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继父》 第1章 重生捉虫 “先生,先生。” 一只手轻轻推着我的肩膀,我费力睁了睁眼睛,眼前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裂开了一条缝,光亮刺得我眯起眼,脖颈酸痛,一个穿着乘务员制服的女人俯下身看着我,脸上挂着标准的模式化的微笑:“已经到站了,先生。” 我这才注意到我正坐在火车上,火车已经靠站,车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为什么会在火车上? 我抬手想揉一揉太阳穴,却望见自己身上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再往下看,敞开的衬衫里还套着一件白背心。 我去参加公开课穿的西装呢?我的领带呢?我......怎么会穿这样的衣服? 话说起来......我环顾四周,车厢内没有空调,没有悬挂式电视,窗子是往上推的,望出去能看到墨绿色的铁皮,这种火车不是快要淘汰了吗......我望向乘务员,她马上对我一笑,关切地问:“先生,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一帧帧画面极快地从眼前闪过,像是过多的水倒进了狭小的瓶子。 头涨涨地疼。 我怔怔地看着完好无缺的双手。 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 那天妈拿了一叠相亲用的照片要我交给二哥,我回家后随手丢在了沙发上,就回房间准备明天要开公开课的教案。 我在南川一中教了十七年的书了,这种事经历得多了,做得还算顺手,差不多到了晚饭的点就弄完,揉着脖子出来就看到下班回来的池迁坐在沙发上把那些照片抽出来看。 “相亲用的?”他面无表情地把那些照片往桌上一拍。 他已经二十岁,考的是云市最好的宁大,是学院学生会会长,眉间挂着年轻人特有的冷冽和疏离,黑漆漆的眸子看向你时已能感到无形的压迫力。 一点儿也看不出十一年前收养他时,那种单纯无害的模样。 我能明显感到他压抑着怒气,却摸不着头脑,就应了个单音节:“嗯。” 他当即把脸阴沉下来,站起来,抓起外套,一言不发地穿过了客厅,随后大门被他狠狠摔上。 我站在卧室门口,有点无措。 虽然知道他一直不喜欢我这个继父,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发那么大火。 叹了口气,我转身回到房间,把明天开课要穿的西服衬衫和领带拿衣架挂在柜子外面,到时候起来马上就可以穿。 默默地做了饭,我一个人坐在桌边吃完,屋里很安静,时钟滴滴答答地绕圈,吃完后拿盘子盖起来,电饭煲也开着保温,这样他回来如果没有吃饭,也不至于饿肚子。 自从池迁考上大学后,除了寒暑假他平时根本不回来,我虽然喜欢清静,但也难免觉得寂寞,可他放假回来又忙着打工,只有晚饭才会一起吃——就这点也没差,别人家吃饭时谈天说地其乐融融的场面在我们家就没有出现过,这孩子从小就不喜欢我。 我曾经为了多点时间和他亲近,每到下班就拎起公文包飞奔到附近菜市场,买他爱吃的菜回家和他一起吃,学校的学生还因为这个原因特别喜欢我,因为我从不拖堂,有时候着急起来连作业都忘记布置。 可是饭桌上池迁的话不多,不管我和他说什么,他大多时候都是拧着头看电视,时不时哦一句算作回应。 后来我也歇了心思,两人的关系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延续着。 说实话,池迁刚从乡下接来我家里的时候,我正在心里跟自己较劲,脸色摆出来也不自知,有一次照镜子时一愣,这个眼神冷漠的人是我吗? 池迁生得像他妈妈立秋,我那时候对立秋的背叛正耿耿在心,要为她养育她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就像在我喉头扎进一根刺,每次和他对视,我就会马上移开,因为我总忍不住在他脸上寻找立秋的影子。 我承认我忘不了她,她毕竟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后来这孩子总是离家出走,没有任何征兆,好像和我在一起生活简直不堪忍受一样,每次看到被邻居或者警察送回的池迁我就觉得挫败,妻子不爱我和别的男人跑了,一时心软收养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却得不到孩子的爱,评高级职称也道阻且长,人到中年亲近的朋友用一只手都能数完。 挺没劲的反正。 我尝试和这孩子好好相处,因为不出意外,他也许会是死后为我安葬清明为我扫墓的人。我一个五谷不勤的大男人特地为他去学做菜,小学中学还每天给他做便当带去,给他买的衣服永远是好牌子的,洗得干干净净,如果学校开家长会或者运动会,就算要找别的老师代课欠人人情,我也一定会赶去,因为不想他身边的位置空落落的。 我知道自己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还特意到图书馆借了很多有关育儿的书,曾经被女同事撞见,散播到办公室里被嘲笑了好几天,我从来没大声呵斥过他,更不用说打他,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最好的朋友卫衡不止一次说:“池迁很依恋你。” 嘁,谁信。 他连一声爸爸都没有对我叫过。 天晚了,我洗漱后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事,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我把他衣食住行都照顾到了,可为什么还会这样呢?有时真想抓住他的肩膀学马景涛咆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给你吃给你穿供你上学,我哪里做错了?三番五次离家出走,就那么不愿意和我生活? 虽然后来他渐渐大了,懂事了,再也没有离家出走,可他明显更冷淡了,因为他已经学会用笑容来掩饰情绪,看似平静的面容之下是怎样一种真心,我看不透。 越想越觉得心头火起,到最后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睡意一点也没有了,我睁开眼开始默背第二天上课的台词。 夜阑人静,我听见走廊上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一阵闷响,什么撞到了门,钥匙声,不久之后,门被打开又粗鲁地甩上,我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才回来,这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砰的一声,池迁连门都不敲就闯进了我的卧室,我吃惊地从床上爬起来,屋子里没有开灯,他整个人沉浸在夜色中,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尽量好声好气地说话,“吃饭了没有?嗯?” 池迁晃晃悠悠地走进房间,窗子外另一栋楼的灯光漏进来,也不过增加模糊的视觉效果,随他越走越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刺鼻的酒味,我吃惊地挑了挑眉。 池迁从不喝酒。 他亲生父亲生前有暴力倾向,一喝醉就会打他和立秋,所以他发誓不沾酒,只有在我生日的时候,他才会为我喝一小杯米酒,因为客家人的旧俗,生日时向寿星敬一杯酒,祝日后能幸福久久。 那简直是我和他之间最温馨的时刻。 “你怎么喝那么多酒?”我捂着鼻子直起身来,突然眼前一片黑暗,我抬头时看到了池迁宽阔的胸膛,他已经长成了高大的男人,不是以前怯怯地牵着我衣角的小男孩了。 心软了一点,所以他突然倒在我身上时,我也没有推开,因为身上太重了,我又倒回了床上,变成仰面被他压在身下的姿势,我轻轻拍着他的背:“池迁?你难受吗?” 他嘟囔了一声我没有听清。 “你先起来,我快被你压死了。”胸口闷闷的,肋骨都好像弯掉了一样。 他突然抬头看我,剑眉下一双黑漆漆的同仁闪烁着。 “我不会让你跟女人结婚。”他突然说。 “哈?” “你想都别想!” 我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他的脸已经贴了过来,一手扶住我的后脑,一手将我双手举过头顶死死按住。 泛着酒气的唇贴了过来,湿润温软的触感。 我的脑子轰然一响。 他像只野兽一样啃咬着我的肩膀和脖子,睡衣已经被整个扯开了。 他突然伸手探进我的裤子,一根手指伸进某处隐秘的地方,我终于找回被震飞的神智,狠狠给他一巴掌,弓起腿猛地一踢,他被我掀翻,整个人掉下床,头重重地磕在床头柜上。 我坐在床上呼哧呼哧喘着气。 他手肘撑地,勉强抬头看了我一眼,大概看出我眼底的厌恶,他手一松,颓然倒回地上,眼神空空地散漫。 这就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孩子。 我神色难堪,压不住火,起来抓了衣架上的衣服和桌上讲课的u盘就往外跑。 我在客厅里换好衣服,卧室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好像还是死了一般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我扣好最后一个扣子,用他能听见的声音说:“池迁,你已经成年了,我也没有义务抚养你了,往后你就搬出去吧,给你存好的学费,我会交给你自己管理。” 他不吭声。 我走了,没有回头,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去过,我想在他找到新的住的地方之前,我就不回去了。 不懂怎么面对他。 不懂哪个环节出了错,我养了他十一年,他竟然用这种事来报答我。 更不懂的是,那辆车为什么要冲着我来。 那时是大中午,刚结束上午的课,街上人来车往一派喧闹,我没想到那辆小排量的货车会突然撞过来。 冲击过后,狠狠地摔在了马路中央的绿化带上,脑袋磕在地上,世界颠倒,眼前跟着一黑,久久无法恢复。深入骨髓的疼痛攥住了我的神经,我几乎连一声j□j都没力气发出,头好像破了,手脚可能也断了,有温热的血流下来,糊住了我的眼皮。 然后我感到有一点寒冷,这种感觉让人有一点恐慌和陌生,好像身体里的血液正在慢慢流空,渐渐的,连意识都开始混乱起来。 我能清晰听到众人的惊呼和尖叫,能听见救护车的鸣声,能听到纷至沓来的脚步,能听到所有声音,却动不了一根手指,发不出一点声音,感受不到一丝痛觉。垂死时痛彻心扉的感觉不见了,只剩下渐渐减弱的听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走到我身边,又听见身边的医生疲惫地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走进来的人嘶哑着嗓子:“能让我在这待一会儿吗?” 是池迁。 眼睛一酸,他来见我最后一面。 他坐了下来,我听见凳子在地上拖拽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你总是这样......”他终于开口,拖着长长的哭腔。 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我能想象出他伏下身拥抱我的样子。 “你对妈妈那么长情,为什么对我就那么无情呢?”他颤声说,“从一开始你就讨厌我,连看都不看我,那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收养我?是因为妈妈对不对?我知道,你就算看我,也是因为你想妈妈了,你把我当替代品。” 胡说,明明是他不愿意和我生活。 “我以前为了让你多看我一眼,干尽了傻事,我想如果我突然不见,你会不会着急呢?会不会担心我呢?会不会来找我呢?可是我明明站在那么显眼的地方,站在那么多人的地方,连楼下眼睛花的王奶奶都看到我带我回家了,你也没来找过我,你一次也没有来找过我......就算这一次也一样,我在家里等啊等啊,都没有等到你回来......” “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今天去学校习惯吗?和同学有没有吵架?作业做了吗?你从来没问过我,我想要什么你知道吗?”池迁满是痛苦和绝望的言语像刀子割在心里,“你把我当做小猫小狗一样捡回来养,可我又不是小猫小狗,每天给点高级罐头就满足了,我是人啊,我也需要你爱我......” 我想反驳他,结果怎么也找不到词,我心里明白他说的没错。 从头到尾,我根本没有关注过他这个人,我关注的仅仅是“做爸爸”这件事——我执着于做一个好爸爸,尽力给他周全的生活,却根本没想过顾及他的心情。 “爸爸......你醒一醒,醒一醒,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你不要丢下我啊......”他已经泣不成声,“为什么,你为什么自作主张把我捡回来,又自作主张抛弃我......” “我明明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拼命想伸出手,想把他眼中滚落的泪水抹去,但已无能为力。 我连轻轻勾住他手指都做不到。 耳边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我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来得及和他说,就要将他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忽然听见池迁起身的声音,从头盖到脚的白布被掀开了,我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仿佛已被他紧紧抱入怀中,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泪没入颈间。 这辈子,生命最后的回溯,就是他在我耳边悲伤地呢喃。 “爸爸,你从没抱过我。” 第2章 寻子捉虫非 茫然地在火车站里坐了好久,头顶的电子显示屏滚动条目后面,是2002年11月9日。 刚才在洗手间狠狠甩了自己两个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痛感还存在,明确提醒我这是十一年前的秋天。 今年我才二十七岁,刚从西部支教回来。 还没有收养池迁。 从南川火车站出来,外头阳光浓烈,我仰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应该才九岁吧?九岁的池迁会在哪里呢? 一辆私家车开到我面前,一个脸圆圆的女司机把车窗摇下来:“帅哥,去哪里?”我摇摇头,她伸出手往出租车等候处一指,那里正大排长龙,说:“上我的车吧,比打车便宜,又不用等。” 重生带来的震动让我迷惘,我其实还没有想好要去的地方,眼睛无意瞥见挡风玻璃前夹着一张照片,是个男孩,有些羞涩地冲着镜头在笑。于是我想起了立秋打给我的最后一个电话,稀里糊涂就上了车。 女司机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我:“去哪里?” 我极力回想了一下,立秋说的不知是照水村还是道水村,我有点拿捏不准,于是问司机:“南川下面有没有个叫照水村的地方?” 女司机想了想,说:“有的。” 那应该就是那里,我点头:“那就去照水村。” 车子很旧了,大概是二手车,应该是收音机的地方变成一个洞,几张光盘堆在里头,女司机在里面掏了掏,挑了一张,是王菲的《红豆》,不知是盗版还是听了很多年,音质很差,女司机把着方向盘,跟着沙沙的歌哼着声。 我指着照片:“那是你儿子?” 她往那边瞟了一眼,圆圆的脸上露出笑来:“是啊,读六年级了,小猴子一样,上窜下跳,根本管不动......” 车子开出南川镇,窄小的公路一边是山,一边是一阶上一阶的梯田,一块块种满了水稻,嫩嫩的绿色,在风中微微动摇。我望着窗外说:“我也有个儿子。” 女司机从后视镜里吃惊地看我:“哎呀,你这么年轻就结婚生子啦?” 我一笑:“我都快三十了。” 她显得更吃惊了,连连说:“看不出,看不出,真是看不出,我这么看顶多就二十。” 做生意的人说话就是夸张。我笑了笑,没说话,伸手把玻璃摇下来,一股清凉的空气夹了点尘土味扑进来,我吹着风,深浅不一的绿色从眼前飞快掠过,心渐渐宁静下来。 当年,立秋在电话里的哀求一直是我心头抹不去的刺,刺在最疼的地方。 “我能想到的人只有你了。”那天,她从监狱里给我打电话,那时我人不在南川,已经前往西部一个穷旮旯教书,她找了很多人,没人肯帮她,后来她又问了好多人,才问到我的电话。 说完那句话后她开始哭:“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可我真是没办法了,如果连你也不帮我,那孩子可怎么办呢?我现在这个样子,我的孩子可怎么办呢?” 她在1996年嫁给我,那时我大学刚毕业,分配在南川一中教语文。 我跟她是十年的同学,初中,高中,大学四年。她是我除了父母感到最亲的人,我们在一起从没吵过架,所以到离婚那天我才知道她从不爱我,她跟我在一起只是赌气,为了气另一个男人,不惜拿一生来开玩笑。 她现在的模样我有点记不清了,大概是总被浓妆覆盖的缘故。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十七八岁的样子,眼下一粒泪痣,笑起来眉眼一弯,温暖得不得了。那时她抱着一摞模拟考卷用肩膀撞开教室门,阳光趴在她束成一把的黑发上,长马尾随着她的步子一晃一晃,于是阳光也是一晃一晃的。 离婚后我才知道我短短半年的婚姻和近十年的爱情都是一场笑话。 她十八岁肚子刚刚大起来的时候休的学,不肯打掉孩子,躲在乡下姥姥家,最后为那个男人生下一个儿子,刚生下来就被她妈妈送走了,送给一个没小孩的亲戚抚养,而那时她刚成为我的女朋友,用来搪塞我的理由是生病。 她突然消失,我联系不上她,92年的南川连公交车都没有普及,我一个人在大冬天骑了三个小时的自行车到她家找她,她妈妈拦住门,不许我见她,也不告诉我她在哪里。 回到学校后她的情绪很差,怎么逗都不笑,也不吭声。我小心翼翼地陪着她,没敢多问,我从来没往未婚先孕那方面想过,从来没有。 后来是平淡如水的交往,结婚,半年后,她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她,让我放她走。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池迁,他静静地靠在妈妈怀里,低着头,垂着眸子,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那是一种任人摆布的麻木淡漠。我没想到会从一个孩子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他长得和立秋很像,下巴有点尖,雪白的脸,眼下点着一颗泪痣。 可我不敢看他,因为他同时也很像那个发誓要给立秋幸福将她从我身边夺走的男人。 或许这就是池迁说我不爱他的原因,我总是克制和他眼神接触,或许自己内心是慌乱的,可在九岁的孩子眼里,不是排斥是什么呢? 面对立秋的哀求,我胸膛里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咬,一口一片血肉,疼得我眼前一片模糊,我怕我在立秋面前落下泪来,那样我连最后的自尊和倔强都没有了。 我最终如她所愿,放她自由,然后我收拾了点东西,像个丧家之犬一般逃离了南川。 立秋和那个男人结婚了,婚后不到三个月,那些泡沫一样的幸福誓言破碎了,那个曾在她耳边说着甜言蜜语的男人开始打她,有时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是因为在外面受了气,有时只是单纯不痛快而已。 最严重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男人从厨房里抄了把剁排骨的菜刀,揪着立秋的头发就往厕所拖,立秋吓得开始挣扎,那把刀就架在她脖子上,差不多只有一厘米的地方。 七岁的池迁放学回来,听见妈妈的哭叫声,就跑过去,用书包打他爸爸,用自己的头和身体撞开他。那个男人早已急红了眼,举着刀就往孩子去,立秋从三角架子上抓了一把剃刀,一下扎进男人的脖子里。 她被判了无期,连她妈妈都不肯谈起她,她走投无路,在监狱里哭着求我照顾她的儿子:“阿俨,我求求你,我求求你,那孩子还那么小,我求求你,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 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都还眼睛发酸,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虽然我那点工资养活自己都够呛。 那时我说我现在回不去,但我可以寄钱给他。 “他在照水村,我姥姥帮忙养他......”立秋来不及说得更详细了,她旁边的狱警在催她,时间到了。 后来我只有托朋友卫衡去打听,费了许多周章,才找到孩子的地址,本想让卫衡将他带到我父母家暂时安顿,可卫衡对我说,那孩子不肯,想陪在老人身边。 得到这个答案,我没有再多勉强,只是每月托寄钱给他们,想着支教结束再去接他。 在支教第二年年初,卫衡打电话和我说,立秋在狱中自杀了,她把牙刷的另一头磨得像刀子一样尖,用那东西结束了二十六岁的生命。听和她住在同一间牢房的女囚说,她整夜整夜不敢睡,一睡就会梦见那个杀人的夜晚,然后又尖叫着吓醒。 我那时握着电话站在望不到尽头的麦田里,同批次来支教的老师拨开金澄澄的麦穗来找我:“陈俨,陈俨,你在哪?”我一转头看到他,他被我满脸的泪水吓得手足无措。 我无法形容我的感觉,我猜我只是难过,因为我想到,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曾和她校园操场后边的小树林里亲吻,我闭着眼,她睁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我眼皮上微微颤抖。晚自习下课,夹在涌出的人流里慢慢走,肩膀撞着肩膀,手臂摩擦,然后我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甩开我,也没有回握我。手心慢慢沁出汗,那带着潮湿的温度我至今还记得是什么样的。 再也见不到了,那个我爱了十多年,却没爱过我的女人。 . 重生一回,想起这些倒没有曾经的悲痛了,那之后过了如此漫长的时光,即使和池迁的关系莫名僵硬,却也不能否认,有他在身边,我的伤口才能愈合。 反而临死前池迁说的那些话,想起来都会悲伤到心悸。 我曾经那样辜负过他,这辈子,我想好好爱他。 . 大概下午三点,我下了车,走在布满砂砾的黄土路上,运送煤矿和石头的大卡车在我身边呼啸而过,扬起一阵沙尘暴一样的尘埃,我退到路边的杂货铺门口躲着,有两个老头坐在石墩上抽烟。 我从口袋里掏出烟,抖出一根递给他:“阿公,你晓得张定富家在哪不?从这要怎么走?” 张定富是立秋姥爷的名字,早早就过世了,但以前的女人嫁了人,名字大多都被忘了,别人叫她们就叫谁谁谁家的,因此我就算想找的是活人,也只能问一个死人的名字,不然就别想找到。 上辈子,我没有亲自去接他,我先回了父母家,过了好久才想起他的事,然后仓促地托卫衡找人去接他,后来也没有问过他,所以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其中一个老头用浑浊的眼睛看我,站起来,把烟夹在耳后:“说不清,我带你去。” 我跟着他在房屋和房屋之间的窄小的间隔里转悠,上上下下,最后停在一间倒了半拉墙的院门前,门都少了半边,贴在两边的春联破烂不堪,碎裂的红色被风掀得哗哗响。 这种地方哪里能住人,我往里探头,院子里荒草蔓烟,破瓦满地,几只鸟被我惊得扑腾着翅膀飞到没了瓦的屋顶上,歪着脑袋打量我们这两个入侵者。 我回头对老头说:“你是不是弄错了?” “没错啊,”老头吧唧着嘴说,“张定富婆娘没了之前一直都住这儿呢,出殡那天我还来抬棺呢。” 我一惊:“张阿婆没了?” “早没了,早半年就没了。” 半年前?! 我忙再问:“那一直在她家的小孩呢?” “不知道。”老头摇头,“那小鬼很久没见过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第3章 池迁捉虫非 谢过老头,我只好沿街一家家问过去,用已经不纯熟的客家话敲开别人的门:“有无看到张阿婆屋家的小孩?” 开门的人都会用警惕的目光在我身上睃一圈,然后说:“没看到。”门贴着鼻子砰的一关。 问到第几家的时候我忘了,后来我的脚后跟走得有点疼,橘色的夕阳在我前边,像是嘲笑一般拿光打我的眼。 我终于深切体会到池迁那些话的意义,我就像是在养一株盆栽,每月往银行里打钱就像浇水施肥,除此之外,别的就没管过了。 照顾他的人都没了大半年了,我们谁也不知道。 问的最后一家,开门的是个女人,生过小孩后变形的身材,头上是理发店里最便宜的卷发 。 她靠在门上听我问,想都不想就说:“不知道,没看到。”倒是躲在他大腿后面的小孩大叫了一声:“我知道,我看到他住在桥底下了,还和颠麻抢地方睡。” “颠麻”是土话,就是那种没人管的精神失常的女人,乡下常能看到这样的人,把塑料袋顶在头上,身上穿得破烂,一边在街上走,一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有时还会用石头砸人。 我倒退了两步,女人直接把门摔上,在外面都能清晰听到她高声的怒骂:“你又跑去河边玩了?叫你不要去你又去!你皮痒了是不是?又想吃巴掌是不是?” 小孩被打得哇哇大叫:“不是我要去的,是别人拖我去的!” 天快黑了,再晚下去怕搭不上车,我一路小跑往河边去。 一个个桥洞找过去,没有,我不死心,又返回来再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我爬到桥头上,手搭了凉棚往河对面看,隔着一段还有一座桥,再远一点还有一座,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 望着有些泛黄的河水,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就在我打算去下一座桥看看的时候,有个铁罐从桥底下滚了出来,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出来把它抓回去,我赶紧跑下去。 小男孩缩在一个背光的角落,前面是半个门扇,他握着门把手,像握着个盾牌一般把自己藏在死角里,我刚才从这扇门旁边走过两次,都没想到有人可以藏在这么狭小的地方。 门里边,他发出几声压在喉咙里的咳嗽。 我把门板从他面前拿开,他整个人往里缩了缩,好一会儿才敢抬头看我。 “池迁?”我蹲在他面前,“还认得我吗?” 他比我记忆中瘦,细软的黑发贴在略嫌单薄的眉毛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盛满清水。 “嗯。”他声音很轻,清澈的眼睛望着我,“你跟我想得一模一样。” “你想过我?” “嗯,太奶奶说,你会来接我,要我等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不由自主放软:“怎么不回家?” 他声音依旧很轻:“下雨了,屋子里都是水,不能住。” 说完似乎想咳嗽,又不敢,就紧紧抿着嘴。 我摸摸他红红的脸颊,又摸摸额头,温度有些烫手,我连忙想把他抱起来:“发烧了,我先带你去看医生。” 他好像没什么力气,软软地往旁边闪了一下,伸手推我,又怕碰到我:“我脏。” “不是你脏,是衣服脏了。”我说,手在他身下托了一下,把他抱起来,弯腰从桥洞里钻出去。 夕阳浸在水里,只露出半个红透的边,河面浮着碎金,一闪一闪,亮得人要把眼眯起来。 他趴在我肩上回头看了一眼,门板后面是一个用砖头堆成的四方形的灶,他和我说,冬天的时候他就在里面塞一把干稻叶,用捡来的打火机点着,如果有呛人的浓烟冒出来,他就把铁罐架在上面烤,一会儿再用袖子包了捧在手里取暖。 就这么度过一整个冬天。 “看完医生,我还回来吗?”他靠在我怀里问,我知道他是怕那个罐子被拾荒或者流浪的人抢走。 “不回来了。”我说,“看完医生我带你回家。” “你的家?” 我把他下滑的身子往上蹭了蹭,说:“我们的家。” 照水村没有医院,只有一间卫生所,一进去里面的人挤得能把外面的人顶出来,没人排队,在柜台前挤成一团,消毒水的味道都被人身上腌臜的气味掩盖了,好像整个村子里谁打个喷嚏吸下鼻子都聚到这来了。 最外面一圈有个大婶看了我一眼,一口浓郁的客家音:“小鬼病咧?” 不等我回答,她又说:“别跟这等啦,等到天黑你家小鬼脑壳都要烧坏咧,赶紧去大溪尾的培正仙那里看,他那边人少,等个半小时就轮到了。” 我赶紧让她告诉我怎么走,抱着池迁急急往那边赶,大婶还在后面嘱咐:“多带钱咧,他那边贵死人咧!” 记着她的话,路过农村信用社的时候停了脚步,我一手抱着他,一手往口袋里掏钱包,一直昏昏沉沉地趴在我肩头的池迁被我又摇又晃得睁了一下眼,看着atm机说:“这个我也会按。” 我取钱没听清他说什么:“嗯?” “我每个月来这边按一次,然后大舅公就可以拿去给太奶奶买药吃了。” 我手一顿,回头说:“我给你寄的钱,你都拿给大舅公了吗?” “嗯。”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买了米。” “取钱的卡还在吗?” 他说:“被大舅公拿去了。”说完他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好像在怪自己没有保护好我给他的东西,他接着说,“大舅公说我不给他,他就不帮我埋太奶奶,要让太奶奶在房间里烂掉......” 说到最后已经拖出哭腔。 我叹了一口气。 不敢去想这两年他一个九岁不到的孩子是怎么过来的,面对贪婪而虎视眈眈的亲戚,他身边只有年迈多病的曾祖母,可曾祖母太老了,无法给他庇佑,他只有自己站出来,用弱小的肩膀帮曾祖母遮风挡雨,然后一个人在冰冷的人世间苦苦挣扎,熬过凄风苦雨。 幸好我还有重来的机会。 “不怪你,你做的很好了。”我摸了摸他的头发,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安慰。 “嗯。”他低下头去,捏着袖子,偷偷擦了一下眼角。 推开玻璃门,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突然蹿出来,指着池迁先是一通语速飞快的叽里咕噜,我根本没听清,但池迁听清了,他跐溜一下从我身上窜了下去,涨红了脸站在小孩对面,大声反驳:“我妈妈没杀人,我有爸爸!我爸爸在外面挣大钱,现在回来接我了!” “屁!我妈都说你妈被关起来了!你就会骗人!”小孩往地上呸了一下,手指在手上划着:“池迁羞羞脸,不要脸,七个鼻子八个脸!” 池迁瞪着大眼睛,被气得呼哧呼哧喘着气,我正想说什么,他跑回来,一把抓着我的衣角,大声宣告:“我有爸爸,这就是我爸爸!” 小孩狐疑的在我跟他之间转一圈,疑惑不定地问:“你真是他爸爸吗?” “是。”我回答。 小孩一听就往后撤,一溜烟跑没影了。 那孩子走后,池迁小心翼翼地窥视着我的脸,他问:“你生气吗?” 他抓着我衣角的手是颤抖的。 我俯身将他抱起来,在他耳边亲了一下,说:“没有,我没有生气,我从来没做过别人的爸爸,你能跟别人说我是你爸爸,我心里面很高兴。” 他抬起头,我看到他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像是水盈盈的湖泊上有萤火飞起。 我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试试温度,还烫。 “头晕么?” 他摇头。 “怕吃苦药吗?” 摇头。 “怕不怕打针?” 他这回迟疑了一下,才摇了摇头,闭起眼,脸轻轻在我掌心蹭了蹭。 因他这个动作,心里有某处仿佛裂开了,像是含在嘴里的糖,外壳融化,里头的夹心渗出来,温热的,甜的。 天色已经暗了,变成一种青蓝色,两边的路灯忽闪了几下,一盏一盏亮起,我抱着他沿着路灯往大溪尾走去,头顶投下昏黄的灯光,路边我们长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溪流融入长河,浑然难分。 小孩歪着小脑袋看脚下的影子,头慢慢的慢慢的靠在我肩膀上,额角一缕碎发随着步子一起一伏。 “爸爸。”他小声叫了一声。 “嗯。” “我有爸爸。” “嗯。” “爸爸。” “嗯。” “谢谢你来接我。” 我抱紧了他。 第4章 看病捉虫 培正仙原来是云市人民医院的儿科医生,退了休,仍不断有病人找到家里来,他索性把客厅里茶几沙发全撤了,买了两个顶到天花板的中药柜子,前面再摆个玻璃柜台,放西药。 这儿的人喜欢管医生叫仙,带着敬畏。因为这些人捏着生,也捏着死。 我抱着池迁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饭厅捧着个大碗埋头吃饭,脖子上挂的听诊器也没有摘,听见有人进来,便转过脸来,他生得一张和气的脸,看人就先笑:“看病还是买药?” “看病。”我指了指孩子。 他端着碗走过来,看了一眼池迁,从一个茶色药瓶里拔了一根体温计,拿酒精棉擦过了,塞到小孩腋下。他抬头看了眼时钟:“十个字的时候拿出来。” 我帮池迁按着手臂:“夹得稳吗?” 他手臂用力靠了靠,点头。 培正仙回到饭厅继续夹菜吃饭,他老伴打来一盆热水,绞了条毛巾递给我:“给孩子擦擦。” 我把池迁露在衣服外的地方全抹了一遍,水变成灰色,他原本雪白粉嫩的皮肤露出来。老人从门外倒水回来,看见池迁后吃惊得“呀”了一声:“生得好俊咧!” 我心里不由有些开心,笑了笑。 指针指向“10”,培正仙拿出来查看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38.2,没事,屁股扎一针就完了。” 他把温度计擦干净搁回瓶子里,摸了摸池迁的脉搏,看了舌头和喉咙,又问:“晚上咳嗽还是白天咳嗽?” 他想了很久,小声说:“晚上咳得多,白天少。” 培正仙就抽出纸来写字,龙飞凤舞一通,叫他老伴抓药,又拎着池迁往帘子后面去。我跟去看,池迁可怜兮兮地趴在高高的竹凳上,露出半边屁股。培正仙正在推针,竖起尖细的针头喷出一点药水,看到这幕的池迁眼睛马上红了,泪水迅速集聚,堆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不怕,就跟蚊子叮一样,一下就不疼了。”我哄他。 银光一闪,他嗷了一下,眼泪滚下来。 拎着三天的药和糖浆出门,培正仙嘱咐说:“别抱他,让他自己走,那样药性扩散的快。晚上要是还没退烧,你就给他包两床被子,捂出汗就好了。” 我连连答应,走出大溪尾好久,池迁都还牵着我的手抽抽噎噎。 我好笑地看他:“你说不怕的。” 小家伙抬头瞪起一泡泪眼,满腹委屈:“你还说跟蚊子咬一样,不疼的。” 我摸摸鼻子,无辜地眨眨眼,说:“没有,我是说跟蚊子咬一样,但我没说马上不疼,蚊子咬的那一下还是挺疼的。” 池迁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不带这么坑儿子的啊! 路边一个湘菜馆的牌招子挑出来,我脚步一拐,带着池迁踏了进去。刚才一门心思找医生看病,看到培正仙,才留意是吃饭的点了。这会儿闻到辛辣油香更是觉得腹中空空,一口气点了两道菜一道汤。 忘了跟服务员交代不要辣,菜端上来的时候连青菜上头缀满红色的辣椒,干锅鱼片更是堆得冒尖的辣椒山,鱼片底下咕噜噜地翻上鲜红的辣油,我心惊胆颤地要了几瓶的矿泉水,夹一筷子菜就辣得扒掉半碗米饭,噎得直瞪眼。池迁吃得伸长舌头直吸气,鼻头上都是一圈发亮的汗珠。可不知怎么的,这菜却越吃越爽,到后来我浇了一勺红彤彤的汤底在白饭上,头埋进碗里吃,辣得眼泪都滚出来,狼狈不堪,心底却越发透亮。 上辈子那些纠葛,就别在意了吧,珍惜这个如同奇迹般的现在,珍惜这个没有被我伤害的池迁,珍惜这个还来得及挽救的人生。 “痛快吗?”我张着辣到红肿的嘴唇问他。 池迁伸着舌头说不出话来,只有猛点头。 “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他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抬头看我,两只眼睛亮得像浸在漫天星海里,含糊不清又斩钉截铁:“好!” 我在这一刻下定决心,要开启我的“继父”人生。 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爱你,我的孩子。 再不让你承受上辈子的苦。 第5章 卫衡捉虫非 第二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小孩的头。 退烧了。松了一口气。 昨天吃完饭后已经是满天银钉子星,回不去,我带着池迁去住旅店,临着大马路,有跑长途的重型货车驶过,整栋楼都会震动起来。床是木板拼起来的,电视只有十个台,九个是雪花,窗子上满是灰尘,我去给他开水龙头的时候,他就蹲在窗前看蜘蛛结网。 没办法要求太多,把他剥光丢进去洗澡,我捏着鼻子把他那一身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扔进垃圾桶,转身下楼给他买新衣新鞋。我跟童装店的老板娘比划着孩子的高矮胖瘦,老板娘笑着扒拉出一套小熊装,浅棕色,帽子上挂着两只毛茸茸的熊耳,屁股后头还有只圆尾巴,说:“这种卖的可好了,我都加进了好几次货,现在又卖得精光,还有配套的鞋子咧!” 我想象了一下池迁穿上的模样,虽然也有些心动,但还是不确定地说:“我们家孩子九岁了,还能穿这个?” “能!怎么不能!”老板娘赶紧利落地给我装进袋子里,“昨儿我还见到一个二十几的小姑娘穿呢!” 说完,又问:“还有配套的毛衣围巾和棉鞋要不要?” 我克制不住的两眼放光:“好好好。” 于是早上,我牵着一只熊坐上开往南川的班车,四周投射来无数羡艳目光,我还听见有女孩子压住嗓子的尖叫:“快看,快看,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啊——” 就差“嗷呜”一声扑上来了。 我如同步入星光大道一般趾高气昂,谁说男人没有虚荣心? 回了南川,先领着熊孩子去见爸妈,客家人不兴分家,我哥哥依旧同父母住在一起,爸妈住的是历史悠久的老房子,“口”字形的土楼,两层,中间是天井,一口老井,屋子后头的野地种满高大的香蕉树,敞开二楼窗子,芭蕉扇一样的叶子能直接戳进来,阳光都是碎的。 我前头两个哥哥,一家住北面,一家住东面,爸妈住西面,我原本就住他们楼上,后来为了娶立秋搬了出去。她不喜欢这种家长里短的日子,第三次晚归被我妈说了一通之后,她就闹着要搬,我就在外面买了房子。 一开大门,我妈见到一大一小的造型就一愣,池迁抓着我的衣角,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一朵半开的野花递到我妈面前,那是他在别人家菜地里偷摘的,小孩有些怕生,怯怯地叫了一声:“奶奶,给你。” 五十几的老太太一颗心都化了。 我爸围着围裙从厨房里赶出来,两只手紧张的在上头抹来抹去:“快进来快进来。” 路上和爸妈报备过,他们也知道我决定收养池迁的事,一开始我爸有些不高兴,他不喜欢立秋,打头他就觉出立秋对我太冷淡,后来发生那样的事更是令他不满,可现在人都没了,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立秋和我离婚时就数我妈骂得最狠,但我妈听见立秋自杀的事,却怔了一下,低声叹气:“她也是个傻姑娘啊。” 我前面还有两个吃喝嫖赌样样齐全的哥哥,可我妈却说她最担心的是我。也许是那年我一脸伤心欲绝跑去西部自我流放将我妈吓坏了,我还记得,上辈子我有一段时间一直沉浸在自怨自艾中,还彻夜写过一封信给她,说我对婚姻绝望了,再也不想结婚云云,惹得我妈以为我在深山中剃度出家。 因此我带着池迁回来,我妈尤为激动,抱着孩子哽咽道:“老天啊,总算还留了个人给你种小菊花啊!” 池迁:“???” 我:“......” 我再不肯结婚,我妈就一直担心我会灵前凄凉,给我早早买好一个大花盆,再三叮嘱我的小侄子们,等我几十年后撒手人寰,记得把我骨灰收在里面埋点土撒点种子,好叫我死后化作春泥更护花,有个事做,不至于太寂寞。 我表示......就算种黄瓜,我也不种小菊花! . 把池迁安放在爸妈家,我就想着去联系学校和老师,小孩九岁了,肯定得上学。我去支教是停薪保职,还要去一中一趟,不然怎么养家呢? 我的工作没问题,只是这学期排不上课了,得等到明年。看来这几个月我得另谋生路,弄个副业,至少要挨到明年春天开学。上辈子我就一穷教书的,一辈子连点积蓄都没给池迁留下,这辈子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如果我又出什么意外,至少要留点家产给他,让他以后能少奋斗几年。 这件事可以慢慢合计,池迁念书的事倒是有点波折。 上辈子什么事都是托卫衡办的,也不知道原来他的学校这么难找。他户口随的立秋,立秋是判过刑的人,稍好一点的中心小学实验小学都不肯收,他们怕池迁会带坏别的孩子。 最后还是决定去找卫衡,他父亲是南川镇长,这样的事都不用他出马,叫秘书挂一个电话去就行了。 一步一步往卫衡家去,满心都是对池迁的愧疚。 他家就在一中附近,走半条街,独门独院的一栋,后面是山,还有一个种满荷花的鱼塘。 我去找他时,他正坐在自家鱼塘边垂钓,弄了个大伞撑着,一条折叠躺椅,我在一旁说得口干舌燥,他只嘘了一声:“阿俨,你坐,等我家鲤鱼上钩不急。” 我无可奈何,只好陪他坐下来,幸好我是深知他一贯做派的,否则真想将他一脚踹入水中。 想起上辈子刚认识他时,我被他这臭脾性气得不知道生了几肚子闷气,尤其那一次,我哥被扫黄的警察抓进局里了,我像旋风般刮去他家找他救命,就看到他闲闲地靠在藤椅上,桌上摆了一盘围棋,自己和自己下得津津有味,摆摆手对我说:“阿俨,你坐,等我这盘棋下完不急。” 我记得我那时好像见到鬼般瞪着他,心想,可能下一秒地震海啸,天要塌下来,我跑进来叫他快逃命,他也会温温吞吞地提笔铺纸:“阿俨,你坐,等我写个遗书交代下后事再逃不急。” 一个小时后,我坐在他身旁瞌睡得连连点头,他终于钓得一尾呆笨呆笨的胖鲤鱼,心满意足地将它放回水中,才慢悠悠地说:“嗯?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呃......我来找你帮我家小鬼安排个小学,我刚找了好几个学校人都不肯收......” “哦,好的。”他平淡地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卫衡就是这种让人无力的家伙,而我居然和他做了快十年的朋友,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有不少人不喜欢卫衡,因为他太不通世故,别人看他那副寡淡的脸就会觉得眼高于顶和轻漫,可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反而,你要是有事求他,他都不懂拒绝你。 以前还在念书时,有个坐在他后座的女生要他每天带一块巧克力给她,他坚持了一年多,直到那姑娘转学。那时候巧克力这种东西还蛮稀有的,至少我那时就没吃过。他也觉得麻烦,但是他这人就那样,怕跟别人说不。 我是在初三的时候认识他,那时候卫衡高三,我作为校广播站的小记者去采访他,因为他是那一届唯一一个被保送到医科大学念本硕连读的人。 校刊上有一张他的照片,毕业的六月,他应学校要求拍宣传照,站在炙热的阳光下,一手展示着一份录取通知书,一手举着一张照片,眼中的泪混着汗水滴下来。 照片上的男生我认识,名字叫青森,是校田径队的体育特长生,十分高大强壮的人,谈不上英俊,但棱角分明,不笑的话看起来有几分凶恶,但眼神却像鹿一样柔和。 我也采访过他,那时他破了省运动会的记录,被评为国家二级运动员。 卫衡考上保送的前半年,青森回家的时候被几个把摩托骑得七扭八歪的飞车党撞下马路,头磕到高压电箱上,再也没醒来。撞他的人连十五岁都不到,抓起来又放了,只赔了十几万了事。 要采访卫衡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因为他神出鬼没,最后是在图书馆的顶层找到他,我嘴叼一只笔,腋下夹着一本笔记本,从生锈的铁门缝隙里钻过去,卫衡正坐在呼呼作响的空调箱上发呆。 我问他为什么拿着那张照片。 “他练习经常受伤,我是为他考的医生。”卫衡回答,“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没有食言。” 我在本子上写下傻乎乎的句子:“友谊天长地久。” 他看到我写的话,一笑:“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却是我除父母外最爱的人。” 我笔下一抖,抬头看他,他很坦荡,眼神磊落。 2001年《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才将同性恋从精神病人中剔除,但还是将其归类到“性心理障碍”的条目下。 要知道那是1989年,没人敢说出那种话,他敢,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不在乎了,这世上会有人怎么说他,他都不在乎了,因为唯一能左右他悲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我心中一阵闷痛。 我问:“他知道吗?” “不知道。”卫衡笑了笑,“他不是那种人。” “你没有对他暗示过吗?” “没有,我本来打算当他一辈子的朋友,可我没想到一辈子这么短,”他停了一下,轻声说,“......又这么长。” 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拍拍裤子跳了下去,我跟着他跳了下来,我看着他有点儿难过,我说:“我能抱你一下吗?” 他慢吞吞地展开手臂抱了我一下,走了。 一个人,抄着口袋,慢慢悠悠地消失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 后来我跟他成了朋友,他帮我辅导中考题,但如果你靠他给你讲课提高分数,你中考一定无望,我就深受其害。比如一道地理选择题,abcd四个选项,他会跟你说:“为什么河流左边侵蚀得比右边严重?a不用看都知道是错的,b一看就是错的,d想一想就知道是错的,那就只能选c咯。” 我:“......” 他对人就这样,说话做事,什么都慢半拍,招呼朋友永远只有一句:“谁谁,你坐。” 但我不怪他。 我知道,他只是不想那么快走到那个没了青森的未来。 曾有人评价卫衡性子沉静,但我知道那是死寂。 第6章 阿卷捉虫 回家,拿钥匙捅开门,刚进楼下客厅,一眼就看到池迁一头塑料卷发器,和我妈两个人头碰着头,趴在桌上叠着什么,池迁那个包租婆的形象吓了我一跳,我过去把他头上的粉色卷发器拿下来:“妈你干嘛?” 我妈抬头拦住我说:“别拿别拿,还要喷定型水呢。” 我无奈:“......你又看了什么电视?” 我妈果然两眼发光:“《摩登家庭》里的那卷毛雅各布太可爱了,我们家孩子长得比他好,弄个卷毛肯定好看!” ......雅各布=_= 一开始我以为是《暮光之城》里的狼人雅各布,但我马上意识到,这时候《暮光之城》还没写出来呢,应该是那个叫雅各布的意大利小胖子。 我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灾难性的画面,赶紧把他头上那些全拽下来,可是已经无可挽回了,池迁抬头,那发型简直和樱桃小丸子妈妈一模一样,他把手上的东西给我看:“爸爸,纸鹤!” “嗯,不错。”我笑得比哭还难看,因为我无法直视他一张天使般的面孔配上一头魔鬼的乱发。 他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放进玻璃罐里,低头压平彩纸,继续叠。 爸爸从厨房伸头出来,拿只锅铲冲我挥:“阿俨,过来尝尝咸淡。” 我走进去,爸爸就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在一边,压低声音:“待会儿阿卷跟你提到他妈妈,你别说漏嘴。” 得,直接叫阿卷了。 “说漏什么?”我捏了块孜然牛肉嚼。 “刚才孩子问你妈他可不可以去看他妈妈,我们没跟他说实话。”爸爸没注意到我偷食,一脸忧虑地说,“怕孩子伤心,只说是探视时间还没到,后来你妈教他叠纸鹤,他说他要叠一千颗,到时候带去送给妈妈。” 我一时间感觉如鲠在喉。 出去时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池迁,我这个人谎说得不大好。 吃过饭,我牵着池阿卷小朋友在屋子前头的篮球场散步,路灯下围了一圈飞蛾,前赴后继的往灯上撞。 绕第三圈的时候,他问我:“爸爸,还有多少天可以看妈妈?” “你很想妈妈?”我避开了问题。 “嗯。”他低头掰手指,“她说会回来看我的,她忘记了。” “她不是忘记了。”我用手捋了捋他乱翘的卷毛,“她是没办法。” “嗯。”池迁接受了这个理由,“我原谅她了,所以我要去告诉她不用担心,我一点也不怪她。”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这一刻,我觉得我连直视这孩子干净眼神的勇气都没有,我编不出动听的谎话,也说不出妈妈已经死去了,这种残忍的话。 “你觉得妈妈对你好吗?”我只好再一次转移话题。 “不总是好。” “她会骂你吗?” “会。” “会打你吗?” 池迁踢着脚尖,头埋得很低:“喝醉的时候会。” 后来他好像觉得要为妈妈辩解,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地看着我:“但她尽力了,太奶奶说,她很想对我好,可她没办法。”他点点头,“跟你说的一样。” 我一直明白立秋不是个好母亲,她是个凭一股莽撞的勇气活着的人,生孩子也是,嫁人也是,她从来不考虑后果。她这样做不好一个母亲,池迁也知道,他妈妈跟别人家的妈妈有点不一样。但有时候感情就是这样,有些人不管对你做什么,只要一个笑,你就很可能原谅她。 立秋骂过他,打过他,也想过不要他,可她也会在晚上帮他盖好挤掉的被子,会在过年的时候做一顿卖相很差也很难吃的饺子,也会抱着他,哭得喘不过气。 她只是个被生活折磨得不堪重负的可怜女人。 我相信这世上有一种爱经久不灭。 即使你有一千万个理由唾弃她痛恨她,可还是会想要爱她。 我摸摸他的头,把叹息咽回肚子里。 两天后,我带着池迁搬回了曾经为新婚准备的小公寓,五十平不到,一室一厅,厨房都是共用的,是我倾尽所有买下的一个家。卧室的门上还贴着双喜字,床褥散发着太阳的闷香,是妈抽空过来帮我晒的。 特别狭小的阳台上一盆小金桂还是从父母家里搬来的,从没有管过,一切靠老天庇佑,现在像要迎接主人入住一般,开得满枝暖黄,略有风来,便是幽香满屋。 看着这些旧式家具立柜水磨地板的感觉很奇妙,手一点一点抚过去,漆木平滑细腻的触感,好像都是熟悉的旧时光,是阔别经年的老友,亲切,却又难免陌生。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要追溯很久,才能找回曾在这里生活过的印象。 毕竟这副二十七岁的壳子里装的是十一年后的灵魂。 自己的家看着比谁都新鲜,也挺好笑的。 门口生锈的铁质信箱里塞满了广告单和报纸,我使劲把这些东西掏出来,一封信掉了出来,我捡起来看,白色的信封边角发黄,或许还被蟑螂或者别的虫子咬过,破了好几个小洞,上面是监狱的地址。 立秋。 我心里响起一个酸涩的名字。 展开来,里面是一张存折,一笔一笔都是几十块几十块的小钱,存钱的名目是:“给我唯一的宝贝”“给儿子的零花钱”“给儿子买文具用的钱。” 存折下面是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只有两句话:“密码是孩子生日,拜托你了,请好好照顾他。” 我转头去看屋内,池迁正踮起脚,郑重其事地将玻璃罐放在电视柜上,里面已经装了一半的纸鹤。 一开始他叠得不好,翅膀总是一长一短一高一低,纸鹤的嘴也捏不好,塌的,瘪的,歪的。 现在已经很熟练了,小手往中间一掐,挺直的痕迹就出来了,他握着一只铅笔,认真地帮每一只纸鹤都画上眼睛。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妈妈?” 有一天,他抱着玻璃罐问我。 那罐子已经快满到瓶口了,他在叠最后一只。 屋里没有开灯,窗外如血残阳刺破纱帘,我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站了一会儿,默默看着他折。 我心中在挣扎,是继续隐瞒还是吐露真相,拿不定主意。 池迁已经在我的沉默中叠完最后一只,轻轻放进罐中,用一块破掉的绿窗纱盖在上面,细细的红毛线绳扎紧圆形瓶口。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张嘴想扯出一个笑,却是一颗又一颗的眼泪砸下来,我赶紧过去将他按入怀中。 这孩子太聪明,我骗不过他。 他的哭声闷在我胸口,像是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哭了很久,他哑着说:“我还有话想告诉她。” “你说吧,她听得见。” “妈妈。” 他刚叫了一声眼泪又涌出来,肩膀一抽一抽,竭力憋住颤抖哭声。 “......你好吗?”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心酸。 第7章 家人 晚上是搂着睡的,天冷,也是成全我一点私心。 “你从没抱过我。” 这是上辈子,池迁留在我脑中最后一句话。 结婚用的双人床够宽敞,小孩钻进去鼓起一个小小的包,露两只眼睛瞧我,我正把两张椅子拼起来放床边,他问我:“爸爸你干嘛?”我说:“怕你掉下去,做个护栏。” “我才不会。”他摇头,一头卷毛像海草一样乱抖,特别滑稽。 看到他的头发就难受,我掀开被子上床,揉着他的脸说:“我们明天去把头发拉直好不好?” 池迁粉嫩的脸被我的手掌挤得变形,嘟着两片嘴:“不要。” “你喜欢?”我惊讶。 “奶奶喜欢。” ......那你也不用这么牺牲自己娱乐他人。 其实我知道,他是心里不安,他心里怕,他这是在讨好我们。 我对他好,是因为有上辈子的积淀,可他见我第一面就心甘情愿喊我爸爸。甚至在知道妈妈死去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强颜欢笑。 他用他的方式讨好着我们。 这样小心翼翼的孩子,很让人心疼。 睡觉时,他蜷缩在我臂弯,手搭在胸口,我能闻见他身上和我一模一样的淡淡香皂味。摸着他毛乎乎的头,心里莫名安逸下来,连这包租婆头都觉得没那么不顺眼了,包租婆,雅各布,想到就好笑,轻轻捏了他鼻子:“阿卷。” “嗯?”小孩已经快睡着了,只回应了一声模糊的鼻腔音。 搁在床头的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来,我侧过身子去接,小孩因此被惊醒,用手背揉着眼睛。 “阿俨。”卫衡慢吞吞的声音。 “什么事?”我轻轻拍着池迁的背,小孩往我怀里钻了钻,重新闭上眼睛。 “学校找好了,你下礼拜就可以带他去上课。” “哪里?” “南川一小,三年二班。” 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我刚想说谢,就听见卫衡没什么起伏音调的“啊”了一声。 “怎么了?” “你二哥结婚没?” ......慢性子的人思维跳跃都这么厉害的吗? “没。”我老老实实地说。 我二哥跟卫衡年纪差不多,离过婚,现在光棍一条,被我妈天天拎去相亲,每次都是吃一次饭就没下文了。他没有正当工作,在煤窑那儿坐庄开赌场,有时一晚挣个几万,一晚又输个几万,来往的都是些流里流气的人,一个月要给警察逮好几次,进局子跟串门子一样,带着手铐跟人打招呼:“唉,何警,喝什么呢?我那有上好的山茶,自家哥们种的,改天出去了给你带两斤,呦,这不是卢警么?出差回来啦?哎呦哎呦,郑局长,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郑局长年轻,就笑:“也没有很久,上礼拜才见过。” 我妈一见他就偏头痛,能对着我二哥长吁短叹一天,我二哥被我妈念得一个头两个大,刚想站起来开溜,就被我妈一记如来神掌按倒:“老二啊,你别走啊,你坐下听我说......” “妈,我要撒尿!” “先憋着,你听我说......” “妈,我憋不住了!” “没事,你听我说,你知道你为什么离婚吗?你知道你为什么离婚了还老找不着女朋友吗?你知道你为什么找不着女朋友连带着去相亲都没人搭理你吗?就是因为你为人处世的态度不正确,你知道你为人处世的态度哪里不正确吗,妈告诉你%$#&%$#......” 两个小时后,我二哥夹着大腿,憋得都哭了。 “哦。”卫衡慢吞吞地说,“他刚刚给我打了个电话......” “他说什么了?” 池迁已经睡着了,我把被子给他掖好,蹑手蹑脚走到客厅,把倒扣在盘子里的玻璃杯翻过来,倒水喝。 “他说他要泡我。” “噗——” 我一口水喷得老远,惊道:“什么?” “他要泡我。”卫衡说这话跟说‘明天我准备吃西红柿炒鸡蛋’一样,“他说这样他妈就不会老在他耳边嘚啵了。” 我无力地扶住茶几,没错我妈是不会在他耳边嘚啵了,因为他很可能已经壮烈成仁了。 “他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他今天又被你们妈抓去相姑娘了。”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他相亲的对象是我。”卫衡说,“你妈看照片可能以为我是女的。” 卫衡毕业后没当医生,那双应该拿手术刀的手却拿起了画笔,头发长过耳,他本来就是看起来过于清秀的那种面孔,再配上一身富有艺术气息的打扮,也不怪我妈看走眼。 心惊胆战的在脑海里搜寻未来十年的记忆,没有找到任何二哥把卫衡办了的迹象,我松了一口气。 我二哥那人太跳脱,做朋友倒是刚好,但不是适合托付终身的人。 卫衡,我不舍得让他给我二哥糟蹋。 “既然是误会一场,你不要理他就好了。”我对卫衡说,“你别介意,他没有恶意的,他那个人一向没个正行,什么都干得出来,小时候捉迷藏还爬猪圈躲母猪肚子底下过,你别理他,回头我告诉我妈,让她捆起来打一顿就好了。” “......好。”卫衡可能也挺无语的,停了一会儿才说,“那我挂了。” “好,再见。” 回到床上我就把我二哥这事忘了,开始忧虑起池迁念书的事情来,他这时候应该只念了半年的一年级,现在直接跳到三年级,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跟上课程,但也不能让他去念一年级。他九岁了,一个九岁的孩子坐在一群六七岁的孩子中间,老师会怎么说,同学会怎么看,如果有人问你是留级的吗?为什么?想想就觉得不太合适。 早上的时候池迁比我早醒,却不敢吵醒我,窝在我怀里,等我睁开眼,就听见他颤抖地说:“爸爸,我想嘘嘘。” 我一个鱼打挺坐起来,带他撒腿往厕所冲,过后我帮他冲好水就教育他:“以后要做什么直接和我说,好不好?像今天完全不必忍得这样辛苦,下回要是想嘘嘘,直接把我叫醒好么?” 以前也是,如果他能别什么都憋在肚子里,开诚布公和我谈一次,我跟他之间也不会错过那么多了。可惜,他闷骚的种子在小时候就有体现,这种个性也不知道能不能教的好。 而且,想起那晚他对我做的事...... 脸有点烧,根本不敢回想。 这一定是我教育生涯上的重大失误,这辈子我怎么也要把他从弯路上掰回来! 池迁仰头看我,说:“爸爸,你被吵醒不会生气吗?” “不会。”我摸摸他睡过一夜更显**的头,“这种小事我不会生气的。” 他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好像不太敢相信。 后来我才知道,他以前和立秋一起生活的时候,每天起床连掀开被子都要小心翼翼,拎着鞋子踮着脚,要走出门口才敢穿鞋,就怕把生活昼夜颠倒的父亲吵醒,不然又是一顿打。 洗漱完直接去父母家吃早饭,大哥在厨房帮爸爸煮粥,大嫂怀里坐着小女儿甜甜,正剥桔子吃,大儿子鹏鹏蹲在电视机前看葫芦小金刚,刚好一集放完,张着掉了两门牙的嘴摆了个动感超人的姿势,大声合唱:“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 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 “啦你个鬼!回来坐好!陈鹏辉你干脆爬进电视去看算了,你那两只老鼠眼还要不要?啊?”大嫂直接一个旋风橘子皮丢在儿子头上,甜甜坐在妈妈怀里咯咯笑,欢快拍手:“妈妈再扔一个!妈妈再扔一个!” 大嫂得意地冲女儿一扬眉:“妈妈厉害吧?看妈妈给你再丢一个~~~” “......”我们家果然是母系氏族。 我妈从楼上伸着懒腰下来,一见我牵着小熊池迁就乐了:“阿卷~~~快来给奶奶亲一个~~~~” 说着就从楼梯上狂奔下来,一记铁砂掌把她亲儿子我撂开了,猿臂一张,搂着池迁蹭啊蹭:“阿卷啊阿卷~~~” 大嫂闻风从屋子里探出头来,笑着和我打招呼:“三弟弟什么时候回来的?”眼角一瞥,看见池迁:“啊呀啊呀,三弟弟你什么时候生的娃,长得好俊哦!”说着也跑出来伸手一捏:“皮肤好好哦,脸好软哦,哎呦,睫毛好长,哎呦我不行了,快来给婶婶亲一个,嗯嘛~这边再来一个~~嗯嘛~~” 甜甜在地上直蹦:“妈妈妈妈我也要亲哥哥,妈妈妈妈,我也要亲哥哥。” 大嫂抽空往屋里一指:“你哥在那,去亲。” 甜甜回头看了一眼,鹏鹏正叉着腰,学着葫芦娃用八度高音尖嗓子说:“妖精!快放开我爷爷!” “......”小姑娘毫不掩饰嫌弃的把脸扭过来,继续蹦:“我要这个哥哥!我要亲这个哥哥!哥哥哥哥快给我亲!” 池迁被女人们的烈焰红唇团团包围,揉圆搓扁,已经濒临呆滞了,挣扎着向我张开手臂:“爸爸qaq......” 这时大哥端着一只压力锅进了饭厅,我连忙把池阿卷小朋友解救出来:“妈,大嫂,先吃饭,先吃饭啊......” 大哥是个看起来有点木讷的人,看人时垂着头,眉眼从下往上瞧,带着一点憨厚和怯懦,好像人人都可以欺负的样子。谁也瞧不出他曾经是我们这一条街打架最凶的人,少年时参加黑社会一样的组织,吊着眉,抖着腿,整天不干好事,后来遇到大嫂才被驯化了,天天五点不到,骑辆二八自行车到大嫂娘家开的豆腐店割五块钱豆腐。 从此打架的拳头拿来修马桶,血拼的砍刀用来剁鸡块,五大三粗的汉子围着条维尼小熊的围裙,我大嫂眼一眯,哼一声,他反射性夹紧屁股,连个屁都得憋回去。 我妈总是连连感叹一物降一物,恶犬也有春天。 大哥给每人面前放半个咸鸭蛋,流油的红蛋黄让人舌尖颤动,池迁饿坏了,埋头苦吃。大嫂的两个孩子见状纷纷加快速度,放温了的粥扒得呼噜呼噜响,我找了块毛巾往池迁脖子下一掖,又给他碗里夹了黄嫩嫩的葱花炒鸡蛋香菜心榨菜,看他吃得这么香,连带着我食欲好像也好了很多。 我以前爱懒床,从来没带池迁回过父母家吃早饭,那时候,池迁小小年纪都不用人叫,闹钟一响,自己利索地叠被起床,小小的人裹在大袄里,从茶几上抓一把零钱,大雪天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早点摊打早饭,等我起床开门,他已经乖乖上学去了,桌上的豆浆还冒着热气。 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热火朝天的早饭,当然,能看到池迁被家人接受,热情对待,也让我放下心头一块儿大石。 以前没有意识到,也许正是因为我不阴不阳的态度,才连带着家人也对池迁不冷不热。 我有种恨不得把曾经犯下的过错全都抹平的冲动。 第8章 看上捉虫 吃过饭,在矿山上豪赌一夜的二哥才回来,一脸睡眠不足的萎靡,打着哈欠进门来,后脚都还没跨过门槛,耳朵就被老妈拎住了,吼声如雷:“陈老二!!!!老娘前几天让你相的姑娘呢!不会又黄了吧?” “哎呦我的妈唉,我的亲妈唉,您下手轻点儿!”二哥嗷嗷直叫地抢救自己的耳朵,“没有没有,怎么能黄呢,人家对我可满意了,差点就以身相许一起开房给您生孙子去了!” ......我二哥嘴里的姑娘不是卫衡吧。 “这还差不多,”老妈这才缓了神色,但还是略带怨怪地看了二哥一眼:“那怎么没去开房啊?” 二哥被老妈一噎,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找出借口:“......兜里钱没带够。” 妈鄙夷地看他一眼,二哥惭愧地低下头作忏悔状。 甜甜和鹏鹏趴在窗台上看得捂嘴偷笑。 今个是周末,大哥和大嫂还要去工厂加班,两小孩就丢在家里,以看自家叔叔挨骂为乐。 我爸在厨房哼哧哼哧刷碗,池阿卷小朋友溜过去给我爸帮忙,面前摆个小脸盆,蹲地上,挽着小袖子帮他洗筷子汤匙,把我爸感动得两眼泪汪汪,打开橱柜偷偷塞给他一兜水果糖。 以前怎么不见他这么圆滑呢? 是我没给他这个机会么?让他一开始就在我这儿栽了一跟头,灰心退缩了么? 绕来绕去症结都在我身上,我叹了一口气。 捧着肚子歇了一会儿,我牵着三个娃出门溜街。 我本来是打算带池迁去买点文具,或者去学校认认路的,但甜甜拉着池迁不放,鹏鹏又是个屁股长草坐不住的,见我们要出门一个飞扑趴着我大腿,两只小眼闪烁着期盼的光芒,身后隐形的尾巴都要摇起来了。 我只好点头。 “耶!”鹏鹏一个旋转跳跃飞射出去,从路边折了一枝狗尾巴草在前面开路。 “大波斯菊你是我的帽子,蒲公英在我在我身边飘荡......”甜甜牵着池迁的手一边哼着花仙子一边晃,我牵着他另一边手,把两个孩子护在马路里面。 池迁低头翻着口袋,挑出两粒糖递给妹妹:“甜甜,你吃糖吗?” “吃!”小姑娘接过糖往嘴里一放,晃着手臂跟池迁撒娇,“阿卷哥哥我还要橙子味的。” 阿卷哥哥......好想吐槽...... 池迁又低头翻了翻,又挑出五六个:“没有橙子味了,多给你一点吧。”往甜甜摊开的掌心里一放:“你拿一点给你鹏鹏哥哥。” 甜甜捧着糖跑去了:“陈鹏辉!!!吃糖啦!!” 池迁见她跑远了,立刻扭头小声叫我:“爸爸,你头过来一点。” “嗯?”我俯下身,他眼疾手快地往我嘴里塞了一颗糖,舌头一卷,橙子味的。 他大眼一弯,有点得意地笑了笑,用黏糊糊的手来牵我,他的手还小,只能抱住我两根手指,他冲我眨眨眼:“只有最后一颗橙子糖了,不要告诉妹妹哦。” 最珍惜的全给你,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啊。 给三个小孩一人买了一包跳跳糖,在公园里玩了一会儿,就先把侄子侄女送回爸妈家,我牵着池迁和泪眼婆娑的甜甜挥手告别,路上又去超市买了新衣服被子,又去买了黑猫警长的书包和文具,池迁举着透明的塑料包书皮问我:“爸爸这个要买么?” 我伸头一看,笑了:“不用,回去我教你用旧挂历包。” 红领巾多买了几条,我记得以前这玩意儿和钥匙校卡并列为一礼拜丢七次的神物。 搜索了以前的记忆,好像三年级已经开始上书法课了,那还要准备毛笔墨水和宣纸,这么想着,我又顺手把柳公权字帖也拿了一本下来,瞥见旁边的架子——生字簿和拼音本也要拿吧?小学是几门课来着?要准备几本本子?嗯,铅笔多买一把好了,卷笔刀也来一个。 把池迁招过来,他在小猪卷笔刀和青蛙王子卷笔刀中犹豫再三,最终选了青蛙王子。 中午就在街上吃了鱼丸清汤粉,看他夹得辛苦,就给他用筷子一个个串好了,拿在手里直接咬。 秋老虎余威仍在,下午在家具店挑新枕头和被子,出来时后背已经开始冒汗,我把手伸进池迁后背摸了摸:“阿卷你热不热?”得,我也脱口叫他阿卷了。 “要不要把外套脱掉?” 他抱着有他半人高的枕头摇摇头,严肃地说:“太奶奶说了,刚出汗不能脱衣服,会感冒的。” ......我这是被儿子教育了么。 手上两个购物袋,背后扛了一床棉被,池迁的书包也装满了一点通参考书和铅笔盒,我们像从伊拉克逃难来的人,在路人的侧目中爬上老旧的筒子楼。 把东西放下后,我揉了揉膀子,池迁正在新买来的被子里翻来滚去。 “我去买菜,你看家好不好?”我问他。 “我和你一起去。”马上就弹起来,抛弃了柔软的被子。 走到菜市场碰到了熟人。 当然这个熟人是相对而言的,看到对方那么热情的和我打招呼,我却连名字也记不起了。 我最熟知的记忆要十几年之后才会发生,昨天见到头发乌黑没有秃顶的父亲都还不习惯好久,因为记忆中的父亲明明已经白发苍苍,耳背听不见别人说话,从街头走到街尾都要停下来歇好几次。 看到眼角没有细纹面容清秀的卫衡都不免愣一下,更不要提交情平平的其他人。 “陈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年轻的姑娘笑着说。 听她这么问就好了,除了学校的同事和学生家长,一般不会有人叫我陈老师。而且她那么年轻,应该是新分配过来的实习老师,因为我教的是高中,她这个年纪肯定不会有个念高中的小孩。 “前两天回来了。”我假作熟稔地笑,虽然完全想不起她的名字,“我昨天回了学校一趟,都没看到你。” “哦,我昨天没有课的。”她温婉地笑了笑,“那陈老师什么时候回来上课?你的办公桌我一直有帮你打理呢,不然就要被教体育的李胖子抢去了呢!” “啊,谢谢你,我可能下学期才会排到课。”我有些受宠若惊,可是,姑娘你究竟是谁啊=_= 这时一直蹲在水产摊位旁边看田螺的池迁突然叫了一声:“爸爸。” 女同事脸笑容僵在脸上:“陈老师已经结婚了?” 她虽然这么问,可我觉得她的表情还追加了一句:“卧槽!!!儿子都那么大了?!!这不科学!!!” “什么事?”我先回答了池迁,再转头对女同事说,“结是结婚了.......不过......” “爸爸!” 池迁又突然叫了我一声,我后面半句‘不过又离了’就被卡在了喉咙里,我低下头:“怎么了?” “爸爸,我们吃炒田螺好不好?”池迁蹲在地上仰头看我,大眼忽闪忽闪。 “......好。”其实想说的是:“不行,新闻里说田螺很脏的,很多寄生虫,吃了会拉肚子,不可以。”结果一张口就说了相反的话,上辈子看惯他爱理不理的样子,现在再看他无意识的卖萌简直不能招架。 女同事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我们又寒暄了几句她就走了。 池迁还特别有礼貌地冲她挥手:“阿姨,再见。” 这个顶多二十出头的姑娘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小朋友再见。” ......结果到最后我还是不知道她叫什么。 回家的路上,池迁还说:“爸爸,我觉得那个阿姨看上你了。” “......”我瞥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叫看上么?” “就是喜欢你啊。” “......”我被他噎住了,好一会儿才说:“人家就是比较热情。” “不是的。”池迁一脸认真地分析,“那个阿姨看你的眼神不对,我看出来了。” ......我才觉得你不对呢,你这些话都是从哪儿学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就是能看出来。”池迁忽然弯起眼睛一笑,“就像我能看出爸爸也看上我了一样。” 我的儿啊......你能用“喜欢”别用“看上”这个词么。 “我也看上爸爸了。”他又喜滋滋地补充一句。 那当然,我对你多好啊,你肯定得......看上个屁啊!从小就不学好! “不行,你只能尊敬爸爸孝顺爸爸。”我严肃地向他指出,“绝对不能看上爸爸。” “为什么?”池迁歪头看我,小卷发在风中飘荡,隔了一会儿,这孩子小嘴一弯,眼泪说来就来,“爸爸讨厌我吗?”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唉唉,你别,唉唉,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话音未落,池阿卷小朋友已经笑了,眼泪说不见就不见:“爸爸说可以的,不能反悔。” ......所以你眼睛里是装了个声控开关么? 第9章 上学 晚上回去一边泡脚,一边给池阿卷小朋友裁挂历纸做包书皮。 桌下放只泡脚盆,一大一小两双脚搁进去,烫得十根脚趾都是红的,后背也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把挂历纸翻回来,雪白的那一面做封面,量大小,往里折,四个角都用透明胶带封好,很快就搞定。小学的课本都跟买的参考书差不多大,只有美术课本大一点,一气做了五六个,再做个和柳公权字帖一样大的,钢笔在上头写上语文数学科学自然美术,放进小书包整齐码好,到时他发了新书,只要拿出来套上去就行了。 池迁的脚在水里动来动去,脚趾头爬上我脚背,不安分地挠。他正在用卷笔刀卷铅笔,一根根码在铁质的文具盒里,我伸长手拿来毛巾擦脚,把他两只像煮熟的蹄子拎起来擦干,套进棉拖鞋里。 “明天要上学了,高兴不?”我拍了他的屁股示意他起来,池迁转身把文具盒轻轻放进书包,嗯了一声。 我一边把今天新买的枕头被子给他铺好,一边嘱咐他:“去学校要好好听老师的话,要和同学好好相处,上课要认真听老师讲课,不要顾着和新同学讲话就不听课知道么?” 他踢掉鞋子爬上床,钻进被子里,像只毛虫一般蹭蹭蹭,扑噔一下把卷毛脑袋蹭出来:“知道了。” “乖。”我摸摸他的头,毛乎乎的手感像一只卷毛猫仔,我一时兴起,“给爸爸喵一个。” 池迁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还是很听话地“喵”了一声。 我默默看了他许久,有些控制不住扑过去把他压倒,用腿卷起被子盖住了他的头。 两人嘻嘻哈哈地大闹了一场,他终于把被子拉了下来,笑得眉眼弯弯:“爸爸你干嘛?” 我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指挥他:“关灯睡觉。” “哦......” 哼......我才不会告诉他我刚才突然觉得他粉可爱咧。 结果我当天晚上就梦见了只卷毛猫仔,软软小小地窝在我怀里打盹,听到些微响动,耳朵微微抖了抖。 第二天是被池迁晃醒的:“爸爸,爸爸,起床了,爸爸,爸爸,上学要迟到了......” 我耸拉着眼皮坐起来,声音里都还夹着个哈欠:“......哦。” 低头才发现小孩是从我这边的被窝爬出来的,本来给他盖的蓝色星星小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压在了我被子上,他就窝在我怀里——原来卷毛猫仔梦的源头在这娃身上。 睡眼惺忪脚步虚浮地去刷牙,池阿卷小朋友搬了张塑料小板凳在我边上,他这个九岁的娃比人家七岁都矮,要踩着凳子才够得着洗手池,于是我们两人动作一致地左刷刷右刷刷,咕噜咕噜漱口吐掉。 两只一大一小的牙缸并排蹲在架子上。 毛巾牙刷拖鞋牛奶润肤霜,即使家里没人,也不会有寂寞的味道,什么都是两个成双成对。 嗯,这样才有爱嘛。 为了节省时间,早上就用豆浆机打了两碗杂粮迷糊,配昨天去超市买的起司面包,水果是切成片在盐水里浸过的苹果,营养全面又简单迅速。 穿上昨天买的新衣服,驼色双排扣牛角外套,里头加一件v字领藏青色线衣背心,最里边搭个衬衫,大白领子翻出来,下面是做旧水洗的牛仔裤,再配上他能掐出水的白净面容,清水般干干净净的眼睛,往台上一站,全班小姑娘铁定倾倒。 没错,我就是打算从小让他感受到周围女性的热情关怀和温情脉脉——这是把他从弯路上掰回来起到总领全局作用的第一步。 就算他现在还看不出弯的苗头,先埋下个伏笔预防,也是好的。 蹬上居委会奖励给“年度节水之星”的粉色女式自行车,我带着他直奔南川一小。 南川一小几乎可以算作南川一中的附属小学,从一中的后门穿过半条树荫遮天蔽日的长街就能摸到一小的后门,守门的老大爷年纪大了,一天有23个小时趴在放着小电视的红漆木桌上打瞌睡,无数贪玩的孩子就练就了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噌地一下就能从铁门翻出去,呼朋唤友地去游戏厅打拳皇。 到校门口刚刹车,就听见一声荡气回肠地呼唤:“三弟弟~~啊啊啊啊~~你家阿卷也来一小念啊~~啊啊啊~~阿卷快过来给你婶婶亲一个~~~” 我车都没停稳,大嫂已经丢儿弃女地奔了过来。 远处,甜甜正一脚踹向她哥哥,扭头看见池迁,立刻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腿,一秒变淑女不说,还特别娇羞地绕着耳边一缕碎发,特别腼腆羞涩地露出个笑:“阿卷哥哥~~” 池迁根本没空注意妹妹投来的秋波,他看到飞奔过来的婶婶整个人都抖了下,抓着我衣服拼命往后缩以减少存在感。大哥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拎着儿子,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远远望着,一副老实人的憨笑。 大嫂见池迁吓得不敢出来,就捏了他的脸蛋两下过把瘾,说:“三弟弟,你怎么不早说阿卷也来一小,我们两家人不正好能红尘作伴策马奔腾潇潇洒洒送娃娃上学吗!” 我:“......” 其实不是我不说,是我根本不知道。 上辈子,池迁刚来我家的时候就是个非常省心的孩子了,他做什么事都不用人督促,家长会的时候老师对他全是褒奖,所以我也没去接送过他,更没有在学校遇到过大哥一家人。 我也没有想过,当大家的父母都开着或好或坏的车等候自己孩子放学的时候,就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出来,会是什么心情。 和大哥大嫂在门口说了几句话,鹏鹏已经跑进学校没影了,甜甜也一步三回头的去教室了,因为今天是她值日,她要负责擦黑板,写当天的课程表。 池迁就乖乖地站在我身边等我。 “老二今天去约上次那姑娘开房了。”大哥搓着手说,“妈让你带阿卷晚上回家吃饭,庆祝一下。” ......大哥你确定是真的姑娘吗? “好......”我忍住一头黑线,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知道那姑娘的名字吗?” “听说姓卫,家里挺有钱的。” ......所以大哥你确定是真的姑娘吗?? “就这样啊,你别忘了,我先去上班了。”大哥跟我挥手告别。 ......行吧,看二哥能玩出什么花来——和三岁开始学少林拳的卫衡去开房? 那可是个危险的活计。 我一路把池阿卷小朋友送到三年二班门口,蹲下来帮他整了整衣服,塞了一包芝麻糯米糍在他口袋里,他低头看我,我温声说:“饿了就吃一点,糯米不消化,别一下就吃完了,摊开了吃,在班上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如果有同学找你要,你就分他们一点,好不好?” 他捂着温热的口袋点点头。 刚好班主任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我把池迁交给她,托老师多照顾他一点。 “这是我应该做的。”胖胖的女老师牵起了池迁的手,“你叫池迁对不对?跟爸爸说再见,我们要进去上课咯。” 我冲他挥挥手,转身走了,快下楼梯时我回了头。 池迁竟然没有跟老师进教室,他被老师牵着手,目光却一直追着我离去的方向,那个表情就像一只主人被狠心遗弃的小猫,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本来要踏在台阶上的脚就转了回来,老师一脸无奈地说:“他说要看着你走。” 我走到他面前使劲揉了揉他的脸:“干嘛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啊。” 他盯着自己的鞋尖,不吭气。 “中午我就来接你了。”我半蹲下来,托着他的腋下把他举起来,转了个身,将远处南川一中贴着白瓷砖的建筑指给他看,“你看,我就在那里,很近吧?” “不骗你。”我重新把他放下来,将他送回老师身边,“跟老师去上课吧,我中午就来接你。” 他一边回头一边被老师牵进教室了,临进门的那一下又住了脚。 我做出鼓励他的手势:“去吧!” 直到上课铃响,看着他坐在位子上,开始低头从书包里掏东西,我才敢离开。 和儿子生离死别一番后,我开始思考该做什么去哪里。 口头上说不会骗他,实际上一脱口还是谎言。我没排上课,自然没办法回一中教书。实际上往后这几个月我都是个无业游民,银行里的存款慢慢消耗下去只会越来越少。 我不能干这种坐吃山空的事。 按照小说里的节奏,这个时候我应该利用重生的先天优势,拿出全部积蓄去买铁定会上涨的股票,赚到我的第一桶金,然后我应该利用炒股赢得的钱买下将会增值的地皮,赚到第二桶金,再然后我应该拿炒房得来的钱开家公司,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或者我应该凭着我重生的记忆去买彩票,直接中个五百万,然后跳过第二步,直接开家公司,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不不不,我应该凭借着对未来十几年网络的蓬勃发展,开家门户网站公司,先于新浪推出微博平台,然后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很好,当年一路飙升的股票是哪几只来着......唉?我买过股票么? 嗯,当年五百万的彩票号码是啥来着......嘎,这种没规律的数字谁记得住! 唔,开发微博软件......呔!我是语文老师又不是电脑黑客!用那种二进制的外星程序文字去为难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有意思么?! 早知道要重生至少让我背点有用的技能啊!难道我好不容易重活一次的意义就是在北京奥运会征集吉祥物的时候画五个福娃去参赛么! 哦,我还知道历年高考作文题,以后我的学生们有福了。 第10章 老娘发威 我站在杨柳桥上叹气,有些气味的河水从我脚下流过。 想苦笑,有时人即使重来一次能够改变的东西还是很少。 或许,在想问题的时候,不应该想我要改变什么,而是我能改变什么。 反正也无事可做无处可去,我干脆到银行里查了查我能动用的资金,三张存折加上来也不过五六万的积蓄。 我可以用这些钱做点什么事,是我现在要考虑的事情。 要不我开个补习班?可是除了语文我没有能教别人的,而且也没什么人会去补习语文,老师里面还得是数学物理和英语挣钱多。 别的中学我不清楚情况,但就一中而言,是不允许老师私下开设补习班挣外快的。这种事要是被人捅到学校去,影响能大能小。但会让人以为你手握教鞭只是为了钱,一个老师爱钱的风评传出去,也是蛮可怕的一件事。 最后可能会有大批学生不愿意你教而转到别的班去。 这种事我也遇到过,虽然不是同个原因但同样难堪。 从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当班主任,就被带孩子报名的家长当面质疑过那么年轻能不能管好学生,会不会没经验,最后连学生档案都不肯交给我,转身就去找年级长转班。 开补习班是捡芝麻丢西瓜,这条路显然禁止通行。 想到后面,脑袋打结,我都有批发鲜菜到小区楼下卖的念头。 或者还是教一辈子书算了,五六万足够撑到明年春天。 我这么灰心地想着往前走——该去接池迁放学了。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习惯,抛荒了两年的课程,看黑板上的题目应该会觉得像天书吧? 他以前是怎么赶上去的呢?花了多少心血,度过多少不为人知的深夜,我好像从没认真去关注过。池迁骨子里是特别骄傲的人,他绝对不会跟你说他跟不上进度,也许一开始是跟不上,但他一定会默不作声地加倍努力,而且是一个人偷偷地努力。 直到有一天,课本里的古诗背得滚瓜烂熟,数学题也顺顺畅畅做下来不会被任何一题绊住,他才会微微松点气,如果有人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也不会告诉别人他曾经多狼狈,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上课认真听,作业认真做。” 其实这句话也够了,因为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尤其是智能手机大行其道之后,我上课基本只能看到一片乌黑发顶,一个个都盯着裤裆傻笑呢。 有时无聊起来,我还数过学生头上是一个旋的多,还是两个旋的多。 到池迁教室门口时,刚下课,老师都还没走,正在讲台上收拾东西。池迁坐在窗子边,身边扎着双马尾的同桌戳着他胳膊找他搭讪。 双马尾戳他一下,他就用力甩掉,一脸不高兴地别过身子,撑着下巴去望窗外巨大榕树投下的大片浓荫,在风的推动下,像是铺开的墨色裙摆微微摇摆。 那种明摆着闹情绪的脸让我不禁想笑又觉得可爱。 我张口叫了他一声:“池阿卷!” 他和双马尾齐齐转过头,那一刻,我敢说我看到他眼里瞬间的光亮得有些晃眼。 甚至不等坐在外面的同桌给他让位,他拎着书包一个撑跳就跃了出来。 飞奔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腰。 “怎么啦?” 他一头扎进我怀里,就露出个卷毛脑袋,闷声闷气地说:“爸爸,我肚子饿。” 于是我就知道,他一上午过得不开心了。 正想大手一挥出去搓一顿安抚他受伤的心灵,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就火急火燎地响起来。 接起来,大哥就一句:“老三,中午回来一趟。” 我一头雾水:“不是晚上才回去吗?” “提前了,你再不回来拦着妈,老二的老二就要被妈割下来喂狗了。” “......知道了。” 我在路上给池迁买了两个包子充饥,坐人力三轮过去。 这事都不用问,二哥肯定被卫衡算计了。 慢郎中急起来,可是不得了的。 曾经有个男人在公车上对卫衡动手动脚,被卫衡一记断子绝孙脚直接踹出车去。 我已经可以预见二哥的凄惨下场。 才转过街角,远远就看见卫衡白衣黑裤,一脸淡然地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仰头在看檐角筑窝的麻雀。 二哥在里头哭爹喊娘。 走近,老妈直冲云上的咆哮像冲击波一样打出来:“陈老二!老娘叫你去相姑娘你就这么相的啊?你是不是想活活气死我?还敢约人家开房,我看你是想死!” 二哥三十好几的人,被老妈撵得嗷嗷直叫:“娘!我冤枉啊!六月飞雪啊!血溅三尺啊!娘唉,您把刀放下行不,哎呦我的亲娘唉,拿照片让我去相的是您,叫我跟人开房的也是您,您现在怎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杀鸡取卵啊!” “......”里面安静了几秒,突然爆发,“老娘让你看看老娘我是怎么取卵的!!!!” “嗷嗷!!娘唉!!!您刀别乱比划啊!!!!”二哥被逼得上蹿下跳,一下夺门而出,老妈挥舞着菜刀紧随其后:“陈老二,你个猴头猪脑的东西!你给老娘站住!” 我拉着池迁赶紧闪在一边,池迁扒着我的腰,一脸好奇地探头探脑。二哥一见我立马刹车,指着我说:“妈,你这不公平,老三不也离婚了么,不也没对象么,你怎么不着急他,光着急我啊!” 老妈扭头看我,似乎有点动摇,眼见战火就要殃及池鱼,就听在一边望天的卫衡凉凉地插了一句话:“阿俨才二十七就有个九岁的儿子了,人家还是一中的老师,每个月领好几千工资,就算不结婚,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妈一听在理,寒光凛凛的菜刀一抖:“没错!老三有娃你有没有?还好意思讲,你个二流子初中念完就不念了,整天就知道上山赌钱,没点出息,调戏女人还不够,现在都敢调戏男人了,看老娘不砍死你!” 生死关头,二哥居然还有空冲卫衡哭丧着脸:“媳妇儿,你这种谋杀亲夫的行为是不利于构建和谐社会的啊,是不利于维护家庭内部团结的啊,我要是风萧萧兮不复返了,以后谁给你性福啊!” 卫衡笑容不变,只是眼有些危险地眯了起来。 “陈老二......”老妈咬牙切齿地声音跟着传来。 二哥浑身一抖,拔腿就跑。 “陈老二,你个猴头猪脑的东西——”两人所到之处,狼烟四起。 我牵着池迁走到卫衡身边,他伸着一双修长的腿,靠在门边,不知从哪变出一只银色的小锉刀,悠悠闲闲地修指甲。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说:“我二哥不会真把你怎么了吧?” 他用那双眼角微翘的漂亮眸子狠狠瞪了我一眼:“怎么可能,要也是我上他。” 我:“......” 为什么我听出了恼羞成怒的味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教训他?” 卫衡又恢复那种风轻云淡的样子,站在逆光下,姿态优雅地欣赏着自己修长的双手:“他说要娶我,我不高兴。” 我点头,说的也是,哪有见人第二面就对一个男人说要娶他的,卫衡生气也是正常——谁会愿意被这么随性对待呢?我顺手摸了摸正在乖乖啃包子的池迁,大人在说话他就绝不会插嘴,也不知是怎样的经历让他有这种认识。 结果卫衡下一句就把我噎着了:“我娶他还差不多。” “咳咳咳.....” 这种女王气质爆表的宣言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真看上我二哥了? 池迁好心地伸出油腻腻的爪子帮我拍背,一拍一个印。 卫衡好像根本没意识自己刚刚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把小锉刀一收:“走,我请你去吃荷叶鸡。” 池阿卷小朋友一听鸡,立刻把手里啃到一半的肉包重新收进了塑料袋里,屁颠屁颠跟上 。 这时,老妈颠着菜刀,拎着垂头丧气的二哥回来了,卫衡特别温柔地冲老妈一笑:“阿姨,我先走了。” 老妈立刻把二哥往边上一丢,握住卫衡的手:“大妹子......不对不对......大兄弟啊,让你受惊了啊,没事,你别介意,回去我就把这小子捆起来打一顿给你出气,啊!” 卫衡笑笑:“阿姨,那我走了。” “妈,那我也先走,带阿卷去吃饭。”我说。 “去吧去吧,都去吧。”老妈挥挥手,抄着菜刀进去了,路过二哥还给了他一脚,“反正留下来也没吃的,我们家今天中午就吃你二哥了。” 老妈一走,二哥立刻恢复痞子样,从旁边砖缝里折了一根草叼嘴里,前摇后晃地蹲在青石门槛上,看妈进了里屋,还特别不怕死地冲卫衡吼了一嗓子:“姓卫的,我陈昊东今天就给你把话撂这!老子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娶你回家做媳妇老子陈字倒过来写!” 卫衡回头,勾起唇,唯恐天下不乱:“你试试看。” 二哥把草一吐,大中午金灿灿的阳光照得他一双眼里燃着火似的,连说话的语气里都多了点志在必得的味道:“你别后悔就行。” 卫衡没理他,潇洒离去。 ......上辈子我怎么没看出二哥有这倾向? 我问卫衡:“你真要跟他胡闹?”二哥缠人的功夫也算一等一的了。 “反正吃饱了撑的。”卫衡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有个人在边上吵吵闹闹也挺好。” 我下意识握紧了池迁的手,因为我突然想起......另一个世界的池迁。 他在没有我的世界里,会不会也过得像卫衡一样寂寞呢? 第11章 奇思妙想捉虫修文 卫衡带着我们俩父子东拐西拐,进了巷子深处一家饭铺。 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家铺子没有招牌,就门口立了个小黑板子,写着“清蒸荷叶鸡”。 卫衡显然是常来的,撩开门口垂下的塑料帘布,在蒸屉边忙绿的店主人就抬头笑:“还是老样子?” “来只荷叶鸡,再来一份酿豆腐。”卫衡说了两个,又转头询问,“你们要什么?” 店老板插了一句:“现在秋天了,是用干荷叶煮过包的,没夏天的香,不如来三杯鸡?用的是山上的土鸡,肉很嫩的。”她用手擦着围裙笑得眼角的细纹都堆了起来,“一品锅也很好,里头鸡鸭鱼都有,香菇和笋也是新鲜的。” “好么?”卫衡扭头问,我低头去看池迁,见他点头,我再跟着对卫衡点头,他看着我们的互动翻了下白眼,对店主人拍板说,“那就一个三杯鸡,一个一品锅,再炒个地瓜叶,来个酿豆腐。” “行,马上就好。” 我们找了张八仙桌坐下,三杯鸡是蒸好的,锅里头一杯酒一杯猪油一杯酱油,不再加任何汤水,拿几只竹筷卡在锅半腰,宰好的一整只鸡就架在上面,加盖,旺火烧半小时开锅,那香气直冲出来,连街上走的人都能闻见。 店主人将盖掀开,哗的一下白雾腾起,香气四溢,池迁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捏着汤匙,一直回头看那店主人的小儿子把鸡装在盘里盛过来,瞧他那副小馋猫样,我真担心他把脖子拗断。 “叔叔,你们的三杯鸡。”小孩清脆的声音响起。 见端菜的孩子手指都烫红,我连忙接过盘子,抬头时,他冲我感激一笑:“谢谢叔叔。” 我一愣,心里翻起的惊涛骇浪差点让我将整只鸡盖到对面卫衡脸上。 怎么会是他! 我坐在长板凳上,有一秒钟没回过神。 怎么会是他呢......虽然现在这孩子年纪小没长开,而且清汤挂面的模样和我记忆中画着妖娆眼线的人有些出入,但人的五官变化再大也不会无迹可寻,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不就是在高中毕业晚会上穿着紧身皮裤跳热舞还跟池迁当众表白的那个娃么! 前世的池迁是初高中都是学生会干部,交际面很广,可我从没见过他把哪个同学带回家,除了这个娃——好几次,我下班回家都能看见这娃和池迁在房里做作业。 送水果给他们,门一推就看到,那么大一张桌子,这娃就非要头碰头挤在池迁边上,我都替池迁觉得别扭,可一向不喜欢人黏黏糊糊的池迁却也没推开他。 如果毕业晚会的时候没看到他拿着话筒跟池迁表白,我或许还不会怀疑他们纯洁的同学关系。 但他这么做了。在全校师生面前,在璀璨闪烁的聚灯光下,像要用尽所有力气用尽毕生勇气一般大声和这个世界宣告:“池迁,我爱你!” 我还记得我在台下被沸腾尖叫的声海淹没的感觉。 耳膜嗡嗡震动,脑中被极度的惊愕冲刷成了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我才找到被震飞的神经和理智,那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转头去看池迁。 这种情况是极为煽动人的,我怕他被那个赌上未来的男孩感动了。 幸好他当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紧紧攥住他的手:“你可不能答应他。” 我记得池迁那时候忽然舒展开的笑颜,他非常温柔地凝视着我说:“嗯,我不会答应他。” 当下大松了一口气,就此没有怀疑过他的性向。 谁知......那一天醉酒的夜晚......=_= 太大意了。 池迁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行为,或多或少,是被这娃给影响的。 每天形影不离的朋友,有时候对一个人的塑造比含辛茹苦养育他们长大的父母起的作用更大。 而据我回忆,他们至少在初中就是同学了,勾肩搭背的年岁可不短啊! 我心中不由警铃大作——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勾搭上我们家池阿卷小朋友,不然我把儿子领回笔“直”大道的人生夙愿很可能会化作泡影,我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爸爸?” 小池迁稚嫩的声音让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深深呼吸几口气,把刚才纷乱的思绪压回心底,我拾起筷子给池迁撕了一只鸡腿。 这时另外三样菜也上齐了,见池迁没有留意上菜的娃,这让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们现在都还小,我没必要现在就疑神疑鬼。 想通之后,我开始一边享用起眼前的大餐,一边八卦二哥和卫衡的事。 在我脑海中是不记得二哥和卫衡有过这一节的,听说人的记忆并不是百分百正确的,像我以前一直以为演肥猫的郑则仕很早就死了,我还在电视上看到他的追悼会,可明摆着人家就是活得好好的,重生前我还看到有他出演的电视剧。 也许是我自身的原因,上辈子也没生出过带池迁回家去和老人们培养感情的心思,我那时在干嘛呢?哦......好像忙着研究课题,想发表点学术论文好评高级职称......也许大哥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打电话来打扰我,而卫衡的个性更是不会特意和我去唠叨这些事情,要么就是他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然后时间长了,我就忘记了。 我仿佛也因此错过了很多好戏啊。 面对我的八卦,卫衡毫不掩饰:“有一天我去你们家后面的山上写生,回来的时候抄小路,从你们家窗子底下过。”卫衡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肉,醺了醺酱料,“你哥开窗子收衣服,把内裤掉我画板上了,当时他冲我喊,我心里想着事没听见,就挂着你哥那条大红底白圆点的恶心玩意儿游了三条街。” 说到这,他筷子停了一下,抬头冲我叹了一口气,“你哥为什么要买一条那么骚气的内裤呢?你不知道,我回家的时候我爸看我的眼神有多惊恐......” 我默默夹了一块豆腐,憋住笑,“后来呢?” “后来不是去相亲么?相亲是我爸安排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错了,我一看是男的吓了好一跳,还以为我爸年纪大了吃错药了。”卫衡一脸平淡地继续说,“一开始不知道那是你哥,对他也没什么印象,结果他对我第一句话就是‘喂,把老子红内裤还来’。” “噗。”最终还是没能撑住,我趴在池迁的膀子上笑得停不下来。 好像幽默细胞还没长出来的池迁一脸淡定地拍着我的背顺气,老气横秋地教育我:“爸爸,吃饭的时候不能笑,会笑岔气的。” 可不就笑岔气了么。 卫衡瞥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但我读懂了他眼神——再见,我们的友谊走到了尽头。 笑了足有五分钟,我才重新捡起筷子,撕了块鸡肉吃,鸡肉蒸得入味,十分鲜美,最可贵的是这鸡肉本身的肉质比寻常鸡肉细腻,肉没有腥气,也不会粘牙,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鸡。 “这个鸡肉好特别。”我惊叹。 “这是山上养的土鸡,不是吃饲料的。”卫衡拿筷子点着灶台上的笼屉说,“他们家的菜都用土鸡,做的东西在这附近很有名的。” “这种鸡成本要比吃饲料的高吧?”我意犹未尽的再夹了一块儿。 肉质和超市里标榜的所谓土鸡肉完全不同。 简直完胜。 “刚好相反,你平时养鸡要花钱建鸡舍,买大批饲料,还要提供水电,这种土鸡,你只要有山上有地,再花点小钱弄个简易的棚子防雨就行了,在山上养的鸡它自己会吃草籽和虫,喝山泉水,成本很低的。”卫衡摇着筷子说,“而且这种鸡老在山里跑,身上一点肥油都没有,肉特别结实,鸡和鸡蛋都卖得特别贵。” “你怎么那么清楚?”好怪,像卫衡这种搞艺术的,不都挺不食人间烟火的么? “......我爸他天天在饭桌上讲要扶持农户养土鸡搞点政绩,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卫衡叹气,“他还特地在院子里养了两只三黄鸡,你不知道厦门的郑副市长下来视察的时候看到我爸围在鸡屁股后面等下蛋时的眼神有多惊恐......” 听卫衡的话头,我突然有个奇思妙想。 这或许是一条商机。 我伸筷子敲了敲卫衡的碗沿:“你们家后面的山包给别人了吗?” “没有。”卫衡低头喝了一口汤,“我经常要在那里写生的,怎么会包给别人。” “太好了!”我高兴的一拍手,扭头对池迁说,“阿卷,我们明天到卫衡叔叔家养小鸡好不好?” 池迁茫然从碗里抬头,嘴角还粘着一粒米,他估计连我说什么都没听到,但已经不问缘由地点头声援我:“好吧,去卫衡叔叔家养小鸡。” “好嘞,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喂。”卫衡斜撑着头,无奈地望着我,“你们别想起一桩是一桩,养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说不定会赔,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好好去当你的老师,添什么乱呢?” “我这学期没排上课。”我耸拉着眉做出一脸可怜相,“总不能一个冬天都在家里看电视吧?” 卫衡肯定想拒绝,他那山上种满丹枫和银杏,温暖的山坳还有一片团花似锦的四季桂,如果底下养了一群拍着翅膀咕咕咕的鸡他画画的时候应该会想从山上跳下去。我只有把池迁拉过来,唉声叹气:“你要是不帮我,这孩子就只能和我一起饿肚子了。” 卫衡别开头,消极对抗。 我给池迁使了个眼色,池迁心领神会,从凳子上跳下去,走到卫衡面前,特别心酸地叫了一声:“卫叔叔。” 卫衡反射性抬头,池迁那个安了开关的眼睛已经泪盈于睫:“叔叔,你把地借给我爸爸好不好?我不想饿肚子了,我以前总是饿肚子......太奶奶被埋到山上了,家里的米又被大舅公拿走了,大舅婆不肯给我饭吃,只有小表舅会偷偷拿一点饭给我,可也不是每天都有,有一次小表舅给我的饭发酸了,太奶奶说发酸的饭不能吃,可我那时候太饿了,我就把发酸的饭吃掉了,那个饭好难吃,吃了肚子好痛,可我不敢吐出来,我怕下次小表舅去外面念书了,我连发酸的饭都没有了......叔叔,我不想再饿肚子了,也不想再吃发酸的饭了......” “好好好,我把地借给你爸爸,你不要哭了。”卫衡慌了手脚,连忙俯下身把池迁眼角的泪擦干净。 池迁听了都忘了掩饰,兴高采烈地跑回来要和我击掌:“爸爸,爸爸,卫衡叔叔答应借我们地养小鸡了!我们不用饿肚子了......”他声音弱下去,在我面前刹住车,语气小心,“......爸爸,你怎么哭了?” “不是哭,爸爸刚才吃到辣椒了。” 他踮起脚,用袖子一点一点擦我的脸:“爸爸不要伤心,我刚刚都是骗人的。” “嗯。”我抱住他,收紧的手臂忍不住颤抖。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上辈子的你也是这样一边挨着饿,一边等我来接你吗? 上辈子的你也是这样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渴望我对你关心吗? 我又该如何补救。 第12章 挣钱 养土鸡的事说干就干。 趁着送池迁去上学,我和卫衡先去别人家买了各个品种的鸡做市场调研。 从广东的三黄鸡杏花鸡麻鸡到本地的南川土鸡都拿到饭馆做了对比,哪种鸡肉多,肉质好,哪种鸡煲汤的风味更足,哪种鸡抗病力强。比较之后还是决定用南川土鸡,因为南川的土鸡肉质和别的土鸡差不多,又不用大老远从广东空运过来,能省下一笔不小的运输费。 选定了鸡种,卫衡带着我去找他爸爸批文件,他爸听说终于有人认可了养鸡的想法大受鼓舞,一脸感动地说:“我就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之后不仅热情地陪同我去砍价,促使我以2.5的单价收购了两万只小鸡苗,还大方地赞助了全部的流动鸡棚。 虽然已经得到很多帮助,但看着银行里的钱立马锐减成三位数,我不禁肉痛了一下。 我妈听说我在卫衡家后山放养了两万只鸡,一口汤喷到我爸脸上,我二哥也惊掉了筷子,大嫂愣在那,大哥倒是无动于衷。最后我妈战战兢兢地问我:“老三啊,你中邪了?” “妈,我就是想挣点钱。”我无奈地拍掉老妈伸过来量我额头的手。 “老头啊。”老妈听我这么一说更激动了,扭头跟老爸抹眼泪,“我们老陈家是造了什么孽啊,三个儿子本来还指望有一个正常,没想到最后连老三都疯了啊,十年寒窗苦读的大学生跟我讲他要去养鸡啊......” 我:“......” 不管怎么说,我这鸡是养定了。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疯狂,但我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从未来十几年的发展来看,现在的人生活水平已经逐渐高起来了,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也在提高,如果要搞养殖业,必然要提高附加值,只有附加值高了,社会回报才会高起来,这么想的话,还是有机产品更加有前途。 就算是现在,人们对食品健康的要求也很高了,土鸡的市场还是很有潜力的。 反正两万只鸡已经在卫衡家后山放着了,除了好好养着也没什么办法。 看到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老爸老妈也只能妥协了,虽然他们仍然觉得我这个做老师的文化人去养鸡很丢脸,但还是会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帮我去学校接池迁放学,或者像做贼一样用手蒙着脸穿过街市,到卫家来帮一把手。 二哥是最支持我的人,自从他听说我在卫衡家后山养的鸡之后,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自告奋勇来帮我打理不说,还从此天天打着帮弟弟分忧的旗号大摇大摆地出入卫家。 也不管人家卫衡理不理他。 两万只淡黄色绒毛的雏鸡就这么被散放到围起来的一片比较平坦的山坡,每天吃草籽虫子喝泉水,在山里随便跑随便闹。嘴巴上说我发疯的老妈怕他们长不大,还从邻居家里要来了不要的谷壳,碾碎投给鸡吃。 很快,这些圆滚滚矮胖胖的小鸡都长出了羽毛,我兴致冲冲,每天带池迁来看一遍。 我是幻想着它们变成一张张钞票的样子,池迁则是吸着口水蹲在小鸡面前,一边摸它们的头,一边像念咒语一样嘀嘀咕咕:“小黄鸡呀小黄鸡,你们快点长大,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炖汤喝了。”说着又吸了一下口水。 小黄鸡们立刻作鸟兽散。 一晃一个月,这一片的草给鸡啄光了,就要“轮牧”,把鸡赶到别的地方去,等两三个月草重新长出来了再迁徙回来。 于是池迁放学又多了一项任务——放鸡。 有一次,一直被他刻意忽视的双马尾小同桌想跟他亲近,特意从练习册里找了两道数学题来问他,池迁看都不看,背起书包,很严肃地回绝了她:“不行,我要赶着回家放鸡呢。” 双马尾一脸迷茫:“什么是放鸡?” 池迁特鄙夷地看她一眼:“你怎么连放鸡都不懂。” 囧......其实一般人都不懂的,儿子。 前面赶着一群长势较快的大鸡,后面跟着一串小鸡,头上还蹲着一只懒得走的,池阿卷小朋友甩着树枝,每天穿梭在山野之间,傍晚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总会带点奇异的东西,比如说山果子啊,桃金娘啊,金钩梨啊,有一次他拿了根五彩斑斓的羽毛送我:“爸爸,定情信物!” 居然还懂得给我带礼物,我忙接过来,惊喜地问他:“这哪儿来的?” 他答:“公鸡屁股上拔的。” =_=......所以这娃送他爸爸的定情信物是公鸡的.......肛毛? 日子就在这么鸡飞狗跳中慢慢逝去,小黄鸡长成了大黄鸡,淘气得很,拍着翅膀就能飞上树,有一次卫衡到自家后山巡山,才爬上去就看到一群雄壮的公鸡站在树杈上,歪着脑袋看他:“咯咯咯?” 卫衡背着绿色画板,看到他大老远从北方移植来的红枫上一树鸡肉串,满肚子风花雪月诗情画意瞬间消散。 他站在那沉默了一会儿,扭头就走。 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鸡的欢送:“咯咯咯~~” 还有一次,公鸡们都开始发情了,每天为了挣得母鸡的青睐打得你死我活,没办法,为了减少伤亡,我只能召集全家人出马给青春期躁动不安的鸡们分男女宿舍,年纪大了却不服老的老爸老妈也撸起袖子一头扎进鸡群抓母鸡,甜甜和鹏鹏也在里面大呼小叫地跑来跑去,大哥二哥这时就表现出曾经当过流氓的战斗力了,一逮一个准。 两个三十几的老男人玩起了比赛,在鸡群里冲锋陷阵。 那场面简直一塌糊涂到......我这个语文老师都找不着形容词了。 唯独卫衡没有加入战局。 他带着耳机,安安静静地坐在鱼塘边画画。 一头鸡毛的大嫂手上提溜着两只鸡,说他颇有几分大明湖畔夏雨荷的味道。 我:“...囧。” 这话可别让他知道。 我看卫衡被我搅得好几天没画出画来,也不好意思让他去抓鸡,没想到混乱中一只母鸡冲破重围,以迅雷不及掩耳铃儿响叮当之势拍着翅膀扑到了卫衡脸上。 噗通一声,卫衡就这么连人带画板,被一只蹬鼻子上脸的鸡撞进了鱼塘里。 母鸡蹲在岸上,还有点劫后余生的懵,歪着脑袋:“咕咕?咕咕咕?” 看到他落水,我们都吓了一跳,但卫衡是会游泳的,所以我小跑过去的时候倒还算镇静,没跑几步,我就看到二哥在另一个方向,一身鸡毛,从鸡群里杀出一条血路,像龙卷风一样刮过来:“媳妇儿!别怕!!我来啦!!!” 卫衡好不容易从水里探出头来,就看到一个头顶鸡毛的男人大吼大叫地飞扑过来。 于是他再次被撞进了鱼塘...... 目睹这一幕的我在鱼塘旁的斜坡上急急刹住脚,都忍不住用手把脸捂上了。 水面上剧烈波动了一会儿,卫衡再次破出水面,黑着脸,爬上了岸。 他把外套甩在地上,里面的白衬衫全湿了,紧缚在身上,勾勒出好看的腰线。黑发衬着苍白皮肤,还有因为进了水而变得有些发红的眼角,低头看人的时候居然比平时体面的模样更吸引人。 二哥随后从水里窜出了头,他甩了甩头发,也不着急上岸,身上挂着一截水草就往边上的石头上一趴,笑嘻嘻地看着卫衡黑着脸,用血刃仇敌的手劲拧衣服。 “媳妇,你嫁给我吧。”二哥笑嘻嘻地一脸痞子相,“我觉得我可能真看上你了。” 卫衡低着头,我就看到他眉毛非常不爽地挑了起来,于是我干脆坐了下来,毫无心理负担地等二哥被收拾。 果然,没等二哥第二句话,一记旋风踢正中了他的脑门,二哥嗷得一声又回水里去了。 “哼。”卫衡潇洒收腿,施施然回家换衣服了。 过了一会儿,二哥默默地从水里爬起来,凄凉地打了一连串喷嚏。 正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我坐在长满紫云英的斜坡上感慨地摇了摇头。 池迁头上顶着只母鸡,坐在我怀里,突然说:“卫衡叔叔的嘴巴破了。” “什么?”我没听明白。 池迁往自己下嘴角比划了一下:“这里,被二叔咬破的。” “你看见了?”我怎么没看到? 他摇头:“没看到。” “那你怎么知道是二叔咬的,说不定是磕到石头。”或者被鱼塘里布下的网捞割到也说不定。 “因为有牙印啊。” ......儿子,你的视力可以考宇航员去登月了。 后来所有人都是一身狼狈,只好在晚饭前先各自回去洗刷,池迁头上那只母鸡以一种“哀家的御座不容他人侵犯”的霸气表情瞪着我,我一伸手要赶它,它就凶巴巴地啄我。 池迁还挺护着它,说:“它很喜欢我唉。” 嘁,它是喜欢你那个鸡窝一样的头发,估计让它很有家的感觉。 后来我们就顶着一只鸡回家了。 直到进了浴室我拿花洒喷它,它才不情不愿地飞到了放洗发水的架子上,并且在我帮池迁洗头时,幽怨地歪头看我:“咕咕咕......” 我居然被一只鸡记恨了...... 池迁拿浴球帮我搓背,扭头看到蹲在架上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们洗澡的母鸡,对我说:“爸爸,它是母鸡为什么一直看我们啊?” ......它是公鸡看我们洗澡才有问题吧......不对,好像都有问题...... 而且它两只豆豆眼聚焦的地方有点奇怪。 我和母鸡含情脉脉地对视了很久,然后默默顺着它的视线一路往下,往下,再往下。 最终停在了某个欲说还休的部位。 靠...... 池迁突然惊呼:“爸爸,它一直看我小弟弟!它是只色鸡!” ......儿子,表怕,它可能只是单纯地觉得我们的小弟弟很像刚刚它吃进肚里的肥美虫子而已,一点儿也不可怕。 ...... 怎么可能不怕! “阿卷,别搓了,把泡泡冲干净就行了,快一点!” 我不得不用最迅速的手段帮自己和池迁洗完了澡,推着还和母鸡挥手拜拜的儿子像被鬼撵一样逃离了自家的浴室。 养鸡有风险,洗澡须谨慎啊。 第13章 风雨 日子如此顺遂地过了下去,转眼已近年关,曾经的雏鸡长到四个多月,羽翼丰满,长势喜人,池迁已经开始盘算是做酿酒鸡还是梅菜客家鸡了...... 晚上,我搂着池迁窝在沙发上,天气越发冷,两人全副武装,我身上还披着个毛毯,把两人都包在里头,池迁就露出个头方便看电视。南方不供应暖气,这个屋子又是老房子,各家各户的电路牵扯在一起,连空调也没得装,否则吃不住那么重的电压,整栋人都要受停电的苦,所以就算在家里也要穿得十分臃肿,不然就只能靠一身正气取暖了。 等候的电视剧还没开始,电视里正在讲新闻,我捧着温热的陶瓷杯,膝上又坐着卷毛猫咪一般的池迁,不一会儿,整个人就神志昏沉,陷入老旧的布艺沙发中打起了瞌睡。 手边的矮几上茶壶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响,随即便投下噼里啪啦的雨声。 冬季的大雨就这么落了下来。 雨势渐渐密集起来,憩息在枝桠上的飞鸟惊起,霎时间天地间满是呼啦啦的振翅声,转瞬只余下空空摇晃的树枝。风急急地拍打着窗户,哗啦哗啦地震动着,一扇年久失修的插栓终于崩坏,大风一股脑的灌进来,我像被从头至踵淋了一桶冷水,惊醒过来。 池迁被风吹得整个人往我怀里钻:“爸爸,冷。” “嗯,你先起来。” 我把儿子包好包严实放在沙发上,自己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去关那扇不听话的窗子。 窗外雨如激石激流,像是天破了个洞,天池倾覆,整个往下倒,水花四溅,天地茫茫一片,只能看见路灯投下的被狂风暴雨淹没的黯淡光圈。 这么大的雨,我眉头忍不住拧起来。 山上的情况不知道如何。 鸡舍是非常简易的,因为想到轮牧的问题,这个鸡舍就必须要轻便,好随时拆卸方便移动。 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去。 我想了想挂了一个电话给卫衡,他说:“我帮你看一看。” 听见他慢慢走上楼梯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说,“应该没事。” “你怎么看的?” “我从三楼的窗子边看的。”他说,“你的那几个鸡棚,我从这里能看得很清楚......” 我正想松口气,就听电话里卫衡的呼吸急促了一下,就听见他用他特有的慢吞吞的声音说:“不好了......” “怎么了?” “泥石流......”他喃喃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是泥石流......” 完了,那不是什么都没了。 我脚下不禁一晃。 那一刹,简直有种喉头一甜,要吐出一口血的冲动。 “不会吧!”我终于惊天动地地嚷了出来。 “不过......”卫衡悠悠地往下接,“你还算幸运,泥石流的地方擦着你养鸡的山坡滚下去了......鸡棚压倒了一个角......应该损失不大......” 情绪像弹簧一样大起大落了两次,挂了电话,人脚都还是虚浮的。 现在雨大风大,人也吃不消,山上情况不明,被雨水冲得松动的山体不知会不会第二次滑坡,太危险,就算现在心焦火急,也只能等。 池迁在旁边一直陪着我,小小年纪却懂得宽慰大人了,握着我的手,一再说:“没事的爸爸,一定没事的。” 一定没事的,我也告诉自己说。 第二天是周末,池迁不用上课,跟着我直接往山上跑,下了一天一夜的凄风冷雨,天亮时雨小了,却没停,淅淅沥沥,像啼啼哭哭的女人,天色阴沉得像教导主任的脸,这样的天气实在让人轻松不起来。 我披着雨衣蹬着自行车,强劲的雨点打在上头,吧啦吧啦地响。 池迁整个人被墨绿色的车用雨衣盖住,不停地问我到哪里了,他除了绿色看不见别的。 鸡棚比想象中坚固,左半边承重梁直接被奔腾而下的泥石流冲断,只能看见一点白色塑料顶露在泥浆之外。 另一半如同独脚的人,巍巍颤颤地伫立在呼啸的风雨中,一万多只鸡瑟瑟发抖地挤在里面。 这下可惨了。 “爸爸,不修好的话,鸡会冻死。”池迁指着四处漏风的鸡棚说。 这我当然知道,我连忙打电话叫大哥二哥过来帮忙修鸡棚,等他们过来的空隙里,我又下去叫卫衡要了一些锯木和挖掘的工具。半小时后,二哥骑着一辆轰轰作响的太子率先抵达,因卫衡在此,二哥这个懒货有如打了鸡血,浑身力气使不完,分外卖力,愣是一个人把埋在泥里的塑料顶棚全挖了出来,等大嫂和大哥到了,就被大嫂直接拿去清洗了。 卫衡拿来了雨衣,但活动起来还是免不了淋得一身湿透,寒冬腊月的,风在耳边呜咽,别说手脚,就连背心都是寒飕飕的,到最后,我已经觉得麻木,分辨不出冷暖了。 我这个大人尚且如此,何况池迁。但我赶他走,他也不走,固执倔强与前世无异,帮大哥二哥递东西,帮我把埋在泥里的食槽挖出来,再一趟一趟跑到河边帮大嫂洗东西。九岁的孩子,大人干什么他也跟着干,搬不动就打下手,在冷风冷雨里穿来穿去,没叫一句冷,没喊一声累,脸上全是泥泥水水,一点儿也看不出原样。 一直干到大下午,饿得头昏眼花,众人在卫衡家草草解决一顿,又接手继续,直到天黑,鸡棚修补得磕磕碜碜,但胜在牢固。卫衡是个仔细周全的人,早早叫家里的帮佣用陈皮煮了一大锅水,人一份,鸡一份,就怕生病感冒。 灌了一肚子水,和大哥大嫂再三感谢,大嫂笑眯眯说:“哎呦,我们一家人讲什么谢啦,你真要谢就让我亲一下阿卷嘛!”本来累得眼都睁不开的池迁瞬间就清醒了。 而二哥则倒在卫衡家的沙发上装死,说自己锯木头搭棚子锯得手脚尽断,无力回家,卫衡都懒得戳破他,自己洗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上楼,把门一关,把二哥扔在那自导自演。 我和二哥告别,载着累坏的池迁回家。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倾尽所有干这件事,真是担了很多风险,有很多因素,我都没有仔细考虑。现在回想一下,我最初,不过单凭着一股子无知的莽撞,和所谓重来一次的优越感,就一头扎了进去。 而这次意外,我才体会到,老天给了你第二次机会,不是让你胡闹的。 这是真实的人生,不可复制的人生。 不会再有侥幸了。 回到家把池迁扒干净扔进浴室,这才发现这孩子在山里跑来跑去,或许是太急了,到处是划伤和碰伤,青一块儿紫一块儿,都不是很严重,可看着让人特别揪心。 我小心翼翼地环着他瘦小的身体,眼睛被热水升腾的雾气蒸得湿湿的。 我一直不知道,让池迁跟着我生活到底是好是坏。 但我知道的是,有很多时候,可能都不是池迁在依赖我,而是我依赖他,他让我从人生最大的变故里走了出来,让我明白,原来我的爱,我的情感,并不是一文不值的。 他是我剥离不开的归属感,也是我重活一次的最大意义。 洗澡时,池迁靠着我一直没说话,渐渐的,像是累坏了,撑不住了,在我的臂弯里一点一点滑下去。 我突然觉得不对劲。 “阿卷?阿卷?”我拖着他一直往下沉的身子。 他不答应我。 “阿卷!”我急了,大声喊了一下。 他终于听见我叫他,有些迷迷糊糊睁开眼,嘟囔道:“爸爸,把电视声音关掉......耳朵里嗡嗡嗡的好吵......” 电视根本没开。 我把他抱起来,他眼睛又闭了起来,小脸红红的,呼吸短促。 一摸额头,烫得人想甩手。 我急哄哄地把孩子擦干,穿得严严实实抱出了浴室,翻遍了抽屉才找个上次培正仙开的没吃完的药,不管了,先接了水给他灌下去,都烧得耳鸣了,这可怎么办。 给他把全部衣服穿在了身上,被子盖了三床,头上搭块冰毛巾降温,怀里却给他塞一个热水袋,这样是正确的吗?我一点儿也拿不准,他明明吃了药,可温度却迟迟不降,我已经束手无策。 急得自己一个人在客厅里直转悠。 这个点,又是周末,医院不知道有没有人值班。 外面还下着大雨。 出去要是再淋了雨受了寒可怎么好。 急昏了头,我打电话给老妈,老人总比我们跟有经验吧! “什么?阿卷也发高烧?”料想到老妈会着急,却没想到她会这么着急,她声音都比平时高八度,“今天才听新闻说广东佛山那边有不少发烧的,有人说是肺炎,有人又说是流感,哎呦,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用,赶快送去医院啊,喂?喂?老三,你这么不说话......喂......”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哑着嗓说:“不能送去医院......” 几乎是跌跌撞撞走到挂历旁,我看到上面的日期。 2003年1月17日。 2003年。 我膝盖一软,重重磕到地上,可我感受不到痛,密密麻麻的恐惧爬满全身,让我整个人都怕得发抖起来。 我怎么能忘记。 我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巴掌,火辣辣的痛感将我心底的不安放至最大。 2003年,现在是2003年。 **。 已经来了。 第14章 惊春捉虫 池迁被烧得迷糊,在我怀里呓语。 看到他干裂发白的嘴唇噙动,凑到他耳边,却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我拿过水杯,用棉签一点一点润湿他的嘴唇。 一个小时前,我骑着那辆可笑的粉红自行车,冒着大雨跑遍了三条街才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药店,买药的时候,收银员还嘀咕了一声:“最近发烧感冒的人怎么这么多?” 我心咯噔一下:“最近很多人感冒?”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流感来了呢,医院挂水的人多得都没地方坐,只能坐地上。”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药店。 凄迷大雨,野蛮的风像鞭子一样拍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药店的玻璃窗上映出我惨白的脸。 真的已经开始了,在我忙着干一些可笑的事的时候,命运的锁链已经从幽暗地底伸出来,缠住了我的手脚。 上辈子遭遇车祸的那一年,距离**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年,十年的安逸,十年高枕无忧的生活,真的会将人敏感的神经麻痹。 我竟然到了这一刻才恍然惊觉,危险已经近在咫尺。 我深吸了一口气。 不要怕。 我试图把胆怯的自己撑起来,不要怕。 你是已经经历过的人,你知道这个病会得到控制,你知道最后一切都会解决。 不要怕,上辈子自己不也安安生生毫发无伤地过来了吗? 我缓缓吁出一口浊气。 南川地处东南,丘陵广布,藏在绵绵群山之中,若不是依靠着丰富的矿产和森林资源发家致富,恐怕还过着贫穷落后的生活。 2003年,别说是刚刚普及起来的网络,就连手机都还没有照相功能,因此这里的消息并不算灵通,这也是我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的一个原因。 如果按照前世的记忆,那么**早在去年十一月就已经出现,十二月时,广东已经出现抢购红霉素到脱销的现象,可南川却没有一点动静。 就算是在病情肆虐的时候,南川相比之下都还算平静。当然,这一切也和云市市长嗅觉敏锐,在**这个名词都还没出现之前就早早封城有关。 再过不久,大约在三月初,全国进入发病高峰期,云市市长将会以雷霆之势下令封城,将近半年的时间,所有交通断绝,只许出不许进,南川依附在云市之下,偏安于群山之中,天空像有个巨大的锅盖,把我们罩住。 可也不是没有人感染。 真正死亡的人远比官方所的报道数字多。具体时间已经记不清了,我特别记得南川中医院有一名姓叶的护士长在工作十五个小时之后被患者感染,最后因抢救无效死亡。 她是南川第一个死亡的医护人员,但她并不是最后一个。 专家还在寻找病源,研发抗病毒药剂,可是在此期间已有不少人死于**,本来是挽救人生命的医院却因病人的聚集而成了修罗场。 不少奋战在抗击**第一线的医疗人员在岗位上殉职。 不知有多少人渴望时光倒流,回到过去。 可他们却忘了,回到过去能够挽回遗憾弥补过失,却也要重温噩梦。 我就像是那个选择了高考复读的“高四生”,我比别人多了一次改变未来轨迹的机会,比应届生多了一年的复习时间,却一样要挥汗如雨,埋头苦干并承担所有风险。 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你这次就会比上一次考得好。 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你这次还会不会出状况。 想到这里,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身体比大脑反应来的迅速,车头已经猛打向左边,车轮旋开水花,我拼命往药店的方向折回。 推开店门的时候,伏在柜台上打瞌睡的收银员被我一身狼狈雨水,吓了一跳,我扶着门框气喘吁吁:“板蓝根,给我......给我......给我来一箱!!” 收银员惊恐地望着我:“一箱?” 一箱已经不算多了,如果不是为了留一些给其他人,我简直想把所有板蓝根都买光。 之后的几个月,药品的供销会更加紧张,封城几乎不到半个月,云市就下达了限购令,号称万能神药的板蓝根更是难买,每家药店都大排长龙,从天亮排到天黑,到后来,连药店都不敢开了。 临走的时候,我还特意嘱咐她:“跟你们老板说,板蓝根一定要多进一点,会有很多人需要,救命的,你一定要记着,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但你就当是做好事,和你们老板说一声。” 她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我把板蓝根用雨衣抱起来,一路疾驰。回家的时候连内裤都在滴水,我风风火火地冲进家门,板蓝根丢在客厅里,用最快的速度冲了澡,换了衣服,到最后连拖鞋左右脚都穿错,急起来跑得跌跌撞撞,奔进屋里。 池迁裹在被子里,脸烧得通红,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颤动。 我把掉在一边的毛巾捡起来,放进脸盆里重新拧过,搭在他额头上。 喂他吃过退烧药,我钻进被子,紧紧抱着他。 他中间醒过一回,似乎想挣扎又使不出力气,只是将昏昏沉沉的头移开了我的肩,微弱地喊了我一声:“爸爸......” “嗯?”我以为我让他不舒服了,连忙松了松力气,轻轻拨开他被汗湿的头发,“难受吗?” 他喘着气,好久才说出来:“爸爸不要离我这么近......会传染的......” 我心头一酸,重新将他抱住,手轻轻摩挲他的背:“不会的,爸爸身体很好,不会传染。” 他重新闭上眼,我将他拥得更紧。 我不敢带他去医院。 就算这孩子应该只是普通感冒,这个时期,我也不敢带他去医院。**可能已经在南川悄然蔓延开来,可是大家都还不知道它是多么可怕的一种传染病,直到以为是普通发烧感冒的病死人了,才渐渐掀起轩然大波。 我更加不敢确定现在的南川医院是否有感染者混淆其中,因为**有太强的迷惑性,一开始根本判断不出它究竟是单纯的发烧感冒还是疫病。在很长一段时间,医务人员都用“不明原因肺炎”来称呼它——就连医生都处在迷惑中,我宁愿抱着池迁在家里干熬,我也不愿让他去医院冒这个险。 就这么抱着池迁熬到天亮。 我早晨帮他量了一次,他温度降下去一点,可还在38度上面徘徊。 熬了白粥喂他,加了开胃的香菜心,平时胃口很好的孩子,这回却吃了两口就怎么也吃不下了。 我把碗放一边,轻声哄他:“再吃一口,阿卷,我们就再吃一口好不好?” 他一向很听我话,就算再勉强也乖乖张开了嘴,含了一口饭,极力想咽又咽不下去,连拳头都痛苦得攥起来。我连忙让他吐出来,就这么一会儿,他就有些体力不支,毛茸茸的头无力地靠在我肩头。 我扶着他站起来:“身上黏糊糊的都是汗,去洗澡吧。” 他忽然出声:“爸爸,我会死吗?” “啊?”我一愣,抬头,他既认真又忐忑地看着我,我有些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才九岁,说什么傻话呢,不过只是小感冒而已,你不要太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没错,虽然有发热的症状,但明显与**不同,我的一颗心已经放回了肚子里。 他伸手抓住我的胳膊,脸上却还是布满阴霾,显然没有释怀。 “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梦见......妈妈了......” 我整个人僵了僵。 “爸爸,你也会比我先死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惶惑,连尾音都不安地颤抖起来。 曾经有人和我说,不要觉得小孩年纪小就看轻他们的想法,以为孩子的想法都很简单。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小孩最单纯了,能有什么复杂的想法呢?抱着这样没有任何依据的心理,我理所当然地漠视着他,以为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长大了就会忘掉。 可我现在明白了,不是这样的,孩子不是不懂,不是思维简单,其实他们什么都懂,只是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时间比较短,他们还不懂怎么把孩子的语言用大人能听懂的方式,准确传达给我们出来。 那些看起来早熟的孩子只不过更快学会了与成年人沟通的技能。 他们的想法其实和大人的一样复杂,他们一样会为亲人的死亡悲伤,会为自己的生命忧心,会害怕唯一能依靠的人离去之后自己该怎么办。 这些不安定的情绪一一袭来,他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这样的灰暗情绪,无法将其整理好,只能乱糟糟地堵在心口。 他不安的眼神让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蹲下来,双手捧着他的脸,“不要担心,在阿卷变成独当一面的大男人之前,我都不会有事的。” 他紧张地抓住我的衣袖,“等我变成大男人,爸爸就会死了吗?” 前世他伏在我尸体上痛哭不止的场景在眼前闪过,我一时恍惚,没能回答他。 “那我什么时候会变成大男人呢?”他眼里都是惶恐。 “不是这样的,我说错了。”我捏了捏他鼻子,张开手臂大力地拥抱他,“应该是,等阿卷变成秃顶大叔之前,我都绝对,绝对不会死!” 放心。 “还有几十年,好几十年好几十年,”我用手比划了一个看不到边的长度,大言不惭地夸大自己的寿命,极力逗他笑,“那么那么长的时光里,我都会一直一直陪着阿卷的。” 他被我抱住的那一瞬间怔住了,好一会儿,才释然地靠在我肩头,闭眼微笑:“嗯。” 这一生,我会握紧你的手,不会再轻易地抛下你。 我保证。 第15章 过年 池迁吃了感冒药嗜睡,洗了澡,我又抱着他睡了一会儿。 等他呼吸渐渐平稳绵长,我悄悄掩上门出去。 我在阳台打电话给卫衡。 天已晴,阳台上那盆金桂过了花期,却仍旧枝繁叶茂,无忧无虑地向阳光舒展着绿叶。 “有事?” 他一接电话就直接问,估计正在画画吧。 “你能帮我联系到防疫局的人吗?”我说,“我想送我的鸡去检测,如果没事,我想尽快把他们卖了。” “你急着用钱?”他听得直皱眉。 我无法和他解释,我总不能说我昨天做梦梦见日后会爆发全球性的大规模传染病,不出两月,云市所有鸡鸭禽类都难逃被屠杀的命运,无数农户养殖户捶胸顿足,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比起自己的命,这些家禽的命就微不足道了。 人类就是这么自私的动物,但如果是我,我也会做出这样自私的选择,因为我也是俗人。 我做不出把家人置于险境的事,何况家禽作为疑似传播的病原体,关系到的是全城人的性命,人命大过天。 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卫衡叹了口气,不再过问,只是依照我的要求去请防疫局来检测。 我也知道现在卖了它们不是个好时机,它们才四个月,身上的羽毛还不是很丰满,肉也不够多,再过三个月才是它们出栏的时候。现在急着卖掉,一定会被屠宰场压价,可我等不了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现在不卖,以后肯定连这一点本钱都收不回来。 就算价钱压得再低,我也认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多到四月份的时候,学校就会停课,街上行人断绝,所有商场餐馆都闭门不开,整个世界都萧条得好像世界末日。 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八月中旬,疫情一步步被控制住,随后,卫生部发布全国**型肺炎零病例,这个老城市才像个久病初愈的人一般慢慢恢复元气。 从二月到八月,本应上课领工资的生活成了泡影,大半年的时间,就要靠这一点存款支撑了。 我一边小心地照顾着池迁,一边等待检测结果。 等待是煎熬,我每天都睡不好,屡次梦见检查出来的结果不好,这些辛苦养大的鸡全被丢进焚化炉里活活烧死,吓得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模后背,上面全都是冷汗。 更担心的是,我从此将没有任何积蓄,这大半年该如何生活? 人一操心,就容易瘦,等池迁好不容易康复痊愈,我已经瘦得能在毛衣里打晃了,两个人往镜子前一站,一模一样的脸色苍白眼下浮肿,憔悴得不敢看第二眼。 过了一礼拜,卫衡告诉我检测结果是阴性,所有鸡都是健康的,我大松了一口气。 好像悬在头顶欲坠的利刃忽然被移开了。 我精神一振,连忙联系屠宰场和餐馆,两万只鸡分别以冷冻和鲜肉两种类型销售出去,当时是卫衡和二哥陪着一起去的,我出手急,价钱果然被压成了一个差点令我二哥暴走的程度。 卫衡斜他一眼,二哥才气呼呼地坐下来。 被他一拍桌子吓得钻老板椅后面去的屠宰场负责人探出头来,哆哆嗦嗦:“昊东哥,你别激动,我我我......我一只鸡再给你们加二毛!” 二哥被他气得直哼哼,不说话。 他以前跟着我大哥满大街收过保护费,虽然从良多年,但仍旧有很多开店的老板远远看到他就绕着走。 最后在我的坚持下拍板成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屠宰场的人立马派车去把鸡拉过来,下午就给打了钱。我顺便到银行查是否到账,二哥看着上头的数字直叹气:“你这不是瞎忙活一场吗?” 投进五万,只收回四万多。 我小心地将卡揣回怀里。 确实差强人意,但总比没有的强。 以后我跟池迁可还得指望着这四万多过活呢。 牵着池迁回家的时候,天边又堆起灰云,仿佛在酝酿一场大雨。 这几天雨水特别多,下午三点不到,光线已埋没于厚重的雨云里,天色黯淡有如深夜。 似乎在昭示着即将到来的暗沉未来。 风从身后吹来,像要推着我前行,我悄悄握紧了孩子的手,他不明所以地仰头看我,眼神天真纯净。 我只是个提前知晓结局的小人物,可我人微言轻,我就算站上高台大声宣告这不是肺炎是**,将会有成百上千的人死于此病,又有谁会相信?不要被警察以散布谣言罪逮捕就万幸了。 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力保护身边亲友而已。 我对池迁说:“回家吧。” “爸爸,我们晚上吃丸子汤好不好?” “好。” 其他,实在是鞭长莫及。 . 没过几天池迁学校就考完试放假了,听说他隔壁班上有两个孩子因为高烧不退而没有参加期末考,我把他接回来立刻给他用艾草煮过的水狠狠洗了两次,他当天穿回的衣服被我丢进沸水里煮得褪了色,最近我几乎已草木皆兵。 我告诫他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幸好池迁也不是好闹好动的个性,待在家里看看书也能过一天。 转眼已近年关,老妈和大嫂已磨刀霍霍,准备囤积年货。我连忙制止,年前的商场,那得是多少人啊! 磨破嘴皮,口干舌燥,才以“过两天再去的话价格会更低”的理由说服了她们。趁着空闲,我又将一箱板蓝根分成五分,给父母两个哥哥卫衡各送去一份,我和池迁自己留了一份。 他们虽然不解,但还是收下了,我终于可以松口气。 心中不安越来越盛,最令人煎熬的是你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无力阻止。 除夕那天,按照客家人的旧俗在这一天进行大扫除,老妈是个十分龟毛的处女座,门板窗帘悬在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就不说了,就连大厅里吊灯上近百个小灯泡也要一个个拧下来抹得干干净净。更苦逼的是,四五百平的老房子每一间房都要拖七遍地。人手就那么多,还要准备除夕团圆饭,客家人第一道菜一般是鸡,取“吉利”的寓意,所以还要忙着杀鸡杀鸭杀鱼,另外过年才吃的糖糕粄芋子粄糯米糍和肉丸也要加紧备好,若是少了它们,这年就过得不地道了。 这样下来,连孩子也不别想偷懒,个个都要上阵,洗洗涮涮,跑上跑下。 三个孩子被分配剥芋头,刚蒸好的烫手山芋,剥得赤条条放在干净的大脸盆里,趁着温热,拿空酒瓶子像打桩一样,一下一下把它捣成烂泥,最后和上淀粉,用来做芋子粄。 三个孩子干得热火朝天,嘻嘻笑笑,我们大人这边的气氛就显得颓丧多了。 我和大哥负责所有门窗(必须擦七遍)和天花板,大嫂负责拆洗窗帘和清洗二楼的栏杆,老妈在厨房杀鸡鸭,手起刀落,鲜血淋漓,在一旁切菜的老爸忙拿过一只碗来装鸡血,这玩意儿敬神祭祖的时候要泼在纸钱上。 二哥最惨,老妈最近看他极为不顺眼,将刷马桶和拖地板的任务全交给他。 “给我好好洗,七遍,敢少一遍你以后的年都不用过了。”老妈颠着染血菜刀,凶神恶煞地威胁二哥。 面对老妈的淫威,二哥蔫了吧唧地夹着尾巴,哼哼哧哧地刷着马桶。 当他马桶刷完,地板拖第二遍的时候,卫衡来了。 卫衡家和别人家不同,他们家过年的时候反而冷清,因为他爸爸要带着一行李箱的中华七匹狼以及上千元一两的铁观音到云市给市长书记等各级领导拜年,而他妈妈是标准的阔太太,早和一群官太太到海南享受温暖阳光了。 “你怎么来了?”我从梯子上往下看他,天花板上的灰呛得我直咳嗽。 “我来收尸的。”卫衡淡淡地瞥一眼二哥,“你不是说你快累死了?怎么还能站在这喘气?” 二哥看到他简直心花怒放,搓着手笑得合不拢嘴:“我就发个短信给你抱怨了一句,真没想到你还过来瞧我,媳妇儿,我就知道你心里也是有我的。” 卫衡拔脚就走。 “唉唉唉,你别走啊,行行行,我是你媳妇儿行了吧,你别走。”二哥立马服了软。 卫衡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我敢说他正在心里暗爽。 果然,他停了步子,二哥嗖地一下蹭过去,满脸堆笑,对卫衡就差在脑门写上大大的忠犬二字,若是他有尾巴,只怕已摇成了电风扇。 我摇摇头,转而去看池迁,甜甜和鹏鹏已经不知道溜去哪儿疯闹了,就剩他一个,坐在巨大的铁盆前,两只手握着酒瓶,一下一下用力地捣芋头。 那么冷的天,额角都忙出汗来。 晚上吃过饭,我悄悄将他带回房间,从老爸的抽屉里翻出一瓶药酒来,顺手拖过一张凳子来:“阿卷,坐到这里来。” “爸爸,奶奶说等会儿我要守夜。”他把手背到后头,鞋底在地上擦,磨磨蹭蹭不动步子。 我无奈地垂下手:“你手不酸么?弄了一下午。” “不酸。”他眼睛飘来飘去。 我暗自叹气,连掩饰的功夫都还不到家啊,真是看不出以后他会长成为一个无人看得透的男人,眼里像藏了一团浓雾,一点情绪心思都不露,连笑容也完美无缺。 “过来。”我加重语气。 他窥视着我的神情,才犹犹豫豫地挪过来:“没事的爸爸。” 我直接把他的胳膊拉过来,药酒揉上去的时候,他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嘶。” 小孩子家家,逞什么能。 如果是甜甜和鹏鹏,只怕早就撒娇打滚在妈妈怀里嗲声说疼了。 “不是说不酸的?”我瞥他一眼,“这种事有什么好在意的?干那么久的活会酸是很正常的,不揉开,明天肌肉劳损,你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哦,傻!” 他迅速地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去。 其实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是想好好表现自己,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添麻烦。 因为他知道,他和甜甜他们不一样,他不是“亲”的。 所有甜甜鹏鹏敢中途偷溜,他不敢,甜甜鹏鹏敢耍赖撒娇,他也不敢。 在所有人面前他都从不抱怨,一直尽心尽力,十分乖巧地扮演着一个好儿子的形象。 上辈子的我就完全没留心,所以也完全不知道,他心里有多害怕,多恐慌。 没有血缘相连的他,在心里把自己定位成了不能额外提要求的那种人,像是在亲戚家做客一样,小心翼翼,怕给主人家添麻烦,惹人生气。 重生一回,将他接到身边也已将近五月,可表面上他对我的亲昵,都掩盖不了他一直无处停歇的心。 小小年纪,心思就那么重。 “傻瓜蛋。”我弹了弹他的脑门,“你完全不必这样。” 他默默地看着我。 为什么不相信我会好好对你呢? “我既然说要养你就不是开玩笑的。”我郑重地说,“我是你爸爸,就一定不会抛下你不管,你不用担心,知道吗?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看鹏鹏是怎么和大伯相处的呢?父子之间就应该心无芥蒂。” “那如果我惹你生气了呢?” “嗯......”我沉吟了一会儿,说:“也许我会骂你,会教训你,可这不代表我不爱你了你懂吗?无论儿子做了什么事,当爸爸的也会原谅他的,这就是亲情。” “无论什么事吗?”池迁追问。 “嗯,无论什么事。”我坚定地点头。 他伸出手勾住了我的尾指,摇了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松开时,他又确认了一遍:“爸爸要说话算话。” “嗯,我会的。” 于是他才笑了,把另一只胳膊伸出来:“爸爸,这只手也酸。” 我一面帮他揉着手,一面又觉得怪怪的。 咦,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呢? 第16章 愿望 “明天让池迁进祠堂吧。” 老爸盘着腿看春节晚会,突然说。 “唉?”我有点小惊喜。 “你妈没跟你说么?”老爸对我的反应很不解,“她不是说今晚让池迁守夜了么?” 客家人的旧俗,除夕晚上,十二点敲钟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把大门打开,摆好香案,点燃烟花鞭炮,赶走年兽,并且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如果哪家人有添丁,将由父母带着新生儿守夜。 当时老妈说的时候,我其实没往那方面想,毕竟池迁都九岁了。而老爸说的进祠堂,则是将写有池迁名字的红纸贴在我的名下,并为他燃起长生香,表明他是我们家正式的一员。 这是家里决定要承认池迁的身份了。 从此,他就真的是我的儿子了,族谱里也将镌刻上他的名字。 守夜前,我蹲下来给池迁换上厚实的衣服,把厚厚的格子围巾在他脖子上绕了又绕,最后只露出半张雪白的脸儿,和一双黑亮如星子的眼眸。 “阿卷,你愿不愿意跟我姓呢?”我问他。 他似乎不明白“跟我姓”代表着什么,有些迷惘地看着我。 “就是,你以后就不叫池迁了,叫陈迁,好不好?”我觉得陈迁也挺好听的,兴致勃勃地说,“这样是不是更像爸爸的儿子了?你觉得呢?” 我越发觉得改姓这件事靠谱,以后把他户口迁到我名下,上学什么的也方便得多,还能避免许多流言蜚语,也不会再有人问他:“为什么你爸爸姓陈,你姓池?”这样令人尴尬的话。 “好吗?”我拉着他的手。 他垂着头,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极缓慢地摇了摇头。 说实话,当时我是以为池迁一定会答应的,他不是很依赖我,很想融入这个家庭吗? 可他却拒绝了。 我不禁大失所望。 他一抬头就看到我垮下来的表情,神情马上慌乱起来,怯怯地来拉住我:“爸爸......” “没事,没关系的。”我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好语气,“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孩子也有孩子自己的想法。 又是一阵沉默,他低着头,我只能看见他两道弯弯的眉毛。 好久,他才小声说:“我不想忘记妈妈。” 他出生后不足百日就被送走,因为是立秋堂叔的亲戚收养,当时立户口的时候也没想到后面还有那么多事儿,就随了池家人的姓,也可以说池迁是随母姓的。 虽说后来立秋把他接回去自己养着了,户口也迁了过来,但这名字却没来得及改——她嫁给那个男人后,就没再享过一天的福,日日都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哪儿还想得起改名字的事情?否则,池迁也该跟着他生父姓了。 因此他今日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一下就理解了,心里那点不快早被满心的怜惜取代。 这孩子忽然抬头,竟然红了眼眶,抓住我的手倏然用力:“如果我和爸爸姓的话,别人就会忘记我是妈妈的孩子了,我以后说不定也会忘记她......这样怎么行呢?那妈妈一个人埋在土里,都没人记得她了,这样怎么行呢?这样怎么行呢?” 他重重复复地问我,满眼都是泪水。 我心痛难当,蹲下来用手给他抹了一下眼泪,说别哭了,去洗洗脸吧。 立秋死后,她的骨灰被她父母接走,她父母也换了号码和地址,离开了南川,从此没人知道她安葬在哪里。 连祭拜凭吊的地方都没有,除了依靠自己越来越少的记忆和一醒来就会忘却的梦境,池迁没有其他能够寄托想念的方式了。 在甜甜鹏鹏赖在大嫂怀里撒娇打闹的时候,他只有在一旁静静看着。 可他的眼里不会带出一点羡慕或者别的时候东西,没有人教过他,他却已经有了掩藏自己的意识。过完年他也才十岁而已,却比很多大人都明白什么是察言观色。 受过多少敷衍,遭过多少白眼,被这个炎凉的人世伤害过多少次,才能把一个孩子该有的天真磨灭到这种程度呢? 我简直不敢深想。 我从此再没有提过改姓的事,就像他从不在人前提起自己杀人的母亲。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也许会因这样的母亲而感到难以启齿,却又抑制不住地思念她。 我还记得上辈子,长大成人的池迁唯一一次和我说起立秋,那天是我的生日,从不沾酒的池迁喝得面红微醺。 我说起教书生涯里最艰难的时刻,那时刚毕业,我是全无经验的愣头青,被顽劣的学生捉弄折磨,曾关在放置体育器材的仓库一整夜,还曾被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小太妹诬陷性骚扰,差点丢了饭碗。 “你呢?你吃过苦么?”我略带挑衅地看着刚刚成长为年轻男人的池迁。 池迁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你那些也算苦?” 我也喝多了,被一手拉扯大的孩子轻视让我很没面子,我强压火起:“哦?那你说说看啊!” 看他能编出什么花来,当时的我在心里这样暗暗腹诽。 “你知道,小时候妈妈曾经带着我离家出走吗?”他突然说。 这件事我没听立秋说过,我茫然地摇摇头。 “我本来还有一个弟弟的,他把妈妈打得流产,妈妈受不了了。”池迁嘴里说的那个“他”是他的生父,池迁一向不愿正面称呼他,停了一会儿,池迁继续说,“妈妈带着我在深夜逃跑,坐了三天的火车,跑到很远的地方。” 那是滴水成冰的寒冬,家家都闭门不出,街上行人皆无。 一个刚刚流产过的母亲,一个还没大人膝盖高的孩子,没有钱,没有认识的人,没有住的地方。 他苦笑着问我,“你知道那是怎样的生活吗?” 没有钱,没有认识的人,没有住的地方。 母子俩在街头浪迹,快要冻死时,一家洗脚城的老板娘看他们母子可怜,立秋又有几分姿色,就把立秋骗去给客人洗脚按摩。 等她回过劲来的时候已经脱不了身了。 那种地方的服务员,哪里有干净的? 第一次第二次或许还会反抗,后来就自暴自弃了,为了钱,立秋整日在街上闲逛游荡,如果有看得上她的男人,她就用自己的身子换一点钱。 宁愿站街,哪怕出卖自己也不愿回去,可见那个男人将她逼成了什么样子。 可他们后来还是被男人抓了回去。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明的话,也许他们拨开九重天缭绕的云雾,就能看见这人间各种各样的苦痛。 池迁说,那天发生的事,是他日后无数寂寞无助的夜晚,都还会梦见的场景。 天空铅云低垂,雪末子在空中旋转飞舞许久,才仿佛无力违抗般坠下来,夹着女人在风中颤抖的悲鸣,飘飘洒洒,随寒风散落在这冰冷的天地间。 男人揪着立秋的头发拖着她走,立秋嘶吼挣扎,男人就当街殴打她。 池迁扑过去,被男人一脚踹到马路中间,正对面一辆汽车驶过来,堪堪刹住,差点从他身上碾过去。 被狠狠摔在地上的池迁用磨得血肉模糊的胳膊撑着地,像个炮弹一样弹起来,冲了过去。 “你过来干什么!”立秋冲着池迁声嘶力竭地哭喊,“跑啊,你快跑啊,快跑啊!” 他们被抓了回去。 立秋的父母将她视作耻辱,不闻不问。 有闻风而来的警察被他们用一句:“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不要你们插手。”挡在门外。 连父母都不施与援手,没有人能救她,也没有人愿意救她。 隔了几个月后,立秋第二次逃跑,没有带上池迁。 池迁的生父暴跳如雷,将剥光了衣服的孩子吊在窗子前用皮带抽,逼他说出立秋的行踪。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陪他守夜时,我踌躇许久,还是忍不住和他谈起立秋。 我问他心里会不会怪立秋,撇下他一个人跑走了。 池迁摇头。 “我只希望妈妈跑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也不要回来了。” 他这么对我说。 可事与愿违,有一天清晨醒来,池迁发现了蜷缩在地板上,遍体鳞伤的妈妈。 家里没有药,因为拖欠水费,家里连自来水都没有。 池迁只能拿着毛巾去捧落在防盗网上的雪。 他轻轻为妈妈擦洗着伤口。 立秋一动不动,她的脸肿得老高,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勒痕。 池迁以为她睡着了,当擦洗到额头的伤时,池迁才发现她是睁着眼的。 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那是绝望之人才会有的空茫。 池迁握着她的手坐了下来,焊着铁网的窗外大雪呼啸,天空阴沉,灰蒙蒙的光线渐渐在一贫如洗的家中黯淡下来。 立秋突然将池迁拉进怀里,拥着他无声落泪。 池迁从立秋怀里抬起头,伸出自己小小的手抹去女人脸上的泪,他轻声说:“妈妈,不哭。” 立秋怔了怔,泪顿时汹涌而下:“池迁,池迁......”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紧紧抱住了她。 只有现实才能写下这样残酷的故事。 听说池迁和立秋最后生活过的那间屋子没有再租出去,厕所的门上还有一只干掉的血手印。 “他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我,他做鬼都要缠着我。”立秋曾对同住一间牢房的女囚犯说,“永远都不会结束,除非我死,不然永远也不会结束。” 这时,预示着新年来临的鞭炮猝然响起,无数烟花在头顶绽放。 像是拼进全力燃烧自己的灵魂。 池迁仰头去看璀璨无比的天空,他问:“爸爸,新年许愿是不是会比较灵?” 我摸摸他的头,说:“会的,你有什么愿望吗?” “许两个可以吗?” “可以。” “我想,我想和爸爸永远在一块儿。” 倏然间五支烟花升空,他整个人瞬间被爆炸的烟火照亮,眼睛像是流光的琥珀。 “你知道什么是永远吗?”我笑了。 他认真地想了想,用稚嫩的声音告诉我:“我不太懂,可能比一辈子长点儿吧!” “怎么会比一辈子长呢?”我存心想逗逗他,“如果爸爸特别老了,这辈子的时间都用完了,总会比阿卷先走一步,那时候,咱们就要分离啦,那还怎么能永远在一块儿?” 他脱口就反驳我:“我的时间还没用完,虽然爸爸不能陪我了,可我还能去坟墓陪爸爸说话,那爸爸的永远就比一辈子长了呢!” 我愣住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像是在大冬天灌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罗宋汤一样,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满心感慨好像都一起堵在喉咙眼,却没一个字说得出来。 我揉了揉他乱翘的卷毛,声音软下来:“那还有一个愿望呢?” 他低头犹豫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可我没听清,耳边充斥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一下接一下的烟火爆裂的声音。 我就唬他:“还有一个愿望是什么?大声一点菩萨才听得见哦。” 又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我终于等到他开了口,低头凑在他耳边才能听见,在一派喜气喧闹的背景下声音轻得仿佛立刻就要被吹散。 “妈妈......” 我听见他尾音颤抖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好想再见妈妈一面。” “梦里也没关系。” 第17章 无常 后来池迁在我怀里睡着,我用军大衣包裹他,替他守完后半夜。 天亮时鼻子有些不通气,头也因为睡眠不足而昏昏的。 匆匆吃过早饭,就要挨家挨户去拜年,走亲戚。 大哥大嫂牵着鹏鹏和甜甜走在前面,二哥和拉着池迁的我走在后面。一家又一家,叔公叔婆舅公舅婆还有同辈的小辈的孩子大人老人女人,晃得眼晕,转了几圈下来一个也没记住。只记得每次介绍时,都一把将池迁推出去:“x叔\x伯\x姨,这是我的儿子,阿卷,快叫人,说新年好。” 于是老人家就会颤颤巍巍地把红包塞到孩子怀里:“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啊~” 新年的喜庆让人一时忘了医院人满为患而带来的隐隐不安,每家都会热情泡茶招待,喝几杯茶,说几句吉利话,互相寒暄问候,再捧着一肚子水出来,去下一家。 亲戚太多,我这个做小辈的实在认不齐,走到后面我实在撑不住了,头晕得都犯恶心了,中途就带着池迁回了家。 后来池迁由爸妈带去祠堂磕头我也没陪着去,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了果然好了一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不那么厉害了。 初一在父母家住了一晚,初二老妈和大嫂都要带上自家老公回娘家,我这个没有老婆的孤家寡人只好带着儿子回狭小的小公寓煮面条吃。 池迁倒是随遇则安,吃得了大鱼大肉也吃得了清汤挂面。 开了电视,上面还没有什么关于**的报道,只说春季气温落差大,是流感高发季节,要注意保暖。 过了元宵节,到三月初,疫情终于大面积爆发。 电视上开始铺天盖地报道**。 云市猝然封城。 所有人都变成了惊弓之鸟,人们开始抢购食物,二哥带着爸妈气势汹汹地杀向商场,在超市里挤来挤去不知买什么才好,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缝隙就钻进去,最后扛了一箱榨菜回家。 过了两天,学校发现疑似**病人宣布停课,消息传来时,大嫂正在洗头发,头上全是泡沫,手里还拿着舀水的塑料勺子,整个人都慌了手脚:“哎呀,怎么办,哎呀,哎呀......” 大哥劈手夺过她手中的勺子,给她浇了一头水:“别慌,快去学校把孩子找回来。” 大嫂才恍然,拿水随便冲了一下,顶着湿漉漉滴着水的头发就往学校赶,而那时一小和一中的校门口已经挤满了要带孩子回家避祸的家长。 春季开学,我曾劝说他们不要把甜甜和鹏鹏送去学校,可因为说不出合理的原因,大哥像听笑话一样听过就忘了。 早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我也不再多劝,幸好那时疫情并不严重,学校应该还算安全。但我自己是不敢的,池迁一直在家里自学,我也没有去教书,又向教务处提交了请假单。 两个人像鼹鼠一样躲在地下的洞穴里不敢出来。 最让我忧心的是,大年初一时身体不畅快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头痛,大腿的肌肉酸酸涨涨却使不上力。 我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摸出体温计一量,已经将近38度。 我连忙冲了板蓝根吃,并且嘱咐池迁离我远一点。 他端着水杯冲过来的脚步一顿,我看出他的表情有点受伤。 “爸爸生病了,你自己照顾自己,乖一点,好不好?”我尽力把咳嗽憋回去,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对他说。 他点点头,将水杯远远放在桌子上。 情况越来越糟,胸闷,像个孕妇一样干呕。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已经不敢让池迁和我在一个屋子里睡。 一连几天,我裹着毯子睡在客厅,池迁睡在屋里,他知道我不舒服,也知道外面一片混乱,所以他这段时间特别乖顺。 有一次半夜醒来,恰好看到为我掖好被子,蹑手蹑脚走回房间的池迁。 被子表面上甚至还残留他手上的余温。 十岁的孩子,又什么都不知道,他只会比我更不安。 可我已经没空去顾虑他的心情了。 原本应该是草长莺飞的四月天,却带走了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4月15日,世界卫生组织在日内瓦宣布,病毒已找到,正式将其命名为sara。 这时,南川已有两名护士一名医生殉职。 我身上的状况没有减弱,反而开始出现胸痛和腹泻的状况,高热不退。 和池迁上次发烧的症状完全不同,有时,我会感到胸口像堵了一块硬物,压在上头,令人难以呼吸。 事到如今,说是感冒都骗不了自己了。 我...是不是感染上了? 也许守夜时只是着了凉,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拜年时用别人的杯子喝到了不干净的茶水。 心里越想越慌,越慌越想。 想得头都快要破了,脑袋里两个自己打架,一个说不会那么衰吧?一个说天灾**说不准的,悲观和乐观在拔河拉锯,但我内心其实已向悲观的那一面倾斜。 夜深了,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 我想我不能再这么留在家里,我不能让自己变成传播源。 更加不能让池迁因我而传染。 我偷偷起身去看池迁,他在屋里睡得正香。 掩上门,我套上衣服和拿上钱包,扶着墙走出去。 脚下虚浮,根本使不上力气,走下几阶楼梯已觉得十分困难。 浓浓的夜色披在我肩上,凉风吹得人头脑隐隐作痛,在被头痛折磨得失去理智之前,我还是赶紧场外求援吧,凭我一己之力想爬到南川医院简直比打着赤膊爬珠峰还不靠谱。 本想到路上拦车,谁知平日里扎堆出现的出租车人力三轮的影子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很久很久之后终于驶过来一辆,看我一脸病态,吓得停都不停油门狠命一踩就绝尘而去。 我只好喘着气坐在马路牙子上给卫衡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我直截了当地说:“我可能被感染了。 “......”卫衡被我这句话震得一时没回答。 “我得去医院。”我接着说。 “你现在在哪?”他沉声问,平日里散漫的语调一下消失无踪。 “我家楼下。”我说,“我走不动了。” “等我十分钟。” 他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我心里安稳了些,使劲敲了敲发昏的头,疼痛起了点作用,仿佛让我不争气的神智从一片烂泥里挣扎出来一点。 我接着按下一串号码。 虽然那么晚把父母从床上吵醒很愧疚,可我得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好。 因为进了医院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出来,我记得以前每天都要量体温,还要填表,稍微有点症状都要隔离。 更别说我这样的。 人生就像一个又一个的分叉口,在和上辈子相同的分叉点上,这辈子的我选择了另一条路,因此人生也呈现出了另一种风貌。曾经自信满满地认为,如果当年我没有这样那样就好了,可选择了另一个答案的我突然发现,现实不是是非题,不是你不再选择a,选择b就会一帆风顺的。 人生是长河,但途中迎接你的是一个接一个的险滩。 重获生命就会被老天眷顾的吗?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所有的狂妄都在这一刻终结,或许这次额外的人生,就已将我所有好运都花光。 嘟嘟的忙音中断,电话终于被接起。 在老妈发出可怕的咆哮前,我连忙出声:“妈,是我,我需要你们帮我照顾池迁一阵子。” “老三啊......”听见是我,老妈的气势顿时弱下来,“怎么了,你要干什么去?” “妈,我得去医院。”我咽了咽口水,抑制住发痒的喉咙,“我可能有点感冒。” 我觉得我说得够轻松了,但我的耳朵还是差点被老妈的尖叫和被老妈吓醒的老爸的惊叫震聋。 赶紧把手机拿开,这个点空荡荡的长街上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听起来声音特别大还有荡漾的回音,感觉地面都因此而微微震动了。 等到老妈换气,我才小心地凑近手机:“妈......” “你怎么会,你怎么会,你你你——”老妈已经完全语无伦次。我听见老爸在帮她顺气,低声说:“你别那么激动,听孩子好好说,小心血压。” 我哪儿知道我怎么会这样呢?我自个也纳闷呢,无言以对,我只有再次强调说:“我现在去医院,池迁拜托给你们照顾了。” 正说着,我看见远处有车驶来,车前灯照得我眼睛眯了起来,是卫衡吗?但车子很快从我身边开了过去,我这才回神,电话里一直没声音。 “妈?” 悉悉索索一阵响,然后我听见老爸浑厚的声音:“喂,能听见吗?” “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老爸说:“你妈哭了。” 我顿时觉得热气直冲眼眶。 “爸妈你们也别太担心,我感觉我现在情况也不严重,说不定只是虚惊一场。”我努力笑了笑,“小孩子免疫力弱,我就是怕传染给池迁,你们明天早点来接他好吗?我还没跟他说这件事,这孩子心思重,你们帮我瞒着点,不过也不用骗他,就别说严重了,免得让他跟着担心,他要是问我去哪儿了,你们就说我去医院看病,很快会回来。” “你现在怎么样?一个人能不能行?”老爸担忧地说,“不如我现在过来带你去医院吧。” “别啊,爸,千万别。”我连忙制止,“现在医院里挤满了病人,这个病传染得又那么厉害,我们家......我们家有我一个染病的就够呛了,您千万别来,这么一大家子,还有池迁,都还要靠你们撑着呢。” 老爸沉默了好久,也许是身边啜泣的老妈让他改变了主意,他艰涩地说:“行,那你......那你......唉,你也那么大人了,好好照顾自己......”又停了一会儿,一向寡言的父亲只剩下叹息,“别怕花钱,咱该检查检查,该打针打针......但也别都听医生的,到底是怎样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啊!” “爸你放心。”我答应了。 这时卫衡终于来了,黑色的轿车在我面前停下,卫衡把窗子摇上来,一句话不说,只挥手让我上车。 我一面绕过去看车门,一面和老爸告别:“爸,那就这样......”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又响了一声,老妈夺过电话大声地喊:“老三,你可得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啊,我们都在家里等你,你可得早点回来啊。” “好。”我抬头看了看池迁的房间,没有亮灯的窗户一片漆黑,不由哑了声音,“池迁拜托你们了。” 老妈曾不止一次的说,她真怀疑我是不是她亲生的,老陈家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孩子。两个哥哥在南川横着走的时候,我还会因为打破一个盘子而心惊胆战。 而面临生与死的时刻,我骨子里不知道有没有存在过的勇敢更是逃得一干二净。 曾经将池迁孤零零丢下的我,现在连当面和他告别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与其说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池迁,不如说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贪生怕死的自己。 想活下去。 如果能够重逢,也就无需道别。 如果无法重逢...... 我最终还是没有继续想下去,和父亲道了别,我挂了电话,钻进车里。 第18章 元旦快乐 卫衡把车开得像火箭,在空荡荡的云川大街上飚到一百二十码。 就这样他还不时回头看我的情况,脸色凝重。 他是学医的,大概这么看几眼也能瞧出我情况不对吧。 深夜,南川医院灯火通明。 卫衡一个急刹车在医院门口停下,从另一个方向驶来的救护车也刚好停下,里头呼啦啦涌出一群穿着防护服的人,架着一具从头到脚都盖着白布的担架。 卫衡将我扶出来,急诊室本来奔出来一个小护士,一见我们这架势,立马掉头又往里跑,嘴里直嚷嚷:“天哪,又来一个,又来了一个!” 往医院里走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抱着烧得满脸透红的男孩蹲在路边痛哭,声嘶力竭:“政府去哪儿了?政府怎么不管我们了?” 一团乱。 各种气味混淆在一起,让我本来就混沌不堪的头脑又重了几分。 到后来我几乎分辨不清卫衡在和谁说话,传入耳中都变做嗡嗡直响的嘈杂,看人也像晃得厉害的摄像镜头,一个个影子重叠在一起,晃得厉害。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排队等待,这还是请托了在医院工作的卫衡的大学同学帮忙,才拿到比较靠前的号码。验完血和尿,又去交钱照了胸部的x线检查,我已经头晕目眩到只能摊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喘气的地步。 “大概......胸部的阴影并不明显......仅凭这个还不能下定论......还要等到明天检验科那边的结果出来......但看他发热的症状......可能不会太乐观......”这是卫衡那位医生同学的声音。 “他很可能是感染者。”那位医生冷静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害怕,“按规定,必须让他转移到隔离区。” 我把脚缩起来,抱紧了自己。 “只是可能,那就还有可能不是,如果现在就送到污染区,要是被别的病人感染怎么办?”卫衡反驳,“还没确诊之前不能那么轻率地隔离吧?” “他现在的情况不隔离怎么办?放他回家?万一是呢?整栋楼的人都要倒霉,到时候谁来担责任?”医生和他争执起来,“你能担责任吗?” 卫衡的声音变轻了,我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也听不见,但一直高悬的心已经落入谷底,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其实在结果出来之前,每个人都会抱有微茫的侥幸心理,怀疑其实是最难受的一种心情。 现在被敲上疑似感染者的印章后,我反而生出一丝不可思议的安心。 “......做不到......这是不可能的......”那个医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不可能......不是我不肯帮你......就是j□j的儿子感染上了也得送过去隔离......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帮他申请一个医疗设备好一点儿的感染病人不那么多病情不那么重的隔离区......” 片刻过后,我终于听见卫衡的声音,那是一声低低的叹息。 “别灰心,我看他情况已经比大多人要轻,说不定根本不是,这个病也不是每个感染上的人都致命......每个人体质不一样......要看你这位朋友的造化了......”医生拍了拍卫衡的肩走出来,他整个人都藏在浅蓝色的隔离服里,带着厚厚的白色口罩和手套,他走到我身边,低下头让我张嘴,检查了我的舌苔,又直起身对卫衡说,“待会儿我让护士过来先给他打一针,再叫人送他去隔离区,你也不能走,乖乖跟我去消毒。” “阿俨没事的,我会关照医生,你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和治疗,别怕。等会儿就回去找人帮忙,让他们给你调一个好点的地方,你先委屈一天,你不要怕。”卫衡第一次用那样温柔又小心的语气同我讲话,他那副慵懒又万事不挂心的面具忘记带上,这样认真,真是有些不习惯啊。 “嗯,我不怕。”我对他咧了咧嘴,事到如今,我是真的不怕了,只是还有点放心不下而已。 “这段时间,你要是有空的话,帮我照顾点池迁。”被护士带走前,我又忍不住交代了一句,我觉得如果还有熟人在这里,我一定会不厌其烦每个人都拜托一遍。 卫衡听到后的表情有点好笑:“你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比较好。” 我苦笑着摇摇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就算我再担心,也不会对我现在的情况有什么益处,我一不通医理,二不懂卜命算卦,除了依靠医生就只有听天由命而已。 “拜托你了,一定别让池迁去人多的地方,也别让他用别人用过的杯子和碗筷......多看着他点......让他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春天这种天气最是变化无常......”我说到后面有些哽咽,突然很后悔没有叫醒他和他好好道别,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我一下恐慌起来:如果再也见不到他怎么办?如果真的一去不回怎么办? 我的人生已经彩排过一次,现在已是现场直播,没有重来的机会了啊。 他这时候有好好睡觉吗?被子会不会被挤到一边?中途惊醒发现我不在会害怕吗? 眼眶立刻就憋红了。 “我会的。”卫衡被我弄得有些无措。 “真的,真的,你别烦我,别嫌我啰嗦。”我想把丢人的眼泪憋回去,鼻腔里却酸涩得厉害,导致声音都变了样,“毕竟......毕竟其他小孩都有父母在身边......他没有啊......” “我会常去看望他,我一定会多照顾他的。”得到卫衡再三保证,我才放心跟护士走了。 打完针,两个护士架着我往另一个通道走,那个通道像是学校教学楼里长长的走廊,没有光,连窗子也用半打白纸糊得严严实实,我能听见前面不远处有脚步,或重或轻,或急或缓,伴着低低的咳嗽,偶尔还能听见运送病人的医生低声的交谈声。 传递进耳中最清晰的居然是自己的心跳。 噗通,噗通。 那个跳动是活着的证据。 远处透出一道光,随之渐渐扩大,是走在前面的医生的手按在门把手上,铁门漆成了绿色,褪色得厉害,斑斑驳驳,仿佛皮肤病人。那名医生手用力往下一按,非常缓慢地打开了门,侧过身,让身后沉默等待的病人先进去。 门外是一片枯黄的草地,惨白的路灯渗入黑漆漆的长廊。 护士领着我走到一栋三层的老楼前,这里已经不属于医院的范围,好像是医院附近的旧小区,正对面是一扇生锈的铁门,旁边一间简陋的传达室,有身穿白色防护服的人轮班看守,与铁门相接的砖墙上扎满了碎玻璃渣,外面一圈围着黄色的隔离线。 一丛迎春花攀着红色的砖墙生长,像是被这个暖得迟缓的春天憋急了,一个个开得烂漫如锦,黄色的花朵一团团一簇簇挤在一起,细长的花蔓探进墙头,仿佛是这个荒芜的世界里唯一的鲜活色彩。 我盯着它看了好久,直到陪送的护士不耐烦催促。 抬起打颤的腿走进隔离病房的时候,我心里却在想着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想,如果能健康地出去的话,想和池迁一起在阳台种满迎春花。 走进去的那一瞬间,我只记得眼前一黑,冰凉的空气扑过来,像是被谁剥光了丢进游泳池里,整个人浸泡在水里似的,连心尖也是凉的。 护士打开了灯,发黄的光线下,她从门边的柜子里掏出一包被密封塑料袋封起来的东西,将我带到另一边,那里用塑料布帘隔开,算作一个临时的消毒区。 昏昏沉沉的任由两个女人摆弄,本来是恨羞耻的事情,可我不仅完全没有力气,而且这两名护士板着一副棺材脸,仿佛我只是解剖台上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让人连最后一点连扭捏都扭捏不起来。 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看个精光,消毒后,我换上了医院里的病服,走路时,衣服上的消毒味让我一直想打喷嚏。 这个屋子是套间,走到左边,还有一道门,推开时,木门会发出“吱呀吱呀”的j□j,一进门就是一张单人床的床角,抬眼望去,这间屋子里摆满了床位,一共六张,每张床位旁边配了一个柜子和挂吊瓶的杆子,柜子上放着口杯和暖瓶。 这个屋里现在只躺了两个人,加上我这个新来的,一共三个。 给我注射了蛋白酶抑制剂后,护士们便急冲冲地离开了,这一晚实在是折腾得我累极了,就这么被丢在这里的我随便挑了一张床,按照医嘱卧床休息。 不幸的是,打完针后,头痛的症状缓解了一些,我的神经又开始亢奋起来。 独自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现在的我才有一点“我疑似被**感染”的真实感。 前一刻还在做着发财梦,下一刻却躺在了隔离病房的病床上。 真是人世无常呢。 夜晚很安静,没有任何人声,但又不是悄无声息的那种安静,敞开的,用来通风的窗户外面传来锤子一下一下敲打的声音。 “好吵。” 我缩进硬邦邦的棉被里,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习惯了就好了。”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女人轻轻的声音:“这是他们用木板把通往其他楼层的楼梯口封住的声音,怕我们乱跑。” 我吓了一跳,扭过头去。 是个三十不到的年轻女人,看上去她也发着高烧,一张脸被烧得通红发亮,连脖子都是浮肿的,说完刚才那句话后,她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时喉咙发出了浓浓的痰音。 “你没事吧,要不要给你倒杯水?”我觉得她会把肺咳出来。 她咳得整个人身子弯下去,只能无力地抬起手摇了摇:“不......不用了......” 我担忧地注视着她。 这时,我忽然觉得她的眉目看起来有些眼熟。 等等,这人不是上次去吃三杯鸡时,那家小巷深处的饭铺主人吗? 我吃惊地望向她,这时候,她终于喘了一口气,瘫软在床上急促地呼吸着。 没错,她就是那个以后会成为池迁好友的孩子的母亲。 没想到居然和她分到了一间病房。 诧异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我转而观察起另一位病友,他躺在饭铺店主人的另一边,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辨别出是个男人,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若无睹的样子。 开饭铺的女人顺着我的目光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来,对我摇了摇头,小声对我说:“昨天他弟弟被从这里抬出去以后,他就变成这样了。” 我一愣:“抬出去......是什么意思?” 女人露出一个苦笑:“蒙上白布被抬出去的,你说是什么意思?”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女人却不再看我了,她抬起目光望向窗外,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去......我的孩子才刚满十岁啊......我的孩子才刚满十岁啊......以后谁来照顾他呢?以后谁来照顾他呢?” 她抬手捂住了脸:“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第20章 有谁共鸣捉虫 病房不大,撑死也就十平米。放下一张床一张电脑桌一只床头柜一只椅子再加用玻璃隔开的卫生间就只剩下一条窄窄的过道,但比起昨天住的六人间,已经上了不止一个档次了。 为了通风,房间里两扇窗子洞开,春天带着湿气的风穿来穿去,消毒水的味道奇迹般的被淡淡的花香掩盖了。 我在床边坐下,就只是走了一小段路,我就觉得有些头晕。 “还在发烧?”我的不适没有逃过卫衡的眼睛。 我点点头:“退了一点。” 他眉头就担忧地皱了起来。 看他这样子我心里反而更不好受,我笑着转移话题:“你帮我走着后门费了多少红包?先和你说,我穷酸书生一个,还有儿子要养,没钱还你。” 卫衡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摇头:“现在什么形势?红包有什么用?况且我爸这个小镇长还真没那么有面子。” “那......” “也算你运气好,托爸引荐我去找郑副市长,而他的夫人买过我的画,还挺喜欢,她听说我着急要一个房间,就卖了我一个人情。”卫衡说,“她也是心肠很好的人,当初郑副市长本来不愿意把这里腾出来给别人住,还是她劝的,说是别为了她一个人就浪费了这么好的地方,这种时候人就应该互帮互助才能渡过难关,多救一个人就多积一些福气。” “真是个好人。”我发自内心地说。 “是啊,可惜老天爷不偏心好人。”卫衡转开目光,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其实她答应让你住进来,郑副市长却还没有松口,因为病人越来越多,照顾这一片的医护人员越来越不够,可昨天晚上郑夫人差点就没能熬过去,抢救时,郑副市长忽然就让秘书给我爸打了电话,说是同意了。” 卫衡的口气淡淡的,我却听出了心酸。 真是被逼到绝境了,才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积福”上吧。 大概是因为身处其中,听着别人的故事就会联系到自己,然后心情就慢慢灰下去,恐惧一直如影随形。 随后一个推着小车的护士过来了,重新挂好吊瓶,她又拿来几包小塑料袋密封的药片和一支体温计,嘱咐了不要关窗注意通风和卧床休息后就走了。小车上金属盘碰撞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 卫衡拿过那些药看了看,然后挑出一包,打开塑料袋,掰开胶囊闻了闻味道,说:“这个药你先不要吃。” “哪个?”我凑过去看了一眼,“为什么?” “副作用很大。”他把药放回去,“你的检查结果没出来,万一不是呢?你应该也听说过,有些药猛,杀死寄生病毒的细胞的同时也会把健康的细胞一同杀死,因为药物本身是没有鉴别能力的。”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上辈子那些从**中捡回一条命的患者,他们几乎都伴有骨头坏死的后遗症。有的几乎都不能再行走,什么都要靠别人照顾,一到雨天冬天就疼得半死,天天泡温泉药浴也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 我连忙将那包药拿得远远的。如果是那样的未来,真的还不如死了的好。 “还有哪些有副作用?”我急切地问,“你都帮我挑出来。” “你以为我是神仙啊,闻一闻就能全挑出来?”他哭笑不得,“刚刚那是问过了医生朋友的,经过他确认了才告诉你的。其他的他没有说,应该就还算安全吧,就算有也只是脱发之类的,你安心好了。” 我讪讪地笑了笑。说实话,有的人说话做事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可靠,卫衡就是这种气质的人。我又经常受他照顾,恐怕在潜意识里早已形成了“听他的一定不会错”这种盲目的印象。 又扯了几句,他直起身来:“好了,我也该走了,这身衣服穿的我别扭。” “那我就不送你了。”我开玩笑。 “你好好养着。”他走了出去,带上了门,他走路很轻,我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整个房间一瞬间只剩下了寂寞的风声。 这种突然的安静让我有点害怕,我走到窗边往下看,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卫衡从楼下走出来。我站在窗子边等了好久才想起来,他应该不能就这么出去,恐怕正被护士抓去消毒。 院子里只有几个穿防护服的医生,他们正把氧乙酸慢慢倒进桶里,然后打开背后的喷雾器。透明的水滴化成细碎密集的薄雾喷洒出来,被回旋不定的风卷了起来,散落在四处。 旁边的人认真观察着他的动作,也背起了一只喷雾器,拉上口罩和眼罩,慢慢走进了楼道。他的身影一点一点被大楼吞没,上身,双腿,后脚跟,影子一晃,看不见了。 院子对面拉着黄线的铁门前停了一辆急救车,又有一个病人被转运过来。 我曾以为这辈子会把所有做错的事改正,以为比实际年龄多活十年的我会比现在成熟能把每一个问题都处理好。然后攒一点钱,每天和池迁七点起床,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我们在小学门口分手,我去教书他去上课,然后约好一起共进午餐。 他一点一点长高,变成记忆里我熟悉的那个年轻人,到时候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穿过树荫浓郁的街道,走过一个又一个平和却不孤单的日子。直到他成家立业,有一个温柔懂事的姑娘代替我照顾他。 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被关在被世界隔离的孤楼里,寂寞又狼狈。 现在我才真正感到后悔,为什么没有好好和池迁道别呢?为什么要那样偷偷摸摸地离开他呢?为什么刚才的那通电话还要冲他发脾气? 这么一想就一发不可收拾,老妈找到他了吗?他现在回家了吗? 莫名其妙的,满脑子都被那小子占满了。 于是我又给老妈发了个短信,过了几分钟她回复:“已经回来了,不必挂心。” 这样就好。 我把手机丢在一边,躺在床上看着一滴一滴往下落的吊瓶发呆。 隔了一会儿手机屏幕又亮起了,我懒得拿起来,就伸长脖子去看,还是老妈。她说:“叫你二哥给你送点东西过来,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给我带个随身听,再拿几张张国荣的唱片来。”我慢吞吞地摁着字母键。 快到晚上的时候,我就听见一阵特别响亮的摩托声传来。这里本来就空旷,大老远就听得见。我往窗口一伸头,就见到二哥一脚撑在地上,正把安全帽摘下来,随手扣在了车把上。 我披了一件外套,自己拿着新换的吊瓶走下去,走到一半就被医生拦住了,他大概见过很多来送东西的家属,什么都没问就说:“要拿什么我们帮你拿。” 我就站住了。 二哥被拦在铁门外面,我们之间隔了半个空荡荡的院子,那医生冲他喊:“东西放下,人走吧!” 二哥把提着的大袋子放在地上,站在忽闪忽闪的路灯下默默看我。 我眼睛又开始发酸。 他用兜里摸出手机来,按了几个键,举起来从我扬了扬手。 我也连忙将手机掏出来,刚拿在手上就响了起来,我连忙把耳朵凑了过去。 “老三,别怕。” 我将脸紧紧贴着被捂热的手机,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我们都等你回家呢。” 二哥沉稳的声音像带着什么力量,我眼泪一下就飚了出来。 后来提着鼓涨的大布袋回去的时候,我脸上全是被风吹干的泪痕,绷在脸上特别地疼。 回了房间,我把吊瓶往墙上的铁钉上一挂,翻起袋子来。里面好几套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一袋水果,一袋我爱吃的话梅和干果,还有我钦点的随身听。 晚上吃过药,听着张国荣的《有谁共鸣》渐渐沉入梦乡。 ——风也清,晚空中我问句星。 ——夜阑静,问有谁共鸣。 悠悠歌声中竟然看见已长成大人的池迁。 他坐在一片漆黑的客厅里,混沌不清的光线里只有他指间一点香烟的火光。 烟雾袅袅,模糊他面孔。 我一步步走向他,脚边忽然踢到一个东西,发出咚的一声。这声响在仿佛凝固了一般的寂静中特别突兀。我吓了一跳,低头去看,是个空酒瓶,被我一脚,骨碌碌踢到了池迁脚边。 池迁听见声响,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夹着烟头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四处张望却仿佛看不见我。 “爸,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他张口轻声呼唤,那声音嘶哑得令人心痛。 “我在啊,我就在这里啊。”我快步走到他身边,想去扶他的肩膀,却直接穿了过去,整个人都被带得往前扑了一下。 跌坐在地的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这时电灯突然一亮,一个人出现在门口。 池迁拿手挡住了双眼,像是站不稳一般,身子晃了一晃,重新跌回椅子里。 我也好不容易才适应了骤然变亮的光线,就被池迁苍白之极的脸色和满眼的血丝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他几天没有刮胡子了,下巴上一片青色的胡渣,连身上的衣服也皱成抹布一般,仿佛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一般,看起来特别狼狈。 “你怎么......你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幅模样啊......”我气得跌足。 他置若罔闻,趴在桌上摸索着没喝完的酒,拿起来就一股脑往嘴里倒。 那个站在门口的人看不下去了,低低叹了一口气,走过来的时候直接就从我身体上穿了过去。 就像经过空无一人的地方,带起一阵风。 “池迁,你这又是何苦啊。”那个人低声说,“你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呢?差不多该跟我回学校了吧?” 这时我认出了他,是那个高中毕业时向池迁告白的男孩子。 池迁神情恍惚了一会儿,手里捏着酒瓶,不言语。 “池迁,跟我回学校吧......”那个男孩继续用哄小孩的口气轻轻劝说。 池迁久久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再等三天。” 那个男孩一脸不解,却听他说:“我听说人死后的第七天,魂魄是会回来的......” “我总想,说不定,还有机会再见他一次......”池迁的声音低下去,似醉了一般整个人扑在桌上,像个孩子般嘟嘟囔囔,“就一次......一次就好......” 他断断续续的呓语传入我耳里,我好像被人重重一击,心也像被生生挖空一般疼起来。 那个男孩面露无奈,手从他腋下穿过,扶着他一步一摇往床边走。 池迁整个人软绵绵的,还在喃喃自语:“他那么讨厌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看我......” 那声音里,流露出深深的委屈和悲恸,让男孩身子一僵,好半晌才悠悠叹了一口气。 而我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我拼命挪动步伐想要跟上去,这时候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起来,而耳边吵闹的声音却越来越大,我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手撑在枕头上,摸到一片湿润。 我怔怔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有点回不过神来。 窗子外面闹腾得厉害。 我晃了晃脑袋,走前去看。 铁门前聚集了好多人,我听见几个医生在呵斥:“小朋友你父母呢?怎么跑到这里来?快点回去!” 我被眼前发生的事吓了一大跳。 那死死扒住铁门不肯放手,被许多大人围在一起的不是池迁吗! 第21章 寻找 我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一头卷发别人可模仿不来。 乖乖隆叮咚,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一面往楼下冲,一面拿手机打电话。 可惜电话没接通,下楼的楼梯居然还被人锁上了。 这谁锁的门,还真把我们当囚犯了吗! 我只好骂骂咧咧地往回走,重重复复地拨打老妈老爸的电话,可是一直都是忙音。我改拨大哥二哥的电话,却依然没有人接。 回到我所居住的那一层,我从走廊狭小的窗口往外望去。负责这块隔离区的医生护士都聚集在了院子那扇铁门边,外头的光线又暗,照在人身上,叠影重重。池迁小小的个子被淹没在模糊成一团的黑影里。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松手!小朋友,把手松开!” 能听见的都是医生们厉声呵斥,池迁的声音没露出一点儿。 我半个身子都探在了外面,竭尽目力想要看到他在哪里,听听有没有他的声音,却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只听下面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想必那些疲惫的医护人员已经磨光了耐心,从我这个方向已经能够看到有人动手拉扯起来,似乎想要把池迁强行跩出来。 “呜——” 一声破碎的呜咽传来,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我大声地喊着:“阿卷,阿卷!” 底下的人动作一下顿住了,抬头往我这儿看过来。人散开了一点儿,我终于能看见被包围的池迁,他抓着铁栅栏,整个人还保持着被人往后拉扯的姿势。 “爸爸!”他大声地叫了起来。 这一声叫的我心都颤了,我连忙用手围成喇叭状:“喂喂,那是我的孩子,你们手脚别那么重啊!别伤着他了!” 只见那些医生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很快有个护士破开人群跑了出来,她非常快地穿过了院子,往我这个方向而来。 对啊对啊,快上来给我开个门! 我连忙又往楼梯跑去,刚跑到被锁住的楼梯处,那位护士也到了。 “快开开门!”我急切地说。 那位护士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摆了摆手:“那是你儿子?” “是我儿子,你快把门开开。”我说。 “你自己的孩子怎么不看看好呢!让小孩跑到这里来捣乱!多危险啊!”她平复呼吸后对着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这阵子已经够混乱了,您家孩子还嫌不够乱过来添什么乱!” 我只好赔好话:“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太久见不到爸爸了,他也是担心。估计是躲过他奶奶偷偷溜出来的,这件事是我们不对,我给你们道个歉。您也消消气,能帮我把门开开么?我下去帮您教训他一顿!” 护士脸色这才好起来,她摇头:“这门是开不了,也不用您教训他,把您家地址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会帮您把孩子送回去就是了,你现在还是病人,回去好好歇着吧!” 我又软磨硬泡了好久,那护士也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把父母家的地址说了,拜托他们一定帮我把池迁送回去。 那护士一转身,我就赶忙跑回走廊处,见下面还在僵持,我连忙对池迁喊:“阿卷,跟叔叔阿姨回家去!” 他仰头看着我,没说话,手上的劲也没松。 “听话,跟叔叔阿姨回家去啊!” 他的手慢慢松了,我正打算松一口气,就见到他身子一矮,像个炮弹一样往离他最近的医生腹部一顶,那医生吃痛往旁边栽了一下,他趁机就从人缝里跑开了。 “阿卷!阿卷!”我撑着窗子拼命喊,他只是一味地逃跑,小小的人窜得极快,一溜烟就瞧不见了。 这下可糟了。 我真是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追他! 那种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使我万分焦躁,我狠狠踢了一下墙。 想来想去也只有赶紧找人把孩子找回来。可是手机都快被我摁烂了,家里的座机没人听,老爸老妈的手机也没有听,就连大哥二哥也齐齐失踪了一般! 大伙都被外星人绑架了吗! 我急得抓耳挠腮。 你说这么小的孩子那么晚跑出去,要是受了凉受了冻怎么办,碰到人贩子怎么办,被车撞了怎么办,! 哦对,卫衡,不是还有卫衡吗,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这一下就有如溺水之人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连忙拨通卫衡的电话。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被拉得像一个时间一样长,我一边跺脚一边念叨:“接啊,接啊,快接啊!” 嘟嘟嘟的忙音终于被一声短暂的咯嗒声代替,卫衡有些迷糊地说:“喂,阿俨。” 我这才注意到现在已是深夜。 我顾不上道歉,语无伦次地说:“卫衡,我家里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打电话都没人接,池迁不知道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还跑了过来,现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等一等,你慢慢说,我快被你搞晕了。”卫衡冷静地打断我。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说:“池迁从家里跑出来了,不知怎么找到了我这里,我打电话回去想让爸妈过来把他接回去,可是家里没人接,爸妈大哥二哥的手机也没人接。” 不用我再多说明,卫衡已经完全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马上说:“我懂了,你别着急,我先去你家看一看。说不定你爸妈睡熟了没听见,顺便看看池迁有没有回去。” “兄弟,谢谢你。”我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下松懈下来,就觉得头晕得厉害。春天的晚上带着湿漉漉的寒气,走廊上穿堂风把我后背出的汗吹得冷冷的贴在皮肤上。和卫衡道了别,我慢慢扶着墙走回房间,已经有点眼冒金花。 把自己摔在床上,我把脸埋进带着消毒味的被褥里。 我这个爸爸做得真是越来越失败了。不能好好照顾孩子,还要反过来为我这个大人担心不说,现在又落到了什么都要求人的地步。卫衡有我这个无能的朋友也真是倒了大霉了。 担心和自责让我情绪越发低落,加上身体越来越强的不适感,到最后如何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我都搞不清了。只记得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五六点钟的样子,迷迷糊糊听见窗子外传来鸟叫声,微亮的光线打在眼皮上有股温热的感觉。 这时候,有人打开了门,那人走动时带来了凉飕飕的风,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撑开眼。 是医生,后面还有端着金属托盘的护士。 是来例行检查的吧。我又闭上了眼。 一双带着塑胶手套的手搭在了额头上,过一会儿又翻了翻我的眼皮。另一边护士已经递过来温度计和听诊器,经过一番折腾,我好不容易有点清醒的意识又模糊起来。 我有些自嘲地想,不过两三天我好像已经被折腾惯了,被别人动来动去也能睡着。 “超过39度,病情加重了。”那医生低沉地说。 “再注射一次蛋白酶抑制剂吧?”护士在一旁轻轻接口。 “先把温度降下来再说吧,你先给他注射头孢,等会儿记得再去拿冰袋敷额头。”医生摇头,不赞同地说,“听说他的检查还没有下来,我们在用药上应该更谨慎一些,不要冒然用药,若是药不对症,后果更加严重。” “怎么检查到现在还没下来?我们这边还有好几个病人也等着......”护士语气里充满忧虑,“这样下去不是耽误病情吗?” “检验科那边......”那医生仿佛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声音扭曲了一下,顿了顿才继续说,“已经有同事殉职了,急诊科那边更是危险,昨天开始变得完全失去控制了......” 护士沉默了,隔了好一会儿才艰涩地说:“我听护士长说,下午要叫我们也过去帮忙......” “唉。”那医生露出一个苦笑,“帮忙就帮忙吧,既然穿上这身衣服,这些事情也是非做不可的,我们都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 护士咬了咬唇,没有回答医生,只是伸出手为我掖好被子,将我手臂抬起来,轻声说:“拳头握紧。” 我其实已经使不上力气,看人都变得模模糊糊,尽力握了握也是软绵绵的。 护士绑住了我的手,拍了拍手背,将针对准血管推了进去,将我的手固定好放在一旁,这些全都做完了,她才轻声回答医生刚才的话:“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怕我自己有什么事,我就怕......在医院里见到家人......您听说了吗?儿科主任五岁的女儿昨天......没了......” 医生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不语。 护士脸皮一抽,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掩面而泣:“我已经三个月没有回家了,三个月没回去了,我不敢回去啊,我不敢回家......” 我轻轻喘着气,看着她,看着这个和我一样无助的母亲。 原来他们也一样。 最后,医生拍了拍她的肩,把她扶起来:“走吧,把眼泪擦擦,该去下一个病人那儿了。” 那个护士低垂着脸站起来,沉默地跟在医生的背后。 一声轻响过后,门悄悄地掩上了。 我咳嗽着翻了个身,想看看现在几点了。 在床上摸索了一会儿都没找到,我也就放弃了。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以为顶多睡了三个小时,喉咙渴得像有一把火在烧,踉踉跄跄倒了水来喝,却看见窗外一片漆黑。我正纳闷,分明当时觉得天快亮了,怎么天又黑了? 我呆愣楞地拆了包话梅吃,可发烧的时候人的整条舌头都好像坏掉了,连话梅都吃不出什么味道,我吃着吃着又觉得今天走廊静得有几分诡异,没有护士推着小车走过的金属声响,也没有低声的交谈。 越想越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费劲把被子抖了抖,喘着气,终于寻摸到昨天被我随手丢在床上的手机,摁亮屏幕后才发现居然已经晚上八点了,我居然睡了一天! 再一看,还有十几个来自卫衡的未接来电,和三封没有打开过的短信。 我精神一振,不知是不是找到了池迁? 打开了第一封,上头是简短却如惊雷般的一段话:“阿俨,方才去过你父母家中,无人。在邻居家中找打听得知你的小侄子今夜突然发起高烧,下午送往医院急救,因胸部x光照出大片阴影,心悸,呼吸困难,当夜确诊为**,如今你家人仍在医院陪护。” 颤抖地点开第二封:“邻居本来答应照看你侄女陈甜和池迁,但一个不留神,这两个孩子就偷跑了出去。医院现在闲杂人等都进不去,我并不了解大致情况,今天晚上联系上你二哥,他说陈甜已找到父母,如今一同在医院。他说有空会给你回电话。” 第三封只有一句话:“池迁还没有消息。” 第22章 蝴蝶 我足足盯着手机将那几封短信看了三遍,大脑才好像反应过来。 怎么会是鹏鹏...... 听说有时**会在人身上潜伏较长的时期,从接触病菌到发病有时会间隔2到10天,但这种情况一旦发病就是来势汹,很难遏制。 我心底一片刺痛,怎么会这样?他只比池迁大一岁,今年才上小学四年级呀!那么有活力的一个孩子,见着我,总是大老远就喊三叔三叔,从小就缠着我给她扎蝴蝶风筝。 怪不得老爸老妈乃至大哥二哥都没接电话,他们说不定已经心力交瘁。 联想到昨天护士与医生的对话,我的心又提起来,老天爷啊,求求你不要这样整我,让我重生一回,却让我失去更多。 心情完全平静不下来,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底盘桓不去。 是不是我......是不是我传染给他的? 是不是我......害了他? 我痛苦地抱住了头。 上辈子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现在会发生这种事?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打破了这世间的某种平衡吗?还是我根本就不是回到过去,而是重生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 如果我就是那只煽动翅膀的蝴蝶,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要重生...... 可是没有重生,池迁怎么办呢? 风吹得一扇窗子砰地拍在墙上,窗帘上下起伏,哗哗作响。 像在冰水里浸湿过的空气激得皮肤上冒出颤栗的粗疙瘩,但这份寒冷却让我心神渐渐安定了下来,至少抚平了攥住心脏的焦躁和恐惧。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事已至此,还想这些有什么用呢?鹏鹏会因此痊愈吗? 他现在也在接受治疗。按照上辈子的印象,**的致命率大概是百分之十一左右。那么还是有很大希望,能够好起来的不是吗。而且上辈子的鹏鹏也很健康地长大了,变成了可靠的男人。 我不能慌,不能自乱阵脚。 池迁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呢,他又会去了哪里? 我猜测,一开始他一定是和甜甜一起被拜托给了邻居照顾,但由于自家大人都不在,他和甜甜的胆子就大了起来。甜甜担心哥哥偷跑去医院,也许是鹏鹏发病的模样让池迁更加担心我,他就自己偷偷溜到隔离区这里,可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呢? 这个先不管,之后找到了他可以细问。关键是这个不省心的娃现在去了哪儿? 会去医院吗?会回家吗?会在街上游荡吗?会被人贩子拐跑吗?不过现在**时期,人贩子应该也停业休整吧...... 喂喂喂,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 我把柜子上放着的水壶倒了水在手心,狠狠拍了拍脸——现在不是自怜自哀的时候,我要振作起来啊! 抬头看了看挂着的吊瓶,大概睡觉的时候有人进来帮我换过了,现在才慢悠悠地滴了半瓶。 我咬了咬牙,抬手用力把针头扯掉了。 血咕噜一下从针眼里冒出来,我拿袖子随手擦了擦,掀开被子。 在床上躺了一天,脚才触地就一个趔趄。 我咬了咬舌尖,忍住头晕目眩眼冒金花的极度不适。 在跌了两次撞了三次桌角之后,我终于成功摸到了门把手。 很好。 慢慢旋开门,我扶着墙,一步步往外走。 无论如何,我在这里都呆不下去了。我一定要出去,一定要找到出去的办法。 我要去找我的儿子,我要知道我生死未卜的家人的消息。 病房在三楼,空挡的走廊两侧固定着两排消毒灯,如同野兽埋伏在夜色中的眼睛,磷光闪闪。 我不要像个废物一样躺在这里,什么事也做不了。 走到通往二楼的安全通道口,下面果然已经被锁上,焊接的铁门上挂了一只沉甸甸的大锁。就算我现在没有生病,变得像二哥那样力大如牛,也不可能搞得开。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勇敢的一天,那种患了绝症只能听天由命等死的被动感就这么消失了。有一种比疾病和未知的未来更强烈的感情控制了我这个人。 这个时候,我连鼻子里呼出的气息都是炙热的。 我忽然想起进了隔离病房后有一天,早上迷迷糊糊醒来,然后伸手往枕头底下摸温度计,往嘴里一塞又迷迷糊糊睡个五分钟。半睡半醒间又觉得呼吸不对劲,好像变得比平时更烫了,当时心就咯噔一下,觉得肯定病情又加重了。 闭着眼睛就在那盘算遗书之类的,想我到底有没有交保险,如果没有交也要赶紧打电话叫爸妈替我交了,总不能死了什么都没留下,太亏。结果睁开眼一看,温度计上的数字还下去了一点儿。 现在正好反过来,虽然身体不给力,但我却觉得身体里充满了不知名的力量。 好像回去就能把椅子腿生掰下来,抡起来一下就能把锁头砸烂的感觉。 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勇气和荒唐想法逗乐了,兴冲冲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女人瞪着大眼睛看着我。 “嗷!”我吓得一蹦三丈高。 女人披着一件宽大的毛衣,举着自己的吊瓶,哈哈大笑起来。 “你想出去?”她问,她的声音很虚弱,口气却冲得不得了,才听她讲四个字,我就能听出她的泼辣来。 “想。”我也不隐瞒。 “出不去的,我也想出去。”女人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斜斜叼在嘴角,皱着一张苍白病态的脸,“我想溜出去买个打火机都不行,唉,闷死我了,好不容易偷到包烟,连火都没有......” 我瞠目结舌。 “你有火不?”她眯起眼打量我。 还不等我摇头,她自己就叹气:“看你这怂样就知道没有。” 我:“......” 噎得我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这位自来熟的姑娘是哪里跑出来的妖孽?! “你也是溜出来玩的?住哪一层?哪一间?”她往后指了指。 “306。”我说。 “哦——”她忽然瞪大了眼睛,似乎十分预想不到地拉长了声音,惊讶地说,“原来是你?” 女人叼着烟,围着我转了两圈,又说:“原来是你啊!” 在她的逼视下,我禁不住退后了一步。看见我后退,她就一步步逼近过来,我吓得直咽唾沫。 “原来是你......”她又往前一步,第三次说,这下把我逼得都贴在了墙上。 “什么什么原来是我啊。”我语气有点慌,身子也紧紧靠在墙上,那姿势就像只恨不得镶进墙砖里的八爪鱼,特别滑稽。说实话,我不是很习惯和别人靠这么近,尤其是女人。 女人一靠近我,我就容易紧张,有时候我就想,是不是我这个样子,立秋才一直不喜欢我。 “说!”她一手肘顶在我咽喉,凶巴巴地质问,“你和我家亲爱的卫衡大人什么关系!” “谁认识你家亲爱的......” 我脱口回嘴,话还没说完,立时就觉得有一道雷劈了下来,忍住满头黑线,我不确定地问,“......卫衡大人?” “对!我家亲爱的卫衡大人!”女人有如原配抓小三,不依不饶地问,“你说,你说,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我无语:“......同学关系。” “同学关系?”女人狐疑,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我家亲爱的卫衡大人怎么会沦落到和你这种人同学?” 我:“......” “什么同学?”女人进一步逼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谁呀!我在心底怒吼。 “你又是谁?”我尽量平心静气。 “我?”女人挑了挑眉毛,撤回了手,插在腰上,嘴角勾出一个特别招人恨的得意笑容,“我是我家亲爱的卫衡大人最忠实的追随者,顺便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女人看起来年纪也和我差不多大了,怎么还跟个中二病重度患者似的。 “这位女士......”我试图和她讲道理,“我们是初次见面......” 所以救命恩人什么的能不能编成别的比较可靠的理由? “初次见面怎么了?”女人振振有词,一摊手,“可不就是因为初次见面么,我要是早知道是你这么一款......”她皱起眉头,很艰难地寻找了一下形容词,“......怂男,我就懒得救你了。” 我:“......” “那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咬牙,“可您到底怎么救我了?” “啧啧啧,现在的人啊,真是不记恩。”女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要不是我,你能住进来?” “啊哈,真可笑,我能住进来一是托了卫衡的福,二是因为那菩萨心肠的郑副市长夫人,和您有什么......” 说到这,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抿嘴笑着,大大的眼睛眨呀眨,好像在说:“你说啊,你说啊,你倒是继续说啊。” “......郑副市长夫人?”我怀着一颗忐忑的心。 “嗯哼。” 这不科学,这一点儿也不科学啊!原本听卫衡的话锋,我就自动脑补了一位眉目温婉笑容柔和的江南女子,怎么也和面前这位叼烟叉腰的泼辣女人毫不相干啊!再者,那位郑副市长至少也有卫衡爸爸卫镇长那般年纪了,甚至年纪更大,也没听说过他踢了糟糠之妻另娶新妇啊! “你是不是在想郑副市长什么时候离婚又再婚了?”女人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肩,“青年,你不用想了,我其实都可以做你妈了。” 我:“......” 这个呐喊着“说,你和我家亲爱的卫衡大人是什么关系”的女人居然已经五十出头? 我扶了扶越来越晕的额头,告诉自己,我一定是把脑袋烧坏了,一定是。 郑夫人看我这副模样更乐了,叼着烟笑得一抖一抖的,说:“不过,如果你想偷溜出去,今天倒是好时候。” 我望向她,她眨眨眼:“医生们都去前边帮忙了呢!这边,只留了不到三四个护士和医生。” 我大喜:“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打开这门?” 郑夫人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一声声细细的呼唤:“爸爸,爸爸,爸爸......” 第23章 回忆捉虫 我和郑夫人齐齐转过头去。 郑夫人好奇道:“谁家小孩跑到这里来找爸爸?” 她这话我都没有听完就已经三两步跨上台阶,虽然腿软得膝盖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下差点没站起来,但我还是尽最大的努力冲到了走廊护栏边。 池迁还穿着昨天那件白色的线衫外套,两只手抓着铁栏,踮着脚,仰着头,一叠声地唤:“爸爸,爸爸,你在吗?” 郑夫人跟着凑过来,探头往外看,问:“你儿子?” 我点点头,我努力将这孩子看得清楚一些。他正好站在路灯下,暖黄色的灯光包裹着他,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脸好像瘦了很多,是不是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 天太黑,楼道口这段走廊前正好被一株高大的香樟树挡住了,我能透过疏漏的枝桠遥遥远望他,他却不能看见我。也许是我一直没有回应,他叫着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可他却没有离去,反而抱着身子在门前坐了下来。 小小的人在铁门边蜷缩成一团,手臂穿过铁栅间的缝隙环在胸前,就好像童话故事里执拗着守护在洞口的龙。 “你不应他一声?”郑夫人闲闲地靠在一边问。 我看着他,心里揪着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好想抱抱他。 想摸着他的头发,对他说,不怕,我在这里呢。 想见他,想和他一起过以前的生活。 “你真的不应他一声?”郑夫人又问我。 强迫自己用力,拳头在身侧攥起,这次,我终于能够缓缓摇了摇头:“我应了他,他就更不会走了,不应他,他也许自己会放弃。” 现在我还没有把握能出去,就还是别再给池迁不肯走的理由了。如果我能出去,正好能和他好好谈一次,想想看能不能把他说服了,让他好好呆在家里别乱跑。 郑夫人往池迁那儿看了一眼,淡淡地说:“我倒觉得,会自己找到这边来的孩子,可没那么容易放弃。” 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我比谁都清楚他有多固执。从上辈子认识他,我就知道他是那种认定了什么事,就一定不会改变主意的人。这种个性能让他成为非常坚韧而有担当的男人,但有的时候又真的让人搞不定。 最终,我还是强迫自己转过了头,我问郑夫人:“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怎样才能从这里出去呢?” 郑夫人用手指绕着输液管,嘿嘿笑了笑说:“其实我刚才就想和你说,我不知道。” 我:“......” “而且你这副模样——”郑夫人用手点了点我,“出去干什么?找死?” “他现在有家不回,我实在是......”我叹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抬眼去搜寻小孩的身影,他依旧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头靠在自己的胳膊上,不知道是否睡着了,我低声说,“我想如果我能出去,就能把他送回家去了,现在这时候,谁也没空去管别人家的孩子......” “你还想带儿子回家?”郑夫人嗤笑一声,“别搞笑了好吗?你从这里出去,和你儿子接触,和别人接触,你是想让自己传染给更多的人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把你儿子也传染了一起进来,你们父子俩正好一块儿去见阎王爷?” “不是的。”我把我的想法给她说了一下,“至少能从这楼里出去,隔着一个门和他多说两句话也好啊。一个人呆在这里,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不知道家人的情况,我真的坐不住。” “你管好自己吧,别浪费了我家亲爱的卫衡大人的心意。”郑夫人拍拍我的肩,“你也知道,我家亲爱的卫衡大人性子冷,他从来不会刻意和谁说好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为了谁来求人。” 我低下头去。 “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吧,个人有个人的命。”郑夫人伸手在我额头上一摸,然后轻轻搭在我手背,“还发着烧,你别折腾胡闹了,你难道不知道发烧的人剧烈运动很容易晕厥么?出去别吓着你孩子。” 她的手干瘦而布满青筋,指尖冰凉,却奇异地令人感到慰藉,几乎令人无法违抗。 “你回去吧,趁着今天我精神好,帮你去这一层医生的值班室走一趟。如果有人在,我就帮你叫他送你孩子回家。这样的话,你总算可以安心养病了吧?”郑夫人推着我往病房走,自言自语,“这一层的医生不认识我,应该不会被逮住吧......” 脚底板擦着地慢吞吞地往前蹭,我有些本能的不想离开。 忍不住再三回头,靠在门边的那个小小身影在我眼中还是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被郑夫人推进房门之后,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仿佛所有力量都抽空了,身体一点点滑坐在地上。 看到池迁,我再没有比这一刻感触更深。 在这个世间,包括我,包括爸妈,身后都还有太多牵挂,我们谁也做不到为了某个人牺牲其他的一切。 而只有池迁,只有他是会不顾一切飞奔到我身边的人。 因为从头到尾,他认定的好像都只有我一个人。 而我刚才所有的大义凛然也都是假话,真正藏在言语背后的理由我没有说。 ——想见他。 我只是,只是好想他。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连走到他身边都做不到,只能这样像一块烂抹布一样躺在床上。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 总觉得又隐约听见池迁的呼唤,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也不知是否是我的幻觉。 忍不住把房门开了一条线,居然就看到郑夫人一脸无奈地被两个护士左右押着从面前走过,那一刹那,她看到了我,非常愧疚地对我摊了摊手,用口型说:“我被抓到了,对不起。” 她们在眼前一晃,就走了过去。 远远的,我还听见护士问:“那个孩子怎么还在?” 另一个不耐烦地答:“谁知道,现在哪儿还管的上他啊......” 果然,刚才那不是我的幻觉。 显然郑夫人没能帮上忙,而护士和医生们也不打算管了。 我正打算再次溜出去,门就被外面往里推开了,经常过来帮我换药的护士出现在眼前。 被逮了个正着。 我被护士小姐灰溜溜地教训了一顿,屁股上还被打了一针,那护士凶狠地威胁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爱闹腾是吧,小心我给你们开安眠药吃!看你们怎么闹!” 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我还是做出一副很乖的样子,因为看着护士眼下一片黑眼圈,也十分内疚。 可是池迁还在外面,我不可能坐视不理,可能又要给她添麻烦了。 可是她完全没给我这个机会。 我看着她在我旁边忙绿,她换了新的热水瓶冰袋消毒过的床单,然后从保温盒里拿出一碗白粥给我吃,看我乖巧地吃完后,她才收拾东西离开。我心中正蠢蠢欲动,却听见门锁转动了两次。被反锁了。 反锁了??! 我连忙飞奔过去拧了拧门把手,拧不动。 不要这样吧。 我颓丧地倒回床上。 而她给我打的那一针也不知有什么副作用,没过一会儿就困倦得睁不开眼。 强撑着不愿意睡着,总感到池迁的声音还在耳边环绕,睡也睡不踏实,几乎十几分钟就会惊醒一次,然后竖起耳朵听一听,时有时无,我再次分辨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最后我都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睡着,只有无数个上辈子都没有细想过的片段在眼前一个个闪现。 我就这么莫名想起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 我想起他坐在我对面,微微低着头往面包上涂果酱,电视里正播着早间新闻。吃完早饭和他擦肩而过时,他忽然伸手在我唇边抹了一下,在我愣住时淡淡地说:“沾到东西了。” 我想起他十六岁了,考进了一中,变成了我的学生。看着坐在下面撑着下巴默默注视着我的池迁,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深呼吸过后还是一张口就把:“我们今天上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说成了:“我们今天上莎士比亚的哈利波特。”惹得哄堂大笑,连一向面冷的池迁也弯了眼睛。 我想起高二有个女生追求他,在他桌堂里堆满了零食。当时我心情特别复杂,也不知怎么想的,趁他还没发现就将那些零食全都掏了出来,重新塞回了那个女生的抽屉里——就这样,还自我催眠说这是为了扼杀早恋的苗头。于是池迁一直都不知道曾有个女生喜欢他给他买了一抽屉零食。 那么大的人还做这种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又好笑又惭愧。 再想得远一些,那时候阳光工资还没有实行,池迁上了高中后学费剧增,我们家顿时拮据了不少。有一年冬天,我们俩为了省钱没开电暖炉,挤在一块儿睡都冷得受不了。 尤其是我这双脚,每到冬天就像冰块一样怎么也捂不暖,睡到半夜都能生生被脚冻醒。 虽然为了取暖同睡一张床,两个人却是背对着背,我面对着发黄的墙壁两只脚在被褥里摩擦,一不小心冰冷的脚就蹭到了一旁的池迁,刺激得他脚反射性一缩。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隔了一会儿,池迁默不作声地掀开被子下了床,他那时候已经变得寡言,我问他做什么去也不答应。 我想,可能是被我冻到了,还不如回自己屋子里睡吧。 当时不知怎么了,心里就觉得特别受伤,还哀愁地想儿子就是不如女儿贴心啊。 于是自己把被子裹紧了些,可是被子里少了一个人的温度,更觉得又空又冷,好像无论怎么样紧紧抱住自己,风都能找到缝隙跑进来。 怀着难过的心情就快睡着时,脚上却被一个温暖得不行的东西烫了一下。 一睁眼就看到池迁在身边躺下,还是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姿势。 我悄悄把那个东西捞上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大酱油瓶子,里面装满了开水,为了怕我烫到,外面还缠了两条毛巾。 原来他是给我烧开水暖脚去了。 抬眼去看他,池迁只用消瘦挺直的背部面对着我。 我把那个酱油瓶子放在两人中间,向他那个方向靠了靠,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将手臂轻轻搭在他腰上。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好像被我的动作吓一跳。 我以为他不喜欢与人这样接触,正讪讪地想把手收回,手指却被他轻轻勾住了。 那一晚我们俩都睡得十分好。 那也是我与池迁之间,零星的,回忆起来会觉温暖的画面。 不知是不是生病的人会变得比较脆弱,这时候的我想着令人怀念的事,却觉得胸口刺痛的感觉越明显,像是石头投入水中,痛楚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觉得有点丢脸,可是又控制不住,抽噎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不停抽着气。 怎么办,我真的,突然变得,好想他。 第24章 转机捉虫 五月天,正是花浓云聚春日蔼蔼的时候。 挂了两天针,昨天晚上捂在被子里痛哭了一趟,仿佛把所有沉重的东西都发泄出来了。今早起来时,推开窗子往外望,也难得地觉得清爽。 昨天夜里终于打通二哥电话,我赶紧询问了一下鹏鹏的情况。 “不是很好......”二哥踌躇再三,只踌躇出这四个字。 我叹气。 二哥也不说话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没事的,你也别太过担心,照顾好自己。哦对了,昨天电话打得那么急,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是是,是有急事。”我一拍脑袋,“池迁跑到我这边来了你知道吗?” “啊?他怎么跑来了?” “这个先不追究,你现在有空没有?帮我一个忙,过来把孩子带回去。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帮我照顾他几天。”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鹏鹏那儿实在走不开,你帮我送池迁去卫衡那儿也行。” “行,这有什么不行。我现在就在医院附近,过来很快的。”二哥爽快地答应了,“鹏鹏这边还有大哥大嫂,下午爸妈也会过来帮衬着,我就更搭不上手了,正好能帮你看儿子。” 我简直热泪盈眶,如果二哥能帮忙的话最好了,这几天一直在麻烦卫衡,其实我也很不好意思,现在放心多了。 “二哥,我第一次觉得你可靠!”我破天荒称赞了他一句。 “什么叫现在才觉得可靠,老子一直是那么诚实可靠的!”二哥咆哮道。 我哈哈大笑。 回想到这里,我伸头往窗子外面再三探看了一下。空荡荡的院子里拉起了塑料绳,上面晾晒着白色的床单和枕套,在风中飘来荡去,铁门外也空无一人。 看样子池迁应该已经被二哥接回去了。 二哥这人虽然大部分时候不靠谱,但答应别人的事情还是不会轻易食言的。 就在这时,“咯吱”一声,反锁了一夜的门终于开了。 为我送餐并量体温的护士小姐一进门就先开了口说:“陈先生,您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出出来啦?”我原以为还会让我再等个几天,根本没这个预备。一时间手好像都忘记该怎么放,在身上擦来擦去,还紧张得咽了好几口唾沫,“结果......结果怎么样?” “不是很好。” ......靠,怎么又是这四个字。 我人没动,像被封冻了一般呆呆地站在那,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 护士倒是十分平静,把体温计往我嘴里一塞,又招呼我坐下来,叫我袖子撸起来给她抽血。 我苦闷万分地照做,一大早起来那点子轻快感早就飞了。 护士抽完血,抬头看了我一眼,正巧对上我茫然无措的眼睛,她突然噗嗤一笑,戳了我胳膊一下:“检验报告单我给你拿回来了,医生让我转告你一声,说你身子不是很好,有点贫血,让我记得嘱咐你以后多吃点红枣枸杞。” 我的脑袋里一直循环着完了完了要死了,突然听见她这么说根本没回过神来。呆了两秒,我才觉得有点不对,试探着问:“......这意思是?” “不是sara。”护士抿着嘴偷乐,捉弄完人,把东西一放就跑了。 真是吓死老子了! “唉,等等!”又惊又喜过后,我追出门去,“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护士挥了挥刚才抽的那管血,说:“等这个再验一次,确认你在隔离病房期间也没有感染上就行。” 得,那还有的等。 “那能不能让我下个楼,这几天我快要闷死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 护士站住脚,犹豫了一下:“那这样吧,你先回屋里吃饭,我走完剩下几个病房再来找你。然后呢,你跟我到消毒区,消毒完让你下楼散散步。” 我咧着合不拢的嘴,连声答应了。 万岁,不用死了! 护士离开后,我并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攀着栏杆,眺望着远方的景色。 刚进隔离区时见过的那些迎春花还在,盛放在五月淡橘色的朝霞里。 我很难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好像蒙在眼前的布突然被揭开了,好像这些东西以前都没发现,今天才第一次见过一般,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心里就在想,这片的迎春花怎么就开得这么好呢?这早晨的空气怎么就这么清爽呢?回去一边喝粥一边用随身听听张国荣的歌,这粥怎么变好吃了?张国荣唱歌怎么能这么好听呢?就连跟护士去消毒,也在心里嘀咕,这护士小姐都突然变好看了呢。 消了毒,我又洗了一个澡,一边对着镜子梳头发一边给二哥打电话。 按了扩音放在一边,我心情大好地哼着歌,专心将一撮翘起的呆毛用水抚平。 没一会儿,嘟嘟声断了,跟着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知道接通了,连忙凑前去说:“二哥,是我。” 电话里没声音。 “二哥,你在听吗?”我终于把头发弄好了,外后歪了一下,坐在床上套裤子,“喂?二哥,你能听见吗?” 电话里只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 “二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我没在意,自顾自地说,“哦对了,你能把池迁叫过来听一下电话吗?” 电话那头仍然一片寂静,就在我忍不住要再次出声催促的时候,那边轻轻地说:“爸爸,我在。” 我一下坐直了。 “二叔还在睡觉。”小孩声音仍旧很轻。 小孩声音还嫩,又是特别轻缓的那种,照理说只会叫人更放松,可我莫名就有点紧张。 因为池迁上辈子一生闷气说话语气就会变成这样,特别平静,特别轻,像是冬日里结了一层薄冰的溪流。每次他一露出这种语调来,我就特别容易底气不足,就算我什么都没干。 果然,习惯真是强大的东西,我现在就有点心虚。于是我带着点小心问:“那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他不回答。 这又是池迁的一大习惯——他遇到什么事都不和人争执,要是意见相左或是惹得他心里不痛快了,他要不冷眼旁观,要不沉默是金,反正不会把真心露出来给你看的。小时候不幸的童年教会他隐藏自己。而现在看来,他从小就是这闷葫芦的个性,怪不得我们以前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关系都比僵尸还僵了,却没吵过架。 于是我有些尴尬的呵呵了两声,顿了一下,尽量用欢快的语气说:“阿卷,爸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今天爸爸的检查出来了,没有感染**,你知道**吧......” “我知道。”他打断了我。 “啊,你知道,嗯,你知道就好。”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打这个电话的目的,“那个,今天上午想不想和二叔来见爸爸?” 他反问:“爸爸愿意让我见了吗?” 他这话让我一愣,我愣完第一反应是:他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讽刺? 第二反应就是:嗯,果然我不知怎的把他惹毛了。 我回想了一下,以前要是发生这种情况我是怎么应对的呢? 上辈子好像也有一次把池迁气得不轻,对,没错,就是那次,池迁上高中时第一次参加演讲比赛那次。 不像别的孩子喜欢闹父母,池迁从小就很少向我提要求。等他长大了次数就更少了,只有那天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他难得要求我下课后去看他比赛,我当然是满口答应。 他听见我答应后还笑了,像是心满意足了一般。 但我失约了。 我们年段语文组的一位女老师要请庆生酒,还特别点名要我参加。我想到池迁本不想答应,没想到女老师居然过来挽了我胳膊,惹得全办公室的人齐声起哄,那位女老师又再三说:“同事一场,陈老师连我的生日都不晓得,我现在也不跟陈老师要生日礼物,只要陈老师肯赏光就行,怎么样?” 我说要去看儿子的演讲比赛,一名同事立即说:“是小礼堂办的那场吗?那只是预赛而已,后面的比赛还多着呢,不去也可以,陈老师就不要推脱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我再找不到借口,就这么被拖去了。 那时的我没有细想,觉得以后进了决赛再补回来也行,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虽然那只是小小的一场比赛,但也是池迁参加的第一场演讲比赛。他自己一定很看重,心里肯定也会紧张,就算他掩饰的十分好,对他而言,只要我静静地坐在观众席,就是对他莫大的支持了吧。 听说参加比赛的其他选手都有家长和朋友来加油,更糟糕的是,这个演讲比赛居然还有一个环节是亲友发言帮忙拉票的。池迁虽然不至于沦落到没人帮他加油,但那一次他站在台上,一遍遍望向观众席都没有找到我。 而我这个不称职的家长却没有将心比心去想,如果是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一直等,放鸽子的人却跑去参加女同事的生日酒会,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从庆生会回到家已是深夜,他坐在客厅等我,还穿着演讲时的黑色正装。 我当时是有点诧异的,因为我没有从他的眼里看到愤怒,是平静至极的眼神,好像里头只剩下了深深的疲倦。 他抬头看我,不发一言,却又好像已经说明了一切。 隔了一会儿,他走到我身边,闻到我身上满身酒气,可能还有女同事的香水味,他脸色就一僵。 “我真是傻过头了,才会抱着这种不可能的希望。”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抛下这句话就转身回房。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在生气,说话老是没有音调,看人的时候眼睛也没有温度。我小心翼翼地赔了好几天的小心,后面的演讲比赛也次次到场,请假也会去看,但还是无济于事。 恰好有一日突然雷鸣闪电,我已下课回家,而池迁还参加着社团,我冒着大雨去为他送伞。 池迁走到教学楼门口时见到撑着伞的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我把伞移到他头顶,他沉默地站在那儿,我想我那时的语气是有些讨好的,我说:“我们回家吧。” 高中时的池迁已经有了180的海拔,比我这个四舍五入才175的爸爸高了太多,所以他非常顺手地接过我手中的伞,表情没有变化,但好歹应了一句:“嗯。” 我一下就笑了,因为我知道,这事就算雨过天晴了。 所以我现在可以得出结论,对付生气的池迁只要一招就可以——服软! 于是我软了语调,恳求一般说:“阿卷,你待会儿要不要和二叔来看看爸爸呢?爸爸这几天都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生病又难受,好几天不见你,心里可想你了。” 啧,好久不说肉麻话,猛然说一次就觉得好酸。 但池迁却很吃这一套,虽然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已经妥协了:“那我去叫二叔起床。” 我暗笑,搓了搓手上冒起的鸡皮疙瘩,继续肉麻地说:“那爸爸等你,你一定要来哦~” 挂了电话后,我一边穿外套一边还觉得自己挺机智的。 “啧啧啧,为老不尊啊,为老不尊。”门口突然有个声音传来,“都是当爸的人了,还和儿子撒娇,啧啧啧。” 闻声扭过头,就见到一个人倚在门口,一脸痛心地摇头。 我无力扶住额头:“论为老不尊这件事,您好像没资格说我?” 第25章 见面 “啧啧啧,为老不尊啊,为老不尊。”门口突然有个声音传来,“都是当爸的人了,还和儿子撒娇,啧啧啧。” 闻声扭过头,就见到一个人倚在门口,一脸痛心地摇头。 我无力地扶住额头:“论为老不尊这件事,您好像没资格说我?” 郑夫人拉下口罩,她的脸色又差了许多,但脸上仍是笑容不断:“呦,听说你检查出来没事,我过来蹭蹭喜气。” “多谢多谢。”我笑着抱了抱拳,心中大为庆幸:幸好刚才把裤子穿上了啊! 她往床上一瞥:“你这就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吗?” 我回头一看,刚才挑衣服的动静有点大,把老妈托二哥带来的那个大布袋全倒腾出来了,现在床上堆满了衣物。 不好,还有几条胖次也在其中! 我连忙把衣服卷吧卷吧堆在旁边,解释道:“护士说还不能回去,要重新验一次血,确认了没有感染才行。因为等会儿我要去见儿子啦,所以特意把衣服找出来换。” “哦,也是,你在这里住了挺久了,是要检查检查。”郑夫人笑了笑,拉上口罩往后退了几步,“那我还是别蹭喜气了,要是感染上你我就罪过了。” 听她这么说我顿时内疚得不行,连连摆手:“郑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别紧张,我哪有那么脆弱。”她赶紧安慰我,又正色道,“我也是说真的,这种事不能开玩笑,该小心就要小心一些。另外,你把孩子叫过来也不好,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小孩子本来免疫力就弱,你还是和他打打电话就好了。而且你应该很快就能回家了,不差这几天。” 其实郑夫人说的我自己也都知道,我心里也一直在挣扎,可我不知怎么的,想要见他的**特别强烈。或许是前几天做了那个梦的关系,我这几天一直不敢深想,在那个梦里我是不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如果是的话,那不管是对我还是池迁而言,都太残忍了。 重生这件事,只有我自己知道,留在那个世界的亲人却完全不得而知。他们只能承受着生离死别的痛苦,然后不知要耗尽多少心力才能走出来。 他们并不知道我在另一个时空继续生活,对于池迁或者我的父母而言,死亡就是再没有归期的离别啊。 最残忍的是,当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消失了,你对他的爱却无法马上停止,之后每每想起,伤痛就更深一层,有时即便是最漫长的时光也无法治愈。 也许多年之后,伤口已经不再疼痛,连回忆也变得粗糙,可只要想起那个人就会无法轻松地笑起来,因为挥之不去的遗憾总是结结实实地堵在胸口。 我还记得上辈子,立秋刚刚离开了我。我整日酗酒,日夜颠倒,每每想到立秋都好似有一把极薄极薄的刀子在心里来回割。那一天,我忍不住发了一条短信给卫衡:“你觉得爱是什么?” 傍晚时,我收到了卫衡的回复。 “爱是什么?” “是你长眠于六尺荒土之下,再也摸不到触不到抱不到你,是生死相隔,却依旧生生不息的款款深情。” 他这么说。 想起这句话,想起那个世界必须孤零零活下去的池迁,更觉心酸。 # 大约十点三十分的时候收到了二哥电话,我对着镜子仔细整理过着装,下去见池迁。 他穿着白色线衫,深色的牛仔裤,背着一个小书包,被二哥牵着站在院门前。两人身后是两条拉起的黄色隔离线。 紧锁的铁门不会为我而开,我穿过空空的院落,在距离他两三米外停下了步子。 他抬起眼,静静看着我。 “阿卷。”我开了口才发现声音有点哑。 他垂下眼睛,把书包顺到胸前,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玻璃罐。 他捧着那个罐子,两只手穿过铁栏杆,把它轻轻放在门内,往我这个方向推了推。 我低头看着那个罐子,里面装满了一只只纸鹤,是他刚来到我身边时,想要折给立秋的纸鹤。 他站起来,轻声说:“爸爸,我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 我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喉咙忽然变得又酸又涩,让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只是想把这个拿给你。”他看着我,“我只是想你早点回家。” 腿迈开时还有些发抖和犹豫,我终究还是向前迈了几步,慢慢蹲了下来。 隔着冰冷的铁栏,我拉住了他小小的手。 原来我的池迁,他还这么小。 “阿卷。”我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你怕吗?” 他低下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不怕**,也不怕传染。” 他头埋得更低了,我看着他两弯眉毛下的眼睛忽然红了:“我怕又要一个人。” ——我不怕死,我只怕孤零零地活着。 周围好像突然就变得寂静无声,连风卷落叶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一切声响都消失了。我的耳边只剩下池迁强忍的抽噎声。在他抬起另一只手擦掉流淌出来的泪水之前,就一把将他按进了怀里。 “对不起。” 我不是不告而别。找别人来照顾你,也不是要丢弃你。 “阿卷,对不起。” 我一直不够聪明,在感情方面处理事情更是糟糕得一塌糊涂,我不知道你会那么怕,我不知道原来还有人会觉得我很重要。原先,我以为他可能只是把我当做负责照顾他的人,而这样的人可以有很多。 像我这样不够优秀又可有可无的人,朋友又不多,老婆也没有,我曾经以为会在意我的去留的人,恐怕只剩下生育我的父母了。 上辈子,不止一个人告诉我,不是亲生的孩子养了也是白养。这种一直被灌输的观念,从上辈子带到了现在,我有时也会怕付出,物质上的付出并没有关系,可是感情上的付出会让我犹豫。付出太多却无法得到那么多,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其实很伤人。 我曾经毫无保留地为一个人付出过,最后就是一场空。 我现在不太敢了,结果却意外收获了这个孩子毫无保留的热忱。 我轻轻抚摸着微微耸动的肩膀。 真抱歉,你对我的珍惜,我总是很久很久之后才发觉。 希望现在,我醒悟还来得及。 第26章 痊愈 大约一个礼拜后,我终于能够逃离隔离区。 收拾好东西,穿过一如既往空荡而凄凉的院子,郑夫人便站在楼上远远望着我。 事后,她告诉我,我走出铁门的一刹那曾回头对她笑了一下,她说她一直记得那个笑容,印象特别深刻。 “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这么笑出来。”她说。 可我倒是不记得了。 我满心欢喜,只记得那扇紧锁的铁门被医生缓缓打开,那一刻时间好像被放慢了十几倍,一个我期望已久的世界在我眼前极慢极慢地展开——而那个世界的一端,站在池迁二哥和卫衡。他们来接我了。 等待检查的这一个礼拜,我几乎每天都抽血送检,期间还去照了一次肺部的x光,结果终于一天比一天乐观。我仿佛也因此得到了力量,身体变得争气起来,到离开前两日,烧已经完全退了,一瞬间我好像完全恢复了。 除了检查,我在隔离区能做的事就是给池迁打电话了。 因为郑夫人自从听说我并非感染**,她就不肯过来看我了,而且更加严令禁止我去找她,或者在病区里闲逛。她是发自真心为我着想,我当然没有自讨苦吃的想法。 于是我只好和池迁煲电话粥了。听二哥说只要客厅里的电话一响,不管那个时候池迁是在哪里,他都会像旋风一样在电话响三声以内刮过来。我们经常一通电话就讲很久,弄得二哥怨念颇深,常常抱怨说如果卫衡打给他的话占线了怎么办?我只好为他指出一个严酷的现实:“别做梦了,卫衡怎么可能会主动打给你?” 明明怕他骚扰都把号码拉进黑名单了好吗? 听池迁说,我这么说完,二哥就能头顶一团低气压哀戚一整天。 所以卫衡驾车出现在隔离区,二哥一双眼睛立刻就像灯泡一样闪亮起来了。卫衡车门一开,他就像闻到甜蜜气味的蜜蜂一样围了过去,虽然卫衡目不斜视撞开他肩膀走到我面前,二哥也完全没有气馁,他颠颠地跟在后面,那副模样好像只要看到卫衡本人就像吃了大餐一样满足。 而我这个大病初愈的弟弟完全就被他无视掉了,还好池迁冲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弥补掉那一点点失落。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摸摸池迁已经变得不太卷的头发,“爸爸回家给你做。” “丸子汤!”池迁大声说。 “不必了。”卫衡走了过来,“今天晚上来我家吧。” “唉?”我不解地望着他。 “祝贺你劫后余生。”卫衡微微笑了一下,“本来想请你在外面吃顿好的,可惜街上的店都没有开,我只好在家里请你简单吃一点。” “你不会要自己下厨吧?”我有点惊悚地看着他。据我所知,卫衡家的阿姨在**期间已经回老家,而卫衡家里就没有一个人会做饭,他们卫家人身体里好像有一种基因叫做:“能把任何食物做成毒药砒霜。” “当然不会。”卫衡笑容更大了,“不是有你吗?” 我倒,原来他说的请我简单吃一点就是让我过去自力更生。 “阿俨,家里的菜都是现呈的,你只要开个灶,切切菜,炒一炒,煮一煮就可以完成了。”卫衡开了车门,把我和池迁都塞了进去,而二哥不知何时已悄悄霸占了副驾驶的位置。 “天哪,那你这几天是怎么活过来的。”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卫衡。 “啊,我买了很多法国长棍面包。”卫衡慢吞吞地说,“而且我发现我还挺能扛饿的,不过吃面包有一点不好,不能补充维生素和粗纤维,弄得我手指上长了很多倒刺呢。” 我无奈摇头。 真行,我是服了他了。 “阿卷想吃丸子汤是吗?”我低头对从刚才就紧紧黏着我的池迁说,“我们晚上在卫衡叔叔家里吃吧。” 池迁乖乖点头:“我帮爸爸洗菜。” 真乖。我再次揉了揉他的头,伸出胳膊把他搂在胸前坐着。 卫衡双手把着方向盘,二哥趁机伸手捅了捅他的腰:“媳妇儿,你怎么不告诉我呢?你想吃什么,我都能给你弄啊~以后你也不用请什么阿姨了,直接叫我就行,省事又省钱。” 卫衡看都不看他,只是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我失笑,为二哥证明:“不过我二哥他手艺确实不错。” 说不定还能比得上那个八百个炉灶不锈刚,两百个大师技术强,好处多的没法说,工作稳定收入高,终身就业有保障的新东方毕业生。 卫衡用余光打量了二哥一会儿,说:“那你晚上也帮忙切切菜,炒一炒,煮一煮吧。” “好叻!”二哥猛点头。 晚上到了卫衡家,二哥便干劲十足地打算大显身手。于是厨房的事情他全都抢着干,被挤到一边的我十分无奈,只好和池迁蹲在角落里洗卷心菜。 我给他拿了小板凳,顺道帮他卷起袖子。 他的胳膊上有几条很淡的伤痕,呈长条状,如果不是皮带抽的,也可能是铁质衣架打的。虽然现在只剩下了浅淡的粉色痕迹,但完全能够想象得出当时皮开肉绽的情景。 我轻轻抚过他的伤痕,池迁的手抖了抖,往后缩了一下。 他身上还有很多这样的伤疤,大大小小,新旧不一。以前帮他洗澡时我就看见了,因为能猜出是谁下的手,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一直都没有问过。 “疼吗?”我问他。 “不疼了。”池迁把袖子往下拉了一点,手浸在水里拨弄着菜叶,“早就不疼了。” 我抬头看他,他就是低头而已。 谁问他这个了,我明明是问他那时候疼不疼,摆明了是打算含糊过去。 不过也一样......这就是说当时很疼,对吧? 我心里有点闷着难过,于是我也低下头默默洗菜,没再问了。 这孩子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很多苦,他又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撒娇,跌倒了就自己慢慢爬起来,就算是追溯到上辈子,我也很少见过他哭。大概是因为即使哭或者诉说也得不到安慰吧,或者也不愿意被同情地眼光看待,所以他一直以来宁愿百般掩饰也不要向任何人示弱。 或许这就是他保护自我的办法吧。 “爸爸。” 听见他突然开口,我连忙抬头:“嗯?” 池迁却没有看我,仍旧低头,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停:“爸爸,以后,我们都在一起吧。” “就算生病也一样,我希望生病的时候爸爸能在身边照顾我,那样我一定会快点好起来的。而爸爸生病的时候也一样,我也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也希望爸爸会觉得我在的话会更快好起来......” 我默默地看着他。 一直没有等到我的回答,池迁终于慢慢抬起头,有些不安的与我对视。 “为什么呢?”我轻声问他,“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啊......为什么你......” 为什么会这样,看重我呢? 我没什么钱,长得也一般,照顾小孩照顾了两辈子都还没摸清门道,这样的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的呢? 他又慢慢低下头:“第一次见面,爸爸给过我一颗糖。” “唉?”是去照水村接他那一次吗?我有买过糖这种东西吗? “明明妈妈说了那些话,爸爸已经很难过了,我看得出来,可是,妈妈被奶奶叫去房间里说话以后,爸爸却走过来抓了一颗糖给我。”他接着说,“以前总是看着别人吃,那是我第一次吃。” 几个画面从脑中一闪而过,手中那片菜叶被我不小心掰断,我微微垂下眼帘。 啊,原来是那个时候的事情啊。 “妈妈提起爸爸,总说你是天底下心肠最好的人。”池迁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视线居然有些灼人。 那时候池迁五岁,或者六岁吧,我记不太清了。他被立秋带到我面前,按着肩膀让他跪在我们一家人面前。跟着她自己也哭着跪下了,求我放她走,放她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和幸福。 我几乎立即就呆愣在原地,在暴跳如雷的老妈和阴沉着脸的老爸中间,我这个当事人倒是显得十分平静。 其实我只是震惊过头了,连正常的反应都反应不出来了。 就算再迟钝,我也能稍微感受出立秋对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但不明真相的我总抱着千分之一的希望认为,就算她对我没有爱,可不还是和我结婚了吗?那么结婚后,日久天长,她总会渐渐喜欢我的。 我抱着这样可笑的祈望,然后眼睁睁看着它,一寸寸变作了飞灰。 爸妈将下跪哭求的立秋带到房间里劝说,我知道,爸妈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立秋,但他们为了我甚至愿意低声下气求立秋不要离婚,无论如何,爸妈都希望我不要受伤害。 而那时,客厅里就剩下了呆若木鸡的我,还有仍旧跪在客厅冰冷地砖上的池迁。 没人叫他起来,他不敢起来。 我呆呆地望着立秋和爸妈所在的那扇门,里面偶尔会传来几声模糊的争吵,还有低低的哭声和哀求。时间缓缓流逝,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心好像煎熬过的热水一点一点凉下去,一点一点绝望下去。 那时候的我,卑微到期盼爸妈能帮我挽回立秋。 于是我望向那个直挺挺跪在那里的孩子。 他可真瘦啊。 我记得当时,我心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过长的额发覆过他的眼睛,洗得发白陈旧的毛衣套在身上,袖口已微微开线。裤子上有几处破损的地方用蹩脚的针线缝了起来,那缝纫技术实在是难以入眼,就像是小孩自己做的手工活,显得十分不协调。 那时池迁刚从亲戚家被接回来,寄人篱下的生活或许过得也不是那么轻松。 我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发呆,这个孩子却望着窗外发呆,几只麻雀停在错杂的电线上,相互梳理着羽毛,电线被它们搅动得微微动摇。 远处是朦胧的青山和渺远的天空,胖胖的蓬松的游云缓缓掠过。 我心头忽然一颤,因为我从这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孤独和苦涩,你不敢相信会从一个年幼的孩子眼里看到这些。 他像我一样不快乐。 我慢慢走了过去,顺手从桌上拿了一颗糖。 那是被大哥的两个孩子嫌弃,随便丢在这里的零食。 我把他拉起来,把糖果放在他手心里。 那时我还想着,如果立秋能留在我身边,这个孩子或许就会变成我的孩子,我也许现在就应该讨他的欢心,哄哄他,对他好一点。 很久很久之后,小孩发出如同蚊呐一般的声音:“谢谢叔叔。” 我勉强牵出一个笑,犹豫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而这时,爸妈的房门突然开了,当先出来的是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却掩饰不了释然的立秋。 老爸面色不虞地抽着烟,老妈干脆就没有再出来,仿佛独自坐在屋里生闷气。 我死死地盯着她,她移开了目光没有看我,只是走过去牵起了孩子的手。 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阿俨,对不起。” 我在那一刻明白,有的人,有的事,是无可挽回的。 立秋就这么带着池迁走了,那是我不愿再回想的初次见面。 那时候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乎好几天之后大脑才能正常运转,并且,一恢复思考能力的我马上就逃跑了。 我当然没有想到,对于池迁而言,那一次短暂的只有一句话的见面,居然是弥足珍贵的回忆,甚至成为了现在的他那样信任我的原因。 “那颗糖我吃了好几天,从爸爸家回去之后,我躲在被窝里,偷偷舔了一口,是香橙味的。我舍不得吃掉,把它包起来藏在枕头里,最后它化掉了。可是枕头里还有淡淡的糖果味,我觉得现在都还一直留在鼻子里呢。” 池迁抬起**的手,很认真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头,笑容天真地对我说。 我眼眶一时有点发热,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着说:“看你生了一副机灵样,没想到却是个实心眼的笨蛋啊。” 一颗别人不要的糖果换来一颗不会背弃你的真心。 这也许是天底下最便宜的买卖了。 “喂,你们这半颗包菜到底要洗多久啊?”二哥挥着锅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真受不了你们父子俩黏黏糊糊的样子,看得肉麻死我了。” 我把盆里的水滤掉,站起来一把将一盆卷心菜塞进二哥怀里:“要你管,我们父子感情好你这个没儿子的光棍嫉妒就直说,我又不会笑你。” “嘁,真肉麻真肉麻。”二哥抖了抖身子,好像要把鸡皮疙瘩抖掉,端着盆又缩回厨房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听见里头滋溜一声响,香味和翻炒的声音一齐溢了出来。 我擦擦手,弯腰把池迁抱起来,蹑手蹑脚地往卫衡家客厅走:“嘘,我们偷溜看电视去,不帮他了。” 池迁趴在我肩头,捂着嘴呵呵笑。 “以后都在一起吧。” 趁着无人听见,我在池迁耳边轻轻说。 而那些令人心酸流泪的过往,就让它过去吧。 “嗯。”池迁在我肩头轻声应着,“爸爸,我们说好了的。” 他忽然抬起头,伸手抱住我脖子,在我唇上亲了一下:“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哦。” 一个转瞬即逝的吻,停留在唇上的触感温软。 我脚下一踉跄,懵了。 第27章 春梦捉虫 “......截至5月8日上午,全省sars通报病例达到813例,其中可能病例增至131例,其中13人死亡;而疑似病例增至229例,所有病例中已有146人出院......” 电视里新闻主持人向民众播报这几日的疫情。 “5月10日,云市新增病例数首次减至50以内;温\家\宝总理签署国务院第376号令,公布施行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条例》;劳动和社会保障部要求,将把农民工纳入防**统一管理。同日,云市副市长郑铁河宣布,医务人员的感染比例已经呈明显下降趋势......” 我搂着池迁坐在卫衡家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吃饭后水果。 看样子情况渐渐好转起来了,大概六月初学校就能够复课了吧。 二哥紧贴着卫衡坐着,十分贤惠地帮卫衡削苹果,他瞥了一眼电视说:“总算快要熬过去了。” 我转向他:“你这几日有没有和爸妈联系?鹏鹏的情况怎么样了?” “爸妈已经带甜甜回家了,医院里只有大哥大嫂守着,他们这段时间累得很,我也怕打电话去问,怕问出什么不好来。但听爸妈那边说是病情有好转的迹象,应该是没事的。”二哥转着苹果,长长果皮掉落,他把苹果递给卫衡,接着说,“等情况再好一点我们再提点水果去医院看望他们,现在估计医院还是不允许进去的。” 我点点头。听说前几天抗病毒的特效药也发明出来了,这下子鹏鹏应该不会有事了。 这么一想心情又轻松了几分,卫衡提议喝点酒,我也欣然应允。二哥一脸昭然若揭的想灌卫衡喝酒,奈何卫衡温温吞吞喝了一杯又一杯,脸微红,眼神却清醒得不得了,到最后反而是二哥烂泥一样趴在了桌上。 我对酒没什么好感,也不善饮,因此只是趁着高兴小酌了几杯。 反而是池迁,晚上回家的时候已经不行了,二哥那个坏胚子拿甜米酒骗池迁,小孩闻了闻味道觉得挺甜的,一口喝掉大半杯,回家的路上直接趴在我背上睡着了。 天空挂满星子,夜风扑面而来,舒服地穿过了我喝得微微有些燥热的身体,池迁在我背上打着小呼噜,温热的呼吸挠得脖子痒痒的。 我正歪着脖子使劲往肩膀凑想要借此挠一挠痒,没想到睡着的人忽然叫我了一声:“爸爸。” “嗯?”我回头,唇上就是一湿。 小孩半睁着迷蒙的醉眼无辜地看着我,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其实心里已经炸开了锅:怎么又亲上来了?这孩子上辈子一喝醉就乱亲人的习惯原来是早已有之的吗! 最后池迁冲我傻呵呵一乐,歪了歪头又栽倒在我肩头睡着了。 算了,反正是小孩,亲爸爸一两下有什么好奇怪的。这说明孩子和我亲近嘛! 自我说服之后,我哼哼哧哧地背着池迁上了楼,随便给他抹了个脸,擦了擦脚就搂着他钻被窝里睡了。 家里的空气有股尘埃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但我好像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抱着儿子,睡在自家的床上,没有医疗仪器的滴滴声,没有巡夜的护士走过走廊的声音,没有救护车的鸣笛声,仔细听的话只能听见对面的店铺拉下铁卷门的声音,隔壁大妈和丈夫吵架的声音,还有那只老是游荡在附近的猫咪的叫声。 这些声音汇合起来,大概就叫做安心吧。 眼皮变得沉重,我缓缓合上了眼,顺应瞌睡虫的召唤进入梦乡。 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熟悉的卧室,我摸了摸床下柔软的床垫,原来此刻我正半躺在床铺上,抬头时,我看见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套西装。 哦对了,这是我为了参加公开课特意挑选的西装。 啊真讨厌,为什么要梦到这一天。 门外传来一个人走路跌跌撞撞的声音,那个人脚步停了下来,钥匙稀里哗啦地乱响,捅了好几次才准确找到锁眼的位置。不一会儿,门开了。 是池迁回来了吧?听声音就知道他醉得不轻了。我拧起眉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原来他玩到这么晚唉。 踉踉跄跄的脚步穿过客厅,砰的一声,池迁连门都不敲就闯进了我的卧室。梦里的我学乖了,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摁亮了台灯,他默默立在门边,有一半的身子笼罩在明暖的橘色灯光下,但不知为何我还是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问出了和那天一样的话,“吃饭了没有?嗯?” 池迁晃晃悠悠地走进房间,随他越走越近,他的面容也在我面前变得清晰,和小时候带着婴儿肥的模样完全不同,他的鼻梁变得更加挺拔,眼神深邃,侧脸的线条也变得十分刚硬。 他身上散发着刺鼻的酒气,让我想起了那个想在头七之夜等我回来的池迁。 真不知道那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鬼魂徘徊不去明明是很恐怖的场景,却变成他拼命想实现的愿望。 我的心又开始发酸,所以他突然倒在我身上时,我仍然没有推开,我被他直接压倒在床上,变成仰面被他压在身下的姿势,在梦里也会感觉胸闷的啊,这家伙长大以后真是重唉。我努力抬起手臂,紧紧拥抱了他。 池迁明显一震,他突然抬头看我,剑眉下一双黑漆漆的同仁闪烁着。 “我不会让你跟女人结婚。”他说。 “嗯。”我笑着应了一声,“我没有要结婚。” 话音未落,他的脸就突然贴了过来,一手扶住我的后脑,一手将我双手举过头顶死死按住。 泛着酒气的唇贴了过来,依旧湿润温软的触感。 唉?怎么又这样! 他像只野兽一样啃咬着我的肩膀和脖子,睡衣已经被整个扯开了。 池迁的手伸进了睡衣里摩挲着,天哪我一定是疯了,我心里居然觉得有点舒服。 这时他突然伸手探进我的裤子,一根手指伸进某处隐秘的地方,我一个激灵从沉溺中清醒,下意识地就要抬手给他一巴掌,在半空中的时候又生生顿住。 不行,就算是梦,我也不忍心打他了。 反正是梦......停住!我怎么能有这么堕落的想法。 总之还是和他文明地讲讲道理吧。 “池迁,池迁,你别......嗯......” 他的手指突然碰到某处,我抗议的声音立刻掐断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甜腻的闷哼。 完了,腰有点软了。 “是那里么......”他泛着酒气的嘴唇又凑了过来,什么东西伸进嘴里来了,我挣扎起来,他抓着我手腕的手用力按着我,另一只手的手指继续往私密处探去,再一次碰到那处地方后,我全身的力气都松懈了,身体好像也不能控制了。 我软绵绵地靠在他胸膛,这小子什么时候长得那么高大了。 他开始在我脖子上亲吻,湿湿热热的呼吸喷在上面,柔软的舌头轻轻吮吸着我的锁骨,我轻轻喘着气,顺从地抬起头配合,池迁仿佛得到了鼓励,他弯起膝盖分开了我的双腿。 又挤进去了一只手指,他的指尖一而再再而三地滑过那个令人难耐的地方,我被刺激地往上弓起了身子,他的吻慢慢往下,突然含住了胸前,轻轻啃咬着。 睡裤刚才就已经被他扯到了膝盖下,现在更是完全被他脱掉扔在了一边。 我喘着气,浑身发烫。 第三根手指,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撑大了,疼痛感不断被舒服的刺激所掩盖,我难以保持最后的清醒,只能这样无力地呢喃:“不要......池迁不要......” 三根手指被抽了出来,我略微松了一口气,翘起的前端就被他握住了。 “嗯......” 我的分\身被他上下抚弄得精神得不得了,与之相反的是我快要消失殆尽的理智。 这时一直紧紧抓住我的手突然放开了,还不等我挣扎反抗,腰部就被抬了起来,他将我两条腿大大分开,一个灼热的部分顶在了充分扩张过的后部。 “不,不要......”明白过来的我立刻反抗起来。 池迁猛地一挺身,噗嗤一声没入。 “啊——” 我整个人好像被贯穿了,我瞪大眼,下面被异物撑开的痛苦让我拼命想要推开他,脚也开始乱踢。 池迁的回应就是低头狠狠堵住了我的嘴。 “唔唔......” 他开始抽\\插起来,每次都碾过敏感地带,我再也无力反抗,后来连双腿被他抬起扛到肩膀上。 这种梦就快点醒来吧,快点醒来啊! 快感已经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已经神志不清地抬起脸去寻找池迁的唇。 一只手伸到了我的腿间,顺着小腿一路爱抚上去,被他的手指碰过的地方都好像着火一样发烫,最后池迁再次握住了那个地方,我仰起脸大口大口喘气。 别摸了,这种时候我很快会控制不住的...... 就算是梦里,这种时候池迁也不会听我的,他狠狠撞击着,我的喘息渐渐变成了失控的呻\\吟。 不行,快要不行了...... 我身子被冲撞得上下晃动,我只能紧紧攀住他的胳膊,哀求:“停下,停下,够了......” “爸爸,爸爸。”池迁胡乱地唤着我。 火热的东西在我臀间激烈地进出,他的速度越来越快,某个敏感处再次被狠狠撞了一下,那种仿佛爆炸般的快感使我一下绷直了身子:“嗯......嗯......啊——” “爸爸,爸爸。” 够了,不要再叫了,我已经没脸见人了。 我悲愤欲死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在心里抓着自己咆哮——你有毛病啊,做的这是什么梦啊! 就算再欲求不满也用不着这样吧! 嗷,就算梦到被彪悍的女人上了也好过被自己的......自己的......儿子啊...... “爸爸,爸爸。” 别叫我了,我现在不想理任何人。 ......等等。 身上的律动不见了,压在胸前的重量也小了很多,后面也没有被异物撑开的感觉。 而且这个声音......明明是个孩子啊...... 我哆哆嗦嗦地掀开了一点眼皮,就看到小池迁坐在我的腰上。 原来梦已经醒了。 呼,真是太好了。我偷偷擦了一把汗。 “怎么了阿卷?”我尽量让自己平静,嗯,忘记那个梦吧,我一定是禁欲太久了,一定是这样的。 “爸爸。”小池迁的脸很严肃。 我不禁有些紧张起来,难道我叫出声音来了?不会吧,那还不如让我去死好了! “阿卷......那什么......”我忐忑地看着他,“你今天醒的很早呢......是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了吗?被吵醒了吗?” “不是。” 我立马松了一口气。 “哦,那你怎么了?” “爸爸。”他严肃地看着我。 “嗯。”我表示我在听。 “我不会说出去的。”他郑重地说。 “唉?” 我忽然又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爸爸,你不要担心,你尿床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小池迁从我身上跳了下来,一把掀开了被子。 我低头一看,我身下的床单湿了一块儿,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有一股咸腥的味道冲入了鼻腔。 池迁默默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两人一时无语。 我有些绝望地闭上眼:“......其实,爸爸并没有尿床。” “那这是什么?” “......”我用手捂住了脸,“没什么,你......就当做爸爸尿床了好了......” 别拦着我。 谁都别拦着我。 我已经无颜活在这个人世间,我做了这样的梦就算了,我还......还让孩子目睹了这一切...... 还是让我去死吧! 第28章 郁闷 “爸爸,这个校服的带子系了总会掉下来。” 池迁提着裤头走了过来。 小学新发的校服像麻袋一样大,裤子还是抽绳式的裤头,两头绳子拉到最长了还是嫌大,在孩子的腰上挂都挂不住,一松手就能直接从胯部滑到脚踝上,滋溜溜的,完全不带停歇。 六月中旬的时候,云市终于解封了,病愈出院的人也越来越多,感染人数开始大幅度降低,反正消息传来都是一片喜庆。听说北京那边早就开始上课了,我们这虽然延迟了一点,但也在六月二十二号的时候复课了。 街上陆续有店面重新开张,这个城市好像一个骨折患者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迈出了第一步。 六月二十二号那天,池迁在量过体温填写完健康表格之后顺利地回归了校园,而我上交了所有医生给的检查证明,终于也获许回到一中工作,还领了高一两个班级的语文课。 我原以为可能要等到九月开学才能上班,没想到一中在**期间损失了两位高三教师,本来高一的语文老师被调去高三,给五月份停课两周后又继续上课的高三生上课了,因此我这位替补队员才能顶上去。 真是万幸,生活总算回归正轨了。 唯一不爽的就是上不了几天课又放了暑假,我和池迁在家里呆了两月,每天就给他补补课,或者周末带他去卫衡家钓钓鱼改善下饮食。这孩子本来学习基础就不太好,好不容易能上学了又赶上**,早先的那些知识都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老天爷估计闲得很,只好穷折腾我们这些凡人。 好不容易挨到下半年开了学,池迁升了四年级,新发了一套秋季校服,为了能让学生从四年级一路穿到六年级毕业,校服做得贼大贼大的,塞下两个池迁都没问题。 “哎呦,怎么给小孩发这么大的衣服,这样怎么穿啊。”我也无语了,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嘟嘟囔囔地蹲下帮他用力扯了扯,“啧啧,还不如直接披条被单去算了,那样还好看点。” “怎么办?”池迁低头,“老师说宿营的话要穿。” 哦对,他们学校最近还组织秋游,要到紫云山上宿营去。虽然有不少老师跟着,但孩子都不大,有的家长不放心就提出要交钱跟着去,池迁听说后顿时眼睛一亮,眼巴巴地望着我说:“爸爸,你会交钱陪我去吗?” 我被他那不忍分别可怜兮兮的小眼神看得受不了了,父爱泛滥成河,想都不想就豪迈无比地交了钱。回来的路上还想着,就当和池迁报了个团旅一次游算了。 后来我才发现宿营那天不是双!休!日! 实在无颜和教务主任提请假的事情,面对池迁更加说不出爸爸不去了的话,只好厚着脸皮请同事帮忙代课。 可惜大多老师都是带好几个班,实在没空,男老师都问遍了,问来问去只好去麻烦女同事。 “陈老师找人代课吗?” 在我一筹莫展之际,身后突然有个人问。 一回头,正是曾经请我去喝庆生酒的那位女老师,她刚从茶水间回来,手上正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玫瑰花茶。 “我那天正好有空哦。”她脸上化了淡淡的妆,笑容非常温柔和气,“如果不嫌我教得差的话,我很乐意帮忙呢。” “真的吗?”我受宠若惊,为了以防我认错人,我特意看了她挂在胸前的名牌,才出言感谢,“那太好了,真是太谢谢你了,许......许慧老师。” “不客气。”许慧撑着下巴,笑得明艳动人,“那陈老师下回要记得请我吃饭哦。” 这本来就是应该的,麻烦了别人怎么好意思没一点表示? 我自然连声答应了。 好不容易了却了一桩心事,学校又说要孩子都穿校服更好辨认管理,以防走丢的情况发生,于是这完全不合身的校服又成为了我烦恼的新对象。 “爸爸,怎么办?”池迁两手提着裤子仰头问我。 我咬咬牙:“脱下来,爸爸给你用针线把裤头缝窄一点。” “哦。”池迁乖乖把脚从裤子里伸了出来,穿着一条竖条纹的小胖次站在一边。 我捡起那条肥大的校裤,用忧愁的眼神端详着它。 啧,瞧这长相,真是裤子界的郭德纲。 另外......怎么办,缝补这个技能我真的没有。 看我一脸踌躇,池迁歪了歪头,单纯地问:“爸爸,我们家有针线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 # “哎呦,老三,我真服了你,一条裤子都不会补,还特意送到咱妈这里来。” 二哥翘着二郎腿咬着大红苹果,挤眉弄眼地对池迁说:“你看你爸爸,裤子都不会补,没用吧?” 池迁揪着我衣角,抿了抿嘴巴说:“那二叔你会吗?” 二哥被池迁噎了一下,立刻大言不惭地说:“会啊,我怎么不会,你二叔我可厉害了!” 池迁扯扯嘴皮,没吭气。 “怎么?你不信?” 池迁就扒着我大腿偷笑。 “下回你把你们家衣服拿过来,我能给你拆了重做一遍,做成新的。”二哥挑了挑眉毛,说得跟真的一样。 “老二你得了啊,少糊弄小孩,你要是会缝衣服,天都会塌下来!别把人家阿卷的衣服剪成破烂了。”老妈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低头咬断了线头,招呼池迁过去:“阿卷来,奶奶给你试试看行不行。” 二哥被打击了也毫不气馁,继续说:“唉,老三,你这样不行啊,你看看你,一个离异男青年,还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小孩,你能忙得过来吗?要不,你也跟着我相亲去得了。我把咱妈给我的照片分你一半,不不不,那些长得漂亮的条件好的都分给你,多好啊!你又不像我,条件好啊,光荣的人民教师,知识分子,铁饭碗啊!长得又人模人样的,肯定很多姑娘......” “别别别。”我连忙打断他,“你别把事情往我身上引,妈让你相亲,别扯上我。我那点子工资养活我们父子都紧巴巴的,堪堪得用,再多加一个人,那不得吃西北风啊。” “唉,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人家姑娘又不是吃干饭的,人家也挣钱啊!”二哥从沙发那头跳过来,揽住了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嘀咕,“我的好弟弟啊,你就帮你哥哥我分分忧吧,我要是再这么整天相亲,什么时候才能追到卫衡啊!” “你就是不相亲,天天堵在他家门口,他也不会理你的。你自己想想,你连个正当工作就没有,谁愿意和赌徒交往啊?”我翻白眼,完全不留情地推开他,“所以别在我身上找事啊,我还真不想再结婚了,结了一次离了还不够啊,还结,我又不是受虐狂。” “是这样吗?”二哥怔怔地坐在那,喃喃自语,“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我懒得理他,想扭头看看池迁裤子改得怎么样,一扭头就看见老妈闪闪发亮的眼睛,简直就像饿狼看见野兔一样,激动得冒绿光,一下就把我吓住了:“妈......你干嘛?” 老妈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转过头把桌上的电视遥控器递给了池迁,摸着他的头哄他:“阿卷乖,你先自己看会儿电视啊,奶奶有事和你爸爸说。” 池迁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没了笑容,他抬眼看了一眼老妈,又看了我一眼,默默垂下头坐到了角落里。 “这孩子真乖。”老妈满意地说,然后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特别语重心长地说:“老三啊,我觉得刚才老二说的那些话,难得的有道理。” 哦完了,老妈把二哥那些话听进心里去了,这回我可惨了。 “虽然呢,你的第一次婚姻不太幸福,但是不代表所有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啊,对不对?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不错的姑娘的,你不能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绳啊,对不对?” “妈,这个事情呢,不是这么说的。”我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做了一下深呼吸,然后又做好了和老妈打持久战的心里建设,我咽了一口唾沫,说,“你看,池迁才跟了我一年,他现在才和我亲近一点,要是我这个时候冒然去相亲啊,结婚啊,对孩子的成长是很不好的对吧?而且,他和我还没有血缘关系,本来就敏感,他肯定会担心的。” “唉,你这样就想错了。”老妈不赞同地挥挥手,苦口婆心,“他正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没错,可他不止需要你照顾啊!孩子肯定是比较需要妈妈的,特别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家里有个女主人,只会对孩子的成长更好。你要是担心后妈对孩子不好的问题,我们可以仔细筛选,看这姑娘的人品,严格把关之后再娶进门,不就行了?” 我无奈了:“妈,我工资不高,还有孩子,那种人品好的女孩子,说不定人家根本看不上我呢。”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老妈自信满满,“你只要给我好好去相亲就行了。” “妈,我......” “你别说了,我们就这么定了,等你陪阿卷秋游回来,咱们就马上实行!” 我:“......” 天哪,这算什么事啊,我只是来补裤子而已啊补裤子!怎么补出了这么一桩烦心事啊! 牵着池迁回家的路上我还郁闷的不行。池迁心情也没好多少,低着头一路踢石子,闷闷不乐。 我知道他肯定不愿意我再婚,他一直排斥这件事,我从上辈子就知道了。 而且我自己也不想结,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两个人的生活,再多加一个人,怎么想怎么变扭。 “阿卷,别担心,爸爸不会再结婚的。”我摸摸他的头。 “没关系。”池迁脚步停了停,抬头看我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爸爸想结婚也没关系,我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把我们阿卷的情敌拉出来打个酱油,嘿嘿~~ 谢谢继续支持的筒子们~~么么哒~~ ()另外,以后日更的话,我们就把更新时间改成晚上九点更新~?请原谅一个要用一整天憋出一章的鱼唇作者……(泪流满面一) 第29章 秋游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么,” 我有些意外,笑着吓唬他,“那以后爸爸讨了老婆不要你了怎么办,” 池迁这才有点紧张起来,抓着我的袖子问,“爸爸会吗,” 嗯,这样才对嘛,怎么能说没关系呢,还以为他不在乎我了呢。 达到目的后,我立刻坦言,“不会的,阿卷放心吧。” “嗯。”孩子对我笑了笑,握住我的手,“我对自己和爸爸都很有信心。” 他的笑容让我觉得有些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为什么感到熟悉,而且他说的话也让我心里有点怪怪的,好像什么时候听过他这么说似的。但来不及细想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开个门的功夫,这些事就被我抛在了脑后。 三天后的周五,就到了秋游的日子。 那天阳光特别好,连云朵都像被风梳理过一般,一丝丝一缕缕浮在碧蓝的天空中。 我牵着穿着蓝白麻袋装的池迁赶到出发地点的时候,排成一字型的大巴车队附近已经聚满了孩子和大人。 “阿卷,你找找看甜甜在哪里?”我把池迁高高抱起来,让他往人群里张望。 前几天,从**手里死里逃生的鹏鹏突然喊腿疼,大哥大嫂连忙带着他上云市检查了。后来打电话回来说结果非常不容乐观,好像是为了治疗**而使用了大量激素而导致的后遗症,鹏鹏的股骨头有病变的现象,可能需要长期住院并且多次手术治疗,等待他的将是未来漫长枯燥的复健治疗。 大哥大嫂一边上班一边还要在医院照顾儿子,女儿实在是无法顾及,因此将她留在爸妈家,拜托爸妈和二哥照料。甜甜还小,这些事都没怎么让她知道。老爸老妈怕她一直呆在家里会哭着找爸妈和哥哥,就也给她报了秋游,想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 听说是二哥陪着来的,我真怕二哥那个没头没脑的性子别把小姑娘弄丢了,反正都是一家人,一起行动比较保险。 池迁撑着我的头顶往人群里寻找,不一会儿就兴奋地喊:“爸爸,我看见二叔了!” “在哪儿?”一听他这么说,我也踮起脚东张西望。 “那个穿着奶奶花裤子的就是。” 池迁这么说的时候,我也瞧见了,因为二哥穿得实在太显眼,上身一件豹纹小西装,□一条豹纹的紧身裤,配上他浑身上下不自觉散发出的恶霸气息,弄得他周围空出了一圈空白地带,和旁边拥挤的氛围格格不入。 甜甜穿着明显改过的校服,头上有个粉色的蝴蝶结,被一身豹纹的二哥牵着,大眼睛眨呀眨,特别无辜。我哑然失笑,这年头豹纹还没流行起来,二哥也算走在了时尚的前端。 我只好顶着众人怪异的目光朝二哥走去,这次秋游是全校规模,有父母跟随的分成一块儿,由高年级几位老师带着。没父母跟着的就按照年级班级分。 甜甜一见池迁眼睛就发亮,大眼一弯,笑出两个小酒窝:“阿卷哥哥你来啦~” “嗯。”池迁略平淡地点了点头,从我身上溜滑梯是的溜下来,从兜里掏出零食给她吃。 俩小孩头碰着头蹲在地上玩了,二哥把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吐掉,说:“我把赌场盘给别人做了。” 我一惊:“什么时候?” “前天。” “你真不做了?”我有些不敢相信,以前老妈不知揍了他多少回让他别上矿山开赌场,二哥打死都不肯。听说这是二哥跟一个进了局子的朋友说好的,要帮他管着这个场子,等他出来。可惜没多久,这人就病死在监狱里了。二哥就这样帮那人一直管着赌场管了好多年。 另外,赌场的利润十分惊人,估计这也是二哥开了那么多年的原因之一。 现在居然说让给别人做就让给别人做了,实在是匪夷所思。我狐疑地盯着他看——这家伙不会又在心里盘算想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吧?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啊?”二哥抬手就给了我一下,“你的心灵能不能阳光一点?想你哥点好的?” “对你我真阳光不了。”我捂着脑门,仍然持怀疑态度。 “我就开烦了不愿开了不行么?”二哥瞪我一眼。 “那你以后怎么办?连赌场都不开了,那不成无业游民了么?” “怎么会,老子在云川广场那边的大卖场当保安呢。”二哥得意洋洋地挑眉。 我吓得连退两步,第一反应就是抬头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一看不是,回过神来之后又赶紧去摸他的额头:“那是你发烧了吧?” 二哥一把拍掉我的手:“你才发烧呢,老子好不容易学好一回,你就那么不相信我?你心里能不能阳光一点?” 我挠挠头:“这要是真的,那确实好得不得了。” 二哥要从良了,哎呦,老妈估计要把整个鞭炮厂买回来庆祝了。 这时刚好人都齐了,老师招呼着人上车,池迁听见声音也拉着甜甜跑回我们身边。二哥一把将甜甜扛起来,走在我前面开了路,四面八方往车里挤的人看见他都不约而同放慢了步子,我和池迁轻轻松松就上了车。 看着二哥魁梧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云川广场好像是卫衡经常去摆摊画人像的地方。 车子在公路上疾驰着,渐渐驶出了南川。 紫云山位于南川下面的长流村,距离南川53公里。 春秋时节,山峰峡谷间常常降下细雨,使得山间总是如烟如雾,如纱如幕。烟雨在山中缭绕萦回,有时雨后折射出道道彩虹将山谷映成紫色,紫云山由此得名。 山上古木参天,若登顶远眺,远处峰宇连绵,山下梯田蜿蜒,绿竹清风,丹枫映黄昏。 景致美不胜收。 上辈子我也陪池迁来过,一样的地方一样的旅程。 那时他就像现在一样小,只是没有现在的笑容多。那时所有人都欢声笑语,有父母陪同的孩子和父母说说笑笑,没有父母陪同的小孩追逐打闹,只有我和池迁这里相顾无言。两个人中间隔着两只手臂的距离,没有牵手,也没有触碰,就这样自顾自地爬上了山顶。 在山顶上的尼姑庵吃斋饭时也尴尬。一张大圆桌,十二个人的位置,和许多陌生人同桌吃饭。父母关照着自己的孩子,叫他多吃这个多吃那个,碗筷相碰,热闹非常。只有我和池迁两人特别安静,那种安静已经有点让人不舒服了。因此我也学着家长们夹菜给他吃,他低着头扒饭,默不作声地吃掉。 我仿佛受到鼓励,时不时会夹给他。 第三次后,他抬头,没什么表情地说:“我自己会夹。” 我一愣,夹起菜的筷子僵在半空,讪讪地垂了下来。 于是我们两人唯一的互动又被掐断,继续这样别扭地吃饭。 上辈子来秋游前,池迁闹过两次离家出走。 我下班回来没有看见他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一开始我也尝试着去找他,后来发现他每次只是跑到附近的街上呆着从来不会走远,邻居看见了会带他回来,警察看见了也会帮忙送回来,我就觉得完全不用担心了。 反正他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的话,出去透透气也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每次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家出走,我都非常平静的在厨房里准备晚饭。 只是每次看到被别人送回来的池迁,那副垂头丧气仿佛在懊恼什么的样子,就会觉得生气又失望。 伸手去摸他的头也会被躲开,好像讨厌我讨厌得不得了。 所以上辈子到了秋游那一天,我们两个人心里都窝着火呢。 怎么回想,都觉得不是什么好回忆。 这次一定要创造出好的回忆来。我暗自在心里发誓。 这次也在山顶的尼姑庵吃过午饭后,一行人又要前往尼姑庵东面的溪谷中搭帐篷宿营。帐篷和宿营装备都由学校提供,听说昨天就另外有校工运送过来寄放在山上的居民家里,我们只要直接去拿就好了。 因为上辈子曾经搭过一次,一开始虽然有点忘了,但偷空看看别人怎么做,很快就找回了记忆。 池迁对此十分新奇,拉开帐篷的帘子,好奇地往里看:“爸爸,我们晚上就住在这里吗?” “是啊。”我伸手摸他的头,“阿卷第一次睡这个对不对?会不会怕?” 我发现自从重生后,我就特别爱摸池迁的头,大概是因为以前都会被他躲开,现在那么乖,不摸够来怎么行。 “不会。”池迁养着头好奇地望着帐篷顶,自信地说,“我住过更可怕的地方,我一点都不会怕。” 这句话让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是啊,这孩子在冬天睡过四面透风的桥洞,怎么会怕睡这样的地方呢? 我叹了一口气,走到孩子身后环着他,用手摩挲着他的耳朵:“那阿卷有怕的东西吗?” 他被我挠得痒了,捂着耳朵笑着扭来扭去:“我怕痒。” 我把手伸到他咯吱窝里使劲挠了两下,池迁尖叫了一下立刻就笑倒在地上,扭着身子左躲右闪,眼睛乐得都眯了起来,白白的皮肤下都透出红来了。 后来我都停手了,他还在笑,没完没了地笑,看他那样儿我也挺开心的,躺在他身边,听着他毫无芥蒂的笑声,心里没由来的安然。 过了一会儿池迁终于笑累了,扭过头和我对视,我靠过去,头贴着他额头蹭了蹭。 “我还怕饿肚子。”他突然说。 我微微一笑,勾了勾他的小手指头:“爸爸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我还怕爸爸走了,不要我了。”他小声说着蹭啊蹭,蹭进我怀里缩着。 “我又不会跑,能到哪里去呢?我不会不要你的。”我搂住了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我也不会结婚,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池迁依恋地蹭了蹭我的下巴,抬头把嘴巴凑了过来。 我见势不妙,连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巴:“阿卷,不许乱亲人。” 池迁偷袭失败,嘟了嘟嘴缩回我怀里,小声抱怨:“爸爸真小气。” “你嘀咕什么呢?” 我刚才没听清。 “没有,我说爸爸最帅了。” “嗯,说的好。()"作者有话要说:回归甜文一o(n_n)o- 第30章 星星 自从被池迁亲过两次之后,这孩子就好像亲上瘾了似的。 有时他突然就叫你一声,“爸爸。” 我反射性回过头去,什么都没搞清楚,嘴巴就被他“啾~”了一下。 所以我一看见他嘴唇靠近,马上就警惕了起来。 其实让小孩子亲亲嘴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开始也抱着纵容的态度,可是后来我做了那个梦之后......看见这个q版的池迁做这样亲密的举动心里就有点怪怪的。 虽然梦是我自己做的怪不了别人,可是梦中和你那啥那啥的人现在顶着一张十一二岁的娃娃脸来亲你,心里就是过不去那个坎啊,有时看见池迁,我总是会莫名的心虚。 哎呦,我真是疯了,怎么能做这样的梦, 想起那个让人脸红心跳的香艳春梦,我抱着头在帐篷里兜兜转,简直想要撞墙。 “爸爸你在干嘛?” 池迁抱着一篮子青橘子出现在门口。 刚刚我们在帐篷里打闹时,二哥过来说老师让小孩去摘橘子,体验一下亲自摘桔子吃的乐趣。 我和其他爸爸妈妈一起继续布置帐篷,顺便把帐篷外面的厚厚落叶扫干净,就没去。 “这是你摘的?”我有些惊叹他的丰硕成果,“有点厉害。” “是我和阿卷哥哥一起摘的哦。”甜甜顶着粉色蝴蝶结从池迁身后探出头来。 “真厉害。”我蹲下来刮了刮小侄女的鼻子。 “爸爸,”池迁把橘子放在角落里,“刚才有个男孩子哭了。” “哦?为什么?”我顺手摸了一个橘子剥来吃,“跌倒了吗?” “不是啊,是他分到的一顶帐篷是坏的。”甜甜接口,“他不想住破帐篷就哭了。” “后来呢?” “后来和我们住在一个帐篷里同班同学主动说让他到我们这个帐篷里来睡。”池迁指了指帐篷里的位置,“那我们要挪出一个位置给他了。” “好啊,那我们把我们的东西往旁边靠一点。”我把剩下的橘子塞进嘴里,动手挪东西。 但是,看到那个哭哭啼啼的孩子被老师送过来后,本来想迎出去安慰安慰他的我脚步立马一顿,表情也渐渐凝固在了脸上。 我顺手就扯住了想往外走的池迁,池迁困惑地抬头看我:“爸爸你怎么了?” “池迁啊,把你的被子铺到最角落里去。”我盯着门口说。 “为什么啊?” “那里暖和,别问了,快去吧。”我心不在焉地朝他挥挥手。 “哦。”池迁乖顺服从地卷被子去了。 那个男孩靠在老师的怀里小声抽泣,露出的半张小脸哭得像小花猫一样,但还是能辨认出他清秀的眉目。 这就是日后会和池迁变成最好朋友的人。 这也是日后会当众向池迁表白的人。 真糟糕,上辈子我怎么没留意到他?我还以为这个孩子和池迁要上初中才认识,原来小学就是同所学校的啊。 难道上辈子他就是在这时候和池迁好上的?哦不对,他们难道是这时候认识的? 总之这次不能让他们多来往了。 这孩子高中毕业时和池迁表了白,弄得一中把保送上宁大的池迁在状元红榜上的名字都抹掉了。我在办公室里也常常被人用复杂的眼光看待,这都不算什么,最令我愤怒的是听见别人在背后议论池迁时说的那些话。 什么“成绩好又什么用,还不是品行不端。”什么“平时就看他们两个人不对劲,老是黏在一起。”什么“我还经常看到林子良放学后出入池迁的家呢,看来他们果然有问题。” 林子良就是眼前这个哭得可怜的娃。 可我对他一点也不同情。 真是气死我也,我们家池迁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凭什么连我们家池迁也要受连累?男孩子感情好经常在一起有什么好奇怪的,到同学家里玩也变成罪证了吗?怎么那些正常的事情到了他们嘴巴里就变了味? 要不是因为那时高考已经结束,志愿也已经填好了,池迁的未来并没有因此受影响,我真想敲开这个孩子的脑袋里看看他是不是在里面养了金鱼。 有没有一点常识啊,这种事情也是可以在大庭广众下拿出来说的吗?就算是和女生表白在高中也算早恋唉!这种事不会私底下和池迁说吗?虽然他的爱情很令人敬佩,但也不能因此什么也不考虑吧。 我并不是个会为别人的性向而对别人怀有偏见的人,因为我身边也有喜欢同性的朋友,卫衡就是一个大大的例子,现在我二哥都变成了只爱须眉不爱巾帼的人,也没见我讨厌他们俩啊。 且不管我二哥,单看卫衡,他喜欢青森那么久,却没有对他吐露过一句真心。因为他在爱一个人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自己这份感情会不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他更怕打破了这样的平衡,从此多年感情全线崩塌什么也没有了。 我对林子良发自内心地排斥,只是因为他太意气用事了。 这样的爱也不是真的吧? 幸亏我们池迁定力十足完全不为所动。 “池迁爸爸。”胖胖的班主任带着低头抹眼泪的林子良走了过来,笑着说,“这孩子分到的帐篷是坏的,顶上破了一个大洞,晚上睡觉会着凉的,一同被分到破帐篷的孩子都有父母跟随,也去别人那里挤了。我看别人那里都很满了,就做主带孩子过来睡,希望你能理解。” “没事没事。”我摆摆手。 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孩子,但也不至于要对他做什么。 于是晚上的时候我左边睡着池迁,右边睡着林子良,再旁边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孩子,大概就是池迁口中那个主动让林子良来睡的同班同学。 那两个同学和林子良小声说着话,池迁被我隔着,没法参与。 “阿卷,你想和他们聊天吗?”怕他觉得寂寞,我问他。 他摇摇头,眼睛望着帐篷顶说:“爸爸,山里是不是星星特别多啊?” “应该挺多的,你想看吗?” 池迁点头。 我弯着腰爬起来,招呼他:“走,我们偷偷出去看。” “叔叔,我也想看。”躺在我旁边的林子良突然拽住我袖子说。 “我们又不认识你......”池迁在我身后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我只要和爸爸一起看星星就可以了......” 林子良就有些难过地垂下头,那模样看起来特别可怜。 他旁边两个同学就互看了一眼,也坐了起来,抓着我说:“叔叔,你带我们一起去吧。” 池迁脸更黑了。 我叹气,我一个大人带着一串孩子怎么顾得过来,可这三个孩子又揪着我不肯放,现在怎么办。 “算了,爸爸,到时候我们......我们坐远一点......”池迁趴在我耳边和我讲悄悄话,“我们看我们自己那一片的星星,不和他们看一样的。” 我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好吧。” 山里的夜晚和城市里果然不一样,帐篷帘子一掀开,仿佛凉水一般的空气便扑面而来,风中夹着淡淡的草木香,让人神清气爽。夜空仿佛被山风擦亮的黑色玻璃,明明是沉郁的黑色却完全不令人感到压抑。 搭帐篷的地方往前走一会儿就是一方清澈的潭水,冰凉的山泉源源不断地从岩壁缝隙里流出,水声潺潺。 我带着五个小不点在距离水边两三米的石头上坐下,池迁坐在我怀里,抬头望着天空。 细碎星光,落满我与他肩头。 我闭上眼,觉得没有比现在更满足的了。 另外三个孩子笑笑闹闹,已经完全忘记星星的事,跑到谭水边泼水玩。 “你们小心点,别靠水边太近!”我连忙出声制止他们,“那里太危险了,快回来。” 小孩听话地挪远了一点,但依旧追追打打地玩捉人游戏。 “你要不要过去和他们玩?”我用手推了推池迁。 “不要。”池迁果断地摇头。 我笑:“你这样可不行哦,不合群。” 原以为他和林子良会马上合得来,没想到一晚上都没说两句话。这样我倒是放心了一点,我只要让池迁不与他多接触就不会有问题了。当然也不是说不许他们来往了,做真正的好朋友还是可以的,我也不想池迁因为我的缘故失去一个朋友。 我只是想避免那件会影响池迁名声的表白事件。 “他们玩的我都不喜欢。”池迁说。 “那你喜欢什么?”我也挺好奇的,因为我完全捉摸不出池迁的喜好。 要是从上辈子来看,池迁真的可以算得上是个十分清心寡欲的人,朋友不多,话也不多,和他生活了那么多年,甚至都没发现他有特别偏好哪一道菜,好像我煮什么他都会乖乖吃掉。 “我喜欢爸爸啊。”他回答说。 我哭笑不得:“那除了我呢?还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池迁歪了歪头很认真地想了想,我非常期待地看着他,他想了好久之后说:“......没了。” 我:“......” 虽然被小孩这么依赖非常有成就感,但是我还是觉得怪怪的。 看来都是那个梦闹的! “啊——” 这时,水潭边突然爆发出一声可怕的惊叫。()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噜出来三章,强噜灰飞烟灭啊_(:3」乙)_ 第31章 保护 我腾地站了起来,岸边小孩只剩下了两个, “他掉下去了——” 留在岸上的孩子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糟了。 “池迁,快去叫人,快去,”我一边脱掉外套一边往水边跑去,“池迁,快去,” 池迁犹豫地看了我一眼,咬咬牙,转身跑了。 落水的孩子在水里扑腾,呜咽地哭叫着,夜晚光线昏暗,情急之下我也来不及辨别是哪个孩子,离潭水边还差两步,我立刻一个扎子跳进水里。初秋的水将我全身浸湿,山里的泉水凉得出奇,那猛的一下让我浑身都抖了抖,大人都有些受不住,别说在水里泡着的小孩。 这一池潭水大概有两米深,我完全踩不到底,只能拼尽全力向他游去。 我努力向他靠近,眼见着那个落水的孩子在水中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仿佛已经力竭,正缓缓往下沉。 本想绕到孩子身后将他拖上来的我来不及细想,只能用最快的速度选择最短的距离向他游去。我的手一触碰到他,出于求生的本能,他立刻死死地抱住了我,他拼命乱蹬挣扎的腿一脚踹在我腹部,疼得我划水的动作一顿,呛了好几口水。 孩子紧紧闭着双眼,是睡在帐篷最外面的两个孩子中的一个,是个长得有些壮的小胖子。刚才他给我那一下,差点将我整个人被他踩下水底去。 这孩子掉进水里已经完全慌了,脸色发青,双眼紧闭,我忍着痛在他耳边叫他:“孩子你别浪费力气了,听叔叔的话,深呼吸,尽量放松肢体,将头后仰,在水中保持平衡......” 他的回应就是往我腰上踢了一脚,他已经完全无法保持镇静,一点也听不见的样子,只是一个劲的想让自己往上浮,我疼得脸都白了,在心里骂了一声粗口,只能尽力摆动着双腿,使自己不至于和他一起挂了。 离岸边大约三四米的样子,我想往岸边划去,死死扒着我身体的男孩却一个劲把我往水里踩,到后来我都放弃了往岸边去的心思,根本就在做无用功,这样下去只会不断消耗我本来就不多的体能。 这时候我就特别羡慕大哥和二哥强壮的体魄,若是他们处在这种情况哪里至于被一个孩子拖在水中上不来?我如今肚子疼腰又疼,全身冷得快要游不动了,想要在水中偷偷转到孩子身后将他往岸边托去,身上却像焊接了一个沉甸甸往下坠的大秤砣似的,弄得我动弹不得。 万般无奈下,我只能尽量保持不下沉的趋势坚持到池迁找来大人帮忙。 宿营地的灯已经亮了起来,接着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和纷杂的脚步,我才觉得得救了,等一干人风风火火地赶到潭水边时,又出了意想不到的岔子。 随队来秋游的女老师居多,水性都不大好,偶有几个男老师又是旱鸭子,一群人围在水边上干着急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帮上忙,有老师去找长竹竿,有人大声喊着让我带着孩子划过来。这个情形看得我心头火气,身上又吃了一脚,我整个人都爆发了,用被他死死抱住的胳膊肘顶了这小胖子一下,怒吼到:“别乱动了你!” 他的力气终于小了点,我赶紧往岸边游了游,可我一动,这孩子就跟疯了似的钳着我的双腿不肯放,我整个人又被他往水里带下去了点,涌起的水瞬间没过了我的鼻子,我下意识地屏息,拿出吃奶的劲往上游。 该死的,要不是不知道这孩子牛劲那么大,而且是因为自己带他们出来才出事的,我一定,肯定,必定,死也不下水救他! 我上有老下有小,才刚刚与**擦肩而过,我还不想把自己葬送在这里。 鼻子终于透出水面,我又猛蹿了一下,让嘴巴也露了出来。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抽空看了一眼身上那只胖墩墩的“八爪鱼”,嘿,他倒好,整个人都快骑在我肩上了,正死扒着我嚎啕大哭。 “小朋友,你听叔叔说,你手松松开,叔叔才好带你上去。”我哆嗦着和他讨商量,再这么下去游下去,脚恐怕就要抽筋了,我已经能感到左小腿有点抽着疼了,估计坚持不了多久了。 “妈妈,呜呜呜,妈妈......”这孩子哭得更大声了,抓住我的手用力得都将指甲掐进了我的手臂。 还有力气哭,怎么会听不见我说话? 虽然说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是非,没有什么常识,又受了惊吓,害怕自己松手后我撇下他一个人跑了也有可能,可是这样只想着自己,自私自利的孩子把我弄得也火了,靠,这人我不救了! “爸爸,你接着!”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岸边突然挤过来两个小小的人影,我听见池迁大声喊了一声,和旁边一个人合力将一个物体抛了过来。 一个圆形物体破空而来,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后狠狠砸在我旁边,是游泳圈吗?我努力往那边凑,挂在我身上的小胖子后背碰到了那个物体,他紧紧勒住我的手立刻松了一只,攀在那东西上面。 这才看清了那是个黑色的轮胎。 我身上的重量少了一半,为了不被这熊孩子拖累,我立即甩开他使他不得不两只手都紧紧攀住轮胎,我趁机游到他身后去,托着他往岸边游去。 终于到岸边时,我简直要累瘫了。 这娃也忒重了!他父母是怎么养得啊,居然能把他养得像个秤砣似的,简直难以置信。按理说,我这么尽心投喂我家池迁他不应该还是瘦巴巴的呀,除了脸上手上还剩点肉,这饭都不知道吃哪里去了。 我呼哧呼哧地趴在地上,哎呦,累死我了。 那小胖子一离开水就不哭了,狠狠咳嗽了一会儿把呛进鼻腔里的水咳了出来,老师们又立刻拿来了浴巾包着他,还让人抱着他安抚他,没一会儿就精神了。 池迁从一个老师手里夺过了一条大大的浴巾向我跑来,我接过浴巾赶紧把自己包起来,等自己暖和了点,想到池迁是不是又被我吓了一跳,正想扭头去找他,就看到池迁蹲在我身边,头却转向一边,默默地看着那个被老师温言安慰的小胖子,那表情,在晃来晃去的手电光照耀下很是阴沉莫测。 “阿卷......”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转过头来,本来黑得能挤出墨水来的表情一下就松了,看我有些不安的样子反而像个大人似的抱了抱我,用手上下抚摸着我的背脊:“爸爸,不怕啦,没事咯,没事咯。” 属于池迁的温暖的味道包裹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眼眶突然就一热。 “以后不会让爸爸再做危险的事了。” 他抱住我的手臂更紧了:“我会保护你的。” “好好地保护你呦。” 他用稚嫩的声音向我发誓。 “嗯。”我哑了声音。 后来回到了帐篷,换了衣服,我的脑海里仿佛还回荡着他说这个话的声音。 这个誓言,并不是我第一次听到。 池迁上高一的那个秋天,可以说是我教师生涯最糟糕的一段时间。 那一年我领了三个班的语文课,完全忙不过来,几乎天天都是这样累得虚脱回来。最可怕的是,那一届一中开始扩招,切分线低了很多,那一届的学生也开始变得十分难搞,吊儿郎当混日子的学生多了起来。在讲台上讲课,下面就经常故意捣乱嘘声一片,弄得我更加紧张。常常还因此估错时间,讲到一半下课铃就响了,拖堂的时候那种怨念的目光几乎能够达到辐射四周的地步了。 甚至有不省心的学生写匿名信给校长,害得我被叫到校长室喝了一下午的铁观音,上课铃一响就紧张到尿意袭来,只好拼命集中精力来应对续航能力不足的膀胱和学生层出不穷的花招,避免多年勤勤恳恳换来的工作就莫名惨死在这些学生手上。 有一次更是惨,被捣蛋的学生锁在教室里,那些坏心肠的小孩居然还笑得很嚣张地说:“老师长得那么迷你,从窗户也是能出去的吧?” 什么话,长得矮又不是我的错,再说,用迷你来形容会不会太过分了!我穿上鞋子也是有172的好吗!让我觉得更耻辱的是,我最后真的从一扇少了两根铁栅栏的窗户挤出去了......真是够了。 池迁高一也是我教,有几次上公开课,因为关系到优级考评,学校很多领导和老资格的老师都会在后面旁听。那时正是面临评高级教师,我站在讲台上磕磕绊绊地做完自我介绍,看着下面表情轻蔑的学生心里有点发虚,掌心都在冒汗,正不知如何下台,就见池迁坐在座位上,十分卖力地为我鼓掌。 对上少年清亮的眼神,还有鼓励一般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只有一个人的掌声,再面对陌生而不怀好意的环境,也已经不那么怕了。 点名提问时也有学生故意作怪,只有在念到“池迁”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才能稍微松口气。 那时一中在建新食堂,因此不论老师还是学生都是自带便当,为了早早赶到学校准备公开课忘了带便当的我看着围的水泄不通的小卖部有点想放弃,却看见池迁满头大汗地挤开人群,递给我最后一个火腿面包。 后来的日子里,每次被学生恶意捉弄,甚至是践踏自尊的嘲笑,都只有池迁会大发雷霆地把书包狠狠摔在桌上,大吼着为自己骂回去。虽然作为老师和老爸有这样的心情不应该,可是有人维护,真的......很感激。 但是池迁却因为处处维护一个全班人都讨厌的老师,在班上几乎变成被刻意孤立排挤的状况,甚至也会受到伤害。看着他偶尔淤青发肿的脸颊,就知道他又强出头了,气得忍不住想揍他,谁要他多管闲事!可还是憋着一肚子火揪着他去医务室上药,医生不在,只好自己找来化瘀的药膏,下手没轻没重,听见他倒抽气,抬头却触碰到了他让人心安慰藉的眼神,终究还是不忍心责怪。 “没事的。”他毫不在意地说。 我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用棉签扎他的痛处,心情不好,开口口气很差:“以后不要你多管闲事,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知不知道!” 他难得地露出了好脾气的笑,乖乖坐在那任我折腾,反而显得我很没肚量,于是翻腾起的气焰又弱了下去,我轻轻揉着他破掉的嘴角,叹了一口气:“很疼吧?其实完全没必要理他们的,他们还不懂事,我不计较的......” “可是我计较。”嘴唇上长出淡淡绒毛的少年忽然弯□子抱住我,毛茸茸的脑袋伏在我颈间,痒痒的气息喷在我耳边:“爸爸别怕,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我拿着棉签呆了一下,正想挣脱他的怀抱,耳边却又传来他依旧很轻的声音:“......好好地保护你哦。” 抬起的,想要推开他的手就这么顿在半空,结果只是“切”了一声扭过头,偷偷把眼角的潮气拭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努力写的,会努力存稿的,会坚持日更的,请不要嫌弃我,樱缨缨~?如果在九点前码好了,我就会提前发的,么么哒~? 第32章 报复捉虫 虽然前一天晚上出了点小意外,但第二天小孩子们还是玩得挺尽兴的,毕竟在教室里关久了,一放出来就撒丫子往外冲,比赛谁先冲上山顶。 紫云山环境好,才开发没多久就变成周围有名的休闲旅游地,打了水泥路,倒不用跟以前似的上个山还要披荆斩棘,走的是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等到了山顶上那鞋底沾上的黄泥能刮下一盆来。 上山的路上浓荫遮天蔽日,溪流潺潺,我和池迁踩着满阶沙沙响的落叶往上走,旁边还跟着个林子良。 后面有小孩挥着捡来的树枝追逐打闹,经过我们身边仿佛刮过一阵风。 台阶窄小,小孩子挤过来时差点撞到我们,池迁连忙拉着林子良往旁边躲了躲。 为了闪避小孩身子晃了晃才站稳的我见到这一幕心里泛起了酸泡泡。 不过一夜,他们俩的交情就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听说当时我下水去救小孩,池迁去叫大人了,是林子良折返到山上住的人家,爬进别人家的仓库,拆了废旧摩托车的轮胎带过来的。 因此多亏了他我才能得救。 池迁也对他刮目相看,晚上回到帐篷里,池迁就主动和我换了睡觉的位置,和林子良说起话来。 我裹着毯子睡在旁边,竖起耳朵听他们天南地北地扯,有时你真的会对小孩子跳跃的思维所惊叹,这两个小鬼从电视播的四驱兄弟一路讲到了自家爸妈。 “我爸是开修车厂的,我从小就跟着他拆轮胎补轮胎。”林子良有些羞赧地说。 “那你妈妈呢?”池迁趴在枕头上问。 林子良愣了愣,脸上的表情迅速落寞下来,垂下眼皮沉默了好久,才说:“我爸爸说我妈死了。” 这话一出,别说池迁,我更是震惊不已。 那个做得一手好菜曾和我住过一个病房的女人竟然已经不在了。 “我妈在医院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和我爸爸发短信。”林子良用被子蒙住大半张脸,不想让我们听出他变得哽咽的声音,“我爸爸每次都会念给我听。” 他妈妈一开始总和他说起隔离区里开得烂漫无比的迎春花,总会说:“我想我会慢慢好起来的,你们要等我。”那时林子良爸爸修车厂也不开了,隔离区不准他们探视,他们就在铁门对面找个屋檐下蹲着,要是碰见下雨天,就拿几张报纸往头顶上一遮了事。 林子良妈妈有一次从窗子里看见他们了,发短信说:“带孩子回去吧,替我好好活着。” 这时,她已经知道自己不好了,开始在短信里交代存折密码。 “最后一封短信,妈妈说,以后不能替你们爷俩做饭洗衣了,你们要懂得照顾自己,不要生病。” 林子良用被子包出自己一边恸哭一边说,池迁也是满脸泪水,我知道他想起立秋了。 我嘴笨也不懂怎么安慰,除了别哭了别哭了说不出别的词儿了,只好用袖子给他们抹眼泪。 池迁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握他的手:“我也没妈妈,我和你作伴。” 这两个没了妈妈的孩子就这么成了朋友。 第二天起来时,池迁还特意邀了林子良和我们一块儿走,二哥已经扛着甜甜冲到前面去了,但由于我昨天水中剧烈运动过度,早上起来两只腿就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抬起落下时酸痛得不行,所以只能带着两个孩子慢吞吞地爬楼梯。 爬到顶上我就直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不动弹了,老师招呼小孩去领扎风筝的竹片,池迁就和林子良手牵手去了。 尼姑庵里的主持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尼,慈眉善目,她拿来许多竹篾和画着图案的绢纸给小孩玩。 扎风筝这种事我还真不会,在场的家长也没几个会的,令人出乎意料倒是二哥,看着虎背熊腰的一个人却奇迹般的心灵手巧,没一会儿就扎好了两个老鹰风筝,还送了我们一个。 林子良给池迁举着风筝,池迁拉着线在前面跑,风筝才飞起来一点儿就又是拍掌又是笑的,早就把昨天晚上的悲伤情绪抛诸脑后了。 孩子就是这一点好,碰见开心的是就能开心得起来,不会像我们这些长大的人,容易沉浸在消极的情绪里。 我忧虑的是,这两个孩子这么好下去不是又要重蹈覆辙了么。 而且最让我矛盾并且不知所措的是,我对林子良那点子不满,经过昨晚以后就烟消云散了。 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他喜欢同性也不是他的错。 可是我们家阿卷以后可是要找媳妇的,他喜欢也是白喜欢了,换个人喜欢多好呀。 我撑着下巴看着他们俩愉快地玩耍,就忍不住长吁短叹。 这一叹就叹到了秋游结束,回程的车上我都还在思索这件事。 林子良这孩子看着不错,长得挺好看的,听说功课也很不错,池迁和他在一起还能让他帮忙补习补习功课,两个人都没有妈妈,反而更有亲切感,也不会遇到歧视不歧视的问题,这个朋友还是非常值得交往的。 问题是,小孩子才过了一会儿就跟上辈子认识似的好得不得了(他们上辈子还真认识),你总不能硬生生不准来往吧。 而且现在这娃什么都没做,也没化妖娆的妆容,也没穿着紧身皮裤跳热舞,也没说出那句惊天动地的话,瞧着特别白白净净有礼有貌的一个娃,我把上辈子发生这辈子却还没有发生的事来判定他这个人是好是坏究竟对不对呢? 可我要是不阻止,我们家池迁也弯了怎么办?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么——“我不是同性恋,只是我爱的人恰好是同性。”这说明男人也是能掰弯的不是?而且,现在的池迁和以前的池迁已经不同了,感情的事情也说不准,要是林子良长大后又表白一次,我们家池迁要是莫名其妙就答应了我可咋办! 就在我苦恼的时候,汽车在休息站慢慢停了下来,老师从前排的位子上站起来拍拍手:“有没有要上厕所的?下面还要开一个小时才有休息站哦。” 车上立刻空了一大半,都是上厕所去的,昨天被我救起来的小胖子也蹦蹦跳跳地下车去了。 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 虽然他出事我也要担负一部分原因,我不应该把孩子带到水边去玩,但是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不要靠太近,而且尽全力去搭救他了。所以连句谢谢也不说的态度,我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受伤。 捶了捶酸胀的双腿,我郁闷地撇了撇嘴。这孩子太没礼貌了。 “爸爸,我要嘘嘘。”池迁突然说。 “那你自己去吧,”我往旁边挪了挪让他出来,“爸爸腿酸就不陪你去了。” 他点点头,追着小胖子下车了。 隔了一会儿就有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池迁也夹在人流里挤了上来,我忽然看见他身后的林子良,嗯?这孩子刚刚也是搭这辆大巴的吗?我刚才怎么好像没看见他,我还以为他搭的是另一辆呢。 池迁挤回我身边坐了,林子良往我们后面几排的位子走去坐下了。 老师看车子已经满了,没有一个空位,就让司机开车了。 “咦,阿卷,你的袖子怎么湿成这样?”我吓一跳,他两只袖子都湿到手肘的地方了。 “刚才洗手不小心弄的。”他眼神闪烁了一下。 “快脱下来,我帮你搭在窗子边吹吹。”我也没在意那么多,倒是生怕他着凉,让他把衣外套脱下来后,我就把自己的外套拉链拉开了,把孩子搂进怀里贴着,扯着宽大的外套尽量把他抱住。 “爸爸,你怀里好暖和。”池迁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搭在我胸前,笑眯眯地说。 这个样子让我突然想起了袋鼠,我被我自己的脑补逗乐了,刮了刮他的鼻子,用手臂把他往怀里紧了紧。 “爸爸,你以后多抱抱我好不好?”池迁靠在我怀里小声说。 我笑:“你那么大了,爸爸抱不起你了。” “就这样搂着也行。”池迁往我怀里钻了钻,“以后等我长大了就换我抱着爸爸。” “好吧好吧。”我笑着轻轻拍着他后背。 就在这时,我们后面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孩弱弱的声音。 “老师。” 随车的女老师走过来:“怎么了?” “小胖好像没有上车。”女孩快哭了一般。 “可是可是车子不是已经满了吗?”女老师也慌了神。 “啊。”这时,林子良低低叫了一声,拖着哭腔说,“老师对不起,我好像上错车了。” 这下女老师更慌了,吓得六神无主,一叠声让司机掉头回去。 司机只好开到前面那个高速路收费站口,出去后掉个头又上了高速。 最后是在刚才上厕所的那个休息站找到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胖子。他上的那个厕所隔间不知道被谁在外面给锁上了。而且还有人用打扫厕所用的拖把桶接了水,从隔板外面往里面泼,把正在里面蹲坑的小胖子冲了个透心凉心飞扬的冷水澡。 我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扭过头找池迁,就看到刚刚哭起来的林子良脸上一点都没有泪痕,还笑嘻嘻地冲池迁做了个鬼脸,用手比了个“ok”的姿势。 嗬,难不成是这两个小鬼搞出来的事? “池迁,过来!” 虽然可以猜得出池迁是为我出的气,但我还是得板起脸教育他,虽然人家小胖子不太礼貌,但我们这么做性质更加恶劣,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池迁听见后回头,看见我脸色不对,刚刚的笑容还没收起来就僵了。 “过来!” 他垂着头,慢腾腾挪过来。 我把他扯到一边,小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你干的?” 他死低着头不吭气。 这就是默认了。 刚刚我问他袖子怎么湿的和我撒谎就算了,难道现在还想装死蒙混过去吗?这么小就会算计别人长大了还得了?我被他气得往他屁股上打了一下:“说啊!是不是你干的?” 池迁眼圈明显红了,可依旧倔强地抿着嘴不说话。 看他这样子我刚才冒起的火气又没了,那只揍了他的手更是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 “阿卷,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不对的?爸爸打你,是因为你做错事情,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你怎么能这么干呢?人家和你是同学,你怎么能对同学做这种事情?还编谎话,叫林子良给你帮忙是不是?”我蹲下来与他对视,“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对林子良那么好,做什么都要拉人家一块儿,是不是早就在计划这件事了?” 池迁沉默了好久,才轻轻吐出三个字:“他活该。” 嘿,这三个字把我又惹火了。我正想骂他,池迁却猛然抬起头来:“他和老师说爸爸的坏话,我听见了!他说是爸爸把他带到那里去的,他会掉下水都怪爸爸,他还说爸爸没用,那么短的距离都游不过去,还想把他扔下自己游走。”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活该,他就是活该,谁让他伤害我爸爸。“池迁委屈地走过来扯了扯我的袖子,“爸爸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这样了,你别生气.一“ 第33章 圣诞 从秋游回来后过了几个月,今个又是一年冬至,竟比旧年还要冷些。 昨天夜里下起了初雪,第二日又下了一天一宿,在地上积得一尺多厚,太阳出来一照,朔风一吹,整个天与地仿佛冻成了一块羊脂白玉。 晚上被老妈喊来吃汤圆,我用长长的脖套把池迁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只露出两只黑黝黝的大眼睛。 大哥大嫂也带鹏鹏回来了,家里热闹了不少,我让池迁过去和他们玩。 老妈在厨房里搓汤圆,见我进门,她顶着锅指挥我,“老三,把门口那个煤饼炉子搬进来。” 我将炉子搬进房来,在老妈的授意下架了一口锅子在上头,将先前二哥拿回来的牛骨头和着萝卜丢进去熬,二哥蹲在一旁片着羊羔肉,老爸也被使唤来煮酒煎茶,我们围坐在一起,中间是咕噜咕噜冒着白气的骨头汤。 思来想去,我还是把秋游时在车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老爸老妈,我帮着老妈把汤圆丢进滚水里,有些踌躇:“你们说池迁这种的性格会不会不太好?虽然那个小胖子真的让人恼火,可池迁这么小就懂得算计人,以后会不会走上邪路啊?我是不是应该教他要以人为善呢?” “屁。”老妈万分鄙夷地白了我一眼,“别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难道还要忍着?” 二哥也摇头说:“老三啊,要是按照你那样教孩子,以后这孩子准给你教成窝囊废不可,你自己性格就太弱了,小时候别人揍了你回来居然还不吭声,我真是服了你了,我和大哥在背后不知帮你打了多少次架你知道不?男人硬气点怎么了,我看池迁这样就挺好的,长大了不会吃亏。” “是吗......”我被他们说的有些动摇了。 “难道不是?”老妈斜了我一眼,“你自己说说看,有谁媳妇给你带了绿帽子要离婚,自己倒跑了的?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避,你说你自己的性格是不是有问题?我都不知道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软趴趴的儿子的,唉,别是当年医院抱错了吧......” 我被老妈挤兑得哑口无言。 其实她说的没错,逃避总是我能想到的最能保护自己的办法。 “我看阿卷那是心疼你,换了一个人他估计就不会费这种心思了。”老爸乐呵呵地把煮好的米酒灌进玻璃瓶里,打圆场,“而且是别人不对在先,我们要还回去也有道理。你不是要教他忍,是要教他注意方式和尺度,略施小惩是为自己讨公道,别犯法犯罪就不会走上邪路了。” 老爸这话倒是说的也很有道理。 我叹了一口气,确实不能把池迁教得像我一样,我设想了一下神情懦弱做事畏畏缩缩的池迁,立刻浑身一震,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果我要教他怎么做事,肯定会带上自己的价值观人生观,所以还是别用我的方式去叫他做人的道理了,顺其自然好了。他也不是没主见的孩子,有些路要他自己去走才行,我们谁都不能替他的人生负责。 有时回想起来,和池迁在一起这一年多,好像是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每天用“节水之星”载着他去上课,一起吃饭,我在一旁备课批改作业,他看电视或者看书,偶尔逗一逗溜过来玩的邻居家的肥猫,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一年多光景像是书页被大风哗哗地翻过,过得不知比从前轻快多少。 其实池迁骨子里是有一种冷冷的气质的,就像是雪山上冰冻的山石,没什么话,也不好热闹,只是平时和我在一起时,被他刻意掩盖起来了,碰到讨厌或是不熟悉的人他可是一句话也不屑讲的。 可是,有时他只管静静的在那就好,或是握着书在看,或是低头写字,却叫人觉着这漫长难捱的寒冬,并没那么冷清,那么空了。 有时夜深了,我揉着脖子抬起头来瞧瞧四周,暖色的灯亮在壁角,屋内一派明暖宁和,池迁在我身旁,线条柔和的侧脸被温暖的灯光包围,眼里像被柔和纱帛罩住,晕开一种软软的温柔。很奇怪,那温柔忽然使得我心里涌起一阵从未曾有过的平静,如同炽热的海潮一点一点漫过我的四肢百骸,让我觉着自己好似变成了邻居家那只披着柔软皮毛的老猫,正懒洋洋趴在温暖的电暖器旁心安理得地打瞌睡。 窗外寒风冷冽,大雪如尘,而我们安静不为人知地活着。 我觉着这样很幸福。 所以接到许慧那通电话时,我内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 那天刚好是圣诞节,我只有上午的课,下午空着,池迁还在上课。我正打算买点好菜晚上做一顿大餐给池迁个惊喜,顺便和他好好过一下上辈子从来没过过的圣诞夜,走到门口电话却响了起来。 “爸爸。” 我脚步一滞:“池迁?这谁的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借老师的电话打的,晚上老师说要办圣诞晚会,我要留下来布置教室,阿良说晚上请我吃鸡肠面,我就不回来吃饭了。”池迁说,“老师说怕不安全,所以晚会七点半就结束了,爸爸你晚一点来接我吧。” “唉?”我不由有些失望,钱包都拿在手上了,结果孩子倒是没空了,暗自叹了一口气,说,“好吧,那你和林子良去吃面要小心过马路啊。” 挂了电话后,我看了看钱包,把它扔回原位,踢掉鞋子走了回去。 唉,儿子不在我也不想做饭了,泡泡面吃吧。 真是时髦的小学,还有圣诞晚会。我一边接水烧开水,一边闷闷不乐地嘀咕。 “嗡嗡嗡——” 电话又震动起来。 “唉,又是谁啊。”我擦了擦手,看一眼手机,是陌生的号码。 不会又是什么推销保险或者房产的电话吧,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喂,你好。” “陈老师,是我。”许慧柔柔的声音传来。 我一愣,立马就记起秋游找她帮忙代课的事情了,然后顺理成章地回忆起来要请她吃饭的事情。 心里正想说不妙,许慧已经说:“陈老师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总不能说老子不记得了吧,我只好干笑:“呵呵,我还欠许老师一顿饭呢。” “是呢,我就是来讨债的。”许慧俏皮地说,“陈老师可不能赖账哦。” 说到底她帮了我的忙,我也应该还她人情,虽然我真心不想和一个不太熟的女人过圣诞节。 反正儿子也不回来,不如就和她去吃一顿算了。至少不用凄凉的和泡面组队度过圣诞。 就算拿池迁当借口推辞过去,以后也还是要找机会把人情还掉的,还不如现在就了结了它。 于是我强打精神答应了她:“好啊,许老师想吃什么?” “今天是圣诞节,外面的餐厅恐怕已经订不到位置了呢。”许慧说,“不如就到陈老师家里吃吧?我听说陈老师手艺很不错,早就想尝尝了呢。” “只要许老师不嫌弃就好。”不用到外面折腾正合我意,我点点头:“那许老师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我正好在菜市场附近,陈老师过来我们一起挑吧。”许慧笑盈盈地说。 我又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在买菜的时候纠结合不合她胃口了,和她一起去买的话,就能好好琢磨她的口味了。 这通电话后我对许慧的好感多了不少,真是省事的女孩子啊。 去买菜时也觉得亲切了好多,问她爱吃什么都会回答,不会模糊地说:“随便,我都爱吃。”“你看着办就好了,我不挑的。”让人觉得她非常干脆,很好相处。 吃饭的时候也是,许慧是个很会谈话的人,她不会一味说自己的事情,大多数时候总是微笑着听我说,应和我的话,在我快要说完某个话题时,她又不着痕迹地谈起另一个话头,和她在一起完全不用担心会冷场,没话硬要找话讲,特别舒服。一开始接到她电话那一点小小的不情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吃完饭后,她主动提出要帮忙洗碗,我连忙站起来说:“那怎么好意思,许老师你坐吧,我来就好了。” “陈老师煮饭给我吃,我已经很开心了,怎么还好一点事情都不做呢?”她笑着作出撒娇的样子:“让我来吧,别让我一个人傻傻的坐在那看电视嘛~” 我怎么可能会让客人去洗碗,我把水果用盘子装好拿给她:“那许老师帮我洗洗水果就好了。” 她抱着一盆水果说好。 厨房狭小,两个人实在周转不开,许慧就主动开了门去走廊角落那个公用洗手池洗水果了。 她出去没一会儿,门就开了,我探头一看:“阿卷,你回来啦?”我又看看墙上的时钟:“还没有七点半啊,你怎么提找回来了?” 池迁眼珠子转了转,跑过来说:“后面没意思,我怕爸爸一个人在家无聊,就偷偷溜出来了。” 我疼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真乖,和老师说了吗?” “说了。”他弯起眼睛笑了笑,在厨房里微微有些泛黄的灯光下,看起来像是浮着晨曦的河流一般,显得温润又柔和。我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池迁今天明显高兴了不少,把书包提溜起来,低头往外掏东西:“爸爸,你饿不饿,我有......” “咯哒——”门突然被打开了。 穿着藕荷色雪纺裙和白色西装外套的许慧一边弯腰脱鞋,一边说:“陈老师,水果我都洗好咯,你要不要吃一个检查一下?” 池迁身子明显一僵,表情有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我被他看了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这是爸爸学校里的同事,许慧老师。” 许慧捧着一盆水果走进来,看到池迁咦了一下:“陈老师,这是......” “这是我儿子。”我向她介绍,转头叫池迁,“阿卷,叫阿姨。” “啊,你就是陈老师的儿子啊,吃饭了吗?”许慧笑着和池迁打招呼,从盆里拿出一个最大的苹果递给他:“圣诞节要吃苹果哦,来,拿着吧。” 池迁沉默地看着她,好像忽然又恢复成上辈子那个眼神冰冷的男孩子。 许慧笑容有点挂不住,扭过头跟我眨眼求救,我也一头雾水,刚刚不是还像个小孩一样撒娇么,只好哈哈笑了一声,指着她那一盆水果转移话题:“洗了这么多啊,重不重,快放过来吧。” “不会。”许慧是个温柔又开朗的女孩,马上又笑起来,“刚刚吃了陈老师亲手做的圣诞餐,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呢......” “爸爸。”池迁突然后退了一步,“阿良说要带我去公园看烟花,我就是回来和你说一声。” “唉?你还要出去吗?”我惊讶极了。 “我走了。”池迁低着头连连后退,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拎着书包跑出去了。 “砰——”门还甩得震天响。 我和许慧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没来得及收拾的惊讶。 刚刚不是说怕我无聊特意回来看我的吗?现在怎么又跑了?而且,刚刚那个冷到硬邦邦的语气也太可怕了吧?我哪里得罪他了? 小孩就是小孩,喜怒无常的。 虽然很想出去追池迁,但是家里又还坐着一个客人,总不能抛下客人自己跑了吧。 幸好只谈了半个多小时,许慧就打算要回去了。我送她下楼,她有一辆白色的大众,虽然不是什么豪车,却是她爸爸送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她也算是富裕人家长大的女孩子,却完全没有大小姐脾气,很好相处。 看着许慧的车从小坡道开走了,我想了想,还是拨通林子良家里的电话,不知道他爸爸知不知道他们去哪个公园。 “喂?” 我一愣,接电话的居然是林子良本人,他在家里?! “阿良,你没有和池迁一起去公园看烟花吗?”我心砰砰跳了起来。 “没有啊,一放学他就走了,说是要去蛋糕店。”林子良一头雾水。 “啊?你们不是有办圣诞晚会吗?” “是啊,可是他没去。”林子良说,“他说要亲自做蛋糕给你吃,为了圣诞节这一天,他攒了好久的零花钱呢。” 我呆怔在原地。 “叔叔,怎么了?” “没什么......”我呆愣楞地盯着前方。 前面另一个路口,暗淡的路灯下,似乎蹲着一个看着像池迁的身影。 我悄悄走近,没有惊动他。 池迁蹲在那,脚边放着一个打开的蛋糕盒,里面装着一个做得有些蹩脚的蛋糕,上面的奶油都抹得不均匀,甚至点缀在上面的水果也切得乱七八糟。 只是......只是全都是我喜欢吃的水果。 几只流浪猫围在他身边喵喵叫,他挖一些水果丢给它们,偶尔往自己嘴里放一块。 我的目光停在他随意扔到地上的书包,书包里面滑落出来两只盘子两只叉子。 是特意准备了,想和我一起分享的吗?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张了张嘴巴,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好远远的看着他,空无一人的长街,他就这么蹲在路边,忽明忽闪的路灯将他小而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 真是个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陪死党买衣服去……回来的时候可能已经晚了,所以更新会迟到一点点,但一定会更新的,蓝后我也会尽量不迟到的,只是给乃们打个预防针,么么哒。() 第34章 同床 空无一人的长街,他就这么蹲在路边,忽明忽闪的路灯将小而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 还是池迁察觉到了我长时间注视的目光,回过头来。 “怎么没去看烟花吗,”我假装自然地说,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嗯,阿良没有来,我就不去了。”池迁拍拍手站起来,“然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叹了一口气,那为什么不回家来呢, “走吧。”我过去牵他的手,假装突然发现了蛋糕,惊讶地说,“这么好的蛋糕你怎么给猫咪吃呢,爸爸肚子正饿呢,别浪费了,给爸爸吃吧!” 说着就去弯下腰把那个小小的蛋糕捧了起来。 池迁怀疑地看向我:“爸爸不是做饭给那个阿姨吃了吗?” “是啊。”我无奈地摊摊手,“因为上次陪阿卷去秋游是这个阿姨帮爸爸上的课,所以爸爸就做一顿饭还她的人情,可是她爱吃的饭菜爸爸都不爱吃啊,所以现在肚子还好饿。” 这我倒是没骗人,许慧爱吃的那些菜式,我都不太喜欢,所以晚上也只是吃了个半饱。 “真的吗?”那一瞬间他的眼亮了亮,又很快灰败下去,“可是蛋糕都被猫咪吃坏了,现在不好吃了......” “怎么会,很好吃。”我立刻用手挖了一点奶油放进嘴里,“真好吃,是阿卷自己做的吗?” 池迁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嗯。” “好了,回家吧。”我摸摸他的头。 “可是那个阿姨还在......” “安啦,她回去了。” 话音未落,我的手就被大步奔跑过来的大孩子拉住了:“回家咯!” 差点被他拉到地上去,我暗自摇头,小孩就是小孩啊......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回去后立刻把池迁丢进浴室里,然后我才发现,我以为“小孩只要哄哄就不会闹别扭了”这个想法有多天真。 且不说池迁突然变得极其粘人,非要拉着我一块儿洗澡,好不容易用浴室太小,两个人挤进去根本洗不了劝说了他独自洗澡,他立刻就提出了新要求。 “爸爸,要把蛋糕都吃掉哦。”他说。 “好好好,我一定吃掉。”我漫不经心地点头。 “我要看着你吃,要是不吃掉,我就不进去洗。”他接着说。 我在房间给他找换洗衣服,听见他这句话差点一头撞进抽屉去。 池迁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我,眼神再说:“快吃,快吃,别想糊弄我,我看着呢!” 我:“......” 半个小时后,我捧着圆滚滚地肚子瘫倒在沙发上,池迁这才恢复了笑容,在我嘴巴上偷了一个香,哼着歌进了浴室。 最悲哀的是,前几天家里闹蟑螂,池迁一整个衣橱里全是一粒粒的蟑螂卵蟑螂屎,简直恐怖之极,所以我把他所有衣服都拿去洗衣店洗了,现在几乎要把整个衣柜都倒过来了,还是没有找到他可以穿的衣服。 最后拿了二哥很久以前忘在我这里,像麻袋一样大的t恤给他换......四角裤就没办法了,我的给他穿吧,松就松一点,幸好是有弹性的。 在浴室里哼完一首少先队员之歌,又哼完一首黄河大合唱,这个差点用蛋糕把我撑死的家伙终于肯出来了。 “唉,衣服试试看能不能......”我目瞪口呆,衣服“啪叽”掉在地上。 小小少年日渐抽长挺拔的**一下堵在我面前,没擦干的水珠顺着他略显单薄的上身一路滴在地上。 浴室里涌出的热气还围绕在他身边,那种热腾腾的,湿漉漉的气息蒸得我有点脸颊发烫,我眼睛飘来飘去,最终还是有点别扭地移开了。 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让我清晰地感觉到,曾经牵着我衣角,躲在我身后的那个池迁已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天天看着他,和他在一起真的很难注意到,所以这一刻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呆愣在原地了。 我那个小小的软软的阿卷怎么突然就长那么大了。 他不知不觉长高了那么多,身上也有少年人的线条了。 也是啊,过了年,我们阿卷就快十四虚岁了,已经长大了啊。 池迁也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歪了歪头说:“爸爸,你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 “......”我崩溃了,“你快把衣服穿起来!” 他套上二哥的t恤,果然还大很多,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我又发现他看着长高了,但是身上都没长肉,好像拉面一样被拉长了,挺直消瘦的肩膀和突出的锁骨轻而易举就从宽松的v字领露出来了。 虽然没肉,但居然......居然也挺诱惑的。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就把我自己吓到了。疯了吧你!我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光! “爸爸你......”他扯着胸口小黄鸭的图案,皱着一张帅脸,“......品味好特别。” “......这是你二叔的。” “啊,怪不得,”池迁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捂嘴偷笑,“爸爸要是穿,就变成被单了吧?” ......这是什么世界!连儿子都能挤兑老子了! 看我一副咬牙的样子,池迁忍也不必忍了,直接噗嗤笑了出来。 可恶......把桌子掀掉算了! 睡觉的时候更糟,从去年起池迁就睡到隔壁用储物间改造的房间了,上辈子他也是一直睡那里的。可是这个家伙今天却抱着枕头楚楚可怜地站在我房门口执着地敲门。 咚咚咚。 “爸爸,我怕黑,圣诞节一起睡吧。” 咚咚咚。 “爸爸,我怕冷,圣诞节一起睡吧。” 咚咚咚。 “爸爸,我怕一个人睡,圣诞节一起......” “阿卷.......你够了!” 我黑着脸拉开门,一腔怒火对上他小狗一样黑漆漆的眼睛,又“呼”的灭了。 “进来。”我咬牙,侧过身,看他欢天喜地一路旋转跳跃窜进我房间,只有在一边为自己没底线的妥协而郁闷。 无奈关门,一转身就看见他在我床上嘿嘿嘿地笑得见牙不见眼,像个神经病一样滚来滚去,嘴里还在欢呼:“太好了,我要跟爸爸上床了,太好了,我要跟爸爸上床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池迁,你再啰嗦一句就给我回去睡!” 唉,我好想要以前那个小小的乖乖的阿卷,要是他不会长大就好了。 “爸爸,你怎么还不上来......”池迁在我背后幽幽地呼唤,“一个人睡被子好大床好宽好寂寞......” 寂寞你个鬼! “爸爸还要备课,你先睡。”怕开灯他不好睡,我特意关了灯,还将台式电脑的屏幕亮度调暗。耳塞戴着,打算无视他发出的所有声音,开玩笑,班上那群混世魔王可是没那么好糊弄的。 ppt要做得有趣又要符合他们的审美,字体不能过大也不能过小,不然会被他们抱怨死。 身后渐渐没了声息,大概是睡着了。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继续奋战。 大概凌晨一点半,我才轻手轻脚地关机。累死了。 一转身,就看见那个家伙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还冲我咧嘴一笑。 “你怎么还没睡?”我一惊,差点被他吓死。 “等爸爸和我一起睡啊。” 他笑容可掬,说得理所当然,“而且,我睡着了,帮爸爸暖好的另一半被窝不就冷掉了吗?” 我掀开被子钻进去,唔,我享受地眯了眯眼,真暖和,觉得马上就会睡着一样。 “老师很累吗?你靠过来一点,我帮你按摩。”他伸手来拉我。 “不要了,很晚了,快睡吧。”我迷迷糊糊,还是被他拉过去,他半坐起来,像八爪鱼一样把我钳住了。这家伙身上捆了柴火吗,怎么像炭炉一样暖洋洋的,对我这种秋天就开始手脚发凉的人来说,真是大大的享受。本来觉得这种姿势有点怪异的我,被温暖的气息俘虏,也就将就了。 “没关系......我现在突然有点精神......”池迁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按在肩膀上的力度也恰到好处,让人昏昏欲睡。 “爸爸……” “干嘛。”我已经有点半睡眠状态了。 “你觉得那个阿姨哪里好啊?” “哪个阿姨……哦,你说许慧啊?”我闭着眼,漫不经心地说,“……很多啊,她长得可爱,人又温柔体贴,也很开朗……” “哪有这么好,明明看起来很一般……”他嘟囔。 我脑袋已经困到要当机,一点点往下滑,一只手扶住了我,我顺势靠在了他怀里。 “爸爸,你会喜欢她吗?” “嗯......”池迁怎么还在我耳边叨叨叨,这样子说话痒死了…… “会喜欢那个许慧吗......” “当然不会啊......”我迷迷糊糊回答。 “你要记住你说的话哦,爸爸……” 声音变小了......太好了...... “要记住哦,爸爸……”一个温软的东西贴到我唇边,我还没反应过来,那温热,轻柔的触感就消失不见了。 我终于睡死过去。()作者有话要说:居然赶上了!我只迟到了十一分钟,樱缨樱,太感动了_(:3」乙)_ 第35章 长大 突然意识到孩子长大后,越来越多平时没有注意的差异感慢慢显露出来。 饭量变多了,衣服很快就短了小了不够穿了,走路变快了,在街上牵他过马路看起来倒像是他牵着我。 今年秋天池迁考上初中后变化更加明显了,他放学后要打一个小时的篮球才回来,脸上肉嘟嘟的婴儿肥好像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一般,眉目和脸型都变了。我就像是眼看着一株小小的嫩芽一天一天抽长枝叶,一点一点伸展开来。 那种感觉特别神奇。 有一次见到他偷偷起来洗内裤,我更加不得不说服我自己——我那个小小的阿卷真的去而不返了。 我想我该换一种平等的眼光去看待他了,因为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正在我打算和池迁平等交流的时候,池迁却又发生了令我哭笑不得的变化。 初中三年池迁的朋友果然只有林子良一个,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他在学校老是面无表情,特别不爱搭理人。有空的时候就埋头念书,他小学时基础不好,初中就被别人学的更费力。幸好初中的知识并不难,他又肯下功夫,很快就赶上去了,后面慢慢就学得非常轻松了。有时我溜达到一中初中部的公告牌去偷看,经常能看到他月考成绩在年段前十名。 每次看到这个我都特别高兴,然后就希望他学习好了能多交一些朋友,可是就连每次放学和他一起打篮球的那些人他都表现得很冷淡,偶尔看到他对别人连表情都懒得做的脸就会想,真是难为林子良能忍得了他。 令我无奈的是,他一回家面对我就完全是另一种面孔了,呃,怎么说呢,有点热情过度,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感觉他长大了反而比小时候更粘人更会撒娇了。 最大的证据就是本来给他住的房间已经空置了很久了!都开始积灰尘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把被子和枕头都搬运到我床上,堂而皇之地占领了本属于我个人的床铺。而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就默许了他这种行为,追根溯源的话,一定是那年圣诞节我没有强硬地阻止他的关系。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上辈子,池迁连回家来都是冷冰冰的。这样一对比,就觉得面对我时能“回暖”的池迁比以前好,不然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会僵掉,因为我实在不懂得和冷漠的人交往。 回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盯着池迁看——已经八点半了!要不然今天试着让他自己回去睡?这么大人还和老爸一起睡很奇怪吧?他干嘛对着我还笑得春暖花开的?不就是给他泡了一杯速溶奶粉当饮料么,又不是什么琼浆玉液,有那么好喝吗?还老神在在地坐在我的椅子上,居然还把两只腿大喇喇地搁在我的电脑桌上。这孩子现在已经完全把自己当做自家人了,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小心翼翼,连吃饱饭后筷子都摆得整整齐齐。唉,不过,我们家池迁的腿还挺长的呀,腿型也很好看,很结实,又修长...... “爸,你干嘛一直偷看我?”池迁咬着杯沿,歪头眨了眨眼。 因为在家里而穿着熊耳家居服的大男孩喝牛奶喝出一圈白胡子,配上他使用得越来越频繁的可爱笑容,真的让我有点招架不住。一边为我的定力哀叹,一边掩饰地瞪他:“谁要偷看你,少在那自恋了,已经很晚了,不如今天喝完牛奶你就回你自己房间去吧,你都那么大了......” “不要......” 这什么眼神......又给我装可怜,才不上你的当! “喝完就回去吧。”我坚定立场。 “不要......”像被抛弃的大狗一样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一个人睡睡不着......” 池迁的眼珠又黑又亮,是我见过最清澈的眼睛,被这么一双带着委屈的漂亮眼睛看着,实在是......不妥协不行。 “好吧,那你再睡一晚,明天一定要自己回去睡了。”我无奈地说。 他立刻笑起来,从背后抱住我。 虽然我自己知道,这根本就是明日复明日,无限期的推延。 池迁将头搭在我肩上,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光看我备课他好像也不会无聊的样子。 这又是他的一个变化,老爱搂搂抱抱,明明别人碰他一指头他都会不高兴。 我想到这里又忧虑起来,这样下去他上了高中会不会变成人格分裂啊? 抱着这样的忧虑我渐渐睡着,池迁从后面紧紧钳住我,好像把我当成他的私有物品那样牢牢保护在怀里。这又是他新养成的睡姿,一开始被他抱住特别不习惯,后来经过了一个冬天,简直太暖和了,舒服得我不想放开。 ......于是现在也习惯了。 果然,我不能纵容他,不然就会变成纵容我自己。 慢慢沉入梦乡,梦中我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穿着昂贵的三件套西装,挽着我的新娘缓缓步入殿堂,我们宣誓会相爱一辈子,交换了戒指,司仪说:“你可以亲吻新娘了。” 我伸出手撩开她脸上朦胧的婚纱,我低下头,等等,这个人是—— “着火啦,救命哪,着火啦,救命哪——” 我吓得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就见到池迁眼睛都不睁把手机摸出来,一按,世界清净了。 池迁淡定地翻了个身把我搂过来继续睡:“爸,没事,只是闹铃而已……” ……谁会设这种闹铃啊喂! 我白他一眼,突然发现自己的姿势不对,我几乎是依偎在池迁怀里,头还枕着他的手臂……我赶紧从他身上爬下来,这家伙没睡醒,正土拨鼠一样往被子里钻,宽大的t恤被蹂躏得不像样,半只肩膀都露在了衣服外面。 清爽的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阳光也跟着涌进来,照在池迁安静的睡颜上。那双总向自己投来笑意与关切的眼睛被纤长的睫毛遮住了,随着他温柔绵长的呼吸轻轻颤动。我坐在床上注视他,他还在睡,眉头在睡梦中微微皱着,看起来有点薄的唇也不自然的紧抿着,他也会有烦恼吗?还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呢? 还那么年轻,会有什么大不了的烦恼呢,大概是烦恼即将到来的月考吧?昨天才听他班主任说池迁上次半期考拿了年段第一,还当上了篮球队长,这么优秀,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肯定付出了很多努力。 学生和老师相比,也不知道是谁更辛苦。 忍不住,就想伸手为他抚平。 手快要触碰到的时候,我猛然惊醒过来,神经病啊我! 匆匆跳下床,把脸浸在冷水里,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寒毛竖立,万幸的是,剧烈跳动的心脏也渐渐平复过来。 我是不是那时候被学生关在教授,爬窗户出去的时候,挤坏脑袋了? “陈老师,你没事吧?” 大概是看我死鱼干一样气息奄奄地趴在桌上,我们语文组心肠最好的帅哥老师苏韵白过来慰问了我一句。 “没事,只是没休息好。”我对他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快把牙齿咬碎了。 早上为了把懒床大王池迁叫起来,我使出浑身解数,几乎把睡眠的时候补充回去的能量给用了个精光,还差点就迟到。从校门一路百米冲刺跑到五楼,踩着上课铃到教室,在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目光的注视下,终于自问自答地捱过了艰难的45分钟,真是,身心俱疲。 每当这种时刻,我就万分想念曾经不用人叫乖乖起床的小阿卷。 难道是因为学业变重了吗?总觉得池迁老是睡不醒的样子,最近赖床赖得越发严重了。 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啊这样啊,我去倒杯热茶给你提提神吧。”苏韵白体贴地说。 我赶忙摆手:“不用那么麻烦了。” “没事的。”苏韵白很快从茶水间接了一杯水回来,笑着放在我手边,“陈老师也不用太心急了,不管做什么都有手生手熟的,以后和班上的学生熟悉了,授课的时候也会更有自信,我还被学生气哭过呢,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心一暖:“谢谢你。” “那我去上课咯,陈老师注意休息。”苏韵白走时还不忘回头给我一个鼓舞的笑。 “真是个好人。”我对着苏韵白的背影喃喃自语。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突然有个酸酸的声音在我脑后说。 “哇——”我反射性后撤,回头一看,一张放大的笑脸充满了我的视线,我气不打一处来,“池迁,你不上课,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下课了啊。”特别自然而然的口气。 胡说八道,下课铃根本没响。 “爸,我有好东西”池迁神秘地拍了拍书包,“今天阿良帮我带了鸡排咖喱饭做午饭唉。”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般语文课都在上午,大多时候下午都有负责的社团活动或者教师例会,所以中午一般不可能回去。早上赶时间也来不及准备中午的便当,就算赶时间做出来,那味道还不如在学校啃面包。最近已经一连一个礼拜都这样,已经吃得我快吐了。 见我表情明显松动,池迁笑得有点得意:“唉,爸,我们去楼顶吃吧。” “想让老师兼老爸带着你旷课?你脑袋秀逗了?”我敲他额头。 “反正也是便当课......” 初二为了把初三的课程上完,好让初三时有更多时间复习,上午都是排五节课,要一直上到十二点一刻,经常饿得学生在最后一节课把书立起来偷吃便当,所以被学生戏称为“便当”课。 “那也要去上。” “其实今天第五节自习啦,没关系的。”池迁的无敌星星眼在我眼前闪烁。 “......” “自习课老师一走大家都在讲话,根本自习不了多少。” “......” “我成绩很好,自习不自习都一样的。” “......” “下礼拜的课我都预习好了,不信爸你可以随便考我!” “......” “要走快走!” 于是,我就这么变成第一个拐带学生逃课的老师,而且拐带的还是初三年段长最宝贝的全能优等生。 爬上楼顶,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挂着一把大锁,我正想叫他打道回府,没想到池迁拿了根牙签左捅捅右转转,大概三分钟,就被他撬开了。 他回过头,特欠踹地冲我比了个“哦耶”的手势。 ......原来是全能在这种地方。 教学楼的楼顶上管道纵横,池迁顶着饭盒一跳一跳走在我前面,有风吹来,卷起了他的衬衫衣角,露出一点好看的腰线。 我呼吸一滞,忽然有股.....想摸的冲动。 摸你个头啊! 我狠狠摇了摇头,想把刚刚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不敢再看他,心虚异常地调转视线,只好数着地上粗大管道的影子慢慢走。 我和池迁坐在呼呼作响的空调外机之间,一起吃饭。 云市的秋天就是这样,中午热得人要开空调解暑,早晚却冷得要加衣服。但是天空却比夏天要清澈,好像被高高的秋风擦洗过一般,蓝得有些不可思议。 楼顶确实是吃饭的好地方,安静,空气也清新。而午餐本身来说,鸡排炸得刚刚好,外酥里嫩,香浓的咖喱浇在颗粒分明的米饭上,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我却吃得有点心不在焉。 我觉得自己脑袋坏掉了,经常对一些不应该起反应的事情有过激的反应。 搞不懂,到底是怎么了。 “爸,好不好?” 回过神,就看到池迁有些期待地看着我,我赶紧扒了两口饭:“好好好,很好吃。” “噗。”池迁忍俊不禁,“爸你神游到哪里去啦,根本就牛头不对马嘴。” “呃......”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问我什么?” “问你晚上愿不愿意去看我比赛啊。”池迁说,“在室内体育馆那边,我叫阿良帮忙留了好位置。”停了一会儿,池迁难得的有些局促,仿佛为了掩饰,他第一次跟我吹牛:“能360°无死角观看我打球的英姿,免费!” 我忍不住翻白眼:“你的英姿还是留给你的后援团欣赏吧!” 这我也是才听年段长说的,学校居然有一个社团叫“池迁后援团”,里面乌泱泱全是女生。可见这小子在学校人气有多高,简直是老幼通杀,七十岁的校长居然也会批准这种社团成立,不可思议。 池迁不言语,只是看着我,用他一动不动,写满乞求的绝杀眼神。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去的,会去的,行了吧?” 就知道,不应该和他对视,什么篮球赛,他只要用这种真挚的眼神看着对手就可以赢了好吗! 吃完饭,好说歹说,终于将高兴起来就变得分外黏人的池迁赶去上课了。 进教室前,还再三提醒我:“爸,六点体育馆见!” “知道知道!” 我像赶苍蝇一样把他赶进去,比老妈还啰嗦,我可没那么健忘,还有,不要用那种和女生约会的口吻跟我讲话行不行?真受不了,他这种家伙居然在学校里有“冰山王子”的称号......太好笑了吧。 下午没有课,负责的田径社也没有活动。突然变得无聊的我只好坐在办公室里玩贪吃蛇。 唔......离六点还好久啊。 就在这个时候,老妈突然打电话给我了。 “老三,下课没?” “嗯......嗯......还没有......”我心里警铃大作。 老妈打电话给我,肯定没什么好事,不是逼我去相亲还是逼我去相亲! 这几年我已经用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敷衍过去了,现在我都快想不出借口了。 “少骗我,我知道你的课表,你下午没课!”老妈冷哼一声。 “你怎么会有我的课表?”我惊讶了。 “你二哥上回去你家的时候给我抄了一份。” 我咬牙切齿,好你个陈老二!我跟你没完! “你也不用临时想借口了。”老妈淡定地说,“就去这一次,要是去这一次你不愿意,我就不逼你了。” 会有这么好的事?我才不信呢,就这一次我都不想去。我撇撇嘴。 “但是。”老妈说,“你这次要是不去,以后都不要回家来了。” “......可我真的有事。”我慢吞吞地说,“放学后我们家阿卷要比赛呢,我真去不了。” “我不管,我都跟人女孩说好了。”老妈完全不讲理,“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啪就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忘记交代了,池迁十三周岁已经上初一了。 现在我又让他蹦了蹦,上初三了。()对不起,可能过渡的有点生硬_(:3」乙)_ 第36章 受伤 相亲的地点在一间看着就很昂贵的咖啡厅。 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落地窗,悬挂着水晶珠帘的门厅,角落里的白色钢琴。 还有坐在我面前,微微低下头品尝咖啡的女人。 她有一张雪白的脸,下巴有点尖,眼下点着一滴泪痣。 第一眼看见她时,我几乎愣在原地,不得动弹。 好像我以为此生再无缘相见的那个女人,又复生了一般。 我终于明白老妈为什么说,“就去这一次,要是去这一次你不愿意,我就不逼你了。” 这个女孩长着一张与立秋十分相似的脸,几乎相似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但这个世界相似的人再多,也不会是原来那个人了。 “陈先生要喝什么,”她抬起头,温和地望着我。 看吧,就算长得再相似,语气神态也会不同的。立秋的眼神不可能这样软和,她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倔强的味道,就单说眼神这方面,还是池迁比较像她。 我微笑:“热可可就好。” 她把菜单交给服务员,又点了两个蜂蜜松饼当作点心。 “啊。”我突然想起来,转过头叫住就要离开的服务员,“请稍等一下,刚才那种松饼再帮我打包一份。” “陈先生喜欢吃松饼吗?”我的相亲对象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当然不是,我对甜食没什么爱。 我继续微笑:“我儿子喜欢。” 没错,我们家阿卷像小熊维尼一样热爱蜂蜜,这还是我观察多年得出的心得,这孩子实在是太不会表达自己的喜好了,要不是看他每次都要在红豆粥里加蜂蜜,我还不得而知呢。 等他打完比赛肚子肯定饿了,回家煮饭也要费一点时间,给他带一份在路上垫垫肚子也好。 他这个时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最经不得饿了。 “陈先生有儿子了?”那张和立秋极为相似的脸表情变淡了。 “我妈介绍的时候没有告诉你吗?”我一直保持微笑,“我有一个正在上初三的儿子。” “啊,当时没有问得很详细。”她低头啜了一口咖啡,笑得有些僵硬,“陈先生照片上看起来很年轻呢,我一点儿也没想到您会有那么大的孩子了。” “是吗?我今年都已经三十三了。”我摸了摸脸,难道我这张脸长得很幼稚吗?那不然从明天开始就不刮胡子算了,不知道留胡子会不会看起来老一点。 到时老妈再拿我照片去唬人,应该就无法得逞了。 不过,要是真变成了那副野人模样,估计池迁就害怕和我一起出席家长会了,哈哈。 “嗯,陈先生看起来太年轻了,一时有些惊讶。”相亲对象的表情莫名其妙地回温了,“有小孩家里也会热闹一点呢。” 不会吧......这是打算将就的意思吗?我还以为把池迁这个秘密武器搬出来,这场相亲大概就可以结束了呢。 现在的姑娘都那么恨嫁吗? 我吃惊得差点没能掩饰住表情,赶紧低头去喝可可,心里腹诽不已。 于是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她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我漫不经心地听着。 看起来也像个好女孩,可是到最后,我连她名字叫什么都没有记住。 不得不称赞一下老妈的机智,她不知上哪儿才挑出这么一个姑娘,自己有工作能独立,家庭关系也不复杂,举止端庄,谈吐不俗,脾气又温和,除了和我一样三十出头年龄大点,离异过之外,从头到脚零缺点。 最令人惊讶的是,她的模样。 我想老妈一定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以为我会动心吧。 我自己也没想到呢,除了刚开始时有些诧异后,居然没有产生别的什么情绪。 没有紧张局促,没有呼吸紊乱,没有心跳加快,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照这样的情况看,也许真正的立秋坐在我面前,我恐怕也不会太激动吧。 加上上辈子,立秋离开我,已经太久了。 久得磨光了我对她的爱,久得填平了她留下的那些伤害,久得我坐在一个和她如此相似的人面前,心却如深潭死水。 时间真是最无情最温柔的魔法师。 互留了号码,我结账后送她出去搭计程车。 “以后多多联系,有空的话再出来坐坐吧。”她探出车窗说。 我用万年不变的微笑回答:“好的。” 什么“有空再联系”“有空出来坐坐”,我一般都自动翻译成“说说而已,只是客气,绝对不要当真。” 等车子绝尘而去,我才受不了地垮下脸。哦天哪,一直这么笑着脸好酸,笑肌都增大了。 我龇牙咧嘴地揉着脸。 抬头看了看表,还有半小时开始比赛,从这个咖啡馆坐车过去不知道会不会迟到。我站在路边眺望,奢求下一分钟就来一辆空车,可是等啊等啊等啊,都没能如愿。 我焦急地看着表,再这么下去就要赶不上了啊。 如果再像上辈子那样错过他的比赛,我一定会懊丧死的。 好不容易来了一辆空车,一个踩着细高跟的女人居然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要和我抢。开玩笑,老子等了那么久才等来的车子怎么能让你抢去,如果是平时不赶时间就算了,可我现在快来不及回学校了呀! 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跑那么快过,以前念书的时候考体育时都没有那么拼命,这次我真是用生命在抢车啊! 只差一步就被那女人得手了,幸亏最后一刻我扑到了车门前,就算那该死的踩着高跷似的高跟鞋也能跑得飞快的女人拿包包砸我,我也不松手。 “混蛋!这辆车明明是我先拦的!你凭什么抢我车!”女人挥舞着手提包在车门外咆哮,“有没有绅士风度!是不是男人啊!知不知道女士优先啊!” 我向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就倒在出租车后座上不会说话了,只能呼哧呼哧喘着气。 天哪,感觉肺部都快爆炸了。 为了我们家池迁,就算被骂一两句又怎么样?反正也不会掉肉。这么久了,我总不能老是做辜负他的事情吧,这孩子对我那么好,我也该为了他尽一尽心力才对。 司机回头看我:“先生去哪儿?” “去去南川一一中。”我感觉舌头都不直了。 过了好久我才缓过气来,我遗憾地摸着刚才打包出来的松饼,打包纸盒都被压扁了,应该还能吃吧?就是变得好丑,觉得有点拿不出手呢。 到了学校,已经是六点一刻了,我只好拿出田径运动员冲刺时的速度往体育馆狂奔。 “老三!” 背后突然有个洪亮的喊声。 脚下紧急刹车,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火气蹭蹭蹭冒起来,我转过身,怒骂:“陈老二!你个叛徒!汉奸!间谍!你给我记着,以后你什么事都别叫我帮你!我再也不帮你在老妈面前说好话了!咱俩恩断义绝!” 要不是他,我今天至于跑得那么惨么! 二哥穿着一身保安服,嬉皮笑脸地跑过来:“哎呦,老三,你别那么小气嘛,怎么样,第一次相亲的感觉好不好?” “好你个大头鬼!” “嘿嘿嘿。”二哥撞了撞我肩膀,“别气了,你知道卫衡在哪儿不?” 一见面就知道问卫衡,自己亲弟弟就随便出卖!我瞪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个叛徒!” “老三~~~”二哥摇着我的胳膊撒娇,差点把我隔夜饭摇得吐出来了,“你别这样啊,今天卫衡都没有去云川广场画画,我等了他一天都没见着,去他家找他也没找着,打电话变成关机,不知道哪儿去了,我担心死了啊!” “嗯?”被他说得我也有些担心了,“真的?” “真的,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固定回去的地方?因为以前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五月份的时候也突然失踪了两天,我上哪儿找都找不着......” “是五月十七号吗?”我打断他。 “你怎么知道?”二哥诧异地看着我。 我怎么知道......因为五月十七号那天是青森的忌日啊......“他大概不想别人打扰吧。”我拍拍二哥的肩膀,“明天他就会开机了,你就别操心了。” 要是算上今天,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是青森的生日吧...... 这个时候,卫衡恐怕在墓园。 “为什么不担心?”二哥抓着我的手不肯放,“你是不是知道他会去哪里?” “我不知道啦!我现在赶时间,下次再说!”我甩开他的手,撒腿就跑。 我的妈祖奶奶啊,篮球赛一般打多久的,不会结束了吧? 好不容易跑到体育馆,里头乌泱泱满场的人。 我被这里三圈外三圈的阵势吓到了,怎么这么多人啊! 在体育馆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发现有不同的校服出现,看来因为是校级比赛,所以很多外校的人也来了,怪不得会挤成这样。 “老师,老师这里!” 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向我挥手,我认得她,她是池迁他们篮球队的经理。 “队长给你留了位置。” “啊谢谢。”我在她旁边坐下,在这个位置果然能360度无死角地观看场上的情况......咦?不对,我们家池迁呢?怎么不在场上? “那个.......” 我正在疑惑时,篮球经理弱弱地发声:“老师......我们队长刚才被外校的大个子撞伤了......” 什么! 我腾得站了起来,开始撸袖子:“哪个王八蛋敢撞我们家池迁?” “啊,老师,老师,冷静啊!”篮球经理赶紧把我扯回位置,“队长不让我告诉你呢......可是我觉得队长完全就是在逞强......我怕他真的会随便包扎一下就从医务室偷溜回来比赛,所以才告诉老师你的,所以老师你一定不要冲动啊......” 我心脏都要停了,我上前抓住篮球队经理的胳膊,紧张地问:“怎么......他伤得很严重吗?” “好像两只手臂都不能动弹了......可是他说什么都要回来比赛......说是要坚持到老师来为止呢......”小姑娘连忙说,“所以,老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去医务室阻止队长乱来啊!” 没错......说的没错...... 大脑快要当机的我立刻又往外面冲去。()作者有话要说:流鼻涕,打喷嚏,头晕乎乎的,哩嘿缨,鱼唇作者光荣地感冒了_(:3j乙)_ 第37章 亲亲 “绷带要不要再绕几圈......不如再用点红药水好了......” “还是不要了......那也太夸张了吧......” 医务室的门半掩着,几个人簇拥在一起正说着什么。 “阿卷,你怎么样了!”我急吼吼地推开门,屋里的人纷纷回过头来,一张张稚嫩的脸。 池迁被他们围在中间,一只胳膊上鲜血淋漓,绷带只缠了一半,非常狰狞的伤口在当中裂开,皮开肉绽,十分恐怖。 “我的老天啊!”我扑了过去,却哆嗦着不敢碰,“这是怎么搞的?校医呢?怎么只有你们?” 站在池迁左边皮肤黝黑的男孩搡了搡旁边人的胳膊,那个长得像个漂亮女孩的男生眨了眨眼睛说:“老师,校医去看比赛了。” “啊?”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校医去看比赛了,你们为什么把伤了那么严重的病人送到没人值班的医务室?” “呃呃......老师,您别担心,我们已经帮忙处理过了,非洲家里就是开药店的,他很熟练的。”漂亮男生转头对黑皮肤男生说,“非洲,你说对吧?” 我把狐疑的目光投向那个被叫做非洲的男孩:“真的?” 非洲挠了挠头:“嗯......嗯......我们家是有卖类似的东西......” “咳咳,”池迁突然咳嗽了两声,我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他身上,我上前一步挤开他们俩,抓着他另一只手,心疼不已:“阿卷,你没事吧?疼吗?” 他才张了张嘴,我就明白我问了愚蠢的问题,不等他回答我又懊恼地说,“哎呦,怎么可能不疼呢?那么大一个口子,再深一点骨头都要露出来了......哎呀!” 池迁被我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着我,我猛地捂住了嘴,颤抖地说:“真的没事吗?这么深要不要缝针啊?哎呀这样不行,会不会伤到筋骨啊......不行不行......阿卷我们上医院去吧......”说着我又站了起来,伸手要把他扶起来。 “爸!”池迁立刻伸手拉住了我,“我没事,刚刚已经处理过了,等会儿包扎好就行了。” “你怎么用受伤的手抓住我?”我盯着他的手,身子都僵住不敢动了,“快快快,血都要留下来了,快快快,你别在用力了,天哪,怎么办.......” 漂亮男孩在后头一推非洲:“干嘛干看着呀,快帮队长紧急处理一下。” 非洲憨头憨脑地走上前:“老师,你要不要去那边的点滴室坐一下,我弄好了叫您?” 我连连摇头:“不行,我要看着。” “爸,你去那边休息一下吧。”池迁开了口,“你在这里看着,我就算疼也不敢叫出来呢。” 是吗......那我,那我去那边等等好了...... “乌鸦,你去陪陪我爸。”池迁向漂亮男生使了个眼色。 漂亮男生立刻心领神会,亲昵地拉着我胳膊把我往隔壁拖:“老师,我们去那里坐一下。” “队长......怎么办啊......”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非洲苦恼的声音。 “绷带拿过来,帮忙缠上去就行了......” 我听见池迁冷静地回答。 心底某处又抽了一下,我们家池迁真是太坚强了。 我坐在点滴室,那边的声音就听不太到了,但如果池迁吃痛尖叫的话我肯定能听见,可他一直没有发出声音,是为了怕我担心而忍着吗? 这么想着又有点泪意上涌,我狠狠抽了抽鼻子。 早知道是这种情况,就算被老妈赶出家门我也不应该去相亲的。我应该守在池迁身边的啊,我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连自己的小孩都没有保护好。在孩子需要你的时候,你居然和女人一起喝咖啡听钢琴曲聊人生话题!这种行为实在是天理难容令人发指! 我自责地抱住了脑袋。 以后我再也不去相亲了,相亲这种事总是给我带来厄运。上辈子不过拿了二哥的相亲照片就和池迁大吵了一架,自己跑出去还出了事故,这次又是相亲,把我们家池迁胳膊弄得裂了一个大口子! 以后再也不去了!再也不去了!打死都不去了! 我在心底暗暗发誓。 “老师......你没事吧?”乌鸦坐在我旁边关切地看着我。 我抬头,叹了一口气:“没事......我怎么会有事......有事的是我们家池迁啊......” “老师,你也不用太担心啦,队长的伤看着可怕,其实没那么严重。”仿佛看不下去我那种萎靡的样子,这个初三的小孩出言安慰我,“不劳累地养几天就好了。” “是吗......我觉得太严重了......”我回想着刚才的场景,喃喃自语,“奇怪,怎么会撞成这样呢?那个撞了我们家池迁的混蛋身上是绑满了刀片和钉子吗?居然把我们家池迁害成这个样子......” 我越想越气愤,狠狠拍了一下椅子把手:“混球!” 乌鸦在我旁边害怕地吞了吞口水。 “这位同学,等会你回去的时候帮老师打听一下是哪个混小子干的好事,他叫什么哪个学校哪个班的,你都帮我问问清楚啊......”我拍拍他的肩,看着窗外眯起了眼睛,“到时候我要找他爸妈谈一谈......” 乌鸦愣愣地看着我:“老师,你这是生气了吗?” “怎么,碰到这样的事,我难道还不能生气吗?”我愤愤不平,“虽然运动碰撞难免会受伤,可是弄得这么严重也太过分了吧,一看就是故意的......” “没有没有。”乌鸦笑着摆摆手,“老师当然可以生气,不过全年段的人都说陈老师脾气最好,从来没见过老师和别人红过脸吵过架,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老师为了谁火冒三丈的。” 这话倒是说得我一愣,我脾气好吗?我自己倒是不觉得,其实经常会碰到让人生气的事情,可能是我比较迟钝吧,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反而回到了家一个人睡在床上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想着,我干嘛不说话,我干嘛不骂回去?我其实应该这样那样骂的,总是到这种时候才想起怎么回骂。 以前念书的时候曾经看到百科全书里有介绍过一种恐龙,那种恐龙反射弧特别长,被其他恐龙用尖角在背部刺了三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可是它要到第七天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疼痛。 我有时也觉得自己和那种恐龙挺像的。 对待感情也好,对待人也好,都太迟钝了,很多事总要很久之后才能体悟到当时的真意,可是大多都已然错失,再也弥补不回,寻觅不到了。 看到有我这种人,老天爷也很苦恼吧,也许他在天空上拼命扔馅饼给我,我却傻傻地左顾右盼,一个也没接到。 “老师......”非洲突然出现在门口,“已经包扎好了。” 我猛地直起身来,顾不得和他们说什么,立刻跑到池迁身边去。 白色的绷带在池迁胳膊上缠了一大截,看起来特别突兀。 虽然看起来包得不怎么样,但好像还挺结实的,也没有血渗出来了,我略微松了一口气。 看池迁的脸色也还算红润,也许伤口真的只是看起来可怕而已。 池迁看到我后笑了笑,随后将视线投向我身后,对那两个孩子说:“非洲,乌鸦,你们待会儿就回场上去,把那两个没用的替补换下来,别让陆栩一个人撑全场。” “知道了。”乌鸦点点头。 池迁垂下眼睛,微微勾了勾唇角:“稍微认真点打,下半场把比分拉得大一点,叫他们再也不敢来我们学校嚣张。” “得令!”非洲敬了个礼,和乌鸦勾肩搭背地走了。 我看着池迁,有点小惊讶。 在我面前总是乖顺的池迁居然也有这样一面。 自信,狂妄,骄傲,像一头眼中闪烁着锐利光芒的狮子。 “爸,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那两人走后,池迁看向我的眼神里又只有柔柔的温情了。 嗯,他还是这个样子我比较习惯。 “没有。”我感叹地摸了摸他的头,“我只是觉得,我家阿卷好像长大了。” 真的长大了啊,以前要摸他的头,只要随便伸手就能够到,现在都要把整只手臂都抬起来了。 池迁听见我这么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实我早就长大了,只是爸爸一直都没有留意而已。” 是吗?不就长高了一点么,现在都还是初中生,离长大成人还很远吧? 晚上回家后,我就让池迁乖乖坐着客厅等饭吃,把那只压扁的松饼盒子放在他面前,顺便帮他把里面的饼切成了刚好可以入口的大小,用牙签插好递给他。 池迁眼里装着温柔的笑意,看我为了他忙来忙去。 “爸爸先去做饭,你肚子饿了就先吃这个垫垫。”我叮嘱他。 “啊——”池迁张大嘴巴。 看着他一副等待投喂的表情,我一时失笑:“这么大人了,自己吃。” “手受伤了。” 我指了指他另一只手:“还有一只呢。” 他就笑笑,指了指嘴巴。 我无奈,只好用牙签插了一块放进他嘴里,他立刻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好吃吗?”看他表情那么夸张,我笑着问。 “爸爸吃一下就知道了。”他笑。 肚子里的蛔虫被他勾引得醒过来了,我跃跃欲试地拿起牙签:“那我也吃一块。”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忽然按住了我的后脑,我诧异抬头的时候,一个温软的东西已经贴了过来。 “哗啦”一声,一整盒牙签都被我发抖的手扫在了地上。 这是在干什么...... 我的脑子已经死机了,整个人保持着震惊的样子。 湿湿热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什么东西伸进了我嘴里,软软的,还带着蜂蜜松饼的香甜味。 那只扣在我脑后的手越发用力,那么热烈绵长的吻,好像连呼吸的氧气都被掠夺了,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阿卷......池迁......他对我做了什么...... 我的儿子......亲了我? ......亲了我?! ()了_(:3」乙)_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又迟今天晚上帮妈妈洗窗帘拖地板_(:3」乙)_ 第38章 拉扯 被夜风吹了三个钟头后,我终于冷静下来。 蹲在路边的我托着腮帮子,有些茫然地望着车水马龙的街市。 猛然推开他以后就夺门而出,只用余光看见了池迁很受伤的神情,可当时我脑子里只剩下了逃跑这一个念头。 果然,我身体预设的应急反应,首选就是退缩逃避。 用尽全力跑啊跑,跑过了两条街,现在我徘徊在陌生的街头不敢回去。 与其说是害怕面对池迁,不如说是在害怕自己。 害怕这个被亲密的同性亲吻至今都无法产生愤怒和厌恶的自己。 啊,我的妈祖奶奶呀...... 路上的行人惊诧地看着我死命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看什么看,没看过头被窗子挤坏了的家伙吗。 怎么办,我现在唯一担心的事情居然是池迁现在会不会饿?手痛不痛?我甚至还在担心,我这样不顾一切推开他跑掉,会不会伤了他的心...... 真是没救了,会产生这种疯狂想法的真的是我的脑袋吗......这种不靠谱的头还是换掉比较好吧...... 等等,我干嘛要一直嫌弃自己,明明是他不对!他怎么能对自己老爸做出这种事呢?小孩子闹着玩也不是这么玩的吧,怎么能拿老爸来玩呢......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太奇怪了吧...... 我现在要不要回去?留他一个人在家会不会不太好?他手还受伤了,做什么事都会不方便吧?洗澡怎么办呢?要是碰到水又发炎了怎么办?我这种时候跑出来把他一个人抛在家里......真的好吗? 不如还是回去吧...... 可是稍微想一想就觉得好尴尬,还是别回去了吧...... 我在心里挣扎着。 结果就这么一路挣扎回到了公寓楼下,手上还提了一份池迁爱吃的鸡排咖喱饭。 仰头看了看五楼的窗户,亮着。 唉,上去吧。 一步步台上阶梯,心就跳得越快,喂喂,住在我左胸口的某个器官,你差不多行了啊,别那么没出息好不好!有什么好紧张的,我这个活了两辈子过了而立之年的成年人难道还会在气势上输给念初三的小鬼吗? 而且我才是受害者。 走到家门口我愣了愣,家门洞开,还保持着我冲出去时的样子,可是玄关的地方多了一双球鞋。 里面有人在说话,我脱了鞋子,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 ......我干嘛回自己家好像做贼一样啊? “阿卷,如果今天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在这里和我瞪大小眼的话,可就太对不起我这个为你一通电话就深更半夜爬墙出来的朋友了。”林子良伸手把池迁手里的可乐罐夺走,仰头咕噜噜灌了几口,鼓着嘴巴含糊不清地说,“到底怎么了,你不会说啊?” 看见林子良背影的那一霎,我就猛地闪身到鞋柜后面躲着,但这还是不妨碍我看见他们中间防着的披萨盒。 真是......我还担心他会不会饿肚子,原来早就召唤小伙伴过来大吃大喝了...... 我摸了摸因为藏在怀里还温暖着的咖喱饭,突然觉得为了这个原因特意跑回来的我真像个傻瓜。 “我刚才亲了我爸。” “噗——” 林子良把嘴里的可乐一滴不剩地喷到了池迁身上。 喂小鬼,那件白色外套才刚买不久唉,弄成这样很难洗的。 等等,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吧——臭儿子,这种事情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就算对方是最好的朋友也应该守口如瓶啊,儿子你考试第一名的头脑难道也被门挤了吗? “啥?你亲了谁?” “我爸。” 喂喂,别再强调了,老爸一生清白都毁在你手上了啊! 林子良好像见到鬼似的瞪着一脸平静地吃披萨的池迁,傻乎乎地张着嘴愣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你怎么......你怎么能......”林子良哆嗦着指头指着他,“那可是你爸啊!” 对啊,我可是你爸唉!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亲的。”池迁平静地说,“我为什么不能?” 虽然我不是你亲爸,可我是男人啊男人,难道我平时对你太好,既当爹又当妈,致使你忘记我的性别了吗? 他们两个当然听不到我内心的咆哮,林子良出乎意料地沉默了很久,整个人像是雕塑一样坐在那儿不动了,等得我腿都蹲麻了,他才低声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也是的?” “发觉我自己的情况之后。”池迁低头转着手中的可乐罐,“阿良,我有眼睛。” 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什么我也是你也是我有眼睛? 林子良突然苦笑了一声:“你不会痛苦吗?那么轻易就接受了吗?没有想过......改变吗?”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池迁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我一直很明白我要什么,能够拥有这种野兽般的直觉也要多亏了那个生下我的男人,所以我不会退缩也不会逃避,我懂得怎么争取。” 林子良问:“你爸知道吗?” “他跑掉前我正想和他说我喜欢他,不是儿子对爸爸的那种喜欢......”他顿了顿才说下去,“可是看到他的眼神,那句话就堵在喉咙里了。” 我第一次从池迁脸上看到这么苦涩的表情。 林子良淡淡笑了笑:“你不应该那么突然捅破窗户纸的。” “我知道。”池迁将视线投向窗外,“可是不做点表示的话,我那个迟钝的爸爸恐怕永远也不会留意吧。我没有奢求他会给我什么好的反应,我只是......不想让他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池迁回转过头,对林子良微笑:“阿良,有时候,多走些弯路也没关系,我有那个耐心。” “你就不怕以后连正常的父子关系都没办法维系?” 池迁垂下眼皮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往沙发里缩了缩,好像那年去接他时,他把自己藏在桥洞的角落里想要缩起来保护自己一般。林子良看着他,又问:“你真的不怕吗?你就那么有把握?” 良久,才听见池迁有些暗哑的声音:“怕,我比谁都怕......” “我还以为你没有怕的东西呢。” 池迁没说话,只是苦笑。 我知道,他其实有很多害怕的事情,小时候害怕被抛弃,害怕饿肚子,后来害怕失去唯一的母亲,害怕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被**打碎化作泡影,害怕我......不要他...... 林子良往后靠在沙发上,懒懒地说,“你以后怎么办?” “不知道。”池迁老实地回答。 “唉,你说,你怎么偏偏......”林子良不理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感情呢?” 问得好!我悄悄竖起耳朵,是啊是啊,为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 “不是突然。”池迁露出回忆的神情,“一开始我也只是把他当做爸爸来依赖,可是不知不觉感觉就变了,看到其他人连动一动舌头都觉得麻烦,看到他就会开心得不得了,好像他一直都是阴沉的天气,他一出现,天空突然就晴了。” 我低头盯着鞋架,脸颊开始发烫。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反正他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在我眼里都会变得特别美好。我还记得那天阳光特别晴朗,我爸躺在床上睡着了,阳光从窗子里漏进来,我就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耳朵被阳光照得有点透明,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很清晰,靠近他的那一瞬间我心跳突然好快。” “看得见他的时候像个傻瓜一样在他身边围来转去也不会嫌烦,看不见他就跟下咒了一样心烦意乱,不想搭理任何人,连脸色都会不自觉变得冷冰冰的。” 林子良听得目瞪口呆:“你果然没救了。” ......我也快没救了,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脸上烫得都可以摊鸡蛋了。 我还是,还是第一次被人表白唉...... 虽然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可这个表白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儿子......这也太悲惨了吧...... 更悲惨的是,我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地方居然......居然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心花怒放。 啊呸呸呸......其实只是有点开心而已! 不不不,开心也是因为虚荣心作祟,就算不关虚荣心的事,也一定是我被门窗挤过的头间歇性抽风了......不能当真的! 总之,我没办法在家里待下去了,要我面对这样的池迁,我还不如睡在大街上! 我还是去卫衡家里凑合一晚吧! 他们家那么大,我们交情又那么深,他一定会收留我的。 于是我偷偷摸摸地站起来,看他们没有发觉的样子,把打包好的鸡排咖喱饭轻轻放在了鞋柜上。 就算池迁看起来完全不会饿肚子的样子,还是把这个留给他吧,反正也是为他而买的。 我猫着腰,踮着脚尖,慢慢的往门外挪去。 “哐当——” “谁?” 我整个人保持着蹑手蹑脚的可疑姿势僵在原地。 为什么门边会有酱油瓶子啊!这不是天亡我也么! 池迁闻声走了过来,见到我一愣:“爸......” 顾不了那么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闭了闭眼,撒腿就跑。 “爸!”池迁眼疾手快地拽住了我的手腕,被他手指碰到的皮肤好像突然燃烧起来一样,我甩着手臂挣扎,脚下也没闲着,一直努力往外窜。 也许是我使出的起来太大了,扣住手腕的力量渐渐松了,我往外一个猛蹿,成功挣脱了池迁的束缚。 “爸......” 跑了两步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乞求般的呼喊。 “爸爸,你不要我了吗......” 我心头一颤,脚底好像被什么黏住了,再也迈不动。 身后脚步声渐渐逼近,我犹豫地抬了抬脚,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爸爸,我以后不会再做让你讨厌的事了,你别走......”他的手臂在我胸前一点一点收紧,声音艰涩,“再也不做了,我会乖乖的,你不喜欢,我一个手指都不碰你,我发誓。” 我听见他颤抖的声音,看见他交叉在我胸前,因为用力过猛而渗出鲜血的胳膊。 殷红的血迹在白色的绷带上迅速扩散,他还在说:“爸爸,我不会......” “放开!”我厉声叫了出来。 他手一抖,却固执地用力收紧,血沿着手腕,从指缝处滴落了下来:“......我不。” 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都发抖了:“快放开!” 他不管不顾。 “放开啊......” 我颤抖地用手按住他伤口。 “傻瓜,你不疼吗?” 作者有话要说: ()窟窿……缨缨樱……要用手机发文了么……明天回老家……没有网的山p:觉得阿卷在博同情的请举爪! 第39章 变化 “那个女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下午没课本来想去逛菜市场的我突然被老妈叫来,一进门就被守在门口的老妈拽着胳膊拖进去,结果第一句就是这种八卦得不得了的问句。 “哪个女孩子啊?”我心不在焉,脑子里还盘算着晚上煮玉米排骨汤好还是山药排骨汤好,阿卷爪子受伤了,经常吃骨头汤不知道会不会比较快好...... 那天好像也流了不少血,要不要炒猪肝给他吃,可是他好像不喜欢猪肝的味道,要不然给他做红枣银耳汤做夜宵好了,可是这个汤好像是女人汤,他会不会不肯喝啊...... “就是上次让你去见的那个女孩子啊!”老妈见我完全没印象的样子,急得跳脚,“长得......长得......长得很不错的那个啊!” 我瞟了一眼老妈,撇撇嘴:“哦,那个啊,不怎么样啊。” “怎么会不怎么样,你没觉得她很像......很像......” “像又怎么样,我就是觉得不怎么样。而且人家后来也没联系我了,肯定也看不上我。”联想到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我心里越是排斥,我认真的和老妈说,“老妈你就别操心我了,你说的这次不行以后就不逼我的。你要履行诺言。” 老妈好像要吃了我一样瞪着我,我没所谓地随便她瞪,只要她眼睛不酸就好。 这几天我自己心里都乱糟糟的,像是打乱的毛线团理不清线头来,生活全部被池迁和与他相关的事情充满,完全没办法分神去想别的了。 特别是池迁那天晚上所说的一切,我到现在都还没办法接受。只要稍微想起来脸就会控制不住的发烫。 而且池迁的手一直都不会好,我都快担心死了。叫他去医院看看,他都不肯去,每次只在医务室随便换药就好了。就算只是伤到左手也不用那么不放在心上吧,而且一中医务室那个总是翘班的庸医真的可靠吗。 “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老妈眼睛终于瞪累了,懒得理我似的把我往外赶。 “妈,我还有阿卷啊。”我笑眯眯地抱了抱她,“你不用那么担心我,我老了有人养有人埋,不会孤独终老的。” 老妈瞪我:“看以后我们阿卷讨老婆了你怎么办,有了老婆忘了娘,你这个当爹当娘的人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后他出去自己住了,有自己的小家庭要顾,还要努力工作挣钱,情况好的话一个月来看你一次,情况不好的话只有过年过节才能来见你一面,就算给再多钱给你有什么用?还不是孤老?” 哇靠,不用说的那么恐怖吧。我被老妈幻想的凄凉晚景噎住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池迁才不会呢。” “才不会什么?难道他以后不结婚吗?”老妈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点我额头,“那么大人了思想还那么不成熟!真是,你难道要我为你操一辈子的心吗?以后我死了谁来管你?” ......可是,他说,他明明说...... “现在池迁才念初三,虽然离他结婚生子还有很长时间,可是未来谁说得准呢?就算现在发誓不会离开你,结了婚也会经常记得来看你,或者干脆把你接过去一起住,可是你也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不是吗?” 对哦,他现在还小,说的话怎么算数。人是会变的啊,这个时候喜欢什么,长大了却不一定喜欢了,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可能以后想起自己说过这种话都会觉得可笑吧...... 说的也是,他怎么可能不结婚。 从老妈那里出来,我心情就莫名低落了起来。 干嘛沮丧成这样啦,以后就算池迁结婚了不常来看我也没什么,我自己有退休金,无聊可以看电视上网,觉得寂寞还可以去公园打太极下围棋什么的,说不定会交到很多老年朋友呢,哈哈。 “......唉。”蹲在贩鱼摊挑拣鲈鱼的我忍不住叹气,为什么觉得更凄凉了,根本没有产生任何安慰的效果。 没有池迁在的话,就变成我一个人了。 一个人。 光这样想想就觉得受不了了。 都是老妈,现在和我说这个干嘛,害我那么早就开始忧虑退休的事情。 “爸。” “哇——”我吓了一跳,满脑子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了,我捂着胸口瞪他,“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池迁向我走近了一点,把手里的格子伞移到我头顶:“下雨了,我给你送伞。” 下雨了?我抬头望天,秋天细绵的雨丝好似一根根银针坠落下来,悄无声息。 “爸,你怎么在雨里走,头发都湿了。”他满脸关切地靠过来,我反射性往后退了退,不然我可能会紧张到说话都结巴。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我觉得我的脑袋真的应该换一个了。 池迁刚刚抬手的想帮我擦头发的手在半空中硬生生收住,缓缓垂落下来。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举动落在他眼里就好像排斥他一样,我赶紧解释:“不是......我......” “没事的,爸。”池迁淡淡笑了笑,将那只手j□j口袋里,“我不会再做爸爸讨厌的事,放心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回家吧。”他说,目光投向前方,不再看我了。 我看着我和他之间刻意留出的一只手臂的距离,突然觉得难过得不得了。 最近总是这样。 “我不会再做爸爸讨厌的事。”这句话简直像魔咒一样。 因为池迁有一只手不能动弹,所以生活上总是要依赖我,我帮他穿衣服,帮他洗澡,帮他拿东西。这让我觉得曾经分外依赖我的小阿卷又回来了,不管做什么我都觉得甘之如饴。 可是,慢慢的,我的兴致就不那么高昂了。 前两天我参加教师素质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我是高中部语文组的第一名,虽然在复习时有点蹭了重生的光,但我还是很高兴,在完全不记得题目的情况下还是能考到这个分数,算是略微证明了自己一直都有努力工作吧。 池迁也听说了这件事,那天我下班回来,他就在客厅迎接我,笑容满面地要给我一个拥抱,结果却在张开手臂的那一瞬间硬生生改成了双手插口袋的姿势,只是笑着说:“爸,祝贺你了。” 混蛋,我都做好被抱住的准备了,居然给我来这个。 晚上洗澡的时候也是,我拿着肥皂帮他往身上抹,怕伤口淋到水,他高高举着手臂任我摆布。 洗澡的时候当然是光溜溜的,未免我的衣服淋湿,我也只穿了一条短裤而已。 眼睛左瞟右瞟,怎么都避免不了看到池迁的身体,一边拿肥皂往他擦,一边描摹着他身体的轮廓。 他生日在冬天,过不了两个月这孩子就十五岁了。 因为每天打篮球的关系,他的身高窜得特别快,早在春天就高过我了。身材也不像以前那样瘦巴巴的,用力的话,手臂已经有鼓起来的肌肉了。肚子上虽然还没有腹肌这种东西,可是却完全没有赘肉,脂肪都长在最合适的地方,一点也不会碍眼。 叫他转过身子帮他搓背的时候,看到他渐渐展开的肩部和背部呈现的完美线条,我喉咙都莫名干燥起来了。捏着肥皂的手触碰到他的皮肤就忍不住一抖,结果肥皂就从手上掉到地板上了。 那一瞬间我脑中突然闪现了上辈子看过的许多关于“捡肥皂”的笑话段子......不知出于什么恶趣味,我咳嗽了两声,若无其事地对池迁说:“阿卷,给爸爸捡一下肥皂。” “嗯。”毫无所觉的池迁十分顺从地走了过去,弯下腰—— 我连忙捂住鼻子扭过头去。 刚刚突然有一种喷鼻血的冲动。 “爸,你怎么了?”捡完肥皂回过头的池迁看到我扭着脖子,很奇怪地问。 我干笑着挥挥手:“没,没事。” 偷偷看了一眼手心,没有血迹,我“呼”了一口气,要是真的流鼻血,那就糗大了。 “我帮你冲干净吧。”我这么说着走了过去,脚下却突然一滑:“哇呜——” 就这么一头撞进了池迁的怀里,肌肤相贴的地方传来一阵湿滑的温热,我抓着池迁的腰部,借助他的力量抬起头来。本来心跳有些快的我看到池迁高举着手不敢碰我的样子,就好像兜头浇了一桶冷水,整颗心一瞬间就凉掉了。 不仅如此,平时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都是并肩靠在一起的,现在中间却故意隔了一个抱枕,有时两个人碰巧一起伸手去拿遥控器,两个人的手指相碰,池迁就会像闪电般缩回手。 ......臭小子。 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那天我明明什么都没有说......我又没说我生气了...... 这样刻意的疏离反而让人更讨厌。 算了,就这样算了。我哀愁地想,反正以后他也要结婚的,早晚都会变疏远,我还是早点适应这种有距离的生活比较好。免得到时接受不来。 “爸。” 撑着伞一路上都没说话的池迁突然叫了我一声。 “嗯?”我回过神。 “下个礼拜四晚上,能不能陪我去看电影?” 唉?看电影? “如果爸爸很忙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喂,我没有说我很忙啊! “啊,那什么,我那天好像没什么事。”我装作思考的样子,慢吞吞地说。 想和儿子修复以前的关系,出去玩一下也不错,说不定感情又会好起来了。不过那天晚上好像轮到我值班,要下班级晚自习,唉,不管了,反正那些学生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要请教我,自习课的时候他们没把屋顶吵掀掉就不错了。 翘掉算了,大不了隔天被年段长骂一顿嘛! “是吗?”池迁眼睛亮了亮,“昨天阿良说沿河路新开一家烤肉店特别好吃,我们看完电影还可以去吃吃看,然后再去广场上放孔明灯,看音乐喷泉,爸爸,我们一起去吧?好不好?” 哇,这是在肚子里酝酿了多久啊,想得那么周到...... 不过,好久没看到他露出这种开怀的表情了,连带着我心情也明亮了起来:“好。” 一听我回答他立刻就笑了,清澈的眼睛弯起来,笑意盈盈。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接下来几天池迁都显得很开心,仿佛冰雪消融一般,整个人显得和气了不少。看到他如此兴致勃勃,我对下礼拜四也变得好期待。 “唉,我说,你们家池迁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周末去爸妈家吃饭的时候,二哥神经兮兮地和我咬耳朵。 “交你个屁。我们家池迁下礼拜四才十五岁——”脱口反击的我一愣,是哦,下礼拜四是池迁生日啊!原来如此,他是想和我一起过生日啊。 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过生日唉。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十五岁怎么了,十五岁正是初恋的时候好不好,你看池迁最近春风满面的样子,一看就是谈恋爱了。”二哥翘着二郎腿说。 “那是因为我们约好了下礼拜一起去看电影他才那么高兴的。”我骄傲地说,看儿子多看重我! 二哥噗嗤一笑,斜了我一眼:“沦落到要和老爸去看电影有什么好高兴的?” 嗬......和老爸去看电影怎么了!干嘛要用“沦落”来形容啊! 我气呼呼地倒水来喝。 这个没有儿子的孤老鬼,怎么可能理解我! “一看就不可能好吗?池迁怎么可能没有女孩追,怎么可能悲惨到有老爸陪着看电影就高兴到多吃两碗饭的样子。”二哥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又探头看了看门外,看池迁帮我老爸洗碗还没有回来,于是他继续压低声音继续说,“上次我在云川广场看到他和一个女孩从宾馆里出来……” “噗——” 我一口水喷出老远。 二哥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 “你胡说八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激动,愤怒好像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们家池迁才不会做这种事,你肯定看错人了!” “我要是乱讲头给你踢。”二哥就差指天赌咒发誓了,“我看见他叫了他,他还和我打招呼了。” 我刚要说我绝对不会信的,池迁就走了进来,我飞快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拽着他往外走:“阿卷,我们回来吧,回来吧。” 二哥还在我身后嘀咕:“不信算了,我也是好心,话说那姑娘腿还挺长,挺好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用手机发了半小时才发出来,泪目…… 嘤嘤嘤,乃们不夸夸我么! 【通知:请互相转告123在远离文明社会的山窟窿里亨‘情我乒唯一新地址为]有看评论这一个爱好了!p:相信阿卷会和妹子去开房的举爪! 第40章 番外 “该走了哦。”卫家阿姐探进头来。 卫衡点点头,抱着一个超大的纸箱站起来。姐姐“哇”了一下:“这么多啊?” “没办法,跟那家伙幼儿班就认识了。”用手臂把箱子压住,跟在姐姐后面上了车,卫爸爸正坐在驾驶座引吭高歌。卫家老姐极其威猛地踹了一下车门,卫爸爸立刻收声,讨好地转过头:“都收好了啊?没落下的吧?” 没办法,这个家里姐姐地位最崇高,不知道别人家的姐姐怎么样,反正卫家两个男人,谁都不敢惹这个扛着煤气罐健步如飞上六楼的壮汉姐姐。 “收好了收好了,开车吧。”姐姐坐进副驾驶,不耐烦地摆摆手。 后备箱没位置了,卫衡把纸箱搬进后座。卫爸爸开着女儿跟朋友借的现代掉了个头,朝着火车站开去。卫衡转头去住了五年的家,这是姐姐嫁到外国祸害洋鬼子前住的房子,因为他念大学友情提供给他住。独门独院,特意布置得很南川的家很像。 这让他经常产生幻觉,好像还身在南川,院子里的香樟下好像还能看见青森的影子,站在他房间的窗子下面,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叫他起床,然后等他哈欠连天,像个游魂一样从门口晃晃悠悠地飘出来。 青森跑跑闹闹地走在他前面,捡一根树枝一路颠一路刮着墙壁。 卫衡从小就懒散,总是半睁着眼睛跟着青森的影子走,半睡不醒的样子很容易撞到电线杆,于是青森又会折回来牵他的手。 住的那幢独门独院的屋子渐渐被挡住了,像是抛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胸口那种丢脸的酸胀感又膨胀起来,卫衡下意识把手插在口袋里,轻轻摩挲那半个玉葫芦。 那是前些年生日的时候他送给青森的,出事那天撞碎了。 “上火车以后小心点,背包上厕所也要带着。”姐姐回过头来,进行每日的例行一唠叨,“还有哇,别人给的东西千万别吃,尤其是饮料啊烟什么的,旁边坐的人跟你搭话,你意思意思理一下就行了,现在的人心歪着呢,别被人合伙骗了......” 虽然卫衡很想说他又不是女的,五大三粗一爷们,用不着这么小心。但是以往惨痛的经历告诉我,这种时候最好不要顶嘴,耐着性子听完就可以了,不然姐姐一定会更没完没了。 卫衡嘴里嗯嗯啊啊,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魂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然后就不可抑制地想到青森。最近卫衡都是这种状态,满脑子都是他,以及去年春节,零点敲钟的时候,漫天炸开的烟火和吵得耳膜发疼的鞭炮声里,手机轻微地“嘀”了一声。 “阿衡,我爱你~~~” 卫衡瞪着那三个字足足有三分钟,才忐忑地回过去:“你发错人了吧?” “没有,阿衡,我是认真。”差不多是立刻,手机又震动起来。卫衡几乎可以想象,青森捏着手机在等短信的样子,手机屏幕带着蓝色的冷光微微照亮他总是带着笑的脸。 卫衡不知道该回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手机直接响起来。他吓得差点想把手机扔出去,犹豫再三,正想按接听,唱到一半的铃声突然戛然而止,就好像他拼命鼓起的勇气用光了一样。 卫衡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回了个爆蠢的短信:“刚刚出去了,没听见电话。” 过了半分钟青森说:“哈哈哈,被我吓住了吧?刚刚跟人打牌输了呢,别生气啊,哥们。” 后来卫衡愣了半天,他也没再发过来。 卫衡发愣的原因并不是青森没营养的捉弄,而是,他心里,那股抑制不住的失望。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但两个人之间还是有点不一样了,不,是卫衡自己变得不一样了吧。那天之后,卫衡却常常把青森的名字翻出来,想打个电话,发个短信给他,又觉得别扭,短信写到一半就删掉,然后重复此娘炮动作n次,不管说什么都觉得蠢得无药可医。只好放弃。 “......总之,”听到姐姐讲到这两个字卫衡瞬间回魂,她总结地说:“你一个人回南川要多加小心,真是搞不清楚你,一毕业就有云市的医院找你,那边工作那么好干嘛推掉,虽然住家里可以省房租,可是画画的收入一点都不稳定,你到时候不要哭着求院长让你回去哦!” 那个时候卫爸爸还没有就任南川镇长,他这时候回去,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卫衡但笑不语。他哪敢告诉她,因为青森葬在南川。 卫家姐姐比他大四岁,从小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力量,据卫爸说,卫衡小时候曾经被她单手提起来当风车甩到吐过。当时老爸刚好下班回来,一拉开门,几点呕吐物就在旋转过程中溅到了他脸上。 公文包摔在地上,老爸直接呆在门口,整个客厅里回荡着青森凄厉的哭声,这可怜的孩子在一旁目睹了惨案发生的全过程,却无力拯救卫衡于水火,还在读幼儿班的青森除了哭完全没辙了,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失控的一次。 类似的事情在卫家姐姐成长的过程中经常发生,小学她把偷看她日记的同桌用铁制铅笔盒敲破了头,中学把抢她死党男朋友的太妹扒光衣服锁进教室一夜(你可以想象一下第二天早读,负责开门的人的表情有多精彩),高中一脚踹开男厕的门,把潜入女生宿舍偷内衣的色狼揪着头发拖出来,绑起来以后,给他涂上口红胭脂穿上文胸短裙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卫衡小时候会被爸妈送去学少林拳也和老姐这副脾气有关,因为我妈总是忧虑地看着小卫衡说:“阿衡啊,对不起,其实你是生给你姐姐玩的,可是你看起来那么弱,要是被你姐姐玩坏了怎么办......” 由此卫衡曾经很忧虑,因为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日后出柜的之时就是他丧命之日。 离火车站还很远,卫衡决定回忆一下他和青森相遇的事情。 他和青森上的都是全托的幼儿班,入学的第一天,卫衡一整天都坐在那个绿门边掉眼泪,贴着门缝往外看,希望从那个画着兔子和彩虹的墙上看见自家爸爸蓬乱的头顶。 老师怎么哄怎么拉都没用,小卫衡就张着一双大大的泪眼看她,看得她小心肝抽抽的,耳边还听见小孩的抽抽噎噎:“老师,你让我回去吧,你让我回去吧。” 后来大伙都坐在小桌子上分饼干吃了,卫衡那时候也想吃,可他又不愿意离开他的岗位,小孩敏感,已经察觉到这是老师调虎离山的阴谋。于是他一边抵抗着动物饼干的诱惑,一边眼巴巴地扒着门,小孩子们也顾不上理他,他们都在保护自己的饼干,并且试图去抢别人手里的。 卫衡看得很羡慕又很难过,突然间一只小小的手伸了过来,里头躺着一只沾着糖霜的兔子饼干。 穿着小黄鸡背心的青森蹲在他面前,一脸严肃认真地问他:“你爸爸也不要你了吗?” 卫衡接过饼干,含泪点头,青森很大人地叹了一口气:“我妈妈也不要我了。” 卫衡看着青森,青森也歪头看他,然后他弯弯眼睛笑了一下,露出白白的小米牙,嘴角还抿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女老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哄不好的卫衡就这么忘了哭,呆呆的,还狠狠吸了一下鼻子。 这时候,胖胖的女老师推着两个大大的铁桶过来了,拿着铁勺敲着大桶的边缘,吆喝着:“吃午饭了,吃午饭了啊!” 青森像听见防空警报一样,紧张地拉着他站起来:“快点快点,不然要坐坏凳子的,昨天胖胖就掉下来了。” 卫衡被青森拉着跑向小餐桌,看见青森脸上超长的鼻涕迎风飘扬。 吃饭时一片混乱,卫衡已经记不清当年吃了什么,只记得有西红柿,因为隔壁坐的小姑娘一口没捞着,全泼在了裙子上,僵在那不敢动,拉着哭腔找老师;青森口中那个胖胖,哼哧哼哧地埋头苦吃,把小塑料碗舔得像园长的脑门一样瓦亮瓦亮的,仅存的一粒米饭粘在他眉毛上,正卯劲伸长舌头去够;胖胖边上的男孩握着勺子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亮晶晶的鼻涕流进了他的碗里。 卫衡在家里就很会用汤匙吃饭了,因为卫爸爸没空喂他,他姐姐总是一边看卡通片一边喂他,经常把饭喂到他鼻子里。在艰苦的生存环境里,这个苦逼的五岁小孩早早明白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个道理。 青森挨着他坐,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极其斯文。 但小时候的卫衡可不想长大时那样安静,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他心里害怕,别扭,于是吃饭也是不甘寂寞的,他突然想起了他的使命,嘴一扁又开始闹了:“吃完就回家么。” 青森扭过头教训他:“老师说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 卫衡勺子一丢,嚎啕大哭:“我要回家!!!” 青森慌了手脚,他觉得是自己惹哭了他,伸出小小的手给他擦眼泪:“你别哭,我把饼干让给你。” 卫衡哭得小声了一点,眼睛直往青森碗里飘。 青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碗里仅存着一块排骨,他犹豫了,他为难地看着卫衡:“我也只有一块了,你都吃了你自己的三块了。” 卫衡扁扁嘴又嚎起来:“我要回家!” 青森只好恋恋不舍的把排骨拨到了卫衡的碗里。 卫衡不哭了,其实他刚才也只是干嚎而已,眼角干干净净连泪珠都没有。青森在一旁看着卫衡耀武扬威地啜着他的排骨,他也想哭了。 睡午觉的时候大伙都在一个大房间里,墙被刷成了浅浅的蓝色,一排排小木床挨在一起,护栏上贴着各自的名字。 卫衡坐在自己的床上,抓着自己的脚丫子又开始叨叨:“我要回家。” 青森学聪明了,把被子抖开,乖乖地躺下,不理他。 卫衡干嚎了半天可能也累了,趴在枕头上和青森说悄悄话:“我爸爸是书记,厉害吧。” 青森从护栏的缝隙里看他:“书记是什么?” “书记.......书记就是特厉害的。”薛思嘉也讲不上来,但他知道书记很厉害。 “老师也没书记厉害吗?” “当然啊,都说了他特厉害的。”卫衡把脸贴在木头护栏上,和青森头挨着头,肩膀挨着肩膀,他打了个哈欠,“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我有很多爸爸,每天都不一样,我也数不过来。”青森垂下眼睛,他盯着自己的领口,上面有一小口污渍。 “哇,那不是很好。”卫衡不明所以地感叹。 青森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他甚至觉得糟透了。因为每次有新爸爸来,妈妈就会变得很奇怪,会一整天在外面,连晚上都不回来。那是他上幼儿班以前的事了,现在他寄宿在幼儿园,连周末也不会回家。 “真的好好啊,你有那么多爸爸,又有妈妈。”卫衡羡慕地说。 青森愣了愣,最终还是笑了笑:“嗯,很好。” 小小的青森心里已经充满秘密,并无师自通的懂得保护它了。 卫衡很快就睡着了,青森看着他粉嫩粉嫩的脸颊,上面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长长的睫毛正随着他的呼吸轻缓地颤动,像是一片轻柔的羽毛。房间里已经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睡着了,也开始犯困的青森把手伸过护栏,轻轻勾住了薛思嘉的胖手指。 · 他至今都还记得收到青森短信的那一天,他一夜无眠,翻身起来,从枕头下找出手机,对着信息页面默然许久,只是伸出手指,删掉了最后那条解释的短信。 “阿衡,我爱你。” 在日后无数个寂寞无助的夜晚,曾经收到的这句玩笑话,就变成了只要想起就会觉得幸福的支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就算加更吧(>^w^<) 晚上不出意外还是照常有更。【通知:请互相转告123言‘情唯一新地址为]……发现在没有网络的世界……我写文效率都提高了……樱缨樱 第41章 乌龙 外头阳光灿烂,将我心情反衬得更为黯淡。 昨天从爸妈家回来,拜二哥所赐,我晚上备课时对着空白的ppt发了好久的呆,后来意识到和电脑屏幕长久对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拿过旁边学生的作文来批改,却还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学生写的字句好像变成了一条条蚯蚓在眼前爬,一个都认不出来。 那些蚯蚓字越看越像二哥那张欠扁的脸,看得我火大,差点把学生交上来的作文本一股脑扔出窗子外面去。 造谣的混蛋,哪天我一定要和卫衡说他一车斗的坏话,把他小时候被猥‖琐大叔摸屁股吓得一礼拜不敢上幼儿园的事情也说出来! 可是......二哥为什么要编这种谎话? 完全......没理由啊...... “爸爸。” “嗬!”我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红笔在作文本上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长线,“你怎么不敲门?” 我最近干嘛那么容易被吓,我又没做亏心事。 “我敲了。”池迁有些无奈地举了举手,“手都要敲痛了,你还听不见。” ......好吧,发呆发得太专心了。 “爸爸,你在生气吗?”他慢慢走到我身后,手搭在我坐着的椅背上。 从爸妈家出来时,我只是闷头拉着他飞快地走,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我情绪不对劲了,何况一向敏锐的池迁。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还不是你二叔胡说八道,其实也没什么,没有根据的话就应该右耳进左耳出把它忘掉,我这么在意干什么?我这么在意池迁......干什么? “是工作上的事吗?又有学生惹你生气了吗?” “唔......”我含糊了一句。 姑且让他这么认为吧,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为什么烦恼。 “没关系的,学生和老师的立场本来就不同,会有矛盾是肯定的。”池迁将手轻轻移到我肩上,好像在安慰我似的,“他们看不见你熬夜备课时有多认真,也看不见你绞尽脑汁出题目给他们有多辛苦,不管爸爸是出于怎样的好心,是希望他们都能考上好高中,还是有个好前途,大家都只会想,倒霉,又有那么多作业要做,那么多书要背。” “没关系,他们不理解你的苦心,我能理解你。”池迁缓缓弯下腰,从后面抱住了我,语气温柔得要命,“如果快要期末了压力真的很大的话,我可以帮爸爸改试卷和作业,整理资料什么的我也能做,我会陪你的。” “嗯......”忍不住向后靠在池迁变得坚实的肩膀上,好久没有和他靠得那么近了。明明不是在为这个烦恼的我,却只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就觉得平心静气,窝心得不得了。 可一转念就想到他说不定已经喜欢上哪个漂亮女生了,我心情又灰了。 这样抱着我,温柔地安慰我的池迁,其实是属于别人的。 吸了吸鼻子,我干嘛心酸成这样啊...... 果然是因为儿大不中留的原因吧......辛苦拉扯大的小孩就要被陌生的女人抢走了......真是,哪个小狐狸,我们池迁那么老实(?)平时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会主动勾搭女生的类型啊...... 真不知道是怎样的女生,居然能撬得动池迁这个长期无表情示人的冰块。 想到本来唯一属于我的热情被分享了,我突然好不爽! “爸爸,礼拜四那天......我可以要礼物吗?” 礼物? 对哦,礼物!我差点忘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我扭头望着他,“有没有最想要的东西?只要不是太过分,爸爸都可以满足你!” 虽然我的工资还没有发,但买合理范围内的东西还是没问题的,反正我的儿子应该不会要天上的星星之类的吧...... 他看着我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深邃,我被他看得有点毛毛的,往后缩了一下,他才缓缓笑了笑:“最想要的啊......可能现在提出来还是太过分了一点,所以还是先放着吧......” 啊咧?他不会真的想要我给他摘星星吧? “不过......我还有别的愿望......”池迁在我耳鬓蹭了蹭,“到了那时候......爸爸就满足我吧......” “嗯......” 所以池迁的礼物又成了我新的烦恼。 现在年轻人喜欢什么,我完全拿不准啊,要不给他买最新的游戏机?可是现在的游戏机都好贵,而且一点都不高级。等智能手机流行起来的时候,掌上游戏机什么的就要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了吧...... 想了想,我决定去问问卫衡,反正也很久没和他联系了。艺术家这样紧跟潮流的人类,应该会比较懂年轻人的想法吧? 电话嘟嘟响了好久都没有人接,我以为他在忙,正想挂断,就听见“咯嗒”一声,通了。 “......阿俨。”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跑了一千米一样,气喘吁吁的。 “卫衡,你干嘛?”我奇怪地问。 “有事?”他喘着气。 “啊?哦,你说现在十几岁的男孩子对什么比较有兴趣啊......” “女人。” “............我问的是物品。” “这种......这种事问你班上的学生不是最清楚么......嗯......” 我觉得卫衡好像怪怪的。 “你到底在干嘛啊......”我又追问了一句。 “阿俨......”他刚开口,喉咙里就冒出了含糊的声音,他顿了顿,大口喘了气才继续说,“我现在......有点事,没办法和你说话......晚上我再打给你......嗯......” “......不专心。”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混......唔......嘟嘟嘟......” 我听得寒毛都竖起来了,拿着手机呆在那,有如石化。 不会吧,是我想歪了吧...... 而且刚刚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是我的幻觉吗?总觉得有点像二哥...... 我浑身抖了抖。 坐在办公室里发了一会儿的呆,眼角突然瞥见林子良过来交作业,我连忙叫住他:“阿良,阿良,过来一下。” 他茫然地转头看我一眼,走过来。 “阿良,你知不知道池迁星期四生日的事情啊?” 他点头:“知道啊,我给他买了个篮球。” 篮球?是哦,我怎么没想到。可是人家都买了,我就不能送一样的了。 “那以你同龄人的眼光来看,那你觉得池迁还喜欢什么东西没有?”我期待地看着他。 “球服?” “可是池迁都有两套了......”我喃喃。 “那,球鞋?” “这个可以。”我赞同地点头,“那下课以后我去云川广场逛逛......” “老师你要去云川广场?”林子良突然问。 “嗯,怎么?” 林子良有些犹豫地转了转眼睛,然后好像下定决心了似的咬了咬嘴唇,说:“最近阿卷有点行踪诡秘......” 嗯?! “最近他放学都不和我一起走了,说是篮球社要练习,要我先走。可是前天啊,我到室内篮球场找他,非洲他们就吞吞吐吐,我在门口看了下,阿卷明明就不在......” 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然后啊......我老是看到隔壁班的阿蛮来找他,每次下课都在走廊上聊到上课才散......”林子良酸溜溜地说,“他根本就不是篮球社有什么事,虽然我不是篮球社的,但是我有问别人,这几天篮球社的事情一直都是陆栩在管。他放学都和隔壁班那个阿蛮一起走唉!” “反正老师肯定也知道行情,我就坦白说了,现在班级上谈恋爱也不奇怪,可是他这样躲躲闪闪干嘛,我又不会阻止他去交女朋友......”林子良抱怨,“而且,喜欢他的人也不少干嘛偏偏挑最凶那个......” “所以......这和我去云川广场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晕头转向了。 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别人说池迁交女朋友了。 “他们每次都会去那边约会。”林子良撇撇嘴,“我就想去问问他怎么回事......” 那我要不要也去问问呢? 两个小时后,云川广场旁边的奶茶店里。 “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八卦了?”我用手挡着脸,对林子良说。 “不会啦。”林子良教育我,“我们这是关心他,关心!” “你确定他会来?”我抬头望了望天,正午的阳光浓烈地泼洒下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虽然一中没有午自习,但是上午上课上到十二点一刻,到下午两点又要上课了。所以我和池迁的习惯都是不回家吃饭,一则他是中考生,来来回回浪费时间,二则时间太紧张,做饭什么的也来不及......就中午这么点空闲时间还要跑到这里来约会,就算是脑子被窗户挤了也不会这么做吧? “他会。”林子良笃定地说。 看他那么有把握的样子,我也有些动摇了。 但是我还是有些不相信的,所以真的看到池迁和一个女生远远走过来的时候,我腾得一下站了起来,震惊得差点把桌子椅子都掀掉了! “老师......你的表情好可怕......”林子良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一边去了。 看见他们两个闪身进了一家店里,我立刻鬼鬼祟祟地跟上去。 “老师,等等我——” 我和林子良两个在离他们不远的那个架子后面探头探脑,这是一间专门卖画具的店铺,池迁和那个女生正在里面挑选画具和颜料。 “......这种不行,味道太刺鼻,还是要原来的那种才行。”隐隐约约听见女孩在说话。 “好像货还没到,那就先拿这些好了。”池迁接口说。我眯起眼睛看了看他手上的那些玩意儿,我的天,那不是土豪卫衡经常买的牌子吗,这家伙居然买那么贵的,讨好女孩子也不用这么挥金如土吧,敢情我给他的零用钱都被他存起来用在这种地方了啊! 我在后头使劲磨牙,从明天开始只给他公交车钱算了! “老师,快放手啊.....”林子良弱弱地说,“这根画笔快被你捏断了......” 豪爽付完钱的池迁和女生走了,我和林子良落后他们一段路,在马路对面紧跟着他们。 于是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穿过了红绿灯,径直走向了一间......宾宾宾宾宾馆?! 好你个臭小子,居然敢在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等不知羞耻之事......大中午的,是有多饥渴啊!子不教父之过,我这个做老爸的不教训教训他不行了! 我不顾林子良的阻拦,气鼓鼓地冲进了酒店里。 “老师,老师,等一下......可能有误会......”林子良一直在我耳边说,“老师你要冷静啊......” “阿良。”我严肃地说,“我知道你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别怕,我不会和池迁提到你的,你等会儿直接回学校就行了,但我作为他的家长是决定不能坐视不理的。” “不是啊老师......这个地方好像是......” 我示意林子良不用说了,把他推了出去,电梯门缓缓合上。 刚刚看到池迁他们乘电梯在最顶层停下了,我也跟着上了顶层,一出电梯,就看到池迁的身影没入走廊尽头一间门内,我两三步抢上前去,咚咚咚地敲门。 “谁呀?”门被拉开了。 开门的女孩一看我就愣了,我也愣了,因为我看见池迁在解外套扣子。 “爸?”他的表情惊讶非常。 我快气疯了:“池迁你给我出来!” “爸?你怎么来了?”池迁的表情难得有些慌乱,“我......” “我给你钱是让你好好读书的,可不是让你来做这种事的!”我努力克制着怒火,不想看起来太失态,“你怎么能这么骗小姑娘?嗯?” 池迁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我继续教育他:“虽然现在社会风气不同了,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才几岁?人家才几岁?你这样占人家的便宜说不定是犯法的啊......” “噗——”那个女孩突然笑了出来,捂着肚子捶着床,乐得直不起腰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然后发觉池迁的表情也是既无奈又好笑。 ......怎么好像哪里不对。 “爸,你上电梯时就没有看见有个牌子写着‘顶层为私人住宅请勿打扰’?”池迁颇有些哭笑不得。 唉?太生气了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是我隔壁班的同学阿蛮,她父母是经营旅店的。”见我一脸茫然,池迁叹了一口气,“这是她家,她住这里。” ......啊咧? 话虽如此——“可是你干嘛脱衣服?” 池迁沉默地看着我,将受伤的手藏在背后。 [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看见基友文下有叫她六更的读者@_@突然觉得乃们对窝真好,华丽地滚一圈! 第42章 和好 “屋子里热,走路出了一点汗,所以才想减一件衣服。” 面对我的询问,池迁表现得十分冷静。 和池迁相处了两辈子,他的神情举止我都了然于胸。 池迁不是特别会撒谎的人,因为照上辈子的经验来看,他待人接物都十分妥当,并不是需要事后找补掩饰的类型。如果碰到实在不愿透露的事情,他最为擅长的就是三缄其口。 所以就算他很快反应过来,但方才那短暂的沉默,已经明晃晃地告诉我——有猫腻。 可我不知怎么的,总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我印象里的池迁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如果他想要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是没有人能抓到他把柄的。 这次破绽也露得太明显了吧,故意把手藏在背后,那不是明摆着想让我去留意吗?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吧。 毕竟,他已经不是曾经的池迁了。 我缓了缓情绪,问:“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想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可他转开了目光。 “你有什么瞒着我的吗?”我盯着他,一步一步走近他。 我的孩子真是长大了,都有秘密了。 那叫做阿蛮的女孩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老师啊......其实呢,这件事......” “我没问你!” 阿蛮吓得用两只手捂住嘴,不敢再开口。 我冷着脸,一把将池迁的胳膊扯出来:“你自己说!” “嘶——”池迁脸突然白了。 我立马松开手,紧张地问:“弄疼你了?” “没。”池迁强撑着说。 怎么会疼成这样,他的手不是渐渐愈合了吗?上次看他在医务室换绷带的时候,分明已经愈合了,正因为如此我才放心让他在学校治疗。 ......居然还没有好吗? 我对着指尖沾上的血迹发愣,开口时不由有些颤抖:“你的手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好?” “呃......呃......老师你里面坐,呵呵,呵呵,我去给你们倒茶......”阿蛮见势不妙,已经溜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池迁两个人,初冬暖阳从窗外照来,和风熏人。 “爸,没事,就快好了。”池迁躲躲闪闪。 “你骗我。”我抖着手把他胳膊上沾着血的绷带全拆下来,一道比我上次看到更长更大的口子呈现在我面前,有如蜈蚣般的针脚将它缝了起来。只是在刚才的拉扯中,末端微微裂开,渗出了血迹。 “天......”我一时呆住,都不敢碰。 池迁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 明明不是这样的,昨天我看到的时候,池迁的手明明就快好了,明明都已经结疤了...... “爸。”池迁突然用双手捧住我的脸,温柔地抵住我额头,“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是害怕看到你这个模样,我才一直隐瞒的。别担心,已经处理过了,等伤口好了把线拆掉就没事了。” 半小时后,我终于平静下来,能够好好消化池迁刚才的话。 原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受伤。 那次篮球赛后,大败而归的某校篮球队又私下来挑衅。那些家伙暗自在请来了高中部的前辈来帮忙,别人都闹到自家地盘上了,池迁作为队长兼主力自然不能做缩头乌龟。 他想着自己手臂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冒然上场了。虽然和队友配合默契,但是高中部的人力量和身高都不是他们能够抗衡的,比分一度落后。 但下半场时又出现了转机,他们缺席的副队长陆栩赶了回来,一上场就抢到不少篮板,立刻转手传给了池迁,他在投射了好几个三分后,渐渐将比分追平。 那些阴险的家伙看情势不妙立刻下绊子,不知道是不是池迁已被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他又被当做了下手目标,这次手臂狠狠磕在了篮球架的基座边缘,当场就血流成河。 看到那副场景,这些混球也呆住了,他们没想到会弄得那么严重。于是篮球赛也中止了,急急忙忙把人送到附近医院。止血,缝针,真是一团乱。 “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爸知道。” 干嘛不让我知道,我心疼至极地抚过他手臂,要是让我知道......我非得把那些个家伙生吞活剥了不可。 别看我这人平时没什么脾气,我们家可是出过两个流氓的家庭,多得是一点就着的暴脾气,我收拾不了,大哥二哥还收拾不了么。凭什么要我们家池迁忍气吞声受委屈。 也是,都是我这个做老爸的不好,那么没用,不能帮他出头,又保护不了他。 池迁笑了笑:“你不知道,我那个爸爸啊,平时看起来像兔子一样胆小,可是他的心肠太软了,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一定会怪自己,会一直烦恼,我不想看他烦恼。我的爸爸,他只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生活就够了。” 我低下头掰手指。 干嘛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可是很快他的笑容又淡漠下去:“何况那时候,我做了让爸爸讨厌的事啊,就算受伤了,也许爸爸也会觉得我是丑人多作怪吧......我还是不要说出来惹人讨厌了。” “胡说八道!”我急了。 池迁弯了弯眼睛。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他......我在心里小声嘀咕,他上辈子那么惹人讨厌,我都没讨厌他...... “后来我就想啊,我要怎么瞒天过海才行呢,一开始想到了卫衡叔叔,后来一想,他应该会立刻向爸爸告密吧。于是我就想到了阿蛮,她画画的手艺也很好,和她商量了一下,果然能盖得过去。” 我吹胡子瞪眼:“你个笨蛋,要是感染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池迁轻轻笑了一声,“感染的话说不定会发炎发烧,那就算再讨人厌,爸爸也没办法不要我了。” 我心一酸,嘴上更不饶人:“你白痴啊,下次再这样,我一定丢掉你。” “那爸爸......不再生那天的气了吧?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做爸爸不愿意的事了。”池迁弯□子,把头靠在我腿上,“我们这算和好了对不对?” “唔。”我摸摸他的头,那就暂且原谅他吧......儿子亲一下老爸也不是什么值得动肝火的大事吧...... 反正,反正我也没有真生气。 窗外的阳光把池迁的头发圈出毛躁的棕色,看起来像小动物一样毛茸茸的。 我轻轻摩挲着他头顶,享受片刻的静谧。 “爸爸,我能抱抱你吗?”隔了好一会儿,池迁轻声说。 “嗯?” 池迁像是一只委屈的大型犬窝在我怀里:“爸爸,我疼。” ·· 经过那天,我和池迁又变回了以前融洽的相处方式,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怕我睡相太糟糕,两人再一起睡的话压到他手臂,把他赶回自己房间睡觉让他哀怨了好几天。 幸好很快日历纸就撕到了礼拜四,池迁的脸马上就多云转晴了。 他那么样子让我不禁有些脸红,按照二哥的说法,沦落到和老爸一起去看电影笑得那么灿烂干什么...... “爸爸你先去电影院等我,我放学后去把篮球社的事情交代完就过去和你回合。”池迁笑眯眯地撑着桌子看着我,“我们晚餐也去外面吃吧?” “嗯......好啊......”我挠挠头。 干嘛弄得像约会一样...... 被他的情绪感染,弄得我上课时都一直在考虑要穿什么衣服去比较好,下课钟一响我就迫不及待地宣布结束了,连作业也懒得布置,弄得学生怪异地看着我,还以为我转性了。 回去把衣橱翻得乱七八糟,除去上班时穿得正式的西装衬衫,都是一些连帽毛衣和夹克,平时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我的穿衣风格还真是随便......没一点成熟有男子气概的着装,怪不得一直被人误会年纪。=_= “老三啊,今年的腌萝卜给你送来咯。” 老妈用备份钥匙打开了门,一进来就看见我在镜子前面捯饬自己。 “你要出门吗?”我妈先是一愣,然后扫视过一片狼藉的衣橱后两眼发亮,“你是要和谁出去约会吗?” 好不容易选好一套衣服的我忙着换衣服,随口应道:“没啊,只是带阿卷去看场电影而已。” “啥?和阿卷?”老妈脸垮了下来,一边兴致缺缺地搁下腌萝卜罐子,一边萧瑟地叹气,“你也太可怜了吧,看场电影都只有儿子陪你......唉......真可怜......” 我:“......” 和儿子看电影有那么可怜吗,干嘛一副心酸到要落泪的样子啊! 送走悲从中来的老妈,我带上钥匙钱包直奔电影院。 池迁还没有来,他可能才刚刚下课吧。我好像太激动了来得太早了,有些无聊地等了一会儿,买了池迁喜欢的蜂蜜味的字母饼干,我一边啃饼干一边想,他最好不要和那么家伙讲太久,不然饼干我就一个人吃完了。 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唔,怎么还那么早。 不如去马路对面的茶餐厅坐坐好了。 我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这个路口没有红绿灯,我看了看车,走了过去。 走到一半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给池迁特别设定的铃声。 臭小子,现在才打电话过来,要不是我有耐心...... 我一脸欣喜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周围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还有车轮在水泥路上刺耳的摩擦声。 我握着手机,回过头去。【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略狗血,请自带防护服(>a.a<) 第43章 雨夜 前世死前的一幕幕仿佛在眼前重现。 肢体撕裂的痛楚撞击后被高高抛起的失重感血液渐渐流空的寒冷生命走到尽头的惶恐。 曾经经受过的恐惧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让我无法动弹。 一阵钻心的疼痛后,我失去了意识。 意识在黑暗中沉浮许久,最后是在一阵争吵中醒来。 “不是说只是一点点扭伤吗?怎么现在都还没醒过来?”一个洪亮粗犷的声音。 “昏睡的原因和伤势无关,是因为惊吓过度导致的。”回答的是个非常不耐烦的女人的声音,“你要是嫌他醒得太慢,现在去洗手间接一脸盆冷水泼过去,马上就能醒了!” “你......你这个护士怎么说话呢!” “什么我怎么说话的,不是早就和你解释过了,是你抓着我一直问一直问,烦都给你烦死了,我又不是专门来给你解疑答惑的。我是护士我有很多工作要做的!”女人毫不示弱,“行了行了,别挡着路,我还要去别的病房打针!” 我撑起身子,除了脚踝处疼得厉害,没有什么不适的。我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这就是个标准的病房,入眼之处一片雪白,微微泛黄的被褥上有红色的十字标志。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皮肤黑黝黝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看到我醒来,立刻欣喜地走了过来:“你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我疑惑:“你是?” 对方憨憨地笑了笑:“我是撞到您的司机......” “哦......” “真是对不起啊,当时和车上的乘客发生了一点不愉快,脚下油门就踩得狠了一点,没想到差点就撞到您了。”司机有些不安又有些庆幸地感叹,“当时真是吓死我了,幸好前一阵新换了刹车啊......” “哦......”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瞥了一眼窗子,外面天已经黑了呢。 “当时看到您躺在地上又没有血迹,还以为撞成内伤了。吓得我连闯了好几个红灯赶紧送您到医院,幸好检查出来只是脚背车碰到有点受伤,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司机好像有些话唠属性,一个人陷入了回忆中,“可是您一直都没有醒,我又紧张起来,生怕还有什么问题是没有检查到的,追着小护士问了好几次,结果把人都问毛了......” 我愣愣地看着窗外:“外面下雨了吗?” “唉?”司机被我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打断,顿了顿才点头,“是啊,刚到医院不久就下了大雨啊,又打雷又刮风的,也不知怎么就下了这么厉害的雨,这在冬天可不常见啊......” 池迁...... 我心头有个弦绷紧了,翻了口袋,空的,又翻了被子,没有,去哪儿了?怎么没了? “先生,先生,怎么了?您在找什么?”司机被我吓坏了。 “手机,我的手机呢?” “唉?送您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呢。”司机也帮我四处翻找了一遍,都没有。 也许是当时捏在手机,被车带倒的时候摔出去了吧...... 我又呆呆地坐回床上。 时钟滴滴答答地转过一圈又一圈,夜已经很深了,电影也早就散场了吧...... “既然您已经醒了,看来是没事了。我也就放心了。”司机站了起来,“医药费我已经缴了,虽然医生说您醒来后就可以离开,不需要住院,但我还是缴了一晚上的床费,反正现在天已经很晚了,您就在这里休息一晚,等明儿一早再回家也行。啊对了......您的脚伤虽然不严重,但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太用那只脚使劲,冷水什么的也少碰,免得以后会有风湿的危险......” 说完他又挠了挠头:“因为还有夜车要跑,所以我就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门被轻轻关上了,四周突然寂静下来,只有疾风恶雨狠狠拍打着窗户的啪啦声。 这时候......池迁应该回家了吧...... 他应该不会还在电影院门口等我吧......怎么办,我好像又把他生日搞砸了...... 想到这里,好像脚踝处的疼痛感全涌到心脏上面来了。 好不容易才和他和好的...... 宁愿回去面对黑脸的池迁,也不想在全部消毒水的陌生房间睡觉,我沮丧地乘上回家的公交车。 和池迁说自己被车子撞到,人没什么事,可是吓得晕了好几个小时,他不知道会不会信......可是就算他会信,那也太丢脸了,根本说不出口啊...... 设想一下当时的场景,大概会变成这样吧—— “爸你跑哪里去了,电话也不接,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几个小时!” “我出车祸了。” “什么?!有没有事?哪里受伤了?” “没事,只是脚扭伤了,破了点皮,连血都没流。” “......那怎么现在才回来?” “呵呵......因为我被吓晕了。” “......” 卧槽!太!丢!脸!了! 我崩溃地抱住头。 走到家门口时我又释然了,把他生日搞糟了,能搏他一笑,也值得了吧? 用钥匙打开门,屋内一片漆黑,冰冷寂寞的空气涌出来,昭示着根本没人回来过的事实。 池迁没有回来? 走进去找了一圈,屋子里根本就是我离开的时候的那个样子。 池迁没有回来,因为约好一起在外面吃晚饭,他一定是从学校直接去的电影院。 也就是说,他还在那里是吗......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我拿了雨衣和伞,又出了门。 天已经很黑了,风大雨斜,好像天上漏了一个洞,把天池的水直接倒下来似的。穿了雨衣打了伞还是淋得一塌糊涂。 我只能尽量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路上全是积水,偶尔有汽车开过,溅起的水花能盖过我的头。 这个点街上人特别少,电影院也不远,我远远就看见电影院前用来停车的平地前没有一个人在等候。 池迁不在,太好了。 想到他也许在雨中等了我那么久,我心里就难过得不行。 ·· 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在路过插卡式电话亭的时候脚步一滞,转头,有个人坐在狭小的空间里避雨。 可是电话亭已经破旧不堪,挡风玻璃大多都碎了,即使躲在里面也是浑身湿透。 头发已经全都湿透,狼狈地贴在脸上,一滴滴水顺着发梢滴下来。浅蓝色袖子的校服也被雨水浸成了深海蓝。 我拉开电话亭的门,目光停留在他被冻得发青的手上。 垂头坐在里面的少年好似听见了声响,缓缓抬起头,在看见我的那一刹那,他有些委屈地掘了撅嘴:“爸,你好慢......我肚子等得饿死了......” “白痴。”我又气又想掉泪,狠命揉了揉他湿哒哒的头发:“等不到你不会回家吗?你考试第一都是作弊来得吗?怎么笨成这个样子!” “爸爸的手机打不通,我叫阿良去我们家看过你回来了没有,可是家里也没有人......没有别的联系方式,怕去了别的地方爸爸就找不到我了......”池迁撑着玻璃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我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不过没关系,爸爸来了就好.......只是好可惜......零点已经过掉了......许愿也不会实现了吧......” 话音未落,我身上一重,池迁忽然倒了下来。 “阿卷?”我惊慌失措地撑住他冰冷的不断下滑的身体。 大雨铺天盖地,惊雷炸响,整个世界好像被神明轰鸣的战车碾过,震耳欲聋。 夜那么黑,我的孩子却不会应我了。 在大风大雨里跋涉了二十分钟后,我终于摁响了卫衡家的门铃。 天气坏到这种程度,走在大马路上连车的影子都看不见,算了一下医院的路程,我立刻调转身子,往距离更近的卫衡家去。如果当年高考时有这么快的运算速度,我的数学老师一定会欣慰到流泪的。 开门的是二哥,他好像被一身雨水泥泞的吓呆了。 卫衡围着浴袍从楼上慢悠悠地走下来,扬声问二哥:“谁?” 二哥依旧保持着呆愣的表情看着我,说:“呃......是我们家老三......” 我已经无力去惊讶大晚上的二哥怎么会出现在卫衡家了,老实说,我的神经好像也被冻麻木了吧,在积水里走了那么久的路,连脚上的痛感都感受不到了。 “阿俨?”我听见卫衡的声音由远及近,“哦,阿俨,你坐,等我去给你泡杯茶......” 声音戛然而止,他终于挤开二哥看到一身狼狈的我。 我背着被雨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池迁,努力抬头对卫衡笑了笑:“茶就不用了,先救命吧......” ·· 给池迁换上干燥的衣服,睡在柔软的床上,我好歹能喘口气了。 “老三啊,还是送医院比较好吧......就算卫衡是医学硕士......没有药品和注射器也没用啊......”二哥拍怕我的肩,“你也去换一下衣服,怎么把自己也弄成了这样,等下我帮你用车载阿卷去医院......” “不用。”我疲累地摇摇头,“交给卫衡就行。” 二哥还想说什么,卫衡脖子上挂了个听诊器,手里拿了一大堆针筒吊瓶消炎药退烧药各种药片进来了。 “卧槽,这什么情况!”二哥眼睛都要瞪出框了:“媳妇儿你装备那么齐全?不会偷偷开了一家黑诊所吧?” 卫衡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带阿俨去换一身衣服,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二哥在卫衡面前倒是听话的很,乖乖领着我去洗澡换衣服。 我洗了澡出来,二哥还在浴室门口嘀嘀咕咕:“就算是医科大学毕业......没有医师证明私开诊所也是犯法的吧......” “真是脑补帝。”我摇摇头。 “啥?” “那是卫衡的收藏。”我淡淡地瞥他一眼,“他最喜欢收藏这些东西了,他们家有个房间专门用来储藏药品的房间和大冰柜。你不是喜欢他么,难道不知道除了画廊,卫衡最爱逛的地方就是药店么?” “卧槽,这什么爱好!”二哥下巴都快脱臼了,惊讶了一秒,他又摸了摸下巴,“那我以后每天变着法送他新康泰克白加黑斯达舒,他会不会因此爱上我?” “......” 我摇摇头走了,我累死了,不想陪他耍宝。 走到池迁房间门口卫衡正好走出来,他停了停脚步:“发烧是因为手臂上的伤口发炎,现在已经处理过了,消炎药和退烧药也吃了,退烧就没事了。”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太好了......” “你去看看他吧。”卫衡看了看我的脸色又加了一句,“你最好也休息休息吧。” 房间里只有一盏小台灯亮着,暖黄色的灯光让人放松,我拉了一张凳子坐在床边,将垂下的床帘撩开一条缝,池迁好像睡得很不舒服,紧闭着眼,呼吸急促,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我摸了摸他额头,又弯下腰去调电暖炉的温度。 也许温暖一点,会好过一点吧? 刚刚弄好抬头,正想起身去将房间内的窗户关上。 这时,突然一道电闪劈下,屋内被照得一亮,一只手从帘子中探了出来死死掐住了我的手腕。 我吓了一大跳,回过头去,本来好好躺在床上池迁喘着气坐了起来,他抓着我的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我手捏断,他动了动唇,声音嘶哑:“爸,别走......” “醒了?”我喜大过惊,坐回床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还烧吗?” 手就要碰到他时,又被他一把扣住。 “唉?”双手都被制住的我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 他的眼神变得......好奇怪...... 我突然有点恍惚,好像前世那个总是低头沉默的池迁和现在这个病容苍白的池迁重合了。 “爸,我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池迁那张令许多女生着迷不已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我不知道是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还是这几年的生活才是一个梦......” 一个吻落在我眼皮上。 “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这场梦里永远有你......永远不会醒......”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身子突然被一股力量扯去,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推倒在床上。 “阿卷?”我声音有些颤抖。 重重的吻落在我唇上,夹着咸涩滚烫的泪水。 “爸,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就有读者猜出我的狗血剧情了_(:3)∠)_害窝回她的时候只发了个躺枪的表情q_q 【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还是这样比较圆满,所以被猜出p:下章我是写肉呢还是不写肉呢(☆_☆) 第44章 挑明 “陈老师,你走路的姿势怎么怪怪的?” 许慧关切地走过来。 “腿受伤了么?看你坐在椅上也很辛苦的样子呢。” ......要你管。 我心情正不爽,干脆连笑都懒得挤,语气平平地说:“没有,只是稍微扭到脚。 真是,怎么一个个都这样,烦都烦死了,干嘛又来惹我。 来学校的路上已经因为一瘸一拐的姿势被路人当猴子围观,好不容易坐上公交车,刚从包里摸出硬币,结果连司机师傅也凑热闹说:“这位先生,不用投币,腿脚不方便的残疾人免费哦~~” 幸好没过一会儿许慧就去上课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了。 今天我本没有课,但是完全不想呆在家里,只好用省运动会快到了作为负责教师要监督田径队练习的借口跑到学校来。 这都是因为池迁请了一天假去医院拆线,会在家里休息的缘故。 一看到他就会想起昨晚的事,我还是躲远一点好了。 自从昨天过后,他的脸就臭得跟什么似的,大概这几天都不会消气了吧。 臭小子,明明我才是应该生气的那个吧。 我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就这么在学校干熬了一个上午,到中午的时候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反正这个时候去小卖铺肯定也没有面包卖了,走下去也是白搭,还不如省点力气。回家就更不要说了,和表情硬邦邦的池迁一起吃饭还不如不吃。 算了,听说饿着饿着饿过头了就不会饿了,我睡一觉好了。 眼睛合上了,却根本睡不着,天已放晴,耳边却又响起了昨夜淅淅沥沥的雨声。 就知道闭了眼睛一直不愿回想的事情反而会更嚣张地跑到脑海里来。 “爸爸。” 昨晚,昏暗的灯光将池迁的目光映得极为温柔缱绻,与他柔和目光完全成反比的是他单手制住我双手,用两条大长腿压在我上方防止我挣扎的动作。 混蛋,不是说不会再做我不愿意的事吗? 可是我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仿佛情绪失控般凶狠地堵住了我的嘴唇,这一次比我所经历过的亲吻都要深入疯狂,好像完全在依靠本能用力吸咬翻搅。 我感到嘴唇都疼了,挣扎反抗得更厉害了,可就在这时候,我却尝到了非常苦涩的味道。 咸咸的,顺着我们紧贴的双唇渗入口中。 是泪水。 为什么哭呢? 那样汹涌的悲伤让我一下就不敢动了,而接下来他的动作也忽然温柔了起来,他一遍一遍亲吻着我,好像在确认我是否真实存在。 钳制我的手松开了,我伸手在他脸上一摸,湿湿的。 “怎么了?怎么哭了?”我心一下疼了,张手抱住了他。 怎么突然伤心成这个样子。 他只是紧紧地拥着我,那架势勒得我肋骨都疼了,好像要将我整个人按进他身体里似的。 完全搞不懂情况,我只能上下摸着他的背安抚他。 “好想你。”他喃喃地说。 “唉?” “我好想你。” “你烧坏头啦,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结果被他抱得更紧了。 咳咳咳......我痛苦地捶打他后背——混蛋,快放开,我快被勒死啦! “爸爸。”池迁轻轻亲了亲我的脖子,“喜欢你,我喜欢你。” “嗯......”心头热热的,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会喜欢我吗?” “你是我儿子,我当然喜欢你。”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耳朵上忽然热热的痒痒的,池迁咬着我的耳朵,仿佛在我耳畔轻轻吹着气:“我不要这种喜欢......” “那你要怎样?”这家伙居然还挑三拣四。 “爸爸,我已经十五岁了。”他的手突然伸进我的衣服里。 十五岁那又怎么样,年轻很了不起么......唉?!扣子什么时候开的?! “我已经长大了。” 嘁,十五岁根本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好不好...... “我长大了,爸爸。”他轻声呢喃,手在我胸前揉搓着,一股怪怪的感觉像蚂蚁般爬上我心头。 这家伙想干嘛...... “阿卷......阿......唔......”他又亲了上来。 混蛋,他把自己老爸当什么了,免费舌吻练习机吗? 我正想一拳打过去,结果手又被他牢牢扣在胸前。 靠,他是不是背着我学了龙爪手或者空手接白刃之类的,怎么一逮一个准! 我怎么可能会轻易束手就擒,两脚并用,又踢又打,另一只手也猛地挥了过去。 结果我拳头才抬起来,突然天旋地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像咸鱼一样被翻过来,脸朝下被压在软绵绵的被子上。 我后知后觉的神经系统终于向我发来危险的预警。 “池迁,你干嘛?”我又气愤又羞耻又不敢叫得太大声被二哥和卫衡听见,只能扭着头对他低吼,“给我放开!臭小子,你疯了是不是???” 身体突然一凉,卫衡赞助给我的高级衬衫已经被弄得像酸菜一样皱巴巴的,池迁干脆把它从我身上扯了下来,利落地在我手腕上绕了两圈,把我双手......绑绑绑绑绑绑住了?! 臭小子,这是要造反啊! 我剧烈地扭动起来。 一个个温热的吻像是蔓延的野火顺着脊椎一节节烧下去。 “爸爸,别怕。”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肆虐,揉捏着我的胸前,啃咬着我的锁骨,渐渐往下探进了我的裤子,j□j着我的前端。 身体,身体居然开始发热了。 “我喜欢你......爸爸......我喜欢你......”他声音那样温柔,我却颤栗得更厉害了。 喜欢我?喜欢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池迁,放开......”我轻喘着气,喃喃,“我是你爸爸,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 池迁抚弄我□的手顿了顿,在我耳边说:“为什么?爸你也感到舒服了不是吗......” “我是你爸爸。”我强撑着保持理智,不停挣扎,“放开!” “我宁愿你不是。” 他用力压住我扭动的身体,抛下这一句话。 我的心仿佛被一箭击中。 更可怕的事在后头,虽然不断抵抗,可是我下面那个不争气的家伙居然......居然毫无节操地站了起来。 “爸,你硬了。” 我羞愤得简直想晕过去。 不,晕过去之前我应该先割掉这个叛徒!这个没骨气的叛徒! “爸爸......我喜欢你......” 别以为用这样温柔的口气说好听的话我就不会注意到你个臭小子在脱我裤子这件事情! “手拿出来!”我简直要尖叫了。 池迁的手移到我的腰上,裤子被完全扯掉了。 腿一点一点被分开。 “够了......”我趴在枕头上,哑了声音,“你再做下去,我再也不会原谅你......” 池迁的动作一顿。 “你给我听着,”我眼睛有点酸了,心里委屈的不行,“你敢做下去,我死都不会原谅你......” 为什么会这样,这辈子我明明有好好养育他了,我有关心他,我有像个父亲一样好好爱他了,为什么他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给他存了好多钱给他买婚房用......我还想过参加他婚礼我要穿什么样的礼服......他怎么能这样,那么轻而易举地把我全部幻想都打碎...... 池迁好像愣住了,慢慢放开我。 “爸爸。”他把我拉起来,我把头扭开不想理他。 他用手拨开我被汗黏在一起的额发:“你不喜欢吗?可是你刚刚明明......” “是个人被那么碰也会硬的!”我恼怒地打断他,“我又没有隐疾,我是正常的男人会硬有什么奇怪的,什么叫我喜欢?我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又不是变态怎么可能会喜欢?何况还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孩......是不是我对你太宽容了,导致你以为对我做什么事都可以?”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父亲?”我质问他。 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我,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居然有些灰败,我有些难受地别开视线。 干嘛一副受伤的样子,受伤害的人.....明明是我。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手上的束缚被解开了。 我转过头,池迁垂着眼眸,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我一直把你当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你也永远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微微抬眸,“我不会勉强爸爸做你讨厌的事......可是,如果这是你不愿意喜欢我的原因,我不能接受。”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看了的话,说不定我反而会觉得愧疚。我转过头,结结巴巴地说:“不管你接不接受也好,池迁,你记得,今天之后,我不会再提起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会装成什么也发生过,可是,可是,我可能也没办法再面对你了......” 这种事是原则,我......不能让步。 他现在还小,正是对爱情和性怀抱幻想的时候,能懂得什么呢?要是放纵他下去,以后他一定会后悔死的。 没有勇气回过头看他的表情,只记得是一阵漫长至极的沉默,漫长到我都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总之是很久之后,我听见一阵轻微的摩擦声,身边忽然空了一片,暖黄色的灯光摇曳着。 池迁侧了侧身子,将床边让了出来,声音低沉嘶哑得不像话:“......我想休息了。” 听到他那句话,我几乎是连滚带爬翻下床。 两只脚结结实实地踩到地板,才觉得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离开房间时,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 他静静地坐在阴影里,神情木然地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握着门把的手抖了抖,轻轻关上门。 之后,他就不和我说话了。 大概也是我一直在躲他的关系吧,他出现在客厅,我就窝在房间不出去,吃饭只夹最近的那盘菜,在学校偶尔撞见他,就赶紧低下头跑掉,连眼神接触都避免了,更别说好好说一句话。 我自己觉得吧,发生了那种事,我没像上辈子那样夺门而逃已经进步很多了。 其实吧,我也觉得这样冷战下去不行,想找个什么时机装作那天什么5事也没有发生,然后顺理成章地和好,反正我年纪比较大嘛,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让让他好了。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说的话太狠了,他一点都没有接收到我传递着示弱讯息的眼神,因为我发现根本不用我刻意躲着他,他现在根本就把我当做透明人嘛,不管我做什么都一副死人脸,不小心对视的眼神也一点波澜都没有,好像我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颗洋白菜。 简直欺人太甚嘛! 我趴在桌子上恶狠狠地磨牙。 臭小子,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他不成,到底是谁做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啊。 天底下没有像我这么慈祥的爸爸了吧,居然冷战不到一天就想着原谅他了!他居然还敢给我摆谱! 呜......肚子好饿......早知道我就不说那种话了。 天知道我那时候是哪个筋搭错了,干嘛说得好像要和他划清界限一样......啊不对,确实是应该划清界限,但是我的意思不是连父子亲情这条线也砍断啊,好歹......好歹......留一点余地...... 我懊恼得拼命用头撞桌子——叫你装逼叫你装逼! 一只凉凉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扶住了我额头,挡下我自虐的动作。 茫然抬头。 池迁神色淡淡地收回手,将一个两层饭盒放在我桌上:“奶奶让我给你的,说让你周末过去吃饭。” “哦......”我局促地挠了挠头。 池迁抄着口袋,转身欲走。 “唉——” 他停下脚步,回头,面无表情。 一冲动出声叫住他,可是却完全不知道叫他干什么,我面红耳赤了好久才憋出一句:“你也去么?” 他木着一张脸看了我好久,才轻微地点了点头。 被他的表情打击到,我像耸拉着脑袋打开食盒,愣了三秒,立刻觉得冬日寒冷的空气上升了十几度,我捂着嘴,笑得春暖花开。 切成不规则形状的胡萝卜炒得发焦的西兰花碎成豆浆的豆腐,怎么可能出自我那个做了几十年饭的老妈之手。 夹了一块放嘴里:“唔......好咸!” 我笑弯了眼睛。 [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祝大家马上有钱!!马上有对象!!一年顺顺利利快快乐乐!!!越来越好!!!!p:不要嫌弃我的肉(捂脸) 第45章 故纵 快到周末时天又阴了,冷空气来袭,当夜就下起了初雪。 纷纷扬扬,有些飘进走廊,有些堆积在铁栏杆上,隔天太阳一出来就化成水,弄得地步又湿又滑。 小孩倒是很开心,穿着室内拖鞋就能玩滑冰了。可是对我这个上公交车都不用缴费的伪残疾人士来说,就太困难了。于是我只好早早起来拖地板,把那些脏兮兮的雪水弄干。 一瘸一拐地把整个走廊都拖了一遍,正打算一鼓作气把楼梯也搞定的我,非常光荣地滚下了楼梯。 咚咚咚砰砰——磅! 谢天谢地,在拐角处撞到墙壁,四脚朝天地着陆了。 坐在地上疼得叫都叫不出,只能龇牙咧嘴地揉着我可怜的尾巴椎,不知道有没有裂掉。 嘤,太他娘疼了! 幸好池迁上学去了,不然被他看见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抚着胸口庆幸的我忽然感到眼前光线一暗。 一双即使在雪地里走过依然干干净净的运动鞋停在我面前。 这双鞋看起来真眼熟,这条校服裤也很眼熟。 我的视线从下往上缓缓抬起。 池迁单肩背着书包,一只手抄在口袋里,正垂下眼眸,沉默地看着我。 他下课了?怎么那么快?我扫个走廊扫了那么长时间? ......喔,好想死。 “呵呵。”我干笑着挠挠头,“拖地板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池迁的目光从横尸在我身边的拖把重新移到我身上,没什么表情地说:“谁要你扫了?” 我被他一噎,虽然跌倒是我自作自受,但是这么明晃晃地说我活该也太过分了吧。臭小子,对自己老爸落井下石为什么做的那么熟练啊! 我低头磨牙。 “啪”一个东西扔到我怀里,我下意识伸手接住,一看,是池迁的书包。 “拿好。” 嘿,你个臭小子,我又不会讹你,自己老爸都跌得半身不遂了,不帮忙扶一下就算了,你这个健康人士居然叫自己老爸给你拿书包—— 一只手突然伸到我腋下,一只手扣住我腿弯,我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对着池迁冰雕一样的脸眨了眨眼睛,身体突然就一轻,腾空而起。 我吓得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抱人的时候可不可以打声招呼啊!大力水手池迁! 惊诧过后,我就发现了这个抱人的姿势有点不对......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公主抱? 转头看看四周,幸好没有人在这时候上楼梯。 我斟酌着和儿子说:“阿卷啊......咱可不可以换个姿势?” 池迁看都不看我一眼,也不说话,目不斜视地走上楼梯。 好吧,那算了......我都忘了我们还在冷战。 窝在池迁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宽阔的胸膛上,屁股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原来他还有镇痛安神的疗效。 说起来,这家伙什么时候肩膀长得那么宽了,个子......好像也窜了一大截。 不是说男孩子迟发育要到高中才会开始长高吗?他现在就窜得那么厉害,后面会不会后继无力啊......我要不要给他弄点钙片吃吃? 不过好像也用不着,他上辈子可是一路不停歇地长到一米八几唉!和生他的爹一毛一样,有时候我也觉得立秋是嫌我矮吧......哀叹了一小会儿,我眼角瞥见了一个东西。 “拖把,我的拖把!” 我终于想起了和我同病相怜的拖把先生。 “我会回来拿。”他淡淡地说,一脚踢开门,给我拿了个垫子,才轻轻地把我放在沙发上。 走了两步,这孩子又停了脚步回头警告我:“坐着别动。” 我抱着他的书包乖乖点头。 就我这副怂样想动也动不了啊。 池迁拿回拖把,又进了房间,我伸长脖子追着瞅他的背影,这娃把我扔沙发上就不管了么。 过了两分钟,他拎着小药箱出来了。 看着他越走越近,我嘴就越发控制不住地想咧开。 虽然这家伙脸还是那么臭。 鞋子被脱掉,裤管被卷起,一只肿得老高的猪蹄露了出来。 看到这种情况,池迁突然就抬头瞪了我一眼,眼神非常严厉,怒火隐隐。 我被他瞪得心虚地往后缩了缩。 干嘛那么凶,我自己也不想的好不好。 刚才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看起来好严重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背着池迁在狠狠拍的无情冰雨里走了太久,池迁胳膊都拆线痊愈了,我的脚还是时不时觉得疼,走多一点路就不行了,一点也吃不上力,弄得我这几天走路都一高一低,也不敢用那只脚使劲。 本来以为保养个几天就没事了,结果今天这一摔直接摔回了解放前,前功尽弃。 池迁拿了药酒出来给我揉,敷过药酒的娃都知道要把淤血揉出来有多么地疼,按我说,这简直可以列入满清十大酷刑里头,疼得我是满头大汗哭天抢地啊,那天路过的邻居恐怕还以为我们家在杀猪呢。 眼泪都出来了,刚好滴在池迁手背上,他动作一顿,一抬头就看到我两眼红得像兔子一样,这回他终于有表情了,我从他眼里看出了一点点心疼,虽然转瞬即逝。 因为他很快就低下头去了:“再忍忍。” 就为了他眼底那一丢丢温情,再疼我也值了。 我还以为我们会这样顺理成章地和好,结果,第二天他就恢复了那副面瘫脸。 关键是,这面瘫还是专门针对我一个人的,虽然他对同学朋友一向表情很少,但至少还是有表情的,可是一轮到我,那点轻微的笑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竭掉。 被他搞得我也灰心了,我本来就是属乌龟的,退缩是我除了逃避用得最得心应手的技能。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腿都消肿了,行动自如了,池迁还是那副样子,好像我上辈子欠他五百万没还似的。 周末那天又下了大雪,因为要去老妈家吃饭我特意多睡了一会儿,反正不用买菜也不用做饭。 等起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习惯性往隔壁一瞥,池迁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自从那天之后,池迁再也不会缠着我一起睡。 我还不习惯了好久,被子太冷了,我一个人怎么也捂不暖。 叹一口气,回了头,突然发现饭桌上摆着油条包子,揭开一个倒盖的盘子,豆浆的热气立刻冲了出来。 原来这孩子出去买早饭啦......我望了望窗外,那么大的雪呢,还以为他会懒床。 他以前和我一起睡的时候,分明要我使劲浑身解数才叫得起来,呵他痒痒,还会被他一个翻身压在身下反击,到最后被子也皱成一团,笑得喘不过气来的家伙反而变成了我。 以前那样真好啊。 我啃着包子想。 吃到一半门突然响了一声,冻红了双手和鼻子的池迁拎着拖把和水桶走了进来。 他身后是清寒冷冽的风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走廊。 .. “我们阿卷最近怎么瘦了那么多?” 老妈一边剪着指甲,一边和我打听。 老爸则在厨房挥汗如雨,池迁过去帮忙了。 “有吗......”我眼睛飘来飘去。 好吧,是有一点点,可他都有吃饭啊,只长个子不长肉我有什么办法。 我在心里嘀咕。 “怎么没有啊。”老妈夸张地一拍大腿,“上礼拜看到他的时候脸色还很好呢,怎么才过了几天,现在眼睛和脸颊都凹进去了,人长得像竹竿一样。” “竹竿也太夸张了吧......”就算瘦了点,池迁也不至于到竹竿的程度吧,每天打篮球,不像我一样除了做家务就没有运动量了,他身上的肌肉可是很结实的。 不然也不会抱我像拎小鸡一样轻松。 “你这个老爸怎么当的啊。”老妈用指甲钳敲我的头,“我们家池迁成绩那么好,看样子也不会为了考试就瘦成这样吧,不是你生活上没把他照顾好,那最有可能就是失恋了!” 老妈最后一句话让我差点呛死。 失恋个屁啦,对女人都没兴趣的家伙。 结果我这个反应让老妈更加笃定她完全没根据的猜测,老太太永不枯竭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了起来,她闪烁着一双居心叵测的眼睛,在饭桌上对池迁展开了攻势:“阿卷啊,多吃点肉啊,你看你最近都瘦了呢,哎呦,怎么瘦得那么厉害,是不是......相思病啊?” “咳咳咳。”我快被饭噎死了。 老妈我儿子才十五岁啊十五岁,你问这种问题是想怎样! 池迁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对老妈笑着摇头:“奶奶,你想太多了。” 就是,我非常赞同地点头——老妈你是太无聊了吧? “那......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人啦~~~~” 老妈你够咯! 池迁眼神又往我这里飘了飘,说:“没有。” 对啊,有的话我肯定会知道的。 老妈毫不气馁,再接再厉:“那阿卷,你有没有喜欢的类型啊?” “老妈......”我忍不下去了,“池迁都要中考了,现在还是学习为重比较好吧......” “你懂什么啊,人家日本只要父母同意,女孩子高中就可以结婚了,你自己也好意思说,还不是高中就追在立秋屁股后面跑?”老妈白我一眼,“我是让池迁现在就想好,确定目标,以后找起来才容易嘛。” 我无力地扶住额头,我被老妈打败了。 正常的长辈不是都应该劝说小孩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不要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么......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身处在这样开放的家庭里。 幸好池迁缓缓摇了摇头:“奶奶,我现在没心情想这些。” 我偷偷观察他的表情,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勉强。 那天......我对他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伤到他了? 仔细看的话,他好像真的瘦了很多。 我低下头闷闷地扒着饭。 我只是想做个好爸爸,怎么也那么难呢? “老三!” 一声暴喝,我吓掉了筷子,抬头对上老妈戏谑的眼神,我气呼呼:“干嘛啊,妈,吓死人了。” “叫你那么多遍都不会应,我还以为你聋了。” ......我真的是亲生的么? “干嘛。”我没好气地捡回筷子。 “快过年了,一起去旅行啊!”老妈喜滋滋,“不要在家过年了,年年都那样,太没意思了。我们出去玩吧!” “哈?” “你大哥大嫂不知道今年要不要回来,为了鹏鹏估计是不行了。”老妈思前想后,“那就叫他们把甜甜送回来,我们一家人出去旅个游,住大酒店,吃海鲜,肯定比在家里看春晚有意思。” “随便吧......” 反正到时候一中也放假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结果到了年前,我们全家人自己开车跑到横崎看海,老妈特别豪迈地定了三间海景房,然后她递给我一张房卡:“你和池迁住这间。” 和池迁一起睡? 我愣了:“怎么不是一人一间?” “你想得美哦!你知不知道这酒店多贵!”老妈不高兴地踢我一脚,“我们陈家勤俭节约的家风就是败在你这颗老鼠屎手里的。” 我被她气死......明明是你自己要出来**的,居然说我老鼠屎! “老鼠屎还不是你生的。”我不敢当面顶撞老妈,只好在她后面小声嘀咕。 苦恼地看了看手里这张卡,觉得分外烫手。 其实......其实......临近期末考的那几天池迁干脆搬去和林子良一起住了。 他是这么和我说的:“和爸爸呆在一起我会分心。” 所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碰面......也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那几天,真是难熬极了,家里空得像个废弃的洞穴,空荡荡的风来来去去。独自吃饭的时候碗筷相撞的声音变得好大声,不小心在浴室滑倒,反射性叫阿卷阿卷,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呆呆地坐在地上才想起他走掉了。 弄到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卷巴卷巴铺盖,厚脸皮地搬去卫衡家里住了。(二哥差点没把我瞪死。) 而现在突然就要一起住,我不知道为什么心慌意乱,光是想一想,心脏就跟吃错药了一样拼命加快。 刚刚坐在一辆车里我都紧张到双手不知道该哪里放,稍微触碰到他的眼神,脑子就爆炸了一样突然一片空白,脑细胞好像全飞了,完全无法思考。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我正发呆,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抽走了我手里的房卡。 “电梯来了。” 没什么音调的四个字。 不知怎么回事,我居然就乖乖跟在他身后朝电梯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萌阿卷还是那个萌阿卷。 只是接收了上辈子的记忆会让他早熟很多…… 他的一切变化都是有阴谋的(奸笑) [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因为蠢作者只能用手机,jj又老是抽,我今天发现有好几条评论刷不出来也回复不,缨樱缨,如果有被我漏掉的筒子原谅我几qp:了乃们要相信作者是有评必回的! 第46章 作死 房间很大,落地窗一开正对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海风拂面,涛声萦耳。 池迁去浴室洗澡了,我躺在床上看电视。 不管电视音量开得多么大,哗啦啦的水声总能找到空隙钻进我耳朵里,我僵坐在床上,余光瞥见池迁映在磨砂玻璃上的身影,朦朦胧胧,但胳膊是胳膊,大腿是大腿,都看得挺清楚的。 我也不大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浴室要设计成这样,就弄两块玻璃围起来,人在里面放个屁都看得明明白白。 简直居心叵测。 “咯嗒”一声,水声随即停了,玻璃门也被打开。 我立刻正襟危坐。 □围了条浴巾的池迁出来了,赤‖裸还沾着水滴的胸膛从我眼前晃过。 我连忙低头,好像手里的电视遥控器突然开出一朵花。 数了三遍遥控器上的按钮,我开始有点沉不住气了。从进房间开始气氛就诡异地沉默着,两个人完全没有语言交流,我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没话硬要找话讲。 他一会儿去拿毛巾,一会儿去拿吹风机,每次都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搅得我电视也不能好好看,而且他每从我眼前经过一次,我的心跳就会加快一次,再这样下去我估计会心率失衡而死。 实在受不了了,我干脆也躲进浴室去冲澡。 等我洗完出来,池迁正就着台灯,倚在床头看书。 只有一张大床,我尽量表现出若无其事,在床的另一头睡下。虽然两个人一个面向左一个面向右,中间更是拉开了南北两极一般的距离,可是还是会让人感到不自在。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池迁偶尔翻过书页的声音。 我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幸好没过多久,拯救世界的老妈来敲门了:“老三,睡了没?” 我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光着脚就跑去给老妈开门:“没睡没睡。” 老妈皱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愁眉苦脸地说:“老妈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我问:“怎么了?” “你二哥那只泼猴正大闹天空呢,你上去帮我弄死他。” “刚才不是好好的么?”我不解地皱眉头。 “我哪儿知道,他现在正发疯呢,跟只疯牛似的,嘴里喊着媳妇儿媳妇儿的,你说你要撒泼也要首先有个媳妇儿啊,我连他媳妇儿的腿毛都没见着,光见着他哭天抢地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老妈翻着白眼,“老三啊,我老了,打不动他了,你大哥又不在,现在我就指望你能收了他了。” 指望我? 我大受惊吓地后退两步。 本来孙悟空的宿敌是二郎神,结果二郎神不在,王母娘娘也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哮天犬身上啊。 这力量悬殊还是有点差距的吧。 “别怕,你带着阿卷一起去,两个人肯定能搞定他。”老妈冲屋里看书的池迁咧嘴一笑,“阿卷啊,来,出来陪你老爸一起去,给他壮壮胆。” 池迁也没说什么,合上书,套上衣服就出来了。 于是我和池迁就硬着头皮摸到了二哥的房间,还没走到他门前呢,就听见里头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媳妇儿,我错了,我错了嗷,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接我电话啊,媳妇儿,我不能没有你啊,没有你的世界我承受不来嗷嗷啊啊啊啊,媳妇儿啊——” 最后那高亢凄厉的一声媳妇儿简直肝肠寸断,弄得我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还是池迁默默走到了我前面,敲了敲门。 里头的人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完全没有理会。 池迁加大了力气,结果门就被他推开了。 原来根本没关。 好好的房间被二哥弄得乌烟瘴气,搞不清楚的还以为里面失火了,这家伙到底抽了多少根烟。走进去都没有下脚的地方,酒气熏天,空酒瓶子滚来滚去,二哥坐在地上,一手夹着烟,正仰头灌酒呢。 这家伙是神经线搭到高压电线了吗? “二哥?” 我试探着叫了他一句。 二哥回过头来,红着眼眶,抱着酒瓶子泫然欲泣:“老三啊......” 我浑身抖了抖。 好一会儿我才鼓起勇气走到他边上:“你怎么了?” “嗝————”二哥打了个极有节奏音调的酒嗝,一手把我按趴下了,“老三,喝!” 酒瓶子就往我嘴里戳。 我被他揪着领子,硬是灌了好几口酒,咳咳咳,快呛死了。 幸好池迁及时抓住了二哥的手,狠狠往边上一摔,整个人挡在我和二哥之间,像一座高山将我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我有些发愣地看着他挺直宽阔的后背,鼻尖嗅到他和我一样的淡淡的香皂味。 二哥抓住池迁的肩膀又往下按,掀了掀眼皮说:“阿卷啊,来陪叔叔喝一杯,叔叔啊,心里苦啊——” 池迁抵不过二哥的蛮力,硬撑了一会儿,还是被搂着肩膀按在地上,手里还被塞了一听啤酒。 “你说他心怎么那么狠呢?我在他身边都晃了多少年了,他怎么一点......嗝......一点都不动心呢?”二哥抓住池迁开始大倒苦水,“刚看上他那会儿啊,阿卷你都才十岁不到,才......才那么一点高......”二哥恍恍惚惚地露出个笑,在腰间比划了一个高度,“现在你都十五了,长那么大了,他怎么还是不看我一眼呢?他怎么就那么无情呢?” “他不喜欢我开赌场,我就不开了,我天天守着他还不行么,他在广场画人像我在旁边帮着收钱,下雨我帮他收画板颜料,天晴给他打伞,碰着没人给他做饭,饿了,我三更半夜大雪天也给他送去......”二哥嘟嘟囔囔,“他想得到的我想到了,他没想到的我也给他想到了,可是,为什么,我给他的,他都不要......” 池迁本来有些挣扎的动作,在听见二哥这番话之后,忽然就安分了下来,他抬眼看了看二哥,没说话。 “前几天不就删了他几条短信么,至于发那么大的火么,那么破的手机还一直用一直用,内存都满了手机卡得半小时才动弹一下,我发给他的短信他都打不开看不了也不知道删......”二哥继续唠叨,“给他买了新的也不用,就爱用那破手机,打电话都老是听不见声儿了还留着干嘛,没帮他把手机扔了算我厚道了......不就删了几条短信么......” 二哥说到这里又激动起来,拍完桌子还不解恨,抓着池迁的肩膀像马景涛一样咆哮:“你说,你说,至于么!为了那几条破短信就叫我滚!对我拳打脚踢!我对他那么好,他居然为了两条破短信打我!嘿,老子纵横南川那么多年,他娘的,居然就这么给他几下踹出去了,嘿你说......他劲怎么那么大啊!” ......卫衡的功夫看来一点儿也没退步啊。 我暗自腹诽。 “不就几条破短信么......”二哥气势又弱下来了,趴在池迁身上叽叽咕咕,“也不知是哪个野男人发给他的,还叫他阿衡,还我爱你,嘿,肉麻不肉麻啊,这种短信还留着过年啊......” 我一听就坏了,把二哥拽起来,急吼吼地喊:“那条我爱你,你真给他删掉了?” 二哥喝多了酒,有些呆滞,好一会儿才点头:“啊,我删了。” 我傻了。 二哥以为我没听明白,又给我描述了一下细节:“我就,我就这样一按,把它给删了......” 我都被他气哆嗦了,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卫衡只是把他打一顿,都算对他从轻发落顾念旧情的了。 二哥吸了吸鼻子,又问池迁:“你说,你说他怎么那么无情呢?” 不等池迁回答,我就一脚踹过去了:“他无不无情,那也要看对着谁啊!” “你觉得自己花了五年时间就了不起了是吧,人家卫衡也没求着你要这么干啊,一切还不都是你自愿的?”我越想越气,“他什么时候说过他愿意了,是你自己自作多情而已!那两条短信是说删就删的吗?你做事之前就不能用你大脑好好想想,卫衡缺手机吗?缺钱吗?他干嘛好的不用就是要用个破烂手机?为什么手机都存满了都不舍得删掉啊?你想过没有啊?你个傻逼!二缺!你是想逼死卫衡啊!” 我红着眼眶,声音都哑了:“那可是他最后的念想了啊,那么多年了,卫衡就是靠这个活着的啊!”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就走,也不等池迁了,气呼呼地回房间了。 走出门时,二哥还在傻傻地问池迁:“他为什么就不愿看我一眼呢?我等了他五年了,他为什么就不愿意看我一眼呢?明明那天......明明那天我们都......”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回了房间,我拿手机给卫衡打电话,打了好几个都是无人接听。 我锲而不舍地打下去,打到第二十个,他终于接起来了:“阿俨。” 口气语调都没什么不对。 “对不起啊。”我说。 他那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事,算了。” 他那样子我心里更酸了。 “卫衡,你知道我二哥是缺心眼,我我......”我说不下去了。 “不关你的事。”他那边风好像很大,呼呼的,他的声音又那样轻,夹在风里,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没了也好......” 我在电话那头抓耳挠腮,却不知该怎样安慰他。 “人都不在了,留着他的只言片语又有什么用呢?删了也好,只是半夜突然醒来的时候会有点不习惯。”他轻轻说,“阿俨,我现在时常会觉得时间太长了,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头似的。” 我眼前涌起热气。 那是你一直活在过去,不肯走出来啊。 “阿俨,我昨天梦见青森了。” 卫衡的语气忽然轻快了一点:“那是我回到南川后,第一次梦见他生前的事。” “我梦见那天正是除夕,热闹极了,我家里没人过年,我就去他家里。满天火树银花,爆竹声声,他搬了凳子往窗上贴福字,手肘碰开了窗子,有风吹来,发丝拂上他脸颊,他觉得痒,有些孩子气地皱起鼻头。” “电视里正在放一年比一年无趣的春晚,欢声笑语中,我偷偷抬眼瞧他,他看起来还是个高中生的模样,一点儿都没变。” “十九八七——” “零点倒计时,鞭炮声突然响了好几倍,整个世界好像突然沸腾起来。” “他拍拍手跳下来,和我说:‘阿衡,十五年了。’” “他眼里的笑那么温柔。” “那么温柔。” “可是转瞬间,又到了他车祸身亡的那天。” “我去他家送他,窗子上还粘着他亲手贴上的福字,那时我就想——” 卫衡声音忽然哽咽了一下。 “地下那样冷,他向来畏寒,该怎么办才好。” [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好迟了_(:3)乙)-试着恢复了一下以前的文风…… 第47章 浴室 海浪卷着浪花扑上来,又缓缓退去。 远处的灯塔像不可触及的星辰。 有一阵子卫衡特别爱画星星,因为他总是睡不着,思念对他而言就像关不上的门,连空气里都满是那人旧时的味道。挂电话前,他问我:“阿俨,为什么以为忘记的事,闭上眼睛的时候又都想起来了呢?” 我不懂回答。 “也许是我已经开始变老了吧。”他说。 挂了电话,我想着卫衡,独自在房间里坐了好久,心里好像有个叫做孤独的东西在啃咬,觉得心里酸酸的疼。其实二哥又何尝不是呢,只是他这个人要强,在人前玩世不恭,宁愿会一个人躲起来抽烟喝闷酒,扛不住了也只敢借酒劲发泄。 于是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池迁被我丢在二哥房里了。 望了望时钟,天已经很晚了。我想了想,决定去把他从二哥那只疯猴子手里拯救出来。 推开二哥门的时候,真是吓一跳。 一个重得半死的,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家伙,就这么往我身上砸下来。 “呜啊——”突然得连撤退都来不及,手长脚长的男人好像没了意识一样整个压下来,我被砸得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脑袋“咚”的一下重重敲到地板的瓷砖上,痛到飙泪,眼前都黑了一下。 靠靠靠靠靠靠,脑子都要摔出来了。 “卫衡......” 耳边熟悉的呢喃让我崩溃的神智恢复了一点,我使出吃奶的劲才把身上死沉死沉的男人推到一边去,按着后脑坐在地上,就着走廊上照进来的应急灯看清了夜袭人的样子,果然是二哥! 我火一下就爬起来了,忍不住狠狠踹了男人一脚,大骂道:“陈老二,你脑子有坑啊!” 我那一脚还蛮重的,二哥被我踹得滚了一下,躺在地上不明所以地嘿嘿直笑。我皱了皱鼻子,一股浓重的酒臭味从他身上发散出来,有没有搞错啊,居然喝成这幅模样。 “唉,唉,你搞什么啊。”我凑过去看他,却发现他抬起手臂遮住的脸上,有湿湿的东西流下来。 他不会是在哭吧? 我后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不可能的吧?以前这家伙不怕死跑去别人地盘收保护费被人打得半死不活都没掉一滴眼泪,现在居然喝得意识模糊,烂泥一样躺在地上哭? “卫衡......” 这家伙神志不清的开始嘟嘟囔囔。 在我面前叫卫衡有什么用,他又听不到。 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坐车坐了一天骨头都要散了,现在又被砸得坐在地上起不来,还要照顾他这个该死的罪魁祸首,有没有搞错啊,就算这个酒鬼是和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哥哥,那也不是理由好吗! “卫衡......” 又来了,不要以为你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我就会忘记刚才那凶残的一击。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房间里传来人摔倒的闷声,然后我就看到池迁扒着厕所门框一塌糊涂地睡在地上。 身上都是酒渍,一看就知道被放倒了。 我们家池迁和酒这种东西八字不合啊,完全就是一杯倒啊,二哥这家伙居然把他灌成这样。 “卫......” 我怒火中烧,没好气地吼回去:“叫叫叫,叫你个大头鬼啊!” 二哥掀了掀眼皮,费了好大劲才把我认出来,咧嘴傻笑:“嘿嘿嘿,老三,你,嗝,你坐在地上干什么呢?” 我觉得我太阳穴的血管都要爆了,粗口都被逼出来:“md,你还好意思来问我!” 好不容易把二哥拉起来,结果这家伙一站起来就甩开我冲进厕所大吐特吐,慌不择路时差点就踩着池迁了。我赶紧把池迁扶出来,这孩子大概是第一次喝那么多,闭着眼倒在我怀里难受得直哼哼的,看起来特可怜。 吐完出来的二哥好像清醒多了,歪歪斜斜地走出来把剩下的啤酒都摆在我面前:“老三啊,陪我喝几杯。” “我不喝,你也别喝了,出来玩就好好玩,别想不开心的事了啊。”我看他那样子也叹了一口气,可是他和卫衡的事,我也没办法干涉,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亲哥哥,我能偏袒谁呢? “喝!不喝别想走!”喝醉的人特别蛮横,我扶着池迁正打算撤退,二哥一把把我拽地上了,死活不撒手。他瞪着眼睛说,“让池迁在那儿睡着,你和我喝,喝完了你们再走!” 嘿,我带儿子回房间休息难不成还要像勇士拯救公主似的过五关斩六将? 可惜池迁已经被放倒了,我和二哥对抗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最后就是我也喝得两眼冒金星,踉踉跄跄去扶池迁,结果直接扑倒在他身上,我四脚并用想站起来,一抬头,迷迷蒙蒙中好像看见池迁正温情脉脉地看着我,眼里一点醉意都没有。我揉了揉眼睛,果然,他仍然呼吸绵长地睡着觉。 ......喝酒都喝出幻觉来了 想想也是,一直和我冷战到底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对我投来那么体贴的眼神。 我晃晃脑袋,把池迁的胳膊架在肩膀上,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回房间。 接下来到底怎么回事我就有点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把池迁扔在床上我就扶着墙进了浴室,身上太脏了,喝到最后的时候手都抖了,把酒泼了一身,现在身上黏黏糊糊都是酒,唔......我得去洗澡......我得去洗澡...... 坐在浴室的地板上花了半小时才把衬衫扣子解开来,哼哼唧唧爬进浴缸里,被温暖的水包围意识一下就模糊了。 眼皮刚刚合上,就觉得光线变暗了......奇怪,难道浴室的灯坏掉了吗? 于是我又强撑着睁开眼,眼前的东西已经变成重重叠叠的影子了,好像还会转,为了看清怎么回事,我努力眯了眯眼睛,才发现是因为有个人站在我面前挡住了灯光。 努力看了半天,我才迟钝地“啊”了一声,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阿卷......阿卷啊......”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我湿掉的头发,又轻柔地抚过我的脸颊:“爸爸。” 声音好温柔,我那个总是冲我笑的阿卷又回来了呢。 酒借怂人胆,我努力探出身子,抱住了他。身上湿漉漉滴着水把他衣服也弄湿了,可我就是不想放开。 没见到他的时候还没有感觉,一见到他就觉得开心得不得了,就算他还是不愿意理我我还是觉得开心。本来和池迁共处一室的夜晚被二哥破坏了我还有一点遗憾,但喝醉的池迁变得好温柔,我现在又庆幸了起来。 哦对也......他不是醉得起不来了么,怎么又...... 背上的皮肤忽然感到了手臂的触摸,比平常还迟钝的大脑花了好久才意识到池迁回抱了自己......我鼻尖一酸,委屈得直往他怀里钻:“你不是不理我的么,你不是不理我了么......” 还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跌倒都没人扶...... “怎么会。”像是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我的背,“是爸爸你说不想面对我的......” “我乱说的。”我为自己辩解,“说什么你都信......这么乖干什么......” “是吗?”他抬头亲了亲我的额头,“那爸爸不生气咯?” “谁像你那么小气......”我闭了闭眼,靠在他身上好安心。 “那爸爸再大方一点吧。” 他在我耳边低声细语,那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仿佛引诱人犯罪一般。 我呆呆地坐在浴缸里,看着池迁一点一点除掉了衣服裤子,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他也要洗澡吗......嗯......他也喝了很多酒......确实应该洗一洗...... 那我起来让给他好了,浴缸虽然看起来很大,但是要挤下两个男人还是也有点勉强吧...... 我昏昏沉沉地想,反正我也泡了很长时间了...... 于是我努力用手撑住浴缸边缘,抬起腿想爬出浴缸。 “爸爸,别想逃......” 他突然前倾身子在我耳根处舔了一下,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压回了水中。 “哗啦啦——”水花四溅。 腰被抱住,我整个人被翻了过来,上半身露在水面外,脸贴着冰凉的边缘。被这么一晃我更迷糊了,池迁像一条鱼紧紧贴着我后背,紧扣着我腰部,强迫我抬起臀部。 “阿卷,你喝醉了吗......放放开......我要出去了......我洗好了......”我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摸不清状况,说话都变成大舌头了。 我出去让给你洗就好了,就不用挤得那么辛苦了。 “爸爸,我没有醉,是你醉了。”池迁扭过我的脸,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烁着什么,他勾起一个坏坏的笑,在我唇上吻了一下:“我没有醉......我是骗你的哟......” 骗我?骗了什么? 太阳穴突突跳着,头也好晕,听他说话听得进耳朵里,却无法消化理解。 “爸爸,我不会放弃的......”那种诱惑到好似催眠的声音又来了,“我们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你忘了吗?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你不能拒绝我.......知道吗?” 嗯......知道了......要一直在一起......不能拒绝...... 我下意识地点头。 “真乖......”一只手伸到了前面,j□j着渐渐精神翘起的j□j。 我有些难耐地仰起头,靠在了池迁胸膛上轻轻喘息,他温柔地吻着我,j□j的肌肤相贴,唇齿缠绕,温热的水流和他抚弄着□的手指,这一切都让我浑身发烫。 我怎么......怎么又做了这样的梦...... 池迁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他的力气大了起来,嘴唇也被更用力地堵住,有什么柔软地东西撬开了我牙关,我呜呜地叫着,努力伸直舌头想把它顶出去,却和它纠缠在了一起。 □的快感迅速攀升,就快要到顶点时池迁的手却突然放开了,我有些失望地扭了扭身体,那双手却搅动着水波,沿着大腿根一路抚上,停在了后面某处,缓缓地戳了进去。 温暖的水流也跟着渗了进去,他的动作轻柔至极,我几乎没有感到不适。 另一只手伸到了我胸前抚摸,在水里身体好像会变得更敏感,他的手指划过时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痒痒的,麻麻的,心里却因此而觉得更加空虚,让我仅存的理智通通举白旗投降。 “爸爸,我喜欢你,最喜欢,最喜欢你了......”耳边是足以麻痹神经的话语,“不管是梦里那个没了爸爸的世界,还是现在......我都最喜欢你了......我最喜欢你了......” 第二根手指。 “在梦里没有好好抓住你才失去你,这次我一定会紧紧握住你的手,我不会放手了......不折手段也好......于世不容也好......我都不会放手......” 第三根手指。 有个火热的东西顶在我股间,我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可是越是摩擦那个东西居然变得硬邦邦了,好像还在慢慢变大,莫名感到一种危机感,我在水里扑腾起来。 “爸爸,你是等不及了么......” 腿被大大地分开了,池迁覆上我的背,吮吸啃咬着我的肩胛骨。 热气蒸腾,我在水里泡得人更模糊了,所以池迁顶在我后面,缓缓挺进身体,我还有点呆呆的。 前‖端又被握住了,我沉溺地闭上了眼。 好舒服...... “爸爸......” 嗯?什么事? 一阵撕裂的剧痛传来,我整个人都弹起来了,可惜腰被狠狠扣住,我的剧烈动作反而使臀部翘得更高了。 “呜——” 脑子刚刚清醒一点,身体就被迫剧烈地晃动了起来,这还不算,池迁从后面胡乱地吻着我,氧气好像都被他吸走了,结果脑子里又变成一团浆糊了。 “好痛......” 我扁扁嘴,眼角都有点湿了。 “忍一忍就好了,爸爸,忍一忍就好了......” 池迁伏在我身后,嘴里说着安抚的话,结果却更用力地撞击着我的腰。 “骗子......” 我声音变得呜呜,整个人好像被什么撑开了,炙热的物体不停摩擦进出着,内壁被撑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即使他伸手努力安抚我前面,我还是觉得很痛。 “阿卷......呜......” 又是狠狠一击,突然擦过了某处,我身体猛地绷直了一下,一股酸酸麻麻的感觉像电击一般传过全身,连前面都微颤着站了起来。 “在这里吗?” 池迁紧扣住我的腰,将我往上提了提,这下停留在我身体里的物体直接从那个地方碾了过去,我啊地大叫了一声,他好似因此受到鼓励一般,撞击得更凶了,次次顶到那边,我咬着自己的手承受着身后的律动,眼神渐渐有些迷蒙了。 口干舌燥,我微张着嘴,无力地趴在浴缸边缘,身体被动地随着他的动作而上下晃动。 “不行......不行了......” 池迁亲吻着我,爆炸般的快感渐渐盖过了最初的痛楚。 他在我耳边喘息着,顶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我脑中突然一片空白,身体一瞬间绷直,微微抽搐着,下面已经缴械投降了。发泄后,我绵软无力地趴在那儿,池迁扭过我的脸重复地亲吻着,模糊又迷离地唤着:“爸爸......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大脑乱作一团,身上也完全没力气了。 池迁动作激烈了许多,他胯部突然用力地撞了过来,紧紧地贴着,炙热的,喷涌出的快意渐渐胀满体内。 我身子猛地一抖,整个人仿佛要跌入黑暗深渊,连意识都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池迁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仿佛才入耳就散了:“爸爸......我帮你弄干净......幸好没有受伤......” 好累......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觉得眼睛好像被糊住了一般根本睁不开,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费了老大的劲才皱着眉头眯开了一条缝。 嗯?这是怎么回事? 我吓得人从床上弹了起来。 一坐起来我才发现全身酸痛得不行,揉了揉腰,我再次掀开被子看了看。 j□j。 往旁边看了看。 池迁也裸‖着。 我抓着被子呆愣了好久。 这是什么情况? 电光火石间,几个断断续续的片段从我脑中飞快掠过。 紧紧抱住池迁的我,池迁轻微的喘息,狭小的浴缸,身体的晃动,飞溅的水花...... 可是记忆模糊至极,零碎的片段完全拼不起来。 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僵硬地转头看了看池迁。 他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睛,醒了。 池迁自然地想用手撑起身子,可他动作突然一顿,眉尖痛苦地颦起:“好痛......” .......好好好好好痛? 我惊悚地瞪着他。 “怎么回事......”他很吃力地撑起身体,“屁股疼死了......” ......屁屁屁屁股疼死了? 不会吧……我不会真的我酒后乱性……把池迁给......给......上了?! 不会吧,我怎么会干出这么禽兽的事情?! 等等……想想也有可能,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池迁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按照那些凌乱的记忆来看......说不定真是我趁人之危......可是......可是我也觉得身体很酸痛啊......难不成是因为太久没有运动了吗...... “好痛......好像裂掉了一样......” 我脸“刷”的白了。 [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作者有话要说:够粗长了吧!p:你们有什么想对池影帝说的么……c二), 第48章 妥协 池迁坐床上皱了半天眉,好像酒还没醒似的。 我在边上心惊胆战。 说实话,我现在都还没有什么真实感。 池迁是什么人哪。有一次他们班上上自习课,老师偷懒没来,让池迁管着。他最不爱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就自己低头做作业。老师不在,学生当然可劲狂欢,把教学投影仪拿来当卡拉ok,唱唱情歌逗逗女同学。 几乎所有人都在闹,池迁被吵得做不了作业,站起来拍了一下桌子,什么也没说,但谁也不闹了,一瞬间,教室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这就是池迁,他身上有种隐隐的压迫感,而且这种感觉最近越来越明显了,我总觉得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好多。 而我是什么人哪?照二哥的话来说,我就是那谁都人捏的软柿子,还特容易上当受骗。 真不敢相信......喝醉之后人的胆子会变得那么大吗?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偷偷摸摸往池迁那儿瞄了一眼。他脸色有些苍白,眉头拧得紧紧的,一直维持着往被子里瞧的姿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了看,人一下就僵硬了。 他大腿上粘着一些干掉的白色液体。 我梗着脖子,机械地转开目光,却恰好撞上池迁包含着讶异和困惑的眼神。 “爸......你......我......” 我第一次见他有组织不好语言的时候。 好一会儿他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们做了什么......” 我很想说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很显然,这种时候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而且,这种问题上也不能逃避。 我艰难地“嗯”了一声,立刻就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池迁看着我,我能察觉到他的目光像刺一样落在我身上,他没说话,我想他可能吓到了,没能回过神来。 我舔了舔嘴唇,想试着解释一下:“昨天晚上......我们都喝醉了......” 池迁低着头。 苍白无力的语言瞬间卡在喉咙里,我说不下去了。 不管说什么都像是推卸责任的借口,字字句句在舌尖翻来覆去,最终只剩下一句叹息:“阿卷,抱歉......” 我简直不能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就像是突然发现自家日日施肥浇水悉心照料的白菜被猪拱了,最可怕的是,我居然就是那头可恨的猪。 ......心里别扭得不行。 “没关系。” 垂着眸子一句话不说的池迁缓缓抬起头来。 我揪着被子,有一瞬间没回过神来。 “只要是爸爸就没关系。”他轻声说着展开手臂环住了我,像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孩靠上我的肩膀,“是爸爸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平日里听起来肉麻万分的话此刻从他嘴里讲出来竟让人觉得十分可怜。 两人连条底裤都没穿啊,j□j的肌肤摩擦紧贴,我顿时僵住不敢动。 “爸爸......你是喜欢我的吧?”他摩挲着我的耳垂,“你对我有那种感觉吧?是吧?不然你怎么会和我做这样的事呢......” 我手心都出汗了,结结巴巴:“不不不是......昨天只是个意外......真的是个意外......” “爸,难道你要对我始乱终弃吗?” “......”根本就没有始乱过哪来的终弃啊,你这小子不要乱扣帽子! “爸,我们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都上了车,现在不会想逃票吧?” “......”不要用这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我,我压力很大的。 “爸,你要对我负责。” 我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你想怎样。” 这家伙突然两眼放光:“嫁给我?” 我一把推开他,面红耳赤:“胡说八道!你被陈老二那个不正经的传染了吗?” “唉?不可以吗?”他语气失望地低下去。 “废话!” “那就肉偿吧,爸爸。” 话题变换得太快我有点回不过神:“......你说什么?” 池迁这会儿哪还有前几天的冷艳高贵,像摇着尾巴的大型犬般蹭过来,又像膏药一样黏在我身上,语气出奇地欢乐:“我们换个姿势,再来一次吧爸爸!”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控制住把他拿去填海的冲动。 后面的日子就别提了,这货回去也不肯消停,风风火火地从林子良那儿搬回来了,一进门,“咣当”一下,直接把行李扔进我房间柜子里。从此像长在我屋里似的,拔都拔不出来。 反正是寒假,他整天就围着我转,这货眼睛又大,黑色的眸子亮得出奇,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瞧着你,扯着袖子问:“爸,你什么时候对我负责?” ......下辈子吧。 对他严词厉句黑过脸,苦口婆心劝过,也摆出冷脸不理他过。 没用,软硬不吃。 到后来他就像失水干枯的芭蕉叶,整个人都蔫了。吃饭数着粒吃,倒水时烫着手,走路好像用飘的,两眼无神,不笑不闹,比二哥那个宣称失恋的家伙还要严重。 天天看着他那样,就算猜得出他是故意做出样子让我心软,我也有点挨不下去了。 卫衡曾经评价过我,说我太多弱点,过于怯懦,就算别人笑话我,我也只是自嘲而已,从不反击。 怎么说呢,就像高三毕业,大家被压抑久了瞬间爆发,个个撕书撕考卷,踢掉桌子,扒掉横幅,只有我在疯狂的气氛中冷静地蹲在地上把自己的课本一本不落地绑起来,运回家。 我想一定会有和我一样不擅于破坏的人。我也学不会吵架,大概愤怒到顶点反而更沉默。但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不会反击。 这也许是人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不同吧。如果和他人相关,在一件事情的选择上,我总会倾向于选择对他人有利的那部分。当然不是说我真那么高尚,我只是怕给别人添麻烦,想着自己吃点亏算了,能一次性解决就最好,不要以后再出什么岔子,拉拉扯扯,攀扯不情。 所以我这种人特别怕麻烦事,谁要对我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僵持到最后,我一定会输。 简而言之,我服了。 所以那天晚上池迁试探着亲了亲我时,我僵直身子没有躲开。 我说:“我不是接受你。” 他动作停了一下。 “这次是还你的,没有下一次。”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用尽温情蜜意亲吻我:“爸爸,我愿意等。” 嘴里说得那么好听,手上的动作可没有落下。 我整个人僵硬得像晒干的带鱼,不管他怎么抚\慰都没办法从紧张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反正......反正是我先占了他便宜,他只是占回来,又不会怀孕,顶多屁股痛两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安慰自己。 扩张后,腿被大大地打开,我攥紧拳头让自己不至于夺门而逃。 池迁抱着我,他的手臂线条是偏向修长的类型,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强壮,可是力气却很大。 “爸爸,你不要怕,我不会弄疼你的。” ......要做快做,趁我还没后悔! 内心里一点儿也不想和男人做这种事,那种带着微微恶心感的排斥反应几乎将我逼疯。 早知道.....早知道就应该把自己灌醉以后再...... 池迁还没正式开始,我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爸爸,我进来了......” “铃铃铃——” 电话恰到好处地响起来。 我一个翻身掀开池迁,随便抓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一溜烟跑到客厅去接电话。 不用回头都知道池迁的脸色黑了。 可我心里轻松了不少。 “老三。” 我的妈祖奶奶啊,从没有哪一次听二哥粗犷的声音感动到差点喜极而泣。 “怎么了?” 我一边歪着肩膀夹着电话,一边穿上裤子。 池迁也从屋里出来了,抱着胳膊倚在门框边,面露无奈。 “我刚刚在卫衡家附近那条巷子......”二哥说话有点气力不稳,“给几个孙子砍了......现在正往医院走,你过来时多带点钱......” “你没事吧?”我裤子提了一半愣住了,握着电话的手都是抖的。 “没事,过去顶多就胳膊大腿缝几针。” 我骂了句粗口:“你混蛋又上哪儿打架去了?不是说场子的事都不管了吗?” “我没打架,我说老三你思想能不能阳光一点儿。”二哥居然还有心情和我贫嘴,“我这不是得罪卫衡了正想找补嘛,他估计把我电话屏蔽了,所以我这几天不都在卫衡家附近转悠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在家,还是不愿意给我开门,我都没见着他人。今天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几个小毛贼翻他家墙。那贼是团伙作案,又带着刀,老子一时不察给他们暗算了,这才阴沟里翻了船,不然就我陈老二纵横南川那么多年,那个不长眼的干动我?” “卫衡不在家。”我无力地扶住额头,“他姐从国外回来了,这几天都在他姐家里呢。” “是吗,那太好了,”二哥有些撑不住似的咳嗽了两声,声音却轻松起来,我几乎都能想象出他眯起眼睛笑的样子,“你来的时候帮我告诉他一声儿,就叫他别那么快回来,我看那几只毛贼估计不止来一次,钱丢了没事,别他回来的时候刚好撞见,再被伤着就了不得了。” “你还是顾好自己吧!”我急了,“你现在在哪?伤成什么样了还走路啊?打车去啊,叫急救啊,这时候省什么钱啊。” “老子钱全被那些孙子抢走了,拿屁坐车啊!急救,急救哪儿有空管我,占线呢。没事,老子血厚,还没流完就快走到医院了。还有,我给人砍了这么不帅气的事你就别给卫衡提了......”他呼哧呼哧喘着气,“他家有贼......小心......你记得和卫......卫衡说......说一声......” 他声音忽然弱了下去,我听见啪嗒一声像是手机摔地上了。 “喂喂喂——” 电话那头再没人应我。 我外套也不穿了,踩着双拖鞋就往外冲。 池迁在我后面叫我,我头也来不及回,迎着风大吼了一句:“看着家!” 我在路边拦了车,沿着卫衡家那条巷子一路找,没一会儿就看见车灯前边滴滴答答一条血迹,步步血印。 一个人倒在路边,身下泅出一滩血迹。 我吓得都快精神失常了,把一身血的二哥扶上出租车,司机也是个牛人,油门一踩到底,轰隆一声就飞出好几米,连闯三四个红灯,直接戳进急诊室大门,吓得一拨小护士惊叫连连。 直到二哥送进手术室,我坐在外边的椅子上才渐渐恢复知觉,感到冷得直打哆嗦。 好容易平复下来了,我咽了咽唾沫给池迁大致说了一下,叫他给我送衣服鞋子,又想起给卫衡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件事。 我是谨遵二哥的旨意说的,可卫衡却好像有预感似的,直接问:“你怎么知道我家遭贼了?” 我见不好瞒,也没什么可瞒的,就直说了:“我二哥给那些贼砍了,现在还在人民医院抢救呢。” 卫衡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等我。” 我还没问他什么意思,他就“啪啦”挂了电话。 池迁给我送来了衣服,陪着我在手术室外面眯了一会儿,没一会儿就听见一阵急急的脚步。 抬头一看,卫衡。 “你怎么来了?”我吓一跳,刚才挂电话给他的时候他估计还在云市呢,云市到南川小一个钟头,居然没半小时就到了,这家伙开飞车啊! 他没吭声,只是坐在我边上,静静地看着“手术中”那三个血红的字。 后来二哥被包成木乃伊似的出来了,人麻醉还没退,闭着眼昏睡。卫衡默默站在他病床边看了一会儿又走了。 走时还和我说:“别和他说我来过。” 后来直到二哥出院,卫衡都没来过,二哥还以为卫衡不知道这事儿,出了院继续围在卫衡身边耍帅。 再后来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天暖了,卫衡换了短袖,手臂上就露出一道愈合的疤。 二哥就问他:“这怎么弄的?” 卫衡不理他,把画板一合,上楼去了。 后来卫衡的姐姐和我说,几个月前家里遭了贼给偷去不少东西,后来那伙人给警察逮住了,叫卫衡过警局去认领失物。那几个盗窃犯也在,追回的失物卫衡看都不看一眼,直径走到那些个贼面前,话也不说,上来就先一脚,踹得最前头那贼人仰马翻。卫衡身手灵活,警察拉都拉不住,把那些贼打得像没腌好的猪头,他自己也在混战中挂了彩。 “我还没见我弟弟下那么重的手过。”卫衡姐姐摇头,“就跟谁动了他命根子似的,上去就和人拼命。” [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作者有话要说:我蠢作者从山窟窿出来啦!终于可以结束用手机发文的日子了!因为坐车坐了一个小时,所以晚了对不起!么么哒! 第49章 暴露 盛夏,一中全校停课,用作中考考场。 我来迟了,到的时候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等候的家长,阴凉处挤满了人,无处落脚。我远远站着,头顶的太阳炙烤大地,有个人不小心打翻了矿泉水瓶子,被水泼湿的地面立刻发出一阵滋滋的响声。 一个大妈好心拉了我一把,给我腾出个地蹲着。 “你怎么两手空空就来了?帽子扇子水都没准备?”大妈和我并肩蹲在屋檐下,和我聊天儿消磨时间。 我笑:“我是三无人员。” “一看你就没经验,第一次陪孩子考试吧?”大妈拍拍胸脯,以过来人口气说,“这水啊扇子帽子啊,是一定要带的,这附近虽然有卖,但这几天涨价啊,生意人贼精贼精的,买了不划算。” “这涨也涨不到哪儿去。”我说,“到时候渴了我再去买。” “唉,你们男人就是不会持家。这几天涨得可厉害了,一块钱的水要涨到三块,那平时都能买三瓶了,也不光是水涨,就那些铅笔啊,水笔芯啊,垫字板啊,没有不涨价的。” “学校附近的小贩们就指望着中考高考的时候发财了。”我点点头,“到时候还能收废书,像高年级做的各科笔记也有人卖,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能卖的。” “我可不给他们发财的机会。”大妈瘪瘪嘴,“我家小鬼闹着中考完要奖励呢,我这会儿得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给他省出辆山地车来。”说到这,大妈又双手合十对着碧蓝碧蓝的天空拜了拜,“唉,只要我家小鬼能考得好,什么山地车海地车,坦克我都愿意给他弄来。” “是啊,是啊......”我僵着笑容应和。 一提奖励我就头疼。 就在中考冲刺前一百天,二哥跑过来找我借钱。 他那会儿伤了在医院里住了不少时间,保安的那份工作住着住着就给住没了,于是他就琢磨着自己开个小店,好歹三十好几了,该攒点钱了。 其实他本身也有积蓄,但他非要在云川广场租店面,那经费就有点紧张了。 “那个店面埋金子了不成?”我就说他,“你干嘛非得在那里开啊?你是按什么选的店址啊?客流量?风水?” 二哥挠着头嘿嘿笑了两声:“我看了好多间店面都没那个好,那个位置绝对是最好的。” “到底怎么个好法?” “哇,你不知道,从那间店往外看出去视野太广阔了,太清晰了,卫衡在对面画画,我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 就这货连个市场调研都不做,比我养鸡还草率,我能把钱借给他吗? 二哥就扒着我大腿嚎:“老三啊,我一直把你当成我亲生弟弟啊,你忘了哥哥以前怎么对你的吗?小时候你被人欺负我第一个跳出来给你报仇啊,打得那家伙是满地找牙哭爹喊娘啊!这么好的哥哥你不打算帮一把吗?” 我冷酷地看着他:“不打算。” “弟弟你好无情好残酷好不近人情......” 我:“......” “你要是不借给我,我很可能因此郁结五内,紧接着四肢无力,再接着虚弱不堪,再拖几天我估计就会命丧黄泉的……”二哥果然清楚我的弱点,不停在我耳边唠唠叨叨,我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后来不仅借了他钱,还借了不少。 当天晚上,池迁就学会二哥那套缠人神功了。 “爸爸,我要是报送上一中,你就给我奖励好不好?” 我直觉这个“奖励”铁定没好事,当即就找了借口:“......爸爸连最后的棺材本都借给你二叔了,现在一穷二白,估计不能给你买什么了......” 但事实是我完全想错方向了,因为池迁听我这么说之后,笑容明显更深了。 “我完全能理解爸爸的难处......”他从背后贴上来,胳膊环住我的腰,“所以我别的都不要了,只要爸爸履行诺言对我负责就行了。” ......那么久了,他居然还记得这茬。 “那个,那个就算了吧。”我汗如雨下,立刻提出折中方案:“不如我给你买电脑吧,你不是一直觉得我们家那台太老了,老是死机重启吗?就趁着你中考,我们换一台新的吧。” “爸爸,我不要电脑。”他往我耳朵边吹气,“......我就要你。” 我浑身抖了三抖。 “爸爸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很可能因此郁结五内,紧接着四肢无力,再接着虚弱不堪,再拖几天我估计就会像二叔那样命丧黄泉的……” ......这货一定不是我儿子,这货是复读机变的逗比。 后来我只能结结巴巴地敷衍说:“等你中考完了,我们再谈这件事。” 结果池迁听成了妥协,欢呼雀跃地搂着我亲了好几口:“爸爸,你就看我表现吧。” 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神经线搭到闭路线了吧,我居然会对自己儿子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 看吧,爽了一时,赔了自己啊。 想到今天池迁就要考完了,很快他又要来找我负责了,我心情简直不能更沉重。 等待最让人感到漫长,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了,没想到秒针才走了两圈。 天气又热,连大妈都不爱说话了,看起自己带的杂志来。 我百无聊赖,给卫衡发短信骚扰他。 “如果和一个不该发生关系的人发生关系了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手机“叮”了一声,卫衡回过来:“谁上了你?” 我下巴差点砸到手机屏幕上,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 我愤怒地回复:“是我上了别人!” “男的女的?” 我被他打败了,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男的。” 我心怀忐忑地等了好久,结果等来卫衡两个字:“不信。”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你打牌打输了吧?” 算了还是别讨论这种问题了。 我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兜里。 天蓝云深,阳光浓烈,几只家养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过,这个世界看起来明明没什么不对。 可是我和池迁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后来池迁考试完出来了,笑容满面地跑过来,鼻尖还挂着汗。 我习惯性抬手给他擦了擦,他却抓住我的手,仿佛意有所指般捏了捏。 “爸爸,晚上有毕业晚会和聚会,我可能会比较晚回来,但你等我哦。” 他笑得意味深长。 我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南川小镇上人其实不多,这年头也不如以后繁华,过了十点大街上就没什么人了,店铺关门,我们这栋楼只剩下几户灯光,我们家就是其中一户,池迁还没回来。 说是毕业晚会,大概九点就结束了,但接下来还有班上的聚会,应该会出去包厢唱歌什么的,现在的小孩可洋气了。 虽然知道池迁是滴酒不沾的人,而且叫初三的孩子喝酒也不大可能,我还是挺希望他能喝个两杯,回来累得立马就睡了,第二天我骗他说负过责了,这样我就解放了。 无事可做,心又一直悬着,特别怕池迁突然就回来了跟我要奖励。 我决定起来打扫房间,转移注意力。 客厅拖了一遍地板,拎着拖把去洗的时候,胳膊肘一拐,撞到了电视柜。 池迁送给我的那瓶千纸鹤晃了两圈,哐当一声砸下来碎了。 我心疼不已,连忙蹲下去收拾,一只只纸鹤捡起来搁在桌上,捡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纸鹤里面似乎有字迹。 有些狐疑地展开来,是池迁稚嫩的字体。 “爸爸,不要生病。” 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及其认真。 我眼眶一下就湿了。 一共九百九十九只,我买一只都展开来看,都是一模一样的六个字。 原来那个在**时期被我丢在家里的孩子,他曾怀着满心的恐惧许下这样的愿望。 捧着那些纸鹤,忽然觉得为池迁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即使是我不愿意的事情,不敢尝试的事情。 我给那些纸鹤重新找了个瓶子装着,放进橱柜里仔细收着。 给自己洗了个澡,仰头迎着水流冲,这一刻我什么都放下了,我想池迁从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他一直以赤忱之心对待我,我该还他这一次。 我把自己从头到尾好好搓了一遍,连那个地方也仔细洗过了。洗完窝在被子里心还砰砰跳,这种把自己洗干净送到别人嘴里的事,真让人别扭。 我等了一会儿,手机倒是震动了起来,我扭头一看,是林子良发的。 “老师,你下来接阿卷吧,我们就在楼道口。” 唉?不会真喝醉了吧? 亏我心理建设还做得那么好。 我换了件t恤,拧开门走过走廊。 走廊的灯泡暗幽幽的,我正好走到楼道口,脚才抬起来,忽然听见池迁的声音。 “......你干嘛问这个?” 我一听,明明很清醒啊,那干嘛叫我下来接。 “喂,好奇嘛,我可还是可怜的处男唉,想和你讨点经验啊。”林子良的声音,他语气有些戏谑,“怎么样,老师的滋味好不好?你居然把他吃到手了,我都吓一跳。” 我脚步一顿。 “......我不想拿这个来说,算了吧,我要上去了。” “唉唉。”林子良连忙拉住他,“别走啊,你是怎么办到的?上了陈老师人家居然没翻脸?” 楼道里影子晃了一晃,池迁好像回过了身子:“他喝醉了,起来的时候我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记不清了,我当然没和他说实话,他现在还不知道,你可别说出去。” 他们的身子被挡住了,我只能死死盯着楼下转角处延伸出来的两道影子,足足十分钟,我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他们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等我回过神时,就听见林子良一声赞叹:“你牛!” 池迁说:“你今天怎么那么奇怪?是不是因为上次你和我说你有喜欢的人,所以才特意问这些的?” 林子良突然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喜欢的人太精明了,不像陈老师那样连上了别人还是被别人上都分不清,我估计是骗不过他的吧,而且他已经有另外喜欢的人了。” “喂,别这么说我爸。” “好好好,不说行吧,真是,一提你爸就急眼。”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刚才林子良那句话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我拼命攥紧了拳头,不知花费了多大力气才将翻涌的羞耻感和愤怒压下去。 停了一会儿,池迁又问:“你喜欢的人喜欢别人了?那你怎么办?” “搞破坏呗,我这个人一直......不够磊落......大概因为嫉妒心里都扭曲了吧......”林子良有些自嘲地说,“既做不到成全,又骗不过他,只好做好被讨厌的准备了。” 池迁抬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我先上去了,我爸还在家里等我。” 脚步声响了起来,一步一步,我看见池迁挺拔的身影一点一点进入我视线中。他分明还是我见惯了的模样,眼眸清澈,一粒泪痣悬在眼角,可我此刻,不知为何,却突然觉得他陌生得好像我从来没认识过。 我以为谁都会算计我,就只有池迁不会,就为了他这样一颗毫无保留的心,我甚至都甘于被他压在身下。 经历过人生那么多颠簸,被背叛被嘲笑被恶意践踏伤害过,我曾经不止一次感谢上天,让我遇见池迁,让他带着我那么多温暖动人的安慰。 甚至在日后再次被刻薄对待,只要他在身边,我那颗枯竭的心就能重新充沛起来。 怎么可能会有人笨成这样,连上了别人和被别人上都分不清。 心里也觉得很疑惑,可是因为是池迁,所以才没有再继续怀疑下去。 他是我,绝对不会设防的人啊。 .. 上楼的脚步声突然停了,我缓缓抬头,对上池迁缓缓瞪大的眼睛。 他勉强维持着镇静,可是声音已经抖起来了:“......爸。”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菊花糕的地雷o(n_n)o~ p:对不起又迟了_(:3」∠)_ [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再p:文案上说过接受池迁会虐一小章的吧o(n_n)o所以…~下一章微虐……求不抛弃,么么哒!!! 第50章 发飙 夜已经很深了,天空黑沉如铁,没有一丝星光。 只有沉默而昏暗的路灯亮在我和池迁之间。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化作压力沉甸甸地坠在人心头,让人无所适从。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池迁仿佛若无其事的声音:“爸,那么晚了,你怎么在这站着?” 那一声“爸”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讽刺。 “怎么,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吗?”我有些嘲讽地往楼梯间瞥了一眼,林子良还站在楼梯间,灯光太暗了,我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他扭着头,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偶尔有车辆经过的街道。 我收回视线,将攥紧的拳头藏在口袋里,用尽力气才能够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这出戏不是专门导演给我看的吗?有人叫我出来看戏,我当然跑出来凑一下热闹咯。” 不愧是池迁,不过一瞬间,他就仿佛明白了什么,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了看林子良。 这时,恰好一辆汽车经过,打着远光的车灯照亮了整栋楼,我看到林子良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以为我这个软柿子真的不会反击吗? 别老欺负软柿子,就算是软柿子,下口太急吃得不好也能把人噎死。 我抄着口袋,闲闲地倚靠在栏杆上,笑容不变:“喂,儿子,被人算计的滋味怎么样?” 池迁看着我,没说话,只是垂下的手一点一点收紧成拳。 “被一直信任有加从不设防的人欺骗的感觉,好不好?”我走过去,抬手轻轻弹了弹他肩头的灰尘,微笑,“你现在,能稍微体会到,我此刻的心情了吗?” 他还是不说话。 也罢,和池迁的账待会儿再算。 我冷冷地注视着林子良,笑容一点一点淡漠下来:“这场戏看够了吗?看够了就滚吧。” 他慢慢抬起头,神色居然异常平静:“老师你又何必生气呢,不管怎么样,都是你赢了啊。” 此刻的他就如同上辈子那个站在舞台上的那个少年,眼里全是决绝与不顾一切。 “我啊,从今天开始,就被三振出局了。哦不,是从那天池迁说喜欢你之后,我就知道,我没机会了。”他淡淡笑了笑,“您就当我是走投无路的困兽,临死前还要咬人一口,挣扎一下吧。” 说完他头一低,走了。 我抿着嘴,看着他消瘦的身影一点一点晃出楼道口,再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好了,无关紧要的外人走了,该到算账的时候了。 我看他一眼,转身走了两步:“进来。” 池迁默不作声地跟进来。 这会儿他倒是乖觉。 我让他在客厅站着,自己去洗衣池底下抽出了块搓衣板,我走出来递给他:“跪着吧。” 池迁捏着块搓衣板,有点惊悚地看着我。 “看什么看,不满意吗?哦,要不要我给你从外面买只榴莲来换一下?或者你更喜欢菠萝?” 犹豫了一会儿,他默默地把搓衣板放在地上,两腿一弯,跪在了上头。 我心头火小了点,可看着他垂着头缩着肩膀跪在那儿的模样,我心里另一股气又上来了。我在他身后看了好久,手抬起又放下,重复好几次之后,我终于忍不住从沙发上抽了个垫子丢在他面前:“起来,自己垫上。” 他没伸手去拿,只是小声说:“爸爸,对不起。” 发大水了你想起修堤坝了,着火了你想起储水了,伤害完了人现在知道对不起了? 真是有诚意。 我转身回了房,从衣橱里拣出几套衣服,拿小行李袋装好,又从书桌上抽了纸和笔。我拎着行李袋走出来,把纸和笔摔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我说:“写检讨吧,什么时候写到三千字什么时候起来。” 他伸手去拿,低头的一瞬间却看见了我手上的袋子,他突然抬起头,瞪着我的眼神出奇的凶:“你要去哪里?”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我自顾自拎着东西往外走。 这个时候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也许半夜我会怕得醒过来。 突然一股力量把我往后拖,行李袋一下就被拽了过去,带子都断了,那几套衣服散落在地上,乱七八糟。 “小孩?你到现在都还把我当成小孩来看吗?”他眼里满满腾腾都是怒气,“每次遇到事你就只会跑,每次都这样,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谈一谈,了解了解我内心的想法,把事情解决?” 真是难得,这时候我居然还能平心静气地注视着他:“你内心的想法?什么想法?怎么上我?” 有时候自嘲真是个好办法,再难堪不愿面对的事,都能用轻松的口气说出来。 至少这样别人不会知道你心里被刺成了什么样。 客厅两盏日光灯烧坏了一盏,不均匀的光线打在池迁脸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晦涩不明。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他的声音变轻了,“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寂灭了。 我从没见他这样过,就算是上辈子也好,从来没有。这时候的他眼神像刀,直来直往,像是要从你眼底直接戳进心里似的。我藏在口袋里的拳头又颤抖了起来,好像好不容易武装起来的强硬冷漠就要被戳穿了。 这时候是对峙,是质问,是相互博弈,我不能示弱,更不能让他看出我的难过。 我难过的是,他对我的影响居然那么重那么大。 而他对待我却像玩物似的,肆意玩弄我于鼓掌之间。 我有些僵硬地移开视线。 “你知道我有多恐惧吗?” 他走过来,板正我的脸,逼迫我近距离和他对视。 “你比我年长那么多,你知道我有多想长大,多想让你把我当做一个男人能够正眼看我吗?”池迁缓缓抵住我的额头,“哪怕一次也好啊,爸爸,我真的很怕。” “我好怕我还没来得及长大,你就会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抢走了。”他的声音苦涩得像叹息,“我每天都活在这样的恐惧中,看到对你稍微热情一点的人就恨不得把他们统统赶走,就算每天都住在一起我也觉得不满足。那几天我总是想,是不是我能够早点占有你,就没有人能夺走你了?” 我不作声,心里变得更拧巴。 这不是理由,我心里说,这不是欺骗的理由。 好一会儿我才想出该怎么回话。 “我是你爸爸,你这样对我是不正常的。”我干巴巴地重复,“这是不正常的......不正常的......” “哪里不正常?”他反问我,“我们没有血缘关系,那好,你当我们是陌生人好了,我只是你的学生,你是我的老师,喜欢你不行吗?” “你以为那样就正常了吗?”我甩开他,“如果我是女老师还好说,可我是男人!” “那又怎么样?”他挑了挑眉头,“那天爸爸的身体明明就很主动,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呢?” “胡说八道!”我气得脸都红了,“让开,我要出去!” 池迁的脸色又黑下来:“爸爸,我不会放你走的。” 我杀气腾腾地瞪着他。 “你别想摆脱我,我会死死抓住你,绝不会放手。”他说出来的话像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下来,“爸爸,虽然对不起你,但我一点儿也不后悔那天的事。” 他忽然笑了:“爸爸,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我蹲下来,将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塞回行李袋里,把断掉的带子打了个死结。 拍了拍衣服,我站起来:“让开。” 他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爸爸,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他垂下眸子,“小时候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吗?你不是答应过我,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吗?为什么总要丢下我呢?” 不想再纠缠下去,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躲一躲。 那么久了,我也开始自我怀疑。 我真的正常吗? 我真的......和大家不一样吗? 我特别害怕这样的事。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那时候戴眼镜的人像熊猫一样珍稀,可我却很早就近视了。 每次学校组织体检要检查视力,都是我最害怕的时刻。 天知道我怎么做到的,我花了一个月把视力表背得滴水不漏。老师拿着小棍子指上指下,我特别冷静地摆手,上下左右,一个不差,一个不错。 老师点头说:“很好,1.5,下一个。” 我扭头不动声色地坐回位置上,很好,现在我又和大家一样了。 小学那么长时间没有任何人知道我近视,其实我根本看不清黑板上的粉笔字。 测视力,那是我做梦都还害怕的场景。现在我最恐惧的噩梦估计要加上池迁咄咄逼人地告诉我:“你的身体明明很愿意接受男人,为什么不肯面对自己的心呢?” 我绕过他身侧,他立刻就伸手抓住我胳膊。 “爸爸,别走,求你了。” 我沉默地隐忍着,狠狠甩掉他的手。 “爸爸,你讨厌我了吗?” 听见他这句话我心头一颤,我克制住回头的冲动,抬脚往外走。 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却被一股力气狠狠往后扯,整个人重重地摔在沙发上。 我还没回过神,池迁已经压在我身上。 后面的事情,我有点记不清了,眼前好像被蒙上一层白雾,我仿佛身在看不见尽头的迷雾中,找不到出路。 j□j被撑开的痛楚,粗暴的亲吻,这一切都在提醒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爸爸,你知道吗?你知道自从你死后,我一个人是怎样在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挺过来的吗?”他在我身上肆虐,喃喃地说,“我都害怕回忆,我宁愿当那是一场太过漫长的梦,可是,不论我再怎么自欺欺人,我都知道梦不会那么真实,不会连我中考的题目都预知得一清二楚,我终于明白,那不是梦,那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自己......” 我整个人已经处于失神中,他明明在我耳边说得那么清晰,我却一个字都理解不了。 “爸爸,你总说我是小孩,可是,这个世界有多炎凉,我看得比你还要清楚。”他一边啃咬着我的锁骨,一边说,“你想知道在那个世界,你死后的事吗?你知道我差点杀了那个撞你的司机吗?所有人劝我放弃,叫我不要再上诉了,那个撞到你的人赔了钱下了跪,还在监狱里蹲了八个月,连你家里人都决定就此了结了,可我不肯,就算法院一点儿也不打算理会我的上诉,我也不会罢手。” “我不甘心,那个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的混蛋下跪的时候明明在低头偷笑,出狱后还在酒吧吹嘘用车撞死人有多爽,那个人渣根本一点都没有悔过之心......这样的人我怎么能放过!” “我拼命工作,挣到的钱全都扔在官司上,每天都在外面跑,找律师,找人疏通关系,我那时咬紧牙关,想着就算伪造证据也要为你报仇,可是就算累到胃出血昏倒还是一场空......” 他狠狠一挺身,我浑身颤抖起来。 “爸爸,胃出血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还在想,这样死去也好,这样我就能来陪你了,你在下面就不会寂寞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好像什么也听不懂。 “爸爸,你懂了吗?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的。” 最后一下,池迁伏在我背上微微喘气,我无神地睁着眼,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抱着我:“爸爸,不要再离开我。” 好久好久之后我才能有力气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池迁。” “嗯?” “我后悔的要命。” 粘稠的液体顺着我的大腿根部流淌下来,后面疼得好像被人用剪刀生生剪开一般。 我竭力咬住唇,忍住眼泪。 “把你接回来,和你在一起,我后悔的要命。”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又迟到了_(:3」∠)_ 最近好多聚会和喜酒,白天都没办法写文,只能晚上写,蠢作者又是渣手速_(:3」∠)_ [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p:谢谢蔚醒的地雷。健匹)0一再pp:这几天就让我们把更新时间改成晚上“9:00一一10:00“吧_(:3』乙)_ 第51章 走开 “池迁,我后悔得要命。” 眼眶一阵阵发热,我竭力忍住眼泪。 “把你接回来,和你在一起,我后悔得要命。” 池迁的动作戛然而止,我连忙把他往边上一推,忍着身后的剧痛慢慢从沙发上爬下来。 膝盖刚刚触到冰凉的地面就跪了下去,我满头冷汗地回过头去,看着米白色的沙发套上沾上的血迹和一些污浊物就知道我身上造成的伤势有多严重了。 池迁跪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得有些无助,他似乎想来扶我,向我伸出了手。 “爸爸......” “别碰我。”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 他整个人就僵在原地,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仿佛克制这什么而微微颤抖。 “对不起,爸爸,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这样的状况似乎让他手足无措,脸上的表情既慌乱又茫然,他还是尝试着抓住了我的胳膊,“爸爸,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你不要......” 他喉咙里突然哽了一下:“不要......说得好像要把我赶走一样......” 我站不起来,却还是固执地拍掉了他的手。 只要稍微动一下,后面就有东西流出来,我忍受着巨大的屈辱和羞耻感,扶着墙扶着茶几扶着椅子,扶着一切可以攀附的东西,用打颤的双腿一点一点往浴室走。 池迁张着双手跟在我身后,却不敢再碰我了。每当我双腿有些撑不住地打晃,他比我还要紧张地做出要保护的姿势。我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咬着牙,靠自己一步步硬撑过去。 终于碰到浴室的门框,池迁被我关在门外。 热气腾腾的水浇下来,身体劳损的肌肉也放松了,我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站在花洒下,好一会儿才伸出发抖的手指探进那个地方,把残留在体内的东西挖出来。 白色的液体混着血液,沿着大腿被水冲到下水口里,消失不见了。 眼泪在这一刻终于飚了出来。 蹲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许久,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浴室反锁的玻璃门外映着池迁沉默的影子。 一动不动,长久地立在门外,有如雕塑一般的影子。 过了十分钟后,我从浴室里的封闭悬挂柜里拿出了秋冬时候才会穿的长袖浴袍。 j□j的皮肤上全都是挣扎时留下淤红的痕迹,我对着镜子,把浴袍拢得更紧了一点。 镜子里映出的人眼皮浮肿,两眼无神,我稍微扯了扯嘴角,露出的笑比哭还难看,如丧考妣。 门拉开时池迁还站在那里,他手里握着一只药膏。 他一言不发,只是伸出手做出递给的姿势。 我没有接,只是拼命低着头从他身边挤过。我现在没办法面对他,只要一看到他的脸,就会想起他死死反扣我的胳膊,将我像狗一样压在沙发上,强迫我的样子。 擦肩而过时,我听见池迁嘶哑的声音:“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我扶着墙,一瘸一瘸地走回房间。 关门的那一刹那,我看见他仍然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深如漆墨的眼眸对上我遥遥望来的视线,唇瓣动了动,似无声地唤了一声:“爸。” 我手一抖,门在我眼前合上了,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这么隔绝在门外。 池迁,那么我在你心里,到底又算什么呢? # 因为教授的是快要升高三的高二生,所以池迁考完放了暑假,我却还要继续上课。 第二天上午醒来时,窗帘缝隙里投射来的阳光已经十分灼眼,我慢慢转动着头部,看清了时钟上的数字。 已经十点四十分了。 幸好早上的课是第四节,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其实这时候课程都上得差不多了,像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最大的传统就是高二为了赶课时把高三的课程全部上完,然后高三一整年就可以全部用来复习,大概可以反反复复将三年的知识复习个三四遍,等高考的时候,有认真念书的人基本就了然于胸了。 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虽然还强制性地占用着暑假的时间来补课,但只剩下一些不要紧的课文还没有教,大多都是自习课。其实也早就有偷懒的老师把班级的纪律都交给学习委员和班长来维持了,就算老师不来也没关系。可是,上课已经变成能让我暂时分心,不要去想昨天那不堪遭遇的唯一借口了。 为了掩饰昨天丢脸哭肿的眼皮,我换上了旧的黑框眼镜,整理衣橱时才发现平时穿的衣服都还丢在客厅,只能出去找。昨天一片狼藉的客厅已经被打扫干净了,连沙发套都被拆下来清洗了。大概是池迁起来做的吧。 我没有找到我的衣服,也许被他捡起来洗好挂在阳台上晾着吧,可是阳台在池迁那间房间里,我脚步停了停,终于还是没勇气去敲门。 我还没做好和他面对面的心理准备。 闹成这样,真的不是我本来的想法。 昨天突然得知真相本来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我只是想躲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好好整理一下思绪而已,我甚至都不想和池迁吵架,也不想指责他什么。他正是青春期,做事冲动我也了解,也许吹吹冷风之后我就会清醒很多,也就不用和他起冲突,能够好好解决两个人的矛盾。 明明知道我是迟钝的人,为什么不给我一点时间呢。 明明知道我一生气脾气就很难摁回去,偏偏要在我冲动的时候犯倔,现在怎么办。 我心烦意乱,随便拣了一套老土的西装穿去学校,本来想骑自行车去的,结果屁股刚刚碰到坐垫就跟被谁用钉鞋踹过似的,坐都坐不稳。我只好气急败坏地赶公交去。 到的时候上课铃刚好响起,走进教室,本来闹翻天的课堂安静了不少,但他们看见我颜色老土又不合身的西装之后又哄堂大笑起来。 有个大胆的女生还调侃我:“老师,你好像路边耍猴戏的,耍猴戏的大爷都穿这一款。” 我破天荒没黑脸。 这四十五分钟自然上得和以前一样,这群学生都不比高一时候,个个都是老油条了,对付老师自有一套。而且我现在完全没心情和他们计较,就算女生个个都在上课偷看课外书,男的个个堵着耳塞拿个mp4偷看日本动作片,我都装作没看见。我讲我的,居然也很快过去了。 本来我已经差不多能不去想昨天的事了,结果下课时有个女生说:“老师你说话声音怎么怪怪的?走路的姿势也好别扭,你生病了吗,老师?” 她应该只是好心而已,可我一下脸就白了,昨天的一幕幕自动在眼前播放。 最后连头都不敢抬,落荒而逃。 茫然地在办公室坐了好久好久,屁股坐得又麻又痛,上课铃响了又响,楼梯间吵杂一片,脚步声,谈笑声,汇聚到我耳边,却像是广播调频时无意义的电波声。 我不敢回家。 “陈老师?” 有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我机械地转过头去,年段长李风华站在那儿。 “李老师,有事吗?” “哦,是这样的,你儿子不是参加了一中的保送考试吗?我是来和你商量一下,关于保送生填志愿的事情。”李风华一边说一边走进来。 “是是是,成绩已经出来了吗?”我连忙站起来,给她泡了一杯茶。 “学校大概还要过两天公布,但用电话已经能查到分数了。”李风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是这样的,本来呢,初中部的事情我是不管的,我是高二的年段长嘛。但是刚才教务主任和我说,叫我来找你一下,这个保送的事情,还是要问一下你的意见。” “怎么?我儿子他分数不够......没考上吗?”我骤然紧张了起来。 “那是不会,听说超出分数线挺多的,十拿九稳的事情嘛。”李风华呵呵笑了起来。 考上了就好,我松了一口气:“那这个保送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吗?” “陈老师也是老师,我就不跟你讲场面话了,现在不是开始填志愿了吗?本来呢,像池迁那么好的学生,他分数又够,我们学校是肯定主张他填云市一中的,毕竟是市重点,比我们南川一中要好。我们学校也愿意,从我们这里考出去的,也是变相帮我们宣传嘛,以后说出去也更好听。”李风华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但是呢,我们校长这几年的主张就是说,不是很赞同这样的做法了,因为我们南川一中自己也要保留一些优秀的生源啊,好的学生都送上市区去,我们高中部的损失就比较大了,考211重点大学的就少了啊是不是,而且过几年学校也打算要取消初中部,全力发展高中部......” 我听了有些云里雾里:“可是这和我们池迁有什么关系?” “陈老师,这怎么会没关系,池迁今天早上去教务处把志愿改掉的事,没有家长同意行么?”李风华微微一笑,“我啊,就是来传达一下教务主任的意思,他就是想叫我劝劝你,最好呢,还是让池迁直升南川一中,毕竟陈老师自己也在我们一中教书,以后自己小孩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不是很方便么?各方面都能照顾到,去了市里就没那么周全了不是?而且要我说啊,我们一中也不比市一中差,前年和去年的文科省状元还不是我这里出去的嘛。”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池迁今天来改志愿了?” “你不知道?”李风华也是一愣:“他还说是你让他来改的呢,这种事越过家长可不好,那志愿书还是拿回去你们再商量商量吧,反正教务主任那边也还没有盖章送上去。” 我低头,缓缓摇了摇头:“不用了,既然这是他的意思,我不干涉。” “唉,陈老师,话不是那么说的......” “毕竟是孩子自己的前途嘛,长大了,能走的远一点,也好。”我转头望向窗外,“哪有小孩一直呆在父母身边的呢?他想走,也是人之常情......” 一直以来,都是我任性地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而他永远都站在原地等我。 [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那么他要走,为什么不可以呢?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_(:3」乙)_ 第52章 看清 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从爸妈院子里搬过来的月季开了第一朵,花形饱满得像个圆脸姑娘,被风吹得晃头晃脑,我蹲在阳台看了好久,还是没看出月季和玫瑰的分别。 听说玫瑰往往晨开暮谢,寿命短暂,月季最长能开足十天。 活得长久些吧,我伸出手去碰了碰深红色的花瓣,沉闷僵持的两人困境里,它也算是唯一鲜活的色彩了吧。 送通知书来的是邮政的大爷,蹬着辆不打铃也一路响的破二八车,下巴上蓄一把胡子,说话谈笑的时候就一翘一翘。录取通知书是要本人拿身份证签收的,怕给不怀好意的人冒领去。他送到我们家的时候,就池迁一个人在家,我去菜市场买菜了。拎着一根排骨,一角冬瓜,两块豆腐走到楼道口,刚好见着邮政那大爷下楼来。 他一见我就笑了:“陈老师,好事啊好事。” 平常他也负责这一片的报纸,每日都能见着,打声招呼,闲扯几句,现在都成老熟人了。 我也笑:“什么好事?**被抓到啦?” “嗨,那是美国毛子的烦心事,和我们有什么搭界。”他笑呵呵地伸手拍我肩膀,“你儿子考上市一中了,难道不是好事?刚才我才把录取通知书送上去呢。” 我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僵掉了:“是吗......” “当然啦,那还有假,不信你上去看。”他笑得比谁都开心,皱纹都堆在一起了,“你们家孩子真是争气,那么会念书,不像我孙子,那个臭小子,成天就知道打架惹事,身上毛都没长齐,妹子带回来不知道多少个。”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话。 幸好他还有活要派,扯几句就结束了,邮政大爷蹬上车,走时又顺口说了一句:“不过你们家孩子志气大,考得那么好一个学校,脸上都没一点高兴的样子。” 我愣愣地目送他走远,才提着一手菜转身上楼。 远方是烧红的晚霞,铁质手扶栏杆被夏天的黄昏烤成温热的金黄色。 屋里没有开灯,光线有点暗,客厅里也没有人。我换了鞋走进去,茶几上躺着一封被揉皱了又重新抚平的录取通知书。硬挺的漂亮纸张上印着云市一中蓝色的钟鼎校徽。 池迁的房门开着,把菜拿去冰箱的时候看见他站在能看见落日的阳台。 他背对着我,手肘撑在栏杆上,他正好处在黄昏的包围圈中,余晖将他鼻梁挺直的侧脸映衬得特别好看。 可是,不知为何,他身后孤零零的斜长的影子让我看得心口一疼。 我想起小时候给他念睡前故事,在书柜前找了半天,才在各种教材和晦涩大部头中间扒拉出一本《小王子》。 我每天给他讲一段,有一晚讲到,小王子的星球上只有他一个人,而星球太小,落日总是那么稍纵即逝。 有一天,他看了四十三次日落。 小王子淡淡地说:“你知道,当人们感到非常苦闷时,总是喜欢日落的。” 书中的主人公问他:“一天四十三次,你怎么会这么苦闷?” 小王子没有回答。 那时候池迁还是个瘦小又腼腆的孩子,他躺在我臂弯里小声说:“因为分别太苦了。” 他说出这句话让我吃了一惊,我没想到能从一个孩子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以至于我现在都还记得他垂着眸子说这话的表情,和此刻站在那儿的池迁一模一样。 我心里某一块儿地方被触动了,我想,也许什么时候我该为那句后悔和他道个歉。 那句话不仅仅否定了他,也否定了我自己。 # 天热,晚上吃饭的时候敞着门,天被风擦得一干二净,透出一点靛青色的亮来,几颗瘦小的银星钉在天边,夏天白昼长,天还没黑透,此时的月亮像一块又脆又薄的冰,斜斜地挂柳梢头。 我和池迁就像这寂静的夜色,只剩下碗筷相碰的声音。 我诚心想和他谈谈,毕竟,毕竟,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走了。云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上高速也要小一个钟头呢。如果他不嫌麻烦,也许周末会回来,如果课程紧张,也许要逢长假才会回来了。 于是我咳嗽了一声,池迁停了筷子看我。 “我看见录取通知书了。”我假装轻松地笑,“挺好的。” “你希望我去吗?”他问我。 虽然我心里很不舍得,可我不希望他认为我有意阻止他到外面念书,事关他的前程,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能去云市念书很好,我们南川也没多少人能考上去呢,虽然有点远,但是现在交通那么方便也没什么关系,一开始住宿也许会不习惯,但是......” 我的声音在他一点一点淡漠下来的表情中弱下去,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也许......又说错话了...... “你......你不高兴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不是他自己改的志愿吗,我以为,我以为这是他的愿望,愿望都已经实现了,为什么他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池迁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回答我。 他拉开凳子站起来,准备把自己的碗筷收进洗碗池里,我趁机伸手抓住了他,鼓起最大的勇气问他:“你......难道不想去吗?” “没有,我只是累了。”他低声说,“我只是突然觉得这种看不见尽头得不到回应的追逐,太累了。” 我呆了呆,慢慢松开了手。 心不知道为什么,就像被硬生生挖掉一块儿似的疼。 后来的日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过得那么快,一转眼就没了,用二哥的话来说就是:“靠,老子才撸了两下,就射了。” 订的车票是一大早的,汽车站里都没什么人。 走去车站的路上,我都在唠叨。 “坐车的时候要小心钱包,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念书要多注意身体,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读书不用那么拼可以,老是当第一名也很辛苦的,我们不用那么辛苦;吃的用的都不用省,没钱了就打电话回来,我给你汇;记得每餐都要吃一点青菜,不吃青菜手上会长倒刺,还容易口腔溃疡;如果路上有陌生人找你搭讪你不要理他,要是看到有人偷东西抢劫,你也不要冲上去帮忙,我们帮忙报警就行了知道吗,你还是学生,见义勇为太危险了......” 颠来倒去,啰啰嗦嗦,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明明还有很多话想告诉他,明明还有很多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一直想和他道歉,可是次次都梗在喉咙里,又咽下去。 就这么到了车站。 来得早了,空气甚至还有点凉,池迁把行李放好,车上人没齐,司机就说:“先上去坐着吧。” 他坐在窗子边,我站在车边上看他。 他把车窗推开,轻轻叫了一声:“爸。” 我靠过去,他突然探出身子把我揽住了:“我不懂该怎么做了,爸爸。”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脆弱。 我想抬手摸一摸他的脸。 “别动,我最后抱一抱你。” 我怔在那里。 “我以后再也不会逼你了,爸爸,我不会逼你了。你想做什么想和谁在一起都好,我不会插手了,和女人结婚也可以,那些事我再也不会对你做了,我知道,你也许永远都不会把我当做一个男人来爱了。”他慢慢放开我,“我放手了,爸爸,我放手了。” “爸爸,你会觉得好笑吗?”他的声音仍然是又轻又淡的,眼角却生生憋红了,“我曾经做过一个很荒唐的梦,梦里的你笑着说会爱我,如同我爱你一般。” 车子要开时,他伸手按在我左胸口,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陈俨,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车子开走了。 我仍旧站在那儿,在汽车绝尘而去的一瞬间,心空得好像快碎掉了。 记不清到底呆呆地站了多久,记不清是怎么回家的,也记不清用钥匙打开门的一刹那,看到冷冷清清的屋子,为什么突然就难过得不行。 连忙抬起胳膊使劲擦了擦眼睛,池迁又不是不回来,快哭出来的表情也太夸张了吧。 只要他一回来,我就和他道歉。我握着拳头,暗暗在心里对自己下决心。 按部就班地继续生活,只是每到周末就会开始期待。 池迁上车前,我不停地在他口袋里塞钱,一个月有四个礼拜,就算每个礼拜都回来,往返的车票也够了吧......可是期望却一次次落空,池迁没有回来,就连国庆长假,有七天的时间,他都没有回来。 我心情越来越低落,好像随身携带着一个低气压,别说同事,连一向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学生都不大敢在我面前胡闹了。有一次班上闹哄哄的,池迁已经好久没有打电话回来了,我被吵得脑袋疼,拿起三角板往讲台上重重一拍:“不想读了就全都给我滚出去!” 断裂的半块三角板“嗖”得飞了出去,学生们被我震得呆若木鸡,夹着尾巴好多天。 我想我这么烦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失眠。 最近失眠的症状更严重了,在自己的床上根本睡不着,我半夜爬起来,走到池迁的房间坐了一夜,后来天快亮的时候抱着他的枕头睡着了。 池迁明明才走了一个多月,我就烦得连班都不想上,干脆请了一个礼拜的病假。 像贝壳一样缩在里面,不想和任何人交流。 老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请假的时候,特意跑来看望我。 那时候我已经连续吃了大半个月的泡面,上火,牙龈都是肿的,继而吃不下东西,我仗着不用上班成日躲在池迁的房间睡觉,盖着他的被子,抱着他的枕头,呼吸里都是他的味道,我那颗焦躁的心好像会因此安稳一点。 可是时隔日久,气味也快一点一点消失了。 老妈来的时候我就这么一状况。 我那副颓唐的样子把老人家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提溜着我耳朵就把我从卧室提溜出来了。 我饿得全身没力气,眼下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任打任骂。 老妈骂着骂着悲从中来:“你干嘛把自己弄成这样?不会被人甩了吧?要被人甩也要先有个对象啊,你这个会做饭的厨子居然能把自己饿得面黄肌瘦,也算一种才华啊。” 我嘴疼得厉害,说话的时候嗡里嗡气:“我讨厌一个人吃饭。” 老妈白我一眼,用手指戳我睡眠不足造成的黑眼圈:“那这个呢?这个是怎么一回事?” 我继续嗡里嗡气地说:“我讨厌一个人睡觉。” “你那么多年不都是一个人睡的吗?”老妈气得要把鞋脱了拍我。 我低头嘟囔:“我讨厌一个人住。” 老妈这就明白了,坐在我身边:“想儿子啦?” “嗯。”我委屈得直低头,嘟嘟囔囔,“他都不回来看我。” “啧啧啧,那么大人了,没见过你这样当爸的,到底谁才是小孩啊?我看池迁都比你懂事得多。”老妈戳我脑门,“你真行,儿子不在没人陪了就能把自个弄得像鬼一样,早叫你好好相亲你不肯,现在吃到苦果了吧?”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儿子没回来,你可以去看他啊,你脑子被门挤了吗,这都不懂变通?我们老家耕地的牛都比你聪明,人家都还懂得拐弯,啧啧啧,你真是我亲生的吗?”老妈最喜欢对我冷嘲热讽。 我当然知道我可以去找他,可我这贸贸然地跑去,没借口啊。 “可我没什么事啊,妈。”我挠挠头,“他要是问我怎么来了我怎么回答?” “想你了呗。” “这怎么行!”我急急摆手。 “老子看儿子还要什么理由啊,看看儿子过得好不好,生活得习惯不习惯,学习跟得上跟不上,送点吃的穿的用的,这还用得着理由吗?”老妈对我的智商嗤之以鼻。 对哦,我是他爸唉,我去看他不需要理由。 我嘿嘿地笑了起来。 最近真是泡面吃多了,吃得人都变笨了。 老妈不想理我了,帮我整理了一下房间,做了一顿饭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傻笑。 只是临走时,她又很认真地问了我一句:“你真的不是失恋了?” 我愣了愣,她又说:“我还以为你喜欢上谁了呢。” 于是这天晚上,我琢磨着老妈这两句话,琢磨了一夜,又没睡着。 我是喜欢上......池迁了吗? 第二天是周末,我想池迁这会子也没课,去找他正好,一大早就起来捣鼓,买了两大袋东西,又去超市淘了个三层的保温盒,花了我小三百块呢。 给他做了三个最爱吃的菜和一壶汤,我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坐上开往汽车南站的公交车。 在路上我发短信问卫衡,我好像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怎么办。 他说,如果是有夫之妇你就别想了,快断了吧。 “不是”我说,“说出来你可能会笑我,是个男的。” 手机很快就滴了一声:“我当是什么事呢,这算什么,就给你提一个醒,直的别招惹,前车之鉴在这儿,摔得有多惨你也知道。” “不是直的。”我抖着手发了过去。 “那你还等什么?” 我问他:“可我担心这条路太难走,也许连结果也不会有。” “别怕,人生这条路并不长,几十年罢了,很快就能走完了。”他说,“也许你老了的时候回想起来,也会惊讶自己这一生,居然还有为了谁拼尽全力的时候,就算你俩没结果,不也挺好么。” 艺术家说话都挺神的反正。 排队刚好到我,我把手机丢进袋子里,冲窗口喊:“去云市的票。” 就那么不凑巧,去云市的直达车没有了,只有从横崎绕过去的,要多坐三个多小时,我咬咬牙,买了。 坐得我屁股都疼了,从山里绕出来又绕进去再绕出来,我紧紧抱着怀里的保温盒,保持着笔直的坐姿,心跳一直没降下来过。 路上给池迁打了电话,他这个号码我还是第一次拨,说话时声音都是抖的,也没听清他说什么,会不会来接,就慌里慌张地挂了。 我现在才觉得自己蠢,他不来看我,他不给我打电话,我可以去看他,我可以给他打电话的啊。反正车票又不是很贵,电话费也不算长途。 颠簸了好久,终于到了。 一下车就被看到池迁笑着飞奔过来,他长高了,头发也剪短了,露出了好看的额头。 他飞扑过来一下就把我抱了起来,我有些脸红地摸了摸他有些刺刺的头发,突然觉得豁出去喜欢一个人,很值得。 “爸爸”池迁亲了亲我的脸,“我等了你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和好了,我厚道吧。【通知:请互相转告言’情唯一新地址为]p:甜腻腻的肉和小闹别扭之后甜腻腻的肉,选一个。 第54章 唯一 “爸,有时候我会觉得怕面对你,不管是什么事,你都能用沉默解决,你忍耐,脸上不是挂着怒气,是一种不温不火的冷漠。你也不向人发火也不大声争吵,从头到尾都十分得体,可是有时候这份得体会让人觉得被蔑视,好像对方蛮不讲理,而你不以为然。” 池迁这么说起我。 “你传递着一种态度——不管别人对你说什么做什么,只要内心你不接受,就没人能动摇你。” 我承认他说得没错。 池迁带着我逛他的学校,市一中就是市一中,比南川一中气派多了,学校也大了一倍。虽然如此,但也没到要紧紧牵着我的手好像怕我走失的地步吧? 有时候我会戏谑地想,也许池迁不应该属猴,他应该属狗,忠实可靠又粘人得紧。 “我以为我动摇不了你,因为我做得再多,你都能装作若无其事,我觉得放弃大概是我唯一的出路。可是真的到了放手的时候,我又比谁都不甘心,当时真想从汽车上跳下来跑回你身边。”池迁把我拉到身边来,右手揽住我肩头,把我紧紧扣在怀里,“每到夜晚就想和你联络,可我怕一听见你的声音就会控制不住去找你。” 我抬头看了看他,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侧脸,年轻又充满朝气。 “我只有怀着微弱的希望等你,等你有一天会主动来到我身边。”他忽然露出了像小时候那样孩子气的笑容,“没想到真的能等到,没想到真的被我等到了。” 我更没想到,他居然也会软弱,也会想要依赖我。 看他这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我又忍不住插嘴:“我来是担心你在外面过得不习惯。父母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没别的意思,知道吗?” 池迁就绷起脸瞪我。 我偷乐,他自己还不是一样?发起火来脸一拉,谁哄都不成,论不屑和别人吵架,他排头一个。 “如果是这样的话,爸,你还是回去吧。”他不高兴了,“我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那个“您”字真是嚼得咬牙切齿。 我想不通,为什么非要分得那么清楚。 感情最是千丝百缕的东西,我和他之间掺杂了那么多重情义,这怎么分得清楚? 也许,我真的喜欢他,但这份喜欢里有多少是因为父子感情,是亲情,又有多少是不容于世的......爱? 我分不清。 而且那点别样的情感还是好好藏在心里的好,对于池迁来说,我还是太老了吧? 就算喜欢男人,他也应该找个能陪他过一辈子的人,我肯定没办法活得比他更长久,再衰一点,也许早早就寿终正寝了。虽然三十多岁就担心这种事特别奇怪,但我还是要为他考虑才行。 反正,就算他爱上别人,我也不会离开他的。 就算到了白发苍苍步履蹒跚,就算老得没有任何人需要我了,可如果他不幸遇到危险和坎坷,所有人都抛弃他远离他,我也会拼命挡在他面前,张开筷子都拿不稳的手臂保护他。 这就是父亲啊。 “生气啦?”我歪头看了看他臭石头一样的脸,笑着扯扯他的耳朵,“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因为爸你根本就还不明白——” “池迁,这就是你推掉秋游聚会也要来接的人吗?” 学校种满紫荆的小径上迎面走来一男一女,说话的是女生,那个女生长了一张很可爱的苹果脸,笑起来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男的戴了一副没有镜片的眼镜框,脸白得像吸血鬼似的,看起来斯斯文文却隐隐有种让人不舒服的阴柔感。 我好奇地打量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倒是和池迁站在一起也不觉得失色的种类。 池迁停了停脚步,没什么表情地回答:“那种聚会有什么意思,一群人吃吃喝喝而已,还吃不到什么东西。” “不会啊,我觉得很好玩啊,你不在我觉得好可惜。”那女生像只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直接跳到池迁面前,一屁股挤开我,紧紧地挽住了池迁的胳膊。 我拎着保温桶被她一下搡出两步外,一时震惊没缓过神,像个柱子般直愣愣地立在那。 脑子里急速转动着——这个声音好熟悉,好像是......我还没想出来,耳边就想起一声怒喝:“放手!” 池迁黑了脸。 女生嘟了嘟嘴,更紧地贴着池迁了:“干嘛要放,我是你——” “你少胡说八道!”池迁厉声打断了她。 “咳咳咳。” 女生面露不甘,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那个戴镜框的男生却刻意咳嗽了几声,将目光投在我身上,细长眼睛弯了弯,笑着说:“池迁这是你哥哥吗?长得还蛮帅的嘛,大学生?” 哈?我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因为没上班所以穿得挺休闲的,本来为了见池迁梳了很整齐的头发,可是在车上呆久了莫名就乱翘了,看起来是不太像上班族,可是说成大学生也太夸张了吧。简直比服装店的售货员恭维人的水平还夸张。 作为三十三岁的老头子我表示很不服气。 池迁表情比我还臭,没好气地甩开橡皮糖一样粘人的女生,过来扣住我肩膀:“你少用那种眼神打量我爸。” “纳尼?!!” 眼镜框虽然只是吃惊地张了张嘴巴,但我清清楚楚从他眼里看到了这两个字。 池迁抿了抿嘴很不高兴的样子。 这时,那个兔子女又蹦到了我面前,毫无征兆突如其来地给我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声音甜得让人全身抖三抖:“叔叔,你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池迁的——” “徐宝蓉你别乱说话!”池迁又把她话头截断了。 “讨厌啦,还让不让人说话啦。”叫做徐宝蓉的兔子女亲昵地推了推池迁,“这种事情我怎么会不懂哦,笨蛋,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在长辈面前讲出来,我只是想说我是你同学啦,你好笨哦。” “笨蛋”“你好笨哦”这六个字真是娇嗔得一塌糊涂啊。 就这时,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片段,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叫徐宝蓉的女生。 所以她和池迁果然不单单是同学咯? “徐航,”池迁紧绷着脸对眼镜框一甩手,“在我发火前,把你这个疯妹妹带走。” 徐宝蓉撒娇般嘟起嘴:“池迁你怎么这样说我。” “别这样啊池迁,你爸爸难得来一次,不一起去吃饭吗?”徐航也笑眯眯地说,“你也没吃饭吧?一接到电话就往汽车站跑,不知道还以为有鬼在你后面追呢。” “不用你操心,你们自己去吃吧,我和我爸自由安排,不需要电灯泡。”池迁说话的时候眼睛往我手上一睃,我赶紧把拎着保温桶的手藏到身后去,靠,被他看见了! 结果我这一举动让池迁绷着的脸立刻破功,嘴角虽然还绷着,却已是两眼弯弯。 徐航摸了摸下巴,笑得像只不怀好意地狐狸,虽然和池迁说着话,却用一种特别让人不舒服的眼神上下打量我:“池迁,你爸爸真可爱。” 靠靠靠靠靠......可爱你个猪头三!变态! “滚。”池迁只送了他一个字。 池迁拉着我走了,将那两个让人摸不清头脑的两个人撇在身后。 徐宝蓉好像还追着喊着要扑上来,但被徐航拉住了。 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怪怪的,我不由越走越快。 走着走着发现出了校门,我疑惑:“池迁我们去哪儿?” “回我住的地方。” “唉?可是宿舍不是在里面?”我往后一指。 “我没住宿舍。”池迁脚步不停,“爸爸你没发现卡里的钱多了一点?因为我退了住宿费,改填走读了。” 真没注意,我已经好久没去看银行卡有多少钱了。 “可是你不住宿舍你住哪儿啊?睡大街啊?”我紧张地问,“你不用那么省啊,爸爸不至于连住宿费都交不起,爸爸有钱,真的,不信我去银行取给你看。” “没有,我住这。” 池迁拉着我拐进一个挺漂亮的小区,上了电梯。 我目瞪口呆。 “刚刚你看到的徐航,我和他一起住在六楼。”池迁继续解释,“市一中的宿舍太破了,他这个公子哥觉得受不了,软磨硬泡借了他婶婶的一套房子,友情邀请我一起住过来。” 市一中哪里都好,就是宿舍破得不行,听说他们校长奉行让学生在艰苦的环境中成长。 “哦......”我还有点懵,点点头,“市一中的宿舍确实很破,十二个人住不说,还有老鼠,天天晚上在柜子上窜来窜去开运动会,一下雨就潮湿得不得了,被子都是霉味。” “嗯?”池迁转过头看我,“爸爸怎么知道?今天不是你第一次来吗?” 我脸一僵,立刻又打哈哈:“我听别的老师说的啊,他有孩子也念市一中。” 池迁好像接受了这个理由,没追问下去。 我松了一口气。 其实,之前,我还来找过一次池迁,就在我装病请假前几天,正值国庆假期。 我偷偷地来找过他。 像现在这样,做了好多菜带过来,市一中已经停课了,我想如果他不回家的话大概就在宿舍吧。像一个进城的乡巴佬似的一路走一路问,问了好多人才问到他们班上的男生宿舍。 一间间找过去,大多学生都回家了,宿舍门锁得紧紧的,一个人也没有。 终于找到一间有人的,一个赤膊的孩子正躺在床上打游戏机打得如火如荼,我探头进去问:“这是高一三班的宿舍吗?”那孩子激战正酣,头都没抬,随口应了一声:“啊,哦。” “那个,同学,池迁在不在你们宿舍?” 桌上都是油汪汪的泡面碗,这孩子摁着按键脸都狰狞了,不耐烦地甩了我一句:“隔壁!” 隔壁宿舍锁死了。 我只好站在走廊里等,我想池迁也许是出去了,晚上总会回来的。 可是天都等黑了,走廊里连个人影都没有,除了隔壁那个赤膊的游戏狂魔下去拿过一次外卖,再没人经过。 我就想打电话给池迁。 打过去一个被摁掉一个,打过去一个被摁掉一个,我被气出脾气来了,一个接一个打,非打得池迁接起来不可。 后来接也接了,可不是池迁。 “谁啊,一直打一直打你烦不烦啊!”娇滴滴又气呼呼的女声。 我立刻就愣了。 “我跟你说别打了啊,我男朋友可没空搭理你!” 那女的又说。 男朋友?我继续发愣。 就这么两句,后来我听到电话里远远传来好似池迁的声音,在问:“谁打来的?” 那女的捂着听筒喊:“没,打错的。” 话音未落,电话就挂了。 我怒火中烧,再拨过去,不管多少次,永远是“正在通话中”。 那时候,我真是说不清心里是苦是涩。一直藏在怀里的饭菜已经凉了,不管我捂得多紧,温度还是不知不觉就流逝了。 天已经黑透了,只有头顶白惨惨的灯光罩着我。 腿站麻了,我又蹲在池迁宿舍门口挨了一会儿,我想,也许再晚一点儿,池迁就会回来了。 等他回来了,我就能跟他告一个状,我告诉他有个女的冒充他女朋友,可讨厌了。 可是池迁彻夜未归。 早上六点多,我满眼血丝地走下宿舍楼,神情呆滞地扔掉了那个保温桶,坐了最早的一班车回去了。 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请了假,抱着池迁的被子浑浑噩噩过了许多天。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娇滴滴甜腻腻的声音分明就是刚刚那个疯疯癫癫的徐宝蓉。 电梯到了,出去时,我问池迁:“那个徐宝蓉是你女朋友么?” “咳咳。”池迁被我的问题呛到,回头瞪我,“你乱想什么,她只是徐航的妹妹。” “哦......”我呐呐地应了一声。 池迁住的地方和市一中宿舍相比果然是天堂一般,我脱了鞋站在客厅里左右张望,比我们在南川的公寓大多了。三房一厅,布置得特别雅致。 这么好的地方居然不收钱,那个徐航还挺大方的嘛。 “爸,你要喝什么?”池迁问我,“柳橙汁可乐牛奶还是茶?” 哇靠,还有冰箱,真是奢侈的高中生。 “爸?” “牛奶,牛奶。”我连忙回答,轻轻坐在沙发上摸了摸,凑前观察了一下,这是真皮的么? “那我帮你热一下。”池迁从冰箱里拿出盒装鲜奶进了厨房。 我像个山鬼一样啧啧称叹地摸完了沙发和超大尺寸的液晶电视,目光慢慢落在池迁搁在茶几上的手机。 这部手机还是我为了他来外面上学特意买给他的。 其实我有点好奇,他对我的备注到底是什么,才会被人误会是一直打骚扰电话的家伙。 看他还在忙,我偷偷按开池迁的手机,这时候的手机大多都是按键的,诺基亚还很流行,解锁什么的按下接听键和米字键就可以了。 解锁后,我先翻了翻通话记录,发现我打给他的通话记录只有今天的,那天打的都被删掉了。估计是被徐宝蓉毁尸灭迹了。 我又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在通讯录查找中输进去,在我的号码上面跳出来四个字。 那四个字让我有点脸红。 “我的唯一。” 作者有话要说: 婶婶被叔叔赶去上班不准她休息,结果太过劳累流产了,在医院呆了一下午,唉,不知道说啥。…对不起,我因为家里的事迟到了还没码出肉来,想看肉的筒子真的明明答应了又没做到,唉……(道歉的三鞠躬……)p:肉可能要等到比较后面了,请见谅。【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歉为抱址 第55章 么么 听见厨房里有声音,我连忙把池迁的手机放回原位。 池迁两只手各拿了一个玻璃杯,看他把牛奶不停地倒过来倒过去晾温了再拿给我喝的样子,我心头莫名一跳,呼吸突然有点乱。 我捧着牛奶小口小口的喝,池迁一屁股坐到我身边,顺手就打开了我带来的保温桶:“让我来看看我爸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哇,居然有干蒸鸡,超香啊,爸你放米酒了么?” 池迁一脸惊喜地问我。 “当然有放啊。”我吞下一口牛奶,指了指香气四溢的保温桶,“这只鸡是你奶奶用谷子养大的,没吃过一点饲料,奶奶一宰完就被你二叔偷去半只孝敬给卫衡了,剩下的我就全部都拿来给你了,我对你好吧。” “爸爸,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池迁像只狼犬一样哇呜一下扑到我身上来。 “喂喂喂,牛奶要洒掉啦!” 池迁笑嘻嘻地放开我,一脸满足地啃着鸡腿:“好好吃,好久没有吃了。” 当然好吃啦,我蒸这半只鸡足足在锅子旁边守了三个小时,没有放一点水,只放了米酒和姜头,底下那一点点鸡汤都是从鸡肉里蒸出来的,带着米酒的香气,鸡肉更是连皮都蒸透了,随便一咬骨头和肉就分开了,一点都不会粘牙。 我还记得小时候,只要池迁见到这道菜就不会乱跑了,肯定早早就坐在位子上等开饭,拿干蒸鸡那一点点鸡汤浇饭吃,他可以不用吃别的菜就扒掉两大碗的米饭。 看他吃得那么香我也饿了,结果我夹什么池迁就和我抢,我瞪他,他就用手指指自己的脸:“亲一口就给你。” 我:“......” 又不是没有了,我还可以吃别的嘛。 你争我抢,风卷残云,太欺负人了吧,这家伙手比我长吃得又比我快,我好不容易夹到一个才放进嘴里,这家伙居然扑过来亲了我一口,趁我脑袋当机的时候用舌头卷走了我嘴里的肉。 到嘴的鸡肉就这么没了,简直欺人太甚,这是存心要把我这个爸爸饿死吗? 气死我了,我撇着嘴把筷子一丢:“不吃了。” 池迁见我拉长了脸,立刻把要递到自己嘴里的鸡肉转了个弯递到我嘴边,讨好地笑:“好啦好啦,给你吃。”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我把头一扭。 筷子又伸了过来,在我鼻子前面晃了又晃。 “真的不要吗?最后一块唉。”充满诱惑的口气。 ......靠,早知道会被用来吊我自己的胃口,我干嘛做得那么好吃啊。 “真的真的不要吗?” 算了,天大地大吃最大,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了筷子上的肉,飞速咀嚼了几下,咕咚咽了下去。 ......这回看你怎么和我抢。 余光一瞥,就看到池迁憋笑憋得肩膀抖啊抖。 我涨红了脸:“笑屁啊你!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和我抢!” “哈哈哈,爸爸,我好喜欢你哦。”池迁干脆不忍了,哈哈大笑着扑到我身上。 我被他熊抱住不能动弹,只好偷偷翻白眼,切,谁会相信一个一边笑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说我好喜欢你的家伙啊。 “你们父子的感情真好,还没开门就听见你们的笑声了。” 徐航笑眯眯地转着钥匙圈,突然出现在门口。 我赶紧把池迁推开,起来整了整衣服。 “你怎么回来了?”池迁皱眉。 “今天是感恩节啊。”徐宝蓉突然从徐航身后探出头来,带着甜美地笑容和我挥了挥手:“叔叔好,我们又见面咯。” 呵呵,一点都不好。 她说完立刻又转头兴致勃勃地对池迁说:“池迁,今天是感恩节,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听说晚上街上还有外国人化装游行哦,现在到处都在卖面具和喇叭唉,肯定很好玩。” “不想。”池迁干脆利落地拒绝。 “哎呦,不要这样嘛,去嘛去嘛去嘛,今天电影院放周杰伦的新电影唉,丽丽她们都说不能说的秘密超级好看的。你陪我一起去啊,一起去吧。” “叫徐航和你去。”池迁一脸‘我和你不熟’的表情。 “我哥哥女朋友二十几个他自己都要剁成好几块才行了,哪里有时间管我啊。”徐宝蓉嘟了嘟嘴。 “喂喂喂,臭丫头你敢这么说你哥。”徐航高高抬手落在她额头上却只是轻轻弹了一下,“不要污蔑我,我这么专情的男人怎么可能有二十几个那么多。” 徐宝蓉捂着头回过头:“那你说几个啊?” 徐航居然还真的托着下巴想了想:“......也就十一二个吧?” 也就十一二个? 现在的小孩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呵呵呵...... “爸,你别管他们。”池迁揽过我的肩,在我耳边悄悄说,“感恩节好像很有意思,我们两个一起去吧?” 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结果徐宝蓉的耳朵灵得不得了,一下给她听见了,她立刻跳起来欢呼:“我也一起去!” 池迁咬牙切齿:“徐航......把你的疯妹妹给我......” 徐航一脸事不关己地微笑:“池迁,反正也就这一段时间了,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带我妹妹去玩一玩吧,反正多一个人也不多是不是?况且,我们不是有约定吗?” 喂喂,谁说多一个人不多的,多一个人很多好不好! “叔叔也不会介意吧?”徐航又把目光转向我,笑得像只狐狸,“宝蓉虽然孩子气了一点,但人很乖的,她很听话的,能拜托叔叔带她出去逛逛吗?因为有叔叔在我才这么说的,您是大人啊,我才放心。” 我被他这些话噎死,一般大人当然会说:“好啊,一起来一起来。” 可我才不同意呢。 正想拒绝,池迁却突然妥协了:“算了,要来就来。” 唉?!怎么这样! 半小时后,我捧着爆米花坐在电影院里,池迁坐在我右边,如果非常不爽地往池迁左边那个位置看去,没错,当然会看到那个叽叽喳喳的徐宝蓉。 跟屁虫!小心我把她拒接我电话的事情告诉池迁让他讨厌你! 我泄愤似的往嘴里塞爆米花。 “爸爸,你中午没吃饱吗?别吃那么多爆米花,来,我买了汉堡,给你垫垫肚子。”池迁转过来温柔地望着我,嘴角带着一点挪揄的笑,“这次没人和你抢了,你可以慢慢吃。” “......”我想起中午的事,怒从心头起,腿伸到椅子下面踹了他一脚。 结果他笑容更大了,借机缠住我的腿不放。 得,赔了夫人又折兵,我还是专心看电影吧。 结果看到一半池迁就睡着了,头靠在椅背上,我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往左边歪了过去,靠,那不是要靠在徐宝蓉肩膀上了吗? 这不是白白让她吃我儿子豆腐么,就她那闪着绿光的眼睛,那电影结束了池迁还不成豆腐渣了啊。 我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挡,挡住了池迁脑袋下滑的趋势,在徐宝蓉的怒目中一点一点把池迁的脑袋移了过来。 再把肩膀往池迁的方向蹭啊蹭啊蹭啊蹭,“哒”的一声,终于靠上了。 我环着池迁的肩膀,耀武扬威地瞥了徐宝蓉一眼,心情大好地吃起爆米花来。 啦啦啦啦,再转头去看电影,嗯,连周杰伦都变得更帅了呢~ 池迁靠在我肩头轻轻浅浅的呼吸着,渐渐注意力就被拉到他那边去了,我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眼神总是忍不住飘向他那边。他闭着眼,眼下那滴泪痣点缀得恰到好处,虽然脸被电影屏幕上变幻的光照得忽明忽暗,可我还是觉得他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啊。 我偷偷刮了刮他的鼻子,然后自己一个人傻傻地乐了起来。 我抱着池迁,我们靠在一起,心里有股莫名其妙地满足感,连徐宝蓉时时投过来的目光,也无法消磨掉我心中的暖意。此刻的我就像归家的外乡人看到寒夜里有一盏属于自己的灯一般,特别特别窝心。 我想我真是没救了。 相处的时光总是容易过,看完电影我就该回去了。 池迁一直说:“爸爸,爸爸,住一晚吧,住一晚吧。” 可是他也知道我明天要上课,也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最后还是先打发了徐宝蓉,送我去车站坐车。 徐宝蓉临走时还特别洋洋得意地冲我抬了抬下巴,大概意思就是:“看,你还不是要走,你走了之后池迁就是我的了!” 把我气个半死。 到车站门口时快傍晚了,去南川的车不进站停,于是我们就站在外面等。 下了一点小雨,天空是暧昧不明的烟灰色,班车还没来,我和池迁站在屋檐下避雨。 不停有汽车从我们身边驶入进站口,池迁撑开了手中的格子雨伞,微微向前了一步,帮我挡下车辆溅起的泥水。 我偷偷看他,他已经长得很高了,我要抬起目光才能看他。我想起他很小的时候,我和他整日都呆在一起,带他去公园玩滑梯和蹦床,我张着手臂像只母鸡围着他团团转,怕他摔下来跌倒。晚上总会不断醒来帮他盖被子,然后睡眼朦胧地凝视他熟睡的脸。有一次听到他睡梦中模糊地喊了一句爸爸,高兴地抓起他蜷成拳头的小手亲了又亲。 帮他穿衣服教他扣扣子,手把手教他握笔的姿势。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明亮的阳光铺满窗台,上面晒着我和池迁冬天穿的鞋子,里面加了厚绒毛,鞋面上画着一只会笑的熊。一大一小,并排晒在阳光里,不知道为何,我总忘不了这个梦,大概是我从来也没有做过那样安宁那样好的梦吧。 “爸爸,车快来了。”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还在想着他小时候的事。 “我有话和你说。” “你说。” “你转过来,我要看着你说。” 我转过头,唇上一暖。 雨声淅沥的街道被池迁抬起的伞遮住,整个城市好像突然喧闹了数百倍,平时听不见的声音全响了起来,草木生长的声音,雨水滚落地面的声音,天空的云飞过的声音,在耳畔最清晰的却是池迁一下一下温柔的心脏跳动。 “爸爸,我说谎了,这双手我永远也不会松开的。” 他倾身拥抱我,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胸膛,正好能看见他被雨淋湿一半的肩头。 犹疑再三,我慢慢抬起了手回抱他。 我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我也说谎了。” 上辈子曾经被你默默爱过的我,还没有来得及察觉,一生就过去了。我有时也会想,幸好这辈子你有告诉我,你那样清晰地对我说过,才不至于,曾经爱得那样刻骨,也像从未发生过。 是我太自私了,一肚子的惶恐不安说不出来,只好用语言来伤害你,借此将痛苦分担出去。 上了车,池迁站在车下看着我。 “那天晚上我说的是气话,你不要当真......”我拉开窗子,莫名其妙有点不好意思,我眼睛飘来飘去,声音小如蚊呐,“每次想到你,总是幸福的时候比较多......” “那爸爸再亲我一口。”池迁用手指了指嘴唇,他果然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类型。 我犹豫了一下,飞快地向左右瞟了一眼,没人,立刻像做贼一样在他嘴上啄了一口。 大概他没想到我会真的亲下去,池迁愣了愣,表情有点错愕。 “咳咳。”我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抬手想把窗户关上,池迁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把我往外一拉,扣住我后脑,深深地吻了过来。 “爸爸,你刚刚那个不算,我来教教你什么才是真的吻。” 我靠啊,别把舌头伸进来啊,会被人看到的啊! 足足吻了快要两分钟,池迁才放开不停挣扎的我,我恼羞成怒,重重合上了窗户。 池迁摸了摸差点被夹到的鼻子,心情很好地冲我挥手。 我无力地趴在前面的靠背上,用手臂挡住发红的脸,已经完全失去了抬头看别人反应的勇气。 这种脸皮厚到完全不要脸的儿子我不要了!我下礼拜绝对不来看他了!绝对不来了!! [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作者有话要说:o(n_n)o~不虐啦,么么哒修了文,新章节能出来不qaq 第56章 团聚 本来打算很没骨气地去看池迁的我改变主意了。 在二十七岁时生下我的老妈要过六十一虚岁的生日了,这个年纪已经不叫过生日,而是做寿。 老妈非常不爱过生日,她绝对是天底下最不服老的女人,前几年有人敢和她提“做寿”这两个字,她会立马发起脾气来。可她终究还是妥协了,在我们这,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通常六十岁过大寿,而女人是六十一岁。六十这道坎是顶顶重要的,迷信一点说起来,要妥妥当当过一次大寿,日后的命数才会好。 翻着日历翻了好久,好日子最近的碰巧就是这周末,我早早就叫池迁坐最快的车回来。 但老妈还是不愿意大办,我好说歹说,让她在酒店里包十几二十桌就好了。她不愿意,她就愿意在自己家里弄。新买了五六张大圆桌,只肯请交情好的亲戚朋友。 我拗不过她,只好早早就过爸妈家去帮忙,在自己家里办酒席多累啊,东西都要自己准备,鸡鸭鱼肉啊都要临时宰,自己做自己蒸自己摆上桌,这么过大寿还不把人给累死? 就算从了她的愿,老妈还老是捏着一面蓝底的小镜子,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脸,一会儿捋捋头发,神神叨叨:“奇怪,怎么日子那么快过?一眨眼我就老了?” 二哥说话最不怕死,嬉皮笑脸:“哪有人一眨眼老的?妈,你明明早就老了。” 最后一个“了”还没说完,就一脚给老妈踹出门去了。 “哎呦。”二哥拍拍屁股还笑呢,“妈,我错了,就您这力道,还真是宝刀未老。” 老妈抄起案板上剁猪肉和葱的菜刀“嗖”的一下追出去,我坐在屋子里继续剥蒜头,连连摇头。二哥也算神人了,他嘴里吐出三句话总有两句能把妈气得跳脚,这样的奔跑我从小看到大,有时也会想老妈的健壮身体倒多亏了二哥啊。 可没一会儿老妈就回来了,她确实老了,追了一段就追不动了,以前那个能把二哥撵得慌不择路跳进鱼塘嗓子亮得在街头吼一声街尾都有人抖三抖的火爆女人已经再也追不上她依旧顽劣的孩子了。 我赶紧洗洗手给老妈倒杯茶,扶她在桌边坐下,还没喘两口气,二哥那张欠扁的脸又探进来,笑嘻嘻地问:“妈,您没累着吧?” 我无奈地看着二哥,这货就是不消停。 老妈喝着水喘着气,只能瞪他。 二哥就一溜烟跑进来给老妈顺后背,捶肩膀:“妈,今天请卫衡不?” “你想请他就请,他也帮了我们家不少忙,请他也是应该。”老妈有点怀疑地瞟了二哥一眼,“你什么时候和卫衡那么好了?卫衡不是老三的朋友?” “哎呦,您这话说的,老三的朋友不就是我朋友么。”二哥嘿嘿嘿地干笑。 他这几年缠着卫衡可没敢让老妈知道。 “你不会还和人家纠缠不清吧?”老妈果然眼神毒辣一针见血。 我见再说下去二哥估计要牺牲,赶紧转移话题:“妈,你说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怎么池迁还没回来?” 老妈被我这么一打岔,也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是啊,怎么还没回来,老三你打个电话问问。” “哇,说到池迁,这孩子可真有出息啊。”二哥顺势接下话口,奋力把话题岔得越来越远,“闭着眼睛随便一考就考到市一中去了,太能念书了,一看就是清华北大的料。” 老妈一提到池迁就全身舒坦。加上池迁这个半路带回来的,她一共就只是三个孙辈。结果长孙从市医院转到省医院,,时不时就要做一个手术,站都站不起来。老妈一想起鹏鹏就心疼不已,她以前还经常坐火车去看鹏鹏,每次回来都要掉眼泪,后来就不去了,说是看着心里太难受了。 甜甜比池迁小一点儿,为了她哥哥,就去年,刚初中毕业的她就不念了。本来那么小的孩子哪个地方也不敢收,后来还是求了熟人,偷偷在亲戚的服装厂里做一点小工,挣一点点工资还攒起来,全给她哥哥垫医药费。 十四岁小姑娘,好几年没买过头绳和新衣服,早早就去上班。有时厂里的效益不好没班上,她就去学校门口摆烧烤摊。在我记忆里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头发,后来才知道她剪掉了,她有一次过年打电话回来拜年的时候顺口说到这个,她说:“三叔,这有什么,我爸妈工作太忙了,家里的活只能我干啊,所以短头发方便,还省洗头油。” 我心里酸得不得了。每个月剩下的工资就全给他们家汇,虽然不多,但能帮一点是一点。 所以老妈都不敢想起大哥一家子,想起来就要叹气,只有说起池迁她才高兴一点儿,她总说:“幸亏还剩下一个平平安安的,老天爷总算没给我都毁了。” 二哥这招牌打得好,老妈一下就笑了:“是啊,我们池迁可有出息了,现在我们家就盼着他了,就盼着他了。”这句话一出,老妈笑容又多添了一点,回头嘱咐二哥,“你待会儿记得把门口路上的小石子啊碎砖头啊易拉罐什么的垃圾都扫干净,你大哥要带鹏鹏甜甜也回来看我,鹏鹏要坐轮椅的,别绊着他。” “唉?真的?”二哥眼睛亮了亮,大哥好多年没回过家了,一则是鹏鹏身边不能没有人,二则是想省下那点钱。 “怎么不是真的,你大嫂说是鹏鹏说一定要回来的,他现在身体好一点了,想回来看看我,还说要多住几天。”老妈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堆在两旁,看起来特别慈祥,“我心里真是高兴,我的大孙子大孙女就要回来了。” “那我现在就去。”二哥也高兴得不行,拿起笤帚就冲出去了。 我心里也说不出的激动,小时候大哥就疼我,那会儿家里不是穷么,他最大,干得活最多,老妈心疼他就在他碗里埋一小块猪肉,他每次都偷偷挖出来塞我嘴里。我小,贪嘴,但也知道不能吃,含在嘴里和他说:“哥,我不吃,这是妈给你的。”他就摸摸我的头:“你以后是要考大学的,你吃。” 为了他这句话,我一直拼命念书,我想我不能对不起我哥。 他虽然不善言辞,但在我心里一直像山一样,高大,无人能撼动。 “你也打电话去催催池迁。”老妈把我手里的一篮子蒜头拿走,“让他快点儿,别你大哥回来了,他都还没回来。” 我点头,才往外走两步,就听见池迁响亮的一声喊:“奶奶,爸爸,我回来了。” 把老妈给激动得呦,蒜头篮子往地上一丢,飞奔出去:“阿卷啊,哎呦,我的阿卷又长高了,哎呦,以后奶奶要踩着高跷来和你说话,不然脖子要酸死了。” 想象了一下我妈踩高跷和池迁对话的样子,被逗得不行。 晚上开席前大哥一家回来了,大哥和大嫂都憔悴了好多,四十出头的人居然生了好多白发,看着特别操劳的样子。甜甜推着鹏鹏走在后面,十四岁的小姑娘,齐耳的短发,个子高挑,瘦得不得了,显得眼睛大得出奇。 我已经快认不出鹏鹏了,这个只比池迁大一岁的少年,曾经特别爱踢球的他现在脸色苍白地坐在轮椅上,看人的时候眼睛转动得特别迟缓,用一种平静得让人害怕的眼神看着你,仿佛一潭再也不会起波澜的死水。 那一瞬间我心里特别酸,我想起了那段可怕的岁月,我只能这样仿佛忍受剧痛般注视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他在笑,特别风轻云淡的笑容,他轻轻地叫我:“三叔。” “哎。”我颤抖着声音,“快进去吧。” 这天晚上是我们陈家人最齐的时候,又请了不少亲戚,卫衡也被二哥请来了,连天井里都摆了两桌,热闹极了。暖暖的灯光照在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妈妈特别高兴,把家里藏了十几年的女儿红都拿了出来,她红着眼睛对大嫂说:“这还是你嫁过来的时候埋的呢,我一直等你回来喝。” 大嫂含着眼泪,连连点头。 酒助人兴,场面热闹了起来,年份那么老的酒我可不敢喝,就开了一小瓶啤酒。等到家里请的亲戚吃完了走了,二哥已经喝得找不着北了,在屋子里横冲直撞撒酒疯,抱起扫帚扭着屁股在屋子中央放声高歌:“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huhu,嘻唰唰,嘻唰唰,1,2,3,go!嗯嘛~伤啊伤~嗯嘛~晃啊晃~嗯嘛~装啊装......” 我实在受不了了,追出门去,把正准备回家的卫衡捉回来往二哥面前一放。二哥眯眼一看,沙发上坐着那人真面熟,再一看,嘿,卫衡。顿时不唱了,抱着扫帚坐在凳子上对着卫衡傻笑。 我就知道,二哥醉酒后唯一还认得出的人就只有卫衡和老妈了。认出卫衡理由就不必说了,认出老妈完全是身体多年锻炼出来反射性想逃跑的神经。 大哥一家回来还是住以前的屋子,就算他们离家多年,可是老妈还是天天去给他整理房间,扫一扫灰啊,擦一擦桌子,拖一拖地板。桌上的东西都是原模原样,大哥当年走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只要站在门口看一看,就知道每天都来打扫一遍房间的人有多想念。 家里请客人一走就杯盘狼藉,我和池迁自然也不走了,留下来收拾碗筷,晚上就睡我结婚前住的屋子。 洗碗的时候,池迁突然说:“爸爸,来的路上,我碰见外婆了。” 外婆?那就是立秋的......妈妈? 我手一抖,手上洗好的盘子又掉进水里。 “站在街上和她聊了一会儿,所以才回来晚了。”池迁手上的动作不停,洗好了一把筷子,“我正在街上走着,突然被她叫住了,我没认出她来,反倒是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她说我长得像妈妈。” “然后呢......”说到和立秋相关的事情,我的心情就很复杂,有时脑袋变得钝钝的,思考的速度也会比平时更慢。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尽可能不要去想起她的。 “她问我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给妈妈上香。”池迁把筷子放进干净的脸盆里,低低地说,“我答应她了。” “哦,这样啊,那没什么,你去吧。”我隐隐松了一口气,笑了笑。 刚刚一瞬间,我还以为,池迁会说立秋妈妈想把他要回去,吓得我心脏都要骤停了。 “爸爸去吗?” 我抖干净最后一个盘子上的水,站起来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哦......”池迁没有勉强。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拉起来:“走吧,一起把碗筷摆进去,哦对了,另一套花底的是从邻居家借的,等会儿挑出来一起去还吧。” 他捧着一脸盆碗筷走在我身后,轻轻地问了一句:“爸爸,你还恨妈妈吗?” 我默然,好一会儿才艰涩地开口:“没有,我没有恨过她。” 在离婚后最初的一段日子,我曾经尝试着想要恨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都会想起她的笑容。 后来她永远地走了,时间磋磨掉太多东西,渐渐地,我连她的笑容也想不起了。 池迁听到我这个回答好像放松了一点,我们一起从邻居家走回来的路上他主动牵了我的手,紧紧地靠着我,一个人不知道在偷笑什么。 我好奇地转过头:“你捡到钱啦?一直笑?” 他眼睛一闪一闪,忽然趁着夜色飞快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悄声说:“爸爸,今天晚上我们一起睡唉。” 是啊,家里那么多人又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一起睡又怎样。 他的声音变轻了,在我耳边暧昧地呢喃:“爸爸,你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次没还?”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血气往脸上冒,一下推开他,蹬蹬蹬跑进了家里。 池迁还在后面轻声笑:“爸爸,在床上等我哦。” 等你妹啊! 我气呼呼地跑上楼,经过鹏鹏房间时脚步一顿,他房间门掩着,露出一条缝,细细的光漏出来。缝隙里,甜甜挽着袖子蹲在他面前,帮他泡脚,按摩脚底。我站在门口,看着甜甜力度恰好的动作,几乎能看见这几年的每个夜晚,她每天都这样帮哥哥按摩,是怎样从生疏走向熟练的。 做哥哥的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像是有个什么东西撑着他唇角是的,就连翘起的弧度都和他进门时一模一样,一点儿也没变过。 “甜丫头,可以了。”他的声音很疲惫却很温柔,他用手背在甜甜的额头上轻轻擦了擦,“别弄了,你的腿蹲得酸不酸?起来休息一下,头上都出汗了。” “没事。”甜甜抬头冲他一笑,“我听人说要按够半个小时才有效果,我们要坚持。” 我的侄子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他只是垂着眸子,一下一下地帮妹妹擦汗。 妹妹埋着头帮他按脚,瘦小的肩膀,细得可怜的手腕,做哥哥的沉默了好久,忽然伸手将脖子上挂着的玉观音挂在了甜甜脖子上。 甜甜一愣:“哥你干嘛?” “给你。” “别胡闹,这可是妈妈去庙里给你求来的,专门用来保佑你的。”甜甜赶紧把手从水里抬起来,要把玉观音从脖子上拿下来,“男带观音女带佛,哥哥,你自己带着,我不用。” 我看着他按住了甜甜的手,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悲凉,他轻轻地笑了:“这是替哥哥保佑你的。” 我心一抖,甜甜也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哥你干嘛?” 他的眼神却变得很恍惚:“我还记得你每年都拿奖状回家,我还记得我们家墙上贴满了你的奖状,抽屉里都是老师发给你的本子,有三好学生,有学习积极分子,还有硬笔书法比赛一等奖,我就想,我妹妹那么漂亮的手写字也特别漂亮,真好。”他轻轻握着甜甜的手,“这么漂亮的手就应该握着笔啊,怎么能在冬天冻得满手的口子呢?怎么能被烧烤的炭火烫伤呢?我的妹妹应该坐在温暖的教室里和同学一起念书啊,怎么能站在零下两度的风里卖烤串呢?” 甜甜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来。 “我还记得你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妈妈就牵着你和我说,你是做哥哥的,你要记得你是做哥哥的,你要保护妹妹。不管出什么事,都要拉着你妹妹,别让人欺负她。妈妈问了我好几遍,我保证了好几遍,她才肯让我牵你的手。我握着你的手都不敢使劲,你的手那么小那么软,我想,原来这就是妹妹,我要保护她。” “可是我没能保护你,反而拖累你了。” 他俯□把抽泣的妹妹圈在怀里,他没有哭,脸上是死水一样的平静。 “你要读书,丫头,你要读书,哥哥会让你回去读书的。” 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 “哥哥会保护你的,你不用那么辛苦了,你再也不用那么苦了。” 他轻轻地说。 我的心却不安地砰砰直跳。 [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作者有话要说:九点就写好了,传到现在才传上qaq 第57章 逝去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鹏鹏屋里看他。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艰难地为自己穿鞋。甜甜下楼帮他打早餐,昨天他说了那番话吓得小姑娘抱着被子到他屋里打地铺,睡几个小时就惊醒一次,瞪着眼睛听他在黑夜里细细的呼吸,松一口气倒回去继续睡。 “三叔。”他看到我抬了抬头。 我走上前,把他手里的鞋接过来,蹲下去套上他的脚。 我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语言在舌尖兜兜转转,终究是吐不出来。该如何让一个心如死灰的人重获希望,尤其是当他认为自己的死能帮家人解脱痛苦的时候? 我还没想出办法,甜甜就回来了,她手里端了一碗瘦肉粥:“三叔,你也下去吃饭吧。” 甜甜在这里应该没关系,我想了想,还是先把这件事和大哥说一下为好。 下了楼随便吃了点饭,瞥见大哥站在香蕉树旁边抽烟。 我向他走过去,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是我,把烟一掐:“老三。” 他一直记得我讨厌闻烟味。 “鹏鹏最近好像有点钻牛角尖。”我和他说了昨晚的事,“我怕他是想干傻事。” 大哥听了一直沉默,唯一的反应就是抖着手去掏烟,可是最终他还是没点上,对我笑了笑:“他没有钻牛角尖。” 那笑容里太多的愁绪。 “他是知道自己的状况,他一定感觉到了。”大哥说,“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我吃惊地看着他:“不是说他好多了吗?” 大哥摇摇头:“只是怕妈担心才这么说的。” “你不知道,他现在身体多脆弱。”大哥比划了一下,“他现在根本不敢用力,这样的力度,手撑在墙壁上,整个手掌骨都会碎掉。还不止,他的肺部也开始纤维化,有时候咳嗽咳得停不下来,几乎无法呼吸。” 大哥苦笑:“手术做得越多,成功率就越来越小,两周后,他还有一场手术,可能也是最后一场手术了。” 我愣愣地站在那。 “这孩子很坚强,怎么会想自杀?如果要自杀他早就自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大哥叹气,“做完手术,麻醉退掉的时候是最痛的时候,他怕我们担心,经常忍得把嘴唇都咬烂了还不肯一声。他一直很积极配合治疗,因为他不想我们一家人为他吃得苦白费,如果不是真的到了最后,他怎么会对自己妹妹说这样的话?” 我永远记得大哥那时候的表情,是一种看透了世事般的苍凉。 三天后,大哥一家回了省城。 两周后传来了鹏鹏的死讯,手术做完人还没事,他还对甜甜说要她记得把头发留起来,他想看她长头发的样子。后半夜人突然就不行了,喘不过气来,医生听见紧急铃声赶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有十六岁。 他只活到十六岁。 从他死去那一天开始我永远都无法再摆脱负罪感,如果我没有重生,他应该是个笑容明朗的少年,健康,大大咧咧,还不知道烦恼是什么。 虽然我并不知晓他上辈子接下来的人生,但这辈子是我毁了他。 我难辞其咎。 大哥大嫂后来带着鹏鹏的骨灰搬了回来,他们回到了云市,在以前工作的工厂上班,甜甜留级了一年,在池迁高三的时候考进了市一中。 我去过他们家,很老很老的小区,没有电梯,窄小的楼道里的墙壁上涂满了小广告和“xxx王八蛋”的字样,白色的墙粉微微发黄剥落。屋子里的家具大多是二手的,客厅里的沙发漆皮斑驳,看起来像个皮肤病人。 房子不大,硬是隔成了三个房间,大嫂特地留了一间房给死去的儿子,布置成他喜欢的样子,大嫂常常坐在那,抱着儿子穿过的衣服发呆,大哥劝她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她抬头的时候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我怎么老觉得他会回来呢?” 房间里没有一样白色的东西,甜甜跟我说:“我哥不喜欢,说是在医院住久了,看到白色都反胃。” 有一次我上云市看池迁,顺道去他们家坐了坐,鹏鹏的房间传来大嫂低低的呜咽声,大哥坐在客厅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在哭声里坐不住,问:“我进去劝劝她吧?” 大哥脸上的表情仿佛用刀子刻成的,刚硬得不行,他说:“让她哭,哭出来就好了。” 甜甜很努力念书,我经常让池迁去关照她,做好吃的都做两份,叫池迁拿去给她。她头发已经很长了,瀑布一般垂到腰部,可是那个希望看她长发模样的人却再也看不见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开始追星了,往钱包里放吴彦祖金城武谢霆锋,甜甜钱包里却一直藏着一张鹏鹏十三四岁的照片,是甜甜用手机给他拍的,那时候他还能站起来,靠在树下拍的,阳光穿透树叶漏下来,碎金一般,他对着镜头微微笑起来的样子干净得就像阳光。 我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才好,只能拼尽全力照拂甜甜。 作者有话要说:qaq还没有来电,这是作者君用手机码的_(:3」∠)_ 手机快没电了,所以只有这些赶紧发上来,哩嘿缨。【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下一章会好起来的,再也不虐了,我保证,求相信_(:3」乙)_ 第58章 斗争 2008年的夏天,在池迁升入高二的那个暑假,土楼正式被纳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想起这件事前后还闹了不少笑话,那时候老妈正打算把家族的祖宅给拆了,用那块地建新楼。我这才想起来,上辈子老妈刚把屋子拆了,隔了一年,土楼就申遗了,政府不仅补贴了很多钱,以后国家主席还去了承启楼过年,本来没人住的老屋子渐渐被开发成了完备的旅游区,每天可多人来玩儿了,光门票一张就要九十,在土楼里卖自制烤烟的小伙都赚得钵盆满载,懊悔得我们整家人一提起土楼就叹气。 谁会知道原来没人愿意住的老楼以后会变成旅游景区?这都是美国毛子整出来的乌龙事件,要不是他们用卫星偷拍,还错把客家土楼当成秘密军事基地,说不定外面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土楼的存在吧。 说起来,我小时候还在土楼里住过,凡是客家人的屋子都是那样,只是大小的区别,以前有钱的人家把宅子建得特别大,但我们天天看着,住着,真心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地方。 不就是老宅子么,整个家族的人住在那里,已经看习惯了。大大小小的屋子就有三百多个,一天换一个房间住都要住上一年。我还记得一个笑话,就说那年振成楼里两兄弟同时娶了新妇,两个媳妇在同一栋楼里住了好几年没碰过面,有一次碰上了,纷纷向对方吹嘘自己住的楼这一片最大的,两个人谁也不服谁,闹了半天才知道是住在一栋楼里。 挺神的。 所以看到老妈在那联系建筑工队要拆屋子我就急了,咔嚓就把电话线给拔了,老妈捏着话筒问我:“老三,你抽风啊?” 我大义凛然:“妈,你要想拆楼,先把我拆了吧。” 老妈就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后来经不住我苦苦哀求,我说:“你就算要拆,我们等一年,等一年以后你要是还想拆,我绝对不拦着。” 到了2008年,老妈就算想拆,人家政府也不给她拆了。 后来土楼的名气越来越大,大嫂和大哥都回老家工作了,大嫂在那里给人家当导游,卖纪念品,大哥和二哥一起在那儿租了店面,做餐饮,专做客家菜,生意好极了。 政府给的补贴我们三兄弟平分,我在二哥开的饭店里扔点钱,每月他再返我一点儿,家里的景气都好多了。我在学校也不用那么累了,班主任也不做了,最多就带一个班,多得我就不愿意带了。腾出来的时间就去云市照顾池迁和甜甜,他们俩兄妹在外面念书,大哥大嫂又在老家那一块儿,我就把照顾小孩的工作揽在身上了。 周末就带他们俩个孩子回老家卖纪念品卖雨伞卖帽子。走在苍灰色的天色下,我和两个孩子一人戴了一顶斗笠,沿着圆形的巍峨古堡外面走,跨入高高的门槛探进头去,能看见对面雕花的漆红长窗,一个穿着盘扣碎花布衣的小姑娘倚在美人靠上哼山歌,悠悠地荡在轻风里。漫山遍野都是雨,滴滴答答响在石板路上,悬在檐下的红灯笼被打得啪啪响。甜甜最古灵精怪,向游客卖伞能逗得人发笑。 “卖雨伞啦卖雨伞啦卖雨伞啦卖雨伞啦……这位大伯,您长得太英俊了,来一把伞不?那边那位姐姐,你的绿裙子好漂亮哦,好衬你的皮肤哦,来一把伞不?这位大娘,您这是上哪去啊?哦,去云山寺上香?嘿,真是巧了,我们家的雨伞都是给得道高僧开过光的,法力无边,撑着我们家的伞,风吹雨打都不怕!撑着我们家的伞,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能上五楼!大娘来一把呗?” 人家看她可爱,就算她胡说八道也愿意买。 我一直记得我和两个孩子漫步在土楼穿梭的这段日子,慢慢的,我好像就能明白,为什么大伙都愿意来了。不仅仅是因为没见过好奇,有时候客人少,我和池迁甜甜爬到石狮子背上坐着吃西瓜。夏日吵闹的阳光照过来,沉积多年,古老厚重的岁月就在阳光中沉睡,那样的宁静我没有在城里见过。 我还小的时候,我们家已经从土楼里搬出来了。但我跟他去老家这边收过茶和烟叶,早晨的云雾从山涧飘下来,好像伸手就能摸到,云里还有悠悠的山歌,听得人心都醉了。可惜太远了,那时候交通没有那么方便,一路南下,车到了武夷山就过不去了,换了船在弯弯曲曲的山间绕了大半天,下地时腿都站不直了。 不过你一点儿也不会抱怨,这样远离纷争的地方很少了。地方小又安静,只有一条河几条街,人还没城市人的心眼多,那会儿四周都是茶田,长在那儿的客家姑娘身上沾着褪不去的茶香,城里香香粉粉的女孩子谁也没有那样的韵味。我现在都还想着,要是有一天我攒足了钱,退休了,我就躲到那里去,去那里过没有落雪的冬天。 但快乐的日子总是不持久,一打开门看见徐宝蓉的时候真是头疼欲裂。 又来了。 自从家里的条件好了,我就贷了款在云市买了一套小小的套房,让池迁从徐航那里搬出来,带着甜甜一起住。我每天就一节课,常常早上或下午上完了一整天就完事了,一个人在南川太寂寞,我宁愿搭车去云市给甜甜和池迁辅导功课。 鹏鹏走了之后,甜甜就开始发狠,我从没见过谁这么逼着自己的,留级念了一年初三,她就拼了一年的命,学校统一发的练习册模拟卷不算,自己还买了好几套来做。人家下课在玩儿,她塞着耳塞做习题,头发用圆珠笔绕啊绕绕成一个髻盘在后脑,也不跟其他姑娘似的好打扮。 有一次她一边走道一边默背中国地图,有个男生在半道上等她,见她来了脸红耳赤地低头,两只手捏着一封情书视死如归般往前一递,我们陈甜姑娘目不斜视地走过,嘴里还喃喃自语:“福建是闽,广东是粤,江西是赣......” 我不能上云市的时候,她就负责做饭,一边哗啦哗啦炒豆角一边叽里呱啦被英语课文。 看她卯足了劲很紧张的样子,我赶紧安慰她:“没事的,我们不上市一中也可以,考南川一中也是一样的,到时候三叔教你啊,你还可以回奶奶家住。” “嗯,三叔,我懂得。”她只是笑,手却不自觉地摩挲着胸前挂着的玉观音。 因为住在一起,陈甜姑娘每天放学都会去池迁班门口等他,理科班男生居多,见着漂亮姑娘来找就乌泱泱地起哄,每次都喊:“池迁,你小女朋友又来找你了。” 池迁也不解释,站起来收拾收拾就在一片暧昧的起哄声中拎着书包走出来。 要是斜眼瞥见徐宝蓉,我们陈甜小姑娘还会嘻嘻哈哈地揽住池迁胳膊,还要撒娇地晃两下:“欧巴,欧巴~~~~~~今天我们吃什么啊?” “你决定吧。”池迁还挺配合她,见着陈甜用圆珠笔缠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还抬手帮她捋捋刘海。 徐宝蓉能气得把桌子掀了。 我知道他们俩兄妹都是故意的,故意把对方当做挡箭牌,挡一些烂桃花。 但徐宝蓉大概是越挫越勇的那一类人,出现了竞争对手,反而激发了她熊熊的斗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找上门来,公寓楼的门锁她没办法打开,摁门牌号池迁和甜甜也不会帮她开的。所以她经常在院子里喊,让池迁下楼来,特别丢脸。有时候,刚好碰着同一栋楼的邻居回来,把门打开了,她就像泥鳅一样跟在人家后面进去,然后就会像这次一样,我一打开门,就见着她。 刚刚从猫眼里看过去,明明没看见她。 可恶,肯定是躲起来了。 “叔叔,池迁在吗?”她挤了半个身子进来,探头探脑。 “不在!”甜甜从厨房里走出来,眉头皱得紧紧的,“你怎么又来了?” 徐宝蓉很受惊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甜甜一秒变了神态,半掩着嘴娇笑道,“我已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你懂么?” 徐宝蓉脸色铁青,死死地瞪着我们陈甜姑娘。 我无奈地叹气。其实这两个姑娘本来什么事都没有的,徐宝蓉虽然爱缠着池迁,烦是烦了点,过激的行动也没有什么。但甜甜看不惯她那个做派,她就讨厌徐宝蓉仗着自己哥哥和池迁比较要好,就死黏着池迁不放这副德行。甜甜逮着机会就在她面前秀恩爱,池迁没往那方面想,他只是当甜甜喜欢和他亲近。鹏鹏走了以后,我们家的人都加倍疼爱这个姑娘,池迁也不例外,他一直想对甜甜好一点,至少让她知道,她还有一个哥哥。 两个小姑娘之间的波涛暗涌不断,池迁就算看出来了,自然也是偏向自己妹妹这边。 这样的袒护看在徐宝蓉眼里,又是恨得牙痒痒。 我一直奇怪徐宝蓉为什么会对池迁那么大执念,在市一中,优秀的男孩子很多,何必就挑中我们家池迁呢?池迁只是摇头:“这和我没关系,她是疯子,真的,和疯子是不能讲道理的,要不是因为徐航的面子,我才不会理她那么多。” 那时候我才知道,徐航父母是在教育局工作的,池迁进入市一中很快就和他交好,不惜忍受他的妹妹,都是因为一个原因,他曾经想拜托徐航去恳请他的父母,让他转回南川一中。 我第一次去看池迁的时候,徐航和池迁说:“我们不是有约定吗?”大概就是指着这件事吧。 但后来我时时去看他,也不再吵架了,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对徐宝蓉连最后一点容忍也没有了。 当然,我也无法理解池迁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徐宝蓉,从我见到她第一面,池迁就总用“疯子”来形容她。虽然她的行为确实疯疯癫癫,但我很少见池迁会那样评价一个人,他一向是习惯给别人留三分薄面的人。 后来甜甜和徐宝蓉发生了一件事,从此我对徐宝蓉最后一点同情消失殆尽,我不得不承认,她果然是个疯子。 徐宝蓉叫人把甜甜堵在厕所,想教训她。 但很可惜,我们陈甜姑娘是陈家大流氓的女儿,看着人畜无害,其实厉害得不得了。她小时候就没男孩能打得赢,下手特别阴狠,看人的时候和大哥一样,从下一点一点往上挑,勾着一边的嘴角笑。 三四个人围着她都压制不住她,一个女孩被她用膝盖一顶,捂着肚子差点没吐出来,另一个脸被甜甜抓花了。后来不知道是谁,被揍得急了,伸手一抓,就把甜甜脖子上的玉观音扯断了,抢在了手里。 甜甜脸上的笑消失了,眼神都变了,她死死盯着那个人,一步步逼近,用一种平静却让人颤栗的声音说:“还给我。” 那个女孩被吓得发抖,一点点后退,在甜甜掐住她手腕的一瞬间,她把玉观音从后面厕所的窗子扔了出去。 我那天没课,上云市来找两个孩子,买了菜,在家里等池迁和甜甜回来吃饭。可是等得天都快黑了,这两个孩子都还没有回来,我看着时钟心神不宁,就到一中去找。 学校里早就没人了,我打池迁的手机,然后在教学楼下面的草坪里找到两兄妹。 两个人头上身上都是草,撅着屁股用手机照着,在草坪里找来找去,找了一下午,连课都没上。 甜甜打架的时候那气势早没了,脸上灰扑扑的,干净的地方是被泪水冲开的,她趴在地上一寸寸一尺尺找过去,偶尔用脏兮兮的手抹掉溢出来的泪水。 我也跟着在那里找,连明知道没有的教学楼都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我带着失魂落魄的小姑娘回了家,从此她只要提到徐宝蓉就想把她生吞了。 所以现在徐宝蓉找上门来,简直就是作死。 “你瞪什么瞪?”甜甜从厨房里拿出来刚才剁排骨的刀,遥遥指着徐宝蓉,“给我滚,不然我报警你信不信?” 徐宝蓉经过这么一会儿反而平静下来了,平时被甜甜随便激一下就暴躁不已的她反常地笑了笑:“好啊,我滚,不过你不要后悔。” 她好整以暇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玉石温润的翠绿色在灯光下流动着,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笑着说:“我啊,上次在教学楼下面的草坪偶然捡到了一样东西呢,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呢?” “还给我!”甜甜挥着刀就要冲过来,吓得我往旁边一闪。 徐宝蓉早就跑下了楼梯,她大声喊着:“陈甜,你要是有胆量,星期三晚上到九龙桥等我,你要是敢来,我就还你!” “去你的,谁和你等到星期三,你有本事别跑,现在就还给我!”甜甜飞奔下楼,连鞋都没换。 我不放心追了下去,可甜甜已经气呼呼地返回来了,再一探头,就见着远远一辆小轿车开走了。 “王八蛋!”甜甜泄愤地踢着墙,眼睛红了,泪水摇摇欲坠。 “别怕,星期三我陪你去。”我拉着她的手温声说。 “嗯。”她点点头。 如果时光还可以倒流,如果我知道那一天会发生那样可怕的事,会让我跪在医院冰冷的地砖上苦苦哀求医生救池迁一命,我一定,一定会在徐宝蓉敲门的时候就杀了她。 我恨不得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狗血警报,请自备防护服。【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p:不要被结尾骗了,下一章绝对不虐。 第59章 疯子 “来了吗?” 甜甜问了我第三遍。 吃过晚饭后,我牵着她往九龙桥走,路过高大的榕树香樟,绕过几条土狗,和出来散步的人群。我一开始没把这件事当真,我想有大人在的话,小孩又能闹出什么事来呢? “还没有,别急。”我安抚她,“她要是刻意捉弄我们,明天我让池迁直接去和她要,再不然我就去找她父母,说她偷了我们家东西。” “嗯。”甜甜笑了笑,“是啊,我们不必怕她。” 夜色渐渐弥漫下来,晚霞淡去,天空呈现出一种特别迷人的青瓷色,但很快又暗了下去,好像黑色的天鹅绒布铺展了开来,零星的几颗星悬在天上,没有月亮,让人有点压抑。 又等了一会儿,路的尽头终于走来一个娇小的身影,我眯了眯眼,徐宝蓉来了。 “东西还我!”还不等徐宝蓉走到面前,甜甜就抢出一步,像只瞬间被激怒的狮子。 徐宝蓉停了停脚步,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甜甜,说:“原来你是池迁的妹妹?装哥哥的女朋友装得开心吗?” “你管我是谁!” “唉唉,真是没劲,搞了半天你不过是个冒牌货,真是浪费我这么多心思。”徐宝蓉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轻笑,“东西还你吧,看在你是池迁妹妹的面子上,这几天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高一的小学妹,在学校不要太冲,这样对你没什么好处,这可是我这个学姐的劝告。” “呸!你也配!” 甜甜已经按不住火想撸袖子冲上去动手了,我赶紧拉住她,抬头看着嚣张的徐宝蓉,也不和她客气了:“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没资格说我们家陈甜,你看看你自己,有家长在场也那么没礼貌,还偷走别人的东西,你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你这种女孩子谁会喜欢?快把东西还回来,我们家大方点就既往不咎,你要是还敢在学校里找我们家孩子不痛快——” 我缓了一口气,在心里学了一下二哥的口气,恶狠狠地说:“你试试看,我不管你家里什么地位什么关系,反正我是平民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就把事情闹大,把你家的名声都搞臭你信不信?” 徐宝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那种难看不是绷着脸的怒气,而是仿佛扭曲了一般,那双眼睛瞪得仿佛要吃人。我看她那副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寒战,这孩子像是从鬼片里爬出来似的,这模样真有点恐怖。 我看她竭力克制着什么,垂在身边的拳头紧握,那力道仿佛要把手心掐烂。但过了一会儿,她情绪又稍微平静了一些,她淡淡地笑了笑:“这种成色不纯的次品就是倒贴给我我也不要,还给你吧。” 她把玉观音抛了过来,甜甜早就绷着神经等在一边,扑过去紧紧扣在了手心里。 见到这样的状况,我终于能松了一口气。 徐宝蓉将目光转到我这里,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说:“叔叔,我能和你谈一谈吗?” 我疑惑地看着她。 “既然你是池迁的父亲,我想我还是有把误会解释清楚的必要。” 误会?什么误会? “就我们两个人,叫陈甜先回去,因为是我的心里话,我只想说给叔叔一个人听。” 甜甜夸张地冷哼一声。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一个女生还能拿我怎么样?我比她高比她大,难道还会被她三言两语打败?虽然我耳根子软,但也不至于软到这种地步。 “甜甜,那你先回去吧,池迁大概也快回家了。”我对甜甜说,“我待会儿就回来,不用担心。” 池迁已经是高三备考生,不像甜甜上不上自习都可以,他每天晚自习都要上到九点。这么看来,徐宝蓉一定是旷课了,她还真是什么都不怕啊。 甜甜看了看徐宝蓉,又看了看我,对比了一下,大概也是觉得徐宝蓉对我做不了什么,也就点点头。 她走了之后,徐宝蓉倚在九龙桥的栏杆上,用一种淡淡忧伤的目光眺望远方。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她我总是莫名其妙感到不安,所以我不是很敢靠近她,刻意和她隔了两个龙头桥柱站着。 “叔叔,你为什么就是要阻碍我和池迁在一起呢?”她突然转过头控诉我。 我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话。 阻碍她和池迁在一起,卧槽,她什么时候和池迁在一起了? “叔叔,你不要担心,我成绩很好的,他成绩也很好,我们在一起不会耽误学习,我们在一起只有好处,只会一起进步。还有还有,我妈妈说了,只要我们高考达到理想大学的切分线,不管想上什么专业她都会替我们想办法,就算是金牌专业也一样。他和我在一起只会越来越好,我是最适合他的人,真的。”徐宝蓉慢慢地有些激动,她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光,好像这些话在她心里酝酿很久了,现在才得以一吐为快。 我觉得我和她的思维简直不是在一个层面的。我们池迁为什么非得和她在一起不可,成绩好难道就应该早恋吗?而且那话里不和她谈恋爱成绩就会退步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搞错啊,池迁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过对她有意思吧,她到底一个人在那里yy个什么东西啊。 还妈妈爸爸承诺了什么,真是太好笑了吧,难道没她帮忙我们池迁就考不上心仪的专业?神经病哦。 我一个人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小孩为什么一定要和她在一起不可?开玩笑,我们池迁长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给另一个女人做牛做马的吗?要是池迁喜欢,他自己心甘情愿我倒是无话可说,可明摆着,池迁都没有搭理过她。她到底哪里还的自信啊。 我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干笑着胡诌:“这位姓徐的同学,看来你真的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池迁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他是不会招惹女孩子的,他其实还小呢,没有你思想成熟,什么情啊爱啊的,都不在考虑范围内。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认识的偏差,那么我现在就明明白白的和你说,我们池迁对你就只是一般的同学关系,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不会喜欢你的,我们不要再纠缠了行吗?” “你胡说!他喜欢我!他明明就喜欢我!”徐宝蓉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我吓了一跳,她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我往后退了一步,心惴惴不安。 这人......这姑娘......真的怪怪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瞪着双眼,一步步逼近我,“就是你,是你让他这么说的,就是你让他说不喜欢我的,他明明喜欢我的,他明明就喜欢我!”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咆哮,我吓得连连后退。 可一瞬间,她的表情又瞬间软了下来,变得有些哀伤,她身子怪异地往前倾着,呈现出一种让人不解的姿势,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拼命往前探着,仿佛要抓住我,我赶紧又后撤两步。 “叔叔,叔叔,你看,你看看,我的肚子是扁的,你看,是扁的。”她一会儿哭着脸,一会儿又神经质地笑起来,“你看,小孩没有了,我很听话吧,我把它打掉了,我很听话吧?你看,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不会拿这个来威胁你了,我不会威胁你了,你让我和他在一起吧,叔叔,你让我和他在一起吧。” 我惊悚地往后退。 她看着我又仿佛穿透了我,我突然有种感觉,她现在好像不是在和我说话。 徐宝蓉猛地往前一探身,紧紧抓住了我的衣服,我吓得差点蹦起来。 “叔叔,你让我们在一起吧,他是喜欢我的,他不会抛下我的,我求求你,求求你!”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哆哆嗦嗦地想要掰开她的手。 “叔叔,我求求你,你看,你看,我肚子是扁的了,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小孩没有了,小孩没有了,你摸摸看,你摸摸看啊......”徐宝蓉一把掐住我的手腕,我整个人鸡皮疙瘩全起来了,人完全慌了,我本能地想甩掉她,狠狠地挣扎起来——疯了,她是真的疯子! “放开我,你放开!”我闭着眼用力往外一推,身上的重量一轻,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就看见徐宝蓉一动不动地摔在地上,她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全乱了,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我咽了咽唾沫,定了定神说:“你你别胡说八道,我们池迁和你可没什么关系,你不要什么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我我是不会相信你的话的,我们池迁也不可能会喜欢你,你别自作多情了!” 说完了,我赶紧远远离开了她,远远地看着她。 她趴在地上,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最后笑得越来越大声,在夜晚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会在一起的,就算有再多阻碍,我也要和你在一起。”她低低地自语,“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们永远也不分开了,死也不分开......” 这样的场景实在令人害怕,我不敢再待下去,几乎是一口气跑回了家。 一路低头闷跑,风呼呼地刮在脸上有些疼,可我还是慌乱得不行,我第一次碰上这种人这种事,不仅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更是恐惧得不行。 “爸?” 快跑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听见池迁的声音,那一刻真的有如天籁一般,我猛地抬起头来,对上了池迁充满关切与担忧的眼神,他一把将我抱在了怀里:“爸,你没事吧?” 靠在坚实的胸膛上,我心跳渐渐平息下来,紧紧抓住池迁衣服的手也松了开来。 我急哄哄地说:“池迁,那个徐宝蓉是个神经病!她是疯的!” “嗯,对啊。”池迁很淡定地点一点头。 “你知道?”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你不告诉我?” “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了啊,我说她是疯子,叫你们小心点,我不是说过吗?” 废话,你这么轻描淡写的样子,我怎么知道,那种无所谓的口气谁都会觉得是开玩笑或者只是骂人的话而已。 呼哧呼哧喘过气,回过神后,我又想起了什么,跳起来狠狠拍了池迁脑门一下:“你白痴啊,是疯子你还和她走那么近?你考第一名都是作弊来的吗?” “她平时看起来还好啊,都有吃药,只要不惹上她就没事啊。” “这种人怎么能让她乱跑呢,应该在疗养院好好治疗啊!她的家人都不怕她会伤人吗?” “徐航负责看着她,徐航其实比我大两岁,为了他妹妹放弃了两年的高考呢,亲自照顾了妹妹两年,现在又陪着她上高中,按他的话来说,徐宝蓉原来的精神状况更令人堪忧,她曾经被男人骗了身心,小孩打掉之后精神就崩溃了。她其实也很可怜。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说是完全不会有伤人的危险。一起同班上学那么久,也没有人发现徐宝蓉有精神障碍,只是觉得她脾气有些暴躁而已,差不多算治愈了吧?” 治愈个屁啊,刚刚多吓人啊。 “反正,反正你给我离她远一点。”我不高兴地皱着眉。 “我从来就没有靠近过她。”池迁说,顿了顿他又歪着头打量了我一下,我瞪他:“你看着我干嘛?如果你不和徐航交朋友的话,徐宝蓉又怎么会缠上你?肯定是你,你啊你啊,就知道招蜂引蝶......” “噗。”池迁忍俊不禁,“爸,你这样我会觉得你在吃醋唉?” 啥?!!! “看来你已经被徐宝蓉传染了。”我白他一眼,提着步子往屋子里走。 “爸爸爸爸,你刚刚就是在吃醋吧?”池迁像嗡嗡嗡的蜜蜂似的在我身边绕来绕去,喋喋不休,“是吧,是吧,你刚刚是吃醋了吧?” “吃你个大头鬼!”我忍无可忍地吼回去。 池迁就捂着耳朵笑。 算了,这件事就算了结了,以后都不要再和徐宝蓉有什么往来就行了,就算可怜,一个好女孩怎么会小小年纪就和男人有牵扯?这样的人还是要远离比较安全。她要是敢再找上门来,我立马报警。 因为明天没有课,我就懒得回南川了,在云市住下来。甜甜早已洗洗睡了,我也赶紧催池迁去洗漱。 池迁洗漱的时候我就躺在房间里看书,不一会儿,听见洗手间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我把书放下,就看见池迁探进头来。我疑惑:“你不去睡跑过来干嘛?” 池迁像泥鳅一样钻了进来,扑腾一下跳上我的床。 我吓一跳,这孩子干嘛。 越来越有男人味的脸近距离放大,他靠了过来,抱住了我:“爸爸。” “唉?” 池迁用手托起了我的下巴,我困惑地看着他,他突然凑了过来,贴上我的唇。 唉?! 惊讶的状态下,我反射性张开了嘴,他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 这不是那种温柔的,好像亲昵的吻,而是充满着不掩饰的**和情爱的吻。我连竖起的寒毛都软了,别说腿了,舌头交缠在了一起,大概过了两分钟,我终于找回了震飞的理智,一把推开了池迁。 “你你你你你干什么!”我舌头都撸不直了。 池迁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晚安吻。” 你个屁,哪个国家的晚安吻是长达两分多钟的法式舌吻?? 看到我那种表情池迁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噗嗤一笑,忽然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有些发愣,这就像他小时候我对他做的那样。 “爸爸。” 他离开我房间时,回头温柔地望了望我。 “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那眼神温柔得简直让人无法自拔。 “不管多久都没关系,但是,你一定要爱上我哦。” 他弯了弯眼睛,我的心就漏掉了一拍。 # 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我会呆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呢? 我的池迁,明明十几个小时之前,还用他的手臂抱着我,用他温软的嘴唇亲吻我,用那样温柔的口气和我说话。 为什么,现在他就不见了呢。 血红色的“手术中”两个字令我颤栗,其实我是明白的,我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只是,想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是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 电话是下午两点打来的,那时我刚刚坐上回南川的车。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池迁的父亲吗?”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口气很严厉,“我是池迁的班主任,刚刚他和另一位女同学双双坠入河中,现在仍在抢救中,情况十分危急,您能否马上赶过来一趟?” 我已经有点记不清当时我是什么反应,好像手颤抖着几乎无法将手机握在手里,脑中变得一片空白。我只记得我拼命和司机求情,差点当着全车人的面下跪求他放我下车,可能他被我毫无理智地哭喊吓坏了吧,最后我连滚带爬冲出去跑了好长一段路才发现下雨了。 赶到医院,颤抖着签下了手术承诺书,甚至连上面写的是什么都没看清。 只是抓着那个医生不停地问:“没事吧?我的孩子他没事吧?” 医生带着口罩,脸上是见惯了生死的冷静:“我们会尽力。” 我紧紧抓着他的手:“求求你,求求你,不管怎么样,就算是说不了话走不了路听不见声音也没关系,只要活着就好了,求求你,医生,求求你了。” “我们会尽力的。”医生的口气有点无奈。 身后池迁的班主任拉住我:“池迁爸爸,请你冷静。” 冷静,好的,我很冷静。 我呆呆地坐下来,那一刻,明明是人挤人的医院突然就变得很安静很安静了。 静得仿佛连眼泪坠落在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那个一直在我身边的男孩,那个总是说喜欢你啊我喜欢你的男孩,那个只要抱抱我就会笑得很开心的男孩。那个有时会在一大早溜进我房里偷偷吻我的男孩,动不动就抱怨一个人睡不着要抱着我才能睡着的男孩。 ——其实被你依靠,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幸福得差点就要脱口说爱你了,可是我还没说出口,我还没告诉你。 你怎么能,抛下我。 什么殉情?我才不信,我死都不信。 你要起来和我说清楚啊,池迁,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通知:请互相转告言’情唯一新地址为]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快乐元宵快乐! 第60章 虚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本来陪在我身边的班主任在接到一个电话后,惊喜地说:“什么?徐局长的千金已经醒过来了?已经没事了吗?真是太好了,我马上就过去。” 急匆匆的脚步离去,于是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像个泥木雕塑一般直愣愣地坐在长椅上,盯着膝盖上那两块跪过地板后灰扑扑的痕迹,无法思考,脑中还是钝钝的一片茫然。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没有人走到这里来,外面嘈杂的声音也好像听不见了一般,只剩下红色的灯一闪一闪,像是一颗正在生死关头挣扎的心脏。 “具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是放学后发生的,有学生打电话来求救我才知道。”这是刚才班主任对我说的话,“好像是徐宝蓉同学和池迁同学约好在桥上见面,但不知道交谈时发生了什么,徐宝蓉同学突然跨过了桥上的栏杆,池迁同学为了拉住她伸出手去,却反而被拖下去了。” 我闭上眼睛,紧握的拳头颤抖起来。 “听刚好路过报警的学生说,依稀听见了徐宝蓉同学说什么‘我们一起死吧,那么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班主任说到这时表情有些尴尬,“这种学生之间的殉情事件我们学校从来没有过,两个学生又是成绩非常优秀的学生,就算平时要好一些,我们也没有往那方面想。而且徐宝蓉同学性格一向开朗,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十分亲切,所以我实在没有料到她与池迁同学会有这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是我的失职,在这里,我向您道歉。” “没有这回事。”我直直盯着前方的地板,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沙哑的声音,“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别开玩笑了,什么殉情,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说到后面我几乎吼了出来,情绪完全失控。 什么殉情,不要太好笑,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不知道真实情况就乱下定论,有很多事根本和表面上看起来的完全不一样,眼睛是会骗人的。 班主任只好呐呐地坐在我身边,说:“池迁爸爸,我们还是到那边去吧,池迁他应该在......” 说到这里他的手机就响了,于是话也不说了,急吼吼地跑去巴结徐局长去了。 手心里都是汗,我只能无比心焦地等待下去。 这时,只感觉眼前灯光一晃,我抬起头来,红色的灯变为绿色,我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门开了,我无法控制地开始发抖,我屏住呼吸,用全部力气在祈祷。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在看到医生一脸凝重的对我摇了摇头,我整个人差点虚脱瘫倒在地。 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没了,世界“砰”地一下全灰了,那位医生过来扶住了我,他在我耳边问着什么,可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见了。我目光直直地瞪着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人,他从头到脚都被蒙住了,静静地躺着。 “头颅受到剧烈撞击,勉强撑了那么长时间,但探测脑电波时已经完全没反应了,如果不是切开喉管用呼吸机维持,他恐怕早已停止了呼吸,这无疑可以判定为脑死亡了。抱歉,请节哀。” 我看着他一路被推进了一个房间停放,里面没有任何机器,冷冰冰地显示着已经被放弃的命运。 “您可以去和您的家人告别。” 医生低声说着,渐渐放开了手。 我站在原地呆了呆,才消化掉医生的话,踉踉跄跄地走到他身边。 静静地把头挨着他,我伸出颤抖地手握住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他昨天还对我温柔地笑,那样热烈地亲吻过我。 心里仿佛有什么被生生挖空了,连着血肉与皮肤就这样硬生生地拉扯出去,疼得我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可是之后却是无尽的寒冷与空落,让人无所适从。 原来......原来这就是失去的滋味吗? 那个在我身边触手可及的人,那个说着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放手的人,就这样失去了吗? 我不停地揉搓着他已然冰冷的手,却怎么也挽回不了逝去的余温。 你为什么要说谎呢。 不是说,会一直抓紧我的手吗? 你不是这样保证的吗? 是因为我没有说爱你吗?是因为我一直在逃避吗? 你不是一直都是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吗,你不是知道我这个人很胆小又总是犹豫不决吗,我也想做那种能够心里想什么就有勇气大声说出来的人,可是我做不到啊。我是你爸爸,就算真的爱你,我也不敢老实说出来。 心里一直很矛盾,也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对待你,顾虑好多好多,看到你就会觉得自己思想龌龊,我居然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动了心。这简直不可饶恕。 我想着你也许会遇见更好的人,你也许长大后会爱上和你更般配的人,而不是我这个一事无成的中年大叔。 我想给你多点时间,让你能够有多一点的选择机会,如果经历了外面世界的精彩你还愿意回来爱我,那样就不会后悔了吧,那样我心里也会好过一点。 反正我永远也只有你一个人,我已经无法爱上别人了,我愿意在漫长的岁月里等待,这没什么,因为我的人生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 我可以等你,就算你也许不会回头,就算你爱上了别人,也没有关系。 我还可以做你的爸爸,我依然不会失去你。 我是这样想的。 可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这样和你分离。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你从未松开过的手,会永远放开。 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其实我一直很想告诉你,每次被你吻了之后都气得要揍你的我,只是怕脸红心跳被你发现,每次你从后面突然抱住我,我都会第一时间就笑出来又赶紧板起脸来掩饰,怕被你看破,就算被你压在身下我生气也是在懊恼这个连这种时候也无法对你生气的自己。 立秋走后,我发誓我再也不对任何人动心,直到碰见你。 如果用我的性命来换也可以,醒醒吧,以后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再也不会逃跑了好不好?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其实我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我从来没有如此感到过痛楚,好像从骨髓深处爆发出来,痛到几乎无法呼吸,每一声哭都鲠在嘴里变成无助的呜咽,心如刀绞到崩溃。 “爸爸?” 我突然感到肩部被人剧烈地摇晃着。 抬头看去,眼前虽然被泪水模糊,我却还是清晰地看出了眼前的人是池迁。 这个时候已经到傍晚了,医院的走廊里有一排长长的窗子,黄昏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照得地砖上都是刺眼的反光,我愣愣地看着池迁,他额角贴了一块纱布,手臂和脸上都是划伤,背后是璀璨的夕阳,看起来那么真实,栩栩如生。 我眨下一滴眼泪来,整个人瞬间崩溃。 我的池迁真的走了,他灵魂出窍来看我最后一面,身后都带着祥光啊。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 天哪,连焦急的声音都听起来都带着回音,我的池迁真的要走了。 想到这里我更加悲从中来,本来就跪倒在地的我直接失去了力气般瘫在了地上。 “爸爸?这是谁啊,你干嘛一直抓着陌生人的手啊?还有你干什么哭呢?”池迁对目前的状况有点懵。 我低着头,含在眼里的泪水又快要砸下来了,只能伸出发抖的手抓住他裤腿。 “阿卷,不要走。” “嗯?” “变成鬼了也不要走,我不怕的,只要你在就好了,我不怕的,你不要走,留在这里陪陪我吧,我会把家里的门窗都封住,不会让阳光伤害你,以后我再也不吃蒜头也不买蒜头,把家里的镜子都扔掉。我以后可以改变生活习惯,我以后都白天睡觉,晚上起来,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生活的,你不要走,不是说要一直陪我的吗,也不用多久,我已经三十几岁了,再过二三十年就会死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投胎啊,说不定还可以做邻居......” “......嗯??” 池迁蹲下来掰过我的手,让已经失去理智的我摸他的脸:“我没事啊爸爸,我真的没事。你看,爸爸,我真的没事啊,只是呛了几口水昏迷了一会儿,被树枝和石头刮伤了皮肤而已,你摸摸看,能摸到我是不是?我的手是热的,我也有影子,我没有死,我也不是鬼,你看,我没有事。” 那声音如此温和而轻柔,让我忍不住相信。 “我没有事,爸爸,我真的没有事。”他伸出温暖的手捧住我的脸,让我能够与他对视,“我好好的,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好好的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触碰到他清澈眼眸的那一刻我又忍不住泪崩了。 我颤抖地伸出手臂,带着最大的侥幸与犹疑轻轻地抱住他。 是我搞错了吧,是我搞错了对吧。 有如失而复得一般,我用最大的力气抱住他,埋在他肩头失声恸哭。 “没事了,爸爸,没事了。” 池迁反反复复地在我耳边说着。 我沉浸在悲伤中,后来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记得地板莫名其妙一直都是一颠一颠地抖动,池迁一直抱着我让我很安心,我闭着眼靠在他肩上吸了吸鼻子:“死了也不可以离开我。” “......” “变成鬼了也要回来陪我。” “......” “黄泉路要等我一起走。” “......” 一直没有回应,我心里又害怕又慌乱,我紧紧揪住了池迁的衣服,委屈得快要哭了:“你应一应我啊,你应一应啊,我不会说谎了,我会爱你的,我也不会跑了,池迁,你应一应我啊,我有点怕,我真的怕了......” “爸爸,你说什么?”听起来池迁的声音莫名有些抖,“再说一遍。” 我吸了吸鼻子,把他抱得更紧了:“我会爱你的。” “......再说一遍。” “我会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 池迁突然吻了过来,我瞪大惊吓的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又震惊地发现我居然回到了家里。 再一看,我整个人都坐在池迁的怀里。 他好像抱着我走了一路? 唉?! 那他还活着咯? 我一把推开他,池迁始料未及,被我一掌拍倒在沙发上。 他好整以暇地躺在那里,淤青的嘴角噙着笑意。 下一刻,我又有些不太确定,仿佛对待易碎品一般戳了戳他的脸:“你没事?” “嗯。” “那手术室里的是谁?” “我怎么知道。” “那我签了谁的手术同意书啊?” “......我怎么知道。” “你真的没事?”我又不放心问了一遍。 “爸爸,你要不要自己来确认一下?”他眯着眼笑了笑。 “......怎么确认?” 他抓住我的手,在我愣神的时候把我的手放在了他□某个鼓囊的部位上。 我这才发觉我这个骑在他身上的姿势有点......有点暧昧...... 又抬眼看了看池迁,他勾了勾唇,伸手拉住了我的领带,突然用力,把我整个人拉低了下来。 鼻子对着鼻子,呼吸交缠,嘴唇几乎就要碰到了自己。 他伸出舌头舔了我一下,声音轻而诱惑:“爸爸,要不要上我?” 我两眼发直,“咕咚”咽了咽口水。 (百度搜或更新更快)作者有话要说:基友说,没有卡过肉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哼c(co)一)哪 第61章 爱你 领带一点一点被扯掉,扣子一颗一颗被解开。 衬衫挂在手臂上,赤\\裸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池迁呼吸急促了一点,闭上眼睛吻上我的唇。 当池迁修长的手指触碰到我胸前揉捏时,骑在他身上的我全身都使不上劲了。 不是......不是说让我上吗? “你不是说让我上吗?”反应过来的我被他吻住挣扎不开,只好贴着他的唇含糊不清地开口。 池迁闷笑:“你这不是在上面吗?” 靠。 “爸爸,这种细节就别在意了。” 这是细节吗?这是重点! 等等,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纠结这种问题,我怎么能和池迁做这种事? 太阳都还没有下山! 敏锐地察觉到了我泄露的一丝抗拒,池迁抬起头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委屈地望着我:“爸爸,你不是说你不会逃了吗?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刚刚才答应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分外无辜的眼神让我心慌意乱,招架不住。 对视三秒。 对视三十秒。 对视一分钟。 “好好吧。”我投降了,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只只此一次!” “好啊,一次就一次。”池迁弯起眼睛笑了,只是那笑容莫名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爸爸可不能反悔哦。” 是错觉吗......为什么我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既然爸爸那么大方的话,我也让爸爸如愿吧。”池迁松开我,整个人往后一仰,大手大脚往沙发上一躺,特别慷慨地说,“爸爸,上吧。” 我目瞪口呆。 “不要吗?那我来——” 我连忙一掌把作势要起身夺回主动权的池迁拍回去:“不要!我可以!” 我也是男人,这种事完全是本能嘛,有什么难的。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我哆哆嗦嗦伸出两只手指去解池迁的扣子。 池迁就一直笑着看着我,一副嗑着瓜子抖着腿看戏的样子。 解开了扣子,把他的衣服往两边一脱,坚实的胸膛就呈现在我眼前,我咽了咽口水,开始对他上下其手。 我做得很认真也很投入,池迁却抖着肩膀扭着头,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我涨红了脸,大吼一声:“你笑屁啊!给我认真点!” 气氛都给他搞没了,这样还怎么做。 “爸爸,你摸得我好痒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懒得理他,我继续开拓我的疆土,我低下头研究了他复杂的皮带扣两分钟,然后成功找到了解开的方法,我大喜,一把拽下了他的裤子。 然后我愣了,接下来怎么办? 好吧,我先把自己的衣服脱掉......嗯,脱掉了......现在怎么办? 我骑在池迁腰部,开始严肃地回想曾经池迁对我做过的步骤。 先是亲亲抱抱......嗯,刚才做过了......然后把衣服脱掉......嗯,两个人的衣服都脱得只剩下底裤了......然后再亲亲抱抱......然后...... “噗——” 池迁憋不住笑了,直接喷了出来。 我好不容易理清楚的思路被他打断了,我对他怒目而视:“你到底在笑什么?” “爸爸,你脸上一副在研究文学史课题的严肃表情,我硬不起来了。” 我:“......” 好不容易这家伙笑完了,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于是我呆滞地坐在他身上,没有动作。 池迁默默地看着我。 我也默默地看着他。 大眼瞪小眼许久之后,我这么跨坐着有点累了,精神力也有点不集中,就开始走神了。 嗯......今天晚上的菜还没有买...... “噗。” 我回过头时,池迁已经把脸转过去,埋在沙发里,只能看到他笑得一抖一抖的肩膀。 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迈开腿下沙发:“......老子不干了!” “那我来吧。” 手臂突然被往后一拽,天旋地转后,两个人的姿势已经倒了个。 “爸爸只要乖乖配合我就行了。” 池迁声音里还夹着笑,略嫌沉重的身躯压了上来。 “我不想配合!” 无视我的哀嚎,内裤被扒了下来,池迁用膝盖干净利落地顶开了我的双腿,赤\\裸的□就这么毫无阻碍地暴露在池迁面前,我有些羞耻地想要合起双腿,却被池迁扶住腰被迫抬高了臀\\部,我整个人僵在那儿不敢动。 “不不要......” 唇舌再次纠缠在一起,胸前被大力地揉捏着,我浑身一震,池迁紧紧贴了上来,肌肤没有阻碍地摩擦着,我全身都变得通红,手脚也软了下来无法抵抗。 喘息被池迁堵在嘴中,下面逐渐兴奋起来,被池迁连同自己的一起握在手里上下套\\弄着。 激烈地快\感迅速攀升,我甚至就这样在池迁的手上达到了高\\潮。 “爸爸,你好快。” ......什么话,我是效率高! “噗......咳咳咳......” 池迁又被我炸毛的表情逗笑,低下头来极其温柔地亲吻着我:“爸爸,我好喜欢你。” 我红了脸,刚刚冒出来的那点气一下无影无踪。 “好喜欢好喜欢你。” 他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轻轻抬高我的臀\部,将手指伸了进去。 我反射性缩了缩屁股。 “爸爸,放松。” 我深呼吸,告诉自己放松放松放松。 “咳咳。” 然后池迁又笑了......卧槽......这家伙是不是吃了含笑半步癫! “不要那么紧张啊爸爸,我会对你很温柔的。” 我我又不是担心这个。 第二根手指,然后是第三根,期间一直被池迁摸着吻着,在清醒的状态下,居然也没有太大的不适感。 或许是我在心里一直强迫自己不要排斥的关系吧。 这是池迁啊,是他啊,所以没关系。 不要怕。 在我对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下\\身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我整个人一个激灵,回过神的时候池迁已经挺\身进去了。我吓得坐了起来,池迁顺势抱起我,扶着我的腰更加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我整个人条件反射地绷紧身子,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感受,并且,下\\体被异物撑开的痛楚让我有点冒冷汗。 别怕别怕,是池迁啊,没关系的。 池迁开始慢慢抽\\动起来,我尽力放松身体配合他。 肠\道被撑开,火热的物体进出着碰撞着,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拍打声。 “呜——” 我紧紧抱住池迁的脖子,身子随着他的撞击上\下摇晃着,头埋在他肩头不敢抬起来,已经满脸通红。 池迁抱着我突然往下倒,他还留在我体内,几乎在我身体里转了一圈,狠狠地摩擦过一处,让我激烈地叫出声来。 一叫出来我立刻就用手堵住了嘴。 双腿被池迁抓住,往两边大大地拉开,嘴唇被他重重吻住的同时,身体里那个敏感的部位也连连被撞击,一种又麻又酸的感觉像电流一般从脚底直达头发根,我只能发出呜咽般的破碎呻\\吟,脑子被快感搅得开始混沌起来。 那种快意几乎要把人逼疯,想要大喊,却还保留着一丝清明,只能努力地把手塞在嘴里。 “爸,爸爸......” 池迁喃喃地叫着我。 “唔......嗯......” 眼前蒙上一片迷离,我几乎无法回答他,在剧烈的抽\\动中,我胡乱地摇着头想要后退。 池迁抓紧我挣扎的腿,缓慢地抽\\动了几下后突然猛地将我拉近,高抬的臀\部狠狠撞在他胯部上,火热的分\\身深深捅进体内,我仰起头忍不住喊出了声,却换来池迁一下又一下更猛烈的撞击。 一开始破开身体的痛楚渐渐麻木,我在一波紧接着一波的快感中颤抖着,挣扎着,意识渐渐沦陷,脑中昏昏沉沉的无法正常的思考,每一次撞击好像都会把我的理智打散。 我甚至不自不觉用腿缠住了池迁的腰。 我果然是疯了。 池迁一下一下没有停顿,我整个人好像被折叠了起来,两个人在窄小的沙发上紧紧贴合着,双腿分开得大大的,屁股完全贴在胯部,没有一次缝隙。 渐渐的,我放弃了挣扎,沉溺其中,闭上了眼,抬起头主动亲吻着池迁。 “陈俨。” 他叫的不是爸爸,我浑身一颤,几乎又要到达极限。 “陈俨。” 池迁低下头含住了我的耳垂,在我耳边轻语。 “说你爱我。” 我咬着唇,浑身颤抖着。 “陈俨。” 没有听到我的回答,他故意用力撞了我一下,我“啊”地一声,身子绷紧挺了挺,下\\身已经泄得一塌糊涂。 “陈俨” 我没有力气,眼前甚至变得模糊,身体还在轻微地抽搐着。 “说你爱我。” 嘴唇动了动,仿佛完全放弃了逃避的心,我闭上眼,轻声回答:“我爱你。” 听见了这句话伏在我身上的男孩微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狠狠往前一撞,深深地埋了进去,一股一股的热流使得我紧紧掐住了池迁的手臂。 “再说一次好不好?” 池迁的声音突然有些抖又有些嘶哑。 我靠在他胸膛,脸贴着他心脏的位置,我能听见他紧张得越来越快的心跳。 “爸爸?” 他看起来那样脆弱,抱住我的手都发着抖,“再为我说一遍好不好,我怕我是在做梦。” 这一瞬间我突然就释然了。 再也没有犹豫和困惑,我抬起头,轻轻吻上池迁仍然微微颤抖的唇。 你是我两辈子都逃不开的劫。 “我爱你。”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局了。 (百度搜或更新更快)接下来是卫衡和二哥的番外,还有爸爸和池迁的甜蜜日常……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么么哒,c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