《无事客栈》 第1章 无事客栈 “什么?又要拿我的客栈当诱饵抓山贼?” 一红衣女子端着好些酒菜,在大厅各个桌子游刃有余的来回奔忙。她一面笑着照顾顾客,一面又回头皱着眉瞪两眼跟在她身后的捕头。 “是啊,夏娘子,你上次抓到了假扮成赶尸人偷运私盐的那两个贩子,林知县对你记忆深刻,”那捕头留着一把络腮胡子紧跟在红衣女子身后眉飞色舞道,“所以这次立功机会一来,他立马就想到你了!” 此时的红衣女子正放下了手中的最后一盘菜,冲几位客人笑道了声“老几位吃好喝好”,便一把拽着这捕快到了一旁角落。她有点哭笑不得:“老谢,谢捕头,我这店才开了一年啊,光这个月配合你们抓贼已经两次了!现在又要给你们衙门拿去当饵子?上回你们抓那两个不会功夫的盐贩子就差把我大厅砸没了,这次可是好几个大盗啊!你们还不得给我店都拆了?” “哎呀,损失衙门会赔的!夏娘子,你可要配合朝廷呀!更何况这也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啊!” 谢捕头说着又伸手摸向了女子身后的酒坛,随即被她狠拍了一下手背,只得吃痛的收了回来。红衣女子一双好看的杏仁眼都快气竖起来了:“老谢!你这话说的!我难道不是百姓吗?拦江镇五家客栈就非得我这儿不可吗?” “那这不是、唉!算了,这话说了我也不怕得罪你,”谢捕头深吸一口气将林知县的想法全吐露了出来,“林知县说了‘老街那块儿乱得很,晚上又没人巡夜,那几个匪徒肯定会躲去那里。而且夏宝珠娘子生得最不良家妇女,迷惑性强,就她那儿了!’诶!诶!可不兴打人!” 夏宝珠瞬间举起巴掌在谢捕头身上狠拍了几下,咬牙切齿到连声音都听出来她在用力:“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嘛!啊?我是没按时交税吗?你们背后就这么说我的?” 谢捕头躲着她愤怒的巴掌,抱着小半坛酒闪出了大门外,就伸半个脑袋看着夏宝珠:“这说明其他客栈的老板都没你年轻、漂亮、风情万种嘛!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带兄弟们过来布置!这酒不错,明天给你钱!走了啊!”说完他就一溜烟跑了,直接无视了身后夏宝珠那句愤怒的“你给我滚回来!” 见谢捕头已经跑没影了,夏宝珠半倚着大门门槛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了眼自家刚换的新招牌上大写的草书“无事客栈”四个字,别提多闹心了。 “无事无事,这一天天的尽是事了!唉!” 拦江镇,地处南州到蜀地的必经之路,东和南州隔江相望,西靠绵延千里的山脉。这座依山傍水而建的小镇经过多年的发展,如今已是座比某些县的人口还多的地方。 近些年圣人喜欢上了蜀地产的一种会散发独特香味的茶叶,前往蜀地的茶商开始剧增。拦江镇也因络绎不绝的商客们变得更加生机勃勃。 为了更好的发展,拦江镇还新修了不少更好走的新街道,于是原本的一些老街道则逐渐落寞了下去,变得鱼龙混杂了起来。 夏宝珠的无事客栈正好就在其中一条老主街上。 此时的她一进客栈大门便又摆出了营业时的微笑,扭着腰肢灵活地穿过客人们的桌子。不管夏宝珠承认与否,她确实和传统意义上的良家女子形象大相径庭。就单拿走路这一样来说,她只要一动迈步,就有种浑然天成、摇曳生姿的媚态。一些多嘴的人也都私底下议论过,说她比一些训练过花魁娘子走路还好看,可她本人却从来没有刻意学过什么步子。 厅里有几个喝多了酒的新客人调笑着伸手,试图在她经过时去撩她的裙摆。但手还没伸出去一寸,就被一支破空而来的筷子擦着手背穿过,直挺挺打碎了桌上的酒杯,随即“呲”的一声斜插进了桌面上。 这一桌子的人都醒了酒,纷纷看向筷子飞来的方向。 只见一青色身影从二楼一跃而下。青色竹叶暗纹劲装,这名面容清秀的青年虽嘴角噙笑,可一双桃花眼却隐隐透出些寒光。他手里端着一摆满酒杯的托盘,每杯都斟满了酒水,却未因他刚刚跳下来的动作而洒出。 “几位,吃饭便吃饭,对我家姐姐动手动脚的可就不好了!” 几个客人被他周身那冷冽的气息惊出一头冷汗,顿时鸦雀无声。而周围的熟客却对此见怪不怪,有的甚至还一脸看笑话似的望着这几个生面孔。 “啧,我好好的桌面又给扎坏了,这可得从小青柳你的工钱里扣!”一旁的夏宝珠突然出声,她语气里满是责备,可眉目间却满是笑意,伸手从托盘里端起一杯酒道,“几位吓着了吧?这杯酒就当我替我家青柳道个歉了。”说罢,夏宝珠脖子一仰,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姐姐,刚刚谢捕头跟你说什么了?”青柳顺手接过她那空了的酒杯,又慢条斯理的伸出手,两根手指稍一用力,便把那支入木三分的筷子拔了出来。 “你跟我来。”夏宝珠只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勾住了青柳的腰带,在其他客人投来的各色眼神中,拉着他一掀门帘就进了后院。 和别的客栈囤放物品或者住着伙计的后院不同,无事客栈的后院角落里还有一被柴火棚子挡住的、不起眼黑色小门。那门环周围雕了一圈竹叶花纹,中间还刻了只小小的山鹧鸪。 行走江湖的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明白,这图案代表的,是赫赫有名的蜀中唐门。 这个隐居在蜀地的古老世家,历经几次朝代的风云变换,至今仍牢牢稳居蜀地的第一大门派这个位置。 他们擅长暗器和毒药,行事又有自己独特的准则,亦正亦邪的隐秘游走在江湖上。 而唐青柳,正是唐门中的一名弟子。并且无事客栈的后院,正藏着拦江镇唯一一处唐门对外发布和传递任务的暗点。 此时的唐青柳颇为不解的看着夏宝珠:“怎么了姐姐?你有事需要唐门办?” “不是,我们这儿又被衙门看上了,准备当抓捕盗贼的诱饵。”夏宝珠垮着脸,显得十分无奈。 唐青柳身形一顿:“又?这才几天啊!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所以还得委屈你,再暂时关了这个点。谁让近几年朝廷对江湖门派可打压得厉害呢?你和你的兄弟们可都注意着点。这要是叫老谢他们发现了,我也要跟着完蛋。”说罢夏宝珠又深深叹了口气,眼里的无奈都要溢出来了。 唐青柳也愁着一张脸:“唉,那我这个月的任务发布量和回收量岂不是又达不了标了!” “唉,我也愁着呢!下半年我大哥的药费、我二妹妹和双胞胎的学费,那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呢,”夏宝珠就差掰着指头数了,“药铺的老沈是个概不赊账的,先生的束修倒是不贵,可是是书贵纸贵啊!真是要了命了。唉!罢了罢了,民不和官斗,我先去厅里招待客人了。” 眼看夏宝珠重新走进大厅,唐青柳才抓起门环扣了几下,三长两短,约莫过了两秒对面才开了门。门刚开半扇他便负起一只手侧身滑了进去。 门后是一间略显萧索的小房间,窗子都被钉死最多只能开一半,因而光线略暗。屋顶上开有一天窗,将透进来的阳光聚成一块,落在一靠墙的柜台处。那柜台后面则是一整面墙的草药柜子,只是里面每个小抽屉里装的不是治病救人的草药,而是许多不能见光的秘密。 一些形形色色的人都在里面或坐或立,他们男女老少都有,只一点相同——都拿着一巴掌大小的卷轴。 唐青柳深深叹了口气,挺直了腰大步走到了柜台那儿,他扫视了一圈屋内,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咳咳。”他一出声,屋里的人瞬间全部抬头,都看向了这里。本就安静的屋里此时更是静得仿佛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 “各位同门,我们这个联络点又得关两天。” “爪子?又啷个了嘛?”“么斯?一个月关三次!劳资真是遭不住咯!”“啷拐子搞叻?任务又搞球交不成了撒!” 唐青柳的话一说完,屋里的人便纷纷表示出了自己的不快。眼看场面乱了起来,唐青柳黑着一张脸,狠拍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爆吓:“在外期间通通讲官话!规矩忘了?” 作为暗点的负责人,显然唐青柳在这儿是相当有威信的,他的话一出来,在场的人再次全部噤声。 “难道是我想关吗?那不是衙门剿匪又准备拿前面客栈当钩子吗?这能有什么办法?现下只能委屈各位同门了。” “青柳兄弟,不是我们不配合,”一青年男子愁眉苦脸的站了出来,指着卷轴上的字道,“我这任务是有时限的,迟交两天要扣钱啊!” “此事我会跟上面打报告的。” 又一“老者”站了出来,嘴里却发出了年轻女子的声音:“既如此,当初就不该选这个地方做暗点啊!” “此事我会跟上面打报告的。” “报告了能不扣钱吗?” “此事我会跟上面打报告的,”唐青柳熟练又毫无感情的机械般回答道,“诸位提出的建议和要求,我都会跟上面反应的。唐迎唐送,今天的任务交接完后便关门,在下先谢过各位同门的配合。” 说完他就在一片怨天怪地的哀嚎和骂声中头也不回的推门而出了。 屋外阳光正好,唐青柳看着澄澈的天空深吸一口气,耳畔没了刚刚的吵闹声,他反而更心烦意乱了,在心里狠狠骂了句: 哈麻批!几个山匪莫叫劳资把你们逮起咯!到时候有你们好果子吃! 第2章 撒网等待 尽管夏宝珠和唐青柳两人再不情愿,第二天一大早谢捕头仍是准时带着四个捕快们上了门。 他先是拿着五张画有头像的通缉令塞给了还在过早的夏宝珠:“你们先认认脸,到时候别认错了。”说完他一挥手,四个小捕快就抬着两台大箱子进了门。 夏宝珠三下五除二吃完剩下两口面,抹了嘴就站了起来。她拿着通缉令和唐青柳靠在一起看,好奇的问道:“老谢,你要布置成啥样啊?带这么大两口箱子?” “骰子、转盘、麻将、打马棋等等。” “……你是要在我这儿开赌房啊?”夏宝珠那张漂亮的脸上的表情露出了一丝裂纹。 谢捕头捋着胡子倒是云淡风轻:“是啊,毕竟你现在是开赌坊的黑店老板身份嘛!对了,衣服记得穿暴露点,你得风骚起来才能把他们都骗住咯。” 这话说完迎接他的就是一个狠狠的巴掌,夏宝珠直接无视了谢捕头捂着后脑勺瞪圆了眼睛的样子,“哼”了一声后甩了甩手掌:“劳资真是信了你滴邪!再讲屁话一巴掌挎死你!”随后翻了好几个白眼的她,拎着裙子“噔噔噔”就上楼去了。 “哎!真是的,”谢捕头指着夏宝珠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随后扭头看向青柳,“你看看你家夏掌柜!这可以算是袭击官员了吧!” 结果他又收获了来自蜀中的一句方言,只见唐青柳卷起手中的通缉令,冷笑着拍在了他胸脯上:“老谢,你该背时。” 然而一连三个晚上,那画像上的人他们一个也没见到。 无事客栈还因为天天都被几个捕快轮流上门,导致客流量锐减,夏宝珠愁的要死:“老谢,你们哪里来的消息?靠不靠谱啊?几天了都,连个鬼影子都没看着!” “慌什么,他们自然会来的。八条,”穿上麻布衣裳的谢捕头正在和另外扮成普通百姓的小捕快们打麻将,“南州兄弟把去别的地方的官道、小路都堵死了,他们只能往这儿来。碰!” “说得轻巧,你吃朝廷俸禄的人当然不慌了,”夏宝珠捶了捶自己僵硬的肩颈,“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我还得给我妹妹攒嫁妆呢!” “你二妹妹那么漂亮,就是没彩礼也嫁得出去。”老谢眼神一亮,“耶!糊了!” “姓谢的,要不要我再铲你一巴掌!” 听出夏宝珠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谢捕头赶紧转过身安抚道:“夏娘子,我问过知县了,这几天的损失、包括缺的流水在内,我们真的都会给你补上的。别担心了啊!” 鬼知道你们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一共就五两银子还分了三个月分批给我。夏宝珠暗自腹诽,眼神透出深深的疲倦。她一裹披帛往后厨走去:“我去后面看看夜宵好了没,顺便眯一小会儿,你们自己盯着吧。” 此时已过了宵禁时间,白日里拥挤不堪的街道变得空荡荡的,街边的店铺也都熄了灯,整个老主街看上去有种荒凉鬼魅的感觉。可偏偏在这静得吓人的黑暗中,无事客栈门前的灯笼却还亮着,透出点点幽光,仿佛在吸引着赶夜的人们来此投宿。 几日的等待终于是有了收获,梆子刚响过一遍,只见一行背着大大小小好几件行李、似是赶路的八个汉子便出现在了街头。他们找了许久,这才看到了这家唯一还亮着灯的客栈。他们看着招牌上龙飞凤舞“无事客栈”四个大字,又听见房内传来隐隐的麻将声。犹豫再三,还是叩响了大门。 “有人在吗?开门!”一皮肤油黑的高大男人率先上前叩响了大门。 里面的麻将声一时全停了,老谢指挥着众人噤声,他装作有些害怕的声音道:“谁啊?我们这儿都歇下了!” “兄弟,我们只是过路的!” 听到对方这话,老谢才起身把门打开一小条缝,在仔细打量了一番几人,随后才将门打开来,表情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我还以为是那多管闲事的打更人又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那八人迅速进门后在门口站成一团,他们警惕地环顾一周大厅,待看清店内一派赌坊样子才隐隐放松了些。 敲门的汉子粗声粗气的问道:“你是掌柜的?” “我哪能呢,掌柜的去后厨了,”谢捕头佝偻着身子喊了声,“夏掌柜的!你有客来了!” “来啦!” 谢捕头话音刚落,一身着红罗裙的夏宝珠就掐着腰肢从后院走了出来。 她拎着一壶酒施施然走到那行人面前,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将他们打量了两番,吐气如兰:“哟,想来这么晚了还带着行李,几位是要住店吧?正好还有两间空房,我这就叫人收拾收拾去?” “不住店,我们吃了就走。”领头的是一头戴斗笠的年轻健壮男子,他上下扫视了一番夏宝珠,冷言冷语道,“先来两壶酒,切十斤牛肉。再多备些饼子给我们包起来。” “这么晚了还赶路啊?要我说,这夜路难行,几位就不怕撞到妖怪吗?”夏宝珠放下酒壶和小菜碟,一挥手将披帛扔过肩头,白皙的手指柔若无骨般划过那首领的手背。 “要是那妖精都跟老板娘你这般,咱们兄弟几个不就都有艳福了吗?哈哈哈!”好几个大汉眼睛都快钉在夏宝珠的身上了,其中一个更是毫无戒备的搭话道。 “咳,”领头狠瞪了那搭话的汉子一眼,随后伸手拦住了欲为他们斟酒的夏宝珠,又从怀里摸出一小贯铜钱扔在桌上,冷言冷语道,“只管快些上菜,旁的不要多问。” 夏宝珠迅速捡起那贯钱,又笑着拍掉了其中一人试图放在她腰上那不安分的手:“是是是,那奴家这就去催催后厨,几位请便。”说着,她一个转身,步态婀娜地走进了后院。 唐青柳隔着帘子狠瞪了那行人几眼,之后才小心翼翼抚平夏宝珠刚刚被摸过的衣角上的皱纹:“几个瘟伤!胎神!好龊哦!” “噗,你小点声骂,”夏宝珠笑着将手里那贯钱收了起来,“菜好了没?” “蓝墨应该做的差不多了,”唐青柳还有些愤懑,“我去看看。” 见他气鼓鼓的样子,夏宝珠故意凑到了他耳边吹了口气:“辛苦小青柳咯?” 瞬间唐青柳就从耳朵开始,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红霞,他逃也似的奔进了厨房,只大声道:“蓝墨!那两斤牛肉好了没!” 夏宝珠见他进了厨房,随后迅速敛起笑容,将隔开后院和大厅的帘子撩开一条小缝,仔细观察起大厅的情况来。 之前他们和谢捕头商量了两个计划,一是给饭菜里下点药直接迷晕他们,降低损失;二是,若是被他们看出下了药,不行了再火拼。 这时大厅里有两个汉子面对谢捕头他们那两桌牌局起了兴趣,还有两个大汉似乎受了伤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另外三个汉子则自行玩起了转盘,都是一副放松了不少警惕的模样。只唯独刚刚那个领头的,依然抱着刀十分戒惕地坐在原地。 不多时,酒菜就都备齐了,刚一端上去,几个大汉抓起一块牛肉就欲往嘴里塞。 “等等!”领头男子的话刹那间便叫坐在大厅里的谢捕头他们紧张了起来,只见那男子先是皱着眉闻了闻牛肉,又掏出银针试了试,这才说道:“没毒,吃吧。” 和夏宝珠一起躲在门帘后偷看的唐青柳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我特意找几个药堂弟子要过来的迷药,还能被你们测出来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得意一秒,只见一年轻小捕快大概是太过紧张,竟然将藏在桌下的刀掉了下来。 那领头的一看竟还是把官刀瞬间就明白了情况,一把就掀翻了桌子拔刀直指向老谢等人。对方和消息中说的五人不一样,那多出来的三人战斗力也格外强悍。客栈大厅毕竟就那么大点,东西在这混乱中瞬间被砸的稀巴烂。 那八人的兵器平均较短,在小环境内更好施展开,他们又是亡命之徒,打起来更是不要命。眼见不多时,谢捕头等人便陷入了苦战,夏宝珠赶紧示意青柳去帮忙。 唐青柳因为这个月业绩没达标,今早刚被师父来信骂了一通,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他喊了声:“蓝墨!跟我一起去打死这几个王八蛋!”很快后厨便蹿出一和青柳年纪相仿的少年来。他也咬牙切齿道:“哈麻批!还劳资这个月业绩!” 第3章 横生意外 只见唐青柳拔出一把刀身略短一截的横刀就冲了过去,他无视了对面的利器,直接飞身跃起冲进人群,一脚狠踹在其中一名匪徒身上。顿时那匪徒只觉得胸口恍若压了千斤重量,眼前一黑直接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随后唐青柳手腕向上一翻,竟将一刀将一袭来匪徒手中的双钩断成了两截。 唐蓝墨也不遑多让,他不知何时登上了二楼,袖箭连发压得那群人节节后退。 有了他两的加入,加上对方中有两人身上还有伤,老谢他们很快便将其压制住,几名捕快一拥而上,将那几名汉子按在了桌上。其中一身形健硕的男人还狠狠挣扎了两下,但被三个捕快死死按住了肩颈动弹不得。他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你们这群狗官!玩阴的!” “这叫兵不厌诈!” 谢捕头伸手就拍了好几下了那人的脸,看人都被制住,也不多废话,只掏出画像贴在几人脸上比对:“果然是你们这群恶贼!抢了南州的十八间钱庄,害了十几口百姓性命!还伤了好个我们的兄弟!真是罪大恶极!” 这时敏锐观察到还少了一个人的夏宝珠从门帘后冲了出来,脸色大惊:“呀!领头那个年轻人怎么不见了!” 与此同时,一把刀架也在了她的脖子上:“都别动!”那名领头的年轻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夏宝珠身后,他眼神阴沉:“我就奇怪怎么这么大个镇子只你家客栈还开着门,原以为是黑店,没想到更恶心!竟是衙门的走狗!” “你这恶贼!赶紧放开夏娘子!束手就擒还有一条活路!”谢捕头神情瞬间紧张,他举着刀恶狠狠瞪着那头领。 “想要这小娘们活命就让出条道!待我离开自然放了她!”说着这年轻头领就将刀又逼进了几分,夏宝珠白嫩的脖颈上瞬间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可夏宝珠却并不慌乱,她的一只手悄无声息的垂了下去,一点一点摸向腰间:“这位兄弟,你的画像都传遍周围衙门了,就算现在逃出去了也迟早被抓啊!何苦还多跑这趟路呢?” 那头领刚想驳上两句,突然感觉自己腿上吃痛,只见一枚簪花狠狠扎在了他的大腿上,为此他握刀的手也不自觉松开了几分。 夏宝珠趁此机会一把撞开他就往前跑,他下意识赶紧伸手去抓。这时一支筷子瞬间从谢捕头身后射出,直插进他的手掌,力道之大几乎贯穿其掌心。接着就是谢捕头一步上前,一刀将他的另一条腿砍伤,这叫他瞬间就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捂着伤口跪在了地上。 脱险的夏宝珠则因为向前跑的惯性又被一块微微突出的地砖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这时唐青柳冲了上来将她一把揽进怀里。刚刚那支筷子便是他发射出去的。此时的他眼眶都有点红了:“你吓死我了姐姐!” “这不是有你在吗。”夏宝珠找回重心后重新站定,笑着伸手刮了下青柳的鼻子。 随即她就看到这位已经年满二十岁、对外经常冷着一张脸的青年瞬间泪如泉涌、哭得跟个小孩子一样:“呜、姐姐、你、你脖子还伤了!疼不疼啊?你、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我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哎哟我的天,别哭别哭,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夏宝珠手足无措的从身上摸出一块手帕来给他擦脸,“你小点声,这大晚上的叫人看笑话。” 一旁的谢捕头他们此时已经绑好了那八个人,他走过来向夏宝珠拱手道谢:“多谢夏娘子配合,我们才得以顺利抓到贼人。” “谢就不必了,下次有这种事可别再找我了!”夏宝珠看着大厅里的一地狼藉,尤其是自己才买回来没多久的两套新桌椅板凳碎了一地,心痛不已。 这时谢捕头突然笑眯眯的伸出手:“夏娘子,交出来吧。” 夏宝珠愣住了,同样不知谢捕头在说什么的青柳也愣住了,他捂着夏宝珠脖颈上那个已经止了血的小伤口道:“交出什么?” “赃物啊,”谢捕头道,“刚刚那人不是给了你一小吊钱吗?” “……这也要收回去?”夏宝珠人都麻了,“上次那个私盐贩子给的银锭是赃物让我还回去我认了,毕竟是那么多钱嘛!这一小吊钱才几文呐?” 谢捕头皮笑肉不笑:“不管几文都是赃物,我们得拿去给钱庄那边作的证据对比呢。” 闻言夏宝珠只好摸出那一小吊钱,重重地将它扔向了谢捕头,声音里带上了些不耐烦和无语:“拿走拿走!烦死了!” 谢捕头一把接住那吊钱,笑道:“兄弟们收工!把这群狗贼通通压回衙门候审!那夏娘子,我们就先撤了?” “滚滚滚!都给我滚!” 这会儿的夏宝珠真的是看都不想再看谢捕头他们一眼。 “记得算好损失去衙门要钱啊!” “要钱这种事我还能忘了不成?行了你们快走吧!看到就烦!” 待谢捕头一行人离开,夏宝珠合上大门,这才蹲下来捡地上碎了的瓷片:“真是够了,我还以为今天可以不用打起来呢!” 忽然,她身体一轻,目光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唐青柳红着张脸道:“姐姐还是先去处理伤口吧。这里一会儿交给我和蓝墨打扫就是了。” 夏宝珠还没来得及发出反抗,就被他飞快地抱回了后院自己房间。他轻轻将夏宝珠放在了床沿上,随后翻箱倒柜的找出一瓶金创药来。灯火摇曳下,看着唐青柳绷着那张少年意气的脸认真给她上药,叫她心里生出些许暖意来。 她和唐青柳相识于一年前的中秋夜,那时候的她刚被江家退了婚,离开江府前又顺手帮了一下到江家送东西却被误会成贼的唐青柳。之后两人同时看中了这块地,一个想开客栈挣钱,一个想为门派选个暗点,于是一拍即合,就有了这家无事客栈。 后来相处了一段时间,本就互有好感的两人更是日久生情,约莫半年前便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和关系。 想到这里,夏宝珠不由得就记起了那个一年前第一次出唐门的唐青柳,那时候的他对内对外都是一副天真小孩模样,现如今管理了一年的唐门暗点后,对外就总是绷着一张没甚表情的冷脸了。 果然,每个遭遇了社会毒打的人,忍受完繁复的工作和挑刺的上司,再面对一些难缠的外人时,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好脸了。 夏宝珠一时不忍,笑出了声。 “姐姐笑什么?”唐青柳刚收好金创药就听见夏宝珠传来了“哧哧”的低笑,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就是想到以前,小青柳总是跟在我后面‘姐姐、姐姐’喊个不停。”夏宝珠顺手将唐青柳垂下的一缕碎发撩到了他耳后。 “我现在不也叫掌柜的你姐姐嘛……”唐青柳面对夏宝珠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有点害羞,但他还是很自然的将脸贴在夏宝珠的手指上迅速蹭了一下,“那姐姐,我去收拾大厅了。” “急什么?过来给姐姐亲一口。”夏宝珠说着便一把抓着少年的腰带将他拉了过来,眼看着唐青柳整个人都红了,她有点好笑道:“你怎么脸红成这样?咱们不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吗?那半年前你同我困觉、在床上一直说要娶我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害羞啊?” “唔!姐姐别说了!”唐青柳赶紧伸手覆上了夏宝珠的嘴,他现在正被夏宝珠半圈在臂弯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嗫嚅道:“我都发过誓了,不攒够娶姐姐的彩礼钱就再也不碰姐姐的,你就不要撩拨我了。” 啊!彩礼。 啊!嫁妆。 啊!嫁娶论财这种事究竟是怎么流行起来的?而且现在的政策还要求嫁妆需要交一定的税上去! 粗略算下来,他两得一共攒够三百两才能办得起一个像样的婚礼。唉,这年头想成个亲也太花钱了吧! 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夏宝珠一秒冷静,那必须是钱。只见她一秒颓然,疲惫二字瞬间攀上脸颊:“别说了!谁让我俩都穷呢?总感觉这婚我两是成不了……嗯?” 忽然,她感到唇上一软,被打断了话语。随后就看到唐青柳迅速后退,只见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声道:“我已经攒了快八十两了!我们肯定能风风光光成亲的!姐姐不要说丧气话!” “……你刚刚不是还说,攒够彩礼之前不碰我的吗?”夏宝珠看着唐青柳红透了的脸颊和软软的声音,明明刚刚被亲的是自己,怎么看他这样子好像是自己调戏了良家夫男的既视感呢? “亲、亲亲不算碰的……” 唐青柳说着就蹲了下去,整个人把脸都埋了进去,不敢抬头。 完啦,给人整害羞了。结果看到他红透了的耳朵,搞得夏宝珠也不由自主的害羞起来。 就这样,明明是恋人关系的两个人,最后夏宝珠却连想耍个流氓都没耍成。 抓贼的事就这样,总算是过去了,客栈装潢的差不多后好不容易再次步入了正常开门的轨迹。然而还不等夏宝珠和唐青柳开心几天,一场秋雨就又带来了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 “天呐!快救人啊!”暴雨之中,唐青柳正在夏宝珠的旁边高声呼喊道。 此时距离抓贼事件刚过去一个月,夏宝珠面对着在雨中倒下去的那个和尚这样想到——完了,这个月的流水又要完蛋了! 第4章 (案一)雨中杀手 刚一入秋,拦江镇就迎来了一场连绵大雨。 整整三天了,这雨还跟没了命似的下着,时不时还能听见有雷声从远处传来。看了眼外面白茫茫一片的雨雾和空荡荡的街道,打着算盘的夏宝珠深深叹了口气。 这才好不容易从衙门要回了补偿,被砸得稀碎的大厅也都重装的差不多了,安稳了才半个多月,好不容易来客栈吃饭的人又多了起来。结果就在这刚有起色的节骨眼上,又遇上了这场阴雨连绵。 先不说本地的顾客自然是在家不来了,往来的商客也因这坏天气纷纷取消了出行计划,瞬间客栈就又没了什么生意。 一个时辰前,天色渐晚,夏宝珠正站在柜台后打着算盘算账。 她越算头越大,除开每个月唐门会固定付给她的二两银子外,这个月的客栈流水才不到十两银子。 为此夏宝珠心情十分郁闷。然而她的小郁闷很快就变成了大郁闷——因为她算完账一抬头,就看到大厅里坐着的客人们都没有点菜。 这些客人们几乎都是三天前路过此地时,被大雨所困而选择了住店避雨的人们。只是现在明明已经到了饭点,但他们却都只点了一壶免费提供的茶。 “伙计!再来一壶茉莉花!”这时,一坐在窗边、衣衫褴褛的青年唤了一声。 听到动静的唐青柳立马拎着壶就送了过去,却在经过夏宝珠身边的时,忽然被夏宝珠抓住了手腕。 他正疑惑,却只见夏宝珠附身耳语:“你一会儿问问那个丐帮,要不要点盘槽姜之类的小菜?这都第三壶茉莉花了,光喝水啊。” “……姐姐,你怎么知道他是丐帮而不是进来避雨的普通乞儿啊?”不一会儿送完茶水回来的唐青柳脸上还带着些惊讶,他小声问夏宝珠。 “当然是看出来的啊,好歹我也算是半个江湖中人吧,这还看不出来吗?”夏宝珠叹着气继续拨弄算盘,“他腰上那两个灰麻布米袋和拐杖上都挂着上好的桃木珠子呢。这打扮都是丐帮独有,普通乞儿哪有这些?” 唐青柳见她神色郁郁,便想说些俏皮话来逗她开心。他眼珠子一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啊?原来姐姐现在才是半个江湖中人啊?不过没关系,毕竟姐姐拥有我这一整个江湖中人了嘛。” 还在看账本的夏宝珠一听这话,手里的算盘也停了下来,待看清唐青柳眼里藏着的狡黠后,她笑了起来。 “我们可还没成亲呢,小青柳,”说着她合上了账本,转身靠在柜台边,笑盈盈看着青柳,“万一以后我俩没成……” 唐青柳一听就睁大了眼睛,刚刚的笑容瞬间消失:“怎么会?我肯定会娶姐姐的!” “那万一我不嫁呢?” “……不行!”唐青柳脸都憋红了,他哽了半天,最后才吐出这么两个字。 夏宝珠简直要笑撅过去,这家伙不仅不禁调戏,还挺不禁逗。 看着夏宝珠一扫郁色开怀大笑,唐青柳心下觉得自己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嘴角也不自觉扬了起来。 “还有半个月就是我二妹妹生日了,到时候你记得腾出空,我们回家吃饭。” “好!都听姐姐的!” 两人气氛正好时,就听见一正下楼男子的声音:“老板娘!来两斤好肉一壶好酒!有羊肉最好!” 那是一身着褐色绸缎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串碧油油的玉珠,身后还跟着个须发皆白、跛着左脚、拄着拐杖看起来行走十分困难的老仆。 中年男人因身型健硕,讲起话来也中气十足:“啊!还有,昨天那个拨霞供(兔肉火锅)也不错,再上两碗汤饼和几个果子,就这些。” “呀,客官,这可不巧了。最近下雨,没法上山打兔子,拨霞供怕是没有了,”夏宝珠上前为他斟茶,“不如试试我们家的姜豉蹄子?味道也是不错的。” 青柳也赶紧补充道:“姐姐,我们羊肉也卖完了,但还有些上好的牛肉……” 中年男子听了也没有不满,落座后只说:“那就先上汤饼、果子和两斤牛肉,酒一定要你家最好的!多来一壶吧。” “好叻!这就去,”夏宝珠拉过青柳的袖子小声道,“我去拿酒,你叫你师侄先把牛肉做好了拿上来……对了,记得叫他少放点花椒,有的客人吃不惯。” “姐姐放心,我会跟蓝墨讲的。”青柳一笑便撩了门帘去后厨了。 这唐蓝墨不仅是唐青柳的同师门师侄,更是个相当好的厨子。但只一点,他口味较重,花椒大料之类的总是习惯性放很多。 夏宝珠体谅他也是蜀中人,想来那边的人大多喜欢味道浓重的菜,所以一开始雇佣他时并没有多挑剔什么。 可毕竟是开店,已经遇到过好几次有吃不惯的客人了,包括喜欢重口味菜色的老谢都偶尔会觉得味重,因此每次上菜前,夏宝珠和唐青柳总免不了多多提醒他几次。 就在她为这中年男子取了酒、上完了菜的同时,外面突然电闪雷鸣。一阵狂风撞开了大门,木门磕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引得厅内坐着的客人们纷纷抬头观望。与此同时雨水潮气也一拥而入,将店里的灯都扑灭了几盏。 夏宝珠连忙放下酒壶去关门,顺口抱怨道:“哪来的妖风!真讨厌!”随即又向坐在厅里的客人们致歉:“实在不好意思,刚刚没惊着各位吧?” “无妨,店家,老衲正好也饿了,不知店里有没有素菜?”最先回应的是一名和尚,他是今日才到的店,因此坐的桌子也离大门最近。进店后他也没点菜,只喝了茶便一直在闭目念经。大概是门刚刚发出的声音打断了他,此时他索性放下念珠,准备先吃晚饭。 “有有有!青柳,快去叫再炒两盘小菜来给这位高僧。”夏宝珠吩咐道。 “给我也上盘小菜,”坐在角落里那名一直喝茶的丐帮此时也说话了,“再来只烧鸡。” 夏宝珠还没说话,只听那正在吃牛肉的中年男子先出言讽刺了一句:“掌柜的,且慢!我说你这小乞丐付得起钱吗?可别吃了白食就跑啊!” 听到这话,那名丐帮弟子也不生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贯钱往桌上一扔,冲夏宝珠道:“掌柜的,上菜。” 中年男子见状只哼了声:“看不出你个小乞丐还挺有钱。” 眼看那名丐帮弟子眉头微蹙,夏宝珠赶紧冲着后厨的方向喊道:“哎呀,这雨下得真叫人心烦。青柳啊!再给每桌送盘炒豆子下酒!”后厨的青柳很快便应了一声。她这一打断,大厅里的气氛才缓和了不少。 就在菜都上得七七八八之际,又一阵大风吹开了大门。夏宝珠只觉今天的风似乎格外大,她合上账本再次准备去关门:“真是奇了,今儿这风未免太大了些?” 只是她还未迈过柜台,就看到那离得最近的老和尚先她一步起身去关门。夏宝珠便止了脚步。 然而在大门合上前,屋里众人只见茫茫雨雾间,街对面有一女子被狂风和雨水困住了路,正躲在屋檐下踌躇。 那和尚便顺手拿了靠在门边的一把伞去接她。中年男子见状放下手中的酒杯道:“看不出来这老秃驴还是个真菩萨心肠呢。” 此时夏宝珠也走到了大门口,准备等两人进门后合上大门。 结果令她万万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那和尚才刚走到女子身边,就被一袭来的飞镖刺中,倒了下去。 因为雨雾蒙蒙,加之又有雨伞遮挡,夏宝珠最初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那女子尖叫了起来:“啊!杀人了!” “天呐!快救人啊!”此时唐青柳刚好给老和尚端过来最后一碟小菜,他也目睹了那老和尚倒下去的一幕,放下菜碟的他迅速跑到了夏宝珠旁边,将她挡在身后高声呼喊道。 然而夏宝珠此时满脑子都是:什么?怎么就死人了?啊这、我这儿就成了案发现场了?完了,这要传出去我这儿不是成凶店了吗? 第5章 (案一)消失的凶手 就在青柳刚跨出大门一步的瞬间,又一排飞镖射了出来,朝着那惊慌失措的女子袭去。只是那刺客似乎功夫不大行,有两枚歪了,飞落在了青柳面前,刚好挡住了他出门的脚步。剩下的飞镖则因那女子惊慌失措的摔倒而失了准头,打在了青石砖路上。 “这是怎么回事?” “那老和尚怎么倒地上了?” “有杀手!你没听刚刚那姑娘喊杀人了吗?” 客人们也都慌乱了起来,夏宝珠担心青柳贸然出去会受伤,紧紧拽住了他的胳膊:“青柳你别出去,那凶手还没走呢!对了,后门!你快从后门出去,去衙门叫人!”唐青柳闻言点了个头,转身就往后院走去。 夏宝珠又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不管是哪个捕头在,记得让他们都多带些人!” “明白,姐姐你也小心。千万别出去了!”青柳说完就直奔后院小门而去。 此时那名女子已经躲进了斜对面炊饼店的招牌后面,或许是看打不到她了,那飞镖也缓了下来下来。丐帮青年是第一个冲进雨里的,他看准空隙一个瞬身飞奔到那女子身边将她护在身下,警惕地寻找着飞镖射出的位置。 只见他抬头观察了一番,忽然伸手指向了客栈二楼的一间房,冲着还在门口观望的夏宝珠和客人们喊道:“二楼最右边那间房!” 中年男子和背着画的镖师一听这话,最先反应过来,两人瞬间向楼上冲去。夏宝珠也赶紧跟了上去。 二楼的厢房总共五间,窗户临街的就三间,三人很快就达到了最靠右的那间房。因为屋顶漏水,所以这间客房一直空着。 中年男子先轻轻推了推门,发现房门被人从内锁上了。他和镖师默契的对视一眼,将夏宝珠挡在后面,随后两人一起用力,破门而入。 两人冲进去后都以为会和凶手面对面,因此十分警惕。 可叫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房间里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 紧随其后的夏宝珠则是瞪大了眼睛,指着那扇半掩着窗子的窗台上,那里正架着一把黑漆漆的小弩,弩口正对着大街。 就在三人疑心凶手是不是还藏在房间里的时候,脚程飞快的青柳回来了,他领着五六个捕快将店门守得死死的。领头来的还是谢捕头,他一身水汽跨进门的瞬间就喊道:“凶手在哪?” 此时检查完房间的夏宝珠脸色煞白的下了楼,满脸的难以置信:“二楼、二楼那间房里没有人!” 谢捕头一怔,随即带了两个捕快就上楼了。在确定那间架着弩的房间没有人后,他们便挨着检查起剩下四间房。临街的房间,从左到右依次是中年男人和他的老仆的、两名唐门弟子的和架着弩箭的空房间。走廊对面的两间房从左到右则是镖师和两名舞女的房间。 楼下那名女子便是两名舞女中的一个。 谢捕快敲门的时候,另一名舞女正在洗澡,因而开门的时候只匆匆裹了外衣,她湿发赤足,满脸惊愕。谢捕头和两名捕快见状纷纷偏过头去,匆匆道了声“失礼”后便下了楼。 此时那名受惊的女子已经被丐帮青年扶了进来,她坐在凳子上瑟瑟发抖,脸上还有几滴被溅上的老和尚的血迹。她不停地喃喃:“杀人了、杀人了……” 夏宝珠赶紧拿了杯热茶给她,却被她一把握住了手腕。她满脸惊恐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夏宝珠:“他、他们、他们都要杀我!” “不会的,这儿这么多人,捕快们也都在,没人敢动你的,”夏宝珠轻声安抚的同时,将茶杯塞进了女子的手里,“你先喝杯茶缓缓,不怕啊。” 这时谢捕头也下楼走了过来,他眉头紧锁,走到夏宝珠面前问道:“客栈的入驻名录可在?” “在的在的,”夏宝珠领着他到了柜台,拿出了记录本,“这几天的入住记录都在这儿。” 谢捕头翻开记录的同时又高声叮嘱道:“为确保凶手不会混在你们当中逃跑,还请店里的各位都先留下吧。”说罢便冲带来的捕快们使了眼色,三个捕快便分别守住了大门和后门。外面的两个捕快此时已经敛好了尸体,将其抬进了客栈大厅,并放在了刚刚老和尚吃饭的那张桌上。 那白布盖得不是很严实,夏宝珠看见他左肩颈处斜插着的一把飞刀,血水滴滴答答的淌了下来,顺着桌子流了一地。其中一捕快见状,将白布往上拉了拉,这才完全盖住了老和尚的脸。 看着老和尚的尸体就躺在自家客栈大厅,夏宝珠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拽了拽谢捕快的衣袖小声道:“老谢,我还要做生意的啊!你这……这多不吉利啊……” 谢捕头头也不抬地看着入住记录:“夏娘子,请你不要妨碍公务,等抓到凶手了,我给你赔一张新桌子。” 夏宝珠还欲说什么,就被青柳拉到了一旁。青柳小声询问刚刚的情况:“你们刚刚没在二楼碰到凶手?” “房间是空的,就架了把弩在窗台上,”夏宝珠声音压得更低了,“按理说,若是他跳窗逃跑,楼下这么多人呢,不可能都看不到吧?我看这事啊,邪门。” 这时,楼上洗完澡的舞女也换好了衣服匆匆下了楼,她一下楼便看见了桌上盖着白布的老和尚尸体,和坐在另一边角落里发抖呆愣的女子,赶紧冲了过去。 她十分紧张地蹲在受惊女子面前,握住女子双手:“昭儿、昭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姐姐啊!” “要杀我!都要杀我!”名为昭儿的受惊女子在看清来人面容后一下子哭了出来,“姐姐,我要死了……” “不会的,胡说什么?你不会有事的啊!姐姐在呢!不怕不怕。”说着她起身将昭儿揽进怀里,满是不解地询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问完话的这会儿,谢捕头刚好翻完入住记录,他抬起头道:“姑娘莫慌,我们这不是正在查吗?” 说罢,谢捕头向夏宝珠询问道:“夏娘子我看你记录,住店的共七人,现在这会儿店里所有的客人们都没走吧?” 夏宝珠看向大厅,中年男子和他的老仆脸色难看地在角落耳语;背画镖师和他们坐在一起喝茶;就连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在二楼吃饭的两名唐门弟子也下了楼,坐在一起不知在聊什么;还有今天才进来避雨的丐帮弟子面无表情靠在窗边;再加上刚刚下楼的舞女和还在发抖的昭儿;以及刚刚抬进来的老和尚尸体,这住没住店的人都在这里了。 “都在呢。”夏宝珠回答道。 谢捕头微微颔首,起身叮嘱:“再说一遍,案子破之前请在场各位都不要离开,否则一律按凶手处置。夏娘子,今日雨太大了,不好带尸体回衙门,我明日一早再提回衙门请仵作验尸,麻烦了;守门的三位兄弟辛苦,我会禀告知县给几位涨钱。”说罢便带着另外两名捕快先行离开回衙门备案记录了。 第6章 (案一)“鬼鸟”初显 谢捕头一走,夏宝珠也准备拿了伞回家,最近店里都是唐青柳和唐蓝墨看着,什么事也没有,她很放心。 然而她才走到门口就被看门的两名捕快拦住了,夏宝珠一脸茫然:“两位兄弟拦我作甚?” “谢捕头说了,说都不能走。”一年轻些的小捕快回答道。 “不是,大家都是一个镇上的人,你们都认识我的啊,”夏宝珠哑然失笑,“连我也不能离开吗?” “对不起,夏掌柜,事关案情,请你配合。” 夏宝珠还想说什么,却被青柳拉到了一旁:“我看外面雨也还挺大的,不如今晚姐姐还是留在店里吧?再说了,配合官府查案也是应该的。” “罢了罢了,反正我现在也基本上也都住在店里了。”夏宝珠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大雨滂沱确实不好行走,这才拖着无奈的脚步向后院走去。 “姐姐,你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是不想住在店里了吗?”唐青柳有些不解。 “不是,今天书院小测成绩下来,我原本说好了要回去看看来着的,”夏宝珠似乎是想起了家里的弟妹们,不自觉就勾起了嘴角,“算了,二妹妹不用我担心,至于那两个小的调皮鬼,我担心也没用。” 随即她又想到什么似的小声提醒道:“对了,后面暗点的小门你看好,别叫这几个小捕快发现了。” “放心吧,最近下雨,柴火垒得可高了,都挡得严严实实的呢。” 两人向着后院方向走去,此时大厅里的客人们也都在谢捕头离开后各自回了房间,除了今天才进门、只是为了暂避大雨的那名丐帮青年。 看他靠在墙边闭目养神,夏宝珠主动上前搭话道:“这位兄弟,我看这情况,只怕你一时半会怕也走不了。睡大厅太冷了,不如去后院的储物间对付对付?不收你过夜费。” “多谢掌柜的好意,”丐帮青年睁开眼冲夏宝珠露出一温和的笑容,“我幕天席地也习惯了,就不麻烦了。” 夏宝珠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理解,但还是对青柳道:“青柳,你还是拿张薄被给这位……阁下怎么称呼?” “哦在下姓祝,祝争鸣,”丐帮青年赶紧起身拱手行礼回应,“掌柜的,真没必要……” “祝兄弟,相逢即是缘,更何况进了我的店就是我的客人,我自然是要照顾的,”说罢夏宝珠又继续对青柳道,“先拿张薄被给祝兄弟;再温两壶酒送给看门的三个小捕快,下雨寒气重,万一着凉了,老谢只怕要讹我汤药费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祝争鸣放下了行礼的手,夏宝珠这才注意到他短了一大截的衣袖下印着一朵黑色桃花。 “我只知道丐帮弟子兴在身上带桃木珠子,没成想还会在手臂上印花呢。”夏宝珠笑着说了一句。 祝争鸣也笑着看了眼自己右臂上的桃花图案:“不是所有丐帮都有,只是我个人向来最爱春天,所以才纹了桃花。” 这时青柳也拿了薄被和毯子过来:“姐姐你去歇着吧,这儿交给我啦!” “那就辛苦小青柳你了。” 唐青柳每天都会把后院所有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但大概是下雨久了,不管怎么收拾,屋里总是会有点淡淡的潮气,夏宝珠便推开了小半扇窗透风。 此时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只是相较之前小了许多。夏宝珠一想到自己刚开一个月的客栈大厅里此时正躺着一具尸体心里有些烦躁,账本和解闷的书也都看不进去,便想着早早洗漱完了休息。 就在她刚换好衣裳准备睡下时,青柳却来敲门了:“姐姐!我来给你送夜宵啦!” 夏宝珠只得再次穿好外衣去给他开门,只见他端着一碗甜汤,几缕碎发还被雨水湿透,十分服帖的贴在他额头上,看到夏宝珠开门,青柳露出了他那招牌的天真笑容:“姐姐喝汤!” “快进来,你也真是的,”夏宝珠赶紧侧身让过进门的路,“我也没说想吃夜宵啊。” “今儿晚饭出了那档子事,我看姐姐都没用过晚饭,怕你饿了嘛。”青柳刚放下汤碗就被夏宝珠拿起一块毛巾盖在了头上。 “擦擦头发,别着凉了,”夏宝珠笑着坐在了桌前,舀起那汤尝了一口,“一点也不腻人,蓝墨做糖水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什么呀,这是我做的,”唐青柳擦着头发自然的坐在了夏宝珠的对面,“就他那重油重盐的做法,哪次做糖水不是恨不得放半罐子糖去?” 他这话成功叫夏宝珠笑出了声,心里的郁闷也散去大半:“认识这么久,我竟不知道你还会做饭?” “谁让姐姐眼里大部分时间只关注钱呢?”青柳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随即闲聊道:“对了姐姐,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等官府查案呗,我还能怎么看?”夏宝珠又喝了口汤,眼睛瞥向唐青柳,“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算有吧。” 唐青柳的话叫夏宝珠不解:“有就是有,什么叫算有嘛?” “其实,我也不太敢确定,”唐青柳皱起了眉头,“姐姐,我刚刚上楼给几位客人送吃的时,那个空房间的门被撞坏了只能开着,所以我就瞥了一眼,总感觉……那个弩好像有点问题。” 夏宝珠刚想问是什么问题,就被外面传来的一声尖叫打断了,听声音像是那两名舞女的房间传来的。夏宝珠和青柳对视一眼,随即飞快的冲了出去。等他们到达房间门口时,其中一个留下的捕快已经到了那里,另外房间的客人们也纷纷打开门探究的看向这边。 捕快敲了敲门:“两位姑娘!出什么事了?方便开个门吗?” 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名舞女才过来开了门,她面如金纸:“官爷,有、有人要杀我们……”说完她才侧过身去。 夏宝珠这才看清了屋内景象,昭儿似乎被惊吓的不清,她正缩在床脚,手里死死握着烛台抖个不停。而地上正扑着一个人,正是刚刚还跟夏宝珠讲过话的丐帮青年祝争鸣。 此时的他昏倒在地,额头被砸破了还在不停的流血。 捕快赶紧叫了同伴上楼,先将昏迷的祝争鸣带了下去,随即才向两名舞女进行了询问。 夏宝珠赶紧送了姜汤和茶水上来,只听见那舞女说道:“官爷,是‘鬼鸟’,他们不肯放过我们!” “竟是‘鬼鸟’?”听到这名字的捕快吃了一惊。同样惊讶的还有夏宝珠和听到这话的其他人。 说起这“鬼鸟”,它其实是一盘桓在南州多年的拐子组织。这群人占山为王,专门绑别人家的小孩进行勒索,给钱的就能赎回自己的孩子,给不起的他们便将小孩卖出去,或者通过采生折割的方式将他们变成残疾后送到街上去乞讨。而他们每绑走一个孩子就会在案发现场留下一长着鬼头的鸟雀图案,因此得名“鬼鸟”。 直到三年前,南州新到任的知州大人是个有血性的,他亲自率兵马上山剿匪,这才将“鬼鸟”一举打散了。只是至今还有些流匪没有被抓到,此次事件他们便怀疑是“鬼鸟”的残党所为。 一听和“鬼鸟”有关,捕快立马警惕起来:“还请姑娘详细说说。” “我叫欢儿,她是我妹妹昭儿,我俩以前被‘鬼鸟’绑上山过,”欢儿抱着昭儿发抖的双肩,“他们有个小头目当初看上了我姐妹二人,就……强占了我俩……”欢儿的声音越说越小,众人也都皱眉不语,只她怀里的昭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剧烈颤抖了一下。 欢儿赶紧抚摸着她的后脊安抚她,她双眼有些失神:“后来有个卧底的官兵找到了我们,是我们给上山剿匪的官兵们指了路,那个小头目逃跑前说过,只要他活着就绝不会放过我们的……可是、可是他伤得那么重!他死了啊!他应该死了啊!咳咳咳!” 讲至此处,欢儿因为太过于激动而剧烈咳嗽了起来。一旁听着的众人都纷纷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这,那又和刚刚的那个乞丐有什么关系?莫非他……是那个头目?”捕快接着问。 “不是!但我们知道他是从‘鬼鸟’逃出来的人!”一直没说话的昭儿此时突然激动了起来,“官爷!他手臂上纹有一朵黑桃花!” 说着她便拉起了自己的右手衣袖,上面赫然印着一血红色桃花,只是那只手臂上遍布新旧伤痕,最新的一条横过那朵花,甚至还在往外渗血。 昭儿目眦尽裂:“凡入过‘鬼鸟’的人,男的纹黑桃花,女的纹红桃花。官爷!他胳膊上就纹有一朵黑桃花!” 第7章 (案一)疑点重重 此时送完茶水的夏宝珠和其他好奇的客人一样都站在门口,听着两位受害人的话,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皱眉。 “倒真是两个可怜人。”已经换了中衣准备休息的镖师低声感慨了一句。 “是啊,也不知道那些贼人在外流窜的还有多少。”中年男子的老仆也捋着胡子长叹了口气。 夏宝珠没说什么,她听见捕快继续问道:“那刚刚那名乞丐,是认出了你们所以进屋袭击你们了吗?” “是,他突然就闯了进来……”欢儿说着便落下了泪。 夏宝珠闻言只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门框,又瞥了眼房间内干净的地板,眼神暗了下去。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听下去,只拿了空了的茶壶下楼,刚走到楼梯口便看到了青柳正在一楼大厅。远远就见他表情严肃,正和两名唐门弟子不知在聊些什么。 看到站在楼梯上的夏宝珠,唐青柳眼前一亮,立马迎了上去:“姐姐,茶水送完了?” “是啊,咦?那两名捕快兄弟和祝争鸣呢?”夏宝珠扫视了一圈大厅,却没看到另外两名捕快和祝争鸣在,于是询问道。 “哦!祝争鸣被砸的不轻,他们给送去医馆了。”唐青柳解释道。 见他两说话,那两名唐门弟子便安安静静向夏宝珠拱手行了个礼便又上楼了。夏宝珠见状便问道:“这两人倒是安静得很,你刚刚和他们讲什么呢?” “呃……没什么!就是请他们一会儿帮我个小忙。”青柳的眼神有些躲闪,但说的话却十分流畅。 夏宝珠一看他这样就笑了:“小忙?什么小忙啊?” “……呃,反正不是什么坏事……姐姐,你就别问了嘛。”青柳干笑了两声,有些别扭讨饶,他那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行,你实在不愿讲我也就不问了,”说完夏宝珠瞥了一眼那被挪放到角落里老和尚尸体,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向后院走去,“希望老谢明天赶紧给抬走,大晚上看着怪瘆人的。青柳那我先歇下了,你也早些休息。” “嗯!姐姐好睡!”青柳连忙应了句。只得到了夏宝珠一个挥挥手的背影。 第二日一早,雨才停半歇,谢捕头就匆匆带着两个捕头赶来了。他先是叫他们将老和尚的尸体抬回衙门,随后就从守夜的捕快那里得知了昨晚丐帮青年的事,惊愕之余他高声怒喊:“那个乞丐呢!给我带上来!” “昨日送医馆了,现绑在后院杂物间呢!”一捕快回答的同时,另外两个捕快则很快将人带了过来。 此时夏宝珠也起床了,正在后厨沏茶的她自然也听到了谢捕头的声音。不知那丐帮青年说了些什么,便听见谢捕头愤怒地拍桌声和一句“给我押走!” 夏宝珠拈着茶叶的手停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端着茶壶走了出去。 只见两名捕快正要压着祝争鸣出大门,夏宝珠扬起笑容,声音清脆疏朗:“且慢!哟,老谢!这是要带我的客人去哪儿啊?” “夏娘子,事关案情,我不便奉告。”谢捕头凛声,埋怨似的瞪了夏宝珠一眼。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夏宝珠眉眼含笑给谢捕头斟了杯茶,“是不是这位祝兄弟告诉你他是凶手,是他要杀那两名舞女结果误杀了老和尚?然后叫你结案?对不对?” 谢捕头没想到夏宝珠能猜中,一时竟愣住了。而听到她的话的祝争鸣则激动起来,他瞪了圆了眼睛急吼吼的说道:“官爷!我已认罪!请速速压送我去……” “认罪和有罪,那是两码事,”夏宝珠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她目光如炬,“老谢,此人昨天可是第一个冲出去救人的啊?那会儿,凶手可才掷下飞镖没多久啊。” “掌柜的此言不假,我们昨天确实看到这位兄弟冒雨救人了。”同样起得早的中年男子吃着馄饨也不忘应道。 那祝争鸣却是急着认罪,直截了当道:“那是我的同伙!” “哦,也就是说,你先从你的同伙手上救了人,然后又半夜闯门而入要杀人?你不觉得这话前后矛盾吗?”夏宝珠的话叫谢捕头瞬间怒目圆睁,他难以置信地瞪向祝争鸣。 “……我和我同伙是竞争关系,在比赛谁能先拿下对方人头!所以我晚上才闯进去……” “等会儿!闯进去?老谢我没听错吧?”祝争鸣的话再次被夏宝珠打断,“我昨晚没看错的话,那两位姑娘房间的门框可是完好无损的啊!” “……是我记错了,我是翻窗……” “那也真是奇了!既然翻窗就要从室外走,昨日下雨,怎么你的鞋底如此干净一点淤泥也无,”祝争鸣说一句夏宝珠便驳一句,“还有你身上的水呢?房间的地板可也干净的很啊!” 祝争鸣还想说什么,只见谢捕头一拍桌子厉声呵斥:“大胆!你这乞丐竟敢愚弄本官!”刚刚夏宝珠说了这么多,饶是他反应再迟钝也该想清楚其中的蹊跷了。 “再者说,我若没认错,你可是丐帮弟子啊,”夏宝珠起身走到祝争鸣的面前,翻开了他的手掌,轻声叹息,“丐帮弟子擅拳法和棍法,从未听闻擅长暗器啊。你这一手的老茧,分明是练拳的,祝兄弟,说谎可不好啊。” “唔呼!姐姐好厉害啊!呃……”不知在旁边听了多久的唐青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引得在大厅的人纷纷侧目。他手足无措,双颊绯红,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只磕磕巴巴道:“呃……我、我去后厨看看早饭好了没,打扰了。” 说完他就留下一个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躲进后厨去了。 夏宝珠嘴角牵起一个自己都没发现的弧度,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放下了祝争鸣的手,喟然叹息:“祝兄弟,我斗胆猜一猜,你匆匆认罪可是因为知道真凶是谁了?而你,或许是想要为其顶罪?” 祝争鸣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的望了夏宝珠一眼,他面色黯然,扯出一个惨笑:“‘擢发赎罪,罪乃孔多。倾海流恶,恶以无过。’” “你这家伙,念叨什么呢!”谢捕头快步上前逼问道,“夏娘子说的可都是真的?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快告诉本官!” 然而祝争鸣却始终不肯再开口了。谢捕头无可奈何,只得冲两个捕快摆了摆手:“不说算了!带走带走,他妨碍公务!好好关他几天!”人刚带走,谢捕头就叹了一长口气,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撇嘴。 见谢捕头都快气头晕了,夏宝珠赶紧让他坐下先消消气。她自己却思考起刚刚祝争鸣的那两句诗来,可惜她不通诗文,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在她和谢捕头各自思量时,那个一直护送画卷的镖师忽然冲了下楼,他满脸惊慌失措:“遭贼了!有贼!” “你说什么?”夏宝珠比谢捕头还先一步问出了问题,她茫然中又带了点震惊,前面一个杀人凶手还没做到,这会儿又出了个贼? 谢捕头这会儿也懵了,他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啊?”然后问出了一个叫夏宝珠哑然的问题:“夏娘子,你这店是不是风水有点问题啊?”随即认命似的拿刀站起,对那镖师说:“你,带我去看看现场。” 第8章 (案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偷窃案的现场也很一目了然,房间里除了镖师的一些私人物品外就都没有了。 谢捕头看见那幅画被割去,只剩下装裱的卷轴空荡荡地挂在墙上。挂画的墙下摆着一张吃饭的桌案,搁着一碟凉透了的小菜和半壶酒,以及燃尽了的一截熏香,还隐隐散发出梨花的清甜气味。 他认认真真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只在床边有些灰尘堆积的地板上找到了两枚一较清晰一模糊、甚至看不太出具体大小的半截脚印。谢捕头看到这唯一的线索,又想起昨天晚上他让手下看好门户,能保证客栈没有其他的进出人员,因此他可以肯定是客栈内的人员作案了。 于是谢捕头用纸拓印好脚印后,便带着两个手下拿去和每个客人的鞋子做比对。 然而令人头大的是,那两枚脚印实在是太不清晰,只能隐隐看出是双底下打了防滑钉的靴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原本他以为会无从查起,毕竟这种靴子很流行,随便到街上找个人一问家里十有八九都有这样的靴子。更别说他也粗略问过,整个客栈里所有的客人、包括青柳这些员工都有这种类型的靴子。 好在有个年轻小捕快还是发现了细节,那靴子的钉子是六边形的,用的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圆形钉。 谢捕头便按这个细节追查了下去,还真找出了三个人,一个是镖师本人,一个是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则是两名唐门弟子中的一个。 秉持着宁可错抓也不能放过一个的态度,谢捕头准备将他们仨全部带回衙门审问。 夏宝珠觉得谢捕头这么做没什么大问题。可唐青柳却十分焦急,毕竟事关唐门名声,这要是传出去,唐门的人在唐门暗点被带走,那可真是要在江湖上丢死人了。于是他赶紧在谢捕头欲带走三人的时候将他们拦了下来:“谢捕头,不可能是唐十偷的!” 谢捕头今天是第二次在客栈要带人走的时候被拦下了,他有些烦躁:“夏娘子,管管你的人!不要妨碍公务好吗?” “老谢,我家青柳是个不惹事的,想来他是有证据才这样,”夏宝珠赶紧插到了两人中间并轻轻拉了下青柳的衣袖,“有什么话赶紧说。” “唐九和唐十两位兄弟,昨天晚上我拜托他们帮忙了,我们几乎忙了一晚上,天刚亮才各回房间休息,绝无偷窃的作案时间!”唐青柳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的发誓道。 一听这话,谢捕头疑惑的眼神爬上了青柳的脸:“帮忙?帮什么忙?” “……首先,那个空房间的弩有问题,”唐青柳十分认真说道,“我不是使暗器的行家,所以请两位唐门兄弟看了那弩,它的开口是圆形,只能发射箭或者针这样的暗器。可是昨天那个刺客,用的都是扁平的飞镖和飞刀……” 谢捕头没有全信,他眼里仍有质疑:“就这么点小忙,忙了一晚上?” “不止!我们昨天趁两位捕快兄弟休息的时候,还出去模拟了一下事发时的场景,”唐青柳赶忙解释道,“我昨天想出门救人时,拦住我的飞镖是从左边下来的。当时我就有点奇怪了,因为从二楼房间那个角度,是不可能打出昨天那样的飞镖的。” 说着他又看向了夏宝珠,见对方递来一肯定的眼神,唐青柳脸颊微红:“还有就是老和尚,我没记错的话,他的伤口也是在左边肩颈处。我们昨天也试了,他昨日打伞接人是背对着我们的,所以飞镖的射出点应该是在左上方才对。可弩又架在最右边客房……这,就很怪……所以……”说道此处,青柳停了下来,他有些忧心的看了一眼夏宝珠。 “你继续说。”谢捕头厉声道。 “那、那我说了,姐姐你可别害怕哦,”唐青柳不动声色往夏宝珠身边挪了挪,“我和两位唐门兄弟就去找那个凶手可能在的地方,然后就找到了屋顶左边……虽然下过雨,但那里的青苔被压坏、踩坏了一大片,说明那里确实有人待过。” “这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夏宝珠不解。 “呃,因为那儿还有具尸体。看起来,是个和尚……”唐青柳的话一说出来,就看到夏宝珠的表情都凝固了。 听完青柳的话,夏宝珠忽然就觉得有些眩晕,她真的完全没想过怎么还有死人,难道真是这店风水有问题吗?这店开的,都是什么事啊?她扶住额头,有些脚软。 见她这样,唐青柳赶紧扶住了她,满脸担忧:“姐姐,你缓一缓!谢捕头肯定会破案的!” “你说什么?”谢捕头人也傻了,第一个刺客没找到,今儿个又冒出个贼和新尸体,这也太刺激了吧?但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来两个人,跟我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夏宝珠心下不安,便也跟着上了楼顶。 因前一个店老板几乎没有管理过这间建筑,所以客栈二楼楼顶有一部分支柱过于老旧,看上去不怎么安全的样子。这些天夏宝珠便趁着大厅重修的同时,又请了些专门修葺屋顶的师傅来重建楼顶,只不过才修了一半,就天降大雨,于是只得暂时停工。而一些垒起的备用砖瓦则放在左边楼顶的小平台上,正好形成了一个掩体,青柳说的和尚尸体和被破坏的青苔则都在那里。 这具尸体看上去也是才死了没两天,夏宝珠有些心惊,便没有上前,只和青柳站在谢捕头后面远远望了两眼。 “好狠呐,”谢捕头简单检查了下尸体,“伤在胸口,一刀毙命。你们两个,赶紧把他抬回衙门给黄老看看!”他指挥着两个捕快,随后有些同情地看向了夏宝珠:“夏娘子啊,我说真的,你这店也邪性,这个月就抬出去两具尸体。” “别说了别说了!怪不吉利的。”夏宝珠和唐青柳给抬尸体的两个小捕快让出下楼的路。此时才停了不久的雨又簌簌下了起来,她捂住口鼻,有些担忧地瞥了眼那具尸体,低声喃喃:“这倒是个老和尚,只是面生,从来没见过啊?怎么就死我这儿了?” 谢捕头没有听到她这话,但在她身边的青柳却听得一清二楚。等到谢捕头带人走后,他才乘机询问道:“姐姐,你刚刚说‘这倒是个老和尚’,是什么意思啊?” 夏宝珠没想到青柳会听到自己的自言自语,她小声解释道:“之前死的那个,应该是刚入佛门。今天这个,出家很久了。” “这如何得知?” “手指啊,长拿念珠的僧人,食指指节是有茧的,”夏宝珠叹了口气,随后才发现,“诶?老谢怎么给那个唐门弟子也带走了?” “唐十!这、这怎么回事?”唐青柳有些慌了,双手不停绞着衣袖,“我刚刚不是给他作证了吗?” 夏宝珠赶紧安抚道:“老谢肯定是事发突然,急着送尸体回去,走的匆忙忘了这茬了。我们这儿离衙门也近,一会儿雨小点了你直接去衙门接人就好。” “那我现在就去!” 唐青柳急匆匆地就要出门,却被夏宝珠拽住了手腕,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你等会儿接了唐十顺便去趟我家。” “去姐姐家作甚?”青柳不解。 “你先去帮我报个平安,旁的不要提,只说这两天下雨路滑,往来很不方便,所以我才没回去的。再帮我问问大哥或者二妹妹,他两读书多,你问问他们有没有听过这两句诗,”夏宝珠跑到柜台匆匆写下了祝争鸣被带走前说的那两句话,“我总觉得,这两句诗能解释不少事情。” 第9章 (案一)试探 夏宝珠望着门外又下起来的大雨,直到青柳撑伞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雨雾中才往屋里走去。就在她扶着门沿将身体离开刚刚倚靠着的半扇大门时,那门却突然开了,她瞬间失去重心向地上摔去。 “掌柜的小心!”不知何时唐蓝墨出现在了她身后,一把扶住了她。 “多谢!”夏宝珠赶紧站定。唐蓝墨虽和青柳年纪相仿,可光看外貌气质唐蓝墨却更加成熟,尤其是他的一双柳叶眼,漆黑如墨,总是看得人寒浸浸的。说起来夏宝珠最开始见到时还有点怕他,但相处下来才知道,这人跟唐青柳一样,也是个外冷内热的小孩心性。 “掌柜的,这门又要修了,门轴坏了。”唐蓝墨指了指那扇大门后面,只见好好的门轴不知被谁给松开了些。 他这一指,倒叫夏宝珠想到了什么:“怪不得那天风一吹这门就开了。”随即她便瞪大了眼睛,迅速跑到柜台打开了入住记录,仔仔细细的读起入住客人的每一条信息。因着拦江镇的新知县管理严格,因此每家客栈都会登记入住客人的大件行李数量。 看着唯二带了大件行李的欢儿昭儿姐妹两和唐九唐十两队人,她心下有了数。夏宝珠看向蓝墨,有些犹豫地说:“蓝墨,我想请你帮个忙。” “您请说。”唐蓝墨没有拒绝。 “我想请你去趟衙门,问问仵作,那两具尸体是不是手臂上也纹了黑桃花?” “好。”唐蓝墨一点犹豫也没有便出了门。 与此同时,夏宝珠拿了些酒菜上了楼。她敲开了唐九唐十的房间,一开门夏宝珠就闻到了房间里淡淡的梨花香。唐九有些困倦地打开门,他睡得很沉,因此并不知道唐十被带去衙门的事。 “夏掌柜有什么事吗?”大概是跟着唐青柳熬了夜,唐九身上连衣服都没换,他睡眼迷蒙地揉了揉眼睛,声音也有些嘶哑。 “是这样,店里遭了贼,我想来问问你是否有丢什么东西?”夏宝珠放下酒菜后认真询问道。 “……这,什么贼这么大胆能偷到我们头上来?”唐九一开始有些不信。 可随即他就听到夏宝珠说道:“你这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梨花香,敢问你可有点熏香的习惯?” 唐九闻言脸色大变,他赶紧跑到房间角落里那两抬大木箱子那儿,检查一番后只见他松了口气道:“还好,多谢掌柜的提醒,东西都没有少。” “如此最好,打扰了。”夏宝珠微微颔首,随即退了出去。刚一出门,她便碰到了中年男人的老仆。 他倚靠着右拐站定,脸上像是蒙了一层翳,有些不快地询问道:“掌柜的你刚刚说,客栈遭了贼?” 夏宝珠看着他,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来:“是啊,失窃房间就在您隔壁呢!您也快去检查检查有没有丢东西吧?”说罢她便走向了欢儿和昭儿的房间。 姐妹俩也才起不久,看起来也困倦的很。她们都还没有梳妆完,昭儿更是上衣才穿了一半,一开门夏宝珠就瞥见了她后颈和肩上有着十分骇人的伤疤。姐妹俩看到是夏宝珠赶紧穿上了外衣。 夏宝珠也十分不好意思的偏过视线道:“真是打搅了,我们这儿向来是太平的,不知怎么的来了贼了。两位姑娘赶紧看看有没有丢东西吧?” 欢儿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回道:“我们两也没什么好东西给贼偷,应该没事。” “我看二位床下摆着两个箱子,想必是贵重行李,不如还是检查一下吧?”夏宝珠指着两人的床下很是忧心道。 “不必了,”昭儿赶紧站了起来,挡住了夏宝珠的视线,“那就是些我俩搭台子卖艺的东西,并无贵重之物。” 欢儿也急忙起身,她拉了拉昭儿的衣袖,随即将夏宝珠请出了门,笑容柔和:“多谢掌柜的姐姐关心,只是箱子里有不少难收纳的道具,等我们梳妆完了就检查。” “好,可千万仔细啊。”夏宝珠也微笑着款款离去。 回到大厅的夏宝珠深深叹了口气,她站在柜台后面,望着门外茫茫雨雾,已经想到大半真相的她,隐隐有些感慨起来。 这时,顶着大雨的唐青柳带唐十回来时,又刚好和唐蓝墨在路上遇到,三人便同时回来了。 刚一进门唐青柳就邀功似的向夏宝珠跑来:“姐姐!我问到了!夏大哥说那两句诗是前朝一李姓大诗人写的!只不过这首诗挺小众的,那两句的意思是说一个人的罪孽比头发还多,把他的罪孽投入东海东海都填不满。呃、唐十我没记错吧?”唐青柳说着就有些不自信了,他扭过头去询问和他一道去了趟夏家的唐十。 “我也记得是这么说的。”唐十肯定了他的话。 紧接着就是唐蓝墨:“掌柜的,仵作不在,所以我直接去看了仵作的笔记。首先是那两个和尚身上的僧衣材料是一样的,他两应该出自同一座寺庙;其次,两人的遗物中也有约定在这儿见面的信件;最后,他两左手臂上确实都印有黑桃花。” “辛苦你了蓝墨,赶紧去喝点姜汤歇歇吧,”夏宝珠一边拿毛巾帮唐青柳擦水,一边叮嘱道,“哎!给这位唐十兄弟也捎一碗。” “唔唔、唔,那我呢姐姐,我也辛苦了呀!”被夏宝珠那暴躁手法搓得头发都快竖起来的唐青柳撇了撇嘴道。 夏宝珠揉搓的力度更大了,她眉眼带笑地盯着他:“你?等这案子了了,我自然有好奖励送给你。”说完她还使劲搓了搓唐青柳的脸。 夏宝珠的这个笑容叫唐青柳面上一红,他心里又期待又慌张:“姐姐,你……那个、我,嗯,能不能透露一下奖励是什么?” “现在还有件事,”夏宝珠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笑眯眯道,“还得拜托你再去一趟衙门,叫老谢把祝争鸣他们都带过来。你告诉他,这案子我都知道答案了。” 唐青柳赶紧点了点头,立马就跑出了门,这次他连伞都没打。一旁的唐十十分困惑:“既然还要青柳兄弟出趟门,为什么刚刚还要给擦水呢?” 不等夏宝珠回答,只听端来姜汤的唐蓝墨来了句:“别问,问就是恋人之间的小情趣,我们是插不进去的。” 唐蓝墨的话叫夏宝珠差点笑出声,她没成想唐蓝墨还能露出这样无可奈何的表情。就在这时,唐九的声音突然从后院传来,几人纷纷赶去,只见他死死将那名老仆按在了后院的墙上:“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老夫只是出来方便一下,有什么问题吗?”老仆的脸都被挤变了形,忿忿道。 “你放屁!谁会骑在墙上方便?”唐九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看你就是贼,想要翻墙逃跑吧?” “年轻人!你说话要讲证据!” 看着后院那个小门没有暴露,夏宝珠心里松了口气。她冷眼看向那名老者:“不慌,一会儿等谢捕头来了,我拿证据出来。就看到时候你认不认了。唐九兄弟,辛苦你给他捆了。” 第10章 (案一)溯洄 谢捕头带着两个捕快、祝争鸣、中年男人和镖师,跟着青柳到达无事客栈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唐九他们将老仆绑在大厅的样子。他先是一愣,随即看向夏宝珠:“夏娘子这是?” “抓贼啊,”夏宝珠笑着将谢捕头请到上座,“辛苦你的两位兄弟上楼请欢儿昭儿两位小姐下楼一叙。” 不多时,住店的客人们就再次纷纷聚在了客栈大厅。 “这两天我这个客栈可真是热闹,连着出了两个案子。说我自己的想法前,民女斗胆想先问问谢捕头,这偷画案子衙门那边可有眉目了?”夏宝珠问道。 “从脚印看,要么,就是这富商见财起意,”谢捕头先是瞪了一眼中年男人,“要么就是镖师本人监守自盗!” “大人!我冤枉!”镖师一听就急了,连忙辩驳道。 而中年男人则是一副被气笑了的面容:“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在南州的家产有多大吗?我根本没有见财起意这个必要!” “其实那印下来的脚印还有一个细节,我猜谢捕头你定是忘了,”夏宝珠说着便看向了那老仆,“那两枚脚印除了鞋底的花纹,它还一枚清晰一枚模糊。所以这是有另一个可能的,那就是凶手是个跛子。” 换了干衣服才到大厅的唐青柳听到夏宝珠的话,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对啊!跛子残疾的那只脚没力气,肯定留不下很清楚的脚印!” 被打断了夏宝珠有些无奈:“我还没说完呢。”唐青柳赶紧捂住了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夏宝珠便继续说道:“我刚刚上楼提醒各位有贼时,唐十兄弟、欢儿昭儿姐妹两都困的很。唯独你这个老人不仅起得早,还很清醒。并且我还闻见唐十兄弟房间里也有梨花的香味,和镖师房间里的那半截残香一模一样,想来这便是你用的迷药吧?” “呵,掌柜的,你刚刚说的这些都是猜测!”老仆冷笑着拒不承认,“证据呢?没有证据你这就是诽谤!” 然而夏宝珠接下来的话叫老人心头一紧,她从容自信道:“赃物,我知道你赃物藏在哪儿了。” 一听这话,谢捕头和镖师的眼睛都瞪大了。镖师更是连忙问道:“在哪儿?” 紧接着他们便看到夏宝珠拿起老仆的拐杖,随即拧开拐杖的手柄,不慌不忙从里面抽出了那幅被卷起来的画。 看着老仆灰败下去的脸,夏宝珠道:“如果我没猜错,你的腿也并没有跛的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厉害。毕竟,你听到我说有贼出走廊那会儿拄的是右拐。可我明明记得你跛的是左脚啊。这就说明你可以不用拐杖就能正常走路。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随身带着拐杖呢?” 瞬间反应过来的唐青柳再次出声:“我懂了!也就是说,这拐杖是他用来掩饰自己的道具!并且画是被割下来、而不是被整个拿走,所以姐姐就猜到是他将画藏在拐杖里了!哇!姐姐太聪明了吧!” 随即他就再次被夏宝珠投来的眼神静了音。唐蓝墨也非常识趣地将他拉到了后面,小声道:“小师叔,你就不能安静点让掌柜的好好说完吗?” 唐青柳再次自己捂住嘴,使劲点了点头。 “好啊!原来是你!”中年男人一副义愤填膺又气得要死的样子,“亏我找引路人的时候看你瘸了腿可怜,才雇你一路陪同,你竟做出这样的事来!竟还想着穿我的鞋栽赃于我!” 那老仆索性也不装了,冲中年男人呸道:“老子不过是在雇佣市场躲官兵追捕!谁叫你有眼无珠连我这个大盗都看不出来呢!你这一路指使我干这干那,我没要你命都是好的!至于栽赃?那是你活该!” “我几时指使你干这干那?”中年男人恨不得冲过去咬他两口,“你真是白眼狼!” 谢捕头嫌他两吵,直接叫人堵了老仆的嘴押了下去。随即他又向夏宝珠问道:“那夏娘子,敢问这两起杀人案又做何解呢?” “不,是一起杀人案,因为凶手是同一个。而且,确如欢儿昭儿所说,和三年前覆灭的‘鬼鸟’组织有关。” 说罢,夏宝珠皱紧了眉头,她望向还被缚住的祝争鸣,又深深看了一眼欢儿和昭儿,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才开口道:“其实此案不难。只不过,我们一开始就搞错了被害人。” “什么意思?”谢捕头不解。 “最初,我们都以为凶手要杀的人是昭儿姑娘。但如果凶手一开始要杀的就是那个老和尚呢?”夏宝珠的话宛若一道惊雷,震得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只见她垂下眼眸,慢言细语道:“老和尚死的那天,我其实就有些奇怪,刚装好不久的大门怎么会被风吹开两次呢?这风未免也太大了些。而今天我知道了,那是因为门轴被人刻意损坏了,为的目的就是要让客栈里的人都看到这一幕。” 说着夏宝珠扭过头看向了门外,随即她的声音也沉了下去:“因为这样我们就都会是目击者,我们会理所应当的认为,那个消失的凶手要杀的是昭儿,而老和尚只是被误杀。” “我这儿因为屋顶还未修缮完毕,所以最右边那间空房间漏水不能住人。凶手就是利用这点,提前将房间布置好了,”夏宝珠仔细的解释道,“所以当时我们闯进去的时候才会发现那是间空屋。既要破坏大厅大门又要提前布置,能有时间做到这些的,便只有住进店里几天的人才能做到……是吧欢儿姑娘,昭儿姑娘?” 夏宝珠的话叫姐妹两的身形同时定住了,她们默不作声,只牢牢盯着夏宝珠。 “竟是你们!”谢捕头刚想喊拿下,却又意识到了另外的问题,“可,在这儿住了几天的,不是还有其他人吗?夏娘子你如何确定是欢儿和昭儿她们呢?” “谢捕头你说得不错,一开始我只是有所怀疑。因为那天下雨,凶手不管是从空屋跳窗逃跑还是躲在其他什么地方,都难免打湿衣裳。而那天各位捕快兄弟上楼时,欢儿姑娘正在洗澡,这便是很好的隐藏湿衣服的方式。” 说到这儿,夏宝珠的目光转向了青柳,她眼里藏了些十分赞同的笑容,“所以还得感谢青柳和唐九唐十这三位,他们通过推测飞镖的真正轨迹,找到了凶手当时真正所在的位置,也同样找到了第二具尸体,”夏宝珠道,“新的证据,就在这第二具尸体上。” “刚刚我让蓝墨去仵作那儿打听过了,那具屋顶上的死者遗物中有和老和尚往来的书信。我想正是因为这些书信,那老和尚才会冒雨来到这里,他也就此正式走入了凶手的陷阱。” 说到这里,夏宝珠再次看向了欢儿和昭儿。这两姐妹从下楼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听夏宝珠忽然问道:“对了,欢儿姑娘,昭儿姑娘,敢问二位平常卖艺除了跳舞,还会表演些什么啊?” “……还有唱歌、杂耍……这和这案子有关系吗?”欢儿的手在她回答完问题后瞬间捏紧了,她盯着夏宝珠,显得十分警惕。 “那杂耍中可有飞刀这一项?”夏宝珠话音刚落,就看到昭儿明显不自然起来,她笑着道:“看来我猜中了。所以当时店里能很好使用暗器的,除了唐九唐十这两位唐门弟子外,还有你们姐妹两。” 听到这里的谢捕头恍然大悟,可随即又提出了疑问:“也就是说,是欢儿和昭儿设计杀死了老和尚!那房顶上那具尸体呢?也是她们杀的?可你不是说你没见过那僧人吗?又是怎么出现在你客栈里的呢?” “箱子,她们把那僧人藏进了装道具的行李箱子里偷偷运了进来,”夏宝珠缓声慢语的同时,也微笑着盯着两姐妹的眼睛,“住店的、有大件行李、且没有当我的面打开检查是否被盗的,只有欢儿和昭儿姑娘。既然那具尸体是被一刀毙命,那我便斗胆请谢捕头上楼搜查。我想,一定能在她们的箱子里发现血迹的。” “是我做……”昭儿先顶不住压力,开了口。 “是我逼她们做的!”可她的话却直接被祝争鸣打断了。 这个从被带走到现在一直没说话的丐帮青年终于开了口,只见祝争鸣目光如炬,冷笑连连:“我和那两个老和尚以前都是落草为寇加入‘鬼鸟’的。三年前官府上山剿匪,我们侥幸逃了出来,本来说好了等风波过去了平分钱财,可他们却想独吞!所以我就找到了欢儿和昭儿,逼她们帮我设计杀了那两人!” 听到这话的欢儿和昭儿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而祝争鸣却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只是坚定的望向谢捕头。 “其实你非要这么讲,也说得通。”夏宝珠走到了祝争鸣面前故意拉紧了缚住他的绳子,听他发出“嘶”的一小声吃痛声后,随即刻意看了一眼一旁的欢儿昭儿,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祝兄弟,你可真要想好了再说话,毕竟,杀人可是死罪。” “不是祝大哥做的!”昭儿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她先是看了一眼欢儿和祝争鸣,随后看向谢捕头,语调决然:“祝大哥,你与我姐妹萍水相逢,虽不知你为何这么帮我们,但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替我们去死!官爷!一切都是我策划的!我是主谋!” “你给我坐下!”欢儿赶紧拉住昭儿的手腕,她也站了起来,口吻严厉:“小孩子家家胡说什么!人分明都是我杀的!我才是主谋!谢捕头,我认罪,你抓我便是!” “是我逼她两的!” 眼看三人争执不下,谢捕头重重拍了下桌子:“够了!吵什么吵!一个个讲!” 第11章 (案一)无罪 这时欢儿突然跪下了,她朝着谢捕头重重地磕了个头后,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道:“是我策划的,人也是我杀的!此话字字属实,绝无虚言!” 说完她又拦住了还想说些什么的昭儿,坦然自若道:“大人,楼顶上那人是个假装成和尚、隐藏在寺庙多年的拍花子,昭儿就是在和父母去进香时,被他拐进‘鬼鸟’的。至于后面死的那个和尚,则是和他接头的一个小头目,他们两个是同伙!” 欢儿的表情在笑,可声音却像是在哭:“官爷,我以前的名字其实叫‘换儿’。家里穷,又遇到了灾年,爹娘为了弟弟活命,就把我卖给了‘鬼鸟’,换了十二斤粮食。” 此时昭儿也跪在了欢儿一旁,她眼里含泪:“欢儿姐,我……” 而欢儿只是安抚的轻拍她的手背,她望着谢捕头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在山上受尽折磨,生了病也没有人管!是刚被拐进来的昭儿把比石头还硬的饼子拿水泡软了一口一口喂给我,这才给我救了回来! 她的生音越发凄厉:“昭儿是我的恩人。既然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没把我折磨死,难道不就是为了叫我今天有这个机会替我们报仇吗?” 说完她决绝地再次磕头:“是我,我先认出的他们!也是我,发现了这两个混蛋还有联系往来!更是我,策划了这一切!官爷,杀人偿命,我都认了,但还请您放过昭儿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这样的!屋顶上那个和尚是我捅死的!”昭儿一把冲到欢儿前面,一反之前柔弱的样子,言辞犀利道,“拐卖我的那家伙的脸,就是化成灰了我也认得出来!可是他却没认出我这个仇人,我先色诱他,然后一刀毙命!凶器我给埋在来这里的路上了!我记得位置!我可以带你们去找!” 接着她也连磕了好几个头:“这和欢儿姐姐没关系!我认罪、我伏法!还请官爷放了欢儿姐姐!” 见此情形祝争鸣刚想一个大步上前说些什么,唐青柳一个眼神,他就被唐九唐十拦下了。 这时,夏宝珠却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众人有些不解,但谢捕头却将她信任的目光看得很清楚。 “我说,二位姑娘,你们要不要先听谢捕头要说什么再磕头啊?”夏宝珠语气此时充满了笑意,欢儿和昭儿则十分不解地看向了谢捕头的位置。 只听谢捕头轻轻咳了两声:“我朝律法,为的是天理昭彰,惩恶扬善。二位姑娘请随我去衙门领赏吧。” “什么?” 这下欢儿、昭儿和祝争鸣都懵了。同样茫然的还有中年男人和那名镖师。尤其是那名镖师,看见这家伙眼珠子距离瞪出来都不远了的样子,夏宝珠和唐青柳只觉得十分好笑。 “谢捕头的意思是说,两位姑娘不仅杀人无罪,还除贼有功呢!”说完夏宝珠又给她两使了个眼色,“两位还跪着作甚?快起来谢恩啊!” “那、那你刚刚跟祝大哥说杀人是死罪……”昭儿显然还有些发懵。 唐青柳两手一摊说道:“所以姐姐刚刚是诳你们的啊!怎么说呢,不愧是我家姐姐啊!” 夏宝珠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走到他旁边,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后稍稍用了点劲一拧:“是啊!就你长了嘴!刚刚一直打断我!” “……呜、我是在给姐姐捧场嘛!”唐青柳迅速捂住耳朵,面红耳赤,且委屈巴巴。 这时他听到唐蓝墨幽幽的来了句:“真该叫师祖过来看看,他到底收了个啥样的小徒弟。”其他在场的人听到这话也都纷纷露出了会心一笑。 不知为何,一直下了近五天的雨居然在此时渐渐停了,一缕金灿灿的阳光从乌云中漏了出来。 见雨停,谢捕头便带着一贼和两姐妹往衙门去了。临走前他还笑着对夏宝珠道:“夏娘子你这本事相当可以啊!我回去一定禀告林知县,让他给你的客栈提匾!” “我这算什么,明明都是谢捕头英明神断。”夏宝珠笑道。 等谢捕头一行人刚走,夏宝珠转过身对正望着欢儿昭儿背影的祝争鸣道:“祝兄弟,我虽不知你要为何赎罪,但我想说你是个好人。只是无论如何,替人顶罪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我的妹妹也被拐走了,也是‘鬼鸟’做的,”祝争鸣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苦涩。 “那是场灯会,当时妹妹生了病才好,原本是要在家里休息的。可我非要去,爹娘拗不过我,这才一家一起去了街上。买糖人的时候,妹妹说想看荷花灯,娘就带她去了,结果一转眼她两就都不见了。之后爹爹散尽家财,我们四处找寻,终于才找到了娘亲的尸体……可妹妹,还是没找着……这都是我的罪啊,是我害得我家家破人亡的。” 此时欢儿和昭儿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了,可祝争鸣还是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再后来,爹也病逝了。我就入了丐帮,毕竟丐帮人际关系广,我一定要找到妹妹的下落……不然将来魂归黄泉,我如何见爹娘啊……” “所以你在胳膊上纹了朵黑色桃花,也是为了吸引‘鬼鸟’的残党?以此来打听自己妹妹的下落?”夏宝珠问道。 “是啊。” “所以,你想替欢儿昭儿顶罪,也是因为她们和你妹妹一样……”夏宝珠只深深叹了口气,“怪不得你这么决绝。” 听到夏宝珠的动静,祝争鸣笑了:“再决绝,不还是被掌柜的你看穿、搅合了嘛。” “那是因为你有破绽,”夏宝珠也笑了起来,“首先,你胳膊上的黑桃花就印反了。” 看着祝争鸣还是不解的样子,她说道:“我听说‘鬼鸟’中的人,男的印黑桃花,女的印红桃花。只不过,欢儿昭儿的红桃花在右臂上,那两个混蛋的黑桃花在左臂上,这说明男女手臂印的左右也不同。可祝兄弟,你的黑桃花印在右臂上了。” 这时祝争鸣才恍然大悟,而后问道:“那其次呢?” “其次,是我自己猜想的,算不得什么直接证据,”夏宝珠指了指当时昭儿躲避的地方,“你是第一个跑出去救人的,想来当时应该就意识到问题了。我之后上了屋顶,看见那里的青苔除了有人压过的痕迹外还有被踩过的痕迹,但被踩的痕迹要新鲜一些。我猜,你第一天晚上心有所疑,就去楼顶看了,结果发现了尸体。想清楚情况的你便去找了欢儿和昭儿,随后决定帮她们顶罪,是吧?” 祝争鸣再次拱手行礼,十分佩服道:“掌柜的冰雪聪明,猜的竟一点不差。” 唐青柳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两人身后,见两人正有说有笑,他一个侧身就插到了两人中间,将夏宝珠的身型严严实实挡了大半,随后双手抱胸摆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我姐姐聪明这么明显的事还用你说吗?真是的。” 夏宝珠被他这幼稚的行为无语道:“小青柳,说话客气点,祝兄弟是客人呢!” “他又没点菜!才不是客人!”唐青柳扬起了下巴,一副耀武扬威表明“这是我姐姐”的样子,可声音却明显是在委屈。 忽然那中年男人和镖师的声音在夏宝珠身后同时响起:“多谢掌柜的抓到了小贼!为我二人洗脱了嫌疑。” “咳,举手之劳罢了。”夏宝珠赶紧回身也向两位回礼。 “事情了了,我也该上路了,”那镖师拿出一块铁牌递了过去,“这是我荣归镖局的信物,掌柜的你且拿着。” “这……”夏宝珠有些不解,“给我作甚?我也没什么要送的东西啊?” “持这信物便代表我荣归镖局欠你一个人情,如需帮忙,随时上门,我们镖局刀山火海绝不推辞。”夏宝珠本想拒绝,但镖师说完便大踏步的跨出了大门,在和众人挥手告别后,骑上马就离开了。 那中年男人也赶紧说道:“在下是南州金银茶庄的三庄主金云华,这次还真是多亏了掌柜的,不然也不知那小贼还要在我身边潜伏多久。以后夏掌柜若是到了南州,请务必上门一叙,金某定当好好招待。” 夏宝珠一听“茶庄”两个字,眼前一亮:“我这个人不爱出远门,不出意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去南州了。若金老板想要感谢,不如送我点茶叶吧?就我这小破店,现在唯一拿得出手的茶也就一个茉莉花了。” 此言一出,众人也都纷纷笑了起来。 就在青柳也笑得很开心的时候,夏宝珠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耳边低语道:“小青柳,晚上在房间等我呀。” 第12章 (案二)开端 送走了祝争鸣等人,无事客栈又变得平静了下来。只唐青柳红着一张脸,完全不知道夏宝珠晚上找他有什么事。 唐青柳这个人打小就喜欢听话本子,想象力丰富得很。一想到恋人晚上约自己见面,他就各种浮想联翩,导致他接下来的时间干起活来都各种心不在焉。 忽然不知怎的,他就想到了一个月前那个浅浅的亲亲,那今天晚上夏宝珠该不会又……正在帮唐蓝墨在厨房收拾几条鱼的唐青柳想到这里瞬间红了脸,不自觉的发出了一声“哎呀!” 正蹲在地上生炉子的唐蓝墨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从柴火堆里抬起头:“怎么了小师叔?你可别是又把鱼的苦胆弄碎了吧?” “那哪儿能呢!我就是在想,”唐青柳突然红了脸,“姐姐今天晚上约我去她房间……” “好好好,我已经对小师叔你喜欢掌柜的这件事非常了解了,我也清楚你们感情好,但是现在是工作时间!能不能好好干活了!”唐蓝墨只觉得自己夹在一对情侣间干活真无语啊!他叹了口气又翻了个白眼,顺手将一根枯柴扔进了灶里。 “哼!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明白了,”唐青柳将最后一条鱼处理好后往盆里一扔,“要我说啊,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等我和姐姐成家了,暗点的事我肯定能办得更好!再说了,师父在我这个年纪不也都跟师娘成亲三年了?他也是先成的家,再办的师门嘛。” 唐蓝墨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唐青柳无语了半晌,问道:“师祖和师祖娘那是青梅竹马,从小两家就定下的事,又不用他操心彩礼。小师叔你现在攒够彩礼钱了吗?” 此时唐青柳已经洗好了手,他一听这话立马拉下了脸,看也不看唐蓝墨一眼就往外走:“哼!你还连对象都没有呢!反正我肯定比你先成家!” “小师叔,师叔!这还有盘菜没端出去呢!菜!上菜啊!” 唐青柳就这么各种犯迷糊的捱到了晚上,客栈终于打烊了。他回到自己房间后各种坐立不安,期待又紧张的等着夏宝珠过来找他。 就在他第二十几次整理自己的衣襟时,夏宝珠终于敲响了门,她在唐青柳声音有些发抖的“姐姐快进来”这一句话中推开了门。 一进门她就很自然的坐在了唐青柳的床上,随后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地契和一张银票。和自己想象中场景完全不一样的唐青柳有些失落的走了过去,看清她拿出的东西后好奇的问道:“姐姐这是什么?” 夏宝珠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然后十分郑重的将那张五十两的银票交给他,随后把地契一分为二,给了他一半:“这半张地契是我外公留给我的那间肉铺,给你,赶明儿你去那边重新设个发布任务的暗点;这五十两你也拿去,那边新设暗点要添置些什么你看着买。”说完她又拿出一把钥匙塞给了唐青柳。 听完这话唐青柳眼里透出不解的神色。他是知道的,当初夏宝珠的双亲亡故,是她外公靠着一间肉铺养大了家里的五个孩子,那肉铺夏宝珠看得很重。现如今她却突然要把肉铺给自己拿去用,这叫他有些困惑起来。 “一直帮我管理肉铺的章老七媳妇怀孕了,他夫妻两个老来得子,这胎怀像又不好,所以准备不干肉铺去南州他媳妇娘家养胎呢,”夏宝珠神色认真道,“肉铺的位置在老码头,那块地划分给了南州,但是现在南州又没派人过来管。所以你在那儿设个点,既不怕衙门查,也不用担心怕被发现。” “姐姐是,要跟我散伙……不想跟我玩了要赶我走吗……我就知道,这个暗点叫姐姐为难了……”唐青柳不知道脑回路转了多少个弯,眼神忽明忽暗,脸色也渐渐晦暗了下去,“我也知道我穷,一百两的彩礼都出不起……” 夏宝珠被他的发言说愣了,待看到他眼里的泪光时,瞬间明白他这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我是叫你去那儿新设一个新暗点备用!免得这边每次衙门上门的时候总受影响。还有啊,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查欢儿昭儿那个事,那个老贼想从我们后院逃跑,要不是唐九按住了他,他可能就发现小门了?” “所以姐姐不是要赶我走?” “你走了那我跟谁成亲啊?”夏宝珠又好气又好笑的捧起唐青柳的脸揉了揉,“什么散伙、赶你走,你这小脑瓜子里都想些什么呢?” “……想、想姐姐……”唐青柳说完脸就红了,他伸手轻轻扣住夏宝珠的手腕,随后在她洁白的手腕上吻了一下,眼神小心翼翼又藏了点欢喜地望着夏宝珠。 夏宝珠被他的小眼神逗笑了,她抽出手将唐青柳的头发揉乱,最后又捧起他的脸结结实实亲了两口:“行了行了,反正东西都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回房了,你也早些休息。” “姐姐等等!”夏宝珠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唐青柳突然冲了过来,他一把抱住夏宝珠的腰,随后用力的吻了上去。直到两人都有些换不过气时才放开,随后他头也不敢抬的将头埋进夏宝珠的颈窝处,好一会儿才松开。两人此时都满脸通红,唐青柳眼神湿漉漉的、声音也软软的:“那,祝好梦,姐姐。” 约莫过了两个月,拦江镇已是深秋时节。因着天气渐凉,夏宝珠的大哥又病了两回,她那几天连轴转,忙得人都瘦了一圈。 夏宝珠的大哥夏文安心疼她,劝道:“我这身体每年都有这么一出,死不了。你回去看店吧,我不打紧的。” 说这话时,夏宝珠正吹着药碗里黑乎乎的药汤:“大哥你这叫什么话?来,赶紧把药吃了。” 兄妹两个互相忧心对方,结果反倒使得夏文安的病好像更重了。 最后还是夏宝珠的二妹妹夏承愉想了个法子,她提议道:“大哥这病需要静养,家里我来照顾就行。大姐姐,你把那两个小的先带去客栈住吧?等大哥病好了再送回来。那两个可皮得很,大姐姐你可别太纵他们了。” 夏宝珠想了想才八岁的夏文宁和夏承乐兄妹俩,这两双胞胎确实爱折腾。想起之前他们还干过趁先生午睡时用墨水给先生画胡子的事,夏宝珠觉得他俩放在家里确实很大概率会吵到大哥养病。于是她欣然接受了自己二妹妹的这个建议。 这两个小的住在客栈的时候,一个夏文宁喜欢缠着唐蓝墨各种要吃的,一个夏承乐天天跟着唐青柳说要学武功,除此之外也还乖觉。 但他俩又正是调皮的时候,所以天天写了作业就在老主街疯玩。夏宝珠又宠他们,写完作业了他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她不管。这也就导致这两才在这儿待了小半个月,就已经混成老街小孩子们中的孩子王了。 原本夏宝珠是不太管他们每天会带着一群小朋友去哪儿玩的。 直到那天,拦江镇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和兄妹俩同一个学院念私塾的小孩死了,而且他的整条左臂还被人齐肩砍下,仵作验尸后得出结论,他的胳膊还是活着的时候被砍下来的。 第13章 (案二)采生折割 发现那个可怜小孩尸体的那天,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那天中午,夏宝珠去书院送饭后却直接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妹回来了。她一进门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同吃饭的客人们打招呼,就直接让两个小孩去后院房间里写作业去了。之后她便有些脱力的坐在了柜台后的椅子上。 忙活完送菜的唐青柳刚从后厨出来就看她脸色苍白,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很大惊吓的样子,很是担心的上前询问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这两天私塾放假,文宁和承乐跟我们住客栈,二妹妹也回家照顾大哥了。青柳你多带带他们两。没事千万别让他们出门了。”夏宝珠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虚,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紧紧捧在手里。 “是不是私塾出什么事了?” “之前有个和文宁、承乐一般大的孩子走丢了这件事,你还记得吧?今天他们找到了那孩子的尸体,就藏在在书院后山的小竹林里,”夏宝珠望向唐青柳的眼神里透出深深的恐惧和担忧,“我去送饭的时候,那孩子的尸体被抬回书院了。路过前院那会儿,我刚好听到黄仵作同谢捕头和李捕头说,那小孩死得惨啊。他的胳膊竟是被活着的时候砍下来的。” 唐青柳一听,瞬间也紧张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歹人?竟如此凶残?” 听到这话,夏宝珠只捂着胸口皱眉:“这谁知道呢?对了!一会儿你跟蓝墨也说说,叫他也看着点文宁和承乐,这两天可千万别让他们出门。” “姐姐放心,我再叫常驻暗点的唐迎唐送也多注意着。” 结果叫人没想到的是,这只是个开端。 没过几天,有个樵夫上山砍柴,结果在一山洞中又发现了两个小孩的尸体,因着时间久远,那两具尸体均已白骨化了。衙门去查,可那堆白骨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早就腐坏了,唯一可以看出来的就是他们的左臂也都是断的。 再说樵夫报案那天吓得不轻,一路连滚带爬的下了山跑去衙门报案。他那慌乱的样子叫镇上不少人都看了去。 于是有孩子被害这件事,不出半天就在整个拦江镇传开了。结合那两具白骨,大家都猜到,有个砍小孩胳膊的凶犯很可能在拦江镇藏了起来,至今还在流窜。一时间拦江镇上只要是家里有孩子的人户,都变得惶恐不安了起来。 不仅两家书院暂时关了门,家家户户也都如同惊弓之鸟不让孩子出门。流言更是飞的漫天都是,原本拦江镇那邻里和谐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糟糕,大家出门遇到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彼此看过去都能看到对方那都报以怀疑的眼神。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是,那孩子怕是遇着采生折割的拍花子了。 这说法究其原因,还得从双湖镇说起。 在和拦江镇、南州都接壤的隔壁双湖州,有个已经消亡民族的流传记录,上面写着一则骇人听闻的陈旧陋习——遇到瘟疫,他们会取活人的内脏入药;天降灾害,他们则会用活人的肢体来祭祀鬼神。而他们还给这种残忍的习俗取了个统一的名称——采生。 后来,有些内心狠毒的拍花子,便会将拐来的小孩用采生的方法折磨残疾,然后逼他们去街上利用人的同情心乞讨。 之前双湖州就出现过这样的案子,当时官府在一处破庙里救出了十几个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小孩,各个断手断脚、眼盲耳聋,那场面别提多惊人了。 官府衙门只得每天多巡逻几遍,又发了好些通告,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拦江镇依旧每天人心惶惶。 夏宝珠的客栈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一是因着这事出门的人陡降,客人几乎是没有了;二来她也不敢开门,就怕万一那犯人混进客栈,害了自家弟妹怎么办? 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带来的就是无事客栈已经好几天一文进账都没有了。 在客栈被关了好几天都不能出门的兄妹俩倒都很乖,他们也没有闹着出去玩,甚至还仗着刚挣回来的孩子王身份让好几个贪玩的小孩吃晚饭前必须回家。面对两小只的懂事,夏宝珠很是欣慰,还奖励他们给买了一大堆的零食。 在被关了五天的某个傍晚,看夏宝珠愁眉苦脸算账的夏承乐却突然吃着蜜饯来了句:“大姐,我觉得我知道苏永铭是为什么被杀的了。” 苏永铭便是那死掉的小孩名字,他才八岁,和夏文宁夏承乐兄妹俩还是三年的同窗。 听到这话的夏宝珠只当是自己小妹在外听了什么流言:“是不是又听谁说什么采生折割的事了?你啊,外面这些话少听,晚上要做噩梦的。” “不是听别人说的,我觉得他是因为认出坏人才被害了的,”夏承乐的话让夏宝珠一愣,“永铭失踪前同我们都讲过,他说他以前看到过一起谋杀案呢!” 小丫头的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在夏宝珠心头。 夏承乐没有注意到自家大姐的表情,嚼着蜜饯继续说道:“他之前跟我们都说过,他五岁那年看到了一个人要杀另一个人场景,只是当时他自己没觉得那是起谋杀。” 就在夏宝珠因她的话陷入震惊时,唐青柳从后院暗点回来了。他眉头紧锁,看了眼夏宝珠。夏宝珠心领神会,温柔地拉起坐在凳子上的夏承乐:“你去后院跟哥哥还有蓝墨哥哥玩会儿,大姐同青柳哥哥有话说。” “噢~我懂我懂!这就是书里说的闺房话吧!那我就不打扰大姐姐和未来大姐夫讲话啦!”夏承乐又抓了一把蜜饯,十分乖巧地跳下椅子往后院去了。 看着古灵精怪的夏承乐,夏宝珠一时有些无语:“这孩子都看的些什么书啊……” “姐姐,我们这几天收到了好些任务,”唐青柳走到夏宝珠身边低声道,“有不少还是从双湖州那边发过来的。” 刚刚还在为夏承乐的话吃惊的夏宝珠此时不由自主的也皱紧了眉头:“难不成跟外面传的一样?真的和采生折割的拍花子有关?” 唐青柳面色沉重道:“是,前段时间大雨,那边有座年老失修的牢塌了一半,跑出来不少死囚。其中就有一个即将问斩的叫曹禾的拍花子。” “……那他,难道是逃到我们这儿来了?”夏宝珠问道。 “我也说不好,那边衙门没发现他的踪迹。不过双湖州已经有好几个被他祸害过孩子的富商联手出资下了追杀令了,”唐青柳抓住夏宝珠的手试图宽慰她,“唐门的影阁已经派人跟了这任务,其他接活的门派估计也有人追查。姐姐你放心,肯定很快就能抓到的,文宁和承乐那么乖,不会有事的啊。” 夏宝珠只是有些无力的点了点头,她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感。 第14章 (案二)离家出走的夏文宁 按下心中那莫名的不安,夏宝珠算完了最后一笔账。她抬头伸懒腰时,唐蓝墨已经把菜全部端上了桌,可以开始吃晚饭了。看碗筷还没有拿过来,于是她便指挥唐蓝墨先泡点茶饭后喝,自己则去后厨拿吃饭的碗筷。 刚一进后院,夏宝珠就看到自己的两个弟妹双双背对着她坐在唐青柳对面,一人手里一碟炒豆子,聚精会神地听正靠着磨盘的唐青柳说书。 “……那书生心中疑惑,这深山老林中怎会有女子的哭泣声?莫不是遇着什么过不去的伤心事?于是循声而去,远远只见一身着白衣的妙龄女子独坐溪边暗自垂泪。书生心生怜悯,便上前询问:‘姑娘?怎的一个人在此哭泣?’那女子掩面嘤嘤:‘我的面皮坏了。’说罢便放下了双手,那书生定睛一看,刹那惊出一身冷汗!只见那女子本该是脸的地方只剩半张空荡荡的皮!” “嘿!”夏宝珠蹑手蹑脚走到两小只身后故意发出了一声爆吓,只见夏文宁和夏承乐分别发出“嘛呀!”和“啊啊啊!”的悲鸣后跳了起来。夏文宁更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脸上露出了惊恐不已的表情。两人手里的豆子也撒了一地。 看清来人是夏宝珠后,他两瞬间松了口气。夏文宁瞬间嘟起嘴,满脸委屈,一双圆眼水汪汪地眨了两下:“大姐姐,你吓死我了!” 夏承乐也捂着胸口附和道:“大姐,你知不知道人吓人真的会吓死人的!” “我只知道,现在要吃晚饭了,你俩赶紧去拿碗筷,”夏宝珠走到唐青柳身边轻轻一戳他的额头,“叫你帮忙看着他两,你就是这么看的?讲这些也不怕吓到他们?” “他两喜欢听这些嘛,”唐青柳亲亲热热的挽起夏宝珠的小臂,红着脸为自己开脱道,“再说了,承乐那孩子胆子挺大的,这种东西吓不着。” “可文宁胆子小啊,”夏宝珠捡起地上的小碟子,埋怨道,“你也是,自己胆子明明也不大,还喜欢看这些。” 一听这话,唐青柳不乐意了,他扫干净地上的豆子的同时问道:“哪有!我胆子哪里小了?我比姐姐你胆子大多了,姐姐你还会怕尸体呢!” “首先,我那不叫怕,我是不忍心看!其次,你是真的怕鬼!” “我没有!” “你有!” 两人吵吵闹闹地走到了餐桌前,看他俩这样,唐蓝墨听了一耳朵后表示自己十分赞同夏宝珠:“我同意掌柜的说的,小师叔就是怕鬼嘛!上次那个盐贩子把私盐藏在稻草做的假尸体里、还装作赶尸人来投夜宿那会儿,小师叔你不是吓得脸都白了吗?” “……你可真是我亲师侄!”唐青柳无言以对,那两个小的听到唐蓝墨的话后纷纷表示了好奇,要听详细的样子。唐青柳直接打断:“讲什么讲什么?赶紧吃饭吧!一会菜都凉了。” 几人刚坐下吃了一半的时候,一身材干瘦长着两条浓重眉毛的看起来十分精神的老头领着一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进了门。两人不知去了哪儿,头发湿透了,进门的时候还在往下淌水。他两只站在门口唤道:“小夏!来两坛子酒!再来几碟小菜和一只烧鹅,全部打包!”说着两人就在门口拉了两把小凳子坐下了。 “黄仵作!李捕头!”夏宝珠赶紧放下碗筷,指挥唐青柳去拿酒,又叫唐蓝墨去做菜了拿来。自己则是将通风用的门窗都合上后,这才问道:“您二位这是怎么了?” “捞尸。”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便是李捕头,他木着一张脸,声音毫无波澜。 而黄仵作则更直接,他一把拉下背后的背着的包袱正欲打开:“有个人脚上系了石头投江自尽了,我们去捞他的时候啊,还意外发现了那孩子的手臂!来,我给你看看……” “黄老!别!”端过酒壶正想送过去的夏宝珠,一秒止步,连连出言阻止,“我这儿还要做生意呢黄老!” 听到夏宝珠这样说,黄仵作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将那包袱又背了回去。他颇有些遗憾的样子,嘴里小声嘀咕:“真是的,活人的忌讳就是多,一条手臂而已嘛……” 这时,坐在桌边的夏文宁突然问道:“黄爷爷,你包里的真的是苏永铭的胳膊吗?” “当然!除了苏父说过的,他胳膊上的红色胎记外,我都仔细看过了,”黄仵作眼神一亮,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那切口和尸身上的一样整齐!一看就是用大刀一下砍断的……” “哎哎!那个,黄老,这还要吃饭呢!”夏宝珠报以一个十分尴尬的笑,再次打断了黄仵作的话。 黄仵作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唐蓝墨打包过来的饭菜和酒吸引了注意力,李捕头伸手接过食盒,又把酒坛给黄仵作抱好。黄仵作一手一个抱着小酒坛,眼睛都快笑没了,道了声“我先回衙门了”扭头就走了。 “黄老还是一如既往地爱酒啊。”夏宝珠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李捕头却不声不响地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了桌上,准备离开。夏宝珠赶紧拦了他:“李捕头,还没给您找钱呢!” “拿着,”李捕头仍旧是木着那张脸,“我女儿下个月的忌日,叫你大哥别去了,先好好养病。” “……我大哥那性子倔得很,您又不是不知道。”夏宝珠还是想坚持给李捕头找钱,但李捕头后退一步直接出了门。 “不用找钱,你家不容易,我只一个人,没关系的,”说着李捕头环顾了一眼无事客栈空荡荡的大厅,“我们肯定会尽早抓到凶手,到时候再带兄弟们来你家开庆功宴。” 夏宝珠只得放下拿着荷包的手,笑着点头,声音依旧乐观:“好!那我等衙门的好消息。” “这年头生意可真难做啊,”唐青柳收起了李捕头留下的那块碎银子,“也是奇了,之前南州也好,双湖州也罢,都挺太平的啊,怎么这几年又是贼又是匪的乱起来了呢?” 夏宝珠回到位置坐好了继续吃饭:“这谁说得准呢?赶紧吃饭。” 一旁一直没做声的夏文宁和妹妹夏承乐对视一眼后奶声奶气地问道:“所以最近我们不能上学,大姐店里也没生意,都是因为闹贼吗?” “是啊,所以你们两个最近乖乖的,不要乱跑。等衙门抓到了坏人,就能重新去上学啦!来,吃饭。”夏宝珠拈起一块鱼,仔细挑去了小刺后放进了夏文宁的碗里,又撕下两只鸡腿,一只给了夏承乐,另一只给了唐蓝墨。 唐青柳巴巴看了半天,却看到夏宝珠开始自己吃饭了,他用手肘轻轻捅了下夏宝珠,眼神期待地小声道:“姐姐,我的呢?你怎么不给我夹菜?” “噗、我的错我的错,光记着他们三个小的,忘了你也是个小孩子了,”夏宝珠熟练地刮下一块鱼肚子放进唐青柳碗里,“来,小青柳吃饭。” “小师叔惯会撒娇了,掌柜的你别老顺着他啊。” 唐蓝墨揶揄了一句,就被唐青柳瞪了一眼:“你少说话!” “嘿嘿,未来大姐夫原来喜欢撒娇啊!”夏承乐举着鸡腿笑得可开心了。 “那大姐,要是抓到那个害苏永铭的坏人了,是不是咱们的店里就有客人了?”夏文宁没有参与几人的闲聊调笑,又很认真地出言问道。 他那严肃的小表情引起了夏宝珠的注意:“文宁,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总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夏文宁猛扒了几口饭后跳下了凳子,“我吃饱了,就先回房间做作业啦!”说着他就跑掉了。 “大姐你不知道,哥哥在学院里玩得最好的同窗就是苏永铭。我想永铭哥哥出事了,他一定也很想抓到坏人吧。”夏承乐看夏宝珠皱眉,赶紧解释道。 一定是了,毕竟是自己的每天见面的小伙伴遇到这样不幸的事,换了谁都是会难过的。夏宝珠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此时的她只想着明儿个抽空再买些夏文宁喜欢的小点心回来,殊不知明天有一场大事还等着她——夏文宁留下一封信后离家出走了。 一大清早,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的夏宝珠看着那张纸上稚嫩的笔记:“大姐,不用担心,我去抓坏人了,很快就回来。勿念。” 第15章 (案二)三年前的疑案 短短一句话看得夏宝珠两眼一黑,还好唐青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姐姐别慌,我这就把没任务的弟子都派出去!” “掌柜的别急,我去衙门报案!”唐蓝墨说着就往门外冲。 三个大人又慌又急之际,急得头晕的夏宝珠一瞥眼却看到了第一个发现留言的夏承乐,她和夏文宁一个房间,那夏文宁出门她肯定是知道的。可现在的她只是有点郁闷地坐在大厅那儿吃着早饭写作业,似乎一点也没有担心自己哥哥的意思。夏宝珠觉出点不对来,她试探道:“承乐,你都不担心文宁的吗?” “放心吧大姐,哥哥不会有事的,”夏承乐有些不快,“他跟蓝墨哥哥学过几手,很厉害的。” “那万一坏人也会功夫呢?”夏宝珠语气有些急了,“承乐你当时应该拦一拦他的啊!” 夏承乐则是从面碗里抬起了头,一脸不悦道:“他不带我一起去嘛!说我俩都出门了你会担心的。而且哥哥昨晚还跟我说了,他说坏人是我们镇上的,不是外来的。我们镇上会武功的没有几个,他们可都不是哥哥的对手。” “……文宁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夏宝珠对自己昨天没有深究心里的疑惑悔到捶胸顿足,“你快跟姐姐讲讲,昨天你说苏永铭是因为认出坏人才被害了的这件事,文宁是不是也知道?” “当然啦!因为是他们两个一起看到的呀,”夏承乐满脸天真,坐在椅子上晃动双脚,“当时永铭哥哥说他五岁那年看到了谋杀现场,我们一开始都不信的。但是哥哥说是真的,因为他也看到了。” 夏宝珠一怔,完全没想到自己昨天忽视的几句话叫她没能及时发觉文宁的不对。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住了唐青柳的胳膊:“青柳,你手头有多少人?” “今天没任务的大概有十个,”唐青柳算了算,“我刚拿了钱,这就去派发任务,肯定能找到文宁的,你别担心。” 夏宝珠心里急得不行,可此时的脑子却越发的清醒。最近镇上几班班头捕快轮流巡逻,饶是再大胆的拍花子只怕白天想要行凶也会是有所忌讳的;如同夏承乐说的,夏文宁和唐蓝墨学过几手,有点身手在,寻常人想来不是对手。那要考虑的便是他会去哪儿了。 她盯着那张留言,想着三年前两个小孩有可能目睹的凶案现场会是什么。如果是已经被堪破的案子,那就不存在什么去抓坏人这一说,所以他们看到的必定是一起三年前的悬案。 夏宝珠蹙紧了眉头,仔仔细细回忆起三年前的事。那会儿同她大哥定亲的李捕头女儿还没有去世,两家关系又一直很不错。当时李捕头经常带女儿上门吃饭,那年年底,夏宝珠因是整张桌子上唯一没喝酒的人,所以她清楚地记得年夜饭闲聊时,李捕头和大哥提及了当年三起还没找到凶手的案子。 那年未侦破的案子一共有三起:一是城郊杨员外家的独女,说是出门逛庙会结果就失踪了。杨员外带了十好几个家丁去寻,却在一破庙里发现了女儿的尸体,据说发现尸体的时候,杨小姐的脸都被砸烂了,现场好不凄惨;二是身体一向很好的尤家老太太突发恶疾,病死了,但住在尤家的邻里们都说老太太是被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毒死的,她那个儿子好赌,输光了家产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老太太死前一晚,还有不少人听到两人的争吵,更何况案发以后老太太的儿子也不见了一段时间;第三个案子,则是曹先生的妻子回娘家的时候遇到山匪,突发恶疾死掉了,同她是老乡又顺路的姜大夫因没能救了她,产生了心病,不久也去世了,官府查了许久也没找到那个蒙面打劫的匪徒。 夏宝珠细细思量,这三起案子似乎都有可能被夏文宁和苏永铭看到。他两皮得很,喜欢满镇乱跑着玩,指不定就看到了什么。思及此处,夏宝珠蓦地起身,拉起唐青柳就决定一个一个上门去问。 “青柳,只要搞清楚文宁当时可能目击到的事我们就能找到他了。你叫两个好手,一会儿我们上门去问,”夏宝珠迅速安排到,“时间紧急,若是对方不想说,就只能拜托你和你兄弟来硬的了。” 说完,夏宝珠又放软了声音,特别叮嘱夏承乐道:“承乐乖,你一个人在客栈,等蓝墨哥哥回来噢。千万别出门乱跑,听懂了吗?” 夏承乐仰起小脸点头:“嗯呢,我这就去房间把自己关起来。不是蓝墨哥哥敲门我都不开!” “好。”夏宝珠摸了摸夏承乐的头。唐青柳赶紧说道:“姐姐别担心,我叫唐迎唐送盯着点承乐。” 不多时,一老一少两个祖孙打扮的唐门弟子就在唐迎唐送的带领下到了大厅,唐青柳叮嘱了唐迎唐送几句后便向夏宝珠介绍起这两位“祖孙”:“姐姐这是唐青芙师姐和唐青松师兄,都是刑讯的好手,姐姐你放心!就是石头他俩也能让开口了!” 那老者向夏宝珠拱手行礼,声音清脆明朗:“夏掌柜,这一年来,小师弟多亏你关照了。” 扶着她的青年则语气有些焦急:“哎呀师姐!你就别客套了,人孩子丢了已经够着急了,咱赶紧出发吧!” 夏宝珠回礼的同时也没客气:“我们兵分两路,二位去城南的尤家,找一个叫尤三的赌徒,文宁若不在那儿,你们也一定问清楚了他三年前自己的老娘是怎么死的。青柳你同我先去问问杨员外。之后我们在街尾碰头,再一起去书院曹先生那儿。” 首先需要排除的就是距离最近的杨员外杨老头。杨员外之前的宅邸虽在城郊,可他因自己女儿的死而伤了心,三年前将家产通通交给自己侄儿后,自己到老街深处的一旧道观里开始隐修了。夏宝珠和唐青柳找过去的时候,这位老人正在打扫前院。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天气还有些凉,老人将落叶一下一下堆至路边后打盹,他将手拢进袖子里,双眸微垂,根本没注意到夏宝珠已经到了眼前。 “杨老先生!打扰了!敢问您能同我细说说三年前您女儿的事吗?” 夏宝珠的单刀直入叫这名老者格外不悦,杨老头眯起眼睛扫视了两眼夏宝珠,哼了一声道:“夏娘子一大早闯进我这观里,上来就问这些个私隐,未免太没礼貌了。” “杨老先生,我小弟不见了,他说要去抓自己三年前目击过的一场凶杀案的凶手。我怀疑他可能看到了您女儿那事的凶手!”夏宝珠神色焦急,但语气还是尽量放平了许多,“您难道就不想抓住那个杀害您女儿的凶手吗?” “不可能!”出乎夏宝珠意料的是,杨老头几乎是脱口而出了这三个字。不知是不是夏宝珠的表情太过于惊讶,杨老头眼神挪开后迅速解释道:“小女是在一破庙中遇害的,那里荒芜得很,你弟弟如何会去那种地方,绝对不可能看到的。你、你还是快去找你的弟弟罢。” “……杨老先生,我看您这样子,莫非您已经知道自己女儿是被谁所害的了?”夏宝珠见他避开眼神的样子似有隐情,故意出言诈道。 “你胡说什么!我、这是官府该管的事,我同你说不着。”说着他便拿起扫帚要赶两人出去。 他刚举起扫帚,就被唐青柳一把握住了手腕。唐青柳是习武之人,又常年握刀,手劲本就不小,再加上他善用暗器,对人体的要害处和弱点也都信手拈来。只见他手指微微用力,杨老头的额头上就出了一层冷汗。 唐青柳冷眼凛声:“姐姐问你什么,你只管说就是了。” “你!你们这是滥用私刑!”杨老头咬紧牙关,他的手此时又麻又痛,仿佛有一万只蚂蚁正在啃咬他的胳膊。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嘴硬的,”唐青柳继续用力,“不出一刻钟,你这条手臂就会经脉寸断,什么也感受不到。而我并不会在你胳膊上留下任何伤痕。现在观里又没旁人,说我们滥用私刑,你拿不出证据!” “……夏娘子!你就这么放任自己的伙计乱来吗?”杨老头见唐青柳不为所动,调转矛头死死瞪向一旁的夏宝珠。 “现在我最关心的事是我弟弟,非常时期自然非常对待,”夏宝珠不为所动,“杨先生,现在我问你答,不然我就叫青柳连你另一条胳膊一起废掉!”其实夏宝珠说这话的时候,人还有点心虚,但她一想到文宁可能要独自面对凶手,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见两边都行不通,杨老头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松了口:“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此事绝不外传!你得发誓!” 第16章 (案二)隐情 在得了夏宝珠的好几句保证和两个毒誓后,杨老头纠结的皱着眉头才终于肯开口。 这位老人揉按着被唐青柳捏麻的手臂,摸索着坐到了树下台阶上。他深深叹息:“冤孽啊!此事关乎我杨家名声,唉,如今……罢了罢了。” 三年前的年初,杨小姐忽然得了怪病。她把自己关了起来不肯见人,每天茶不思饭不想,甚至就连请来的大夫也被她赶出去好几个。一时之间杨家都传自家小姐怕是得了疯病。 当时的杨老头焦急万分,想了很多法子想让自己女儿好起来,最起码不要把自己再关在房间里了。这时,一直照顾贴身照顾小姐的阿芝出了个主意,她说自己有个老姑婆是学过医的,不如叫她装作每日送饭的老仆趁着送饭的机会,看看小姐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听完后,杨老头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便叫阿芝放手去做了。别说,送了几回饭后,那老姑婆还真就在每天送饭那么一小会儿空档里瞧出了点门道来。她先是拟了方子叫家里开药回来。随后便偷偷询问了杨老头小姐可否婚配? 此言一出,杨老头立时懵了,他询问起为何这么问。阿芝的老姑婆是这样说道的:“我观小姐神色倦倦,小腹微凸。这,怕是身怀有孕啊……” 说到这里,杨老头老泪纵横、捶胸顿足:“这种事、这种败坏家风的丑事!我都羞得说不出口啊!夏娘子,不瞒你说,这事……若不是你说急着找你弟弟、此事会有所帮助,我根本不会再提……”老人苍老的声音又低沉又凄凉。 夏宝珠心下明了,私通还婚前有孕,这种事放在谁家都是难以启齿的丢人丑事,怪不得杨老头不愿提及。她再次发誓道:“您放心,这等子事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 杨老头再次深深叹息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那杨小姐的奸夫,不是别人,正是院里一护院,与阿芝还是同乡。他当场就下令将那护院打了一顿扔出门去。可没成想自己女儿为此伤了心,挨到生孩子那天难产去世了。杨老头说:“我趁着庙会人多眼杂,就将小女的尸身偷偷运了出去,放在了那荒芜的破庙里,报案说是遭了歹人被谋杀了……总比家丑外扬得好……” “难不成是文宁将杨家偷运杨小姐尸身的事看成杀人抛尸了?”唐青柳小声猜测道。 “杨先生,那孩子呢?”夏宝珠没有回答唐青柳的猜测,只是她看向杨老头的眼神冷了好几分。 杨老头一怔,随即很不耐烦道:“那孽畜自然也是死了!夏娘子,我的家事现已都同你讲了。你还是赶紧去找你弟弟吧!” 夏宝珠只定定地看着他:“杨老先生,您说话不老实啊。” “夏娘子,外面可还有个专砍小孩胳膊的歹人呢!你还有空同我在这里纠结?快去找人吧!”杨老头大有一副赶人走的样子,但碍于唐青柳在一旁,他不敢轻易动作,只目光警惕地在两人身上轮流扫视。 “姐姐,我看这里也没有他人来过的痕迹,文宁应该没来这儿……”唐青柳拉了拉夏宝珠的衣袖小声道。可随即他就看到了夏宝珠那晦暗的眼神。 “杨先生,我且问你,当初杨小姐的尸身被发现时,可是容貌尽数被毁去的对吧?”夏宝珠直接戳穿了对方话里的漏洞,“既然是你们抛尸,又为何将她容貌毁去?如你所说,杨小姐死于难产,那就不存在是为了毁去行凶证据才毁掉面容。所以这种行为,难道不是你们在刻意隐瞒死者身份吗?” 听完夏宝珠的话,唐青柳心里别提多烦躁了。说了这会儿急着找人呢,这老头临了还不肯说实话。 “嘶!姓杨的你还真不老实啊!”唐青柳再次上前,这回他直接伸手塞了个丸子让对方咽了下去,他将老者的脸拍了两下,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看了就叫人忍不住打寒噤的假笑:“知道自己刚刚吃了什么吗?” “……你!”杨老头惊恐地看着唐青柳,他用手指去扣喉咙,试图将其呕出来。可是没有用,唐青柳按住了他的手腕,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不怕告诉你,这药是我从唐门药堂求来的,名字叫‘夺魄’,你不是怕家丑外扬吗?吃了这药半刻钟不要,你就会变得我让你干什么你就会干什么。你既然不想告诉我们,那到时候我直接让你上街去讲你的家丑,我猜,不出半天,只怕全拦江镇的人就都会知道你的家事了。如何?” 蜀地就在拦江镇附近,唐门的名声在拦江镇也是三岁小儿都听过几耳朵的存在。有些事情经常传着传着就会被神话了。唐门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更是如此。甚至有话说“在拦江镇,朝廷能平的事唐门能平,朝廷不能平的事唐门更能平。”因而拦江镇不少人都对“唐门”这两个字尊敬又畏惧。 显然杨老头是听过不少可怖传闻的,听了唐青柳的话后这名老者瞬间大惊失色,他试图上前找夏宝珠求救,可对方只是漠然地后退了一步,眼神冰冷。杨老头的脸色一寸一寸灰败下去,这才终于说出了真相。 其实杨小姐并没有什么私通的人,那个护院也根本不存在。她当时出事的原因是和他的侄儿有关。这个侄儿,便是如今杨家的主人。 杨老头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女子如何继承家产!我叫她跟了我侄儿也是为了她好啊!可她宁死不从!阿芝那个死丫头居然还帮着她逃跑!当时我派了人去抓她两,结果、结果那死丫头直接跳了崖!没办法,总不能叫外人知道我逼死了自己女儿吧……夏娘子!你发过誓的!这些事我都告诉你了!我侄儿马上就要科考了!他可是我家唯一的男丁啊!求求你了!我们家的声誉不能在我手里毁了!求求你了青柳兄弟,把解药给我吧!这事是真的不能外传啊!” “你!是人吗你!”唐青柳眼睛都瞪圆了,他现在的恨不能一拳头打上去。他想着现在找文宁要紧,又默念了好几遍“唐门弟子在外不可轻易对不会武功的人动手”这一规训,忍了又忍,最后只是把头偏了过去。 夏宝珠说道:“所以那个被你们毁去容貌的女子尸身,是阿芝……” “该说的我都说了!夏娘子,你弟弟真和我的事没有关系啊!把解药给我吧!求求你了!”杨老头不住地求饶,嘴里满是杨家的财产不能外泄和家誉不能毁了,看他丝毫没有提及那跳崖的杨小姐和被他们所害后还毁去容貌的阿芝。夏宝珠只是有些脱力道:“青柳,绑了他送去衙门。解药什么的,你看着办。” 唐青柳听完直接找了绳子后将杨老头五花大绑了起来,他一掌劈晕了杨老头,将其抗了起来,很是气愤道:“送去坐牢真便宜这老贼了!” “好了好了,一会儿顺路把他扔衙门门口就行,之后我们还要快去街尾和你两个同门会合呢!”夏宝珠又变回了焦急的神情,离开道观前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解药呢?你不准备给他了?” “那是颗糖,”唐青柳有些小得意的表情被夏宝珠尽收眼底,“‘夺魄’那么珍贵的药,一年能产出二三十粒都不错了,药堂那群家伙才不会给我呢!我刚刚那么说是诈这老贼的!” “好好好,真有你的。”夏宝珠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一点点,想着兴许另外一边已经找到文宁了也未可知。两人把杨老头往衙门口一扔就朝着街尾赶去。 第17章 (案二)排除法 刚到街尾,隔了老远就看到唐青芙和唐青松两人站在那里,两人中没有文宁那小小的身影。夏宝珠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察觉到夏宝珠情绪的唐青柳第一时间牵住了她的手,轻轻握了握:“姐姐别担心,文宁吉人自有天佑,我们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他,不会有事的。” “嗯。”夏宝珠加紧了脚步。 他俩刚一过去,蹲在街尾靠边角落的两人就麻溜地跳了起来,依旧是老人家打扮的唐青芙快人快语:“都问清楚了,虽没找到文宁,但我们狠狠教训了一下那尤三。” 四人按计划朝着后山书院赶去。从街尾到后山书院的距离有些远,要绕过小半个后山,这一路上唐青芙和唐青松便讲起了刚刚在尤三家的事。 他们刚问的时候,尤三死活不肯讲自己老娘的死。唐青松知道他好赌,便先是拿钱诱惑他赌,若是赢了就告诉他们三年前的事。可那尤三耍赖,输了也不认,就是不说。唐青芙没了耐心,直接撅断了他一根小手指,这才问出了点眉目。 原来那尤三三年前欠了一大笔赌债,于是晚上便偷偷去了他家附近的姜家医馆行窃。结果回家以后被尤老太太发现了,给他一通臭骂。尤三气不过,但又惧怕自己老娘,所以假借着出门还钱的功夫,躲到南州去躲债了。 唐青芙说至此处还不忘补充道:“那家伙因为常去医馆行窃,认得了些草药。他走那天看见厨房菜篓子里除了野芹菜外,还有几个吃了会闹肚子的蘑菇,都没有告诉他老娘就直接走了!结果害得尤老太吃了毒蘑菇就这么过世了!” 一旁的唐青松补充道:“我们问了邻居,当晚尤老太上吐下泻,走得很痛苦。这人真是枉为人子!实在可恶!师姐只撅他一根手指真是便宜他了。” 唐青柳一脸认同,而夏宝珠却在思考,尤老太太的死,文宁同苏永铭看到估计也只会看到尤三坐船去南州的样子,所以尤三案子的嫌疑也可以排除了。现如今就只剩下曹先生妻子遇到的那个蒙面山匪有嫌疑了。 联想到文宁被她发现、并勒令禁止前,一遇到雨季晴天,放学后他都喜欢和同学们一起去西边城郊的竹林里捡蘑菇。尤其是苏永铭家还是做草药生意的,时不时还带着文宁去挖些草药回来送去医馆换钱,那他们跑竹林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夏宝珠越发肯定他很有可能是在同苏永铭在捡蘑菇时意外看到了山匪的真面目了。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后山书院是前朝一刘姓举子花钱修的,到如今已成了拦江镇两大书院之一。因教出好几个秀才,所以不止本镇的孩子会在这里念书,一些外地的居民也会将孩子送至此处读书习字。其中教得最好的两名先生当数莫老先生和曹先生。 莫老先生自己就是举子出生,只是仕途不顺,致仕后便到拦江镇做了个教书先生。他近些年身体不好,教书的事大多就交给了更年轻一点的曹先生。曹先生是双湖州人士,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来拦江镇的原因是当时有户人家请他上门教自家几个公子小姐。后来他就直接在书院里置办了一个独立小院子开私塾,在这里一边教书一边备考。 夏文宁和夏承乐便是莫老先生身体不好后移交到曹先生那儿的学生。 当年他妻子出事,夏宝珠还带着文宁和承乐两个小的送去了一些吃的作为慰问。 四人匆匆忙忙赶到了书院,曹先生的独立小院就在书院最后面靠山的地方。快走到的时候,夏宝珠余光瞥见了草丛有东西一晃而过,她定下脚步走过去看了看,拨开草丛,只见一枚蜻蜓珠花落在了那儿。 夏宝珠停下了脚步,捡起珠花的同时仔细看了草丛,发现珠花的草丛比旁边的草丛矮下去半截,再看下去,便发现那矮下去的部分不止一处,它们断断续续连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浅浅的拖痕。 “这,仿佛是有人被拖走时挣扎所致,只是挣扎之人身材不高,力气不大,所以脚时不时落地才会形成这样的痕迹……”同样注意到这点的唐青柳也瞬间反应了过来,那这不就很有可能是夏文宁被拖走的情况吗?他同夏宝珠对视一眼,随即便对唐青芙和唐青松道:“师兄师姐,拜托了,您二位顺着这痕迹四处找找。” 唐青芙和唐青松只点了头就直接循着痕迹找去了。夏宝珠则是上前敲门。不多时,曹先生的院门就被一睡眼惺忪披着外衣的美妇人打开了,她便是曹先生的续弦白氏。那白氏的先夫便是同当初曹夫人顺路,一同回乡的姜大夫。当初姜大夫因目睹了曹夫人的死亡,得了心病不多时也故去了。因此曹先生这个鳏夫就和白氏这个寡妇凑成了一对。 见夏宝珠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唐青柳,白氏拢了拢外衣十分疑惑道:“学院最近不是关门了吗?夏娘子来这儿可是有什么事吗?” “自是有的,”夏宝珠挂起一个微笑,“请问白夫人现在方便聊聊吗?” “请进,”白氏引着两人去了前厅等候,“二位稍等,我稍作梳洗了就来。” 两人坐下等了不多时,白氏便奉了茶水过来,还不等她开口询问,就见夏宝珠掏出那枚珠花问道:“敢问夫人,这珠花可是您的?” “呀!我就说这珠花怎的少了一枚,原是被夏娘子捡去了,”白氏脸上露出了一惊喜的神色,“这是我先夫生辰那日送与我的一对,刚刚我梳妆只看到一枚,还以为是丢了呢。”白氏面露怀念神色,从夏宝珠手里接过那枚珠花的同时解释道。 “原来是姜大夫留给夫人的,”夏宝珠环顾四周,“我这次来,是为了我弟弟文宁,怎么不见曹先生?” “他啊,”一提到曹先生,白氏立时神色不愉起来,“这两天,天天早出晚归的,说是什么亲戚来投奔,他得照顾。可我连他亲戚长什么样都没见到,再说了,亲戚为什么不能在家里照顾呢?说起来,我都怀疑他在外面有人了!” 唐青柳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问道:“敢问他有提过在何处照顾亲戚吗?” “没有,不过我知道他应该是去后山那个小溪那儿、要么就是江边了,”白氏抿了一口茶水抱怨道,“每天回来他身上都有股子潮气和鱼腥味,也不见他给我带条鱼回来。要是老姜还活着……算了算了,喝茶喝茶。” “说起来,姜大夫真是可惜了,他心肠又好,医术也高超。想当年还经常上门给我大哥医腿,连诊金也不收呢!”夏宝珠面色自然地唠起家常,只是眼神依旧犀利地盯着白氏看。 白夫人有些忧伤,拦江镇人皆知,当年她同姜大夫的感情是真的很好。只是逝者已去,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在她面前避讳。 许是很久没跟外人聊起过这些往事,白夫人对先夫的怀念叫她的话匣子一下子便打开了:“其实老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心疾,禁不得刺激。那天他们约好一同回乡我其实是不太赞成的。不为别的,就为着曹夫人当时看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样子,临行前她都反胃了好几次了。我这人迷信,总觉得像是老天爷也不让他们出这趟门。” 说到这里,白夫人长长叹了口气:“结果没成想,还真就出了事。我家老姜当时被那山贼一吓,又看到曹夫人直接被吓得急病过世,跑回来以后就病了。天天梦里说胡话,说什么‘猫跟猫跟’,完全听不懂。” “说得莫不是毛茛?”这谐音的草药倒是不难想,可即使唐青柳猜出了草药名他也不知道为何姜大夫临死前会那样喊。 反倒是一旁的夏宝珠意识到了什么:“敢问白夫人,可喜欢吃野芹菜?” 第18章 (案二)毛茛与野芹 “那玩意儿我不喜欢,”白氏摇了摇头,“不过老姜喜欢,和他同乡的那位曹夫人也喜欢,我们两家那会儿还经常约了一起吃饭,那一盘野芹菜都不够他俩吃的,要不说是同乡呢!” 夏宝珠也笑了笑,强按下心中的焦急和不安继续问道:“经常约饭啊?那您同那位曹夫人不是要经常下厨?好累啊!” “累什么?又不是我做饭,都是老曹做的,当年我就羡慕过曹夫人,她家都是曹先生做饭,”白氏叹了口气,“结果我嫁给老曹至今,他都没为我下过几次厨。”白氏又喝了一口茶,这才忽然想起自己炉子上还烧着水,赶紧起身道:“二位自便,老曹兴许过会儿就回来了,我得去看看烧的水了!” 夏宝珠也赶紧起身,她拱手道:“那我先去他们平日里上课的地方看看?” 穿过侧厅左边的一条回廊,便是往日里孩子们念书的地方,同做饭的小厨房仅一墙之隔。原本小厨房朝着院子这儿有个小窗,但曹先生说怕油烟气味打扰到了学生上课,便将起封了起来。夏宝珠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弟弟的课桌,往那儿一坐,正好和那扇封起来的小窗正对着。 “姐姐!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唐青柳看着不知怎么十分冷静的夏宝珠显得有些急不可待,“上次我跟你提的双湖州那个叫曹禾的拍花子,他也姓曹!会不会就是曹先生那个亲戚!那文宁他……” “曹禾已经死了,”夏宝珠抚摸着那张课桌,斩钉截铁道,“如果我没猜错,当时黄老和李捕头捞起来的那具尸体就是曹禾。而他同苏永铭,只怕都是曹先生杀的。” “……什么?” “我刚刚一直想的是,会不会是文宁同苏永铭看到了山贼是谁,其实不是,他俩说当初没意识到是凶杀现场,很有可能是因为那场面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凶案现场,而更像是下厨,”夏宝珠双眼泛红紧盯着那扇封死的厨房小窗,“毛茛和野芹菜十分相似,想来曹先生便是将毛茛混进野芹菜里给当初的曹夫人吃了,这才毒死了曹夫人。姜大夫只怕也是看出了这点,所以才在临死前那样说的吧……” 唐青柳一愣,随即问道:“那也就是说,文宁是被他带走的!会被带去哪儿呢?” “不知道,”夏宝珠十分痛苦的捂住了脸,她已经能确定文宁是来过这里的了,可她并不知曹先生的去向,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唐青芙和唐青松两人。 夏宝珠无比自责:“我也只能推测到这里了……文宁肯定被他带走了!后山这么大……要是我能早点到就好了!兴许直接能赶上文宁……万一……” 唐青柳刚想安慰说自己师兄师姐已经追过去了,追查踪迹他们也是一把好手,肯定能找到文宁。 就在这时,大门那边传来了“砰”的一声,随后就是一阵骚乱——“别动!不然一会儿有你好果子吃!” 这声音是唐青芙的!夏宝珠和唐青柳对视一眼,立时冲了出去,只见曹先生被堵住了嘴、五花大绑了起来,而唐青芙则死死牵住了绳头。她身后的唐青松还抱着一八岁小孩,夏宝珠定睛一看,那不是夏文宁又是谁? 她瞬间红了眼冲了过去,夏文宁也急忙从唐青松怀里跳了下来,他先是扑进夏宝珠怀里了一会儿,随后义愤填膺道:“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永铭!” 同样听到动静的白氏也赶了出来,见状很是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夏宝珠僵着一张脸:“是我来说,还是曹先生您自己个儿讲啊?”见对方忿忿的别过脸去,夏宝珠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扭过头对白氏说道:“白夫人,您眼前这位曹先生,只怕就是当年毒杀自己妻子,吓病姜大夫的凶手,也就是那个山贼了。” 白氏一听就傻了:“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毛茛和野芹菜长得十分相似,若不加以辨认是很难区分的,想来当天曹夫人回乡之前,您应该给她吃了毛茛,所以她才会难受并反胃吧?”夏宝珠恶狠狠瞪着地上的曹先生,“苏永铭家是做草药生意的,小时候他不懂,长大了想起来这件事,他自然知道当年你在厨房里干了什么!” “就是这样!永铭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也看到你往锅里加东西了!那天你没有给我们上课就出了门,我看到你拿了山魈的面具了!”文宁红着眼睛瞪着曹先生。 白氏听得直觉头晕目眩,她扶着一旁的椅子扶手缓缓坐下:“是了,老姜当时说过的,‘那山贼扮作山魈打劫’,衙门里都记录过的……老曹!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挣扎得更厉害的曹先生脸贴在地上将嘴里的布条蹭了下去,他目眦俱裂声音嘶哑:“他们这都是一面之词!夫人你别听他们胡说!” “那你为什么要杀文宁!”唐青松厉声质问,“我同师姐一路追过去,看到你想把文宁溺死在小溪里!要不是我们去的及时……小孩子都不放过!人渣!” “夫人!我都是为了你啊!我太爱你了!不得到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曹先生见被戳穿,毫不犹豫开始向白氏求助,“他们说的这些都没有证据,你多拿些钱去请个讼师……” 这时夏宝珠才从愤怒和紧张的发抖中缓了过来,她这才发现文宁的头发都濡湿了。再一摸还能摸到一个鼓起来的包,更加愤怒的她声音都发抖了:“住口!你根本就不爱白夫人!不然为什么会故意将她的珠花扔在草丛里?不就是为了做伪证,想把罪名推脱到白夫人身上吗?就像你杀害苏永铭后,学采生折割的手法,将他的死栽赃到你那个该死的拍花子亲戚曹禾头上一样!” “只不过,你没有想到我们会找来的这么快罢了!”夏宝珠恶狠狠地瞪着他,胸脯剧烈起伏过后,她压下了嗓音,“青柳,辛苦你们把他送公堂吧。” “我说了!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我三年前杀了人!”曹先生有恃无恐地笑了起来,“更何况,我可是这里的有名的教书先生,没了我,这书院还开得下去吗?书院的老板当然也会保我!到时候请个讼师,我一样能出来!” 可他还没笑两声,就被一声苍老的质问打断了:“没了你,书院就开不下去了?你当老夫是摆设、是死的吗?”莫老先生不知何时到的门口,他身后还跟着黄仵作。 黄仵作笑道:“表哥,我昨天来找你喝酒还真找对了,这一大早可太精彩咯!”说着,他拿起酒囊又灌了一口酒,笑嘻嘻道:“后生仔,谁告诉你没有证据的?先夫人当时的尸检记录可还在呢,只要同毛茛中毒的人做做对比就能得出结论。更何况,你意图伤害夏文宁这件事可是板上钉钉的!等着下大狱吧!” 听完黄仵作的话,曹先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而叫他更惶恐不安的还有,一旁的唐青柳一把将他提了起来,他小声道:“就算真如你所说官府治不了你,我也有一万个办法叫你在外面活的生不如死!庆幸你能在牢里好好呆着吧。” 随着真凶落网,拦江镇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和平,而夏文宁因为独自寻凶导致自己差点遇险,而被夏宝珠罚抄三字经和千字文八百遍。 此时的他正趴在桌上求饶道:“大姐姐,只抄三百遍可以吗?” “客官您收好,这是找您的银子,”夏宝珠头都不抬地记账,“那这样吧,你去同你二姐姐讲,承愉要是同意你只抄三百遍,我就同意。” “啊?那还是别了吧……”文宁再次低下了头,他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夏承乐小声道,“小妹你帮我说说话啊!” “我不,谁让你抓坏人不带我的!”夏承乐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一个人出风头!哼!” 随后他俩就双双遭到了得知消息从家里赶过来的夏承愉一人一个脑瓜崩:“出息了!才几天啊!尽给家里添乱!还有你承乐!这种要命的风头是什么好事吗?” 两小只一看是自家二姐,势头瞬间矮了更大一截了,双双抱着头求饶。夏宝珠心疼弟妹,想劝几句,但看着夏承愉正在气头上,怕被误伤的她直接抱起算盘就溜到后院去了:“二妹妹我去后厨看看,你一会儿给大哥带点饭菜回去呀!” 结果刚一进后厨,她就看到了阴云笼罩、神情厌厌的唐青柳,只见自家小男友蹲在地上择菜,把菜都择秃了还没放下。夏宝珠奇怪道:“你这是在干嘛?” “唔……姐姐,钱没有了!”唐青柳悲痛欲绝,“我攒的八十两,被青芙师姐和青松师兄当帮忙的任务钱全拿走了!那可是我俩成亲的钱啊!就这么没有了!” “没事没事,还能再赚的!” “劳资真是遭不住了!一点同门爱都没有!呜呜呜……” “没事哒!”夏宝珠十分自信,“我有预感!接下来我们会有一大笔收入的!” 只不过可惜的是,夏宝珠的预感从来就没有准过。 第19章 (案三)冬至来客 冬至前一天,拦江镇无事客栈后厨,四个唐门围着一张桌案手速飞快地包饺子。 “真是要了命了!青柳兄弟,这还有多少要包的啊?”一直在后院暗点基本不出来的唐迎恶狠狠的将黏在一起的两个饺子皮小心翼翼地撕开后,愤怒地从馅料包里舀了一大勺后放进饺子皮里,“怎么还有两盆馅啊?” 和他一同在暗点工作的唐送也发出了强烈的谴责:“青柳,不是我说,冬至我们好不容易休沐两天,就被你抓过来包饺子了,是不是得涨点工钱啊?” 唐青柳头都不抬,手上飞快捏着饺子、嘴里念念有词:“别废话了赶紧包吧!过了冬至饺子就要降价了!现在五文钱两个,过了冬至就是一文钱一个了!为了腰缠万贯,为了早日成亲,钱啊!请你四面八方地来吧!” 一旁的唐蓝墨站在灶台旁疯狂擀饺子皮,手都酸了的他有些哭笑不得:“小师叔,你多接几个任务钱不就有了?” “说得轻松!你忘了?暗点负责人是不能接除上面指名之外的任务的!”唐青柳已经包得咬牙切齿了,“劳资每个月就那么点死工钱,不景气的时候一个月十个任务都发不出去,提成也没有!真特么糟心!” “小师叔你不是都攒了八十两了吗?”唐蓝墨拿起一摞刚擀好的饺子皮往桌案上一放,唐迎唐送兄弟两个当场就发出了哀嚎。 不提这八十两还好,一提唐青柳更咬牙切齿了:“这特么不是上回请了青芙师姐和青松师兄帮忙找孩子吗?他们说这属于额外任务,把我的钱都拿走了!一文都没有给我留啊!” 唐蓝墨忍住笑意继续和面:“那掌柜的攒了多少了?” “姐姐攒了一百二十两了,上次开设新暗点又给了我五十两,应该还剩七十两。”唐青柳擦了下因面粉有些痒痒的鼻尖,手在脸上留下了一道自己都没注意的白痕。 听完这话,唐迎笑了起来:“那不挺好,等掌柜的攒够三百两了青柳兄弟你直接入赘呗!”唐蓝墨和唐送听了这话也都纷纷笑了起来。 “不行!我答应了姐姐的!要给她买嫁衣的!”唐青柳哀叹的同时脸上却挂起一个甜蜜的笑容,“我都在成衣店看好样式了,万事俱备!就差银子了!” 唐蓝墨见他这样忍不住揶揄八卦:“小师叔,你说当初掌柜的是看上你什么了?” 这话说完的瞬间,唐青柳就黑了脸,他瞪唐蓝墨的同时包饺子的手也没停下:“什么叫看上我什么?我们那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你侬我侬!至死不渝!” “那小师叔你给我们说说,当年你俩是怎么在一起的啊?” 唐蓝墨的话叫唐青柳陷入了沉思,当初他俩在江府见过一面后,又在这家即将出手的客栈门口再见面的。两人当时都缺钱,所以一拍即合合伙盘下了这里。确实是一见钟情的唐青柳更是在日后的相处中越发深陷。至于感情的确定,还得是那个不长眼的浑蛋上门求娶夏宝珠那回。 那时候夏宝珠被江家退婚的消息传得拦江镇沸沸扬扬,好些人便找了媒婆说要上门求娶夏宝珠。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家伙没一个真心的,还不都是为了客栈这块地。夏宝珠那天被三四个媒婆缠得烦了,直接躲了起来从后门溜走,躲到常去的一小巷子里避起来了。 结果就遇到了那个心怀不轨的王八蛋,他借着夏宝珠躲在巷子里、不注意的片刻,撒了迷药就准备先把人抢走,还好被追出来的他当场发现,狠狠教训了那人一顿。然而那迷药里又掺了点下作的药物…… 想到这里唐青柳的脸红了,关于那天的记忆他除了记得许多少儿不宜的画面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夏宝珠的那句“你刚刚说要娶我?真的?”和自己那句坚定的回答“我是一定要娶姐姐的!”这两句话上了。 “怎么在一起的……那、那就是……嗯、姐姐好看、人也好,我嘛、我也不差、那……那就互相看上了呗……”唐青柳避开了对面坐着的唐迎唐送两人的眼神,不自然的回答道。 看他这样,一旁的三人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唐送笑着叹了口气:“懂了懂了,我们小青柳这是色令智昏,就这么被拐跑咯!” 唐蓝墨也笑得很大声:“小师叔啊小师叔,你看上掌柜的的理由好肤浅啊!” “你们懂个屁!”唐青柳把包好的饺子整整齐齐地码好,他的脸此时已经红透了,“哼!不跟你们这些没对象的人讲了!” “不讲什么?”夏宝珠拎着一篮子菜和两条鱼就进了后厨,一看饺子包了不少了,眼睛都笑弯了,“呀,包了这么多了都?辛苦啦!一会儿我请帮忙的两位一人一坛酒。” “掌柜的大气!”唐迎夸张道,“哪像青柳兄弟,说让我们帮忙,一文钱都不准备给!” “就是就是,小气的男人可要不得!”唐送揶揄的目光在唐青柳脸上游走,“我说掌柜的,你是看上我们小青柳哪儿了?” “最开始的话,看他长得可爱呗。”夏宝珠放下菜篮子后顺手舀起半瓢水洗了个手,笑着往大厅走,“我一会儿去码头接个客人回来。辛苦几位再多包些饺子啦!” “客人?什么客人?”唐青柳立马跳了起来,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凑到了夏宝珠面前,“码头那儿好冷的,姐姐我去吧!” 夏宝珠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她只伸手擦掉了唐青柳脸上的面粉,然后掏出了一封来信:“那一起去吧,毕竟对面指名了叫我去接的。” 两人并排向码头走去,因为风大,唐青柳有意无意地挡在夏宝珠前面。夏宝珠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她默不作声伸手握住了唐青柳的小手指。感受到手指传来的阵阵暖意,唐青柳的耳朵有些发热,他也小心翼翼地回握夏宝珠的那只手,两人就这么在你来我往中很自然地牵上了手。 刚一到码头,两人就看到了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船身高出水面数丈,走近了看格外有压迫感。船头栏杆上雕刻着的花纹还特意用红色颜料描过,显得格外富贵。唐青柳正在心里感慨这得多少钱的时候,忽然一把剑破空而来,寒芒直指他眉心。 唐青柳果断推开夏宝珠,一个闪身避让开那把剑袭击的同时,抬手就是一袖箭,朝着飞剑的来处射去。 只听“唰”的一声,一名身着白衣手持描金折扇的公子打落袖箭的同时,从丈把高的船身上一跃而下,随后稳稳落地,他笑着走到唐青柳面前,随手拔起那把没入地面两寸有余的宝剑后小道:“唐青柳,果然是你,正是好久不见啊!” 唐青柳皱着眉打量起这名白衣公子,在看清对方下巴上那颗小痣的瞬间,他的表情舒展开来,同时赶忙行了个礼:“束公子!你怎么来拦江镇了?” 第20章 (案三)南州来的贵客 白衣公子一听唐青柳的话就黑了脸,他收起扇子敲了一下唐青柳的额头:“你叫我什么呢?以前见面你不都是管我叫清晖兄的吗?这才几年不见,叫的这么生疏了?” “得了吧,之前我叫你清晖兄,回去师父就教育我了。‘人家可是束家继承人!出门在外讲点规矩,别总是随随便便就跟人称兄道弟,像刻意讨好似的,叫别人落了口实多丢脸!’”唐青柳捂着刚刚被敲的地方,掐着嗓子学自己师父那苍老的声音学得唯妙唯俏。他这一行为叫束清晖和一旁的夏宝珠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笑声,束清晖这才注意到了夏宝珠,他拱手行礼的同时好奇地问唐青柳:“青柳,这位是?” “在下夏宝珠,是……” “啊!您就是无事客栈的夏掌柜!”束清晖眼前一亮,声音也大了不少,“我听我舅兄提起过,他可是在我面前夸了你好久呢!” 我什么时候在江湖上这么有名了?夏宝珠有些迷茫,看这位束清晖公子和唐青柳之前的对话,很明显就知道他也是江湖中人,他大舅哥夸过自己?夏宝珠感到十分困惑。 看出她的不解后,束清晖解释道:“我大舅哥便是南州金银茶庄的三庄主金云华呀,他上次那个是贼的老仆不正是被您抓出来了吗?” 夏宝珠这才反应过来,她笑着拿出了那封信:“哦!原来公子的舅兄是金三庄主呀!是了是了,他还专门给我写了信叫我到码头接客人帮忙照顾,想来客人便是公子您了。” “舅兄还特意写了信啊!”束清晖眉眼含笑,嘴角那颗痣此时显得格外柔和,“不过估计是想请掌柜的多照顾内人吧,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妹妹嘛。” 说话间,大船上的桥梯也降了下来,一些仆人先是陆陆续续搬下许多箱子,又在梯上铺了薄毯后,一名身穿水碧色短袄、披着银狐皮披风的女子才在一小丫鬟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她神情倦怠,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蔫。 束清晖赶紧过去扶住了她:“娘子的晕眩可好些了?” “好也好不到哪儿去。行船这大半个月,如今身子都快被颠散了。”女子向夏宝珠和唐青柳微微欠身便算是行过礼了,随后她挪动目光仔细打量了一番夏宝珠后道:“在下金云鸯,想来您便是兄长信中提及的无事客栈的那位掌柜的了。” “是,在下夏……” 夏宝珠自我介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金云鸯打断了:“看起来也没我三哥信里说得那么好嘛。我乏得很,房间什么的都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夏宝珠也不恼,只温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反倒是一旁的束清晖有些尴尬,他轻轻握住了金云鸯的手,随后冲夏宝珠和唐青柳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那这几天我们可就叨扰了。” 金银茶庄每年年底都会派人去巡查各地自己名下的茶庄,往年这件事都是由二庄主或三庄主带人去办。只是今年二庄主从年中开始就断断续续的生病,三庄主金云华的小妾又即将临盆,身边离不得人。所以这份差事便落到了小妹金云鸯身上。 他们顺江而行,这一坐船就是近两个月,终于赶在年前就只剩下蜀地的一个茶庄还没去过。不巧的是,最近蜀地下了雪,山路难行,金云鸯一行便只能在拦江镇稍作休息,等路好走些了再入蜀。金云华心疼妹妹,所以特地写了信请夏宝珠在他们留宿时多多关照。 在带着金云鸯和束清晖一行人去客栈的路上,唐青柳的脸色因金云鸯那句话显得很不好看。夏宝珠看他气得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只觉得想笑,便伸出手指轻轻一戳他的脸颊:“瞧瞧,这谁家的小可爱啊?脸这么圆?” “姐姐!”唐青柳十分幽怨的瞅了一眼夏宝珠,伸手将她的手拿了下来牵好,声音音量刻意放得很小:“你听那女的说的什么话!” “可是他哥哥说了,这次多有叨扰,这一来一去金云鸯住店休息,他愿出三百两银子呢,”夏宝珠眼波流转,“小青柳,三百两哦。” 她刻意将“三百两”几个字放得很慢,果不其然,唐青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很快又变得犹疑了起来:“那这都是姐姐一个人的钱……成亲这样的事,我、我也不能一文不出吧。” 夏宝珠再次抬手戳了下他的额头:“想这么多干什么,咱先把婚结了再说呗。” “也好,”唐青柳这人的想象力又开始四处发挥了,“哎呀,那我不就是入赘了吗!嘿嘿嘿,话本子里都是漂亮小姐嫁入豪门变成娇妻,那我这以后不就是姐姐的小丈夫……啊不,娇夫?怎么这么别扭呢?” 听见唐青柳的嘀嘀咕咕,夏宝珠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无语:“小青柳,你以后还是少看些话本子吧。” 说话间几人便到了客栈,包完饺子的唐迎唐送正在大厅里喝酒,一开始他们还没注意,直到两人在那一行人中一眼看到了束清晖,便赶紧迎了上去。 “唐门弟子唐迎见过束公子。” “唐门弟子唐送见过束公子。” 束清晖则赶紧回礼:“两位唐门兄弟客气。出门在外都不必拘礼。” 这时夏宝珠对束清晖的好奇变得更多了。唐迎唐送这两人,名义上是唐青柳这个负责人的手下,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两的资历比唐青柳高多了,能让他两都主动行礼的人那就绝不可能是什么平凡之辈。 “这么小个客栈也不知道三哥觉得哪里好了?罢了罢了,夫君,我累了,想上楼早些歇息了。”一旁的金云鸯丝毫不在意束清晖正在同唐迎唐送寒暄,直接出言打断道。 束清晖则赶紧接了她的话:“是为夫疏忽了,央央,快扶夫人上楼歇息。” “是。”央央便是刚刚那名扶着金云鸯下船的小丫鬟,她低着头,伸手便去扶金云鸯往楼上走去。 夏宝珠赶紧指引道:“楼上五间均是空房,都收拾好了,金小姐请随意。” 待金云鸯身影刚在楼梯转角消失,束清晖立马转身向夏宝珠几人深躬致歉:“内人被家里宠坏了,向来说话都不怎么看场合,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嗨,这有什么……” “哼!谁敢跟束公子的家眷较真啊!”唐迎的客套话直接被唐青柳一抬手后出言打断了,只见他阴阳怪气道:“您可是束家继承人!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几个小唐门还能怎么办?受点气不要紧的,可不能叫束公子即家人过得不愉快嘛!” 第21章 (案三)云州束家 “……唐青柳!”束清晖一副被他的发言气笑了的无语样子,“你好好说话!真是的,雁叔有你这么个小徒弟,没你被你讲话怄晕过去,都算是他老人家身子骨好了!” “我可是我们师门最听师父他老人家话的人,他才不会跟我生气呢!”唐青柳“哼”了一声后十分嫌弃小声道,“不是我说你,成亲不给我下帖子请我吃饭就算了,你媳妇这样讲话你也不管管?看不上我们客栈就别来住嘛!” 束清晖一时语塞,还是唐迎在一旁打了个圆场:“小青柳还好意思叫束公子管自己妻子?你自己不也对掌柜的言听计从嘛?” “那能一样吗?我姐姐可懂礼得很。”唐青柳话音刚落就被拿了茶水来的夏宝珠走过来敲了一个脑瓜崩。 这家伙讲话怎么还带拉踩的!夏宝珠心下无言,只得赶紧陪笑道歉:“抱歉啊束公子,我家青柳不太会讲话,令夫人直言快语,也不失一种豪气。” 束清晖倒是更不好意思了:“掌柜的这话倒叫我惭愧……” 突然楼上传来了一阵桌椅翻倒的动静,不一会儿那个叫央央的小丫鬟便一手捂着脸快速跑下了楼,她双目含泪道:“少爷,少夫人说她头痛,请您上去看看。” 见小丫鬟脸颊红了一大片,束清晖不自觉皱起了眉头,随即转身向夏宝珠几人道了句:“那我先上去看看。”随后又从袖中掏出一小吊钱给了央央:“你去看看大夫,女孩子脸上不好留伤的。”说完就快速上楼了。 那个叫央央的小丫鬟也并没有去看大夫,只是红着眼睛对夏宝珠道:“还请掌柜的做些吃的送上去,我家少夫人一路舟车劳顿,今日还什么都没有吃。” 夏宝珠应道:“知道了,你家少爷和少夫人可有什么忌口?我一会儿就叫人送上去,你先去看看大夫吧?医馆就在街角。” 央央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酸:“不了,我还要上去伺候少夫人,她头疼需要我按摩才行。”说完就赶紧上楼去了。 面对此情此景,唐青柳人都傻了,他发出了一声来自自己内心深处的疑问:“清晖兄这是看上他媳妇什么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唐迎猜测道。 “管那么多呢,”唐送已经回到最开始的桌边坐了下来,又给自己倒了碗酒,“别人的家事,少问。” 夏宝珠十分同意唐送的话,她直接朝后厨走去,想着叫唐蓝墨做些吃的。唐青柳也跟在她后面进了后厨。一听住进来的人是束清晖,唐蓝墨自告奋勇道:“是那个云州的束家吗?老听雁师祖说他这个侄儿是小辈中的人中翘楚,我一会儿上去送饭!可要好好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人!” “云州束家?” 见夏宝珠不懂,唐青柳择菜的同时给夏宝珠解释道:“咱们这儿之前不是有个说法叫‘双门四家’嘛,姐姐,这束家就是四家之一。虽然他们家现在比之以前落寞了,但祖上可是出过两任武林盟主的。那一手断水落云剑的剑法,可以说是四家剑法首榜了!” 唐青柳这么一说,夏宝珠就懂了个大概。 所谓“双门四家”指的是他们这一地区的六个门派,“双门”是蜀中唐门和理州的揽月门,“四家”是南州王家、双湖州陈家和李家,再就是云州的束家了。只不过现如今的圣人觉得“侠以武犯禁”,相当厌恶这些所谓江湖上的门派。在朝廷的多次打压之下,许多门派不再被提起,知道的人越发少了,渐渐的也就落寞后消失了。 “诶?那你们怎么很熟的样子?云州离蜀中可隔着一整个南州,距离有点远啊!”夏宝珠看了眼锅里的菜,“蓝墨,少放点花椒,万一客人吃不习惯呢?” “我师父年轻游历时,被他爹救过,之后就结成异性兄弟了,”唐青柳择完最后一把豆角后起身将簸箕放好,“束伯伯健在时,每年生辰都会邀请我师父去小住几天。我当时年纪小,独自放我在师门师父师娘不放心,所以就经常带我一块儿去玩。我和清晖兄年纪相仿,就这么认识了呗。” “原来如此。”夏宝珠回想了一下刚刚看到的束清晖,尽管下巴上那枚小痣平添了他几分文气,可从他游刃有余的和唐青柳过上几招便能看出他功夫不弱。加之说话行礼都十分周全,周身气度不凡,一看就知道家里对他的教育肯定很上心。 再对比一下他的夫人金云鸯,虽说夏宝珠并不介意她一见面时的出言不逊,但她毫不在意的打断自己夫君和外人的寒暄这种行为,着实是不太礼貌。 光看两人外貌确实神仙眷侣,可性格方面若是想长久相处,只怕要多多磨合的样子。 夏宝珠出神的样子叫唐青柳看在眼里,他好奇地问:“姐姐想什么呢?” “想刚刚那位束公子和他的妻子金小姐,”夏宝珠回答道,“总感觉他们俩相处久了会很累的样子。” “就是不合适呗!”说到这里唐青柳还不忘夸自己一把,“还得是我俩,我和姐姐就是天作之合,无比合适!” “可人家是正经夫妻,然而小师叔你现在还是没有钱娶掌柜的。”唐蓝墨一句冷水瞬间给唐青柳浇透了。 “啊!唐蓝墨!你住口!” 眼看这两人又要闹起来,夏宝珠刚想拉住唐青柳的时候,大厅突然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随后就是束清晖的很大一声怒吼:“你够了!” 夏宝珠赶紧冲了出去,此时的大厅一片混乱,正对着大厅的桌子被掀翻了,桌上的餐具碎了一地,金云鸯站在一旁,她的左手手腕被束清晖擭住,而地上的一片混乱中央央摔倒在地,唐迎唐送正试图扶她起来。 只见束清晖那张温和的脸上浮起层层怒气,他压住火气尽量将声音放平:“云鸯,别闹了行不行?” 而金云鸯则红着双眼,抬起右手就重重捶了两下束清晖的胸口:“你嫌我闹是吧!我告诉你!我还就不住这儿了!” “莫不是我家客栈房间太小,不合金小姐的意?都怪我这个掌柜的照顾不周,”夏宝珠试图上前劝架,“只是现在时间不早了,其他的客栈也不知还有没有空房,不如请先将就一晚……” “这没你的事!”金云鸯恶狠狠瞪了眼夏宝珠,“妖里妖气,一看你就不像什么好人!最讨厌你这种四处勾引男人的家伙了!” 夏宝珠自以为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也从未得罪过金云鸯,她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对自己那么大的不满。饶是她再好的脾气此时也生出了七八分火气了。她刚想出言反驳,只见束清晖将握住的那只金云鸯的左手狠狠摔了下去。 “金云鸯!”束清晖终是忍无可忍,声音里满是怒气,“夏掌柜可没得罪你!说话给我放尊重一点!” 第22章 (案三)金主妹妹要退房 “你竟然为了一个刚见面的女人凶我!”金云鸯的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指着束清晖的鼻子骂道:“我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束清晖我告诉你,有本事你就休了我!你写休书!现在就写!” “云鸯!我不明白,究竟我是哪里没做好叫你不满意了?”束清晖的表情也格外痛苦,“之前我们在薪岭不是一直相处的很好吗?怎么如今,会变成这个样子……” 夫妻两个间的气氛一时变得无比僵冷,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眼里是不甘和愤怒,另一个则充满了疲惫,连带着他们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了。 这时几个金家的仆人抬着行礼进了门,与他们一同进门的还有四名衣着不凡的人。见这一地狼藉,领头进门的一衣着华贵的蓝衣公子率先发出了疑问:“呀,这是怎么了?这才多大会儿没见,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云鸯妹妹怎么又红了眼了啊?束清晖,莫不是你欺负她了?” 束清晖吐出一口浊气,随即转过身向蓝衣公子行了礼。他声音里透出不快,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礼貌的浅笑:“李望舒兄,见笑了,只是夫妻间的小打闹罢了。” 李望舒也拱手回礼,声音刻意放得轻松:“哎呀,你说你,男子汉大丈夫,让着点自己夫人嘛。” “李兄教训的是。”束清晖本就勉强挤出笑脸又多了层无奈,算是回应了他这句话。 李望舒又转过身去:“云鸯妹妹,你也是,瞧瞧这一地狼藉,我不用想都知道是你做的吧?我知你气性大,夫妻两个有点摩擦也正常,可这出门在外,你也该敛敛脾气。” 不知是因着这会儿人多了,还是李望舒的劝导起了作用,金云鸯虽眼里还有些不甘,声音却主动放软了:“夫君,是我急躁了。这儿房间太小,临街的房间又吵,不临街的又冷,我就是住不惯才不高兴的。” 听到自己妻子这么说,束清晖也软了态度:“云鸯,出门在外自是不比在家。再者说,就算你心里有火,也不该冲着央央和人家夏掌柜发呀。” 被扶起来的央央也正垂着头,她的发髻因挨打松散了,垂下来不少碎发笼住了她的脸。夏宝珠瞥了一眼她刚刚摔倒时被碎瓷片划上的左手,有点点血迹落下,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 而金云鸯却并不关心央央的情况,只说道:“我不管,我住这儿会睡不着的!夫君我们换一家好不好?”说罢她也不等束清晖回答,便吩咐起来:“央央,你快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客栈?” 央央也不做声,只低着头就准备往外走。然而她的手腕却被夏宝珠拽住了。夏宝珠强忍着心底的不快,依旧保持着笑脸:“金小姐,恕我直言,今日天色已晚,其他客栈未必就有空房。不如先在我这儿委屈一晚,明天派仆人订好了房间再去,这样也更方便些。如何?” 金云鸯没有做声,脸上阴一阵阳一阵。束清晖本想开口劝两句,却被另一和李望舒模样八分相似的蓝衣女子抢了先。她叫李寒玉,是李望舒的庶妹,同金云鸯一同上过好几年书院,两人关系在外人看来可以称得上一句情同姐妹了。她声音柔和,宛若山间的清风:“云鸯姐姐,我看这里虽然小,但也另有一番精致,不如将就一晚?我们刚从江边过来,外面好冷的,这会儿换地方别叫吹着凉了呀。” 听到她的话,金云鸯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好吧,依你了。” 换地方这件事也就这么暂时揭过去了。等他们几人都上了楼,唐迎唐送也扶起了桌椅,夏宝珠看着地上碎成一片的茶壶和碗,沉着一张脸叹气。唐青柳和唐蓝墨因着在后厨做饭声,炒菜声覆盖了整个厨房,对后面的争吵是一概没听见,两人端着饺子和一些菜就上来了。 结果一进大厅就看到了唐迎唐送在擦桌子摆凳子,夏宝珠则拿着扫把打理着地上的碎瓷片。唐青柳赶紧放下餐盘去接夏宝珠手里的扫把:“姐姐,这……你歇着,我来扫吧。” 夏宝珠没把扫把给唐青柳,只是瞪了一眼楼上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唐青柳,小声道:“真不是我说,你朋友这媳妇娶的是不是太剽悍了点?” 不等唐青柳出声,一旁的唐送补刀道:“掌柜的说话太客气了,这哪是‘剽悍’两个字可以概括的?简直一疯子。” “还是会点武功的疯子,刚刚你们没看到,束公子看她一掌打翻央央刚想劝两句,她可是抬手又一掌就给桌子掀翻了,”唐迎摆好最后一个翻倒的凳子后拍了拍手上的灰,毫不客气的说道,“这两夫妻要是真互相动起手来,那简直是在家里开武林大会呢!” 一旁正准备送饭上去唐蓝墨停下了脚步,他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啊?那我做的饭要是不合胃口,他们会不会打我啊?” “清晖兄才不会随意跟人动手,”唐青柳下意识就维护起了旧友,“他脾气很好的!” 唐迎给的建议却更实际:“他们要打你,你就踩了轻功跑呗。” “嗯!迎哥说的对,我上楼了。”唐蓝墨深吸一口气,“噔噔噔”三两下就跑上了楼。 这时夏宝珠拽了一下唐青柳,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三百两的银票,眼神透出深深的心痛:“这是金云华随信寄来的三百两,看来我们是没这个财运了。青柳你去钱庄把它对散了,我们留个五两……不,十两,其他的我写了信,一起全部寄回去。” 唐青柳捧着那三百两银票有些不知所措,他并未听到刚刚争吵的内容,一次十分不解:“可这不是他们的住宿钱吗?” “我们这儿庙小,留不住这尊大佛,人家明天就不住我们这儿了,”夏宝珠有些郁闷,“留下他们砸坏的东西的钱,其他的我们就不要了。” 一听这话,唐青柳也蔫了,到手的三百两就这么飞了,真是心里苦啊!可人家不愿住这儿他们也不能强求不是。只好接过夏宝珠手里的银票,闷闷说了句“好吧。”便出了门。 老钱庄离得不远,唐青柳很快就换好了银票回了客栈,刚一进门的他就和正要出门的央央撞了个满怀。对方手里还拿着一枚烤红薯,直接杵在了唐青柳的胸前,她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 因着冬衣较厚,唐青柳并没有被烫着,他心里惦记着给夏宝珠交差,便摆了摆手随口道:“不妨事。”说完就要往屋里走。 可央央似乎很在意的样子,她脸上泛起一层粉色,有些着急道:“不如还是脱下来我洗好了还给公子吧?” 唐青柳听完当即冷了脸,瞬间捂住了胸口,眼神震惊又嫌弃:“我都说了没事了,你第一次见面就让外男把外衣脱给你?姑娘,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 “若是我家公子知道我脏了他朋友的衣裳,我会挨打的!”央央因刚刚金云鸯的巴掌,脸上的红痕还很明显,此时她眼里含泪,声音也十分微弱,怎么看怎么楚楚可怜。 可是唐青柳并不吃这一套,他看了眼空荡的大厅:“清晖兄才不会苛待下人呢!再说了现在又没别人看见,谁会说到他跟前去?我看你真是脑子不清醒。让开让开,别挡着大门,烦死了。”说完他就推开央央,大步朝着后院走去,找夏宝珠去了。 第23章 (案三)各人的心事 唐青柳一回后院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他迅速洗了个手就往后厨走去,却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围着灶台烤火的几人在聊天。他们正对金云鸯这人议论纷纷,其中唐蓝墨的声音最委屈:“……我又不知道她不吃猪肉馅料的饺子,再说了,不吃就不吃吧,摔碗算个什么事嘛?还有那个丫鬟也真是个不会做事的,问她主人的忌口也不知道,真是的。” 想来是刚刚送吃的上去碰壁了吧?唐青柳忽然感受到后颈传来一阵凉意,随即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禁打了个寒噤。有人在自己身后!他手里捏上一枚飞镖,警惕又迅速的回过头,却和束清晖对上了眼神。一时惊讶的他脱口而出:“清晖兄,你怎么在这儿?” 他这一声倒叫厨房里聊天的几人瞬间静了音。只见束清晖尴尬地笑笑:“看来是我来的不巧了。” “怎么会,”夏宝珠此时打开了后厨连着后院的那扇门,“这么冷的天,二位站在后院干什么呢?进来烤火呀。” 听到夏宝珠邀请,束清晖也不好拒绝,便迈步进了后厨。但见这不大的厨房里唐蓝墨、唐迎、唐送一人一个小板凳围坐在灶台前,柴火时不时传出的噼啪声和暖黄色的火光将小厨房映衬得十分温馨。见他进来,唐蓝墨还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个位置来:“送哥,给个凳子啊!” 唐送十分默契的将凳子递了过来。但束清晖却并没有坐下,他的目光被移步到院子井边的夏宝珠和唐青柳两人吸引住了。只见夏宝珠用沾了水的毛巾认真擦拭着唐青柳胸前的那块污渍,唐青柳则红透了耳尖,眉眼间皆是笑意。 “姐姐我跟你说哦!幸好我穿得厚,不然就被烫着了!” “嗯嗯嗯,这块儿应该擦不掉了,你洗的时候注意点。”夏宝珠收起了毛巾,指着一块黑了的污渍道。 “姐姐,我同你说,那个女孩也太不懂避讳了,”唐青柳一副告状的模样,“她居然说要帮我一个外男洗衣裳耶!” “我听大哥说,酒水对祛这种污渍有用,你洗的时候注意点。”夏宝珠丝毫没有注意到唐青柳暗下去的眼神和瘪起来的嘴,仍旧试图擦掉那块被红薯上的碳灰污染的地方。 唐青柳忽然伸手捧起夏宝珠的脸,逼迫她和自己对视道:“姐姐!我刚刚说,有个女孩要给我洗衣服耶!姐姐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有有有!当然有!”夏宝珠心里只觉得好笑,她深知唐青柳这种幼稚的问话无非是想让自己吃醋,多多表现出自己的在意罢了。 反正这种稚气的撒娇隔三差五就会来这么一两次,夏宝珠轻车熟路。于是她收敛了笑容,刻意摆出一张冷脸,还伸手拍了一下唐青柳的胸口:“哼,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蓝颜祸水!尽迷惑单纯的妹妹们了!” 唐青柳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点心酸,什么时候夏宝珠才能主动为自己吃一回醋呢? 他知道夏宝珠心里有自己,但他就是想再更贪心一点。 要是姐姐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好了。他也这么阴暗的想过,不如偷偷把夏宝珠藏起来吧!反正他是个江湖上传闻的亦正亦邪的唐门,藏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一想到这样夏宝珠肯定会恨自己,他就果断放弃了。 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夏宝珠,他抱住了对方的腰的同时也把脸埋进了夏宝珠的颈窝,闷声闷气的来了句:“姐姐,你以后必须要多吃我的醋!我老觉得你不够在意我……” 夏宝珠觉得自己有点冤枉,她真的很在意自己这个小恋人的。大概是自己表现的还不够明显?所以他才会这么说的吧。想到这里夏宝珠抬手揉了揉唐青柳的头发道:“我以后一定多注意。这样吧,小青柳,姐姐答应你,你成亲的衣服我亲自绣两朵花上去好不好?” “那、那我也给姐姐绣盖头!” “你还会刺绣?看不出来啊?” “可以学嘛!夏大哥手艺好,我明天就去找他学!” 腻歪的两人丝毫没注意到束清晖已然望着他俩出了神。但同处一室的唐蓝墨他们三个倒是注意到了,三人一对眼神,唐蓝墨才开了口,他打趣似的说道:“束公子见笑,我小师叔隔三岔五就要和掌柜的来这么一回。” “这是好事,”束清晖在唐蓝墨的声音中回过神,“青柳能和心上人两情相悦这是天大的好事。”然而很不巧的是,他在坐下的瞬间肚子响了起来,这让他瞬间红了脸。 毕竟他今天也还一顿没吃,刚刚唐蓝墨送上去的饭菜也被金云鸯打翻了多半,虽然后来又送了第二次,但他却因为又和金云鸯拌了几句嘴而没心情吃饭了。刚刚来后院,也是想找夏宝珠要点酒。 这一声在安静的小厨房里格外明显,但唐蓝墨三人均未多说什么。唐蓝墨只是放下碗筷后十分自然地盛了碗面给他,盛的时候他还犹豫了一下:“束公子没有什么忌口吧?” “没有忌口,”束清晖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拒绝,“我只是想买点酒,蓝墨兄弟不必麻烦了……” “没有忌口就好!我家的酸菜肉丝面可是拦江镇一绝呢!”夏宝珠和唐青柳不知何时回了厨房,她十分爽朗道:“唐迎兄弟,去大厅给束公子拿坛酒。束公子我同你讲,我们家这酸菜可是蓝墨他亲手腌的,味道可好了!您尝尝,若是喜欢离开前我给您装一坛子带走,只收您三文坛子钱。” 听见夏宝珠这么说,束清晖一下就想到了刚刚自己妻子的出言不逊,他心下更加愧疚:“这怎么好意思……” “您是青柳的朋友,又是远客,当然要好生招待,”夏宝珠拿了椅子同唐青柳坐在一起,也一人一碗面捧在手里,“是吧青柳?” 唐青柳也十分认真地点点头:“放心吧,就冲束伯伯救了我师父这份恩情,我也该好好照顾你的。只可惜你只在姐姐这儿住一晚……真的不能多留几天吗?” 捧着热乎乎的面碗的束清晖闻着手中面汤的香气,耳中听见旧友的问话,心里一时涌上不少暖意。 他何尝不想住在这儿,先不说唐青柳本就和他是总角之交,夏宝珠、唐蓝墨、唐迎唐送也都很合他的交友胃口。 只是……他握筷子的手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半空中,从灶台中发出的火光映得他的脸时明时亮,叫人看不清楚:“云鸯说住不习惯,她之前本就得过失眠症,若休息不好,我怕有损她的身子。” 束清晖的话叫整个小厨房都静了几秒。还是夏宝珠率先出言:“呀!有件事差点忘了,这是二百九十两银票,我刚叫青柳换回来的。既然金小姐不在我这里住,我也不好无功受禄,只拿了被砸坏的器物钱,剩下的便辛苦束公子回去后交还给金三庄主了。” “既然是舅兄给的,掌柜的就收下吧。”金家不缺这三百两银子这句话束清晖顿了顿,终是没能说出口。 但唐青柳却不给他拒绝机会,直接将起塞到束清晖手中,他显然对刚刚金云鸯打坏不少东西十分介怀:“你回去告诉你舅兄,他妹妹就差把我姐姐家店砸了!说句实在话啊清晖兄,你这个媳妇动不动就动手真的有点可怕了!” 与此同时唐蓝墨也不忘补充一句:“要我说,其实她不住我们这儿也好,我们这儿小本生意,她要真住的久了可能都没东西给她砸了!” 两人话音刚落,唐青柳就被夏宝珠用手肘轻轻怼了一下,看着夏宝珠那警告的眼神和微微摇头的动作,唐青柳两人这才合上了嘴。见束清晖一时没应,夏宝珠赶紧说道:“束公子,他们两个都不太会说话,多有冒犯,您多多担待些。” “两位兄弟也是话糙理不糙,”束清晖轻不可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觉得云鸯这性子着实急躁了些的。” 可不等其他人反应,只见后厨通往大厅的门帘被撩起,金云鸯冷着一张脸冲了进来,她狠狠扫视了一圈几人,最后将视线定在了束清晖身上:“我就说你去哪儿,怎么还不回来呢!原来是躲在这里同外人诽谤我来了!” 第24章 (案三)搬离的清晨 金云鸯将一狐狸毛皮的暖手筒子重重摔在了地上,眼里噙满了眼泪,那张漂亮的脸蛋显得愤怒又委屈:“你既然嫌弃我,当初就不要娶我!” “你怎么又说这话?我何曾嫌弃你了?”束清晖放下了手中的面碗,急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脾气有些急躁……” 可金云鸯却捂住了耳朵明摆着一副不听的样子。夏宝珠看到金云鸯所站的位置摆着不少装调料的瓷罐,她赶紧起身打圆场:“金小姐,您真的误会了,束公子并没有同我们说什么。” “我们夫妻的事要你一个外人插嘴吗!”金云鸯恶狠狠瞪了夏宝珠一眼,最后调转矛头继续向束清晖道,“亏我还担心你饿着专门下来寻你!结果你就是这么同外人诋毁我的!”说罢她使劲一跺脚,扭头就跑了。束清晖叹了口气,只得也追了出去。 他俩一走,后厨整个都安静了下来。夏宝珠长舒一口气坐回了原位,她捂着胸口倒进了唐青柳怀里:“慌死我了!我刚刚好怕她一怒之下把调料桌子给掀了!” 搂着夏宝珠的唐青柳更无语了,一直小声嘀咕道:“赶紧走赶紧走,这人真的太暴躁了……” 第二日一早,洗漱完毕的夏宝珠走到大厅准备开门,却只见大门已经被打开了,一些仆人在两个领头的带领下正一箱一箱的清点着行李。那两名领头的则是昨天和李望舒李寒玉兄妹俩一起进门的衣着不凡的四人中的两个。他两都是中年男子,一个上唇留着小胡子,是束清晖和金云鸯的管家,名叫申力;另一个身材较胖的则是这次巡庄子的仆人总管邹平。 他两见到夏宝珠的同时都向她行了个礼道了声早。 夏宝珠微微颔首:“早,您二位这么早就起来了?” “可不是嘛,小姐昨儿和姑爷在隔壁房间吵了快一宿,说是今天一早就要换客栈,”申力长叹一口气,“这不我俩正在清点行李了嘛。” “这么早?其他客栈应该也才开门吧?定好房间了?”夏宝珠真的说不出“不如等订房间的时候吃了早饭再走”这样的话了。老实说她对金云鸯的印象已经够差了,她现在整个人巴不得这行人赶紧走。 申力似乎没注意到夏宝珠这句问话中的藏起的一丝喜悦,他皱着眉检查着绳结:“还不是辛苦了央央,她昨儿晚上可是跑到快宵禁的时候才回来,这才把房间订好了。” “是嘛?”夏宝珠给干活的几个仆人们都倒了些水,随口问道,“那一定订的是我们这儿最大的那家观云楼了吧?” “不是不是,好像是叫什么望江客栈吧?”申力想了一会儿,他戳了戳一旁的邹平,求证似的问到,“是叫这个名字吧?” “嗯。”邹平显然还没睡醒,回答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 这倒是叫夏宝珠疑惑了两秒,出言问道:“昨天金小姐不是说嫌弃房间太小又有点冷的吗?怎么不去最大的观云楼订房间呢?那边不仅房间大,还有配套的火盆呢!” 说话间央央也捧着盆子下楼了,她眼睛有些肿,大概是昨天晚上又哭过了。一下楼她就说道:“少夫人昨儿突然说想看江景,这才定了那儿,掌柜的莫要多想,并不是您这儿不好。请问水井是在后院吗?” “嗨,我对我自己的小店什么样心里有数的,”夏宝珠笑着回答,“水井就在后院,要是桶太重了就喊青柳或者蓝墨帮忙,他们这会儿应该也起了。” 央央点点头,低着头就朝后院走去了。不多时,她打了水从后院回来,不知是水打多了太重,还是昨天手上的伤口还没好,总之在她刚踏上上楼台阶的第一步便手一滑将盆落了下来,水撒了一地。更不巧的是,那盆水落地的时候,申力刚好过来拿放在楼梯旁的行李,那盆水直接将一块小包袱全部浸湿了。 眼看她惊慌失措的愣在原地,距离最近的夏宝珠赶紧过去帮她拾起了水盆:“你的鞋子都湿了,要不去换换吧?” 央央一脸惊慌:“这、这好像是寒玉小姐的包袱!我、我、我肯定要被少爷责罚了……” 一旁的申力大概是可怜这个小姑娘被吓坏了,赶紧安慰道:“李小姐是个宽容大量的性子,你又不是故意的,她肯定不会责怪你的。至于姑爷那边,我们替你瞒着就是。”说完他又劝了好几句,央央这才红着眼睛端起那小半盆水上了楼。 听到央央的话,夏宝珠有些好奇的问道:“申管家,我刚刚听央央姑娘这话,比起金小姐,她看起来似乎更害怕束公子啊?” “其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都更害怕束公子一些,”申力瞅了眼楼上,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姐虽说脾气爆,但她明火执仗,有气都是当场发出来,过去也就过去了。束公子嘛……” 这时,一直打瞌睡的邹平也走了过来,他给自己倒了碗水喝了一口,冷哼一声:“你可闭嘴吧,束公子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到这话,申力果断静了音。这倒让夏宝珠更好奇了:“我看束公子脾气挺挺不错的啊。” “得了,那都是假象,”邹平将自己的肥脸刻意凑到了夏宝珠眼前,很小声道,“掌柜的,你知不知道他曾经在云洲逼死过人啊?”见夏宝珠皱起了眉,他以为对方起了好奇心,又见她有几分姿色,便刻意凑得更近了:“我也是被他逼得才卖身到了束家当了仆人,就因为欠了他二两银子……” 然而夏宝珠却后退一步捂住了口鼻,他本人也被黑着一张脸的唐青柳一把拎住后衣领向后猛拽,以至于差点摔倒。邹平刚想发火,就听见唐青柳道:“肥猪,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没看到你那张猪嘴给我姐姐熏到了吗?” 唐青柳真的是说出了夏宝珠的心声,邹平刚凑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闻到了这人嘴里有一股从胃里泛上来的酸味,一开始她想忍忍算了,结果这人还越凑越近了。 邹平看了眼唐青柳是个看起来有些稚气的年轻男子,轻蔑的扫视了他一眼:“你谁啊!” “他是我男人,”夏宝珠依旧捂住口鼻,眼神冰冷,“还有,给个建议,以后说话还是跟人离远点,你确实口臭。” 她的话一出口,在场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还有个胆大的仆人嘲笑道:“邹主管,您要不先去漱漱口,唐突了美人可不好。” 邹平被下了面子,整张脸都涨红了,他狠瞪了眼唐青柳,又看向夏宝珠:“掌柜的,要我说你找男人这眼光可真不怎么样,这小孩毛长齐了吗……” 唐青柳眼神一凛,正欲上去就给他两下之时,只见邹平突然就白了一张脸,迅速将身体弓成了一只虾。只听楼上束清晖的声音毫无感情的响起:“邹平,你自己去后院打一桶水漱口,漱完一桶水了再进来。” 随后他又轻唤了声:“申力。” 申力浑身一抖,立时将头垂得更深了:“公子有何吩咐?” 束清晖走下了楼梯:“他是你的手下,你手下出言不逊你却不加制止,我也要罚你。你去后院看着他,记好了,要刚打上来的冰水,还有,他少漱一口你就跟着漱一桶。听懂了?” 他的话叫两人浑身发抖,屁滚尿流的就往后院去了。随即束清晖又吩咐起干活的仆人:“出门在外都给我管好各自的嘴,再叫我听到一句不堪入耳的话,不管是家生子还是外来的,我都会直接打发了。” 仆人们纷纷称是后,便如同打开了静音键似的,各个低下头去干活了。 见此场景,唐青柳有点憋不住笑,他冲束清晖扬了扬眉头:“可以啊束公子,不愧是大家族出生的公子哥儿,管理下人有一手啊!” 束清晖这才挂起了笑容,他先是向夏宝珠赔礼道:“恕在下约束下人不力,得罪掌柜的了。” 夏宝珠微微摇头:“束公子太客气了些。” 然而叫夏宝珠和唐青柳都没想到的是,束清晖忽然从贴身荷包里拿出了一对双鱼玉佩,他笑着将玉佩放在了唐青柳的手上:“我昨儿晚上问了蓝墨兄弟,听说你俩还没成亲,这是我提前给二位的贺礼,请一定收下。” “这怎么好意思?”夏宝珠一眼就看出那两块玉晶莹剔透,她这个看珠宝的外行人都能看出这枚玉佩价值不菲,连连拒绝道。 唐青柳则更知道这玉佩的来历:“这不是束伯伯和婷伯母的定情信物吗?你快拿回去,我可不敢收!” “拿着吧!你们……比我更合适,”束清晖死死握住了唐青柳欲送还回来的手,眼里的羡慕已然藏不住了,“再说了,我爹娘以前常说,青柳也算他们半个儿子呢。你能继承这个,他们也会很高兴的。” 夏宝珠和唐青柳还想拒绝,只听金云鸯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两块玉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夫君既然送你们你们拿着就是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已然没了昨天的戾气,看她气色不错的样子,大概昨晚休息的不算差。 说着金云鸯就走下了楼,她走到束清晖的身边挽起了他的胳膊,脸上挂起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夫君,我看他们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不如我们现在就过去吧?听说即使是这会儿的枯水期,望江楼也能看到很漂亮的潮水呢!” 大概是金云鸯这会儿对束清晖的态度和昨天判若两人,叫夏宝珠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这位金小姐真的长得很美,外放又明媚,堪比燃烧的火光。又见她此时同束清晖撒娇,夏宝珠想着许是昨天她确实太累了,所以脾气才那样的暴躁,以至于一直再跟自己丈夫闹别扭。 唐青柳也凑到了夏宝珠耳边很小声道:“我看她这是又同清晖兄和好了的样子啊。” 夏宝珠头都没来得及点,就见束清晖却冷了脸,将金云鸯覆上来的那只手拍了下去,他说话的声音和刚刚教训邹平时一样冰冷、没有一丝感情:“金云鸯,你不必如此,既然那些书信我都看到了,回去我们便和离吧。 第25章 (案三)灯火节将近 啊?这又是哪一出啊? 夏宝珠和唐青柳齐齐向后小退一步,两人面面相觑。 金云鸯也怔住了,她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我不是跟你解释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为什么还要揪着不放?夫君,我们往后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若我昨天意外没有发现那些书信,你今天还会这么同我说话吗?”束清晖满目疮痍道,“我现在才知道你爱慕过望舒兄,我也大概猜到你是看不起我、所以才总和我闹的。可你不该……你不该瞒着我……还有那个药……你还……罢了,金云鸯,你一个人去那边客栈住吧,等回去了我们就和离。” “……清晖,我喝那个药不是刻意瞒你的!”金云鸯抓住了他的袖子,“你是知道我娘她就是难产死的,那我害怕生孩子有什么错?是,打掉那个孩子没跟你讲是我的错,可是你也要为我想想啊!” 束清晖只是再次推落了她的手:“是吗?你当真不知道我在介意什么吗?”他自嘲似的笑了起来,随后头也不回的就上楼去了。 金云鸯独自在大厅站了一会儿,随后抹了把脸,转过身就带着仆人们都走了。 现在整个大厅里只剩下了唐青柳和夏宝珠两个人,四目相对时,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懵逼”两个字。 “那个,青柳你先去看看束公子吧?”良久夏宝珠才终于开了口,“我和蓝墨一会儿给你们送饺子上去?” “好!”唐青柳十分好奇昨天晚上他早早入睡后束清晖和金云鸯之间发生了什么,一听这话他一溜烟就冲上去了。可是不管他怎么问,束清晖就只顾左而言他,时不时还反问一两句唐青柳和夏宝珠的事。结果就是唐青柳一句也没问出来,反倒还被套出去不少自己的事。 这夫妻两个就这么分店而住了起来。 金云鸯和李氏兄妹带着所有仆人住到了拦江客栈,而住在无事客栈的束清晖身边则只跟了个央央。只偶尔出行时,两人才会碰上一面。 据一直陪着束清晖这个朋友的唐青柳带回的在场情况来看,这夫妻两个和第一天那时完全不一样了,都是金云鸯求着要和好,但束清晖冷淡得很。 听到这话的唐蓝墨一边炒菜一边笑:“我就说嘛!他两真的不合适,完全特别不合适!和离挺好的。” 而洗菜的夏宝珠却有些叹息:“我是真的很好奇束公子看到什么了?能让他放弃的那么决绝。明明前一天他还对金云鸯那么好。” “肯定是不想忍了呗,”唐蓝墨分析道,“掌柜的,在我们蜀地家里媳妇剽悍的其实不算少数,但是金云鸯这样动不动就会砸东西、哦!她还打下人对不对!她这样的我真是第一次见啊!” 他的发言私心被夏宝珠笑着一言戳破:“你是不是还在记恨她打翻了你那天送上去的饺子?” “……也不完全是这样,”唐蓝墨盛起菜的同时道,“我娘、我师姐们,其实都挺强势的,可是她们都讲道理,不会动不动就摔碟子摔碗打人,我对她们的看法就都很好嘛!”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其实掌柜的你有时候也有点凶,但是你人就很好嘛!” 夏宝珠被他都笑了,她瞅了眼这个心态还没完全长大的小孩,笑着开玩笑道:“那万一,我要是和你小师叔成亲以后吵架,你会帮谁啊?” “‘清官难断家务事’嘛……嗯、那个我炒菜呢!掌柜的你菜洗好了吗?这里油烟大,您就先出去吧!”说着唐蓝墨就假装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将夏宝珠推出了后厨。 客人不多,没什么需要注意和照顾的,夏宝珠就走到了大门口看起了街上的布置。 拦江镇的灯火节还有三天就到了。 这算是他们这里年前的一个传统,简单来讲可以看作是小型的元宵灯会,只不过它在年前举办,为的是祈求这个冬天不要太冷、家里的人不会生病之类的。 夏宝珠看着周边的商家们都在门前扎好了各色小型的花灯,又看了眼自家有些褪色的几个兔子灯,这还是她和家人去年扎的呢。闲着没事,于是夏宝珠便拿了颜料过来给兔子灯重新上一层颜色。 就在她刚画好一只兔子眼睛时,只见央央急急忙忙回来了,她火急火燎的就往屋里冲,结果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夏宝珠赶紧提醒道:“央央你慢点,别摔了。” 央央这才看见了她,赶紧问道:“我家少爷在吗?” “束公子啊?他应该是和青柳出去买菜了,还没回来呢。” “啊!这可怎么办啊……” 夏宝珠看她急得团团转的样子有些好奇:“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少夫人、少夫人病重,听李小姐说,她好像要不行了……”央央的声音里带了点抽泣,“我刚刚去看了,她说就想死前再见见少爷。” 央央的话叫夏宝珠一愣,她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谁不行了?金云鸯?啊? 很快,帮唐青柳买了菜回来的束清晖也听央央讲了此事。当时他两放下菜后就回了房间喝酒聊天,听到央央的话他一下子就急了,连忙追问道:“你说云鸯怎么了?” 看他那着急的样子,唐青柳就知道束清晖心里还有这个妻子。虽不知他之前为什么说要和离,但很显然金云鸯对于束清晖来说真的很重要。 “就是,少夫人的失眠症好像又犯了,又受了风寒,现在整宿整宿咳嗽,”央央捏紧了手指,“李小姐说,她昨晚都咳血了……” “是带来的药吃完了吗?那赶紧回去啊!”束清晖眉头紧锁,“那些下人们怎么照顾的?” “是少夫人自己不肯吃药的。她说反正你不要她了,她活着回去会被笑话死的,”央央垂着眼眸,“她说……不如病死了干净……” “胡闹!再怎么样她也不该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束清晖长叹一口气,“你去告诉她,让她好好喝药养病,我……我一会儿就去看她,和离的事从长计议吧……” 央央听到他这话,仿佛领了圣旨般就跑了出去,此时的她显得有些开心。可束清晖的眉头却锁得更深了。唐青柳听了他刚刚的话说道:“那干脆就别和离了嘛!我看你心里还有她,孩子什么的也会再有的,你们以后好好过嘛。” “她打掉的那个孩子不是我的……”束清晖灌下一口酒,终于是说出了他当时看到的那些信件上的内容,“那个药太烈,她写给她家里的信上说,她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我勒个大瓜啊!唐青柳在心里呐喊,连带着拿杯子的手都抖了一下,强压下心中各种冒出来的问题,唐青柳尽量放平了声音:“清晖兄,啊这,说真的,如果是这个情况我支持你和离哦……” “我同她是在薪岭认识的,那会儿薪岭闹匪,我们都去帮忙了,当时我们真的相处的很好。只是,”束清晖苦笑道,“只是我并不知道她那时喜欢的人是李望舒。后来李望舒兄成亲,她就和我好了,之后我上门提亲,她答应了……你不知道那时我有多高兴……整整五年啊,我们一直没有孩子……其实有没有孩子我真的不介意,可她不该瞒我……原来她嫁给我前就……”说着他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唐青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己这位老友,只不停的帮他倒酒。束清晖长叹一口气:“这些前尘往事我不想计较了,可青柳你不知道,她写给她哥哥的家书上说,她并不喜欢我。她说她这么多年始终对我难以生出好感,我就想……既然她和我在一起那么痛苦,以后就不要再继续折磨自己了,和离吧。可如今她这……” “清晖兄,我佩服你的决定,”唐青柳十分认真道,“但我还是想你们先好好谈谈,毕竟五年的夫妻情份啊。作为你的朋友,我希望你们能好聚好散,不要留下什么遗憾才好。” 第26章 (案三)纠缠的悲剧开幕(上) 束清晖这一去,就照顾了整整两天金云鸯,他那两天都是清晨出门,夜里宵禁了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他的眉头总是皱得很深。 直到灯火节前一晚,唐青柳刚把大厅里的花灯挂好,就听见束清晖推门而入的声音。这几日他对束清晖的脚步声已然熟悉了,所以他头也没回、很自然的打了声招呼:“清晖兄你明天还去照顾金小姐吗?” “去,我昨儿就将事情起末写好发回去给我娘亲了,大概过个几天她就会带族老过来帮我们拟和离书了,”束清晖给自己斟了杯茶,今晚他看起来轻松了不少,“我同云鸯都讲开了,她也觉得我们不是良配,分开也好。” “讲开就行,”唐青柳拍拍手从梯子上一跃而下,“明天灯火节我约了姐姐一起去放河灯,蓝墨同唐迎唐送三个都在店里,你若不出门就跟他们一起打打麻将和叶子牌。” “我才不同你们打牌呢!你们几个都是从小玩牌玩到大的,我可赢不了,”束清晖笑道,“再说了,明天我还要去和云鸯吃饭呢。” “不是都说开了要和离了吗?还约什么饭啊?”唐青柳很是疑惑。 “云鸯说想谢谢我这两天的照顾,所以定了席面。” “看不出来这位金小姐还挺讲礼数啊?” “怎么说话呢!”束清晖敛了笑容,语气里藏了点小小的责备,“云鸯又不是什么坏人,她只是被娇惯得脾气大了些,我同她成亲前,她可是南州出了名的仗义女侠呢。” “……脾气大就可以随便打人砸东西了吗?我看你真是色迷心窍,”唐青柳撇下了嘴角,显然对金云鸯之前的行为还十分介怀,“反正我对她没甚好感。” 唐青柳的话音刚落,头上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只见夏宝珠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你少说两句!人家毕竟五年的夫妻,金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束公子不比你清楚多了?” 听夏宝珠这么说,唐青柳的脸上扬起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嘿嘿嘿,姐姐教训的是。这都宵禁了,今天你怎么还没去休息啊?” “我是来约束公子的,明天晚上整个镇子都挺热闹的,不如一同去灯会啊?”夏宝珠十分诚心的邀请道。 唐青柳瞬间不开心了,他瞪圆了眼睛:“姐姐!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邀请别的男人跟你一起去逛灯会呢!”他的话叫一旁的束清晖直接被茶水呛到咳了起来。 “啧!你啊!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明天蓝墨和我二妹妹也去的!我听大哥他们说衙门的林知县办了个猜谜摊子,有奖竞猜,”夏宝珠只觉得自己太阳穴都被他这句话说得突突跳了起来,“大奖有十二两银子呢!我俩又不擅长猜谜,那不得多找点肚子里有墨水的队友吗?” “……哦,”唐青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那清晖兄你明天快些吃席,我们一起去赢奖金啊!” 束清晖微笑着应允了下来:“好,明儿个散了场我就尽快去找你们,到时候奖金可得分我一些。” “束大公子,清晖兄,清晖哥哥!你又不缺钱,忍心跟我这个穷鬼抢奖金吗?”唐青柳刻意将声音放得很嗲,瞬间叫夏宝珠和束清晖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束清晖起身的同时也收起了他当武器的扇子,在唐青柳的头上一敲,瞬间上楼回房间去了。离开前还不忘补上一句:“那我可太忍心了!” “你!哼!等婷伯母过两天来了我要告状!告状!”唐青柳捂住脑袋,“泪光涟涟”地望向夏宝珠:“姐姐你看他!人家的头好痛哦!” 然而他这次的撒娇却没起作用,夏宝珠仍然以一种无奈又埋怨的眼神盯着他:“就算你跟束公子感情好,也不能当着人家面说金小姐的坏话吧?祸从口出懂不懂?你以后说话要多过过脑子,不是人人都跟束公子这样不记仇的。” “……可是,这是清晖兄啊……再说了,那个金云鸯我反正不觉得她是个好人……”唐青柳眼看夏宝珠又要敲自己额头,他赶紧抓住了夏宝珠的手腕凑了上去将她搂住了,“好姐姐别气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你刚刚讲的我都记住了,别敲我头了嘛!本来就不聪明,再敲两下我就更笨了……” “哧,你啊你,”夏宝珠无语的笑了,她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人都是很复杂的,你呢,少说多看,以后不管是自己讲话还是听别人讲话,多注意些总是没有错的。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唐青柳红着脸凑过去亲了一口夏宝珠刚刚刮自己鼻子的手,“时候不早了,姐姐你快去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逛灯会呢!” 夏宝珠此时正坐在望江楼的一楼宴会厅里面昏昏欲睡。 这是第二天的晚上——拦江镇灯火节当晚。 不止她,在场的还有唐青柳和唐蓝墨。这是金云鸯为束清晖摆的宴席,原本他们是准备去宴会的,但金云鸯托了束清晖带话,说是请他们一起来吃饭,全当是她对自己之前行为的道歉。看在束清晖的面子上,夏宝珠他们只得放弃了猜灯谜的活动也来到了这里。 “这些天我因着舟车劳顿加上旧病复发,所以心情不好,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金云鸯举着酒杯大声地说,“还请各位多多包含。” “姐姐你觉得她是真心道歉的嘛。”唐青柳凑到夏宝珠耳边悄悄地说。 “……喝酒喝酒,人家道歉不管是不是真心,总归是个心意。”夏宝珠举着酒杯,小声回应道。 金云鸯订下的席面在一楼最大的包厢,这个包厢打开窗正对着外面的江水,因而有些风总会时不时灌进来一些。冬天的江风很冷,不过好在屋内设了火盆,人数也不少,因此温度还算得上十分适宜。 “啧,假惺惺。” 一句很小的声音突然顺着风飘进了夏宝珠的耳朵里。夏宝珠一下就锁定了来源是李寒玉,只不过包厢外其他客人们的声音并不小,再加上风声,她这一句话除了坐在她旁边的夏宝珠外能听见的大概就只有坐在她另一侧的李望舒了。 “你不应该这么说。”李望舒笑着敬了杯酒,坐下的瞬间小声道。 李寒玉先是一顿,随后面上泛起一层红色,她偏过头看着李望舒:“兄长,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觉得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云鸯今天这个席面设的怪假的吗?” “哦,是吗?我没这么觉得。”李望舒举起酒杯同她碰了一下小声地说。 “切,你也假得很。” “寒玉,我看你是有点醉了。” “醉了?”李寒玉忽然笑了,随后将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这个席面让我觉得恶心。” 此言一出,夏宝珠瞬间瞪圆了眼睛,她忍住惊讶不把视线投向这两个窃窃私语的兄妹。 “你到底想说什么?寒玉。”李望舒放下了酒杯问道。 然而李寒玉却沉默了,她看向对面正在推杯换盏、不知聊了些什么笑得很开心的金云鸯和束清晖,只是冷笑。 “他们是要和离这不假,但即使做不成夫妻,两人能做回朋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如何谈得上虚伪?”李望舒顺着李寒玉的目光望去后说道。 李寒玉只是目光冷冷地说:“我也没说他们不能做朋友啊。” “寒玉,你不会——还爱慕着束清晖吧?” “不是的。”李寒玉平静地说。 “妹妹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很不擅长说谎。” “我知道,”李寒玉又为自己斟了杯酒后说,“只是我喜欢谁都是没有意义的。我知道自己的相貌同云鸯比起来连她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小时候我苦恼过,但是现在已经习惯了。我从来都比不过她,毕竟她那样高雅美丽又有钱,可我不是,所以我喜欢谁都没有意义,谁也看不上我。” “李寒玉!”李望舒提高了点声音说道,“我看你真是喝多了!”说完他还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好,你说我喝多了就是喝多了吧,”李寒玉露出了温和的笑,“兄长啊,你心里现在应该很高兴吧?” 听到这话,李望舒瞬间变了脸,他沉下嗓音说:“我看你真是不可救药。” 说完他就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向着金云鸯和束清晖敬酒去了。李寒玉只是嗤笑着摇头,独自在席间喝着闷酒。 “小师叔,我们还要呆多久啊?这边的菜可没我做的好吃呢。”就在夏宝珠还在消化李寒玉和李望舒话中的信息时,唐蓝墨忽然打了个哈欠问道。 不知是酒水还是温度的原因,唐青柳此时脸都红了。他先是给夏宝珠又拈了一筷子菜,随后又向束清晖举了次酒杯。 然后他才打了个哈欠有些无奈地说:“这谁说得好呢?请客的主人没说话,咱们也不好就这么直接走吧。” 这时唐蓝墨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奇地问:“小师叔,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外衣背心哪儿去了?” 唐青柳也赶紧环视了一圈:“你是不是今天根本没穿背心啊?” “当然不是!今天风大,我出门的时候专门披的,刚刚有些热,就放在椅子上了,”唐蓝墨扭过头在地上和凳子上胡乱地找了找,“真是奇了,我也没离席啊,这可是我师娘给我做的,到哪儿去了啊?” “别急,”唐青柳也帮他找了起来,“许是掉地上,刚刚被送菜的小二捡走了,一会儿走前我们去问问。” 坐在一旁邻桌的仆人们也帮着唐蓝墨在桌子下找了找,还是没找到。 不知何时有人闭上了一扇窗,屋里的温度渐渐爬升了上来,不少吃完饭的仆人便向主人金云鸯告退后回去休息了。 已经吃完席的主家和客人们则开始了打牌。唐青柳、唐蓝墨、金云鸯和央央组了一桌,李望舒、李寒玉、申力和邹平则组了另外一桌。 不擅长打牌的夏宝珠同束清晖两个人,则在靠窗边的一张小桌子那儿喝茶聊天醒酒,两人都十分困倦的样子,哈欠连着一个又一个。 李寒玉是第一个离席的,她输了两把后便没了继续的兴趣。于是起身道谢后便准备回房。 在经过夏宝珠和束清晖的座位时,她停住脚看了眼束清晖,最后眼神落在了夏宝珠脸上。夏宝珠见她盯着自己,便礼貌地站起来,忍着困意准备给她行礼。 李寒玉一把扶住了她说:“夏掌柜的,你确实长得风情万种。” “啊?”夏宝珠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有些茫然地看着李寒玉,不知对方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句。 “金三哥回去后一直夸你,我也知道了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说着她露出了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怪不得她特别讨厌你,真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夏宝珠眨了眨睡意蒙眬的双眼,她已经被李寒玉的话说得昏了头,完全不知道要作何反应了。李寒玉也没多说什么,只礼貌地点了点头后便离开了。 这时一旁的束清晖又打了一个呵欠,他用手撑着额头,头一点一点的,此时的他已经困得连眼皮都要撑不起来了。不知是不是困意会传染,夏宝珠此时也觉得自己更加睡意朦胧了。她扫视了一圈还在打牌的人,又看了一眼因李寒玉离开而散桌的李望舒那一桌,此时时间已晚,不止包厢,就连大厅都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了。 想着大概是快到宵禁时间了,夏宝珠主动提出了告辞,唐青柳原本也想跟他一起走,但夏宝珠示意他束清晖还在这儿。毕竟是旧友又是远客,定要好好照顾的,不如等他醒了酒,他们三个一起回来。唐蓝墨此时赢了好几圈牌,也正在兴头上,不愿散场的他也恳求唐青柳再玩一会儿。 见状,洗着牌的金云鸯主动提道:“央央,你去送送夏掌柜的,望舒哥哥你过来打几圈。” 央央领了命令便赶紧起身,她扶住了犯困的夏宝珠。 “麻烦你了央央。” “看来掌柜的您今天喝了不少酒,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央央的声音依旧十分柔和。 夏宝珠笑道:“对啊,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酒量这样浅。” “也有可能是温度原因,”央央主动说道,“少夫人畏寒,火盆总是点的特别多,房间里一热就做什么都容易犯困了。” “估计也有这个原因吧。” 两人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街上的灯会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走着,望江客栈和无事客栈都在同一条老主街上,所以很快就走到了。见唐迎唐送在门口等他们回来,央央便松开了扶住夏宝珠的手。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静,和之前稚气又冒失的声音变得有些不同。只是她低着头,眼神望着青石板路,显得有些僵硬。 忽然,央央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她说:“晚安好梦,夏掌柜的。” “天冷,你快回吧。” 夏宝珠浅浅和她对视了一下,仅仅只一刹那。这时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央央眼神里藏着的一丝恳求意味。 直到第二天她回想起了这个眼神,夏宝珠无比后悔自己当时没注意到这一点,以至于直到很久以后,她还是会想起这个眼神。 第27章 (案三)纠缠的悲剧开幕(中) 央央在执行完金云鸯的命令之后,便很快回到了望江客栈大厅里。她没有喝酒,所以一点也不困。不仅不困,她还因为刚刚送夏宝珠回家的路上吹了些冷风,变得更加清醒了。 唐青柳、唐蓝墨和金云鸯换了种个三人的打牌玩法。申力同邹平不知去了哪儿,坐在窗边打瞌睡的束清晖听金云鸯说是上楼去自己房间先歇一会儿了,现在换做李望舒坐在那儿睡眼惺忪的打起了瞌睡。央央便去给他拿了醒酒茶和一块小毯子盖在了腿上。 突然,金云鸯停下了打牌的动作,她仰起下巴一副十分轻蔑的样子。接着,她扔出一张牌后,声音十分清亮,语气讽刺道:“哟,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两家客栈离得不远……” “是离得不远,还是你惦记着自家少爷啊?”金云鸯阴阳怪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该不会觉得我同清晖和离了,你就能上位吧?” 央央不知所措的将目光投向了牌桌上的其他人,她求助的目光引起了唐青柳和唐蓝墨的注意。 这时申力端了刚温好的酒进来了,他将酒放在了小桌上。动静惊醒了打着瞌睡的李望舒,他看见了自己腿上的毯子,又分别瞥了央央和金云鸯一眼,眉间升起一丝淡淡的焦虑。 “这又是怎么了?”他问。 但没人回答他。 这时金云鸯放下了手中的牌,她离开牌桌走到了小桌前,为自己倒了杯酒,脸色通红地说:“央央,喝一杯吗?”说着便一口气喝光后又到了一杯向央央递去。 央央求救似的又看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她十分慌乱的样子看起来楚楚可怜,可不等在场其他人帮他开口,就看到金云鸯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试图将酒水灌进去。 金云鸯冷笑不已,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先是勾引挑唆束清晖休了我!现在又想勾引望舒哥哥了?” “我没有!少夫人,”央央挣扎不已,“我真的没有做过。” 金云鸯把杯子一摔,又拿起酒壶往央央身上淋:“贱人!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心想攀高枝儿!你最多就是个陪房!呸!” “金小姐!您冷静点。”唐青柳生怕出事,他赶紧起身去拦。 “别这样金小姐!”唐蓝墨也赶紧站了起来。 “云鸯你赶紧放开央央!你这样会杀了她的!”李望舒离得最近,他已经看到央央的脸上淌满了酒水,那些液体还朝着她的口鼻灌去,此时的她已然有些呼吸困难的样子了。 听到李望舒的话,金云鸯这才缓缓松开了手:“贱人,真是贱人。” 央央一下子脱了力摔倒在地。李望舒试图去扶她,然而却被金云鸯缠了上来。于是唐青柳和唐蓝墨赶紧上前将央央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申力则收拾起了牌桌的同时,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望舒哥哥,当年你为什么不肯娶我呢?”金云鸯红了眼眶,“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的……你是不是嫌弃我……” 一旁的央央坐在椅子上终于缓了口气。 “那次你生病昏迷,你不是叫了我‘鸯鸯’吗?你不是喜欢我的吗?”金云鸯说着便仰头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格外刺耳,且毫无笑意的同时又带上了点哭腔。紧接着她将桌上的餐盘全部扫到了地上,随后忽然捂住了头:“我的头好痛!好痛!” “云鸯,你没事吧。”李望舒有些焦急地问。 金云鸯则无力地倒回了一旁的椅子,她大声呻吟着:“我的头真的好痛,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我是不是要死了!” 唐青柳给央央拿了块干毛巾擦脸。唐蓝墨则扶住央央的后背让她顺气。两人却都被金云鸯那边的场面吸引了注意力。 “申力,快去拿药,”李望舒把住了金云鸯的双肩着急地说,“就在她房间里的妆台屉子上。” “我不吃药,我不吃!”金云鸯一把抓住了李望舒的手腕,“我如今被休了!都是因为你!李望舒,都是因为你你知不知道!” “是吗?那我还真不知道,”李望舒的声音很冷,“我只知道这五年你和清晖过得不算好,和离是迟早的事。” 金云鸯笑了:“你说得对,我过得不好,我、我过得很不好……” “赶紧喝了药去休息,你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刚顺过气的央央显然有些慌张。不止她,唐青柳、唐蓝墨和申力都是这样。金云鸯身上的酒气十分浓重,显然是喝多了。而她又因失眠症有很严重的头疼病,此时在场的人几乎都能看出她的脸色在一寸寸变得苍白。 可她仍旧拽着李望舒的袖子不依不饶,也不肯喝药。 金云鸯带着哭腔喘着气说:“望舒哥哥,你当时叫的是我,不是那个贱人,是吗?” 而李望舒则耐着性子安抚她。他尽量将声音放得柔和,同她回忆并说起了两人小时候很多生活中的琐碎小事。他试图用过去美好的回忆来安抚这个喝醉了的病人。不过金云鸯却是一副水米不进的样子,她死死盯着李望舒,不停地追问当年李望舒喊的是“鸯鸯”还是“央央”。每当李望舒转移话题时,她就立刻将话题转回来:“求求你了,告诉我实话好不好?望舒哥哥,求求你了。” 于是无可奈何的李望舒终于在她的逼问下承认了:“是央央,都怪我不想让你伤心,所以一直没说。结果害得你误会这么多年,还和清晖过不下去了。” 只见金云鸯浑身一颤,面露一个自嘲的苦笑。她拽住李望舒袖子的双手一下子无力的垂下,随后她捂住脸开始哭,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那声音凄厉又尖锐,仿佛要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划出一道口子。 “云鸯,我从来都拿你当妹妹,你——” 就在这时,这一瞬间,金云鸯一下子推开了李望舒。她扭过头对央央咬牙切齿:“你真是贱人,当初就应该叫清晖把你卖到青楼妓馆里去!贱人!我现在就要卖了你!” 李望舒皱紧了眉头,说道:“你这又是做什么?大半夜的不要闹了好不好?” “我说,我要卖了她!怎么,发卖自家奴婢李公子还要管吗?” 李望舒说:“你真的喝多了,云鸯妹妹,还是喝了药去休息吧。” 金云鸯再次推开了他:“我真想不通,明明我们都叫央央,怎么你们各个都护着她?” 李望舒深深叹息:“云鸯,别这样好吗?你真的要喝药了好好休息了。”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忽然笑了:“你在关心我,你在关心我对不对?” 李望舒只是避开了她的眼神。 被金云鸯这些发言惊到的还有唐青柳和唐蓝墨,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只是唐青柳心里不由得为自己的好友提出和离这件事叫好。金云鸯这个人此时的想法、发言和行为实在是叫做丈夫身份的人会感到伤心和难过。 金云鸯在椅子上站起来又跌了回去,她瞪着同样不知所措的央央。 “你这贱人,”此时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一个下贱的奴婢,和我撞名也就算了,你还要抢走我喜欢的人和喜欢我的人?贱人!贱人!你怎么不去死!” 央央惶恐地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了。她望着自己的女主人,好像以为只要自己不说话就不会激怒她,这样就能让金云鸯酒后爆发的情绪能很快平静下来。 金云鸯不停冷笑着,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而含混不清。 “我这个人向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金云鸯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贱人!我杀了你!只要杀了你,他们就都会回到我身边了!我才是那个唯一的鸯鸯!我才是他们都该喜欢的人!我才是!” 电光火石间,她抬手就是一记空掌击中了央央的胸口,毫无防备的央央瞬间吐出一口鲜血,随即她起身一步直奔过来,一幅要取她性命的样子。唐青柳赶紧起身去拦,却不想李望舒先行一步挡在了央央身前。 “我杀了你!杀了你!” “谁也不配和我抢东西!贱人!” 与此同时,她那重重一掌劈在了李望舒的身上。 李望舒同央央一样,瞬间口吐鲜血,他一下子脱力地跪倒在地。 这时金云鸯才发现自己打错了人,她发出一声尖叫站在了原地,整个人呆若木鸡。 李望舒浑身颤抖着慢慢倒在了地上,他双目圆睁,大口大口地呕出鲜红色的血。 金云鸯整个人都傻了,她眼神发直,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望舒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随后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抽出随身带的一把匕首手抵上了自己的喉咙:“我、我都干了什么啊……望舒哥哥,对不起……我、我这就来陪你……” 还是唐青柳反应最快,抬脚就是一下踢中了金云鸯的手腕,那把匕首也被他踢飞了出去,“咣当”一声落地后,滑进了一旁的牌桌下面。 李望舒气息奄奄地说道:“两位唐门兄弟,辛苦几位把我们送去船上……那里有随行的大夫……云鸯你别这样,我还死不了……” 唐青柳和唐蓝墨马上心领神会。唐蓝墨一把控制住了情绪还在激动的金云鸯,将她打晕后拦腰抱了起来。而唐青柳和申力则架起了重伤快失去意识的李望舒。 架起李望舒的唐青柳意识到受伤的还有央央。他担忧地看向那个女孩。只见央央捂住胸口,她虽然脸色难看,可大概是因为金云鸯的第一掌是隔空劈的,所以伤势相对较轻。 见唐青柳纠结的目光,她说:“我还好,你们先送他们去了再来帮我。” 唐青柳皱眉叮嘱道:“这掌正打在胸口会叫气息紊乱、容易伤及经脉,你可千万不要随意挪动,我们马上回来。” 央央微微点头,唐青柳这才稍稍放心地架着陷入昏迷的李望舒出了门。 第28章 (案三)悲剧的开幕(下) 随船而行的大夫叫何梓楠,是个有些矮胖的男人。他左腿有些跛,那是他年轻时上山采药不小心摔了后接骨大夫没给他续好的缘故。但这并不影响他走路,反倒还促使他练就了一身独门轻功,可以原地飞身两三丈高的距离。 作为南州最擅长治疗失眠症和内伤的他,被金家花了大价钱请来陪同金云鸯的这次巡庄任务。只是他生性孤僻,不喜欢人多,所以就一直住在船上而不是在客栈。 一看到唐青柳等人抬上来的金云鸯和李望舒,刚睡下的何大夫吓了一大跳,连外衣都来不及披就指挥着他们把人赶紧送进空房。 因金云鸯生着病,所以打晕她时唐蓝墨收了些力气,此时的金云鸯已经醒了过来。她眨了两下眼睛,看到半昏迷的李望舒时瞬间又哭了起来。 一旁刚喝了何梓楠吊起精神汤药的李望舒见她这样还不忘安慰她:“别哭,我这不是还活着吗?几位,这事关乎云鸯的江湖名声,你们也知道,她只是喝多了才这样的。今晚的事只是个意外——” 听到这话的金云鸯不顾自己惨白的脸色,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我都做了什么啊……我、我还是死了的好……望舒哥哥,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啊!” 何梓楠连忙跑过来:“金小姐,冷静,来喝了这碗安神汤。” 李望舒又呕出几口血来,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胸口的那一掌导致他呼吸不顺畅,只得断断续续地说:“带她去、去另外的房间……咳咳!别让她、看、看到我,把她从这儿带走!不看到、我、她才会冷静下来……唐、蓝墨少侠,快把她带走,”他眼里透出哀求的神色,“辛苦你先别离开她身边,好好照看她。何大夫,您、您先去照看她,我不要紧、不要紧……我这而还有申力和唐青柳少侠、你、你们先照顾、她……”李望舒不愧也是大家出生的公子,在这紧急关头、自己还受伤的情况下显得十分冷静能干。 何梓楠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指挥着唐蓝墨抱起快哭撅过去的金云鸯走出了房间,顺着甲板送她回了船上她自己的房间。然而刚一放下她,金云鸯就哭闹得更凶了。她一把推开唐蓝墨的何梓楠,挣扎着要跑出去,哭得也越发厉害了。 “我死了算了……我怎么能对望舒哥哥动手!我本意只是要杀了那个贱人的!让我去死!去死好了!” 唐蓝墨真的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控制住了金云鸯,他急的满头大汗:“何大夫!你开点药!有没有让她消停点药啊!” 何梓楠也急得满头大汗,他嘴里说着“有有有”不停的点头,赶紧出去拿安神丹了。 结果他这一走,金云鸯就抓住了唐蓝墨的双臂。她泪眼婆娑再次提高了嗓门:“我不能在这儿!我要去看他!他被我打伤了——他在吐血——吐血……我那一掌那么重!他肯定会死的!你放开我,我得去找他……天呐!我都干了什么蠢事啊!我怎么能这么做!” 唐蓝墨着急地说:“没事没事!刚刚他喝了定神的药,肯定不会有事的。” 金云鸯似乎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她又开始疯狂挣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要见望舒哥哥……我那么喜欢他!我为了他一直不肯接受清晖!我都在干什么啊!你放开我!我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唐蓝墨只好紧紧抓着她的肩膀,使劲把她按在床上:“金大小姐!你特么别发疯了!现在这个情况你过去那不是添乱吗!我看李公子也是习武的人,有内力护体,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个说法,近乎发疯的金云鸯似乎找回了一丝理智,她眼神虽然还发直,但行为上总算是能稍微控制住一点了。这让唐蓝墨短暂的松了口气。这时房门被打开,何梓楠拿着一堆瓶瓶罐罐冲了进来,唐蓝墨对他回来的速度相当满意,眼看何梓楠将安神药给金云鸯灌下去几颗,这个发狂的女子终于静了下来,唐蓝墨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这是金小姐的安神药,”何梓楠干净利落地吩咐,“半个时辰喂一颗给她,辛苦少侠了。” 唐蓝墨接过药瓶:“晓得了。”老实说他现在已经很累了,在心里不停后悔自己不该贪玩,刚刚就该跟掌柜的一块儿回去才是。 何梓楠满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拿好其他的瓶瓶罐罐后便急忙走向李望舒所在的舱房。隔着半掩着的房门他都能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李公子又吐血了?” 揽住他上半身好让他呼吸更顺畅的唐青柳满头是汗,十分着急道:“又吐了两次,您赶紧过来接手申力那边的药炉!客栈那儿还有个伤着的呢!” 这时,刚放下药瓶的何梓楠一时都有些愣住了:“还有?” “是!央央也挨了一掌,只不过那一掌是隔空受的,要轻上一些!但也不能久拖,我得赶紧过去把她带过来。” 何梓楠迅速做出了反应,他迅速指挥申力过来接手扶着束清晖,随即拿出一个小瓷瓶给唐青柳,叫他去接央央的时候把这个固神定元的丹药先给她喂下了再带过来。唐青柳也不含糊,拿了丹药便飞快的向望江客栈赶去。 好在望江客栈离码头也就几步路,唐青柳用轻功两个起落就到了门口。他迅速赶到了央央所在的厢房。此时的央央正靠在窗户下,头后仰着,手捂着胸口不停的喘气。这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此时脸色白得吓人。 唐青柳走到她身边,迅速给她喂下了一枚何梓楠给的药:“来,我带你去何大夫那儿。” 央央只是喘着气,微微点头,然而就在唐青柳准备伸手去抱她的时候,她忽然吐出了一口黑色的血,昏了过去。 唐青柳赶紧摸了下她的脉搏,这才发现她受的伤并不比李望舒轻。事不宜迟,唐青柳一把抱起她就往船上赶去。等他带着央央赶到的时候,李望舒已经被灌了药送回自己房间去了。 “肋骨骨折,还好没伤及内脏,”何梓楠在检查完央央的伤势后说,“唐少侠,辛苦你帮我一起把她抬到那边床上去。” 唐青柳点了点头,他俩抬起央央的时候,取了药材回来的申力在门口出现了。见两人抬着央央,赶紧出言问道:“还是我来吧,何大夫您去看着药炉,再给李公子看看吧,他刚刚又呕出一口血,脸都白了!” 何梓楠只觉得自己十分头大:“我现在去也没办法,他那是内伤,肺腑受损得仔细养几天。” 说完,他和唐青柳已经将央央转移到了另一张更宽些的木板床上,何梓楠紧皱着眉头,随后便让唐青柳和申力先出去等一会儿。 “唐少侠,申管家,我一会儿要给这位姑娘正骨,”他说,“需要褪去她的外衣才行,您二位皆是外男,还请避一避吧。” “好,我们就在门外,有需要拿什么东西的事,尽管吩咐。”唐青柳两人很识趣的退了出去,没有关紧房间门。 冬天的江风很冷,两人只好沿着甲板,在房间门口来回踱步御寒。 面对今晚的突发事件申力是觉得很劳累的,但看到唐青柳这个比自己年纪小不少的年轻人一点抱怨也没有,他不禁暗自佩服起来。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何梓楠的声音才从屋里响起。 “好了,你们可以进来了。”何梓楠声音疲惫地说,“还好我出门的时候带了绷带夹板备用。”他疲惫地一指靠墙正咕嘟的药罐,然后卷起袖子吩咐道:“申管家,你去盛碗药冷着,一会儿央央姑娘醒了给她喂一碗。” 正说这话,央央就醒了过来,她虚弱地说:“少夫人呢?李公子呢?他们都还好吧?”只见这可怜的女孩睁着漆黑的眼睛望着何梓楠,“何大夫……我没有什么事,您先去看看少夫人吧,她病得很重……” 已经从申力那儿了解了些情况的何梓楠只觉得无语,他有些不理解,但还是好声好气道:“你别说话了,赶紧喝了药休息。” “是我的错。”但央央却有些迫切地说,她的目光转向了唐青柳身上,“对了唐少侠,我能求你件事吗?请您一定要答应我。” 唐青柳有些出乎意料,他十分好奇地问:“求我?什么事?” “今天晚上少夫人说的那些话,求您别告诉少爷好吗?他们毕竟还没有正式和离……少爷,少爷也是真心喜欢着少夫人的……” “嗯。”唐青柳答应的有些不干脆,只觉得自己心里十分无语。他想:那该说的时候还不是得说,总不能叫清晖兄一个人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吧? 听他答应,央央的脸上闪过些许感激,她长长松了口气。这时申力也把药盛好了递了过来,喝了药的央央,眼睛也渐渐闭上了。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再次睁开了眼睛,抓住一旁何梓楠的手腕:“刀!” “什么刀?” “少夫人刚刚用来自伤的那把刀,”央央说道,“那把刀是少爷和少夫人的定情信物,很贵的,要是丢了,少爷要生气的。” 看她没什么大事的样子,站在门口的唐青柳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拿。” 说完他就出了门,沿着甲板走下了船。临走前他还路过了金云鸯的房间,在房门口同唐蓝墨打了个招呼。 “蓝墨,”唐青柳望了眼躺在床上的金云鸯,“她睡了?” “嘘——小师叔你小点声,”唐蓝墨蹑手蹑脚的从椅子上走了出来,“她好不容易喝了药才睡着的,再给吵醒了我又得劝半天。” “这一晚上都什么事啊……”唐青柳叹了口气,“你是要守在这儿吗?那我先回了。” “我也不想守啊,这不是怕出事吗?” “也对,毕竟是金家的千金。”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便分开了,唐青柳则直奔望江客栈而去。不一会儿他就到达了那个包厢。 然而令他奇怪的是,那把落进桌子底下的刀却不见了。 唐青柳十分奇怪,他找到了躲在柜台后面打瞌睡的守夜店小二,询问道:“刚刚你是不是把刀给收起来了?”想到唐蓝墨那件不见了的背心,他又补充问,“还有一件掉在地上的背心?” 睡眼惺忪的店小二十分茫然:“什么刀和背心?客官你说什么呢?” “就是那个包厢,你刚刚收拾过了吗?”唐青柳指向了刚刚他们吃饭的厢房方向。 “没有,”店小二十分真诚地说,“老板说金小姐包了这儿两天呢,叫我们不要去厢房打扰,有东西也等客人们都走了再收拾。” 唐青柳陷入了沉默,难不成是这些东西自己飞了? 但他现在实在是太累了,没有过多精力思考的他只得点点头道:“如此,那你多注意些,找到以后记得归还给我们。” “自然,自然。” 第二日一早,夏宝珠刚坐在镜子前梳好了发鬓,刚拧好湿毛巾准备洗把脸时,耳边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人在使劲敲了几下之后,没等夏宝珠回答,就自顾自的喊了起来:“掌柜的!出大事了!” 夏宝珠听出那是唐迎的声音,她有些困惑,但还是很快起身去开了门:“什么大事啊?” 只见唐迎满脸焦急:“青柳兄弟急得都要杀人了!您快去拦拦他!” “什么!” 夏宝珠瞬间瞪圆了眼睛,十分惊讶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束清晖死了——就在昨天晚上,被一把刀刺穿了胸膛。” 第29章 (案三)初步查验 夏宝珠沉默了片刻,便大步向外走去,问:“报案了吗?” 唐迎长叹一口气:“就是因为他们不让报案青柳兄弟才急眼的。那边的人说一来昨天晚上的事事关金小姐名声,二来他们说江湖事江湖了,绝不肯让官府涉及。青柳兄弟和蓝墨兄弟都气得要死,快要忍不住揍人了。” 夏宝珠说道:“既然如此,唐迎兄弟你去我家把我大哥接过来,他同黄仵作学过一些,能验尸。且也不是衙门中人,他们也没理由拦着。” 唐迎道了声是后便飞快去夏宝珠家那儿了。夏宝珠加快了脚步往望江客栈赶去。 望江客栈此时已经被金家随行的仆人们都围了起来,申力带着人驱赶着每一个试图看热闹的、伸头探脑的路人。见夏宝珠来了,他像是看到救星似的,赶紧迎了上去:“夏掌柜,您快劝劝两位少侠,他们不让我们将束公子的尸身挪上船啊!” 夏宝珠没理他,只目不斜视,低头往里走,刚一进门她就听见了唐青柳的怒吼:“你们这群混蛋!” 抬眼望去,只见他和唐蓝墨挡在一块盖着白布的桌前,一人一把横刀,双目猩红道:“不让报案还要带清晖兄尸体走!你们是何居心!” “这……束公子已然身故,我们也只是想尽快启程送他回乡,”邹平舔着脸陪笑,“再说也不能一直放在这儿,耽误了人家客栈做生意啊……” “真想不通你这种人是怎么当上仆人总管的,”夏宝珠施施然走到了两方中间,她在唐青柳的斜前方站定后,说,“我家青柳可是在帮你们金家啊!” 这时的金云鸯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她脸色不虞:“夏掌柜你什么意思。” “您二位可还没有和离,自己的丈夫刚死就这么快抬出去,连案都不报,”夏宝珠说,“不怕别人说你就是凶手,是在做贼心虚吗?” “这从何说起啊!我们小姐也只是想快点让束公子回家,南州那边有相熟的官府……” “邹平你住口!”金云鸯恶狠狠地训斥道,随即她看向了夏宝珠,“此事不好外传,夏掌柜,请你理解。” “你的名声也好,江湖上的事也罢。我不在乎,我也不想理解,”夏宝珠十分生硬的回答,“我只知道这有个人死了,他还是我朋友,所以就算不报官,我也一定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你若是要拦,现在就打死我好了。” 夏宝珠的话让场面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寂静中,见金云鸯那边的人都不说话,她直接吩咐唐蓝墨去外面接唐迎和自己的哥哥过来,又自己站在了唐青柳的身边,最后冲着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望江客栈的老板和小二说:“二位,外面人问起来您就说是遭了贼,您家客栈我暂时包了,三天,我一会儿就去取银子给你。” “等等,”金云鸯这时忽然笑了,“既然夏掌柜愿意帮忙查案,也不好叫您破费,这三天的钱我出了。不过我有个要求。” “请讲。” 金云鸯扬起了眉毛:“三天你若是查不出来,这钱你不仅要翻三倍还给我,还要给我磕三个头赔礼道歉。” “一言为定。” 唐青柳还来不及阻拦,就见夏宝珠一口应了下来。得到了回答的金云鸯则是一抬手,便带着两个仆人离开了。 “姐姐,你,”他们才离开,唐青柳的声音就传进了夏宝珠的耳朵里,“你不该答应她的。” 夏宝珠扭头冲他露出一个从容的笑脸,说:“怎么?信不过我?” “不是!我就是……有点生气,又有点替清晖委屈……”唐青柳的声音十分低落。夏宝珠拍拍他的肩头,安慰了他几句后,两人将尸体抬到了望江客栈大厅的一间里间。 夏宝珠说:“你去把外面不相干的人全部赶走,若我大哥来了叫他直接过来验尸。” 说完夏宝珠便独自上楼去查看房间情况了。 望江客栈一共五层楼,从二楼开始,每层有四间上房。金云鸯他们的房间都在三楼,其中两间在走廊左边,分别住着李望舒和申力邹平;右边临江的两间则住着李寒玉和金云鸯,昨天晚上束清晖便是歇在了金云鸯的房间里。 她打开门走进去仔细搜查了一番,屋内没有打斗痕迹,床上晕开了一大片血迹,窗户全部打开着,火盆也都熄了,整个房间都冷得很。 夏宝珠走到窗前向外张望,这里和码头那儿停着的金家的大船遥遥相对,她又低头看了看,三楼离地不算高,只是临江的这面下面刚好是有着许多石头的临江浅滩,即使有人从这里跳窗逃跑,也很难留下脚印之类的痕迹。 她随即又蹲下来扒拉了两下火盆里的灰烬,随即一瞥眼在床边的地板缝隙处发现了两片没烧完的书信碎片,捡起来收好后,这才下了楼。 此时她大哥夏文安已经到了,他坐在轮椅上,正仔细检查着尸体的伤口。夏宝珠进来后,他只抬头看了看,随后便又低下头继续工作了。 看见昨天还同自己有说有笑的束清晖,如今已了无声息的苍白的脸,夏宝珠不忍心多看,只挪开了目光问:“大哥,一大早的麻烦你了,有发现什么吗?” 夏文安是个十分严肃的性子,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两遍后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皮肉卷凸,凶器是在他生前刺进去的;从血液凝固的颜色看,死亡时间是昨晚子正一刻到子正二刻之间。伤口处发现了一些细微纤维,应该是凶手行凶时在刀下垫了布料来防止血液喷溅到自己身上。而且死者双手都没有伤,说明遇害时他毫无防御,应该是在沉睡中被害的。” 唐青柳瞬间不舒服起来,他不忍心去看自己老友尸体,在听到夏文安的那番关于时间的推断后,他十分后悔,若是昨天他直接带着醉酒的束清晖和夏宝珠一起回去了,他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了。 夏文安继续说着:“伤口周围有一些很小的淤青,说明凶手用力很大,以至于刀柄也撞到了尸体,这才留下了这些痕迹。他手里还握着一张像是信纸的纸的碎角。” 听见这话,夏宝珠鼓起勇气走过去,站在自己大哥旁边。这时她才看清了束清晖躺在那儿的样子,这位贵公子一脸的平静,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是他胸口多了一个周围是凝固了的血痂窟窿。她轻轻叹息,随后有些可惜且伤心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拿出了刚刚在房间里拾到的两张书信残片,残片和束清晖手里那个残角能对上花纹,是同一张纸。 唐青柳也凑了过来,待他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尽管被火焚烧的只剩几个字,但他还是能判断出那是一封写满咒骂的诅咒信,而那封信的落款处只隐隐剩下半个“金”字。 唐青柳瞪了它一会儿,他看了眼亡故朋友的脸,又想起了昨晚金云鸯的说过话,愤恨不已脱口骂道:“是金云鸯!她这个毒妇!” “青柳,你说什么呢?”夏宝珠问。 在场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看向了他。 唐青柳握紧了拳头,声音愤怒:“这很简单啊!金云鸯恨透了清晖耽误了自己和李望舒,而现在清晖又要和她和离,她心有不甘!所以写了这么多骂他的诅咒!昨天肯定是清晖临死前看到了是她!所以拼命拿到了这书信的一角,就是为了指证金云鸯是凶手!” “青柳,这太简单了。”夏宝珠的目光转向他,她轻轻摇了摇头道。 “简单?我不懂,怎么说姐姐?” “你不觉得这更像是个用来栽赃的小花招吗?好把嫌疑什么的都引向和束清晖有冲突的金云鸯。” 夏宝珠的话让唐青柳一窒,随后他十分颓然地倒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沮丧了。 “这样啊,”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我以为……”唐青柳看起来十分懊恼。 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夏宝珠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十分肯定的眼神:“别急,我们肯定能为束清晖兄弟伸冤的。” 第30章 (案三)复盘与询问(上) 唐青柳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可我真的好气啊姐姐,我也好后悔,要是昨天晚上我直接带他和你一起回去了……” 验完尸的夏文安清了清嗓子,很显然他并不擅长安慰别人:“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卖,青柳兄弟还是不要过于纠结,现在这种情况说废话没有用,最重要的是你得帮你朋友找到凶手才是。” “嗯,夏大哥说得对,小师叔,你得支棱起来啊。”唐蓝墨说。 “我明白的。”唐青柳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从伤心和焦虑中缓解一些。 “那个,我有个疑问,为什么要用这个小花招指向金云鸯呢?”唐迎表情严肃地问,“她虽然之前和束清晖闹了不愉快,但是后来和离什么的他们不是谈妥了吗?所以她这也没有杀人动机啊。” “不,我倒觉得金云鸯是最有可能的人了。”唐青柳反驳道。 唐迎反问:“这怎么讲?” 唐青柳马上回答说:“唐迎兄弟你昨天不在宴会现场,掌柜的走后,后面还发生了好多事。金云鸯这个女人真的好疯,她真的有种……呃,变态的占有欲——”唐青柳刻意掐起嗓子,用了昨天晚上金云鸯的原话,说,“谁也不配和我抢东西!贱人!” “她还说过这?”夏宝珠显得有些惊讶。 大家陷入了沉默。唐青柳轻叹一口气:“她真的很吓人。” 唐蓝墨点点头,他也无比赞同这话:“是的没错!她昨天喝多了酒就开始发疯,而且还犯着头疼病。小师叔是觉得她那个状态干出什么事都有可能,这点我也同意。” 夏宝珠并没有急于赞同他们的话,而是再次问自己的大哥:“大哥,能确定死亡时间确定是在子正一刻到子正二刻(十二点十五-十二点半)之间吗?” 夏文安的目光瞥向那具尸体,他再次掀开白布看向了伤口:“我可以确定。现在刚到辰时,考虑到现在晚上的气温很低,从伤口血液凝固的情况和颜色看,我可以肯定他的死亡时间最早是在子正一刻,绝不会晚于子正三刻。” “也就是说,昨儿晚上刚刚宵禁没一会儿,他就遇害了。” “是这样的。” 思考了一会儿,夏宝珠他骑起头询问唐青柳:“那你们是什么时候把金云鸯送回楼上房间的?” “她昨天没睡房间,”唐青柳说,“昨天晚上她因为发了疯病,我们给送上船去了。” 并不知道昨天晚上自己离席后发生了什么的夏宝珠吃了一惊:“啊?” 唐青柳点点头:“他们船上有大夫,所以我和蓝墨给送过去了。不然留在客栈她自己出点事无所谓,又伤及别人怎么办?” “受伤?还有人受伤了?” “央央和李望舒,一人受了她一掌。” 夏宝珠赶紧问道:“那他们伤势严重吗?” “严重,李望舒肺腑受损,当场就吐血了,”唐青柳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两名伤员的情形后回答道,“央央也很惨,肋骨都断了两根,还上夹板了。” 夏宝珠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封信件残片上,她小声喃喃:“金云鸯啊金云鸯,还真是疯得不轻啊……” 见这里自己暂时是帮不上什么忙了,想着家里三个小的还要去书院念书,早饭还没着落呢。夏文安便主动提出了先回家。临行前他宽慰着眉头缩成一团的夏宝珠道:“宝珠,不如先问问话吧,弄清楚昨晚发生的一切事了再说。” “好,我会的,”夏宝珠招手叫来了唐迎,“我叫唐迎兄弟先送你回去。” 刚在望江客栈大门那儿送走夏文安,夏宝珠一进大厅就看到唐青柳和唐蓝墨两个人跟个门神似的一左一右蹲在去往里间的门前。这两人此时看起来可怜巴巴、垂头丧气、焦心不已。 “你俩蹲这儿干什么呢?这么垂头丧气的,还怎么帮束清晖兄弟抓住凶手啊?赶紧给我起来,一会儿还有好多事要问你们呢!” “嗯!掌柜的你有事尽管吩咐!”唐蓝墨率先站了起来,看起来精神了一点。 “姐姐,我……”唐青柳显然还沉浸在自己好友突然被害这件事中,看得出他也在努力打起精神,可整个人依旧被一股悲伤的气氛笼罩着。 “那我先问问蓝墨,过一会儿我再来问你,”夏宝珠又望了一眼他身后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轻轻叹息,“不如你去同清晖兄弟的尸身说说话,我想他的灵魂一定还没走,你先送送他吧。” 唐青柳红了眼眶,他微微点头,朝着里间走去。 见他这样颓丧,夏宝珠心里的担忧又多了两分。她定了定神,领着唐蓝墨去了隔壁包厢,那正是昨晚他们吃饭的地方,她说:“蓝墨,昨儿晚上我走以后都发生了什么?你都同我说说吧。” 说罢,她就安静地听唐蓝墨清晰地讲述了一遍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唐蓝墨刚一说完,夏宝珠就十分简单的复盘了一遍,“金云鸯生病的同时又喝多了,看到央央给李望舒盖毯子的时候就忽然发起疯来,最后她打出去两掌,一掌先伤了央央,另一掌则伤了挡上来的李望舒。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 “她还误会是央央挑拨束清晖和自己和离,”夏宝珠继续提问,“那她有没有可能为此发疯跑到束清晖休息的房间对他出手呢?” 唐蓝墨十分肯定地摇摇头:“虽然我同意小师叔觉得她很疯这件事,但杀束清晖这事金云鸯绝不可能。掌柜的,她是不可能做到这件事的。” “为什么?你不是也觉得她很疯吗?人在发疯的时候什么样的事都能做到不是吗?” 唐蓝墨继续否认:“因为她没有时间去做啊。” “具体说说?” 于是唐蓝墨将昨天晚上自己照顾了金云鸯一晚上的情形事无巨细的讲述了一遍。最后他得出了结论:“虽然我觉得她最有动机,可是昨天晚上我一直同她待在一起,她并没有离开过舱房,所以她没有时间去做这件事。” “那今天是谁发现束公子的尸体的呢?”夏宝珠问。 “是店家,因为金云鸯要求每天早上送一份羊肉饼给她当早饭。所以这里的胡掌柜一大早就买好了给送过来了。结果一开门就看到束公子死了。他可吓得不轻,从楼上跑下来的时候还摔了两跤呢。” 夏宝珠咬住了下嘴唇,她微微颔首,也不做声。 唐蓝墨继续说道:“当时金云鸯正好从船那边过来,要回房间拿东西,就这么撞上了下楼的胡掌柜。我是跟着她一块儿下船的,所以也就知道了这事。” “所以束清晖的死讯,金云鸯是同你同一时间知晓的。” 唐蓝墨点点头,语气肯定:“是的,她昨天喝了好些宁神的药,今儿早上何大夫叫了好久才叫醒她的。” “我知道了,”夏宝珠微微一笑,“辛苦你去叫青柳和胡掌柜过来,再去趟船上,叫何大夫和申力过来。” 唐蓝墨迅速起身:“没问题,对了掌柜的,我看小师叔怪伤心的,你多安慰安慰他呀!” “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空头安慰,”夏宝珠摇了摇头,“只有抓到凶手他才会好。” “唉,也是。” 唐蓝墨很快叫来了唐青柳,夏宝珠同唐青柳对视一眼,只见这个往日的活泼少年阴云笼罩,脸色难看。 “青柳,我想先听听看你是怎么想的?”夏宝珠走到唐青柳面前,看着唐青柳微肿的眼皮她有些心疼,“你同束清晖是好友,想来也是我们当中最了解他的人。你想想看,除了金云鸯,还有没有其他人对他心怀不满?” 唐青柳眉头紧皱,他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微微点头。 “有的,”唐青柳的声音里多了好几分疑虑,“束家在云州以前是有一两家赌坊的,那会子就为这事结了不少仇,但是十年前他们就把赌坊给关了啊!莫不是……之前的仇家追到这里来寻仇了?” “那他现在身边的人,有没有记恨他的呢?还有昨天那把失踪的刀,和它一起不见的还有唐蓝墨的那件外背褂,你昨天回来寻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吗?” 唐青柳仔细思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是说无果后,他看起来纠结万分。 “完全想不到,”他小声咕哝,“清晖兄从来都善待下人,对朋友也都很真诚。除了和他吵架的金云鸯,我真的想不出同行的人还会有谁记恨他。” “对了姐姐,你是怎么想的?”唐青柳抬眼,满怀希望十分好奇地问夏宝珠。 “我知道的还太少,想得很多也很混论。但有个事实可以确定,昨天晚上金云鸯因为病痛和酗酒,疯得不轻。而她又和束清晖闹和离,激情杀人未尝不是一种可能性。” “那姐姐认为,是金云鸯做了这件事吗?” “我不确定,现在还有很多事说不好。”夏宝珠有些迟疑地说。 “……也对,先不说她昨天晚上应该一直在船上。最起码像她那样性格和发疯的行为,如果要杀人,也一定是像打央央和李望舒那样明火执仗的来。而不是摸黑行刺这么缜密。” “小青柳你想得很对,”夏宝珠肯定道,“最起码这种方式不符合她的行为。” “对啊,她虽然说过谁也不能跟她抢东西这样的话,但是都是冲着央央这个‘抢东西’的人去的,”唐青柳仔细回忆着昨天的晚上的场景,“她的愤怒并没有冲着被她视为自己所有物的李望舒去,所以应该也不会恨清晖兄。而是更记恨央央——这个她认为挑拨了自己同束清晖之间关系的人!” 夏宝珠缓缓地说:“我不确定她有没有过‘得不到就毁掉’这种想法,但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最起码偷偷刺杀这种行为她不会身体力行。” 唐青柳点点头:“嗯!而且我仔细想了想,蓝墨还守了她一晚上,她确实不太可能去而复返做这件事。” “蓝墨守了她一晚上这件事确实消除了很多疑点,”夏宝珠顿了顿,又简单地补充道,“说真的,她的疑点越少我越高兴,起码清晖兄弟不是死在自己真心喜欢过的人手上。” 这时包厢的门开了,唐蓝墨领着何梓楠同申力走进来,与他们一起的,还有望江客栈的胡老板跟在后面。 第31章 (案三)复盘与询问(下) 一进门胡掌柜就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夏娘子,我们都是街里街坊的,就我这么个老实巴交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尸体也是我发现的,我也提出了要报官的,他们不准……哎呀真晦气啊!这你找我来做什么嘛?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胡掌柜莫急啊,”夏宝珠请他们先坐下才缓缓开口,“我只是想知道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刚开始的时候胡掌柜的语言组织还有些混乱,不过好在喝了两口水后他放松了些,也理清了一些顺序,说话也变顺畅了。 “昨天晚上啊特别乱,金小姐不是包了大厅嘛,我寻思没事,也就没多管。一直和小二在柜台后面玩骰子呢!啊你说那位公子是不是到楼上房间去歇着了?这、这我背对着楼梯没看着啊。” “束公子是上楼了,”申力说,“我看到他了,当时我还在楼梯下跟他问了安。” “那大概是是么时候?”夏宝珠问道。 “这……我只记得那会儿央央刚送您出去没一会儿。”申力回答。 “是子初二刻(现在的十一点半),”胡掌柜迅速说道,“因为您刚走,那更夫就过来讨水喝了,他每天晚上都这个时候来。” “也就是说,子初二刻的时候,束公子还活着。那个时候能看到上楼的大厅里有那些人?” 胡掌柜回答说:“那会儿啊,大厅的仆从们基本都吃完饭走了,大厅里就剩我和小二两个,再就是只有金小姐包厢里有人了。” “是的,”申力同意道,“小姐当时叫我出来拿些醒酒茶和点心进去,我在大厅也只看到了掌柜的和小二。” “那胡掌柜您是在束公子回房间走后多久离开的?”夏宝珠问 “又玩了两把骰子就走了。” “是在子正(晚上十二点)打更以前吗?” “嗯!是的。因为我刚出门就听到宵禁的锣声了!”胡掌柜十分肯定。 “那么大厅里就剩下小二,和时不时需要出来照顾主子们的申力管家您了。我没说错吧?”夏宝珠看向申力,“当时小二在做什么?” “小二自己玩了一会儿就在柜台后面睡了。其实会到大厅还有邹平,他也会被偶尔支出来干点活。”申力说道。 “我听蓝墨说,他后来也走了?是什么时候?” 申力皱起眉头,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哦!我想起来了!他和掌柜的前后脚走的,锣声刚停他就从包厢出来了。” “对的,”胡掌柜表示同意,“锣想到第三声的时候我想起了没拿钥匙,就回来拿,刚好看到那位胖兄弟上楼。那会儿申力兄弟还端了餐盘正往包厢走。” “是,我当时是给小姐拿了醒酒茶进去。” 夏宝珠点点头:“那央央这个时候回来没有?” 申力摇摇头:“她过了一小会儿才回来,老实说我真的不太希望她出现在小姐面前,尤其是小姐喝多了的情况下。” “这倒是,我们人人都这么觉得,”一直没开口的何梓楠说,“金小姐向来不喜欢央央,她老是怀疑束公子同央央有一腿,所以每次她头痛或者喝了酒不清醒的时候就会打骂央央。可是央央又是个愚忠的,挨了打骂也不躲。唉,那被打得叫一个惨哦!” “谁说不是呢,”申力接着说道,“昨儿个央央刚给李公子拿了毯子,我就看到小姐的眼神变了。本来我想给央央使眼色叫她走,可是小姐动作太快了。她站起来就各种质问,然后吵醒了掺瞌睡的李公子,结果小姐逼问李公子后自己也急了,抬手就是一掌啊!我家小姐的掌法都是从小练的,央央哪经得住?直接就倒那儿了,李公子去拦,也狠狠挨了一下!当场吐血了。还好有两位唐少侠在,不然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下人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后来我们就把小姐他们都送到船上去看何医生了。” 申力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有些口干舌燥,他停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那时候大概是什么时刻?”夏宝珠问道。 申力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现在换了何大夫立刻答道:“应该是子正一刻到二刻之间,我每天习惯这个时间睡觉,昨天刚躺下就被他们叫醒了。” “我还有两个问题。”夏宝珠先看向了申力,“在束公子和邹平离开到你们送金小姐他们去船上的这段时间,中途有人离开包厢上楼吗?” “没有。”申力十分肯定。 “尤其是金小姐,一次也没离开过对吗?” 申力立刻答道:“肯定没有。唐蓝墨少侠也可以作证的。” 与此同时唐蓝墨也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对,我们都没离开过牌桌。” “好,那也就是说金云鸯小姐不可能在子正一刻以前刺死束公子。你们把他们送上船后,能确定金小姐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间吗?” “确定的!我从送她到房间以后就没离开过,”唐蓝墨说“就连和小师叔告别那会儿,我都是在房间门口。” “好,那也就是说金小姐现在有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了。但我还是会想要问问她一些事情,”夏宝珠看起来十分苦恼,“不过,我听说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所以还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和看法。首先就是她今天得知了束公子的死讯后,表现的怎么样?伤心吗?我一会儿问她问题的时候她不会突然发病发疯之类的吧?” “当然不会,”何梓楠说,“我一早就给金小姐喂了药,她不会轻易犯病的。” “我也不觉得小姐会为姑爷的事伤心到发病……”申力有些尴尬,说,“早上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小姐只是皱了皱眉头。想来也是,毕竟他们都要和离了……” “是吗,”夏宝珠犹豫道,“可我听说她昨天晚上因为伤了李公子而自责到发疯,想来她是个性情中人吧?如今这死掉的可是她同床共枕五年的丈夫啊。” “这就是夏掌柜的你不知道了。”申力更坐立不安了,他看向何梓楠,对方也面露难色,“姑爷是姑爷,李公子对于小姐来说,到底是不一样的。您不在场不知道,我家小姐昨天误伤李公子后难过得要命,不停的自责,还一直在说死了算了。” 何梓楠也补充说道:“说真的,我在金家干了挺久的大夫,对金小姐和李公子之间的事也有所耳闻。我听说他们俩是青梅竹马,若不是束公子横插一手,他俩或许……” “哪听的狗屁话!什么横插一……”唐青柳愤怒的一句话被夏宝珠抬手打断了。夏宝珠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继续提问。 “对了,那把刀,”她问,“当时那把金小姐用来自伤的刀呢?” “被唐蓝墨少侠踢飞了。”申力说。 “然后呢?可不可以再说得精确一些?尽量事无巨细的把当时的场面还原给我听听。” “小姐当时发了狂,她抽出刀就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然后唐蓝墨少侠反应了过来,飞身一脚把它踢开了。” “不是胸口,”唐蓝墨指出了错处,“是喉咙。她当时用刀指的是自己的喉咙。” “然后你踢掉了那把刀,它就掉到你们打牌的桌子底下去了,当时没有人捡起那刀吧?” 申力、唐蓝墨和唐青柳都非常确定这一点。 “所以,你们送金小姐离开厢房的时候,刀还在桌子下面。而且,唐蓝墨一直陪着她在舱房——说明她离开这儿之后,是不可能拿到那把刀的,”随即夏宝珠看向唐青柳,“青柳,你还记不记得你回来找刀的时候是什么时刻?” “子正二刻(十二点半)刚过,”唐青柳解释道,“我们这条街从宵禁开始巡一趟要两刻钟,我送了央央回来找刀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巡夜的老头。” “从你送央央上船到你回来找刀,中间隔了多久?”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反正不足一刻,我轻功动作很快的。” “也就是说,在这不足一刻钟的时间里,有个人从这间厢房拿走了刀。现在可以排除这个人是金小姐,那会是谁呢?一个看到了全程,知道刀在哪儿而你们都没有注意到的人。我觉得拿走刀的这个藏在你们视线死角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杀害束公子的凶手。” “可是姐姐……”唐青柳表示了反对,“我们都是习武之人,有人躲着肯定是能注意到的,而且这间厢房也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啊!” “只能是这样,”夏宝珠走到牌桌前说,“你们的牌桌上盖了防寒的桌布,垂下来的长度几乎快垂到地上了。像这种隐秘的地方,掉个东西进去,无意中被人发现的的几率太小了。除非他亲眼看到过,因此这个人一定在现场。” 唐青柳摇摇头:“可我回来的两趟都没看见过别人进出客栈啊。” “那兴许这个人就在店里?小二有看到有人进出吗?” 胡老板赶紧叫来了小二问话,望江客栈的店小二也姓胡,年纪不大,一双眼睛长得十分机灵。听到夏宝珠的问题后,他十分肯定:“绝对没有除这位唐公子外的人进从大门、大厅进那间厢房。” “可我听青柳说你闭了眼打瞌睡在,闭着眼你怎么能确定没人进出呢?” “因为铃铛没响啊!”小二说道,“我们家大门口有个机关连着柜台后的铃铛,只要有人进来就会响,昨晚它只响了两次,都是这位唐公子呢。” “那有没有可能有人从厢房窗户翻进来呢?” “那这就更不可能了,”胡老板主动走到了厢房的那两扇窗子前,他使劲将窗子向外推,但也只能推开三分之一的距离,最多也就是个小孩可以勉强进来,“夏娘子你有所不知,我家以前遭过贼,所以一楼的窗子我都钉死了,最大也就开成这样了。” “明白了,胡掌柜和胡小二你们可以走了,”夏宝珠说,“何大夫申管家先等一下,我最后还有最后一些关于你们本人的问题,问完你们就可以走了。”说完他最先看向了何梓楠:“何大夫,你可否说一下,给所有人治完伤病后,你做了什么?” “我吗?我直接睡觉去了。” “时间是——” “只能肯定是过了亥初了,因为给央央姑娘上夹板花了点时间,之后我又给她喂了一次药才去睡的。” “那您的房间在?” “就在央央姑娘那间药房的隔壁。” “回房间之后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任何声音?”夏宝珠十分认真的盯着何梓楠的眼睛。 何梓楠思索了一番:“除了浪花声和水声。其他的就没了。” “浪花声和水声?为什么是‘和水声’?” “因为我好像听到了一声‘咕嘟嘟’的声音,”何梓楠说,“这声音很常见的,鱼出来换气或者蹦跶都是这个声音。哎呀,我真的说不准,连治三个人我真的太困了。” “谢谢你何大夫,”夏宝珠转身看向申力,“申管家,我听说您是金家的老管家了?” “是,我是金家的家生子,小姐出嫁我是陪嫁的老仆呢。” “工钱和待遇怎么样?” “嗨,就那样,勉强活得下去吧……”申力说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说道,“姑爷虽然严格,但我可从没抱怨过的!” “你慌什么?”夏宝珠嫣然一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请问您昨晚都做了些什么呀?” “帮何大夫送了药之后,我也回去睡觉了。” “也在船上?” “对的,因为要帮忙注意李公子的情况,所以昨晚我就睡在李公子的隔壁了。” “那你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申力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什么也没听见。” “没听见水的声音?” “没有,因为我和李公子的房间靠着河岸这边。连浪花都没有。” 夏宝珠点点头:“谢谢你,你们都可以走了。” 何梓楠和申力刚走出去,唐青柳就迫不及待地说:“也就是说有个人拿到了那把刀,他不仅头看到了事情经过,还想要把这件事栽赃给金云鸯。” 夏宝珠没有轻易的下定论,她示意唐青柳稍安勿躁,随后她再次向唐蓝墨询问:“蓝墨,你昨天晚上照顾金云鸯的细节都还记得吗?” “这我这辈子可能都忘不掉了,”唐蓝墨长叹一口气,“她昨天那个歇斯底里的状态,我试图按住她让她喝药,踹了我好几脚呢!腿上都青了一大块!好不容易按住她了,何大夫才给她把药喂进去。” “她有没有说什么关于束公子的话?” “没有,一句也没说。说真的,我真替束公子感到不值,这女人心心念念的只有她那个‘望舒哥哥’,一直发疯说要去死,真的吓人。” “她那么吓人,你还照顾了她一晚上,说明我们家蓝墨善良嘛!”揶揄了一句后夏宝珠立刻再次提问,“喝了药她就睡了,你离开过她的房间吗?她呢?” “都没有,一次都没有。而且我每半个时辰就给她喂一次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直到今天早上何大夫过来叫醒了她我才脱身的。” “知道了,你赶紧回店里去休息吧。看你的眼睛下面都青了” “那我走啦!有问题一定叫我!”唐蓝墨又看向了唐青柳,“小师叔,你也振作起来啊!” “嗯。”唐青柳只是冲他眨了下眼。 唐蓝墨一离开,这间厢房立时安静了下来,夏宝珠和唐青柳四目相对。 现在可以确定金云鸯这个半疯的人跟凶杀案绝对没有关系,那么,是谁杀了束清晖呢? 第32章 (案三)证词(一) 唐青柳沉思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些激动:“姐姐,我突然想起来一件旧事!束家和金家以前参与过抓捕魔教头目,那是个会凝呼功的怪人。凭他的功力,若是他藏在某个角落里不动作,我这种内力尚浅的人是很难发现的,会不会是他寻仇寻过来了?他看见了昨天晚上金云鸯的发疯,所以捡了刀害了清晖兄后又嫁祸给金云鸯,以此挑起两家争端!” “既然如此,那他不应该把刀给扔了啊,”夏宝珠提出了疑点,“我们现在可还没找到凶器呢。” 见唐青柳瞬间又蔫了下去,夏宝珠赶紧说道:“我们还是做减法会更简单些,先排除一些人的嫌疑会更快一些。首先不知道刀的位置的人有李寒玉小姐和邹平,因为事发时他们已经不在这儿了。根据刚刚的证词,也能推断出金云鸯小姐跟此事无关。”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忽地被推开了。金云鸯大步走了进来。大概是因为生病和昨晚宿醉的原因,今天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走起路来也有些不稳。 “我还以为夏掌柜的会特别怀疑我呢,”她扯出一个笑容,因为口脂的颜色十分鲜艳,此时的她看起来如同一个浓妆艳抹的纸人。她顺手拖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说:“我确实没有杀束清晖,我知道自己很疯,又同他闹了许久的不愉快,说我们是一对怨侣也不为过。但我还是得为自己辩上一辩才是。” 她说完这话便看向了唐青柳,眼里满是不信任和戏谑。而唐青柳则是恶狠狠地瞪着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和怀疑。 夏宝珠主动走到了两人中间,隔断了他两之间不友好的眼神往来:“我还以为金小姐您刚刚是回船上歇着了,还想着一会儿去船上找您问问话呢。” 金云鸯挺直了腰,眼神漠然:“我刚刚去买羊肉饼吃了,总不能死了人我就不吃早饭了吧?” 说完她接着问:“是谁干的这件事,夏掌柜的可有线索了?” “还没有,”夏宝珠如实回答说,“请金小姐放心,束公子毕竟是您的丈夫,一有线索我会立刻告知您的。” 金云鸯有些好笑地盯着夏宝珠看了一会儿:“我一时都不知道你是在讽刺我还是认真的了。或者两种意思你兼而有之?”她先是垂下了眼眸,“毕竟我确实希望过他死,”随即她很快又将眼神钉在了夏宝珠身上,“因为只要他死了,我就可以和望舒哥哥在一起了,”她无视了唐青柳射来的刀子般眼神,“这么想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有嫌疑了。” 唐青柳气到直接捏碎了一个杯子,手上传来的痛感叫他清醒了一些,他声音低沉:“姐姐我还是去门口等你们聊完吧。”说罢他就匆忙离开了厢房。 见状金云鸯不由得笑出了声,她玩弄着手上的手帕,将它绞来绞去。她眼里透出丝丝兴奋的笑容:“看来这位唐少侠同我的亡夫确实有很深的情谊呢。” “你很高兴吗?” “什么?” 夏宝珠语气如常:“我只是觉得近距离看到有人死亡不是一件叫人高兴的事。不管这人是谁。可是金小姐你现在简直就像那个藏起来的真凶一样。毕竟这个胆小懦弱只会黑暗中捅刀子的凶手,现在很有可能正躲在阴沟里因为自己成功地实施了计划而欢呼呢。” “你这句话我听懂了,”金云鸯白了脸,狠瞪着夏宝珠,“你在暗指我和那个凶手一样坏。” 夏宝珠只是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这是事实。” 金云鸯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夏掌柜,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您冷静,生气对您的病不好,”夏宝珠勾出一个没有感情的假笑,说,“我想问问您,金小姐,您和您的丈夫这次出行时是否遇到过有人跟踪的情况呢?” “有啊,”金云鸯一副强压住火气的样子坐了下来,“我们这一路上都有人偷听,船上船下都有。有的是没照顾好庄子、所以派人来刺探我们口风的;有的就是纯粹看我和清晖吵架、看热闹的。” “这样啊,”夏宝珠点点头,“那有没有可能有你们的仇家之类的混在其中呢?” 金云鸯一愣,问道:“你在怀疑谁?你知道了些什么?是不是有人寻仇?” 夏宝珠沉默片刻,她细细打量了金云鸯一番,然后,她倏的笑了,换了一种完全放松的语气腔调反问道:“我只是问问,怎么金小姐看起来这么紧张?是有想到什么可疑的对象了吗?” 金云鸯犹疑又惊讶地看着她:“是,至少——” “至少什么,金小姐?” 金云鸯眉头紧皱,双目微垂,在轻轻一声叹息后她缓缓地说:“至少我们两家确实在江湖上的仇家不算少。” “有重点怀疑的人吗?尤其是武功高于你们两个并且不会轻易叫你们发现的?” 思考片刻后,金云鸯才开了口,她说得十分缓慢:“有,但很少很少。除非魔教那个还活着……其他的,我暂时想不起来了……” 她停了下来。夏宝珠只是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自己说下一句。金云鸯难得的语气变得不自信了起来,她问道:“你认为有我俩的仇人混上船了是不是?可这条船上的人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知根知底,不可能的啊?” 这时包厢的门被再次打开了,唐青柳冷着一张脸:“船那边来消息了,李望舒和央央都醒了。姐姐你要过去问话吗?” 金云鸯一下就站了起来,声音有些焦灼:“望舒哥哥他怎么样了?” “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样了,”唐青柳的语气相当不友好,“又不是我发疯打的他。” 金云鸯白了脸,直接冲了出去,看样子是往船上去了。 “青柳,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不好,想来你应该也不太愿意见到那些人,”夏宝珠拿出一吊钱放进唐青柳手心里,“你去棺材店给束公子定口棺材吧,一直叫他躺在这里也不好。” “姐姐你一个人去他们那里我也不放心,万一真凶就藏在船上呢……”唐青柳抓住了夏宝珠的衣袖,“我和你一块儿。”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夏宝珠安慰道,“只是过去问几句话而已,再说了,你定好棺材了就去找我,也很快的啊。” 劝住了唐青柳,夏宝珠便孤身一人去到了那艘船上,刚一上甲板,就和端着药还有一些吃食的申力遇上了,他正好也是要去李望舒所在的舱房。于是夏宝珠便跟着他走上了二层甲板来到李望舒的房间。 此时李望舒正靠着几个枕头半躺在床上,金云鸯并不在这里。他穿着中衣,披着一件绣着月亮花纹的大氅,胸口的疼痛和束清晖的死讯让他面无血色,看到夏宝珠的瞬间,他眼里透出了茫茫多的迷惑。 只听他咳了两声,虚弱地说:“我听说清晖出事了,是真的吗?” “是。李公子消息灵通啊。”夏宝珠说。 申力则是将药碗递了过去:“李公子先喝药吧。这些事儿您就先别想了。” 李望舒长叹一口气,接过申力递来的药汤一饮而尽,惋惜地说:“我如何不想?清晖与我是多年的兄弟,我们两家又是世交,如今他这一出事,叫我回去了怎么跟家里的长辈们交代?” 夏宝珠自顾自搬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她尽量将语气放的温和些了才说:“尽快抓住凶手,自然就好交代了。李公子,虽然您现在还在病中,但我还是不少问题需要问你。” 李望舒不解地看着她:“夏掌柜,清晖兄出事按理说应该是官府来查问,您这是?” “李公子,这事可不能外传!”申力连忙解释,“若是报了官,昨天晚上小姐的事传出去是一件坏事;叫别人认为我家小姐克夫那又是一件坏事;连束家公子都害死的凶手那定是高手中的高手,闹得人心惶惶,更是一件大坏事啊……再说了,闹大了连您的名声也……总之,夏掌柜愿意帮忙,您就听夏掌柜的吧。” 李望舒长叹一口气:“现在是考虑名声的时候吗?真是的……” “李公子,”夏宝珠怕他两要聊上很久,便见缝插针地抛出了问题,“您可否跟我说说,这件事,您认为是谁干的?” 李望舒摇摇头,表情更加困惑了:“我实在想不出,谁会想要清晖的性命。” “您好好想一想,他有仇人吗?有没有人恨他恨到巴不得他死?” 李望舒再次沉思了好久,又摇了摇头,还是那副困惑茫然纠结的表情:“清晖是个很好的人,我不觉得会有人恨他……硬要说的话,云鸯经常会在和他吵架的时候骂上一两句恨不得杀了他这样的话。但是绝不可能是云鸯!这都是她的气话!您也是知道的,云鸯是个情绪化很严重的人,她生气时说的话都不可信的。” “李公子,我刚刚也问了金云鸯小姐,”夏宝珠很认真地说,“她提到当年他们两家联手围剿过魔教的一个据点,那里是有他们的仇人的,据说还是个很厉害的头目。会不会是他隐藏了身份躲在你们后面伺机寻仇来了呢?” “啊,那起事啊,那会我们李家的人也在。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不可能是那个小头目,”李望舒十分肯定地说,“他当时胸口中了我一剑,功力毁去大半,已形同废人。就算他还活着,没有十年也绝对恢复不过来。所以不可能是他。” “那束公子在这艘船上,有没有什么叫他十分心烦的人?或者他十分在意的情况?” “申力,我渴了,你去给我拿壶水来,”李望舒先是支走了申力,随后才露出一个苦笑,“有的,有两个人让清晖兄一直很心烦。” “是谁?”见李望舒面露纠结的神色,夏宝珠赶紧发誓道,“李公子请放心,不该说出去的话我都会当做没听见的。” “一个是邹平,他以前在束家开设的赌坊输得倾家荡产,最后卖身为奴进了束家。他似乎对这件事一直怨恨着清晖,哪怕清晖说过,不收他利息,只要他工作到还完本金就放他的身契给他自由。可是我不止一次的在私底下听见他埋怨咒骂清晖,我也警告过他,但他似乎怨念颇深……至于另一个让清晖心烦的,”李望舒重重叹了口气,“是我妹妹寒玉。其实我们两家的长辈有说过要结亲这样的玩笑话,只是当真的人只有我妹妹一个人。她对清晖是有些情愫在的,只是清晖更喜欢云鸯。寒玉这孩子……是有些执念的,她从不说,但我这个做哥哥的其实是知道的。” “原来如此,”夏宝珠若有所思地说,“这就能解释她那天晚饭时同您的小声聊天了。实在抱歉,当时我们坐的距离太近,我也不小心听到了一耳朵。您放心,这些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李望舒懊恼地摇摇头:“我也是劝过她好多次,清晖毕竟都和云鸯成亲了,她就算是再喜欢再不甘,也还是放下的好。唉……不过夏掌柜!这绝不可能是我妹妹做的!我可以保证!寒玉她——她虽然妒恨,但她绝不会杀人的!” 夏宝珠笑了:“啊,我可什么都没说呢,李公子但也不必这么着急为自己妹妹做辩护。” “其实还有申力,”李望舒生硬地将话题从自己妹妹身上移开后说道,“清晖这个人有些严格,尤其是对待下人,从不姑息。这次出行也是如此,好些受了他责骂的仆人私底下也都嘀咕过一两次他的坏话,这些大多我都是亲耳听见的!申力也抱怨过!” “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你说会不会是这些仆人们因怨生恨?”见夏宝珠不语,李望舒主动问道。 夏宝珠回答:“我觉得还是要找他们都谈一谈才行。只凭一两句坏话就得出结论,这也太不合理了。对了,央央。她是清晖的贴身女仆,想来知道的事情也最多吧?我觉得仆人当中我应该第一个找她谈谈。不如我把她叫过来,您对她也比我更熟悉,有李公子您在场的话,她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您还可以帮帮我不是吗?” “这,只怕不行吧,”李望舒说,“我听说她断了两根肋骨呢,怕是不方便移动吧?” “那您方便移动吗?不如我们过去问?”夏宝珠的提议很快得到了李望舒的答应,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毫不犹豫就穿上了外衣,领着夏宝珠前往央央所在的舱房。去央央舱房需要绕到另一侧临江的甲板再下一层楼。 “她跟着束公子很久了吗?”夏宝珠扶着李望舒,在去的途中问道。 “是的,她是束家的家生子。” “那应该是从小就跟到大的了?” “是啊,我从认识他们开始就看得出,他们主仆感情很好的,我都有些担心央央知道这件事后……唉。” “该来的总会来的,”下楼时,夏宝珠无意间瞥见了李望舒腰间挂着的一枚月牙形的古朴玉佩,随口问道,“李公子随身的玉佩看起来十分贵重,这么久的旅途一直带着不怕弄丢吗?” “这是清晖兄送我的……对了!他的扇坠!”李望舒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他拽紧了夏宝珠的手腕说,“清晖是个喜欢露富和摆阔的人!之前他同我说过的,光是他的扇坠就值几百两银子!”讲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天哪,会不会是有贼见财起意——” “抢劫和偷窃也是一个可能性,”夏宝珠眼神发冷地看了一眼李望舒,说,“多猜无意义,我们还是先去找央央问问话吧。” 两人敲了敲门,走进了那间充满了药味的舱房,央央正躺在床板上,她本就长相十分惹人怜,如今脸色更是苍白的像一张纸,只有嘴唇微微透出点血色,看起来更叫人怜惜了。 见两人进来,她试图起身,但疼痛让她动弹不得,于是她只好努力侧过身子,两行清泪也从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我听说少爷……少爷他出事了?是真的吗?” “央央,你先注意自己的身体。”李望舒十分心疼地坐到了她身边,替她掖好了被角。 “是的,所以我有些问题需要问问你,”夏宝珠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你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束公子是在什么时候?” “就是昨天晚上,我送您回去那会儿看到了少爷在掺瞌睡。后来送完您,我又回客栈同少夫人他们打牌。那会子少爷就已经不在包厢了。好像是因为少夫人怕他着凉,就让他去自己房间睡了,”央央回忆了一下道。 “还记得你回客栈是什么时刻吗?” “这我真的记不太清了,因为我刚一回去没多久就……出了事了。” “从金云鸯动手到她被迫离开,花了多久?” “这,大概一刻钟吧?”央央努力思考着,“当时我挨了一掌,很混乱,记不太准确了……” “那青柳送了他们又回来接你,大概花了多少时间?”夏宝珠温和地说,“你好好想想,当时包厢里是只有你一个人?还是有人进来过?” “唐少侠回来得很快,应该不足一刻钟吧?”央央十分困惑地看着夏宝珠,“包厢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当时都快疼晕过去了,连喊小二帮忙的力气都没有。” “那你昨天在船上,就在这间屋里,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 “完全没有,我喝了药就昏睡过去了。” “明白了,”夏宝珠点点头,说,“那你知不知道有谁跟你家少爷有仇?” 让夏宝珠吃惊的是,这次央央重重地点点头,她还小心翼翼地瞄了李望舒一眼:“有的,还不止一个,而且还有几个都在船上……” 夏宝珠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李望舒,问:“你是说李寒玉小姐吗?” “是,不过我说的不是她!在这船上还有一个人不喜欢少爷……因为少爷曾经拒绝过这个人,所以我想这个人也是有记恨少爷。”央央说完这句话后,便指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李望舒。 第33章 (案三)证词(二) 央央因为受伤,浑身一动就疼,所以抬手指的动作也十分吃力,但她还是坚持指向了李望舒。 “我?”李望舒睁大了眼睛喊道,“央央你脑子不清醒吗?” “不然你为什么要介绍申力这个有坐牢前科的恶棍给少爷和少夫人做管家?”央央坚持自己的说法并不停地强调,“李公子你明明知道申力是金家的忠仆,他一向不喜欢少爷,又只忠心于少夫人,他还背着少爷拿家里的钱去放贷,这些你都知道!但你就是不告诉少爷!就是因为你不喜欢少爷不是吗?要说原因我也是知道一二的!您多次向少爷要过我,少爷都不答应,您当时在花园里气得跳脚,骂了好几句少爷我都听到了!你也不用否认。申力那家伙中饱私囊,还把各种屎盆子都扣在少爷名下,都是您暗中隐瞒的!所以我说,您也是记恨少爷的,不是吗?” 说完这些后央央才停了下来,她眼里透出阵阵寒意直逼得李望舒避开了眼神。 “哈,真有意思啊,”夏宝珠看向了李望舒,缓缓地说,“央央说的是真的吗?李公子。” “一部分是真的,”李望舒脸上的真诚显而易见,“我确实因为清晖不肯把央央给我而咒骂过,但申力做的那些事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推荐他只是因为他在金家工作多年,对照顾云鸯十分有经验,您也是知道云鸯发病的时候有多磨人的。” 说完他忽然转向央央:“没想到叫你误会了。后来清晖说不把你给我是因为你出身不高,嫁给我也当不了正妻,他怕你受委屈才一直不肯。我们说开以后也就和好了。这是真的!” 尽管他说了这些,央央却还是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这叫李望舒看起来有些伤感了。 夏宝珠又问央央:“对了央央,你知不知道关于束公子的扇子挂坠的事?” “是翠玉那枚雕着花的?”央央两眼睁得大大的,“还是白色暖玉的那个?” “他常戴哪个?贵重的又是哪个?” “常戴白色的,因为是老夫人给他的,少爷从小带到大。翠玉的那枚更贵重,是少夫人给他的。” “他一般休息的时候会放在哪儿?” “少爷一般不会把他们从扇子上摘下来,睡觉休息大多时候也都是放在枕头边。” “夏掌柜,有哪里不对吗?”见夏宝珠神色凝重,李望舒也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 夏宝珠点点头:“我要回望江客栈一趟了。束公子的尸身上并没有扇子,今天早上我去他歇息的房间也看了,床上也没有。我可以肯定。” 夏宝珠的记忆一点也没错,那间客房的床上除了染血的被褥外什么也没有。唐青柳此时已经买好了棺材,他将束清晖的尸身放进去时,也没有看到那把他用来当作武器的扇子。 两人分头行动,又在束清晖存放在自家客栈里的私人物品里找了一圈。束清晖是个十分整洁的人,他的行李一切都摆放的井然有序,只有那把扇子和翠玉的坠子不见了。夏宝珠同唐青柳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这件事还得问问第一发现现场的人,胡老板和胡小二。 只不过此时的胡老板和胡小二都不在店里,他们从家里赶来还需要一些时间。等待的期间,夏宝珠便同唐青柳聊了起来。 “姐姐,你去船上问了一遭,有发现什么吗?” “有一些吧。你还记不记得何医生提到他好像听到了咕嘟嘟的水声?我忽然想到,除了他说的鱼出来换气是这个声音外,把东西扔进水里,距离较近的情况下,也是这种声音。”夏宝珠推测道,“如果凶手混在船上,那这个声音就有可能是他将凶器沉入水底的时候发出的。” 说完,她看向唐青柳:“你觉得呢?” 唐青柳点头表示同意:“很有可能,毕竟我们还没找到凶器,客栈里面我一会儿再搜一遍,如果没有,那就只有藏在船上和扔进水里这两种可能了。” “以及那把失踪的扇子,”夏宝珠说,“我们这只是做个假设,若这把扇子是被小偷拿走,那那个小偷会是谁呢?如果是被凶手拿走的,会把它放在哪儿呢?” 唐青柳沉思了一会儿回答说:“如果是凶手,他拿金云鸯的刀是为了挑起两家的争端。既然是为了栽赃,扇子就很有可能是在金云鸯的舱房里!”说完,唐青柳若有所思,只见他眼前一亮:“今天晚上我就夜探那艘船!争取将那把扇子找出来!” 夏宝珠一把按住了蠢蠢欲动的他:“不行,万一凶手还没把扇子放进金云鸯的房间里去呢?你这么做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那我现在就叫上一些兄弟,直接围了船,突袭,把他们都控制住了搜一遍,如何?” “青柳,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还不够,要小心行事。再说那是金家的船,你就这么直接上去搜查,万一什么都没找到呢?就这么被记恨了也不好吧。” 夏宝珠一边给唐青柳泡了杯茶,一边将自己刚刚在船上听到的一些说辞都讲给了唐青柳。 “无耻,”唐青柳听完李望舒的说辞后说道,“清晖兄几时是爱露富摆阔的人了!他一件婷姨给做的大衣能穿三四年!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是觉得清晖兄现在死了,他们就能随便说了吗?” “还有一件事有点怪,”眼看唐青柳又要生气上头,夏宝珠赶紧说道,“拿走扇子的时间点有些怪异?” “这哪里怪了?” “首先,若是束公子还活着,这个贼去拿了扇子,那么凭束公子的本事肯定是会发现的,”夏宝珠提出了一个猜测,“那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这个贼是在束公子死后拿到的。” “对啊,而且金家也好,我们也罢,都把望江客栈和船上的人员往来记录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啊。如果是家贼,那不就是自投罗网?”唐青柳深思后犹豫地说,“会不会是反着来的?这个凶杀案是为了转移我们对偷窃行为的注意力?不对,这也说不通……清晖兄机警得很,若是有人偷窃,他肯定会醒!难道是他抓住了正在偷东西的贼,于是这个贼就拿刀刺死了他?可是,清晖兄手上一丝伤痕也无,说明他是在熟睡中被刺死的啊……” “这些问题先放放,青柳你告诉我,你对李寒玉这个人怎么看?”眼看青柳越想越纠结,夏宝珠赶紧打断他后问道。 “她和那个邹平嫌疑也大,”唐青柳很不愉快地说着,“他们两个一个就住在清晖兄遇害的隔壁,一个住在对门。结果今天一早他两就都躲船上去了,始终没有露面!清晖兄好歹也是他们的朋友和主子吧!都不主动来提供线索!烦死了。” “那央央这个人,你怎么看?” “我也不喜欢她,”唐青柳继续说道,“之前我陪清晖兄四处逛逛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旁边嘀咕,想让他同金云鸯和好。清晖兄躲都躲不开。如果她真的如同李望舒说的那样和清晖兄主仆情深,还会主动把清晖兄往火坑里推吗?” “啊,你也是这么想的啊。” “反正她也很怪。”唐青柳说。 夏宝珠十分同意:“是,而且她还记不清金云鸯的忌口,这真的不像是他们口中说的忠仆,所以我也是不相信她的。” “那姐姐你是觉得她跟凶杀案有关?” “不确定。” “那么跟扇坠的失窃有关?” “这个嘛……啊!我真是蠢死了——”夏宝珠忽然想到了什么,十分自责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个叫邹平的人是不是躲到船上去了?” “是啊,早上发现清晖兄的尸身后,李寒玉就昏过去了,金云鸯就让邹平先送她上船好好修养。所以我才说这两个人,李寒玉也就罢了,我就当她没醒。邹平居然也不下船过来回回话……”唐青柳小声抱怨。 “我们现在就去问他。如果李望舒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确实有记恨束清晖的这个动机。他虽然提前离席,但可能是在下楼的时候听到了当时金云鸯发疯的现场。等你们离开大厅之后,他可能飞快地跑进去拿走了刀。他虽然有些胖,但是并不影响行动,他打包行李那天我们是看到过的。而且那个用来栽赃的信件——这种行为只有简单粗暴的人才干得出来。”夏宝珠显得十分自责和苦恼,“他还欠了一大笔束清晖的钱,拿走扇子也很有可能是他。加上他是仆人,束公子熟悉他的脚步,所以不会被惊醒!” 随后她又皱起了眉头,自己否定了自己:“算了,我说这么多也都是猜测,还是先问问的好,不能先下定论。” “那我现在就把那家伙叫过来!”唐青柳蠢蠢欲动。 夏宝珠立刻站了起来:“不,我们现在就去船上!” “啊?好!” “毕竟李寒玉也在那儿,我刚刚说的那些,她也是有可能做到的,”夏宝珠看向唐青柳,“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李望舒如果说的都是真的,那记恨束清晖和金云鸯夫妻的李寒玉,嫌疑也不小!” 第34章 (案三)证词(三) 夏宝珠和唐青柳刚一上船就得知李寒玉哭晕过去两次,喝了药的她估计要到下午才会醒来,两人便先去找邹平讲话。他们在船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个胖胖的身影。细细打听之下终于是在一名打扫甲板的仆人口中得知,邹平似乎回来没多久就偷偷跑下了船,看他拿着骰子的样子,想必是又找赌坊去了。 拦江镇拢共就两家赌坊,唐青柳脚程较快,便叫夏宝珠在船上等候,他去找人。他刚走没多久,申力忽然主动找到了夏宝珠,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勾起了夏宝珠的怀疑,于是夏宝珠问道:“申管家若是有事不妨直说?” “这、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对姑爷的事是否有帮助……”申力使劲挠了挠头,显得十分纠结。 夏宝珠勉强笑笑:“甭管有没有用,您先说说看嘛。” “那是在经过上一家茶庄时候的事,李公子同姑爷起了争执……吵得还有些凶,”他对夏宝珠讲起了事情的经过,“那个庄子的管理是李家派来的。今年那儿因为遭了灾,茶叶的品很差,交不出什么好货。去检查的时候,姑爷想把账本全看完了再派银子下去。不瞒您说,那些账本我也帮忙看了,一开始没发现什么。但是,姑爷就是要坚持看完,李公子就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我家出来的人我是信得过的,换了我肯定直接发银子给他们渡灾了。’姑爷就说:‘看完账本了给也不迟。’这个时候那个管庄子的负责人就借口说天色太晚,明早再看账本也不迟。结果第二天他就携带账本跑了,问了底下的人才知道,那个负责人这些年贪了不少银两。为这件事姑爷还说了李公子几句,两人就这么争起来了。” “那李公子可否说了什么威胁你家姑爷的话?”夏宝珠问。 “……有的,李公子说我家姑爷实在是太不近人情,管理下人那么严格,怪不得引得大家都在私底下抱怨。姑爷则说他如今是金家的姑爷,自然是要维护金家的利益的,像这样的蠹虫一个都不能留。李公子就急了,他说:‘你这般行为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们李家。’姑爷也是个直脾气,他说:‘李家趴在金家身上这些年吸的血难道还少吗?’他们就吵了起来。当时我同央央想去劝,可是他俩当时什么都听不进去。李公子估计也是气急了,他就推了姑爷一把后说:‘我最恨你这种抓住一点小事就把人往死里整的假清高了!迟早你会作死你自己!’姑爷也生气,只说:‘也比你们自己作死来得强!’”申力说完后看向夏宝珠的眼神有些忧心忡忡,“你说会不会是李公子……” “申管家慎言,”夏宝珠冷淡地说,“没有证据的事不能乱说。” “是啊,是啊。” “我看您同邹平的关系还不错,”夏宝珠笑笑,说,“我听说他是欠了束家的钱才卖身为奴进来的?我也知道,很多人嘴上不说,但心里是很会介怀过去的一些事的。他对束公子是不是也同其他人那样十分的不满?” 夏宝珠顿了顿,说:“就像李公子的不满那样。” “他确实是因为欠了钱进来的。不过真要论起来,话也不能这么说,李公子是李公子,他只是个下人,就算有不满最多也就私底下嘀咕几句,”申力说,“其实吧,这点我们都一样。不过说真的,姑爷虽然管理严格,但并不是不通人情的人。我……我以前做过一些错事,但姑爷知道后并没有过多责罚我,只是叫我把贪的银子换了,以后不要再做了。所以我虽然也怵姑爷,但并不恨他。就像我说的,最多私底下嘀咕一两句,不可能像李公子那样同姑爷当面吵的。” 夏宝珠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您说的对。” 这时唐青柳和唐迎两个抓着邹平迅速攀上了船,他两一人一只胳膊将他死死按住,邹平倔强地抬起头,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夏宝珠。唐青柳则是将一枚玉坠子递给了夏宝珠,夏宝珠一眼就认出来,那便是束清晖丢失的扇子上的玉坠子。 邹平挣扎着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夏宝珠盯着他,“你知道昨天晚上束清晖被害了吧。” 邹平犹豫着点点头。 “我想你有理由痛恨束清晖吧?” 邹平眼中渐渐显现出戒备之色:“谁告诉你的?” “你是不是在束家赌场里输得倾家荡产?所以才卖身为奴到他家的?” “我知道了!是不是李望舒那个伪君子告诉你们的!他的话不能信!那家伙为了撇开自己和他妹妹的嫌疑是什么混帐话都能说的。” “可这件事是真的,对吗?” “不是!他在说谎!” “你都不知道李望舒同我说了什么内容,就知道他说谎了?” 这句话直击邹平的要害,他的脸瞬间就涨红了,原本挣扎个不停的他此时也静了下来。 “你因为束公子让你用工钱还债,还管得很严格,是不是私底下多有怨言?” “是又怎样?” “那我现在可以说合理怀疑你对束公子怀恨在心,”夏宝珠扬了扬手中的玉坠,“所以你丧心病狂杀害了他,还拿走了这枚玉坠去赌!邹平,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不是这样的!我是对主家有所不满,但那是因为束少爷太过于严厉。我是欠了钱,可我已经还了大半了!” “那你拿走玉佩是为何呢。” 男人不说话了,夏宝珠继续说道:“你的赌瘾就是戒不掉,对吗?” “是,因为这事我受过许多次责罚,”邹平似乎是鼓起了什么勇气似的,他抬高了声音,“我也不同你们弯弯绕绕了——我确实怨恨过束少爷!可我更害怕他!要是他一怒之下把我赶走,像赶走那些不好好管理庄子的人那样!那我才是真的死定了!你不知道我在外面还欠了多少钱,束家是我最大的债主不假,但这也是我唯一能待着的地方了!最起码我还能全须全尾的活着!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觉得我怀恨在心杀了束少爷,可那是不可能的啊!没有人会自断生路不是吗!”他喘着气停了下来,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来。 “昨天晚上子时你在哪儿?” “我在床上睡觉!昨天晚上我喝多了,打牌的运气也不好,所以上床就睡了。这都是真的!” 甲板上的风不算小,可夏宝珠他们却都像是感受不到似的,大概是出于同僚之间的情分,申力试图帮邹平辩上几句,但他还没开口就见夏宝珠深深地叹了口气:“那这枚玉坠为什么会在你身上?难道不是你昨天晚上潜入后拿到的吗?” 她盯着半跪在地上的邹平,等他开口解释。邹平那张肥腻的脸在最初的爆红过后变得苍白。但他还是极力维持着冷静的态度,说道:“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那就好好说说吧,不然光凭这个我现在就能押送你去见官了。” 邹平立刻变了脸色,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夏宝珠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我猜你是昨天晚上因为牌局不利,被勾起了赌瘾。但苦于身上分文没有,所以想铤而走险去金云鸯的房间拿些值钱的东西吧?但你没有想到的是,束公子昨天也因为喝多了犯困,在金云鸯的房间里歇下了。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我没有想错,那么你进去的时候只怕束公子就已经出事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后,邹平才缓缓抬起头看了夏宝珠一眼:“夏掌柜您说得对,但有一点我要澄清,我进去的时候并不知道束公子出事了。” “这是真的,”邹平的嗓音沙哑,“是真的,屋里没点灯很黑,我摸到床边的时候本来是想找找桌上的值钱物什的。但是我不熟悉屋里的摆设,所以绊了一下,然后我就摸到了床头,那个玉就在床头枕头边!我慌得很,拿了就溜出来了!而且我只隐隐约约看到床上有人!我理所当然地认为金小姐!我以为是她睡着了!根本就没想到会是束少爷啊!” “那你当时是什么时候醒来并进房间去的?你在床边的时候,有没有听见呼吸声?”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记得是一阵关门声把我吵醒了,”邹平认真地想了想,“至于房间里面,很安静……但我不记得有没有听见呼吸声。” “那有没有血腥味?” “……我真的不记得了。” 夏宝珠叹了口气:“知道了。但你因为偷窃,我还是得把你交给金小姐去处置。”随后她便将邹平交给了一旁的申力:“申管家,他我就交给你了。” 这时,何梓楠端着空了的药碗走了过来,他主动向夏宝珠几人问了句好。见他似乎是往李望舒的房间方向去,夏宝珠便问了句:“是李公子的伤又复发了?” “不是,是寒玉小姐醒了,”何大夫解释道,“寒玉小姐心思太重,又惊惧过度,现在整个人都精神不大对劲呢。” “这样啊,”夏宝珠若有所思的和唐青柳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后,说,“那我方便去问几个问题吗?当然,是有您在场看着她的病情的时候。” “可以是可以,但要尽快。”何梓楠领着他们就去了李寒玉的舱房。 李寒玉的舱房在李望舒的另一个隔壁的大房间里,何梓楠怕她精神不足以支撑到夏宝珠的问题问完,所以率先进去先给她施针。夏宝珠则在屏风外面候着,她看向了房间里挂着的几幅字画,忽然有一幅画着花鸟工笔画上的题字引起了她的兴趣。 一旁的唐青柳也注意到了夏宝珠的眼神,他走到夏宝珠身边也看向了那幅画:“怎么了姐姐?这幅画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不觉得这个字有点眼熟吗?”夏宝珠提示道。 “这是……那封信的残片!”唐青柳瞬间想起了从火盆里找到的书信残片,“不过,李寒玉和金云鸯的关系不错,互相赠送画作和题字也正常,想来是金云鸯写了送给李寒玉的吧?” 夏宝珠摇摇头,她又指向了另外好几幅画上的字:“饶是如此,那这未免也送的太多了些吧?” 唐青柳这才发现这间舱房的墙壁上大大小小挂着的十几幅画上的字迹都是同一种。很快他又发现了桌上还没有临摹完的几幅字帖。看着那些相同的笔迹,唐青柳倒吸一口冷气,瞬间冒出一个猜测来:“难不成是李寒玉写的那些书信?” 夏宝珠没有回答他,这时何梓楠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皱着眉头冲两人点点头,小声道:“唐少侠,李小姐衣服穿着不妥,您不太方便进去。夏掌柜,您有什么问题还请尽快的同时也小点声,李小姐的精神状态如今真的不算好。” “知道了。”夏宝珠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屏风后面,她看见李寒玉缩成一团,眼神发直,随即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她将声音放得很轻柔:“寒玉小姐,方便我问你几个问题吗?” 听到有人的声音,李寒玉才慢慢转动了一下眼珠,此时的她仿佛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形同故事里的僵尸:“我……我好像、做了错事。不对!那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寒玉小姐,您做了什么错事?”夏宝珠有些同情地问。 “清晖一定会恨我的,”李寒玉忽然抬起双手揪住了自己双鬓的头发,“清晖要是知道了那些书信都是我写的,一定会恨我的……” 果然如刚刚猜测的一样啊。于是夏宝珠继续问道:“既然决定束公子会恨你,那你为什么还要写那些书信呢?” “金云鸯,”李寒玉一把抓住夏宝珠的手道,“是金云鸯告诉我那些龌龊事的!我不甘心清晖被她蒙在鼓里……所以我仿了她的字迹写那些东西……我、我明明知道清晖那么喜欢金云鸯,我还知道他最受不了被人欺骗!”说及此处,李寒玉忽然松开手,笑了,“活该!金云鸯她活该被弃!清晖那么好的人凭什么要和她这种烂人在一起?我只要拆散了他们,清晖眼里就只有我了……不对!我这么做,清晖要是知道了他要恨我的!他会不会宁可一辈子被蒙在鼓里……啊!” 听到李寒玉的声音,何梓楠赶紧冲了进来,此时的李寒玉正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眼看是问不出其他的问题了。夏宝珠只得退了出去。 她同唐青柳刚踏上甲板,就看到送完邹平后下船的唐迎站在岸边向两人挥手。他两赶紧下了船,待走进唐迎身边时,才注意到唐迎手里正拿着一个湿透了的包裹。 “你们猜我找到了什么。” 唐青柳赶紧接过包裹,把浸透了水的布料一层层打开,随即便从里面掉出了一柄镶着宝石的刀。他想到了什么,迅速抖开那布料,俨然正是唐蓝墨丢失的那件背心外褂。 “是金云鸯用来自伤的那把刀,”唐青柳说,“原来是被扔进水里了。” 唐迎伸出手指了指衣服上被扎穿的洞:“看来是有人拿蓝墨的衣服垫着防止血迹溅到自己身上,然后用这把刀杀了束公子。” 夏宝珠也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然后冷静地问:“你知道昨天晚上蓝墨最后一次见到它是在什么时候吗?” “昨天晚上吃饭前蓝墨还穿着,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蓝墨就发现不见了。我同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后来去问小二,小二也说没看见。”唐青柳讲得十分清楚。 夏宝珠叹了口气,她显得十分苦恼:“凭现在已知的一些事情,我们知道有人偷听到了昨天晚上包厢里发生的事。他试图将此事栽赃给金云鸯。这人悄悄溜了进去后偷走了这把刀并且用它刺死了束公子,最后又在他手里塞了留有金云鸯字迹的信纸,可那些信是李寒玉仿的金云鸯字迹写的啊……那为什么这个凶手不把这把刀留在现场呢?明明这也是指向性的证据啊!为什么呢?” 唐青柳也皱起了眉头:“是啊!” “而且还有一点我也想不通。”夏宝珠继续说道,“如果我大哥验尸的时间没有错,那么这件事情肯定有什么地方被我们漏掉了。如果排除掉是外来凶手作案这一可能性,那么时间的顺序就不可能是这样。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第35章 (案三)证词(四) 这时唐蓝墨也找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衣服。当场脸色就黑了。他迅速走过来接过那件皱皱巴巴还破了洞的衣服抱怨道:“啊!这谁干的啊!这可是我师父师娘给我做的耶!” 随后他就从唐迎嘴里得知了自己的衣服是被拿去做什么了。瞬间唐蓝墨的脸也变得跟衣服一样皱皱巴巴起来:“被拿去干坏事也就算了!还扔江里给我糟蹋成这样!别让我抓到这人!混蛋!” 唐迎也十分无语:“还好现在是冬天,江里的水流偏向我们这边,才给它冲了上来,不然就找不回来了。” “对了,你怎么来这儿了?”唐青柳问道,“你不是回店里休息了吗?” “还说呢,我刚把打烊的牌子挂上,金云鸯就领着几个从蜀地来的人进来了,”唐蓝墨解释道,“好像是来送茶庄的账本的。对了!胡老板和胡小二也在我们店里等着呢。不是说有问题要问他们的吗?” 听了这话,夏宝珠吩咐唐青柳去问,并交代一定要问清楚昨天晚上小二在大厅里守夜的时候有没有听到或者注意到一切可疑的事。随后她自己再次朝着望江客栈走去:“我再去检查一下案发现场,或许能发现漏掉了什么。” 回到自家客栈的唐青柳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厅翻看账本的金云鸯和那几个管庄子的人。他实在不愿意多看,只拖了凳子到胡老板和胡小二面前坐下。等待他们回来的期间,唐蓝墨还给他们上了两碟零嘴小菜,见到唐青柳,胡老板赶紧擦了擦手道:“青柳小兄弟,夏掌柜查到凶手了吗?” “还没有,但快了,”唐青柳说,“胡老板您放心吧,姐姐她很厉害的。” “唉,这都叫什么事啊。”胡老板长叹一口气。 “我还想再问问昨天晚上的事,”唐青柳给他们一人倒了杯茶,“胡老板您昨天离开的时候,能确定没人进你家客栈吗?” “当然!我眼力和记性都很好的,住我店的客人我都认得。” 唐青柳又看向了胡小二,他记着夏宝珠交代的话,再次询问起胡小二。不知是不是没休息好,胡小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在回答了几个已经被问过的问题后,这种感情显得更加明显了。 “该说的我真的都说了。”胡小二打了个哈欠。 “最后一个问题,”唐青柳不为所动继续问,“你中途就没有醒来过吗?有没有听见或者看见什么人或者事情?什么都可以?” “这……这我哪记得清……你是希望我看见什么吗?”胡小二闹了挠头。 “我在问你,你好好想想。”唐青柳都快被这句反问气笑了。 这时,后面的金云鸯似乎是查完了账本,她起身的动作吸引了胡老板和胡小二的注意力。许是看到漂亮的女人总会叫人变得精神一些,胡小二的声音也高了几分:“可是,我当时闭着眼,能看见什么啊?当然,我当时也确实没睡熟,可是——我也确实没听见什么啊。” 说完他看向了胡老板,求证般地扯了扯自家老板的衣袖:“大厅离包厢不算远,有动静我肯定能听见的。真的是除了你们几位客人外,我什么也没听见,真的。” 胡老板也作证道:“确实是,我家的门隔音效果不算好,包厢有动静,在大厅里是听得见的。”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的事,你都听到了?”已经走出大门的金云鸯又折返回来语气生硬地说道,“胡小二,此事关乎我金家李家几方的名声,你最好不要把这事说出去。” 胡小二小声说:“那是自然。”随后他谨慎地垂下眼皮。 “这个你拿去,”金云鸯不耐烦地扔出一张银票,“全当是封口费。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李家那边可是会睚眦必报的。” “是,是,”胡小二垂着头,“我晓得了。” 金云鸯走了没多大会儿,唐青柳又问了些问题,眼看是问不出什么了,他便将胡老板和胡小二送了出去。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一个叫他想见又怕见的人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那是束清晖的母亲,刘娉婷。 这位妇人此次来拦江镇也是收到了束清晖的来信,希望她能带族老们来给自己和离这事做个见证。刘夫人本以为是自己儿子又同儿媳吵了架,想着和离毕竟是件大事,她便先几个族老们一步赶到,试图劝和劝和。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就在昨夜遇害,她带着好些吃的玩的牵着马,远远就看到了唐青柳,便赶紧走了上去:“青柳!呀,快让婷姨瞧瞧!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婷姨!您,从云州到这儿那么远,您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唐青柳此时的表情显得十分不自然。 刘夫人显然还沉浸在故人重逢的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到唐青柳那不对劲的样子,她笑道:“唉,这不是我刚好在南州办事,就收到了清晖的信嘛!这不就赶过来了,这孩子也是,怎么能说和离就和离呢?算了,不说这种烂事了。青柳,他这些日子在你这儿可是打扰到你了吧?说来也怪,我昨儿个还梦到他了,梦里他说让我给你成亲的时候添彩头呢!”刘夫人笑着牵起唐青柳的手,十分慈爱道:“对了,他人呢?我给你们买了好些吃的,还有你们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家店的烤鸡,快拿去热热。正好这也到中午了,刚好吃了它。” “……清晖兄他……”唐青柳红了眼眶,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此时的刘夫人才意识到了不对劲,看着青柳的样子,她心里生出些不安来:“青柳,你同婷姨说,清晖怎么了?是不是他惹祸了?还是和谁起了冲突受伤了?你别替他遮瞒啊。” “都怪我……我没照顾好他……”唐青柳终于是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就砸了下来,“婷姨,清晖兄他被歹人害了!” “被害了……”刘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仍旧抱着一丝自己儿子是受了重伤的想法问道,“那他伤得可重?” 这时唐蓝墨眼看自己的小师叔是说不出口了,他赶紧上前:“前辈您放心,我们一定能抓住害死束公子的凶手的!” 刘夫人这才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儿子被害这件事,她一时急火攻心,直接昏死过去,要不是唐青柳拽着她的胳膊,险些就一头栽倒在台阶上。唐青柳和唐蓝墨赶紧将她抬了进去,又请来了医馆的大夫来给刘夫人扎针,好几针下去这才稳住了刘夫人的情况。 一直到了夜里,刘夫人都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唐青柳偷摸的哭了几次,他向来尊敬这位长辈和已故的束伯伯。束清晖的死现如今正沉沉地压在自己心头。但想着自己现在应该要振作起来,于是擦了眼泪,便在前厅里复盘起这起案子来。 他拿起纸笔,一边写一边在心里给自鼓劲:“不能哭!没时间哭了!你现在要抓到凶手给好友报仇!只有抓住了凶手才能给婷姨一个交代。” 唐青柳小时候一直在练功,他念书不太行,也没学过太多的字。但这次他写得格外认真,尽量将字迹写得整洁。就在他刚写完的同时,夏宝珠也回来了,她看起来十分疲惫,但眼里却有了些许清醒的神采。 见她回来,唐青柳迅速将自己写的东西递了过去:“姐姐你看看,我列的这些有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夏宝珠拿起了这些纸,一字一字慢慢读起: “束清晖兄的被害案 “最后见到清晖兄还活着的人有胡小二和申力。时间:子初二刻。 “子初二刻到子正二刻之间,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是:我,唐蓝墨,申力,金云鸯,李望舒,央央。可以确定的是:清晖兄是在子正一刻和子正二刻遇害的,凶器是清晖兄和金云鸯定情信物的那把刀。 “案发经过是:凶手是目击到了金云鸯发疯的场景,他注意那把刀落到了桌子下面。等我们都走了后他拿起刀上楼行凶,然后将刀扔进了江里。 “在我回来找刀之前,有机会拿到刀的人有:李寒玉,邹平。 “有谋杀动机的人可能有: “邹平:欠钱。 “李寒玉:妒忌。 “李望舒:记仇。 “金云鸯:疯子。 “疑问:唐蓝墨的衣服是怎么到凶手手里的?吃饭期间并没有陌生人进来过。刀又是怎么落在凶手手上的?小二可以证明没有陌生人在那个时间段进来过。而且此人应对金云鸯很熟悉,知道她会在酒后发疯,那此人是否是金云鸯他们身边熟人?凶手为什么要将信件塞进清晖兄手中,如果是熟人他难道不知道这些信其实是李寒玉仿写的吗?” 夏宝珠把纸递了回去:“你写的很好。但我还是有两个问题:凶手为什么把刀扔进水里?在哪里扔的?” “这……或许是杀了人以后惊慌失措?” 夏宝珠摇摇头:“一个能想到用衣服来防止血液喷溅到自己的凶手,这么缜密的行为,又怎么会惊慌失措呢?” 第36章 (案三)证词(五) 束清晖的尸体就停放在望江客栈里,将他抬入棺材的时候,唐青柳还放了许多冰块,加之如今是冬天,他又才去世没多久,因此看起来如同还活着一般。 刘夫人昏迷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就去看了自己儿子的尸体。此时仅过了一晚,这位前辈的一头青丝就变得花白了。她怔怔地看了束清晖的脸许久。 “青柳,”许久,刘夫人才嗫嚅着开了口,“能同我说说我儿究竟是怎么遇害的吗?” 唐青柳本不想说出来以免刘夫人更加伤心,可看着这位伤心的母亲,他没有办法拒绝刘夫人提出的任何要求。于是他仔仔细细地将事情经过都同刘夫人讲了一遍。 在一旁同样又听了一遍经过的夏宝珠则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随即进了那间包厢。不多时唐青柳也跟了出来,他说:“婷姨想单独同清晖兄说说话,姐姐,你来包厢做什么?” “我觉得自己好像想错了一些什么,”夏宝珠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我昨天在束清晖遇害的房间里搜索了很久,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现。直到刚刚我才想到一个问题,案发现场未必是最初的开始,我可能在包厢里遗漏了些什么。” 夏宝珠平静而熟练地检查起包厢来。她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仔细检查着地板;又挪开桌椅板凳,快速地检查了一些摆件器物;检查了每一扇窗子和靠墙的屏风,还检查了那扇被固定的屏风到后面墙面的距离。最后,她的注意力被两处地方吸引住了——一个是靠窗的香炉,里面的香灰透出点点香甜,她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座位排序后,收集了一些香灰用手帕包好;另一处叫她十分在意的地方则是另一处有窗的墙壁,离窗框不远的下方有一处横着的磕痕,痕迹高度和桌面齐平,只有挪开了桌子才能看到。 将香灰交给唐青柳后,夏宝珠先是吩咐他一会儿拿去多问几个大夫,看看这里面究竟是什么。随即她又询问起了昨天唐青柳同胡小二的问话来。 听着听着,夏宝珠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她抬了抬手,叫唐青柳停了下来。 “是有什么问题吗?”唐青柳见状赶紧问道。 夏宝珠露出了十分严肃的表情,她的语气有些犹豫:“他说‘大厅离包厢不算远,有动静我肯定能听见的。真的是除了你们几位客人外,我什么也没听见’对吗?”唐青柳十分肯定地点头。接着,夏宝珠叹了口气,“这说法,倒是有点微妙啊。”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唐青柳:“他说这些话时,是什么表情?” 唐青柳一愣,随后回忆道:“没什么表情吧?就是那会儿金云鸯刚好要走,我们都看了门外一眼。” “然后呢?” “然后他就说了那番话,还看了胡老板一眼,胡老板也证实了他说的是真的了。” “这样啊,”夏宝珠站了起来,“我得去问问胡小二,有些事得确定一下。” “这个点他应该在家,我和你一块儿去。”唐青柳说。 他们同刘夫人说了声后,便匆匆忙忙地往胡小二家里赶去。 胡小二的家离望江客栈两条街远,这也是条老街,只不过离主干道和码头都太远,商家们也早都搬走了。因此这里显得十分萧条。 一间修了矮墙看起来被打理得不错的小屋便是胡小二的家了。两人走过去后,夏宝珠敲了敲院门,叫他们没想到的是院门居然在她这么个轻微的动作下开了一条缝,显然是没锁。 夏宝珠同唐青柳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唐青柳率先走到前面推开了院门,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鸡蹲在鸡窝里,也不怕生。 “胡小二?你在家吗?”夏宝珠试探地出声,可依旧没人回应。 “会不会是出门了?”唐青柳问道。 “不知道啊,我没听说胡小二有除望江客栈外的工作啊?”夏宝珠说,“再说了,哪有出门不锁门的呢?他应该就在附近吧?” 唐青柳也不纠结,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敲正屋的大门。他这才发现正屋的大门也没锁,一进去他就看到了地上碎着一个茶杯。这下子唐青柳心里有了些不好的猜测:这胡小二该不会是遭了贼出事了吧? “姐姐,你先往后稍稍,去院子里等我搜寻一番了再进来。我看这胡小二家里怕不是进贼了,”唐青柳对夏宝珠说,“院门没锁,大门也没锁,这里离山上又近,街也比较荒,搞不好会有歹人躲在这里。” “那你小心些。”夏宝珠 “放心吧姐姐,我的身手你还信不过吗?”唐青柳抽出了腰后别着的短刀。 “真该死,”他小声嘟囔着,“这些贼怎么偏偏就盯上胡小二了?可千万别有事啊,这可是重要的证人啊……” 找完了整个客厅,唐青柳都没有发现胡小二的踪迹。更让他奇怪的是,除了那个打碎的杯子外,厅堂里其他地方都十分整洁,看起来又并不像是遭了贼。 出来后唐青柳沉思着说:“姐姐,你说这胡小二会去哪儿呢?他是不是嫌我们问得烦了,故意躲起来了?” “厢房还没搜呢,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夏宝珠建议道。 “哎呀,”唐青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们还不是想快点抓到凶手了,他们也好开业嘛!昨天他回答的时候就很不耐烦,今天更是人也找不见了。这青天白日的,他能躲哪儿去?”说完他又看向夏宝珠,“姐姐,他该不会是跑到山里去了吧?” “那倒也不至于,区区几个问题而已,”夏宝珠否定了唐青柳的猜测,“就算是官府查案,也免不了一遍又一遍的过堂和询问。胡小二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躲着我们不见。” “说得也是,是我太着急了。那我们先去看看他睡觉的厢房吧,”唐青柳猜测,“昨儿个金云鸯给了他钱,也有可能是拿了钱去喝酒了,这会儿还醉着呢。” 他领着夏宝珠走向左边的厢房。夏宝珠跟在他身后,再敲了两下门后,他们打开门走了进去。 胡小二的工作是把客人伺候好,有时候还需要帮着打杂的伙计收拾房间,胡老板也说过他是个收拾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的伙计。可很显然,他却懒得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进房门,两人都闻到了一股房间闷了很久的霉味,地上和椅子上也都七零八落地堆了些衣物;衣柜门就那么敞开着,里面的衣服落了下来,几乎快垂到地上了了;几双鞋子则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夏宝珠忍住心里那点介怀,先走到放了脸盆的桌前,她看见桌上的水渍和灰尘,表情明显有些嫌弃。而唐青柳则走到衣柜前蹲下后认真地检查了起来。 没发现衣柜里有什么问题,唐青柳便准备起身,这时,他一扭头就看到了好几双放在床前面地板上的靴子,有冬靴也有夏鞋。而其中一只灰色的布鞋引起了唐青柳的注意。他意识到那是昨天胡小二穿着的鞋子,而现在只看到了一只,且正鞋底对着自己的方向。最让他在意的则是那只鞋子的摆放的角度,它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没有落地而且都快悬空了。显然是被什么架住了。 他赶紧挪过去,趴下去看那只鞋。忽然,唐青柳就和一双睁着的眼睛对上了,他下了一大跳,大叫起来。 夏宝珠赶紧转过身:“怎么了青柳!你没事吧?是……发现什么了吗?” 唐青柳摆了一张脸:“胡小二、他就在这儿——就在床底下……” 胡小二就侧躺在自家卧房床下的地板上。两人将他从床底下好不容易才拖了出来,夏宝珠用手帕捂住口鼻后俯下身简单看了看。 唐青柳则蹲在一旁,他看着胡小二死不瞑目的眼睛和身上的伤口。尽管他不参与唐门的杀人任务,但对于伤口的成因他还是很熟悉的:“死亡时间我不确定,还得请夏大哥来鉴定一下。致命伤也在胸口,是一刀刺中心脏的。应该是当场就死了。其他的伤口说明他进行过一定程度的防御,表情很痛苦,走得很不安祥。” “是的。”夏宝珠点点头,不忍心多看,于是别过脸去。 可胡小二那张熟悉的脸上的表情已经深深印在了她脑子里——他看起来有些吃惊和愤怒,又因伤口而变得扭曲,他双目圆睁,像是在瞪着那个行凶的人。 唐青柳则慢慢地弯下腰,他看见死者的手指缝里似乎露出了一些东西。于是他扳开死者的手指将那东西取了出来,细细看去,只见那是一块破碎的薄纸片,上面有一些油墨印上去的花纹和楷书。 “姐姐你看这个。”唐青柳将纸片递到了夏宝珠的眼前。 “这是,银票?”夏宝珠看见那小小的楷书上隐隐有半个“钱”字后说道。 “应该是昨天夏宝珠给他的,”唐青柳说道,“搞不好是他突然得了钱炫富,叫贼盯上了,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夏宝珠没有回答,只是又问道:“你再看看他的刀伤,和束公子的刀伤比,如何?” 虽不知道夏宝珠何出此言,但唐青柳还是照做了。他用短剑挑开了胡小二的衣裳,细细观察起伤口来。忽然,伤口的一个细节叫他心头一颤,胡小二身上的伤口同束清晖的那个伤口一样,都是周围围了一圈小小的淤青。 “这是怎么回事?”唐青柳十分震惊, “之前大哥检查的时候说,淤青可能是凶手太用力以至于刀柄摁在尸体上才出现的淤青,”夏宝珠说,“当时我就在想,这个凶手得多大的力气啊。现在看来,是我想差了,造成淤青还有另外一个情况,那就是刀柄和刀身的连接处有凸起的花纹。” “……清晖兄定情信物的刀柄和刀身连接处上就有花纹,”唐青柳说话都犹豫了,“可那把刀,我明明收起来了啊。” “既然是定情信物,那自然是有两把了。” “姐姐的意思是,胡小二……”唐青柳想到了什么,有些说不出话了,“可金云鸯的刀已经没了啊。她……” “谁说那是她的刀了?她当时拿的应该是束公子的那把,她自己的则还在自己手上,”夏宝珠苦笑着摇了摇头,“想来胡小二是知道了点什么——所以试图勒索这个凶手。你仔细想想当时他的表现和说的话,‘我当时闭着眼,能看见什么啊?’之后他又说‘大厅离包厢不算远,有动静我肯定能听见的。真的是除了你们几位客人外,我什么也没听见。’换一种想法,如果他说的就是真实发生的情况呢?他确实闭着眼睛,但也确实听到了动静,他听见了包厢里的动静,也听见了有人上楼下楼的声音。可是因为他贪婪,比起真相他更想要钱,所以,凶手就找上门来了——” “可是清晖兄那会儿,金云鸯没有作案时间啊,”唐青柳反驳道,“胡小二的死或许是金云鸯怕他乱说出去才下的毒手也有可能的啊。” 看着唐青柳不愿相信的样子,夏宝珠也没有着急,只是低声道:“我现在已经想清楚所有的事情了。不过为了准确性,还得先烦劳你把香灰送去检查完了以后,再请你把他们所有人都叫到望江客栈吧。” 第37章 (案三)真相 回到无事客栈的夏宝珠找到唐蓝墨拿到了那把唐青柳保存好的凶器,在等唐青柳的消息的时候,她忽然回忆起了束清晖送给自己和唐青柳双鱼玉佩那天,只觉得格外的讽刺。不多时唐青柳就阴沉脸回来了,他冲夏宝珠微微颔首,眼神里尽是悲伤。 “姐姐……” 夏宝珠强打起精神,向他点了点头。两人便向着望江客栈走去。 此时的望江客栈里坐满了当事人。而刘夫人则坐在正中央的上坐上。夏宝珠平静地看了所有人一圈,脸上挂着讽刺意味的笑容:“大中午就把大家叫来,打扰了。” “怎么?夏掌柜的不会昨天一天就把案子给破了吧?”金云鸯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 此时的李寒玉精神仍旧不佳;李望舒坐在妹妹旁边一脸怀疑;申力和邹平都是嘴巴微张,眼神急切的模样;何大夫则十分茫然;就连还伤着的央央此时也被抬了过来,面色苍白地坐在一旁。 “是啊,能找出这个案子的真相,我其实挺得意的,”夏宝珠说,“所以我把大家都叫过来,也是为了满足我自己骄傲自大的虚荣心。金小姐,我这个回答你可还满意?” 金云鸯放下茶杯后,在椅子里挪动了下,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靠住了:“那好,正好我也想看看三哥口中的聪明人是怎样的。现在我就听你说上一说,我那个夫君是怎么死的?” 刘夫人因金云鸯的语气十分不满,可夏宝珠示意她先听听看自己的说辞。只见夏宝珠有些难过地说:“一开始,我就因为一个问题纠结了许久,为什么那把刀没有留在案发现场?既然凶手的意图是嫁祸给金云鸯你,那为什么又把刀给拿走了呢?我真的是蠢,想了很多种理由,都没有想起一件事,定情信物应该是成双成对的,所以应该是两把刀。那么凶手扔刀的真正理由就非常简单了:扔掉的那把刀,属于束公子本人。因此,嫁祸给金云鸯你这个动机就不成立了。” “如果我没有说错,这两把刀是有些细微区别的吧,”夏宝珠的身体微微转向刘夫人,从她眼里夏宝珠知道自己说对了,她接着看向金云鸯,“我一开始先入为主:觉得作案是出于一时冲动、或者是寻仇,并没有想过这是一场预谋。所以我以为,是有人看到那场吵架、意识到金云鸯积怨许久的时候,就借机行凶害了束公子。因此,我当时的猜想是,那个凶手在所有人都离开包厢之后拿走了那把刀,他甚至还往束公子手里塞了书信残片来指向金小姐。 “可是,我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是错的。这个案子不仅不是一时冲动的寻仇,恰恰相反,它是精心策划过的。而且时间掐得非常精确!金小姐,你很仔细。连给我和束公子下迷药这种事情也都考虑得十分清楚了。” 夏宝珠冲唐青柳点了点头,只见唐青柳脸色苍白的拿出那番手帕打开:“这是从西域来的一种迷香,被掺进了香炉里面。这种香除非吸入大量才会至眠,不然就只会让人像是醉酒一般。当天我们的座位是你和清晖兄坐我们对面的上坐,而姐姐刚好就在清晖兄的对面,清晖兄背后的窗户开着,迷香被吹向清晖兄和姐姐,所以那天清晖兄和姐姐才会困得很快。” 夏宝珠接着说道:“我一个开店的人,酒量其实并不差,但那天没喝多少就觉得困得不行。所以当时我其实是中了迷药了。那这么一想,既然是我被下药了,就说明了这是有预谋的。也就是说,晚饭之前,就已经有人打算作案了。更能辅证这是预谋的,便就是我之前提到的被扔进江里的刀了。” 说着夏宝珠转向了何大夫:“何大夫您是不是说过,当天入睡的时候,听见了咕嘟嘟的水声?” 何梓楠点点头:“是的。” “那不是鱼在换气,没有下雨,又是冬天,怎么会有鱼跑到江面上来呢?”夏宝珠拿起那把刀和唐蓝墨那件外衣,“那是有人将凶器沉江的声音。至于凶手为什么选择用蓝墨的衣服,想来是因为唐门衣服的特性,轻薄又吸血,并且很大一件衣服可以折叠成很小一块。所以便被凶手看上了。我还知道,凶手最先盯上的只怕是青柳的外衣。” 夏宝珠意味深长地看了央央一眼后放下了手中的衣服和刀:“再来说说胡小二,我同青柳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手里拿着一张银票的一角,再联系一下他和青柳说过的话和当时的环境。当时金小姐准备离开,他说‘我当时闭着眼,能看见什么啊?’又说‘大厅离包厢不算远,有动静我肯定能听见的。真的是除了你们几位客人外,我什么也没听见。’这事他明明是在回答青柳的提问,可金小姐却突然提出要给他封口费。为什么呢?” 见众人沉默,唐青柳解释道:“他那时是在说自己确实听到了什么。” “而他说得这么隐晦,则是在提醒当时在场的某个特定的人。”夏宝珠说,“比如当时凶手,或者说凶手的同谋,就在现场。而且他还强调了一件事,他听到的是客人们的声音,除开住在店里的几位,还有一个人也是望江客栈的常客,那就是经常过来劝自己少夫人的央央,你经常过来,是吧?” 这时何梓楠十分反对的出声了:“夏掌柜,我听明白了,您是在怀疑央央和金小姐合谋?可是这说不通啊,央央都骨折了,躺在床上难以动弹,连起身走路都困难,这样一个行动不便的人,要如何行凶呢?” “那她是在束公子死前还是死后才难以行动的呢?”夏宝珠温和地说,“所以我再次回顾了案子的经过。束公子是在子正一刻到二刻时分遇害的。而这段时间正好是青柳送了金云鸯和李望舒上船后再回来的这段时间里。这期间央央一个人在包厢,算算时间,正好差不多有一刻钟吧。在这一刻钟里,一个人上三楼行凶了再下来,绰绰有余。根据邹平的证词,他是听到了开关门的声音醒来的,那会儿,他说外面很安静,如果是一片混乱的那时候,绝不会很安静吧?我猜那时候央央应该刚下楼。这也就是说,在大家忙作一团送伤员上船去的那会儿,央央迅速从桌子下面拿了刀,跑上三楼,进入束公子的房间,趁迷药作用还在的时候,刺死了束公子。又用蓝墨的衣服包好刀,藏进自己衣服里。最后回到包厢的她把自己撞到骨折,包厢里墙上的那条痕迹想来就是你使劲撞过去时,桌子在墙上留下的吧?央央。” 话说到这里,央央白了脸色。 “你这都是猜测!”金云鸯反驳道,“我打了央央那一掌,她如何上的了楼?” “你真的打了吗?”夏宝珠看向唐青柳、唐蓝墨、李望舒和申力,“当时央央是捂着哪里倒下去的?” “是胸口……”李望舒十分确定。另外三人也都确认了这一点。 “不可能!”何梓楠十分诧异地说,“央央伤的是肋骨……”说完,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既然那一掌打的是胸口,为何会两根胸下的肋骨断裂呢? 众人此时都惊悚地看向了央央和金云鸯,夏宝珠不紧不慢地说:“如此,时间便对上了。” 这时金云鸯忽的笑了,她抬起手鼓了两下掌:“你说得对,确实是我和央央合伙做的这件事,三哥对你的评价没错,你确实有几分聪明。” 见她承认,刘夫人恨得几乎抓碎了椅子的扶手,她红着眼睛愤恨地盯着金云鸯:“我儿待你不薄,为何害他!” 一旁的李望舒脸色难看的同时竟露出几分惊讶的喜悦:“难不成是因为……” “呸!你不过是我和央央手里的玩物,几句话就能哄住的傻子罢了,”金云鸯悠然地站了起来,她伸手扶起了央央,许是今天的金云鸯不施粉黛,众人这才发现她两的面容有几分相似,“为什么这么做?自然是因为束清晖他断了我们的财路啊!他管理的那么严,迟早会查出那些茶庄管事背后真正的主子是我!毕竟那些他们贪的钱最后都流入了我名下的钱庄。断人财路等于害人性命啊,我怎么能叫他毁了我的事业、害了我的命呢?” 申力作为管家,最先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小姐你,你想掏空金家?” “那是金家欠我的,”金云鸯笑了起来,“当初他们把我送上那些高官们的床的时候,害得我一辈子都无法生育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的报应了!哎呀,其实我也不想让束清晖死的,李寒玉,是你冒充我的笔迹告诉了他我那么多事啊!他若是只知道我在掏空金家这件事情,我兴许还能放过他,可是啊,他知道的太多了!” 李寒玉脸色苍白,不住地喃喃:“真的是我害了他……是我……” “哎呀,说了这么多,我也累了。央央,我们走。”金云鸯拉着央央便往望江客栈的门外走去。 唐青柳脸色铁青的同唐蓝墨两人挡在了她身前:“我要送你去见官!” “唐少侠,你未免太天真了些,”金云鸯轻轻一鼓掌,许多家丁打扮的武夫便从外面涌了进来,从他们的个头和身手来看,各个都是会武功的一把好手。 金云鸯笑得像极了壁画上祸乱人心的妖女:“我还挺喜欢你们和这个地方的,所以也好心奉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最好把这些事也都忘了。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天底下,终归是银子最大。” 第38章 (案三)影阁 金云鸯牵着央央笑着出了门,她回头看了还在客栈里的几人一眼后,一抬手招来了一名雇佣的护卫耳语了几句。被围困在望江客栈里的几人各个脸色难看,金云鸯的这一行为想都不用想都能猜出一定是在吩咐杀人放火湮灭证据。 夏宝珠环视一圈,除了挡在最前面的唐青柳和唐蓝墨外,这会儿最冷静的人,反倒是刘夫人。 大概是感受到了夏宝珠那有些紧张的眼神,刘夫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缓缓走到夏宝珠身前朝她深深行了个礼:“夏掌柜的,谢谢你找到了真相。” “前辈这是哪儿的话,”夏宝珠忙扶起她,说,“束公子是青柳的兄弟,自然就是我的朋友,为朋友查明真相是我该做的。” 一旁的邹平等人反倒急了,李望舒更是言语间透出绝望:“云鸯这人向来心狠手辣!现在我们可能都要死在这儿了!”见那二三十名蒙面的护卫将整个望江客栈都堵得死死的,他指责夏宝珠道:“都怨你!既知道了真相为何不报官!还要将我们都喊来这里?这下好了,我们可都要被你害死了!” 首先回答他这番抱怨的是来自唐青柳狠狠的一句:“你给老子闭嘴!” “把你们喊来这儿,当然是因为你们都有罪,”夏宝珠眼神冰冷,语气也十分冷淡,“金云鸯和央央是杀人凶手,你们只怕也不清白。就拿我问你们话的时候你们的那些回答来说,你们不也对束公子积怨已久吗?你们李家的两位,口口声声说是他的朋友、说心悦于他,可他出事了,你李望舒首先想到的只有赶紧撇开自己的嫌疑,至于李寒玉小姐,我看你的占有欲和嫉妒心,都快要大过天了。还有申力和邹平,你们心知肚明束公子出了严厉些但确实是个好主家,可你们出言总是侧重说他的不足。在我看来,如今我们都死这儿了也不算什么坏结局,我和青柳就当是下去陪朋友,至于你们,大概是要在地狱里被拔了舌头了。” 虽然夏宝珠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流畅,但有一说一,她心里还是有些慌的,这些护卫不撤就说明金云鸯是真的动了杀心,现在没动手很大概率是因为此时还是正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不是她家的地盘,想来还是有所顾忌的。估计等时机成熟,他们只怕就要遭殃了。夏宝珠虽然不怕死,但不代表她想死,所以此时的她正在努力思索着要怎么逃出去。 眼看有个护卫已经取来了火把,众人都十分紧张之际,刘夫人走了出来,她在金云鸯面前站定后忽然笑了。这笑声宛若幽冥鬼魅,听的人心里发怵。只听她忽的敛了笑声,轻声说道:“金云鸯,你可知我儿为何这次陪你巡茶庄子查的这么严吗?” 听见这话的金云鸯皱起了眉头:“我怎么知道?” “你做空金家这事我儿其实早就知道了,他之前都没陪你查账一是因为你是他妻,二来也是我们家不想参与你家的明争暗斗。只是,毕竟我们家同李家是故交,”刘夫人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怨恨,“是李家的族老们发现账本不对,这才私底下拜托到了我儿子头上。临行前,我儿说想帮你脱罪的,实在脱不了,他就帮你一起还上那些烂账。可你却杀了他。” 不等金云鸯开口,刘夫人又看向了一直在回避眼神的央央:“当初我儿看你快病死路边,好心救你回来,不说待你极好,起码也是不算差的吧?这次出行前他还跟我说过,等这次事了了就给你寻个好人家,叫我帮忙留意着。你倒好,同这毒妇合谋,你将刀刺进我儿胸膛的时候就没有一丝的犹豫吗?” 毕竟央央年纪要小一些,刘夫人的这番话叫她的脸色直接白成了一张纸。金云鸯见状直接挡在了央央身前,她冷笑着说:“说的好听,不过是你给你自己儿子脸上贴金罢了。退一万步讲,束清晖就算那么说了,他不还是要同我和离吗?他还知道我那么多事,我怎么好让他活着呢!” “你回去问问你三哥,我儿把你贪走的那些钱还上了多少,”刘夫人继续说道,“你再问问你大哥,我儿又是怎么求他再给你机会的?”见金云鸯不说话,刘夫人再次开了口:“他给我写了信,说之所以要同你和离,是因为你总是什么都不告诉他,你心里没有他,和他在一起只会叫你痛苦。我儿心心念念都是你,金云鸯啊,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知不知道也没所谓了,”金云鸯嗤笑一声,“你说这么多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放心,现在你们还死不了。”她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太阳,笑的依旧十分明媚。 “你不会杀我们的,你还会让他们都走,”刘夫人平静的语气叫金云鸯瞬间蹙起了眉头,“我儿在给我的信里还附带了你这些年做空金家的账本,而这些账本都放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一旦我出事,守在那里的我养的几只狗就会将它们刨出来,至于会不会被金家发现,那就听天由命了。” “不可能!你是在诈我!”金云鸯脸色瞬间阴沉。 “信不信由你。你确实大可以不信我说的,”刘夫人的眼神死死盯着她,“我们就这么赌一把咯。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赌得起。” 沉默,许久的沉默。金云鸯的手握紧了拳又松开,最后她手一挥,将护卫们全部召了回来:“姓刘的,算你狠。我们走!” 就在金云鸯即将上船之际,刘夫人从客栈里追了出来,她目光灼灼,声音也十分响亮:“金云鸯!我给你一个警告,你,活不过我儿子的头七。” 跟在刘夫人后面的唐青柳则是拔出了横刀,他刚同唐蓝墨商量好了,一人吸引火力,另一人刺杀金云鸯,然而他两人才刚刚准备跳起,就被刘夫人一手一个抓住了胳膊。 “青柳,你是明堂弟子,不能沾带血的任务,别坏了你们的规矩。” “婷姨!”眼看着金云鸯头也不回的身影消失在了船上,青柳眼睛都急红了,“我……” “你是个好孩子,清晖有你这么个朋友,是他的福气,”刘夫人紧紧把住他的手腕,将那把横刀夺了下来,“你且等着,我说的话向来很灵。” 随后赶到的夏宝珠见此情景,有些不知所措的怅然,只好先上前安抚青柳。唐青柳此时满心的愧悔和自责,他紧紧牵住了夏宝珠那只握上来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刘夫人就这么暂时地住在了无事客栈里。 叫夏宝珠完全没想到的是,束清晖头七的当晚,她再次见到了金云鸯。而事情也恰如刘夫人说的那样,她真的出事了。 那天夏宝珠回家送了些银钱给大哥他们,有段时间没同家人见面的她一时聊的久了,等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冒着寒风刚一进自家客栈就看到了那口黑乎乎的棺材横在大厅中央,吓了一跳的同时也十分惊讶。 刘夫人不知为何将束清晖的棺材又从义庄里抬了出来,还放在了自己客栈大厅里。更叫她惊讶的还有此时的刘夫人,穿了一身十分庄重的白色衣裙,正襟危坐在自己儿子的棺材前。 客栈外的寒风正呼呼吹着,夏宝珠一进门就赶紧将其关了起来。这几天的时光她已经同刘夫人熟悉了些,便出言道:“刘前辈,这么冷怎么不去后厨烤烤火?” “好孩子,你来,”刘夫人十分慈爱地冲夏宝珠招了招手,在夏宝珠走近的同时,她将自己手腕上的一枚玉镯褪了下来,“这个是我给你和青柳添的彩头。” 那玉镯洁白无瑕,触手生温,一看就价值不菲。夏宝珠连忙推脱:“前辈!这、这我不能收!” 刘夫人却将镯子直接套在了她的手腕上:“梦里我儿交代过,要我给你们成亲时封红包添彩头,只是可惜,我应该是看不到你们成亲那会儿了。” “前辈这叫什么话?您是要长命百岁的!青柳视束公子为兄弟,那您就是他的长辈,自然也是我的长辈,”夏宝珠说得十分情真意切,“我们肯定会给您养老的……” “我知道你和青柳都是好孩子,”刘夫人的眼圈红了,“我也真心感谢你找出了真相。好孩子,这镯子是我的嫁妆,我母亲曾送它去寺庙里开过光,它很灵的,一定能保佑你们婚姻顺遂。”见夏宝珠还想说什么,刘夫人赶紧将她往后厨的方向推去,“青柳心情不好,你快去看看他吧。” 见刘夫人态度坚决,一时没法推辞,想着等刘夫人离开的时候自己偷偷把镯子放回她的行李也好的夏宝珠便先往后厨走去。然而她还没走两步,就忽然听见一声十分凄厉且古怪的哨声,那声音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像山魈的怒吼又像是夜鸮捕猎成功后的鸣叫。她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刘夫人忽然看向门外,低喃道:“来了。” 同样听到声音的唐青柳、唐蓝墨和唐迎也冲了出来,他们三人均是脸色大变,尤其是唐青柳,听见刘夫人的那句“来了”后,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婷姨!您雇了影阁!” “什么是影阁?”夏宝珠不懂这些,低声问道。 “……是我们唐门里的一个内部组织,”唐蓝墨解释道,“和我们明堂完全相反,我们承接的任务是护卫、护送、探听之类的;而他们接的业务基本上都是杀人放火,总之凶得很。” 很快,夏宝珠就见识到了唐蓝墨所说的“凶得很”。 大门被忽的撞开,只见金云华抱着背后中了两箭的金云鸯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十来个手持兵器的护卫。 朔风夹杂着冬天的寒气扑了进来。才刚一进门,金云华就跪了下来,他将金云鸯放在地上后朝刘夫人拼命磕头:“刘前辈!求您放过我妹妹吧!” “她做空金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替她求情啊?”刘夫人不紧不慢地说。 金云华此时满脸是汗,看得出此时他脸上的焦急都是真心的:“……这是我们欠云鸯的,前辈!还望您给她一条活路吧!” “那我儿,欠她吗?”刘夫人只是语气冷静地反问,“你们做的孽,养出的疯子,害死了我儿,如今还要我放她一条生路?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侧躺在地上的金云鸯挣扎着伸手抓住了肩头的一只箭后狠狠地拔了出来,带着倒钩的箭簇撕下了一大块血肉,逼得她呕出一口黑血来。她将那只箭往地上一扔,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忽的一下纵身跃起,目标却是站在不远处的夏宝珠。她双目猩红,几乎是从喉咙底部挤出的声音:“都是你!你若不多管闲事,央央怎么会死!我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夏宝珠!我杀了你!” 此时的唐青柳、唐蓝墨和唐迎三人都在警惕那些护卫,没反应过来,竟然一下没拦住金云鸯,竟让她直接冲到了夏宝珠的面前。夏宝珠下意识地后退,拔下发钗自我防卫。 突然,一阵暗器连发的破空声打破了这一局面,只见十好几枚寸把长的梭形钉子全部扎进了金云鸯的后背。其中有两枚还打在了她腰间脊骨的同一处,金云鸯瞬间停止了动作,吐出一口血后倒了下去。 “云鸯!”金云华的喊声格外凄凉,他一把搂住了金云鸯的身体,这才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然而金云鸯仍旧睁着一双眼睛,似乎还在瞪着谁。 十几名护卫也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们明明已经十分戒备了,可那刺客却如同鬼魅般不知潜伏在何处。随着金云鸯的死不瞑目,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一声口哨,接着就是一低沉的男声戏谑地说:“真是的,老老实实等死不好吗?自讨苦吃。” 众人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唐青柳则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夏宝珠身边,他看向了门外对面铺子的屋顶。夏宝珠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隐隐看见了两个黑色的影子,一站一坐落在对面屋顶上。 刘夫人看到金云鸯倒下,她笑了。这是她这近七天以来笑的最最真心的一次,她说:“死得这般痛快,便宜她了。” “你!”金云华显得格外愤怒,他瞪着刘夫人,眼角近乎撕裂。他诅咒道:“你不得好死!” 可刘夫人却直接无视了他,她走到束清晖的棺材前,抬起手抚摸棺盖,语气温柔似水:“儿啊,你慢些走,娘马上就来陪你了。” 随着“嘭”的一声,刘夫人一头撞在了那口棺材上,也随着束清晖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唐青柳第一时间扑了上去:“婷姨!”看着自己长辈头上汩汩流出的鲜血,和安祥合上的双眼,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故人相遇的结局他想过千万种,可唯独这一种他从未想过。 屋外的两个黑影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这两名刺客一男一女,男的带着夜鸮的面具,女的则是一副山魈鬼面。从南州到这里的这几天,这两名刺客几乎是猫玩耗子似的折磨着他们脆弱的神经,如今这两只鬼魅带着一身血腥气的直接出现,吓得护卫们四散而逃,只两个衷心的仍守在金云华的身侧,但能看出他们握刀的手在不住的颤抖。 那男子嗤笑:“喂,姓金的,你妹妹的头我们可得割下来,让一让吧?” “为什么!她都已经死了!”金云华的声音几近崩溃。 “这是雇主的要求,她下的单明明白白写着,要用凶手的人头来祭自己的儿子。”夜鸮面具的男子向前迈了一步,那两名护卫还没来得及出手喉头就涌上一股腥甜,纷纷扑倒在地。男子看了眼护卫脖子上的两根银针,有些责备似的冲身边的女子道:“青菀,不要做多余的事,这些人又不是任务中的。” “麻烦。”被称作青菀的女子只冷冷吐了两个字。 男子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叹气,他伸手一把就将金云鸯的尸体从金云华的臂弯中捞了出来:“这位老爷就不要让我们难做了。” “我给你们钱!姓刘的已经死了!你们也可以不按她下的任务来!”金云华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他直接跪了下来,“我只求自己妹妹死后能得到安宁!” “第一,你说的这种行为,会坏了我唐离的名声;第二,”唐离藏在夜鸮面具后的嘴角扬了起来,“下任务的人有两个,除了这位刘夫人还有一位,是她的一位故友。”说罢他手起刀落将金云鸯的头割了下来,又接过唐青菀手里的包袱,那里面装着央央的头。他麻利地将两个头颅摆在了棺材前,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也挺不喜欢这样,搞得血淋淋的也不好清理,可是没办法啊,谁让你妹妹杀了人呢?” 看见金云鸯的惨状,金云华抓起一旁的刀就想和这两名刺客拼命,可起身的瞬间大概是急火攻心,他直接晕了过去。几个会看眼色的护卫赶紧偷摸上前将这位雇佣他们的金主给带走了。 被这连续几幕吓得不轻的夏宝珠直接背过身去不敢看,而在那两名刺客准备离开之际,唐青柳却突然问道:“另一个下单人,是我师父吗?” “你这个小师弟倒是挺聪明的嘛,一猜就中,”唐离搂过唐青菀的肩头,“对,就是你师父下的单。具体的,等唐送过两天带你师父来了你自己问他细节好了。走了青菀。” “青菀师姐!”认出那是自己曾经师姐的唐青柳出言挽留,“既然师父要来,不留下来两天看看他吗?” “替我向他老人家问好。”唐青菀说完便和唐离一起出了门,头也没有回。 外面的夜色更浓了,夏宝珠看着这一地的血腥只在心里叹息,好歹这一晚终于是过去了。 (案三番外:金云鸯) 你的名字是金云鸯。 金家的夫人生下的最后一名孩子是个死掉的女胎。之前有名道士说,她这一胎若是女儿则会十分尊贵。为了自己的夫君的宠爱,金夫人叫贴身嬷嬷从外面抱回来了一名刚出生的女婴。这名女婴就是你。 你从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所有人都说你命好。作为金家唯一的女儿,你也是这么觉得的。你想学武功,金老爷就给你请当地最好的武师来教;你讨厌女红,金夫人就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也纵着你;你的三个哥哥有好吃的好玩的,从来都是先给你。 你觉得自己很幸运。 直到你八岁那年,金家和一些官员有了生意上的往来,那会子你家的生意还没有如今这么大,比起一些老牌茶庄没有什么竞争力。 于是他们把你送上了一名又一名你从未见过的人的床上。他们或年老或壮年,模样声音也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官,且都喜欢年幼的情人。 随着年纪的增长,你已经不太记得他们的长相,只记得他们趴在你身上时那股子黏腻恶心的感觉。那感觉就长在你的心里,怎么也洗不掉。 十六岁那年,你因为怀孕被金夫人灌下了一碗药后疼得昏死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你听见金夫人同你大哥说:“她这种来历不明的贱皮子,能帮我们金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已是她的福分!你可不要妇人之仁!” 于是事后你在一直陪在金夫人身边的嬷嬷口中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世来历。 你忽然就觉得可笑,自己每次都劝自己,爹爹娘亲待自己那么好,自己这点付出不算什么的。可原来,自己是认贼作父。可笑,可笑。 打那天起,你就变了。你努力学习一切管账的本领,帮着金夫人把内宅收拾的井井有条,在帮她赶走几名金老爷的妾室后她对你更加信任了,所以你在她偶感风寒的时候,一碗毒药送走了她。后来你又如法炮制,在给金老爷侍疾时送走了金老爷。 外人都说你至纯至孝,你给自己博得了好名声。 你知道自己长得美,你甚至还爬了自己哥哥的床,就为了在自己嫁妆单子上多添上几个茶庄。 反正那些茶庄都是你挣来的,如今拿走不是天经地义吗? 后来你遇到了束清晖,他看你的第一眼就红了脸。而你却被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吸引了注意力。原因无他,那个女孩同你长得八分相似。 所以你派人去查了,那女孩是你被抱走后,那对夫妻又生的。但因为她是个女孩,不能传宗接代,所以那对夫妻将十岁的她赶出门去。你心疼你的妹妹,那时的你也是感激束清晖救下了你妹妹的。 因着这层原因,你答应了束清晖的追求。 束清晖是个正人君子,他真的很好,对你温柔又体贴。婚后你们也是甜蜜过的,当时的你是真心想过和束清晖过完一辈子的。 可是好景不长,李寒玉不知是从哪里得知了你以前的事,你知道她喜欢束清晖,可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把这些事告诉给束清晖。若是束清晖知道了你的过去,他还会喜欢你吗? 由爱故生忧。你被这种不确定性几乎逼疯。 之后的一天,你看到自己妹妹被李望舒追求,而束清晖同他吵了一架。你以为他是看上了你妹妹,可你们当时才成婚半年。你笑了,原来这世上的人都一样,一样的薄情寡义。 你想:还是只有银子最真,拿在手上,谁也夺不走。 而且你现在还有妹妹,她是你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你要她好好的。所以你刻意勾引了李望舒,加紧了搞钱的速度。 然而束清晖这个人太聪明了,他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刻意避开了你几天,你想:他一定是看不起我,厌倦我了。 于是你在心里给他划下了一个叉。 五年后,金家的产业已大半在你手中,而束清晖与你同行的时候也查出了问题和账本。你和妹妹讲:“束清晖留不得了。”你妹妹是个没有什么主见的柔弱女孩,你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了。 你很为自己的计划得意。然而你遇到了夏宝珠。 说实话你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很不喜欢,她和你气质相仿,都是明艳且风情的。于是你理所当然的想:她开店不也是抛头露面出卖色相吗?指不定她有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凭什么她可以看起来那么开心? 你想到三哥说的她很聪明,所以计划完成后你故意没有走,你给了她三天时间破案,可她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破了。你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聪明,此时的你都有点佩服她了。可同样你也惋惜,她这么个聪明脑子只能缩在这小小的地方开个客栈,可惜了。更可惜的是,你对她也起了杀心了。 可你不知道,最后死的人会是你自己。 那两个刺客追来的时候,你的妹妹替你挡下了致命的攻击。你自己同时也受了伤。意识渐渐模糊时,你心里充满最多的仍旧是怨恨。 可怨恨太多了,你一时不知该从何怨起,这时你看到了夏宝珠。她看向你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担忧和不忍;你又看到了她手上那枚镯子,那是你婆婆的嫁妆,那个老太婆不把传家宝给儿媳却给一个外人;你又想到了你的妹妹就是因为她勘破了案子才会被追杀致死…… 你撑着一口气朝她冲了过去…… 可最后你不知道的是,你死后的尸身是这个你最后时光想要杀死的夏宝珠找人帮忙缝合的,你也不知道是她替你合上了眼睛把你和自己妹妹埋在了一起。 你的灵魂飘飘忽忽的离去,只听到一句不只是谁的祝福:“若有下辈子,希望你们能过得安宁。” 第39章 (案四)楔子(上) 年关将近,拦江镇又下了一场薄雪,此时距离唐青柳送束清晖和刘夫人的棺椁回云州已经过了二十天。因入冬山路难行,来往蜀地的商客几乎没有了,店里没有客人,夏宝珠便交代了守店的唐蓝墨后早早关了店门回家去了。 在经过一家寿材店时,她想起除夕前还得去给双亲和外公上上坟才行,也不知道家里大哥他们备了香火纸钱没有。 夏宝珠的家就在外公临江的那处肉铺所在的同一条街上,离客栈的距离不算远。只是老街区这一片经过多年的改建,一些近路小道也都消失了。加上地上的薄雪因行人的踩踏都变成了水,湿滑难行,所以她只能老老实实绕远走大路回家。 北风吹得紧,夏宝珠低着头抱紧了怀中给家里带的一些吃食和点心,这条曾经繁华的旧街道上住户并不多,因此天黑走起来还有些瘆人。又转过一道弯,夏宝珠终于看见了自家小院的大门,那两个为了过年而挂起来的红灯笼散发出淡淡的红光,看得人心里都暖暖的;门边还贴了对联,那一手妙笔丹青夏宝珠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自己二妹妹的笔下。 刚走到家门口,她就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了。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夏宝珠腾出手来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她就听见小院里传来了开门声,文宁和承欢的声音最先响起:“肯定是大姐回来了!”“我去开门!” 随后就是自家大哥的叮嘱声:“慢些跑,别摔了。” 夏宝珠最爱他们家这和乐友好的日常,连带着脸上都不自觉地挂起了笑容。这时,自家院门刚好打开,夏文宁一探头就看到了她,小男孩喜笑颜开,一下就喊了起来:“真的是大姐回来啦!” 与此同时,夏文宁背后也探出一个脑袋,模样同文宁九分相似的夏承欢一见到夏宝珠,“唰”的一下就蹦出来抱住了夏宝珠的腰,撒娇地蹭了蹭脑袋:“大姐!人家好想你的!” “快进去再撒娇吧,外面好冷的,”夏宝珠牵起夏承乐的手就进了院子,“对了承乐,我听文宁说你又挨先生手板了?能耐了啊!敢往先生脸上画胡子了?” “……我、我……好你个夏文宁!你是不是又偷偷告我黑状了,”夏承乐狠狠瞪了一眼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夏文宁,“大姐,你听我解释,我就只画了两笔!” 夏宝珠进了屋将带回来的吃的放好的同时都要听笑了,她走到厨房里舀了点水洗手,两小只像个小尾巴似的仍旧跟在她身后。夏宝珠见他两互相瞪眼,笑道:“只画了两笔?你还想画多少啊?” 夏承乐咬住下嘴唇,背着小手,右脚不自然地在地上画圈:“那,也不能全怪我!是夏文宁出的主意!我就是执行者罢了。对了!先生也打了他手板!”说完她还扬起了倔强的小脸有些委屈的看着夏宝珠。 一旁偷笑的夏文宁此时瞬间变了脸色:“夏承乐!你出卖我!” “是你先偷偷告我状的!” 两小只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亦乐乎。夏宝珠只好站在中间两头劝,结果劝好了一个另一个又告新状,吵得夏宝珠都有点头疼了。 这时,从柴房抱了新柴的夏承愉走了过来,她一来,两小只都不说话了,规规矩矩地跑过去帮忙接手。 “呀,怎么不叫这俩小的帮忙搬柴火?”夏宝珠连忙上前接过装柴的篓子,“我不是说今儿个我回来的嘛,怎么不等我回来再做饭?” 夏承愉只看了她一眼,便对两小只道:“你们去大哥那儿写作业,厨房这儿有我和大姐就行。” “好嘞二姐!”两小只如同得了赦令一般,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此时厨房里只剩下夏宝珠和夏承愉,一看夏承愉的脸色不是很好,夏宝珠就知道肯定有什么坏事,她干笑两声:“那个,二妹妹你也先去大哥那儿歇着,还有几个菜都交给我吧,一会儿你们就只管吃饭啊。” “大姐,我同你说个事,”夏承愉那张漂亮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唉,你先答应我,一会儿可不准生气。” “我生什么气啊,这些时日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什么事你说就是了。”夏宝珠舀了一瓢子水进锅里,麻溜刷锅的同时还顺便把碗筷给挪到了自己顺手的位置上。 还没说话,油就下了锅,夏承愉被油烟迷了下眼,只好半眯起眼睛:“江方思回来了,大姐,江家那边又派人来给你下帖子了,下了三次了,说是想请你去他们府邸吃年夜饭。” “烦人,下次再来你直接给拒了,”夏宝珠皱着眉赶紧说道,“过两天青柳就应该回来了,到时候我们自己在家吃年夜饭。” “我都拒了,人也都给打出去了,”夏承愉顺手递给夏宝珠调料瓶子,“他们真的像有那什么大病似的。姐,要我说你还是快点和青柳哥成亲得好,省得那些腌臢货老是贼心不死。” 夏宝珠听得只觉得好笑:“二妹妹,倒也不必说他们都是腌臢货吧。” “他们难道不是吗?当初说退婚就退婚,现在又想把这个婚约求回去,这不是脑子有病吗?”夏承愉的眼睛还有些刺痛,她轻轻揉了揉,很自然地说,“再说了,大姐你同青柳哥感情一直挺好的,那还轮得上他们家的妖魔鬼怪。” “二妹妹,哈哈哈,我说你啊,你这张嘴真是伶牙俐齿,”夏宝珠盛出两盘菜后,麻溜地开始切起了最后一道白菜,“我知道你为我不平,但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实在是不想同那些人计较。这样吧,下次他们若在上门,你就直接叫他们去客栈找我,我让青柳蓝墨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教训什么?”这时两小只推着夏文安的轮椅过来了,叫夏宝珠没想到的是,自己大哥身后还跟着拎了大包小包的唐青柳。 夏宝珠一下子就瞪圆了眼睛,她切菜的手也停了下来:“青柳!你回来了!” “是啊,我还带了好些云州的特产回来,”唐青柳双颊被冷风吹得红红的,他看向夏宝珠的目光神采奕奕,“这不是要赶回来同姐姐一起过年嘛。” “青柳哥,你终于回来了,”夏承愉一步上前快人快语,“你再不回来,我大姐都要被抢走了。”一旁的夏宝珠听见夏承愉的话,只觉得两眼一黑。 同样呆住的还有青柳,他先是一愣,随后整个人瞬间红了起来,连说话都说不顺畅了:“什么!谁!哪里来的人要跟我抢媳妇!” 夏宝珠赶紧盛出最后一盘菜放在桌上,她擦了擦手就叫夏承愉他们帮忙将菜端出去,结果她这个二妹妹又爆出了下一句话:“那个江家的公子哥回来了,这两天天天跑过来给我姐下帖子,青柳哥,这事你管不管?” 好好好,你可真是我的亲妹妹啊!夏宝珠腹诽,她看见唐青柳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格外难看,赶紧把夏承愉他们都推出了厨房,赶紧解释道:“哈哈、我这个二妹妹啊,还真是什么话都说。江家那边她都帮我拒了,我也肯定不会去的……” 唐青柳嘴角一撇,突然就抱了上来,他身上还有些没有散去的寒气也一并扑在了夏宝珠的脸上。只见他小声道:“姐姐,我这一路上都在想你,你可不能被别人拐跑了……不然我,我真的会哭的……” “这又是什么傻话,我不是说了,江家那边下的帖子都拒了嘛。”夏宝珠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再看清唐青柳眼下的青黑后,她有些心疼地问,“这些日子出门在外都没休息好吧?” 唐青柳轻轻摇头,捧着夏宝珠的脸看了又看:“姐姐倒是长好了些,一看就没有想我!唉,哪像我,都快思念成疾了。” “少来,”夏宝珠笑着拍了下唐青柳的胳膊,她看了眼自己手上刘夫人给自己套上的手镯,瞬间敛起了笑容,“束公子和刘夫人……都安置好了?”她没有告诉唐青柳,自己给金云鸯和央央埋在了一处郊区小山的半山腰上,那里面朝南州的方向。夏宝珠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本身是有些佩服金云鸯的,尽管这人是杀人凶手,她想这么一个有经商头脑的厉害女子,倘若没有走错路,将来该是会多么的厉害。所以在埋葬她俩的时候,夏宝珠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愿这姐妹俩心有所归,来世安宁。 她也不知道的是,其实唐青柳已经知道她敛了金云鸯和央央的尸身这件事了。那天她将那两口薄棺埋好离开的时候,正好是他陪他师父上山闲逛之时。当时看到这一幕的他的师父久久没有出声,一直等她离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才开了口:“你心上人生了一副柔软心肠,青柳,一定要好好待人家啊。” “嗯,我同师父师娘一起给他们选了安息的地方,”唐青柳垂下了眼眸,“当时我悄悄让唐送去蜀地接师父师娘过来,是为了给他们二老一个和故人见面的惊喜,没想到……师父他老人家来的途中收到了刘夫人的飞鸽传书,师父便在影阁下了单……好了姐姐,要过年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你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唐青柳扬了扬眉头,岔开话题的他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伤心的话题了。 夏宝珠便也顺着他说了下去:“我猜不出,但我知道你一会儿一拿出来,肯定会先进那两小只的嘴里。”说完两人相视一笑,端了汤和米饭往厅里去了。 除夕当晚,夏宝珠特意把家人们全接到了客栈里,加上唐蓝墨和唐迎唐送,一大伙人热热闹闹地放鞭炮过年。期间两位捕头还来蹭了两杯酒,只不过他俩来的同时,也将一封信送到了夏宝珠和唐青柳的手上。 那是个男人的求助信,信上他称自己的身边潜伏着一名对自己图谋不轨的人,过几天他将会到拦江镇来,到时候希望能得到有用的帮助。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夏宝珠瞬间冷了一张脸,她将那封信拍得啪啪响,“这种事情不应该你们管吗?你把信给我是什么意思啊?” 这时正在喝酒的谢捕头则突然笑道:“夏娘子就不要谦虚了,束家同金家那件事我们全镇都传遍了,连林知县都佩服你呢。你看这封信言辞恳切,不如就应了,全当帮帮忙了呗。” “……老谢,你觉得这合适吗?”夏宝珠只觉得头疼,“你知不知道金家这事我倒亏二两多银子啊!再说了,我那两把刷子的雕虫小技帮衙门提供点线索或者思路还行。这是什么?这是叫我预防犯罪,我哪有那本事?” “夏娘子,青柳兄弟。”谢捕头将夏宝珠同唐青柳偷偷拉到了一旁,因为喝了酒,双颊微红的他还打了个酒嗝,在成功收获了两个无奈和鄙视的眼神后,谢捕头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这个忙你们可一定要帮。” “不是,我斗胆问问,”夏宝珠真的是要气笑了,“为啥啊?凭啥啊?” “我实话告诉你们吧,因为写这信的人有背景,林知县不好管,”谢捕头解释道,“二位理解理解呗?” “衙门都不好管的事我怎么行?”夏宝珠继续拒绝。 “行的行的。” “我们也怕有背景的人啊!”夏宝珠捂脸。 “哎呀,理解理解嘛!” “……那我们要是不想理解呢?”唐青柳帮夏宝珠问出了心里的问题。 谢捕头微微一笑:“听说金云鸯是在你们这儿被唐门刺客刺杀的?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这儿和江湖势力有所往来啊?” “老谢,你这是威胁我们吗?”夏宝珠真的是无语到笑出了声。 而谢捕头只是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话也不能这么说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夏娘子,这位求助人的命我们就拜托给你了哦。” 第40章 (案四)楔子(下) 夏宝珠有些傻眼的看着站在客栈门口的林知县,这名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在大年初一的大清早主动找上了门。 昨天晚上家里的两个小的缠着唐蓝墨带他们放烟花玩,因为太晚了干脆就都没有回家,而是一家人直接睡在了客栈的房间里。谢捕头昨天在喝了酒后留下了那封信就走了,一想到那封信,夏宝珠就觉得头大。 这时候林知县又亲自上门,想来是老谢看出了自己的不乐意,回去就跟他的顶头上司告状了。夏宝珠赶紧将这位拦江镇的父母官迎了进来。林知县三十多岁,气宇轩昂,是那种不需要任何说明,你只看一眼就知道他很有学问的人。他穿着一件深青色的袄子,走起路来腰杆也挺得笔直,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 见他已经在大厅坐下,夏宝珠赶紧去给他泡了些热茶,她在面对朝廷命官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紧张,更叫她感到尴尬的是,现在的客栈里就她一个人醒了。 端着茶走上前招呼的时候,夏宝珠便和林知县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对上了,只见他聚精会神地打量着自己,那是一种带了认真的审视。 林知县结果茶水,微微点头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夏宝珠陷入了思考,时不时再审视她一番。 夏宝珠决定主动出击:“林大人,敢问这大年初一上门可是为了昨日那封信上的事?” 仿佛是被夏宝珠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林知县眉头一抬:“夏娘子还真是快人快语。” 他的声音稍微有些沙哑,但听得出来他心情不差。 “林大人,恕民女直言,这件事难道不是那人同衙门求助的吗?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听完夏宝珠的话,林知县淡淡一笑,说:“老谢他们说夏娘子您是个十分义气胆大的人,也帮我们解决了不少棘手的事,所以我今日就想着亲自上门来看看。” “哈哈,老谢他们那都是夸张的说法,我算得了什么?”夏宝珠十分尴尬地笑着。 “不过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确实棘手,”林知县直言道,“我也实在是想不出除了你这儿外还有其他更合适的地方了。” “这,”夏宝珠抬起头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小客栈后更疑惑了,“我这儿?” 林知县说:“是啊,你这儿。”说完他喝了一口茶,见夏宝珠更加疑惑了,林知县索性不绕弯子了:“事情是这样的,写信的人叫阎凌盛,他父亲曾当过我几年老师,如今在京中为官。只这一个儿子,宠得不成样子。如今他犯了些事,所以想送他回老家避一避风头,正好经过我们这儿,他就写了这封信来。” “这,林知县,”夏宝珠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既然犯了事,好好认错才是正理,您这位老师是否太偏私了些?您要是答应了,那不是狼狈为奸了吗?” “你胆子倒确实是个大的,敢当我的面这么说。是啊,”林知县看着夏宝珠,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了,“所以这不是来拜托你了吗?”他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夏宝珠心道一声不好,深吸了一口气。 “我先同你讲讲,他犯了什么事吧,”林知县说,“他这个人,贪财好色,平日里不学无术最喜欢遛狗斗鸡,同一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他顿了一下,“我曾上书给老师,说他需得严加管教,不然将来一定会闯下大祸,可是老师舍不得,果不其然,真出事了。” 夏宝珠困惑地皱了皱眉头。 他接着说:“前些日子,他同几个公子哥在喝酒的时候叫了一对卖唱的父女给他们表演,那天他赢了些钱,又喝多了酒,见那女子美貌,便——” 夏宝珠接着说了下去:“便心生歹意了?” “正是,”林知县停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他非逼那女子给自己作陪,那女子不从,他就狠狠打了几下那女子,女子的父亲上前求饶,也被他一脚踹开。” “太过分了些,”夏宝珠只觉得自己拳头都听硬了,“这可是京城啊,他就这般的无法无天?” “那姑娘宁死不从,直接从酒楼跳了下去,摔死了,”林知县深深叹了口气,此刻的他面色苍白,但看向夏宝珠的眼神如炬火一般亮,“那姑娘的父亲也是个狠的,直接要去敲登闻鼓。结果——我那偏私的老师和其他几个公子哥的家里听说这事后,就叫了家丁半路给那老人家拦在了半路上,将那名老人打断了腿扔出了京城……” 夏宝珠听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连说了好几句:“真是无法无天了!” 林知县两手交握,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时还会停顿下来观察夏宝珠的反应一番,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对夏宝珠十分满意。 他伸手示意夏宝珠先听自己说完:“夏掌柜的先冷静,你须得确切地了解这事的一切是从何而起才好。原本阎家是想着叫那老人自生自灭,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那老人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得了一没露面的贵人相助,送他去敲了登闻鼓。此事叫我那老师的对头知道了,直接参了他一本,于是这件事就上达天听了。圣人虽然年轻,但是个有主见且杀伐果断之人,当即派了人查案抓人下狱。” 听到这里,夏宝珠更加疑惑了:“那他,是怎么还能回老家避一避的呢?” “唉,这事的操作空间很大,”林知县叹息着摇头,“我那个老师,为了自己儿子活命,动用了几乎所有的人脉和金钱关系,最后将这个案子活活改成了说是自己儿子是同别人起的争执,那父女俩上来劝架,他推开那姑娘的时候不小心给人推下了酒楼,就这么从逼死良家女子改判成了一起误杀事件,” “这也能行!”夏宝珠只觉得自己再听下去肺都要气炸了。 林知县接着说:“我那老师又在朝堂上哭了几场,圣上看他年迈,于心不忍。加之呈上去的案情又写得混淆视听,心一软,便饶了他儿子一命,只叫打了板子后流放。” 林知县理了理下巴上的胡子后,说道:“打板子没得选,但流放,我那个老师再次花了钱,买通了押送官,在押送路上用另外的囚犯替换了自己儿子。还派了人跟着,护送自己的儿子回家。” “那……那您真要帮他?”夏宝珠满眼震惊和不相信地盯着林知县。 只见林知县微微摇头:“这事还没有完,那名老人不知从哪里也得知了这些,他在阎府的门口站了一夜,最后只留下一句让他们一家都小心的话后便在京城里消失了。与此同时,这位阎少爷‘被流放’当天,阎府还收到了一封警告信——” 此时的林知府双眼敛起了神采,看上去像是两汪幽潭。他说:“信上写着——若他们能自己认罪伏法,此事就算完;若是不干,只怕将来全家都要被拖累了。” 说及此处,他停了一下:“叫我这个师父胆寒的是,这封信是从獬豸楼派发出来的。” 夏宝珠满脸疑惑,她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坐姿,问道:“獬豸楼是什么地方?” “獬豸楼是从前朝的间谍组织改来的,如今是三王爷在管理,目前主要工作就是配合监察司抓人。据传,他们还是暗中监察京中官员言行和违法行为的存在。只不过这一点三王爷没有承认过罢了,所以是真是假没人知道。” 林知县倾身向前,十分认真道:“不过这种事情,真真假假也最能威慑一些心怀恶意的人了。” 夏宝珠有些明白了:“也就是说,您老师的儿子现在可能至少被两伙人盯上了?那这淌混水我们这么个小地方还是不要蹚了吧?” “这种事情,哪里是我们这样的小虾米可以决定的呢?”林知县叹了口气,“我那个老师给我连写十好几封信,他儿子这一路上只要是受过他一点恩情的人他全拜托了。恩威并施啊,我一个芝麻小官又能怎么办?” 夏宝珠犹豫了一下,说:“那,这事我又能做什么?林知县,恕我直言,这种浑水我碰都不想碰的……” 林知县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不,你是平民,而有时候我们这样的小角色能做到的事往往大得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夏宝珠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是不明白,您只说了吧,需要我做什么?” 接着林知县用平静的口气说道:“你只需要让他在你客栈里的时候是活着的就行。” “啊?您的意思是,”夏宝珠蹙起了眉头,“叫我来保护这么个恶棍?林大人,我做不到。” 林知县简洁地说道:“夏掌柜,他在别的地方不一定能活着,但是在你的客栈里他得活着,你明白了吗?” “……您的意思是,他已经被盯上了,所以十有八九是会出事的。但是,他出事不能在我们的地盘上,我没理解错吧?” “是这么个道理。毕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到我们这儿之前就已经遇刺三五次了,到了我们这里出意外的可能性也不小。” “那您是打算——” “首先我已经同我那个老师写了信阐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其次我也保证了,在我安排的地方,他是不会出事的。但是谁也保不准他会一直乖乖待在我安排的地方不是吗?” “啊,我懂了。”夏宝珠看着林知县捻着山羊胡子的样子,只觉得自己这个父母官真是读书读得多,一肚子的墨水,好生腹黑啊。 “夏掌柜的聪明人,一点就通。” “呵呵呵,您太抬举我了。”夏宝珠挠了挠头,笑得还是很勉强,如果有的选她是真的不想担这种风险。 林知府笑了,说:“我听说过你帮老谢破的那案子,以及这次金束两家的事,你破案的方法也很有趣。靠一点细节的推理,对吗?这是个很厉害的技能啊夏掌柜。你若是个男子,一定能考取功名搏出一番大天地的人。” 夏宝珠无奈地笑笑,伸手撑住自己的额头,她说:“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就算真的生成男子估计也不会去考什么功名,而是守在家里照顾弟妹们。我只要我家里好,家人们都平平安安的。林知县,我虽不懂朝堂上的事,但听您讲了这些,也猜出个一二来,想要这位公子的命的人,只怕也是想要就着此事拉你老师下马吧?这……” “接着说下去。”林知县看夏宝珠的眼神越发欣赏。 “我晓得兹事体大,风险也大,”夏宝珠捏紧了手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我愿意帮这个忙,不为别的,就为我希望天理昭彰。只是,若以后出了什么意外,我的家人还望您多多照顾。” 第41章 (案四)抵达的凶手 阎凌盛是在刚过完正月十五的时候抵达的拦江镇。那天雪过天晴,屋檐上的雪化的滴滴答答。夏宝珠站在门口指挥着唐青柳将重新描了一遍的牌匾和对联挂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已然来了一行人。 “咳咳,夏掌柜,我带客来了。”换上了一身官服的林知县轻轻咳了两声。 一听到动静,夏宝珠赶紧转身,待看清来人后匆匆行礼:“林大人,你说一声我好叫伙计去接啊。” 这时站在林知县身侧的一年轻男子主动上前道:“是我叫林叔不必麻烦的。在下阎凌盛,此次不告而来,实在打扰,不好再叨扰更多的人了。” 之前听林知县说起那些事情的时候,夏宝珠就在脑海中大致想象勾勒出了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而眼前这位自称是“阎凌盛”的公子哥实在是和自己想的大相径庭。他面白髭净,身材颀长,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的无害,甚至还有几分柔和。一双桃花眼里似有水光,看人的时候总是含情脉脉;嗓音虽有些沙哑,但语气柔和语速缓缓,叫人听得如沐春风;就连行礼时的动作也自带一股子浑然天成的贵气。简直就像是把画里的谪仙公子抠了出来似的。 见对方这样有礼貌,夏宝珠也不自觉地回礼,动作也刻意做的标准:“瞧您说的,我们开店做生意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外面冷,几位都快请进吧。” 跟着阎凌盛来的还有三个大人和一婴孩,大人是两女一男。一名是个怀里抱着那不会说话的襁褓婴儿的美妇人,她身量纤纤,头戴一玉兰花样式的缠花发簪,整个人不施粉黛,却颊如春桃,唇红如胭脂花,最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还是她那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杏仁眼,叫她整张脸平添了好几分少女的气质。此人是阎凌盛的发妻,名叫秦文茵。 另一名随行的女子看起来年纪尚小,一张略圆的鹅蛋脸十分的俏皮,她一头乌发如云,扎着的两个髻上绑了坠了小珍珠的发带,走起路来一晃一晃,可爱极了。大概是她长得珠圆玉润,所以名字叫珍珠,此时她正小心翼翼地扶着秦文茵,生怕自家夫人踩到水渍滑倒。 而跟在他们最后面的,则是个身穿红色劲装怀里抱着一把刀的年轻男人,他叫胡安,是阎家雇的护卫,看起来比阎凌盛大上一两岁,气质上沉稳不少,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有些胡人的血统,一头浅褐色的头发格外扎眼。 他们四人跟着林知县进了客栈大门后便坐下了,夏宝珠也赶紧进来给他们倒茶。 “贤侄,你此次途经我地,按理说我这个做主人的应该留下来陪客,只是公务在身,实在是走不开啊。”林知县的脸皱成一团,显得十分为难。 阎凌盛笑笑,说:“林叔,自然是公务为重。我都理解的。” “这位夏掌柜是我们本镇的人,之前还协助我们衙门抓了不少歹人,所以她的客栈,一般小贼是不敢轻易上门的。我也会派捕快来在此看门,你就放心住。” 林知县一说完,阎凌盛便看向了夏宝珠:“协助衙门抓贼?我还真没想到这位夏掌柜的,竟还是个女中豪杰?” “什么女中豪杰,那都是老谢他们几位捕快安排的好,我也就是出了个地方给他们施展罢了,”夏宝珠给他斟了杯茶,“这位贵客可别听林知县瞎吹,他是我们这儿的父母官,说我们这些本的商户,自然都是好话。” “掌柜的这话可就是谦虚了,”胡安,这名护卫从刚到到进门,眼神一直都在唐青柳身上,此时他也正盯着刚挂完牌匾进门洗手的唐青柳,说,“您的这位伙计一看就是好手,想来当时抓贼也出了不少力吧?” “您说青柳啊,他是我这儿老员工了,是会些拳脚功夫,平常看看店是够用了,”夏宝珠将茶水递到了胡安面前,“但他哪能跟公廨里正儿八经的捕快兄弟们相提并论呢?抓贼什么的还是得看我们林知县啊。” 林知县被夏宝珠的奉承话说的胡子都要笑飞起来了,只说道:“好了好了夏掌柜,我这贵客都饿了大半天了,还是先上菜吧。” “是,”夏宝珠微微欠身,朝唐青柳一招手,“青柳,我们去后面看看饭菜,可别叫客人们饿着了。” “好叻姐姐!”唐青柳一听夏宝珠叫自己就喜笑颜开,赶紧跟了上去,连看也没看那个一直在警惕自己的胡安一眼。 唐蓝墨此时已经炒好了几盘菜并盛了起来,可正在烙饼的他却不知为何在走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连饼糊了一半都没发现。 一进厨房就闻到糊味的夏宝珠被那味道吓了一跳,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到唐蓝墨身边:“蓝墨!饼糊了!” 只见这名少年才反应过来,赶紧将那块糊了的饼捞了出来,随后放入新的面糊开始重新烙饼。 “咳咳咳!怎么一股糊味啊?”跟着进来的唐青柳一伸头就看到了那块糊了的饼,“蓝墨,你又把饼烙糊了?” “……刚刚想事情在,我重做就是了嘛。烙饼很快的。”唐蓝墨说完就将锅里新做的饼翻了一面。 唐青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端了菜先出去了。夏宝珠拿了两坛林知县预定好的老酒后,见唐蓝墨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有些担心的问道:“蓝墨,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这两天做饭总是心不在焉的?” “呃,我就是觉得这件事掌柜的您不该答应林知县的,”唐蓝墨说,“说真的,跟朝廷沾边的事都没什么好事,更何况这事夏大哥当时听了不也说了吗?明摆着就是党争……万一这人真出点什么事……” “他只待两天,山路上雪化些了就走,”夏宝珠叹了口气,“反正他只要不在我们店里出事就行。而且这些事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哪有什么选呢?你也别多想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多思无益。” 说话间唐青柳送了菜回来了,夏宝珠便抱了酒水送出去。她刚一走,唐青柳就凑到了唐蓝墨旁边,一脸“我还不了解你”的表情:“蓝墨,你刚刚说的那些,我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信不信的?小师叔你说什么呢?” “这事说白了,就算那人出了问题,上面也是拿林知县开刀,我们只是老老实实开店的平头百姓罢了。再说了,真要寻仇,我们怕过什么人?大不了我们带着姐姐一家回蜀中呗,”唐青柳看了眼锅里又快烙糊的饼赶紧伸手提醒,随后见唐蓝墨手忙脚乱的样子,他追问道,“你老实交代,最近在想什么呢?都魂不守舍一个多月了,遇到事儿了?” “也不算什么大事……”唐蓝墨盛出最后一个饼,他的脸有些红,“就是小师叔,你同你的青菀师姐……熟吗?” 好家伙,还以为是是什么严重的大事呢!原来是你小子思春了!唐青柳见他红了脸,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在心里疯狂无语,又马上想起,这确实是件大事。便赶紧放下刚端起来的餐盘提醒道:“我劝你收心!别瞎想!” “……我瞎想什么了!小师叔你这话说的……”唐蓝墨的声音显然底气不足。 “我跟你讲,青菀师姐现在可是影阁的人,影阁啊!和我们这种只做俗务的明堂弟子不一样,”唐青柳瞪圆了双眼,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又不是不知道,影阁的人除非死了或隐退,否则这辈子都不能成亲的!” “我愿意等到青菀师叔从影阁隐退那天的!”唐蓝墨也是倔,顶嘴道,“就像小师叔你愿意为了同掌柜的成亲疯狂攒银子是一样的。我很真心的好不好!” 唐青柳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这能相提并论吗?这是你真心不真心的问题吗?干他们那行的最忌讳动感情好不好!你就这么贴上去,那不是找死吗?” “反正我乐意……大不了,过两个月我也申请去影阁……” “唐蓝墨!你想都不要想!”唐青柳无比认真,他的这一严肃和平常判若两人,结结实实给唐蓝墨下了一大跳。 “你知不知道进影阁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应该就是武功考核之类的吧?” “呵,真要这么简单,人人都能当杀手了。进去的第一项考核是杀人,而且你杀的人还会是你的同门!你能做到吗?”唐青柳见唐蓝墨眼睛都瞪圆了,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当年影阁来我们师门选人,我和青菀师姐都入了名单。之后他们带我们一批人去影阁的外别院教授了三个月武功后,告诉我们只能留下一半的人,给我们半刻钟时间考虑,要么自己退出,而选择留下的人就要互相厮杀……我自知自己实在是做不到对一起训练过的同门出手,就退了。青菀师姐,一路杀到最后。后来我听说,她是那届的第十名。之后我和师父都再没见过她……上次清晖兄的事,还是她进影阁后我第一次遇到她……” 唐蓝墨的眼神暗了下去,见他这样唐青柳也放软了声音:“蓝墨,不是我不支持你,只是……” “那青菀师叔是吃了多少苦啊。”唐蓝墨的一句话直接给唐青柳干无语了,只听这个少年喃喃道:“不行,我这就写信申请去!” “……行,你要找死我不拦你,”唐青柳直接给他泼了一大桶冷水,“你写你写,你现在就去写!反正申请是要每个师门层层上递的,你师父会不会批我不知道,我师父——你师祖那肯定是不会批的。不过就算真给你批了,你的资质也很有可能过不了选拔哦。哎呀,到时候可别连青菀师姐的面都见不上就被退回来咯!” “小师叔!”唐蓝墨忿忿地跺脚,但随后很快又沮丧了起来。唐青柳的天赋是他们全师门公认最好的,是连唐迎唐送两个前辈都望尘莫及的存在。他都没进影阁,自己这个资质平平的,那肯定更是选不上了。他瞬间沮丧了:“那怎么办嘛,我就是……想再见见青菀师叔,我、我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救我的那个仙女姐姐……” 你还有这前尘往事呢?唐青柳的话还没问出口,就看到夏宝珠急急忙忙地进了厨房,见还没有新菜盛好,她一脸茫然和无语地问:“两位,快上菜啊!外面五个客人围着四盘菜半天了,你们干嘛呢?” “刚刚拿的柴好些是湿柴,生不起来火,姐姐你跟他们说说,我们马上就好,蓝墨!快做饭,”唐青柳安抚着夏宝珠将她送出门,随后转身冲一脸沮丧的唐蓝墨说,“唉,你就那么想见青菀师姐?” “嗯……” “我能帮你,”唐青柳的话叫唐蓝墨的眼神一瞬间就亮了起来,“但你现在赶紧做饭,别再把菜给炒糊了。” “小师叔你真的能帮我?”唐蓝墨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唐蓝墨。 “能,就是需要点时间,你看着吧,短则半月,长则三个月,我肯定能让你见上她一面。但是现在,”唐青柳指着锅十分认真严肃,“你赶紧做饭!” 第42章 (案四)前后脚抵达的仇家 林知县确实说到做到,他调来了五六个捕快守着无事客栈的前后门,好叫阎凌盛放心。待安置好阎凌盛一行人后,夏宝珠正常开店迎客,胡安对此颇有微词,觉得不安全,但自己的主子和林知县都没有说什么,他也就没出声。 大概是刚过了年,没有几个旅人住店,大多是吃了饭就匆匆赶路去了。直到傍晚时分,忽的又来了两名客人,看起来是一对爷孙。 那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同唐青柳年纪差不多,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他的眉眼长得十分周正,用剑眉星目来形容也不过分,因他扶着老人,所以弯着腰,能明显看到他的头发是用一根醒目的红束带绑起来的。而那名老人须发全白,低着头叫人看不太清长相,他佝偻着身躯,拄着一根拐棍,在身边年轻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夏宝珠见他腿脚不便,也赶紧上去帮忙扶了一把。那名年轻人冲夏宝珠道谢:“多谢掌柜的帮忙,爷爷他腿脚不好,敢问掌柜的可有方便出行的房间?” “啊,有有有,我这就叫伙计去后院收拾一间房出来。” “小姑娘,你一个人开店啊?”这名爷爷看起来似乎脑子有些不清醒,他抓住夏宝珠的手腕,偏着脑袋,一双浑浊的眼睛直盯着夏宝珠看。随后他用一种很担心的语气说道:“如今这世道不好,姑娘家家一个人容易被欺负!你有没有被谁欺负啊?” 夏宝珠虽不知这位老人为何这么问,但依旧温声细语地回答:“老人家,没有人欺负我,您先坐下,我去给您倒茶。” “唔,那就好,那就好。”老者在年轻人的搀扶下摸索着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盯着桌面眼神发直。 不一会儿夏宝珠就沏好了茶送了过来,还不等她问两位要吃些什么,那老人又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小姑娘,你一个人开店啊?如今这世道不好,姑娘家家一个人容易被欺负!你有没有被谁欺负啊?” 这下夏宝珠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了,她向一旁的年轻人投去了疑惑和求助的眼神。 那名年轻人赶紧将老人的手拽了回来,十分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掌柜的,这位爹爹受了点刺激,脑子不清醒了。我受人所托,送他回乡投奔亲戚去的。” “嗨,没事,老人家年纪大了总会有些毛病的,”夏宝珠十分理解地说,“二位要吃些什么吗?” “两碗清汤素面就好,爹爹身子不好,这会子吃多了怕晚上积食,”年轻人见夏宝珠手上还拿了记录簿子,有些奇怪,“这是?” “啊,这个啊。是这样的,我们这儿之前匪患严重,所以知县订下了新规,凡是外来住店的客人都要登记姓名,”夏宝珠翻开写得满满当当的记录簿解释道,“敢问二位怎么称呼?有无大件行李需要我们帮忙托管的?” “原来如此,在下没有姓氏,只有个济世堂和尚给取的名字,叫十七,”年轻人笑了笑,“这位爹爹叫陆三牛,是打扫济世堂的老仆。” “好叻,那十七公子您稍歇息,面条一会儿就到。”夏宝珠记完两人的名字后便去后厨吩咐了唐蓝墨下面给两人送去,又到后院找到不知正在写什么的唐青柳清理出一间方便出行的房间来给这对爷孙住。 唐青柳想着自己的房间没有台阶,便提出将自己的房间给这二位住一晚,他则和唐蓝墨挤一宿。 “我家青柳就是心善,”夏宝珠主动夸道,“不过倒也不用和蓝墨挤,楼上有空房的,去那儿睡不是更好吗?” “可是,我想跟姐姐……一个院子……”唐青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出了自己的小心思,“楼上客房离后院总感觉有点远了……” “噗嗤,那你跟蓝墨说说,如果嫌挤可以让他上去住客房的。”夏宝珠的话刚说完,就被送了汤面过去才回来的唐蓝墨听见了。 如果是往常他听了这话肯定就选上楼去一个人睡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唐蓝墨心里还惦记着唐青柳答应自己的事呢! 他赶忙说道:“不挤不挤!一点都不挤!而且现在天冷,我挨着小师叔睡也暖和。” “你睡相不好,我才不要挨着你!一会儿抬两张桌子进去拼个床给我就行了。”唐青柳一眼就看出这小子在想什么,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两人同一个师门又差不了几岁。他可以十分自信地说,整个师门除了唐蓝墨的师父外,自己就是最了解这家伙的人了。 “我睡相哪里不好了!”唐蓝墨对唐青柳当着夏宝珠揭自己短的行为十分不满,“过年我和小文宁挤一张床的时候他都没这么说过!” “反正我不跟你睡!” “呵!那我偏要跟你睡!” “哎哟,你给我爬开些!” “我就不我就不!我就要跟你睡!我不仅要跟你挤着睡!我还要抱着你睡!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能给你揍得满地爬!你个瓜娃子,爬!” 两人幼稚地拌着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说的话里的歧义已经引得夏宝珠想歪了。 此时的夏宝珠一方面为自己想歪了而感到害羞,一方面又觉得他俩的行为实在是好笑,嘴角真是压都压不下去。她的忍笑行为第一时间就引起了唐青柳的注意,唐青柳也是个联想能力相当强悍的人,当即明白了夏宝珠想到了什么,瞬间也红了脸,声音都有些羞了:“姐姐!你不许想了!也不许笑了!” “啊?我想什么了?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想什么了?”夏宝珠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脸“天真”地问,“还是说小青柳你自己想到什么了?” 唐蓝墨也反应过来了,赶紧说道:“掌柜的!你跟小师叔两个人都不正经!不是好人呐你们!” “这可冤枉我俩了,我们可什么也没说啊!”唐青柳过于熟练地反驳。 而夏宝珠则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我也是听一些四方游走的说书先生讲过的,说蜀地是有些地方确实是民风开放,盛行男风是很正常的事。哎呀,你们两个……嗯,我都懂我都懂。”说着她就一溜烟准备跑。 “我不是!”唐青柳和唐蓝墨这时候倒是十分默契了。 站在去前厅门口的夏宝珠揶揄的笑容更加明显了。 “姐姐!”唐青柳急的家乡话都说出来了,他使劲戳了一下唐蓝墨,“你娃儿也嗦点啥子啊!” “我要啷个嗦嘛!又不似我想歪咯!”唐蓝墨果断还嘴。 就在两人又快要拌起嘴的时候,前厅忽然传来了十七和胡安的声音。先是十七的一句“你要干什么!”后,便是胡安的一句“你们找死!”,随即就是桌椅倒下的声音。夏宝珠三人赶紧冲了出去,只见胡安的刀被十七举起的板凳挡下,暂时卡住动不了。而那名老人则摔倒在地满脸的惊慌失措了一瞬后,晕了过去。 见站在楼梯上的阎凌盛护在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的秦文茵身前,面露不虞。夏宝珠赶紧上前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唐青柳看那把刀几乎快碰到十七的额头,一个箭步上前将胡安的手腕狠狠握住后使劲一推,将两人生生分开后,他站定在了两人中间。 “这个老头是……”胡安的话没说完就被阎凌盛的一声轻咳打断了,“他吓着我家夫人和小少爷了。” “你胡说……”十七则叫唐青柳一挥手直接捂了嘴。 守在门外的两名捕快也听到动静后进来了,眼见剑拔弩张,也赶紧询问道是出了什么事。 听林知县提过前因的夏宝珠瞬间明白过来,这名叫陆三牛的老人只怕就是那遇害女孩的父亲,只是他现如今已经疯了。 于是她赶紧顺着胡安的话道:“原来如此,这位老爹爹神智不清,想来冲撞贵人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我这店去年多灾多难,今年才开年,实在是要多做好事。不如阎公子赏我几分薄面,别赶走他们,我叫这爷孙二人去后院休息,和贵人们的出行时间全部错开,您意下如何?” “夏掌柜是说,这老头疯了?”阎凌盛看似十分平静的一句询问,却叫夏宝珠从他的眼神中窥出一两分狐疑和惊喜来。 “是呀!这老头刚刚还一直拽着我的手问要怎么回天庭呢?”夏宝珠胡诌了一句,她两手一摊故作无奈状,“当时可还吓了我一跳呢!” 阎凌盛仍旧沉着脸,他身后的秦文茵此时说话了:“夫君,小宝还不足半岁,此次……出行也实属不易,就不要计较这么多了好吗?” 听到自己妻子温言软语,阎凌盛脸色缓和了不少,他挤出一个微笑扶着秦文茵准备上楼:“好了胡安,把刀收起来。夏掌柜的,希望您说到做到,我在的这两天里,别让我和这老疯子遇上。不然,我可就叫胡安不客气了。” “是。”夏宝珠笑盈盈的应道。 见没什么事了,两名捕快也很快退了出去。胡安则是剜了一眼唐青柳后收了刀跟着主家上楼去了。 老人此时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夏宝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心疼起这名命途多舛的老人来。她轻叹了口气:“青柳,快搭把手,帮着十七小兄弟把他送到后面房间去歇着吧。”说罢她便招呼唐蓝墨一起收拾起大厅来。 在她和唐蓝墨都没有注意的地方,唐青柳和十七一人一边扶着老人进后院的时候,唐青柳瞥向十七的眼神格外的警惕。他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又想做些什么,但我警告你,在我们无事客栈杀人你是找死。” 十七面色如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那我再说明白些,那个胡安被凳子挡了视线或许没发现。但我可看着了,你下次要是想动手,记得把袖子里的暗器藏好些。” “……你是什么人?”现在轮到十七的眼神变得警惕了起来。 唐青柳目光灼灼:“我?我是能要了这儿所有人狗命的人。小子,你给爷听清楚了,在我唐门的地盘动手,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第43章 (案四)开案(上) 十七只犹豫了一瞬,随即回应道:“明白了,江湖上的一些规矩我还是懂的。” 唐青柳心里想:你最好是真的明白。但他没直说,只沉默着同十七将老人送进了房间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十七忽然叫停了他:“不知兄弟怎么称呼?” “唐青柳。” “在下十七,”十七十分正经地拿出一小块银锭塞进了唐青柳手里,“是獬豸楼的刺客,既然到了贵派的地盘上我应当守规矩。这是刚刚打坏外面东西的赔偿,还请唐青柳兄弟不要跟我这个小辈计较。” 唐青柳只是把银子又塞回了他手里,冷着一张脸道:“我们这儿不让私收客人小费,外面的东西说到底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知道现在外面想要那位阎公子命的人不少,但我家的规矩也不可坏——他不可以死在我们客栈里面。客——栈——里——面——,你明白了吗?” 听唐青柳这样说,十七拱手道谢:“多谢前辈提点。” “提点?我可什么都没讲,”唐青柳走到房门口又停下了脚步,此时的他又恢复成了平常那副云淡风轻还有些懒散的店小二模样,“那两位客人好生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说罢,便合上门退了出去。 正如林知县说的那样,阎凌盛是个坐不住的人。当晚几个在大厅里的守夜捕快打牌混时间时,不知下楼做什么的阎凌盛便停了脚步,兴致勃勃的站在旁边看。 这时,给守夜捕快拿了点心来的夏宝珠见他看得认真,便笑盈盈道:“阎公子不如也同他们玩一把?” “还是不了,此次出门没带多少银两,”阎凌盛捻着手串上的流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掌柜的,你家的点心我夫人很是喜欢,一会儿再送些上去。再做些馄饨,我当夜宵。” “明白。”夏宝珠一口应下,放下给捕快们做的夜宵点心后便去后厨了。 刚进厨房,她就和十七面对面撞上了。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十七是个刺客,看他眼神飘忽似乎在找什么的样子,夏宝珠喊了他一声:“十七兄弟,你找什么呢?” 十七则是不动声色的将一没来得及打开的荷包攥进了手心里,故作腼腆,说:“一碗素面我没吃饱,身上盘缠不多……掌柜的见笑了……” “嗨,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夏宝珠十分爽快地从放在灶台上的篮子里拿了两块饼给他,“不收你钱,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你又还带着个老人,拿去吃吧。” “谢掌柜的。”十七接过饼匆匆道谢后就退出了厨房。 他刚一走,夏宝珠就十分认真地检查起刚刚他待过的地方,明明十七刚刚是在低着头找东西,可他却说自己是在找吃的。夏宝珠当即就发现了问题,瞬间想到十七可能是冲阎凌盛来的。她并没有戳穿他,只要这人不在自己店里搞事就行。 检查一番并没有发现厨房里有什么问题的夏宝珠这才下起了馄饨,等做好夜宵拿了点心,时间也已经不算早了,她端了餐盘便上了楼。只见胡安靠在阎凌盛和秦文茵的房门前,半闭着眼养神。而房间内则传来了夫妻两人的争执。 “……你真的是!阎凌盛,你怎么能这么狠的心啊!” “够了!” “总有一天!等我忍不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呵,你做不到。” “你!” 听到这些话的夏宝珠一时有些不知该不该进去,胡安看她进退两难的样子,嗤笑了一声,伸手接过餐盘:“老板娘你下去休息吧,我一会儿给送进去。” “那辛苦胡安兄弟了。”夏宝珠行了礼就准备离开。 忽然这夫妻俩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小孩的哭声,与此同时门也打开了,珍珠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眼睛里有点点泪光,看起来刚被吵醒。她冲胡安点点头后便敲响了阎凌盛夫妇的房间门:“夫人!小少爷醒了!可能是饿了!” 房间里的争论瞬间停了下来,不多时便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秦文茵有些慌张地打开门接过襁褓,婴孩在回到母亲怀里的瞬间哭泣便停止了。与此同时,阎凌盛也出来了,胡安便将餐盘递了过去,他刚刚已经用银针试过了毒,同自己主家说放心吃。 阎凌盛嗯了一声,随后拿了东西就回房间了。 而秦文茵却面容有些憔悴,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辛苦你了珍珠,快回去休息吧。” “是,夫人。”珍珠等秦文茵一关门,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见夏宝珠还在下楼的拐角没走,便赶紧追了过来,她十分亲密地挽起夏宝珠的胳膊道:“掌柜的姐姐,我刚好也有点饿了,还有吃的吗?” “有,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我祖上是北方人,小时候在外祖家吃过用面粉做的疙瘩汤,现在馋得很。掌柜的你会做吗?”珍珠笑着问道。 夏宝珠点点头:“当然会,之前我们这儿有一行北方来的客人,想吃疙瘩汤,同我们讲过做法。” “那可真是太好了!”珍珠俨然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她开心地快要跳起来了,“我离家好久了!都快忘了那是什么味道了!掌柜的姐姐您一会儿一定要给我多做一些,再卧两个鸡蛋就更好了!” “没问题,”夏宝珠又见胡安仍然站在原地,出于礼貌她又问了句,“胡安兄弟要不要也吃点什么?现如今天气还没回暖,晚上挺冷的,吃点东西也好御寒啊。” “不了,你们这儿没什么好羊肉,我就不吃了。”胡安只是继续抱着刀,靠在房间门口盘腿坐下,合了眼继续养神去了。 见他这样夏宝珠也没多说什么,只领着珍珠下了楼,叫她在大厅等一等。珍珠看见几个捕快在玩牌,注意力被勾了过去,只是点头,连夏宝珠说了什么也没太注意听。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夏宝珠联想到自家弟妹,心里对这个小丫头也生出几分喜爱来。结果不知怎么,大厅直接进厨房的门被人从里面锁了。夏宝珠疑心是十七又来了,她赶紧从后院的厨房大门冲了进去,却没想到和唐蓝墨狠狠撞在了一起。 “蓝墨!你干嘛呢!怎么还把厨房门锁了?”夏宝珠捂住被撞疼的胳膊十分无语。 唐蓝墨则赶紧放下了手中的笤帚:“还不是小师叔嫌我吵,把我赶出来了,说等他写完信了再叫我回去。我就惦记着厨房里还有两只耗子没抓到嘛,这不就来抓耗子了呗。对了掌柜的,你来厨房做什么?” “给珍珠姑娘做夜宵,她说想吃疙瘩汤,”夏宝珠朝着灶台走去,随口问道,“这大晚上的,他给谁写信啊?” “给师祖,还有给我们暗点派发任务的一个顶头上司。”唐蓝墨先夏宝珠一步走到了灶台前开始涮锅。 夏宝珠闻言一愣:“你们暗点出问题了?青柳不会受什么惩罚吧?” “哪能呢,”唐蓝墨赶紧解释,“是小师叔想把这儿的暗点等级往上升一升。” 之前他们的暗点往外派发的都是和明堂药堂相关的任务,简单理解就是都是些不见血的任务,而唐青柳提出升级的意思则是说以后这里也可以挂影阁的任务了。他们这一片影阁任务上的人员流动基本上三个月就从头一轮,所以一旦升级成功,唐蓝墨自然就有机会见到唐青菀。这也是唐青柳为他这个师侄能做到的最大帮助了。 但夏宝珠并不知道这些事,她好奇地问:“升级以后会给你们涨钱吗?” “涨不了多少。” “那你们的事会少一些简单一些吗?” “呃,会更多,而且责任也会稍稍重一点。” “那为什么要申请升级?”夏宝珠十分茫然,“你们是太闲了吗?” 真正的理由唐蓝墨实在不好意思同夏宝珠讲,只好赶紧扯了个由头:“小师叔想快点攒钱买嫁衣给掌柜的你嘛!你都不知道,他一听说跟你退婚的江家又重新上门了,心里可着急了!” “可我不都跟他讲了,江家我都给拒了啊。” “哎呀掌柜的,小师叔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很不高兴的,”唐蓝墨继续编道,“实话告诉您,我这个小师叔简直是醋坛子里泡大的,每次有人多看您几眼,他都恨不得要给人眼珠子挖出来了!” “噗嗤,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些?”夏宝珠回想了一下唐青柳的行为,他有时候确实喜欢使点小性子,但都是在正常范围内,想不到他还有这样一面,夏宝珠立时觉得有些好笑。 唐蓝墨刚开口,就被突然进厨房的胡安吓了一跳。 这会儿胡安正端着餐盘,里面还放着几乎没被动过的一碗面:“掌柜的,我家公子说这碗面吃起来怪怪的,叫给重做一份。” 夏宝珠心头一震:“怪?是我的盐放多了吗?”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下面时的步骤,都是按以往自己做饭时一模一样来的,应该不会出现盐放多了这样的情况吧? 听到这话的唐蓝墨刚盛出疙瘩汤,他拿起一双筷子就将那碗面挑了一根放进了自己嘴里。刚一吃唐蓝墨就疑惑地皱起眉:“除了凉了点,已经有点沱了,味道什么的都挺好的啊。你家公子是不是舌头有点毛病?” 胡安见他吃了,自己也才挑了一筷子入口,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就像唐蓝墨说的那样,味道确实很正常,不咸不淡,更没有什么怪味儿。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公子为何说有怪味,想来是和京中的面条做法不一样,吃不习惯吧?” “那,蓝墨你来下新的面条吧,”夏宝珠端起那碗疙瘩汤准备去大厅给珍珠送去,“我怕我做的还是不合阎公子胃口。” 不多时唐蓝墨又下了一碗面条,这一次下面胡安是在旁边看着的,唐蓝墨看得出这名护卫眼神中的戒备,盛起来时还特意自己尝了一口后也给胡安吃了一筷子:“你先确认一下,我做的可没什么不对和怪味吧?” “……没有。”胡安看得出唐青柳身手不凡,自然也看得出唐蓝墨身上也是有点子功夫在的,他想着这家店里还真是藏龙卧虎,顺手接过了面条给雇主送了上去。然而阎凌盛在吃了一口后又皱起了眉,只是他这次没说有怪味,而是将面条吃完了。 第44章 (案四)开案(下) 第二天一早,唐青柳起了个大早将申请飞鸽传书寄了出去。见鸽子一会儿就飞远了,他抻了个懒腰,结果一扭头就看见柴房那儿蹲了个人。要知道他这几天虽然将任务发布处改到了布置好不久的新地点,当时这里的发布点还是在的。这要是叫人发现柴房后面的小门,外面可还有捕快呢! 唐青柳没多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那人揪了出来。 只见陆三牛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手里还抓着一些枯草枯藤,像是在编花环。 “老头,你干嘛呢?”唐青柳把他领到了院中,又将柴火堆往后挪了挪,确信看不见小门后,他才询问起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来。 这时候,夏宝珠也起床了,她打着哈欠拿着盆子正往厨房走去,准备烧点热水了好洗漱,因为犯困眼睛半闭的她根本没注意到院子里的两人。 陆三牛就在这时突然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夏宝珠的手腕:“姑娘,给……” 他的行为吓了夏宝珠一大跳,与此同时唐青柳也冲了上来,赶紧将夏宝珠的手从陆三牛手里拽了出来,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老头你干嘛!” “花、花环,”陆三牛眼神十分慈爱地盯着夏宝珠,“别人家姑娘有的东西,我家姑娘也要有!” 夏宝珠和唐青柳对视一眼,明白了这个神智不清的老头是把夏宝珠看成了自己的女儿。两人同时松了口气,也同时心软了下来。夏宝珠主动上前接过那个枯草编织的半个花环戴在了头上:“好看!您的手真巧。” 不知是她的行为还是别的什么,陆三牛忽然清醒了一瞬,只那一瞬,他的眼神清明不已:“……可你不是我的女儿……”可很快他又糊涂了,眼神也变得困惑起来,只见他在后院磨盘旁打转,走了几步后自言自语道:“我女儿呢?她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不见她了?”在转了两圈后,他又看向了夏宝珠:“呀,姑娘,你是一个人开店吗?这年头世道不好,一个姑娘家家的不安全,有没有人欺负你啊?” 夏宝珠有些见不得这个场景,只觉得心头发酸。这时十七拿着四五个包子从外面回来了,看到陆三牛这样,他赶紧冲了过来:“你怎么出来了?我出门的时候应该是锁了门的啊……”说着他的眼神就看向了房间的大门,确实上了锁,但窗户却开着。 十七叹了口气:“您别在外面逛了,这要是叫楼上的那个歹人瞧见你,可能连你的命也……唉,咱们回房间吧!” “不、不回去,我要找我姑娘,”陆三牛像个小孩似的就往地上坐,连带着也拽着十七直往地上沉,“我、我姑娘、她可好了,我都给她、给她找好婆家了。过了年就、就——就成亲的!小伙子,你瞧见我姑娘没?” “她啊!她回老家了,老陆你忘啦?”十七只好蹲下来,对着陆三牛连哄带骗,“她说要先回老家祭告亡母再成亲,您腿脚慢,所以我送您回去同她见面,好送她出嫁的!您忘了?” “……是这样吗?”陆三牛的语气很犹豫,但还是听了十七的话。 “是啊是啊,”十七将老人重新扶了起来,“现在山路还没开,今天下午我们就能出发啦!这会儿我们先回房间好生歇歇怎么样?” “哦……”刚走到房间门口,十七才刚把门锁打开,陆三牛又突然问道:“诶?我姑娘呢?她说去给个老爷唱歌祝寿了就回来的,怎么还没回来啊?你瞧见她了没?” 十七只好再一次回答了他,终于是把他哄回了房间。关好门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还能治得好吗?我认识我们镇上所有的大夫……”夏宝珠知道自己这一问纯属多余,可她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陆三牛的状况了。 十七露出一个苦笑:“除非他女儿陆芒种活过来,否则药食难医。” “也是苦命。”唐青柳也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见二人都面露不忍,十七抬头望了一眼楼上阎凌盛房间所在的位置,眼神冷得几乎可以把人冻住:“迟早我会要了那人的狗命。” “咳咳,”唐青柳轻咳两声提醒道,“需要我再重申一下我说过的话吗?” “二位,我看二位也是有心之人,”十七的声音哀婉又诚恳,“那个阎凌盛不是什么好人!我知道这儿有唐门的规矩,外面又有衙门的捕快守着。我只是个功夫稀松的刺客罢了,不瞒两位,这会儿真的是我动手的最好机会……” “你想都别想,”说这话的人竟是夏宝珠,“他爹是京官,这个烫手山芋林知县实在没办法,只能退一步求其次的保证,他在客栈内不会出事。一旦他在这里出事,整个拦江镇搞不好都会受牵连。抱歉十七兄弟,他的命我不在乎,但我在乎我这一亩三分地。你懂吗?” “……原来是他爹啊。”十七的面容瞬间变得严峻起来,他看向夏宝珠,问,“既知道是烫手山芋,为何掌柜的您还要接呢?” “没办法,谁叫我是个财迷呢,”夏宝珠笑着说起话来的样子半真半假,“你就当是林知县给的太多了呗。” 闻言,十七瞥了一眼大厅的方向,那里有打瞌睡的几个捕快。想起昨天晚上他们打牌的动静,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向夏宝珠和唐青柳拱手行了个礼:“明白了。还是几位考虑得妥当。” 之前林知县私底下只对夏宝珠一人讲过,阎凌盛好赌,到时候他叫几个手下人在他面前打牌,勾出他的赌瘾,之后他自然会去找赌场玩。至于他会不会死在那里,谁也说不准,不是吗? 夏宝珠很欣赏这个从只言片语和捕快行为中就推测出林知县想法的年轻人十七,于是冲他微微颔首:“十七兄弟你还是好好照顾陆三牛吧。” 十七冲夏宝珠微微点头,便拿起凉了的包子回房间去了。 看着他手里的包子,夏宝珠叹了口气,说:“一会儿送点粥给十七他们吧,大清早吃冷的只怕对胃不好。” “姐姐,你之后,不要再跟十七讲话了!”唐青柳这一句叫夏宝珠瞬间摸不着头脑了。 “……啊?小青柳,你又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很不喜欢这种情况!”唐青柳拿过夏宝珠手里的水盆,给她舀了一瓢子热水放下后,还是越想越气,“提醒两句能听懂的情况,也是一种心意相通嘛!讨厌!我才是那个唯一能跟姐姐心意相通的人!” “……昨天唐蓝墨跟我讲,说你是醋坛子里泡大的,我还觉得太夸张,”夏宝珠哑然失笑,“这种情况你有什么好吃醋的?” “那我就是不喜欢嘛!”唐青柳的表情更委屈了,“我真的很想大度!但是做不到嘛!” “可是我就是正常提醒嘛。那这样,下次你来,有需要提醒别人的事,我统统交给你,可好?”夏宝珠拧好了毛巾给自己擦了把脸,随即唐青柳很自然地接过她的毛巾放进盆里揉搓清洗后拧好拿了起来。 平常这么说肯定能哄好的唐青柳此时却嘤嘤嘤地更纠结了:“……不行!姐姐这件事是我不对,你不能老顺着我了!要命令我改,知道了吗?” “啊?” 唐青柳想起了自己和师父师娘送束清晖棺椁的路上,自己的师父一路都在批评自己被娇惯的过了头,都快被宠坏了。师娘也教育过他,要信任自己喜欢的人,要变得更好,这样才能成为配得上心爱之人的优秀青年。 回来的时候他就发了誓:以后少撒娇,少吃醋! 然而事实上,他回来的第一天就直接被江家的事气到差点破防。 现如今明明是自己不对,结果夏宝珠仍然顺着自己,他忽然就很担心,自己这么作天作地的迟早要给夏宝珠烦走了!于是他再次下定决心:“姐姐,我师父师娘说得对,要成为靠谱男人才配得上你!我以后要是又胡乱吃醋随便跟你撒娇,你就训我!” 原来是被师父师娘训话了啊……夏宝珠只觉得有些好笑,她清了清嗓子,说:“吃醋这事儿确实要改,但……” “但什么?” “但我喜欢青柳跟我撒娇,我就很吃一套,怎么办?”夏宝珠一记直球打得唐青柳原地红成了灯笼。 “……嗯,那、那这点不改了……”说完唐青柳的脸上又露出了刚刚那种十分纠结的表情,“可是……但是姐姐喜欢……嗯、那,我以后少撒一点!” 看你这个情况,估计是少不了一点了。夏宝珠在心里偷笑,她拍了拍唐青柳的肩:“好。” 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时分,林知县带来了山路解封的好消息,阎凌盛等人也收拾好了包袱行李准备出发。而十七却因为陆三牛吃了些安神药后一直没醒,所以估计傍晚才有可能离开。 临行前,林知县见阎凌盛的脸色不算好,神情倦怠。又看了眼桌上的菜,他几乎没怎么动。于是林知县好心提醒道:“不如再歇一晚了再走?” 而阎凌盛只是摇头:“不了,还是尽早回家的好。”说罢他仍旧不放心地朝后院陆三牛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阎凌盛这位相貌优越的官家少爷,在踏出无事客栈大门的第三步,刚抬起腿的他只说了句“好热”,便栽倒在地。当林知县和胡安将他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夏宝珠傻眼的同时还不忘看了看他和自家客栈的距离,心里瞬间冒出两个想法——好消息,他是出了我这儿大门才死的;坏消息,他死我家大门口了。 第45章 (案四)指认彼此的嫌疑人(一) 眼看自己的丈夫出事,秦文茵睁圆了双眼,只感觉一阵阵眩晕。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后脚跟在台阶边绊了一下,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好在珍珠在她身后扶住了她,这才没让她摔倒。 林知县的动作很快,加上旁边就有五六个捕快,在周围好奇的人围上来之前他们就将阎凌盛抬起并送去公廨了。 将阎凌盛剩下的一行人带回衙门后,经黄仵作的查验,判断出阎凌盛是中毒身亡。听到这一消息的胡安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很快就联想到了住在后院的陆三牛和十七。之前那个老人看到自己雇主就发了疯的样子他还记忆犹新。 “难道是那个老头?”胡安率先提出了自己的怀疑,“大人,客栈里那个老头与我家公子有过冲突!” 而明显被自己丈夫的死吓到的秦文茵此时只抱着孩子发抖,完全说不出话。 “老头?”胡安的话没法叫人忽视,林知县扭头看向他安排的几个捕快,“什么老头?” “是个暂住的老疯子,现今就在夏掌柜客栈里呢。”一捕快回答。 虽然阎凌盛确实是在出了自己安排地方才死的,但毕竟才离开了一步。他那个老师有多疼这个儿子,他心里很清楚……更何况他也确实和“某位上司”通过信,上头那位可是跟他明白讲了是要阎凌盛的命的。否则他也不会叫几个捕快试图勾引阎凌盛去赌场。 林知县心知肚明,就算自己头上是有人罩着的,但若是自己那个老师真硬要追究下来,他也不全然无辜。 这么一想,那这件事还真的得查明白说清楚了才行。只有这样,那两头他才能都有个交代。思及此处,他便赶紧吩咐手下去将那老头拿回来。 很快,几名捕快就将正准备离开的陆三牛和十七两人带回了衙门。 可叫林知县头疼的是,他一连审了三天,却越审越糊涂了。思索过后,他决定还是得从一个相对客观的视角来看才行,于是晚饭都没用过的他直接去了无事客栈找夏宝珠。 尽管夏宝珠和唐青柳心里都是希望这事快点过去的,可林知县的上门求助打破了两人的幻想。 “我怎么看那个老头?”夏宝珠有些惊讶地看着林知县,“呃,一个因为失去女儿而疯了的可怜人。” “不是这个,我是想问你,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投毒杀人?如果不是,你觉得凶手是谁?” 听到这话的夏宝珠同唐青柳对视一眼,她阎凌盛出事当天她就告诉了唐青柳自己在厨房遇见十七那事。两人当时还小小地庆幸了一番,没让他投毒成功。现在想想,这人该不会是给阎凌盛下了慢性毒药吧? 看林知县苦恼的样子,夏宝珠主动说道:“我个人是觉得陆三牛的可能性不大。至于凶手是谁……林知县,您就别为难我了……” 林知县眼神晦暗,见状唐青柳赶紧将大门合上,并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店里此时只剩下他们三个。 “我那个老师今天才来的信,他说要我彻查他儿子是谁害的,”林知县叹气的时候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好在他不是在我安排的地方出的事,我又有几个相识的兄弟在京中帮忙说话,老师不会太怪我没保护好他儿子,只是如今他逼着我要凶手……夏掌柜,我知道你的本事,现在我的仕途就要指望你了!” 烫手山芋扔不出去了……夏宝珠微笑着:“我一介平民能做的事太少了……” “您可是敢一个人背着衙门和江湖门派往来的‘平民’啊,”林知县意味深长地看向唐青柳,“二位,还请帮我这个忙吧!” 林知县的眼神看得两人心里一惊,不过两人也看出来,既然林知县没有点透,那就说明此事他虽知情,但是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夏宝珠赶紧直起腰:“能帮林知县的忙是我等拦江镇人该做的,也是我的荣幸,那您方便说说看,这些天审了些什么线索出来吗?” “首先是我个人最怀疑的对象,”本以为林知县会说是十七,可没想到他却吐出了秦文茵的名字,“他老婆的可能性在我看来是最大的。” 见夏宝珠十分疑惑,林知县解释道:“首先很多夫妻之间的案子,都是对方做的。其次,秦文茵这个人她情绪有点儿不稳定,没有什么自制力。” “没有自制力?”夏宝珠皱起了眉,难不成又是一个被逼疯的女人? “可以这么说。”林知县点了点头,说:“你知道秦文茵的父亲是谁吗?正三品的翰林学士,可惜前几年因病过世了。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家里的教育特别严格。我认识的人里,像她这种严格家庭教出来的不论男女,性格上都会有些被控制久了后留下来的缺陷。秦文茵也是这样。” 说着林知县叹了口气,脸上显现出一种无奈、痛惜又理解的表情。 “你知道吗,她在衙门里住着的这三天,每天中午雷打不动逼自己的孩子吃东西,如果孩子不从或者哭闹她就会打那孩子的屁股,打完以后又后悔得哭。夏掌柜你能明白吗?她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单凭这点为什么会怀疑她呢?”夏宝珠问道。 根据林知县行为,夏宝珠得出了一个结论,在林知县面前多问问总是没有什么坏处的。 “因为她说阎凌盛是自杀。”林知县苦笑,“你也见过阎凌盛吧?我在同你们多说说他,之前我去京中给我老师祝寿,他带着我们去了京中最大的花楼,阎凌盛这个人就是个风流坯子,又好赌嗜酒。喜欢和女人乱搞,还乐此不疲。二位觉得这样的人会自寻短见吗?这就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夏宝珠十分赞同林知县说的话:“的确如此。” “我问过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也不解释,就只是说她丈夫是自己服毒死的。我问她是什么毒,她一开始也不说。直到我说她说谎了,凶手一定另有其人的时候,她忽然说是毒参。就在这个时候,黄老那边也查出来了,阎凌盛真的是中了毒参的毒。” “毒参?”唐青柳十分惊讶,“那不是西域才产的毒药吗?”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赶紧闭上了嘴。 林知县没有说什么,只冲他点点头:“是啊,像这种小众的毒药,不仅难得,而且得是专门研究过的人才知道。你们看,秦文茵说的话就刚好对应上了事实。” “原来如此,所以您才怀疑秦夫人的,”夏宝珠有些赞同,她把点心盘子往林知县面前推了推,“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动机是什么呢?” 林知县拿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我猜想,是因为她太喜欢阎凌盛了吧。毕竟她可是愿意从京中一直跟着阎凌盛回老家的唯一家眷。她哥哥劝她和离后回娘家,家里养得起她和孩子,她也不听。结果在和阎凌盛起了争执后,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就下了毒。” “那她承认了吗?” 夏宝珠的问话让林知县看上去更加苦恼了。 “当然没有了。不过她和阎凌盛吵架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啊。胡安说你那天上去送夜宵的时候也听到了他们吵架的。” “啊,是那天啊……”夏宝珠想起了那晚的场景,点了点头承认道,“是,当时我确实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林知县看起来有点高兴,他嘟囔道:“她的可能性真的太大了,家世好,能轻易拿到别人拿不到的毒药;有时候脾气会失控,受不得什么大的刺激。所以比起疯子激情杀人,我还是觉得是她冲动杀人更有可能。” “可是林知县,我有些问题,”夏宝珠提出了自己的困惑,“你说她冲动之下失控杀人,可这种情况不应该是用刀用拳头之类的动作才更符合冲动和失控这两种情况吗?投毒,好像,更符合蓄谋已久的情况吧?” 林知县知觉夏宝珠说得对,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说:“本官还是觉得她的可能性最大。毕竟是枕边人,不管是时间上还是条件上,她的可能性就是最大的那个。” “那,有没有什么物证呢?” “夏掌柜真是问道点子上了,”林知县笑了起来,“可以说是铁证如山啊。首先是动机,据珍珠所说,她和阎凌盛成婚以来一直没完没了地吵吵闹闹,搞得家里也是鸡犬不宁。因为阎凌盛总是和外面一些其他的女人搅在一起,拦都拦不住。加上她因为吵架,生生被气到两个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没了,事到如今,她已经算是忍耐得够久的了。 “第二点,就是秦文茵身上真的有毒参,因为她自生了孩子后就落下了腹痛和眩晕的症状,正好极少量的毒参对这两种病症有一定的用处,所以秦家花了大价钱给她买了不少的毒参入药。 “对了,我不说过阎凌盛总是跟外面的女人纠缠不清吗?秦文茵可不是她外表看起啦那种逆来顺受的人。她出身大家,自是有些傲骨在身上的。不过阎凌盛也是就她这么一个正妻,还是他自己求娶回来的,所以就算他们一直吵架也没有和离。而且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阎凌盛一个妾室都没有,所以不了解他那些风流事的人还都觉得这夫妻俩感情很好呢。” 说到这里林知县面带嘲讽地笑笑,随后喝了口茶。 “之前他乱搞秦文茵也都忍了,但是这次可就有点儿不一样了。我说过吧,这次阎凌盛可是深深逼死了个姑娘,还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姑娘。” “陆芒种……”夏宝珠想起了十七提到的那个名字,喃喃道。 “是啊,想来你们也是知道那老疯子的来历了,”林知县长叹一口气,“那孩子真的太年幼了,才刚满十八。刚定下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她和陆三牛想多挣点钱给自己添嫁妆,结果卖唱的时候正好被阎凌盛看上。好巧不巧,就出了那样的事,被活活逼到跳楼……唉。 “秦文茵虽然喜欢阎凌盛,又是他唯一的妻子。可她家的教育是相当正派的,我问过她,对这事怎么想,她只说可怜那女孩,这么年轻就死了。我问她出了这事怎么还不跟阎凌盛和离?她说只想要孩子有个父亲。唉……我看得出来,她心里也是痛苦的,自己的丈夫人面兽心,不管她怎么做,最后受伤的都只有她和自己的孩子。 “加上这次出行,才到我们这里阎凌盛手里的钱就花的差不多了。秦文茵那天和他吵架的时候不是也说了吗?如果忍不了,她一定会杀了阎凌盛的。 “结果第二天阎凌盛真的就死了,死因还是因为毒参中毒。珍珠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就发现了,秦文茵准备的药里毒参都不见了。一开始她以为是吃完了,直到阎凌盛真的死了。珍珠当时就想到了这件事,她都吓坏了。” 夏宝珠思索片刻后问道:“会不会是有人偷走了?” “偷走?谁会偷这些东西?”林知县不同意这一说法,“再说了,知道毒参这种东西的人本就不算多啊。这么精准的偷走……”忽然林知县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莫非,有刺客?” 夏宝珠没有暴露十七的身份,她看了眼青柳,唐青柳心领神会,问:“林知县,那她是把毒下在哪儿了呢?当天的饭菜都是我们准备的,大家都吃了,显然毒没下在饭菜里。” “那是因为,毒是下在水里面的。”林知县的回答脱口而出。 “水?” “是的。阎凌盛最近胃口欠佳,连酒都不喝了。出发当天阎凌盛说自己口渴,珍珠亲眼看到她拿了水袋递给阎凌盛,当时在场的人都是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后来他们上桌吃饭的时候,阎凌盛就说自己头有些晕,这一句话胡安也听到了,当时珍珠以为是他出行太久,累了。结果没想到刚出门阎凌盛就毒发身亡了。最重要的是,他们走的那天,那个水袋,只有秦文茵和阎凌盛两人碰过。” “那会不会是之前就有人下进去的?”夏宝珠问道。 “我也想过这种可能,但胡安说了,这个水袋一直都是阎凌盛随身携带的,只有他用。而且除了枕边人,基本不会有别人去碰。” 听完林知县说的话,夏宝珠似乎被说服了,她说道:“所以水袋里的毒是她打水的时候就放进去的了。” “唉,这秦文茵也是心思缜密,”林知县叹了口气,“黄老用老鼠试了那水袋里的水,没有毒。” 他停了下来,脸色瞬间阴沉,连带着声音也小了下去:“然后黄老又测了装水的水袋,才发现是水袋的入口外沿有毒。” “外沿有毒?这不对啊,”唐青柳出言反驳,“他们走的那天,秦文茵打水的时候我和蓝墨都是亲眼看着的,她是直接把整个水袋浸到水缸里打的水,而且拿出去就给阎凌盛喝了。要是外沿有毒,那我和姐姐还有蓝墨也都喝了那缸里的水,不也应该中毒了吗?” 唐青柳的话说的叫林知县先是一愣,随后瞪大了眼睛:“这……这就是说,是有人事后趁乱将毒药抹上去栽赃的了?”林知县看起来气急败坏的同时也十分懊恼,“那这真凶也太狡猾了吧……” 见林知县这样,夏宝珠赶紧询问:“除了秦文茵,您还怀疑谁?” “不是我怀疑谁,是他们在互相指认。”林知县长叹一口气,“珍珠怀疑秦文茵,因为只有她碰了水袋,而当天只有阎凌盛用水袋喝了水;胡安还是怀疑陆三牛那个老头,觉得是仇杀;而秦文茵本人则一会儿说是胡安,一会儿说是十七。不过十七这个年轻人也是我第二个重点怀疑的对象,你们或许还不知道,他……他是獬豸楼的人。” 这个我们还真的是知道了。夏宝珠和唐青柳两人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有提起他们不仅知道,还阻止了两回想动手的十七。 “那十七说什么了呢?他本人觉得是谁?”夏宝珠问。 林知县犹豫了一下:“他只问了我一句,这样的人死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第46章 (案四)互相指认的嫌疑人(二) “不是叫十七的那个年轻人,就是胡安。”秦文茵简练地说道。 夏宝珠看着面前这个女人才三天就瘦削了不少的脸,暂时没有出声。 她那天向林知县提出要面对面见一见秦文茵和其他人,见夏宝珠愿意帮忙,林知县顿时喜笑颜开,欣然同意了她的请求。于是第二天吃了早饭夏宝珠就去衙门了。 再次见到这个气质纤弱的女人时,夏宝珠第一眼就吓了一跳,此时秦文茵眼下有着两团浓重的青黑,一看就是没休息好。她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孩,眼神都有些涣散,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抽干了气力。 “夫人,我可以问问你怀疑他们俩的原因吗?” “那个十七跟了我们一路了,他是个刺客,下毒这种事轻而易举不是吗?”秦文茵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至于胡安,那理由就更简单了,他恨我夫君。” “恨?”夏宝珠没想到她会用这个词的同时也感到奇怪,一个怨恨自己主家的人怎么做得了护卫这份工作呢? 许是夏宝珠疑惑的眼神太直接,秦文茵那僵了半天的身躯终于动了。她挪了挪身子努力让自己坐得更直,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我们住店的时候,你有注意到胡安脸上和手臂上的伤疤吗?” 夏宝珠仔细回想了一番,胡安一直穿着长袖抱着刀,根本看不到手臂。至于脸,她只注意到了胡安的头发是扎眼的浅色,其他的地方,她完全没有在意。 “这我倒是未曾注意。” 秦文茵起身将婴孩放进了一旁的摇篮里,声音放轻了许多:“你该去看看,他左额那里有一块疤。那是我夫君干的。” “胡安是阎家从人口市场买回来奴隶,从小教授他武艺,为的就是叫他保护好我夫君。他们俩年纪相仿,但身份差距很大。我爹爹说过,人站在高出都会变得傲慢,这话说的真对,”秦文茵自嘲似的笑了起来,“我夫君就是这么个傲慢的人。” 说完她站了起来,主动走向了夏宝珠,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伸出左手将袖子挽了起来,夏宝珠看着她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和淤青,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到夏宝珠脸上那惊讶又同情的眼神,秦文茵笑了:“你同情我?这大可不必。反正现在他已经死了,我已经解脱了。这些伤口都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打的,面对我这个发妻,他都能下这样的手,更何况胡安这个他家豢养的护卫呢? “胡安头上那道疤,当年几乎要了他的命。那是我夫君还在我家念私塾的时候,胡安其实很聪明,他只在旁边旁听就能背下整篇的诗文,靠着自学能够识文断字。我父亲是个爱才的人,见他这么好学,特意给他在最后面加了个位置让他听课。结果我父亲的好心,给他招来了灾祸。 “那天上课,我父亲夸了两句胡安的字好,阎凌盛回去就拿砚台要砸碎胡安的右手,胡安害怕就躲,结果叫砚台砸到了头。当时他就倒在地上血流如注差点死了。那会儿阎家正好是高升的关键时期,怕吃人命官司,硬是给胡安救回来了。打那以后,胡安再没来过我家私塾。” 说到这里,秦文茵停了下来,她偏着头看夏宝珠:“你说,若你是胡安,该不该恨我夫君啊?” 夏宝珠没有出声,就这样的行为,谁能不恨呢? 这时珍珠端着一碗燕窝过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将燕窝给秦文茵奉了上去,见秦文茵没有喝的意思,出言提醒道:“夫人,我都凉好了,您赶紧喝了吧?” “知道了。”秦文茵刚端起那碗燕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她认真地盯着珍珠,忽然说道:“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你也和胡安一样,心里很恨我夫君吧?” 秦文茵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却直接惊得珍珠当即跪了下来,她满脸惶恐:“夫人何出此言?” “不止我夫君,你也很恨我吧?”秦文茵拎着勺柄一下一下地在碗里划着圆圈,“你肯定是恨的。” 珍珠不解地蹙眉:“夫人是在试探我的忠心吗?” 但回答她的只有秦文茵的沉默。 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的夏宝珠赶忙说道:“秦夫人,我还有些问题想问问珍珠,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随你。”秦文茵的语气依旧是那般淡淡的。 得了主家的话,夏宝珠领着珍珠就去了偏厅问话,她还在想要怎么开口问才合适,就听见珍珠说道:“夏姐姐,我家夫人是不是……是不是知道,我怀疑是她杀了少爷了?” 看见珍珠脸上的茫然和惶恐,夏宝珠安抚道:“你只是同林知县说了你看到的事实,这没什么的。” 珍珠垂下头,显得格外丧气:“我真该死,怎么能怀疑夫人呢……夫人九死一生都要给少爷生下孩子,她那么喜欢少爷,不可能是她的……” “你能同我先说说你家夫人同少爷的感情好吗?她刚刚又为什么说你一定很恨他们呢?” “因为……不瞒夏姐姐你,”珍珠犹豫再三,红着一张脸终于开了口,“我是少爷的通房丫鬟,想来夫人对此是很不愿意的。” 啊,这又是什么宅斗的戏码……夏宝珠腹诽,她只笑了笑:“原来如此,可我看秦夫人也不是善妒的人啊。” “当然不是!我家夫人是个顶顶好的好人!”珍珠十分诚恳地说,“至于少爷,少爷他总是四处留情,一有什么不顺心的就会找夫人麻烦。从嫁过来开始,夫人就过得一直不好。本来好不容易才生下了小少爷,结果少爷又在京中惹了事……唉,我家夫人也是命苦。” “我刚刚听你家夫人说,胡安和你家少爷有过过节,你觉得这事会不会是胡安做的?”夏宝珠牵着珍珠的手做到了椅子上,以一种闲聊的语气试探道。 “这应该不会吧,”珍珠皱起了眉头,“胡安大哥挺忠心的,这一路上要是没他,可能刚出京城我家少爷就要没命了。夏姐姐你是不知道,我们刚上路三天,就遇到了十好几个刺客,胡安大哥以一当十,护着我们跑掉了。若真的是夫人说的那样,胡安大哥对少爷怀恨在心,那干脆就在旁边看着就行,何必救呢?” “也是,”夏宝珠点点头,“那你觉得会是谁呢?” “自然是关在牢里的那个老头,或者是他旁边那个年轻人十七了!”珍珠说得十分笃定,“他们俩跟了我们一路,好几次那个十七想动手,都被胡安大哥看破并且拦下了。唉,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没防住。”珍珠越说越沮丧,“你说这以后我家夫人可怎么办啊……” 夏宝珠又看了看这个女孩,从她脸上的神情能看出此时她的担心是真实的,只不过在她的眼睛里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但现在的夏宝珠判断不出来。她想了想,既然秦文茵和珍珠都提到了十七和胡安,刚刚进衙门的时候从林知县那儿得知胡安出门买吃的去了,那她就先去找十七和陆三牛问问好了。 第47章 (案四)十七的见闻 因为陆三牛被胡安指认,林知县只得将他暂时投入牢中着人好生看管。十七为了方便照顾他也跟着住进了大牢。牢里不比外面的条件好,尽管林知县特意给他们指定安排了最暖的一间牢房,但夏宝珠进门的瞬间还是被席面而来的潮气和霉味激得鼻子都皱了起来。 夏宝珠看到十七的时候,他正给陆三牛喂完了安神药,待这位老人安静睡着后他才松了口气。见夏宝珠到来,他显得十分惊讶。 不等他提问,夏宝珠先是同一旁看管的衙役们聊了两句。那两名衙役曾在李捕头手下干活,同夏宝珠相熟,又看夏宝珠手上有林知县给的信物,自然而然地给她打开了牢门,连“快些问”这样的话也没有一句。 十七吃惊于夏宝珠同衙门的交情,但他此时最忧心还是自从进了牢房就情绪更加不稳定的陆三牛:“夏掌柜,陆三牛的药快吃完了,也不知我们要在这里关到几时,能托你给他配一些吗?” 夏宝珠看了眼陆三牛更加苍白的脸,和他即使睡着也紧蹙的眉头,她打心底里是同情这个老人家的。 怕吵醒老人的她小声说道:“我会问问林知县什么时候能把你们放出来的,至于配药,你手上有他的药单吗?这我是可以帮忙的。” “自然是有。”十七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药单,“只是我现下囊中羞涩……” 十七看起来十分羞涩为难,这个年轻人交付药单的同时都不敢看夏宝珠的眼睛,只是他现下有求于人,再难开口也还是开了口。 夏宝珠心下了然,赶紧安抚他道:“这不是难事,我虽不富裕,但帮这样的小忙问题不大。当然我也不是什么挥金如土的富豪,这药钱你给我打个欠条,等你送了老人家回来再还也不迟。” 十七由衷感谢地说:“夏掌柜,真是多谢您了。” “不过现下我也有事要问你,林知县也想快点查明真相。不知十七兄弟你……” “这个我懂,”十七的双眼放出光,“配合查案也能叫我们快些出去,夏掌柜有话尽管问吧。” 夏宝珠松了口气地笑了。问话从来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过程,像十七这样配合的人她向来是会觉得开心的。 十七还是个年轻人,即使知道了他是个刺客夏宝珠也并不怕他,因他身上有着年轻人独有的那股天真直白的气质,叫人很难生出戒心。 看着十七信赖的眼神,夏宝珠突然觉得,他看起来就像邻家婶婶家的那只对每个抚摸自己头顶的人都会露出信任眼神的小狗。 但是,就算是信任人的忠犬,那也都是有獠牙的。 夏宝珠在心里猜测过,这个来历不明的十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看上去他很有善心,既年轻又没什么心眼的样子,心里有什么想法也都能叫人从脸上看出来,就连自己的身份和任务也都是直接告诉了他们。他是那样的坦诚,可这样坦诚的人偏偏又干了刺客这一行…… 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行差踏错?又或者如唐青柳私底下同自己的猜测那般,他还太年轻,应该是第一次接杀人这样的任务?想到外貌同一个人的内心往往是不能划等号的,夏宝珠停下了自己在心里的各种猜测。 夏宝珠小声嘟囔了一句衙门里审问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吧?”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十七挺直了腰板,眼神中又透出了那股清澈的疑惑,“说真的,我连陆三牛为什么会被抓进来都不知道。” “唉,这就是我来这里找你的原因。” 夏宝珠说这句话时十分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啊?掌柜的姐姐,您不会也觉得是陆三牛投毒的吧?他都这样了……那个胡安就是瞎说的!” 十七的语气有些着急。他眼里满是无奈和不解,他觉得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陆三牛的疯病是那样的严重,一个疯了的老头怎么做出下毒这样的事呢? 同时他对夏宝珠来问这件事也有些不满,差点就脱口而出地说:“您也是见过陆三牛发病的样子的,看他那样,他会是凶手吗?” 十七的态度夏宝珠很是理解,一个自己看护的病人被当作了嫌疑犯,自己也被连累困在了狱中,换了谁也是心里不快的。 加上自己这么个知道陆三牛病情的人也要来问,明摆着怀疑嘛,他当然心里会生出不满和气愤。 “十七,我也不是怀疑你们,”夏宝珠言不由衷地说,“可是你也要明白虽疑罪从无,但也还是要审问过后才能辨明真相啊。林知县自觉胡安的告发有诸多疑点,但有人告和没人告是两码事,我相信他是尽力给你们安排了好的牢房了。更何况他是个兼听的清官,否则也不会叫我来询问你们不是?” 十七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心中还是有怨,说道:“要我说的话,我在京中遇到过不少贼喊捉贼的戏码。搞不好就是那个胡安自己杀了自己主人,又把脏水泼到我们身上,为的是引人耳目罢了。” 夏宝珠说道:“但他有一点没想错,你们确实是想杀了阎凌盛不是吗?尤其是你。我在珍珠那里听说了,你跟了他们一行人一路。对吧?” “那她肯定也告诉你我同那个胡安是交过手的喽?” “没错,不过说真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接受了这个任务。你看起来很年轻,也不像是很有经验的刺客,”说及此处,夏宝珠忽地咧嘴笑了,“我猜,是报酬丰厚吧?” “是也不全是。总之,我的头要任务是送陆三牛回乡。”十七扭头看了一眼沉睡的陆三牛,“掌柜的姐姐,您是要问我些什么呢?” “我想先从陆芒种的案子问起。” 十七听后只是一愣,却并没有很吃惊,在思考了一会儿后。他说道:“陆芒种那件案子啊……” 看他神色似有犹豫,夏宝珠有些不安地说:“十七,这个案子是不方便说吗?” “不是不方便说,”十七摇摇头,说,“在京城,陆芒种的案子都已经是家喻户晓了,刚发生那会儿可以说京城的老百姓几乎都在讨论这件事。朝廷官府也没有禁止谈论这件事,所以并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只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我又不是直接接触这个案子的官差之类的,只怕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倒耽误了你们调查。” “这你放心,记得多少说多少便是。至于调查,你只需相信我们会秉公执法就好。” “我自然是相信林知县会秉公执法的,多次的审问也没动刑,而且他还能叫你来慢慢询问我,足以说明他是个谨慎的好人。只是我自己,至少,希望能够更审慎一些,以免延误了时间,叫陆三牛的病给拖严重了。” 十七眼里的担忧不是作假,他掖了掖陆三牛的被角:“这可是我第一次出护送任务,我是真不想搞砸了。” “十七,若你信得过我,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快还你们清白的。我知道口说无凭,你不会太信我,但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是林知县特意拜托我来查这件事的,若我真是无能之辈,也不会叫林知县上门来请了不是吗?”夏宝珠语气坚定,“所以还请你千万信我。” 十七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说:“我是真不知道陆芒种的案子里还有多少不清楚的地方。我虽只随几位师兄瞥了两眼卷宗,真的是一目了然。阎凌盛强占民女,逼死良民,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十七,我记得你提过你曾经呆过济世堂,那陆三牛又是济世堂的老仆。你既然认识陆三牛,那你同陆芒种是不是也很熟悉?同我说说看,我觉得会很有帮助的。” 十七的脸突然红了一瞬,但只一瞬后,他又面色如常地说:“陆芒种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您没想错,我确实同她相熟,也有过媒婆上门撮合我俩。只是那时我已经投身了獬豸楼,一个朝不保夕的刺客也不好耽误了人家。她出事那会儿我也是真的难过,也想过若是那天她出门前我多说两句,也许就能救她了……” “人不能未卜先知,斯人已逝,你也不要太难过。” “不是这样的,我是有机会救下她的!”十七连忙抬头,他有些激动,“掌柜的姐姐可是知道一些这案子的经过?” 夏宝珠点点头。 “那我就简单些说了。那天早上她出门前同我说要给一个‘阎’姓的官员唱曲。我当时忙着去獬豸楼报道签字,就没有多问,毕竟京中还有‘严’姓的官员。直到走出门我才意识到,会请人唱曲的只有阎家那个人面兽心的花花公子,可是我带了些侥幸心理,只觉得有可能是别的严大人。真的是……” 十七站起身,有些神情激动地在小小的牢房里来回踱着步。 “我真的是在心里面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啊!我本来有机会能救她的!但我就是没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这跟那些袖手旁观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十七,你这就是过分自责了。我想换了是谁都不会多想——” 十七打断了夏宝珠的安慰。 “我真的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哪怕我当时只是提醒两句呢?獬豸楼虽然在京中行事,接触的官员也不算少数,可我这个蠢货就从来没有彻底认清过他们的可怕之处。结果呢,他们每一个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可怕!我真是的!不止那些官员,还有那些贵妇小姐,个个都不是好应付的。尤其是阎凌盛!但凡我当时提醒陆芒种一句,哪怕两个字的‘小心’,兴许她就不会出事了!” 夏宝珠问道:“那你是认为,若陆芒种那天见到的不是阎凌盛,她活着的概率会大很多吗?” “当然了!我和师兄同阎家打的交道不算少,我们实在是太了解阎凌盛了。” 夏宝珠笑笑,说:“那真是太好了,我正准备问问你,阎凌盛是个什么样的人。” 十七冷笑,他十分尖刻地说:“他就是个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长了一副迷惑人的好皮囊,私底下净做些不三不四的脏事。” “那他都做过什么呢?” 听到这话,十七坐了下来,一脸严肃地说道:“你真的想知道吗?说真的,他做过的事都挺骇人的。” “想知道的,”夏宝珠肯定道,“分析一下死者生前是个怎么样的人,也对找出凶手有帮助啊。” “他是全京城公认的纨绔无赖,又有家里罩着,行事相当无法无天。但他偏偏装得很好,不熟悉的人会觉得他很有魅力。尤其是他那张脸、和讨人喜欢的态度,不知道多少人都被他蒙蔽过。包括我在见他第一面时,都以为师兄找错人了。可是当我看了那些记录他作案的真实卷宗后,就知道了。这热被惯坏了,他实际上就是个冷酷无情,工于心计,而且脾气还很坏的恶人。 “我听师兄说过,他曾经差点杀死一个从小跟他到大的仆从,就因为那个仆从写的字被他的夫子夸了两句,所以他就妒忌了,就接受不了了。直接用砚台去砸那小仆的脑袋,差点就把他杀了。好在当时阎家的老头正值升官的关键时刻,上头派了我们獬豸楼的人盯着他们家,为了不教我们背地里告状,他们才给那个小仆请了医生。” “这确实可怕。”夏宝珠忖度,十七说的事倒是佐证了秦文茵说的事实。 “嗯,这才是真正的阎凌盛。和他的外表完全不一样,他内心里那种冷酷无情和自私自利要是冒出来,那是真的会害死人的。 “还有一件事,是我亲眼所见的。掌柜的姐姐,你知道吗?那个小仆运气好捡回一命,但是他真的是打死过人的。那是个叫小梅的舞女,当天的场景过于骇人,我感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了。”说到这里十七犹豫了,见夏宝珠没阻拦自己,这才又说了下去。 “那是阎家老爷做寿那会儿,请了朝中不少大员。阎老夫人同长公主是手帕交,所以长公主那天也去了。于是上头便指派我们前去守着,免得混进来刺客什么的。我运气不错,抽签抽到了守在宴会暗处。 “结果接看到了那个倒霉的舞女小梅。她是一个想巴结阎家的官员带来的,跳舞跳得非常好,结果有人发现这个舞女穿的衣服样式很像长公主那天穿的,所以长公主就生了气。尽管她没说什么,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她不高兴了。 “所以阎凌盛就想了个法子,他说既然那个舞女这么喜欢东施效颦,不如那身衣服就别脱下来了,要她永远穿着那条裙子好了。” 十七的眼神沉了下去,他面露不忍,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 “于是他就叫人,把那件衣裳用针线缝在了小梅的身上。后来,那个小梅穿着一身血衣,还被逼着跳完舞,没过两天就死了。” 夏宝珠默默地听着。她惊诧于十七口中那些人是如此的草菅人命,从小到大,她向来坚信只要做好自己,做一个正直的人,就可以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加上拦江镇这里民风淳朴,她即使父母双亡、外公去世,但也在乡亲邻里的帮助下过得一年好过一年。她是真的相信这世界上终归是好人多的。 可原来,在那繁华富贵的地方,却不是如此。只因一件衣裳就能轻易要了人命,那些高高在上之人竟是不把人命当命啊。 夏宝珠轻叹了一声。 她小声说道:“竟如此可怕。” 十七也跟着叹气,他苦笑道:“我从小听济世堂的老和尚和街上的老秀才说,要与人为善。可是在有些人的眼里,我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个人。阎凌盛固然可恶,可那场宴会上的所有人也都不是好人。” 夏宝珠用力地点点头。 十七见陆三牛似有醒来的迹象,赶紧放低了声音,也加快了语速:“我当时看着一条命就这么在我眼前被夺走了,而起因则是那么一件小事。那个小心眼的长公主是源头,而她的爪牙也是一个比一个可恶,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生性残忍的阎凌盛!” 说及此处,他顿了一下。 “我说话不好听,但我真心觉得阎凌盛死得好!上头那些恶人的想法需要有人执行,可执行的这个度是可以被人为控制的,他明明可以也能够做到,尽最大可能去保下无辜之人的性命。可他选择了助纣为虐。掌柜的姐姐,你不觉得他死得很大快人心吗?” “自然,”夏宝珠垂下眼眸,“但死者的身份不应该成为追凶的阻碍。他是恶人不假,死有余辜不假,但查明真相也是必须的。” “掌柜的姐姐说得对,”十七很是理解地点点头“不能因为别人是恶人,就坏了自己坚持的原则。这些老秀才都教过我。” “那陆芒种的案子,除了我知道她是被逼跳楼的外,你还知道些别的什么吗?” “嗯……知道一些,比如当天在场的人有哪些我都是清楚的。对了,阎凌盛的妻子当时也在场。”十七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秦文茵?她当时也在那个酒楼?” “当然了,他那天就是给秦文茵庆生才去的酒楼,”十七嗤之以鼻,“那天他赌赢了不少钱,一时上头,就忘了时间。到酒楼的时候就迟到了,所以秦文茵和他拌了几句嘴。他心里不快,就故意叫陆芒种唱些下三滥的曲子来侮辱秦文茵。” “我想,陆芒种同陆三牛没有同意吧?” “当然,他们当时就拒绝了。可是阎凌盛哪管这些,他逼着陆芒种唱歌,不唱就要陪他们喝酒,”十七微微摇头“不仅如此,他们几个还不让他们父女俩离开。我看了初始卷宗的记载,当时秦文茵去劝,被阎凌盛一把推开。她当时还怀着孕,这么一推结果摔倒在地,当场就要不好了。” “那也就是说,秦文茵的孩子能保住属实不易。” 十七叹了口气说道:“秦文茵的孩子是保住了,可是陆芒种却被逼得跳了楼。她当时得有多绝望才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毫不犹豫跳下去……我真的后悔那天没提醒她……” 夏宝珠也跟着叹气,忽然间她想到什么,问:“那你说,秦文茵这么惨,她怎么不和离呢?” “和离?她如何和离的了?啊,我忘了,掌柜的姐姐还不知道秦家的事吧,”十七说道,“秦家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一直都靠阎家帮衬呢。就算秦文茵想和离,她家也未必肯支持。更何况她还有了孩子。我在济世堂见过许多为了孩子委曲求全的人,所以秦文茵不和离我觉得很正常。” 他停了下来。夏宝珠说:“可阎凌盛会对秦文茵动手,这么看起来,他并不喜欢秦文茵啊。那他对自己的孩子难道不会非打即骂吗?秦文茵还这么巴巴的跟过来,这……” “掌柜的姐姐,你不在京城,也没有生在大户人家,所以有很多事情不了解,”十七说,“那孩子可是阎家的掌上明珠,阎凌盛之前同秦文茵的孩子一个都没保住,全都是两三个月的时候没了。这可是他们家的头一个女孩,算命的说这是先开花后结果,家里可宝贝了。” “那他本人也很喜欢这个孩子咯?” 十七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这么觉得,最起码在我跟着他们的这一路上,我所见到的事不让我这么觉得。甚至——”十七停了下来,眉头蹙起的同时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吗?” 十七缓慢而犹豫地说:“这也是挺让我觉得奇怪的一件事。这个孩子来得艰难,按理说为人父母的应该很看重才是。可是阎凌盛这一路上我都没看到过他抱几次这个孩子,偶尔他看向秦文茵和那襁褓的眼神也总是很奇怪。” 夏宝珠忙问:“奇怪?怎么个奇怪法?” 十七摇摇头:“这我真的说不好。” 夏宝珠也没有逼问他,只是叫衙役们取来了纸笔递了过去:“十七,我又还有件事要拜托你。当然,这件事为的是更快地找出嫌疑人。” “什么事?” “我想请你确切地写下来,你从京城跟着阎凌盛一行人到拦江镇这段时间里,你对他们的所见所闻。尽可能具体地写。” “啊?可是,这都有些时日了,近期的可能还好说些,最早那会儿的,我怕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不需要那么准确,只尽量写完记得的,”夏宝珠十分认真地说,“尤其是他出事当天的事。” “恕我多问一句,这是为什么啊?” “我大哥以前背书总是会忘,后来他一边背一边写,不仅能顺利背下来文章,就连回忆起来也变得更清晰了,”夏宝珠说道,“有些东西你写下来的同时是会努力去回想当时的事情的,所以写下来也是刺激一下你的记忆,免得遗漏了什么。” “所以我是要写一个大致的记录?” “不是大概,是尽可能认真详细地写下来发生过的每一件事,包括你听到的他们的对话,你和陆三牛的对话,都要写。” “啊?那要是我记错了呢?” “尽可能贴近回忆地写就好,”夏宝珠道,“毕竟过去了些时日,所以和当时情况有些出入也是难免的。总之你尽可能地写就行。” 十七将信将疑地瞧着她:“这样就能找出真凶还我和陆三牛清白了吗?” “自然是会有大帮助的。”夏宝珠很认真地说道,“毕竟现在你们几个都是嫌疑人,我得尽可能的找出最有可能的人才行。” 十七挠挠头,他实在不明白写这些能有什么帮助:“好吧,虽然我不太懂,但是事到如今我也没别的人可以相信了。掌柜的姐姐,你不会蒙我吧?” “当然不会。”夏宝珠信誓旦旦。 “嗯,”十七点点头说,“那我就选择相信掌柜的姐姐了。” “等你写好了,交给谢捕头或者是李捕头,叫他两给我送过去就好。”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十七突然说道:“不,我希望你亲自来拿,现在这个情况,我除了你其他的人都不是很敢相信。” “也行,你叫他们捎个话给我,我就来拿。”夏宝珠同意了这个要求。 十七又想了想,十分认真地说:“还有,掌柜的姐姐,我真的不敢保证我写得都很精准的。” “明白的,你放心写。” “唉,对了,陆三牛的药您别忘了,”十七看向了躺在角落里的陆三牛,“他已经很惨了,这也是我的错,都怪我没有提醒他们。” 第48章 (案四)胡安的说辞(一) 从大牢里出来,夏宝珠思索着还剩下最后一个胡安没有问话。 和前三名不同,胡安这人是护卫,戒备心重。同他问话想要速战速决是不会可能的,夏宝珠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得先拉进点距离后,再徐徐图之。说直白点就是急不得。 所以夏宝珠并没有直接去找他,而是委托了唐青柳去请人吃饭。毕竟他们也都是在江湖上行走之人,如今没有任务或者利益上的冲突,加上表面上大家都是被怀疑的对象,那么一起吃个饭抱怨一下什么的,就是很好的拉进彼此关系机会。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接到帖子的胡安并没有拒绝,只是带着一种迷惘不解和警惕来赴了宴。 夏宝珠来找他那会儿,他正买了一些小孩的玩具给秦文茵送去,当时的他被秦文茵拒之门外,心情谈不上好。看到夏宝珠的第一反应他的想法是躲开,但对方没给他这个机会,而是没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就把请客帖塞进了他手里。 毕竟唐青柳顶着个唐门的身份,而他们等这事了了还是要送秦文茵回乡的,蜀地是必经之路。胡安之前只知道唐青柳身手不凡,在看见帖子上藏起来的唐门标记时,心下了然。于是接下帖子的同时他也问了句请他的原因。 夏宝珠当时是这么回答的:“之前我家那位就觉得您身手不凡想要结交,但苦于那会儿大家都有任务在身,没什么心情。这不是现如今大家都被这案子困在这儿了嘛,就想着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这个理由在胡安听来算得上是十分蹩脚的了。但他是个老江湖了,不管对方是什么意图,他都有自信全身而退,所以并不害怕什么。再说了,若这个理由是真的,那拉进一下和唐门的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万一过蜀地的时候需要人家帮忙呢?终归是多一个能帮忙说话的人。 夏宝珠看着当时面色多变的胡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她几乎可以分毫不差地猜胡安纠结的心思。 但胡安跨进无事客栈大门的时候,唐青柳瞬间挺直了腰,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镇定成熟一些,最起码气势上绝对不能矮别人一截。 胡安抬头望了一眼二楼所在,那是之前他们一行人住过的地方。他心知肚明,自己本该保护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在这里、甚至是在房间里,或许就中了毒。在阎凌盛倒下去的时候,他就站在自己主家的身后,除了最开始的一丝惊讶外,他对阎凌盛死亡这件事无悲无喜。 夏宝珠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这个眼神里什么都没有的男人,他似乎对自己雇主的死亡毫不在意。 看得出他已经见惯了生死,不论对方身份是谁,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夏宝珠赶紧引他坐下,她这才有机会近距离的观察这位跟了阎凌盛一路的护卫。 看得出他手头应该不宽裕,身上最值钱的恐怕只有那身护卫衣裳和怀里的刀。他的脸庞上带着点愉快的表情,但眼神里却藏着深深的警惕。夏宝珠仔细看了两眼他的额头,最后在左额发际线下看到了一条已经颜色变得很浅的伤疤。 胡安和之前被询问的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显得从容不迫,不管是动作还是说话都是慢悠悠的。似乎每做一件事都经过了深思熟虑。而且即使行动缓慢,他却没有那种优柔寡断的样子,这叫他看起来更不好揣测了。 夏宝珠虽然猜到,跟这类人打交道着急是没用的。毕竟“警惕”两个字早就已经渗透到他这样的人骨子里面去了。 不能着急,慢慢来,循序渐进地问。夏宝珠在心里又复盘了一下自己的询问计划,她伸手去给唐青柳还有胡安斟酒。 直接客套地恭维对方开始是个好的选择。有开店经验加持的夏宝珠对挑起话题的开头可以说得心应手,她先是敬了杯酒,随后十分坦诚地说:“之前您一进门,青柳就说您是位高手,我们店里之前也住过一些江湖人士,只不过都没您这样的身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胡安显然对这样的开头还算满意。他们举杯共饮,从身手到行走江湖,又聊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任务。加上酒精的加持,唐青柳和胡安聊天的内容也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甚至还涵盖了不少不知真假的八卦。 他俩聊的开心,夏宝珠也渐渐发现了从胡安眼里透出的一丝热情,他的警惕性放下去不少。 酒过三巡,唐青柳显然有点醉了,胡安也是如此。这时夏宝珠又给他们倒了酒,故作随意地提起了阎凌盛的事情。她有意无意间提起了陆芒种的案子,只见胡安瞬间又紧张了起来,但也只一瞬,他的神情又放松了下去,随后连带着看夏宝珠的眼神也变得清明了不少。 夏宝珠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只是添油加醋地说起了从十七那儿听到的关于阎凌盛做过的恶事。最后她得出的结论是,这样一个人即使有胡安这样身手不凡的人保护,也很难平安,谁让他到处结仇并且不做好事的呢? 胡安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看起来仍旧十分镇定,只不过在听到阎凌盛差点打死一直跟着他的仆从时候手在微微颤抖。许是酒精的作用,胡安有些结结巴巴地说:“是啊……他就是那样残……残忍的一个人。已经十……十五年了。我至今闭上眼睛都能想起当时的场景……他根本就没想我能活下来……” 夏宝珠故作惊讶,说道:“原来那件事竟然说的是你?那我刚刚讲这些……哎呀,实在是太冒犯了。我自罚一杯。” “这没什么的,都已经过去了。”胡安的眼神暗了又暗。 夏宝珠叹了口气后低声说道:“唉,我以前一直以为京城里都是繁华盛景,人人富贵。从未想过会有苛待下人这样的事。毕竟在我们这个小地方,谁家要是对奴仆不好,也会连带着拖累名声。更别说随意就能打杀仆人了。这要是传出去,可是要吃官司的。” 胡安自嘲的笑笑,喃喃自语道:“京城啊,多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地方。不止京城,我们这一路行来,但凡是富贵人家,都有些龌龊事,只不过要看大小或者传没传出去罢了。” “唉,说的也是。” 胡安又同唐青柳碰了杯,说道:“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看两人都醉得更深了,夏宝珠赶紧说:“恕我多问,既然阎家待你这样不好,为何不离开呢?凭借你的身手,行走江湖另立门户都不是难事啊。” 胡安自嘲地说:“为什么不离开?这不是我能选的。我的身契还在他们家,走到哪儿都会被抓回来的。更何况,我也有不走的理由……” “不走的理由?莫不是因为他们家给的太多了吧?” 胡安先是皱起了眉头,随后又大笑了起来,说道:“是啊,这也算是个理由之一。他们家确实富贵,一个月给我的钱都能叫一个五口之家吃一年的饭了。只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首先我是他们家豢养的护卫,忠于主家是我的本分,若是随意弃主而去,会坏了我名声,更何况还有她……罢了,不说也罢。”胡安即使喝多了说起话来也十分有分寸。 “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夏宝珠说道,“不过我更奇怪的是,我听林知县说,刚进衙门你就觉得是陆三牛做的这件事。我想着胡大哥你一直在阎凌盛身边,莫不是已经掌握了什么重要证据?哎呀,不是我说,若真是这样您还是赶快都告诉林知县了吧,我这小店还指望快点将凶手绳之以法,好洗脱嫌疑人罪名呢——” 夏宝珠停了下来,她看见胡安皱了皱眉没有喝酒,此时她便知道,对方马上就要像登台的戏子一般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因为我知道那个老头八成是无辜的,而且你们的知县是个不坏的官,起码不会屈打成招冤枉好人。但我急着送秦文茵回乡呢!交出去一个凶手也能让我们走得更快些。更何况就算真的是陆三牛做的,我也相信他会被从轻发落的。毕竟阎凌盛那家伙干过的事……他总是会把自己搅合到各种麻烦事里,说他是自找的也不为过。” 夏宝珠说:“这么说起来,有件事倒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了。阎凌盛家境那么好,他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又见过世面的人,这么总是会让自己摊上事儿啊?” 胡安那张肃杀的脸上开始有了些笑容,只不过那笑容叫人看起来十分惊悚,他说:“没错,但关键就在于阎凌盛这个人是个天生的坏种,他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你明白吗?” 见夏宝珠和唐青柳都疑惑地看着自己,胡安继续解释道:“他们家的人都有种名叫溺爱的家族传统,而且一脉相承。不管是什么事,他们家的人都觉得自己小孩永远是对的。哪怕是做了恶事,只要他们能护着,那就一定会护着。说到底,阎凌盛就是被他们惯到覆水难收了。 “只不过他这个人,本身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他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任何挡在他前面的人或事都会被他通通除掉。加上他又是个随心所欲的家伙,不可控性太高了,自然也就会各种让自己摊上事。” 说完他的目光就转向了夏宝珠,后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就知道你们能明白。所以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后来会闯出那么大的祸事。他想要那个女孩儿唱不好的歌来侮辱自己的妻子,那女孩儿不愿意,他就拿出身份来逼迫对方。他也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但这种状况在那样的情况下就很容易失控,而他却浑然不觉。” “那当时在场的人就没有人可以劝劝他吗?” “劝了,当然有人劝。他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劝了,只不过他们都是动动嘴皮子;我也劝了,但他怎么可能理会我这么个他从不放在眼里的仆人呢?文茵、秦夫人也劝了,她是他的发妻,但不可能劝得了——” 他停下来,夏宝珠继续问道:“那会儿秦夫人不是有身孕而且又是寿星,她也劝不了吗?” 胡安苦笑,有些面露难色地说:“阎凌盛根本就不喜欢秦夫人,他娶秦夫人不过是因为当时不少人都喜欢秦夫人,而他的死对头,另一个大官家的公子也看上秦夫人了。毕竟秦夫人那么好,她那时又是颇有才名的闺阁女子,谁喜欢都很正常。” 夏宝珠看着胡安,从这个男人对秦文茵称呼的只言片语上,她能看出胡安对秦文茵也是有着某种情愫在的。他是个以忠诚为荣的人,即使年幼时差点被死,他仍会效忠于自己主家。更何况自己心仪的女人也在阎家,他定然不会轻易离去的。 夏宝珠字斟句酌地说:“没想到还有这层隐情,那秦夫人一定过得很痛苦了?我想你一定会对阎凌盛这种做派觉得很反感吧?” “我反感又有什么用呢?说起来,我还就女人这些问题告诫了好几次阎凌盛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很多次了,老爷叫我盯着他些,所以我基本上一有机会就会提醒他。出事前后我都提醒过。对了,最近一次就是在你们这里呢。阎凌盛看你长得不错有想过搭话来着,我把他叫到一边,跟他把话挑明了。我记得我甚至说了,现在情况特殊,行事得谨慎,毕竟安全第一。” “什么!还有这么回事?”一直在吃东西喝酒没说话的唐青柳瞬间瞪大了眼睛,夏宝珠赶紧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安抚了下来。 “不过就算我们说一千道一万,只要他想,他就一定会去做。” “可是他这次听了你们的劝,没有额外生事。”夏宝珠道。 “那是因为他病了,一直不舒服,又是个惜命的人。加上被那个年轻人偷袭过好几次,所以奉劝的话才有了效果。”胡安的语气十分讽刺。 “之前他和那些女人不干不净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你这样等于是把秦夫人摆在了一个特别难堪的位置上。既然成了亲,那就好好待人家,更何况他们还有了孩子。他那样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把热往忍无可忍的路上逼的侮辱。” 夏宝珠好奇地问:“那当时的他怎么回应的?” 胡安带着厌恶的神情答道:“他说了:‘既然嫁到我家,那我做什么她都必须将就着忍着。’” 唐青柳的眉毛瞬间抬起来了,他很是不忿地说:“这人怎么这样啊。” “可我又能说什么呢?我不过是个下人,若不是他爹当着他的面给了我劝诫的权利,我连在他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胡安很同情地说,“他根本就不介意给他的妻子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她。他就像一个占有欲很强的小孩,一定要把东西抢到手才行。至于抢到以后的事,他根本不会去多想。 “还有珍珠,你应该知道了珍珠是他的通房丫鬟吧?其实人家珍珠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好对象的,就等她满了十六放出府去好成亲。本来阎凌盛对珍珠毫不在意的,但他知道这件事的第二天就把珍珠收了当通房。夫人还提过几次把珍珠抬成妾室,可他连半个名分都不肯施舍给珍珠。 “老爷也跟他说过很多次,但是毫无用处。什么家族、什么名声、什么体面,他通通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说到这里胡安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此时的他显然已经醉透了,话滔滔不绝往外涌:“我还是特别生气。他怎么能那么对文茵?嫁过来的每一天她都过得苦不堪言。老爷唠叨得久了,他就说他知道,并且也觉得很对不起文茵。他说:‘虽然我觉得对不起文茵,但我想她应该知道自己嫁过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她跟我和离就是了。’ “你们听听这叫什么话?老爷当时很强硬地对他讲明,他不应该破坏自己的婚姻生活,而且也要考虑孩子,以及其他的方方面面。不然迟早追悔莫及。可他就是不听,依然是那样地我行我素。” “直到他闯下大祸……”夏宝珠叹了口气。 胡安也跟着长叹一口气,说:“出事那天他本来是要直接去酒楼的,结果路上遇到了郑家那个赌鬼,他俩从来狼狈为奸。看着时间还早,所以他准备先跟那群人去赌场玩玩。我劝他夫人还在等着呢。他只是说:‘那就让她等着吧。’ “我当时真的气得要死,说:‘您都答应过老爷老夫人,要和秦夫人好好过日子的。’他直接给了我一耳光,随后就去赌场了。我只好先去酒楼找文茵,告诉她阎凌盛去赌场了,她只是坐在包厢里说:‘知道了。’她真的好可怜。” “这么难过的日子,她居然生生忍下来了。”唐青柳同情的摇摇头道,随后握紧了夏宝珠的手。 再次给自己灌下两杯酒的胡安又长叹了口气说道:“等他到酒楼的那段时间,可是说那是我们在场所有人最——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了。” “而带来这些却自己不受影响的人就是阎凌盛。”夏宝珠说。 “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你们知道当时他进门的时候还笑着对我们说:‘知道我刚刚赢了多少钱吗?’的时候,文茵的脸色有多难看吗?” “确实无可救药。”夏宝珠摇着头咕哝道。 胡安说:“他是那种不会把其他人当人的人。尤其是地位比他低的人,还有女人。他眼里没有那些人,也根本看不出来文茵有多难过绝望。” “但是你看出来了不是吗?” “文茵那样子,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的。她坐在那里面色苍白,神情紧张又强作欢颜。她不停地和一旁的女眷说笑,免得别人知道她自己过得悲苦。她摸着自己的肚子,那会儿小少爷还没出生,这是那时唯一能叫她感到稍稍安慰的事了。” 夏宝珠和唐青柳对视一眼,他们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小会儿。显然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不为表现出对秦文茵的上心和怜惜而感到有什么不妥。 胡安继续说着。到现在他已经基本上没有了开始时的那种满腹猜疑的戒心。夏宝珠和唐青柳都有一种擅长倾听的天赋。加上胡安本身就对阎凌盛诸多不满和烈性酒水的作用,此时此刻的胡安与其说是在对他们讲话,莫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更贴切了。 “我知道你们请我吃饭就是好奇我会把陆三牛这个无辜之人推出去的真正原因,其实,我是知道的,阎凌盛的死,文茵才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可是,可她不可能那么做的……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药里有毒参……毒参,对了,毒药,”此时的胡安开始跑题了,转而谈起了他知道的其他事。 “你们大概不知道,我的老家那边盛产香料和一些药材。在我被卖到这里之前,我和姐姐都为一家药铺工作。那时候我们按时令采集药材,把它们晾干,浸泡,还有其他一系列的事情。有些迷信的人,还会非要在满月等特定时刻指定采集某些药草根之类的。 “而且要知道,很多毒药其实用好了,是能够救命的。就像毒参这个东西,只要控制好量,它就是完美的麻药,对镇痛特别有用!还有咳疾——文茵她真的咳得很严重。所以那些毒参是老爷托我去买的……” “你有没有同别人讲过这东西用不好有毒呢?” “有,当然有。阎府侍弄花草的人基本上都知道,”胡安说道,“老爷叫那些园丁单独给夫人种了两株入药,为了防止有人不知道这东西有毒、乱动了出事,老爷特地叫我同他们都讲了这些,他们都知道这些。” “他们?这里面都包括谁?”夏宝珠问。 胡安听到这个问题后愣住了,他的眼神有些迷朦,似乎在回想当时的场景。 不多时他说道:“就那些园丁知道啊。还有老爷老夫人和大管家,还有来取药的大夫……” “这是当时在场的所有的人了?” “是的吧……”胡安又想了想,随后好奇地看着夏宝珠,“掌柜的是觉得还应该有谁吗?” “我只是在想有没有知道这东西有毒的人这次跟你们一起出行了——” “原来如此,不过我估计,除了我以外,珍珠应该也是知道的。”胡安咕哝了一句。 “为什么这么说呢?” “嗯,因为珍珠也是伺候文茵喝药的人啊,”胡安解释道,“除了大夫外,她应该就是为数不多能接触到这个东西的人了。不过她也是个傻的,对阎凌盛那个家伙一片痴心,同夫人一样,心心念念的只有阎凌盛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就连阎凌盛说要把她送给郑家那个混蛋珍珠也欣然同意。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只怕珍珠就要到另一个魔窟里去了。” “把她送到郑家去?” “是啊,郑家那也是个好色之徒。当时陆芒种来唱曲的时候,他是第一个上去调戏的,简直叫人看不下去。不过我觉得阎凌盛要把珍珠送出去也不都是为了讨好朋友。他挺不喜欢珍珠和文茵讲话的。” “这又是为什么?”唐青柳不解,“妻妾和睦相处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他只希望所有的女人,尤其是自己身边的女人只围着自己转,”胡安比画着说道,“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他觉得可以,但是文茵不仅不吃醋,还处处为了珍珠做打算,所以他就不高兴了,明白了吗?” 夏宝珠打断了他:“是因为秦夫人想要把珍珠抬成妾室这个原因吗?” 胡安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是也不是,究其原因是有次阎凌盛打文茵的时候,文茵下意识地还了手,结果那个花瓶砸到了珍珠身上。结果那会儿珍珠刚怀孕,珍珠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那个孩子就这么没了。打那以后文茵就特别自责,可以这么说,她似乎总是觉得为了珍珠做任何事情来弥补都不为过。” 夏宝珠沉思着点点头,她问道:“那珍珠本人呢?她是否因此事而对秦文茵怀恨在心呢?” “怎么可能呢?”胡安嗤笑道,“我不是说了吗?珍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怀有身孕,她本身也是害怕阎凌盛的。她同几个玩得好的姐妹也说过,自己本身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只是秦文茵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那秦夫人有为把珍珠送去郑家这件事分辩过吗?” “自然,文茵当时冲阎凌盛大发脾气,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她这样。只是阎凌盛那人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他决心要做的事没人可以扭转。加上秦家也确实有求于阎家,文茵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更说不上什么话的珍珠也只能屈从。” “那一开始是约定她什么时候被送去呢?” “文茵生辰后,要不是发生了陆芒种这桩事,现如今珍珠只怕已经到了郑家去了。” 第49章 (案四)胡安的说辞(二) 夏宝珠忽然问:“那陆三牛呢?” “陆三牛?他怎么了吗?” “陆芒种出事那会儿他在现场吗?他难道没想和阎凌盛拼命?” “他当时并不在楼上,而是被派去楼下拿吃食了。所以没有直接目睹自己女儿跳下去那会儿。后来他听见外面有人喊‘跳楼了’,跑出去一看,当场昏死过去,”胡安面无表情地叙述着当时的场景,“他也是个硬骨头,阎家私底下多次找到他说要赔偿,他都拒绝了,就是要一告到底。” “也能理解,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女儿,想来这一出事他自然是要和对凶手拼命的。你还记得当时看见那女孩跳下去时珍珠和秦夫人的反应吗?” 胡安不解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很认真地说:“记得是记得,只是这事过去有些时日了,只记得些大概,有很多很多细节都忘记了。比如说我记得,文茵当时坐在地上捂着肚子,而珍珠则瞪着阎凌盛,对,是瞪着。她向来脾气好,当时估计也是被吓着了。当时郑家几个同阎凌盛常来往地赶紧叫他去找史将军平了这件事,阎凌盛就跑了。连自己的妻儿都不顾,自己先跑了。” “即使这样了,秦文茵也没有提出和离?” “是啊。我得提醒你一下掌柜的,京城那边,尤其是一些豪门贵族,他们对和离这件事的接受能力并不是那么的习以为常。尤其是基于利益结合的两家。文茵也曾经想过和离,她哥哥也是支持的,只不过秦家的另外几房实在是太不争气,文茵心又软,所以和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想,知道内幕的人应该劝她和离的不少吧?” 胡安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包括我和珍珠也都劝过。珍珠更是劝过很多次,她觉得阎凌盛只要心情不好就对文茵非打即骂,这样的日子对谁都不好,尤其是现在还有了孩子,等孩子长大了,看自己的父母这样,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呢!可是文茵,唉,她只是说为了家族自己得忍。要我说,这样的家族维护了有何用?” 夏宝珠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胡安继续说着,只是他现在醉得厉害,看起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文茵这个人真的就是惯会委屈自己。阎凌盛那样对她,她还要为他生儿育女,这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夏宝珠低声说道:“唉,别人说的话其实很难管用的。尤其是当一个人决心已定的时候,在我看来,阎凌盛和秦夫人一样,都有种固执的气质在。” “是啊,是啊,”胡安的声音中带着一点愤愤不平,“我当然明白我是个人微言轻的人,我的任何劝告他们两个不会有谁听的,可我就是忍不住要说。” 夏宝珠瞥了他一眼,从他刚刚语气中的酸涩,她看出了胡安对自己两个主子不肯听他好心的劝告而不满。在他看来,自己善意的劝说总是会很随意地被当成耳旁风;他的话不会惹人注意,只会被放在一旁。这一切都因为他是个下人,说话没有分量,无足轻重。 夏宝珠见他表情纠结,大概是在为此而痛苦,她赶紧换了个话题,说:“你说秦夫人的药这一路上除了你们还有别人能接触到吗?” “没有。” 胡安的脸醉得通红,他磕磕巴巴但又十分有逻辑地说:“文茵的药从来都是珍珠和她自己收好放好的,一般都是放在包袱最底下,我和阎凌盛都不曾碰过。其他人更不知道东西在哪儿,所以接触不到。”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坐正了身子:“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文茵?” “我只是随口问问。”夏宝珠否认。 “文茵不可能的!她……说真的,她都不知道毒参的作用,如何拿来杀人?你不用试探我,我可以保证绝对不是她。” “可我听说,只有她碰过水袋?” “不是这样的!不是!”胡安的第二句不是显然有些犹豫了,他努力回想当时场景,再三否定,“是,她是碰过那个水袋,可也不能说明毒就一定是下在水袋里的啊!再说了,也有可能在那之前阎凌盛就中毒了……总之,不会是文茵的……” 夏宝珠故作惊讶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儿的仵作已经在水袋里发现了毒药?”她故意没说毒药是抹在水袋口处,仔细观察着胡安的反应。 “这怎么可能?” “你就这么肯定不是秦夫人?” “是的。” “为什么?” “文茵是在你们这儿打的水,”胡安指向了后厨和大厅相连的大门“从这儿到那里才几步路,她要做什么手脚难道会有人看不到吗?更何况厨房里还有人,所以不可能是她下的毒。” “那你的意思是,毒是别人之前就下好的?” “这当然有可能!在这之前谁都有机会碰到水袋。包括我本人。” “可你也说了,只有珍珠和秦夫人两个人才能接触到毒药不是吗?” “那也不绝对啊。” “你的意思是,是谁都不可能也不会是秦夫人。” 胡安有些缓慢地回答道:“是。” 夏宝珠继续问:“阎凌盛出事当天,你还记得是谁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吗?” “……是,”从胡安犹豫的表情上,夏宝珠隐隐在心里有了个答案,只见胡安思索再三,最后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是文茵,她是最后离开那个房间的。我记得阎凌盛让我去叫她,她就急匆匆地跑出来了。” 夏宝珠说:“那当时你和她说过话吗?” 胡安慢吞吞地说道:“只说了两句,她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样子。下楼的时候她还绊了一下,我扶了她一把说:‘小心。’她说:‘我的药没有了,麻烦你……’我以为她是要我再去给她配两副,就答应了。然后下楼的时候她就笑了起来,因为你们都在大厅等着她,她要拿出十二分精神来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 夏宝珠缓缓地点点头,说:“是啊,我明白,就像是……” 胡安却直接打断了她,突然一拳捶在桌子上,他提高了嗓门:“她一定不会杀阎凌盛的,你们不懂,但是我能确定。” 看得出他是在自我劝慰,夏宝珠叹了口气:“那她有没有想过呢?” 胡安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宝珠笑笑,说:“我问你,秦夫人会不会有过谋杀亲夫的念头呢?毕竟就算是再阳光的人,也总会有个把见不得光的心思吧?” 胡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夏宝珠的话让他没法反驳,他说:“我想,是有过的。但她一定不会付诸行动的?” “何以见得?” “我说了这么多,你也是见过文茵的,她是个温柔的人。一个温柔的人会去杀人吗?” “可是就算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夏宝珠继续刺激胡安多说些什么,“她逆来顺受得久了,也难保……” “……不是的,”胡安有些苦恼,但很快眉头又舒展开来,“文茵之前同阎凌盛也吵过的,吵架的时候她嘴很快,之前她就说过很多次‘我恨你,你不如死了’这样的话,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真的这么做!所以不会是她!” “所以在你看来,这样的行为也不符合她本人,对吗?” “当然,文茵出生大家,对药理什么的都不知道。拿着刀她也不会想到杀人这方面的,怎么可能是她呢?” 夏宝珠点着头:“有道理。可那天晚上我上楼送夜宵的时候听到了他们吵架,她也说了要杀了阎凌盛这样的话。会不会是她一时激动……” 这下胡安直接瞪着她了,唐青柳赶紧将夏宝珠往自己身后拽了拽。 胡安一字一顿:“她没有——” “好,如你所说,她没有。那你能想到其他人吗?” “我想象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答案。这也不是我该考虑的事。” “你觉得自杀的可能性大吗?”夏宝珠突然问道。 “这就更不可能了。他那样的人是绝不可能自杀的。” “确实。所以按照你所说的,就只剩下另外唯一一种可能了。” “那还有什么可能?”胡安问。 夏宝珠冷静地说道:“那就是你们当中有人杀了他咯。除了秦夫人外,就是你或者珍珠。” “为什么不是牢里的陆三牛或者那个叫十七的年轻人?” “你这么认为?” “当然!他们可都同阎凌盛有仇!” “可我不相信一个已经疯了的人能做出下毒这样的事。” “那那个十七——” “他连你们房间都没有接近过,这点我可以保证。”唐青柳说道。 胡安瞪了他片刻,然后垂下了眼睛。过了一小会儿,他摇了摇头,说:“你们说的,我都要怀疑我自己了。我和他有仇,又是为数不多能接近他的人。我还对他的妻子有所觊觎,动机也十分充分。想来你们今日请我来吃饭也是因为怀疑我吧?” “是也不是,”夏宝珠说道,“我只是有个猜想,阎凌盛的死很有可能是由于他自己的行为造成的,不是自杀,也不是谋杀。” “我有点不明白了。” 夏宝珠说:“意外。有些时候,人的一系列行为和巧合,会造成各种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想阎凌盛搞不好就遇到了。” “这……可能吗?” 夏宝珠说:“有可能,所以只有先确切地搞清楚被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有可能推断出真实发生的事情。” 说完,她又补充道:“不过我倒是没怎么从秦夫人那里知道更多的关于阎凌盛的事,她只提过你被阎凌盛打过这件事。” 胡安忽视了这句话的主要内容,他的注意力单单被一个词吸引住了,他迅速问道:“你已经同文茵谈过了?” “是的,还有珍珠。” “同她俩都聊了阎凌盛?” “当然了。” 胡安苦笑着说:“你应该先来找我的。” “你当时不在衙门,”夏宝珠解释说,“我知道你作为护卫一定知道得更多,但出于方便,我就先问了她们。” 胡安仍然皱着眉头,有些心神不宁,然后重复道:“你应该先来找我的。” 这一次夏宝珠没有回答,她看着这个半醉的男人。没一会儿胡安就继续说道:“文茵先不说,珍珠对阎凌盛那是真的有很深的恨意的。” “是吗?这我倒没看出来。” “这是实话,她不仅恨阎凌盛,连带着文茵她也是有偏见的,”胡安无言地瞟了夏宝珠一眼,“她讲话肯定会扭曲不少事实的。” “所以你觉得她会诬告?” 胡安猛地长叹一声:“也不能这么说,她还太小了。有很多的话说出来都不过脑子,都是她自己的主观臆断,我猜只有文茵能碰水袋这件事,也是她讲的吧?这话是不假,但是也不准确,水袋我和她也是能碰到的,你看,她这不就把嫌疑全部引向文茵了吗?” “原来如此。那她为什么会对秦夫人也怀有偏见呢?” “她们一直都有点儿水火不容。”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叫胡安笑了起来,他说:“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事实就是这样啊。之前珍珠刚刚被阎凌盛收房,整整一年多的时间珍珠对他们都是能躲就躲。后来有段时间,文茵同珍珠一起吃饭,席间珍珠也是各种冷言冷语,她对文茵真的不算友好。我想这是因为正房和通房的身份原因造成的吧?” “那她们现在还这样吗?” “不这样了。自从阎凌盛出了逼死陆芒那件事后,她俩的关系就缓和了。可以说变得格外好了。这一路上珍珠照顾文茵可以说相当用心。只不过习惯这件事很难更改,就像珍珠的说话习惯,她没什么坏心,但是说出来就变了味。” “秦夫人对珍珠的这种转变可是接受良好?” “是啊,文茵一直都对珍珠特别好。不过她对我们所有下人都不错,只不过珍珠是她最额外关照的。她同我说过,珍珠是个年轻的小孩,很多事都不懂,像个小孩子似的。所以就多关照了些。” 这场宴请已经到了尾声,胡安也准备离开了。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拜托你,”夏宝珠赶紧开口,“陆三牛跟了你们一路,我想知道这一路上你们发生的所有事情,你能抽空写下来吗?” “我?可我……”胡安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腕处有一条长长的疤痕,“我只能左手写字,只怕字迹太烂,难以辨别。”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看得懂就行。” “好吧,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胡安有些尴尬的笑笑,“我没正式念过书,写出来的东西只怕有的地方狗屁不通,这不要紧吧?” “嗨,又不是要求作诗写赋那样的。只要把你记得的每件事如实地写下来就可以了,”夏宝珠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尽量事无巨细地写,不管这件事同阎凌盛的死有没有关系,都写下来。” “好吧,那我试试。”胡安再次抱起了他的刀,“掌柜的,告辞了。” 第50章 (案四)现场的发现和找上门的珍珠 胡安走后,在唐青柳收拾碗筷时,夏宝珠独自打量起自家的客栈来。 诚如胡安所言,从厨房到大厅不过短短十几步路,要做什么手脚大家都看得到,几乎不可能。那么能在水袋口外侧涂毒的时机想来只能是在楼上秦文茵没下楼那会儿了。 思及此处,夏宝珠爬上了自家客栈的二楼,阎凌盛同他夫人秦文茵就住在临街的一间房间里。那天他们收拾好衣物就下楼吃饭。但秦文茵身体不好,加上他们也是轻装出行,速度第一,所以一些不用的东西、用坏的东西、或是一次性的东西,都是走一路扔一路。 此时的房间应林知县的要求还保持着当天的原状,他们不要了的东西,比如小孩子坏掉的玩具之类的,都没有收走。这时,一件静静躺在梳妆桌上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本被翻看过的书。 这是本诗集,并不是客栈里的,唐青柳和唐蓝墨都是只喜欢看话本子的人,自己除了账本其他的书也看得少,像这样精装的文雅玩意儿他们几个是万万看不进去的。 夏宝珠拿起那本书翻了翻,好纸好墨,只是有几页有所沾粘。她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几页,看见好几处页边差不多的位置都有些皱皱巴巴,仿佛浸过水似的,大概是不小心被打湿的吧。 诗集本身并没有写什么,夏宝珠翻阅了几页后便将它往桌上一扔。这一扔倒还真叫她发现了一丝不对劲。落在桌上的瞬间,这本书发出了除落下的一声“砰”外,还有其他的声音。夏宝珠拿起这本书掂了掂,瞬间发觉这书的重量和手感都不大对劲。 诗集的内页并不厚,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轻轻按压书皮,却发现后面的书皮似乎有夹层,想来是有什么机关暗卡之类的。 夏宝珠拔下发簪三下五除二将最后一页封皮划破,果然透出一个压得扁平的小布袋,她打开来往外一抖,几片薄如蝉翼的金叶子叮咛落下,直接叫夏宝珠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等贵重之物,怎么会忘记在她的客栈里呢? 除非他们根本就没发现? 可再看看这个诗集被翻阅过多次的样子,这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夏宝珠不理解,但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凶手可能下毒的方式。这本书内页页边的水渍,搞不好就是阎凌盛翻书的似乎弄上去的,只有看书习惯舔手指的人才会在书侧留下这样的痕迹。如果阎凌盛有这个习惯,这本书上也有毒,那也就是说他中毒有可能就是因为这本书。 为了保险起见,她将书和金叶子都收了起来,以便交给黄仵作检查。 接着她又看向还开着的柜门,除开她客栈里本身摆放的一些被褥外,还有就是放在柜子上层的药包了,夏宝珠拿出已经空了的药包的牛皮纸,里面只剩下一些药渣碎屑,她对药物一窍不通,只觉得闻起来就苦苦的。 一想到他们说秦文茵喝药多年,夏宝珠尝试代入了一下自己,只觉得整个人都会被苦麻。 这时,和秦文茵这两天一直住在衙门的珍珠找了过来,唐青柳本来想在大厅招待她,结果她只是来拿忘在这儿的自己的一件外衣。 珍珠同唐青柳上楼的时候,夏宝珠正从房间窗户俯瞰外面的老街。冬日的寒气还没有过去,冷风自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外面的行人并不多,叫人产生了一种还在过年的错觉。 他们经过房门口的时候,夏宝珠正从窗前转过身,看见珍珠后她赶忙叫住了这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见珍珠。这个嗓音清晰悦耳的年轻女孩总是看起来生命力盎然,她对自家夫人表现出的单纯和忠诚性也都被看在眼里。虽然胡安说她同秦文茵有过一段势同水火的情况,但夏宝珠对此表示怀疑。 加上她说话有条理,不遮遮掩掩,夏宝珠直觉她是个相对坦率的人。 所以夏宝珠直截了当地谈起了同胡安的对话并询问起了一些她和秦文茵之间的事。 珍珠那张可爱的脸庞在听到胡安说自己之前同秦文茵关系不好的时候,露出了一点不悦的神情。 “这不算假话,”珍珠没有否认,“我之前确实同夫人闹过一段时间的不愉快,但说我们势同水火那就过分了。” “看来你同秦夫人确实处得很好。” “当然了,夫人是整个阎府待我最好的人了,”珍珠抱着她刚拿到的自己的外套,不悦地嘀嘀咕咕道,“我猜胡安大哥那么说肯定是因为我和夫人的身份吧?真是的,有些男人就是这样,喜欢脑补一些家宅之间的隐私。诚然,夫人是正妻,我只是个可以随时被发卖的通房丫鬟,但我和夫人之间不说情同姐妹,也是和睦相处的呀。” 夏宝珠赞同了她的说法:“由得别人猜去吧。毕竟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简单,往往看到的和真实的情况总会有出入。” 然后她谈起了胡安关于陆芒种的事,以及关于胡安为秦文茵做下的担保。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珍珠脸上的神情。 只见她一手揽着外套,一手托着下巴,默默地听着。直到夏宝珠说完前她都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等夏宝珠一说完,她就平静地说道:“胡安大哥说得都全的,我没什么好补充的了。” 夏宝珠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碰到珍珠这种反应。于是她问:“你赞同胡安的说法?” “当然。包括他说我说话会和本意有所出入这一点,”说到这里珍珠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确实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对造成的后果从来都没想过。唉,可是这个毛病真的不好改。” “那么你认为他的观点一定是正确的?” 珍珠一下子坐直了,十分严肃地说道:“当然!夫人不可能杀人的。如果是我说的话造成了误会,我可以现在就去同林知县解释的。” 夏宝珠垂下眼眸,低声说道:“可你知道吗?那个水袋现在是唯一的证据——” 珍珠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不管有什么证据,我只说我对于文茵姐的了解。她心软得很,光凭这一点她就不可能杀任何人。” “你这么有把握的吗?” “当然!我是有原因的——而且这个原因我比谁都有发言权。”珍珠将外套放在膝上后扯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肩膀,那里横亘着一条丑陋的伤疤,“你看见了这个吗?这就是夫人那次误伤我留下的。”夏宝珠点点头,“这就是我确信的理由。” “可你不是因为被误伤后晕倒而失去了孩子吗?”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说文茵姐不可能是凶手,夫人之前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她也是被逼的。可是自从这件事后文茵姐再也没同阎凌盛吵过架,”珍珠重新穿好衣服,“你能明白吗?” 夏宝珠说:“我只明白突然之间会爆发愤怒的人,一般都不会从容不迫地下毒。明火执仗才是他们会做的事。” 珍珠连连摆手:“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加入你通常情况下是一个性情温和、知书达理的人,一怒之下做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不小心伤害到了一个无辜的人。你想想你会有什么感觉?肯定会很后悔很愧疚吧?” 夏宝珠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文茵姐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我说多少次,她每次看我都有一种悔恨的眼神,她好像永远都摆脱不掉对我的愧疚。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了,”珍珠长叹一口气,“我之前只是单纯的觉得,夫人只是单纯的人好。直到陆芒种那件事发生,我从她眼里再一次看到了那种满含愧疚的眼神,我才明白,文茵姐从不原谅自己。” 珍珠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唉,其实那女孩的死跟文茵姐没有什么关系的,可那天回家后文茵姐就一直在发抖,她不停地责怪自己,要是自己没和阎凌盛吵架,那个女孩就不会死了。你想,她这么个人,怎么会投毒杀夫呢?” 夏宝珠又问道:“可是那天我也听到了他们吵架都快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珍珠却笑了起来:“这就是掌柜的你太不了解文茵姐,也太不了解阎凌盛了。他们在阎府里吵得那才叫厉害,之前那次最多也就是个拌嘴的地步。不过只拌嘴也是好事……”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吵得更凶了,文茵姐只怕就要被打了。” 她望向夏宝珠,眼里是十分的怅然:“你不知道,阎凌盛打起文茵姐的时候有多凶。” 第51章 (案四)秦文茵的叮嘱 夏宝珠想起了秦文茵给自己看过的伤口,她用力地点点头,表示了对珍珠说的话的赞同。 “我可以想象。不瞒你说,之前我去衙门找秦夫人说话的时候,她有给我展示过她胳膊上的伤疤。说真的,单纯从我个人角度来讲,我是很开心你家夫人能摆脱这种情况的。我想能导致那样的伤口,阎凌盛下手一定很重吧?” “是,他从来不会管处自己外的人的死活。” “那珍珠,我能问问你对于阎凌盛的死有什么感受吗?” 听到这话的珍珠轻叹一声:“这个怎么说呢?最开始我是困惑的吧,毕竟他就在我们眼前那么倒下去了,我当时真的被吓到了。这几天同文茵姐一起待在衙门里,我就……感到很轻松。我也不怕别人说什么,我是真的觉得很轻松。虽然干的活没有减少什么,但是心里少了好些东西,我也讲不清楚。就是那种没人盯着你了、你知道自己及时犯了错也不会挨打的感觉,真的很好。不过——” “不过夫人好像心里有事似的。这也是我为什么第一时间觉得是夫人动的手的原因。”珍珠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出来,“一进衙门夫人就单独找我说了次话,她吩咐再三叫我别慌,还叮嘱了我好几句。我一开始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这么讲,可是文茵姐看起来很担心也很着急的样子,就只是一个劲地叫我不要慌。 “我那个时候还有点懵,听她这么一讲当时就觉得是她动的手。所以后面知县问起来,我的回答估计就带了点自己的情绪进去了。” 她停了下来,然后十分懊恼地说:“我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可能是文茵姐,这一路走来那么多次机会,她要是想动手只怕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这会儿?是我不好,害得文茵姐被你们怀疑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也不要太苛责自己。对了你知不知道阎凌盛之前还害死过一个叫小梅的舞女?” “谁?抱歉啊,他造的孽太多了,你这一问我想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唉。” “对了,我这次来还是来拿一幅落在这里的画的。” 珍珠站起身来,有些遗憾地说:“你也知道,阎凌盛爱财,对他来说字画这样的东西只要是不值钱的都入不了他的眼,所以我们走了一路丢了一路。说起来有不少还是文茵姐的陪嫁物,还是秦老先生写给她画给她的呢。被扔了真的可惜。” 她走到还开着的柜门前,十分熟悉地从柜子被褥里拿出一幅画,又转回身来说道:“我就知道她肯定偷偷藏在这儿了,唉,也是辛苦文茵姐,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自己的东西被丢掉。这是秦老爷教文茵姐画的第一幅画,掌柜的姐姐您想看看吗?” 这还是夏宝珠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一幅画。 就字画本身而言,她本人之前可以说一窍不通。但是她二妹妹夏承愉是个字画鉴赏的好手,经常会从夫子那儿借些名家字帖回来练习,偶尔还会同夏宝珠讲上两句。久而久之,夏宝珠也略懂了些鉴赏字画的东西。 首先这是一幅写意画,画的是一只白鹭正在抓鱼,白鹭的表情紧张而认真,水里的鱼儿灵动又机智。这样一幅看起来寥寥几笔的简单水墨画,却有种生机勃勃的美感。就算是不大懂这些的夏宝珠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幅好画,尤其是这还是一个父亲教自己女儿画的第一幅画。 最叫夏宝珠在意的还是画上的题字,诗文的意思她没仔细看,但是字体那么的潇洒肆意,又很有骨气。完全不像是出自她常见的那种娟秀小楷、女孩子常用的字体。 于是她问道:“这字也是你家夫人写的吗?” “当然,文茵姐的一手字也是她父亲亲手教的呢。”珍珠的语气里隐隐透出点骄傲。 卷起那幅画后,夏宝珠问道:“你刚刚同我说,她叫你别慌还叮嘱了你好几句,你现在可还记得她都叮嘱了些什么吗?” 珍珠努力回想了一下,轻声细语地说:“自然是记得的。” “那能同我说说吗?” 于是珍珠便开始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她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夫人先是拉着我的手,说了些叫我别怕的话,随后她是这么说的——‘珍珠,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会伤心,但是这些都不要紧,这没有什么的。你别慌,也别怕,我会尽力照顾好你的。人都会做错事,重要的是要怎么去弥补。你别慌,这是我该做的事。’文茵姐当时说了好几句这是她该做的事,也是因为这样,才叫我误会了。” 珍珠垂下眸子,脸上是说不出的懊悔。 夏宝珠细细记下了这几句叮嘱,她点了点头,说:“看得出你家夫人待你很是亲厚。我想她一定还对误伤了你这件事怀愧在心。” “唉,”珍珠长叹一口气说,“这就是我之前说的,夫人总是不原谅自己。” “是啊,像她这样的想法只会叫她本人过得更苦更难……毕竟她身处阎家那么个地方。” “谁说不是呢!” “不过说起来,阎家那么个地方,也确实容易扭曲人心。” “你什么意思?你不会真的认为她是凶手吧!”珍珠瞪大了眼睛。 “万一呢,万一你的感觉是对的呢……她说的话确实叫人很难不多想不是吗?‘人都会做错事,重要的是要怎么去弥补’和‘这是我该做的事’。不也可以理解成一个行凶之后的人的自白吗?” 夏宝珠的话叫珍珠一时无法反驳,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更何况那个水袋当天确实只有秦文茵和阎凌盛两个人碰过。她没有办法反驳自己看到的事实。而水袋这个物证包括她说的话都在指向她自己。想到这里珍珠是真的有些慌了。 可珍珠心里又坚定不移地相信秦文茵是绝对做不出毒杀亲夫的事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她在阎府同秦文茵相处了这么多年,她确信自己非常了解秦文茵。但她又有些怀疑自己的这种确信、这般的竭力扞卫,难道不会是出于一个忠仆的盲目忠诚心吗? 面对夏宝珠的提问,珍珠深深沉默了。思考片刻后,她的眼神逐渐坚定,她说道:“不,文茵姐是无辜的,我确信我家夫人是无辜的。” 夏宝珠笑了起来,她轻快地说道:“好,我尊重你的想法。那我想问问你,如果你家夫人是无辜的,那阎凌盛是怎么死的呢?你觉得凶手是谁?他是怎么做到众目睽睽之下投毒的呢?” 珍珠撇下了嘴角,说道:“这我怎么知道?或许有个隐藏的高手偷偷给他下了毒?毕竟要杀他的人那么多……对了,那个叫十七的就很厉害!” “就算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隔空下毒吧?” “这倒是……那,难不成是自杀?”珍珠很快又自己否定了自己,“不对,阎凌盛不可能自杀……” 看她认真思考的样子,夏宝珠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这种行为不符合他会做的事情啊。不过自从这件事后,阎凌盛就病了,他一直吃安神药才能入睡。之前在家里他还会抱抱小少爷,从出来后小少爷基本上都是我同文茵姐两个人在带。就因为小少爷会吵到他。” “听起来,你很了解阎凌盛这个人。” “当然了解了,我从小就伺候他长大,我敢肯定地说,整个阎府没人比我更了解他这个人了。自私自利,只对自己好,不把旁人当人,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 “可他不是都愧疚到吃安神药才能入睡了吗?” 珍珠无奈地摇头,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掌柜的姐姐,你这个说法足以说明你太不了解他了。他烦恼的哪是陆芒种的死,他急得睡不着是因为他自己被判了有罪,而阎家好像保不下来他了。” “那既然他不可能是自杀,就只有被谋杀了。而你又确定不是你家夫人做的……” “你的意思是说杀害他的另有其人?”珍珠一下子领会了夏宝珠话里的意思,“这人就在我们身边是吗……所以我和胡安大哥的嫌疑最大?是这样吗?” “当然,你们都是嫌疑人。” “你说得对,是有这种可能……不过我和胡安大哥对阎凌盛下毒的可能性非常小。” “比自杀的可能性还小?” “……你都快要说服我自己相信自己是凶手了,”珍珠摇了摇头,“听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是我和胡安大哥的可能性还真挺大的。” “为什么?你们两个很有作案动机吗?” “不止,我俩还是为数不多能够近身的人,也挺有条件去干这事的,”珍珠自嘲地笑了,“更何况我俩确实和阎凌盛有私仇。胡安大哥小时候快被他打死过,而我……我那个等我回去结婚的青梅竹马也是阎凌盛打出府去的,他当时来找我,结果为此受了很严重的伤,差点没救回来……我,我自然也是恨的……” 夏宝珠提醒她:“你知道你这种说法有可能会把自己送进去的吧?” 这一刻珍珠一直紧绷着的神情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也没什么大问题,反正不是文茵姐就行,她身体不好,受不得牢狱之苦。” “那你觉得还有别的怀疑对象吗?”夏宝珠继续提问,“比如跟了你们一路的陆三牛?胡安第一个就举报了他,你怎么想的呢?” “陆三牛怎么可能做到呢?他是个可怜的疯子,一个疯子如何做到给阎凌盛下毒?反倒是他身边那个刺客可能性更大。” 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当然,陆三牛同阎凌盛是有血仇的,这样的仇恨驱使一个人干出什么事都有可能。可是,他疯了啊。” “的确如此。”夏宝珠表示同意。 珍珠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胡安大哥……”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地说道,“硬要说的话,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胡安大哥他是最有可能的。” 夏宝珠故意显得十分惊讶,说:“你家夫人也这么说过,说他因为几乎被打死这件事怀恨在心。现在你也这么说,我能问问你这么说的理由吗?” “其实也不算很确定的理由,”珍珠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拧成一团,“但是我得说,胡安大哥是个擅长用毒的好手。” “所以他会用下毒来报复阎凌盛吗?” “我觉得会,而且我听说是水袋外面有毒。一般人下毒首先想到的是把毒药投进水里,而涂抹在水袋外侧这样的做法,只有用毒的老手才会想到吧?这也是我觉得是胡安大哥的原因之一。” “有道理是有道理。可我问过胡安,他看起来挺忠诚的,一个忠心的人对自己雇主出手,我想一定是逼不得已。你知道除了小时候那件事外,胡安还可能会有什么动机呢?” 珍珠并没有立即回答,她挠了挠头,皱着眉头盯着地板思索着。 夏宝珠说:“我说句难听的,他的命也是阎府在他小时候救下来的,不是吗?” 珍珠点点头。 “我听说他的身契也还在阎府?再说句难听的,他的命等于就在阎府手里握着,杀阎凌盛对他来说似乎并不划算不是吗?” 珍珠摇摇头:“他的身契已经不在阎府了,夫人给他赎身了……” “那他为什么不离开呢?” 珍珠慢悠悠地说道:“文茵姐就是他留下来的原因,这也是他的动机之一吧。我看得出来,想来掌柜的姐姐应该也能看出来,胡安大哥对文茵姐,有种不好说的感情在。当然我不是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好的行为!只是,胡安大哥表现得很明显……” 夏宝珠同意珍珠的说法:“我能理解你的这个意思。”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听一听就行,可不能外传。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晚上,我睡不着就去了院子里闲逛,结果就看到胡安大哥从文茵姐的房间里被推了出来。当时府里正在庆祝老太君的生辰,挂了很多灯笼,所以我很清晰地看见了胡安大哥的表情。 “于是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会看向文茵姐,他脸上那种表情的含义实在是太明显了。只要是看到的人都会懂他的意思的。” 说到这里,她倾身向前,显得有些不安。 “要知道,那个时候我并不太懂。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胡安大哥待文茵姐不同。直到后来,我的那个青梅竹马找上门来,我同他一直有书信联系,说起来也是惭愧。我对他的感情并不算深,因为我没见过他几次。 “可是他很感激我,因为我曾经借给了他一大笔银子去买药给他母亲治病。他待我很好,在乡下置办了田地,还重新盖了房子,就等我放出府去。可结果……也是他找过来那会儿,我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同胡安大哥看文茵姐的表情一模一样。” 夏宝珠缓缓地说道:“我明白了。胡安的作案动机不止有旧仇,只怕在他心里,秦夫人还占了大头。” 珍珠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不过,胡安大哥也确实护了我们一路,就像之前说的,想要动手路上就能动了,何苦拖到现在呢?” 夏宝珠慢慢地点头。胡安一直在竭力开脱秦文茵,即使喝醉了,但一听到秦文茵相关的,他就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这是件能证实他对秦文茵确实有情愫的好证明。 然后她又想起了胡安对秦文茵的种种维护,就如同珍珠说的那样,这样的感情已经远超单纯的感激了。那么,胡安是否一直爱着秦文茵呢?他有这样的感情多久了呢?当他看到秦文茵受折磨的时候,这种感情是不是就变成了痛苦和仇恨呢? 而这样强烈的感情,是很有可能促使一个人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的。 夏宝珠正思索着,珍珠再次开口说话了:“掌柜的姐姐,我不想外人对文茵姐说三道四,胡安大哥对她的感情……有些事你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去照顾文茵姐和小少爷了。” “请等一等,”夏宝珠说道,“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麻烦你回去以后写一下你们自出京城以后到这里所遇到的事情,尽可能地不要遗漏什么,尤其是阎凌盛出事那两天的事,一定要事无巨细地写下来。” “……可是,”珍珠红了脸,“我不会写字。” “那你去找衙门的师爷帮忙,他会很乐意听你口述并记下来的。”夏宝珠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我可以请文茵姐帮忙,只是……”珍珠显得有些为难,“我怕我记不清了……” “还是尽量找师爷或者林知县去写,不需要全部记得,只要尽量别遗漏遇到的事情就行。” “那好吧,我试试。”珍珠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52章 (案四)十七的回忆记录(一) 十七写的记录是在傍晚托谢捕头送过来的,他还很贴心地附上了小纸条—— “掌柜的姐姐: 我写了从我带陆三牛出城到这一路上和阎凌盛一家相遇的所有相关事件。当时隔之久,我写得也许并不那么准确,但我已经尽力没有遗漏什么。 十七敬上” 我从上头领到的任务是送陆三牛回乡。关于刺杀阎凌盛一事,如同我说的那样,并不是必须任务,包括给我下达指令的上司也只是说尽力而为。 鉴于我找到陆三牛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打断了腿,整个人奄奄一息,所以我并没有一开始就带他离开京城,而是找了相对安静的一处寺庙修养。喝了大概十天的药,才把他人救回来,但他醒是醒了,人却疯了,只要看到独身一人的女孩子就会上去询问对方是不是安全的,我想这也是他对自己女儿死时自己没在她身边时的愧疚吧。 在此我要说明,我跟了阎凌盛他们一路的开端其实是个意外。 送陆三牛回乡前我并不知道陆三牛的老家和阎凌盛的老家几乎可以说是同一个地方,只隔了两座山的距离。所以当我带着陆三牛在驿馆遇到阎凌盛一家的时候,我是很惊讶的。 陆三牛对阎凌盛的恨意叫他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就犯了疯病。因而我们第一次在驿馆遇见的时候陆三牛直接冲过去掀了他们的餐桌。也就是那时候我同胡安有了第一次的交手。但我们并没有大打出手,我只在他准备对陆三牛动手的时候拦了两次,是阎凌盛的夫人劝了这次冲突,理由是出门在外不宜和别人起冲突。 叫我觉得奇怪的是,自己的孩子哭得那么凶,阎凌盛却只是坐着动也不动,只是叫那个名叫珍珠的女孩把孩子抱上楼去。这也是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妻儿的原因。 为了避免我们再次冲突,驿馆的老板将我和陆三牛安排进了距离他们一行最远的房间。当天晚上的事情我大多不记得了,只有两件叫我记忆深刻——一是我知道了珍珠是阎凌盛的通房之一,老实说我并不很想知道这件事;二是我发现了秦文茵也在喝药,因为在我去给陆三牛熬药的时候遇到了她,她也借了厨房熬药喝。 说起来我俩当时还聊了会儿天,我当时还很不解她一个夫人怎么需要自己熬药,直到我后来上楼的时候无意听见了阎凌盛和珍珠的动静。 而且在秦文茵去揭开药罐盖子的时候我还看见了她手腕上的伤口,从露出的伤口我能很清楚的判断出她胳膊上的伤只怕更多。看着就触目惊心,我真的很难想象她这么一个知书达理的小姐是怎么忍下来的。 之后的第二天他们一行就出发了,而因为陆三牛犯病,我同他又多住了几日才出发的。不知道为什么,阎凌盛一行人的速度很慢,没两天我和陆三牛就又追上他们一行了。只是这次我没有贸然行动,毕竟身边还有个病人,护送他回家才是我的正式任务。所以我当时一开始并不准备对阎凌盛出手。 叫我没意料到的是,阎凌盛这个人真的是会给自己找事,他居然拿了钱去了当地的赌场。说真的,虽然杀他不是强制任务,但送上门的目标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我还是对他出手了。这是我同胡安的第二次交手。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厉害,是我遇见过的护卫里身手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我同他在赌场里大打出手,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从正面杀掉阎凌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能暗杀。不瞒你说,下毒确实是我的第一考虑和选择。 当晚我就行动了,我的荷包里藏着一些毒药。这荷包是上头发给我的,并不大,而且还缝死了。但是只要将它放进水里浸一浸就能叫里面藏着的毒药渗出来。我尝试在阎凌盛酒水里下毒,可是胡安的警惕性实在太强,我几次都没能得手,只能再次眼巴巴看着他们一行继续出发。接连的受挫叫我很沮丧。 但就像我说的,阎凌盛这个人最擅长给自己找麻烦。所以我很快就又找到了机会动手。 那是在离了京城有些距离的一个小县城里,他的父亲拜托了当地官员照顾自己儿子,所以他住进了一家被官兵全程围护着的官驿。 当时我就想完了,这种重兵把守的情况,我根本不可能有近他身的机会。可是阎凌盛的赌瘾实在是大,他居然拉了几个保护他的官兵一起玩。不得不说他是真的菜,我躲在暗处观察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水平不高,一直在输。那天他输了好大一笔钱。 当晚秦文茵就同他大吵一架,当时我隔得有些远,只偷听到了几句。重点的一句话是,秦文茵质问他为什么要拿他们的盘缠去赌。 但我没听清阎凌盛回答了些什么,只听见了他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和小孩的哭声。没一会儿他就冲出来了,他冲守在门口的胡安大吼:“真是够了!秦文茵都要把我逼疯了!到底还有多久我们才能到!” 接下来我听见胡安说:“夫人只是担心盘缠不够用。” 阎凌盛当时很生气:“所以呢?没钱了她不会去赚吗?他们秦家花了我们阎家那么多钱,这些事她秦文茵不去说,偏偏来管我!再说了,这是我爹给我打钱!就算我把它们都花光又怎么样!” 不得不说阎凌盛身边的人心态可真好,这要是我听了这样的话,肯定会很生气的。不为别的,盘缠花光了几个大人先不说,他们中可还有个小孩子的啊。 我真的对阎凌盛的发言感到很不舒服。 不止是我,我想胡安肯定也是这么觉得的。因为即使隔了段距离我还是能看到他的脸色变了。 后来阎凌盛去了珍珠的房间,秦文茵端着小孩换洗的衣服出来,胡安当时抓住了她。我听见他同秦文茵说:“他刚刚又跟你动手了?伤到哪里了?”但外人的愤愤不平往往是没什么作用的。 秦文茵只是说这都是家事,她甚至连一句难听的话都不曾说过。 而阎凌盛在接下来的时候则是公然的、明目张胆地和秦文茵对着干。 他从来都对那些法律条文、规矩规则无所顾忌,自然就为所欲为。结果就是,这一路上,这对夫妻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争执。偶尔阎凌盛还会对秦文茵动手。我这一路上都看到过两次,一次是只听见了声音,有什么东西翻到了,随后就是女人的哭声和小孩的哭声。还有一次是我亲眼见到的,就在不久前。 那是在南州,金家接待了他们,我当时也在南州,那会儿我没贸然出手,所以也就没和胡安的动过手。 金家富贵,他们为了讨好阎家,特意给阎凌盛组了牌局。阎凌盛同他们玩了好几场,有输有赢。当时我易容混在伺候茶水的仆人里,准备找机会动手。结果秦文茵听说他又在赌局这件事后直接找到了设赌局的房间里,一进门她就直接将赌桌上的东西全部砸了。 我听见她质问阎凌盛,自己的嫁妆去哪儿了。 也就是那时候,阎凌盛说了一句:“去你的吧!你就不能给我片刻的安宁吗?秦文茵你这个悍妇!要不是看在你生了个孩子的份上,我早休了你了!” 秦文茵直接被他的发言气跑了。 “你不该成亲的,”我听见他同桌的一人说,“阎公子风流倜傥、貌如谪仙,偏偏却叫一凡夫俗女管住了。” 掌柜的姐姐你绝对猜不到他是怎么说的——他说:“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然后他又加上一句,说秦文茵早就有了相好的,她站在恨不得把自己逼疯逼死才高兴。 我躲在一旁听他抱怨着自己的妻子。 有个陪他打牌的公子说:“到底你们还是夫妻,有事好商量嘛。” 阎凌盛使劲抓了抓头发,发牢骚似的说道:“她一身的病,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了。那个小杂种指不定是她同哪个姘头生的呢。真是气得我头都疼了。” 那个公子还想劝和,说:“阎公子,我看那小孩同你长得挺相似的,有些事还是得讲证据,你这么一说的话,误会了夫人事小,叫她寒心了事大啊。要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她还对您不离不弃,足以说明夫人对您用情至深啊。” 阎凌盛没直接回答,只是看着那个公子笑,说:“屁!她那是为了我吗?她那是为了秦家!秦文茵肯定巴不得我死了。”接着他耸了耸肩膀,继续洗牌,说,“好啦,不聊这些个东西了,我们还是继续打牌吧。” 看他这样我有点恶心,但这会儿胡安送秦文茵回房间了,真是我下手的好机会。所以我端了茶水准备奉上去。结果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就昏过去了。 当时在场的人就乱了。几个同坐的公子去扶,一旁的仆人赶紧出门去叫医生。其实我也可以趁乱下手,但我被冲过去围着他的人挤开了。最重要的是胡安回来了。我不想暴露自己,只能放弃了。 当天晚上他们吃饭的时候,阎凌盛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餐桌上,他还在昏迷。秦文茵要照顾小孩,所以她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吃的饭。我听见给阎凌盛看病的大夫说他是因为心里有事所以才这样的。我听得就觉得好笑,这人居然会有神思忧虑的时候? 之后那个大夫给阎凌盛开了几副安神的药就走了。珍珠拿了药去煎,我也偷偷跟去了,想在阎凌盛的汤药里做点手脚。但是珍珠干活认真,那服药要熬一整晚,她连瞌睡都不曾打一个,一直到了早上,秦文茵换了她去休息。 但珍珠并没有离开,她和秦文茵并排坐在药罐前。 这个时候,珍珠打了个哈欠,秦文茵见了便说道:“你在这儿守了一晚上了,回房间去歇歇吧。”老实说,秦文茵讲话总是四平八稳的,她那种平静的语气显得她好像对什么都很淡漠和不在乎。 我不清楚珍珠和她是否有过节,只是珍珠那会儿的语气算不上友好,她当时沉着脸说:“不用了,还是夫人去歇息吧。夫人您的药我也熬了,一会儿一并给您也送过去。”她盯着秦文茵说,“伺候主子是我应该做的,夫人就不必操心我了。我只是个低贱的下人罢了。” 她刚一说完,秦文茵就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才开口。她说话的声音柔声细语,但语气却听得人胆寒。她说:“你同我讲话一定要这样吗,珍珠?” 珍珠说:“我怎么样讲话了?” 秦文茵说:“你明知道我没有把你当成是下人。你……究竟想要些什么?”这时候她的声音就一点儿都不温柔了,而是变得冷硬质疑。 珍珠忽然哈哈大笑,她说:“就我们两个人,还是不要在这儿演戏吧?夫人,其实你心里清楚得很!” 秦文茵说:“我一点儿都不明白。” 珍珠回答道:“别逃避现实了,文茵姐。你忍了这么多有什么好处?秦家并不会感谢你,他们只当这是你应该做的。你也清楚,阎凌盛早就写好了休书,一回老家他就会休了你扶正我,你明白吗?” 秦文茵摇摇头,说:“不明白的人是你。” 珍珠说:“文茵姐,我劝你还是赶紧和少爷和离,离开这里吧。你回京城去,秦家的别人我不知道,但你的哥嫂都是厚道人,他们一定会接纳你的。” 秦文茵说:“你为什么想要赶我走?”她当时的声音真的听起来十分疲倦。 正在此时,胡安也走了进来,他抱着那个襁褓。我躲在房顶上缩得更深了。珍珠看了看胡安又看向了秦文茵,她笑着说道:“因为少爷真正喜欢的人是我。” 秦文茵只是看着她,过了好久才说:“不是这样的。” 她丝毫没有停顿,只是不停地强调:“珍珠,你不要犯傻了。只要阎家和秦家都还在……为那位大人办事,我们两个就不可能和离。至于阎凌盛同你讲了什么……珍珠,男人床上说的话都不可以信的。你别信他,别信他……” 当时的我和刚到的胡安一样,都有些傻眼。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仆人敢这么同主家说话。珍珠的脸一下子就变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她几乎是对着秦文茵喊:“夫人啊!你就不能听听我的话吗?你现在离开对谁都好。少爷他已经知道……他说这孩子不是他的你知道吗?” 秦文茵仍旧语气平淡说:“我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但那都不是真的。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想我赶紧离开的真正原因。” 珍珠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指头在手绢里头绕来绕去。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开口:“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秦文茵依旧盯着她说:“自打阎凌盛病了以后,你就很奇怪。一直想让我回京城,珍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胡安生怕她们吵醒小孩,赶紧插嘴说道:“珍珠,你要是有事就赶紧说。这会儿阎凌盛还没醒,他什么都不知道,文茵都这么问你了,你就算是有天大的秘密这会儿也可以讲了。” 秦文茵极其平静地说道:“珍珠,你知道我的,我从来把你都当成是妹妹。之前我们相处得也很好,可是你为什么如今什么都不肯同我讲了呢?” 她又强调了一句,说:“请你正面回答我好吗,珍珠?” 我看见珍珠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她盯着秦文茵像一只盯紧了兔子的猎犬,脱口而出:“因为少爷说会扶正我,因为我才是少爷喜欢的人。夫人,你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大步走出了这个熬药的房间。 第53章 (案四)十七的回忆记录(二) 珍珠这么一走,就只剩下了胡安和秦文茵两个一起留在屋里。我没找到脱身的时机,只能继续在暗处躲着。胡安看起来十分不解,他抱着那小孩十分困惑地问秦文茵:“这是怎么的又吵起来了?珍珠这孩子也真是的。” 秦文茵只是叹气,她站起来找自己的药包,可是却没看到。便问胡安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拿过来的药放在哪里了?胡安也帮着看了桌案,也没找到。秦文茵就想着再去拿一服新的,于是便抱过那个小孩,让胡安替自己去拿。 我见胡安走了,才松了口气,偷偷从后面溜走了。 离开熬药的地方,我本来想从金家直接溜回住的地方看看陆三牛怎么样了。结果金家的府邸太大了,轻功倒是可以轻易出去,但是那会儿是白天,直接飞出去过于招摇了。于是我老老实实地找路,不小心就进了金家的花园了。 就在花园里,我看到了金家的几个女眷遇见了珍珠,她们见珍珠神色倦怠便询问出了什么事。 我忍不住过去听了一耳朵,珍珠叹气回答他们:“唉,我只是觉得夫人应该和少爷和离,但这种话我一个下人来说显然没什么份量。” “珍珠姑娘是个实在人,”有个女眷似乎十分同意珍珠的说法,“我同我家大爷见到你家少爷和夫人的时候,一开始还觉得他们很般配,像是画上的神仙眷侣。可是你家少爷着实是面慈心黑啊。” 珍珠也不回应,就只是叹气。 这时候,又有个声音年轻的女眷附和道:“我也觉得这阎家公子不是什么好人,就不说别的,天底下哪有管自己闺女儿叫小少爷的?” 听了这话的珍珠连忙解释说:“这件事倒是真不能怪少爷,这是夫人那边的习俗问题。” “习俗?指女为男,这是哪门子习俗?”我听见有人问。 珍珠说:“我家小姐……不是,小少爷,打出生就身体不好。夫人老家那边一个很灵的神婆说,有个老法子能保小姐平安——就是让我们把她当男子养,衣食住行到称呼都得改。这样阎罗王派鬼差来索命的时候就会糊涂,明明记录的是个女孩儿,可这家明明是个男孩儿。就不会轻易将小姐带走了。所以我们从上到下都管小姐叫小少爷小公子,要一直这么叫到七岁呢。” 我躲在墙后面,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只觉得有些稀奇。几个女眷也觉得新鲜。这时珍珠又叹了口气:“只是我家少爷……也不知道小姐有这样一个爹将来该多难过……” 阎凌盛的事,想来那些女眷也是有所耳闻,但她们知道的不多,只是安慰珍珠说等孩子长大了就好了。 之后她们又聊了些别的有的没的,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准备走,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重新拿了一服药的秦文茵正朝花园那边走去。毕竟熬药的地方就在花园过去的一间小房间里。她和珍珠还有那几名女眷正好遇到。 她用听起来跟平时别无二致的温和声音说道:“珍珠,我正到处找你呢。小少爷现在睡了,你赶紧回房间顶替帮我的金老夫人照顾一下?” 珍珠似乎有些紧张,她有些结巴地说道:“噢,好,我这就去。夫人,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秦文茵好像对她这个问题很奇怪,说:“这是我的药啊,你以前经常帮我熬的,怎么突然这么问?” “这,这包装更像是少爷的安神药……”珍珠说道,“夫人您的药我都打的是蝴蝶结,您是不是拿错了?” 听她这么说,秦文茵也犹豫了:“是吗?我见橱子里就放了这服药,就拿出来了,难道是我拿错了?” 我听见珍珠的声音有些不安:“夫人,以后熬药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秦文茵没有说话,在我的那个角度也看不见她的动作和表情。这个时候有其他的丫鬟经过,我就赶紧跟了上去,这才跟着他们找到了出府的路径。 阎凌盛在南州病了好久,金府又人多眼杂,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所以就放弃了刺杀这个想法,安安心心照顾着陆三牛。说来也怪,陆三牛那会儿也病了,我甚至以为他快要病死了。 那是我们进南州那会儿,路过一乱葬岗,遇到一出殡队伍。队伍的领头是个年轻寡妇,他一看对方一个女孩子哭哭啼啼,以为对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下子疯魔了,上去就拉着别人叫别人别怕,他这就带她去报官。 当即陆三牛就被在场的其他亲眷打了一顿。我上去劝架,说明了缘由,他们才停手。 也怪我,说原因的时候提了句陆芒种死了,陆三牛听到这话,直接清醒了半刻,随后就厥过去了。然后一病不起。刚开始他连药都喝不进去,看他快要死了,我就同他说,我一定想办法杀了阎凌盛给芒种报仇。 没想到我这话激起了他的求生意志,他竟然好了起来。 也是巧得很,他同阎凌盛的病好的时间也差不多。我们又好巧不巧地坐了同一艘渡船。因为江面有些地方凶险,所以我们是在离拦江镇较远的一个码头上的船。官渡嘛,行船有些慢,但胜在稳。只需要在船上过一晚就抵达了。 为了省钱,我同陆三牛住的是船舱底下的小房间,虽然没窗户有些气闷,但好在有两张床,周围两边的房间也没人,不用担心陆三牛发病吵到别人。 当天晚上我上甲板透气,因为天气冷,其他客人基本上都在房间里,所以一开始船头就只站了我一个人。大概是子时吧,我有些困了就准备回房间休息,一扭头就看到船尾蹲了个人,不知在做些什么。我有些好奇就走了过去,刚走没两步就看见那是珍珠,她往江里扔了些什么,我没看清。 看到是我,她突然变得很紧张。 我能理解,毕竟我跟了他们一路,又同胡安交过手,是个刺客这件事他们心知肚明。所以看到我紧张害怕也正常。 之后我就回房间休息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拦江镇了。本来一大早我就该带着陆三牛下船找地方住的,结果他疯病又犯了。我只好带着他先去看了大夫。我记得是个姓程的大夫,医馆离码头不远。他真厉害,几针下去就制止了发疯的陆三牛。 等陆三牛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可能是刚过完年,好些店都没开,直到傍晚我才带着他找到了掌柜的姐姐你家。 唉,也是孽缘,正好那阎凌盛也住在了您家。 之后的事情很多您也是知道的,我依旧想对阎凌盛出手,只不过被您和唐少侠阻止了。期间我尝试了三次,直接同胡安遇到后交手算一次;当晚想在他的夜宵里下毒算一次;他们准备走的前一晚我也尝试了,但被在院子里练功的您家厨子发现了。所以我只好再次放弃了这一想法。 至于阎凌盛真的死去那天的事,我回想了一下,当天我同他并无什么交集。但应您的要求,我还是努力写了些当天发生的事情,希望我下面写的事能对找到真凶有所帮助。 第54章 (案四)十七的回忆记录(三) 当天我很早就起了床,本来想着陆三牛的药效应该还有一会儿才过,所以就放心出门去买早饭,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在后院熬药的珍珠,她打着哈欠看起来没睡好的样子。大概是对于我一直跟着他们这件事已经习惯了,她看了我也不害怕,甚至还同我打了个招呼。我惦记着陆三牛的病,也只匆匆点了个头就回房间了。 刚给陆三牛喂完早饭,我就听见外面珍珠同胡安讲话的声音,只是因为我在室内,所以听得并不清楚,我想着他们吃过午饭就要走,所以也没太留意。 这时候我听见胡安很大声地说:“你当真不知道那笔钱去哪儿了?” 珍珠听起来也很恼火的样子,说:“胡安大哥,那是秦家给夫人的体己钱,我如何得知它放在哪里?” 胡安又说:“最好是这样。” 珍珠好像是被他气到了,说了句:“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就走了。 不一会儿秦文茵抱着孩子也到了后院,见珍珠气鼓鼓地离去,她问胡安发生什么了。 胡安说:“我只是告诉她,阎凌盛不可能为了她抛妻弃女。光是年龄上他就比她大得多了,更何况现如今阎秦两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叫她安分点。” 我没听清秦文茵是怎么回答的,但是我能从胡安后面的回答猜出秦文茵大概率说的是珍珠不是那样的人。 因为胡安很快回答说:“你说的也有道理,毕竟珍珠还是个还没完全长大的孩子,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许等她想清楚了就好了。” 这时候我听秦文茵安慰他说:“别担心这件事了。我相信珍珠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也是相信她是忠心的。” 他们聊了这么两句就陷入了沉默,过不多时我听见外面他俩端了药离开的声音。这时候陆三牛也醒了,我不做他想只认真照顾起陆三牛来。 过了拦江镇我们同他们一行要走的路就不一样了,他们走官道更方便,我们走小路会更近些。陆三牛的病情时好时坏,我也不想在路上过于耽搁了。 也是因为着急,所以平常会注意到的东西,我当天都没心情去想一些事。所以掌柜的姐姐您让我写下来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当时的一些被我忽略掉的事情。 说这件事之前我要先补充一件事,那就是我之所以能被獬豸楼选中,是因为我的鼻子非常好使。任何东西闻一闻就能记住它的味道。那天他们离开后院后我出门倒水,闻到了他们熬药后留下的味道。说起来还有些奇怪,那天的药的味道闻起来,和我之前第一次闻到秦文茵在驿馆后厨熬的药有些不同。 但当时的我没有细想,现如今想起这件事,我感觉好像是她的药里少了些什么,所以才导致味道变了。 而后我又在大厅吃饭的时候,看见阎凌盛和珍珠起了争执。那时候我的位置在一楼的角落,他们是站在楼梯那儿吵的,所以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我听见珍珠质问阎凌盛是不是又偷偷拿了秦文茵的钱,结果却被打了一耳光。随后她咒骂了几句,但阎凌盛却没再理她。我当时就觉得珍珠这个人和秦文茵之间的关系好复杂,实在叫我看不明白。 之后秦文茵抱着孩子出来,她安慰了珍珠几句,但珍珠只是说叫秦文茵多想想孩子,哪怕是为了孩子他们也应该和离。但秦文茵只是拒绝,并且叫珍珠不要多想。我真的是觉得这一家人的关系乱七八糟的。 之后就是唐蓝墨给我上了碗馄饨。陆三牛早饭只喝粥吃包子,掌柜的姐姐我强烈建议你家也卖这两样吃食当早饭。蓝墨少侠的厨艺真的不错,那天我吃的馄饨的味道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不比我在京城吃过的味道差。 后来陆三牛又犯了两次疯病,我给他喂了宁神的药,叫他好生睡一睡。看他好不容易睡着,我就溜出房间准备自己找个地方休息休息,等他醒了我们吃点东西了就上路离开。唐青柳少侠告诉我,楼顶的太阳挺好,可以去上面晒晒太阳。所以我就去了楼顶,这一点唐青柳少侠可以为我作证的。 结果屋顶离他们的房间太近,我刚躺下就听见阎凌盛和秦文茵正在房里吵架。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我听见她说:“你真是够了!你难道就不能为了孩子好好想想吗!你总是逼的人想杀了你,哪天我一定要杀了你的!”阎凌盛却语气轻蔑地说:“你不会的,你们家还指望我们家呢。杀我?你做不到。”接着秦文茵说:“我没开玩笑,阎凌盛,你终有一天会害死你自己!” 唉,我不想再听了,于是我站起来走到屋顶的另外一边。我沿着屋顶平台往另一个方向走过去,偶然间看见了下面开着的一扇窗。 珍珠正趴在窗边露出半个脑袋,大街正好在她窗户的下面,隔壁就是她的主家夫妻。我能想象到隔壁那对夫妻的吵架她一定都听见了。因为她长长地叹了好几口气,最后才合上窗户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后来我就躺在了房顶的另外一边晒太阳,还遇到了两只橘色的猫,它们也在晒太阳。结果没晒一会儿,我就听见胡安同珍珠吵了起来。 因为珍珠的窗户没关好,所以我听得还算清楚,胡安当时似乎很生气,把房间门砰的一声打开又摔上。 他的声音特别生气,我听见他说:“你为什么要把文茵的药给扔了?你知不知道文茵病得很重?” 珍珠倒是没我想象中的生气,相反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冷静:“你就当我是希望夫人能够和离或者死掉了我好上位吧。” 天地良心,我只想好好晒晒太阳躺一躺,所以他们接下来的争吵我并没有听下去。 我又换回了最开始的那个位置,此时阎凌盛和秦文茵都不在房间里了,很安静,我就安安心心地躺下晒太阳打瞌睡了。 我不记得自己在楼上躺了多久,但是我是被两只橘猫给压住了胸口才醒的。 看太阳的位置,我想应该是快到中午了,陆三牛想来是快要醒了。所以我就下楼去了。 下楼的时候十分意外的是我和秦文茵擦肩而过,我还很担心她会和阎凌盛一样忌讳看到我,但事实是那天的她根本没注意到我。她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嘴里也在小声嘟囔着什么,不是对什么人说的样子,而是在自言自语。我只听出了几个字——“这是应该做的事情……” 然后她就从我身边经过回自己房间去了,我那会儿只觉得她看起来好可怜。我猜可能阎凌盛真的给她写了休书吧?又或者他们的盘缠已经花光了,阎凌盛逼她去想办法弄钱了吧? 之后我就下了楼,见陆三牛还没有醒的迹象,我就去厨房了。不是想再下毒刺杀阎凌盛,是想借小炉子熬些药灌进水袋里,好带在路上备用。 那会子我记得唐蓝墨还有两个我不认识的唐门兄弟都在厨房。这时候胡安也进来了,他看起来挺不安的,问我们有没有多余的瓶子用来装药丸。 我说实话,看到他的瞬间我就做好了会和他打起来的准备,毕竟我同他也不是动过一两次的手了。但是他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又问了一遍我们有没有东西可以用来装药丸,刚刚阎凌盛失手打破了装他的安神药的药瓶。 唐蓝墨去给他找东西了,我不想同他共处一室,就端了小炉子和药罐去了院子里。陆三牛的药并不难熬,也不需要熬太久,不一会儿我就弄好了两水袋。这时候陆三牛也醒了。他坐在床边发愣。我就在一旁收拾起行李来。 之后我又把药罐清空洗好,去了厨房还给蓝墨。他那会儿正在炒菜。刚好秦文茵也进了厨房,拿着水袋问有没有水可以打一袋子。蓝墨就给她指了指墙角的水缸,说:“这是我和小师叔昨天晚上才打上来的井水,你就打那个吧。”秦文茵说了声好,随后就把水袋整个浸了进去,装满水后她就回大厅去继续吃饭了。 她走以后,我就拜托唐蓝墨做完他们的吃食后,也给我和陆三牛下些面条再弄些路上好带着的饼。蓝墨也都一一答应了。 我们还聊了几句,在我把炉子摆回去的时候,他对我说:“我听小师叔说你是个刺客?那你杀过人了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说起来之前我都是和师兄搭档的,一般师兄不怎么让我出手。”唐蓝墨少侠那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他看起来有些苦恼的样子。我就问他问什么突然这么问。他说他也想成为厉害的刺客和杀手。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个时候唐青柳少侠也进厨房了,他很奇怪唐蓝墨为什么还没炒好菜。我就告诉了他我俩刚刚的聊天。结果唐青柳少侠当时就黑了脸,批评了唐蓝墨少侠好几句。最后他告诉唐蓝墨别想有的没的,现在的重心是快点叫阎凌盛一行吃饱了好赶路。我看他十分不悦的样子,就没多待,赶紧走了。 在我离开前,唐青柳少侠还再一次叮嘱了我:“十七我再说一遍,他们马上就要走了,现在这个节点绝对不准搞事坏我家客栈名声,知道吗?” 我知道他不放心我,换了是别人也不会对我太放心。于是我说:“放心吧,我知道你们的规矩,而且我也不想害得陆三牛回不了乡。” 唐青柳少侠将信将疑,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在多看了我两眼后,他并没有为难我,只叫我好生照料陆三牛。之后我就离开了厨房。 离开前我听见唐青柳少侠叮嘱唐蓝墨少侠,做饭的时候要多注意,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我没听他们后面的话,就直接回房间了。 再之后,我就完全没同阎凌盛他们一行人见过面。直到我在收拾行李的时候,突然来了两个衙役,他们同我说阎凌盛死了,而现在有人告发我们,说怀疑是陆三牛下的毒。 天地良心,先不说我,陆三牛我可以保证他没有离开过房间。我这次不仅记得锁门,窗户也关上了。我确定他不是喝了药在睡觉就是在发呆,绝对不可能有离开房间的机会的。 于是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到了衙门。刚一进衙门,胡安就指着陆三牛说他和阎凌盛有私仇,下毒这件事肯定是他做的。 我看见你们这儿的知县十分犹豫,而且一旁的秦文茵还出言帮我们说了话,这倒是叫我感到很惊奇。毕竟她是受害人的妻子,居然会帮我和陆三牛这样的嫌疑人讲话。 我记得她说:“我觉得不太可能,这位老人家看起来精神不大对劲。”而胡安则很坚定地进行了反驳。结果我还没来得及辩驳,他两就快要吵起来了。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林知县只好先将我们收监看管,再慢慢查证。 在去监牢的时候我遇到了珍珠,她正匆匆忙忙朝我们刚刚出来的地方赶去,手里还拿着一件披风,想来是去拿给秦文茵的。我原以为她会很伤心,可是从她经过我那会儿我看见的她的脸来说,她显得很平静。 这时候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回过头看了一眼他们。胡安皱着眉看着秦文茵,而秦文茵一脸担忧和茫然地看着珍珠,至于珍珠,她背对着我,我实在不知道她的表情。我觉得他们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之后我就被送进了牢房。 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当天的所有事情了。 希望能有所帮助。 十七敬上。 第55章 (案四)胡安的回忆证词(上) 看完十七写的信,夏宝珠还没来得及吃上两口晚饭,李捕头又来了,他直接将胡安和珍珠写的东西也全部带了过来。夏宝珠只好放下碗筷,先开始看那些证词。 唐青柳有点担心她把自己饿到胃疼,便拿了些好下嘴的饼给她,坐在她旁边喂她吃。自己顺便也看看新送过来的东西。夏宝珠首先拿起的是胡安写的,他的字写得并不好看,歪歪斜斜,但写得却相当过细,从内容上看,他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 信的开头是这样的—— 致夏掌柜: 就像我答应过你的,我尽力将所有我能想起来的这段时间的事全部写一份记录交给你。首先我要说的是,我把我们吃饭当天时说过的所有话又做了仔细的回忆,结果越想越觉得我是对的,文茵不可能杀害阎凌盛,绝不可能。 就像我说的,文茵确实过得很不好,但是她并不是个会沉迷于仇恨中的人,她豁达宽容又温柔,更何况身体不好的她也十分的柔弱,这样一个女人如何会对自己的丈夫下手呢?我很难去想象。 所以我仔细考虑了你提出的说法,自杀或者意外的巧合。 首先我个人并不相信什么意外。因为干我这一行,是绝不能相信这一点的。这这种想法会让我们在任务中不由自主的放松心态和给自己找失败的借口。因此我更倾向于自杀这个说法。 但问题是,只要是同阎凌盛相处过的人基本都很难想象,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杀呢? 因此,我想说的是,或许,阎凌盛这个人还不是那么的无可救药,可能他的内心深处还残存有一点点的良知、悔恨和自责吧? 更重要的是,我自己本身更倾向于相这种想法——他对自己的妻儿是有愧疚之情的。 也许他也对自己恣意妄为花光了盘缠这件事而愧悔,而这些只有文茵明白。 我觉得我的这种猜测不是不可能。因为他都做到那样的程度了,文茵依旧只是卖掉了自己的嫁妆来补贴他,对他也不是那样的苛责。 说起来我自己都难以相信我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 不瞒你说,我心底里是真的恨阎凌盛的,可以说看到他我就得头疼。但我又是真心觉得,或者说是我真心希望,他在面对文茵的时候会有着不为人知、与平素迥然相异的一面。所以才值得文茵对他那么容忍那么好。 我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跟着阎家见识过不少表里不一的人,他们有的表面上谦谦君子,背地里却什么违法乱纪的事都做过;有些以仁慈、慷慨、乐善好施而扬名的大善人,私底下可能是是个残酷无情、粗鄙庸俗的人;反倒是有些看似无情的人,背地里却比谁都心软。 所以我想,或许,可能,阎凌盛的内心里会不会是有那么点自责在的呢?也许,他越是这么由着性子为所欲为,就越会受到心底那份隐秘良知的折磨呢?毕竟一开始他追求文茵的时候,对文茵的态度是那么的好,那么的温和,几乎都快和后来的他是两个人了。 所以基于这样的想法,我有了些新的想法,那就是他不是被谋杀,而是自杀的。 我想先从最开始出发前我和文茵的一次谈话讲起,因为那是我最后一次劝他们和离,之后我再也没提起这件事。那是在我们从京城出发的前一晚。 我当时陆三牛没死还被救下的事让整个阎府都慌乱不已。阎老爷更是写了无数封求人的信件,然而真正能帮忙和回应的人却寥寥无几。那段时间阎凌盛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除了文茵,但文茵也只是能在送饭过去的时候看上他两次。 那段时间的文茵又要带孩子,所以整个人都很疲惫。 我说:“文茵,你何苦这样呢?他做了这么多的错事,你不如同他和离了回秦家。” 她摇着头说道:“不行,我不能和离。” “就为了秦家那些个吸血鬼吗?” “不只是为了他们。” 我当时真的很不明白也不理解。我说:“他打你那么多次,又总是在外面花天酒地。可你从来不说什么,京城的人都说你贤良淑德、宽宏大量。甚至还有些男的将你的容忍拿去苛责自己的妻子。那些个庸人哪里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文茵,你忍了这么久,我真的觉得是仁至义尽,已经够了。现如今你们又有了孩子。旁的不说,我真不觉得在这么个父亲身边长大对这孩子来说是好事。” 可文茵不止继承了她爹的聪明和耿直,同样也继承了他的迂腐。她说:“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我不想她被别人戳脊梁骨说是个没父亲的孩子。” “那你就愿意别人背地里说她是个杀人凶手的孩子吗,”我说,“文茵你难道不清楚吗?阎凌盛就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她说:“我清楚,我比谁都清楚。而且我更清楚的是现在和离,离开阎家,我就更是什么都不是了。胡安,你知道我们好几家目前都在走下坡路吗?” 我说:“那又如何?你哥哥当官并无错处,就算是走下坡路也是其他人。你和离以后回你哥哥家好好养大这个孩子,不好吗?” 她说:“没有那么简单的。你也知道我们两家绑定太深了。现如今的局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抽身不得。只能尽力争取更多,在阎家站稳,才能给我的女儿挣出一片家业。” 接着她又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如今已经快三十岁了,同他成亲也十年了。至今我们才得了这么个女儿。外面的女人又年轻又漂亮,我知道自己比不上,我也知道他本就是个花心的人。所以他愿意怎么玩我都没意见。但只有一点,我必须是这个正妻。不为别的,就为了钱和家业,就为了能让我女儿有些傍身的金银。” 我说:“这样也太受折磨了不是吗?你一心想着家族女儿,偶尔也该考虑考虑自己。” 她回应道:“我考虑过的啊。”然后她苦笑了一下,说道,“如果可以,我想做一名游历江湖的侠客,然后选一个我喜欢的地方开间绣坊和字画店。可是这都是不可能的。” 我告诉她,不是不可能,只要她想,只要她说一声。凭我如今的功夫带她走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她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做什么做什么。我都会跟着她的。 可她只是对我说了句:“胡安,我这辈子已经死了。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能早些遇到。”听她这么说,我真的说不出任何话了。我心知肚明劝不动她了,现在我能做的事就是好好守在她身边,仅此而已。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我们就出发了,令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刚出京城,才到不远郊外的官道上,我们不止遇到了已经疯了的陆三牛,还遇到了十几个要来杀阎凌盛的刺客。 第56章 (案四)胡安的回忆证词(下) 好在当时我们离馆驿不远,加上阎家又安排了护卫来接,所以很快就击退了他们。然而叫我们都没想到的是,护送那个陆三牛回乡的年轻人也是个刺客。 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是有些吃惊的。但他功夫不够,而且看上去似乎还另有任务,我也就没同他多纠缠。 之前我同你讲过一些文茵和阎凌盛的事,但我猜想你一定有很多关于我和珍珠的疑问,所以我想多同你说说他们以前的经历和关系,你就能理解我为什么确定文茵一定不会杀人,尤其是阎凌盛了。 首先是文茵,她是已过世的秦大人的女儿,我跟着阎凌盛一起在秦家念书的时候就认识了彼此。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文茵时她正捧着一本诗集在看,眼里是我在阎府不曾见过的光。 她真的很聪明,秦大人讲的那些晦涩的文章她总是能第一时间理解,一起念书的几个公子都不如她。我想若她能考取功名,定不比其他公子差。很显然这么想的人不止我一个。好些一起读书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那些个小姐公子都喜欢同她结交,聊些学问上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了阎凌盛。 当时的阎凌盛对她可以说有求必应,文茵喜欢看些历险游记,他就叫我跑遍京城所有书馆买来了各色游记。他两当时经常一起读书看画,想来也是那时候阎凌盛就想娶文茵了吧。 但是阎凌盛身边的诱惑实在是太多了。他从小又是被别人捧着的,受不得什么委屈。但文茵那会儿不惯着他,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因而好几次文茵都惹得阎凌盛不悦。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后,阎凌盛对文茵也冷了下去。 其实如果光这样也没什么。毕竟那会儿文茵也不是非他不可。可是事情的变化往往来得太快。秦大人过世了。文茵一下子就从被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变成了累赘了。 而那个时候,文茵的哥哥又才刚入仕,很是需要助力。于是文茵只能想办法给自己谋求一门好亲事。这个时候一直同秦家有所往来的阎家就成了她最好的选择。旁的不说,光是阎家的富贵就足够了。 加上阎凌盛之前伪装得确实好,文茵是抱着一种——起码之前他对自己那么好,想来婚后也不会差吧,这一想法。就这么嫁入了阎家。可她不知道的是,阎家那就是个吃人不见血的深窟。 她嫁进来以后,阎凌盛彻底暴露了本性。他贪玩又残忍,喜欢同其他公子在外面花天酒地、招惹是非。而他的父母也逐渐管不住他了。这老两口也是奇葩,管不住自己的儿子,但对文茵却百般挑剔。好在文茵并不记仇,只是默默忍受。 公婆的轻视也加剧了阎凌盛这个做丈夫的轻视。他最开始朝文茵动手是在一次喝酒后。那天他喝酒回家太晚,又不肯喝醒酒茶。文茵就拿了衣服来说给他换下。他突然就发狠了,对文茵动起手来,一边打一边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 当时在场的仆人丫鬟又劝又拉扯,这才把他们分开。结果文茵昏了过去,第二天请了大夫来,才知道文茵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可第二天醒了酒的阎凌盛又疯狂地道歉自责,弄得文茵又心软了。这样的事情在文茵身上发生了一次又一次。而秦家此时已经全然傍上了阎家,即使想和离,文茵在无人支持的情况下也是很难做到了。她只能被迫接受。 唉,这也是为什么即使文茵有可能也恨阎凌盛、但不会同他和离的原因了。更何况,她对阎凌盛的情感是很复杂的,不止是恨,我想她也是真心对过阎凌盛的。后来阎凌盛又强纳了珍珠,这些事我想你也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我现在说说阎凌盛出事当天发生的情况。 出发前一晚我守在他们门前,听见他们又吵了起来,原因是阎凌盛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盘缠,又被捕快勾起了赌瘾。但他却毫无悔意,又找文茵要钱。文茵说真的没有多余的钱了,两人就这么吵了起来。其实这事对于我们来说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时珍珠走了出来,她皱着眉头说:“夫人应该赶紧和离,离开这里才行。” 我说:“你就别管这些事了。” 她看了我一眼,说:“再这么下去,只怕要出事。” 我强打起精神同她说:“赶紧回去休息,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珍珠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回自己房间去照顾睡熟的“小少爷”了。我继续守在门口,不多时听见阎凌盛叫我拿安神药给他。自从离开京城,他就需要靠安神药才能睡着,这也不全怪他,毕竟这一路的颠簸着实折磨人。 所以我取了做成丸子的安神药给阎凌盛送过去。想来是刚吵了架头疼,阎凌盛直接将一整瓶安神药吃下去大半,扭头就睡了。之后我看文茵独自坐在桌边拿着诗集垂泪。那本诗集还是秦大人给她的嫁妆之一,是他们俩的爱物,有事没事就会翻看的那种。 说来也是神奇,阎凌盛这个人哪哪都有毛病,但有一点他是真的很厉害,否则当初也不会迷惑了文茵——那就是他的诗写得不错。 喜欢看诗和写诗可以说得上是他唯一的优点。也因此那本诗集成了文茵嫁妆中最后也没被挡掉的存在。 那晚文茵拿着诗集看了又看,犹豫良久,最后问我还剩下多少盘缠,能否撑完剩下的路程。 我如实说了撑不到。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叫我去好好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珍珠和我是最早起来的,之后是文茵。而后阎凌盛也醒了,他说饿了又有点口渴,叫我买些吃的回来。 我便出门买了些馄饨,又在你家大厅寻了些茶叶上楼。不知是不是阎凌盛刚起床,胃口不好,馄饨没吃两口,茶水也没怎么喝。 他看起来十分困倦,只不停的骂骂咧咧,说这里的东西不好吃,不如京城,穷乡僻壤,连水也难喝。文茵就在旁边劝,说还要赶路,多少先对付两口,等回家以后放开了吃。阎凌盛鲜少有听文茵的话的时候,可那天他听了,真的又多吃了几口馄饨。 我看他们没什么问题,就去门外候着了。 结果没想到他们又吵起来了。从盘缠吵到其他零碎琐事,之后我听见文茵质问阎凌盛,是不是同珍珠说过要休妻以后扶正珍珠这样的话? 而阎凌盛居然承认了,他说他确实说过,但他不会那么做。谁会把酒后醉话当真呢?文茵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倦,她说就算是酒后醉话,也不该乱讲,珍珠还是个小孩,她什么都会当真的。 之后他两又不吵了,他两经常这样,吵得快,停得也快。阎凌盛说自己还是困,再多睡一会儿。文茵只说等到午饭前再叫他。这时候珍珠端了阎凌盛的安神药上楼,文茵说了句辛苦就准备把药接进去。 结果珍珠这个人真的是小孩子,她太执着了,又问文茵什么时候同阎凌盛和离。于是文茵就把刚刚自己同阎凌盛的争吵内容讲了出来。我也在旁边做了证。 可是没想珍珠那么执着,她说只要文茵和离,不管是不是醉话都会是真的了。她还是希望文茵和离。 唉,我当时也是恼了,就把珍珠拽到了她自己的房间里质问她到底是何居心。她说她只是不想文茵再继续搅和进麻烦里,赶紧同阎凌盛和离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说文茵难道不知道这些吗?她要是能退不早离开了吗?离开京城和自己的亲人难道是文茵像这样的吗?可是她不能退啊,那一家子吸血鬼不找她就会找她哥哥,更何况现在这个情况,她身上一分没有,半路同阎凌盛和离,如今连回家的钱都没有。 珍珠还是坚持,阎凌盛迟早会出事,到那个时候只怕文茵就脱不了身了。 唉,不得不说她说话还真是有点灵验,这不,现如今文茵真的因为阎凌盛的死被困在这儿了。 当时我没再继续同她吵下去,只叫她做好本职工作,以后有些话能不对文茵说就不对文茵说,尤其是和离这种话。 后来,就是到了中午。阎凌盛可能是睡的时间久了,起床的时候都有些不稳,我听见他起床时磕磕碰碰的声音,当时文茵和珍珠已经去了楼下同林知县他们客套,我就进门去扶了阎凌盛一把。他看起来状态不算好,又叫我倒了些茶水给他喝了,这才换了衣服下楼。 之后他就下了楼吃饭,席间他也没怎么说话,只是说自己有些口渴,叫文茵去取水。之后的事情不用我细说你们也都知道了,他吃完饭一出门就倒下了。 之后我仔细检查了我们的盘缠,不得不说我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比如文茵的药都被打开过,里面的毒参全部不见了。 我得说当时我确实怀疑过文茵,但她不通药性,而且药都是我和珍珠熬好了给她的,她不可能认识毒参。 我也怀疑过珍珠,但我想到任何人做事都需要动机。若要说我们当中还有不希望阎凌盛死的人,那必然是珍珠了。她的荣华富贵可都指望着阎家呢。若是再能生下一儿半女的,不怕阎家不抬她的位置。 这一时半会儿,居然找不出一个凶手。可文茵的身体不好,这地方又冷又潮,她的药也少了重要成份。我只想快些叫我们脱身,所以昧着良心指向了陆三牛。我说过的,我知道他无辜,但是我不在乎了。 这是我的错我承认。 可是林知县一直没有放我们离开的想法,我们也没辙。 就在这会儿,掌柜的您邀请了我来你家客栈吃饭,我感谢这一点。也是这次谈话后,我忽然想起了一些这一路上被我忽视掉的细节——比如阎凌盛有次晚上看着自己孩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会拿起文茵的衣服发呆;甚至好几次我也看到他主动抱孩子哄孩子了。 我写这些的时候就在想,这些细节是不是说明这一路上文茵对他的照顾,有那么一点点唤醒了他的良心呢? 那如今有了一点点良知的他是不是对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后悔了呢?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大。 而且这也是合理的,能接触到药包的人就只有他们和珍珠,我基本是不碰的。那也就是说,他自己单独拿出了那些毒参,在良心的谴责下给自己下了毒!他想要以死谢罪,避免拖累自己的妻儿。 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带给了文茵一场怎么样的噩梦。所以在这样的狂乱之下他杀了他自己。 我确信,阎凌盛一定是自杀。 看到落款出的“胡安”两个字,夏宝珠按了按眉心,她将这份陈述叠好后问唐青柳:“青柳你觉得胡安说得有道理吗?” 唐青柳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有是有,但是总感觉不对。就冲阎凌盛那个人对陆三牛的态度来看,也不像是个会‘回头是岸’的人啊。但是……”唐青柳挠挠头,眉头拧成一团,“不过也确实有的人会因为小孩的出生而改变,这也说不准……” 夏宝珠吃完唐青柳手里的最后一口饼,将最后一份写下来的记录晃了晃后,说:“最后一份了,是珍珠的,估计看完我们就知道答案了。” 第57章 (案四)珍珠的口述记录 致掌柜的姐姐: 我尽力将这段时间我记得的事托衙门的师爷帮我记录下来,但是我这个人笨,记性真的很差,能想起来的事少之又少。但想起这些事既然对洗清文茵姐的嫌疑有用,所以我尽量回想了。 说起来,这一路的奔波叫我只感到劳累,所以最开始发生过的很多事我只剩下些模糊的记忆——比如我们遇到了刺客,路上阎凌盛走到哪儿几乎都要去赌一把,而每次他大手大脚花完了钱财找文茵姐要钱的时候,他们又都会吵起来。 唯一叫我觉得稍稍放心一点的是,阎凌盛半路上就生病了,因此他和文茵姐吵架归吵架,终归是不会对她动手了。这一点倒是叫我安心不少。毕竟文茵姐那身子骨着实是柔弱。不过阎凌盛的身体一直健康,这回突然的生病也着实叫我奇怪了几天。 说起来那段时间的文茵姐也有些紧张。那应该是我们抵达南州前不久,听说南州曾经出过一系列拐带人口的案子,文茵姐又是个容易过度担忧的人。那些天她吃不好也睡不好,连最喜欢的诗集也不看了。只每天抱着小姐的襁褓不肯撒手。还是胡安大哥叫我顺带给文茵姐熬了安神药她夜里睡觉才好些。 那会儿文茵姐的咳疾又引起了她的胸痛,之前明明效果很好的药现如今却没之前的好了。我看着里面有几味药材好像是少了些,就想着到了南州再补充点上来。 之后在南州,因为有人接待,我们便多休息了几日。正好阎凌盛也因为生病不得不住下。就像之前一样,他只要遇到不顺的事就会苛责和折磨文茵姐。 那些天文茵姐明明自己也病着,却还要照顾阎凌盛。阎凌盛明明只是一些小病,却连喝药都不肯自己动手,只是叫文茵姐伺候他。也是我们倒霉,在金家那几天小姐也发了次烧,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没关严实窗子,害得一屋子的人都着了凉。 后来阎凌盛好了,文茵姐却病到了。我们只能再多叨扰几日。没想到文茵姐即使病了也坚持要自己照顾孩子。对此阎凌盛颇有微词,他觉得文茵姐赶紧养好病了出发才是正理。可文茵姐不听。最后是我说我来照顾小姐,文茵姐才安心养病的。那段时间阎凌盛对我很好,甚至多次提起要抬我做正房。 我其实并不相信他的话,但我希望文茵姐能同他和离,所以我说:“那你得先和文茵姐和离才行。” 他却沉默了。唉,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文茵姐。 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挺惊讶的——在南州金家的那段时间,阎凌盛对文茵姐总体上变得好了。 他除了和文茵姐吵过两次,要她照顾自己生病,竟然还主动抱过几次小姐。我知道这对于你们来说可能觉得不算什么,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关心小姐的病情,也是他主动关心文茵姐的病情。 我至今记得他看躺在床上的文茵姐的眼神,是那么的认真。老实说我是希望他们能好好过的,如果这次出行能叫他对文茵姐好些,我也就不会劝他们和离了。 然而事实是我想错了。 等文茵姐好些了,他又恢复成了以前那个样子,对文茵姐非打即骂。甚至在我们离开金家的时候连小姐他都再没看过一眼。 果然,我只觉得劝他们分开这件事是对的。 在船上的时候,我看见夫人往少爷的药罐里加了些参片。 我觉得奇怪,就问了文茵姐:“文茵姐,你往少爷的药里放参片做什么?他的安神药里本身就有参片了啊。” 但文茵姐却告诉我,那罐药是她自己的,我认错了药罐子了。 可我从来都是给他们熬药的那个人,认错药罐是绝无可能的。我担心加多了参片对阎凌盛的身体有所损伤,若他死了,阎家能不能容下文茵姐孤儿寡母还是个问题。 她的回答至今言犹在耳,她当时说话的时候一定是着重强调了的。 所以我倒了那罐药,又重新熬了一服给阎凌盛。 他不能死,起码写好和离书之前不能死。 我依旧见缝插针的劝文茵姐和离。但收效甚微。 到了你们这儿的那两天,因为我们的钱不多了。文茵姐又特地交代了我们别给阎凌盛钱,叫我和胡安大哥把钱藏好。阎凌盛问起来我们就都说没有了。原本想着这样好歹能留下些许盘缠,可没想到阎凌盛见没有钱便打起了文茵姐最后为数不多的嫁妆的主意来。 文茵姐实在舍不得,就偷偷留下了那幅画和诗集。那都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已经是最后的念想了。所以她叫我帮忙藏了起来。画我怕压坏了,就给收拾的时候藏进了柜子里的薄被底下。诗集文茵姐说不值什么钱,应该不会被卖掉,所以一直拿在手里或放在随手可见的地方。 时间很快就到了我们离开的当天。我只记得我同胡安大哥吵了两句。他也真是,明明知道文茵姐过得不好,也不帮着我劝劝让她和离。唉。 那天收拾行李之类的事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怪忙的。所以我对很多事的记忆都比较模糊。我记得自己先收拾了自己的房间,但只来得及收拾了一半,就听见文茵姐叫我过去帮忙带小孩。我过去以后发现阎凌盛还躺在床上,而文茵姐看起来面容疲惫。 她对我说昨天晚上小姐闹了快一宿,他们都没休息好,所以让我等小孩睡了以后去熬些安神汤来。 我想着反正下午山路才开,这会儿他们休息休息也是好的,就去熬汤了给送了上来。之后我就又开始收拾东西了。夫人那边的行李我收拾的时候因为有些忙乱,就忘了那幅画还在柜子里了。之后小姐的诗集也不见了,她显得很着急,但是阎凌盛却丝毫不慌地喝着他的宁神汤,只说又不值什么钱,就不要了。 再后来,就是我们一起下了楼吃饭,结果阎凌盛忽然中毒身亡。他倒下去那会儿,我更担心的是文茵姐,因为她看起来脸色苍白。 之后我们一起到了衙门,老实说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那块白布盖在阎凌盛的身上,看得我心里都有些犯怵,又觉得有点头晕,不敢再看第二眼。 我紧紧抓着卡罗琳,说我不想离开,我想要和她待在一起。她说她知道我的心思,但我最好还是尽快走,这样也可以让她少操很多心。 我紧紧抓着文茵姐的手,她看起来也被吓到了,本来就病中的她脸色更难看了。我赶紧说不要紧,衙门一定能找到凶手。 但文茵姐似乎被吓坏了,一个劲地说别慌,我不知道她是在同我说还是在同自己说。随后我对上了她的双眼,她看起来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慌乱。 但那会儿我被吓坏了,我竟然怀疑是文茵姐做的这事。也是我多嘴,说话不过脑子,害得文茵姐被你们怀疑颇深。 待阎凌盛的尸体被敛好,我们三个就被分开来,一个捕快很快就带着我去了前厅审问我。我猜我是第一个被审问的,因为我后面被询问的人是文茵姐。他们问完我后就让我出去了,文茵姐说自己有些头疼,叫我一会儿拿些药给她。唉,可怜的文茵姐,都成了药罐子了。我照她说的去做了。 等我把药弄好拿来的时候,胡安大哥也被审问完了。他和文茵姐都在那个厅里等我。我手脚不麻利,熬药取药的时间可能久了一点,他们看向我的眼神也都带了些许的谴责。 再后来的时候,掌柜的姐姐你也都知道了。 就是这些了,我能记得的东西实在是太少。我也想不出是谁对阎凌盛下了手。准确地说,我甚至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有对他的嫌疑。比如胡安大哥,比如那个疯疯癫癫的陆三牛,比如那个已经暴露了自己是刺客的叫十七的年轻人。甚至包括我自己。 但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文茵姐肯定没有杀人。 对于这一点我十分确信,只是我太笨了,实在拿不出能证明她清白的任何证据。也包括证明不了我自己清白的证据。 珍珠的口述。 第58章 (案四)无凶之案 唐青柳将那几份交过来的纸张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太出谁是凶手。他问夏宝珠真凶是谁,但夏宝珠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此案啊,可以说人人都是凶手,也可以说人人都不是凶手。” 唐青柳被这话说得发蒙,于是夏宝珠便直接带着他去了衙门。 此时正值晚饭时分,夏宝珠的突然到访搞得林知县措手不及。但一听说她知道谁是凶手了,连嘴都不擦就带了人上堂。 秦文茵抱着孩子,脸色苍白。她看见夏宝珠正冲着自己微笑,又看了一眼林知县。最后她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孩子,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刚开口喊了一句林知县,就被夏宝珠打断了。 夏宝珠道:“夫人若是想说自己是凶手这种话,那大可不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夏宝珠不慌不忙地将那三份供述摆上了林知县的桌案,她说:“胡安,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些关于意外的话?” 胡安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记得。” “那就好,”夏宝珠看着堂下的五人,就连陆三牛也来了,他依旧是那副呆傻痴愣的样子,“我现在可以明确的说,这个案子,是一场意外。” 刚坐上椅子的林知县都愣住了:“意外?这怎么会是意外呢?” 夏宝珠指向那几份供述,缓缓地说:“不急,听我慢慢说嘛。首先,我在看这三份东西的时候,就很奇怪。除了十七写的东西外,另外两个人,也就是胡安和珍珠两人,他们都在竭力撇开秦文茵与此事无关,而丝毫没为自己辩解过。” 说着她走到了林知县身边,将胡安和珍珠的供述指了出来。 她向林知县提问:“知县,您也审过不少案件,若你是嫌疑人,会怎样写供述?”她看向了十七,又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起的胡安和珍珠,“换了是我被怀疑,我肯定会找各种证据来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林知县十分同意她的说辞:“嗯,确实如此。” 夏宝珠拿起十七的供述走到一旁,说:“那这就很奇怪啊。明明大家都有嫌疑,林知县也只是提出了秦文茵的嫌疑最大,并没有说她就是杀人凶手。可是另外的两个嫌疑人却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想法,而是努力为秦文茵开脱,这是为什么呢?” “呃……这……”林知县皱起了眉。 夏宝珠等了一会儿,林知县没有作答。但同她一起来衙门的唐青柳却福至心灵,他一拍大腿,睁圆了眼睛:“因为他们知道秦文茵就是凶手!所以才极力为她开脱的!是不是!” “原来如此!”林知县也恍然大悟,“果然是秦文茵吗!” 夏宝珠及时打断了这两人的猜测:“当然不是。秦文茵确实是无辜的,只不过她心里也有怀疑的对象,而且她很确定自己的怀疑对象就是凶手。” 已经被绕晕了的林知县有些困惑地说:“这又是何意?我都被你绕晕了——” 夏宝珠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说:“林大人莫急,等我从头说起,说完你就明白了。首先,我们先从陆芒种的事说起。” 说完她看向了十七和陆三牛,眼里是深深的同情:“我不知道京城里的情况,但是从十七兄弟盯上阎家这件事,我大概明白,现如今的阎家应该不是很好过吧?所以他们才平不下去这件事。为了保住自己孩子的性命,阎家索性让阎凌盛离开京城以保住性命。 “随行的还有他的妻子秦文茵、护卫胡安和丫鬟珍珠。然而阎凌盛在路上依旧不改恶习,喜欢赌博,还把盘缠几乎输光。于是便逼着秦文茵倒卖自己的嫁妆。” 说到这里,夏宝珠从自己怀里抽出了那本诗集和诗集里藏着的金叶子。在她拿出东西的瞬间,秦文茵眼前一亮,随后很快又黯淡了下去。见她这样夏宝珠柔声问道:“这可是秦夫人您的嫁妆之一?” “是,”秦文茵苦笑,“是我父亲生前写进嫁妆单子里的。” “你知道这里面藏了金叶子对吧?”夏宝珠起身将东西交还了过去。 “……是,”秦文茵叹了一口长气,“这是父亲给我的体己钱……也是拿母亲的金镯子打的。” “所以你并不愿意将金叶子花出去,想留作纪念,”夏宝珠十分理解地说,“人之常情。” 秦文茵微微点头。 “但拿不到银钱的阎凌盛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我没说错的话,他是不是打过你们女儿的主意,”夏宝珠提起了胡安和珍珠的供述中说的,“一个从来不关心妻儿的人,却忽然对自己的孩子有了关心,而孩子的母亲即使生病了也要坚持照顾自己的孩子。我想这其中的关窍仔细想想,也都明白了。” 说完,她将目光投向了胡安和珍珠:“你们也有所感受到奇怪,不是吗?只不过你们都很默契地没有说穿,而是找了一个浪子回头的借口。我明白你们的想法,为的是削弱阎凌盛同秦文茵之间的冲突,减轻秦文茵的动机。” 听她说完,胡安和珍珠两人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 夏宝珠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阎凌盛这个人,不把身边人当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因为阎家不能帮他平事,他才慌了。这一慌,自然也就休息不好。加上手里的盘缠也被他挥霍殆尽,压力大了,精神也就更差了。 “加上十七和陆三牛一直跟在他后面,这种无形的紧张感,直接逼得他需要喝安神药才能休息。这个时候,他到了南州,南州金家。我不知道他同金家有什么交易,但我估计是和他的孩子有关,而这件事意外被秦文茵知道了。所以那段时间秦文茵对自己孩子十分的关心,这就导致他没有办法得手。 “于是,阎凌盛就想到了一个阴招——只要自己妻子病死了,那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了。所以他应该是在秦文茵的药包里做了些手脚,比如,将药里面的一部分拿出来。随着药量的减少,药效自然大打折扣,那么秦文茵病逝也是迟早的事情。 “好毒的想法啊,只可惜他害了他自己。” 夏宝珠看向珍珠:“我想,你应该是第一个发现秦文茵的药不对劲的人吧?” 珍珠垂下了头:“是……药包的重量和上面系的结不对。” “然而你却想错了,你以为是秦文茵自己拿了药材出来,准备毒死阎凌盛,对吗?”夏宝珠看珍珠的眼神变得有些同情,“你认识毒参,也知道秦文茵的药材里少了哪些药材,加上秦文茵本人确实收到了搓磨,就想当然地以为秦文茵会给阎凌盛下毒。你不想这样的事发生,所以你不停地劝他们和离,为的就是阻止这件事发生。” 看着珍珠一寸寸白下去的脸,夏宝珠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向了十分惊讶的秦文茵:“而你,秦夫人,你以为是珍珠下的毒对吗?因为出发当天阎凌盛喝了珍珠送上来的药,之后就死了。当时你就想到可能是珍珠。 “我听珍珠说过,你因为不小心伤到了她,还害得她小产这件事愧疚多年。所以当你有了这个念头的瞬间,你的第一想法就是推出另一个嫌疑人来保护珍珠,这个人你选择了胡安。说了阎凌盛曾经差点打死胡安这件事,为的就是引开我们的注意力。而胡安心悦于你,在得知你的嫌疑最大时,他选择推出陆三牛这个人,好让你们快点脱身。 “唉,互相包庇,互相澄清,真是感人啊。” 林知县有些着急地问:“那凶手到底是谁?” “是阎凌盛自己,”夏宝珠斩钉截铁,“这本诗集上有一些苦香,若我没想错,应该是之前秦文茵你不小心打翻过汤药在上面吧?” 听到这话,秦文茵认真回想了一番,点了点头。 随即夏宝珠又看向了珍珠:“你常给你家夫人熬药,应该是知道她的药里是有少量的毒的吧?” 珍珠点了点头,随即明白了夏宝珠的意思:“阎凌盛确实有舔了手指去翻书的习惯……可是就算书上沾染了些夫人的汤药,也不至于致死啊……” “我没说书上的汤药致死,那点毒药最多只能让他头昏脑涨。我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没发现诗集里藏着的金叶子。他应该是猜到诗集里有东西,所以秦文茵才一直拿在手里,只是他没找到,而临走前他又说了诗集丢了就丢了这样的话,”夏宝珠说,“他又是当天最后一个下楼的人,所以这本诗集才会被扔在我的客栈里面。 “至于真正致他于死地的,还是他自己给自己下了毒。那些被他从秦文茵药包里拿走的药材,他能扔哪儿藏哪儿才不会被发现呢?自然是他自己的安神药包里了。所以那些安神药才会不知不觉就让他中毒。 “并且,他在进客栈之前,就已经有中毒的迹象了。”夏宝珠提起了他刚住进来的那晚,“还记得他说过什么吗?他尝了我们这里面条,然后说面条里面有怪味。这句话他不只说过一次。毒参这个东西是会改变人的味觉的,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中毒了。” “那水袋外缘的毒药又作何解呢?” 林知县的提问被唐青柳抢答了:“因为他喝了汤药!他下楼吃饭前喝了汤药!嘴里本身就有了毒,所以在碰到水袋的时候粘上去了!所以才会外缘有一点点毒,但是水袋里面没有!” 林知县点点头:“……那也就说,此案无凶手!” 夏宝珠赶紧补充道:“他的安神药药渣我们客栈还有一些没倒,请个大夫来我这儿查查就能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 这话叫林知县看起来轻松了不少,但他很快又垂下了头:“可是,我要怎么写回信给阎老呢……” 这个时候十七扯下了自己獬豸楼的腰牌扔了过去:“知县,这件事你就说是我们獬豸楼做的。”他此时一扫之前的天真少年气质,整个人都变得硬气了起来,“他阎家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见他这样,唐青柳嘀咕了一句:“啧,拿了朝廷认证的刺客就是好啊……”别人听没听见这话夏宝珠不知道,反正她是听到了。此时的她被唐青柳的话逗得想笑,但鉴于现在还在衙门,只能深深把笑意压了下去。 阎凌盛的事情总算是告了一段落。秦文茵胡安还有珍珠,他们在刚结案后便回京城去了,用秦文茵的话来说,她女儿可是阎家现在的独苗,一定要快些回去争取更多的家产才行。 十七则是继续带着陆三牛回乡,临行前他还特意带着陆三牛来向夏宝珠道了谢。陆三牛还是那样的呆傻,在看到夏宝珠的瞬间他又握住了夏宝珠的手腕,说了见面时他说过的那句话:“小姑娘,你一个人开店啊?这世道不好,姑娘家家容易被欺负!你有没有被谁欺负啊?” “没有,您放心,谁要是欺负我啊,我就叫他好看!”夏宝珠笑着回答。 陆三牛苍老的声音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等他们一走,唐青柳整个人都蔫了下去,下巴搁在夏宝珠的肩头:“以后再也别接这种事了姐姐,我讨厌跟衙门打交道。” “嗯,有个好消息你听不听?”夏宝珠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文书。 “什么好消息?” “林知县给的后门。你知道我们这里出台了新政策吗?衙门可以雇佣一些江湖势力来抓贼,”夏宝珠将那纸文书递给了他,“从今往后你们这个暗点就是官方承认的合作点了,不用在藏头缩尾的了。” “好耶!”唐青柳端着那张文书左看右看,几乎喜极而泣,“呜呜,师父我出息了!我负责的任务发布点有后台了!”说着他就一蹦三尺高地往后院跑去,一边跑一边喊:“蓝墨!唐迎唐送!快出来!我们有后台了!” 夏宝珠无奈地靠在门边,只希望以后少些事情上门,她还是觉得安安稳稳赚钱的好。 第59章 【中秋特供】相逢初识,客栈开张 随着林知县的文书下达,夏宝珠和唐青柳商量后决定将无事客栈的牌匾重新做一个,加上一个“唐门任务发布点”的小后缀。 挂新牌匾的时候,夏宝珠被唐青柳搂着腰护在怀里,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刚盘下这店的时候,那还是她第一次同唐青柳见面。那会儿的她还是个屠夫呢—— 【01】、女屠夫夏宝珠 “夏娘子!你卖给我的肉分量不对啊!” 那人喊起来时,夏宝珠正在拆刚抬上桌案的半扇猪。 围在前面的客人们只看到,那偌大的斩骨刀在她手里仿佛一活物,只几道残影便将那半扇猪分成了几大块。 随后夏宝珠又顺手抽出排骨部分剁好,划出一部分用油纸一包就往旁边的伙计那儿一扔,伙计往秤上一放,刚好三斤二两。 这是她的杀猪绝活之一——单凭眼力和手感就能将重量估个大差不差。 “李阿婆!你的排骨好啦!”伙计拿出一个戳在油纸上一印,一朵红色的梅花就落在了纸封上,随后他才将其交给了摊前一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老婆婆刚走,后面的大批顾客就涌了上来。 这时,刚刚喊话的那个汉子一把推开前面的人,昂首挺胸走到了摊前,将一个油纸包往桌案上重重一扔。他挺着肚子、粗声粗气道:“夏娘子!你上午卖与我的猪五花少了三两!你家肉铺的招牌就是绝对不会缺斤少两!现在这事儿你看怎么办吧?” 他这一闹,其他的顾客也都安静了,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将他和桌案围了起来,各个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可夏宝珠眼皮都没抬,只继续清理着一些猪下水:“你有什么证据说这是我卖给你的?” 那汉子声音一下就提高了:“这油纸上的梅花戳总是你家的吧!你别是想赖账吧!” “你说是我家戳就是的了?全镇的人都知道我家的戳长什么样,要造起来也不难。我说这印别是你伪造了,拿来讹我的吧?” 说话间,夏宝珠又将另一根剁好的腿骨打包好了。这回她才抬起头,在堆满断骨肉块内脏的案桌后面伸出了一只凝脂般白皙的手。 只见她手指轻轻一勾就将那案板上系着麻绳的油纸包拎了起来,瞥了眼戳印后露出了轻蔑一笑:“哟,造得还挺真。” “这分明就是你上午店里的伙计盖的!”那汉子的脸都涨红了,指着夏宝珠急吼吼的喊道。 “是吗?你有证据证人吗?”夏宝珠巧笑嫣然,“你这无赖,前几日在街上乞讨我还多给了你两文钱呢!我又不是个小气的人,今儿又过节,你想从我这儿多讨几两肉直说嘛!何必编个假话来坏我店的名声呢?” 说罢她敛了笑容,重重地将那包肉扔向了那汉子,又从案桌下面摸出一文钱扔了过去,声音里带着些不耐烦:“罢了罢了,赏你了,快滚!” 那汉子看着落地后在他脚边还滚了一圈的那枚铜钱,脸色由红变紫,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不停嚷嚷着这就是在夏宝珠这儿买的,一幅要纠缠到底的模样。 夏宝珠乜斜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我的戳是我兄长用院子里的五根老柳树枝刻的,每个花瓣上面都有不一样的纹路。就你这个,连最明显的那个云纹都没有,还敢说是我家的戳?你老实说吧,是不是谁给了你钱?让你来抹黑老娘的店!” 她的最后一句话声音陡然提高,将在场离得近的客人们都吓了一跳。 那大汉也被声音吓得一时呆愣,夏宝珠顺手就从案板下抽出把剔骨尖刀直指那汉子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前面不理你,是看在大家都是一个镇的人给你点面子!要么你现在自己滚!要么现在我捆了你、咱们这就上公堂!” 那大汉看着离自己不足一寸距离的刀尖、又被夏宝珠的气势惊到,不由得冷汗直冒,道了好几句“泼妇”后就灰溜溜的逃跑了。 此时夏宝珠才收回了刀,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诸位,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在这儿随我外公杀猪卖肉也有十年多了。至于我是不是个奸商,相信大家也都心里有数。今晚就是中秋夜,我再给大家伙每斤猪肉便宜两文钱,权当感谢各位老顾客们了!” 客人们一听有优惠,都纷纷叫好,再次涌向她的铺子里。 看着源源不断来买肉的客人们,夏宝珠的笑容越发灿烂。 店里的猪都斩完了,于是她擦了擦手,冲几个伙计点头示意后就端起一小盆猪肺准备离开了。 见她要走,一个新来的小伙计赶紧凑上去问道:“老板娘,您刚刚说的那个戳上的花纹是真的?” 只见夏宝珠神秘一笑,用手背拍了两下小伙计的脸:“问这么多干嘛?好好干活就是了,不要偷懒。”说完夏宝珠就出了店门往家的方向走了。 其实说起来,夏宝珠的家就在肉铺的后面,两个房子仅一墙之隔。只是店门和院门分别朝向不同的街道,因此夏宝珠每天回家的时候还得绕一大圈。 往常过节她都会早点回家,只不过今天的她却刻意走得很慢,甚至还进了一家首饰店,在买了一根发簪两盒胭脂后才继续往家走。所以当她端着那一小盆猪肺到家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夏宝珠一进门就和自己最不想遇到的二妹妹夏承愉撞了个面对面。 眼见夏承愉脸色相当难看,夏宝珠有些心虚的发出了一声干笑后说道:“呀,二妹妹怎么站在大门口吹风啊?快回房间,你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 “大姐,你少打岔,”夏承愉才不吃自家大姐这套,她皮笑肉不笑道,“今天一早我是不是叫你早点回来吗?”说罢她便伸手准备去帮夏宝珠接过那盆猪肺。 夏宝珠不动声色的一个扭身,端着盆快步走到院里的井边放下,随后从怀里掏出那根发簪和两盒胭脂,满脸讨好的笑容:“这不是今天店里遇到无赖了嘛……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大姐啊!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夏承愉长叹了口气,一把扶住夏宝珠的双肩就往屋里推,“今天是中秋、又是江老爷生辰诶!你这个他未来的儿媳妇能不能上点心啊!” “所以我才带了他喜欢吃的猪肺回来嘛,你仔细看看,我清理的可干净了!”夏宝珠被自己妹妹推着进了房门后按在了梳妆台前,她听见夏承愉在自己背后止不住的叹气。 “一会儿江府那边要派人来接你的,我去给你拿热水来!你赶紧洗漱换衣服啊!”说完夏承愉就往房门外走,却被夏宝珠拽住了手腕,她不解的回过头看向自己姐姐。 夏宝珠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们家晚宴都是太阳一下山就开始的,我这会子洗漱再去来不及了吧?” “所以才叫你抓紧时间啊!”夏承愉瞪圆了眼睛。 “……承愉,不用这么紧张……” “姐,事关你的终身大事!我当然紧张了!”夏承愉的眉头都快拧成团了,“你今年都22了!那江家就是不提你和江公子的亲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邀请你去他们府上过节。说不好这就是要定了!你赶紧换衣服!这事可不能乱来!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其实听到“22”的时候,夏宝珠就已经开始走神了。眼看夏承愉的眼睛越瞪越大,夏宝珠只好不停点头:“在听在听,二妹妹教训得对……” 看出姐姐明显一副搪塞自己的模样,夏承愉只觉得头大。她还想继续补充两句这件事的重要性的时候,就听到外面院子门被叩响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我是江府管家江倚,请问夏宝珠姑娘在吗?” 夏宝珠仿佛听到了什么救命的声音,麻溜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往院子里冲,随即飞奔并打开院门应道:“我在我在。” 那名叫江倚的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夏宝珠后,有些嫌恶地伸手遮了下口鼻:“姑娘便是夏小姐?身上怎的身上腥气如此之重?” “我是个屠户,自然有点血腥气在身上的,”夏宝珠面色如常地问,“先生可是来接我去江府的?” “是,奉老爷夫人命令,来接夏小姐去过中秋。”江倚随意行了个礼,然后指了指停在院边的一顶用小毛驴拉着的小轿,眼神里充满了对夏宝珠的轻蔑。而夏宝珠只当没看见,回院子端起那盆洗得发白的猪肺后、提腿就往那顶小轿里走。 这时夏承愉追了出来,手里拿着那支夏宝珠刚带回家给她的发簪:“请等一等!” 江倚在看到夏承愉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这丫头看起来虽然才十二三岁,但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这家看起来也不富裕的样子,那将来…… 夏承愉被盯得不自然,步伐也慢了下来。夏宝珠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人的眼神,她一下子就挡在了两人中间,并故意狠狠踩了江倚一脚,不理对方发出的闷哼,只是对夏承愉柔声细语道:“怎么啦?” 只见夏承愉将发簪插进夏宝珠的发间,又掏出一只成色不算很好的翡翠镯子给她套上:“姐,这是我娘那个镯子,你戴好。它很灵的,一定能保佑你诸事顺利。” 自己妹妹的行为叫夏宝珠心里一片柔软。她轻轻摸了摸夏承愉的头:“好,我肯定一切顺利,你快回屋吧。跟大哥和双胞胎讲一声我晚点回来,你们先睡,记得把门锁好。” 等夏承愉进了院子关好门,夏宝珠才扭过头,她似笑非笑的盯着江倚,冷冷地说:“走吧,江管家。” 江倚的脚还痛着,但被她的眼神看得发毛,不敢出声,忍不住腹诽:这女人吃甚长大的,力气这么大?怪不得是个嫁不出去的屠夫。 不过目前他迫于夏宝珠的气势,没说什么,只不太友好的将轿前的帘子给夏宝珠掀了起来,示意夏宝珠上轿。 “对了,江管家知道我杀猪的绝活有什么吗?”进轿前,提着裙摆的夏宝珠突然转过头,向江倚轻声提问。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江倚不解:“这我怎么知道……” “我有一最擅长的技术,是削肉剃骨。每一根猪骨头我都能剃的干干净净,”夏宝珠朱唇轻启,“而且我听说,人和猪,也差不多。” “你、什么意思……”江倚撑开帘子的手微微发抖,他看着夏宝珠和她脚边放着的那盆猪肺,这女人明明是在笑,可他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害怕。 “意思就是,你要是再像刚刚那样看我妹妹,我就一刀一刀把你给剃了。然后剁成肉馅,混在猪肉里卖出去,给别人拿去包饺子。”夏宝珠说完后就进轿子了,进去前还冲他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 面对这个笑容,江倚差点双腿一软当场跪下,他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利落了:“我、我……” 可紧接着,坐定了的夏宝珠却眨巴了两下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她“哧哧”笑了两声:“好啦,我开玩笑的,江管家不要当真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走吧,别错过了晚宴,您说是吗?” 【02】、江府退婚 去往江府的路上,夏宝珠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那个镯子。其实几天前江家就来请过她两次,第一次她推脱了。第二次江家直接找上了门,她当时不在家,而对方又提到了“亲事”,一直忧心自己婚事的家人们一听,便都毫不犹豫地就替她答应了。 说起来,这江家如今已故二老,那确实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江老太爷是两朝太傅、江老太又是太上皇的妹妹、是被封了公主的。只是当初无心参与朝堂争执,于是辞官后欲回老家拦江镇安度余生。 可谁知归乡路上,二老路遇水匪。命悬一线之际,是夏家的商船经过才救下了他们。二老为表感谢便和夏家定下了亲事,说是后辈中的第一对异性娃就结为夫妻,还互换了信物。 然而夏宝珠父亲那辈没有女儿,江家也没有,于是这门亲事就落在了夏宝珠这个孙辈的头上。 人人都说这是门好亲事,可夏宝珠想到这事就头大。 凭心而论,“士农工商”,她一个商人配江家的独子怎么看都像是高攀了,可夏宝珠头疼的不是地位问题而是嫁妆问题。 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嫁妆还得交税,虽然税占的比重很少,到那也是一笔钱啊;其次,嫁到高门大户,那相应的就得备一份厚厚的嫁妆过去,才不会被太看不起。 可她就是一屠夫,哪来那么多钱给自己添嫁妆? “唉!”夏宝珠愁啊,她重重叹了口气,自家肉铺每年盈利也就那么多,前两年外公过身,如今她家尚有一双腿残疾的大哥需要喝药、下有三个弟妹还要念书,一年到头才能攒几个子啊。就这情况还想有一份不让人看不起的厚重嫁妆,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在她发愁的同时,驴车停了下来,江家到了。 下了轿,江倚就带着夏宝珠从侧门进去,在一番叫人快要迷路的七弯八拐后,终于才到了后院。江倚叫院门候着的一小丫头去通报夫人,而自己则半弓着腰候在门口等消息。 不一会儿那小丫头便领着一位富贵打扮的年轻妇人走了出来,那妇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夏宝珠,笑道:“是夏小姐吧?我是江芋,夫人的贴身女侍。您一路辛苦,快随我进来见夫人吧。” 夏宝珠端着猪肺就往里走,却被江芋拦住了。她瞥了眼江倚,江倚便心领神会,赶紧伸手去接那个盆:“夏小姐,这还是给我吧。夫人心善,见不得这些血腥之物。” “我一穷苦人家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给江老爷的贺礼,权当尝个鲜。”夏宝珠递过盆子的同时,顺手将埋在猪肺底下的一把刀抽了出来,随意的将它别在了腰后,全然不顾江芋江倚都吓白了脸。她很自然地说:“好了,带我进去吧。” “这、这是……夏小姐,你怎的还随身带刀啊?”江芋虽有些惊慌,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她有些犹豫带刀不合规矩,却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侧身让开了进门的路。 夏宝珠不以为然:“我是个屠户,随时要去养猪户家里杀猪的,随身带把刀不是很正常吗?”说完她也不管江芋的纠结表情,就自顾自往后院走去,江芋只好紧跟在她后面指路。 此时的后院已经聚集了不少来客的家眷,个个都衣着华贵,只有夏宝珠一个人荆钗布裙,和这里显得格格不入。那些夫人小姐都或多或少向夏宝珠投来好奇的目光,夏宝珠统统视而不见,直接就进了江夫人所在的大厅。 她刚一跨过门槛,江芋就唤了声:“夏家夏宝珠小姐到!” 刹那,原本还有各种嬉笑声的大厅就安静了,夏宝珠绕过屏风,这才看见厅堂里的人和摆设,一看起来面善的紫衣贵妇坐在正中间,想来便是江夫人了。夏宝珠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夏宝珠见过江夫人。” “你来得正好,我们刚还在猜你什么时候到呢!好孩子快过来,叫我仔细瞧瞧。”江夫人朝夏宝珠招了招手,眉眼含笑,显得十分随和友善。 夏宝珠也不拘着,大步走了上前,在江夫人面前站定后又行了个礼。就在她正寻思着江夫人看起来挺好相处的时候,一抬眼就注意到了江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和微蹙的眉头。夏宝珠假装没看见,也露出了一个微笑:“宝珠见过江夫人。” “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只是,你这身打扮未免太素了些。”江夫人示意夏宝珠坐下,又给她斟了杯茶递过去。 夏宝珠将那杯已经半凉的茶一口饮尽,答道:“我一屠夫穿得太好,那也不伦不类啊。” “……屠夫?”江夫人故作惊讶状,“我一早听仆人们提起过,说是拦江镇有一女屠夫,莫不就是……” “拦江镇肉铺共计十二家,只我一个女屠。想来夫人听说的就是我了。”夏宝珠坦然,她看得出江夫人此时已经不声不响的拉开了点和自己的距离。 这时,厅上一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嗤笑道:“怪不得喝水如饮牛,原来是和牲畜相处久了啊。真是什么人都能来赴宴么?” 夏宝珠偏过头看向她,随后放声大笑:“怪不得有句话叫‘乞丐穿上龙袍也不像皇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那女子瞬间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爱嚼舌根的村妇穿上小姐的衣服也变不成小姐啊,”夏宝珠一手指着她一边对江夫人笑,“这位小姐讲话的样子可跟我认识的一养猪老妇太像了,想来是一家人吧?” “你!”女子气得跳了起来,恨不得立马给夏宝珠两巴掌。但夏宝珠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婵儿!住口!”江夫人厉声喝止了那女孩的行为,随即温声细语地向夏宝珠道歉:“婵儿是我姐姐家的小女儿,她年纪不大,又从小被娇惯坏了,宝珠姑娘不要生气啊。” “哦,原来是妹妹啊,”夏宝珠眼珠子一转笑道,“还是个小孩子,口无遮拦也正常。都说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一个当姐姐的怎么会真跟小妹计较呢?” “小姨!她骂我是小人……”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婵儿姑娘莫要误会了。”夏宝珠眼看对方已经破防,心里不由得冷笑:老娘这么多年的骂街经验还治不了你了? 江夫人赶紧打圆场:“婵儿,莫要胡闹了!今日小姨和夏姑娘是有大事商量的。”听到这话,那女孩儿一愣,忽而嘴角上扬笑了,她悠然坐回座位,狠狠剜了夏宝珠一眼。 看她这样的行为,夏宝珠心里已经有了点底,今天请她来吃饭这事,十有八九是场鸿门宴。果不其然,江夫人有些为难地开口道:“夏姑娘,这事,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夏宝珠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她垂着眸子看着杯中打旋的茶叶,慢言慢语:“江夫人,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弯弯绕绕。您又是长辈,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这、你也知道,因你我两家祖上有约,我儿江方思与你是有婚约的。只是前几年我家为老太爷守丧,耽误了婚期。如今我儿刚满十九,他是我家独子,被宠得不像样子,至今也没考取个什么功名,”说到这儿江夫人长叹了口气,“我本想着等他考取功名了再迎你进门,毕竟有了官身再提亲,才有脸面些。可如今他太不成器,姑娘你的年纪也一岁大过一岁,实在是不好耽误了,所以……唉……” 说罢,江夫人突然起身,随后朝坐着的夏宝珠弯下膝盖,似是要给她跪下。这一下可给旁边的人都吓到了,以江芋为首的几名仆妇赶紧上前搀住了江夫人。 夏宝珠倒是没什么反应,喝了口茶后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去扶江夫人:“江夫人这是作甚?这不是折煞小辈我吗?” “都怪我儿不争气!夏姑娘,这婚事,你我两家……不如就此作罢吧。”江夫人扶住夏宝珠的双臂,抬起头时已是泪目涟涟,看起来像是十分惋惜这门亲事黄了的样子。 夏宝珠只觉得好笑,江家是名声也想要,婚事也要退。她又不是傻子,这难道看不明白吗?不过人家都这样了,她不配合演一演多冒昧呢。 于是她狠狠眨了两下眼睛,借着看茶叶久了的眼酸劲,挤出点眼泪:“江夫人此话怎讲?这门亲事本就是两家老人的戏言,无媒无聘本就做不得数。就这种小事您还请我上门来亲自说明,真是叫我受宠若惊。” 听夏宝珠的这番话,江夫人瞬间就松了口气,她此时的笑容发自内心:“好孩子,终究是你我没这个娘俩缘份。” “只是……有两件事宝珠还得劳烦江夫人一下。”夏宝珠的笑容此时也很真心,反正她也不想结这门亲事,之前担心的嫁妆钱也能直接省下来了。不过既然来了,又是退亲,不说别的,有些事她也得处理好了再回去吧。 江夫人顿了顿,她以为夏宝珠是想趁此捞一笔。尽管她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但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所以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生硬了一些:“哦?敢问是何事?” 听出江夫人的语气变了,夏宝珠只觉得想笑:这才目的达成就不想装了? 她眉眼弯弯,接着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封发黄的信件缓缓道:“是这样,两家老人做下约定时是交换了信物的,既然这门亲事不算数,你我两家还是把信物换回来的好,免得落人口实不是?” 此言一出,江夫人松了口气,当初两家确实是交换了信物,老太傅是写的书信,而夏家是给的一块随身玉坠。她知道那白玉坠子,成色一般,不值几个钱,于是欣然同意,命下人取来了那块玉坠,交到了夏宝珠手上。取回书信的同时江夫人的声音又变得软了下去:“那还有第二件事呢?” “说来惭愧,我家还有年幼的弟妹。今日来时我没来得及给他们做晚饭,”夏宝珠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样,“刚刚我路过后院,看见桌上摆了不少糕点,还请江夫人允许我带一些回去给弟妹们尝尝,劳烦夫人了。” “这有什么好劳烦的。”一听不是要钱,江夫人脸都快笑僵了,她连声吩咐江芋:“你快去多拿几个食盒,都给夏姑娘包好了。”又看了眼夏宝珠,心道:到底是走卒商贩,没见过世面。 想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发了这门亲事,江夫人连带着做戏都带上了几分真心:“好孩子你自己去席上挑,要什么吃的自己选就是。” 夏宝珠微微欠身:“那我就替弟妹们先谢过江夫人了。” 就在夏宝珠刚跟着江芋走到大门那儿,屏风后面就传来了那个叫婵儿的女孩的笑声:“真是上不得台面,几块糕点就打发了。”随后又有几声附和:“到底是商贩,眼皮子浅。”接着就是一些嬉笑。 江芋有些担忧地看向夏宝珠,她赶紧出言安慰:“夏小姐莫生气,婵小姐她……” “我生什么气?”夏宝珠看江芋紧张兮兮的样子反而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本来就是商贩嘛。要是因为别人说我是商贩就生气,那我早八百年前就该气死了。好姐姐,我们走吧,去挑点心。” “您真大度,”江芋对这唾面自干的女子隐隐生出几分钦佩来,“这边请,我带您直接去厨房拿新出炉的。” “那敢情好,就劳烦姐姐了。”夏宝珠一手一个食盒,看着江芋手里还有两个食盒,她掂了掂份量,感觉自己还能再多拿一盒。 两人才刚走到后院的厨房门口,就听到一声怒吼:“你撒谎!这分明是我带来的贺礼!” 【03】、谁是说谎者 进了厨房院子,两人才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两名男子起了争执,一绿衣服公子哥和一身穿黑色劲装、护卫打扮的少年正在争夺一包袱。 刚刚那声怒吼便是这护卫少年发出的,他看起来十八、九岁,正死死抓着那个包袱不放手:“这是雇主让我送来给江老爷的东西!” 那名绿衣服的公子哥也不松手,他瞪着少年:“你才胡说!这分明是我家给江老爷的贺礼!”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肯松手。相持不下间,竟引来了不少仆人驻足围观。 夏宝珠原本是不想管这事的,她只想快点拿了点心回家。 然而事与愿违,这里的骚动声音有点大,甚至还引来了一些看热闹的客人,他们把路都堵了。更烦人的是,连到后院看夫人的江老爷本人,也被这个突发事件吸引了过来,这下后厨小院里的人就更多了。 此时大家活也不干了全围在走廊上看热闹,把整个后厨小院围得水泄不通。夏宝珠和江芋就这么很倒霉的被人群困在了走廊中间,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出去。 江老爷一来就有些不耐烦道:“宴会都快要开了,这是怎么了?”他一问便很快有小厮上前来讲了情况。江老爷哑然:“咳,我当什么大事呢!两位莫争了,这贺礼就当是两家一起送的总可以了吧?” “不行!”“不可!”谁知那两人听了这话异口同声道。 “姨父!这要是我爹知道了,又要怪我办事不力了!”绿衣公子狠狠瞪了护卫少年一眼,“更何况,我看他就是个贼!怕护送贺礼来是假,想趁乱偷东西才是真吧!” “你胡说!”护卫少年眼睛都急红了,“你污蔑!你凭什么说我是贼!” “你要不是贼!凭什么抢我的贺礼!” “我没有抢!这是我的!” “它明明在我怀里!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绿衣公子咄咄逼人。 此时在人群中艰难挣扎、被迫看热闹的夏宝珠偏过头小声问江芋:“那绿衣公子谁啊?” 同样动弹不得的江芋回答道:“他是婵小姐的哥哥,我们私底下都喊的表少爷。” “哦……”这时夏宝珠看到一旁走了几个要干活的下人,想快点离开人群的她便往前挤了挤,结果后面不知是谁也在挤,于是这从背后突如其来的推力导致她一个不稳冲了出去,刚好摔进了院子里。 “操了,谁推的老娘!”夏宝珠愤怒的跳起,指着人群大骂:“特么的前面有人你没长眼啊!给我滚出来!” “这位姑娘是……”江老爷被突然蹿出来的夏宝珠下了一大跳,稳了稳心神后问道。 “夏宝珠,给江老爷贺喜。”夏宝珠先是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还好没有磕损。她这才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后回道。 “你便是夏小姐啊,久闻大名。”江老爷一早就听自己夫人说过,今天会把这件婚事给了结了。对此,他自然是没意见,反正他连这个名义上的穷儿媳都没见过。如今这突然对上号,看着夏宝珠这身打扮和刚刚的叫骂,瞬间让他挺庆幸自己夫人的退婚提议的。 夏宝珠因为摔了一跤,心里郁闷,实在懒得跟江老爷演戏。她看了眼事件中心的两人,翻了个白眼:“二位这个吵法,就是到明天早上,我看只怕也分不出来包袱到底是谁的。” “要你管?多嘴!”绿衣公子恶狠狠瞪了夏宝珠一眼。 “行啊,反正我有法子分辨出谁在说谎,不想听就算了。总归你们吵架丢人的又不是我。”说罢夏宝珠捡起地上的食盒,做出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不出她所料,江老爷连忙拦住她:“夏姑娘!这宴会都要开了,客人都等着呢。一直这么闹也不是事啊。还请夏姑娘帮了老夫这个忙!”旁边跟着的几个仆人也赶紧顺着自家老爷的话说。 眼看台阶都给到这儿了,夏宝珠这才“勉强”的摆出一副无奈状:“好吧好吧。”她走到两人面前,将包袱拿了过来后,先是松开了对角线的两个角,又将松开的两角分别递给了绿衣公子和护卫少年:“拿好。一会儿我喊开始,你俩就分别往自己那儿拉。看谁先抢到手。” “这算是什么方法?”护卫少年满头是汗,欲哭无泪道。 绿衣公子满脸鄙夷的神色:“这方法能判断谁在撒谎?你别是瞎说的吧?” “都说是自己的,那真正的主人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东西拿回来吧?”夏宝珠微微一笑,“两人一块抢,自然就看出来谁更紧张这个东西咯。” 一旁的看客们有个把好事之徒也附和道:“夏姑娘说得有理,真正的主人肯定是更努力抢夺的那个。” 见有人支持,夏宝珠自信举起手击掌:“预备——开始!” 然而才刚开始,那个在包袱中央的木盒就变得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要掉落下来了。护卫少年一惊,手上瞬间松了力气,而绿衣公子则趁此机会一把将包袱夺了过来。他洋洋得意:“你输了!说明这是我的!” “你……” 护卫少年刚想上前争辩,就被夏宝珠挡在了前面,只见她劈手夺过包袱,力气大得惊人,差点将绿衣公子拽倒。绿衣公子刚想发作,就看到夏宝珠冷笑不已:“谁说的?我可从没说过谁抢到了包袱谁就是主人呢。”说完,夏宝珠就将包袱递给了护卫少年。随后转身向江老爷行了礼:“江老爷,我刚刚说的是‘能看出谁更紧张这个东西’对吧?” 江老爷回忆了一下,点头称是。 夏宝珠接着说:“只有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的、真正的主人,才会紧张东西是不是会摔坏。刚刚看来,表少爷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盒子里的东西是不是会被跌坏啊?前面你不是说怕你爹指责你办事不力吗?抢的这会儿,又不怕摔坏贺礼被怪罪了?” 这一番话说得绿衣公子脸都红了,他不敢直视江老爷,只恶狠狠地瞪夏宝珠。江老爷见状也心下了然,他拱手谢过夏宝珠,又转身去教训绿衣公子:“你啊!这是做什么?丢人!” “……我,我是认错包袱了,姨夫。”绿衣公子争辩。 夏宝珠才不给他面子,她轻轻拍了拍护卫少年的肩,阴阳怪气道:“今天也是涨了见识了,第一次听说眼拙还能影响到嘴的。呀,这可别是什么急病吧?不仅会让人认错东西,还会叫人精神错乱、然后空口白牙去污蔑别人是贼!好可怕哦!”她声音不小,在场围观的人不少都听得清楚,纷纷露出了会心一笑。 护卫少年更是没憋住,直接“噗嗤”笑出了声。 绿衣公子气得不行,想要上前跟夏宝珠动手,却被江老爷拦住了。他让仆人赶紧遣散了周围的看客,随后低吼道:“还嫌不够丢人吗?给我回前厅呆着去!”说罢就让人带着绿衣公子走了。 此时的江老爷对夏宝珠刚刚表现出来的机智生出了几分佩服,又看她虽荆钗布裙,但肤白发黑、身材也不错,于是便生出点不见人的心思来:“夏姑娘真是聪明过人啊,不如留下来吃了饭再走?老身还想再仔细听听,夏姑娘是怎么想出这法子来辨别的呢。” 夏宝珠十二岁就跟着外公经营肉铺了,江老爷的这个眼神,她在很多来她家买肉的客人身上见到过,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看她是女孩子想占点便宜的类型。 想到这里夏宝珠只觉得犯恶心,但这毕竟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她就是再恶心、再不想搭理也得做做样子,于是她还是回了礼:“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时候也不早了,家里还有弟妹等我回去,江老爷,如若没有别的事夏某就先告辞了。” 江老爷也不是不识趣的人,人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客套了几句就往前厅宴会去了。 等江老爷一走,夏宝珠就拿着食盒和江芋直奔厨房。之前还想再多拿一个食盒的她,如今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于是她匆匆挑了点心就往食盒里放。江芋看她突然着急,心下好奇的同时又多塞了两块点心给她:“怎么突然这么着急啊?要不要我再拿两个食盒过来?” “不了,我再多待会儿怕是要被恶心死了。”夏宝珠的话让江芋想到了刚刚自己夫人的样子,她心下也觉得自己夫人是有点虚伪了。 只是江芋不好背后议论主家,只好生硬的转移话题:“这几种好吃,真的不用我去再拿两个食盒过来多装点吗?” “谢谢你,拿多了我家也吃不了,别浪费了,”接着她又听到夏宝珠说道,“更何况我得快点走了。再晚点,当铺就要关门了。” “当铺?这么晚了你去当铺作甚?”江芋不解。 夏宝珠并没有回答她,只笑着一手两个食盒拎好:“都装好了,我走啦,多谢。” 【04】、策划盘店 夏宝珠一路小跑着往夜市去,拦江镇的几个当铺就开在那里,她赶到的时候赵家当铺刚好快要关门。“等等!赵老板!老赵!”眼看着当铺伙计在收拾外面,距离还有百十来米的夏宝珠一路喊着飞奔进了店。 当铺的老板老赵和她是熟人,见状赶紧给她倒了杯水:“夏娘子这么晚了还来当东西啊?” “那是,这不着急照顾您生意吗?”夏宝珠将水碗放好后从怀中拿出了那个白玉坠子,她缓了口气问道:“您给估估,这值多少?我家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可不要诳我哦!” 赵老板是个实诚人,他接过玉坠仔细看了看,又在灯下翻来覆去的辨认,最后有些为难道:“夏娘子,老实说这玉坠成色一般,我这儿最多只能看到二两银子。” 听到只值二两时,夏宝珠微微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我信得过您,就二两。” “夏娘子爽快人,我再给您添一钱,”赵老板走到柜台去给她开票,“对了,你家大哥身体好些了吗?” “承蒙关心,他好多了,”夏宝珠收好当票和银子后、只拿起放在地上的三个食盒,“赵老板,这是我从江府带出来的点心,留一盒给你家小子。” “这怎么好意思,你拿回去给你弟妹吧。”赵老板连忙推辞。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之前我哥和我外公的事,您和几位邻居都帮了我不少,”夏宝珠笑容灿烂,“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但知恩图报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走了啊,赵老板。”夏宝珠的家离这儿还有两条街远。此时月挂当空,她也不想在外多逗留,跟赵老板道了声告别,就朝家的方向赶去了。 夏宝珠到家的时候,院子里只有左边厢房的灯还亮着。她放了两盒点心在厨房,又去井边洗了个手,这才拎着一食盒去敲了敲左厢房的门:“大哥,开门!” 屋里瞬间传来了轮子转动的声音,不一会儿,一身穿白衣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便过来开了门,他看到夏宝珠有些惊讶:“晚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什么呀,我根本就没吃席,”夏宝珠一边将食盒塞进青年怀里,一边直奔床底去掏什么东西,半天没摸到东西的她疑惑道:“咦?大哥,我放你这儿的银子呢?” 青年关了房门,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后,驱着轮椅到了一副挂在床边的画前,伸手揭下画卷,又抽出后面的一块砖,这才露出了后面的洞。他伸手进去将一个绛紫色的盒子掏了出来:“你快从地上起来,我给放这儿了。” “嚯,还是大哥藏得好!”夏宝珠赶紧接过盒子,将里面的银子都倒在了桌上,然后加上自己刚刚的二两银子后一厘一厘开始数。 “为何没吃席就回来了?”青年继续问。 夏宝珠却不准备回答,她瞥了眼桌上的针线篮子,又看了眼床铺上摆着的几件衣裳,说道:“大哥,我不是说让你晚上别补衣服了吗?把眼睛熬坏了可怎么得了?” “夏宝珠,我问你话呢。”青年似乎并不准备轻易放过这个问题,继续追问。 “人家不欢迎我呗,”夏宝珠头也不抬的数银子,“再说我也不想待,就回来了嘛。” “不欢迎你?不是说是商量亲事吗?”青年只愣了两秒,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们叫你去,是退婚?我找他们去!” “哎呀!大哥!”夏宝珠一听就急得赶紧拉住青年的轮椅,“你这是干什么呀?这亲事我本来也不想要啊!” “他们想退亲,不亲自上门、还要把你一个女孩子叫到他家去退,这不就是故意欺负我们吗?”青年怒目圆睁、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捏得苍白一片,“我们家虽然落魄了,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我这就去找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眼看青年还是要走,同时也没想到自己大哥驱轮椅的力气还挺大、怕拉翻轮椅的夏宝珠急得直接喊了大哥的名字:“夏文安!你给我站住!” 随后她的语气又迅速软了下来:“大哥,我的亲亲好大哥,你去了又能怎样?讲道理?他们就不是会跟你讲道理的人。再说了,一门亲事罢了,本就门不当户不对,我就算是嫁过去了那也是要天天受窝囊气的,你忍心吗?更何况现在这么晚了,你出门万一有点什么事可怎么办?我怎么跟死去的爹娘交代?” 听夏宝珠说了这一大串,夏文安才停了下来,他看向夏宝珠的眼底里满是心疼:“宝珠,都怪大哥连累了你了。” “哎呀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夏宝珠推着青年到了桌边,“大哥你赶紧帮我数数,这些碎银子加起来够不够三百两了?”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数这些银子了?”压下刚刚火气的夏文安伸手帮着妹妹归置着桌上的银钱,轻声问道。 “嘿嘿,我准备把老主街的那家茶馆盘下来改成客栈,”夏宝珠得意洋洋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们这儿啊水路发达,又是出入蜀地的必经之路,和南州仅一江之隔,往来商客那么多,开家客栈那得多赚啊!” 听到这里,夏文安停下了数银子的手:“我不同意。” “为什么?大哥,那家茶馆的老板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干不下去了,现在急着出手,我这个时候买回来很划算的。”夏宝珠不解。 “可,可这一大半都是爹娘留给你的嫁妆钱啊……”夏文安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当初江家一直没退婚,活活把你拖到了现在。现如今这钱你还要都花了,那你的婚事……” “大哥,那你说这是我的嫁妆,就是我的私产嘛,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是这个道理吧?” “理是这个理,可……” 夏宝珠继续打断夏文安的话:“反正我现在一时半会儿也嫁不出去,不如拿它做本金,还能多赚点不是吗?”见夏文安还是皱着眉不说话,夏宝珠笑着打开了食盒,塞了一块糕点给夏文安:“我的好大哥!妹妹求你啦,我都看上那茶馆好久了,肯定能赚!你就信我吧!好不好?” 看上好久这话夏宝珠确实不是瞎编,她之前就问过茶馆老板,对方当时给的价位就是三百两。之前她就一直苦于没有本钱,直到今天这一退婚,她当时就想到了可以拿自己这些年攒的嫁妆来做本金,所以才着急回家数钱。 “唉,你从来都注意大,都依你、都依你!”夏文安摇着头接过糕点,重重叹了口气,继续帮夏宝珠数银子。 兄妹两在蜡烛前对着那堆银子数了三遍,可即使加上她当了信物的那二两银子,离三百两也还差十三两。夏宝珠一筹莫展,后天那茶馆老板就准备把店铺地契送去典当行拍卖了,她明天要是拿不下那就真的拿不下了。可就明天一天时间,她到哪里去搞这十三两银子啊? “不如把我那些书卖了,”夏文安想到了什么,“对!还有爹的那幅画!” “不行,那是爹留给你的唯一念想了,”夏宝珠果断否了哥哥的提议,“不就十三两嘛!问题不大。” “那你准备怎么赚这十三两?” “我……哎呀,反正我有办法,你别操心了。” 这时兄妹两都听到了屋顶上一块瓦片碎裂的声音,这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格外明显。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紧张起来。 夏文安火速将银子全部收进盒子,而夏宝珠则是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间门伸手拿起倚在墙边用来劈柴的斧头。她警惕地跳进院子向屋顶望去,却只看到一只猫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发出一声清亮的“咪~”。 夏宝珠这才松了口气:“大哥没事,是只猫。” 已经到了房门口的夏文安这才放下手里的剪刀:“还好不是贼。行了宝珠,东西我收好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05】、护卫青柳 拦江镇及周边地区有不少养猪户,因而猪肉的价格总是很便宜的,最低的时候一斤才7文钱。 夏宝珠辗转反侧,在心里算了又算,这十三两银子直叫她堵得慌,实在是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外面已经传来了鸡叫。她只好爬起来,毕竟今天还有两户人家的猪要收。 这卖猪的两户人家都住在拦江镇外一偏僻小村,来去少说也得一个时辰。所以前几天夏宝珠早早就定了人和时间,准备带上两个拉车的伙计去把这事办了。 她打着哈欠洗漱,因为一夜没怎么睡,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就在她一切收拾妥当,打开院门的一瞬间,刚刚的迷糊劲一下子就全给吓醒了。 只见昨天晚上她在江家遇到的那个护卫少年,不知怎的竟靠在她家院门那儿睡了。她这一开门对方直接失去重心,滚了进来。于此同时这少年也惊醒了,但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随即便跌了个四脚朝天。 夏宝珠往后躲了几步,发出一声惊讶的骂声,随即她立马捂住嘴,瞪圆了一双杏眼,先是是看了眼院里其他房间没有动静,这才压低音量发出了质问:“你这泼皮!在别人家门口做什么!” “我、我是来还姐姐你簪子的。”少年涨红了一张脸,从地上迅速爬起,连身上的灰也没拍就赶紧从怀中掏出一支发簪呈上。夏宝珠定睛一看,那正是昨晚夏承愉给她钗在头上的那支。 少年见她仍蹙着眉,忙解释道:“我昨日交付了任务就回后院去寻姐姐你,想当面感谢来着。可是姐姐已经走了,我只看到这个簪子落草丛里了……就、就找过来了。” 看少年青涩又紧张的样子,夏宝珠暗暗松了口气。她莞尔一笑,伸手去接发簪,手指有意在少年的手心里划过。她注意到手心上除了有练武的一层薄茧痕迹外,还有一个小小的伤疤。 夏宝珠轻轻碰了下那枚疤痕,瞬间引得少年整个人一颤、变得都快跟胭脂一般红了。见状,她只笑着将发簪钗好,引少年走到街上后才开口问道:“你嘴倒挺甜,一口一个姐姐。我且问你,你怎么找过来的?在我家门口待了多久?既来了为何不敲门进去?” 少年还有些害羞,连带着声音也不大:“昨天听到姐姐名字,所以问了好几个路人才找过来的。只是我不熟悉这里,迷了路,刚找过来没一会儿。想着这会儿姐姐应该还在休息,就没好意思敲门。” 没听出这话有什么问题,夏宝珠对少年的防备又下降了几分,随口回了一句:“这样啊,真是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没成想少年虽害羞,但却有点自来熟,他紧跟在夏宝珠后面继续搭话:“姐姐这么早是要去哪里啊?” “你问这做什么?”夏宝珠慢下脚步,和少年并排,她双目微垂打量起这个小护卫。 “我就是、嗯……想……”少年眼神躲闪,似是有些难开口的样子。 说话间两人已经快走到街口,虽有一些薄雾,但她清楚看到按约定等在那儿的伙计,只是来的只有一个人。夏宝珠走近后先是问了句正在套车的伙计:“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章七呢?” “他媳妇昨晚生孩子,今天怕是来不了了。”套车伙计如实回答道。 突然少了个人,也就是说一会儿他们两个人要拖五头猪回来。即使套了车,只怕搬运的时候要多费点力了。在等伙计套车的功夫,夏宝珠腾过空来问少年:“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我想、我想请姐姐收留!”少年攥紧了衣角,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大声说道。 这一下倒是让夏宝珠没想到,她有些不解:“收留?这话怎么讲?” “我不想做护卫了,姐姐,你留我当伙计吧!”少年向前进了一步,眼神诚恳地望向夏宝珠:“当护卫镖师太难了!昨天晚上要不是姐姐仗义执言,我就冤死了!姐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干什么都可以!你就留下我吧……” 听完少年的话,夏宝珠双手抱胸笑了起来:“小弟弟,你叫什么?多大了?干护卫多久了?每次任务能挣多少?” “我叫青柳,今年十九,干护卫有三四年了,每个任务……看情况、最多能挣三到五两吧,”这护卫少年又赶紧补充,“护送东西这些任务也做了两年了,物品从来没有损坏过!” “青柳小弟弟,我这个人呢,不老实的人是绝不会用的,”夏宝珠转身就坐到了刚套好的车上笑盈盈看着名为青柳的少年,“我就是一屠户,能给的工钱每个月也就那么一点,远远比不过你一次护送能赚的钱。而且你刚刚的理由也挺不成立的,干了三年护卫,之前没觉得难?就因为昨天一晚,你就想知难而退了?” 此时薄雾已然散去,夏宝珠轻轻拍了拍拉车的马屁股,这匹老马就拖着她和伙计慢慢走了起来。 夏宝珠回过头,只见少年还站在原地,他正咬着下嘴唇、眼睛湿漉漉的目送着这辆车离开。 老实说,谁都有难言之隐,她之前雇佣伙计的时候也不会过多盘问。虽然这少年的理由不靠谱,但他看起来并不是个坏人。 要是以前,夏宝珠能帮就帮了,只是她自认自己现在实在是拿不出过多善心。毕竟多雇一个人就要多出一份工钱,而她目前最缺的就是钱了。 从村里的养殖户家收上来五头猪、回到自家肉铺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令夏宝珠没想到的是,她在自家肉铺门口又看到了少年。 只见少年手拿一个咬过一口的炊饼,坐在肉铺门口台阶上,蔫头搭脑地叹气。在看到夏宝珠后,还倔强的抹了把眼睛后把头别了过去,那模样别提多委屈了。 招呼伙计们把猪抬进店的夏宝珠就是想装看不到他都不行,毕竟人就坐在大门口啊。对此她颇有些无奈,先不说别的,少年往店门口一坐,那也影响她做生意不是? 大概是炊饼太干,少年突然被噎了一下,剧烈地咳了起来。夏宝珠只好倒了杯水给少年:“你这是要讹上我啊?亏我昨天还帮了你。” 少年将水一饮而尽,随后抚了两下胸口给自己顺气,刚一缓过来他就忙不迭地解释:“我没有讹姐姐的意思!我就是……我现在回不去了,姐姐你要是不收留我,我真的可能就要流落街头了……” 这话倒是比之前更真诚了。夏宝珠这样想着,理了理裙子后随意地坐在了少年旁边:“回不去?怎么个回不去法?” “我之前说谎了,昨天其实是我第一次单独做护送东西的任务,”见夏宝珠主动问,少年便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本来交任务的时候都好好的,结果昨天宴会结束后,明明是一对玉杯子就只剩下一个了!我赌咒发誓绝对不是我弄丢和偷走的!但是他们都说,丢了东西我也是个看护不力的罪名……” 听到这里,夏宝珠也大概猜到了后续,她接过少年手中的水碗放好,问道:“所以,他们没给你剩下的佣金,你现在没钱了、回不去了是吗?” “他们给是给了,但只给了一半……我们师门是有规矩的,不仅任务失败不仅不能外传,缺的佣金也得自己补上,不然就别回去了。”少年越说越委屈,连声音都如同小羔羊似的颤抖。 看他这样,夏宝珠难免动了点恻隐之心,她宽慰道:“你不是说当护卫太难了吗?既然回不了师门,干脆就别干这行了。拿着给的这一半钱当本金,做个小生意什么的,回家好好过日子呗。” “我连爹娘长什么样都没见过,除了师门,我没有地方可以回了……”少年的话叫夏宝珠无言以对,她也是父母早亡的情况,听到这话难免心有所感,只好拍了拍少年的肩以示安慰。 此时少年又再次恳求道:“姐姐,你真的不能留下我吗?我真的干活从来不偷懒的!你雇我当伙计不亏的!” “不是姐姐不想帮你,只是我目前伙计足够了。这样吧,”夏宝珠看着少年单纯的脸道,“你那一半佣金有多少?我看看你能做点什么生意?” 想着之前少年说的任务最多三到五两银子,夏宝珠考虑着他可以去镇外过路的地方支个小摊卖茶水和吃食,小摊子一般需要一两本金,到时候三文钱一壶茶、十几文一盘小菜,过路人那么多,很快就能赚回来。 没想到少年是个实诚孩子,他掏出了一沉甸甸的荷包,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碎银,欲往夏宝珠手上倒:“算上定金,我有十五两银子,姐姐你看我能干点什么?” 一听这话,夏宝珠眼睛都瞪大了,她赶紧捂住少年的荷包并重新束好,将少年从台阶上拉了起来躲进了店铺旁边的小巷。现在是近中午时刻,街上行人不多,没人注意到少年刚刚那堪称露财的行为。 见没人在意这里,夏宝珠隐隐松了口气,她伸出食指戳了下少年的额头后才小声训叱:“你干什么啊?生怕贼人不知道你有钱啊?还直接往我手上放,能不能有点戒心啊?” “可姐姐又不是坏人……”少年捂住额头被戳的地方,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道。 忽然,夏宝珠想到了什么,她后撤两小步,在扫视了两遍少年后露出了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 少年被她的行为和眼神吓到了,磕磕巴巴地问:“姐姐、你、你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啊?” “姐姐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刚好缺十三两银子。你叫青柳是吧?青柳,不如你入伙、和我一起开客栈吧?”夏宝珠双眼放光,几番接触下来她已经确定,这少年刚入江湖不久,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而自己刚好缺十三两银子就能盘下那家茶馆,加上他又是个有点功夫在身的护卫,怎么看,拉他入伙都是笔不亏的买卖啊! 可青柳此时却有些犹豫起来,他将荷包捧在胸前:“姐姐,要不你还是雇我吧。小本生意我可能还能试试,这合伙……我什么都不会,不太敢……” 到手的鸭子可不能飞了!夏宝珠想到今天就是她盘下茶馆的最后机会,她决心尽快将少年拿下。 于是她一步上前,逼近少年后,一把将他的双手捧住,青柳本就红着的脸现如今更是快要烧起来了。夏宝珠还把声音放得格外温柔:“青柳,你信姐姐,等客栈开起来了,姐姐给你分红!若是赔了,姐姐还你本金!保证不让你吃亏!” 两人现在的距离格外近,青柳虽比夏宝珠年纪小三岁,但他身高却比夏宝珠高出一个头。他此刻正和夏宝珠四目相对,还能清晰的感受到夏宝珠温热的呼吸落在自己胸口处,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师姐们以外的女子离的这么近,他甚至还能闻到夏宝珠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发间的桂花香。这让他不仅紧张,还有点头晕目眩。 于是迷迷糊糊间,他就点头了:“那、那好吧,我信姐姐,我入伙。” 【06】、讲价风波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老天爷都帮我啊!领着青柳回家取钱的路上,夏宝珠这样想着。 她心里美滋滋,等开了客栈,对面肉铺本就是她家的,光这就能省一大笔菜钱;近些年蜀地产的茶叶、药材和香料都深受欢迎,往来商人也逐年多了起来,那就不愁客源啊!一想到这些,夏宝珠看向青柳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柔和。 青柳被她屡屡投来的视线盯得都不好意思了,有些害羞的捏了捏衣角:“姐姐,你别老这么看我啊。” “姐姐只是高兴,青柳你简直就是老天爷派来帮我的福星!”想到资金问题解决,夏宝珠说话都忍不住笑意。 “那姐姐一开始拒绝我还拒绝的那么干脆……”青柳的语气有点委屈,但眼神里却藏了些小小的骄傲,嘴角也微微上扬,显然对夏宝珠刚刚夸的那句感到开心。 夏宝珠看出他的小心思,赶紧顺着说:“哎呀,姐姐确实雇不起太多的人。再说了,我们青柳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跟我计较那么多的嘛!是不是?” 语毕,只见青柳终于是绷不住,腼腆的笑了起来。果然呐,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夏宝珠也被他这喜怒哀乐都写脸上的性格逗笑了。两人就这么十分和谐的走到了夏宝珠家所在的街道位置。 院子里正传来一些小孩读书的声音,那是夏宝珠的哥哥在帮附近邻居照看小孩。四五个看起来才三四岁的孩子一人一个小板凳围在夏文安的轮椅边,摇头晃脑的读着三字经。夏文安腿上还搁着好几件衣服,他缝补的同时还不忘纠正小孩们背错的地方。 青柳跟在夏宝珠身后,一进门就看到了这温馨的一幕,他面露羡慕神色:“姐姐家还教读书啊?” “我大哥闲不下来,反正帮忙看小孩,教认字也是顺手的事。”夏宝珠领着青柳到夏文安跟前打招呼:“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青柳,我们客栈的合伙人。下午我就跟他一块儿去谈价格了。” 听到夏宝珠介绍自己,青柳也赶紧拱手行礼:“见过夏先生。” “我算哪门子的先生。你既是大妹妹的合伙人,就不要见外了,和她一样称我声大哥即可。”夏文安第一眼只觉得这少年看起来涉世不深的样子,真的会做生意吗?但他又想着自家妹妹向来看人很准,也就不疑有他,很快便接受了青柳这个合伙人的存在。 “你先坐,我拿了钱就来。”夏宝珠随手给青柳拎了个凳子放在夏文安的旁边,自己就进屋取钱去了。青柳坐在凳子上,过了中秋的太阳没有夏日里那么毒辣了。微风拂面,小孩们的朗朗书声叫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见他眯起眼睛犯困,夏文安主动搭话道:“敢问青柳兄弟可是蜀中人?” “您怎么知道的?”青柳一下就坐直了腰,他睁大了眼睛,瞌睡全无。明明自己的口音有认真改过的啊,平常说话也很注意的啊!他这样想到。 “你左手袖口上那片柳叶是蜀绣,我们这儿不常见,”夏文安解释道,“我之前见过两次,觉得这种绣法有趣又漂亮,便记住了。” 青柳翻过手腕,看到了那枚蓝绿相间的柳叶,这才记起这件衣服的袖口确实在之前任务中不小心被割破了,当时是他一同行师姐帮他补好的。只是过去有段时间,他已经忘记这事了。记起这事的同时,他也由衷地佩服夏文安的观察力:“夏大哥真是洞察力惊人,青柳佩服。” 这时拿了钱的夏宝珠也出来了,只听到半句话的她好奇的问道:“佩服什么?” “是在佩服夏大哥眼力好,一下就看出来我是蜀中人。”青柳赶紧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夏宝珠。 “我大哥可不止眼力好这一个优点,”夏宝珠嘴角噙笑,“以后熟悉了,有的是你佩服的时候。” 夏文安被自家妹妹的发言无奈到了,他轻声叹气,略带指责:“哪有你这么吹自家人的?说出去也不拍别人笑话。青柳你别听她的,我这妹妹说话夸张惯了。” “我哪有夸张,大哥就是很厉害么。点心厨房里还有两盒别忘了,得赶紧吃掉,”夏宝珠顺手拿起放在磨盘上的食盒里两块点心,“走啦啊哥。”说罢便轻轻拽了下青柳的衣摆,青柳匆匆又行了个礼,亦步亦趋跟在夏宝珠后面出了门。 去茶馆的路上,青柳东望望西看看,因是中秋,昨晚街上办过一场小灯会,现在还有不少饰物未曾取下。见他一副对什么都好奇的模样,夏宝珠只觉得他少年心性还怪可爱的,不由自主的轻笑出了声。 正被一挂在树上、破损了的兔子灯残骸引去注意力的青柳,听到了夏宝珠的笑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加快了几步,走到夏宝珠身边:“姐姐你笑什么……” “笑你虽是个有功夫在身上的护卫,却还是个半大孩子,”夏宝珠顺手摘下了一落在青柳发间的细小飘絮,“要是我第一个弟弟还活着,也有你这么大咯。” 青柳“啊”了一声,脸上露出些许探究的神色,但他终究没有多问,只是有些局促的捏紧了衣角。 不一会儿两人就又回到了肉铺,今日的生意一般。夏宝珠看客人不多,伙计们也都做得不错,便随意交代了两句就准备带青柳去老街的那处茶馆。 可一扭头她便看到那茶馆老板正送两个伙计出门,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拦江镇最大的周家当铺的伙计,心道一声糟了,随即带着青柳快步走了过去。 此时那两个伙计刚离开,茶馆老板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夏宝珠都走到他身边了他也没注意到。“茶老板,怎么今儿个当铺就上门了?”夏宝珠笑盈盈地问。 “哟,是夏娘子啊。来,进来说话。”茶馆老板撩起门帘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家茶馆是个两层小楼,还有个后院,地方不算小,柜台上茶的种类也不少,但就这么个看起来不错的地方,大白天却没什么客人,和外面喧闹的街道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茶馆老板引着两人坐下后又给他们斟茶,随后才缓缓坐在了两人对面:“这不是明天他们就要来收地契了,先上门谈谈价格嘛。” “茶老板,您不是说当铺正式上门前,我只要出得起三百两就把店给我的吗?”夏宝珠拿出那盒碎银放在桌中央,嘴角保持着一个礼貌的笑容,但眼神却有些发冷。 茶馆老板则是将那盒子轻轻地推了回去,脸上的皱纹因为他谄媚夸张的笑容而变得更多了,如同一层层菌菇下的褶皱堆积:“哎呀,夏娘子您要是早个两天来这事就成了。只是,这周家当铺都上门了……” “你我都是熟人了,还是直说吧,”夏宝珠不动声色地问,“他们给的价是多少?” “夏娘子直爽,那我就直说了,他们愿出350两。”茶馆老板又给夏宝珠的杯里添满了新的茶水,他看着夏宝珠,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就为这五十两,茶老板您就要毁了同我之前的约定?”夏宝珠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此时的她心里已经生出些不快来,但为了拿下这里,她还不能翻脸,于是压下脾气继续保持着礼貌性的笑容。 茶馆老板也维持着表面平和:“夏娘子说笑了,我们那就是随口一说,算不得什么约定。” 两人之间的氛围不算好,青柳不由自主地也皱紧了眉头,他本想帮夏宝珠说点什么,可却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插进来开口。 就在这时,夏宝珠忽然笑了两声,清脆的嗓音引得青柳侧目,只见夏宝珠扬起眉头,又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道:“既然茶老板只觉得自己的安危只值五十两银子,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青柳兄弟,我看我们还是回吧。” 一听这话,茶馆老板和青柳都呆住了。青柳刚想问夏宝珠是什么意思,就听到茶馆老板先他一步问出了疑惑:“夏娘子且慢,你这话怎么说?” 夏宝珠眼神轻轻瞥向了青柳,示意茶馆老板也看向了青柳。青柳完全不知所措,但还是保持着镇定的坐姿。这时夏宝珠身体前倾,冲茶馆老板勾了勾手指。茶馆老板也赶紧附耳过来。 只听夏宝珠压低了声音,十分神秘地说:“这位青柳兄弟,是蜀中来的。”说罢还微微点头,一副“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的眼神。 茶馆老板一怔,随即小声应道:“莫不是……唐门中人?” 端着杯子、嘴里还有一口茶水的青柳当场顿住,他略带惊讶的看了看茶馆老板,又很是疑惑的瞅向夏宝珠,只见对方一副肯定的神情,他定了定神,将茶水咽下后说道:“老板你还知道唐门?” “少侠这便是说笑了,在我们拦江镇,‘蜀中唐门’那可是声名显赫的啊!”老板赶紧冲青柳拱手行礼。随即又立马看向夏宝珠,低声问道:“夏娘子说得可是真的?” “骗你做甚?”夏宝珠神态自若,“拦江镇这儿你也是知道的,进出蜀地的必经之地。我们这里又是主街之一,那唐门看上这块地方不是很正常吗?” “哦,我明白了。”茶馆老板咽下一口唾沫,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愁容。他看了看青柳,又看了看夏宝珠,他虽信了七八分,但还是有所怀疑。于是他将关注力放在了青柳身上,试探道:“敢问少侠真是唐门中人?” 青柳看了眼夏宝珠,对方也正看着自己。两人的眼神盯得他不自在,只好垂下眼眸,点了点头:“是,在下唐青柳,蜀中唐门人氏。” 嗯!孺子可教!夏宝珠对青柳的配合格外满意,刚刚她还很是担心,青柳这么个单纯少年要是看不懂她的意思该怎么办?然而结果非常好,这孩子单纯是单纯了点,但是聪明又反应快,不错不错。 茶馆老板又道:“那敢问少侠,可有什么证明之物?” 夏宝珠刚想说证明之物不能随便示人,就看到青柳抽出一只筷子掷了出去。那根筷子如同一根钢针钉进了柜台桌子,刚好全部没了进去,从外面只能看到筷子尾部留下的那个圆形。青柳见茶馆老板瞪大了眼睛,问道:“可以证明了吗?” “自然自然!”茶馆老板瞬间出了一头汗,连连点头,他紧张不已地冲夏宝珠点头:“这、这这、少侠果然厉害!只是夏娘子,兹事体大,可容我回去跟娘子商量一番?明日一早必给二位答复如何?” 面对茶馆老板的反应,夏宝珠很是满意,她眨了眨眼睛,笑道:“那我便等你的好消息了。” 【07】、夜窃账本 刚一回到自家店,夏宝珠就笑了起来,她拍拍青柳的双肩,十分开心道:“你小子可以啊!不仅知道配合我圆谎,功夫还挺厉害的呀!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独自出护卫任务,真有好本事在身上啊!” 青柳则是一愣,随后耳朵有些发红,小声道:“姐姐是怎么突然、说我是唐门的啊?” “刚刚出门前,大哥不是猜出你是蜀中人吗?在我们这儿蜀中唐门是三岁小孩都听过的程度,我就想拿你先吓住他。”夏宝珠只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这少年刚刚又证明了自己功夫相当不错,那将来开了客栈守店的人就不用找了啊。 “既然吓住他了,那应该就能拿下对面了吧?” 少年这天真的问话引得夏宝珠娇笑连连:“你啊,嫩!” 见青柳一副茫然的模样,夏宝珠仔细解释道:“你才来,不知道那茶老板是个赌徒,他是欠了赌债才要出掉这个茶馆还钱的。你知道赌徒最喜欢搏一把吧?他说和家里商量,无非就是想再拖一拖,明天一大早他肯定会想办法拖到当铺的人来,跟我两对峙,到时候他再价高者得。就算你真是唐门,那也变成了唐门和当铺之间的问题了,和他没关系啊。” “这……那我们怎么办啊?”青柳看起来有些慌乱。 “这还得靠你,”夏宝珠笑着道,“你功夫好,辛苦你今儿晚上去趟他家,给他的账本偷出来。” 青柳却显得十分犹豫:“可是,姐姐,这不是偷鸡摸狗吗?” “你还想不想挣完钱了赶紧回师门了?”夏宝珠继续攻心青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青柳,我们明天能不能成事,就靠你了!” 当晚入夜梆子刚响三声,青柳就带着一大堆账本跃进了夏宝珠家的院子。此时夏宝珠和大哥夏文安都点着灯在房间里等他,一进门青柳就拉下了蒙面将账本递给了两人。因为运动此时他的脸显得有些潮红,但他没怎么喘气:“姐姐,夏大哥,我识字不多,你们看看是这些吗?” 夏文安拿起其中一账本翻了两页后回道:“正是,青柳兄弟辛苦了。” “青柳你饿了吧?这有些点心你先吃。”夏宝珠赶紧给青柳递过去一块毛巾擦脸,又将食盒推了过去。见青柳坐定,夏宝珠这才坐到了夏文安身边,同他一起翻起账本。 兄妹俩人手一个算盘打得飞起,青柳在吃了两块糕点后则开始了犯困。就在他撑着脑袋快要睡着的时候,夏文安的一句“找到了”直接唤醒了他。 他双眼迷蒙:“啊?找到什么了?” 只见夏文安在一张纸上写出好些数字:“你看他的存货,少得可怜。可是这一年卖出去的茶叶却将近存货的百倍还多,十有八九是为了降低毛利率来避免交税;还有这本上的记录,成本未免也太高了,根本赚不了钱,长亏不倒,肯定有大问题。” 紧接着他拨弄算盘,随即倒抽一口冷气:“保守估计就这两年,他起码逃了五百两的税。” 听到这个价钱的夏宝珠捂住胸口:“奸商!奸商啊!” 夏文安道:“如此,他这把柄落在我们手上,就是不想把店出给我们也得出了。对了,宝珠,你没少交税吧?” “我要是像他这样早发财了!”夏宝珠撇下了嘴角,她拍了拍那摞账本,语气委屈中又带了点无语的好笑:“你说就他这样,居然还赌债累累!外公那话说得真对,赚钱还是得走正道,赌场这种地方就是进不得。” 青柳看着夏宝珠兄妹两手里的账本恍然大悟:“哦!所以你们准备以此为要挟,逼他把店只能给咱们?” “……这话听着怎么感觉我们不是好人呢?”夏宝珠哑然失笑。 “也不算要挟吧,毕竟我们会给钱,跟一文不花、巧取豪夺的那些人还是不同的。”夏文安也被青柳的话逗笑了。 见状青柳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这一晚就这么在三人的盘算中过去了一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夏宝珠就爬了起来。将近两晚没睡好的她却十分精神,毕竟梦中情店今天就要到手了,这让她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青柳昨晚是在夏文安的房间里打的地铺,他也没怎么睡好,一听到院子里夏宝珠的动静,便也迅速的爬了起来。 他在院子里用井水匆匆洗漱时,夏宝珠正在厨房里做早饭。就在这时,院里最右边厢房门打开了,走出一睡眼惺忪的七岁男孩。他在看到青柳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惊慌的声音:“你是谁啊?” 正在洗脸的青柳也愣在了原地,和小男孩同时发出了疑问:“你是谁啊?” “这是我家!你问我是谁?”男孩十分警惕的后退到房间门口,拿起一根小小的柴火棍,脸上写满了对青柳这个陌生人的不信任。 就在这时夏宝珠端了两碗面从厨房出来,将面条放在石磨上后才注意到小男孩。她也一愣,随后发出了疑问:“夏文宁,你拿根柴火站那儿干嘛呢?” 名叫夏文宁的小男孩还是十分紧张:“大姐!这人谁啊?” “哦!他叫青柳,是我的合伙人,”夏宝珠搞清楚了情况,“把柴火放好,青柳哥哥不是坏人。” 男孩将信将疑的放回柴火,随后才走到院子里慢慢接近青柳。在保持着怀疑的眼神多看了两眼青柳后,他迅速地跑到了夏宝珠的身后,男孩的声音十分软糯:“大姐,我这两天都没怎么见到你,你在忙什么啊?” “这不是想着和这位青柳哥哥想办法盘下那家茶馆吗?来,擦擦脸,”夏宝珠放下手里的面碗拿起毛巾给夏文宁抹了把脸,“最近读书乖不乖?没在私塾闯祸吧?” “怎么会呢!”夏文宁仰着脸任凭夏宝珠揉搓,“我可乖了,倒是承乐,她被先生打了手板了。” 夏宝珠失笑:“小妹又挨手板了?” “可不是嘛!谁让她趁先生午睡时用墨水给先生画胡子的?”夏文宁的话叫一旁正在吃面的青柳笑得被呛到了,他看着这个还不熟悉的青年有些不快:“我小妹挨手板,你笑什么?” “没、咳咳,没什么,”青柳顺气后笑着看向夏宝珠,“姐姐,你家弟妹真的太可爱了。” “你叫谁姐姐呢!这是我大姐!”夏文宁抱着夏宝珠的腰,瞪了青柳一眼,然而这奶呼呼的眼神并没有吓到任何人,反倒叫青柳更憋不住笑了。可又怕真给小孩逗急了,于是青柳端着面侧过身去偷摸笑了起来。 夏宝珠也无奈的笑了,她轻轻点了下夏文宁的额头:“没礼貌,要叫青柳哥哥。好啦,你赶紧去洗漱,我一会儿就出门了,和小妹都好好上学,不然等我回来不给你们带好吃的了,听清了没?” 夏文宁不住的点头,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大姐,这两天二姐哭了好几次,都哭到心痛了,你要是得了空带她去看看郎中吧?” “怎么回事?谁欺负她了是不是!”夏宝珠刚端起面碗准备吃一口,一听这话眉头直接紧皱了起来,瞬间放下了筷子。 “我也不清楚,她说什么‘江家欺人太甚’之类的。大姐,江家是不是就是你未来的夫家?”夏文宁好奇的问道。 这一问却夏宝珠却不知道要怎么作答了。她猜出来自己二妹妹怕是已经从大哥那里知道了江家退婚的事,所以才被气到不行。 思索了一会儿,夏宝珠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文宁,江家已经跟我们没有关系了,也不是大姐的夫家。你同承愉讲,叫她别生气了,若她胸口要是一直不舒服就告诉我,大姐明天带她去看看大夫。” 夏文宁很懂事的点了点头:“嗯!我都记住了。” 【08】、无事客栈 吃过早饭,夏宝珠收了碗筷就领着青柳赶去茶馆。一出院门,青柳就忙不迭的向夏宝珠发出了问题:“姐姐,你那天去江家,是退婚来着?” “是啊,就很可惜,要是拿回来的信物能多值点钱就好了。”夏宝珠也不藏着掖着,只快步向目的地走去。 这话让青柳心里生出些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高兴,他紧跟在夏宝珠身边,又问道:“对了姐姐,我有个问题昨天就想问你了。” “什么问题?” “夏大哥叫夏文安,刚刚你那个小弟叫夏文宁。嗯,我如果没听错的话,你还有两个妹妹,叫承愉和承乐,”青柳十分认真的问道,“为什么姐姐你却叫夏宝珠呢?” “噗嗤,这个啊,还不是我那外公,”夏宝珠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笑了起来,“我大名其实叫夏承业,宝珠是外公给起的小名。我十一岁就跟着外公照看肉铺了,他总是叫我‘宝珠、宝珠’,挺顺口的,所以就这么叫开了。” 这个缘由倒叫青柳生出点感慨来:“姐姐十一岁就开始杀猪了?好辛苦啊。” “那没办法,要赚钱啊!对了,”眼看快到茶馆门口夏宝珠连忙叮嘱,“一会儿你讲话少一点,这样显得比较严肃。记得看我眼神,随时准备递账本给我。” “嗯嗯!”青柳拍了拍放在胸口的那个小账本,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两人才刚到茶馆门口,就撞上了正开门的茶馆老板,他没想到夏宝珠两人来得这么早,显然是吓了一跳,随后立马又镇定下来,微微弓着腰,摆出昨天那谄媚的笑来:“夏娘子,唐少侠,这么早就来了?”说着他还向路的另一边张望,似是在等什么人。 “是呀,鉴于之前的事,今天我这不是早早过来,想把事给办了吗?”夏宝珠直接戳穿了对方的意图,“您别是还约了当铺的人,想早点出手了就跑,留我们和当铺去争吧?” “夏娘子说笑了,”茶馆老板干笑了两声,“只是贱内说,那毕竟是五十两银子……若是夏娘子和少侠能多给点,我这立马就能把地契给您……” “五十两银子没有,但你若是不同意,坐牢子的机会倒有的是。”夏宝珠还没给青柳递眼神,对方就迅速拿出了账本放在了夏宝珠的手上。 夏宝珠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翻开了一页:“您这家店,躲了不少税啊。听说新来的知县是个有些严苛的清官,你说我若是将这账本交过去……” “你!你这是偷窃!”茶馆老板一下子就绷不住了,脸色变得格外难看,但还是强撑着说道。 夏宝珠只不紧不慢合上账本,看着茶馆老板嫣然一笑:“不瞒你说,昨儿晚上这位唐门少侠可是可以取你项上人头的,要不是我从中斡旋,你以为他拿到的就只有账本了吗?至于偷窃什么的我随你说去,反正闹上衙门了,我就说是我发现你逃税,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出此下策。你看到时候知县是抓你还是抓我。” 眼见茶馆老板无言以对,夏宝珠乘胜追击:“茶老板,我知道你欠了赌场一百多两银子,趁火打劫的事,街里街坊的我也做不出来。这里是我们之前说的三百两,就看你是要这三百两,还是为了多拿当铺五十两去坐牢了。” 一旁的青柳也十分配合的绷住表情,手里拈着一枚柳叶形状的银白飞镖玩弄,时不时的瞥两眼茶馆老板。 就这样,在两人的压力下,茶馆老板交出了地契。 拿到地契、两人出门的瞬间,夏宝珠就喜上眉梢,就连走路都快飘起来了。青柳也格外开心,他拿过地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似乎比夏宝珠还兴奋。“太好了!终于拿下了!” 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还在大街上的青柳,立马重新将地契叠好后、小心翼翼放回了夏宝珠的荷包里,他嘴角已经笑到扯都扯不下来的地步了:“姐姐,我们客栈能开起来了!” “你怎么比我还高兴啊?”夏宝珠被他这兴奋到停不下来的样子逗笑了,“现在只是拿了地契,开客栈还得要招伙计呢!对了,你走南闯北见得多,有没有认识的好厨子之类的?” 说到这里夏宝珠隐隐有些忧心起来:“拦江镇这儿虽说也能招到厨子,但拿手的、特色的都是那老几样,若是有外来的好厨子,咱家能做不一样的菜,肯定生意就更好了。” “这事好说,”青柳一拍胸脯,“我有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师侄,他虽然功夫一般但做菜一流!我这就写信请他过来!” “好,那招人这事就交给你了,”夏宝珠此时已经完全信任了青柳,“还有!谈工钱的时候记得多聊聊,我也不是很富裕,若是价格太高,我可真就雇不起了。” “姐姐放心,我一定把事办妥帖的!” 因着肉铺还有活,夏宝珠便拿了她在店里存着的一钱银子给了青柳:“你去买点好酒好菜,再去趟近江边的外街,那有家姓陈的卖果脯,你捡些甜的买……对,柑橘可多买些。” 说完她又怕钱不够,又拿出一小吊钱给青柳,拍了拍青柳的手背补充道:“买好了先送回我家,晚上我们一起吃个庆功宴。” “嗯嗯!我都记下了!那我们晚上见了姐姐。”青柳拿了钱便很快消失在了大街上。 黄昏时分,店铺的伙计都先回家了,夏宝珠在腌制好最后半扇猪后,才拎着一小块五花肉离开了店铺。在距离家门口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她就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了。此时夕阳西下,太阳的余晖铺满了整个街道,不少下学堂和从地里回来的放牛小孩都忙着各回各家;有些同行的小孩子们嬉笑打闹着,时不时踢起一两块小石子;一老人家坐在院门口纳鞋底,脚边还窝着只橘白色老猫正享受着白日里最后一丝太阳的温暖。 夏宝珠最爱他们街道这平静的日常,连带着脚步也不自主的放慢了。这时,自家院门刚好打开,夏文宁一探头就看到了她,小男孩喜笑颜开,一下就喊了起来:“大姐回来啦!” 与此同时,夏文宁背后也探出一个脑袋,是个和他一般大、模样九分相似的小女孩。见到夏宝珠,她一下就蹦了出来抱住了夏宝珠的腰,撒娇地蹭了蹭脑袋:“大姐!这两天都没见过你!你忙什么呢?” “大姐忙着想办法多挣钱呢,”夏宝珠牵起小女孩的手进了院子,“对了承乐,我听文宁说你又挨先生手板了?能耐了啊!敢往先生脸上画胡子了?” “……我、我……好你个夏文宁!你告我黑状,”夏承乐狠狠瞪了一眼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夏文宁,“大姐,你听我解释,我就只画了两笔!” 夏宝珠将那一小块腌制的五花肉挂好的同时都要听笑了,她打了点井水洗手,笑道:“只画了两笔?你还想画多少啊?” 夏承乐咬住下嘴唇,背着小手,右脚不自然的在地上画圈:“那,也不能全怪我!是夏文宁出的主意!我就是执行者罢了。对了!先生也打了他手板!”说完她还扬起了倔强的小脸有些委屈的看着夏宝珠。 一旁偷笑的夏文宁此时瞬间变了脸色:“夏承乐!你出卖我!” “是你先告我状的!” 两小只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亦乐乎。夏宝珠只好站在中间两头劝,结果劝好了一个另一个又告新状,吵得夏宝珠都有点头疼了。这时,从杂物间拿了两把椅子的夏承愉走了过来,她一来,两小只都不说话了,规规矩矩地跑过去帮忙搬凳子。 “二妹妹你干嘛呢,搬凳子这种事你等我回来了干啊!”夏宝珠连忙上前。 夏承愉只看了她一眼,便对两小只道:“你们去厨房看看大哥和青柳哥哥饭做好了没?” “好嘞二姐!”两小只如同得了赦令一般,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此时院子里只剩下夏宝珠和夏承愉,夏宝珠干笑两声:“那个,二妹妹你先坐,我去搬桌子,一会儿吃饭啊。” “桌子挺重的,我跟你一起抬,”夏承愉说着就往杂物间走,“大姐,退婚的事大哥都跟我说了。” “大哥也真是,说这些干嘛……我听文宁说你这两天胸口不舒服,好些没?要不要去看看大夫。”夏宝珠挥挥手,将杂物间的灰尘扇去了些,随后她将几个旧箩筐从一方小桌上取了下来,伸手去拖拽桌角。 夏承愉也进了杂物间,她抬起桌子的另外一边,被灰尘迷了下的她只好半眯起眼睛:“是我自己问出来的,不是大哥主动讲的。大姐,是我们拖累你了。” “胡说!就算没有你们,他们也看不起我这个屠户的,退婚是迟早的事,”夏宝珠赶紧说道,“你啊,身体不好还总是想这么多。上次你生病看的那个大夫不是说过了吗?叫你不要思虑过重。再说了,你大姐我长得也不丑吧?放心,不会嫁不出去的啊。” 姐妹两将桌子在院子里摆好后,夏宝珠便拿了抹布擦拭桌上的灰尘,夏承愉则是在井边洗了把脸:“对了大姐,那个青柳小哥说他是你的新伙计,我看他人还不错的样子,他可有婚配?你觉得他怎么样?” 夏宝珠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二妹妹,你说什么呢?” “既然和江家没了婚约,大姐你总得相看几个吧?”夏承愉的眼睛还有些刺痛,她轻轻揉了揉,很自然的说道。 “想看什么?”这时两小只推着夏文安的轮椅过来了,他身后还跟着端了两盘菜的青柳。 夏宝珠连连摆手:“没什么……” “我在问大姐,青柳哥哥可有婚配?”然而夏宝珠的话并没有制止住自己二妹妹的快人快语,她听见夏承愉的话,只觉得两眼一黑。 同样呆住的还有青柳,他先是一愣,随后整个人瞬间红了起来,连说话都说不顺畅了:“我、不是、那个,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夏宝珠赶紧接过他手中的菜放在桌上,随后就要推他进厨房躲开夏承愉,结果她这个二妹妹又爆出了下一句:“你觉得我大姐怎么样?” 好好好,现在变红的人成功从一个变成了俩。夏宝珠低着头把青柳往厨房里推,她赶紧解释:“哈哈、我这个二妹妹是全家最操心我的人。那个你别介意,她还小,很多话都是乱说的,你……” “我没有婚配。”青柳突然小声的回答道。他这一句倒是给夏宝珠弄懵了。此时两人已经进了厨房,没有外界干扰,夏宝珠听得很清楚,她有些讶异的看向青柳,此时这个少年只红着脸不说话了。 “那个,先吃饭,我们先吃饭,”夏宝珠有些慌乱的端起最后一盘菜,“对了对了,我们一会儿想想客栈名字吧?我大哥和二妹妹的字写得都很好,到时候叫他们题字如何?” “我都听姐姐的。”青柳脸上的红晕还没消下去,可眼睛却十分明亮,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又重复了一句:“我都听姐姐的,姐姐定就好。” 老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都已经十七了,晴空中的月亮依旧十分浑圆。夏宝珠看着一家围坐在桌边,心里只觉得很是圆满。她喝了点酒,有些兴奋的提议道:“今天我们就全当是过了个晚中秋。记得爹还在的时候总是喜欢来行酒令,我们今天换种玩法,这不我们的客栈不日将开吗?大家给想个名字和对联呗?” “这种事哪比得过大哥和二姐啊,”夏文宁第一个反对,“尤其是大哥!他八岁那年写的文章至今都还被我们先生拿来当范文呢!” 夏承乐也跟着双胞胎哥哥一起反对:“是呀是呀,二姐姐作诗也是随口就来的,我们怎么比得过?” 青柳却不同意双胞胎的说法:“那可不一定是这样,我大师哥以前讲过的,有些东西越通俗越好记才合适。店名要是起得太难了,客人都记不住的。” “青柳兄弟说得对,”夏文安十分同意这番话,“那我先来一个,嗯,今儿月色好,不如就叫月圆客栈如何?说起来也占了个花好月圆人长久的好寓意。” “我看还可以更直接点,肉铺是夏记肉铺,客栈那就夏记酒家嘛!好认好记!”夏文宁提议道。 “不好不好,这也太直接了吧,”夏承乐眼珠子一转,“昨儿个先生才教了我们‘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两句,不如叫海内天涯?希望全天下的人都来住我们客栈!” “这倒是个好愿望,”夏文安给自己小妹又拈了块鱼,“别光说话,吃点东西啊。” 夏宝珠见夏承愉一直没说话,便问道:“二妹妹有什么想法吗?” “想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合适。只两个觉得尚可的,”夏承愉给夏宝珠斟了点茶水解酒,“望江栈或者无事客栈,如何?” “我们这儿是拦江镇,叫望江栈我能理解。‘无事’二字怎么说?”不止夏宝珠疑惑,就连其他人也不知夏承愉的意思,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眼神。 夏承愉端起一杯茶,缓缓而言:“平安无事,安然无事,无事无事。我啊,只希望大姐的客栈安定,不要有什么波澜才好。毕竟我们这儿是出入蜀地的主要路径,近些年往来商客剧增,开客栈难免鱼龙混杂,无事便是上上签了。” 这话说的在场的人都有些赞同,夏宝珠一锤定音:“那就无事客栈了。现在想想门口的对联,说得好的我奖励三十文!” “这个我有一句!不过我没读过什么书,别笑话我……”青柳先是十分积极的开口,随后声音又渐渐小了下去,眼神有些期待的看向了夏宝珠。 “你随便说,说着玩儿嘛。”夏宝珠第一个鼓励道。 “东南西北迎贵客,”青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后面一句我就没想好了。” “好!我来接,”夏文安迅速补上了后一句,“江河湖海聚缘份。” “横批——”“无事上上签!”夏文宁和夏承乐迅速接上的两句让在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夏宝珠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弟妹抱在怀里笑得最为开心:“真是两个小机灵鬼!” 就这样,夏宝珠的无事客栈在拦江镇开了起来。然而也不知是不是风水的问题,她的客栈要么没事,要么就是大事。 回忆至此,夏宝珠笑着看了一眼唐青柳:“你那会儿还瞒着我不告诉我你真的是唐门的人呢!要不是过了两天我觉得不对劲问了你,你还准备瞒着多久啊?” 唐青柳牵着她的手,不好意思的笑笑:“那这不是,一开始就说了的话,怕给姐姐吓到了嘛……” 此时新的匾额已经挂了上去,唐蓝墨第一时间点燃了旁边的鞭炮,在一片庆祝的氛围中,无事客栈唐门合伙版正式上线。 看着这一场景唐青柳眼睛都笑弯了:“姐姐,我有预感了,我们肯定能挣大钱!” “我看还是别了吧,你的预感一般都不怎么准……”夏宝珠果断将唐青柳打入了现实。 “姐姐!你让我再多幻想一会儿不好吗?” “噗嗤,好好好,想完就赶紧进门吧,一会儿该有客人来了。” “唉,来啦来啦!” 第60章 (案五)夏宅诡事 楔子、夏家老宅的来信 夏宝珠此时正愁眉不展地看着眼前的那封书信,就差把“我不想去”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唉!”她长叹一声,却听见了唐蓝墨同唐青柳两人的嘀嘀咕咕。 只听唐蓝墨小声问:“小师叔,你去劝劝掌柜的啊。这是怎么了?一会功夫叹气八次了。” 唐青柳回答:“夏家那边写信来了,说是夏老太爷——就是姐姐的爷爷病重,想请他们过去帮忙照顾,也等于是见最后一面。” “那这不是尽孝的好事吗?”唐蓝墨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的疑惑,他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夏宝珠为什么会为此叹气。 “你不知道,”唐青柳将声音放得更轻了,“姐姐他们一家同夏老太爷家分家之后就再没往来过,粗略算算,都有十多年没来往了……” “是十九年!”夏宝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脸上满是不悦,“哼,我五岁后就再没回那个鬼地方过。” 说完她就将那封信重重拍在了唐青柳的胸膛上,想到昨晚她回家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自己当场就骂人了。十九年未曾来往的祖父家就在拦江镇外不远的一处庄园里,平常有什么好的香的那边从来不提她们五个兄弟姊妹,现如今那个老家伙病重了,又想起他们也是夏家的后辈了? 昨天晚上夏宝珠几乎是把自己知道的脏话全部骂了一遍才堪堪解气。 但她的大哥却是个有些迂腐的人,他见夏宝珠生气,便提议说:“宝珠,他们都写信来了,倒不好叫别人拿了我们的错处,说我们这支后辈不孝,坏了名声。你呢,就好生照顾家里和店里,去夏宅照顾祖父这件事我去做就好。” “……大哥啊!那书上怎么说来着?‘母慈子孝’,那得是长辈慈爱,我们这些小辈才要孝顺呢。夏家这个老不死的几时拿我们当过后辈子孙?”夏宝珠翻了好几个白眼,把那封信拍得啪啪作响,“要我说这种信就该撕碎扔炉子里烧了!大哥你也真是,别读书读迂腐了!他们先不要脸的,我们纠结名声作甚?” “不要名声,二妹妹还有两年及笈,她将来如何找一个好婆家呢?文宁承乐两个小的在书院被说不肖子孙怎么办?我两个可以无所谓,不能不考虑三个弟妹啊,”夏文安深深叹了口气,“他们不写这封信来还好,写了我们还不去,那在外人眼里我们真就是不孝了。这罪名可不小啊,众口铄金,你就不怕这事将来被别人拿来戳下面三个小的的脊梁骨吗?” “我……哎呀,烦死了!”夏宝珠气得跳脚,“真他么的烦人!那老不死的!尽会搞事!罢了罢了,我去吧,大哥你在家照顾弟妹,店那边我交给青柳打理。” “还是我去,你那几个堂哥堂姐都不是好相处的。若是你去了,保不准就同他们吵起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去吧。” “大哥,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腿脚也不方便。夏宅又有点远。还是我去合适。” 兄妹俩的叹气声此起彼伏。听见动静的夏承愉端了茶水果子进来。见她进来,夏宝珠和夏文安几乎是在她进门的瞬间,同时换上了温和的笑脸。夏宝珠更是声音都放软了:“二妹妹,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是不是我同大哥讲话声音大了把你吵醒了?” 夏文安也赶紧接话:“都怪大哥大姐,吵了二妹妹清梦了。” 夏承愉对自己两个哥姐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两人总是报喜不报忧。她也没戳穿,只笑着给他俩一人斟了杯茶,随后拿起那封书信看了起来:“我本来也没睡,说不上什么吵不吵的。这是夏宅那边来的信?” “可不是嘛……”夏宝珠一听夏宅两个字就忍不住翻白眼,小声嘀咕道,“他们倒是真有脸写这玩意儿,搞得像谁稀罕做他们家的孝子贤孙似的……” 夏承愉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忍住笑意,缓缓说道:“我觉着这事大姐去合适。” “那怎么行?承愉你是不知道,那家都不是好人!”夏文安说,“还是我去吧,你大姐姐去了只怕要同他们打起来。” “大哥,只怕这次是要打起来才好,”夏承愉拈起那封信,指着上面的几行字道,“这上面可是白纸黑字写了,老太爷怕是真病重了,叫我们去还要商量家产要怎么分哩。” 一听到钱,夏宝珠果断拿过那封信看了起来,见确实写了这件事,她斩钉截铁地说:“我去!吵架这种事还是我比大哥合适。你们放心,我肯定把咱爹的那份给争回来。” 夏文安却还是担忧得很:“你一个人去我真的不放心,我也一起去吧。你大哥我旁的不说,到时候遗嘱立字据什么的也能帮的上忙。” “大哥,你风寒才好几天啊。万一你这一去,那边照顾不周,你又病了,大姐姐还得分心照顾你,”夏承愉否决自家大哥的同时也推荐了自己,“还是我同大姐姐去吧。” “那怎么行?你和那两个小的还要上书院呢……” 夏文安的话被夏宝珠打断了:“你俩都别去,在家好好待着。要是真不放心的话,我叫青柳同我一块儿去。” “你店里现在不是每天都很忙吗?”夏文安道,“青柳和你去了,店怎么办?” 夏宝珠眼珠子一转,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这好说,大哥,这事我交给你了。” “啊?” “大哥,二妹妹,我不在的这几天,客栈你俩帮我看着点呗,”夏宝珠笑道,“我叫蓝墨唐迎唐送他们仨多管着点,你们俩去那儿做个挂名的掌柜,每天算算账就行。怎么样?” “……也不是不行……” “那就这么定了!”夏宝珠生怕夏文安再说些什么,果断打断了他的话,“等着!看我给你们争家产了回来!” 回忆至此,夏宝珠也算是给自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她拿起收拾好的简单换洗衣物,对青柳说道:“你东西收好了没?等大哥他们一来我们就出发。” 唐青柳指着已经放在柜台上的小包袱笑道:“放心吧姐姐,早备好了。” “蓝墨,唐迎唐送兄弟,我大哥他们这几天就拜托你们照顾了,”夏宝珠十分郑重地给了三人一人一粒碎银子,“他们不懂江湖上的一些规矩,若有冒犯还请多多担待。” 唐蓝墨他们仨先是对视一眼,随后都笑着点头。唐蓝墨更是拍着胸脯保证:“安心啦掌柜的,这儿有我们呢。” 看他们仨都信誓旦旦的样子,夏宝珠更放心了。临行前,唐蓝墨悄悄找到了唐青柳,将那三块散碎银子偷摸塞给了他,小声道:“小师叔,我们收掌柜的的银子,是为了叫她安心。这些你拿回去存着,等你们成亲的时候给我同迎哥送哥上最好的酒就行。” 唐青柳却又将银子推了回去,他义正言辞:“姐姐不准我存私房钱,你别害我啊。” “小师叔……” 见唐蓝墨眼睛都瞪圆了,唐青柳这才噗嗤笑出了声:“给你们了就拿着嘛。现在我们唐门弟子也好,丐帮弟子也罢,都能在客栈大厅里直接接任务了,没看最近我们这儿客人多了那么多吗?我这一走几天,可有的你们忙的。再说了,姐姐本来就说了要给你们涨工钱,这些你们该拿,收着吧。” “好吧,”唐蓝墨听后也不再多推辞,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诶!那青菀师叔她……” “哎哎哎,这个我得先同你讲讲,”唐青柳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后院,“影阁的任务统一在后院接,客栈前厅只有我们这些明堂的弟子,懂了吗?” “明白明白!”唐蓝墨捣年糕似的点头,“谢小师叔成全!” “其他的我也没什么好交代,”唐青柳欣慰地抚平了唐蓝墨肩头的一处褶皱,“这几天就辛苦你了。” “安心啦小师叔!” “青柳!我们可以走了!”夏宝珠的声音从客栈大门处传来。 “来啦姐姐!” 第61章 (案五)初到夏宅 夏宅的位置处于拦江镇旧址,自十九年前的一次大地动后,拦江镇举镇左迁,搬到了现如今这里。还有一些没有搬走的人则留在原地,成为了拦江镇外的一处小村落。夏宅就在那里。 从大路拐进一条小路后,四周的景色渐渐荒芜了起来,唐青柳虽嘴上没说,但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他这个人想象力总会在没什么事的时候突然爆发。就比如现在,明明什么事也没有,但他听过的志怪故事全部蹦了出来,在他脑子里一个接着一个朝他呼喊。 他下意识地就抓紧了牵着的夏宝珠的手。 感受到手上压力增大的夏宝珠瞥了他一眼,看他有些紧张,笑道:“这儿又没有山贼,你怕什么呢?” “……要真是山贼我还不怕呢,”唐青柳红了脸,又不愿提及自己怕鬼这件事,只好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姐姐,夏家住这么偏远,若要去镇上买什么东西,不麻烦吗?” “那也是差遣仆人去干这些事,反正他们才不会辛苦了自己,”夏宝珠哼了一声,“你管他们方便不方便作甚?” “我就是紧张,姐姐,我都不认识他们,到时候怎么称呼啊?”唐青柳问道。 “现在同你讲他们都是谁,估计你也对不上号,”夏宝珠思索片刻后说,“这样吧,一会儿我叫对方什么,你就跟着我叫便是。横竖你我是一家人,称呼随我就是。” 芜湖!姐姐说我和她是一家人耶!唐青柳心里暗爽,但面上却刻意没表现出来,他怕夏宝珠觉得自己不沉稳。他清清嗓子,故作深沉:“也好,那我就随姐姐称呼了。” 结果他完全忽视了自己压都压不下去的嘴角,看他笑容灿烂,夏宝珠猜都猜到他在开心什么了。 “青柳,若这次我们分到了家产,我准备一半添我二妹妹的嫁妆里,剩下一半我同大哥和两个小的平分,你看怎么样?”夏宝珠问道。 “可以啊,”唐青柳先是一愣,随后问道,“姐姐问我这个做什么?” “事关钱财,总得问问家属意见吧。”夏宝珠的话一说完,就看到唐青柳脸红透了,她暗觉好笑,又觉可爱。 唐青柳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小声哼唧着说:“……那,那这本来就都是姐姐同夏大哥和弟弟妹妹们的东西,姐姐自己分配就好。我、咳咳,就算是家属,嘿嘿,对这笔钱也没什么发言权啦。” “放心吧,我争取多从夏家弄点家产回来,为我们的成亲大业添砖加瓦!争取今年年底我们把事办了!” “啊!那我也得努力了!”唐青柳一下子有些紧张了,他盘算了一下自己存的钱,只觉得自己好像才能买得起两套嫁衣。丸辣!自己别真就是要往小白脸方向发展了吧! 夏宝珠并不知道他此时的内心活动,只觉得他脸色变化太快,引得人忍俊不禁。 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夏宅的门口,这个小村落的人并不多了,夏宅的庄园就在村子的尽头处。只见和村子落败的景象截然不同,夏宅的大门可以称得上十分整洁华贵。门口青石板铺就的大路被扫得干干净净,大门上的朱漆鲜亮,一开就是新粉刷的,金字描摹的“夏宅”两个字的牌匾高高悬挂,一边还挂了一个带流苏的灯笼。甚至大门两边的镇宅狮子脖子上都被系了红色的绸条。看起来甚是喜庆。 夏宝珠领着唐青柳上前叩门,好一会儿才出来个老头,他是个驼背,眼神也不大好的样子。只见他从门缝里探出头,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了几番夏宝珠,才从喉咙里挤出几声苍老的声音:“请问您是?” “夏宝珠,我爹是夏若渺,”夏宝珠拿出那封信晃了晃,“你家老爷写信请我来的。” “夏若渺……哎呀!你就是三爷的女儿啊!快请进快请进!”老人迅速打开了大门,毕恭毕敬地将两人迎了进来。进了大门夏宝珠和唐青柳才发现这座庄园里仆人不少,他们均忙着手里的活计,听见老人的声音,不少人都朝他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几个仆人上前接过夏宝珠和唐青柳手中的包袱,随后弓着腰低头跟在了两人身后,老人站在前方弓着腰为他们引路:“小的夏戊,是这儿的管家之一。自打这信送出去,老爷就叫我每天都在大门那儿等着,今儿个总算是把您给盼到了。” “难为爷爷还记得有我们这么些个人,”夏宝珠皮笑肉不笑,“只不过长兄身体不便,三个弟妹尚且年幼,否则我也将他们一并带来爷爷床前侍疾尽孝了。” “嗨呀,您这是哪儿的话!”夏戊连连笑道,“老爷常说老三家的人不常往来,都要生分了。如今您能上门,老爷指不定多高兴呢!再说了,老爷向来疼小辈,又哪能真叫您去侍疾呢。” “我是住爹娘以前的院子吗?”夏宝珠不接茬,只自顾自地说。 “三爷的院子,因久未人住,已经荒了很久了,”夏戊陪着笑脸说,“老爷特意安排您去他隔壁的别院住,那是老夫人生前住的地方,可见老爷对您家的宠爱……” “我同我夫婿喜欢清静,还是换个地方吧,”此时他们正穿过一条长廊,夏宝珠停下了脚步,朝着一处种了花的圆拱门看了过去,“那院子是哪儿?看起来挺清净的?” “那是二爷一家住的花苑,二爷一家四口人,恐怕您同……姑爷,不太方便住过去呢……”夏戊赶忙解释,“再说二爷喜欢听戏唱戏,只怕扰了宝珠小姐您的清净呢。” 其实夏宝珠从进来走到现在,早就已经发现了,夏宅还同她记忆里的一样,她轻车熟路。自然是知道那花苑是她二伯一家住的地方。 “原来是二伯住的地方啊。那正好,走,青柳我带你去见见亲戚。”夏宝珠故意说道,之后也不管夏戊的阻拦,只牵起唐青柳的手就朝花苑走去。 夏戊只好带着拿包袱的仆人赶紧跟了上去。 才到花苑门口,夏宝珠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少女们的嬉闹笑声。只听一少女银铃般的笑道:“再推高些!”想到大概是有人在荡秋千了。夏宝珠也不等夏戊通报,便走了进去,花苑里种了许多迎春花,大片大片开得热闹,一妙龄少女正坐在秋千上叫两名丫鬟推着秋千,见夏宝珠和唐青柳两人突然出现,慌乱之下她竟从秋千上摔了下来。 唐青柳见有人遇险,下意识运轻功上前将其扶住后稳稳落地。 见这陌生男子一手还扶着自己的腰身,少女红了脸的瞬间也收起了刚刚的笑容。她一把推开唐青柳后大声地斥责道:“哪来的人!好没礼貌!” “承娴小姐,可不敢乱说啊,”夏戊一头是汗地赶紧上前解释,“这是三爷家的女儿女婿,按年纪,你还得叫上一声姐姐姐夫呢。” “三爷?我只一个大伯,哪来的三爷?”夏承娴蹙起眉头,看向夏宝珠的眼神越发怀疑。 “我爹被你爹赶出去那会儿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所以你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也正常,”夏宝珠声音清脆,她笑盈盈地走上前说,“毕竟你爹也不会同你说起自己赶走自己弟弟这样的丑事,我理解的。” “你胡说!”夏承愉柳眉竖起,“我爹才不是这样的人。” “哧,我二伯可在吗?”夏宝珠并不回应她,只扭头问夏戊,“我领我夫婿来认认人。”唐青柳此时也回到了夏宝珠身边,他揉着刚刚被夏承娴狠狠推了一下的肩头,有些面色不虞。 “谁啊,在此大声喧闹!”只见一严肃的老人同一公子推门而出,在看清夏宝珠面容的瞬间,老人的脸色瞬间凝固了。 看他这副表情,夏宝珠不等夏戊介绍,便主动笑着上前:“二伯,许久未见,怕是都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侄女儿了吧?” “……你是承业!哎呀,都长这么大了!”老人迅速换上了笑脸。拉着身旁的年轻人迎了上来,“文清你可还认得出这是你堂妹?” 那名年轻人也十分热络地上前,十分亲昵地说:“自然是记得的。只是多年未见,我记忆里的堂妹也才五岁那么大呢。” 夏宝珠只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笑容应该是假的不能再假了,她才不接这父子俩的话,只牵了唐青柳的手过来:“青柳,这位是我二伯夏若明,这位是我二堂哥夏文清。”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刚刚的夏承娴,“刚刚那位想来便是我的小堂妹夏承娴了。” 唐青柳向他们一一行礼后自我介绍道:“在下唐青柳,是宝珠姐姐的未婚夫婿。” 这时一旁的夏文清却提出了疑问:“咦?怎么我记得承业堂妹的未婚夫婿是江家那位来着?” 一听到江家两个字,唐青柳就浑身不痛快,说起话来也就更不客气了:“江家同姐姐早退婚了!你们夏家不知道吗?” “是这样吗?”夏文清一副茫然又震惊的表情道,“呀,我怎么没听说过?这、这可怎么办是好,江公子如今正在我们家借住呢!” “什么!”唐青柳十分震惊地看向了夏宝珠。夏宝珠只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指,随后笑道:“什么怎么办是好?我如今同他们家都没关系了不是吗?堂哥,夏家同江家世代交好,江公子到夏宅住几天不是很正常吗?你们家同大伯家好生照顾就是了呗。” “承业堂妹说的是……” “哎哎,文清堂哥可能不清楚,我现在叫夏宝珠,承业这个名字就别叫了,”夏宝珠欠身行礼,“我还要带夫婿去见大伯一家和爷爷,就不多聊了。二伯、堂哥堂妹,告辞。” “也好也好,”夏若明有些不敢直视自己这个侄女儿的脸,这张同自己弟弟那样相似的脸叫他看了心里发颤,只赶紧希望她离开,“那便家宴的时候再好好叙旧。” “哎呀,二伯真是说笑啦!”夏宝珠牵着唐青柳朝花苑大门那儿走去,她头也不回地放声大笑,“我同你哪有什么旧事可叙?聊我爹是怎么被你们赶走、我娘是怎么叫你们给害死的吗?那多尴尬啊!家宴,还是你们自己吃吧。” 说罢她就领着唐青柳一个转身继续沿着长廊走了下去。 走出不远,夏宝珠才小声问道:“刚刚承娴那一下是不是打疼你了?” 唐青柳重重点头:“也不是很重,就是我肩膀这儿前两天抬东西的时候磕青了一块,猛然被她一推还真有点疼……” “也怪我们进去的突然,给她吓着了。你反应快,好歹没让她摔倒。”夏宝珠想到旧事就忍不住去怨恨自己二伯,但又思及夏承娴毕竟无辜,此时的心态有些纠结。 “早知道她是你二伯的女儿我就不扶了……”出发前唐青柳从夏文安那儿得知了一些夏家上辈的恩怨,其中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当年夏宝珠他们的父亲就是被二伯赶出家门的。一想到夏宝珠十一二岁就跟着外公上街杀猪卖肉,辛苦生活,背后都有这些人的推波助澜,他就格外不悦。 夏宝珠见他沉着一张脸,还以为是伤处还在疼,忙问道:“还很痛吗?呀,是不是前两天就磕伤骨头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看过大夫了,给开了点舒筋活血的药油……嗯、姐姐,你帮我呗……”唐青柳的声音不知怎么小了下去,偷摸的小眼神瞥了夏宝珠好几下。 “帮什么?” “晚上,帮我擦擦药油呗……”唐青柳就差把“想贴贴”和“期待”两个词贴脸上了。 夏宝珠无奈地笑了:“好好好!都依你!” “还没成亲就这么如胶似漆了?不愧是‘江湖儿女’啊。”一声阴阳怪气的男声传了过来,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头戴抹额穿着金边玄衣的青年靠在长廊柱边,正冷眼看着他们。此人正是江家独子江方思本人。 “江公子,好久不见。”夏宝珠礼貌微笑。 唐青柳则绷起一张脸,看也不看那人,礼都没行,只握着夏宝珠的手:“姐姐,外面风大,我们还是快些见过你大伯了就走吧?” “这会儿还是别见你大伯的好,”江方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大堂哥正和他媳妇闹和离呢,这会儿去问好怕是不合适。” “那这会儿去刚好啊!”夏宝珠毫不犹豫牵起唐青柳就朝自己大伯所在的院子走去,“我这人就爱看热闹,尤其爱看他们狗咬狗了。青柳,我们走。” “姐姐慢点走嘛,”路过江方思身边时,唐青柳刻意搂住了夏宝珠的腰整个人八爪鱼似的贴在夏宝珠身上,“人家胳膊痛呢!”说完他还冲着已经整个人都散发出戾气的江方思扬了扬眉毛。 夏宝珠并没看到他的这些小动作,只当唐青柳又在撒娇了,笑着拍拍他的手:“你好好走路,真是的,没长骨头呀。” “不嘛!就要贴着姐姐!” “……一会儿见了长辈了可不能这样了!” “好~” 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江方思站在原地数次握紧了拳后又松开了。夏戊看着这位爷难看的脸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得好。只得带着两个仆人跟着夏宝珠赶紧离开了。 第62章 (案五)真亲戚,“坏客人” 夏宝珠的大伯一家住在一处有小池塘的大院子里,比花苑大上许多,但人口上却比二伯家的要少。夏宝珠和唐青柳悠哉游哉地走进院里会客的前厅,才刚走到走廊外便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的,一男子叫嚷道:“沈碧英!算我求你,不和离行不行?” 而一女子声音却冷静又坚决:“我意已决,多说无益。” “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夏宝珠仍旧是没等通传就直接敲了敲门框,大步走了进去。只见一蓄着胡子的而立男子正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一女人的小腿,毫无尊严可言地祈求道:“碧英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啊!” 那女子惊慌失措:“你这又是做什么!快起来!” 正对着大门屏风的太师椅上坐着一名看起来十分苍老的男人,他头发花白,满脸愁容。见男子这样的行径,他猛咳几声道:“孽障!孽障!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如何跪得下去啊!” 看着一团混乱,夏宝珠不由自主笑出了声,连带着唐青柳也跟在后面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这时那三人才发现来了人,老人最先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他怒目圆睁:“好没规矩!你是哪来的野丫头!” “大伯,多年未见,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夏宝珠主动上前行了个礼,上下打量了一番老者后笑道,“也是,十九年未曾来往,我见大伯也是老多了。” 老人眯起眼睛细细审视了几遍夏宝珠,最后目光停在了夏宝珠的眼睛那儿时浑身一震。他连连后退了几步,好在被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男子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 “你、你是老三家的承业!” “我现在改名了,叫夏宝珠,”夏宝珠笑着牵了唐青柳的手上前,指着老人道,“青柳,这位是我大伯夏若朝。”随后又指向了扶着老人的男子说,“这位是我大堂哥夏文锦。”在看向女子时,夏宝珠犹豫了。 见状女子主动上前一步,说:“奴家沈碧英,目前还是你的大堂嫂。”说完很不屑地瞥了一旁的夏文锦一眼后说道。 “大堂嫂莫怪,我未曾参加大堂哥的婚礼,所以不曾认得你。”夏宝珠见沈碧英面容姣好,身材袅娜,气质脱尘,心里颇有些惋惜这么个妙人怎么就嫁了自己大堂哥这个草包了。 “没来也好,你大堂哥那婚礼办的,倒叫我被娘家人笑话了好几年,”沈碧英冷笑一声,“没见过新郎官在婚礼当天同别人打赌差点把礼金尽数输出去的。” “哎呀碧英!这都多少年了!你老提这些旧事做什么!这还有外人在呢!”夏文锦很显然因丢了面子有些着急了。 夏宝珠在旁边听得差点笑出声:“看来我这个外人来得不是时候。” “承业妹……不是,宝珠妹妹,我没有你是外人的意思,”夏文锦急得抓耳挠腮,“这、哎呀……你身边那个不是我们夏家的人嘛……” “此言差矣!我是姐姐的未婚夫婿,内人!”唐青柳赶忙贴近夏宝珠身边,一本正经地说。说完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随即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我也算是自家人,不是外人。” 夏宝珠真的忍不住笑了,她戏谑地瞥了一眼唐青柳,冲着脸色难看的大伯夏若朝微微欠身:“既然大伯这儿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还得带我夫婿去看看祖父呢。” “是,是,你祖父也很想你们的,”夏若朝牵强地扯出一个笑脸,“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你大哥……” “我大哥当时快死的时候您都视而不见,这会儿就别装关心了吧?”夏宝珠一点面子都不肯给他,直接拂袖而走。唐青柳跟在她的后面也没行礼就走了出去。 真是烦也烦死了,还要见那个老不死的。夏宝珠在心里骂了两句。 见她脸色不算好,唐青柳小声道:“姐姐,我有些乏了,咱们能不能明天再去见祖父啊?”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戊一眼,“想来姐姐的祖父慈爱,肯定不会计较这些个虚礼的吧?” 夏戊是个会看眼色的人,连忙接过话头:“承业小姐,啊不、宝珠小姐,老爷不拘这些旧礼,什么时候见都一样。既然姑爷累了,不如老身先带你们回房间休息?” “我要住我爹娘以前的院子,”夏宝珠给了夏戊一记眼刀,她实在不想拿出一丝好态度给夏家的每一个人,“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幕天席地也无所谓,反正我不住那个死老太婆曾经住过的院子,也不会住在那个老不死的隔壁!” “哎哟小姐啊!”夏戊生怕这话叫别人听了传到夏老爷那儿去了,赶忙说道,“这这、这话可不能乱说的。既然如此,那就住客房吧!你们两个赶紧拿了行李去把最大的那间客房收拾出来!” “客房?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客呗!”夏宝珠冷哼一声。 夏戊一听心里就慌了,想要补救说点什么,可又什么什么也讲不出来。只能把求救的眼光投向唐青柳。 唐青柳看他一个老人家实在可怜,便悄悄拽了拽夏宝珠的衣袖:“姐姐,我饿了。咱们先吃饭了再讨论住哪儿?如何?” “行吧,客房就客房,我也不稀的当这个家的人。”夏宝珠也是顺着唐青柳的台阶下来了。 见她松口,出了一身冷汗的夏戊也是松了口气。 等到吃饭的时候,夏宝珠更挑剔了,又是嫌鱼汤不够鲜,又是说菜太凉了。她也不叫别的仆人伺候,就只点名夏戊,折腾的夏戊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等吃完饭,都安置好了,夏宝珠才屏退了众人。下人们一走,唐青柳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往床上一躺。垫了三层的柔软床铺让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姐姐!这床好软啊!” “来,把衣服脱了。”夏宝珠毫无感情的声音给唐青柳吓了一跳。 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一手捂胸,脸红红的,说:“啊这,不好吧……天都才刚黑呢……” “给你肩膀擦药,”夏宝珠无语地拿着刚从他包袱里找出来的药酒,满脸无语,“能不能别老想歪。” “哦……”唐青柳这才扭扭捏捏地宽下外衣。 夏宝珠似是装了一肚子的气,连带着擦药的力道都大了不少。唐青柳疼得呲牙咧嘴,但不敢动,只敢很小声地问:“姐姐,我感觉你一回夏家,整个人就变成炮仗了……嘶……我没事!” “唉,抱歉啊,”夏宝珠赶紧放轻了手上的力气,“我一回这里,看到这些人就生气。” “别气了姐姐,你不看他们,多看看我,”唐青柳冲夏宝珠扬起眉头扮了个鬼脸,“瞧我多喜庆!” 夏宝珠被他的行为逗笑了:“是是是,我家青柳最乖了。”可她只是笑了两秒,很快便又皱起了眉头。 唐青柳看不得她这样,于是挑起了另一个话头:“对了姐姐,我有个事想同你商量。” “什么事你直说吧。”夏宝珠见药油擦得差不多了,便收好药瓶,将他肩头的衣服拉了起来,免得青柳吹了风受寒。 “我师父师娘年纪大了,我师门在明堂众多子弟中虽也就是个中等规模的样子,但算下来人也不少,”唐青柳看起来有些忧心,“如今他老两口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师门也有些管不过来了。我想将他们接来拦江镇和我同住,好给他们养老……” “这是尽孝的好事啊,”夏宝珠十分赞许地点点头,“你是担心他们没地方住吗?” “不是这个……”唐青柳十分纠结地说,“是师门,师门那边需要有人管事的。我这一批人,除了我以外,其他的师兄师姐们现在都是半隐退状态……所以新的管理人只能是我了……” “这不更是好事吗?师门责任人——唐青柳,听着就很帅气啊。”夏宝珠不解为什么唐青柳看起来这么的为难。 “可若当了负责人,我就得经常在蜀地到这边两头跑啦!”唐青柳整个人都颓了下去,“师门一整个搬过来也不现实,搞不好以后我可能还要在蜀地常驻……姐姐,我舍不得你……你也不能跟我一起搬过去……” “你是怕我跟别人跑了吗?”夏宝珠拈起唐青柳额前的一缕碎发,笑着问。 “谁敢拐我媳妇!”唐青柳一下坐直了腰,见夏宝珠笑意盈盈,又很快颓了下去,声音都变娇了不少:“姐姐,你就不要逗我了……我真的不想跟你分开……” “青柳你听我说,”夏宝珠收敛起笑容,十分认真道,“去做你该做的事,接手、照顾好你的师门,你师父师娘对你有养育之恩,现在是你该尽孝回报他们的时候,不要叫他们再继续劳力操心了。” “可是……” “我可以跟你保证,只要你心里头惦记着我,我就不会放手。三年,五年,十年,我都可以等,”夏宝珠故作轻松道,“反正我活了二十二年才遇到你,多等个几年无所谓啦。” “完了……”唐青柳捂住脸,“姐姐你这么一说我更不舍不得走了啊……” “好啦好啦,蜀地又不远,你忙的时候我未必忙,大不了我去看你呗。”夏宝珠伸手揉了一把唐青柳的脑袋安慰道。 “不要,姐姐别去。”唐青柳垂着头拒绝道。 “怎么?怕我发现你偷吃了?” “姐姐!我不是那样的人!”唐青柳当即就红着眼睛快跳起来了,他轻轻地捶了一下夏宝珠的胳膊,“山路难走,搞不好还有山贼,不安全……还是我回来比较好。” “我可以叫上蓝墨或者唐迎唐送一起呀。” “我这一走,联络点基本上就全权交给唐迎唐送了,他们肯定不能擅离岗位的,”唐青柳瞬间撇下了嘴角,“至于蓝墨,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就轻功还过得去了。他胆子比我还小,遇到危险只怕他就先跑了……还是算了吧姐姐,你跟他一块儿还不如自己走。” “哈哈哈,蓝墨知道你这么损他吗?” “唉,可这是不争的事实啊。” 两人笑了一会儿,唐青柳见夏宝珠心情好了不少,这才试探地开口问:“姐姐,刚刚你大伯二伯,到底是都做过哪些对不起你父亲的事呀?我看他们认出你的时候好像都挺紧张的?” “来之前大哥没同你讲?”夏宝珠向后一倒,往被子上一靠,半闭着眼睛说。 “就讲了两句,我只知道你们分家同他们有关系。” “不止,”夏宝珠缓缓开口,“这一宅子的人,于我而言,都是见死不救的凶手。” 第63章 (案五)夏宝珠一家的往事 夏宝珠睁开眼,躺在床上长叹一口气,说起了自家以前的事来—— 夏宝珠的外公叫钱爱财,他年轻时候跟一个老屠夫学了杀猪,长大以后勤劳肯干,自己也挣下了两间的肉铺。之后他攒下一笔钱娶了一姓李的渔家女,婚后二人感情甚笃,却没有什么子嗣缘分。 当时周围的人都说是他杀孽太重,叫神明嫌弃了,才会这样的。 于是钱爱财日日去拜观音,不管天气如何他都坚持。最终在三十多岁那年才得了一女,取名钱珍珍,视为掌上明珠。 钱爱财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能嫁个有钱的好人家,从小送她去念书,待到她满及笈,还特地将一间生意好的肉铺添进她的嫁妆单子里,给她备下厚厚的嫁妆。 而钱珍珍本人呢,也确实蕙质兰心,并凭借拿下灯会作诗的魁首,成功引起了当时也在场的夏若渺的注意。 这夏若渺是夏家当时三个儿子中的小儿子,他聪颖过人,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这夏家又是漕运出身,是当时这儿数一数二的富户。 所以凭借当时的身家,夏家是有点看不起钱氏一家的。但他们家又眼馋钱氏那个肉铺的位置,加上夏若渺自己喜欢,于是便答应了这门婚事。 只是在三个儿子当中,夏老太爷并不喜欢夏若渺。原因是夏若渺的出生直接导致了夏老爷的爱妾去世。而夏若渺又长得太像自己的母亲了,夏老太爷不愿多看这个儿子,夏老太更是不喜欢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小儿子。但他们对这门婚事也没说什么。只草草给他们办了。 好在夏若渺和钱珍珍琴瑟和鸣,婚后的日子过得十分幸福。夫妻两个也和善,从不与人起冲突,就在夏家给安排的小院子里过自己的日子。 两人第二年就生了大儿子夏文安。当时钱爱财的妻子李氏已经过世了,他一个啥也不懂的男人听说自己女儿生孩子,特地找了两个稳婆来照顾。夏文安出生后,他抱着笑了半宿,给他起了个乳名——碧玉,又叫玉哥儿。 说起自己的大哥,夏宝珠的表情可以说得上是眉飞色舞:“你是不知道!我大哥可聪明了!他三岁识得千字文,五岁背完三字经,六七岁就已经能够作诗写成文章了呢!” 见夏宝珠笑,唐青柳也笑,他往夏宝珠身旁的褥子上斜靠了下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夏宝珠,声音带了些甜腻:“大哥原来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夏宝嘴角噙笑,继续说了下去—— 夏文安三岁那年,夏若渺和钱珍珍又生下一女,取名夏承业,乳名仍旧是钱爱财取的,叫宝珠。她和夏文安不同,从出生起就不是很好带,又娇气又喜欢哭,身边总是离不开人。可夏若渺就是很疼她,哄睡、喂奶,几乎都是他在做。甚至才入冬不久,他就怕夏宝珠着凉,早早备上了暖炉。 连钱珍珍这个亲娘都觉得自己的丈夫简直是溺爱女儿了。 夏若渺其实不善表达自己,他总是默默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的妻儿。 他有一些自己的私产,那是间他亲生娘亲给他留下的一家可以说得上很小的字画店,但这是他唯一完全拥有的东西。 夏宝珠出生那会儿,他抱着女儿说了一晚上的话。他说希望宝珠将来长大了能像自己早逝的娘亲和自己妻子一样,做个识文断字、精通书画的才女,他甚至早早就将那家字画店写进了夏宝珠的嫁妆单子里。 “我这个人虽然读书没我哥哥厉害,但是有一点我比我哥强,”夏宝珠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同大哥一起上学那会儿,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大哥那个小大人,死板得很。我比他会来事多啦!所以当时的先生和同学都更喜欢我呢!” 可她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了:“其实,我也记不是很清楚那会儿读书时的很多事了。毕竟我只读了一年书……” 那是夏宝珠五岁时,也就是十九年前,那一年夏若渺进京赶考。 而拦江镇遭到百年难遇的一场大地动。 整个拦江镇死伤无数。 那天身怀六甲的钱珍珍在家做针线,书院放假,夏文安带着夏宝珠坐在旁边写家庭作业。大地动来的突然,房屋瞬间坍塌,钱珍珍将两个孩子护在身下,自己却遭到不幸。夏文安抱着昏迷过去的妹妹夏宝珠,在废墟里同自己母亲的尸体待了整整三天。就在兄妹俩都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们的外公钱爱财终于拖着一条伤腿将两人挖了出来。 此时远在京城看到中举名单还在高兴的夏若渺,却在同乡口中得知了家乡的这场天灾大祸。 他当即雇车,紧赶慢赶的回了家,却只看到了钱珍珍的尸体。当场昏了过去。 “我当时只有五岁,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有三件事我记得清清楚楚,”夏宝珠的笑容在此时变得那样狰狞,“一是整个夏家,只有我爹娘院子的屋子是全部塌了的!二是夏家这么大、这么多人,竟然是我外公来救的我们;三是,我在废墟里醒来时看到的我娘的眼睛,那眼神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她死得不甘心。她还没等到爹爹回来,还没看到我和大哥长大,弟弟也还没出生,她不甘心的。” 钱珍珍生生在那片废墟里撑出一块空地,护了自己两个孩子的周全。 可也是她的死,留下的丈夫和孩子都有了深深的创伤。 夏若渺也因此一蹶不振,变得十分颓废,即使中了举也没去当官,只肯守着钱珍珍的墓,把自己灌醉。而那会儿的夏宝珠也创伤严重,她整晚整晚都被噩梦惊醒。 夏家见夏若渺这样,只觉得他已经没指望了,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便更加不关心夏若渺这个庶子了。上行下效,连带着仆人照顾也敷衍起来。 二伯夏若明见夏若渺那时浑浑噩噩,便以他“怕不是伤心疯了”,将自己的三弟说要送去外地将养。夏若朝这个做大哥的也不喜欢自己这个小弟弟,竟然同意了夏若明那荒唐的说辞。 得知消息的钱爱财心疼女儿的两个孩子,于是他直接接了女婿和两个孩子回来养着。三个人中,最先振作起来的是夏文安,他才八岁就已经是个特别坚强的人了。也是他忍住悲痛反过来安慰自己的父亲,他说娘没了,还有他和妹妹,他们还需要爹爹啊。这番说辞才叫夏若渺重新振作了起来,决定同钱爱财一起,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又过了三年,夏若渺因为两个孩子年幼,所以不想远调他地,就在拦江镇当了主簿。 那会儿,曾经教过夏若渺的老秀才梁氏因为好赌而欠了一大笔钱,他便想出了将女儿拿去抵债这样的事。夏若渺不忍心见此,就替老秀才还了债,把梁温如赎了出来。 梁温如是个十分善良但严肃的女人,被赎回来后,她把夏文安和夏宝珠都照顾得非常好,亦视钱爱财为尊长。 时间久了,钱爱财觉得她人不错,便做了主,叫夏若渺娶了她做续弦。 夏宝珠十岁那年,梁温如生下一女,取名夏承愉,因是冬天出生,所以乳名白梅。 夏承愉从出生就可以看出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只是她打出生就身体有些不好,所以家里格外宠爱她。 即使到了现在,夏宝珠也啧啧称奇:“我二妹妹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从出生就好看!而且她生下来的第二天,我们院子里的梅花就开了!一院子都是梅花香气,可好闻了!” 唐青柳点头:“看出来了姐姐,你们家最溺爱小辈的人肯定是你这个大姐!” “……这又是什么话!我那是关爱小辈!”夏宝珠伸手捏了捏唐青柳的鼻尖,引得对方笑着连连讨饶。 不管夏宝珠本人承不承认,她对夏承愉这个妹妹可以说跟她爹宠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简直是溺爱。反倒是梁温如这个亲娘对夏承愉并没有什么偏爱。 又过了五年,夏文安满了十八岁后进京赶考。也是他出发后不久,梁温如就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取名夏文宁和夏承乐。 然而命运好像不愿意放过他们家。就在龙凤胎出生后不久,一场连绵的大雨引发了山洪。虽山洪没有直接影响到拦江镇,但遭了灾的另一处城镇则被一场瘟疫袭击了。两镇离得不远,所以这场瘟疫便很快蔓延到了拦江镇。 夏若渺是个正直的人,他带着衙门的兄弟们维护治安,安置病人,结果自己却不幸染病身亡。而梁温如也因产后体虚被瘟疫感染了,染病后深感时日无多的她,为了不拖累全家,一个人上山跳崖了,连尸体都没被找回来。 “温如娘亲那天用手帕遮住脸,不许我靠近她,”夏宝珠很是后悔,“我以为他是要出去买药……一进屋就看到了她写的遗书。她托我照顾好弟弟妹妹,她说自己是个无能的娘亲,我记得在院子里看到的她和我娘一样的眼神,她们都走得不甘心……” 说到这里夏宝珠的声音也小了下去:“温如娘亲真的很好很好……若是她还活着就好了,承愉现在特别有才华,她一定会高兴的。” “她也一定很感激你,把弟弟妹妹照顾得很好,”唐青柳安慰道,“承愉就不说了,那两个小的一个赛一个地健康,一看就是姐姐细心照料的。” “他们也是命大,那会儿我们邻里全都病了,结果文宁和承乐那么小,一点事都没有!”夏宝珠胸口微微起伏,仿佛还在为当时的事感到心有余悸。 叫夏宝珠很是生气的是,那会儿的药都是有价无市,根本买不到。听说夏家囤了不少药材,她就独自跑到夏家这边求助,可是那天,她从早敲门到晚,夏家的大门都没有打开一丝缝隙。 钱爱财此时已经年迈,瘟疫没过肉铺也开不了门。家里不仅没有药,剩的粮食也不够了。那会儿的粮食同药材一样,也都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十五岁的夏宝珠只好跟着一些医馆的雇员去爬山采药,挖野菜打兔子,独自一人撑起了养家的责任。 然而更惨的事还在后面,这天她好不容易抢买到了粮食回家,却看到自己的大哥被送了回来,腰部以下全是血。她这才知道自己大哥听闻噩耗、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走了近道,结果天黑路滑,又逢暴雨,不慎摔下了山。要不是刚好有两个唐门弟子经过,给他送了回来,他可能就没命了。 “嗯!原来姐姐那会儿就同我们唐门结下缘分啦!怪不得!姐姐,我们俩的缘份天注定的啊!”唐青柳听到是自己同门救了夏文安,眼前一亮。 夏宝珠见他这样,忍不住逗他:“唉,也不知道那两名唐门弟子怎么样了?我倒还真想见上一面,亲自道谢呢!毕竟话本子里都说,大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什么的……” “以身相报给我也是一样的!”唐青柳立马支起上半身,整个人都快扑进夏宝珠怀里了,“我也是唐门弟子!嫁给我是一样的!都是报答的唐门的恩情嘛!” 夏宝珠笑着戳了下他的额头:“就你歪理多!” “这是事实嘛!” 夏宝珠没理会唐青柳的撒娇,继续说道:“我请他们帮我将大哥送到了医馆,才知道大哥永远也站不起来了。那会儿我真是觉得天都塌了。可是我又想到我娘和温如娘亲的眼神,我真的挺像她们的,我也不甘心。” 所以夏宝珠当掉了父亲留给她的那个小小的字画店换了银子给大哥治病。 打那以后她不愿也不敢想起自己的名字叫承业,她怕爹爹会在梦里质问她,为什么要卖掉奶奶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为什么没有继承他说的话,成为一个有才华的女孩?可是她又想啊,爹爹那么宽厚开明的人,是肯定不会怪她的。她是在自己怪自己,就这么把爹爹留给自己的东西全部丢掉了。 之后夏宝珠就顶替外公成了钱氏肉铺的女主人,将肉铺更名为夏记肉铺。钱爱财从不在秤上弄虚作假,夏宝珠也继承了这一点,所以不少养猪的散户都愿意继续跟她。因此灾害过去后,夏宝珠的肉铺生意很快就又做起来了,还挺不错。 夏文安也没有因为双腿残废而自暴自弃,他白天在自家院子里教附近一些穷苦家小孩读书,也就是看孩子,顺便学着做些缝补衣物的针线活,到了晚上就帮妹妹算账。 那会儿夏承愉刚八岁,还在读私塾,因为被同学嘲笑她身上一股死猪味儿而伤心。自尊心受损的她一开始是有些怨的,因此刻意和宝珠疏远了一段时间。十岁生日那年,她被几个浑小子捉弄,还差点伤了脸。 得知此事的夏宝珠直接抄起杀猪刀疯了似的追上门去要跟那些人拼命。 “也是我当时太凶了吧,承愉看到我骂街一下就哭了。哎呀,我当时也是,骂人应该背着点她的,”夏宝珠有些自责,“还好,后面那些小混蛋就不敢欺负我家承愉了。嘿嘿。” 这件事唐青柳是听夏承愉本人讲过的,那会儿他刚和夏宝珠确定关系。夏承愉同他说:“我那会儿看到大姐那样,真的后悔又愧疚自己的虚荣心。青柳哥,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我姐,别怪我也拿着刀把你拖到街上骂!”说这话的时候,承愉正在切菜,手里也拿着把刀。气势上可以说把夏宝珠的样子学了个八成。 如今再听夏宝珠这么一讲,唐青柳只觉得理解了为什么当时夏承愉会那样讲的同时,也心疼起夏宝珠来。不知不觉中,他眼里蓄起了一层水汽。 夏宝珠语气轻松:“后来双胞胎五岁生日刚过,外公也去世了。他当时就已经病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每晚做梦直说自己没照顾好女儿、对不起外婆;又说自己还不能走,家里还有孩子,他走了,孩子们要怎么办?最后陪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拉着我和大哥的手,什么也没说,落了两滴眼泪就走了……” 这时她一翻身转头,就看见唐青柳一副要哭的模样,赶忙拿起手帕给他擦了擦:“哎呀,都过去了!我现在身边有你,客栈生意也不错,我过得蛮好的。” “唔,要是我早点遇到姐姐就好了……”唐青柳嘤嘤道,“还能帮点忙什么的。” “你这不是陪我来争家产了嘛!”夏宝珠看了眼窗外,“好啦好啦,时候不早了,洗漱后早点睡吧。养精蓄锐!把属于本我的东西都夺回来!” “夺回来!”唐青柳也握紧了拳,一副勇往直前、跟他们拼了的既视感。 第64章 (案五)家宴(一) 第二天一早,大概是认床,夏宝珠一夜都睡得不安稳,所以早早就醒了。看着旁边缩成一团还在沉睡的唐青柳,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换好了衣服。 就在她梳头发的时候,唐青柳翻了个身也醒了。他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手臂碰到空了的一半床铺时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麻溜就从床上一翻身坐了起来。等看清夏宝珠在梳妆台那儿才放下心来。一仰头又倒下去准备继续睡会儿。 夏宝珠听到他的动静,小声笑道:“青柳,一会儿估计会有人来喊我们去吃早饭,你是准备多睡会儿我给你把吃的带回来?还是同我一块儿去吃?” “嗯!我跟你一起去……”唐青柳有生以来第一次睡这么软的床,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化了。 这要是放在平常,自己早起来练功了。真是太舒服了就堕落了!唐青柳在心里谴责了几句自己后,挣扎着从床铺上爬了下来。很显然他还没有完全醒,半闭着眼睛胡乱拿着衣服就往自己身上套。 “要不然你还是睡会儿吧?”夏宝珠看他迷迷糊糊中拿起自己的外套往自己身上穿,又好笑又无语,“那是我的衣裳,可别给我撑坏了。” “啊?”唐青柳这才清醒睁开眼,赶紧换回了自己的外衣,穿着衣服的同时还打了好几个哈欠,“不行,不能睡了!师父叫我每天早上练三遍的基本功今天还没做,姐姐你等会儿我,等我练完就同你去吃饭。” 夏宝珠点点头,将头发绑好后简单钗了根木钗:“我干脆叫夏戊他们把早饭送来好了。” “也好,免得姐姐看到他们吃不下饭!”唐青柳一想起夏宝珠同自己讲的那些往事,就有些愤愤不平。 看他同意,夏宝珠洗漱完后就打开房门唤来了守客房院子门厅的一个小丫鬟:“你同夏戊管家说,我和姑爷想在房里自己吃饭,叫他差人送些吃的来。” 小丫鬟看起来胆子不大,唯唯诺诺道了声“是”后便飞快跑开了。 正巧,江方思从院门那儿经过,便走了进来。他眼下有两块浓重的青黑,显然是没休息好。夏宝珠并不想同他多说什么,只微微行礼后就准备关门。 “夏小姐,我想同你聊一聊,”江方思赶紧出言阻止了她的行为,“之前我家里请你去,你都给拒了,现下不如给我个面子吧。” “江公子,我觉得我俩好像没什么可聊的吧?”夏宝珠倚靠着门框,眼里尽是不解,她是真不明白都已经退婚了的两个人还有什么好聊的。 江方思见她没有避开自己,心下稍安,说:“其实当时退婚不是我的本意,那会儿我不在江家。” “哦。” “后来我回来听说你开了客栈,破了不少案子,不仅在江湖上有了点名气还同我们这儿的官府交好。我真的挺为你高兴的,”江方思勉强地挤出一个苦笑,“不像我,一心想闯荡江湖,外出这么些年却还什么都不是。” “嗯。” 江方思看起来十分懊悔,他怔怔盯着夏宝珠,说:“婚约这事,我是真的想同你重修旧好……毕竟是老辈们定下来的。若你愿意……” “我不愿意,”夏宝珠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我现在有未婚夫婿,过得也很好,为什么要同你重修旧好恢复婚约呢?更何况,是你家退的婚。” “这件事我爹娘都未同我商量过……” “那又如何?”夏宝珠笑着摇了摇头,“江公子,不管你的想法是什么,事实上我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两年多了。请你别纠结过去了,往前看不行吗?” “我若偏要纠结呢?” “那你就一个人纠结去好了!”唐青柳从夏宝珠身后蹿了出来,将夏宝珠的腰圈在自己怀里,“姐姐现在已经有我了,你算哪根葱?快走快走!看到你就烦!” 江方思一看到唐青柳,整个人瞬间暴怒了,他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剑剑柄,手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我是她前定亲对象!” “你也知道是‘前——’啊!”唐青柳故意把“前”字拖了老长,他骄傲得像只刚打了胜仗的孔雀,都快拿鼻孔看江方思了:“诶嘿,不巧,我是姐姐‘现——’在的未婚夫婿。未——婚——夫——婿——” 江方思看起来更愤怒了,他拔剑而起,剑锋直指向唐青柳。 然而唐青柳只是搂着夏宝珠一个转身,就避开了他的锋芒。随即他从腰后抽出一把短匕,轻松将江方思的剑身往上一挑就叫他的剑法轨迹失了准头。江方思仍是不死心,回身再次刺向唐青柳,这一下唐青柳也不跟他客气了。 只见唐青柳身型一矮,一息之间便出现在了江方思面前,他左手劈掌打在江方思的手腕上直接卸下了那把剑,与此同时,他手里的匕首也抵在了江方思的喉咙上。 唐青柳的游刃有余叫江方思的脸黑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忿忿道:“你有本事刺下来啊!” “你让我刺我就刺啊?”唐青柳收了匕首,然后狠狠给了江方思一脚,把他踹在了地上,满脸的无语,“就你这两下子还想跟我动手?下辈子吧。” “我知道你是唐门弟子,自然是从小就有好师父教你武功。若我同你有一样的条件,必不会比你差!”江方思的眼睛都红了,死死瞪着唐青柳说道。 “得了吧,看你刚刚拿剑都不稳的样子就知道你平常没怎么练过功,”唐青柳毫不给他面子,“像你这种情况,就是我们整个唐门最好的师父怕也教不好你。” “你懂什么!有师父带着我自然会好好练习!” “姐姐,同你娃娃亲的江公子是个傻子吗?”唐青柳都气笑了,不等夏宝珠回应,他瞬间敛起笑容,说,“江公子你说话还真是颠三倒四的啊,不管是在哪个门派,你只有好好练习,才会被优秀的师父看见。你这样的,不——行——” 眼看他俩针尖对麦芒,担心再不阻止他俩搞不好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夏宝珠赶紧上前拽住了唐青柳的衣袖:“青柳,我们去看看早饭怎么还没送过来吧?我都饿了。” “好哒!”唐青柳一瞬间收敛了周身的戾气,又恢复成了往常的快乐小狗状态,蹦蹦跳跳就到了夏宝珠身边,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好巧不巧,夏戊这个时候同刚刚那个小丫鬟到了。一进门他就看见还在地上的江方思,整个人脸都白了。 他哎哟地叫了声,赶紧将江方思扶了起来:“江少爷您怎么跌了!快起来快起来。” 江方思没有回答,只瞪了唐青柳和夏宝珠一眼后便冷着脸离开了。 夏戊自然看出了三人之间的氛围不对,还不等他询问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夏宝珠冷言冷语:“夏戊管家,我和姑爷的早饭呢?” “啊,是这样的大小姐,”夏戊弓腰点头,“沈夫人叫我请你和姑爷去他们院子用饭呢。” “沈碧英?”夏宝珠并不是很想去,“你去替我谢过大堂嫂有心,只是我和姑爷都爱清净……” “大小姐,老奴求您赏脸,”夏戊看起来满是为难,“不管之前什么恩怨,您都姓夏,是一家人嘛。” “你这话说得还真是理直气壮啊。夏戊你昨儿个没认出我,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有些事我不想提不代表我忘了。还是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当时还小,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夏宝珠冷眼瞧着他,“照你这个说法,若是你侄儿落井下石、见死不救、把你儿子害死了,然后逼着你原谅他,还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你接受得了吗?” “这、这大小姐言重了,”夏戊出了一头冷汗,“我这就去回夫人他们话,就说您同姑爷没休息好,想在房里用饭……” “罢了,虽然你当时每天都逼着我身怀六甲的母亲去老太婆那里站规矩,但是我今天心情好,暂时不同你计较,”夏宝珠的阴晴不定叫夏戊和一旁的小丫鬟心里都七上八下的,“老头用过早饭了吗?” “您是说老爷?未曾。”夏戊老老实实回答。 “那我就去他那儿吃饭好了,毕竟是我的‘祖父’,还是要见上一面的,”夏宝珠拉起唐青柳就往外走,“你去同大堂嫂说,我午饭再去叨扰她。” 第65章 (案五)家宴(二) 夏老太爷的院子离夏宝珠大伯的院子不远,要去夏老太爷那儿必然会经过她大伯那儿。可夏宝珠却不肯自己进去讲这些话,只叫夏戊代为通传,真是摆明了自己谁也不想多搭理的态度。 一些如同夏戊知道过去的事的老仆,当初大多都踩过当初的夏若渺一家。现如今看到夏宝珠回来,多少都有点心虚。而一些新来的下人们见宅里的老人们都这样,所以在见到夏宝珠时也都带上了几分紧张。 院门口的两个刚守了夜班的小厮都低着头,不敢看这位刚到夏家的大小姐。只听夏宝珠和唐青柳一进夏老太爷的院子就很大声地来了句:“喂!老头醒了没!” 负责守夜的婆子正在夏老爷门口掺瞌睡,猛然被夏宝珠的这句话吓了一跳,心里不悦。她昨日没有见过夏宝珠,自然也不认得她。 看夏宝珠这样,婆子赶紧起身阻拦道:“你这位姑娘是哪来的?说话也忒不礼貌……” “咳咳,这是三爷大女儿,我们家的大小姐。”夏戊传完话后便紧赶到了夏老太爷的院子里,正好看见了这一幕,赶紧提醒道。 那婆子一听大惊失色,连忙告饶:“原来是大小姐,是我这个老婆子有眼无珠冲撞了大小姐,请大小姐宽恕。” “老头醒了吗?”夏宝珠眼神漠然,只盯着进屋的大门冷声问道。 这时,屋里传来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随后便是一十分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是老三家的回来了?快!快进来!” 夏宝珠也不客气,牵着唐青柳就推门而入。 只见房间里摆放了两个有凝神作用的小香炉,整个屋子里都有这股淡淡的提神香气。房间里的陈设摆放也十分华贵繁复,光是描金的花瓶就有好几个。 唐青柳被挂在床头的两盏琉璃灯吸引了注意力,那两盏小灯里的蜡烛还燃着豆大的火苗,映照出了灯罩上近乎透明的花纹。他曾在某次同师兄师姐们一起押送货物的时候看到过这样的灯,他记得当时的标价是十五两银子一个,而且远没有这两盏精美。 卧榻上一须发皆白的老头强支起上半身,披着一件绛色的外衣。他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来人,可却忍不住地咳嗽。夏戊赶紧上前给他倒了杯水。 夏宝珠却十分嫌恶地后退一步,连带着唐青柳一起站到了屏风旁边,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逃跑出门去了。 她皱着眉,说:“夏管家,老头的病不过人吧?” 夏戊被她的话惊到了,他没想到夏宝珠会直接当着老爷的面说这样的话。 同样听到这话的夏老太爷更是咳得更加猛烈了。但他却忙不迭地解释道:“不过人的、咳咳、好孩子、咳、怎么就只来了你一个?咳咳咳!你大哥呢?” “来我一个就够了,”夏宝珠眉头紧皱,“我还说到你这儿来吃顿早饭呢。看你这样我还怕你把病过给我和我夫婿了。罢了罢了,夏戊,你叫厨房做了吃的送去我和姑爷房间吧。”说完她就想走。 夏老太爷连忙喊住了她:“承业!我的好孙女儿、咳咳咳、你过来些,我都要看不清你的样子了……” “看我作甚?”夏宝珠站在原地,漠然地看夏老太爷在床上苦苦挣扎,心里毫无波澜。 喝了口水后的夏老太爷终于喘匀了气,他苦笑道:“你长得很像我儿,尤其是眼睛,真是和若渺年轻时一模一样。” “哟,您还记得我爹长什么样啊?” “他是我儿,我当然记得。”见夏宝珠回了话,夏老太爷赶忙说道。 可夏宝珠却笑了起来:“你也知道我爹是你儿子啊?那当初瘟疫的时候,你怎么不救他家呢?我在大门那里敲了一天的门,求你们给我点药,却连你们一个人的面都没见着。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记得他是你儿子了?” “……那会儿我并不知道此事……”夏老太爷露出了悲痛的神情,“当时瘟疫闹得人心惶惶,我们家自然是不敢开门的。后来我才知道若渺他……当时没给你开门的那些仆人我都把他们赶走了!” “别把责任全推给别人,”夏宝珠毫不留情地说,“我爹死后到如今这么多年,你去他坟前看过吗?承认了吧老东西,你眼里就没有过我爹。” 夏老太爷悲怆不已:“承业,你误会祖父了。我是想去看的,可我这身子……” “够了,”夏宝珠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别去的好,我爹娘埋一块儿呢,他们怕是都不想见你。” “唉——我……你父亲小的时候可聪明了,我还经常去学堂那儿看他。听他背书,看他写字……”夏老太爷似乎陷入了回忆里,他蹙眉却嘴角含笑,“后来他长大了娶妻生子,承业,你和你大哥小时候我都抱过的啊。” 夏宝珠只笑着晃了晃脖子:“你还真是会给自己贴金呐。那‘祖父’,我问你,为什么我爹要一个人去书院读书,而大伯二伯可以在家上私塾?你说你抱过我和大哥,那为什么当初二伯说将我们一家分出去的时候你没有阻拦?老头,你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想证明自己是个慈父、是个关心我家的好长辈了?真是骗鬼呢。” “之前,是祖父不对、做了很多错事。可如今我只想尽力补偿你们……”夏老太爷神情戚戚,声音几近哀求,“承业,好孩子,你就不能原谅祖父我、说些软乎点的话吗?” “老实跟你说,要不是看你快要死了,我要回来拿我爹的那份财产,现在你只怕连我的面都见不着,”夏宝珠背过身去不再看他,“至于原谅你这件事,我自己不想原谅你,也没资格替我爹娘说这些话。要不等你下去了,见了他们你自己去问问呗。我累了,夏戊你记得叫人送早饭去我房间。青柳,走了。” 刚出院门,唐青柳就听见夏宝珠轻叹了口气,侧目望去,只见她的神情有些复杂。他还未开口,只听夏宝珠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我怎么一回来,嘴里心里就一句好话都没有呢?真好笑,亏我还总觉得自己脾气是姊妹中最好的那个……” “姐姐,一会儿用完早饭,你领我去你爹娘以前的院子里看看呗。”唐青柳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想法,他只潜意识就觉得这不是夏宝珠的错,便主动提起:“我想看看姐姐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你昨天没听夏戊说吗?我爹娘的院子这么多年都没重修呢。只怕还是一片断壁残垣,早就荒芜了。”夏宝珠微微摇头,笑着揉了一把唐青柳的头。 这时,沈碧英大步从夏若朝的院门里走了出来,她直直就向夏宝珠走来,脸上带笑:“我听到老爷子院里的动静就知道宝珠妹妹肯定还没吃饭。你大伯同大堂哥现下都去老二的花苑了,他们都不在,两位不如进来同我一起用点饭了再回?” 明眼人都看得出沈碧英是刻意守着他俩的,想着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加上夏宝珠也确实有点饿了,她点点头:“那就打扰大堂嫂了。” 沈碧英笑了,她侧身引着两人就进了院子,又差几个丫鬟去小厨房拿了些开胃的点心。待夏宝珠和唐青柳都坐定后,她才落座,只笑着说:“我倒不知这夏家竟还有人敢同老爷子那般说话。” “是我这个当小辈的不懂礼数,老头让着我罢了。”夏宝珠抿了一口茶,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道。 “哈哈哈,什么让着,他们那是做了亏心事,怕你,”沈碧英笑得十分豪迈,“宝珠妹妹好气性。我昨儿从一些老人那儿听了几耳朵他们以前怎么对你爹娘的事,只觉得你不给他们好脸色实属正常。换了是我只怕更甚。” 夏宝珠笑而不语,只默默等着菜都上齐,她慢慢地搅动着碗里加了鸡丝和青菜的粥,有些摸不透沈碧英的意思。一旁的唐青柳是真的饿了,但见夏宝珠和沈碧英都没怎么动筷子,只好收敛了平时豪迈的吃相,小口小口喝粥,格外斯文。 “宝珠妹妹,昨儿个我听公爹和我那不成器的丈夫聊起了你,说你破过不少案子,就连林知县也很欣赏你?”沈碧英脸上满是羡慕的神色,“真好啊,若我同你一样能经营自己的事业就好了。” “大堂嫂过誉了,破案什么的,我那都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夏宝珠缓缓地说,“至于经营事业,我也就是个开客栈的罢了,何谈事业不事业的呢。” “我只虚长你几岁,叫我碧英姐就好。我实在不想再同你大堂哥有什么关系了,”沈碧英将一盘豆腐皮包笋丝和包子推到了唐青柳的面前,“宝珠妹妹的夫婿想来是饿了,多吃些吧。” “咳咳咳、呃,我也不是那么饿……”唐青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夏宝珠看了他一眼,随后将自己只喝了两口的粥也递了过去:“我喝不下去了,青柳你帮我吃了吧。” “这粥不合宝珠妹妹胃口?”沈碧英忙唤来一旁的丫鬟,“还有没有红豆粥?给宝珠妹妹盛些来。” “哎!呃,碧英姐,我早饭不爱喝粥,”夏宝珠忙阻止道,“有馄饨或是汤面就好,旁的我都不怎么爱吃。” “既如此,霜秋,你亲自去小厨房做碗汤面来。”沈碧英叫来刚刚给他们布菜的一名侍女,这侍女看起来同沈碧英差不多年纪,衣着较其他丫鬟华贵不少。她喏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沈碧英笑道:“霜秋是我的陪嫁丫鬟,汤面做得最好。宝珠妹妹赏脸尝尝吧。” 原本夏宝珠只是想扯个由头不想多吃多待,但见沈碧英着实热情,也不好婉拒,只笑着应了。 不多时,霜秋就端了碗汤面进来,沈碧英只同她使了个眼色,她便领着其他丫鬟都退了出去。刹那,房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这时沈碧英突然起身朝夏宝珠行了个大礼:“宝珠妹妹,我也不同你说虚的了。还请你救我一命。” “大堂嫂、呃,碧英姐,你快坐下,”夏宝珠连忙起身,她没想到沈碧英会突然来这么一下,“这是怎么了?” 唐青柳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给愣住了。他同夏宝珠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茫然。 听夏宝珠没有直接拒绝,沈碧英这才缓缓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只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写了寥寥几行字的信件。夏宝珠接过那封信看了起来,上书这样两句话:“于三日后将取夏家长房一人性命。傅薄幸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