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黄金时代》 第1章 陈奇 人上了年纪才知道,有时候拉屎拉的好也是一种炫耀。 1979年,这是个春天。 陈奇提提裤子,从门框胡同的公厕走出来,心满意足的画了个圈圈。 因为他刚刚拉了一泡好屎,排泄通畅,精神愉悦,19岁的心脏强有力的鼓动着血液和脉搏,还没开封的海绵体受到腹腔加压而蠢蠢欲动——久违的感觉! 早上九点。 已过了上班时间,胡同里非常安静。 这是一条百米长、三米宽的小胡同,不起眼的藏在大栅栏里面,但在30年前,这里是赫赫有名的小吃街,复顺斋的酱牛肉、瑞宾楼的褡裢火烧、康家的老豆腐,还有年糕钱、爆肚冯、包子杨等等,与大栅栏一起成就了京城最繁华的所在。 陈奇走了几步,到了12号院的门口,门上钉着牌子:新华书店宿舍。 以前是张恨水住的,前前后后有七个内院,异常宽敞,张恨水在此住了3年,写出了金粉世家,后来去南京了,院子几经转手变成了宿舍。 宿舍,自然不规整。 几十户人家,共用水,到处是私搭的煤棚和杂物间,锅碗瓢盆、鸡零狗碎整日不停。所谓人间烟火气,是建立在你有经济实力的基础上居高临下的一种评头论足,如果你本身在烟火气之中,你绝对不会觉得这很美… 陈奇住不惯这个破地方,父母都上班了,他进了家门,洗洗手又搓了把脸,带着“东方红”图案的镜子里映出一个年轻人的样子。 头发不是当下流行的分头,而是理的很短,一根根像立起来的刺,眼睛很亮,嘴唇略薄,给这张俊俏的脸平添了几分叛逆,身高178左右,在这个年代是很高的了。 高到什么程度? 郭富城165左右,刘德华169,张学友173,黎明179是真的大高个。如果你觉得另外三个挺高的,那是因为他们的鞋里常年垫着特制增高垫… “陈奇?” “陈奇?” 门外忽然一阵喊,跑进来一个姑娘,齐耳短发,苹果似的脸蛋,皮肤很糙,大高个,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质旧衣裤,踩着一双黑面红底的布鞋,那脚起码有41。 “你怎么还磨蹭呢?快走,开会去!” “我不想去。” 他懒趴趴的还想躺会。 “你再这样我批评你了,你回了城怎么就变成消极颓废的落后分子了?陈奇同志,振作起来,不要因为一时的困境就自暴自弃,组织会给我们安排工作的!” “黄占英同志,你不要挂念我们的革命情谊,你让我堕落下去吧…” “少废话,走走走!” 黄占英嗓门大,力气更大,一把将他薅起来。 陈奇没办法,只得慢吞吞的穿上外套,也踩着一双黑面红底的布鞋。 各自骑上二八大杠,先溜出胡同,抬眼便是正在恢复生机的大栅栏,七拐八拐的到了珠市口大街,又一路向东,1979年的京城仿佛一帧帧老照片慢悠悠的从身边擦过。 天空是灰蒙蒙的,街道由于车流稀少显得特别宽阔,自行车堂而皇之的行在中间,两侧建筑低矮破旧,密密麻麻布满了电线杆和电线,人群也是一片沉暗,蓝的灰的军绿的,只有警察的白色制服添了一丝亮度。 道路两旁,每隔一段就有人在种树。 前两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宣布:京城是世界沙漠化边缘城市。 这是事实,因为春天的沙尘暴太厉害了,今年又来了一次漫天黄沙,新华社专门发稿风沙紧逼京城城,正赶上开第五届全国高官会,遂将3月12日定为植树节。 今年是第一年,全城都在栽种杨树,于是此后的春季不仅有沙尘暴,还多了杨絮柳絮… 俩人骑了5公里左右,到了天坛东侧,矗立着一栋建筑: 崇文区工人俱乐部! “这么多人?” “这一批无业青年都来了吧!” “那叫待业!” “嗯嗯,待业待业…敢情这年头就发明新词汇了。” 陈奇暗暗嘀咕,只见眼前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男男女女都很年轻,表情一个比一个丧,穿着一个比一个土,时不时张望一眼,在等待俱乐部开门。 黄占英是个E人,不知社恐为何物,拽住一个瘦小戴眼镜的青年,询问:“同志,我们刚到,你们打听到什么消息没?” “我还真探听到一些…” 对方也很热情,压低声音道:“听说我们这批是试点,先拿我们开刀,要大搞生产服务合作社。” “合作社?那是集体单位!” 黄占英瞪大眼睛,原本就大的眼珠子似乎要瞪出来,也压低声音:“不行啊,集体单位工资低,待遇差,什么福利都没有,还被人笑话。” “喂喂,你在我家里还一脸伟光正,怎么就突然现实了?”陈奇道。 “要是正式单位,哪怕安排我去扫厕所我都愿意,集体单位不正式呀,伱别笑我,你也一样,你爸你妈能丢得起那个脸?” “我无所谓啊…” 正说着,人群开始骚动,一波一波的往前挤,还有高喊维持秩序的,却是俱乐部开门了。 黄占英拉着他往里冲,跟猛张飞似的,愣是没掉队,好不容易进去了,里面是一个能容纳千人的大厅,上下两层,前方有舞台,可以搞活动,也能放电影。 拉着一条横幅:“政府解决待业青年就业问题现场说明会!” 俩人找地方坐下。 没多久,几位领导走上台,正式开会。 1979年初,全国2000万人待就业,其中知青1千多万、城市闲散劳动力230万,大、中专毕业生和复转军人105万…京城尤为艰巨,待业青年40万人,平均每2.7户就有1人待业。 这个比例太可怕了! 比后疫情时代还可怕。 很多人对这个年代有一种刻板印象,就是读书好,中专毕业就能嘎嘎乱杀,包分配…没错,是包分配,但前提是得有那么多岗位。 上山下乡从50年代就开始了,本质上是为了缓解第一次人口出生高峰带来的就业压力。 而人道洪流之后,这些知青返城,又与第二次人口高峰重叠,又造成了大量的待业青年。这帮人年轻气盛,没工作,整天在城里闲晃,打架斗殴,是极不稳定的因素。 所以安置就业,是今年国家的头等大事。 台上领导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堆,陈奇听了一下,其实就三点: 允许父母提前退休,由子女顶替岗位。 各机关、单位承包一定数量的待业青年,可以招收长期临时工,提倡一个人的工作两个人干、三个人的饭五个人吃。 发展集体所有制经济,广开门路,放宽就业环境。 “子女接班,临时工,上班摸鱼,灵活就业…哎,原来源头在这儿呢!” “全国服务业基本报废,当然缺岗位了,要恢复服务业嘛!” “到了90年代末第三次人口高峰,然后大学就扩招了…还是后世简单,直播、外卖、网约车一步到位。” 陈奇一乐,想到后世又不禁黯然,幽幽叹了口气。 “唉,短剧赔了啊!” “我一个身家几千万的成功人士,跑到这破胡同里倒尿盆,上哪儿说理去?” 没错,他当然是这个时代的外来者。 说实在的,他一点都不想来,后世多好啊,有WIFI,有B站,有抖音,有外卖,有高铁,嫖妓都不用出门手机下个单全国空降,连小米都造车啦,雷军亲手给你开车门… 陈奇上辈子活到四十多岁,是个从BBS时代就在网上拍砖的骨灰级网友,年轻时打工,后来创业,微博上也是一号人物,短视频矩阵粉丝加起来过千万,投过影视剧,直播带过货,睡过网红和Coser,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关键不用给别人当牛马。 一路也算历经坎坷,好不容易熬过了疫情,整体形势都不好,贾玲减个肥全国人民都特么知道了。 他恰烂钱,别人恰的更烂,不仅烂背后还有资本靠山。 总之大厂垄断,小公司的钱越来越不好挣,他A股沦陷,梭哈短剧失败,心情烦闷喝了一顿酒醒来就到这里了。 父母都是新华书店的职工,本来还有个小妹妹,夭折了。原主中学毕业就去插队,黄占英是革命战友,而且父母也是新华书店的,住一个大院,底下有个弟弟。 回城后原主考过很多试,都没成功,光荣的变成了一名待业青年。 “要优先考虑年纪较大、待业时间较长的人员!” “今天开完会,街道干部要挨家挨户走访,成立生产服务合作社,确保每一位待业青年都能走上工作岗位…” “请你们相信组织,同时自己也要转变思想,时代在变化,我们和美国都建交了嘛!再说了,岗位没有高低,工作不分贵贱,在哪里都可以为祖国做贡献,为四化添砖加瓦!” 台上领导掷地有声,底下群众茫然无措。 “哈…” 陈奇打了个呵欠。 第2章 不想倒尿盆 时代的每粒尘埃落在个人头上,都是一把锋利的镰刀。 会议结束,人群不似进门时急切拥挤,而是像一股水压不足的水流,缓慢又凝滞。他们在最好的年纪上山下乡,度过了艰苦岁月,回城又没有工作,每个人脸上都印着迷茫和担忧,不知未来如何。 黄占英也变得沉默,歪歪扭扭的骑着车子,过了一会才道:“你说我们会分到什么岗位?” “不晓得。” “你一点都不担心?” “不是说街道会走访么?在家等着呗,到时候就知道了。” “…” 黄占英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忽道:“我发现你最近变得好奇怪,以前你心事可重了,想点什么都写在脸上,现在怎么没心没肺的?” “19岁了总该成熟一点,洒脱点不好么?” 陈奇随口糊弄过去,道:“我去书店,你去么?” “我不去,我找别人再了解了解情况。” “那我先走了!” 他摆了摆手,脚下一蹬,二八大杠冒着火花电闪雷鸣的回到了大栅栏。 大栅栏从东口到西口不足300米,却汇聚了全京城最精华的玩意,东来顺、同仁堂、内联升的布鞋、瑞蚨祥的绸缎、张一元的茶叶、六必居的咸菜、大观楼的电影、天蕙斋的鼻烟等等等等,不过在人道洪流时,这些老字号都改名了,目前还在陆续恢复。 除此之外,还留存一座戏园子叫广德楼,若干年后一个叫郭德纲的家伙会在这里演出。 新华书店也在大栅栏,距门框胡同才一百米,出家门就上班。新华书店总店是司局级的国企单位,下面市、区/县的店,相等于子公司或者分公司。 陈奇停好车子,进门瞧了瞧,里面人很多,围着社科图书的架子挑来挑去。 几年前,书店只许卖九类书,其中六类是革命领袖的着作,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召开,社科图书慢慢多了起来。其实这玩意有啥好看的?但人们竟也如饥似渴。 一个小姑娘就捧着一本地理图册看的津津有味,还有个貌似知识分子的老人家,看的居然是英文版中国旅行。另有一些登载小说的期刊杂志更是受欢迎,人们扑过去,就像高尔基扑在了面包上… 陈奇轻手轻脚的凑到一个女人背后,猛地喊了声:“妈!” “妈呀!臭小子吓死我了!” 女人回身,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苗条风韵犹存,正是自己的老妈于秀丽。 “开完会了?” “开完了。” “过来…” 她拉着陈奇出门,到角落处,问:“都怎么说的?” “我听那大概意思,是以集体合作社为重心,安置我们这帮待业青年。” “集体合作社呀?这可不行…” 于秀丽皱眉,道:“哎,我们也收到通知了,说是子女可以接班,你爸是业务员成天在外面跑,我在店里比较稳定,不如我提前退休,空出一个岗位给你。” “你才四十多,这么早退休干嘛?跟老太太跳广场舞啊?” “什么什么舞?” “反正不用你们,我自己能行。” “行个屁!集体单位低人一等,挣得又少,将来找对象都不好找。” “但我帅呀,找对象没问题的!” 他理直气壮,于秀丽大为赞同,没办法,儿子确实帅嘛! “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晚上再说…” 陈奇不想在这掰扯,转而道:“妈,我看那地理图册挺好的,你帮我买一本呗,我回家看去。” “一天就知道看闲书!” 于秀丽嘴上说着,还是进了店,不一会拿着一本地理图册出来,嘱咐道:“回家就别乱跑了,晚上等你爸回来,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这大院子套着7个内院。 陈奇家在里头,20平米左右,里间父母住,外间搭了一张床给他。 没有炕,冬天烧蜂窝煤,时不时停电,洗澡或者去澡堂,或者在家洗,在家麻烦,得连烧三锅水,每人用一锅,一个人在屋里坐着大澡盆洗,俩人在外面等着。 厕所也是公共的,家家都准备尿盆,起夜时用,早上起来跑到公厕去倒掉——王菲就倒过这玩意,而且说明她也起过夜,嗯。 新华书店是个不错的单位,但与大工厂比不了,大工厂的工人才是万众羡慕,从生到死一条龙,全部包办。陈奇家三口人,父母都能挣钱,每月总收入一百块左右,毫无生活压力。有的同事上有老人,下有三四个孩子,那才叫苦逼。 现在的物价水平,大米每斤0.19元,猪肉每斤0.75元,白菜每斤0.03元…关键是供给不足,物资奇缺,买什么都要票,没有票有钱也买不了。 票这个东西说的太多了,不赘述。 此时已是中午。 阳光终于冲破了灰黄色的云层,颇有点春天气息的照进屋子。陈奇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地理图册,上面介绍了很多祖国的名山大川、地形地貌之类。 开会说的事,别人懵懵懂懂,他却很清楚。 就是让这帮人进集体企业,修修家具、做做衣服、崩爆米花、开个代营食堂,总之找个活儿干。 这个思路是正确的,1949年京城有服务业网点7.3万个,现在只剩1万多个,同时人口却增加了,生活需求远远满足不了。正好有这帮人顶上,不愁没饭吃。 集体企业的诞生就是为了解决就业,产权一向模糊,一堆历史遗留问题。但放在京城这个地方,却比个体户要强,京城的个体户发展相对慢一点,明年才算元年。 别人排斥集体企业,但他去哪里都行,反正是个临时的落脚点。 至于长期计划,改开初期嘛,无非就那几条路: 要么装文化人玩伤痕文学,要么找家单位苟着,要么南下当倒爷先富踹死后富,要么搞影视去泡龚雪、朱琳、李健群、陶慧敏、何晴、陈红、林芳兵… 他当然要做自己擅长的。 “说起来,这是个倒反天罡的好时代…不过那些太遥远,我先离开这个破胡同再说,我可不想倒尿盆了。” 陈奇的心思落了地,顿感轻松,又随手一翻,翻到了一页风景秀美,峭拔壮观的所在。 “庐山?” 他一乐,点点头:“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庐山是个好地方啊!” (同志们我们又见面啦,数月不见,甚是想念。 新人新书,大家多多支持! 新书期每天两章…) 第3章 劳动最光荣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 陈奇看了看时间,把写了几页的稿纸收起来,压在自己的床铺下面。 当夕阳的柔光落在桌子上,安静了一天的大院子终于热闹起来,自行车的铃铛响、小孩子的吵闹、叮叮咣咣的切菜声混杂在一起,丝丝缕缕的烟气四散飘来。 “妈,你回来了!” “买什么好吃的了?” “不过年不过节买什么好吃的,白菜土豆,还有咸菜。” 于秀丽准时下了班,顾不得其他,进门脱掉外套就开始忙活,顺便指挥:“你把咸菜摆盘子里,早上还剩半块豆腐你拿出来!” “豆腐怎么做?咸菜滚豆腐么?” “滚你个头,热水烫一下拌酱吃!” 咸菜有两样,酱黄瓜和甜辣萝卜干,都是六必居的。 六必居以前叫“红旗酱菜门市部”,1972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代表团提出要到六必居参观,才重新挂上这块老匾。 小厨房搭在房子外面,用砖头和油毡简单砌的一个棚,一个炉子、一个碗柜就占的满满当当。厨房旁边是放蜂窝煤的地方,也用油毡盖上,码的整整齐齐,这是爱干净的人家。 有懒散的就随便放,下雨天,那煤块淌出一洼一洼的黑水。 陈奇主动帮忙。 他才穿来几天,对父母能有什么感情? 当然没有,但人家对自己好,自己也不吝啬回应。于秀丽麻利的做着饭,不时瞧他一眼,心里也奇怪,这小子前几天还像一条咸鱼,怎么突然就鲤鱼打挺了? 天蒙蒙黑的时候,饭菜上桌,那位便宜老爸陈建军也回来了。 他也四十多岁,高高瘦瘦,气质挺斯文,衣服虽旧,但整齐干净,胸口的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 陈建军是业务员。 新华书店是全国最大的图书发行单位,一本书或者一本杂志想发行,就得联系各个业务员,业务员会根据这本书的内容做一个初步判断,给书店报一个数字,比如1000册,书店会先订1000册,后续再看市场反应。 但后来业务员的工作就变了,变成了销售,因为图书行业开放了,垄断地位没了。 “爸!” “去开会了么?” “去了!” “嗯,吃完饭再谈。” 陈建军笑了笑,笑起来也很斯文,这辈子没爆过粗口那种。 晚饭很简单,土豆粉条炖白菜、大豆腐和酱菜。 不是买不起肉,是买不着。城市居民每人每月仅供应猪肉3-5两,三年困难时期,京城每年人均才供应猪肉8两半,别的地方更惨,连这点肉渣都没有。 老爸老妈都念过书,骨子里有那么点讲究,吃饭的时候不谈事。 等吃完了,陈建军才问,陈奇又把开会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你是怎么想的?” “我…” 他刚要回答,外面忽有人喊:“陈奇在家么?” “哟,王大妈!” “快请进快请进,您怎么来了?” 来人是个老太太,头发花白,笑容和善,正是街道干部。她老神在在的坐下,笑道:“今天上午开大会,下午我们就分派任务,街道交给我13个人,务必给他们找到工作。 我琢磨晚上都在家,就过来瞧瞧,你们是第一户。” “那真是麻烦您了,大晚上的还不能歇歇…” 于秀丽给倒了杯水,正好想问这事呢,道:“王大妈,我听孩子说要搞生产服务合作社,您也知道那是集体单位,一向不受重视。我不是说集体单位不好啊,就是咱们街道不有个服装三厂么?厂里不能安置么?” “哎呦,说得轻巧,你知道区里有多少待业青年么?” 王大妈一拍大腿,比了个手势:“8万人!政府上哪儿找8万个岗位去?从上到下都愁死了。而且很多人都二十五六岁了,好几年都没工作,我们要优先安置他们。 那个服装三厂,我们好说歹说才塞进去一百多人,你们就甭惦记了。” “那您的意思是让他们做什么?” 陈建军问。 “我是这么想的…” 王大妈喝了口水,道:“前门是块宝地,京城人爱逛,外地人也爱逛。每年不知有多少外地人来出差,捎带脚都得来看看吧?但前门那么多铺子,愣没有一个卖水的,这帮人来了,连口水都喝不着。 你说买北冰洋汽水,那一毛五分钱呢,还要票,大家都舍不得。我亲眼瞧见啊,有人用浇花的皮管子喝水呢。 所以我们就想,要是在前门摆个摊卖茶水,肯定有人买。” 卖茶水??? 父母面面相觑,这这这有失体统啊!我俩都是文化人,在新华书店工作,结果儿子去卖茶水?在旧社会那是下等人干的活! 有多下等? 骆驼祥子里写,一个老头拉不动洋车了,就只能挑着担子沿街卖茶,勉强为生,很是凄惨…你瞧瞧,卖茶水的连祥子都比不上,祥子好歹有房(租的),有车(买过三次,都没了),有媳妇(难产死了)。 “王大妈,真没有别的岗位了?” “有啊,技术岗,你家小子会木工么?” “不会!” “有裁缝手艺么?” “没有!” “能颠勺炒菜么?” “不能!” “那不就得了!” “…” 父母再度面面相觑,甚至有点羞愧,原来我家儿子是个废物?更可气的是,那个废物竟然还在乐,就跟说得不是他似的。 “行了你们商量商量,我得去下一户呢!” 王大妈起身闪了。 一家三口沉默了一会,于秀丽道:“说话呀,伱到底怎么想的?” “我服从组织安排,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陈奇道。 “让你卖茶水你也去?还是在前门,离书店才多远啊,同事不得笑话死我?” “不能,因为你同事的孩子在跟我一起卖茶水。” 于秀丽差点气死,怒道:“你少跟我贫嘴,我明天就去申请提前退休,你来接我的班!” “我不用你退休,你要是办退休,我连夜就去摆摊。” “小奇,你不要油嘴滑舌的,你跟我们说老实话,为什么想去呢?” 一直不做声的陈建军开口问道。 “没什么特别原因,我只是觉得劳动光荣,在哪里都能为祖国添砖加瓦,是你们旧思想严重,看不起卖茶水的。时传祥掏大粪都能当上人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我卖茶水怎么了?我将来也能站在大会堂里跟领导人握手!” 好家伙,陈奇的党性光辉万丈。 时传祥是崇文区的一位淘粪工人,1966年国庆,他登上了天安门城楼。教员和他握手,伍豪向他敬酒,朱老总给他夹菜,说:“老时,你是干重体力活的人,要多喝酒,多吃菜…” 当时京城还兴起了义务掏粪热,高校师生、作家、记者、演员排着队想跟他一起掏大粪。据说还有个清华的女学生,因为排不上号,就假冒时传祥的干女儿,最终如愿和干爹一起掏了粪。 以前小学课本上有时传祥的故事,现在不知道有没有了。 那是劳动人民最牛逼的年代! 现在谁要是再宣传劳动最光荣…群众:He…Tui! “…” 陈建军听了这无可辩驳的话,顿时噎住,看了看于秀丽,有空我们再生一个吧?这孩子傻掉了! 奉献精神,都是给别人讲的。 轮到自己或者亲人了,还能义无反顾的去奉献,那叫楷模,而很多人做不到这样。 话谈不下去,只能睡觉。 家里没电视,又经常停电,除了一台破收音机没啥娱乐活动。 院子里也慢慢悄静起来,月光映照着窗帘,春虫低低鸣叫,陈奇躺在外屋的床上,听里面窃窃私语,肯定还在研究自己工作的事。 他确实不想让于秀丽早早退休,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在岗位干不长,那就浪费了。 而且新华书店这个工作他没啥兴趣,人家三代烟草人,三代石油人,三代电力人,三代银行人,到我这三代书店人啊? “…” 陈奇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其实卖茶水也好,干别的也罢,都无所谓,他是准备随时提桶跑路的。 第4章 我太想进步了 早上六点半,陈奇就爬起来了。 外面太吵,都忙忙碌碌的做饭准备上班,根本睡不着。 他摸过自己的尼龙袜子穿上,又把秋裤塞袜子里,这袜子是蓝色带格的,脚后跟那一块比较突出。结实好洗,颜色鲜艳,有弹性,但不吸汗,容易脚臭。 尤其冬天,把脚拿出来放炉子上烤,滋啦滋啦冒烟。 就这么一双尼龙袜子,要2-3块钱,一般人舍不得买。后世棉制品贵,合成纤维便宜,现在正好相反,棉制品便宜,合成纤维的贵。 像大名鼎鼎的“的确良”,其实就是涤纶。 那现在穷苦人穿什么袜子呢?穿布袜,没弹性,容易滑,所以有两根系带,可以绑在小腿上,跟古代人似的。和尚、道士也穿这种布袜。 等过些年,纺织业发展了,尼龙袜子家家户户都有,70、80、90人应该都穿过。当时有句顺口溜:吊腿裤子小白鞋,尼龙袜子露半截,那是相当哇塞了… “你在家待着,别惹事!” “有事就去书店找我!” 吃了早饭,父母上班,于秀丽像叮嘱小孩子似的叮嘱他,父母眼里的娃永远长不大,20岁了还被告诉别给生人开门,30岁了还会给你买好吃的… 陈奇继续当留守儿童。 但他很忙的,关好门,把床铺下的稿纸翻出来,坐在桌前接着写,时而对照地理图册上的内容。 上辈子在传媒公司打工,后来创业,长的短的写过很多东西,笔杆子不弱,而他现在故意写的弱一点,因为他想白嫖! 这年头的文化人非常吃香,待遇优渥。 不管小说还是剧本,如果杂志社或者电影厂觉得有潜力,就会邀请作者过去改稿,路费报销,承包食宿,每天还有生活补贴。 比如余华,他当时还是个懵懂的牙科医生,投稿给京城文学。 编辑给他打了个长途电话,说你写的不错,但结尾不太光明,能不能改得光明一点?余华表示:“只要你给我发表,我从头到尾都给你光明啊!” 这货屁颠屁颠的就去了,在杂志社的招待所蹭吃蹭喝,每天还有两块钱补贴,整整住了一个月,回家的时候不仅没缺钱,兜里还多了好几十块。 但在陈奇看来,一个月太少了! 他白嫖都是按年算的! 按年算,杂志社困难点,电影厂就没问题了,那帮编剧常年以电影厂为家,都是白嫖怪。所以陈奇写的不是小说,是个文学剧本。 写剧本的稿酬多,比小说多的多——除非是那种长篇小说。 “我不想住胡同!” “我要住招待所!” 他埋头为了不倒尿盆而努力,写着写着,黄占英的声音又从外面传来,还带了点哭腔:“陈奇你在么?” “在呢在呢!” “哟,这是怎么了?” 他开门一瞧,这姑娘面带泪痕,神情郁郁,连忙让进屋,问:“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王大妈也来我们家了,说卖茶水的事,我爸妈竟然答应了!” “为什么答应啊?” “他俩在同一个单位,只有一个接班名额,早就决定给我弟了。我弟中学刚毕业,没考上学,也在家待业呢…呜呜,我不想去卖茶水…” 黄占英抹着眼睛,也不知为了卖茶水哭,还是为了爹妈偏心哭。 陈奇的共情能力比较弱,无法感同身受,但他该正经的时候从不流氓,该流氓的时候从不正经,道:“这么说你要去卖茶水了?” “嗯!” “太好了,我也去!” 他表现得很欢喜,道:“我正担惊受怕呢,我自己一个人怎么办啊,有你在就不怕了,你打架都比我厉害。” “瞧你说的,你还是男的呢!” 黄占英撇嘴。 “我身子弱啊,谁像你跟张飞似的?其实我挺看好伱做这份工作的,你性格爽朗大气,有头脑,插队的时候就是知青领袖,只可惜没啥发挥的空间。 现在搞合作社,我觉得你比谁都合适,这才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我绝对支持你!” 有的人喜欢依赖别人,有的人喜欢被依赖。 黄占英是后者,她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道:“可是,可是我们就卖个茶水呀,能有什么作为?” “这里头大有文章!” 陈奇起身向外看了看,免得隔墙有耳,小声道:“王大妈说区里有8万待业青年,对吧?” “对,那怎么了?” “你知道如果这8万人不能就业,会有多大的社会隐患么?” “呃…” 黄占英想了想,道:“这点我能懂,政府对就业很重视。” “何止是重视,简直是头等大事!我跟你讲,政策这东西吧很灵活的,它可以随着大局的需要而转变风向,政府为了安置就业,已经放开了很多限制。 你不要以为卖茶水就是卖茶水,比如说,咱们再卖点瓜子行不行?再来点盐蚕豆呢?再添几把椅子让客人休息休息行不行?甚至弄点表演节目,租个屋子,开个正式的店铺呢? 或者眼光再放大一点,广东设立蛇口工业区了,中美建交了,外来品会源源不断的涌进来,我们能不能弄点货回来卖呢?” 黄占英倒吸一口凉气,吓道:“那不是投机倒把嘛!” “诶,记住我刚才说的,在大局面前可以适当的妥协,当然你别搞得太夸张,小小的弄一下,上头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摆正心态,别认为卖茶水很丢人,任他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好家伙,这些东西你怎么知道的?” “闲书看的,我也是略懂。” “我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但我觉得很厉害。” 黄占英很走运,她吃到了陈奇穿来后画的第一张大饼,自发的营造了一种创业者心态,激动道:“以后你多跟我讲讲,陈奇同志,我太想进步了!” 陈建军和于秀丽为了儿子的工作,一直在找门路。 怎奈就业形势严峻,好岗位早被预定了,中等的他们也不够格,差等的都得抢破头,最后剩下的那些还不如卖茶水呢。 颇有一种985硕士月薪5000的卷生卷死既视感。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不管怎么说,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仅仅两天过后,王大妈承包的13个待业青年全部答应去卖茶水。 崇文区的其他街道也陆续成立合作社,有打竹帘的、磨刀剪的、刻写的、手织毛衣的、油漆门窗的等等,应有尽有,一如之前的任何一场号召,如火如荼的开展起来。 而街头巷尾也出现了少量的个体户,他们没有执照,不被公开承认,像阴沟里的老鼠窥视着这场改革大潮。 (文章里插了个图片,收集一下意见,是否影响正常阅读? 冇了…) 第5章 出摊 4月初。 又是一天早晨。 一家人吃了饭,陈奇穿着一套灰色衣裤,里头配了一件棉质衬衫,脚下还是那双黑面红底的布鞋。他兴高采烈的要去卖茶水,老爸老妈却苦着脸,就差来一出辕门斩子。 “你说你,好端端的工作不要,非得糟践自个。” “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你有那个脸皮开口吆喝啊?人家给你钱你都不会数。” 于秀丽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陈奇无语:“妈,你别把我说得跟傻子似的,我比猴儿还精呢!” “反正自己小心,干不下去了就跟我们说。” 陈建军也叮嘱一句。 末了,于秀丽又拿了一顶棉帽子要给他戴上,陈奇死活不戴,这玩意会让自己的颜值很缥缈,上限陈冠希,下限赵本山。 黄占英一直在旁边等着,与之相比,她父母根本不关心。 陈奇摆了摆手,黄占英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形成了鲜明对比,知道的俩人去卖茶水,不知道的还以为龟男给了80万彩礼终于要娶媳妇了。 集合点在前门箭楼。 距离才几百米,俩人走着去,十来分钟就到了。 京城的这条中轴线,故宫、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纪念堂,纪念堂往南就是前门,前门再往南,就是箭楼,从天安门广场的国旗杆子起算,也不过1.5公里。 属于核心范围。 这箭楼建于明朝,38米高,颇为壮观,下面有个大门洞,1949年解放军进城就是从这个门洞走的。 “黄占英!” “陈奇!” 此刻,在箭楼的东侧,那11个待业青年已经到了,在王大妈的指挥下忙得团团转,王大妈瞧见他们,招呼着:“快来帮帮忙,把碗摆上,把炉子烧上!” “好嘞!” 陈奇二话没说,撸起袖子就干。 卖茶水的准备事宜不多,大家凑了40块钱,买了两个大茶壶、茶叶、50个粗瓷大碗,桌子是借的,炉子自己砌,没错,在前门砌炉子! 这都不算啥,还有在天安门广场卖萝卜的呢… 茶叶是最便宜的高末,2分钱一碗,没看错,2分钱。北冰洋汽水一瓶一毛五,这叫轻奢,那口感、气质差很多的大碗茶卖多少钱?当然走拼多多价格了。 陈奇看着忙碌,其实啥也没干。 薛定谔的忙。 “哎呦,累死我了!” 这货装模作样的擦擦汗,道:“王大妈,我能先喝一碗尝尝么?” “来尝尝,我们这茶虽然便宜,但解渴,过路的找水喝不求味道,只求解渴,来,你们也累了,先歇歇…” 王大妈是个挺有本事的人,倒了几碗水让大家分着喝。 陈奇端起大碗,手感就很粗糙,再尝了一口,味蕾忽然击中了一根记忆神经:那是上辈子还在打工的时候,他在淘宝花了十块钱买了半斤碧螺春的味道。 口感主打一个“呸呸呸!” “全特娘茶叶末子和梗子!” 小伙伴们倒没啥感觉,人家从小喝到大的。 啥叫高末啊? 旧京城的穷人买不起好茶,又喜欢喝茶,茶叶店就把这玩意取个名叫“高级茶叶末”,这么一卖,穷人既喝了茶,又有了面子。 嘿!就叫一地道! 大栅栏的老字号“张一元”,后世还坚持卖这种高末呢。 他们忙活的时候,人群已经围过来了。 前门从清朝起就是繁华之地,这里商铺云集,交通便利,有公交站、汽车站,地铁站(1971年通车),还有一家涉外的大酒店“前门饭店”,那门口停的都是小轿车… 京城现今人口897万,加上外地来出差的、海外客人和港澳侨胞,从此经过的人流不计其数。 男女老少们穿着灰的蓝的军绿色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惊奇的就像一个个NPC,头顶问号,只要上前一步就能触发“喝大碗茶的任务”。 当黄占英等人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然后,全怂了。 “王大妈,这这这怎么办啊?” “吆喝啊!” “我们有牌子。” “有牌子也得吆喝,这叫做买卖,不吆喝哪来的人?” “吆喝,吆喝,吆吆…” 包括黄占英在内的12个人,就像后世那些清澈又愚蠢的大学生,谁也没干过这个,而且放不开脸面——别说1979年,就是2024年让你摆个摊,让你吆喝,很多人都喊不出来。 王大妈特有谱,道:“别指望我,我帮你们一次还能次次帮啊?得靠你们自己。” “嘿,伱们是干嘛的?” “卖什么的?” “怎么连个声都不吱?” 围观人群看出他们的尴尬,没什么善意,也没什么恶意,就是看热闹,已经开始起哄了。 黄占英瞅了瞅陈奇,陈奇低头数蚂蚁玩呢,她只得一咬牙,脸蛋涨的通红,牙齿都在打颤:“大,大碗茶哩!2分钱一碗!” 哪怕那牌子上写着“大碗茶二分一碗”,哪怕人群有心理准备,仍然轰的一声被炸开来。 这一声吆喝,与中国的第一瓶可乐,第一个电视,第一个泳装露大腿的海报,第一场迪斯科,第一首邓丽君的歌曲,第一条红裙子一样…都是无数朵融入群众的浪花,慢慢汇聚成了一场改革大潮。 有人隔着几步问:“同志,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大栅栏生产服务合作社。” “要票么?” “不要票!” 一问一答,验明正身。 人群愈发骚动,问话的人似也踌躇,但终究迈出了一步,这是个中年干部模样的家伙,还拎着个包,一嘴山东味儿:“给我来三碗!” “好嘞!” 黄占英连忙示意小伙伴,小伙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倒水,黄汤子一样的茶水倒进白底青花的粗瓷大碗,热气升腾。 他们都没经验,应该先倒出来,拿个盖盖住,这样茶水是温的,马上就能喝。 中年人伸手摸了摸,烫的一逼,索性聊了几句:“我们跑了大半天,找不到一口水喝。你们这茶摊摆的太好了,我们表示感谢。” “都是为人民服务,您是来出差的?” “对,我们是山东的。” “欢迎你们来京城,有空可以多逛逛,长城、故宫、颐和园都不错的。” 黄占英慢慢稳定下来,E人本色开始发挥。 中年人还有两个同伴,每人一碗都干了,喝完没过瘾,又来了三碗,然后摸出两枚五分的、两枚一分的钢镚,整齐的排在桌子上,诶,排这个字用的好! “谢谢您我们的工作!” “欢迎再来!” 黄占英拿钱的手都是抖的,有点羞耻,又很有成就感,一下子卖出去六碗茶,这四个钢镚扔进钱匣子里,叮当作响甚是好听,同样的表情也出现在小伙伴的脸上。 陈奇还在数蚂蚁玩。 第6章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你们的茶摊确实很方便群众,给我来一碗!” “我是唐山的,你们谁出的主意,真不错!” “你们这个合作社不会明天就取缔了吧?哎呦,前门人多,有个茶水摊挺好的。” “这是茉莉花茶吧?我一喝就喝出来了。我教你们一招,提前用大锅煮一锅,再倒茶壶里,那炉子保温用,这样每天上来就能开张…” 有了打头的,众人也不再犹豫。 这年头往地上吐口痰,都有一帮人围观,何况是这种新鲜事?甭管渴不渴都来一碗,毕竟才2分钱,没人挑剔味道差,但很多人话里话外还是瞧不起合作社这种单位。 无人推举,但黄占英自然而然成了主心骨,一手端茶,一手收钱,嘴上还得招呼,忙得脚不沾地。 “英子姐!英子姐!” 一个男青年忽地窜过来,道:“一壶已经卖光了,要不要再烧一壶?” “卖光了?” 黄占英过去看了看,果然已经空了一壶,原本没抱多大的希望,没成想这么多人买,忙道:“烧烧,快点烧,别接不上了!” 她吩咐完,又扭头一瞧,顿时怒从心头起。 “陈奇!你干嘛呢?” “怎么了?” “大家都忙的不可开交,你就在这蹲着?” “我也在忙啊!” 蹲在一旁,像一条老狗似的陈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在算些东西,别打扰我。” “你!!” 黄占英真想踹他一脚,出于革命情分还是保留了,回身招呼顾客。 陈奇继续蹲着,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过往人流,看经过箭楼的频次,看人们的穿着,看走路的还是骑车的,甚至是坐小轿车的,看有没有外国人… 这个茶摊的产权很模糊。 前期凑了40块钱,大家都拿了点,街道也拿了点,原则上是街道和全体人员共有,但这时候没有细致规定,默认是属于街道的。 目前王大妈的说法是,由街道统负盈亏,每人每月发36块钱工资,甭管赚了还是赔了,收益都得上交街道。 但这种合作社都是赚钱的,统负盈亏容易造成分配不公,情绪不满,所以明年国家出台文件,就变成自负盈亏了。 陈奇粗略算了一下, 每人36元工资,共13人,每个月是468块,加上经营成本,就按最多600块算。 一碗茶2分钱,卖3万碗能有600块钱,合每天1000碗。 拜托! 这是前门! 每天1000碗,瞧不起谁呢?翻几倍都没问题。 这个破茶摊大有前景。 陈奇是要跑路的,把黄占英一个人扔在这,难免有点过意不去,所以他琢磨着怎样把生意变得更好,跑路的时候也能心安理得。 人群来了一拨又一拨,新鲜看不够。 眨眼到了中午,王大妈见他们越来越熟练,已经回去了。黄占英终于得空休息,拿着两块粗粮馍馍过来,席地一坐:“呼!累死我了!” “辛苦了!这就是午饭啊?” “不然呢?” “也太简陋了!” 陈奇接过一块馍馍,咬了一口又干又糙,问:“咱不说有鱼有肉,连点咸菜都没有啊?” “咸菜,我问问…” 黄占英问一个女青年,女青年拿来一小块咸菜疙瘩,还斜了陈奇一眼,用故意让他听到的声音嘟囔:“大家都在忙呢,极个别人却偷奸耍滑,当自己是大少爷呀?哼!” 陈奇忍不住乐了,极个别人。 想当年上学的时候,自己就是老师嘴里的“极个别人”,一哥们叫“部分同学”,另一个哥们叫“更有甚者”,还有一个哥们叫“我就不说是谁了,自己心里清楚”,他们号称学校F4。 陈奇默默的把馍掰开,把咸菜夹进去,自己做了个巨无霸粗粮榨菜堡。 黄占英看着他,道:“我发现点问题哦,你现在对物质享受愈发沉迷,动不动就嫌弃这,嫌弃那,怎么着?你想开汽车、住洋房,搞资本主义复辟啊?” “我可没那本事,那都是后人的智慧。” 他赶紧摇头,问:“你们上午卖多少碗了?” “没工夫算呢,反正买卖不错,我现在可有干劲了…对了,你一会得干活,大家都对你有意见了,不要不团结。”黄占英叮嘱道。 “嗯嗯,干活!” 陈奇哼哼哈哈的,啃着巨无霸粗粮榨菜堡,就着高末大碗茶,绝绝子了。 由于太难吃,他啃得很温柔,比咂姑娘的舌头还温柔。 刚吃了一半,忽听那边吵嚷起来,黄占英嗖地站起身,第一时间冲过去,只见围观人群还是很多,但最前面却站了几个轻佻的年轻人在嘻嘻哈哈。 “哟!哪来的盲流啊?” “什么盲流?尊重点,人家叫个体户!” “我听说个体户都是监狱放出来的啊?” “噢哟!” 盲流一词,早见于50年代的一份文件关于劝止农民盲目流入城市的指示,简而化之,就诞生了这个极具贬义的概念。 黄占英勇敢的挡在前面,冲着对方一个领头的青年,大声道:“伱们是干嘛的?不喝茶就走开!” 对方穿着打扮,一瞧就是好岗位养出来的人,怪叫道:“哇,这个女的好凶啊!不愧是干个体户的!” “你啥也不懂,人家不是个体户,叫合作社!” “哦~~原来叫合作社啊!” 几个人哄笑起来。 他们阴阳怪气的嘲讽,围观人群竟也发出了笑声,无一人出来阻止,因为大家都认同这种岗位差距:国营单位是铁饭碗,集体单位人嫌狗厌,个体户?对不起,连狗都不如。 你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善良,何况还有巨大的时代偏见… 小伙伴们受不了,纷纷出声:“你们太没有礼貌了!” “怎么这么说话的?” “就是,我们也是正当工作!” “什么正当工作,待业青年嘛!当我们不知道?就是为了安置你们随便找个活干,原来真有人卖茶水啊!” “哎?明天不会就把你们取缔了吧?卷着铺盖滚蛋!” “那歌怎么唱的来着?” 领头的青年眉飞色舞,愈发得意的唱了起来: “阿巴拉古~ 阿巴拉古~ 哦哦哦…” 这是50年代的一部印度电影流浪者里的插曲,叫拉兹之歌,当时在国内放映过,去年又重映,非常非常轰动。而这首插曲旋律魔性,朗朗上口,传遍了大街小巷。 许镜清借鉴了一下,写出了天竺少女,白展堂在武林外传里也唱过这玩意。 父母那一辈,基本都听过。 翻译过来,就是:“到处流浪…到处流浪…” 这歌一出,团队里有个小姑娘直接气哭了,几个男生脸色铁青,却不知道怎么回击,黄占英更是怒目圆睁,马上就要掀桌子揍人。 她攥拳头的手都在抖,刚刚产生的那点成就感,在这番冷嘲热讽之下烟消云散。 但她气愤的同时,其实也是自卑的,凭什么我就得来卖大碗茶??? 毕竟是个女孩子,五味杂陈的往上翻涌,眼眶一红,自己强忍着。 “同志,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就在此时,从茶摊的角落里忽然传出一声询问,跟着懒趴趴的站起一位年轻人,只见他上前几步,又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你什么意思?” 领头的青年梗着脖子反问,见他逼近,更是冷笑:“怎么着,想茬架?” “茬架?不不,我就是想去找你们领导,当着你们领导的面问问,是不是你们教职工这么歧视劳动人民的?是不是你们教职工不顾团结,对兄弟姐妹冷嘲热讽,在这有阶级优越感?” “你敢!” 领头的青年面色一变。 “我哪有你敢啊?” 陈奇往身后一指,道:“你看看啊,我们是大栅栏生产服务合作社的,一共13个人,你骂我们盲流,骂我们是监狱出来的,你知道全城待业青年有多少么? 40万! 40万人,你都骂了! 你是这个!” 陈奇比了个大拇指,连珠炮似的道:“报纸上都说了,安置待业青年是国家政策,今年头等大事。 上到领袖,下到街道干部,劳心劳力,好不容易为大家找了一条出路,怎么着?到头来还要受你们这帮垃圾歧视,在这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我们卖茶水怎么了?我们凭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我们光荣! 你们歧视卖茶水的,歧视劳动人民,祖上合着是地主啊?还是特么的资本家啊? 旧中国完蛋才多少年?三座大山又回来了? 你们特么的要搞资本主义复辟么!!!” “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对方脸都绿了,小碎步往后退。 陈奇抢先一步,一把薅住他,提高音量:“我们这13个人,没偷没抢,一颗红心向祖国,组织需要我们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结果被你们在这满嘴喷粪! 我们听组织的话是听错了?我们为人民服务是服务错了? 我们就特么不该老老实实的,我们就特么该哭着喊着,让组织给我们安排个好工作?世上哪有这个道理!! 说!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我今天就去你们单位门口贴大字报,我要让大家都看看…” 陈奇挥舞着手臂,脖子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在这一刻张麻子、汤师爷灵魂附体,喊得声嘶力竭: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感谢jamesxu-SBZ的盟,冇了…) 第7章 人生的路啊1 天大地大,帽子最大。 陈奇一顶顶帽子飞过去,对方嗖嗖嗖掉血,眨眼进入了残血状态… 他揪着对方的衣领子,追魂夺命一样:“你们是哪个单位的?你今天侮辱劳动人民,你不说就别想走!” “你放开!” “你放开!” 领头的青年似乎回忆起了某些事情,脸色都白了,一个劲的扒拉。 “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你恢复一下?”陈奇笑道。 “大哥,哥哥,祖宗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惹你,我嘴贱行不行,我扇自己巴掌,你让我走吧…” 要说这几个人恶,也算不上什么恶,就是轻佻、没素质,眼见事情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而去,他们慌了,害怕了,只想赶快逃走。 “你们围在一块干什么呢?” “让一让!” 正此时,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民警扒开人群走了进来,瞧这态势,心中一凛,又打架了??? 不怪他们作此想法,全城40万待业青年,每天得惹出多少事?上头更是千叮万嘱,处理相关问题一定要谨慎。 “警察同志,是这样的…” 陈奇反倒松开了手,主动上前解释,警察面无表情的听完,道:“不管你们有什么矛盾,有话好好说,不要推推搡搡。这里是前门,外宾多,注意影响。” “我们绝对不给您添麻烦,但他侮辱我们,我们想让街道和他们的单位沟通,我们肯定不私下解决,更不会打架斗殴。” “…” 警察看了他一会,又看了看后面十二个知青,那不仅仅是十二个人,而是一个无比庞大的群体!警察转头问那哥们:“你是哪个单位的?” “说话!伱是哪个单位的?” 对方嗫喏着,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句。 “什么地方?” “塑料二厂!” “好我知道了,谢谢警察同志!” 陈奇主动撤身。 然后呸了一口,你个塑料厂装什么逼?你又不是轧钢厂,诸天百万读者,还有秦淮茹这个骚货… 等那几人逃命似的离开,警察也走了,他立刻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小伙伴们在短短的时间内经历了愤怒、无措、惊讶和雀跃,人生跌宕起伏,简直太刺激了! “陈奇你太厉害了!” “哇,你怎么那么会说话?我当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刮目相看,深藏不露,您才是高人呐!” 之前给他拿咸菜疙瘩的妹子也一改态度,兴奋道:“以后你不用干活了,我们来,你喜欢蹲就蹲在那儿,蹲一天也没关系。” “我干嘛蹲一天,我痔疮啊?” 陈奇挥了挥手,走到钱箱跟前,道:“你们接着卖,正好过去半天,我算算我们挣了多少。” 这次无人再嫌他不干活,一个个继续清澈又愚蠢的卖起了大碗茶,似乎觉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似乎觉得以后不会有人再歧视他们了。 “一群菜鸟!” 他摇摇头,抱着钱箱开始算,非常麻烦,基本全是一分二分的钢镚,他又悲从中来:我好歹是个老板,竟然在这数钢镚? 过了半天,数出来了:半日营收20块6毛8分! 即卖了一千多碗茶。 好家伙,不愧是改开初期,这年头卖坨屎都能成万元户,卖瓜子都能百万身家。 他只告诉了黄占英一个人,免得那帮家伙喜形于色,嘴巴不严。随后,他上班第一天就开始请假:“我忽感不适,跟大家请假半日,对不住对不住!” “去吧去吧,好好歇着!” “没事,有我们在呢!” “哎呀,你是动脑筋的,这里交给我们!” 众人态度360度大转弯,毫不介意。 “那我走了啊!” 陈奇说走就走,走出一段又回头瞅瞅,不禁笑了笑:“一群单纯的菜鸟啊!” 下午一点多钟。 陈奇回到了家中,爹妈日常上班。 他先看了看自己的剧本,已经写完了大部分,还剩最后一点就可以收尾,全篇大概五万字。今天卖茶水耽误了半天,他不想再磨叽了,立刻进入状态。 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一个很简单的爱情故事跃然而出,虽然简单,但别忘了这是羞于谈情的年代,拿出去要吓死一批人的。 当他再抬起头,满意的吐出一口气,粗略检查一遍,把稿纸装进一个牛皮纸袋里,又写上: “北影厂电影创作杂志收!” 由于总被各种事情耽搁,写这个剧本前前后后花了十天,陈奇心里有点小激动,终于要去住招待所了,北影厂的招待所还是不错的。 别看他们是同城,同城也可以白嫖,这是传统。 “陈,陈奇在家么?” “陈奇在家么?” 春季燥风中,王大妈气喘吁吁的声音突然传来。 老太太一路小跑,高血压都快爆了,显然收到了消息。她一进门,正好瞧见那孙子把一个牛皮纸袋翻过去,顿时叫起来:“你拿的什么?你拿的什么?” “这个?” “大字报啊!” “我的小祖宗诶!” 王大妈差点晕过去,忙道:“你还真写啊,你可千万别犯浑!” “写个大字报怎么了?您应该很熟啊?” “我就是因为熟,我才害怕呢!我一把年纪禁不起你们折腾,得到消息赶紧来找你…” 王大妈苦口婆心啊,比对自己亲孙子还亲孙子,道:“事情原委我都听说了,其实有什么呀,人家贫了几句嘴,你就不依不饶的,还写大字报,这东西是随便写的么?” “这话我可不爱听,那叫贫嘴么,那是指着我们40万待业青年的鼻子骂呢! 您扪心自问,我们十三个人够听话的吧?没打架斗殴,没乱搞男女关系,您说卖大碗茶,我们也答应了,都敬您是长辈,但别人凭什么骂我们啊? 我们挨了骂,我们是受害人,您不向着我们,向着他们? 我委屈!” 陈奇揉了揉眼睛,鼻子一酸,跟特娘真的一样。 “我知道你们不容易…” “您不知道!” 陈奇打断她,道:“就算听您的,这件事翻篇了,我们不追究,但您能保证没有第二次么?我们卖大碗茶受不受歧视,您心里不清楚么?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我们还忍,继续忍,一直忍,忍到最后您不怕爆发么?” 爆发? 老太太一哆嗦,仿佛又看到了那铺天盖地的红。 “那你小子什么意思,你想怎么处理?” “第一,那几个孙子必须受到处分!第二,让他们公开道歉!” “公开道歉?” “在茶摊当着人民群众的面,正正经经的给我们道歉!” “你这,你这是打人家单位的脸呐,人家肯定不答应啊。” “那我不管,不答应我就贴大字报!” “别别别,你先缓一缓,我去跟他们单位沟通沟通,等我答复行不行?” “行吧,这也就是您开口!” 陈奇勉为其难的答应了,王大妈顶着一脑袋高血压走了。 其实他也不想写,那东西太容易惹麻烦了,但他不确定那个破塑料厂能否被唬住,所以做两手准备。 陈奇不是黄占英那帮菜鸡,今天这件事根本没完,只要他们还在卖大碗茶,以后少不得被歧视。从根子上,要转变世人的观念,但这太难了。 还是用简单的方法:让茶摊出名! 出了名,最好还有领导来视察,那就等于多了层护身符。 “文字如刀,能杀人,也能捧人!” “而且我也要成名,出名要趁早啊!” 陈奇坐下来,重新拿了稿纸,略一思索,提笔写了一行标题:“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 写完,抬了下头,又继续写。 当真是文思如泉涌,灵感如尿崩… 第9章 采访 “嘎吱!” 一辆红白相间的捷克斯科达公交车在前门附近停了下来。 现在捷克还是红色阵营,全称叫捷克斯洛伐克社会主义共和国,这年头进口的卡车和客车,很多都是东欧产的,斯柯达后来被大众收购了。 中青报的老记者盛永志费劲的挤了下来,擦了擦汗,理了理棉质衬衫,让衣着看上去整洁一点。 他一直在中青报工作,随着报纸复刊而回归岗位,但干不了几年也要退休了,报社年轻人少,很注重培养下一代。 “小于,快点!” “来了来了!” 于佳佳快跑几步赶到近前。 她20岁出头,颇有几分姿色,刚刚接替父亲的岗位,成为了一名菜鸟记者,她抱着个包,里面是一部珍贵无比的照相机。 “小于,一会你也问几个问题。” “啊?我不知道问什么呀。” “当记者怎么能不知道问什么,带你出来就是让你多历练,多积累经验,你好好想想。” 俩人走了一段,到了箭楼东侧,果然看见一个茶摊,十来个人正在忙碌,顾客非常非常多。 盛永志没表明身份,而是排队上前,道:“来两碗茶!” “好嘞!” “一共四分钱!” 黄占英愈发熟练的招呼,盛永志端起大碗瞧了瞧,闻了闻,然后才喝了一口,笑道:“这是茉莉花茶?” “是呢!” “京城水质不好,茉莉花茶不挑水质,最适合摆摊。” “哟,您还是行家,您是京城本地人吧?”黄占英照例陪聊。 “嗯,你们都这么多顾客?” “差不多,现在知道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很。” 盛永志聊了一会,才笑着伸出手,道:“你好,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中青报的记者盛永志,这位是小于同志,我们来采访。” “采采采,采访??” 黄占英一下懵了,结巴道:“为什么采访我们啊?” “什么采访?” “又出什么事了?” “天啊,中青报!” 小伙伴们听到,纷纷围过来,大呼小叫又很雀跃,这年头纸媒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性,记者更是人人艳羡的职业。 盛永志经验丰富,控制一下场面,道:“请问哪位是陈奇?” 十二道目光齐刷刷的转向茶摊右侧,一个人蹲在那里,正抱着匣子数钱玩。 负责财务工作么? 盛永志心中暗道,几步走过去,又伸出手:“你好!是你给报社写的信?” “你好你好!” “真不好意思,没留意您,我刚才在算账呢!” 陈奇赶紧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羞涩和紧张,简直是帅气腼腆的大男孩,挠挠后脑勺道:“是我写的信,真没想到你们能来采访。” “你的信非常好,我们随便聊一聊?” “好好!” 顾客们也骚动起来。 哟,记者! 要上报纸了?那我们是不是也能上报纸啊? 围观的人更多了。 黄占英很有眼力见的拿来几个板凳,盛永志也不客气,坐下先问了问大概情况,道:“伱能不能具体讲讲那天的冲突?” “那是开张第一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吧,我正在吃饭,忽然听到有人在哄笑,过去一瞧,就是那几个塑料二厂的职工,他们无缘无故的对我们讥讽,还唱了流浪之歌,几个女孩子都气哭了。” “那后来呢?” “还好警察同志及时赶来,制止了他们,因为我们都很年轻,最大的也才21岁,还有一半女同志。如果警察同志没来,我们真不知如何是好,唉…” 陈奇如实回答,面露苦涩:“他们充满了社会偏见,当天就有同志想退出,我们好说歹说才留下来。” 于佳佳动容,她如果没接班,恐怕也会分到合作社去缝缝补补。 盛永志接着问:“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在新华书店。” “是个好单位,你怎么没有接替他们的岗位呢?” “…” 陈奇犹豫了一下,道:“他们想提前退休的,我一方面知道,这是个很好的选择,对我的人生大有益处,但另一方面,我又告诉自己,这样其实很没出息。” “没出息?” “您想想,我父母才四十多岁,这么早退休了,他们能干嘛去呢?而我才19岁,有手有脚有文化,我的路还长着呢,为了我的一己之私让父母做出牺牲,我,我自己无法接受!” 陈奇神情坚定。 盛永志也动容,好孩子啊! “大部分人都很和气,尤其来出差的同志,都称赞我们茶摊摆的好,方便群众。” “开张第一天,我们就卖了2千多碗!” “京城的商业服务网点太少了,我觉得合作社可以填补这个空白,只是人们的观念难以改变,让我们在心理上有些自卑。” 随着聊天深入,陈奇似乎不再紧张,开始侃侃而谈。 盛永志觉得差不多了,把机会留给于佳佳,示意她提问。于佳佳想了想,道:“你对未来是怎么构想的呢?” “我目前只想把茶摊摆好,我本身爱好文学和电影,想尝试写一些东西。” “就是你说的精神家园?” “是的,精神家园在我消极灰暗的时候,无数次拯救了我的内心。我对未来仍然充满希望,我相信和我同龄的青年们也会被鲜花围绕,我更相信祖国会变得越来越好!” “就像你写的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于佳佳笑道。 “呃,我都是瞎写的!” 陈奇又挠了挠后脑勺。 盛永志对这个年轻人印象大好,谦逊、有思想、踏踏实实的,有着光明的未来。 他是很传统的知识分子,对上进的后生不吝提点,道:“你的信我们都看了,很受感动,已经决定刊载,但标题有些不妥,你前面虽然写了一些灰暗的东西,但后面是积极向上的,你也说自己有力量继续向前走。 那标题再叫‘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就不太合适了。 我建议改成‘人生的路啊,到底该如何走呢?’,这样更符合内容,也能凸显与读者交流的一种态度。” “您说的对,是应该这样!” 陈奇立马表态。 叫什么无所谓,他之所以取那个破名,只是想玩梗而已。 因为这个“人生的路,怎么越走越窄”,是明年发表在中国青年杂志上的一篇文章,讲述自己遭遇的种种灰暗,马上要自杀那出。 这篇文章非常有名,当时引起了全国大讨论,讨论人生的意义。 但陈奇又没有抄,他写的其实是一篇软文,给茶摊打,弄塑料厂,以及为自己扬名,塑造一个积极青年的好形象——简称,立人设! “那好,我回去跟编辑说一下。” 盛永志点点头,听劝的青年才是好青年,又问:“你要不要取个笔名?” “笔名啊…雨夜带刀不带伞可以么?” “什么?” “没有没有,我想不出什么笔名,用真名吧。” “嗯,也行。” 随后,二人又去采访小伙伴们。 他们就很掉价了,七嘴八舌跟群鸭子一样,话太密,干货还少。最后,盛永志给他们和茶摊拍了好几张照片,挥手离去。 二人刚走,小伙伴们就把他团团围住。 “哇,我们要上报纸了!” “陈奇,我简直要崇拜你了!” “你和英子姐真是一文一武,有你们领导,我们肯定能成功的!” 这话一出,没人觉得不对。 不知不觉间,大家已经默认这俩人是领导者了。 第8章 人生的路啊2 次日一大早,陈奇又翘班了。 从门框胡同出发,顺着中轴线一路往北,过故宫、北海、什刹海,一直跑到了HD区。又是电闪雷鸣,路人看他蹬二八大杠的样子都心疼,谁家自行车舍得这么骑? 陈奇冷哼!别人舍不得的车子,我站起来蹬! 我不仅站起来,我还会掏裆! 何谓掏裆?小孩子骑自行车,人小腿短,掏~~~着骑。 路程不近,全程12公里左右,到了北三环蓟门桥,北电和北影厂都在这块。这片也是高校汇聚之地,北邮、北师范、北航都在附近,再过去就是知春路了,诶,姚司令战斗过的地方! 这是北影厂的第三个厂址,也是最熟悉的一个,建筑都是苏联风格,门口立着厂标塑像——三个工农兵。 再过20年,会有个叫王宝强的家伙在这里蹲点… 他停好车子,走到门口的传达室,敲敲窗户,唤道:“大爷您好!” “你找谁?”老头问。 “我来投稿的,我家在南城,合计自己送过来能快点,就别麻烦邮递员同志了。” “…” 老头接过牛皮纸袋瞅了瞅,没什么表情,这种事很常见,他刚想随手放下,谁知那小子又递过半盒香烟,嬉皮笑脸道:“大爷您抽烟,麻烦您了啊!” “嗯,放着吧!” 这烟叫大前门,3毛2一盒,是他老爹陈建军的私藏,被他给偷了来。 大前门算中档烟了,这时候中华烟分大小,大中华7毛2一盒,小中华6毛2一盒,一般用于特供。天津还有个牌子叫恒大,没错,恒大,也是3毛2一盒。 老头挺实惠,拿烟办事。 抬手拽过一个小黑板,当头刷刷写了一行字:文学部电影创作有投稿! “谢谢您嘞!” 陈奇蹬上车子闪人,又一溜烟跑到了中国青年报报社,把那篇“人生的路啊”投了过去。他没给人民x报,人民x报不一定登这种文章,青年报却一定登,因为对口。 中国青年报现在发行量200万份,是国内发行量最大的报纸。 总之,他一上午都在送稿子,快中午的时候才完事,他顺着中轴线慢慢往回骑,在教员纪念堂前面停了下来。 1977年9月9日,纪念堂落成并对外开放。 他上辈子是1998年第一次来京城,记得这么清楚,因为正赶上世界杯。当时跟着家人来玩,来过纪念堂,他知道里面的布局: 前厅是教员的坐像,后厅是水晶棺。 这里好像每时每刻都排着长队,不少人是外地出差的第一次来到纪念堂,神情悲恸,还穿着黑衣——毕竟他才走了3年。 “…” 陈奇在外面望了一会,没有进去。 随后才回了茶摊,嬉皮笑脸的跟大家抱歉,说肚子疼云云,大家也没当回事,昨天他已经一战成名。 王大妈那边还没消息,不知是真沟通还是假沟通,还是正在研究呢,反正他稿子投出去了。 中青报。 该报1951年创刊,一度停办,1978年复刊,是共青团中央的机关报,以青年为主要读者,教员给题的报名,很具影响力。 最近全报上下喜气洋洋。 因为他们有眼光有魄力的找到了一部人道洪流时的“禁书”,叫第二次握手,将其缩编成6万字,每天以四分之一版面的篇幅连载。 一时间洛阳纸贵,各单位的人每天翘首盼望,售报点排起了长龙,疯狂的读者甚至挤破了上海一家邮局的玻璃。 这部小说写了领袖、知识分子、爱情、海外关系,在那个年代是大忌,作者一度被宣判死刑,还好他命大,在执行之前,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 后来这部小说印成书发行,卖了400多万册,这个纪录保持了很多年。 “小李,你拿的什么?” “读者来信啊!” “又是一麻袋?” “何止啊!” 编辑部里,年轻编辑把满满一麻袋信件放地上,抹身出去,又扛进来两麻袋,气喘吁吁道:“我可不干了,我是编辑,不是力巴!” “说明我们的读者热情嘛!” “就是,连报纸发行量都涨了不少。” 提起这个,大家都深感骄傲,全国第一的发行量,谁不服? “不过第二次握手马上就连载完了,有什么新焦点么?” “知青合作社怎么样?现在最热的话题。” “可以做,但我看了好多文章,太干巴了,不要弄成政府资料一样,大家喜欢看生动、真诚的东西。” “我这倒有一个…” 一位老编辑忽然站起身,手里拿着一封信,道:“今天送来的,你们传阅一下。” “我看看!” 年轻编辑先接过来,一瞧标题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 “哟,抒情文!” 他来了兴致,在风声鹤唳的年代,哪敢公开抒情啊?所以大家都憋了许久,好不容易漏了一个口子,自然汹涌宣泄,自己宣泄,也爱看别人宣泄。 “我今年19岁,应该说才刚刚走向生活,可我却觉得无比疲惫,似乎已走到了尽头。 小时候,我就听人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雷锋日记,虽然还不能完全领会,但英雄的事迹也激动得我一夜一夜睡不着觉。 我还把保尔关于人生意义的那段着名的话:‘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工工整整地抄在日记本上的第一页。 日记本记完了,我又把它抄在第二个本上。 这段话曾给了我多少鼓励呀! 后来人道洪流,省略… 回城后,我被分配在一家街道集体合作社里,和十二个同伴一起在前门摆茶摊,卖茶水,开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我存在着对真善美的向往,但我失望了。 社会的偏见让我们的小茶摊举步维艰,开张第一天,我们忍着羞怯和陌生努力工作,却遭到了一些塑料厂的职工无故讥讽,嘲笑,说我们是盲流,是监狱出来的,还对我们唱‘阿巴拉古’… 一个女孩子被气哭,但无可奈何。 我们其实知道,他们说得是真的,我们心里也是自卑的,我们比不上那些国营单位,也不求有多么优厚的待遇,能靠劳动生活已经很满足了。 但来自内心的痛苦与迷茫每天都在增加,让我们难以承受。 我常常在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崇高的信念?为了实现自我价值? 那些好像离我太遥远了。 有人说,时代在前进,可我触不到它有力的臂膀。 人生的路啊,怎么好像越走越窄呢? 但我仍然有力量要走下去… 我现在可能讲不出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但以我自己的经验,我觉得建立一个内心的精神家园非常重要,它能像太阳一样发光,照耀自己最灰暗的地方。 它可以是文学、绘画、诗歌、音乐,甚至是木工、裁缝、钓鱼等等,只要它是独属于我们的一片天地,并且我们完全热爱它,它就会给予我们力量。 我从小喜欢文学,它便是照耀我的阳光。 编辑同志,我给你们写了这封信,并不是打算从你们那里得到什么良方妙药。而是愿意让全国的青年看到,我相信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希望与无数处于迷茫与困惑中的青年共勉,希望大家都能挣脱暂时的逆境,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这封信在编辑部里传阅,每个人看完都轻轻叹息,文笔朴实,情感深切,抒发了作者的思乡之情,啊呸!抒发了作者的迷茫心境与前行的力量。 写的非常真诚,嗯,真诚。 “怎么样?” “好啊,绝对能引起共鸣。” “不说在前门摆茶摊么…哎哎,告诉记者,赶紧去采访!明天我要见报!!” (感谢花碧楦、雨仙齐天的盟主…) 第13章 待到山花烂漫时 梁晓声是哈尔滨人,今年30岁。 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家境比较困难。他中学毕业就去生产建设兵团搬木头,虽然艰苦,但每个月能挣40元贴补家用,从那时起就开始写作,是部队文艺骨干。 1974年,复旦大学的一位老师去招生,中文系一共就俩名额,梁晓声凭借写作特长,成功去了复旦大学读书。 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了北影厂文学部。 长相不差,工作也好,按理说找对象不成问题,但他是个实诚人,每次相亲都表示:“我家庭负担很重,父母身体不好,每月都要把一大半工资寄给他们,家里还有一个患精神病的哥哥…” 所以30岁了还没结婚。 他的名气比不过莫言、余华、贾平凹,但也是代表性作家之一,写过今夜有暴风雪年轮等等。后世有一部电视剧人世间,雷佳音、殷桃主演,就是他的原着。 当然他现在尚未成名,只是个菜鸟编辑。 “您说您是?” “北影厂文学部!” 梁晓声突然拜访,让陈建军和于秀丽宕机了五秒钟,陈奇也挺意外,没想到来的是他,忙道:“梁老师好,我就是陈奇!” “…” 梁晓声更诧异,打量了几眼,道:“冒昧问一下,你今年多大?” “十九岁!” “年少有为啊!” 他顿时一叹,自己30岁,就已经是北影厂最年轻的编辑了,没想到还有妖孽。电影这一行,无论什么岗位都是吃经验的,年纪大意味着经验足,19岁写剧本,跟开资本主义玩笑一样。 “你好你好,初次见面!” 他跟陈奇握了握手,坐在椅子上道:“你的剧本几日前我们就看到了,因为一直在讨论,才耽搁了一些时间。总体上我们是认可的,但还有一些不足,我今天过来就是请你去修改一下。” “呃…” 于秀丽张了张嘴,忍住没吭声,默默听着他们对话。 招待所总算来了! 陈奇心里敲锣打鼓,表面却是一副惊喜与无措交织的德行,手都不知往哪儿放:“真的么?梁老师,您真的让我去改稿?我的剧本真通过了?” “只能说一审过了!” “一审我已经谢天谢地了,我完全没问题,现在就可以出发!” “不用那么着急,我们改稿不是一天两天的,短则一月,长则一年,就算改好了,建组筹拍,编剧也要在场以便随时沟通。我们厂有招待所,专供食宿。” 梁晓声笑道。 “啊?这么说我儿子还不能回来了?”于秀丽终于问了一句。 “哦不,他是自由的,时间自己安排。” “爸!妈!” 陈奇转向老爹老娘,眼睛湿漉漉的,纯真又期待~yue! 爹妈虽然一头雾水,但也猜到是儿子写了什么东西被北影厂看上了,这是天大的机会。做父母的不拖后腿,不扫兴,你就偷着乐去吧,那是你的福分! 陈建军道:“梁老师,你们相中他的作品是他的荣幸,我们也肯定支持。” “那就好!” 梁晓声点点头,道:“你应该需要时间收拾一下,这样吧,明天下午五点,我在北影厂门口接你。” “好好,辛苦您跑一趟。” 送走了梁晓声,爹妈进屋把门一插,让陈奇往墙角一蹲,就差把他太奶遗像搬出来三堂会审了。 “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怎么跟北影厂扯上关系了?” “你小子还瞒了我们多少事?” “妈伱别急,听我给你编…不是,我给你们解释!” 陈奇拔根毛都能当哨儿吹,瞎话张口就来:“我大概半个月前开始写的,那会还没确定我去卖茶水,我虽然没有工作,但一直想做点有意义的事儿。 正好我喜欢文学,偷偷摸摸的,绞尽脑汁的想出这么个剧本,投给北影厂。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就没告诉你们,怕丢脸嘛!没成想真选上了。” 当父母发现孩子有才华,甚至可以叫一声天才的时候,他们是怎么想的呢? 别人家不清楚,反正于秀丽先是震惊,然后狂喜,立即接受了这个设定,连声道:“我就说吧!我就说吧!咱儿子绝对不是卖茶水的命,这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那谁说的没错,小时候写作文就好,都是下乡耽误了! 对了,我记着还留着他的作文本呢!” “行了,孩子明天就走了,你赶紧给他收拾收拾。”陈建军道。 “急什么,我先窜窜门去!” “…” 陈建军一脸无奈,看着于秀丽像个得胜将军一样甩门而出,紧跟着,外面传来对话。 “秀丽,这么晚还不睡啊?溜达什么呢?” “哟,你怎么知道我家孩子写剧本了…北影厂,明天就去了,哎,大晚上的你要是不问,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们,这上哪儿说理去…” 陈奇没大张旗鼓的宣扬,只告诉了王大妈和黄占英。 王大妈已经麻木了,她还没从塑料厂的筐里跳出来,又一杆子扯到北影厂去了。北影厂对一个基层的街道干部而言,有点太遥远了。 黄占英为他欢喜的同时,又不免伤感:“陈奇同志,我们的茶摊虽然开张没多久,但你也立下了汗马功劳,眼下生意越来越好,正是举杯痛饮庆功酒的时候,你却要奔赴文艺战线去了! 听说文艺战线容易向资产阶级摇摆,作风不好,你千万别被迷花了眼。” “放心吧占英同志,我为人民服务的立场永不动摇!” “你俩别搁这对语录了,说点实际的…” 王大妈听不下去,直接问:“小陈,你这一去还回来么?工作关系怎么办?” “我只是改剧本,不是调岗,工作关系我想留在合作社,工资我就不要了,毕竟我也没干活。” “这也行,塑料凉鞋的事呢?” “塑料厂不是答应了么?天热了就卖呗,总不能什么事都找我吧?我又不是领导。而且我相信占英同志的能力。” “你放心,我绝对为大家守好这个岗位!” 黄占英斩钉截铁。 老实说,陈奇还真不想放弃这个茶摊,慢慢发展呗,万一将来成事了呢。他该嘱咐的都嘱咐完,拱了拱手:“待到山花烂漫时,我们再相会!” “说人话!”王大妈道。 “领导视察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得回来!” (还有…) 第12章 终于要住招待所了 闹腾了半天,邻居们才退散。 于秀丽没做饭,破天荒的张罗下馆子,陈建军也同意,于是三口人急头白脸的骑车出去。 为什么急头白脸呢? 国营饭店,大师傅7点半准时下班,谁来也不好使!外宾也不好使,外宾都给你锁外面。 仨人到了一家饭馆,非常好运,客人不多,交了票和钱,点了一份溜肉片,3两肉,要4毛2;一盘尖椒炒豆腐,4毛,因为豆腐很珍贵;一碗菠菜鸡蛋汤,2毛。 外加四两水饺,这年头的四两跟后世不一样,指的是四两干面粉。 陈建军还想要瓶茅台来着,服务员让他滚… 天可怜见,陈奇穿来十几天了,头一顿吃着好的,一边旋一边哔哔:“我写了封破信就下馆子,等我真正成名的时候,你不得把北京饭店包下来?” “你真要有那天,我说死也给你包!” 于秀丽以为今天就是儿子的巅峰了,毫不犹豫的插了一把旗。 “我看了你的文章,写的尚可!” 陈建军矜持的称赞,道:“你的想法我也很支持,干什么都不要忽略自己的精神世界,你爱好文学就多写写,这就是提升自己的过程。” “嗯嗯嗯!” 陈奇敷衍的应着,忙往嘴里扒拉饺子和肉,末了道:“妈,再来一盘肉吧,不够吃啊!” “同志,再来一份炒肉丝!”于秀丽唤道。 “没了!” “师傅要下班了!” “也不看看几点了!” 服务员一键三连,于秀丽讪讪的缩回手,陈建军欲言又止,再止,继续止,陈奇也没敢说话。 不敢惹啊! “禁止无故打骂顾客!” 回了家,王大妈正在院门口转悠呢。 “哟,三口人下馆子去啦?这么好的事儿,是该庆贺庆贺…我找小陈说几句话。” 效果是显着的。 以前叫小子,现在叫小陈,以后就得是陈老师了。 陈奇留了下来,王大妈见四下无人,才道:“我呀也不废话了,人家塑料厂领导专门来街道,就为解决这件事。他的意思是,一定会给那几个人处分,有什么结果他们也受着,也知道错了,你就高抬贵手,到此为止吧。 你看怎么样?” “您这话严重了,我都有点过意不去。” 其实不是陈奇心狠,开张第一天就被diss,如果不杀一只坤坤儆猴,以后得没完没了。 对方认错表态,他也不想纠缠,而随即顿了顿,道:“王大妈,您知道他们厂是做什么产品的?” “就是塑料制品呗,凉鞋什么的。” “凉鞋?塑料凉鞋?” “是啊,夏天大家可喜欢穿了,凉快,还能蹚水,我要不是年纪大,我也想买一双。” 好东西! 陈奇眼睛一亮,道:“我姑且有个想法,他们厂给我们提供一些凉鞋,不用太多,保证我们这个夏天货源充足就行。等领导视察的时候,我们也给他们美言几句,您看行不行?” 各方都很笃定领导会视察,因为这是典型。 王大妈皱眉:“咱们是卖茶水的啊,跟凉鞋不搭靠。” “我可提醒您,这都四月份了,天渐热,等夏天一到,咱们茶水生意会一落千丈,到时您现想办法?” 王大妈苦着一张脸,确实是这个道理,道:“那我们合作社到底算什么啊?感觉乱七八糟的。” “甭管算什么,咱们先试试,把大家日子带起来才是硬道理。如果塑料厂不方便,就让他们走损耗,他们每个月总有损耗率吧?低价处理给我们,不违规。” “那我跟他们说说?” “麻烦您了!” 王大妈走了。 陈奇进屋子,老爸老妈还在兴奋之中,又聊了好久。 终于夜深人静。 他躺在外面的木板床上,卖大碗茶虽然不错,但效益低,积累慢,还受季节影响,势必要广开货源。夏天一到,先有凉鞋,再进点冰棍、雨衣什么的,初步就能站稳了。 那些百货商店有大量的积压物品,都可以沟通沟通。 但这个他就不打算出马了,做到现在的地步,他觉得已经仁至义尽。 “关于人生的意义”,这个话题很快形成了大范围的讨论。 天南海北的信件寄到了中青报,观点各不相同,有些确实很深刻,报社每天刊登这些信件就忙的不亦乐乎,销量势头良好。 此后的两天,于佳佳来了两次。 都是给他送信,一麻袋一麻袋的送,顺便给了14块钱稿费。 人道洪流时期是没有稿费的。 作者投稿,对方会回寄一张卡片,凭借卡片可以去新华书店领一本领袖着作,像陈忠实、贾平凹那会就在投稿了,一毛钱都没见着。 1977年,这帮写字的觉得可以要稿费了,于是开始闹腾,国家便出台了一份标准:着作稿每千字2—7元,翻译稿每千字1—5元。 1980年,往上提了提,着作稿每千字3—10元,翻译稿 1—7元,同时恢复了印数稿酬,以按万册计算,就是每印一万册,作者能拿一定比例的稿酬。 到了1984年,又提了提,着作稿6--20元,翻译稿4—14元。 可以说,稿费一直都不高,除非写百万字的大长篇,第一个商业化的作家是王朔,他光明正大的开始要版税。不过呢,这是针对报社、杂志社、出版社的标准。 电影厂的剧本不算在内,暂且不提。 陈奇的文章两千字,所以拿了14块钱稿费,起初他还虚荣且骄傲的,像批阅奏折一样看信,但很快没了兴趣。 老实说,那些信写的不咋滴。 女青年虽然热情,但也保守,没一个附带自己照片的,让他怎么提得起兴趣?他可是网聊30分钟就要“看看腿”,聊一天就要“看看奶”的家伙… 总之,讨论仍在持续着。 他这个始作俑者的热度却在明显下降,就像后世成名15分钟的网红。 陈奇也不在意,他只是纳闷,剧本已经投过去几天了,怎么还没请我去住招待所啊?他一度担心出了什么事,好在没有偏离自己的计划。 “请问,陈奇同志在家么?” 这日傍晚,一个身材很瘦,眉毛很浓,有点像屠洪刚似的男子敲开了陈家的门,自我介绍道: “我是北影厂文学部的编辑,我叫梁晓声…” (冇了! 存稿已经没了,我每天都是现写的,尽量在下午5-8点的时间段更新) 第10章 年的情感博主 晚饭过后。 今天的彩霞很漂亮,大院里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尽是鸡零狗碎的生活。 屋子里,陈建军借着天光在修钢笔,陈奇陪着于秀丽在缠毛线球,三口人都很安静,因为唯一的家用电器——那台收音机,正放着袁阔成的评书林海雪原。 老先生这会还没讲三国演义,讲的都是革命评书。 “他那个干孙女哪年生的来着?” “好像是87年,还有8年呢,那会我都27岁,相差有点大!哎,她爷爷唱西河大鼓的吧,要不要跟她爷爷结交一番,以后我也认她当干孙女?” “不过说起来,刘诗诗越老越好看,尤其生完孩子之后,比年轻时候有味道多了…” 陈奇一边缠着毛线,一边在心里吐槽,思绪随随便便就跳跃几十年,量子波动了属于是。 评书讲完,又是一套卫生科普的节目,然后重播白天的新闻:“本月底,文化部将在政协礼堂举行优秀影片和优秀青年创作者的颁奖仪式,这是继1956之后,第二次以政府名义颁发的奖项。” 听到这个,于秀丽忽然来了精神,她是个深度影迷,道:“刘晓庆,肯定有刘晓庆!” “唐国强肯定也有!” “这两年的电影作品都不错,陈冲、李秀明漂亮着哩!” “瞧这一家子里面那个陈佩斯也挺逗,哎,听说他爹是陈强?” “不用听说,就是。” “哟,你们老陈家能人辈出呢!”于秀丽阴阳怪气。 陈奇不乐意了,道:“妈,我伤自尊了。” “哎呦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你。” 于秀丽连忙改口,生怕伤了大儿子卖茶水的自尊心。 “陈奇在家么?” 外面传来一声喊,听话音就知道是王大妈,王大妈就像个NPC一样,时不时的过来说说任务进展,进门笑道:“哟,三口人好着呢,我找小子有点事。” “什么事?” “不是大事,我跟他说点茶摊的情况。” 陈奇跟着王大妈出去,到了大院门口,王大妈苦着一张老脸,道:“小子,我可没糊弄你,我真跟塑料厂沟通了,人家很重视,研究之后肯定给你个说法。” “研究?” “当然得开会研究了,你以为随便就能给处分啊?什么事不得开会研究?你也别心急,再等两天。” “行,我再等等,您受累了。” 王大妈挺诧异,这小子怎么突然好说话了,还劝呢:“得饶人处且饶人,依我看,私下给你们道个歉也就算了。” “嗯嗯!” 陈奇哼哼哈哈的,送走王大妈,回屋继续缠毛线。 凌晨时分。 偌大的京城还在沉睡,一些人却已经忙碌起来。 印刷厂门口,在几盏昏灯的映照下,一批批新鲜出炉的报纸被装上车,近的送到城内各机关单位、各售报点,远些的送到郊区各县,再远的送到邮电局,发往外省。 其中一批送到了西城的一个售报点。 曹玉兰很早就爬了起来,自己带了干粮,去街道组织的编织合作社。 她们有20多个女青年,工作是手织毛衣,顾客提供毛线,她们编织。生意很好,开张几天接到了60多件订单,根本忙不过来。 曹玉兰家境普通,性格老实,组织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工作态度也一向积极。 天蒙蒙亮时,她走到了一条街口。 售报点已经开了,人民x报光明x报等摆的整整齐齐,她们看报纸都去街道看,自己一般不买,但她眼睛一瞥,忽然瞧见了一行大字:“人生的路啊,到底该如何走呢” 曹玉兰停住脚步,人生的路?自己没想过。 她鬼使神差的过去,看了看,道:“来一份中国青年报。” “5分钱!” 她摸出一个手绢,拈出一张纸币递过去,拿到了一份报纸。 顺着街口往里,有一座破落院子,是街道为她们找的工作场所,她每天第一个来,开门,打扫打扫,每月能多拿三块钱。 曹玉兰进去,坐在一个破箱子上,借着天光勉强看着。 “我今年19岁,应该说才刚刚走向生活…小时候,我就听人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雷锋日记…” 这好像是一个年轻人写的一封信。 讲述了自己不长的人生经历,孩童时,少年时,青年时的种种。 说他回城后,也分到了合作社,去前门卖茶水,遭到了歧视和嘲笑,内心的自卑与迷茫,“我常常在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一个人要建立自己的精神家园,它能照耀自己最灰暗的地方!” “我仍然觉得生活充满阳光!” 曹玉兰双手捧着报纸,眼睛贴的很近,一个字一个字的在读,他们素未谋面,但所写种种,她竟感觉无比熟悉,无比相通,而这个写信的人是那样的积极向上,那样的真善美,最后还说: “我希望你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吧嗒吧嗒!” 曹玉兰眨着眼睛,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在报纸上晕作一团。 她从未想过,或者说,从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种话,“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人活着为了什么呢? 忽然之间,自己的内心被一股柔软的力量击中,她念书,干活,下乡,回城,又继续干活,不知不觉已经二十载…仿佛自己睡了个长觉,一觉醒来,发现什么都没有。 “玉兰,你怎么哭了?” “谁欺负你了?” 正此时,又一个小伙伴到来,关切询问着。 “我没事,只是有些触动…” 她递过报纸,小伙伴不明所以的也看了起来,半晌抬起头,眼睛也红红的:“玉兰,你干嘛给我看这个,一大早的…” “你们看什么呢?” 小伙伴们陆陆续续的到来,又一个接一个的沦陷,不多时,都像红眼兔子一样。 “真的,从来没有人对我们说过这样的话!” “这位同志和我们同龄呢!”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真好,虽然我们没见过面,但他写到我心里去了!” 姑娘们齐齐点头:“嗯嗯!写到我们心里了!” 东城。 一个拥有十七人的合作社,他们的工作更无聊,更枯燥,就是糊信封。 都是大好年纪的青年,每天坐在这糊信封,比流水线工厂还消耗人,平日也是死气沉沉的。但今天一反常态,大家聚集在一块,焦点是一份报纸。 “哎,伱们说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我说不好,我没想过。” “我也不知道,但我们在这糊信封,肯定没什么意义。” “我很认同这位同志的看法,他们卖茶水就比我们好么?我们还年轻,谁不知道未来怎么样,保持一份乐观心态,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是很重要的。” “哎?” 一人忽道:“要不我们给这位同志写封信吧,感谢他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好啊好啊,这个主意不错!” “快拿笔来!” 中青报是大报,机关单位每天必读。 海淀的一个小单位,办公室里,一位男青年看完了报纸,又看完了采访稿,默默不语。良久,他铺开信纸,忍不住提笔书写: “陈奇同志,你好: 在报纸上看了你的新闻,深深打动了我,同时我也不禁为自己的选择而羞愧。我面对可以接班父母的机会,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 “听闻你们的合作社在前门附近,我很想去拜访你,又怕自己莽撞,便先写了这封信给报社,希望你能看到。 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见面畅谈,一定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期待你的回信!” 京城,大华无线电仪器厂。 郑渊洁今年24岁,靠着在部队修飞机的手艺,退伍后被分到了这里,每天的工作是调节水泵:一个水泵,两个按钮,上班按绿色,放水;下班按红色,关水。 一个月40块钱。 在厂里他谈了个对象,特喜欢人家姑娘,奈何女方瞧不上他的小学文凭,希望他去考大学,当个文化人。 郑渊洁认真琢磨了下,觉得去高考是自取其辱,大可不必,对象自然黄了。郑渊洁觉得自己不是文化人,竟然连择偶的权利都没有了,于是思索如何才能不靠文凭就当个文化人呢? 答案只有一个,写作! 此刻,他也看着今天的中青报,读着这篇文章,虽然对里面的抒情不感冒,但对那种迷茫与困惑的描述,同样深感触动。 每代人有每代人的迷茫,尽是共鸣。 陈奇! 郑渊洁记住了这个名字,然后继续摸鱼,写自己的童话故事黑黑在诚实岛。 安徽,高河镇。 高河中学,15岁的查海生突然一阵哆嗦,莫名感到一丝气运被夺。 他摇摇头继续看书,备战七月份的高考。 没错,他15岁就要高考了,并且考上了北大的法律系。 中青报全国发行200万,京城及周边是主要市场,在这一天,起码几十万人看到了这封信以及采访稿。 大家压抑的太久,急需一个突破口,虽然这个突破口眼下只敞开了一点点,但他们仍然热情似火的,传阅着,讨论着,甚至主动寻求着。 它就像一块香甜的面包,吸引着饥渴的人们。 不知多少人提起笔给报社写信,写关于人生的看法,也迫切希望这位同龄的作者能够回应。 除了塑料二厂。 塑料二厂的领导也拿着份报纸,脸已经绿了! (感谢高山羊子的萌,冇了…) 第14章 北影厂 “吱呀!” 太阳刚刚西斜,陈奇推开了院门,咣啷咣啷的又把自行车抬出去。 于秀丽可能怕他饿死,不仅带了一大包衣服,还有一大包乱七八糟吃的,为此爹妈求人换了不少票,另外还塞给他三十块钱。 没到下班时间,门框胡同难得清静,只有一个老人在不远处望着。 陈奇回头看了看,他在这住了半个月,没多深的感情,但毕竟也有一点,生理上本能的涌起一丝惆怅,暗叹:“我也算打完新手村了,该换地图了!” “走喽!” 他不再留恋,骑上车子闪人,出了大栅栏情绪已然好转,还哼起了一首益智歌曲:“大头儿子小头爸爸,一对好朋友,快乐父子俩…” 说起来,他小时候总以为大头儿子的妈妈叫“委屈妈妈”,后来才知道那是“围裙妈妈”,都是没字幕的锅。 他们家邻居叫老王。 十公里不算近,得骑一会,这年头京城出二环就是乡下,但海淀这一块不同,高校云集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建筑也像模像样。 “梁老师!” 到了北影厂门口,梁晓声正等着,忙道:“小心点小心点,带这么多东西?” “我妈操心呗。” “其实我们这里什么都有,你先下来,我简单带你逛逛。” 陈奇下了车,推着往里走,乜了传达室大爷一眼,大爷没认出来这是给他半包大前门的家伙,傻呵呵的看着。 北影厂面积不小,先瞧见的是三栋楼。 正中央是红白配色苏联风格的主楼,共三层半,文学部和电影创作编辑部就在第三层。另有两栋副楼,分别是录剪楼、洗印楼。 “主楼后面是摄影棚,后勤设施都在那边,我先带你去招待所。” 梁晓声领着他转。 陈奇上辈子来过北影厂,很多建筑现在还没有呢,比如明清风情街,81年拍骆驼祥子搭的,后来扩建成了一条街。 还有荣宁二府,86年拍红楼梦电影时建的,那会电视剧版也拍着呢,陈晓旭和张莉你侬我侬… 再有靠铁栏杆的一排平房,现在也没建,1997年冯小刚曾暂居此处,拍出了甲方乙方。 “那边是筒子楼宿舍,那是澡堂和大食堂,摄影棚往北就是招待所。” 梁晓声带他来到一栋七层高的楼前,笑道:“一部电影从前期筹备开始,所有的摄影、美术、服装、道具等等,都会住在这里。 他们八个人一间,你猜猜谁能住单间?” “导演?” “导演算一个,还有呢?” “主演?” “普通演员也是八人间,知名演员双人间,只有导演和编剧能住单间,全国电影厂都是这份传统!” 梁晓声忽然生出一种荣耀感,哪怕他不是编剧,道:“我们文艺界有一句俗语,导演是一部电影的上帝,编剧是仅次于上帝的人!” 噢~~~ 陈奇表现得受宠若惊。 后世影视圈,天大地大金主最大,金主的男朋友、女朋友、干儿子、干女儿、不男不女的朋友第二大。早已被锤炼习惯的他没什么波动。 俩人刚进招待所,忽地一个小姑娘从楼上蹬蹬蹬的跑下来,主动打招呼: “梁老师!” 陈奇一瞧,对方瘦瘦小小的,眼角天生往下耷拉,面相有点丧,鼻头挺大,不算漂亮,但也算有鼻子有眼,而且有点面熟。 “你干嘛去?” “我开完会回家了,这位是谁呀?”小姑娘的嗓子有点尖锐。 “他叫陈奇,来改稿子的…” 梁晓声热情介绍,笑道:“这是我们厂里最小的一个演员,才18岁,叫蔡明!” 陈奇差点表情失控,难怪特娘的眼熟,原来是蔡明!演小品的那个蔡明。 18岁的菜菜子站在自己跟前,怎么看怎么别扭。当事人却毫无感觉,主动伸手:“你好呀,你这么年轻就能改稿子了,真厉害,不过我得先走了,改天再聊。” 她一蹦一跳的走了。 “她不住宿舍么?” “人家是京城本地人,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主任医师,怎么能住宿舍?宿舍都是给单身汉留的,比如我就有一个小单间。” 梁晓声颇有几分羡慕。 陈奇继续问:“那她拍过戏么?” “拍过三部,最近刚敲定一部,就是第四部。” “哦,还挺可爱的。” 说完挠挠头,人家见到的女明星都是朱琳、何晴、陈红,混港圈的也有林青霞、赵雅芝、关之琳,为毛我见到的是蔡明?我又不是郭达! 房间是302号。 十平米左右,一张单人床,一套桌椅,一个衣柜,桌上摆着暖壶和茶杯,墙上挂着东方红镜子,镜子下面是铁架子,放着一个搪瓷脸盆。 每家都有的那种搪瓷盆,大鲤鱼或者牡丹花图案。 每层楼有一个厕所,学校宿舍那种,老式冲水的,就是小便池一个长条形的槽,上面一根管子往下滴水,大便池一个槽,用挡板隔开。 拉屎的时候好像排排坐,分果果。 当然没有独立卫生间,但陈奇已经很满足了,这年头能住单间,还有啥挑的?起夜出门就是厕所,也不用倒尿盆了。 陈奇打开大包,收拾衣物。 梁晓声热心帮忙,见他竟然没带任何书籍,笑道:“我以为你会带些书来看,还想和你交流交流。” “主要我家的书太旧了,翻了不知多少遍,我准备买一些新书呢。其实比起读书,我更喜欢看电影,每一部都如数家珍。” “这么厉害?” “当然了,您随便说一部电影的名字,我都知道主演是谁?”陈奇笑道。 “嗯…” 梁晓声显然不信,道:“你知道太太万岁(40年代的电影)这部片么?” “知道!” “里面的主演是谁?” “男的叫小帅,女的叫小美!” “…” 来自几十年后的互联网文化垃圾,毫无预兆的给了这位知识分子一记猛击,梁晓声的大脑空白了两秒钟,完全接收不到信号,顿了顿,又试着问:“我们的这块土地(一部古巴电影)主演呢?” “男的叫大壮,女的还是小美。” 滚犊子吧! 梁晓声想骂街。 他放弃了交流,转而道:“按照惯例,我们会负责你的食宿,但一日三餐之外,伱如果想吃点东西,就得自己解决了。你的生活补贴,每天是2块钱,直到你任务完成为止。” “梁老师能不能问一下,我的稿酬大概多少?” “这个有待研究,毕竟最终还没定稿嘛!明天早上你可以直接去食堂,吃完饭来主楼的文学部,我们开个会。” 梁晓声把一切安排好,想了想,又道:“对了,三楼已经有剧组了,导演就在你隔壁,是我们厂的老前辈,喜欢安静,你自己注意一些。” “哪位老前辈?” “陈怀楷导演。” 哟!!!! 陈奇眼睛一亮,大导他爹啊! (冇了…) 第11章 出名要趁早 传媒自诞生那天起,变化的只是形式,本质没有任何改变。 陈奇写的这篇小作文,与微博、小红书、抖音、B站上的UP主并无区别,都是带节奏、挑拨情绪、吸引流量,进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走的还是情感类UP主路线,男默女泪那种。 他在小作文里diss了塑料二厂,按照后世的做法,塑料二厂应该公关,补救,搞得好还能由黑转红,直播带货捞上一笔。 但现在不一样。 人们没有相应的思维方式,环境也不允许。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摊上这几个职工!” 塑料二厂,厂领导拿着报纸,抽的跟隔壁吴老二似的,满腹委屈。 他确实委屈,按照流程来说,所谓“开会研究”并没有什么问题,这年头工人阶级是爷爷!屁大点事就处分工人,大家答不答应?这不是自己就能说得算的。 必须得研究。 结果还没研究出结果,对方不按套路出牌,直接KO了。 “上了报纸就出了名,出了名上级领导就会关注…这下妥了,别说那几个小子,就连我也没好果子吃!”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厂领导气呼呼的,道:“我们班子马上检讨,开会检讨,认真检讨,写份书面材料交上去,上头肯定派人来调查。 还有那几个小子,先暂停工作,待岗等候处分吧!” 说完,厂领导想了想,忽地拿起外套,道:“我亲自去一趟,与大栅栏街道好好沟通沟通!” 前门,箭楼东侧。 中午时分,十二个茶水青年正在轮班休息,为什么说十二个?因为极个别人,又特娘翘班了。 经过数日锻炼,他们很快积累了经验,比如茶水先倒出来,用玻璃片盖住晾着,这样茶水是温的,顾客马上就能喝,还能防止风沙。 销量也与日俱增,昨天竟然卖出去三千碗。 “哎呦,累死我了!” 黄占英学着极个别人,把馍掰开夹咸菜,也做了个巨无霸咸菜堡,道:“感觉人越来越多了,忙都忙不过来。” “是啊,眨眼就中午了…哎,陈奇跑哪儿去了?” “说肚子疼,在家休息呢。” “他怎么老肚子疼?” “偷懒呗!” 黄占英喝了口水,道:“昨天记者来采访,说今天见报,结果忙的都没工夫看,下班我非得买一份。” “嗯嗯,我也想买呢,昨天拍大合照了,我让我妈看看,省的她成天说我没出息。” “也不知道他写的什么东西,神神秘秘…” “啊!你们别挤!” 一声尖叫打断了她们,黄占英蹭的站起来,以为又有人搞事,但过去一瞧,茶摊前不知何时挤了好些人,男的女的都很年轻,不像来喝茶的,一个个脸上带着好奇和热切。 “是这里吧?” “是这,前门就一家卖茶的!” “啊,这就是陈奇同志工作的地方?我们合作社是做褥子的,本以为够辛苦了,没想到你们条件更简陋,风吹日晒连个棚子都没有。” “…” 黄占英一脑袋问号,喊道:“你们干什么的?不喝茶不要往前挤!” 谁知她这一喊,惹来更大的骚动:“请问陈奇同志在么?” “我们想见见他!” “我看了报纸,特意从海淀跑来的!” “他…他病了,今天请假呢!” “啊?什么病?严不严重?怎么突然就病了?他家在哪里,我们能不能探望?” “是啊是啊,我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不严重,他爸爸妈妈在照顾呢,你们去也不合适,我替你们转达心意…你们特意过来也辛苦了,来,喝碗茶吧!” 黄占英眼珠子一转,挥了挥手,小伙伴配合默契,咔咔咔开始倒水。 “中国人有句俗话,来都来了! ——爱因斯坦” 来都来了,当然要喝茶水了,喝完也不好意思不给钱,黄占英装模作样推推搡搡,勉为其难的收下。本以为就一拨人,没成想越来越多。 全是找陈奇的。 还有拿着信来的,让黄占英转交,她就像个明星经纪人,帮自家主子应付一帮脑残粉。 “来两碗!” “我也来一碗!” “你们的工作也不容易啊,我们合作社在东城那边,大家都是革命战友,互相支持!” “大家排队排队,不要挤!” 本是午休时间,结果忙的焦头烂额,众人一边团团转,一边心里痒得不行:下班一定买份报纸看看! “嚯!” “又是一麻袋!” 中青报报社,临近下班时间,编辑又拎着一麻袋信件摔在地上,不可思议道:“现在年轻人太热情了,今儿刚见报,几百个人跑过来投信,全是讨论那篇文章的!” “是给我们还是给作者的?” “都有!” “让老盛过来瞧瞧!” 不一会,盛永志过来了,翻了翻随便抽出一封信,见写: “报社的同志,您好: 今天看了贵报登载的人生的路啊,到底该如何走呢一文,深受触动,忍不住想谈谈自己的感想,请先原谅我的自不量力。 作者提到要建立自己的精神家园,固然很有道理,但我不敢苟同。 我觉得将理想局限于内在的自我充实太过狭小了,我们都是青年人,大好的年纪,应该以实现自身的价值为目标,进而为全社会创造价值,为祖国创造价值…” “可以啊,青年们都很有想法。” 盛永志点点头,道:“既然这个话题这么受欢迎,我们不如挑选一些观点不同的来信,每期登载一部分,让大家各抒己见,形成讨论的范围。” “好,我们编辑部也是这个意思!” “这种氛围已经好多年没见到了!” “正所谓新时代,新气象!” 一时间,大家欢心雀跃,他们都是知识分子,对刚刚过去的那段岁月最具感慨——其实很多人都有话说,但没有话语权。 盛永志抱着一摞信回来,吩咐道:“小于,那个茶摊你留意一下,后续可能有领导去视察,到时提醒我。” “嗯,知道了!” “那位作者你也跟一下,看看还有什么新闻。” “好呀!” 于佳佳欣然应允。 “我的儿啊!” “我才知道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这边厢,于秀丽下班之后,进门就把大儿子抱住了,哭天抹泪的,陈建军在一旁也是欣慰又沉重。 陈奇翻了个白眼,他发现老妈有点戏精人格,老爸则是闷骚,自己发了文章,在屋里哭一哭也就算了,干嘛跑到院子里来哭? 不就是为了向邻居们显呗显呗嘛! 效果很好,大家都不做饭了,以他们家房子为核心,围成一个拥挤的半圈,自己就像个猴儿一样被围观。 “秀丽啊,这是多好的事,别哭了!” “是啊,你家小子都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了,比我家那个强多了,我家那个昨天摸人家姑娘小手,差点逮进去!” “哎小陈,你有没有稿费啊?” “那记者是怎么采访的?” “哎呦,领导会不会来视察啊?” “我就说吧,这孩子打小写作文就好,下乡给耽误了。” “…” 听着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议论,陈奇心如止水,冷漠得就像电车里的乘客,瞎得就像在客厅睡觉的丈夫,聋得就像茶水间里的同事,没心没肺得就像带老师回家给孩子补课的家长… 若是放在别的年轻人身上,可能早飘飘然了。 他心里却清楚,自己还没有相应的社会地位,写了封信而已,都是虚红,但这也是个好的开始,出名要趁早! 第17章 永远的少女 “你这个功法还真有一套,开始的时候出汗气喘,现在越来越适应了,确实很舒坦。” 早晨的阳光明媚,陈奇和梁晓声在招待所的房间里秘密切磋完毕,神清气爽的下楼。梁晓声比他大了11岁,毫无年龄隔阂,自己又没娶媳妇,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就往这里跑。 “贵在坚持,你坚持一年半载的,那才叫舒筋拔骨,祛病强身。” 陈奇笑呵呵的,他已经住几天了,每天磨洋工改稿,时不时还去请教老师们,做出一副努力上进,虚心谨慎的好孩子模样。 由于北影厂剧组多,单身青年多,食堂提供三餐,这点比较优越。 俩人到了食堂,排队打饭,陈奇要了三两包子、一碗炒肝,梁晓声犹豫了一下,只要了一根油条。 “怎么吃这么点?” “今天不太饿,随便对付一口得了。” “…” 陈奇看了看他,没吭声,找地方坐下,梁晓声问:“你改稿改的怎么样,有困难么?” “还行,状态越来越好了,老师们都很有耐心,一会我再去请教请教。” “那你找江主任,施老师今天没来。” “她怎么了?” “还不是她那个儿子…” 梁晓声顿了顿,似乎觉得说人闲话不太好,陈奇哪能放过,鼓动道:“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啊?我肯定保密。” “施老师有个儿子,今年22了还没工作,老两口愁的不行。” “他也是知青?” “算是吧,他去昌平插的队,养猪的。我见过一面,貌不惊人,胆子小,讲话都轻声细语的。回城后想考学,没考上,又考话剧团什么的,也没考上。 老两口到处托人情,今天又去张罗了。” “她爱人是葛存壮吧,以老爷子的人脉还能找不到工作?” “人脉这回事,在北影厂是最不值钱的,我过来几年把这事看的贼通透,京城但凡能叫上字号的,个个背景通天。别说他们,就说你吧,你父母工作多好啊,我羡慕都羡慕不来。” 梁晓声颇为感慨。 葛存壮名气不小,但放在文艺界资格还不够,就拿同为北影厂的陈强来说,陈强可是国家评选的新中国“二十二大电影明星”,最顶尖的那波人物。 陈佩斯当年也去插队,饿的都没人样了,想回城,陈强拉下脸去求田华,田华在白毛女里演喜儿,陈强演黄世仁。 田华帮忙找了八一厂,八一厂看了看陈佩斯的资料,说我们正缺一些演地痞流氓的演员,愿意来就让他来吧。 于是乎,这个几千年才出一个的家伙,才能进了八一厂。 葛尤的情况差不多,他自身条件不好,家境又不够顶级,目前还是待业青年呢。 “梁老师!” 正聊着,忽然传来一声招呼,梁晓声抬头一瞧:“小刘,你怎么在这呢,又有戏了?” “没有,我来蹭吃蹭喝的,对了,我今天也搬招待所了!” 一张浓眉大眼,特别精神的脸蛋探到陈奇身侧,脸上带着苹果般的红晕,一瞧就是气血充足,月经正常,笑道:“这位同志是谁呀?” 梁晓声连忙介绍。 “哦,你就是陈奇呀!我听说厂里来了个19岁的小才子,原来就是你。” “你好,我叫刘小庆!” 她主动伸手,陈奇眨眨眼,跟她握了握:“你好你好,久闻大名!” “久闻大名?” “现在没看过您电影的人怕是不多。” “哈哈,真会说话,我先打饭去了!” 她大笑起来,打扮也与众不同,光脚穿着一双旧皮鞋,脚后跟似提非提,耷拉着走。而她出现在食堂里,好像天生就是焦点,吸引了全体注目。 只是这目光中,多是探究、戏谑、看热闹的意味。 没错,这位正是永远的少女,70岁还在演少女的,传奇中的传奇,刘奶奶! “她好洒脱啊,跟别人不一样。” “我奉劝伱一句,跟她保持距离!” “为什么?” 梁晓声有点纠结,很谨慎很谨慎的小声道:“她吧,嗯,作风上有些问题。” 陈奇眼睛一亮,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他极力要求梁晓声细说,梁晓声好歹有点底线,死活没透露详情。 其实陈奇对刘小庆的印象很单薄,无非是跟姜文有一腿,偷税漏税,总喜欢演少女,但他也清楚,这位姐堪称国内女明星第一狠人。 章子怡什么的够狠了吧? 跟刘小庆比,都是小巫见大巫。 在北影厂住了几天,见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名人,陈奇越来越习惯,他吃了半饱,把留的两个包子往前一推:“吃不下了,梁老师要是不嫌弃,帮我解决了。” “不了不了,我也吃饱了!” 梁晓声连忙摆手。 “你就吃了吧,不然浪费了,浪费粮食可不行!” “你说你,二两包子吃不完,像你这么大的一顿吃一斤我都见过…” 梁晓声不再拒绝,伸筷子夹起一个塞嘴里。 他当然没吃饱,一根油条怎么能饱? 但家境困难嘛。 回到招待所。 陈奇继续装模作样的改稿,往剧本上贴胶水。 北影厂很多人都知道他了,一是年轻,才19岁,二是爱情故事,这两样结合,足以让人称奇。大家都等着,这个剧本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每天补助两块钱,他已经白嫖了十块钱,根本没地方花。 梁晓声的窘迫他心知肚明,肯定又把工资寄回家了,想帮衬帮衬又怕伤人家自尊,直接谈钱呢,人家也不一定接受——看来以后得买四两包子了。 梁晓声是专门负责他的编辑,平时也没什么事,早上吃了饭,不一会又过来了,俩人一块下棋。 正下着呢,忽听有人敲门:“小陈在么?” “刘小庆?” 陈奇一愣,过去打开门,果然是她,笑道:“哟,梁老师也在,那正好,我能进去么?” “哦,请进!” 她大大方方的进来,扫了一眼,自来熟的坐在床边。 梁晓声一哆嗦,吓得连门都没敢关,不仅没关,还故意敞着。这年头男男女女在一个屋里聊天,特别是孤男寡女的,都得敞着门——跟后世绿色按摩似的。 作风问题可是大问题! “听说你写了个爱情故事,我非常好奇,你能给我讲讲么?” “您是想出演?” “是的,只要剧本好,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她一点都不掩饰。 “那恐怕要说声抱歉了…” 陈奇对她没好感,也没恶感,就普普通通,直接道:“女主角的设定是一个20来岁,情窦初开的姑娘,在美国长大,您的年龄和形象都不太合适。” “这样啊,真是可惜,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故事,你…” 刘小庆话音未落,脸色忽地一变。 只听外面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一个男人的喊叫:“小庆?小庆?” (还有…) 第15章 庐山恋 梁晓声走后,陈奇站在了隔壁304门口。 咚咚咚敲了三声。 也不知道谁规定的,敲门一定要敲三声。 “请进!” 门没锁,他吱呀一声推门而入,里面格局差不多,但东西很乱,床上满是稿纸,墙上也贴满了分镜设计,一个60来岁的老头正伏案书写。 戴眼镜,头发花白,五官周正,相貌堂堂。 想想也是,大导年轻的时候也算英俊挺拔,吟诗作对,都是遗传的基因,不然也不能泡到洪大姐、倪大姐、陈红和杜可风。 “你是?” 陈怀楷疑惑。 “老师好,我叫陈奇,今天刚搬到您隔壁,是来改稿子的。” “哦哦,写谈恋爱那个剧本的吧?坐坐!” 陈怀恺拎过一把椅子,打量他几眼,笑道:“真年轻啊,你今年多大?” “19岁!” “年少有为,我21岁才刚考上学,你家是城里的吧?” “您怎么知道?” “城里的才穿红片儿鞋。” 陈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面红底布鞋,腼腆笑了笑。 这鞋是内联升的,有红底和白底,俗话叫“片儿懒”。 城里的穿红底,二环外的穿白底,就像奢侈品鄙视链一样,买LV的看不起买古驰的,买古驰的看不起买普拉达的,买普拉达的看不起买足力健的… 顺带一提,某位领导人最喜欢内联升的鞋,90年代还专门定制了一双皮鞋,想亲自踏上回归后的香港土地看一看,结果没用上。 后来这双皮鞋被国家博物馆收藏了。 “你们明天开会?” “对!” “哦,我听说过你那剧本,挺好,争取能过。” “承您吉言!” 陈奇略坐了一下,就告辞出来了,对老头没啥坏印象,挺随和的。如果可以,他甚至不介意与对方平辈论交,做个忘年之友。 以后大导见了自己,那得叫一声小叔! 陈怀楷是第三代导演,谢晋那辈的,名气不算大,因为他拍的多是戏曲电影,对传统曲艺非常了解。所以拍霸王别姬的时候,老头坐镇指点,又拉来一帮京剧名角帮衬,挂了个“艺术指导”的头衔。 后世有传闻,说霸王别姬不是大导拍的,是他爹拍的。 这就不对了。 陈奇一向讲究有理有据的黑,不能为了黑而黑。 霸王别姬当然是大导拍的,就像编剧芦苇所言:那会凯歌虚怀若谷,不耻下问,善于听取意见,而这部戏又集结了当时最牛逼的一群人,大家共同造就了一部经典。 但拿了金棕榈之后,大导自觉变成了上流人士,再也听不进人话。 芦苇说“就跟见领导似的”。 天慢慢黑了。 招待所里很安静,抽枝发芽的树木在窗外轻轻摇动,陈奇洗漱完毕,打了壶热水,自己在屋里泡脚。 其实还挺怀念的,他上辈子念大学,跟女朋友在外面租房,那会穷,只能租200块钱的房子,条件跟这差不多。租客都是学生,每到晚上炮火连天,一个赛一个的摇床。 陈奇叹了口气。 唉,单身久了,看蔡明都眉清目秀的。 “我大抵是饿了! ——周树人” 这年头晚上没有娱乐活动,都早早上床。 陈奇忽然后悔,应该拿几本书来了,不然太无聊。他闭着眼,想着明天开会发言的思路,又想着爹妈此刻在干嘛…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四月,春夏轮转之时。 天光亮的早,沙尘也过去了,是难得的好光景。 陈奇早早爬了起来,带着发给自己的一张白吃白喝的“身份凭证”下了楼,食堂还没开门,索性在厂区跑了几圈,有几人也在锻炼,但不认识。 跑完,他找了一棵大柳树,在树下伸胳膊踢腿,像是在做操。 “小陈!” 梁晓声穿着一身梅花牌运动服出现,这是天津产的,中国体育代表团专用服装,数年后,许海峰就是穿着一身红色梅花运动服,拿到了第一块奥运金牌。 “嚯!梁老师条件好,竟然穿梅花!” “这一套好几十块,我哪穿的起,别人送的旧衣服。” 梁晓声显然也在锻炼,见他怪形怪状的,奇道:“你做的哪套广播体操?我怎么没见过?” “不是体操,我在一本闲书上看的,叫八部金刚功…” 陈奇边说边做,左腿屈膝成弓步,身体前倾,双手向后,从脊椎两侧慢慢往腰部推——这一式叫“手足前后固肾腰”,肾虚的男同志可以做一做。 “八部金刚功???” 梁晓声被这个名震了一下,随即有点紧张,低声道:“这是什么佛教道教的玩意么?” “算是吧!” “那你注意点,虽说现在对宗教态度有所缓解,但也是敏感问题,你就说是自己瞎练的,别扯什么金刚功。” “多谢提点!” 陈奇真心道谢。 这东西当然是他上辈子练的,早上一套金刚功,晚上一套长寿功,白天枸杞茶喝着,鸡儿梆硬美滋滋…没办法,男人过了40岁都是养生专家。 而梁晓声虽然提醒,但也架不住好奇,问:“练这个有什么用?” “舒筋拔骨,强身健体,就是养生呗。” “那你教教我。” 嗯??? 陈奇反倒一愣,气功热已经开始了么?我要是搅合一下,是不是就成大师了?天天给女明星开光。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他从后世来,对所谓气功热再清楚不过,练这个金刚功也真是为了强身健体,便道:“行,晚上咱俩切磋切磋。” “好,晚上我一定去!” 梁晓声挺激动。 又过了一会,食堂开门了。 北影厂在体量上与大工厂还是没法比,大工厂连医院、学校、广播电台,甚至后来的电视台都有,但条件也很不错了,而且是文艺单位,性质特殊。 陈奇吃了第一顿早饭,好像瞧见几个熟悉的面孔,没刻意上前,日后有打交道的机会。 吃了饭,二人去主楼。 第三层东侧,文学部和电影创作的办公区。 电影创作是北影厂接收投稿的一个平台,每家电影厂都有类似的杂志,如果选中了一个文学剧本,就会登在上面。 这年头没有剧透一说,这种杂志的阅读群体也多是行内人士。 而文学部的工作,就是挑选剧本,对接作者,改稿,直至定稿。 陈奇进了一间小会议室,等了几分钟,人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多,加上梁晓声一共五位编辑,领头的是一个40来岁的男子,说话有南方口音。 他叫江淮延,文学部的主任。 “江主任好!” “好好,昨天晚上我本想去招待所看看你,临时有事耽搁了…来来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 江淮延很热情,拉着他到前面,笑道:“晓声你见过了,是我们最年轻的一位编辑。” “这位是施雯心老师,54年开始就从事这份工作,目前是我们资历最老的。” “施老师好!” “果然一表人才!” 施雯心是个50多岁的小老太太,貌不惊人,但有一份文化人的气质,她很礼貌的起了下身,笑着回了一句。 陈奇也留意了几眼。 因为她爱人叫葛存壮,儿子叫葛尤。 “这位是…这位是…” 剩下两个,陈奇就没在意了,自动编号路人甲乙。 介绍完毕,小会议室一共六个人,江淮延手里拿着一份剧本,正是陈奇投稿的那个,道:“我们收到这个剧本之后,大为兴奋,但也有些担忧。 大家讨论了几日,统一意见,才给伱发出了邀请。 今天我们正式聊一聊,看有哪些优点,哪些不足。小陈你也别紧张,畅所欲言,我们文学部的评判标准很严格,但气氛是轻松的…你先说说自己的创作思路?” “我说的不好,各位老师多包涵。” 陈奇接过剧本,放在自己跟前,封面上三个大字:庐山恋! 第19章 醉拳 汪洋已经63岁了。 眼睛早花,两鬓斑白,他正戴着老花镜,坐在北影厂主楼的办公室里,看新鲜出炉的电影新作和电影作品。 一本是上影厂的刊物,一本是峨影厂的,与北影厂的电影创作性质相同,都是接收剧本投稿的平台。各厂心有默契,也暗中较劲,你拍出一部划时代的好作品,我就要拍一部更划时代的好作品。 “没一个能看的!” “不值一提!” 汪洋粗略扫了一遍,还挺傲娇的哼了一声,起身背手,晃晃悠悠的下了楼,也奔食堂方向走去,一路碰到的人,无不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汪厂长”! 北影厂第一任厂长是田方,田壮壮的爹。 第二任就是汪洋,他任职35年,1986年才退休,在他掌舵下北影厂达到了巅峰,很善于培养人才,四大导演、四大摄影、三朵金花都出自他手。 刘小庆就是三朵金花之一,原本都是别家单位的,汪洋给挖了过来。 他对经营一道也颇有想法,60年代就意识到这种大厂制度的弊端,想搞“承包制”,其实就是好莱坞的制片人工作室,但国内还没有这个概念。 在那个年代是非常超前的,没有搞成。 “汪厂长!” “汪厂长!” “老汪,你怎么才来?” 汪洋进了食堂,坐在自己的固定位置上,左右看了看:“我侦查一下兄弟单位的动态,行了,开始吧!” 全场啪的灯光关闭,漆黑一片。 紧跟着,大银幕上发出了光,每秒24帧的造梦机器映照着一张张期待雀跃的脸庞。 现在电视剧刚刚萌芽,文学热兴起,诗人们摩拳擦掌,流行音乐暗潮汹涌,电影是无可争议的第一艺术,直到80年代末开始衰落,新世纪后慢慢复兴。 今天放的是港片。 一个大鼻子的家伙吊儿郎当的出现,他叫成龙,这部电影叫醉拳。 去年初,成龙凭借蛇形刁手一鸣惊人,又趁热打铁在同年推出了醉拳,斩获676万票房,年度第二,第一是许冠文的卖身契。 这是香港电影即将步入黄金时代的标志。 虽然滞后了一年,但醉拳的质量无可争议,仍然给现场的人带来了巨大冲击。 导演是袁和平,成龙演的是黄飞鸿,游手好闲,惹事生非,父亲找来好友苏花子教导他,苏花子教给他醉八仙,最后打败了敌人… 苏花子的扮演者是袁小田,袁和平的爹,他这个乞丐背酒葫芦的形象,后来变成了拳皇里的镇元斋。 “真厉害啊!” “打的好好看!” “这个人叫什么呀?成龙么?” “哈哈哈,他扮女人笑死了!” 大家仿佛进入了一个新世界,不用考虑工作和电影的意义,真正以观众的身份来欣赏一部作品。当然也不敢大声喧哗,低低的乐。 “…” 汪洋看的也很开心,但他想的更多,对旁边人道:“傅奇他们还在京城么?” “回香港了。” “少林寺的事情定了?” “对,日本人想买,事先给了一笔钱,傅奇找人写完剧本,回去筹备了,下半年就能拍,听说想在河南京剧团找演员。” “京剧团?” 汪洋摇摇头,指着银幕道:“你看人家的动作,花哨好看,流畅有趣,京剧团的武生虽有功底,但一招一式太死板了。香港市场发展快,他们按照老思路拍片,我个人不太看好。” “没办法,他们也难。” “是啊,香港的兄弟单位日子也不好过,这是廖公(承志)点名拍的,不容易,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汪洋叹了口气,又道:“武打片这么受欢迎,我们是不是考虑一下拓宽类型,不能总拍些苦大仇深的电影吧?” “这个…会有风险吧?” “怕风险还怎么做事?严肃片要有,娱乐片也要有,双管齐下嘛,以后留意一下剧本,出了事我负责。” 领导们在前面哔哔,极个别人在后面哔哔。 文学部那一堆人,不知不觉的向某个家伙聚拢,因为这个家伙一边看,一边给大家发弹幕,寓教于乐。 “这个黄飞鸿啊,历史上确有其人,生于清末民国,三岁学武,七岁随父亲闯荡江湖,后来在广州开武馆,顺便行医卖药,搞了个医馆叫宝芝林,当过广州水师的武术教练。 他爹叫黄麒英,黄麒英的师父叫陆阿采,陆阿采的师父是至善大师。至善大师与五枚师太、白眉道长、冯道德、苗显并称少林五老!” “一听你就是瞎说,和尚庙为什么还有道长?”江珊噘嘴。 “哟,你还知道和尚庙不能有道长呢?” “你当我傻呀,我上小学的!” “珊珊,好好说话,不许没礼貌!” 江淮延训了一句,江珊不以为意,陈奇笑道:“白眉出身少林,后来投武当了嘛,武当就是道士了。不过这个少林不是河南的,而是南少林,在福建。” “那个苗显也不简单,他有个女儿叫苗翠花,苗翠花生了个儿子叫方世玉,好家伙,这个方世玉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手持一杆碧血洗银枪,在清军大营杀的七进七出…” “那是赵子龙吧?”葛尤惊叹。 “天下英雄皆一般嘛!他赵子龙七进七出,我方世玉就不行?连那刘姥姥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他开始还挺正经,后来就没谱了。 那大家也爱听,尤其是葛尤,小眼睛眨巴眨巴都放光了,觉得这位兄弟特厉害,比自己小3岁,懂得这么多,头发也浓密。 看内参片,是为数不多可以放纵自我的时候。 但快乐的时光总不长久,当成龙打败了敌人,电影结束,大家既为看了一场好戏而欢喜,又为它的短暂而惋惜。出了这道门,到了外面,又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日子。 众人轻手轻脚的排队而出,三三两两的散去,低声议论着醉拳的精彩之处。 昏暗的灯光下,汪洋背着手,晃晃悠悠的溜达,一个声音随着夜风若有若无的传来… “你说我们怎么没有这么好看的电影呢?” “类型不一样,他们擅长拍娱乐片,我们也有我们擅长的,像军事片、农村片、现实题材的作品,都很好看的。” “那我们就不能也来个娱乐片?” “你以为那么容易的?你刚才看醉拳,哪段最好看?是不是练功和打架那段?为什么呢,因为它抓住了观众心理,就拿你来说,突然有一天你碰见一位高人,传授你绝世武功,打遍天下无敌手,伱兴不兴奋?” “我可太兴奋了!” 葛尤一拍大腿。 “所以啊,越能找到情感上的共通之处,电影就越好看。” “…” 汪洋跟了一会,看了眼那个哔哔的年轻人,溜溜达达的走了。 江珊也被她爹领回家了。 葛尤一直陪到了招待所门口,竟有意犹未尽之意,但他腼腆,不好主动,幸好陈奇道:“我平时改稿子,空闲时间多,你要没事可以来串串门。” “诶,好好!那我们改天见。” 葛尤这才回了去。 第16章 开始白嫖 “我没去过庐山,但一直很向往。” “无论李白的诗,还是教员的登庐山,我从小倒背如流。我父母在新华书店工作,我有很多书可以看,有一次看到了一本地理图册,上面介绍了很多祖国的名山大川,其中就有庐山的秀美风光。 我当时看呆了,然后就在想,这么美的地方一定有美好的故事发生,比如一对年轻人在庐山邂逅,一见钟情… 我顺着这个灵感继续琢磨,慢慢写成了这个剧本。” 陈奇说完,大家都轻笑了起来。 “年轻人向往爱情呢!” “跟我们的想法果然不一样,浪漫主义色彩浓郁。” “不过也能代表一部分当代青年的特质…” 江淮延点点头,笑道:“小陈,我读过你给中青报写的那封信,你是个很有思想的青年,我们乐于见到新生力量在电影界不断涌现。你说想试试创作,我们还很诧异哩,看完报纸马上就收到你的投稿了。” “是呢,我们都吓了一跳,然后看剧本又吓了一跳,你竟然写了一个爱情故事。” 施雯心接道:“你应该知道,在电影里公然表现爱情意味着什么?这也是我们的担忧,我们讨论很久,还是决定请你过来。既然说新时代,就应该有新时代的气象,既然国内现在没有,那就从北影厂开始!” 国内这么多电影厂,长影、北影、上影、八一,堪称四巨头。 八一厂是部队性质,姑且不提,另外三家都是实力雄厚,人脉通天,魄力十足,在改开初期摇摆不定的时候,拍摄了一批“大逆不道”的电影。 比如北影厂,今年有瞧这一家子,这竟然是部喜剧片,1979年的喜剧片! 还有明年上映的神秘的大佛,刘晓庆演的,这是第一部商业动作片。也是明年上映的第二次握手,更不用说了,禁书改编的。 至于庐山恋… 江西有一位作家叫毕必成,今年七月份他给上影厂投了一个剧本,过去改稿,在改稿的时候利用闲暇时间,写出了庐山恋。 故事非常简单:一个国党军官的女儿,从美国回到大陆,在庐山与男主一见钟情,但碍于那个特殊年代,被迫分开。 五年后,改革开放了,女主再到庐山,二人干柴烈火,如胶似漆。但男主父亲是我党的军官,双方在战场上还交过手,女主以为又要黄了,结果男主父亲主动找上来,说: “你是个热爱祖国的好孩子,你父亲虽在海外,对祖国也是念念不忘…祖国实现四个现代化,需要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欢迎他回来!” 就很有时代特色。 现在看可能很尬,当时却是石破天惊。 一经上映,全国热潮,是一部里程碑式的电影。甚至可以说,如果写改开后的中国电影史,第一笔肯定是庐山恋。 而陈奇写的版本,故意抹掉了一部分内容。 所以江淮延道:“我们仔细看了剧本,优点是文笔比较流畅,条理通顺,个别部分写的还很优美,对庐山风光描写的栩栩如生。 但缺点也是这个,你太着重描写风光了,导致缺乏戏剧冲突和真实的社会生活背景,有点为了风光而风光。” “我们的建议是,你可以增加一些矛盾,让情节有起伏,丰富主人公的生活背景,更重要的是,你虽然想表现爱情,但最终的落脚点一定要落在大的层次上面。” “大层次?热爱祖国?” “嗯,差不多!” 江淮延又多了几分欣赏,小伙子很有悟性。 紧跟着,另外的编辑也谈了谈想法,可能看他年轻小,没经验,真是手把手的指点。陈奇知道他们是好意,表现得非常虚心。 讨论了两个小时,才散会。 梁晓声跟他一起出去,道:“厂里人多,伱慢慢认,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你不用重新写一份剧本,把新内容用胶水一粘就行了,定稿了再重新抄录。 我们都是这么改的,最后剧本厚的都像大砖头一样。 你想啊,你拿着这么厚的剧本往领导面前一放,说‘您看我改了多少遍’,印象分率先拿下!” “哈!多谢指教!” 陈奇乐了,想了想,问:“这里最快的改稿纪录是多久?” “二十天!那位编剧家里有事,不得不回去处理,一夜之间就把稿子改好了…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招待所条件好,来蹭吃蹭住。 这没什么,我们尊重编剧,愿意给他们这个待遇。” 说话间,回了招待所。 陈奇进屋把门一插,正式开始自己的白嫖生活。 既然最快纪录是二十天,自己差不多就行了,然后在电影创作上先行发表,免得跟原作者撞车。 定了稿,筹拍建组,自己还能继续白嫖。搞定了庐山恋,再接着写一个,然后再来一个,没完没了的白嫖… 老实说,庐山恋虽然是经典,但他看不下去。 有些经典,是时代造就的。 有些经典,本身就是永恒。 比如让他再看一遍上海滩83版射雕霍元甲,肯定觉得很尬,但让他看央视版的四大名着,却能津津有味,即便在后世也是常吃的下饭菜。 六老师虽然人品不咋地,猴子却百看不厌; 银角大王呆萌可爱; 黛玉和宝钗初试云雨; 吕奉先刚进了一批西凉美式装备,潘金莲的腿又白又长,杨思敏版的更攒劲… 那陈奇为什么还要弄庐山恋呢? 说白了,也是时代因素,他不敢拿别的没验证过的电影来试水1979年,他脑子里的东西多了,但那些与当下的环境格格不入,甚至是洪水猛兽。 如果在一个开放的环境,他能直接上天… “我虽然白嫖,好歹也装装样子吧!” 陈奇把窗推开,外面杨柳轻拂,坐在桌前翻了翻剧本,是满满的修改意见。 他照梁晓声教的,找来胶水和稿纸,写了一段新内容贴在上面,贴了几段大概几百字之后,啪的合上。 “OK!今日工作完成!” (冇了…) 第18章 谁都有青涩的时候 “小庆!” “小庆!” 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眨眼到了门口,这扇为了避免作风问题而敞开的门起到了关键性作用,来人扭头一瞧,抬脚就闯了进来。 这是个30岁左右的男子,长相还可以,挂着一脸憔悴和不太正常的焦躁,感觉情绪很不稳定。 “你在这里啊,你怎么又来住招待所了?走,跟我回家!” 他上来就拉刘小庆的胳膊,刘小庆用力一甩,道:“我都跟你说了,我是来工作的,住招待所方便拍戏。” “我打听过了,你现在根本没有工作,别闹了,我都做好饭了,回家吧!” “我不回去!你赶紧走!” “咳咳!” 陈奇见状,咳了两声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房间,你们谈事情请出去好么?” “抱歉抱歉,我们这就走!” 男人居然很客气,又开始拽刘小庆。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惊动了楼层,隔壁的陈怀楷都跑出来看热闹。 “这叫什么破事!” 陈奇莫名其妙被打扰,只得走近几步,刚想劝说,刘小庆刚好一把甩开男人的手,而那只手借着惯性,不受控制的一扬… 他扑通就趴地上了。 这叫经验! 还手即互殴! “同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一边道歉一边迷茫,我碰着了么?我好像没碰着,没碰着他怎么躺下了?? “王立!” 刘小庆忍不住叫起来,大声道:“你要让我在全厂人的面前丢光脸是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想你跟我回家。” “回家!回家!好,我跟你回家!出去,出去!!” 刘小庆也陷入狂躁,推搡着出了门,他们前脚刚走,陈奇立马爬起来,扒着门口继续看热闹,给梁晓声整得一愣一愣的。 “我跟你回家,你不要再给我添麻烦!” “好好好,只要伱回家,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随着他们纠缠不休,几乎每个房间都探出1-2颗头,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下楼,紧跟着嗡嗡声响起,像是在瓜地里乱窜的猹,谈论的眉飞色舞。 陈奇也啧啧有声,问:“那是她爱人啊?” “嗯,叫王立。” “怎么搞成这样?” “那女人麻烦着呢,所以我才让你离她远点。” 梁晓声道。 话说刘小庆以前是成都军区话剧团的,王立在解放军总政治部歌剧团,经朋友介绍认识。 她说好听点,叫事业心极强,说难听点,叫不顾一切手段往上爬。 在大多数人心甘情愿或者无可奈何的困囿原地时,刘小庆就一心借着拍电影晋升阶层,但话剧团限制多,她就想了一个办法,开始勾搭王立。 给他织毛衣织毛裤,写甜言蜜语的信,然后主动提出结婚。因为王立在京城,刘小庆想着结婚后能调到京城来。 这年头的男人,哪经得起女同志开门见山的? 王立欣喜若狂,二人结了婚。但刘小庆的工作并未调动成功,她本来就不喜欢对方,这下更冷淡,连夫妻间的亲热都很讨厌。 久而久之,王立变得疑神疑鬼,总害怕刘小庆跟人跑了,出去买菜都要把她反锁在家。 刘小庆则借着拍戏的理由,经常跑来招待所住,发生争执已经很平常了。 这年头的感情观是什么呢? 只要双方公开了恋爱关系,那就得结婚,不然就是耍流氓。结了婚也基本不会离,谁要离婚,那是天大的事情,周围人能说上三年。 而刘小庆直接拿自己的婚姻当赌注,只为赌一个前程。 “牛逼的女人!” 陈奇只能竖一根大拇指,黄占英同志说的没错,文艺战线太摇摆了! 梁晓声也叹息:“小刘的工作能力没问题,就是生活上比较麻烦…哎,你知道汪厂长为了把她转过来,花了多少钱么?” “多少?” “八万!” 梁晓声比了个数,道:“当时我们去沟通这件事,成都那边狮子大开口,转让费要八万,结果厂长二话不说,直接给了!” “这么有魄力?”陈奇惊讶。 “那当然,汪厂长最是惜才,尤其像你这种年轻才俊,把这个本子写好,以后肯定有你发挥的机会。” 第二天,刘小庆又来了一趟。 拎了一个果匣子,为昨天的事表示抱歉。果匣子是稻香村的,京城稻香村,还有个苏州稻香村,俩家经常掐架。 桃酥、枣花糕、萨其马、槽子糕等,共八件,装在一个木头盒里,用绳系着,是这年头走亲访友、说媒谈亲的最佳礼品。 稍殷实的人家,过年也会买点。 但小孩子嘴馋,留不住,经常偷偷拿一块,反正外面看不出来,等大人打开的时候,里面早就空了,自然是一顿毒打。 刘小庆拎这个来道歉,人情世故拉满。 陈奇依旧客客气气的,没好感,也没恶感,都在江湖上混,谁不会摆张笑脸啊?而且刘奶奶的业务能力很棒,以后说不定还能合作。 改稿的日子大抵平淡,一如他上班摸鱼的日子。 这天傍晚,食堂。 陈奇发现大家陷入一种莫名亢奋的状态,吃的都很快,嘁嘁喳喳的小声议论。梁晓声也在忙活,催促道:“快点吃,吃完搬桌子!” “为什么搬桌子?” “晚上放内参片!” “英语片还是香港片啊?” “咦?你很懂嘛!”梁晓声奇怪。 “只是听说过,一直很向往,你们多久放一次?” “大概半个月吧,今天是香港片,带武打的。” “哦,武打好看啊!” 陈奇迅速搞定了晚饭,跟大家一起搬桌子。把食堂桌子整齐的堆到两侧,中间留出一个大空地,再摆满凳子,就是一个简陋的电影院。 内参片,全名内部参考片。 其实就是一种电影特供,跟烟酒茶叶一样。上至领导人,下到部队大院以及电影厂、各文艺单位,都有内参片放映。 人从来就不平等,比如这个年代,在大部分人为温饱发愁的时候,某些群体已经听上摇滚、爵士、邓丽君了。 当然,看内参片不能光明正大,要低调。 于是当太阳落山的时候,北影厂像极了一个特务基地,大家轻手轻脚的排队进食堂,门口有专人把风,甚至有暗哨——这时候条件还很差,后来就有专门的放映室了。 陈奇随着人流进来,光线很暗,眼前黑压压的人头,正迷茫间,听梁晓声喊:“这边这边!” 在中间的位置,文学部编辑和家属已经凑了一堆。 “江主任!” “施老师!” 他一一问候,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左右一瞧,乐了。 左边是个20岁出头的青年,过于瘦削的身体使得他的头部看上去很大,小眼睛,发际线已经很上移了,平平无奇,透着一股腼腆。 右边却是个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样子,额头开阔,眉眼大方,戴着一朵可爱的头花。 “这是我女儿江珊,这是小陈哥哥。” 江淮延笑着介绍。 小姑娘看了看他,似乎觉得挺帅的,然后才叫了声:“哥哥好!” “你也好,你现在上小学呢?” “嗯,念小学,哥哥你是做什么的呀?”江珊脆生生的问。 “我是卖大碗茶的。” ??? 江珊一脑袋问号,江淮延哈哈笑了笑,给她解释了一下。 那边厢,那位腼腆青年似乎酝酿好了勇气,终于开了口:“你好,我叫葛尤,我母亲跟我提过你。” “你好你好,初次见面!” 陈奇伸出右手,葛尤也想伸右手,但空间狭小,胳膊拐不过来,像个小儿麻痹似的短短握了握,不停点头:“幸会幸会,听说你来改稿子的?” “对,目前住招待所,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葛尤面露羞涩,还有点自卑,小声道:“我准备考试,考试呢。” 他越这样,陈奇越想逗他,还有那个叫江珊的小姑娘,也想逗弄逗弄。 (感谢齐王_月的盟主! 冇了…” 第27章 选角标准 原版庐山恋的主演是张瑜、郭凯敏,都是上影厂的。 其实最早定的不是张瑜,是另外一位女演员,但这人在涉外酒店陪老外睡觉,被公安抓了。 他们俩都是20岁出头,演技只能说合格,带有这个年代独特的程式化风格,但胜在青春靓丽,又摊上一部好片子,一炮而红。 张瑜又演了巴山夜雨小街等等,红到发紫,一年包揽了金鸡奖、百花奖、政府奖,年纪轻轻成就了大满贯。 然后就出国了。 当时有一个很滑稽的现象,金鸡奖影后颁给谁,谁特娘的就出国,搞得跟出国中介一样,谢晋气坏了,说:“不要颁奖给年轻女演员,这么早就得大奖,她们拿了奖就会往国外跑…” “我们选演员,一般先看厂里的,厂里没有再从外面找。” 王好为说到这个话题,忽然叹了口气:“不瞒你,我这几天连睡觉都在脑子里扒拉那几个丫头,甭管刘晓庆还是李秀明,还是那个小蔡明,没一个合适的。 难度不小哦!” “那您觉得女主角应该是什么样的?”陈奇问。 “第一要清纯,第二要洋气! 不能找一个艳俗的人来演,一定要有女孩子的娇俏感。 而且她是美国华侨,肯定与我们不一样,那我们就要表现出这种差异。从妆容、发型、服装、一举一动等等,都要考究再考究,但也不能太夸张。” “既保持与普通人的距离,又不能可望而不可及?”陈奇道。 “诶对!” 王好为敲敲桌子,跟这小子聊天真愉快,一点就透。 “我听说演员拍戏前,都要去体验生活,这个洋气范儿怎么体验呢?” “尽量安排呗,比如去华侨饭店住一个礼拜,观察那些真华侨的言谈举止。” “这么大出血?” “这是传统啊!很正常。” 王好为不以为意,问:“小陈,你说说你的观点?” “女主角我赞同您的看法,男主角么,我觉得最好要俊美一些。” “俊美?” 王好为乐了,道:“你为什么用俊美来形容?为什么不是英俊?” “男主性格腼腆,在这段感情中比较被动,容易脸红害羞,所以他不能是一个很阳刚的高仓健那种的硬汉。他可以柔和一点,偏漂亮一点。” “漂亮一点…” 王好为若有所思,在本子上写了一笔,道:“还有么?” “时间要横跨五年,开场时男女主青涩懵懂,那五年后呢,总不能还青涩懵懂吧?我觉得在造型上要有所变化,稍微成熟一点,性格最好也成熟一点。” “嗯,这个好这个好!” “男主姐姐是个传统女性,我没什么特别想法,这样的演员应该有很多。” 俩人聊了半天,王好为非常开心,笑道:“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多分歧,没想到这么一致,接下来我们正式筹备,剧本如果有问题,我再找你。” “那我的任务就快完成了?” “没有没有,各方面你都可以提出意见,拍摄的时候也可能临时改戏,都需要你出马。正常来讲,下半年就能开机,年内结束,明年上映。” 王好为顿了顿,特意提点:“也就是说,在拍摄完成之前,你都可以参与。” “就能一直住招待所?” “哈哈!” 王好为大笑起来,道:“不要不好意思,对厂里来说只是多开了一个人的工资,如果能换来一部好作品,汪厂长求之不得呢!” 回到了招待所,熟悉的302房间。 陈奇洗了把脸,闲着没事,索性躺床上睡了个午觉。 听说山西人最喜欢午睡了,刻进骨子里的基因,就像山东人的考编,天津人的说学逗唱,四川妹子的劳资蜀道山一样… 一觉醒来,已经下午四点。 又洗了把脸,他有些玉玉,写完剧本还闲下来了呢,看来还得搞点事情。别看他懒懒散散的,内心可不是咸鱼一条,想着干事业呢。 “咚咚咚!” “请进!” 梁晓声进来的时候,陈奇正拿着一本英语900句看,这是让于秀丽弄的。 英语现在并不敏感,民间掀起了一股学英语热,比如庐山恋里,女主还教男主说了一句“i love my motherland”,都是时代现象。 他装模作样的经常看看,以掩盖他那一口越来越流利的英格力士。 “跟王老师谈完了?” “嗯,聊得不错,进展飞快。” “也就你能进展飞快,你是不知道啊,之前导演和编剧讨论的时候,一言不合打起来的都有。俗话说文人相轻,拍电影也一样,都觉得自己厉害。” 梁晓声坐在椅子上,翘起腿,302已经是他第二个宿舍,道:“对了,葛尤明天考试了,在家苦练呢,老爷子亲自陪着。全总文工团招人,这回再考不上,那就真没啥希望喽。” “他没问题,为了那些大猪小猪也得考上。” 梁晓声坐了一会,起身要走。 陈奇想了想,也跟着出去。 走在院里,还没到主楼,他忽地一乐,快走了几步,而前面,迎面过来的江珊瞪大眼睛,更是撒腿就跑。 “你跑什么?” “不要过来,讨厌死了!” “你不跟我打招呼,讲话没礼貌,我告诉伱爸爸!” “啊啊啊,坏人!” “哈!” 他逗弄小姑娘得逞,开心的不得了,梁晓声叹气,小陈平时挺成熟的,没想到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上了主楼,陈奇真去找江淮延,但不是告状,而是借电话。这年头电话也是稀罕物,个人家庭根本没有,大单位才有。 他不光蹭吃蹭喝,什么都蹭。 厚脸皮的拨通了中青报的电话,道:“你好,请问是中青报么…哦,我找于记者,于佳佳!” 稍等了一会,对面传出一个女声。 “陈奇同志么?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我想咨询一下,我听说天津日报登广告了,京城的报纸开通广告业务了么?” “没有,天津是天津,京城是京城,你要干什么?” “最近茶摊越来越多了,我们竞争压力很大,我想继续宣传一下我们茶摊…要不这样,咱俩合作一下,搞个新闻出来怎么样?” (感谢人生一茶几的盟主… 冇了!) 第24章 陈富贵 前门,箭楼东。 这个茶摊没什么变化,还是十二个人,客流量也仍然很多,但黄占英最近心事重重。 当初报纸一篇新闻,带火了茶摊,收益猛增,每天能卖出去3000多碗。 有热度,还能挣钱,搞得别人也来学,前不久就在箭楼西侧,另一个合作社也堂而皇之的摆上了茶摊,而且他们人多,有二十个人! 这一下吸走了不少顾客,黄占英心里有账,最近每天销售量都在降,只能卖2000多碗了。 “这天是越来越热了…哎,你们到了夏天还卖茶水么?” “夏天我们晾凉了啊,喝着解渴。” “哦,那样也行,不过我还是喜欢吃点冰棍什么的,那才凉快。” “有有!真等天热了,我们也进冰棍,到时候您再来!” 黄占英打发走了顾客,埋头抹桌子,心里又不是那么担忧了,正所谓遗计定辽东,某个家伙早就交代好了,甚至连货源都找好了。 “温一碗酒,来一碟茴香豆!” 此时,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传入耳朵,黄占英头也没抬,道:“对不起同志,我们是茶摊,您想喝酒去小酒铺,那边就有一家。” “没文化,个人修养也是革命斗争的一部分啊!” 黄占英一抬头,就见那个家伙扶着熟悉的二八大杠,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呀!” “陈奇同志!” “占英同志!我们终于井冈山会师了!” 俩人紧紧握手。 “陈奇回来了!” “大家快来,陈奇回来了!” “你剧本写完啦?怎么样,能拍么?” “那以后我们就能在电影院里看你的作品了?” 小伙伴们纷纷凑上来,陈奇一个个握手,说着“文艺战线水深火热”“拍好电影是为人民服务”之类难懂的话,大家都哄笑起来,前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哄闹了一阵,大家继续工作。 黄占英把他拉到茶摊后面,现在不用席地而坐,有小板凳了。 “你走没几天,区领导就来了,突然来的,没事前通知,我就没告诉你。把我们夸了一番,说非常支持什么的,但也没看有什么实际动作。 完了还说市领导也要来,但时间还没定,我想着确定了再去找你呢。” “可以,你做的没问题。” 陈奇点点头,区领导本来就不用自己接见,怎么也得是市领导,家印兄见一省大员,无非也就是会见呐… “最近生意怎么样?” “有点不好,西边也开了一家茶摊,听说还有在天坛公园开的呢,现在茶摊可火了。” “凉鞋到了么?” “到了五百双,在街道存着呢。” “五百双哪够啊?五万双都不多!” “你还真敢想,塑料二厂哪来五万双凉鞋给我们?” 浅聊了一会,陈奇起身拍拍手,把大家叫过来,道:“同志们这段辛苦了,我很惭愧,但我不是一个逃兵,我只是奔赴了文艺战线的战场。 你们知道我去改剧本,现在剧本通过了。 我本来想找大家庆祝一下,但手里也没有票,所以说一声,你们能搞到多少票,都凑一凑,钱我出,请大家下馆子!” 众人哗哗鼓掌,哄笑道:“写剧本就是不一样,跟领导似的。” “哈哈,以后叫你陈主任吧?” “别说,陈主任蛮好听的哩!” “我想吃肉!没走油的走油肉!” 在这边待了一会,陈奇推车子走了。 他特意跑去箭楼西侧看了看,确实多了个茶摊,约莫二十人,热热闹闹的也挺有活力。双方隔了大概一百多米,这边嚷嚷,那边都能听着。 据黄占英说,这帮人虽然摆茶摊,但没惹事,没挑衅,老老实实做生意。 街道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都是合作社。 大碗茶又不是垄断的。 “20人不少啊,能吸收就吸收过来吧,壮大自身,也是一番势力。” 陈奇骑上车子,晃晃悠悠的离开,心里合计着,要不来一场1979年的攒劲商战? “老陈家那小子回来了!” “哟,回来了,是不是本子被毙了?” “我也想啊,可人家偏偏就过了,我家孩子高中毕业呢,搁屋里俩钟头就憋出五个字来,这上哪儿说理去?” “还是人家有天赋,天赋这玩意不讲理!” 陈奇回了大院,再度遭到了像看猴子一样的围观。 在新华书店工作,平日再怎么苟且,但起码认字多,认字多,看的就多,看的多,想的就多,个个都觉得自己是折翼天使,骨子里有那么点小布尔乔亚。 书籍和电影,是院里的两大精神支柱。 结果你告诉我,我同事家那个平平无奇的孩子,咔嚓写了个剧本,还特娘通过了?怎么着,伱原神启动了? 羡慕啊,嫉妒啊,眼红的像挖了资本主义墙角… 大院有七个内院,一百多人,把陈家门槛子都快踩烂了,十个人里有三个是看热闹的,三个是来阴阳怪气的,剩下都是介绍对象的。 “秀丽,不是我说啊,你家小子十九岁,赶紧把婚事定下来,你也能少操心。我娘家侄女在服装厂,一个月四十块钱呢,人漂亮,大高个,就是脸上有点微瑕。” “别听她胡说八道,她侄女脸上那痦子比锅盖都大!” “我有个外甥女才叫好,长得跟刘小庆似的…” 陈奇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保持礼貌的微笑,一点都不发表意见。陈建军笑呵呵的,偶尔来上一句,因为现在是于秀丽的主场。 于秀丽早就大放情怀,在二十平米的小屋子里纵横捭阖,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这么过瘾。 比结婚那天都过瘾!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陈奇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回来了,而等邻居们陆续离开,他也大大方方的说了自己的稿费。 如果家里都是极品亲戚,隐瞒一二也无所谓,如果家人都很好,那就没必要。何况就这八百块钱,老实说,他想挣就能挣。 但对父母的冲击是巨大的。 “你你你,你拿了这么多稿费?” “北影厂没弄错吧?” 爹妈看着这张红黄底色的存折发愣,封面上写着“活期储蓄存折”,下面是“中国人民银行”的字样。 存折是牛皮纸做的,粗纤维清晰可见,目前农行、建行、中国银行三大行正在陆续恢复,然后84年又成立了工行。 “我是这么想的,家里现在就一台收音机,最好再添个大件。” “买台电视,再买个录音机,咱们也听听歌,然后再买个自行车,这样就有两辆自行车了,分开也够用,哎呦…” “你特娘不过了??” 于秀丽啪的扇了他一下,骂道:“9寸黑白大电视,要400块钱呢!洋牌录音机也得200多,你一共就挣800,你还想一下都花了?败家子啊!” 第25章 邓丽君 “你怎么对价格这么清楚?说明你也想买嘛!” “我,我不想买,我看看还不行啊?” “别吵吵了,我说两句…” 陈建军一般不发表意见,但凡想说两句,就是主意已定,道:“电视就别想了,以我们家的实力根本弄不到货,那是有门路的人家才能看。 自行车也不用买,你妈平时不用,我骑单位的。 我觉得应该给你买一块手表,你也不小了,有块手表方便。” “诶,这个对!戴块手表,上哪儿都能让人看得起。” 于秀丽同意。 “手表啊,行吧,那就买一块。” 陈奇点点头,人的运势可以通过佩戴物品改变,这个他很有经验。 就像上辈子,他本来桃花运很差的,后来买了一块百达翡丽手表和玛莎拉蒂,诶,运势瞬间改变了,还总有妹子说车上空调不好,上来就脱衣服,烦不胜烦… “至于录音机呢…” 陈建军挠挠头,忽然嘿嘿一乐:“其实我也想买,本打算攒点钱的,现在正好。” “陈建军你要脸么?拿孩子钱满足自己私欲,你党性都哪儿去了?” 于秀丽训斥。 “行了行了,谁买都一样。那就定了,一块手表,一个录音机。”陈奇笑道。 “这得花多少钱呐,眨眼就没了。”于秀丽心疼。 “没了我再挣,今天八百,明天就八千了。”陈奇安慰她。 人们对这个年代的普遍印象,就是穷。 也确实穷,但分地方,分群体,这时候有一些人是挺有钱的,比如大工厂的工人,好岗位上的国企职工,有一定级别的干部… 他们本身工资就多,平时也没有花钱的地方,单位全包了嘛! 自然就能攒下钱来。 当然如果放到全国,尤其是农村,那就不忍看了,农民忙活一年能见到钱就不错。 手表的牌子挺多,比较着名的就是上海牌、海鸥牌,京城本地还有个BJ牌。 上海牌大概120元。 陈建军暂时没弄到手表票,只有买录音机的票,就先买了录音机。 去年,商业部搞了一个“赴香港考察小组”,以每台93港元的价格,买了1万台盒式录音机,运回来定价每台200元人民币(当时100港币约等于30人民币)。 人们从下午开始排队,等到了第二天早上,把柜台都挤碎了。 今儿是周日,休息。 眼下是单休,1995年才变成了双休,直到2024年也没真正落实。 一家三口齐出动,专门来到王府井大街的市百货大楼。 这是新中国第一座大型百货商场,张秉贵就在这里工作,张秉贵有不知道的么?一位卖糖果的售货员,全国劳模,人大代表,比任何一个明星都要红。 他坐公共汽车,有人给让座,去洗澡,有人给他搓背,病重住院,国家领导人纷纷探望。去世后百货大楼在广场立了铜像,领导人给题的词:“一团火精神光跃神州”! 这里的商品最全,周日人多。 三口人随着人流进去,没着急买,先随意转了转。 一楼是卖雪花膏、洗头膏之类的地方,但给张秉贵专门开了一个柜台卖糖果,人山人海都往前挤,以能买到他亲手抓的糖果为荣。 他有个绝活,叫一把抓。 顾客要二两,他一抓就是二两,要半斤,一抓就是半斤,据说平时拿小石子练,刻苦练出来的。 劳动最光荣,这年代可不是说说而已,张秉贵和时传祥都是典范,有人说他们有编制,给你编制,让你天天掏大粪,你干么? 陈奇也想瞅瞅,奈何挤不进去,只得作罢。 溜达了一会,到了卖录音机的柜台,这里人竟然也不少——陈奇有点想乐,这感觉就像“不是说经济不好,挣钱难嘛?怎么一个个都比我有钱?” 由于中日友好,最早进入内地的一批洋牌家电都是日本的,松下、夏普、日立、三洋等等。 我们熟悉的录音机,是能装两盒磁带,好几个喇叭,很大只的那种。现在是单卡,只能装一盒磁带,体型较小,但很厚实,跟大砖头似的。(文末有图) 三口人挺幸运,没碰到缺货的事情,最终花了200元,买了一个三洋牌单卡录音机。 “妈呀,这么个玩意就要200块钱!” “怎么不去抢啊?比自行车都贵,我们又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早晚让你们败光了。” 于秀丽不断唠叨,陈建军忍不住道:“我们家几年才添一个大件,又不是天天买,咱俩工资都还可以,儿子也出息了,不至于。” “就是,该花就花!”陈奇笑道。 “你们爷俩已经向资本主义投降了,没眼看没眼看。” 爹妈还想继续逛逛,陈奇懒得动,抱着盒子先走了,一路人人羡慕,目光火热,这就是最靓的仔。 下了楼,刚出大门口,忽然有人扒拉他一下。陈奇吓一跳,以为抢劫的,转头一瞧,却是一个戴帽子的贼眉鼠眼的家伙,声音很尖锐。 “哥们,刚买的录音机?” 对方见他警惕,笑了笑:“别担心,我是做生意的…伱要带子么?” 带子! 陈奇眼睛一亮,问:“你卖磁带的?” “看看去?” “太远我可不去。” “我是做长期生意的,不能坑你,咱们到那边说。” 对方带着他走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把衣服扒开,跟机器猫的口袋一样,一盒又一盒的往出拿磁带。 “10块钱一盒!” “你怎么不去抢啊?” “都是南边过来的,你懂,我挣个辛苦钱。” 对方很热情,介绍道:“你看看这个,这是邓丽君,现在最火的,南边都听她。” 陈奇翻了翻,何日君再来又见炊烟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皆是耳熟能详,封皮简陋,包装粗糙,但好歹是盘磁带。 “有刘文正的么?” “许冠杰呢?” “罗文也没有啊?啥都没有,你也敢来卖货?” “您是行家啊!” 对方惊了。 陈奇呵呵,我跟你一个路人甲,我还至于装纯情小羔羊么? 对方则一拍大腿,道:“得嘞,冲您这份专业,8块钱一盒,您拿走!” 艹,走私真挣钱啊! 8块钱,一个人能活一个月了。 陈奇若非开挂,估计也惨兮兮的在地里刨食呢。他买了三盒邓丽君的,揣怀里走了。 稿费800,补贴拿了50块,临去北影厂于秀丽还给了他30,总资产880块,是个吉利数。现在录音机花200,磁带24,还剩656。 说归说,但他自己挣的钱是不准备上交爹妈的,问就是攒钱娶媳妇。 晚上。 夜深人静。 陈奇把门窗锁好,点上蜡烛——因为又停电了,把那块砖头摆在桌上,调小声。父母坐在床上,忽然显得很肃穆,在烛光里,一个从未听过的柔美到极致的声音传出来: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能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哎,再喝一杯干了吧…” (感谢二两六钱的盟主! 冇了…) 第26章 导演 邓丽君在70年代末传入大陆。 少部分是因公出差带回来的磁带,大部分是从南方走私进来的。 这时候还是原版带,因为单卡录音机翻录很麻烦,到了80年代初,都是拿空白带翻录了,没封皮,没歌词,人们听一句,拿笔记一句,来回传抄。 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邓丽君的歌都是地下音乐,偷偷摸摸的听。 还有一些高干子弟,把门一锁,窗帘一拉,放上甜蜜蜜,男男女女开始跳“色情舞蹈”。所谓色情舞蹈,也不过就是搂得紧一点的交际舞。 当然也有玩得开的,那是真色情,严打时候全毙了。 邓丽君这种靡靡之音,对大陆人民来说是惊天动地的,一个邓丽君,一个杨钰莹,无数中老年男性的梦中情人。这是指父辈、爷辈,等80、90后怀旧了,那得是周杰伦、孙燕姿、qq音乐三巨头… 总之,陈奇买了三盘带子,成功把自己的老爹培养成了死忠粉。 老爹迅速沦陷在了靡靡之音里,每天晚上都要锁起门听一会,还跟着哼哼,让于秀丽大为不满。 陈奇回来几天了,期间请小伙伴吃了顿饭。 大家一起凑的票,票不多,十三个人加王大妈一共才吃了十几块钱,平均每人一块钱。但也挺饱,这年头虽然殴打顾客,但分量实足。 这日中午。 街道办的一个杂物间里,陈奇翻弄着几个破箱子,里面花花绿绿的全是塑料凉鞋。做工简单,光脚穿很磨脚,但胜在颜色鲜艳,结实,不怕脏,下雨天还能蹚水。 “成人男鞋一百双、女鞋一百双,童鞋三百双,他们说童鞋最好卖。” “售价呢?” “男鞋3.6元,女鞋3.2元,童鞋2.1元,这是市场价。我们进价就很便宜了,塑料二厂半卖半送,一共才花了200块钱。” “你给钱了?” “给了呀!” “以后记着,压他几个月再付款,能白嫖就白嫖。” 陈奇污染着一位社会主义战士的伟大红心,又道:“我们卖的话,每双鞋加两毛。” “啊?怎么还涨价?” “我们不要票,当然贵点了,才涨两毛钱已经很良心了。” 黄占英听了,刷的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会,叫道:“如果都卖出去,我们净赚1000多块呀!” “占英同志,告诉你多少次了,格局大一点,眼界开阔一点,这种凉鞋京城一个夏天能卖上百万双。我们要多吃进,能吃多少吃多少。” 正说着,外面有人喊:“小陈?小陈?” “老梁?” 陈奇一瞧,竟然是梁晓声。 “问了好些人,总算找着你了,快跟我回厂里。” “怎么了?” “庐山恋导演定了!” 他一听立马起身,冲黄占英喊一句“我先走了啊”,紧随着梁晓声出了去。黄占英摇摇头,文艺战线果然腐蚀人,这才多久啊,他就动摇了。 北影厂跟苏联学的模式,打造了四大创作集体。 每个创作集体有一位核心导演,若干位其他导演,以及摄影、美术、道具等等,拎出来就是一套完整的制作团队。 第一集体核心是水华,代表作白毛女林家铺子烈火中永生。 第二集体核心是崔嵬,代表作小兵张嘎青春之歌。陈怀楷也是这个团队的,属于“其他导演”。 第三集体核心是凌子风,代表作红旗谱,以及后面的骆驼祥子。 第四集体核心是成荫,代表作南征北战红灯记。 这四位,便是前文提到的四大导演,也叫四大帅。 后来又多了二谢:谢铁骊和谢添。 以上是北影厂最顶级的创作力量,此外,还有一批颇具实力的中生代导演,都算作“其他导演”里了。别的电影厂求之不得,北影厂能批发,可见强盛。 其实这种模式,形式上与好莱坞的制作人团队一样,但区别是,一个是导演中心制,一个是制作人中心制。 北影厂给庐山恋选定的,是一位中生代。 名字叫王好为,一位女导演,代表作海霞瞧这一家子。 她今年才39岁,北电导演系毕业,前几天接到了这个任务,毫不犹豫的应下来,马上熟读剧本,自己觉得差不多了,才要求见陈奇。 王好为个子不高,梳着齐耳短发,已经坐在小会议室里等待。 话说这年代女导演的比例非常高,且成材率极其惊人,西游记导演杨洁都知道,三国演义也有一位女导演叫蔡晓晴,亦是位豪杰。 比如火烧赤壁,2500人的大场面,全剧第一重头戏,蔡晓晴坐镇拍的…这要放在后世,不减肥减个300斤肉能下来?? 她等了一会,听外面脚步声响。 梁晓声先进来了,随后是一个年轻得过分的小伙子。 “这位就是王好为导演,这是陈奇!” “您好您好,不好意思,我回了趟家才赶过来。” “是我唐突,我才不好意思呢…” 王好为笑着跟他握手,二人身高差距颇大,看起来有些滑稽。陈奇在这些老前辈面前,一向是谦逊有礼,见人家坐了,自己才坐下。 “厂里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我这几天一直在看剧本,也写了点心得。” 她拿过一个本子,笑道:“这是我的笔记,我们先聊一聊,然后你拿回去看一看。” “不用不用,主要是听您指导!” “不能这么说,先有剧本后有电影,我们必须要达成共识,思想统一,不然没法拍。我开诚布公,你有什么想法也尽管讲。” 陈奇被弄得一愣,饱受粪坑熏染的灵魂忽遇纯净,还有点不适应。 当即,二人聊了起来。 首先对影片做了定位,风景抒情片,不刻意表现“被迫害”“人道洪流”等等,而是围绕“恋”的主题,恋爱人、恋山河、恋祖国。 要表现积极向上,建设新时代的情感。 这与当下流行的“伤痕文学”不同,伤痕文学核心是对人道洪流的批判与反思,基调悲凉…老实说,陈奇对伤痕文学一直不感冒。 “看来我们颇有默契嘛!很多东西都想到一块去了。” 王好为笑呵呵的愈发慈祥,道:“那好,主题和思想性就算统一了,接下来谈谈选演员的问题!” 第20章 老幼病残 以葛尤的性子,本打算酝酿几日再去拜访,没想到仅仅第二天,陈奇就主动邀请他去赴个小宴。 葛尤挺重视,还洗了洗头。 晚饭时间,他略显紧张的敲响了302的门,陈奇开门:“哟,正是时候,快进来快进来!我白天回了趟家,我妈给我带了些吃的,我合计自己吃不了,就找你们来聚聚,别嫌弃。” “千万别这么说,是我打扰了…哦,梁老师好!” 葛尤还是很客气,梁晓声笑道:“你呀,跟他接触时间长了就知道,他这人最不拘小节,一板一眼的累着呢。来来,你坐这!” 梁晓声帮忙张罗,打开几个铝制饭盒,道:“我求了食堂大师傅,特意给热了热,小陈在外面找了个馆子,还打了壶酒,你能喝点?” “能略饮几杯!” 葛尤眼睛一亮,他是好酒的人,再一看那菜,眼睛更亮了,竟然有肉有饺子。 桌子被横了过来,俩人坐床,一人坐椅子,用搪瓷缸子当酒杯,每人倒了二两左右。 陈奇笑道:“说起来我攒了快四十块钱,今儿第一次花出去,那小铺子也是知青合作社,卖点散酒什么的,就是不知道口感怎么样。 来来,甭客气,开吃!” 这年头吃顿好的不易,他也是离家外宿,回去一次才有这般优待。梁晓声就更难了,家里那么困难,节省的不能再节省。 所以一时间,尽是埋头苦干。 吃了一会才有谈兴,借着酒劲东拉西扯,没什么实际意义,但男人嘛,喝酒吹牛逼本身就是生活乐趣。 聊着聊着,聊到了葛尤的工作。 他情绪瞬间低落,颓丧道:“我考了很多单位都没考上,插队的公社还想让我回去呢,说我喂的猪好,大猪小猪都很想念我。 唉,白活了22年,只有猪惦记我。” “别这么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爸妈不说给你找了么?”梁晓声道。 “全总文工团要招人,也得考试。我爸现在手把手的教我演,还给我选了个题目,就叫喂猪,说是贴近生活。其实我明白,我不会别的,只会喂猪。” “那你表演一下呗,让我们看看。” “不成不成,这哪儿行啊,太不好意思了!”葛尤连忙摆手。 “虽然我们刚来往,但我说一句你别介意。” 陈奇道:“我觉得你心态也有问题,你当着我俩表演都觉得不好意思,当着评委还怎么演?你本身就没有一个放开的心态,下意识认为这是一件丢脸的事儿,你怎么能考上呢?” “我,我…” 葛尤想辩解,但很快放弃,气馁道:“可能伱说的对吧,而且我也紧张,在家排练好好的,去了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那你缓解一下,比如深呼吸,我深呼吸就会觉得很放松。”梁晓声建议。 “试过了,没用。” “那,那…” 梁晓声挠头,他是搞文字的,又不是搞表演的。 “考试谁都紧张,这玩意没办法。” 陈奇也开口,但他话音一转,道:“不过你可以试试强制放松下来,就是运动,原地踏步、做操、小跑几圈,总之让自己动起来。” “这样有用么?”葛尤疑惑。 “你跑过步吧?每次跑完虽然累,但与此同时是不是有一种很轻松,甚至很满足的感觉?” “好像是这么回事!” “所以啊,你可以试一试嘛,多多少少能缓解一下。” 这其实是运动会产生内啡肽和多巴胺,能让人体感觉更舒适,而且会出现一定的成就感。但陈奇懒得解释了,他举起搪瓷缸子,道:“来,我们先祝你考试成功!” “没问题的!”梁晓声也道。 “…” 葛尤借着酒劲,差点眼泪汪汪的,情绪也上来了:“借你们两位吉言,我这次一定考过,我要是再考不过,你们俩我都对不起!” 三人干了一口。 感情都在处。 陈奇有意的在处感情,他在北影厂待了一段日子,虽然八面玲珑,但没交什么朋友。那些都是老前辈,或者江淮延那样的中年人,又或刘小庆那样的狠人。 自己太小了,大家都拿自个当孩子。 梁晓声和葛尤是比较可以的,还有那个小姑娘。 陈奇喝了口酒,就瞧瞧这几头烂蒜,老幼病残的。 陈奇四月中旬来的,眨眼到了五月初。 这意味着他要把剧本改好了。 今儿是周二,每周二的下午是各单位学习的时间,停工停产,学校也不上课。这个习惯维持了很多年,后来电视机普及了,电视台也选择在周二进行维护。 所以这天下午是没节目的,电视上会出现一个“彩色的圆盘子”,学名叫“PM5544电视测试卡”。 午后。 阳光愈发浓烈,意味着初夏来临。 陈奇小睡了一会,拿着已经变成厚砖头的剧本,跑到了江淮延的办公室,进门一瞧,江淮延没在,他女儿反倒在里面坐着,一边嗑瓜子,一边写作业。 “小陈哥哥!” “你爸爸呢?” “他开会去了,一会就完事了。” 江珊看着他手里的东西,道:“这是你写的剧本呀,我听我爸说是个爱情故事,能不能给我看看?” “你个小孩子看什么爱情,这都是资产阶级的东西。” “资产阶级,哼,我还学英语呢?英语算不算资产阶级?”她晃了晃课本,赫然是一本英语教材。 “你们都有英语课了?” “我们学校是试点呀!” 在去年,教育部就主张从小学三年级开始设置外语课,但没有推广,还在试点阶段。 陈奇对这个不了解,只能表示惊讶,他坐在椅子上等江淮延,过了一会也没出现,好生无聊,瞅了眼埋头写作业的小姑娘,忽道:“你学过猪这个单词么?” “当然啦,pig!” “狗呢?” “dog!” “鸡呢?” “鸡…哦,chicken!” “美丽怎么说?” “哈,你难不倒我,beautiful!” “ chicken is beautiful,你会翻译么?” 江珊皱眉,试着道:“鸡,是美丽的?” “哎,我们翻译讲究信达雅,这句话可以译成…” 陈奇还没来得及当个小黑子,江淮延的脚先迈进来了,道:“咦,小陈你来了,今天下午全厂都要开会,各部门也要开,我们刚结束。” “我也是刚到,给您看看剧本。” “珊珊,你先去外面写。” “噢!” 江珊不情不愿的抱着书包出去,江淮延则拿过剧本,仔细翻看,过了半晌,点点头道:“改的不错,你下笔非常精准,都落在我们建议的点上。 以我个人来看,已经合格了。 但厂里的规定,要求文学部全体编辑共同审查,再由负责这一块的副厂长最终审查,决定是否通过。你不用担心,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个剧本先留下吧。” 江淮延说着笑了笑,道:“小陈啊,你的年龄太容易让人误会了,没想到你在文字上这么有悟性。” “都是老师们指导的好,我顶多算执行力强。” “执行力强?这个词倒新鲜。行了,你先回去吧,我再找你。” “好!” 陈奇出了办公室,见江珊站在走廊上,扒着窗台写作业呢。 她今年12岁,个子不算高,骨架也偏大,小时候尚未长开,并不见得有多出彩。 但陈奇知道她日后的样子,大脸盘,大五官,天生不带小家子气——这个类型的女演员非常稀缺,在后世更是绝迹,后世一水的小脸小下巴。 他鬼鬼祟祟的凑过去,猛地一声:“哈!” “妈呀!” 江珊一蹦三尺高,转身想怒斥,陈奇早一溜烟跑没影了。 她回了屋,愤愤道:“爸,这人真讨厌。” “他也没多大,跟你闹着玩呢,人家写作很厉害,你有空跟他学学。”在江淮延眼里,陈奇这个19岁的年轻人,确实可以叫一声孩子。 “谁要跟他学,我将来要上外语学院的!” 江珊气呼呼的继续写作业。 写了一会,江淮延有事又出去,而她忽听外面鬼鬼祟祟的,那讨厌的家伙回来了,没进屋,只抬手扔过几颗糖——那是于秀丽给他带的存货,道:“吃糖,好好学习啊!” 说完又闪了。 江珊看那糖,是京城本地产的红虾酥糖,皮薄且酥脆,馅层次分明,口感不错。 她顿了顿,还是剥开一个塞嘴里。 “哼!不吃白不吃!” (冇了…) 第21章 升华升华 “这一式叫大雁腾空降吉祥!” “双臂展开,模仿大雁扇动翅膀,这样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下午时分,新加入增精强肾小团队的葛尤,正在跟陈奇学长寿功。 他练的一板一眼,身体完全没放松,陈奇道:“停停停!你不要用广播体操的标准来做这个,这是道家强身术,讲究一个心境平和,动作自然,不要套招式,心随意转,就像小孩子做游戏似的,自己舒服就行。” “你还说你不会功法,你连道家都出来了!”葛尤低声叫道。 “功法个屁,你嘴巴严点,别出去瞎咧咧,容易惹麻烦。” “我懂!我懂!法不可轻传。” 葛尤似乎有点误会,自从看醉拳那天他讲了一通武侠之后,就以为他真会点什么隐世秘籍。陈奇就呵呵了,这是现实位面,又不是低魔,连常威都没有天生神力啊! “你早上做金刚功,晚上做长寿功,坚持下去对身体有好处,你这身子骨太弱了。” “我尽量!” 葛尤应道,他好像有先天不足之症,从小就弱,不然插队的时候也不能被分去喂猪,上年纪就更弱了,讲话都慢吞吞的。 陈奇穿来的时候,他都快70岁了,一辈子没孩子。 有说是两口子不想要,有说他妻子不能生育,也有说他自己不能生育…反正身体不好这个事是肯定的。 “小陈!” 正练着,梁晓声推门进来了,道:“江主任找你!” “剧本的事儿?” “嗯!” “行了,我也得走了,改天再来。” 葛尤见状,知趣告辞。 陈奇跟着梁晓声下楼,在路上问:“剧本通过了么?” “怎么说呢,原则上通过了!” “什么叫原则上过了?” “有点复杂,江主任会给你解释的。” 陈奇一头雾水,到了主楼的文学部办公室,全体编辑都在呢,江淮延是主任,在里面有一间小屋。他咚咚咚敲了三声,推门而入。 “小陈来了,坐坐!” 江淮延示意他坐下,又给沏了杯茶水,笑道:“首先恭喜你,你的剧本全体通过,副厂长也批了。 我们给它的定位是爱情风光片,以展现庐山的美景为基础,表现一对年轻男女的恋爱故事,其中夹杂着一些政治旋律和时代思想。 原则上,北影厂已经确定要你的剧本…” 但是! 陈奇内心默念,果然,江淮延下一句就是:“但是吧,我们还想更好一点。” “您能不能具体说说?” “这是我们的一个期愿,伱可能觉得我们要求太高了,但做电影的,永远不存在完美。 当然,这不是硬性规定。 我们现在就可以敲定项目,但如果你也想做的更好一点呢,能不能再让情节波折一些,让主题再升华一些,让情感再触动一些?” emmmm! 陈奇暗骂妈卖批,这跟自愿加班有什么区别? 他定稿的剧本,已经是历史上庐山恋的故事了,没想到北影厂不满意。其实想想也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评判标准,你上影厂觉得OK,我北影厂却不OK。 “…” 他看着对方期待的目光,暗自翻了个白眼,我只想白嫖而已,非让我出工出力!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试试。” “好,果然没看错人!” 江淮延顿时开心起来,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之前我们编辑还说呢,都认为你会接下来。你也不要觉得我们在故意刁难,你能发挥到什么程度就发挥到什么程度,这个剧本我们肯定要的。” 这么一说,陈奇才舒服了一点。 看重自己嘛! 随即又叹气,娘的,我在1979年也被CPU啊? 回了招待所。 在三楼又碰到了陈怀楷,老头正在筹拍一部戏曲片诸葛亮吊孝,每天在屋里开会,来来往往的都是戏曲演员,一个都不认识。 他见陈奇手里拿着剧本,问:“过审了么?” “如过吧!” “如过?” “原则上过了,但让我再改改,所以叫如过。” “哈哈哈!” 陈怀楷大笑,他古典审美深厚,自然能懂这个梗,道:“小子真有意思,按照我们的规矩,当一个剧本过审的时候,都要吆喝一嗓子,你加油吧!” “吆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陈奇耸耸肩,进了自己屋,把那个比香河肉饼还厚的剧本往桌上一拍,发泄着打工人的怨气。 但洗了一把脸之后,他已经平静了心情,并且坐在桌前,钢笔吸好墨水,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开始写——蝴蝶扇动翅膀,事情出现了偏差,使得他也正经起来。 庐山恋原本就很平淡,除去群演,全片只有七个演员。 女主叫周筠,男主叫耿桦。 他梳理了一遍剧情,思索一会,决定新加上一个人物:男主的姐姐,耿莹。 耿莹二十七八岁,外表柔弱,内心坚强,母亲卧病在床,下面还有个弟弟,她一个人撑起全家。 周筠是美国身份,父亲还是国党军官,她和耿桦来往,耿桦被组织上调查,暂且关押,他托姐姐给周筠带话,表明自己心意云云。 但耿莹为了弟弟,反而劝说周筠离开。 周筠心伤之下,回到了美国,这才造成男女主的五年之别。 五年后,改革开放,男女主又在庐山重逢,正式确定了关系,而周筠找到耿莹,进行了一次对话…如此一来,情节比原着丰富了许多,而所谓的升华,就落在这次对话上。 “升华升华,你要升华,我就给你升!” “我给你庐山升龙霸去!” 陈奇一边写一边哼唧,仿佛又回到上辈子熬夜写稿的时候。他也确实写了一宿,因为不敢再摸鱼了,生怕又出别的变故。 从操作上,其实不算难。他本身就是干这行的,又受过信息时代的无数洪流冲击,脑子里近乎藏了一座宝库。 他知道1979年的观众想看什么。 以爱情包裹政治,且政治方向极其正确! “咚咚咚!” “施老师!” 第二天一早,陈奇敲开了文学部的门,施雯心看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小陈,你病了?怎么这么憔悴?” “没有没有,熬夜改稿来着。” “你说你这孩子,不在这一天两天的,你着什么急呢?” “没关系,我年轻,熬夜怕什么。” 无非猝死而已! 他把稿子递给对方,故意脑供血不足的晃了两下,然后才退出去。施雯心有点自责了,道:“看到好苗子也不带这么压迫的,那不成拔苗助长了么?” “谁成想他这么积极啊,之前都懒懒散散的。”梁晓声也很诧异。 “我先看看吧…” 第28章 忽悠 葛尤到底考上了,成为了全总文工团话剧团的一员。 喜极而泣,终于不用回去喂大猪小猪了,他的工资每月18块钱,相当于学徒级别。拿上几年,会涨到30多块,如果没有改革开放,估计会拿半辈子。 当时有句口号“36块钱万岁”,就是说工资总不涨的意思。 葛尤后来变成大明星了,但他的工作关系一直留在全总文工团,每月仍然给他开工资,他偶尔也参与一下话剧,算是报答当年收留之恩。 全总文工团出身的明星不少,比如演员萨日娜,还有红极一时的相声演员洛桑,曾黎从中戏毕业后也进了这个单位。 不管怎么说,葛尤有了正式工作,走路都敢抬头了。 他想着请陈奇和梁晓声搓一顿,不知从哪儿弄的可怜兮兮的几张票,在一个小馆子里点了一盘素菜,啃了四个馒头,他自己吃俩。 此时已是五月下旬,天气愈发的热了。 这日早上,陈奇换了一件的确良衬衫,棉质长裤,还有那双黑面红底的布鞋,骑着自行车赶到了宣武区的陶然亭附近。 的确良穿着闷,不吸汗,并不舒服。 但这会纺织工艺差,棉质衣服更粗糙,穿着也不舒服,权宜之下还是的确良,起码帅一点。 他把车停在一个地方,背靠一棵大柳树,双手插兜默默的等。不一会,一辆公交车在附近停靠,于佳佳背着包出现。 自从那篇人生的路啊,到底该如何走发表后,于佳佳给他送了几次信,一来二去就熟识了,这次他主动邀约,她一头雾水的同时又很兴奋。 因为她年轻,大新闻轮不到,总写一些鸡毛蒜皮的破事,无趣的很。 “于记者,您还这么英姿飒爽!” “小陈同志,你也是风韵犹存呐!” 俩人握了握手,颇有黄鼠狼看到鸡一般的相见恨晚。 “你这个计划能行么?” “这叫什么计划,这已经非常粗糙了,毫无技术含量。” “要是被报社知道了怎么办?” “您是第一记者,解释权归您啊。” 俩人对了对词,过了马路,走进对面的一片平房建筑,门口挂着牌子:京城市戏曲学校! 这学校建于1952年,起初是私立性质,由一群戏曲名家自发筹建,梅兰芳是董事长,郝寿臣、马连良等都当过校长,为了建设学校,各路名家纷纷义演筹款,免费过来当老师。 后来划为公立了,政府给拨款,慢慢稳定了下来。 刘诗诗小时候就在这个学校学芭蕾,然后才考上了北舞,当然现在没开舞蹈专业,只有京剧和地方戏。 “两位同志,你们找谁?” “大爷您好,我是中青报的记者!” 于佳佳出示工作证件,她第一次干私活,有点紧张,道:“你们领导在么?” “在在!我给您找去!” 传达室的大爷一瞧是记者,还是中青报的,情绪肉眼可见的高涨,没一会,就过来一位老师,老师更热情,招呼二人进去。 陈奇打量着学校,面积挺大,还有宿舍,房子都很旧了,充斥着一股50年代的氛围感。 “环境简陋,让你们见笑了。” “喝点茶…呃,喝点水…” 进了屋,老师本想沏点茶,没找着茶叶,尴尬的笑了笑,于佳佳忙摆手:“您不用客气,您也坐。是这么回事,今年城里搞了不少知青合作社,您知道吧?” “知道知道,我亲戚家孩子就干着呢。” “一群年轻人起早贪黑的不容易,还受到社会歧视,但这些合作社确实方便了老百姓生活,买点水做个衣服啥的,比以前轻松多了。为了表示敬意吧,我们想了一个小活动,鼓励鼓励那些年轻人。 这位就是大栅栏街道合作社的同志!” 于佳佳介绍陈奇,陈奇连忙问好,道:“我们合作社您应该听说过,前门卖茶水的。” “听过听过,我看过那篇报道,哎呦真是巧!” “我们意思是,您学校出几个学生,来合作社表演,帮忙助助威,打打气。我们负责出路费,中午供顿饭,然后于记者帮你们宣传一下。” “宣传?您是指?” “就是登报!” “哦哦,您让我们上报纸啊?这您不早说…” 老师眼睛亮的跟灯泡一样,忙道:“这是好事,我给您找主任去!” 他急匆匆出去了,不一会又进来一位中年人,听完于佳佳的说明,也很欣喜,不过又问:“您为什么不找曲艺团,找那些名家呢?” “合作社都是知青,您想想,这边一群姑娘小伙子,那边一群七老八十的老艺人,不搭调嘛。我们要的是一份青春活力,这个活动就叫青春礼赞,劳动光荣。” “是这个道理,我懂您的意思,就是慰问演出。” “对对!” “大概几天呢?” “我会先报道出来,看看效果,效果好我们就写个内参,上报领导,这也是新时代的青年,树新风嘛…” 于佳佳天赋异禀,说着说着自己都当真了。 中青报是共青团中央的报纸,级别挺高的,谁能想一位记者竟然在干私活呢? 主任已经同意了,但自己不能决定,要开会研究,于是二人先离开,去外面吃了顿午饭,下午又过来了,直接去挑人。 学校是八年制,小的十一二岁,大的十八九岁。 以京剧、评剧、曲剧、河北梆子为主,后世跟德云社合作,又开了相声专业,高峰高老板来教课,别人也教不了,人家是混偶像的,有德云女孩捧着。 “我们也不认识,您挑吧,但形象要好一点,毕竟要拍照。” 于佳佳小声提醒,老师表示明白,斟酌一二,开始点名。 这群孩子白天上课,晚上住校,吃的不好,演出机会也少,生活非常枯燥。此刻一瞧有表演机会,虽然只是给合作社,但也跃跃欲试。 老师挑了几个大的,又挑了几个小的,各专业都有,然后忽然喊了一声: “刘蓓!” “到!”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高高举手,生的浓眉大眼,满脸雀跃。 嗯??? 陈奇定睛一瞧,面色微妙,问:“老师,这孩子多大,看着太小了。” “10岁进的学校,今年12了,学梅派的,形象很好。” “哦行,您挑的算。” 陈奇不再言语,不自觉摸了摸鼻子。 一个江珊,一个刘蓓,干嘛?我这辈子养孩子啊? 第22章 跨越时空的主旋律 施雯心戴上老花镜,捧着香河肉饼似的剧本,找到新写的段落。 先看到加了个人物,耿莹。 耿莹一个人撑起全家,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性,但她也有“讨厌”的一面,私下劝说周筠离开弟弟,转头又跟弟弟说,是周筠主动走的… “从观众的角度,她当然是讨厌的,但从她的角度,她没有做错。” 施雯心点点头,这个人物加的不错,很生动,其实这在后世都是玩烂的套路,根本不稀奇,但千万别忘了现在的时代背景。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国内电影的人物塑造都非常单一,不是对的就是错的,不是好的就是坏的,没有挖掘人性的空间——这要客观看待,因为革命斗争不是请客吃饭,需要这样的作品。 施雯心首先肯定了耿莹这个角色,接着往后看,看到了那段对话。 她不自觉的扶了扶老花镜,上身往前倾,反复读了好几遍,才抑制不住激动道:“小梁,你也来看看!” 梁晓声凑了过来,接过剧本。 过了一会,他猛地抬起头,兴奋道:“这段话加的好啊,这个观点太新奇了!” “到底写什么了?” “给我看看!” 另两个编辑也过来,读罢皆道:“哈哈,我就说这小子有想法吧,跟我们上年纪的真不一样!” “现在的年轻人不一般啊!” “你们讨论什么呢?” 正此时,江淮延进来了,施雯心笑道:“小陈熬了一宿,把稿子送来了,我们都看过了,你再过目一下?” “哦?这么快?” “我忘了告诉他,不用着急,慢慢来就好。” 江淮延随便拎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把稿子捋了一遍,最后看: 周筠和耿莹到了庐山的望江亭。 此亭造于剪刀峡上,三面环山,北面开阔,恰成遥看长江之佳处。 耿莹道:“你到底要跟我谈什么?我告诉你,就算我父亲同意了,我仍然没改变对你的看法,你不用想着说服我。” 周筠道:“莹姐姐,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偏见呢?难道我喜欢耿桦就有错么?” “你看看,不是我对你有偏见,你张口闭口就是喜欢,就是爱的,也不知道害臊,我们可不像你一样!” “…” 周筠沉默了一会,道:“莹姐姐,我能问伱一件事么?你爱自己的祖国么?” “这叫什么话,我当然爱祖国了!” “那你爱自己的爸爸妈妈么?” “当然了!” “那你爱自己的弟弟么?” “当然了!” “那,你爱自己的爱人么?” “我…” 耿莹忽然愣住。 “你觉得它们是一样的,还是不一样的呢?它们难道不都是我们最炽热,最真挚的感情么? 莹姐姐,我爱我的爸爸妈妈,我爱耿桦,我也爱自己的祖国。 我爸爸经常对我讲这里的山河壮美,一草一木,所以我才回来,我不仅要看看庐山,我还要去看看五岳,看看长江长城,看看黄山黄河! 我要去各地转转,我还要去天安门! 这也是我的祖国啊! 我愿意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耿桦,而是我觉得这片土地充满了伟大的生命力,我愿意在这里感受新时代的气息,我愿意奉献自己的力量,一起建设美好的未来! 莹姐姐,你告诉我,这难道不都是爱么?!” 江淮延一下站起来了! 他脸上混合着一种震惊与亢奋的奇怪表情,拍案击节:“胆大包天,精彩至极!” 庐山恋嘛! 当然不能局限于个人的谈恋爱,要恋就恋大一些。 常理上,似乎应该是:大爱爱国,小爱爱人。 但好像又不应该分大小,爱就是爱,它是人类最本能,最真挚的一种情感。一个人可以爱另一个人,可以爱自己的亲人,也可以爱一个国家,爱一个民族,爱一片伟大的土地! 陈奇把主旋律包装了一下,变成当下能接受的样子,但足以让众人大呼小叫,颇具石破天惊之感。 “老江,怎么样,我们是不是开个会?” “不开了,我去找副…不不,我直接去找汪厂长!” 他一刻都等不及,拿着剧本直奔厂长办公室。 汪洋正滋溜滋溜喝茶呢,被突然闯入的江淮延吓了一跳,道:“干什么风风火火的,要打小日本了?” “现在中日友好,您可别说这话!” 江淮延把剧本一拍,道:“您老不是惜才么?眼前就有一个,这个剧本一定要拍!” “哦?得你这么看重不容易,你给我讲讲。” “好!” 于是乎,江淮延把新改版庐山恋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了那段对话。 “…” 汪洋默默起身,背手踱步。 这个故事的元素太多了,有爱情,有国党,有美国,还写了一场吻戏,开什么资本主义玩笑,吻戏! 步步雷区! 现在人最担心什么呢? 人们最怕的就是风向改变。 汪洋没有陈奇的先知外挂,他不懂庐山恋一定会成功,但他有魄力,在屋里踱了好几圈,忽地顿足,大手一挥:“拍!” “不仅要拍,还要作为厂里的重点影片,出了事我负责!” “有您这句话就妥了!” 江淮延心潮澎湃,忽然也有一种敢为天下先的触动,自觉是个烈士,他回到文学部,把剧本一扬:“过了!” “太好了!” “绝对能成为一部经典!” “我们也与有荣焉啊!” “晓声,你赶紧去通知一下!” “好好!” 梁晓声连忙起身,跑了出去,一路到了招待所,到302房间推门就进,喊道:“小陈,过了!” “什么过了?” “剧本过了啊!汪厂长亲自发话,拍!” “呼!” 正准备补觉的陈奇松了口气,竟然也有点小激动,因为特娘的这个版本不是白嫖,自己可是亲手写了,有付出,就渴望有回报。 “对了,你出来!” “干什么?” “你先出来!” 梁晓声把他叫出去,然后敲了敲隔壁的门,陈怀楷开了门,笑道:“怎么着,我听你喊呢。” “是啊,小陈的剧本过了!” “那好啊!你吆喝一嗓子?” “成!” 梁晓声深呼吸,一改往日内敛,操着最大的音量,喊道:“庐山恋,今天过堂了!” “庐山恋,今天过堂了!” 过堂,本是在公堂受审的意思。 因为北影厂的剧本审查太严格,通过极其不易,跟过堂一样。而每个成功过堂的编剧,都情不自禁的喊上一嗓子,自己不喊,别人也帮他喊,这是共同的喜悦,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梁晓声一喊,三楼的人全出来了。 紧跟着,上下楼的人也听到了。 “恭喜!恭喜!” “这么年轻啊!” “听说是部爱情电影?不容易啊!” 不光是编剧,别的岗位人员也过来套近乎,仿佛一时间,这部电影就变成大家的事情。 这年头拍电影是计划经济,每家电影厂每年有指标,比如北影厂一年拍七八部,偶尔有多的,但大多时候是达不到指标的。 有时候一年才拍两部、一部。 这涉及到资金、剧本、人员、政策等等。 所以每一部电影立项都来之不易,这也意味着将有一大批人要开工了,谁能参与,谁不能参与,都是暗潮汹涌的事。 庐山恋过了,说明要筹拍了。 导演,演员,幕后…多少人盯着呢! (冇了…) 第23章 高薪阶层 剧本过了,陈奇仍然可以住招待所。 他的工作从写剧本,变成了配合拍摄,每天还是两块钱补贴。 北影厂会选定一位导演,导演再选演员,再前期准备,时间长着呢。因为不用赶进度,没有资方压力,也没有狗屁倒灶的流量,一切以拍出好作品为核心。 最简单的,比如演个农民,演员必须去农村体验生活;演个工人,演员必须下工厂;演个渔民,演员必须去海上漂着,体验打鱼是什么滋味… 没人会把这些当成荣耀来说,是无比正常的事情。 后世的一些好演员还坚持着这种传统,偶像派就不行了,人家演的都是霸总、娇妻,这玩意还用体验? 除非演个穷人,给我们体验体验,然后我们就看到了“在上海月入三千,租黄浦江边的房子,天天吃汤达人”的穷人。 说回来,这年头演员是没有片酬的。 演员隶属各个文艺单位,每月拿工资,拍戏是分内工作,往大了说叫国家任务,怎么可能有片酬?但每天也有补贴,大概是5毛-1块。 刘晓庆、潘虹、唐国强…甭管多大的腕,就这个价。 不过80年代就有酬劳了。 与之相比,甚至在整个电影行业,编剧是绝对的高薪阶层,有多高?三四层楼那么高! 比如50年代的时候,国家规定:歌曲的词曲作者按首算,每首拿10一20元,像传唱大江南北的十五的月亮,作者就拿了15块钱,后来还打官司来着。 诗歌,每20行算1000字,每千字10一20元。 你知道为什么诗人写的诗  一行行的了。 类似白嫖的还有古龙,他稿费也是按行算的,所以就有了这种文风: 一盏孤灯如豆。 小说、曲艺类的稿酬也差不多,唯独电影剧本例外,当时标准是每部3000一8000元,天价! 到了60年代,有所降低,但也是常人无法想象。 长故事片的剧本,每部2000-6000元,短故事片1000-3000元。导演的酬劳,长故事片500-1500元,短故事片300-700元。 最有意思的是音乐,你单独写一首歌,就给你十几块钱。 但你如果给电影配乐,或者写歌,作曲能拿300-800元,作词能拿50-100元。 可以说,只要跟电影搭上边,那就是妥妥的高薪阶层。 国家对电影也是一直重视,教员都亲自批判过武训传,究其原因,无外乎它还有另一项职能:意识形态的宣传工具! “咚咚咚!” 江淮延敲开了厂长办公室的门,递过一份申请报告,道:“这是庐山恋剧本稿酬的意见,我们文学部一致同意。” “我看看!” 汪洋拿起文件一瞧,笑道:“可以,不高不低,还能鼓励年轻人。” “那就准了?” “准了,你去找财务对接。” 江淮延应了声,又道:“您打算让谁来拍庐山恋?” “哎呀,这个不好说!” 汪洋正发愁,道:“你们给它定位是风景抒情片,这个类型以前没有,也没人有经验。找老导演,我怕拍的太严肃,它基调还是青春活泼的。” “对对,我们也是这个意思,俊男靓女,秀丽风光,美好的爱情和浓烈的爱国主义交相辉映。” “我们再研究研究吧,不着急。” 汪洋顿了顿,忽然颇感兴趣的问:“小江,你觉得那个写剧本的小伙子怎么样?” “有才华,形象佳,性格谦逊,成分也不错,没有黑背景。” “那天放醉拳,我听他和人闲聊,好像对娱乐片一道有些见解。我一直想让厂里多拍不同类型的作品,不能总苦大仇深的,怎奈懂此道的人不多。” “您又惜才了?”江淮延笑道。 “我当然惜才了,不过那个小伙子年轻的过分,让我心里也没底,再观察观察。” 聊了几句,江淮延回了文学部。 他让梁晓声去找陈奇,不一会,陈奇过来了,道:“江主任,剧本又有变故了?” “没有,别紧张,找你谈谈稿酬的事儿。” 稿酬! 陈奇眼睛一亮,他鼓捣这个破剧本,不就是两个目的嘛!一为住招待所,二为挣钱。 江淮延见他的样子,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是为人民服务,稿酬就不要了呢!” “我又不是圣人,我付出了劳动自然想得到回报。再说,我也想让我父母看一看,让他们高兴高兴。如果我真到了无欲无求那天,我可能就真不要了。” “嗯,是老实话。” 江淮延点点头,道:“编剧酬劳这个事,怎么说呢,一直很受羡慕。后来中断了十余年,近年又恢复了,国家没给我们定新标准,我们一般自己商议。 之前一个剧本能拿6千块,现在不可能了,但我们尽量的从综合因素考虑,给你们最大的优待。 改编剧本,我们会看作者和原着的影响力,影响力越大,酬劳就高一些。原创剧本呢,也差不多,你是青年作者,通常不会太高。” “我懂我懂!” 陈奇连连点头,在心里嘀咕,五百块?或者四百?最差最差三百块总有了吧… “经我们多番考虑,决定给你八百元的稿酬!” 他顿时一抖,上辈子好歹是个老板,此刻听到八百块,竟有点喜出望外的德行。 稿酬这个事,要等到1984年,国家才出了一个新标准:长故事片,每部1500-4000元,短故事片750-2000元。 当时确实是高薪,可惜很快就到了90年代,商业大潮来临,作家赚的盆满钵满,结果电影编剧还苦逼兮兮的拿这个标准。 “江主任,我什么时候可以领呢?” “财务对接完了,一会就可以去。” “好好!” 江淮延瞧他乐滋滋的样子,十分理解,这是八百块啊! 1979年,京城城镇职工,平均月收入是61.8元,看好是城镇哦,不包括农民。农民一个月30块钱就不错了,穷的地方十几块钱。 “伱先在招待所住着,厂里会陆续筹备,有事情就叫你。” “自由活动呗!” “呵呵,你现在暂时没有任务,不回家看看?” “当然回去了,对了江主任,庐山恋能在下个月的电影创作上发表么?我想拿回家给我爸妈看看。” “可以啊,没问题。” “那就好!” 陈奇放了心,现在是五月份,下个月是六月,不会跟原作者撞车了。 他出了门,立马跑去财务领钱。 现在用的是第三套人民币,最高面值只有10块钱,正面是人民代表走出大会堂的图案,所以有个俗称,叫“大团结”。 说起大团结,那年陈奇才十几岁,无意中打开了一个文学性网站,里面的作品都很精彩,主人公个个记忆犹新: 有高中成绩不理想的懵懂少年,有可怜的被男人欺负的学校女老师,有混迹于黑道与商界的东兴太子,甚至还有西方的骑士,红楼的金钗,生完孩子的黄蓉,死了老公的骆冰… 800块钱,厚厚的一信封。 陈奇回到了招待所,没一会,梁晓声和葛尤来了,梁晓声还带了一把小榔头,给他整的一愣。 “你拿这玩意干啥?” “陪你存钱去啊!这么多钱你不存起来?我带个家伙,有事也能撑一撑。” “…” 陈奇摸了摸鼻子,一把年纪搞的这么推心置腹干啥,真是的,都有点感动了。 葛尤却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那个,我能看看么?” “看啥?钱啊?” 陈奇不在意的掏出信封,露出厚厚一沓纸币。 “哎呦哎呦!” 葛尤眼睛都绿了,就跟他自己挣得一样,激动的搓手转圈:“这么多钱啊,头回见着这么多钱呐!” (今天我也有事,冇了… 大家五一快乐,都出去玩了嘛?) 第31章 领导2 陈奇如果想商战,肮脏的手段可太多了。 但他不愿意这么对付人家,而且环境不同,这年头枪毙很容易的。 后世的京城,有一个着名的民俗文化景点,叫老舍茶馆。80年代搞的,里面有2分钱的大碗茶,也有高级茶点,有戏曲可看。 那会年轻人都追逐港台流行,不爱看戏,老年人又嫌贵,舍不得来。 老舍茶馆亏了一阵子,后来找到了发展路线:把自己包装成BJ民俗文化的代表,给那些老外表演,并且得到了政府认可。 外国首脑来京城,都要去老舍茶馆转转。再后来旅游业繁荣,外地人、普通外国游客也都去看看,排队打卡,喝那2分钱的大碗茶。 后世喝大碗茶是网红打卡,但追根溯源,就是当年这帮知青顶着歧视和嘲笑,埋头摆茶摊摆出来的… 陈奇的想法,一是往老舍茶馆这个方向打造,二是扩大经营,先弄个百货公司。 总之,茶摊再度爆火,打的对方溃不成军。 而老外带来的效果是显着的,领导终于要来视察了! 领导视察,都要安排。 级别越高,安排的时间越长,有的提前几个月就告诉了,下面鸡飞狗跳一顿忙,清理脏乱差,大干100天,就为了那20分钟。 现在相对还好。 陈奇以为顶多是个市里副职,接到通知吓了一跳,正职要来,这级别就高了。不过也很正常,这年头没有那么大的天堑,经常能见到级别高的领导。 比如袁阔成,因为说三国演义,被大佬们挨个接见。袁阔成当天出了中南海,十分淡定的到对面喝了一碗豆浆。 王将军还给他写了一封信,说:“我是你的忠实听众,我孙子也是,我告诉孩子,袁伯伯讲,你们听,就有了学国语的好老师。感谢你…” 领导们本身也很随意,时常不打招呼就跑到一个地方去,这样的例子就多了,不再赘述。 清晨。 天光微亮,黄占英就跟鬼一样在外面拍门:“陈奇!陈奇!” “来了来了!” 他急急慌慌的穿好鞋,还是那件的确良衬衫,冲老爸老妈知会了一声就跑了出去。陈建军和于秀丽有浓郁的挫败感,他们愈发觉得自己与儿子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你们弄好了么?” “好了,你瞧瞧!” 黄占英拎着几块木板子,还有木头架子,陈奇弄了一下,挺结实的。 “走吧!” 俩人骑着车子出发,带着东西到了前门箭楼。 小伙伴已经忙活上了,扫地擦桌子擦碗,戏曲学校的老师又主动上门,带着学生帮忙,他们现在可积极了,心甘情愿被白嫖。 陈奇照例指挥:“把小黑板放上去!” “那个,京剧脸谱,横着一排一排的挂。” “手绢舒展着放,别弄皱了!” “英语书呢?” “这呢!这呢!” 有人赶紧拿来一本英语900句,陈奇交给一位戴眼镜书卷气浓郁的伙伴,道:“你不要刻意装成看书,但要让人知道,你时刻在看书。” “陈老师,我天资愚钝,您还是说白话吧。” “哎呀!” 陈奇把他按下去,把书扔在他旁边,道:“比如你坐在这,忙着擦碗,但手边却放着一本英语书,这勤奋好学的形象不就立起来了嘛?” “可我不会英语啊!” “不会才学!对了,大家都过来,来来来!” 陈奇招手让众人集中,道:“英语我也是自学的,会的不多,教你们一点简单用语。我编了几句词,非常好记,听好了!” “来是come去是go!” “点头yes摇头no!” “要打招呼说哈喽,哈喽哈喽哈哈喽…” “陈老师,您咋还带点唐山味儿呢?这美国听着离唐山不远哩?” “少废话,跟着学,以后再有老外来,你们也能应付应付,别让人家笑话!” 都安排好了,他才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吐出一口气:“我容易么?脑力劳动更累人呐。” 上午时分,学生们开始唱,茶摊开张。 依旧人山人海,并未因领导视察而搞什么特殊情况,但里面肯定有安保人员在就是了,说不定买茶水的就是便衣。 约莫十点钟,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紧跟着左右分开,几个人一边向群众问好,一边走上前来。穿的都很土气,棉质的长袖衬衫,灰色裤子,脚踩布鞋,为首一人60多岁,相貌平平,但一看就是老革命。 此人姓林。 是个实干派,两年内接连主政沪、津、京,独一份,他往往作为救火队长的角色出现。 比如在天津,刚刚恢复高考,报考人数众多,很多过了分数线的学生也不能被录取。 这帮人一旦闲下来,就是眼下的“待业青年”。林领导直接高校扩招,又筹建了多所分校,吸收了8000多考生。 你以为高校扩招是90年代的事儿?现在就有了。 到了京城也是快刀斩乱麻,让近2万青年走进了大学,又大力支持合作社,为解决就业问题做了很大贡献。 “欢迎欢迎!” “热烈欢迎!” 戏校的学生临时充当了迎接队伍,林领导笑呵呵的,操着一口山东话,挥手道:“好了好了,不用搞这么大阵仗! 我早就想来看看,一直有事情耽搁,最近更不得了啊,跟外国人都扯上关系了,厉害的很,我再不来就不行喽。” 区、街道的人也在,陪着说了几句。 林领导不爱听他们说话,自己绕着茶摊走了一圈,看看茶壶,看看大碗,又指着架子上的京剧脸谱问:“这些是干什么的?” “最近我们跟戏校合作,每天有演出,挂点脸谱布置布置,看着也有气氛。”黄占英结结巴巴道。 “哦,脑子很灵活。” 林领导不置可否,又问了问情况,忽道:“哪位是陈奇同志?” “领导好!” 陈奇站了出来。 “你名气可不小哦,我看过伱的信,听说你还写了个剧本?” “呃,胡乱写的。” “采用了么?” “北影厂采用了。” “不错不错,北影厂很严格的,能让他们采用说明你写的很好。我们要的就是这种始终热爱学习,积极向上的精神。” 林领导点点头,瞄了眼英语900句,他当然能看出来这里安排过,但没点破,道:“这里挨着前门饭店,那是涉外的,以后可能有更多的国际友人到访。 接待外宾要不卑不亢,别紧张,也别孬种,丢国家的脸我可不饶你们!” 老一辈说话都很直,用语也俗,陈奇笑道:“我们有几个人在自学英语,就是学的不好。” “哦?能说几句么?” “只会几个单词,哈喽、古德什么的。” “哈哈!有这份精神就好…对了,你们有什么困难没有,尽管说!” 黄占英一激灵,牢记某人的话,忙道:“没有,有困难我们都可以克服,而且我们生意越来越好,人手不太够,我希望能吸纳新人,帮助更多的待业青年。” “好!” “好啊!” 林领导听了这话,终于真心笑了一回,现在政府最愁的就是待业大军,道:“看看!这才是我们新时代新青年的风貌!要鼓励,要传扬开去!” 他待了半小时左右,还饶有兴致的跟小演员聊了聊戏。 老一辈不爱看戏的,几乎没有。 “妈呀,紧张死我了!” 大家一直绷着,黄占英的腿肚子更是抽筋,等领导离开才像泄了力气,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有乱说话么?” “没有没有,表现得不错!” 陈奇鼓励她,笑道:“还差最后一步,等明天报纸出来,你把领导跟我们聊天的那张报纸,往这上一贴!” 他啪的按住小黑板,“任务就完成了!” (冇了… 完整的一个月,求个月票吧!) 第30章 领导1 傍晚。 六个孩子回到了戏曲学校。 陈奇专门跟了一程,在门口与老师握手道别:“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我代表大栅栏合作社全体知青谢谢你们!” “不用客气,孩子们得到了锻炼,都挺好。” 老师顿了顿,问:“那个,明天还用去么?” “明天应该见报了,咱们看看反响,反响好的话,还得麻烦您。如果以后变成长期活动了,肯定也不能让你们白跑。” “好好,回见啊!” 老师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未反对,带着学生进了院子。 刘蓓一点不累,上午唱一个,下午唱一个,中午休息,毫无压力。她兴冲冲的回了宿舍,八人间,小伙伴们呼啦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 “今天怎么样?好不好玩?” “你们都干什么了?” “中午饭好吃么?” “安静!安静!听我说!” 刘蓓压了压手,在宿舍颇具威严的样子,道:“前门箭楼底下,老多人了,能有千把个,随便唱唱就给你喝彩,那掌声跟打雷似的,特过瘾! 后来都不让走了,差点把我们挤死,老师拼了命才把我们救出来。 中午还行吧,他们自己开火做饭,跟食堂差不多,萝卜白菜,能吃饱,路费也不用自个掏。” “哇!” 小伙伴们齐声感叹,向往不已。 刘蓓转了转眼珠,这才把最大的料放出来:“哎你们猜,今儿我看着什么人了?” “谁啊谁啊?” “外宾!” “还有外宾呐?” “那可不,一个女的,金发碧眼说鸟语也听不懂,我给她唱了一段,她还跟我说古德古德!” “哇!!!!” 如果羡慕能实质化,刘蓓已经被小刀插死了。 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的,直到老师查寝才躺下,刘蓓躺在简陋的床铺上,回味着美妙的一天,只希望天天都能这么过瘾。 那些哥哥姐姐很热情,还给自己鸡蛋吃,小陈哥哥长的也好看。 中青报。 已经八点钟了,于佳佳还在报社等消息。 稿子里涉及到外国人,要专门送审,有关部门批了才能发。现在对老外的态度挺矛盾,既希望他们能进来看看,又遗留着之前革命斗争打倒美帝的血脉,既欢迎,又警惕。 等过些年,外资大规模进入了,也到了举国向往西方世界的时候,国家要挣外汇要发展,老百姓觉得外国月亮圆,精英阶层开始移民,公知冒头。 读者意林知音青年文摘,改开四大名着,纵横驰骋! 这一波,熬了40年! “怎么还没消息?不会被毙了吧!” “早知道不听那孙子的话了!” 于佳佳暗自嘀咕。 这篇稿子,可以从多个角度切入,陈奇告诉她的角度是:美国友人体验老BJ传统,与知青和小演员欢聚一堂,听京剧,喝大碗茶,赞不绝口,歪瑞古德… 别说老百姓,领导都爱看啊! “小于?小于!” “这儿呢这儿呢!” 突然间,一个老记者跑进来,于佳佳蹭的站起身:“怎么样,过没过?” “过了!” “你都不知道报到谁那儿去了,领导看了赞不绝口,御笔朱批,明天头版!” “咝!” 于佳佳倒吸了一口卤煮火烧,道:“头版?” “是啊,你这下可了不得,单位还没有一个青年记者上头版的!” “都是老师们教的好。” 于佳佳忽然一阵暴爽,同时又生出一份明悟,哦,原来这特么就叫新闻学啊! “昨日,颇负盛名的前门大碗茶合作社,邀请了市戏曲学校的一群小演员…小演员们进行了精彩的表演,围观群众喝彩连连,也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美国客人。 伊芙对中国的民俗文化充满了兴趣,现场听了一段京剧,还亲口品尝了大碗茶,这种东方的传统茶饮给她带来了非常新奇的体验。 最后,伊芙还特意为大家拍照留念,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戏曲学校里,主任和老师们看了三遍,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报纸。于记者能处,说登报就登报,还是头版,虽然本校的内容少了点,但有国际友人在嘛,能理解。 “好啊!” “我看这个活动可以继续搞,既为本校增光添彩,又能给学生们锻炼的机会。这样,你马上带着学生过去!” “今天没说演啊?” “趁热打铁懂不懂,要积极一点!” 前门箭楼,西。 这就是新开的茶摊,有20个人。 他们也是知青,合作社搞得晚了一点,不知道干啥,见大碗茶火了就学着弄了一个。 开好几天了,生意还行,这一条大街的路人不是从东边来,就是从西边来,大碗茶又没啥特殊的,先看到哪家就喝哪家呗。 但今天有点不一样。 “同志,喝茶么?2分钱一碗!” 一位路人从西边来,经过茶摊看了几眼,略作顿足,知青连忙招呼:“我们也是茉莉花茶,都是干净的,您往那边还得走几步呢!” “…” 路人没回应,走过去了,知青跟着一瞧,果然去东边那家了。 “同志喝茶么?” “同志,喝口茶吧!” 陆陆续续的人经过,没一个留下的,有个人被纠缠急了,道:“人家有戏看,你们有嘛?人家有老外来喝,你们有嘛?” 当然没有了。 一帮人愁云惨淡,桌上摆着几十个大碗,竟然一碗也没卖出去。 “今天还没开张呢,怎么办啊?” “一分钱都没赚到!” “人家真热闹,那个黄占英真有本事,想出那么多招!” 众人嫉妒又羡慕,听着那边高亢的唱戏声与雷鸣般的喝彩,自己都心痒痒想去瞅瞅。 “好!” “好!” 今儿还是刘蓓他们六个,愈发的卖力气。 大家免费看戏,当然要买碗茶喝了,喊得嗓子干,更得喝了…后面的摊子上,茶水一壶一壶的烧,已经接不上了。 这哪是大碗茶? 这是1979年的蜜雪冰城! “不行了,累死了!” 黄占英如此壮硕之人,都有点受不住,道:“我看啊,还得买几个大茶壶,再弄五十个大碗,弄几口大缸,不然根本供不起。” “再买几张桌子吧,在旁边新开个摊位,凉鞋也该摆上了。西边的生意怎么样?” “门可罗雀啊!” 黄占英竟然用了句成语,道:“让他们学,活该!这下吃到苦头了。” “哎,心胸要宽大一点,现在四九城茶摊这么多,其实也没办法,大家都不容易。” 强者从不抱怨大环境,因为大环境就是他们搞烂的! 陈奇从不商战,只会心胸宽大,道:“我说你听,不入外人耳。 他们的生意会越来越不好,等他们做不下去了,可能会主动来找伱,让你接收。如果不来,你就去找他们,表示缺人手,愿意吸纳新人。 然后你提条件,让政府解决经营场所,一定要弄个门市,越大越好。同时扩大经营范围,让我们卖更多的商品。” “啊?” “啊什么,你还想一辈子摆摊?到时候,我们就不是茶摊了,而是综合性的小百货商店。” 第29章 新闻学 刘蓓的父亲是导演,母亲是话剧演员。 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被姥姥带大的,报考戏曲学校是她自己的主意,她妈哭着喊着不让考,那也没好使。因为这种学校封闭,一上就是八年,毕业肯定包分配,什么都不用愁。 可能正是这种成长环境,让她从小就很独立,非常有主见。 次日,晨。 六个小演员在一位老师的带领下,坐公交来到了前门箭楼。 说好了不用化妆,不用穿戏服,简简单单的唱几段就行,谁也没想酬劳这回事,供饭就很满意。 现在戏曲演员也都有单位,单位组织演出卖票,但跟他们没关系,每月拿工资的。谁要是私下接活,收人钱财,那问题可大可小… 黄占英知道有几个孩子要来,热情的不得了。 “吃早饭了么?” “我们特意煮了鸡蛋,来先垫垫!” “也不知道你们什么规矩,能不能喝茶,不行就给你们烧点白开水!” 早上顾客不多,黄占英跑到摊位前,大嗓门派上了用场:“瞧一瞧看一看呐,过路的麻烦停一停,今天我们请了戏曲学校的学员来演出,一为回馈大家,二也热闹热闹。 我们卖了这么多天茶,多亏了大家支持才能坚持下去,先在这谢谢了!” 这么一喊,瞬间围了好几层。 就在这简陋的场地,喧嚣的环境,几百年的箭楼下,一位十八九岁的小演员走上来,略带紧张的开口,来了一段穆桂英挂帅。 头些年,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戏都不让唱了,现在才陆续恢复,形成了样板戏与传统戏并举的局面。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好!” “好!” 唱的自然青涩,加上紧张就更别提了,但人群掌声雷鸣,极给面子的喝彩。 缺乏娱乐啊! 从70年代末到80年代末,是传统戏曲最后的辉煌。 简单说,就是市场好,戏曲演员有跟影视明星同样的地位和受欢迎程度,戏曲不是小众,而是大众娱乐。 后世就不行了,都变成小众了,只在个别地域还留存着火苗,比如豫剧。据说豫剧是唯一一个,不用国家拨款就能养活自己的剧种。 于佳佳咔嚓咔嚓拍照,记录着一个个瞬间,这都是踏上大记者阶梯的砖石。 而她突然一愣,赶紧拍了拍陈奇。 “哎哎,有个洋鬼子!” “哪儿呢?” “那边那边!” 陈奇一瞧,果然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兴致浓厚的正往里挤。 “活该你走运,老外都让你碰上了!” 话说今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 中国领导人访美,好人卡特安排了一场文艺演出,最后一个节目是100名不同肤色的美国儿童,用中文唱我爱BJ天安门,一时传为佳话。 之后,美国也派了个国会代表团过来访问,老逼登就在里面,他当时是参议员,还游览了长城。这是他第一次来中国,谁又能想到40年后,他会变成美稀宗呢? 中国已经对美国人开放了签证,一些艺术团体、记者、摄影师、少量游客都陆陆续续的来了。 他们拍了大量照片,带回去给美国的报纸,毕竟咱们国家现在太神秘了,全世界都想了解。 伊芙·阿诺德就是其中之一。 她是美国一家图片社的签约摄影师,当知道可以来中国后,迫不及待的提交了申请。 很快就通过了,而且她还得到了一个特别对待:签证有效期延长6个月,她可以以游客的身份,经国家旅游局安排,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来的时候还是冬天呢,她拍到了火车站里的乘客,雪中的十三陵,工厂里的女工,完了又往南走,参观了青岛啤酒工厂,还去了上海。 转了一大圈,刚刚回来。 伊芙准备这几天再拍拍京城的胡同,然后就回美国,于是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这里没有这个摊位?” “没有,可能是新近开的。” “哈,我要过去问问!” 陪同的翻译无奈,只得跟着往里挤,国家让这帮老外进来,是想让他们看看改革开放的中国,他们对大场面固然感兴趣,但更喜欢拍一些小的东西。 于是乎,一个金毛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大家都很愣,嚯,洋鬼子! 正唱着的小演员一瞧,嗬,还有外宾! 更起劲了。 伊芙到了茶摊前,好奇的打量着一切,黄占英等人顿时紧张起来,互相交换眼神:妈呀,洋人!我们要打倒她嘛? “你好,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她问了一句,翻译译成中文,介绍道:“这位是美国记者,你们不用紧张,正常说话就好。” “我们,我们说什么呀?” 黄占英还是历练不足,有点懵逼。陈奇只得走过来,笑着挥了下手:“哈喽!” “你会英语?”伊芙问。 “自学的,一点点。” “哇,你已经很厉害了,你们是在卖水么?” 陈奇很想用英语对话,但过于逆天,只好装听不懂的样子,通过翻译聊天。 “这种茶叫大碗茶,虽然简陋,但已经有400年的历史了。明朝时有一百三十二行,卖大碗茶属于蒸作行,清朝时有个人叫蒲松龄,他为了搜集故事,在村口摆了个茶摊…” “简单点!简单点!你让我怎么翻译?” 翻译瞪他,道:“而且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怎么不知道大碗茶这么牛逼?” “国际友人在这,我敢撒谎么?伱不知道就代表没有啊?” 陈奇化身烂怂大雁塔的那位大哥,巴拉巴拉一顿输出。 “我们上个月才开始…劳动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光荣的事情,现在环境开放了,我们很乐意尝试新的东西,并且已经做出了一些成绩。 我们今天在搞一个小活动,他们都是学生,你要不要听一下中国传统戏曲?” “好啊!”伊芙点头。 “快快快!” 陈奇赶紧招手,道:“机会难得,给这傻老外唱一段。” 第一个出场的那位小演员过来,更紧张的唱了几句,伊芙听不懂,也不在意,她只是对这个国家的一切充满好奇。 但陈奇怎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薅羊毛,又推黄占英上去,道:“给她一碗茶!” “人家爱喝么?” “你管她爱不爱喝,快点上去!” 黄占英只得倒了一碗茶。 “谢谢!” 伊芙用简单的中文回应,接过大碗瞧了瞧,喝了一口,顿时苦着一张脸,摇头道:“这味道很怪,谢谢你们的招待,我能给你们拍几张照片么?” “当然可以!” 拍完照,翻译松了口气,还好没出什么事故。 他拉着伊芙离开,不忘回头瞪一眼陈奇,这可是国际友人! “我也拍着了!” 于佳佳屁颠屁颠的跑过来,道:“就她喝茶的那个镜头,绝对能成稿!” “你想取什么标题?”陈奇问。 “美国友人青睐大碗茶?” “你们涉外的稿子得专门审吧?那就这么写吧。” 其实太平庸了,如果可以,他觉得应该叫老BJ传统大碗茶征服美国人,两口干了一大碗! 这种标题很熟悉了,后世网上有很多,什么“中国烤鸭香哭德国公公,一人干一只停不下来”“美国小叔子第一次吃中国包子,一口气吃五个彻底被征服”… 流量很足的。 “我本来只想借着唱戏炒炒热度,谁知运气这么好,天降一个傻老外,这下不用愁了…” 陈奇往箭楼西侧看了看,那边的茶摊也摆上了,几乎没什么人,顾客都在这边。 人家也不容易,他不想用太脏的手段,只把自己炒热就行了,等他们生意做不下去,就把他们吸收进来,壮大实力。 13个人,变成33个人,就能提一些更好的条件了。 他和于佳佳讨论稿子,于佳佳此时还有些良知,道:“我觉得有点背离事实了。” “我问你,小演员来表演了吧?” “来了!” “是自愿的吧?” “是啊!” “也有老外吧?” “有!” “人家玩的挺开心吧?” “对啊!” “所以啊,你只是选择了一部分内容,写出来也都是真的,有什么不对?” 他耸了耸肩,“这叫新闻学!” (冇了…) 第35章 龚雪 “王导演!” 这日,又开完会,陈奇叫住了王好为。 “小陈,有事么?” “是这样,我昨天闲着没事看了本杂志,介绍一部电影叫祭红,长影厂拍的,里面的女主角又清纯又漂亮,可能适合庐山恋。” “哦?” 王好为认真起来,问:“你仔细讲讲。” “她叫龚雪,我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的,在里面一人演三个角色。” “三个?” “对,母亲、女儿还有一个仙女,都是她演的。反正我觉得形象还行,跟您推荐推荐。” “龚雪…行,我记住了,我马上找人问问!唉,难为你这孩子,还为选演员费心费力的。” “我也是剧组的一份子,应该的。” 陈奇走了之后,王好为立马联系长影厂。 “你问龚雪啊,哎呦,我们为了请她演戏可是费了老大周折…” 对方开口就吐槽,道:“她是总政话剧团的,两年前想找她拍灯,总政不放人,然后我们筹拍祭红,又想到她了,总政还是不放人,说要去云南演出。 结果她受伤骨折了,没去成,在医院养伤。 我们为了等她,足足推迟了四个月才开机,派人反复做工作,说情,又托关系,总政这才松口。” “那得是什么仙女呀,让你们这么追求?”王好为笑道。 “哈哈,反正你见了就知道了!” 这么一聊,把王好为的心思彻底勾起来了,又连忙联系总政。 总政话剧团是相当牛逼的,她没贸然行事,先找了一位朋友叫车晓彤。车晓彤是话剧团的演员,演过西游记的金角大王,给海尔兄弟配过音,还有亮剑的刘元帅,他多次扮演刘元帅,算其特型演员。 他有个女儿,叫车晓——这父女俩的名字挺有意思… 车晓彤拿来了几张龚雪的照片。 王好为一瞧,明白长影厂为啥宁愿苦等四个月,也要找她了。 这是个特殊的年代。 陈奇看上去跳脱,实际心里很有谱。 比如说英语,他只敢拿着本英语书每天看,造成努力学习的假象。如果不掩饰,咔嚓一下就会说英语了,拜托!你当反敌特是闹着玩的? 1979年和1980年,别看只差一年,很多东西天差地别。 80年代狂野,90年代更狂野,那才是肆无忌惮的时代。 再如庐山恋,看着内容大胆,其实都在迎合高层的口味,还有选角这回事,若非看剧组进展太慢,他也不会吭声。 王好为行动力非常强,她先绕过了总政话剧团,私下邀请龚雪来一趟。 于是在这日上午,创作团体又齐聚小会议室,等着人选到来。 陈奇照例坐在边角,心里也挺期待,网络有云“北朱琳、南龚雪”,80年代双骄!但当时没有这个说法,这是后世网友追忆考古,才弄出来的一句话。 龚雪是真的红,朱琳其实差一点,她拍电视剧更多,女儿国国王buff加满。 他既然来了,自然要一个一个一个一个的见一见这年代的美人们,总不能老见蔡明吧… 等了没多久,忽听外面有人讲话,似乎在询问。 跟着脚步声响起,到了门口忽然变得轻柔,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王好为以及创作团队的目光都向门口投去。 她穿着军装来的,戴着帽子,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凉鞋,身量中等,163左右。 脚也很小巧。 头发从帽子下探出来,似乎带点自来卷,再下面是一张巴掌大的脸蛋。眉毛弯弯,眼睛秀美,嘴唇的形状精致又纤巧,笑起来牙齿又白又整齐,这点殊为难得。 大家都知道明眸皓齿这个词,但具体什么样子又不太清晰,此刻见了人,脑中忽然都生出明眸皓齿四个字来。 “王导演好!” “各位老师好!” 她有点紧张,进来先鞠了个躬。 “你好你好,请坐!” 王好为让她坐下,笑道:“今天私下请你过来,车老师都对你说了吧?” “车老师跟我说了,谢谢您的看重。” 她屁股刚坐下,又想站起来,王好为连忙摆手:“好了好了,不用这么正式,我都怪别扭的,我们随便聊一聊,你能不能把帽子摘一下?” “好的!” 她伸手一揭,王好为的眼睛愈发亮,问:“听说你是上海人?” “对,我在上海出生。” “伱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父亲是个摄影师,我母亲是个美术师,我中学毕业就去了江西插队。” “江西?” 王好为眨了眨眼,又道:“那你怎么到总政的?” “我先报考了部队的文艺兵,那时总政话剧团要排一个剧万水千山,就把我挑中了,然后我就留了下来…去年我拍了长影厂的祭红…” 屋里变得很安静,只剩下一问一答的声音。 因为她讲话太温柔了,与方舒那种京城大妞儿完全不一样,让大家也不自觉的轻声细语,而她坐在那里,双腿并拢,手放在大腿上,腰挺得笔直,像学生考试一样。 “对庐山恋了解么?” “不太清楚,车老师说是个爱情故事。” “差不多吧,里面有爱情,也有爱国情怀…对了,听说你26岁,结婚了么?” “还没有。” “那有过恋爱经验么?” “我一直在部队…” 她红了红脸,“不太有经验。” 王好为又笑了起来,让她念了段台词,品了品,问:“那你有兴趣出演庐山恋么?” “我非常愿意出演,我是说,如果能给我这个机会。” “这样,你先拿份剧本回去熟读一下,话剧团那边交给我,我负责沟通。但先说好,我不保证你一定能参演,只是先来试戏,做做前期准备。” “好的,谢谢导演,谢谢老师们!” 她又站起来鞠躬。 “我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编剧,我们有名的小才子,陈奇!” “你好,初次见面!” “陈老师好!” 龚雪惊讶于他的年轻,但还是叫了老师,俩人轻轻一握手,跟着见过摄影师、副导演等人,然后告辞离开。 这边马上开会。 “第一清纯,第二洋气!” “清纯不用说了,洋气还差点。” “我觉得挺好的,什么叫洋气啊?如果你说天生长的洋气,那可太难找了,其实打扮打扮,穿上漂亮衣服,梳个时髦的发型,那就叫洋气!” “观众又没见过美国华侨什么样,我们如果真按照美国华侨的标准来找,说不定就废了,还是要贴合中国人的审美。” “总之先进来吧,方舒、周里京一组,龚雪、唐国樯一组,把香港的服装运过来,看看感觉。” “嗯,这样也好!” “…” 陈奇有点无语。 这年头拍电影,一天拍一个镜头,一部戏耗一年,司空见惯。 可以说是对艺术一丝不苟,也可以说效率低下,什么事都要开会研究,翻来覆去的研究,他这段时间是充分体会到了。 陈奇抱着本子,埋头出了会议室。 编剧的话语权还是低啊,我可是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登到最高的! (感谢冰下史莱姆升级白银萌… 冇了!) 第32章 试戏 庐山恋与茶摊的工作皆有条不紊的进行。 陈奇在北影厂、前门、门框胡同之间来回奔波,他只是看着懒散,其实很享受这种为事业打拼而充实的感觉。 6月份,夏天终于来临。 气温仿佛一夜之间升了起来,长袖已经穿不住了,灰色、白色的短袖衬衫铺满全城。女同志穿的也差不多,顶多衬衫上印着一些碎花,如果再打把遮阳伞,来一双带跟的凉鞋,那简直是最时髦的姑娘。 这年头衣着打扮与一个人的品性挂钩,简单朴实才是好姑娘,穿的太花哨了,评三好学生、优秀职工什么的根本没有你的份。 前门箭楼。 西侧愁云惨淡,东侧欢天喜地。 黄占英又买了50个大碗,几口存水的缸、几口锅、几张大桌子,横着铺开能有几十米。她把凉鞋光明正大的摆上,又进了冰棍、雨衣,还买了绿豆煮绿豆汤。 冰棍用箱子装着,外面刷上白漆,看着干净,里面用厚棉被保温。 三分钱的是水果冰棍,有杨梅、桔子、酸梅味儿的;五分钱是小豆、奶油、红果的;最贵的是双棒雪糕,要一毛五一根。 这奶油冰棍可是货真价实,每一万支能用200公斤鲜牛奶。 后世你得专门看配料表,是鲜牛乳还是植物奶油,还是代可可脂… “明天我就不来了啊!” “你又要奔赴文艺战线了?” “嗯,主要这边事情解决了,你照我说的做就行,希望我下次再来,能看到我们自己的店。” 陈奇嗦着一根小豆冰棍,并无伤感,黄占英反倒有些愁绪,她觉得俩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回不到当初的革命友谊。 或许若干年后,他叫一声闰土,自己却只能叫一声老爷… 不过这也给了黄占英奋发图强的决心,她已经在啃那本英语900句了。 “行了,我走了!” 陈奇嗦完小豆冰棍,又翻了翻箱子,摸出一根双棒雪糕。 “哎哎,那个贵,你拿个便宜的!” “你给钱呀!” “走了啊!” 陈奇摆摆手,骑上车子走了。 小伙伴们见怪不怪,只说些“陈老师又去了”“女明星腐蚀人”“早晚倒向资产阶级”的话,惹得大家都伤感起来。 他们清楚,陈老师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北影厂,小会议室。 庐山恋的制作班底已经成了,导演王好为,摄影师李晨声,也是她丈夫,这一对颇像西游记杨洁的夫妻档。 制片主任、副导演、美术、灯光什么的也都确定。 陈奇坐在角落里,存在感并不强,王好为让他参与是表示尊重,但他也得有点分寸。此刻,王好为当仁不让的坐在主位,拿着一摞资料。 “先说一件事,汪厂长给庐山恋批了70万!” “70万!大家知道这是什么概念,这是作为厂里的重点影片来看待。” 众人嗡嗡嗡的骚动,都显得很兴奋。 陈奇默默无语,70万,还不够我短剧赔的… “之所以批这么多钱,一来我们要去庐山实地拍摄,二来呢,女主角是个美国华侨,我们想重点突出她的洋气感,会给她置办一些漂亮衣裳。” “衣服去哪里买呢?上海?广州?” “那边也不够洋气,我想从香港买,拜托一下傅奇和石慧同志。” “…” 陈奇眨了眨眼,小声问:“这二位是谁啊?” “香港长城电影公司的同志!” 旁边人顿了顿,额外加了一句:“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他的表情颇为钦佩,再看其他人,提及这两位的时候也不自觉流露出一股敬佩之意。 “等我们的女主角定了,就联系一下他们…好了,现在每个人手里都发了一份资料,上面是我们近来找到的一些备选演员,有话剧团的,有北电的,有中戏的…” 陈奇拿着资料一瞧,都是熟人。 中戏,1976级:许亚军; 北电,1978级:周里京、汪粤、张铁霖、方舒、沈丹萍、刘冬。 中国儿童艺术剧院,陈保国。 上海外国语学院,陈冲。 八一厂,唐国樯。 “…” 他看到名单,先把陈冲划掉。 跟着又把陈保国划掉,陈保国面部线条硬,气质冷峻,不适合。 又斟酌一二,把汪粤划了,汪粤就是西游记里第一版唐僧,皮肤黝黑,浓眉大眼面相忠厚,也不适合。 这是他自己的想法,别人可不晓得,大家也看了看,有人提出疑问:“导演,女主角的备选是不是少了点?都是男演员啊?” “我们尽力找了,达到基本线的都不多,我发动我的朋友一起帮我物色人选,过阵子再看看。” 王好为敲敲桌子,道:“明天开始,他们陆陆续续进厂试戏,我们不怕麻烦,只怕选错。如果你们觉得多人适合,也没问题,我们同时培养几组人选,看哪组最好。” “先散会吧,明天见真章!” 北电和北影厂挨着,距离特别近。 1978年恢复招生,一群青春靓丽的年轻人被表演班录取,在80、90年代贡献了一系列不错的作品,然后老的老,退的退。 但表演班的成就少有人提及,因为78级的导演、摄影系更辉煌,他们构成了一个文化名词,叫第五代。 早饭过后。 表演班的学生都坐在食堂没走,他们知道今天会有人去试戏,但不清楚名单。 张峰毅、谢园、张铁霖关系好,坐在一块嘀咕:“知道什么戏么?” “好像爱情的。” “哎呦,那我俩完蛋了!” 谢园一脸丧气,道:“我和张峰毅哪里像拍爱情片的样子,拍个凶杀片还差不多。” “嘿嘿,我就不一样了,我应该能去上!” 皇阿玛张铁霖颇为得意,他还没变成吹胡子瞪眼的画风,年轻时也是眉清目秀的,忽地又小声道:“你们说女生都有谁?” “这还用问么?” 谢园不可思议,道:“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有方舒!” “对,反正有方舒!” “周里京肯定也有!” 他们看向在前面独坐的一个女生,还有独坐的一个男生,这俩人显得不太合群,但气质非常独特,放在这帮人里也是鲜明夺目,鹤立鸡群。 女生叫方舒,男生叫周里京。 第33章 年轻一代 方舒今年22岁。 父亲是文化部的领导,母亲是中央音乐学院的。 她7岁就在烈火中永生中反串了小萝卜头,小萝卜头都知道吧?课本上学过,牺牲时年仅8岁,是中国年龄最小的烈士。 78年她考进北电,已经演了瞧这一家子。 个子高,漂亮大气,家世还好,在班里跟公主一样。80年代红极一时,可惜是个恋爱脑,后来嫁给了屠洪刚,又离婚了,早早隐退。 周里京今年25岁。 生的英俊潇洒,也是当年最红的小生,拍过人生新星高山下的花环电视剧版等等。 他是甘肃话剧团的,工作关系还在,拿工资上学,自身形象好,有本事,性格清高傲气,说话直来直去,看不上班里的那些男生,连老师都有点看不上。 但他条件确实太棒,老师也都惯着他。 二人表情淡然,稳坐钓鱼台,显然心里有谱。 果然,不一会老师进来了,点名道:“方舒、周里京、汪粤、张铁霖、沈丹萍、刘冬,跟我走!” 嗡嗡嗡! 张峰毅和谢园这个羡慕啊,连拉带扯的不放张铁霖,张铁霖赶紧扒拉:“放开放开,耽误我成大明星,快撒手!” 汪粤有点意外,惊喜的站起来。 女生那边,沈丹萍和刘冬更加欢喜,屁颠屁颠的出了去。 沈丹萍演过不少作品,最近的一部在狂飙里演崔姨。刘冬差一些,演过央视版笑傲江湖的宁中则。 老师领着六个人出了校门,不用坐车,走着就到了,路上嘱咐道:“今天是我们的专场,明天是中戏的,听说中戏就挑了一个,你们机会很大,要争气。” “周里京,你一会有点礼貌,北影厂都是大导演大前辈,别给你扣掉印象分!” 说着进了北影厂,直接奔主楼的会议室。 王好为等人早早等候。 陈奇作为编剧也混了个位置,都是老前辈,主动坐在了最边上。 这年代选演员,首先要像。比如男主角,确定为忠厚端正,那就得找个浓眉大眼的。女主角要楚楚可怜,那就得找个娇软柔弱的。 先要形似,形似之后,才是演技的事情,如何表现人物等等。但这样的方法,也会对选角造成限制,可选的范围不大。 后世不同,并不强求形似,神似就可以了。 比如古月版的教员,是前者;唐国樯版的教员,就是后者。 当然这个前提,最后呈现出来的角色得有说服力,不能像新红楼梦里膀大腰圆的林黛玉,新三国里玩闹一样的曹操,形神俱毁。 所以找的这一批备选,首先得青春靓丽,男的帅气,女的漂亮。 “导演好!老师们好!” “我叫方舒!” 第一个进来的就是方舒,她与王好为在瞧这一家子合作过了,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跟着念了一段台词。 就是陈奇写的那段。 “我还要去看看长江长城,黄山黄河!” “莹姐姐,这难道不都是爱么?” 陈奇很认真的充当一个评审的角色,还在本上记了几句,待她出去,王好为挨个问意见,最后问:“小陈,你觉得怎么样?” “很漂亮,也有功底,但形象不太合适,她的眉眼不是我们传统审美的气质,给人一种攻击性,一看就是个大女人。” “攻击性?这个说法倒新鲜!” “我觉得还不错,先进入第二轮怎么样?” “嗯,也可以!” 紧跟着,一个个青年演员进来,一个个试戏。 陈奇状态很平稳,只有看到皇阿玛的时候差点破功,皇阿玛在80年代也是当红小生呢,后来去英国混了个硕士,跑去香港发展了。 在仙鹤神针里演金环二郎曹雄,差点把关之琳啪啪了。 再然后就是还珠格格了。 一屁股男女官司。 “…” 他默默的在本子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号,没有私人情感,纯属客观判断。 最后是周里京。 他清高,又不代表傻,在北影厂没有撒野的份,老老实实的试了戏。 陈奇画了个对号。 试完戏,开了个短暂的讨论会。 “汪粤皮肤太黑了,很难俊俏起来,先放弃吧!” “周里京和张铁霖都不错,可以进入下一轮。” “我个人觉得,张铁霖有一股轻浮感,演不了害羞腼腆的角色。周里京我觉得还行,方舒么,我还是刚才的观点,我持保留意见。”陈奇道。 “沈丹萍和刘冬呢?”王好为问。 “您想听实话?” “当然!” “太普通了。” 陈奇摇摇头。 “唉,老实说我也觉得普通,放在一般人里很漂亮,放在庐山恋里还不够,远远不够!我预想到女主角难找,没想到这么难,后续再看看吧!” 王好为叹了口气。 现在全国的电力供应都很差,京城也一样,一个院共用一块电表,家家常备蜡烛,这种情况直到90年代才好转。 那台单卡录音机陈建军听了几天,发现电池供不起了,只得忍痛割爱让陈奇拿到了北影厂。北影厂性质特殊,供电相对稳定,换句话说,这也能白嫖。 当晚,302房间门窗紧闭。 梁晓声和葛尤如闻天籁一般,瘫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听“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 那个享受,那个沉醉,不知道的以为嗑嗨了呢。 “…” 陈奇盘腿坐在床上,正想补裤子,一手拿针一手拿线。 老辈人说过:当线头穿不进针孔的时候,用舌头舔直了,就能进去了。 “你们差不多得了,磁带都倒三遍了,该滚就滚吧!” “再听一会再听一会!” 葛尤忙道。 “我明天还要当评审呢,哪有功夫陪你们玩!” “选角选的怎么样?”梁晓声问。 “能演男主角的一大堆,女的不好找。” “那你们到底想找什么样的?” “就是一种,一种…女神,你们懂不懂?” “不懂!” 俩人齐齐摇头。 “她不仅要漂亮,还要让人产生向往,让所有的男同胞看完电影,都狠狠的羡慕里面的男主角,说哎呀,我如果遇到这样的姑娘,死了也甘愿! 就是这种感觉。” “…” 葛尤和梁晓声面面相觑,太微妙了。 (感谢燚燊平安升白银萌,感谢冰下史莱姆又一个萌。 感谢大家的月票! 新书期就是两章啊,上架我都会加更的,怎么说我上本书也拿过习惯性爆发徽章) 第34章 玄学 接下来几日,大家又看了中戏的,各个话剧团的。 庐山恋的创作团队中,有部分人觉得方舒很好,王好为也觉得可以先试一下,便把方舒和周里京凑成了一对,让他们每天来一趟北影厂,说戏,研究,进一步试戏。 张铁霖、陈保国什么的,已经被涮掉了。 陈冲特意从上海来了一趟,她已经拍了小花崭露头角,去年考了上海外国语学院,主修英美文学,然后在81年赴美,跟一个好莱坞的身段教练结了婚。 原本大家对她期望很高,结果试完戏,发现没有想象中的效果,她这会年纪小,脸上婴儿肥,没女主角那份感觉,也被涮掉了。 这日一大早。 陈奇早早的来到会议室。 他一般都会先来,扫扫地、抹抹桌子什么的,有时候还准备好茶水。论职务,他是编剧,论年龄,他最小,这造成了一个很矛盾的状态。 但他自己无所谓,好感度刷刷涨。 今儿一来,他意外的发现屋里已经坐了个人,穿着白色短袖衫,低头写着什么。 “咳咳,同志你好!” “哦你好你好!” 对方一抬头,赶紧站起来,露出一张唇红齿白、俊美不俗的帅脸,尤其那对眼睛,亮晶晶像发着光,身材也好,个头不矮,皮肤白嫩。 陈奇乐了,上去就握手,哎呀丞相,何日带我们北伐啊? 我挖掘机都准备好了! 这不是别人,正是玉树临风,头号奶油小生,唐国樯! “唐老师,我叫陈奇,庐山恋编剧。” “久仰久仰,早听说北影厂来了个天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唐国樯的声音洪亮有磁性,非常好听,热情的招呼陈奇就座,笑道:“我闲着没事,就想着早点来,一看来的太早了,大家还没到呢。” “也快了,这会都吃早饭呢。您从八一厂过来?” “对,你住在北影厂?” “嗯,一直住招待所。” 俩人聊了聊,陈奇一直盯着他脸看,哎呀,皮肤真好啊! 这年代的人皮肤普遍粗糙,他却是天赋异禀,生的又白又嫩,比女人都好看。 拍小花的时候,赶上他过生日,陈冲问他想要啥,他说:我喜欢吃奶油,你给我弄个奶油蛋糕吧。后来陈冲逢人就说:我这个哥呀,皮肤比我都嫩,就是吃奶油吃的。 当时社会上追捧高仓健这类的硬汉,对唐国樯颇有调侃,尤其在1981年他演了孔雀公主,那更是柔情似水,相貌精致,肤色白皙,罕见的俊美! 奶油小生的绰号便传播开来。 这给他造成很大困扰,努力想突破戏路,但成效不大,顶着奶油小生过了好多年,直到三国演义的诸葛卧龙出世。 后来又演了教员和雍正,一举奠定地位。 客观讲,他演技不错的,最早演的几次教员也还好,后来演的多了,就开始流水线生产。而且年纪也大了,总演帝王将相,看上去都一个画风,主观上不思进取,演技大有退步。 唐国樯聊着聊着,发现不对劲,问:“小陈同志,你老看我干什么?” “我就是觉得您皮肤真好,您平时有保养么?” “保养?我这,这天生的吧?” “天生的那可太厉害了,您看我就不行,有点粗糙,这阵子换季,还长痘了…” “哎呀,我说你这个小同志!” 唐国樯一拍大腿,无语道:“两个大老爷们在这讨论皮肤,像什么样子嘛!” “好好,不讨论了,不过您皮肤确实好…” 不知怎的,陈奇一看他就想乐,然后就想调侃,好在王好为等人赶到了,解救了唐国樯。 八一厂与北影厂的关系非常好,八一厂缺少导演,北影厂导演富裕,经常过去帮八一厂拍戏,演员也互有串换。今天就不像之前那样严肃了,比较轻松。 大家随便坐坐,唐国樯道:“王导演,先感谢您找我来,我看了庐山恋的剧本,有个问题,我今年27岁了,会不会大了点?” “但你长的年轻呀!” 王好为笑了起来,道:“我们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首先看形象,只要感觉对就行。何况男女主有五年之隔,五年后自然成熟了。” “哦,那承蒙您看重,我就先试试?” “可以可以,我们先多多沟通,找找感觉,不过我话放在这,我不保证一定用你。” “当然,我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 聊了一会,唐国樯先告辞了,临走还看了陈奇一眼,对方给自己的印象很深,上来就讨论皮肤,唉,现在的年轻人… 他走了之后,继续开会。 王好为道:“方舒和周里京定了一组,小唐的形象和素质不用说了,绝对可以考虑,还缺一个女演员跟他搭一下。这样就是两组备选,我们看到底哪个合适。” “潘虹?” “姜黎黎?” “张伟欣(李小璐她妈,舞蹈演员)?” 一个又一个人选被提出来,要么人家没档期,要么人家单位不放人。 最后还是没结果。 散了会。 陈奇回到招待所,把门一关。 顿了顿,拉开椅子坐下,铺开稿纸。他也觉得进展缓慢,说起来还是自己的锅,庐山恋从上影厂挪到北影厂,很多事情都变了。 “没办法,我还是玄学选角吧!” 他终于忍不住。 想一想,这年代的女演员都有谁? 何晴,才15岁,在浙江昆剧团。陈红更小,才11岁,在小学当文艺委员呢吧。陶慧敏,13岁,应该刚进越剧团… 这仨虽然小,但日后可用。 陈奇在本子上记了一笔。 此外,何赛飞、如萍、董智芝、周洁、林芳兵,也都太小了。庐山恋有五年时间跨度,从二十出头到二十七八岁,不要求找稚嫩的演员。 “李健群呢?” 陈奇忽然想到了这个名字,她应该在上戏舞美系念书吧,也没有表演经验。 不过他也记了一笔,日后留用。 “朱琳在哪儿呢?在什么卫生研究所工作呢,演庐山恋母仪天下么?” 而他想到了朱琳,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另一个名字,这二人在后世的网络上被新时代网友津津乐道,他沉吟片刻,在本子上画了个圈。 “就她吧!” 第40章 陈老师 很多人有个误解,觉得老一辈演员演技差。 其实不是差,只是受限于影片和角色类型的单一,伟光正永远是伟光正,奸诈小人永远是奸诈小人,日本鬼子永远是日本鬼子。 如果给他们发挥的机会,比如陈强,老爷子一人塑造了两大丰碑反派,黄世仁和南霸天。按理说,形象已经定型了,但后期他又跟陈佩斯拍了一系列喜剧片。 诶,你就可以看到一个非常可爱的小老头,与之前的印象完全不同。 再如冯恩鹤,以前那也是演正面人物的,后来在潜伏里演了吴站长,一下子就“峨眉峰,还tm独照,颇具浪漫主义气质啊!” 想当个好演员,天赋、努力缺一不可。 龚雪不是科班出身,在话剧团里跑龙套,只演过一部电影,除了形象好各方面都很欠缺。 此时王好为一喊,她立马就慌了,忙道:“导演,是我走的不对么?” “不是你走不走的事儿,你穿高跟鞋已经可以了,走路很稳当…” 王好为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是这个感觉不对,你就像一个国内姑娘在装海外华侨,不像真的从美国回来游山玩水的。你自己再酝酿酝酿,一会再试试。” “好好!” 龚雪连忙翻出剧本,找块石头一坐,自己揣摩。 但演戏这东西,不是想行就能行的,悟性非常重要,并非每个人都是周迅。 过了一会,重新走戏。 “3,2,1,开始!” “停!” 这次坚持了2分钟,王好为觉得稍强一点,但还是不满意,她走过去道:“来来,我们研究一下。” 王好为也坐在石头,耐心交流:“我们开会的时候讨论角色,不是讲了好多东西么?你当时理解的也很好,为什么拍起来就差点意思呢? 现在的问题是,你演华侨的痕迹过重,举手投足不自然。” “对不起导演!” “没关系,这才第一天拍,你经验少,入不了戏很正常。我们也不用着急,给你时间慢慢揣摩。” 王好为心态倒不错,这年头拍戏慢,都是一点点磨出来的,大家都习惯了。 跟着又走了几遍,还是不行,索性拍唐国樯的戏份。 陈奇都看傻了。 一大早出来,到这布置,然后走戏,折腾,休息,走戏,到最后正式拍的时候,只拍了一个镜头——唐国樯坐在枕流石上看书。 下午五点,收工! 为什么收工?因为云层多了,太阳被遮住了,光线变暗拍不了,这年头拍外景受自然光的影响极大。 “哎呀我去!” “后世也就王家卫和侯孝贤敢这么弄!” 陈奇又帮着搬东西,见大家的样子都见怪不怪,特坦然。 回了饭店,吃晚饭,然后就没事了,这种剧组生活让他好不习惯。他上辈子攒戏,又是编剧又是制作人,一天24小时忙忙碌碌,连叫外围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清闲也挺好。 他有时间写自己的武侠,哦不,武打小说… “咚咚咚!” 约莫七点钟的时候,陈奇正写着,忽听一阵敲门,过去开门,王好为领着龚雪站在外面。 “王导,您找我有事?” “白天你也都看见了,我想着跟你再研究研究,帮小龚尽快找到感觉。” “…” 陈奇看了看龚雪,她瞄了一眼,不好意思的往后躲了躲。 “哦,可以啊,请进请进!” 王好为进了屋子,略作打量,笑道:“小陈,你还挺爱干净的啊。” “这样舒服,总不能脏乱差吧。” 他想关门,顿了顿,还是留了一道缝,屋里就一把椅子,王好为也是通透,主动坐在了床边上,把椅子留给龚雪。 她今年39了,导演,已婚,总不能被人说三道四。 “今天的情况伱也看到了,我之前跟小龚讨论了一下,总觉得不尽如人意。你是角色的创作者,你有什么想法?” “您是说针对今天的戏?” “对,小龚的表演。” “呃,您是想听实话?” “这不废话嘛!我找你逗闷子来了?” “…” 陈奇看了眼龚雪,冷漠无情的往外吐词:“僵硬!不自然!不生活化!完全没有女主人公的精神气质!” 每往外蹦一个词,龚雪的脸蛋就白一分,绞着手指头,默默低下头。 “具体说说!”王好为道。 “你在涉外饭店住了一个礼拜,观察华侨的言谈举止,然后模仿…但我个人觉得啊,模仿只是前期准备,最好不要带到戏里。 你模仿一个华侨,观众看的是你,还是你模仿的人物? 演员自己的特质很重要,把你观察到的东西融入自身,抓住一个点就够了,比如自信。” “自信?” 龚雪抬头,眼睛眨啊眨的,被批评的有点可怜。 “你看那些华侨,是不是个个抬头挺胸,充满优越感?因为我们穷,人家富裕,肯定有优越感。但你不能表现出优越感,那样就让人讨厌了,你可以表现出一种自信。 你想想看,你父亲是国党军官,在美国生活优渥,受过高等教育。你是坐着小汽车上山的,住庐山宾馆,豪华套房,那么多工作人员伺候你一个! 你怎么可能不自信呢?? 你几乎没有灰暗的情绪,一切都是向上的,你把这点表现出来,精神气质就有了。” “继续说!继续说!” 王好为催促。 陈奇是不会主动说这些的,王好为首肯了,他才会讲,又道:“要表现出这点,不用揣摩太复杂的东西,第一,你一定要挺胸抬头,要爱笑。第二,你走路的步子要大一点。” “步子?” 龚雪一愣。 “就像这样…” 陈奇说着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指了指自己的裤子,道:“你穿的是喇叭裤,裤腿肥大,你步子小了就缠在一起了,非常难看。 步子大一点,高跟鞋的力度要出来。 就是那种哒!哒!哒! 鞋跟点地的力度。 还有包…” 陈奇拎过自己的帆布包,单肩一挎,像挎着LV一样,穿着两双破拖鞋,像穿着爱马仕一样,挺胸抬头,腰臀风骚,大步一迈,piapiapia~ 客观讲,他拿女式包的经验,远超现在的大部分女同志。 现在的女同志,拿个洋牌包都不知道怎么拿好看。 “你就这样走,上了桥,然后看到了枕流石,哇,惊叹!露出灿烂的笑容,最好再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咯咯咯咯…” 噗嗤! 龚雪没忍住,掩嘴笑个不停。 王好为更是哈哈大笑。 “你不是要拍照么?注意,你拿的可是一次成像相机(一次成像相机早就有了,也是从香港买的)” “这玩意国内谁见过?但你是富家大小姐,那就是个玩具,要表现出非常熟练,且不太在意的样子…” 陈奇看着她,鼓励道:“剧本只是基础,你自己的揣摩是添砖加瓦,等你站在镜头前,你更是这个角色的掌控者,你不要被它控制。” “周筠是谁啊?” “角色给了你,你就是周筠,你从明天开始穿着漂亮衣服,戴着小洋帽,拿着照相机,到处游山玩水,不用考虑任何东西…什么叫找感觉?这就是感觉!” 王好为保持了几秒钟的惊讶,仿佛在回味着刚才这一大串话,这一串话,不像平常开会时讲的什么深入揣摩角色,各种理论分析。 非常的通俗易懂,且丝丝入扣,层层推进,把这场戏分解的明明白白! “小陈啊!你都从哪里学到的知识?我搞了十几年电影,都说不出你这番道理!” “没有没有,您言重了,我就是喜欢看电影,没有一万部也有八千部吧,还喜欢看杂书,喜欢瞎想,都是我自己琢磨的。” “一万部?你怎么不上天呢?” 王好为啧啧感叹,在没见过天才之前,是不知道天才是什么样的,这种人若是进了北影厂,咝! “…” 龚雪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心潮起伏。 他年纪这么小,却懂得这么多,关键是自己能听明白,就像手把手教自己该怎么演一样。自己最怕的就是没头绪,不知道该怎么演… 好厉害的人呀! 第41章 大白兔 “3,2,1,开始!” 话音方落,龚雪拿着地图,左顾右盼的走过来。 忽然看到了石桥,眼睛一亮,步子哒哒哒的迈开,红色喇叭裤随着她轻快的步伐一前一后,一前一后,像拖拽出两只花朵,煞是好看。 她带点雀跃的小跑上桥,溪水潺潺,枕流石就在下面。 “哦~” 龚雪小嘴微张,一副终于找到你的样子,用咯吱窝夹住地图,手忙脚乱的从包里翻出相机,咔嚓咔嚓拍照。 “好!” 王好为终于满意的喊了一声。 “导演!” 龚雪忙不迭的跑过来,面露期待:“这次怎么样?” “不错,有我想要的感觉了,没白让你悠闲了几天。” “是您有耐心,不然我愁都愁死了。” 王好为讲究慢工出细活,没有理想的效果宁愿不拍,她采纳了陈奇的建议,让龚雪什么也不用想,就去游山玩水,拍照打卡,果然有成效。 “龚雪同志,进步很快嘛!” 唐国樯也笑呵呵的过来,他这几天也很无聊,问:“导演,这下能拍了吧?” “可以拍了!” “你们准备准备!” 终于拍了,龚雪过了自己的第一场戏,在喊停的一刹那,满心欢喜都快溢了出来。 陈奇在外围看着,没什么波动,因为她没能与角色融为一体,只是用了速成的手段。不修内功,直接练外功,用程式化的动作和表情来凸显人物。 演技分两种,一种是明星演法,一种是演员演法。 比如刘德华,一辈子都是明星演法,不是说不好啊,挺好,观众看了也喜欢,也能拿影帝。 陈奇在后世看过龚雪的片子,觉得挺适合明星演法,等他碰到巩皇和曼玉的,那才有兴致交流交流,什么叫演员! 当然,此时的龚雪不知道自己被极个别人看低了。 她沉浸在开心的情绪中,只是偶尔偷偷瞄一下。 “龚雪,有你的包裹!” “谢谢!” 又过了几日,这天刚收工,龚雪回到饭店就接到了一个邮递包裹,附带一封信。 庐山到上海不算太远。 她拆开信,是父亲写的。 “小雪,见信好: 得知你在庐山拍戏,我和你母亲意外又欢喜,你竟然离家这么近,但遗憾的是我们出门也很麻烦,最近工作忙碌,无法去探望,勿怪。 你自己注意身体,我们一切安好。 为表歉意,特附大白兔一包,慢慢吃…” 她笑了笑,又有些伤感。 前些年,摄影师父亲被查出莫须有的海外关系,画家母亲被定义为资本家小姐,自己也天天被训话,所以在中学毕业后,主动去插了队。 在乡下种地,能吃苦,然后当文艺兵,也能吃苦,一天走几十里地,脚都磨出泡了也不吭声。 因为没办法,她家庭成分摆在那,没资格叫苦。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尽力表现,争当标兵,这样日子能好过一点。 后来父母恢复工作,自己进了话剧团,远在京城,一晃十年没有陪在父母身边,只能偶尔请假回去看看… 她一直想着做专职演员,最好能调到上影厂,怎奈话剧团对她拍电影非常有意见,这次若非北影厂出面,恐怕还是不放人。 “北影厂…” 龚雪拿着信纸,一时有些出神,其实没想过能与北影厂有联系,还拍这么大的戏。 她又拆开包裹,果然有一包大白兔奶糖,还附带了一本故事会杂志。 大白兔奶糖赫赫有名,前身是1943年创立于上海的一家糖果厂,叫“ABC米老鼠糖”,包装也是米奇老鼠图案。 后来被收归国有,米老鼠崇洋媚外,肯定不能用了,就改成了大白兔——迪士尼法务部也松了口气。 起初每天只能生产800公斤,号称七颗大白兔等于一杯牛奶,那是轻奢食品。尼克松访华的时候,就送了他一包。 比较难买,她父母能寄来一包,肯定花了不少力气。 龚雪最爱吃大白兔了,剥了一颗塞进嘴里,含了一会,似乎想到什么事情,拿起那包糖往起一站,又顿住,眨了眨眼睛,然后才出了去。 “咚咚咚!” “小龚,找我有事么?” 王好为打开了门。 “我爸爸妈妈给我寄了一包大白兔,我想分给大家,又不会分,您能不能帮帮我?” “哟,大白兔可是稀罕物!” 王好为念头一转,就知道她怕处理不好剧组的人际关系,来问自己的意见,爽快道:“既然是稀罕物,就可着主要人员来,每人一颗就差不多了,谁也不会挑理。” “嗯,我知道了,谢谢导演!” “这有什么谢的,我发现你就是太客气,组里的人都不错,不用担心乱七八糟的事。哎对了,小陈帮你那么大忙,你给人家留出几个,好歹是个心意。” “我知道了,谢谢导演!” “行了,赶紧走吧,我都折寿了!” 她被王好为赶走了,抿着嘴又跑下楼,咚咚咚再次敲门。 “咦?龚雪同志,有事么?” 陈奇拉开门。 “我爸爸回信了,还寄了一本故事会,就是你说的那本杂志。” “还寄杂志了?那太好了,谢谢啊!” “不用不用,我该谢谢伱才对,没有你给我讲戏,我可能现在也找不到感觉…对了,我爸爸妈妈寄了糖来,你别嫌弃。” “大白兔啊,好东西,我拿两个得了,你可以给大家分分。” “嗯,那我先走了。” 她扭头就走,生怕被人看见。 陈奇耸了耸肩,回屋剥了一颗,品了品,可能是心理作用,感觉比后世好吃。 他又拿过那本故事会。 话说故事会的诞生很有意思。 1962年,教员提出要对群众进行社会主义教育,“我们从现在起,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使我们对这个问题,有比较清醒的认识。” 于是全国出现了很多宣讲员,他们把革命斗争、红色历史等编成一个个小故事,深入农村给那些农民讲,仅上海就有2000名宣讲员。 在这个背景下,故事会应运而生,是一本专门讲故事的杂志。 特殊时期,杂志改名叫革命故事会,今年初又改回来了,上海着名书法家周慧珺题写的刊名。那个津津乐道的封面——说书俑,现在还没有呢。 故事会最牛逼的时候开办了名家专栏,找金庸、席慕蓉、白先勇、冯骥才、苏童、莫言、陈忠实等人约稿。 金庸当时很快就写了一篇故事,编辑部觉得不太行,给退稿了。金庸又挑一个从未发表过的短篇汝州僧,这次成功了。 汝州僧是清朝三十三剑客图里的一个故事,金庸给改成了白话。还有他的越女剑,原型也来自三十三剑客图。 此刻,陈奇随便翻了翻,内容乏善可陈,都是手抄本。 人道洪流时期,诞生了很多禁书,这些禁书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现在解禁了,主流杂志不屑于这种东西,只有故事会肯登载。 确属于通俗小说。 跟着,他又找到一篇约稿函。 “短篇故事,最多不超过一万五千字,三四千字的小故事更欢迎。” “中、长篇故事,字数不限,视情况连载。” “嗯…” 他想了想,太长的自己也不爱写,五万字左右吧,一个文学剧本的长度。 每千字2—7元,就按7块钱算,350块钱! 陈奇挑了挑眉毛,虽然没有剧本挣得多,但自己脑子里的故事多啊,回款周期还快,是长期饭票! (冇了…) 第47章 局限性 何成伟很快又来了一趟。 送来了最新出的故事会,以及一大包信件,顺便带走了木棉袈裟的下半部。 剧组同仁反倒很淡定,早就知道他是个故事大王,与有荣焉就对了。 于是陈奇在枯燥的剧组生活中,又多了一项乐趣,拆信玩。这些信大同小异,多数没啥内容,他也懒得回,只给一封来自成都金牛区文化馆的回了信。 因为写的挺有意思,希望自己能以四川为背景来一部小说。 巴蜀之地,自古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各种传说故事数不胜数。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堪称传奇,金庸作品里的峨眉派和青城派也是大名鼎鼎。 甚至诞生了一个锚定的门派:蜀中唐门! 甭管武侠、仙侠、玄幻,甭管小说还是游戏,只要有这个门派出现,大家就知道是玩暗器的。 还有“一代宗师”海灯法师,也是四川的。 总体来说,以四川为背景未尝不可,但他刚写完木棉袈裟,不想把自己搞得跟打工人一样,兴致来了再说吧。 ……… “您是?” “我是耿桦的姐姐,你就是周筠吧?” “是的,耿桦跟我提起过您,姐姐好!” “哼!不要叫我姐姐,我可担待不起…” 一栋别墅的外面,龚雪和张金玲正在对戏。 女主是美国华侨,男主身份也不差,爸爸是高干,母亲生病,才跑到庐山来疗养。普通人的低谷与高干的低谷是两个概念,你觉得人家没落了,殊不知人家住别墅。 所以庐山恋的本质,应该叫少爷与千金的爱情故事。 张金玲脸盘子往下一耷拉,说话很不客气:“耿桦不在!刚才来了两个人,找他审查写交代去了,你们俩成天早出晚归,专找僻静的地方密谈,还有联络点和接头暗号,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请你不要再来找他了!” “耿桦还年轻,有大好的前途,你不能这么自私,也要为他考虑一点!” 张金玲的角色相等于神雕侠侣里的黄蓉,专门拆散这对鸳鸯的,她体格大,气势汹汹的衬托得龚雪像一只小羊羔,惊慌失措。 “好!” 王好为拍了拍手,笑道:“你们越来越有默契了,对人物感受越来越深刻,照这个进度,我们国庆节之后就可以回京了!” “大家先休息吧,先吃饭!” 今天总算不是萝卜白菜了,变成了白菜土豆。 陈奇拿着饭盒排队打饭,坐在石头上,没有讲故事,因为国庆节快到了,剧组放假两天,还要搞个晚会庆祝庆祝。 现在每年的法定假期只有7天,元旦1天、春节3天、“五一”1天、“十一”2天。直到1999年才规定,国庆、春节、“五一”法定节日加上倒休,全国放假7天,即黄金周。 倒休,就是调休。 而且你以为那是让你休息的嘛?天真,那是让你们消费哒! 陈奇对剧组放假两天这件事,表达出了莫大的惊奇,后世谁听说剧组还有法定假期的??有些赶戏的组,连春节都照样拍。 “今年建国30周年,意义重大,各地都在搞活动,我们身在庐山也不能落后。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大家抽空准备个节目,条件简陋,心意尽到就行了。” 王好为说完,唐国樯顿了顿,忽道:“我也有个事情,借此机会说了吧!” “国庆节之后,我就要举办婚礼了,日子很早就定了。今天告诉大家一声,剧组人太多,我那个场地也装不下,就不请大家前去了,但是喜糖一定有,别见怪啊!” “哟,恭喜恭喜!”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气氛忽然热闹起来,七嘴八舌的道贺,陈奇问:“不去就不去,有照片没有,起码让我们看看啊?” “对对,照片!”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 唐国樯满脸通红,还是拿过自己的包,翻出一个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照片。陈奇一瞧,女人五官端正,白白净净挺好看的,是八一厂的厂医。 家庭背景深厚。 他这段婚姻闹得风风雨雨,都骂他是陈世美,逼死妻子巴拉巴拉。 但究竟怎么回事,这里说不了太多,不然又和谐了,只能说并非舆论传的那样。一个演员能演领导人,尤其是教员,事先都要政审的… 吃了饭,继续拍摄。 王好为把龚雪叫到跟前,道:“你听了耿莹的话,决定主动离开,一会要拍你伤心欲绝的样子。伱顺着这条路一直跑,一直跑,要流泪,要悲痛的不得了,明白么?” “我明白!” 龚雪点点头。 “那好,先试一遍!” 为了这场戏,她没穿高跟鞋,换了一双平底的皮鞋,紫色束腰裙子,比秋裤还厚的丝袜。 “预备了!” “3,2,1,开始!” 话音方落,龚雪就开始跑,边跑边痛苦的不得了。 王好为很满意,陈奇不忍直视。 这年代的演员都很端着,拿腔拿调,话剧风格浓厚,基本没有生活化。但这不是他们的原因,是影片类型太单调了,缺乏生活化的电影。 等80-90年代,视角落在小市民身上了,表演就不一样了。 王好为是个好导演,却也避免不了时代局限,拍摄手法比较夸张,就像这段戏,陈奇都能想象出来,后期肯定配上激烈的音乐,一个女子伤心的在林中奔跑,然后突然给个特写,又突然拉远,跟鬼畜一样… “好!” “感觉不错,我就要这个效果,能行我们就正式拍了!” “可以的,导演!” 龚雪现在自信心也上来了。 于是正式拍,她又疯跑了一遍。 “小龚啊,你还挺有天赋的嘛!” “当初选你选对了!” 等她下来,迎来了一通不要钱的赞美,她矜持的微笑回应,内心也不免有点小得意。 “不错不错!” 陈奇拍着巴掌,又竖起一根大拇指,笑道:“跑的真好看,继续加油!” “谢谢!” 龚雪笑着回了一句,背过身,轻轻咬了下嘴唇,怎么这么不真诚呢?虽然这个家伙也在称赞自己,但就是莫名感到了一种敷衍,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样子。 她的戏是陈奇教的,他如此态度,她很在意。 (冇了… 铁皮柿子蛮好吃的,推荐一下。) 第45章 第一部武侠 陈奇摸了摸鼻子,想笑,又不礼貌。 大哥你来真的啊,我都是装的,这也太能共情了。 “见笑了!” 半晌,何成伟才抹了抹眼睛,叹道:“后半部更精彩,我还以为通篇武打呢,没想到男女之情也如此感人。尤其是结局,真好。 他们如果在一起,固然可喜,但人生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这种残缺的美才令人回味无穷。” 文青! 陈奇一个标签贴上去,除了文青,没人这么说话。 “现在追求严肃文学,几乎没有人写通俗文学,写得好的更是少之又少。您肯写一篇通俗小说,着实不易,我们杂志社对此表示感谢,并希望您能长期投稿。” “言重了,我很愿意给你们投稿,但对尺度把握不准,你们收带点封建迷信的故事么?” “比如呢?” “比如沈万三和聚宝盆。” 陈奇把白天没讲完的故事,完整的概述了一遍。 “聚宝盆?何止封建迷信,这是宣扬不劳而获的资产阶级腐化思想,我建议您还是保守一点。”何成伟吓了一跳。 “那恐怖惊悚的呢?“ “有鬼神么?” “没有,都是人为的装神弄鬼,或者精神病人的臆想。” 他对这一套很熟,投资过几部国产恐怖片,里头全是大波浪妹子,动不动就脱衣服,看国产恐怖片谁奔着恐怖去啊?都是看擦边的。 但何成伟听了,不甚明了,问:“能不能举个例子?” 陈奇随便讲了一个故事,给对方听了一愣一愣,甚至有点冷,脑袋跟拨浪鼓似的:“保守一点,保守一点!我们虽然搞通俗文学,也不能这么无视边界。” “那你们的范围就太小了,可写的类型没多少。” “您写木棉袈裟那样的就好,武打内容多一点,就算有问题也能掩盖过去。别的类型么,只希望思想解放快一点吧!” 何成伟与陈奇很聊得来,畅谈半夜。 他惊讶的发现,对方比自己拜访过的任何一位“故事大王”都要厉害,崇明岛那位一口气讲了十几个故事,已惊为天人。 陈奇虽然没讲十几个,但对故事类型的理解,对节奏的把握,还有极其丰富的储备库都远胜于人。就像沈万三的聚宝盆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随口吐出的只言片语,都不禁让人遐想,这肯定是个好故事。 来之前主编交代,要千金买马骨,何成伟觉得差不多了,便道:“我们十分乐意给您千字七元的稿酬,您是编剧,想必应该了解行业情况。” “一介新人,承蒙看重,我由衷感谢!” 陈奇在北影厂闻名,在故事会又没名气,自然要感谢一下。 心里也暗喜,OK,长期饭票到手! 木棉袈裟每天写四千字左右,五万字要十几天,能挣350块钱。若按这个标准,十个故事也才3500,性价比貌似不高,但他轻松愉快。 因为他打算写的都是电影剧情,改一改,当成小说发上去,不费脑子,费手而已。 对方想要武打,那就写武打好了,正好自己也挺感兴趣。 何成伟第二天就回去了。 故事会是双月刊,一月份起算,九月份要出下一期,陈奇投的正是时候。 1981年,南风杂志连载梁羽生的白发魔女传,这是港台武侠小说第一次公开在内地亮相,同年,武林杂志短暂连载过金庸的射雕英雄传,被叫停了。 金庸小说在整个80年代都属于盗版文学,没有出版社搞这个。 直到90年代初,金庸授权给三联书店,才出了一套正版的小说全集。 表面上是版权问题,实际上是立场问题。金庸是知名右派,在明报写了不少反动文章,之所以90年代初解禁,是因为他辞掉了明报社长一职。 那梁羽生为什么行呢? 梁羽生是左派,与大陆关系一直很好…梁羽生和金庸最早都在香港大公报任职,俩人共用一张办公桌。 现如今,改开之后第一部公开亮相的武侠小说要易主了! 庐山恋拍了一个月,眨眼到了九月初。 这日凌晨,印刷厂灯光通明,新鲜出炉的故事会一捆捆的被送上车,发往各个报刊点和邮电局。故事会目前的发行范围,主要在上海、江苏、浙江、安徽四个就近的地方。 上海,火车站。 国庆节还有段日子,火车站已经在准备了,今年是建国30周年,逢整数,必重视。 红旗插上了,墙上一直挂着现领导人的画像,庄严肃穆,与以往无异。 但仔细瞧来来往往的人们,衣着细微处的装饰,寸手不离的文艺报刊,偶尔大胆的玩笑…又能体会到在封闭与开放之间一股欲望释放的萌动。 “有花城么?” “没有!” “收获呢?” “卖光了!” “那还有什么?” 刘万宝穿着灰色的短袖衬衫,拎着皮包,一瞧就是出差人群,操着一口四川话询问。 “有故事会!” “没听过啊,多少钱一本?” “两毛四!” 刘万宝看着不起眼的小本杂志有些犹豫,想想又算了,买吧,不然火车上太无聊了。他要回西南,要坐40多个小时的火车。 他买了一本故事会,在候车室找了个位置。 一看目录,硕大的字体:木棉袈裟! “啥子嘛?” 他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的看了起来,没过几秒钟,就不自觉的小声骂了一句:“好几儿牛批的样子,写武打!” 瞬间两眼放光。 又过了一会,他放下腿,弯腰前倾,双手捧着继续看。 这版木棉袈裟,陈奇为了突出文字吸引力,特意加了一些武打场面,描写了一招一式,还取了什么罗汉拳、碎裂脚、大小擒拿三十六式、夺命霸王枪等俗不可耐的称呼。 他觉得俗不可耐,现在人却是进入新世界,如饥似渴。 “…” 刘万宝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某些段落还反复观摩。 比如丁默与林英初遇,林英芳心暗许的心理活动:“好生俊俏的小郎君,身手也好,人看着也老实,若是两情相悦,一起闯荡江湖,岂不快活?哎呀,我好不知羞,怎么想到这等事来…” 这等女子,在这年头不亚于潘金莲,足以让男男女女脸红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刘万宝猛的一拍大腿,骂道:“哈麻皮!你给劳资断在这里,掉悬崖死没死,劳资睡不着觉喽!” 他怒从心头起,使劲往起一站,似想汹涌澎湃的骂一番,结果又突的一拍脑袋。 “完喽!” “劳资滴火车!!!” 第50章 文代会 有两种方法可以快速拉近人与人的距离。 一种是共同做一件事,不管好事还是坏事;另一种是交一次心。 龚雪此刻便如此,而且她冷静下来,也知道陈奇说的话没有恶意,只是在勾引…呃,引诱…那个,引导!在引导自己。 但她仍然很害羞,就这样默默走到了岔路口,陈奇忽道:“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再回去。” “嗯!” 她点点头,很听话的先走一步。 “啧啧,果然我见犹怜。” 陈奇看着她背影,想着刚才梨花带雨的样子,这等纯天然的江南秀美,在后世太难寻了。 其实龚雪拍大桥下面时,演技已经很不错了,处理的非常细腻。早期确实不行,只有一张脸,而且她芳华正好的时候,没有多拍几部戏,比较可惜。 今天她主动问自己的不足,着实让陈奇高看一眼,是个挺好的姑娘。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他故意逗留了一会,才迈步往回走,嘴里胡乱哼哼着,又突发奇想:“有机会把朱琳找来,让她和龚雪同框一部戏,梅兰竹菊左拥右抱,啊呸,各具千秋…后世那帮沙雕网友不得给我烧香立庙,攒攒功德钱?” “小龚,才回来啊?” “嗯,出去散散步,您早点休息。” 那边厢,龚雪回了饭店,小跑着进到自己房间,把门一关,背靠着房门一动不动,好像脑袋放空,莫名发了一会呆。 她觉得自己今天太大胆了,竟然说了那么多事情,这些事她连爸爸妈妈都没讲过,因为怕他们担心。 “小龚?” 背后传来敲门声,她转身开门,笑道:“金玲,你吃完饭了?” “我都吃完两遍了,你怎么出去这么久?” “我看晚霞好,就多看了一会…” “今天有晚霞么?” 张金玲挠挠头,拿来一件衣服,道:“不知什么时候破了,还得麻烦你补一补。我虽然会针线活,但跟你一比呀,就像烧火丫头似的。” “你别这么说,怪不好意思的。” 龚雪接过衬衣,找出针线包,麻利的穿针引线缝了起来,没有半点不耐或勉强的意思。 60年代,每人每年只能买三尺布,后来涨到六尺,随着纺织业发展慢慢提高。这个视各地情况具体而定,现在最多的地方,每人有一丈六尺布了,结婚的时候再补助一丈六尺。 孩子多的穷家庭最难,买点布都给孩子做衣裳,大人只能穿回纺布——就是将各种破旧的布料打烂,重新纺纱,特别粗糙,穿在身上甚至有刺痛感。 所以这年头一件衣裳破了,都是缝缝补补,没有扔的。 龚雪坐在床上补衣服,张金玲也没闲着,一通给她输出情绪价值:“你看你呀,长的好,性子好,又心灵手巧的,怎么生的呢,我都羡慕死了。” “你也太夸张了。” “我说真的,谁要是娶了你,那叫攒了八辈子的福。” “你再说我不帮你补了!” “好了好了,不说…” 张金玲是北影厂三朵金花,代表作渡江侦察记大河奔流许茂和他的女儿们,80年代中期结婚生子,隐退的特别早,后来鼓捣书画去了,拜了齐白石的一位弟子为师。 “手艺就是好,比我强百倍,以后回京城我也找伱。” 衣服很快补好了,她开了句玩笑,又道:“哎,你听王导说了么?我们再过十天就回去了。” “没听说呢,怎么?” “月底开文代会啊,王导和我都要去参加。” “你要参加文代会?真好呀。” 龚雪眼睛闪亮,心生羡慕,张金玲笑道:“你别急,等庐山恋上映,你也有份了。” “那还不一定呢!” “怎么不一定,这片子水准摆在这,绝对能成功。” 张金玲走了,一番话搅得龚雪患得患失,她当然希望庐山恋能成功了,又想还有十天就回去了,忽然生出些不舍之意。 “小陈!” “这边这边!” 陈奇回来的时候,被叫到了一楼餐厅,联欢会结束,还有一帮人围坐一起,划拉剩下的瓜子、土豆什么的。明天也休息,大家都很放松。 “你刚才唱的歌可不怎么样啊!” “祝酒歌能让你唱成鬼哭狼嚎的也不容易!” “今天状态一般,改天再给你们唱,你们聊什么呢?” 陈奇腿一跨,就坐了进去,王好为给他抓了一把瓜子,笑道:“正好通知你一下,剧组正式决定,十日后回京。有几位同志包括我,要参加月底的文代会,大概有半个月休息时间。” “那就11月中继续拍了?” “嗯,12月就能完成了,正好半年。” “您冷不丁一说,我还挺舍不得。” “大家都舍不得,以后有机会再来,说不定庐山恋上映的时候,我们就能再来一趟呢。” 陈奇嗑着瓜子,点着头,随口问:“这次文代会不少人吧?” “反正我收到的消息,大概有三千多人,搞美术的、写字的、搞音乐的、跳舞的,还有我们拍电影的,全体都有…” 王好为掰着指头给他数,也露出向往之情,道:“这是风向转变后第一次文代会,茅盾、巴金、夏衍、叶圣陶、冰心、臧克家、白杨、张瑞芳、孙道临、秦怡、陈强、夏梦…你就想去吧,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来!” “那您得给我要签名…嗯?” 陈奇忽地一愣,问:“您刚才说谁?夏梦?” “对啊,傅奇和石慧同志也要来呢!我们剧组那些漂亮衣裳,多亏了人家帮忙。” 王好为直呼夏梦,对另两位却加了同志的后缀。 “哟,那我能不能见见啊?” “大会你肯定混不进去,不过他们应该会来北影厂做客,能见着。” “我要是见不着,可就怪您了啊!” 陈奇嘴上哈哈,脑袋里不知已经转了多少弯。 文代会,即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第一届1949年,第二届1953年,第三届1960年,这次是第四届,选在了10月30日召开。 每一届国家领导人都会亲自出席,非常非常重视。 话说庐山搞了国庆联欢,远在京城的大会堂也在搞。 1979年的除夕夜,消失多年的交际舞突然出现在了政府的联欢会上,这预示了一个符号,跳舞可能要解禁了。但民间不敢张扬,都在偷偷摸摸的跳。 到了国庆节,官方又办了一场,态度愈发明显。 参加者中有一个特殊的家伙,他叫王朔。 王朔在青岛的北海舰队当卫生员,回家探亲搞了一张票,然后三观被刷新。 因为他看到的是无数穿戴时髦的青年男女在跳华尔兹,大厅里响彻着蓝色多瑙河维也纳森林,这一切让他很不习惯。 在这个保守与开放混淆,迷茫与摇摆杂糅的年代,正如王朔所写: “我感到世道变了,我和我身上这身曾经风靡一时令我骄傲的军装都成了过时货。正在跳舞的人们已经穿上了高跟鞋、喇叭裤、尼龙衫,烫了头发,手腕戴着电子表,还有人在说英语。 回到部队,我不再写入党申请书,也不再抢着打扫厕所、替战友洗衣服表现自己多么努力的在学雷锋。我跟我们头儿说我有办法买到日本产的彩色电视机,揣着部队养海带挣出来的三千块钱,去广东倒腾彩电去了…” 第51章 一定再会 庐山有一处潭水,名龙潭。 清澈见底,水中游鱼可数,潭壁上有一篆书“龙“字,旁边另有“神龙跃空“四字。四周苍崖古树,虬杖横空,绿荫蔽日——据说紫龙的圣衣就埋在潭底! 庐山瀑布其实是一个瀑布群,有很多条,李白笔下“飞流直下三千尺”是哪条瀑布,至今仍有争议。 龙潭,便是其中两条瀑布悬空而泻,最终汇聚而成。 10月10日,这是庐山恋在此的最后一组戏,把地点放在了龙潭。 今天有些特别,剧组清场,闲杂人等一律退避,因为要拍男女主一起游泳的戏份。唐国樯无所谓,穿个大泳裤,光个膀子,爱看看呗。 龚雪却快要把头埋进土里了。 王好为能理解她,很耐心的做工作,道:“小龚,昨天我们不是谈的很好么?你说你有勇气,怎么临门一脚退缩了呢?” “对不起,可这衣服太暴露了。” 她裹着一条大毛巾,可怜巴巴的蹲在地上,双手揪着毛巾包住身子,死活不肯站起来。 “我们已经尽量考虑这个问题,给你挑了一件最保守的。” “可是…” 她红着脸,声若蚊蚋:“这也不保守呀,腿都露在外面呢。” “这是泳衣啊,你总不能裹严实了下水吧?” “你自己调整一下吧,我相信你能够克服的!” 王好为叹了口气,先去布置其他事情,龚雪继续蹲着,她本来就娇小,这样更显得柔弱无助。 风气不一样嘛! 这种事很常见,像西游记盘丝洞那一集,要求七个小蜘蛛露着胳膊、露着肚子在水里嬉戏。姑娘们都哭了,说我来拍戏的,还要穿这种不正经的衣服,死活不愿意。 杨洁没办法,只得找替身,相中了扮演黑熊精的男演员,觉得他的肚皮又白又好看。 所以你们看到的蜘蛛精的小肚子,其实那是黑熊精哒! “…” 龚雪蹲了一会,一直在给自己鼓劲,又一直缺了一口气,她忽地一偏头,小脸刷的变得更红,直接红到了耳朵根,连忙把脑袋埋起来。 就在不远处,陈奇靠着一棵树,直勾勾的往这边看。 过了片刻,她只觉一片阴影把头顶遮住,一个声音响起:“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 “今天最后一天了,你也不想因为自己搞砸大家的努力吧?那天晚上我们聊了那么多,你挺有当一名好演员的决心的,还是说你要半途而废?” “拍个游泳的戏份而已,比伱插队,比你野外拉练还难么?” 陈奇很平和的对她讲话,他已经品出对方的性子,外柔内刚,骨子里很倔,有股上进的心气。 “…” 果然,龚雪埋着头似在做最后挣扎,然后咬了咬牙,终于站了起来,又咬了咬牙,把毛巾一解。 里面是一件保守到不能再保守的泳衣。 胸口包的严严实实,稍显曲线,也没露肚子,没露臀部的线条,充其量就露了两条嫩滑匀称的大腿。她的身形很瘦,腰尤其的细,不盈一握,虽然没有碰触,但想必也是极软的。 脚上套着两只拖鞋,顶多有35。 陈奇没有多看,那叫公然耍流氓,他移步走开了,回到树下才撇了撇嘴:我当多暴露的泳衣呢,这玩意在后世都能直接上街。 君不见那些穿瑜伽裤的小姐姐们,那个线条,那个臀线,一会是馒头,一会是蝴蝶… 此刻,龚雪这么一亮相,无论男女都有些骚动。 她在剧组的待遇与角色差不多,洋小姐的范儿,人家条件又极好,性子温柔和善,吃苦耐劳,正是陈奇所说“女神”的感觉。 男同志喜欢,女同志也喜欢。 跟着开拍,俩人跳下去游泳,又坐在龙潭的大石头上聊天。 “我爸爸说,李白在这里留下一首诗,我对古诗词倒是了解不多,你知道么?” 龚雪光着腿,两只脚随意搭在石头上,又把一只手放在唐国樯的肩膀上,脑袋靠近。 唐国樯也把头靠近,笑道:“这首诗很有名的,我背给你听?” “好呀!”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 俩人一起遥望,仿佛瀑布就在前头——其实根本看不见,后期会加上瀑布的镜头。 跟着,画面慢慢拉远。 “好!” 王好为十分满意,波光潋滟,俊男靓女,甜甜的谈恋爱,这便是庐山恋想要的效果。 起初讨论的时候,她很纠结如何表现这种“甜味”,陈奇支了个招:您就让他们多说情话,我爱你你爱我的使劲说,动不动就四目相对,拉拉小手,脸红心跳,再找棵树围着绕几圈,发出杠铃般的笑声… 自然就有甜味了。 饱受烂剧荼毒的他,对这些玩意如数家珍。 他没觉得放在庐山恋里有什么不好,现在的人哪见过这种套路? “停!过了!” 王好为喊过,龚雪第一个站起来,把大毛巾裹上,10月山里挺凉的,下水泡着,身子发抖,待擦干了水又赶紧穿衣服。 等穿戴整齐,她才松了口气,不然太别扭了,穿泳衣就跟没穿衣服一样。 “…” 陈奇也呼出一口气,勉强算大饱眼福。 没办法,都靠对比。 他上辈子过的是什么日子?线上福利姬,线下外围女,虚拟和现实都快活的不得了。哪像现在?穿来半年了,色戒守的比和尚还严,关系最好的女同志就是黄占英,跟猛张飞似的。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美人,还是温柔大姐姐,他也是很开心的。 剧组在庐山待了两个多月,终于要走了。 大家恋恋不舍,饭店的工作人员也很难过,大师傅拉着陈奇的手哭天抹泪,以后没人一起吹牛逼了,服务员阿姨也围了一圈。 “小陈啊,你走了再没有人给我们讲那么好听的故事了。” “你什么时候再来啊?” “明年肯定来!” 陈奇安慰大家,又难得很正经,笑道:“待庐山恋上映,山花烂漫之时,我们一定再会!!” (冇了…) 第57章 傅奇和石慧 改开二年,岁在己未,金秋京城,会于大会堂之主厅,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周边早已戒严,各代表从驻地分批抵达,在广场上寒暄合影,接受媒体访问,等待进场。 侯宝林带着儿子侯耀文来了,侯耀文在铁路文工团,特意穿了身工作服,要说这侯耀文,哎呦,跟谢东长的一样一样,就跟一个爹生的似的。 姜昆和李文华也来了,他们会在晚宴上表演节目,姜昆才29岁。 越剧林黛玉的演员王文娟,正在跟唱豫剧的常香玉寒暄,常香玉56岁了,抗美援朝的时候她全国巡演,捐了1架米格-15战斗机,去世后,国务院追授为“人民艺术家”。 现在的那位“小香玉”,是她的继孙女。 唱支山歌给党听BJ的金山上的藏族歌唱家才旦卓玛,在与让我们荡起双桨我的祖国的词作者乔羽闲聊,曲作者刘炽在旁边乐。 更有茅盾、巴金、艾青、夏衍等大佬,接连亮相… “哈!” 江淮延作为北影厂文学部主任,也有份出席,只是呵欠连天,精神不济。 “怎么了江主任,太激动昨天没睡好呀?” 刘小庆打趣道。 “看书看的,不知不觉就看了一宿。” “什么书那么吸引您呀?” “小陈呗!” “咦?小陈又写新作品了?” “是什么呀?什么故事?” 一听小陈的,不少人围过来,又听是武打,嘘了一声败兴而去。 汪洋也听见了,问:“他写了个武打小说?” “嗯,还发在什么故事会上,我客观讲,这个故事很适合拍成娱乐片。” “回去你拿给我看看。” 正说着,那边要进场了,二人理了理衣服,抬头挺胸,表情肃穆。 无论对他们也好,对任何文艺工作者也罢,这次大会的意义非凡,他们都预感到环境会进一步放松,真正的春天即将来临。 三千多人分批次入场,走进那座头顶有巨大红星的会场。 汪洋左顾右盼,一直在寻找自己想见的人,忽然看到了,隔着挺远冲对方示意,对方也微微点头,坐在了香港代表团的区域。 香港这次来了不少人。 最惹人注目的,无疑是夏梦。 她是上海人,47年随家人移居香港,加入了长城电影公司做演员,红极一时,是“长城三公主”的大公主。 1966年移居加拿大,结婚生子,开了一家服装厂。本来是息影了,架不住大陆盛情邀请,才来参加文代会。她已经46岁了,身形依旧窈窕,穿着一件时髦又不失端庄的黑色小坎肩,戴着茶色的眼镜。 关于她流传最广的故事,就是金庸迷恋其人,潜入长城公司做编剧,只为追求夏梦。 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夏梦成了金庸的白月光、朱砂痣,其形象演化成各种人物,被写到了武侠小说里,比如小龙女。 金庸确实在长城当过编剧,但是不是为了夏梦进去的,不得而知。 而夏梦虽然没有嫁给金庸,但私下关系一直良好,她后来投资拍戏的时候,请金庸为电影取名,这才有了投奔怒海。 此刻,她坐在那里,淡静优雅,吸引了很多大陆同仁的目光。 毕竟很有传奇性。 但大陆电影人更关注的,是距离她不远的位置,那里坐着一对夫妻,也是对汪洋点头示意的人。 “我们要坚持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的方针,在艺术创作上提倡不同形式和风格的自由发展,在艺术理论上提倡不同观点和学派的自由讨论。” 文代会向来高规格,领导人组团出席。 此刻,某位领导人坐在前方的高台上,发表开幕式致词,在他头上方,挂着教员像。 “文艺这种复杂的精神劳动,非常需要文艺家发挥个人的创造精神。写什么和怎样写,只能由文艺家在艺术实践中去探索和逐步求得解决。在这方面,不要横加干涉…” 当说到“不要横加干涉”时,加强了语气的力度,并且,全场爆发出震雷般的掌声。 这便是本次文代会的核心思想。 进一步为文艺界松绑,所以很多人都嚷嚷,春天来临! “哗哗哗!” 汪洋在下面也拼命拍手,北影厂在前些年被折腾的厉害,每年才拍一部戏、两部戏,去年终于恢复生产,拿出了八部戏。 今年也有七部戏,他相信明年会更多产,更主要的是类型要丰富,他一直想拍娱乐片。 大领导讲完,二领导讲,这位二领导,就是刘绍棠的好朋友… 跟着茅盾又讲,茅盾83岁了,颤颤巍巍的,两年后去世。 总之开了一天会,晚上举办宴会。第二天又是大会,晚上依旧有活动…直到第四天,汪洋才喘了口气,能回厂里休息一下。 北影厂。 这日一大早,汪洋就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忽然脚步声传来,一人进来汇报:“厂长,人进院了!” “快请!” “不不,我下去迎接!” 63岁的汪洋健步如飞,蹬蹬蹬下了楼,果然见一男一女迎面走来。 男的五十来岁,清瘦,个子很高,女的四十多岁,虽难掩皱纹,但五官依旧明丽大方,见而忘俗。 “傅奇同志!” “石慧同志!” “老汪,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傅奇哈哈大笑,步伐爽利,未到近前就伸出手,与汪洋紧紧相握。石慧也笑着,一口吴侬软语:“看您还是那么有精神,我们就放心了。” “这话应该我来说,看见你们都好,我也放心了!” 汪洋跟石慧也紧紧握了握手,颇为感慨。 其实在香港回归之前,已有不少中资单位在此扎根,比如中国银行分行、中旅、华润、招商,还有中资背景的大公报文汇报等等。 另有长城、凤凰、新联三家电影公司,以及一条院线,都相当于扎根在香港的国企。 傅奇是长城的着名演员、导演,声望极高,石慧是演员,亦红极一时。 1967年,香港一家塑胶花厂对待工人过于苛刻,引发了罢工潮,工人聚集上街与警察对峙…事件愈演愈烈,最后变成了一场持续半年的风暴。 而傅奇和石慧是领导者之一,先被拘捕囚禁,后来港英政府要把他们送去台湾,二人表示:“谁送我去台湾,得到的会是一条尸体!” 港英政府又遣返他们回内地,二人就站在罗湖桥头,始终不肯走。 最后没办法,只得把他们关进监狱一年…不好说太多,感兴趣的自己去查查。 长城三公主嘛! 夏梦明哲保身,跑去加拿大了,这也没什么,她回来还是为两地电影牵线搭桥。 三公主叫陈思思,恋爱脑,当时跟个男人跑了,后来也回来了,还参加了春晚。 二公主石慧和丈夫傅奇,留了下来,即便在长城公司最困难的时候也没离开。到80年代的时候,他们仍然做着自己的贡献,直到90年代初才隐退江湖。 俩人有一个女儿,叫傅明宪,古天乐、李若彤版神雕侠侣里的郭芙。 (冇了…) 第56章 第二阶段 想当老大,要先学会买单。 张金玲、龚雪、蔡明是自己掏的钱,她们有这个条件,而江珊、葛尤、梁晓声买的书,都是陈奇消费。 他寄生在北影厂,吃人家喝人家挣人家,还要挖人家墙角。虽然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但一直潜移默化的培养自己的班底。 就像葛尤和梁晓声,只要他吱一声,这俩人会毫不犹豫的陪他干私活。 傍晚,一行人回到了北影厂,三人组又钻进302房间。 陈奇倒出一捆捆的书,解开绳子,没地方放,只能摆在桌子上,然后发愁:“买多了,这么多书放招待所太麻烦了,有自己的房子就好了。” “咱们谁有房子啊?我还跟我爸妈住一块呢,老梁八平米小宿舍,属你条件最好了。”葛尤道。 “别说房子,我30岁连媳妇都没有呢!”梁晓声摇头。 说起媳妇,葛尤来劲了,盘腿坐在床上,道:“不瞒你们说,我今天第一次和女同志出去逛街,有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怎么不一样,说来听听?”陈奇笑道。 “先说金玲大姐吧,以前跟她不熟,今儿觉得人相当不错,爽朗大气,脸也大了点,有母亲般的温暖。” “江珊小妹妹呢,聪明又可爱,如果有志于文艺事业,将来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好演员。” “蔡明呢,感觉脑子比较奇怪,经常不懂她在想什么,但人还不错。” “龚雪同志么…” 提到龚雪,葛尤眼睛贼亮,向往道:“我与她接触不多,她仿佛一轮皎洁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照耀着我等凡夫俗子。” 梁晓声都乐了,男人嘛,都有爱美之心的,问:“小陈,你跟她接触多,感觉她怎么样?” “人很好啊,是个温柔大姐姐。” “哎呦,温柔大姐姐…” 葛尤眯着眼睛,斜视四十五度,又露出向往之情,好像这五个字比什么“沉鱼落雁”“蕙质兰心”都要让男人心动。 他们倒是没把龚雪和陈奇联系在一起,差了好几岁呢。 聊了一会,二人告辞。 陈奇又摆弄了一下那些书,放哪儿都感觉占地方,招待所再好,也不是自己的私人空间。 他这一千块钱,说少不少,说多呢也买不了啥正经东西,房子更别提了。京城的商品房遥遥无期,得等到方庄、亚运村出来呢。 目前只有一个建于60年代的华侨公寓,在西三环,面积在120-160平米之间,每平米一百多元。要么华侨直接拿美金买,要么华侨把美金寄回来,国内亲戚也可以买,反正美金跑不了。 因为建这个东西,就为了吸收外汇。 “有空还是去捡漏古董吧,抢抢马未都、女长老和李春平的生意。” 陈奇忽然乐了,这年代有不少人靠倒卖古董发家的,但这种事说出去不好听,就给自己编了一个又一个努力奋斗的故事,恶心到家了。 夜色暗了,他拉开灯,坐在桌前梳理一些想法。 如果第一阶段的目标,是写个剧本,白嫖招待所,那早就实现了,也该进入第二阶段。 这时期他能做的事情不多,手头上的业务,一个写剧本,一个写小说,顶多再加上黄占英那个破茶摊。 国内电影要等到90年代才市场化,太遥远了,电影是个有大作用的工具,只是现在的人不会用,或者不敢用。文代会是个好契机,有机会见到香港的同志。 小说方面,他的目标则是弄一个通俗杂志。 明年就是1980年了,下一个十年,国内思潮都在两种极端之间反复横跳,人民在迷茫与欲望中尽情释放,是个光怪陆离的时代。 他很乐意进去搅合搅合。 “好!” “过了!” 北影厂三号摄影棚内,搭了一个豪华套房的内景,龚雪演完了几场日常生活片段。 王好为大手一挥,喊道:“明天我们就去开大会了,休息十七天,还剩下一部分戏,肯定能在12月份完成。 大家这段也辛苦了,正好放个假,但人散心不散,我希望等我们回来,你们能够投入百分百的热情马上进入工作状态!” “哗哗哗!” 大家齐齐鼓掌,庐山恋暂且中止。 10月30日,文代会开幕,接下来是美协、作协、剧协、音协、影协、曲协、舞协等各协会,分别召开自己的代表大会,最后在16日闭幕。 期间又穿插着各种活动、晚宴等等。 整个剧组,也就王好为、唐国樯、张金玲,三个人有资格参加。 但放眼北影厂就多了,从厂长汪洋,到大导演、大演员、大摄影师、大美术师,组团前去,是国产电影的核心力量。 陈奇今天在现场,跟着人流往出走,刚出了摄影棚,一个厂工跑过来,道:“小陈,我看着有你邮件!” “哦,谢谢!” 他又往门口走,到了传达室,果然见小黑板上写着“陈奇有包裹”。 “大爷!” “嗯,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读者来信吧,谢谢了!” 传达室大爷已经知道他是给自己半盒大前门的小子,惊讶的不得了,这年头都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真冒出头的也没几个。 陈奇抱着包裹回房间,拆开一瞧。 先是一堆读者来信,然后有一本11月故事会的样刊,最后附着一封何成伟的催更信。 大意是: 木棉袈裟下半部马上就要发了,读者们翘首以盼,我们也信心满满,给您提前寄来样刊,请您指正。 顺便询问一声,新作品写没写啊?赶紧写啊!快点写啊!你该不会一个字都没写吧?别把我逼急了,不然我去京城找你真人PK,吊死在你家门口… “哎,还好没给我寄刀片!” 陈奇撇撇嘴,催什么更,机缘到了自然会更的。 他拿着木棉袈裟的上下部,蹬蹬蹬下楼,跑到了主楼的文学部。 “江主任!” “小陈,我正想找你呢,珊珊那天买书花了多少钱?” “您埋汰我,您帮我那么多忙,几本书而已。” “一码归一码!” “别别,就当给孩子的!给孩子的!” 人情世故了一番,陈奇递过两本故事会,道:“我在庐山的时候,利用闲暇时间写了篇故事,运气好登载了,请您过目。” “哦?年轻人了不得啊,创作精力旺盛!” 江淮延夸了一句,但一瞧故事会,皱眉道:“这,这种杂志…” “我写的是武打小说,人家都不要。” “行吧,我先看看。” 第58章 不同的声音 三人上楼,进了办公室,把门一关。傅奇很随意的坐在沙发上,问:“老汪,今年形势怎么样?” “老样子,各厂都束手束脚的,太顾及成本,不敢拍大戏。” “那你发动全国的电影厂,与中影谈判嘛!”石慧笑道。 “根子不在中影,在国家,跟他们谈了有什么用?中影一部片只给70万,现在拍片成本越来越高,各厂都卡着70万这条线,能拍出什么好片来?” 汪洋哼了一声,道:“我一直在沟通,真把我逼急了,我直接上书中央!” 不要小瞧北影厂的能量,可直达天听,说上书中央不是吹牛皮,他摇摇头,道:“不说这个,你们少林寺怎么样?” “不好!” 傅奇面露愁容,道:“本来已经拍了三分之一的内容,把样片送到京城,廖公不满意,日本人也不满意,我们更不满意,推倒重来!” “啊?” 汪洋一惊,道:“这么大的戏,推倒重来?你们钱还够么?” “我找日本人谈了谈,他们愿意追加70万港币,我们再挤一挤,也能掏出几十万,差不多够了。我请了张鑫炎导演出山,剧本重写,演员重选…唉,总之烦哦!” 傅奇苦笑连连。 廖公,名承志,父亲是廖公仲恺。 他是侨办、港办主任,全权负责香港那边的事务。 今年初,他接见香港左派电影公司,点名要拍一部武打片。因为国内的高层领导人都是老革命,在战场上打过仗的,大多喜好武术,还有不少练家子出身,比如许将军。 还有286,最喜欢看武侠小说,每天睡觉前都要翻几页… 左派公司接下任务,但又没钱,便找到一个日本和尚叫宗道臣,他在中国学过少林拳法,回到日本还搞了个少林寺拳法联盟,门徒十余万。 他愿意购买这部电影的日本版权,预付了55万港币。 于是左派公司根据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写了个剧本,风格比较严肃,主角并非后来的觉远小和尚,也没有感情线。 在香港找了个导演,挑了一帮河南京剧团的演员,主角叫吴刚。 拍了一部分,结果拿回来一瞧,戏曲风格浓烈,不像真功夫,故事乏善可陈,外景风沙大,画面效果不好…各方都不满意,只能重拍。 “廖公与我们击掌约定,要在三年内,拍36部各类题材的新电影。我们是硬着头皮上,实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 汪洋从他开始讲述,就一直面露古怪,暗道:这么巧??? “老汪,你有想法?” “我昨天刚看了一个,就是写少林寺的。” “如此凑巧?” 傅奇也惊讶。 汪洋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摸出了两本小杂志,道:“不过这写的是明朝末年,少林寺对抗朝廷鹰犬的故事,江湖气比较重,里面还有一段感情戏。” “那可惜了,我们重写的剧本也是十三棍僧救唐王的蓝本,因为服装道具都做好了,换不了。” “你还是看一看,感情戏我觉得不错,尤其是结尾。” 他这么说,傅奇和石慧便一人拿着一本故事会,粗略翻了起来。 没有细读,只扫了一遍大概意思,石慧看的是下半部,那结尾写男主角为了少林寺,决定出家为僧,女主角站在大殿外面看着他,一门之隔,却已了断红尘。 末了还有两句诗: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石慧眼睛一亮,捅了捅傅奇,道:“这个结尾真的好,我们可以用!” “我瞧瞧!” 傅奇也看了一遍,点头道:“我们的新剧本,改让一个小和尚做主角,加了很多喜剧元素。我们也在犹豫要不要加感情戏,毕竟一个和尚,怎么加比较合适?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逻辑就是合理的。” “能不能找到这位作者?”石慧问。 “他就在北影厂,托你们买衣服的庐山恋,也是他编剧。” “哦?竟有如此缘分?” 石慧笑了起来,道:“那我真要见一见这位同志了!” “不着急,一会座谈会我让他过来,这小子的脑袋可不一般。” 汪洋本打算研究研究木棉袈裟,看能不能拍,但香港的同志需求更大,他愿意割爱,当然这要先问问陈奇的意见,人家是作者。 “为什么莫名其妙叫我开会啊?” 陈奇正想去中国书店看看呢,忽然被梁晓声叫过来开会。 梁晓声低低道:“香港同志来了,开个内部座谈会,出席的都是厂里创作骨干,把你叫过来,说明厂长看重你。你瞧瞧屋里,只有你一个编外人员。” “什么编外人员,我是卖大碗茶的!” 俩人进了会议室,果然不多,才四十多个人,都是四大创作集体的骨干力量。他一进门,大家也惊讶。 “老汪,怎么回事?” “傅奇相中他一个点子,想谈谈,我索性叫他来开会了。” “我知道你惜才,但好歹也要遵守纪律,这是内部座谈会,传出去怎么办?” 质疑的是一位副厂长,叫孙文今,汪洋自知理亏,嘿嘿笑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陈奇顶着各路目光,找个角落坐下,心里明白:他只是个住招待所的外人,待遇好点无所谓,但如果真踏入内部了,嗯,哪个单位内部是风平浪静的? “安静一下!” 人到齐了,汪洋亲自主持会议,道:“首先,我们欢迎香港的傅奇同志、石慧同志,他们在百忙之中来到北影厂,又架不住我厚脸皮的邀请,组织了一场内部座谈会。 今天请他们讲一讲香港电影的现状,对我们了解外界电影行业是一个很大的帮助…” “哗哗哗!” 掌声响起,傅奇抬手示意,他出生在沈阳,在上海长大,讲话带点口音,笑道:“上次来还是十几年前,一眨眼我也是天命之人,感触甚多。 汪厂长让我讲讲香港电影,就从十几年前讲起吧。 大家都知道,我们左派公司与台湾支持的右派公司,以香港为战场一直在斗争,那时我们各方面占优,杀得他们溃不成军,我们拍摄的电影,占据了香港市场的三分之一。 大导演、大演员、大编剧、大摄影师,我们什么都不缺,还有一条拥有8家戏院的院线。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刘三姐在香港上映的热潮…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风波过后,我们睁眼再看,香港电影已经全面进入商业化时代,一切以票房为基准,但这不意味着斗争消失了,我们的战斗仍在继续。 台湾扶持了一个机构,叫自由总会,专为拉拢香港电影从业者,打压我们。 台湾是港片最大的市场,一部电影想在台湾上映,导演、演员必须加入自由总会,成为会员,这叫投名状。 这个机构每年都会组织香港明星去金门劳军,去给小蒋祝寿,还有双十节——所谓的国党国庆,他们每年都大肆铺张,几乎所有的港星都去参加,献上贺礼。 还有溜须拍马的,公然贿赂,只为自己的电影能被照顾! 今年初,香港TVB与广东合作,录制了一档庆贺春节的节目,有29名艺员参加。 来广州之前,他们要去自由总会备案,递交悔过书,大意是:我们与TVB有合同,公司安排的工作不能拒绝,我内心还是心向党国的,请你们原谅云云…” 傅奇说着说着,忽然有点讲不下去,石慧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 “台湾早就出台禁令,与我们合作的导演、演员,一律封杀。台湾封杀,等于演艺生涯尽毁,所以那些艺人不敢靠拢我们。 我也实话实说,左派处境艰难,全靠几位老人支撑,很多同志坚持不下去,选择离开。 这两年,我们三家公司一共拍了五部电影,票房不好。因为香港电影发展太快,我们有很长的空白期,已经落后了。 本次来参加文代会,中央的表态给了我们信心,背靠祖国,我们相信一定会恢复往日的辉煌。 我们不妄自菲薄,也不好高骛远,目前最重要的是提高生产量,拍出几部有影响力的作品,重新在香港站稳脚跟…” “…” 一番话言辞恳切,干货十足,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大家惊诧又报以同情,香港同志的工作更难啊,要面对港英政府,面对右派,还有大陆方面的限制,经常两面不是人。 傅奇说完,石慧又讲了讲。 汪洋笑道:“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们好不容易被我捉来,不能放过他们!” “哈哈!” 众人也笑了起来,一位老导演先开口,问:“伱们现在还拍摄现实题材的电影么?” “当然拍!现实题材是我们的根本,只是观众越来越少了。” “对大陆今年的新片有什么看法?” “都很好,我能感受到里面旺盛的生命力,我看过瞧这一家子,很意外它是一部喜剧片,我希望这样的电影越多越好。” “你们会拍反映大陆生活的片子么?” “很难,港英政府不会同意上映的。这么说吧,大陆电影或者我们拍摄的大陆题材,第一关就是审查。他们害怕到一帧一帧的抠,比如教员的照片不能出现,名字不能提,歌词里也不能有…” 傅奇和石慧很耐心的解答,他们问的都是艺术、技术、尺度之类的问题。 而忽然间,从这些基调一致的声音中传出一句:“请问,香港今年的票房冠军是哪部??” 第60章 薅资本主义羊毛 “我说咱们有没有可能赚点外汇呢?” “小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要为你的话负责任的!” “老厂长,这又不是我说的,都是傅奇同志说的,我总结一下而已。” “…” 汪洋盯了他好几秒,先开门看看外面,跟着把门一锁,招呼对方坐在那张老旧的沙发上,道:“具体讲讲你的想法!” “我们拍别的,外国人可能看不懂,或者根本不感兴趣。” 陈奇又变得很正经,道:“但武打是肢体动作,两个语言完全不通的人,靠手势比划,也能交流一些内容。武打也一样,它没有文化隔阂。 俩人打斗,全世界的观众都能看懂吧? 打的精不精彩,全世界的观众也能看懂吧? 李小龙、成龙的片子在海外大受欢迎,我觉得就是这个原因。” “继续说!” “更重要的是,武打片没有西方人害怕的东西,它属于娱乐性质,不存在意识斗争,审查上相对容易。 而且我们有两大优势,第一,国家培养了那么多武术人才,演员资源丰厚;第二,祖国大好河山,有那么多美景,施展空间广阔。 所以我冒出这个想法,咱们拍武打片,试试发到海外,去挣日本人的钱,挣英国人的钱,挣美国人的钱,薅资本主义的羊毛!” 汪洋倒吸了一口资本主义羊毛,简直异想天开,胆大妄为! 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颗衰老的心脏竟然在砰砰跳动。 中国电影一直以来太封闭了,之前只与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南斯拉夫等交流过,随着国际形势瞬息万变,这种交流也是时断时续。 改开后,外国引进片最先解禁,像追捕简爱都在大陆放映了,还搞了个英国电影周。 而如何让国产片走出去,没人想过这个问题,1979年大陆的观影人数高达290亿人次,人均一年看了28次电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如此蓬勃的市场尚未顾得来,谁还想着出海啊?何况国产片由中影统购统销,出海也是中影的工作,跟电影厂没关系。 但是! 汪洋还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慢慢转了几圈,道:“我们拍出片子,香港的同志引进去,让他们帮忙发行。 他们可以直接往海外发行,也可以在香港上映,赚些钱就当贴补贴补。 就算海外没人买,我们自己在大陆放映,武打片也肯定有前途,我早就想拍几部娱乐片…如果能卖出去,那就最好了,如果我们真赚到了外汇,小子!” 汪洋突然停下来,看着陈奇一字字道:“你,我,付出努力的全体同仁,都将是国家的大英雄!!” “…” 陈奇失笑,这老头,给自己也整得激情澎湃的。 十分钟后,他出了办公室,轻轻关好门。 拍电影挣外汇的思路已经达成一致,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第一步当然是写剧本,他当仁不让的接下了这个任务,但提出一个要求,希望香港那边寄来一些资料。 主要是香港电影在海外上映的详细数据,他好参考参考。 不知不觉已经中午了,大家都去吃饭,主楼没什么人。他一个人走在走廊里,有些空荡荡的,下楼的脚步声传出老远。 在tiktok时代之前,提起中国对外最成功的输出,总是功夫!功夫!功夫! 但其实呢,中国最成功的输出是那个人,嗯,就是那个人。 尤其在他穿来的那个时代,那种纷争四起,逆天鱿鱼,一个比一个不干人事,连伊朗总统说死就死的年头,那个人更是经常被西方提起… 可惜种种原因吧,只能说功夫了。 陈奇下了楼,呼吸着深秋寒凉的空气,心里也有点火热。 还是那句话,好不容易穿来了,总得干点什么吧?不能老是收古董、买房子、泡女明星…哦,女明星还是要泡的。 古董也是要收的,捡漏嘛,不捡白不捡。 他又不是当文物贩子,自己收藏。 陈奇挠挠头,有了女明星们,有了古董,那肯定得买个大房子啊,说来说去还是那点俗事。 “哟,我的温柔大姐姐!” 想到女明星,他走着走着一抬眼,就看见龚雪在招待所旁边的那条小道上散步,像是午饭后消食。她也瞧见了,走来问:“你吃饭了么?” “没呢,刚谈完话。” “食堂应该还有,你去打点吧。” “不太饿,不吃了。剧组也不拍戏,你这几天都干什么呢?” “我在房间里看书呀。” “那多没劲,明天我想去街上转转,你要没事一起去?叫上张金玲。” “嗯。” 龚雪点点头,她好像真的不太会拒绝人,又或者,她本身就很乖巧。 陈奇说完,从这个门上楼,龚雪又溜达了一会,从另外一个门上去。招待所分男女区域的,各半栋楼,中间用挡板隔开。 为什么不楼上楼下住? 因为每层只有一个公共水房和厕所,每天上上下下的,难免有不注意的同志邋邋遢遢,屌儿郎当,被看到就不好了。 陈奇回了房间,真的不太饿,反倒有点困。 小睡了一会,起来精神抖擞的工作。 外汇电影要稍等一下,他确实要看看香港那边的资料,对症开方。这件事是他和汪洋的二人秘密,没挣到外汇之前,谁也不会知道这片子是干嘛的。 1979年,中国外汇储备只有8.4亿美元。 明年更过分,是-12.9亿美元。 兔子穷啊,你都不知道国家为了多挣点外汇,都干过什么事?前面说的华侨公寓,那只是小意思。这年头如果能挣来外汇,那都不是爹,是祖宗! 后天功德至宝! 陈奇只要不杀人放火,有点男女作风问题之类的小毛病,洒洒水啦! 此刻,他铺好稿纸,提笔书写。 先给故事会写个新故事吧,稿费还是要赚的,脑中早已明朗,刷刷刷下笔如神,一会就写了个开头: “民国初年,广东沿海一带有一座南竹寺,表面是佛门净地,实则被一伙歹人控制,干些奸淫妇女、拐卖人口的勾当…” 成都那位老兄希望他能写个巴蜀故事,陈奇暂时没工夫理。 拜托! 定制文要加钱的! 而他现在写的这个故事,也是大名鼎鼎,无数70、80后的回忆:无敌鸳鸯腿! (感谢黑夜0522的萌! 晚上有约会,冇了…) 第70章 暂别 “有空再来啊!” “您甭送了,怪冷的,回去吧!” 夜里,几人聚餐完毕。 张金玲也住筒子楼,当先走了,唐国樯摆摆手,骑着车子也闪了,剩下俩人慢悠悠的往招待所走。 细雪还在飘着,厂区内有昏黄的灯,勉强照着路面,龚雪还穿着军大衣,搓了搓手,心头满是对庐山恋的不舍。 陈奇穿的是大棉袄,里头是小棉袄,再里头是毛衣,这年代的冬天比后世冷多了。 “你明天要搬东西么?” “只有几件衣服,没什么要搬的。” “哦,那我就不帮忙了。” “本来也不用人帮,我打个包袱就走了…” 龚雪看了看他,带了几分羡慕:“我没你的才华,你就好啦,还能继续住着。”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陈奇说了一句不知啥年代的流行语,道:“你白天的戏不错,是我讲的那种感觉,你有了这次经验,以后再碰到类似的场景会轻松很多,眼泪说来就来,你就是全国哭得最好看的女演员!” “这种称号我宁愿不要,好奇怪的。” “你还是年轻,等你尝到甜头就知道了,你回去别忘了对着镜子练,练各种各样的表情,形成肌肉记忆。” “我记得呢,这叫表现派!” “别小看哦,99%的人只能叫丢人现眼,只有1%才能称之为表现派。” 很多人对表现派有误解,认为不如体验派和方法派,但这不是理论的因素,而是演员个体的因素。 表现派的核心,是要把自己变成一个超大的存储器,不断吸收肌肉记忆,这需要辛苦的付出和磨练。 但绝大部分人没这份心思,比如大幂幂,她演郭襄的时候还是挺有灵气的,后来烂剧演多了,她发现自己只用几种表情就能对付一部戏,导演不在乎,粉丝也不在乎,那还努力干嘛? 前面提到明星演法,总有人说杨幂。 拜托!她算个屁的明星演法,明星演法不是说演的烂,而是所有角色都能达到70-80分,但始终不能深层次的与角色融合,上升不到90分,别谁都来碰瓷。 真要讲的话,大幂幂、杨天宝、刘浩存这些大小流量,她们叫什么演法? 不入流的呀!提都不想提。 “咯吱咯吱!” 鞋子踩着细雪的声音在这冬夜里格外清晰,从筒子楼到招待所本就不远,他们放慢脚步,也很快就到了。 站在楼下,龚雪看着他酝酿再三,轻声道:“你知道我不会讲话,但我也不觉得一个人把话藏在心里,对方就能领会得到。 怎么说呢? 我非常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没有你,我完成不了这部作品。我在京城的朋友不多,我拿伱当我的好朋友,以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会来。” “这么官方啊?” “我本来就不会讲的!” 龚雪低了低头,她说的这几句已是鼓起勇气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其实没什么,你也满足了我好为人师的指导欲嘛。” 陈奇看了眼她背后的楼门,道:“你们部队有电话吧,你把号码给我,有事情我找你。” “嗯,我明天早上给你。” “你春节要回家吧?你家地址也给我。” “我家?” “你上海的家,万一找不着你了,我也有个写信问问的地方。” “…” 这句貌似玩笑的话,让龚雪的心忽然跳了一下,一种从未想过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又马上被她按下去。 她轻轻咬着嘴唇,楼门前昏黄的光糅着洁白的雪一起映在她眼睛里,看了他一会儿,点头道:“嗯,我一并给你。” “上去吧,我也回去了!” “再见!” 各自上了楼。 龚雪回到房间,觉得自己的心情很乱。 既有离开剧组的惆怅,也有方才荡起的波澜,她不知道那个家伙想表达什么意思,是单纯的想给自己写信,还是别的什么? 她又不傻,虽然没啥经验,但好歹这么大了。她没想过跨越边界的事情,差了好几岁呢,可万一他真是那个意思,自己该怎么办? 这正是一夜无眠。 庐山恋拍摄完,进入后期阶段。 如今没有现场收音的条件,都是后期配音。 后世的观众,对给演员配音这种事深恶痛绝,但现在再正常不过,大家追求的是一部作品的整体艺术性,而非演员个人,何况也不用去参加影展。 像红楼梦里除了鸳鸯是原声,余下全是配音的。很多人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一嘴方言没办法。 还有霸王别姬,杨立新给张国荣配的音,为了去戛纳参展,演职员表特意抹掉了杨立新的名字。 所以王好为还会把龚雪叫回来的,先配上一段听听,如果可以,那就自己配,如果不行,就用专业的配音演员——不过那得等到春节之后了。 顺利的话,庐山恋在明年夏天就能上映了。 临近新年,陈奇也不写剧本了,给自己放了几天假。 他租了一部照相机,没错,可以租,在京城大街小巷转悠,各种拍照。没别的意思,只想给自己穿来的第一年留点痕迹,这也是70年代的最后一年。 “占英同志,能不能谈谈对80年代的期盼?” “我就盼着多挣点钱,我现在每天一睁眼,三十多个兄弟姐妹等着我养活,你特娘的还不干活,拿个破相机拍来拍去,滚蛋!” “妈,80年代就快到了,你有什么愿景么?” “你早点处个对象,到年龄了就结婚,结婚了还得有房子,你那个合作社哪来的房子分哟?总不能一家四口挤一间房吧,愁死我了!” “小蔡,你对1980年有什么期待么?” “我呀,我期待世界和平!” “老梁呢?” “多挣点稿费吧!” “葛尤你呢?” “话剧团别让我演扛木头的工程兵了,那木头都让我磨烂了,换个通讯兵也成,好歹是个高科技人员。” “珊珊…” “啊啊啊,不要过来!” 陈奇拍了一圈,发现人民群众的素质普遍需要提高,连点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找到汪洋。 汪洋在办公室里坐着,笑道:“你这几天跑来跑去在干什么?” “留点痕迹呗,您别动,我给您照一张!” 陈奇真给他照了一张相,这些影像放在日后都是历史素材,宝贝着呢。 “杨露禅的事儿我打听了,他的后人正在重新修墓,可以写。你新年回家吧?” “回家。” “那你最好在一月份把剧本完成,不然春节又会耽误。” “一月肯定能写完,您放心…那个,要不您也说说对1980年的期许?” “哈哈!我没什么大愿望,只希望中国电影越来越好,制度早些改革!”汪洋笑道。 改革? 陈奇一愣,然后秒懂,笑笑出了去。 屋里剩汪洋一人,他摊开桌上一份厚厚的材料,这是今年北影厂所有的项目收支,以及明年开机的一些电影预算等等。 (冇了…) 第71章 电影厂每拍出一部作品,中影以70万的价格统一收购,由中影去做全国发行,卖多少钱与电影厂无关。 好处是旱涝保收,坏处是制约发展。 每部片的成本最高就是70万,再高就亏损了嘛!而如今的成本又在逐年增加,这使得电影厂只能拍一些小片,不敢放开手脚。 中影把大头利润拿走了,但这个钱是要上缴财政的,国家拿到钱,才能给电影厂拨款、支持农村放映、修复戏院、建一些文化基础设施等等。 说白了,还是穷。 此刻,汪洋看着这份资料。 北影厂今年拍了11部片,因为国家给的指标就是11部,其中包括庐山恋。他感觉庐山恋一定会火,可惜厂里拿不到钱。 而明年还有太极。 根据陈奇的描述,要做清末时期的服化道,要搭景,要全国找武打演员,最好从香港请武指,一听就是个大工程,70万预算可能不够。 汪洋是个有雄心的人,拍就要拍好,要么就别拍! 他去过欧洲考察,发现那里早就在研究票房、市场、上座率之类的东西,国内却还是旧体制,他今年一直在与中影沟通,想争取一些利益: “要么我们电影厂有自主发行权,要么你适当提高收购价,70万太少了。” 中影当然不同意了。 汪洋是典型的改革派,有进步的一面,也有时代局限性,比如真把发行放开了,会产生什么负面效果?这点他就想象不到,他只觉得要改革。 “…” 汪洋缓缓起身,踱到窗口,刚好看见陈奇拿个破相机在厂里拍来拍去,正缠着刘小庆问感想,忍不住失笑。 今年北影厂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就是从这小子搬过来才发生的,又是爱情又是武打,全都大逆不道,但极对自己的胃口。 他是老革命,38年去的延安,从来不怕事儿。 “再与中影沟通沟通吧!” “实在不行,我直接上书中央,一定要把这个口子打开!” “有什么事,我担着就是了!” “呼!” “呼!” “哎呦卧槽,总算蹬回来了!” 1979年的最后一天,陈奇裹着大棉袄小棉袄,蹬着自行车艰难的回到了大栅栏。 十几公里呢!脸哇红哇红的,耳朵都快冻掉了,他没戴帽子,小风一个劲的吹,鼻涕一个劲的流,这特娘叫一路风流。 天虽冷,大栅栏却很喧嚣,新年了。 人头攒动,生意兴隆,再不济给孩子买点糖果吃,也叫过节。陈奇经过马聚源的时候,特意往里瞧一眼,这是卖帽子的老字号,嘉庆朝就有了。 清末的时候有一句顺口溜:头戴马聚源,脚踩内联升,身穿八大祥,腰缠四大恒。都是当时的顶级奢侈品,就叫一地道! “弄顶羊剪绒帽子好了,那玩意暖和。” 陈奇拐进了门框胡同,刚进去,就瞧见院门口一堆人挤着,吵吵嚷嚷的。 “慢点!慢点!” “摔一下你赔得起么?把门打开,门打开!” 他一眼看着老爹了,喊道:“爸,你们干嘛呢?” “儿子回来了,你张叔家买电视了!”陈建军道。 “9寸黑白大彩电,高高的!小奇啊,晚上过来看电视,人多热闹!”张叔嘴角都快咧天上去了,他是大院里第一个买电视的。 “哎呦您这9寸黑白大彩电,我可真得见识见识!” 几人乱哄哄的进了院,护卫着张叔怀里那个并不大的包装箱,陈建军乐呵呵的也跟着去,陈奇先回了家。 “妈,你咋不去瞅瞅?” “瞅屁!” 于秀丽正做饭呢,不爽道:“那会你拿了稿费,咱们家要是真买了电视,还容得他那么嘚瑟,乐得跟西哈努克似的! 你爸也傻了吧唧,破电视有啥好看的,还跟着上门!” “妈你应该这么想,张叔花400块钱买了台9寸黑白,那叫冤大头啊,明年可能就降价了呢,那他就亏了。彩电现在贵,过不了几年就便宜了呢?尺寸还大,到时候咱再买也合适不是?” “这还像句人话!” 于秀丽情绪好转,又变成了陈奇他妈,搓了搓他通红的大脸,心疼道:“瞧你冻的,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陈奇钻进屋,跟蜕皮一样脱掉棉袄,脱掉棉鞋,手脚靠近炉子烤了起来。 其实也挺新鲜,多少年没这么冻过了,后世冬天他就一件毛衫,一件羽绒服,上车开空调,进屋有暖气,没有挨冻的机会。 烤了一会,饭菜做好了,陈建军也乐呵呵回来了。 “那电视真好,晚上咱们都去看看。” “要去你去,我不去!” 两口子能过这么多年,秘诀之一就是陈建军懂得少说话,他见媳妇不爽,果断转移话题:“儿砸,你电影都拍完了,是不是得回茶摊了?” “不用啊,我又写个剧本,还住招待所。” “那你一天天在北影厂待着,也不是个事儿,他们没想把伱收编了?”于秀丽也问。 “厂长有这个意思,但现在不能确定。” “北影厂可是好单位,你得上点心,以后一提我北影厂的,那都让人高看一眼,媳妇儿也不用愁,还给分房子。你总不能指望那个破茶摊给你分房吧!” “房子难说,我见过他们的筒子楼,挺紧张的,人家职工都等着呢,哪能先给我?” 爹妈都愁了起来。 别看他挣了挺多钱,在这年代人的眼里都是不务正业,有个国营好单位才是真理——这种思想延续了40年,无数年轻人与之抗争,后来发现确实是真理。 于秀丽默默吃着饭,忽地抬头:“哎,私房行不行?” “政策太模糊啊,有风险。”陈建军道。 “打听打听吧,先问问。” “…” 陈奇瞅瞅爹妈,他就知道京城有个华侨公寓,后来又有个方庄,私房买卖几时允许的,真不清楚,打听打听也好。 老实说,他现在不爱回家,原因之一就是住的条件不好。 外屋搭个床,一门之隔,有什么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很尴尬。在招待所白嫖固然不错,但能有自己的房子也挺好,这年头的私房都是四合院吧? 那空间可大,到时候种点树,一棵石榴,一棵枣,一棵柿子,一棵梨,一棵海棠,一棵丁香,争奇斗艳,岂不美哉! “快点快点,来来来!” “都开始了!” “别挤啊!” 张叔成了大院里最靓的仔,不少人抱着饭碗拿着板凳,先过来占座。 等到7点来钟,床上,地上,门口,外屋更是挤满了人,朝圣一般,虔诚的望着摆在桌上的那台9寸黑白大彩电。 于秀丽有骨气,真的没来,陈建军很积极的先挤了进去,陈奇靠着门口有一搭没一搭,主要是想看看这年代的电视节目。 “哎哎,有台了!” “别动了,这都开演了!”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今天是12月31日,农历xxx,也是1979年的最后一天。” 电视机里传出一个陈奇很熟悉的声音,但面孔有些陌生,条纹的墙壁背景,一张普通的木桌子,一个男人穿着灰色的中山装,板板正正的坐在那里,手上的稿纸都能看见。 这是39岁的赵忠祥。 新闻联播在去年开播,他是第一代播音员,最早没有图像只有声音,今年才有了图像,而且不是一男一女搭档,只他一个人。 “…” 小屋瞬间安静下来,二十几道目光盯着电视机,赵忠祥念稿比较多,新闻画面比较少,但大家也爱看。 仅仅是能从电视上看着个人,就够大伙兴奋的。 30分钟的新闻联播结束,赵老师顺便做了一下预告:“接下来是卫生科普小栏目,然后是美丽的电视风光片三峡传说…” 现在没有天气预报呢,卫生科普之后,便是三峡传说。 内容非常简单,拍一拍三峡美景,配上解说词和音乐,在这年头都是精神弥撒。陈奇一直靠着门框,听众人惊呼议论,各种窃窃私语。 “这就是长江三峡啊,真漂亮!” “我这辈子一定要去一次!” “哎,别说话别说话,听这歌…” 又瞬间静了下来,一个很奇妙的女声响起,带来了一段更奇妙的旋律:“你的身影,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 这些人就像陈建军第一次听邓丽君似的,齐齐定格,如闻天籁。 “明天就要来临,却难得和你相逢,只有风儿,送去我的深情…” 正是三峡传说一段插曲,李谷一的乡恋。 “…” 陈奇也笑了起来,把这首歌听完了,先回了家。 老爹很晚才回来。 他躺在外屋冷冷的小床上,盖了两床棉被,里面爸妈都没睡呢,打开收音机继续夜生活,他想着各种事情,迷迷糊糊的不知几时几刻。 只恍惚听得有人在说:“当新年的钟声敲响,1980年开始了!大家,新年好!” (今天冇了… 2号上架。) 第73章 拍电影也要闯关 龚雪父亲是摄影师,妈妈是画家,自幼就学书画,颇有功底,还会跳舞。(末尾附图) 她接过来一瞧,感觉描述很诡异,那上面写着: “坛子人  一些心术不正的术士会把拐来的小孩放入坛子,让他们长期吃药,活下来的人就会在坛中长大,只有四肢和头可以伸出来。 特征:全身皮肤惨白,脸上有两团红,张牙舞爪,面若孩童,戴着瓜皮小帽,脑后有辫,坛子漆黑如墨,贴着大大的福字。” “…” 龚雪皱了皱眉,问:“你为什么要画这个?这是封建迷信的。” “我有用处,这种风格你能不能画出来?” “你要是正经用,我怕画的不好,耽误你事情。” “没事没事,你画出来就行。你回家之前我再来一趟,把文字稿都给你,你回家画,别在部队,这封建迷信挺敏感的。” “嗯!” 龚雪自是答应。 陈奇把稿纸拿回来,又给她看那些土特产,笑道:“都是好东西,这是大白兔奶糖!” “老城隍庙的五香豆!” “条头糕,哎呀都挤的变形了。” “这个好,这叫崇明糕…” 他化身复读机,一个字都不差,道:“它分松糕和硬糕,松糕吃冷的,硬糕得蒸一下。” 龚雪抿了抿嘴,笑道:“我一个上海人,你跟我讲这些,我告诉你呀,这个硬糕蒸一下,再放些酒酿,做成酒酿糕丝汤最好吃了。” “你看看,给我就浪费了,你就拿着吧。” 推拒再三,她只好收下,陈奇没有多待,骑着车子就走了。 她回到排练场,战友一眼瞄到多了个包,叫道:“小雪,谁给伱送好东西了?” “是不是好吃的?” “好吃的?什么好吃的?” 又有几人围过来。 “就是朋友送的,给你们尝尝…” 这种情况没办法,除了崇明糕,她都给战友们分了分,然后双手合十,暗道:对不起对不起~ 大白兔自然最受欢迎了,战友嘴里含着糖,笑道:“我猜呀,肯定是位男同志!” “不会是唐国樯吧?” “别胡说,人家都结婚了!” “哟,那就是别的男同志,他对你有意思呀?我可提醒你,你们谈恋爱要向组织汇报的,批准了才能谈呢。” “没有的事,你们不要闹了…” 龚雪抱着包,被挤在中间打趣,脸红的不得了,好在继续排练了才逃过一劫。 眨眼到了晚上。 集体宿舍,部队的作息非常规律,大家洗洗涮涮躺在床上。 龚雪在上铺,仰面看着天花板,春节就能请假回家了,最近心情很不错,她没想到陈奇真的来找自己,还让自己帮忙画画。 那坛子人是什么鬼东西?怪吓人的。 但既然答应了,就得好好画。 厂长办公室。 汪洋捧着剧本,保持一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他丝毫不觉得累,反而精神抖擞,兴致极为高涨,时不时叫好几声。尤其看到结尾大高潮处,见写: “杨昱乾在荣王爷的调和下,决定闯七雄塔。 那端王爷好武成痴,网罗天下六大高手,立了一座七雄塔,塔有七层,每层有一位高手坐镇,端王爷亲守第七层。数年来,无数豪杰尝试闯塔,竟无人能闯到第五层。 这第一位高手,金风劲,朝鲜浪人,擅腿功,曾一脚踢死一头黑熊,号追风神腿! 第二位,郝尓都,蒙古勇士,体如山,状如牛,擅摔跤,天生神力,号不倒金刚! 第三位,孟猛,苗疆棍王,棍招刚猛,劲力锋快,号南天神杵! 第四位,鸠那摩,号开天霹雳手,硬气功霸道非凡! 第五位,东瀛甲贺派女忍者,枫花恋,擅飞爪暗器,隐遁之术。 第六位,酒僧,下盘功夫独步天下,拳掌双绝,越饮越强,宗师气度,有诗云:醉来豪气不可收,嘘作长虹贯牛斗!” “好!” 特娘的汪洋看得热血沸腾,又狠狠拍了一记桌子。 这正是太极的剧本。 陈奇办正经事从不拖沓,一月尚未过半就把剧本拿出来了,汪洋是爱不释手,连连自语:“七雄塔!这个情节太好了,太好了!” 闯关,是一种独特的剧情设置。 主角一关关打过去,敌人从弱到强,展现不同流派的武斗风格,最后干掉大boss…是小说、影视剧、游戏常用的套路。 但在这个年代,是非常非常新颖的,李小龙的遗作死亡游戏就是如此设定,本可以开创一个里程碑,可惜没拍完。 汪洋继续看,杨昱乾自是打败了七大高手,拿到解药救了师父,名扬天下。 “…” 读罢,良久不语。 故事真是好故事,拍出来绝对能炸掉一地眼球,但通过剧本也能看出,里面的武打设计有多重要,这是核心问题。 他让人去叫了陈奇,不一会,人到了。 “老厂长!” “坐!” 汪洋摆了摆手,看了他半晌,叹道:“你若是没提出挣外汇,也便罢了,你若是没写太极,也就算了,我顶多就去找中影闹腾闹腾,让他们把收购价提高一点,就当我最后这点念想。 可你偏偏提了,把我这个老头子的热情又给勾了出来。 这部戏一定要拍,并且一定要拍好!但困难也是显而易见,小子,你给我出了道大难题啊!” “老厂长,您太言重了!” 陈奇见状,抹去了往日懒散,认真道:“既然您同意拍,我也定将竭尽所能,杨昱乾能闯七雄塔,我们还克服不了困难么? 再说了,您是老革命,什么艰难险阻没遇过?新中国都建立了!” “哈哈哈,这话说得好!” 汪洋大笑,三座大山都推翻了,现在拍部电影而已。 跟着,他又让人去叫,没多久,进来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 陈奇开会的时候见过,这位叫朱德雄,以前是上影厂的,被国家派去莫斯科学习,回来就留在了北影厂,做过导演和美术师,现在是副厂长。 北影厂有两位副厂长,朱德雄主抓生产,那位看陈奇不顺眼的孙文今,负责人事、行政、纪律这方面。 陈奇一直游离在北影厂的体系之外,没与内部人有过多接触,汪洋主动把朱德雄叫过来,只能代表一个意思:这是他的心腹! “…” 陈奇了然,并不在意所谓的站队。别的人斗来斗去,归根结底是把单位当成了天,想在单位过的更好,所以才斗呢。 但他不是啊。 (冇了…) 第72章 阿奇和阿怪 “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送到火葬场,全都烧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全都拉到农村做化肥…” 新年过后,陈奇哼着青春洋溢的歌曲,回到他忠诚的北影厂。 他骑到门口,潇洒的来了个甩尾,冲传达室喊:“大爷?大爷?” “你小子怎么又回来了?” “还得住一阵呢,麻烦您呢!” 陈奇递进去一包大前门,摆摆手走了,大爷撇撇嘴,这小子还行,懂得尊重老人家。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自己可是北影厂的门房,厂里那些二代对自己就不够尊重。 说起来,下月15号就是除夕,电影学院那些二代也快放寒假了。 陈奇到了招待所,302无恙。 他打了一壶热水,用搪瓷缸子沏了点高碎,拎把椅子往暖气片跟前一坐,棉鞋一脱,把脚放在暖气上烤。不一会,热度穿透了袜子,身子也暖和过来。 他抱着大缸子喝茶,看着一本最新期的故事会样刊,摇摇晃晃好不自在。 哎呀! 这招待所就像家一样温暖。 9月、11月的故事会登载了木棉袈裟,1月刊登载的就是无敌鸳鸯腿上部了,他看着看着,发现了一篇豆腐块文章,写着: “自去年初恢复故事会的刊名以来,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读者朋友们的支持,成绩喜人。适逢新的一年到来,本刊将举办一个小小的新春茶话会,邀请一些作者和读者朋友欢聚一堂…” 陈奇被邀请参加这个茶话会了,他哪有那么多资本主义时间,自然婉拒。而故事会堂而皇之的登在杂志上,字里行间颇有一种做大做强的骄傲感。 “看来销量不错啊!” 他摸着下巴,搞杂志的心愿愈发强烈,他所谓的办杂志,是指找个单位挂靠,不是私人兴办——私人肯定不允许啊。 80年初正是办杂志的风口,流程都比较容易。 “要不挂在北影厂下面?” 他正琢磨着,忽听楼下好像有人在喊自己,打开窗户一瞧,果然有个家伙仰着脖子喊:“门口有人找!门口!” “知道了,谢谢啊!” 陈奇穿上棉鞋,裹上棉袄,晃晃悠悠下了楼。 他以为是黄占英,到了门口,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家伙。 “老何?” “小陈,总算见到你了,庐山一别如隔三秋啊!” 来人正是故事会的编辑何成伟,一身风尘仆仆,冻得跟孙子似的,拎着个大包。 “快进来快进来!” 陈奇把他拽进院,冲传达室喊:“大爷,这是我朋友,过来看看我!” “嗯!” 香烟的buff生效,老头哼了一声。 “你们这里还真严,说啥都不让进。” “废话,这是北影厂,你们上影厂随便进啊?你跑京城来干嘛?出差啊?” “专门看看你啊!” 说着到了招待所,进了屋,何成伟笑道:“你贵人事忙,参加不了茶话会,杂志社就派我前来慰问,下个月不就春节了么?给你拿了点土特产,别嫌弃。” 他打开大包,一袋子一袋子往外翻。 “这是大白兔奶糖!” “这是老城隍庙的五香豆!” “这是条头糕,哎呀都挤的变形了。” “这个好,这叫崇明糕…” 何成伟献宝似的捧着一盒糕点,道:“它分松糕和硬糕,松糕吃冷的,硬糕得蒸一下。” “你这也太客气了,千里迢迢的专为给我带东西。” 陈奇有点感动,但转瞬就消散如烟,哼!无非是拉拢自己的手段,继续给故事会打工罢了。 起点还给作家送大礼包呢,(??????????????????) 他给何成伟泡了茶,让其暖和暖和,问:“有地方住了么?没有就搁这跟我挤一挤。” “有有!幸好我来之前打听过,都说京城住宿难,基本找不着旅店,主编帮我联系了一个朋友,我住他家,后天就回去了。” “冬天没啥玩的,可以去故宫、长城看看。” “嗯,其实我们一直想请你来上海,好好招待一下,可惜你太忙了。” “我确实没时间,手里又有个新剧本…” 陈奇顿了顿,笑道:“就当我虚荣啊,伱们没有电影厂来问木棉袈裟无敌鸳鸯腿的事儿么?改编什么的。” “呃…” 何成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该怎么回答,果断把责任揽下,道:“可能是故事会发行范围不够广,传播力度小,你的故事那么精彩,假以时日肯定能搬上大银幕。” 呵呵,真会说话! 陈奇倒觉得,是现在武打片尚未兴起,电影厂不愿意拍的缘故,等太极出来就好了。 聊了一会,他把无敌鸳鸯腿的下半部拿出来,道:“我在弄新剧本,这是我跟一位朋友合作完成的,正好你来了,先看看。” “合作呀…” 何成伟心里一突,接来细读,看了几页,略略放了心,又翻到结尾处,读罢方松了口气。 他不管什么合作不合作,那是作家的事儿,他只在乎质量。这位“代笔”功力不错,口述故事的风格模仿的也很像,这就行了。 “署名怎么署呢?” “他笔名叫阿怪,我们是个组合‘阿奇和阿怪’,以后但凡署两个名字,就是我们合作的。” “…” 何成伟抽搐着嘴角,行吧。 他待了半天,陈奇请他吃了顿饭,便去那个朋友家了。 陈奇在屋里转了转,瞅着那一堆东西,忽然把每样挑了一点,装进一个包里,又写了一页稿纸也塞进去,背着出门。 如今二环外都是郊区。 北影厂在北三环,周围还有农田和养猪的地方呢。往西走,在西三环北路甲附近有一个小剧场,连着一个大院,这是总政话剧团的所在地。 小剧场是他们排练的地方,后来重修了,改叫八一剧场。 龚雪刚吃过午饭,正跟大家一起休息。 她回来后,马上被安排排练,还是她以前的角色,一个戏份不多的卫生员。从庐山恋的女主角,变成一个卫生员,自然有心理落差。 “龚雪,门口有人找!” “知道了!” 谁找我呢? 她一头雾水的出了排练场,到门口一瞧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为何,瞬间紧张起来。 “小陈,你怎么来了?” “找你有点事儿。” 陈奇把包打开,笑道:“今天故事会的编辑来看我,带了好多上海特产,我一想你是上海人,就给你拿了点。” “不用不用,人家给你带的,你送给我不合适呀。” 龚雪连忙摆手。 “我都拿来了,你不能让我再背回去吧?再说我有个事想拜托你。” 他取出那页稿纸,道:“你会画画,能不能帮我画几张?我写了一些文字描述,你先看看行不行?” 第75章 内部矛盾 “需要开会研究!” 副厂长办公室,孙文今直截了当的告诉朱德雄。 朱德雄暗自翻白眼,厂里人都知道对方是什么德行,拿根鸡毛当令箭都算好听的,道:“老孙,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他太年轻了!哪有这么年轻挂职策划的?” “借调而已,又没真入职!” “借调也不行,你们不为作品质量负责,我得把好这道关,不能说进人就进人。” “那你自己去找厂长说!” 朱德雄懒得跟他争论,孙文今也不怵,当即起身,敲开了汪洋办公室的门。 “老汪啊,你就算惜才也得遵守点客观规律,策划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担任,哪有这么年轻的? 去年你花了八万拿下了刘小庆,对,刘小庆成才了,但你不能说每一个被你看上的人都能成才吧?那人才岂不满地跑了?” 汪洋看他也头疼,道:“我知道你为厂里好,但这个人确实不错,我只是借调,你签字就行了。” “出了事情你负责,我保留意见!” 孙文今留下一句话,抹身闪了。 要说这个人有多坏,也不见得,他身在这个位置,管人事、行政、纪律,必须得刷存在感,不然更没人拿他当回事了。 而且他本身也是保守派,跟汪洋本来就不对付。 寒风凛冽。 入了三九,正是最冷的时候。 春节前夕,反倒是机关单位、国企等最忙的档口,职工要过年,财务要做年度,工会要准备发东西,领导则要参加各种茶话会、团拜会。 汪洋最近就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上午,他又跑到了位于东城的文化部,来参加一个全国电影产业新春茶话会。 如今各省都在搞省办厂,后来竟然搞了三十多家制片厂,资源极度浪费,被叫停了。而目前全国主要有十几家制片厂具备拍摄故事片的资质,为: 北影、长影、上影、八一、珠江、西影、峨眉、潇湘、天山、内蒙、青年、广西、儿童等等。 前四个,是当之无愧的四巨头。 峨眉要等韩三平上任才发力,西影要等第五代冒头,如今都是小弟。 “老厂长!” “老厂长!” 汪洋别看对厂里人和善,对后辈爱护,出去也是一号人物,德高望重,进海子里都能有个座儿。 十几个厂长纷纷打招呼,态度尊敬,只有上影厂的徐桑楚笑呵呵的道:“老汪,许久不见,身体还好啊?” “好着呢,肯定比你强!” “那白头发怎么还多了呢,我俩同岁,你看看我。” 徐桑楚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汪洋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一向看不惯这个人,觉得资产阶级思想浓厚,喜好穿西装打领带。 不过人家能力很强,在他的主持下,上影厂也出了一系列经典,芙蓉镇子夜阿Q正传牧马人城南旧事等等。 包括庐山恋,历史上也是上影厂出的。 大家坐在会议室里,桌上摆着茶水、干果,说说笑笑,气氛很轻松。但随着一个人的出现,瞬间微妙起来,各位厂长都用一种很不爽的目光盯着对方。 此人叫丁达明,中影的领导,最遭人恨。 丁达明早习惯了,笑呵呵的根本不在意,还特意坐在汪洋和徐桑楚旁边,俩老头一人给他一个白眼。 如今电影业归文化部管,尚未归广电,所以今天出席的是文化部领导。 茶话会嘛,不是正式会议,领导也很放松,笑道:“犹记去年茶话会,也是诸位贤达齐聚,谈天说地,畅想未来,眨眼就一年了。 我简单点,去年大家都完成了任务,作品质量也有目共睹。今年更是兵强马壮,伱们报上来的项目我都看过了,个个雄心壮志。 老汪你们要拍茶馆和骆驼祥子,选题非常好,老舍先生前年平反,正应该多拍他的作品。” 话一出,徐桑楚先问:“你们要拍老舍?” “怎么?不服气?”汪洋道。 “巧了啊!我们要拍鲁迅,阿Q正传!” “那敢情好,到时候比一比。” “不用到时候,我们今年就有一部片巴山夜雨,我可以送你一张票,请你来看。你们今年有什么?不会是拿那部庐山恋跟我打擂台吧?” 北影厂和上影厂竞争激烈,时刻关注对方的动态。 汪洋不意外徐桑楚知道庐山恋,因为他也了解巴山夜雨,确实是部非常大胆的作品。他嘴上可不能输,继续与对方斗嘴,两位大佬这边聊着,那边也聊了起来,什么话题都有。 忽然间,一位厂长敲敲桌子,问:“我听说有些同志提议,想搞一个专业的、权威的电影奖项,有没有这回事?” “已经跟我通过气了,我非常支持,现在国内就缺这么一个奖,具体如何让影协开会研究,今天就不要讨论了。”文化部领导笑道。 “我也有个事情!” 汪洋也敲敲桌子,道:“大家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但我还是要说,我向来主张产销一体,必须给我们制片厂发行权!” “哪有什么必须的事情?” 果不其然,中影的丁达明率先开口:“发行是我们的工作,老厂长你负责艺术生产就好了嘛!” “搞生产也得吃饱肚子啊,要么你就提高收购价!” “收购价是国家定的,您说提就提?” “国家定的就不能改了,现在的问题大家都清楚,再拖下去,这电影还怎么拍?” 汪洋拍桌子,丁达明不甘示弱,争锋相对,瞬间充斥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众人也很习惯,几乎每次开会,都要来这么一番。 其实他们也想,但有汪洋这个大佬出头,都缩在后面精神支持。 文化部领导也无奈,事关重大,他做不了主,只得打圆场:“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吵什么架?这件事我们再商量嘛!” 汪洋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气氛又恢复正常,聊了半天散了会,各厂长要在京城待几天才回去,组织活动玩一玩。 大家三三两两的往出走,汪洋忽地叫了一声:“老徐!” “嗯?” 徐桑楚回身。 汪洋凑到近前,低声道:“虽然我俩不对付,但这次要携手了,春节之后我想给中央上书,你什么态度?” “…” 徐桑楚看了看他,道:“只要你敢上书,我必定第一个响应!” “那就好,你还有点胆气的嘛!” 汪洋哈哈一乐,大步走了过去,又去联系其他厂长。 这件事,只能北影厂来牵头,因为它就在政治中心! (冇了…) 第76章 螳螂拳王 “轰隆!” “轰隆!” 一列从京城开往济南的绿皮车,以几十公里的时速纵横驰骋,两侧白雪皑皑,村庄烟火零星,北方大地的粗犷辽阔一览无余。 “同志,来两份盒饭!” “给您钱!” 陈奇递过七毛钱,接过两个铝制饭盒,先给对面的李文化一个,然后自己才打开,白菜土豆炖菜带着汤水盖在米饭上,香喷喷,热乎乎。 此值春节前半个月,铁路客运蠢蠢欲动,随时都能井喷,选在这个档口出差是自讨苦吃,但没办法,他得赶在张鑫炎前面敲定几个演员,这样才能讨价还价。 “小陈啊!” 李文化吃着饭,忽然开口道:“我在北影厂这么多年,一个剧本从立项到筹备仅仅20天,速度之快我还是第一次见。” “所以才请您来主持大局,我一个后生晚辈,哪顾得了一部片子?全得仰仗您呢!” “都说你八面玲珑,确实会说话。” 李文化笑了笑,对陈奇的态度既客气又冷淡,还有点审视。 因为他就是汪洋给《太极》选定的导演,51岁了,最早是摄影师,后来自己导戏,《金镖黄天霸》《无敌鸳鸯腿》都是他的作品。 汪洋自然有过交待,这么老的资格竟然要跟一个小年轻商量着来,心里肯定不舒服。 陈奇后世混迹江湖,什么家伙没见过?这样的人很简单,给他面子就行了,只要他觉得有面子,一切好说。 “您喝点热水么?” “一会的吧。” “这会人少,我给您打点……没事没事,我去就行!” 陈奇拿过他的搪瓷缸子去打了热水,待吃了饭,又主动收拾,把铝制饭盒还了回去。没错,要还的,当然不能给乘客了。 如此做派,李文化也不好咄咄逼人,聊道:“说起来,你进厂之前我就听过你,你在中青报上写的那封信我看过。” “见笑了见笑了。” “写的很好啊,尤其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女儿最喜欢了,还记在了笔记本上……” 他还没说完,隔壁的一个姑娘就像忽然连上了ifi,叫了起来:“呀,你是陈奇么?” “是我。” “真是你呀,太惊喜了,你好你好!” 姑娘忙不迭的伸手,陈奇跟她握了握,就听她巴拉巴拉一顿输出:“我也是知青,去年也进了合作社,那会可迷茫了,觉得人生没意思,然后就看到了你的文章,我还给你写过信呢,哎你怎么没给我回信呀?” “可能中青报没转给我吧,都是他们经手的。” “他们真讨厌!反正我得谢谢你,你给了我很大鼓励。我最喜欢也是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单独的一句话,还是一首诗呢?” “这是……” 陈奇挠头,特么的这诗咋背的来着? 他觉得在火车上莫名其妙背诗有点尬,便道:“只是忽有灵感,随手写的一句话。” “但已经有诗的意象了!” 姑娘明显是个文青,道:“这句话的意境多温暖啊,充满了美好与向往,你有时间可以研究研究,写出一首诗来嘛。” “我尽力,尽力。” 陈奇心很累。 自己挤着绿皮车,吃着土豆白菜,忍受着各种气味,心里想着选角,远处还挂念着祖国的文艺事业,还特娘的得陪聊,照顾粉丝情绪……两京一十三省的担子可都在我肩膀上啊! 姑娘兴奋了一会,又掏出本杂志来,是76年复刊的《诗刊》,第一任主编是臧克家。 “你看过这个么,我每期都买,最喜欢舒婷的《致橡树》了,简直倒背如流。‘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多么坚韧美好的精神!” 她真的就背起诗来。 “你怎么不往杂志投稿呀?你写的那么好,一定能刊载的。”姑娘又问。 “我最近改写通俗文学了,武打言情什么的。” “啊?你怎么能写通俗文学呢!” 姑娘肉眼可见的失望,还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但好在打消了她的兴致,不再巴拉巴拉。 这年头会写诗,会弹吉他,会跳霹雳舞,就等于有了优先交配权。不要觉得这个年代很保守,总体保守,局部开放。 真有玩得花的,上到高干子弟,下到平民百姓,男男女女压抑了太久猛然爆发出来,括约肌都控制不住海绵体…… 陈奇不想加入,他对诗人没兴趣,99%都是精神病——顾城更是个大精神病,他媳妇也是,那个小三也有病,一家子神人。 去济南比去庐山轻松多了,一天就能到。 早上出发,夜里抵达了济南火车站,那姑娘也到这里下车,给陈奇留了个纸条,估计写了联系 陈奇转身就撕了,看都没看。 李文化饶有兴致的旁观一切,问:“你怎么撕了?人家好端端一片心意。” “萍水相逢,何必做多余的事儿呢?” “怎么叫多余呢,你有才华,人家姑娘仰慕你的才华,未尝不是一段缘分?” “我俩在火车上偶遇,可我对她没意思,说明莪俩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下了这趟火车,又是江湖路人。” “这话有点意思。” 李文化点点头,对他的印象分涨了一丢丢。 ………… 齐鲁大地,自古武德昌盛,出过不少名家。 比如有一位叫蔡桂勤,与霍元甲一起在上海创办“精武体育会”,认识秋瑾,做过广州大元帅府的教官,抗美援朝还捐过20万。 他儿子叫蔡龙云,1943年一帮洋人在上海耀武扬威,设台比擂,武术界组了一个中华队参赛。蔡龙云年方15岁,把一个白俄选手打了13个跟头。 蔡龙云1928年生人,2015年才去世,当过国家武术队队长。他辈分太高,宗师级的人物,陈奇肯定请不来,此番锚定的是另一位名家。 次日,一大早。 陈奇和李文化来到了SD省体育工作大队,84年改成体育运动技术学院了。 俩人在门口出示证件,等了一会,便见一位发际线很高,相貌憨厚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一口浓郁的胶东话,听着有点费劲。 “你们好!你们好!等你们半天了。” “您就是于教练吧?” “对对,咱叫于海!” 陈奇跟他握了握手,认真感受了一下,好家伙,那手指头粗的跟小萝卜似的。 尤其是两个密肘——螳螂拳手腕那个地方,更是又厚又硬,这要打太阳穴上,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知道你们要来,大家都高兴的不得了,咱配合你们的工作,但你们也得理解,放不放人,怎么放人,是领导们说的算。” “明白明白,您先带我们看看就行。” 仨人进了院,陈奇一路搭话:“于教练,您练的是什么功夫?” “七星螳螂拳,师父是林景山。” “那可是一代宗师啊,真是名师出高徒,听说您还会棍法?” “棍术、剑术都懂一点,练的不好。” “都拿过冠军了还不好?我们这凡夫俗子直接钻地里得了,您谦虚,您就是当代大家。” “哎呀你说你这个小伙子……当不起,当不起啊!” 于海笑得跟朵月季花似的。 李文化一直在观察他,惊奇的不得了,这成就,这岁数,这肥头大耳的,这不怒自威又面带憨厚的气质,妥妥就是剧本里的那位陈正英。 陈家沟的掌门人,杨昱乾的师父,女主的爹! 跟量身定做的一样。 别人拍戏,先有角色,后有演员。 陈奇攒戏,先有这个演员,然后才有这个角色,一个萝卜一个坑,比国企招聘都精准。 第77章 截胡 于海是烟台人,也是出国访问表演那一级别的,现担任山东武术队的总教练。 山东武术队的训练场馆稍差一些,这东西与成绩挂钩,拿的金牌越多,资源自然越好。 像李连结,11岁开始计算工龄,出国一次补贴500元人民币,去年在全运会拿了五块金牌,刷刷刷涨了五级工资,每月开88块钱,直接到顶。 还有吴京,在武术队天天吃小灶,别人大锅饭,他能喝牛奶,不就因为他是冠军么? 此刻仨人进来,一帮队员正训练呢,于海以为李文化是主事的,一个劲跟他介绍,李文化拿个小本,不时记一下。 “……” 陈奇只在队伍中搜寻,熟面孔比京城那帮人差远了,他看了半天,忽然发现了一位。 身形瘦长,脸也很长,眉毛浓密跟蜡笔小新似的,鼻孔特别大,总体而言相貌奇古,一看就有本事在身,正拿着一把单刀舞的虎虎生风。 “于教练,那位能不能叫过来?” “他叫孙健魁,全国刀术亚军,拳打得也不错。” 于海把孙健魁喊过来,他还莫名其妙的,一听是北影厂来人,眼睛立时放光:“李导演好!陈,陈策划……” “叫我小陈就行!” “小陈同志好!” “你好你好,有没兴趣拍电影?” “太有兴趣了,我最喜欢看电影了,你们是拍武打么?” “对,看你刀练得挺好,你会棍术么?”陈奇问。 “您要求我会,我就一定会!”孙健魁斩钉截铁。 “呵呵,那行,过后我们细聊。” 孙健魁不精于棍术,但他在《少林寺》里演色空和尚,耍得一手眼花缭乱的醉棍,天赋颇高。《少林寺》成名后,去香港混了一段,《太极张三丰》里的那个太监就是他。 陈奇准备让他演第三层塔的那位苗疆棍王,反正他长相清奇,很适合这个角色。 挑完这个,他就不看了,敷衍的陪着李文化待了半天,又到了一间办公室里。 于海给泡了茶,笑道:“从咱个人来讲,不希望你们把好苗子选走,那是培养拿金牌的。但不是好苗子,你们应该也看不上,所以还是等领导决定吧。” “于教练,您觉得武术队员拍电影属于不务正业么?”陈奇问。 “怎么说呢?” 于海想了想,老实道:“咱不反对拍电影,拍电影是弘扬武术的一个好方法,咱去过苏联、美国、法国几十个国家,他们喜欢中国武术喜欢的不得了。 但光靠访问团,一个一个国家去表演,太麻烦了,拍成电影刷的一放,大家都能看着……咱不懂拍电影啊,说错了你们别笑话咱。” “没有没有,您说的很对,电影确是一种传播的好渠道。” 陈奇说完就闭嘴了,把场子让给李文化。 李文化虽然不太爽,但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邪乎,他看中的两个人,也正是自己看中的,道:“我们觉得孙健魁挺好的,有一个角色很适合他。 还有一位人选,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是哪个?我帮你们去劝他,拍电影多好的机会,不去就是不知好歹。”于海豪爽道。 “这是您自己说的啊,别不认账。”陈奇笑道。 “习武之人,说话算话!” “那行,我们就当您答应了!” “你倒是说出来啊,是哪个?” “就是您啊!” “啊?” 于海瞪着不大的眼睛,难以置信:“你不找队员,找教练拍电影?要说咱年轻的时候,在武术界也是个帅小伙,现在一把年纪怎么拍哦?” “想请您演男主角的师父,这个角色非常重要,是二号人物。” “不成不成,咱又没拍过!” “习武之人,说话算话,您翻脸就不认账啊?” “这个……” 于海为难,同时又蠢蠢欲动。 他该拿的荣誉都拿了,人到中年,没啥特别的追求,挺想尝试一下新事物,犹豫道:“领导不同意怎么办?” “那是我们的事,您就说答不答应?” “既然你们不嫌弃,咱就应了!” “好,这事就定了啊,您是我们《太极》剧组的。我们选定您,就为您做准备了,万一还有人来找,您得记着有先来后到。” “习武之人,说话算话!答应你们的,就是你们的。” 于海拍着胸脯。 这就得嘞! 陈奇没直接去找李连结,李连结早被张鑫炎预定了,他先下地方,搜罗这些配角团队,抢在张鑫炎前面一网打尽。 他不怕张鑫炎不来,因为《少林寺》肯定也在武术队里选人,范围一样。 聊过之后,陈奇又道:“于教练,我们还缺一个大反派的人选,要求跟您年龄差不多,气势强盛,身手了得,您有没有认识的朋友推荐一下?” “呃……” 于海想了半天,忽地抬头:“有一个,有一个!他也是烟台人,宁夏武术队请他去当教练了。” “所以现在在宁夏?他叫什么?”李文化问。 “叫于承惠!” ………… 陈奇和李文化在济南待了两天,继续南下,到了浙江。 ZJ省武术队也颇为不俗,李文化虽觉得他邪乎,但也可以说是顺着地理方位,一个省一个省找的。 俩人在武术队转了半天,挑了一个叫胡坚强的,擅刀术、棍术、南拳,也是全国冠军级别,在《少林寺》里演十三棍僧之一,后来拍了《少林小子》《南北少林》《醉拳3》。 但陈奇竟然没发现自己的首要目标,一时心慌,以为蝴蝶翅膀给扇没了,好在教练说了一句:“我们还有个劝退的队员,你们要不要看看?” “劝退?他怎么了?” “他有一次受伤,开了几副中药,这孩子傻,用铝锅煎药,头发眉毛都掉没了,形象实在是不好,我们只能劝退。” “能把他叫来么?” “可以可以!” 俩人又等了一天。 次日又来,见到一个相貌更为奇古的小伙子,天挺冷的穿着老旧外套,家境应该不太好,戴个帽子把脑袋捂得严严实实,再往脸上看,果然没有眉毛。 陈奇忍不住一乐。 李文化也眼睛一亮,这这这形象难找诶! 天生的反派苗子! “导演好,我叫计春华,今年19岁!” “想拍电影么?” “想!” “比划两下,随便什么都行。” 计春华把外套一脱,咔咔打了一套拳。 “……” 打完了拳,陈奇问李文化:“您觉得怎么样?” “可以,这种形象无论演什么都有用,观众肯定印象深刻。” “成,那就定了!” “谢谢导演!谢谢陈……陈策划!” 计春华连连鞠躬,眼泪都快下来了,自己被武术队劝退,心灰意冷接近自杀,没成想柳暗花明。 每个人叫陈奇的职务都很拗口,他也不在意,笑道:“叫我小陈就行,你先等消息吧,我们签个简单的协议,记住你是《太极》剧组的人。” …… 当夜,招待所。 李文化在洗漱,陈奇缩在床上,裹着小被子,哆哆嗦嗦的写东西。 南方没暖气,魔法攻击一层一层的,他都不敢脱衣服。 “小陈,你怎么还没洗漱?” 李文化拿着盆进来了,陈奇道:“太冷了,我怕洗完冻死,没勇气出被窝。” “我第一次冬天来南方跟你一样,来得多了就习惯了……” 李文化乐了,顿了顿,道:“要不你喝口酒?也能暖和暖和。” “有酒么?” “我看旁边有个小酒铺,我去买点,再整点花生米。” “行行行,那就劳烦您了!” 陈奇继续蜷缩着,腆个大脸就是不出被窝。 李文化摇摇头,要说这小子懒惰,却很能吃苦,有专业精神,要说他勤奋,也不尽然,有时候挺懈怠。之前没接触过,以为他仗着厂长罩着,自是骄横自负,现在一相处,完全没那感觉,就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后生。 陈奇自己在屋,继续琢磨。 张鑫炎拍戏磨磨唧唧,才给了自己截胡的机会。 目前敲定了于海、孙健魁、计春华、胡坚强四员大将,于承惠在宁夏太远,春节后再说吧。广西武术队还有个熊欣欣,演鬼脚七那位。 再在京城武术队找几个,主角、配角、反派就能凑齐了。 反派很重要,七雄塔,起码得有七个高手吧! (冇了……) 第78章 吟诗小达人 春节前几天,总政话剧团。 寒风凛冽的早晨,龚雪收拾妥当,拎着大包出来,她依旧一身军大衣,帽子、手套、围巾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看了看,略显忐忑的走向一个身影。 “没落东西吧?” “没有。” “那走吧!” 陈奇跨上自行车,长腿一荡,龚雪跟了几步,轻盈的坐在了后座,一手紧紧搂着包袱,一手把着车座边沿,忽然有点后悔。 前些天,他来送那些文稿,问自己几时回家。 然后就说送送,但自己不想麻烦人。 但他偏要送,自己婉拒。 但他坚持要送,自己只好答应了…… 此刻就开始后悔,因为她觉得很尴尬,手不知道放哪儿,也不知道说什么,还好陈奇是个话痨,顶着风道:“我写了个武打片的剧本,前阵子出去找演员了,刚回来。” “你编剧还亲自找演员?” “我弄了个策划的头衔,全程都能参与。” “呀,那恭喜你了!” 慕强是人类的本性,何况还是自己的好朋友,龚雪为之欣喜,由衷道:“你看看你,今年才19……哦不,是20岁了。同龄人哪有你这般成就,年纪轻轻写了两个剧本,跟你一比呀,我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哎,导演是谁呢?” “李文化,听过么?” “知道的知道的,以前是很有名的摄影师,你们相处怎么样?” “不错,很和谐。” “那就好,人家是老前辈,有些事情你要多沟通,不过以你的性子,想必也出不了什么错。” “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开始给我讲道理了?” “我以一个比你年长的朋友的身份,在真诚的为你考虑……好,那我不说了。”龚雪知道他看不见,轻哼着皱了下鼻子。 嘁! 比伱年长的朋友的身份…… 陈奇撇撇嘴,划分的这么清楚,早晚让你叫爸爸! 一路冒着风寒,骑到了火车站,这年代的春运与后世不同,大家以客运汽车为主,等沿海发达地区吸引了大量农民工,火车才成为主力。 但中国人口基数太大,就算现在坐火车的少,车站也是人头攒动,一片拥挤。从京城到上海,途径天津、河北、山东、江苏,不少人是短途,与龚雪差不多,都是回乡探亲。 没有座,站着。 龚雪把包放地上,围巾拉下来,小嘴哈着气,她的唇形很好看,上唇是漂亮的弓形,下唇丰润饱满又不显肥厚,像初绽的花。 “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等就可以了。” “没事,我回去也是待着。” “那也太麻烦你了。” “你都说我是你唯一的好朋友了,我还能不帮帮忙?” “我哪有说唯一?” 龚雪小声反驳,更像在自言自语。 她身边没有同籍的朋友,每年回家都是自己背个大包,安安静静的就走了。今年第一次有人陪着,陈奇还是个体贴的,上蹿下跳,一会买本杂志,一会买点吃食,连手纸都买了一卷。 感觉确实不同。 终于检票了,乘客们排起了长队,陈奇买了一张站台票,这年头送人上车很常见的——后来就取消站台票了,再也见不着亲戚朋友在车上车下话别的场景。 “还是个靠窗的,挺好!” “包我给你放这了啊,抬头就能看着。” “这个你拿出来,里面有点吃的。” 龚雪被照顾的手足无措,她早习惯独立生活了,很少有这种体验。尤其隔壁还打趣,说些“姑娘这是你对象啊”“郎才女貌”“大胖小子”之类难懂的话,惹得大家哄笑起来,车厢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铃声响起,陈奇下了车。 “呜~~~~~~~~” 随着一声长鸣,列车咔嚓咔嚓的启动。 龚雪隔着窗子向他摆手,见他被车窗一点点的略去,直至消失不见,眼睛却还盯着他在的那个地方,好半天才回过神。 除了离开爸爸妈妈,自己好像第一次又有了离别的心情。…… “丫拍的真烂,还名导呢!” “没见过这样的名导,让我们批评几句还哭了,丢人!” “他算什么名导,以前干美术的,第一次导戏。” 北影厂外面的一条街道上,两男一女,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边往厂里走,边讨论的唾沫横飞。 一位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他叫田壮壮。 一位戴着眼镜,面部线条硬朗,嗓音粗壮,她叫李韶红。 一位高大挺拔,五官端正,眼神深邃,散发出一种随时随地都会吟诗的气质,他叫陈楷歌。 这三位,都是厂里的二代子弟,1978年齐齐考入了北电导演系,如今正是放了寒假,成天斗鸡走狗,无所事事。 北电作为最高电影学府之一,经常有新片拿来放映,接受学生点评。但这帮人一个个心高气傲,谁也瞧不上,时常把导演批评的当场飙泪。 他们聊的就是前几天看的一部片子。 仨人虽说都是子弟,但处处显露等级,李韶红的母亲只是个副导演,家世最差。陈楷歌的爹陈怀楷,拍戏曲片居多,资历很老,地位不算高。 田壮壮才是第一名门。 他爹是田方,首任厂长,他母亲叫于蓝,《烈火中永生》里的江姐,新中国22大影星,更是儿童电影制片厂的厂长。 陈楷歌再怎么傲,也得溜须着点田壮壮。 仨人进了大门,继续往里走,忽听后面嘎吱嘎吱响,紧跟着一个家伙骑着一辆破车,慢慢悠悠的擦身而过。 “这谁啊?看着面生。”李韶红奇怪。 “厂里招的新人吧?” “不是,他叫那个那个……” 田壮壮消息最灵通,想了下,道:“哦对,叫陈奇,最近借调过来的。” “借调?以前哪个制片厂的?” “不是制片厂,听说是个卖大碗茶的。” 陈楷歌面若便秘,忍不住爆粗口:“卖大碗茶的也特么能进北影厂?” “好像写了个剧本,具体我也不清楚。” “我们在学校真是山中不知岁月,世界变化真快,什么猫三狗四的都能混进来了?走,看看去,试试他到底几斤几两?” 大导不敢惹田壮壮,还不敢惹一个新人嘛! 人家家世好,有才华,会写诗,念的京城四中,这叫名校。 对于四中的孩子,大导是这么形容的:“大多为父辈业绩感到骄傲,以天生革命者自居,自以为血统高贵、思想纯洁,堪当国家大任,热烈地向往辉煌的业绩……” 听听,人家从小就是这路人。 78年,他要考的是北大中文系,没考上,才屈尊去的北电。日后的岁月里,大导始终胸怀激荡,自恋满溢。 这会瞧一个破卖大碗茶的,当然不忿了! 第79章 哼!阿谀奉承之辈 陈楷歌基情昂扬。 田壮壮无所谓,他本来就挺佛,李韶红属于跟班性质。 三人加快脚步,越过一个绿化地,就看到了主楼。主楼前的小广场聚集了好些人,停着一辆蓝色的BJ130轻型货车,这是京城第二汽车制造厂自主生产的。 车上满满当当都是春节福利,工会的人站在上面,正给大家发东西呢。 为啥都想进好单位? 除了平日待遇,这过年过节的各种福利,也足以让旁人羡慕死。 几十年后呢,好单位还是好单位,但同时还有一大帮人,端午发俩粽子,中秋发一个月饼,年底在群里发几个红包,大家抢一抢就算年终奖了…… “来签个字!” “挂历一本,苹果一篓,梨一筐,带鱼一份,糖果点心一份!” “米面粮油什么时候发啊?” “明儿的!” 这年头水果都用筐或篓,没有那么多纸箱子,带鱼、挂历更不用说,是固定套装。 仨人到了近前,陈奇也在这看热闹呢,李韶红先过去,笑呵呵的打招呼:“你好,你是小陈吧?” “您是?” “我叫李韶红,父母都是厂里的,听说过你的大名……” “不敢不敢,我对您才是如雷贯耳,早就知道有几位高材生在北电上学呢,一直无缘得见。” 陈奇突遇贵人,又惊又喜。 李韶红又介绍那两位。 哎呦!陈奇这下都开花了,一个箭步跨过去,握住大导的手不放,真诚热情,毫不作伪:“久仰久仰啊,陈叔叔老念叨你,说您特有才,早就想跟您学习了!” 陈叔叔是谁?? 大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他就是来找事的,扳着一张脸道:“客气,听说你写了个剧本,我也粗通文墨,我们……” 大导正想嗤他几句,忽听那边有人喊:“小陈!小陈!” “王导!” 陈奇回头一瞧,连忙跑到王好为身边,道:“这苹果挺沉的,您自己拿啊……那我一会给您送家去得了,我骑着车呢。” “成啊,不然叫你干什么!” 陈奇帮了一下手,跑回来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接着说。” “我是说,我们可以讨论……” “小陈!” 江淮延也在那边喊:“你车子还能带么?帮我带一份!” “能带,放上吧!” 陈奇又跑回去,顺便踢了一脚江珊,江珊一躲,咯咯咯的冲他做鬼脸。 “既然带俩了,也不差我这个。” 施雯心——葛尤的母亲,领东西领的很生气,道:“年年都在主楼发,说过多少次了,还得自个搬家去!我儿子身子弱,你让我搬,还是让老葛搬啊?” “您是老员工,我们给您送家去,谁让您亲自来了?”工会的人嬉皮笑脸。 “算了吧,你们送家里那些都是剩下的,去年就是一筐烂苹果……麻烦你了啊,小陈!” “我跟优子是哥们,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些大导演,大艺术家,放下摄影机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也要抢房子,要挣待遇,要为柴米油盐发愁,为春节福利高兴。 那仨人在旁边看着。 李韶红奇道:“人缘不错啊,谁都认得。” “阿谀奉承之辈!” 大导冷哼一声,忽地又听:“楷歌!” “爸!” 正是陈怀楷来了,也过去挑苹果,嘴里还念叨:“每年都发这烂苹果,没点好东西……哎小陈,那个就是楷歌,你俩认识认识,以后多亲近。” “已经打过招呼了,我帮您拿吧!” “不用不用……” 有儿子在场,当然不能让外人拿,陈怀楷冲大导招手:“过来啊,戳那儿干嘛呢?” “……” 大导只好凑过去,左手一沉,多了一份带鱼,右手一沉,多了一篓苹果,刹时间,觉得人生好遥远。 “你们几个在这干嘛呢?” 今天楼下特热闹,汪洋也出来凑趣,大导立马露出笑脸,两道浓眉都弯到地上了,道:“老厂长!” “我们刚溜达回来。” “哦,行,领东西去吧。” 汪洋点点头,瞄到陈奇了,招招手:“小陈,来!” “老厂长,什么事?” “那边说。” 汪洋把他领到僻静处,道:“香港那边有信儿了,袁和平开价10万港币,如果带武师的话,武师一个月一万五,不管病了伤了,钱照拿。” “这么贵?” “我觉得就是不好直接拒绝,知道我们不富裕,开个高价吓退我们。” “那等过完年的吧,我拿个故事跟他们换,看能不能行。” “多做几手准备,别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 汪洋嘱咐完就走了。 陈奇又又跑回来,道:“实在不好意思,您刚才想说什么?” 我说个粑粑啊! 大导提着带鱼走了,不愿意跟这种俗人一般见识。 田壮壮反倒觉得他很有意思,笑道:“伱春节后还过来么?有时间聊一聊,交个朋友。” “行行,有空约。” 陈奇的车上已经装了好几份了,他骑上车,帮忙送到后面的筒子楼。路上又经过这仨人,田壮壮跟他挥了下手,李韶红看了一眼,没表示。 大导则目不斜视,很小心眼的样子。 陈奇:废话,我当然知道他俩小心眼了,不然我能用化名嘛?…… 冯裤子说过一段话,大意是: “我出身小市民家庭,要想成名,不得不违背一些内心想法去取悦他人。像我和张艺谋,这都是自己生砍出来的,没背景,谁也指望不上。” 这年头的文艺界,主要就是子弟兵。 田壮壮78年考北电,答了半个小时就交卷了,跑到外面嗦冰棍。因为试题是分析《英雄儿女》,他爹是主演,从小一帮叔叔阿姨在他家聊这片的拍法。 后来进了学校,同学们还没摸到器材呢,田壮壮就拍上了短片,摄影系三巨头张艺谋、侯咏、吕乐给他掌镜。 毕业后,他直接进了北影厂,陈大导家世差一些,被分到了儿童电影制片厂。而没有任何背景的张艺谋,被发配到遥远的广西制片厂。 张艺谋为了掌镜第五代的开山作《一个和八个》,跟厂里立下军令状,一旦拍砸了愿当十年摄影助理。 人家毕业前就能干的事,他得拿青春赌明天。 导演如此,演员也一样。 比如胡军的爹是海政歌舞团的歌唱家,他考中戏的时候,用意大利文唱《我的太阳》。 京圈的关格格,她爷爷关学曾,京城曲艺家协会主席,8岁演《无极》,11岁演《刺陵》,13岁演《非诚勿扰2》,就问谁能比? 王靖雯就更厉害了,她爷爷是台湾省“立法委员”,晚年去香港养老,所以她们家才能移居去香港。 陈奇的家世普通,但比冯裤子、张艺谋强多了,他如今在北影厂混,必然要跟这些二代打交道。李韶红小趴菜,没兴趣,大导他就很有乐趣了,就算对方不找事,自己也想踹上去。 年轻时的大导虽然骄傲,但还算有点逼数,见着前辈不敢张扬,等拿了金棕榈,那才叫彻底放飞呢…… 至于田壮壮么,陈奇倒觉得可以交一交,日后也是份关系。 (冇了……) 第80章 上海人家 弄堂,可以理解为小巷子。 弄堂口通常有扇大铁门,进去是一条狭窄的巷子,两侧都是联排的石库门。 一处石库门有七八间房,包括卧房、厢房、亭子间、厨房等等,就像京城的四合院一样,石库门也成了多户合居、男女老幼、吵吵闹闹的烟火之地。 上海,重庆北路。 这日一早,某条弄堂就喧嚣起来,邻居们纷纷从小窗子探出头,向 “一大早全家人都出去啦……哦哟,你们家小雪回来啦,一年没见,越长越漂亮了。” “是的呀,刚刚接回来……小雪,这是你王阿姨呀!” “王阿姨!” “好好,改天来家切饭。” 在一片注视的目光和密密麻麻晾衣杆的掩护下,风尘仆仆的龚雪被家人前呼后拥的领进了一座石库门。 京城的大杂院虽然也是多户合住,但房子是独立的,石库门却是一栋整体建筑,这里住着三户人家,每户分了两间房,厨房共用,没厕所。 都是龚雪父亲的同事,相处的还凑合。她一进去,更受到了另两户邻居的热情招呼,又拉扯了一番才回了自家房间。 小屋里顿时拥挤起来。 龚爸爸年过五十,面容清癯,眼睛颇有神采。 妈妈姓庄,眉眼秀气,与龚雪颇为相像,之前是机关干部,退休后在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做些协助工作。 龚雪的姥爷叫庄先识,常州人,晚清的小官员,与鲁迅同期去日本留学,回来办了女子师范学校,是常州新式教育的开创者之一。 后来在国民政府教育部工作,日军侵华期间,庄先识拒绝了南京伪政府的邀请,去做了一位教书匠,建国后,担任上海文史馆的馆员,与吕思勉、巴金等人颇为交好。 庄先识在1965年去世,算不得名家,却也是一位地方贤哲,史料都能查得到。但也正因如此,龚雪的家才被抄,老先生收藏的很多书画都没收了。 龚雪有一哥一姐,哥哥在出版社做美术,姐姐在工厂。 父子》《济公》等片…… 这便是她的家庭情况。 龚雪回来,一家人自有许多思念诉说,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哭着哭着又笑,折腾半天,庄妈妈才起身去做饭。今儿他家给女儿接风,另两家自不会没眼力,主动让出了厨房。 哥哥姐姐都已成家,自立门户,吃了饭就走了。 龚莹还小,同爸爸妈妈一起住,龚雪回来,便跟她挤一张床。 眨眼到了晚上。 龚雪坐了两天火车,身心的疲惫完全被回家的喜悦冲散,一点都不累。她靠在床上,借着昏黄的灯光翻看陈奇给自己的文稿。 这个东西很怪,除了诡异的坛子人,还有“听得见水声、流得进脑门的流水壁画”“一点就着的画中烛火”“可以飞的烧鸡”“以手为刀、以画为面,即饮即食的鸡汤面”。 太封建迷信了! 在大陆妥妥的被枪毙五分钟,但龚雪知道陈奇不做僭越之事,肯定有别的用途。 “姐!” 龚莹洗漱完进来,扑到床上,龚雪掀开被子把她搂了进去,俩人长的有七八分像,是一对漂亮的姊妹花。 “你看什么呢?呀,这坛子人是什么,怪里怪气的?” “我也不懂,一个朋友让我帮他画出来。” “让你画你就画,也不怕被人抓到,那你就惨了!” “我在部队都藏着呢,拿回家才画。” 龚雪放下稿纸,搂着小妹笑道:“我拍《庐山恋》的时候,这位朋友帮了我大忙,现在求我一点小事,我怎么能不回报?我只怕画不好,耽误了他的事,明天请教一下爸爸妈妈吧。” “嗯……” 龚莹一脸逗比的打量她,摇头道:“不一样,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你跟去年回来不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小姑娘懂什么,尽胡说八道。” “哎哟你就像开花了似的,以前怎么没见你对谁这么重视过,还请教爸爸妈妈,你要绽放给谁看呀?” “再说我打你了!” 龚雪忽然恼羞成怒,姊妹俩打闹起来,嘻嘻哈哈滚作一团。许是声音大了些,隔壁屋子传出爸爸的声音:“小雪,还没睡呢?” “嗯,我还不困。” “伱妈妈也没睡呢,过来聊会天?” “……” 龚雪瞪了妹妹一眼,披着衣服走到另一间屋子,爸爸已经起了床,坐在椅子上,庄妈妈伸手笑道:“快来,别冻着了!” “嘻!” 她在父母面前愈发流露出小女儿的姿态,哧溜钻了进去,道:“爸爸,你要说什么?” “你之前给我们写的那封信,我和你妈妈讨论了很久,之所以没给你回复,就是想等你回来好好聊一聊,毕竟关系到你人生选择的大事。” 龚爸爸讲话文绉绉的,继续道:“我们家虽然认识上影厂的一些人,也有你张瑞芳阿姨说和,但上影厂人多混杂,不是谁的一言堂,你调职的事情仍属不易。” 张瑞芳是上影厂的演员,代表作《南征北战》《李双双》,也是新中国22大影星。 “主要你没有拍过上影厂的作品,他们领导对你不了解,不会平白无故的调人进去。你不是说《庐山恋》很不错么,今年能上映么?” 庄妈妈问道。 “顺利的话,夏天就能上映了。” “那就这样,等《庐山恋》上映了,我们再去托人说说,看能不能把你调进去。如果调不进去,我们建议你选择北影厂,他们不是很看中你么?” “可是我想陪在你们身边!” 龚雪抿了抿嘴。 “傻孩子,你的首要目标是做一个专职演员,你要先进制片厂才行,至于去哪里不重要。等你进了北影厂,时间就会灵活很多,有戏的时候拍戏,没戏的时候就回来看看我们,也是一样的。” 不得不说,爸爸妈妈还是很通透的。进了厂,才能进了电影圈子,有了台阶,才能往上走。 龚雪之前认死理儿,一心想回来,此刻听了也觉得有番道理,遂道:“嗯,我听您俩的,能去哪个就去哪个,我春节回去就能给《庐山恋》配音了。” “那好,到时候上映了千万告诉我们!” 庄妈妈揉了揉她的头,又说了一会小话,龚雪才回到了自己房间。 龚莹已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的上了床,脑中思绪烦乱,最后化简成一个念头:先把画画好再说吧。 第81章 剑圣 陈奇度过了穿来的第一个春节,也是很无聊的春节。 爹妈的单位也发了很多东西,同样有挂历、带鱼、苹果三件套,挂历是那种厚厚的一本,纸张粗糙,可以钉在墙上,过一天撕下一页。 他啥福利也没有。 在北影厂是借调,不算正式职工,在合作社又长期不上班,连工资都不领。在不了解的旁人眼里,丫就是一混子! 但他领了800块钱,是《太极》剧本的稿费,嘿嘿! 这年头没有春晚,1983年才是第一届,不过在1979年和1982年,央视以录播的形式做过两次文艺晚会,算是春晚的前身。 如今各省级行政区都办了电视台,再过两年,连市、县都允许搞电视台了。 国产电视剧将迎来一个迅猛的发展阶段,陈奇在心里记着呢,到时候弄几个电视剧剧本,这叫影视两开花,女明星是一家…… 而待他春节后重新上班,又马不停蹄的和李文化跑去了宁夏,去拜访中国最后的一位剑圣。…… 宁夏武术队。 办公室里,于承惠坐在凳子上。 他四十出头的年纪,身量中等,细腰扎背膀,双肩抱拢,两只手很大,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前脑壳秃了一半,后脑壳却留着长发,穿着一身破旧的羊皮袄。 往脸上看,目露精光,眉梢上挑,像鹰观察猎物一般,打量着陈奇二人。 这般形象和气势,若放在武侠小说里,就是“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是位高手”! 李文化竟有了几分怯意,不敢与其对视,但同时也像见到了绝世珍宝,这尼玛绝逼要拉进剧组啊!不然简直暴殄天物! “于海给我写了信,说你们要拍武打片,在全国找练家子?” “正是,于教练推荐了您,我们才千里迢迢赶过来。今日得见,我也不说虚的了,您的形象十分符合我们的一个角色,不知您有没有兴趣出演?” “二位登门拜访,我感激不尽,但是……” 于承惠的声音沉稳有力,且直言不讳:“我没有拍电影的打算,只能说声包涵包涵。” “您别急着拒绝,我给您说说戏怎么样?” 远道而来,于承惠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当即,李文化巴拉巴拉开始讲戏,讲《太极》多么多么重要,厂里多么多么重视,如果拍出来,多么的为人民服务,为艺术增光添彩…… 没一句在点上。 于承惠很有礼貌的听,心里不以为然。 他比于海大几岁,在体校学的武术,入选了山东武术队。60年代的时候,腿部受伤,去了一家机械厂工作,但也没落下武术。 后来不干了,遍访各地实战高手,研究古籍,自己整理出一套双手剑法,名为螳螂穿林剑。 所谓双手剑,不是左右手各拿着一把剑,而是双手握着一把大剑。 他现在宁夏队教武术,只觉天地太小,一心想去参加全国级比赛,把双手剑发扬光大。他想法与于海不同,没怎么看重电影。 李文化巴拉巴拉说了半天,于承惠还是摇摇头:“实在抱歉,李导演,我对您的电影不感兴趣。” “请您务必考虑……” 李文化急了,又不知道咋劝,陈奇等他宕机没话了,才开口道:“于教练,听说您自创了一套双手剑?” “有这么回事。” “我们答应您,让您在电影里展示双手剑。” 于承惠眼睛刷的就亮了。 这还没完,陈奇又道:“我们已经召集了全国各地武术队的好手,我们设置了一座塔,有七大高手坐镇,会分别展示腿法、摔跤、棍法、硬气功、拳法、忍术,忍术这东西您当笑话看就行了,拍电影嘛! 然后男主角来挑战,一层一层打上去。 您,是最后一位!” 什么叫点上? 这就在点上!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服谁啊? 而陈奇摆明车马,我们找了那么多好手,让您当最终BOSS,这话听得贼舒坦。 饶是于承惠也不禁大生情怀,颇有几分得意,他最后纠结了下,道:“如果你们真让我展示双手剑,那我答应又何妨!” “那好,我们一言为定!” 拿下于承惠,陈奇也松了口气,东跑西颠的累啊,总算齐活了。…… “老厂长,给您拜个晚年,身体康健,万事如意啊!” “你也好你也好,怎么还拿东西啊,太见外了!” “应该的,过节嘛!” 厂长办公室里,在香港过完春节的张鑫炎悠哉悠哉的又来到京城,给汪洋拿了点礼物,他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没有半毛钱着急的样子,笑道: “《少林寺》筹备的很顺利!傅奇同志去找了廖公,廖公去找了国家体委,终于让武术队松口了,答应把李连结借给我。” “哦?恭喜恭喜,如此一来,可谓成功一半了。” “可以这么说,我已经派人去各地的武术队选角了,一定要有真功夫的,那些好苗子、冠军级的队员,通通都给我找来。我要把《少林寺》拍成一部真正的武打大片!” 张鑫炎雄心壮志,热血激昂。 汪洋五官难忍,憋得难受,特么的那小子一肚子坏水! 陈奇曾经跟他提过一个观点,认为当下国内拍片的速度太慢,固然有认真负责、追求艺术品质、硬件设施限制种种原因,但从主观上,也有人为拖沓、懒散的因素。 为啥呢? 因为拍片就是上班,一天五毛钱补贴,片子再好也不给奖金,票房再高也跟主创没关系,缺少物质激励。 张鑫炎来内地拍片,也是这种调性,慢悠悠的不慌不忙,但陈奇已经开始卷了! “行了,我得走了,还得在贵厂叨扰一段。” “想住多久住多久,只要你不嫌弃。” “北影厂都是大艺术家,我天天请教还来不及呢,还有那位陈奇小友,我常与他谈天说地,甚是愉快……哎对了,这次怎么没见他?” “他出差了,过几天就回来……” 汪洋表情愈发古怪,一直把他送到楼梯口,摆摆手:“鑫炎啊,那就祝你一切顺利,马到功成!” “借老厂长的吉言,一定一定!” 张鑫炎正是气势高涨,情绪饱满,摇摇晃晃的大笑着下了楼。 (冇了……) 第82章 陈奇你个王八蛋 “耿桦,我走了!” “我并不怨你,我只怨我父亲种下的恶果落到了我的头上,这一走,可能就是永别,但你要记着,在太平洋的彼岸有一颗心深深的爱着你……” 北影厂的配音棚里,画面放着苏筠给耿桦写离别信的场景,龚雪拿着台词稿,语带哽咽,泪光闪闪。 “好!” 旁边坐着一位配音导演和一位配音老师,称赞道:“小龚的悟性不错,这么快就掌握了技巧。” “是啊,刚才这一段感情代入的很好,快把眼泪擦擦。” “让您见笑了!” 龚雪抹了抹眼泪,恢复一下情绪,问:“老师,我现在的水平可以自己配了么?” “个别地方还需要改进,总体上没问题,看来无需我出马了!” 配音老师坐镇现场,一是指导,二是如果她配不好,自己就亲自上阵。 相比较拍戏,配音的速度就快多了,后世一部几十集的电视剧,一个礼拜就能搞定配音。现在慢一点,但一部90分钟的电影,几天也能搞定了。 龚雪又配了几段,今天的任务完成。 她春节后回来,马上被叫到了北影厂,亲眼看着《庐山恋》在做后期,心情亦是激动。 同时那份惆怅又袭满心头:如果找不到下一部戏,自己还得回部队,等着上影厂或北影厂来挑选,也可能什么都没有…… 她走到了招待所,一眼瞧见陈奇在楼下等着。 “小陈!” 她小跑着上前,笑道:“找我有事?” “你怎么知道找你?” “因为我这个时间下班呀!” “变聪明了啊!” 陈奇也笑了笑,递过手里的剧本,道:“这就是我写的武打片,你先看熟。” “哎?”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哎什么,你是我的女主角!” “可是,我,我……” “你先看吧,我上去了!” 陈奇直接闪了,龚雪愣怔了一会,瞧瞧剧本,瞧瞧他上楼的门洞,心忽然又跳了一下,一股比那个雪夜散步时还强烈的感觉包裹着全身。 她又想把这种感觉按下去,但这次发现很困难。 这可是女主角!一部电影的女主角,多少人要抢破头的,他说给就给了,即便是好朋友。 女人分几个类型的,有的看中脸,有的看中钱,有的看中才华,有的看中器大活儿好,有的最简单,只要你对她好,她就跟你走了。 陈奇不凑巧,把几种全包圆了,当然,器大活儿好尚需验证。 别说这年代的女子,就是后世的女子也抵挡不……呃,这个有待商榷,碰上T0,谁也不好使。………… 302房间。 陈奇已经忙碌起来,他的手边放着一本画册,是龚雪带回来的,坛子人、流水壁画、纸刀等等都栩栩如生,可见用了心的。 他做好最后的整理,在封面提了四个大字:奇门遁甲! 他找汪洋出面,给香港左派去了个消息,让左派帮个小忙,去请袁和平北上。请归请,得看怎么操作,不能是这边求着人,得让人求着这边。 像话有两头,就看你怎么说: 一个大学生当小姐,世风日下! 一个小姐为自己赚学费,哎呦励志典范! 一个商人喜好书画,附庸风雅! 一个文化人业余经商,哎呦儒商! “……” 陈奇弄好《奇门遁甲》,又整理《太极》的筹备情况,在他心里,这片子的前期已经搞定了,就差拍摄。 先是正派一方: 杨昱乾——李连结,陈正英——于海,陈少梅——龚雪,陈少杰——王群,小桃——黄秋燕,荣王爷——刘洵。 王群是李连结的大师兄,演于海的儿子,龚雪的弟弟。由于龚雪的角色设定是先天体弱,故此安排了一个功夫不错的丫鬟贴身保护,即小桃,找了黄秋燕来演。 荣王爷也是好武成痴,但为人正派,帮了杨昱乾不少忙。 陈奇找了刘洵来演,刘洵还在京剧院当老师呢,他后来去了香港发展,在香港演艺学院任教,拍了很多戏《笑傲江湖》《黄飞鸿》《新龙门客栈》等等。 老爷子演技出色,有胡子是好人,没胡子是坏蛋,堪称钻石配角。最出圈的应该是《倩女幽魂2》,里面那个普渡慈航,其实是只大蜈蚣精…… 反派一方: 端王爷——于承惠,给他设置了一个专干脏活的心腹手下,鬼面——计春华。 六大高手分别为: 擅腿功的金风劲——熊欣欣! 擅摔跤的郝尓都,这个陈奇就使不上力了,李文化找了一位真实的内蒙汉子。 擅棍法的孟猛——孙健魁! 硬气功的鸠那摩——胡坚强,他肌肉发达,下巴很大,适合演这种楞楞的角色。 至于枫花恋,咳咳,陈奇找了戈春燕来演,戈春燕不算漂亮,但身手好啊。他总不能真找枫花恋来吧,再过19年才出生呢! 酒僧——李德玉,中国刑警学院教官,专教擒拿格斗,也使得一手燕青拳和螳螂拳。他矮壮矮壮,面带横肉,很适合酒僧这个性格粗豪的角色。 后来也拍电影,代表作《武林志》。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啊!” 陈奇抻了个懒腰,满足的吟了一句诗,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活动活动,打了几式八部金刚功,只觉精神极好,身心都达到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状态。 《庐山恋》只是踏脚石,《太极》才是他真正想做的。 《太极》之后,后面还有好多好多想法,80年代限制大,他已经决定深耕影视+杂志了,先挣点外汇,把山头立起来再说。 等到了90年代,那可就…… “咚咚咚!” “咚咚咚!” 他正想着,走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步伐踏的很重,似乎带着莫大的怒气。紧跟着,就听一声暴喝在门外响起: “陈奇!” “你个小王八蛋,伱给我出来!” “……” 陈奇翻了个白眼,不慌不忙的整整衣衫,过去开门。外面正是怒目圆睁,气势汹汹,把平日的儒雅风度都甩到香港岛去的张鑫炎。 “好小子!我拿你当忘年之交,你就这么对我?!!” “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张鑫炎再也不是慢悠悠的样子了,推开他抢进门,一副大打官司的架势。 (今天冇了……) 第83章 春雷响动 张鑫炎感觉自己撞了邪! 他派出三路人马去各地选人,一路走西北,一路走中原,一路走东南,陆陆续续拿回来一些资料。结果相中一个,被人定了,又相中一个,又被人定了…… 问是谁,北影厂《太极》! 嗬! 张鑫炎立马找汪洋问话,汪洋说我不到啊,我啥也不到啊,我一个厂长还管具体拍摄嘛? 他又去找李文化,李文化说我也是与大家商量的,不是我自己做主。 绕来绕去绕到了陈奇身上。 “我知道您很急,但您先别急。” “你少来这套!” “那您先喝点水……” 陈奇笑呵呵的给倒了杯热水,道:“您进屋就冲我生气,我一头雾水啊,为什么呢?” 张鑫炎平日风度翩翩的,以文人自居,此刻却像个买菜被缺斤少两的大妈,怒斥道:“小子,你少跟我装蒜,你明知道我要去武术队挑人,伱提前抢走了算怎么回事?” “等会等会,我们理一理!” 陈奇慢条斯理的道:“您去年来,说筹备《少林寺》,又讲廖公如何如何。然后您觉得冬天不能拍摄,先敲定剧本,我也出了一份力。 去年底,《庐山恋》拍完了,我想写新剧本,就想起廖公说的两个题材,一曰少林,一曰太极。您选定了少林,我就想我们拍太极吧……哎,我们可以拍吧?没说禁止我们拍摄吧?” “没有!” 张鑫炎咬牙切齿道。 “您也知道,我写剧本快,几天就完成了。老厂长雄心壮志,正好想搞一部娱乐片,我们一拍即合,我为策划,李文化为导演,开始筹备。 我本来也想去京城武术队挑人,后来一想,您去都不给面子,更不能给我们面子了。那就去地方看看吧,或许有收获呢。 于是我和李导演在春节前出了一趟远门,您知道什么概念么?春节前啊,一共坐了十几天的火车,跑遍数省,才找到那么几个人! 当时您干嘛呢,您回香港了啊! 这不能怪我吧?我难道要劝您别回去? 您过完节回来了,找不着人冲我发火,怎么着,您觉得我能未卜先知啊?事先把您的演员都截胡了?我有这本事,我还在这待着干嘛!” “……” 张鑫炎脸涨的跟便秘一样,却讲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那孙子还在旁边拱火,巴拉巴拉道:“您说是不是这个发展,我有一句胡编乱造夸大其词么?” 陈奇见他不言语,继续道:“现在您觉得我们撞车了,倒也有个办法,《少林寺》是廖公制定的拍摄任务,属于半个国家项目,您跟上面说一声,上面叫我们让,我们肯定让。” 娘希匹! 张鑫炎是宁波人,差点来了句着名的国骂,道:“小子,你不用挤兑我,冲着我和老厂长的关系,我也不能干这仗势欺人的事。 你抢走了,你就拿走,中国这么大,我就不信找不到别的人!” “您当然能找到,但《少林寺》已经拖一年了,您还想再拖一年,那什么时候能出片啊?” 张鑫炎作势欲走,陈奇自然不能让他走,提议道:“我的人找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集中培训,您找人也得培训吧?就当我为您打前站了。 我们拍摄也快,您可以先采采外景,或者在北影厂拍室内戏,我们两个剧组套拍。最迟最迟到秋季,我把整套人马双手奉上,不会耽误您的进度。” 张鑫炎回身坐下,狐疑道:“小子,你直说吧,打的什么主意?” “条件只有一个,李连结先让我用。” 咝! 张鑫炎忽然一身冷汗,用一种很不正常的眼神盯着对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莫非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不可能啊,就像他说的,还能未卜先知么? “你的意思是,一套人马两个剧组?” “对对!我先调教,啊不是,我先跟他们沟通,都是非专业演员,势必有适应期。等我这戏拍好了,他们也有经验了,去您的剧组立马就上,您也轻松不是?” 历史上,张鑫炎在今年夏天才把演员集中培训,又磨叽了一年多才出片。如今已经加快了,因为有陈奇的参与,剧本提前弄完了,整体进度也提前了。 他应该感谢陈奇才是。 张鑫炎拉不下脸仗势欺人,只能接受提议,同时也很困惑,对方话里话外讲究效率,莫非拍电影真能效率和质量同时具备? 他还真想看看这小子是怎么弄的。 ………… 陈奇送走了张鑫炎,马上去主楼找汪洋。 汪洋大笑:“好小子,真把人马凑齐了!行啊,那条西四牌楼街也正在搭建,肯定不会耽误事。” “还剩武指了,然后我的任务完成大半,接着就看您的。” “你别说,跟你这么一搞,我还真找到点革命激情!” 汪洋抽出一个信封来,晃了晃:“我这就给中央上书!” ……1980年的春天,电影界来了一场地震。 不是突如其来的,之前就有很多先兆,算是意料之中。历史上,汪洋在夏天才给中央写了一封信,现在蝴蝶扇动翅膀,这封信提前了几个月。 他在信中谈了三个问题:电影事业的投资重点、影片利润分配、制片厂的经营管理。 消息传出,上影、长影、峨眉、西影、珠影五大制片厂,纷纷响应支援,中央勒令文化部,必须拿出一个解决方案! 为什么这么管用? 第一,汪洋地位颇高; 第二,改革初期,大家都在迷茫中探索,都晓得要改革,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弄,凡事先试一试,不行再改嘛,河里的石头多得是。 第三,工人阶级当家做主的年代,门卫敢跟厂长拍桌子的年代,别小看集体的呼声,群众是很有力量的。 文化部,会议室。 几乎与年前的茶话会一毛一样,还是文化部领导、中影代表、各大厂长出席,但气氛完全不同。中影的丁达明凶狠狠的盯着汪洋,仿佛要咬下一块肉来。 中央下令,必须解决,意味着不能再扯皮了。 更意味着,中影要让出一部分利益。 汪洋老神在在,他才不怕这点事,上影厂的徐桑楚也是激情满满,知道这是里程碑式的一刻。那些边缘制片厂的厂长没啥话语权,看大佬掐架就好。 “今天我们讨论一下影片发行的利润分配问题,老汪,你先说吧!” “咳!” 汪洋清了清嗓子,道:“我先提醒,今儿不是来吵架的,只会浪费时间,大家都挑干的说。我只说两点,电影版权给我们,你们不能继续拿走了;给我们制片厂自主发行权!” 之前中影70万买断,是连版权一起买的,电影厂连版权都没有。 徐桑楚道:“我支持老汪的提议!” “我也支持!” “我们也支持!” 丁达明也知道今天不是来吵架的,耐着性子道:“版权可以给你们,但发行权肯定不行,我们可以研究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 “那就按影片质量算价,好片子卖高价,差片子卖低价!” “对,不能再一口价70万买断了!” “可质量如何判定?” 丁达明一摊手,道:“观影感受是非常主观的,你觉得好,我觉得不好,你觉得不好,我觉得好,到时候不又要扯皮?” “也有道理,这东西没有固定标准。” “那怎么办?” 中影同意让利了,关键如何让。 众人七嘴八舌的争执半天,期间还休息了一次,终于拿出一个都能接受的方案: 中影收购影片,往各地方卖拷贝,如果能卖到99-120个区间的,每个拷贝按9000元算,中影给制片厂最低价90万,最高价108万。 如果不在这个区间,比如只卖了50个拷贝,或者卖了200个拷贝,中影都以99万收购。 这样一来,制片厂的利润显着提高。虽然还是没有自主化,但多少与市场搭上一点边边了,以后也得关心拷贝的销售量了。 但中影的负担加剧,一年才能出几部超过120个拷贝的电影啊?尤其那些艺术片,往往只卖几个拷贝,中影也得以99万收购。 所以在之后几年,中影亏了6千多万,人家也撂挑子了。 中央只好又改革,把制片厂都变成自负盈亏了,导致在80年代后期,国产电影一路下滑,到90年代再度改革,终于把计划经济变成了市场经济。 然后才有了2000年后的腾飞。 这一遭,经历了整整20年!多少电影院关门,多少职工下岗,改革之疼痛,不是说说而已。 当然,这些是汪洋无法预见的,他有时代的局限性。 他与各位厂长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以后利润高了,预算也能提高了,不再是可怜巴巴的70万,可以提到108万了。 70万的《太极》,108万的《太极》,绝逼不一样啊! 会议之后,文化部没过多久便发了一纸文件,告知这个事情: 从二季度起,改革开始! 第84章 拿你的东西办我的事 可能表述不清楚,再解释一下: 拷贝销量在99-120个之间的,中影最低价90万,最高价108万收购。不在这个区间的,无论高或低,中影都以99万的固定价收购。 比如这部片卖了200个拷贝,中影只花了99万,赚了。 但另一部片才卖了5个拷贝,中影也得以99万收购。 本意是用多的补贴少的,以求达到平衡,但国产片不给力,大多数卖不出去拷贝,中影只能亏损了。 ………… 话说香港有四大班,成家班、洪家班、刘家班、袁家班。 袁家班的开创者叫袁小田,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学京剧的,1937年来香港。 有七个子女,袁和平排老二,他自幼瘦弱身体不好,学艺不精,但他勤于动脑,理论知识特别强。像《醉拳》里的那套醉八仙,就是他翻了几本拳谱之后,自己编排出来的。 后世那些什么门派秘传醉八仙,其实都源自这部电影,倒反天罡了属于是。 总之,袁和平是王语嫣的类型。 他1970年开始做武指,凭《蛇形刁手》《醉拳》成名,获得了嘉禾的青睐,得以开了一家卫星公司,叫“和平影业”。 此刻,袁家班的兄弟们就坐在一间狭窄的办公室里兴奋不已。 “洪家班有洪金宝,成家班有成龙,刘家班有刘家良,人家都是大明星。你看我们一个个,长的又奇又怪,竟然也开起公司了!” “开公司就能赚大钱,发达喽!” “别高兴的太早,开公司就要拍戏,我们小家小业,一部戏砸了就会关门啊。” “说起来,我们创业作到底拍什么?” “想啊,创业作一定要开门红,不然今天开业,明天失业!” 大家七嘴八舌的,他们有优势,对武术指导特别精通,也有劣势,没有能上台面的明星,全是幕后人员。袁和平作为老大没讲话,只笑呵呵的看着兄弟们讨论。 创业!是男人最具成就感的东西。 正议论着,有人来报:“长城的人来了!” 刷! 气氛瞬间降下来,袁和平也有点慌,道:“快请!” 不多时,进来一位男子,袁和平把他请进里间,略带无奈的道:“先生,我已经表明我的意思,你又来做什么?” “来谈生意,你不要紧张。” 废话! 我能不紧张么! 伱们搞暗杀,埋炸弹,那是真死人的! 金庸在香港地位高吧? 当时也被吓得携全家老小跑到新加坡去了。 娱乐圈哪见过这个?那些所谓的狠人,猛人,与之相比都是渣渣。所以这帮港星,既不敢得罪台湾,也不敢得罪左派。 而且很多港星早年都出身左派,也会化名过去帮忙。 袁和平也如此,《太极》邀请他做武指,他不敢生硬拒绝,便把价格抬了三倍,希望能吓退对方,谁知今天又来了。 “我来有两件事,你之前开价10万港币对吧?” “对!” “那边答应了!” 噗! 袁和平两只眼睛特别大,还得了个外号叫大眼,此刻更像金鱼眼一样,都快凸出来了,“答应了?” “是啊,你开的价,你不会不承认吧?” “我……” 袁和平一脸懵逼,充分体会到了啥叫骑虎难下,自己开的价,人家应了,那就得去啊,不然以后还怎么混?当即一咬牙,道:“先生说笑,我当然认。” “那就好!第二件事,我们在筹备一个项目,也想邀请你做武指。但我们没拍过这种类型,只觉得有些意思,我带了一些资料,想请你看看能不能做?” 男人把稿纸摸出来,递了过去。 “《奇门遁甲》?”袁和平接过来,一瞧这个名字就眼睛一亮,然后看到了几张画,第一张就是那个坛子人,诡异、新奇、可怖但还神奇的透着点可爱。 又看文字描述,更是心里一跳。 连忙翻第二页,第三页,那是会流水的壁画,会飞的烧鸡,折纸成刀的玄术…… 香港功夫片大概分三个阶段: 邵氏阶段,讲究见招拆招,硬桥硬马,动作很慢,跟做广播体操似的。 过渡阶段,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动作速度加快了,武打设计越来越花哨。 徐克阶段,开始飞天遁地,天马行空,写意武侠。 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正是过渡阶段,成龙已经摸索出自己的道路了,洪金宝也能力扛票房,而这期间,又衍生了一个分支流派:灵幻功夫片! 将鬼啊、僵尸啊、道士啊这些民俗传说,与功夫结合,开山作是今年底的《鬼打鬼》。 现在还没有呢! 袁和平选片的眼光特别好,敏锐的发觉手上的这个东西的价值,首要一点就是新奇,观众没看过,票房大爆的几率很高。 “怎么样,这种风格能设计么?” “可以!” 袁和平顿了顿,忍不住道:“冒昧的问一下,贵公司能拍这种类型的电影么?” “我们早就在报纸上登了,大陆正在改革开放,思想解放,我们做电影的是排头兵。前几年公司行情不好,如今正要重振雄风。 当然我也不敢保证,电影嘛,你懂的。 可能落实,也可能黄了,如果确定拍摄,还请你助力帮忙。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你可以用化名,武术指导是幕后人员,也没那么多限制。” 别黄了啊! 袁和平心里着急,多好的题材啊,而且非常非常适合袁家班,如果拿来当创业作,必定开门红。 “好了,我不打扰了,等京城的《太极》开机,我再通知你北上。” 这人走了。 留下了一棵草,在袁和平心里挠啊挠啊,他不觉得左派能拍这种片子,封建迷信嘛,以前基本没有过。如果不拍,那太浪费了。 他想来想去,又与兄弟们商量云云。 过了几日。 那人又来消息,说《奇门遁甲》没有最终通过,被公司内部否了。 袁和平这下等不了,秘密约见了对方,道:“先生,既然贵公司不拍,能不能转让给我?我按市价买,我必定记得这份人情……哦,还有《太极》,我愿意友情价北上。” …… 《奇门遁甲》,1982年上映,导演袁和平,出品方:和平影业! 这部片很精彩,后世还弄了个翻拍版,袁和平与徐克联手,主演周冬雨、倪妮、伍佰,大烂片一个。 消息传回来,陈奇很开心。 这不叫抄,这叫拿你的东西,办我的事。 他想让国产片出海,必定要与香港打交道,香港这帮玩意啊,1%是有真立场的,比如徐小明、汪明荃等人,这是向着大陆的。 还有个奇葩叫冯淬帆,代表作《五福星》系列。 他既讨厌大陆,也讨厌香港,他以“中华民国粤省人”自居,后世得知台湾要拆光头的墓,居然带着一大群人去守墓,要跟对方拼命。 你别管他是不是精神病啊,这也叫有立场。 剩下那99%呢,没有立场,只有市场。 陈奇隔着几千里在与香港接触,徐小明、汪明荃、梁家辉、梁小龙等“附匪影人”肯定要拉过来的,同时再拉一些不那么讨厌的,比如袁和平,日后自然有用。 第85章 龙虎会京华 北影厂的主楼后面,是占地5000平米的一号摄影棚,号称亚洲最大。 摄影棚后面有一大片空地,左右都是生活区的住宅楼,这会空地已经被挡板隔开,包围成一处建筑工地的样子,工人们忙忙碌碌,已经有了一条旧街的雏形。 这便是《骆驼祥子》要建的西四牌楼街,从明代起就是个繁华之地,店铺众多,车马行人如梭。 陈奇和李文化站在一边,看着工人施工,看了一会,他道:“李导,女主角的人选要不要再开会讨论一下?” “讨论什么?” “看谁合适啊!” “……” 李文化忽然翻了个白眼,道:“你自己看看你的描写,女主有先天不足之症,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为了避免拖累他人,年纪颇长,始终未嫁。 生的是弯眉秀目,温柔聪颖,虽然不通武艺,但理论知识超强,被男主搭救后心生好感,指点其太极精要,二人以姐弟相称……这还用讨论么?一笔一划就是龚雪俩字! 小陈啊,我真就奇怪了。 别人写剧本,剧组都得费尽心思的挑演员,为什么你写剧本,那些人都像按照伱的描述长出来的一样?” “嘿嘿,可能是巧合吧!” “一个人巧合,两个、三个、四个也是巧合?” “那您解释解释?” “算了吧,反正我入行几十年,第一次相信这世上有邪乎事。” “那您同不同意龚雪做女主啊?” “你改剧本,我就同意。”李文化哼道。 这时候编剧的地位就彰显出来了,只要剧本定了,除非编剧自己修改,一般导演都不能碰。陈奇美滋滋,80年代当个文化人就是好,不用在地上爬…… “李导!” “小陈!” 此时,一人跑来报告:“有几个演员已经到了,在招待所呢。” “嗯,我们这就过去!” 说着,二人连忙往回赶,上了招待所四楼,见几扇门都敞着,先进去一个屋,于海和孙健魁正在里面收拾东西呢。 “于教练!健魁!” “你们可来咧,咱第一次进电影厂,人生地不熟,紧张的很。”于海道。 “一回生二回熟,先别收拾了,我带你们认识认识同事!” 俩人领着他们,又进第二个屋,戈春燕和黄秋燕坐在里面聊天。 陈奇把人叫到一起,笑道:“来来来,山东队的总教练,于海同志!孙健魁同志……这两位是京城队的,一个使八卦掌,一个使双刀。” “你好你好,全运会的时候见过。” “他就是陈正英,这是小桃,您女儿的贴身丫鬟。你们俩呢,算端王爷的职工吧,一个守第三层,一个守第五层,多亲近亲近。” 孙健魁和戈春燕目光一对,没起什么波澜,武术也算体育项目,竞技体育男女有别,各比各的。如果男女打架,那叫【モザイク破壊版】堕落女搜查官…… 而在第三个屋里,李连结穿着一身蓝色运动服,正跟王群哔哔呢:“香港人也不靠谱,说找我拍《少林寺》,结果和尚没当成,先搞太极了,这叫哪门子事儿?” “来都来了,就拍呗,反正都是电影。” “不一样!” 李连结窜上床,身形灵巧如猴,小声道:“《少林寺》补贴一天给一块钱,《太极》给多少还没定呢,如果给五毛,拍几个月,就少挣几十块呢。” “差这么多?” 王群也在意了,别看他是大师兄,论挣钱啊、财富观念啊,全武术队就李连结最通透。 因为他父亲很早过世,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全靠母亲那点微薄的工资养活,他幸运进了武术队,11岁开始计算工龄,从小就要挣钱养家,对这方面特别看重。顺带一提,总有传闻他爷爷的身份,没有任何实证…… “聊着呢,这房间还行吧?” 正说着,陈奇、于海等人进来了,李连结蹭的又跳下床,特别热情:“挺好的挺好的,我第一次住电影厂的招待所,感觉很不错。” 跟着于海也搭话。 武术圈子小,能参加大赛的更少,互相都知道,但不熟。 李连结一听于海演陈正英,笑道:“那就是我师父加岳父了,您多多照顾!” 他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机灵,但有些方面又很直来直去,这会聊了几句,他把李文化叫到外面,偷偷问:“导演,你们补贴给多少啊?” “呃……” 李文化被如此直白的问话整的一愣,道:“《少林寺》给一块,我们当然也给一块。” “那是我们主演一块,还是大家都一块?” “剧组一视同仁,都一块!” “哦哦!” 李连结点点头,进去了。 陈奇在旁边看着,没跟他交流太多,以后有的是机会,但从这三言两语中已经判断出对方的性格,暗叹难怪最后会变成那个德行。 性格真的决定命运。 他拍《少林寺》一天一块钱,后来又拍了《少林小子》《南北少林》,一天变成了两块钱,但香港那帮龙套,躺地上装尸体都有50块钱。 他为了挣这50块钱,化了妆也去装尸体。 当时香港有人给他开价300万一部戏,但武术队不放人,两厢对比,难免有想法。 说他自私、势利、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都没什么,人性如此,他真正的黑料是后来一系列操作,壹基金、信佛那些,敏感不展开讲了。 二人见了演员,刚出招待所,李文化就叹了口气:“一天一块钱补贴,全国最高的了,我们树大招风,眼红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庸才才不遭人妒呢,很正常。” 陈奇不在乎,笑道:“目前最重要的是把戏拍好,在作(外)品(汇)面前,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你倒是比我洒脱,行啊,把戏拍好!” …… 袁和平要等开机才进组,现在是集中培训。 这帮人都是非职业演员,得教他们一些基本常识,于是在京城春暖花开之际,主创陆陆续续来到了北影厂,组了一个十几人的培训班。 李文化组长,陈奇副组长。 组里都是全国武术冠军、亚军,最差也是省级比赛的冠军,只有计春华没啥荣誉,这老小子有点抬不起头,但自觉重任在肩:自己可是代表浙江来的,绝不能丢人! 其他人的想法也差不多,有京城的,山东的,广西的,一定要争光,丢人就是丢家乡的脸! 陈奇感受到这种斗志昂扬的心气,简直乐开了花:“后世哪见过这种场面,我跟的那几个破剧组,除了亲嘴儿戏,都特娘的是替身。 打戏全是慢动作特效,舞个剑花都不会,连走路都没有仪态,跟背个乌龟壳的大幂幂似的。 这才叫龙虎会京华啊!” 第86章 《太极》培训班 夜里,302房间。 陈奇把一小叠钱数了两遍,以资本家的姿态排在了梁晓声面前的桌子上。 “《无敌鸳鸯腿》下半部,稿费175,说好了一人一半,凑个吉利,给你88!” “这,这就88块钱了?” 梁晓声惊讶,还有点不好意思,陈奇把钱塞进他兜里,笑道:“拿着吧,亲兄弟明算账,这是你应得的!” “唉,原来写通俗这么挣钱啊!” 他感叹一声,随即摇头:“不不,是你的通俗才挣钱,我听说《故事会》发行量都超过40万了,所以他们才肯给一级稿费。” 梁晓声写这个东西,用了20天左右,不怎么动脑,主要累手,结果挣了俩月工资。而他写严肃,绞尽脑汁,一年写一篇,顶多也就二三百块,效率不一样啊。 “伱知道我这段特别忙,抽空又列了个大纲和人物设定,你要是不介意,就再合作一篇。” “没关系没关系!” 梁晓声接过来一瞧,名字叫《武当》。 意外的以女性为主角,讲清末时期,东瀛武士摆擂挑战,女主的父亲上台打擂,被暗算身亡。女主历尽千辛万苦,习得武当绝学,干掉东瀛鬼子报仇雪恨的故事。 80年代《少林寺》掀起武打片热潮后,涌现出一批同类型片,《武当》便是其中之一,长影厂出品,当年成绩非常好,但存在感不太强,后世也很少有人提及。 陈奇为了挣稿费,打算把这些武打片都薅一遍,直到他自己弄杂志为止。等武打片热潮来了,他还能剧本大批发,销售全国的制片厂,再薅一笔。 这叫一鱼两吃。 “老梁啊,你现在有额外收入了,别把钱都寄家里,自己也留点老婆本。” “老婆本?我都31岁了,你看我还能娶媳妇么?” 梁晓声唉声叹气的走了。 男人这辈子啊,除非挂墙上,否则无论什么阶段都会想女人,尤其这种老光棍,年龄越大越骚动。在某些农村地区,还有老光棍最后生活在一起了,都有实例。 陈奇乐了,记得他是结了婚的,还生了孩子,妻子贤惠又漂亮,好日子在后头呢。 梁晓声刚走不一会,李文化进来了,也是唉声叹气:“厂里的演员都不肯教,要么说没时间,要么说能力不足,要么干脆就不想来,果然是树大招风。” “去北电请老师呢?” “那贵啊,还麻烦,能省就省。” “要不我试试吧,我看过一些杂书,对表演略懂。” “你?” 李文化怀疑的看着他,无奈道:“那就试一天,不行我再找。” “那我们分下工吧,您上半天,我上半天,我今晚就备课。” ………… 次日,晨。 北影厂大食堂照例是最热闹的所在,剧组和单身青年们天天过来,啃得不亦乐乎,到处叽叽喳喳,谈论的自是电影改革。 新政出台,一部片的预算最高可达108万,哪个导演嫌钱多啊?都忙不迭的申请呢。 “吱呀!” 随着大门被推开,里面的声音忽然变小,旋即安静,无数道目光盯着门口,仿佛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陈奇和李文化居中,左右于海、于承惠、王群、李连结雁字排开,后面是孙健魁、胡坚强等人,更戳着一位威猛的内蒙壮汉。 一个个眼中精光四射,气势逼人。 什么地痞流氓啊,不法商贩啊,小偷小摸啊,几千年产出的奇物都在里面了。 “……” 大家槑槑的看着一行人进来,排队打饭,忍不住又窃窃私语。 “这就是《太极》剧组啊?这都什么歪瓜裂枣的?” “你看那个大胡子,半拉脑袋没头发,他以为他是古代游侠啊?” “哎呦那个小黑炭,刚才煤窑里爬出来吧?” 而突然间,众人又都不说话了,因为计春华跑进来了。 他这个形象啊,光头,没眉毛,凶戾的三角眼瞪谁谁死,眉骨往外突着,满脸横肉,跟他一比,前面那些都是正常人类。 “小计,怎么才来?” “有点迷路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以后准时啊,别掉队。” 陈奇比他大一岁,摸了摸计春华的光头,计春华裂开大嘴,嘿嘿嘿的乐。 群众们目瞪口呆,卧槽,他竟然敢摸头诶! 陈奇打了饭,扫视一圈,逮到了龚雪,坐过去道:“培训你也要来,虽然你在组里算老演员,但要参加集体活动。” “我没说不去呀,你今天要讲课么?” “下午讲。” “那我得好好听听,我最喜欢听你讲戏了。” 龚雪拿到女主角后,对他的态度又近了几分,倒不是说什么唯利是图,谁不追求利益啊?只是追女人得花点本钱嘛,要有技巧的。 花的恰到好处,那叫高手,花的转账备注“自愿赠与”,那叫沸羊羊,电话听女神被日,都心疼的让男的轻点…… ………… 一座暂且闲置的摄影棚充当了教学场地。 李文化还是有两下子的,专门搬来了一台摄影机放在大家旁边,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他们,没开机,是让他们适应的。 因为非职业演员第一个毛病,就是老忍不住看镜头。 他弄了块小黑板,给大家讲如何走位,什么叫打光,具体拍摄流程等等。李连结还拿个小本记录,一副勤奋好学的样子。 眨眼到了下午,陈奇的课。 李文化坐在了 “我先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 只见陈奇站在前面,态度从容自若,有一股从心底升腾出来的强大自信感,道:“我是《太极》的编剧,也是策划,策划什么意思呢?就是什么东西都能掺和一下。 我来给大家上表演课,争取让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最基本的技巧。” 此话一出,底下纷纷投来怀疑的目光。 大家对这个年轻人了解不多,只晓得他忙前忙后的,哪都能看到,这会又上表演课?他才20岁吧,就给我们当老师了? 年纪稍长的有深沉,心有疑虑,表面不显。 李连结却啥都敢说,当即来了一句:“陈老师啊,你演过戏么?” “没有!” “那你怎么教我们,没教会怎么办?” “那就得请你配合了,来来来,你上来……” 陈奇招手让他过来,李连结可不怕,整了整衣服,兴冲冲的走上前来。 (本章完) 第87章 服众 李连结是见过大世面的,特想看看这个比自己只大了三岁的家伙如何吹牛逼。 陈奇却没理他,先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对大家道:“表演有很多理论性的东西,你们无需学习,我们为了拍戏专项专练。先记住一句话,表演是什么? 就是在不同的情境下,做出准确的反应! 什么意思呢?” 他转向李连结,道:“你能不能跑到那头?” “哪头?摄影棚那边,那么远?” “计春华,你来!” “不不,我来,我配合伱!” 李连结说着,撒腿向对面跑去,摄影棚挺大的,他贴到了墙壁,距离足有几十米,喊道:“然后呢?” “你过来!” 陈奇用正常的音量道。 “什么?” “过来!” “过去啊?好!” 李连结又往前跑,到20米左右被叫停,陈奇道:“你跟我说话。” “我说什么?” “可以了,再靠近点!” “嗯对,现在回来吧,到我跟前!” 李连结莫名其妙的被溜了一圈,底下人也莫名其妙,陈奇道:“看清楚了没有?离得远,说话声音就大点,离得近,声音就小。” “这这,这不是很正常么?”黄秋燕道。 “是正常啊,因为这是人最自然的生理反应,那把它放到电影里呢?比如有个情景,两个人相隔100米,一边喊话一边靠近,你们说怎么演? 照着刚才演啊!这就叫准确的反应。” “再比如!你能不能演一个拿着很多东西,挤公交车,手忙脚乱跟售票员吵架的内容?” “可以啊!” “黄秋燕,你来演售票员,我告诉你几句词!” 黄秋燕羞答答的上来了,李连结只觉得好玩,左右瞅了瞅,还有点小聪明的拎来俩凳子,见陈奇示意,便开始了所谓的表演。 只见他抱着凳子,装作重物负身,歪歪扭扭的走,嘴里还哎呦哎呦的叫,费劲的走到黄秋燕跟前。 “同志,你去哪儿啊?” “圆明园!” “你傻啊,这不是去圆明园的车,坐错了不知道,赶紧下去吧!” “哎你这个同志怎么说话呢?” 俩人生硬尴尬的完成了一段,陈奇问大家:“感觉怎么样?” “呃……” 大家面面相觑,毕竟还不熟,不好意思说实话伤人。陈奇笑了笑,道:“计春华,你再拿个凳子给他。” “诶!” 计春华拎了个板凳,递给李连结。陈奇又问:“沉么?” “小瞧我,我很有力气的。” “再给他加一个!” 计春华化身性感小秘书,又加了个凳子。 “现在沉么?” “还行!” “那谁的包,给他挂脖子上……那个筐,给他背上,那俩包给他左手,那个给他右手!” 李连结此刻的形象是,抱着四个板凳,背后有筐,脖子挂个大包,左手提俩,右手提一个,他个子本来就矮,这会已经被东西淹没,摇摇晃晃的。 “听我指挥!” “你现在公交车站等车,车来了,赶紧往前挤……抬腿,抬腿,你上了车,经过拥挤的乘客,想腾出一只手掏钱买票……” 李连结身上挂满东西,哪还腾得出一只手? 他根本不用演,因为就是这个状态,只见他费劲巴拉的想往兜里掏,一个没掏好,哗啦手上的包掉落,他赶紧去捡,哗啦,另一个包也掉了。紧跟着噼里啪啦,手忙脚乱,顾头不顾腚,脑袋上都出汗了。 陈奇走过去,亲自给他搭戏,硬邦邦的问:“你去哪儿?” “圆明园!” “你傻啊,这车不去圆明园,赶紧收拾,下站下车!” “你没看我这样子么?!”李连结被他的语气弄出点真火。 “那是你自己搞的,你怪谁?你快点收起来,别耽误乘客啊,哪来的农村土老帽!” “你!” 李连结蹭的站起来。 “你什么你,我让你快点收拾!” “你怎么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话了!怎么着,叫板?” 陈奇推了他一下,李连结瞪着眼睛,愈发火大。 现场气氛冰冷,大家有点手足无措,因为这太像真的了。就当于海想上去劝架的时候,陈奇忽地后撤一步,叫了声:“好,停!” 他面向众人,问:“同样的内容,刚才哪段比较好……第二段是吧,好在哪里,谁能说说?” “呃,我就觉得挺自然的!” “特别真实!” “我真以为你俩要打起来了,都不敢说话。” 底下七嘴八舌的,兴致都被带了起来。 “为什么真实自然?因为他准确,一个人浑身负荷,手忙脚乱的挤公车,他就该是这个样子,你们接受了这个情景,所以觉得真实。 那你们觉得什么是表演啊?是不是以为很深奥?没错,表演理论非常复杂,但我们不需要那个,就记住刚才的那句定义:做出准确的反应! 而我教给你们的,就是以《太极》这部戏为基础,如何做出准确的反应!” 陈奇敲敲黑板,“这就叫表演!” “哇!” 底下人齐声青蛙叫,眼睛里都冒出小星星,于海于承惠也不例外。他们武术是好手,表演是门外汉,而陈奇这套东西,是最能忽悠初学者的。 龚雪在底下坐着,也认认真真的做笔记,她瞧着大家反应,莫名的有种骄傲感。 李连结刚才这一波,就像被渣男调教了一番,不上不下。 此刻回味,看陈奇目光又不同,这个人确实有两下子——在功夫明星里,他和成龙的演技其实非常好,只是没多少发挥的机会。 “……” 张鑫炎起初还跟李文化交流几句,这会一句话都不说了。他又看了半天,临近结束时忽然叹了口气,默默走出了摄影棚。 陈奇将课程简化成了两部分:表情训练、肢体训练。 简单说,根据《太极》的戏来,如何做出准确的表情,如何做出准确的肢体动作。此举虽有速成取巧之嫌疑,但不得不说,实用!有效! 更重要的是,学的速度飞快。 张鑫炎想了想,如果自己给《少林寺》搞培训,没俩月下不来。 “两位于教练,年纪颇长德高望重,让你们做个鬼脸逗乐,你们肯做么?还有戈春燕、黄秋燕两位飒爽巾帼,让你们演个妓女,比如这样……” 陈奇忽地做倚门状,扭腰送胯,捏着兰花指,仿佛挥舞着手绢,娇媚动人的招呼:“大爷,来玩呀~” 噫! 底下人一阵恶寒,两位女同志连连摇头,打死都没有你骚,没你屁股翘。 龚雪捂着嘴偷乐,在庐山已经体验一波了。 “想有个好表演,必先克服心理难关,豁出脸皮,做平日不易做之事。 所以今天留个作业啊!强化表情训练,回去自己对着镜子练,每人五种自选表情,还有一个规定表情【捧腹大笑】,一共六种。 明天一个一个展示,我们集体做评审,不过关的表演节目,唱歌跳舞都行,不许表演武术!” 陈奇大手一挥:“下课!” (破2万了! 五更完毕,还有一章加更,会晚一点) 第88章 四朵金花也可以嘛 《太极》培训班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大家越来越熟悉,也愈发没大没小,都是习武之人,谁也不服谁,公开的、私下的,不知比了多少次。 最先起头的是计春华,他总喜欢撩弄于海,于海索性把他揍了一顿,那小萝卜粗的手指头捶在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于海事后很愧疚,陈奇就劝:“他招惹你,说明他欠揍,你去揍他,随了他心意,你们念头都通达。” 李连结和于承惠也比了一场,关起门比的没说结果,但李连结明显老实多了。他虽然是全国冠军,但这个组里,起码有两位能打死他。 陈奇的课程很有效。 没给演员深耕角色的时间,直接拿模板让他们套,给每一位都设置了一套动作和表情。比如刘洵演荣王爷,陈奇就告诉他,学会两个表情就可以了,一个是慈眉善目的笑,一个是老小孩似的逗乐。 还有于承惠演端王爷,陈奇给他加了两颗铁胆,平时在手里搓弄,右手搓铁胆,左手背在身后,仰着头,这就是模板。 此乃速成法,但也是经验,去了别的剧组也能参考一二。 这日一早。 摄影棚已经成了众人的基地,李文化找了化妆师和造型师来,准备试装,第一步先剃头。 男同志两两一组,拿着推子互相剃,反正光头嘛,能剃干净就行。于承惠不用,他前半个脑壳本来就没头发,后半个脑壳留着长发,刚好梳辫子。 “好家伙,十几个大光头,千万别出门,出去就让警察逮着!” “更别成群结队的出去,容易被当成犯人集体越狱,部队都得出动。” “哈哈!那敢情好,我们剧组出名了!” 大家说说笑笑,各自换衣服,拍照云云。 陈奇戳在另一边,亲自给龚雪弄造型,历史上,她拍过两部古装片《张衡》《华佗与曹操》,古装形象还可以,但晚清的肯定不行。 伱看真实的晚清时期照片,那些女人的穿着打扮都丑的一笔。 “我们是武打片,不用那么考究。” “衣服挑两件小褂吧!” 他翻了翻成堆的服装,选出一件粉色,一件天蓝色的,下身配一条裤装,一条裙装,脚上自然是绣花鞋,白袜子。 “别别别,千万不要盘头,梳两个小辫就行!” “可是不符合史实啊?” 造型师郁闷,这年头拍戏都讲究真实。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然后她这个刘海,能不能弄成空气刘海?” “什么叫空气刘海?” “呃……” 陈奇费劲巴拉的形容一番,造型师边嘟囔边给做,然后又化淡妆,清水出芙蓉那种,搭配天蓝色的小褂,往起一站。 嗬! 大家眼睛都一亮,李连结更是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笑道:“雪姐,你可真漂亮!” “你的造型也不错呀!” 龚雪打量了一下他,17岁的李连结古装一换,很是潇洒俊俏。 温柔大姐姐谁都喜欢,李连结还想再说,被黄秋燕叫走了,龚雪抿了抿嘴,道:“这孩子挺有意思的,我如果有个弟弟,倒希望像他那样。 可我们在戏里偏偏是那种关系,挺别扭的。” “为什么别扭?” “他比我小太多啦。” “那小几岁你不别扭……哎,你干嘛去?” 龚雪甩袖子走了。 由于胶片珍贵,陈奇很遗憾不能用影像来记录这个剧组的点点滴滴,他只好用照相机,没事就给大家拍照。 这会试了装,他便吆喝:“别脱别脱,咱们来张大合照!” “去外面拍,今天光线好!” 于是众人穿着古装,跑到摄影棚门口,陈奇也加入其中,让造型师拍了几张。他们这一闹腾,路过的职工无不侧目,有好奇的,有无感的,自然也有讨厌的。 “拍合照呢?” “是啊,黄导演您去哪儿啊?” “哦,我去主楼有点事!” 黄建忠正好经过,笑着打了个招呼。 …… 他到了主楼,来到副厂长朱德雄的办公室。 “这个剧本已经过了,你是老职工了,经验丰富,经过厂里谨慎研究,决定交给你来拍。” “谢谢班子的厚爱,我一定不辜负期望!” 黄建忠顿时欢喜的不得了,他今年39岁,在北影厂待了20年,从场记一点点熬上来的。最近文学部找了个题材,刘心武尚未发表的《如意》,改成了剧本,想交给他来拍。 这可是自己第一次独立执导,以后说出去也是一位正经的导演了。 “前三个季度都排满了,等第四季度的拨款下来,你就可以启动了。” “没问题没问题!” 黄建忠犹豫了下,问:“大概能给多少预算?” “怎么,你也想要108万?” 朱德雄笑道:“自从新政出台,全国制片厂都疯了,凡是开新片的导演都想要这108万,但厂里肯定有自己的考虑。” “那《太极》凭什么就能拿这个钱?” 黄建忠仗着是老职工,顶着问了一句。 “《太极》是武打片,有娱乐属性,多卖拷贝的几率较大,《如意》是伤痕题材,二者性质不同。再者说,《太极》现在的预算是70万,谁告诉你是108万了? 他们是申请补拨了,厂里还没有批,也不一定批。” 朱德雄解释着,黄建忠并不买账,但也没再顶嘴,起身出去了。 出了门,走了几步,碰到一个关系好的同事,同事问:“怎么样,定了么?是不是让你拍?” “是让我拍,但预算估计不多,可能到不了70万呢,比不过《太极》。” “艹别跟我提《太极》,瞧他们一天天嘚瑟的,看着就烦!” “厂里烦他们的人多着呢!还有姓陈的小子,听说给剧组讲课呢,不知道老厂长怎么想的,为什么偏偏看中个乳臭未干的家伙?” ………… 汪洋不知道有人在嘀咕自己。 他这会期待着呢。 北影厂的礼堂内,厂里几位领导以及王好为都在,幕布已经挂上了,准备看《庐山恋》。 没错,《庐山恋》完成了后期,按照官方流程,厂里先自审,然后送电影局审,如果有需要,宣传部门、文化部门也可以审。 “厂长,开始么?” “开始吧!” 灯暗下,银幕亮起,开头就是五年后,周筠坐着小汽车再度来到庐山宾馆,回忆起跟耿桦的种种,从而展开故事。 “……” 汪洋看的聚精会神,时不时赞叹几声,待放完了片子率先拍手:“好啊,是部好电影,你们觉得呢?” “里面有些内容会不会太敏感了?” “立项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敏感,现在拍完了就不必说了,我觉得很好。” 汪洋大为支持,又道:“那个青年女演员不错,能不能把她调进来?” “您又惜才了?” “哈哈,厂里有三朵金花,凑上四朵也可以嘛!好为啊,这事交给你了。” “嗯,我先去找龚雪聊聊!” 王好为本来就有这个意思,也很欣喜的点点头。 (感谢锕铈钍、小透明TMT、青崖间的盟主…… 打完收工! 达不到3万了,略感遗憾,感谢大家的支持!) (本章完) 第89章 审查 夜里,招待所。 龚雪洗漱完毕,坐在桌前看白天记录的课堂笔记。 每次上课她都认认真真的听,但陈奇没有给她设定模板,让其自由发挥。她积累了两部戏的经验,又有陈奇点拨,已经有了些对表演的理解。 比如他给李连结等人讲的东西,她知道只是最入门的玩意,当初在庐山,自己都学过一拨了。 那高级点的是什么呢? 她觉得是《庐山恋》最后一天,自己的那场哭戏。 “我加点东西好不好呢?陈少梅身体差,但毕竟是一代高手的女儿,自幼耳濡目染……她不能剧烈运动,那玩弹弓,扔石头行不行?” 龚雪看着看着,忽然有了想法,连忙拿笔记下来。 跟着起身,走到镜子前,做各种表情练习,看哪种有陈少梅的感觉,然后又开始走路,娇柔柔的似弱柳扶风。而她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忽地左脚撑地,右脚啪一个漂亮的高抬腿。 身段柔韧,干净利落。 做完这个动作,龚雪忍不住笑了笑,她面貌柔弱,身体其实好着呢,学过舞蹈,还练过一年武术,当然不是专业的,为了强身健体那种。 历史上,谢晋拍《秋瑾》,最早选的就是她,秋瑾鉴湖女侠,会剑术的!可惜开拍前被人顶掉了,原因就是龚雪给人的刻板印象太严重,不像能打的,有很多人反对…… 陈奇也是先入为主,特意给她设置了一个不会武功的角色。 龚雪有点遗憾,但没与他讲,任凭他安排。每个人的性格都是矛盾集合体,没有单一的,她既有好胜争先的一面,也有顺从乖巧的一面,这并不冲突…… 她每晚都在屋子里练习,刻苦的很,研究剧本的每一场戏,自己如何如何演。 这叫案头工作。 国内把案头工作做得最牛逼的女演员,是秦海璐。 她开拍前就已经把戏吃透了,每一处细节都设定好,站在镜头前嘎嘎乱杀就行了。与之相对的是周迅,周公子是感觉型的,没感觉,她演不出来。 “咚咚咚!” “小龚!” 此时,外面传来王好为的声音,龚雪赶紧开门,惊讶道:“王导,您怎么这么晚来了?” “今天事情多,刚忙完!” 王好为不客气的进屋子,往床上一坐,笑道:“我来给你报喜,两件喜事,你先听哪个?” “喜事?” 龚雪一琢磨,惊喜道:“莫不是《庐山恋》后期做完了?” “你这丫头就是聪明,确实是完成了,白天内部审查,厂领导一致满意,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对伱的表现也是赞不绝口。” “太好了!这么说,我们很快就能在电影院看到《庐山恋》了?” “我们审完,还得报各部门审呢,如果都过了,会提交给中影。中影每季度搞一次看片会,各地方电影公司的代表都过来看片,然后买拷贝。” 王好为讲了一下流程,道:“现在是第二季度,会排在第三季度上映,最快也得7月了。” 这种看片会,完全凭代表的个人判断,误差很大。 龚雪不晓得这些,她只是开心,而王好为道:“第二件喜事与你有关,汪厂长觉得你很有潜质,想把你调进北影厂,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啊!” 龚雪掩住嘴,险些失态,她现阶段的人生目标就是进电影厂。 跟爸爸妈妈计划的,本是等《庐山恋》上映,先去上影厂沟通沟通,然后再看北影厂的意思。谁知北影厂已经先提出来了。 “这个……” 龚雪闪过一丝犹豫,想着请王好为等一等,但有点不识好歹了,与爸妈商量商量?来回写信又得好多天……她性格中果断的一面显现出来,过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遂道:“感谢您的看重,我非常愿意!” “那好,明天你带我去部队,我先与你们首长说说。” 王好为也很高兴,笑道:“小龚啊,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合作的机会还真不少,没有诓你吧?” “嗯,还得麻烦您指点呢!” 王好为走了。 龚雪沉浸在踏入职业演员的喜悦中,躺在床上浮想联翩,忽地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赶紧用被子蒙住头。 …… 眨眼到了次日。 龚雪按照约好的,坐在房间里等,等来等去王好为却没来。她耐着性子等到了中午,还是不见人,只好跑去主楼,竟然也没找到,顿时多了一丝隐忧。 “出岔子了么?” 她厂里没啥朋友,正想着去陈奇那边问问,忽地撞见张金玲了,忙道:“金玲姐,你看见王导了么?” “嘘!” 张金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王导接受审查呢!”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哪个混蛋王八羔子,瞎特么造谣,说《庐山恋》宣传与台湾四通,市里负责宣传的领导听说了,要求审片,大家都在小礼堂呢!” 1979年,大陆发表《告台湾同胞书》,倡导两岸实现通邮、通航、通商。 这就叫三通。 不是通口、通道、通肠的那个三通。 所谓四通,就是加个通婚,这是违反国家政策的! “啊?那,那怎么办呀?” 龚雪第一次碰到这种事,立时慌了,张金玲也不懂,道:“我也不清楚啊,我正想找小陈去呢,他懂得多。” “那我们一起!” 于是二人跑到了摄影棚,陈奇刚吃过午饭,正给一帮人讲故事呢,李连结、计春华等人听得聚精会神。 “小陈!小陈!” “怎么了?” 俩人把他叫出来,将事情一说,谁知陈奇波澜不惊,道:“审片很正常啊,为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万一他们不给通过怎么办?” “不会的,这个……这个事很复杂,一时说不清楚,总之你们别担心,我去探探消息。哎雪姐,你上午怎么没来上课?” 他还学着李连结叫雪姐,龚雪瞪了他一眼,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道:“王导本来约我出去的,我见她没来,才去找,才知道这事。” 说着,她心里又惴惴的,进厂不会黄了吧? 陈奇安慰她俩,自己则去了小礼堂门口等消息。 审查啊! 终于碰到这道关了。 电影里有涉及相关问题的内容,需要相关的部门来审查。 比如涉及妇女权益的,得妇联审;涉及残疾人的,得残联审;涉及医疗的,得卫生部门审;涉及警察的,得公安审…… 美国也一样,比如《风语者》,里面有个情节,美军大兵干掉敌人后,拿着钳子从尸体嘴里薅金牙,军方就要求删掉——但这是历史上的真事,美国兵还拿着小日本的头骨当把件盘着玩呢。 《庐山恋》被造谣四通,官方当然要来审查,这没什么错。 怕的就是,在没有违规的情况下,仅仅是因为个人的想法或偏见,导致一部电影被卡脖子。 (本章完) 第90章 资本主义腐化思想 小礼堂。 银幕变得暗淡,《庐山恋》又放了一遍,鸦雀无声。 王好为忐忑不安的在汪洋旁边坐着,不知道这部作品的结局会是什么,汪洋的心态反倒很正常,甚至不去思考是谁造的谣。 看北影厂不顺眼的,看他不顺眼的,看王好为不顺眼的人多了,逮住机会就恶心你一把,习以为常。《庐山恋》本就题材敏感,人家可能就等着你拍完片,再嘎嘎一举报,时机正好。 文艺界的人下作,反贼也多。 “老汪啊!” 市宣传口的领导级别可不低,亲自来审片,已表明态度,开口道:“你也是老革命,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我犯什么错误了?他们造谣片子与台湾四通,伱亲眼看了,有这回事么?” “没有是没有,这点我承认,不违规。但是……” 领导顿了顿,语气严厉:“你看看你们拍的东西,两人游山玩水,到处谈情说爱,这种用享乐来美化生活的方式,会给观众带来多大的消极影响? 你们在宣扬资产阶级的爱情观,如果大家都去谈情说爱,谁来建设祖国四化? 还有那个女主角,一出场就换一套衣服,有必要么?她住那么豪华的房间,还挎个包,还穿个高跟鞋,处处都是资本主义的腐化思想! 再说影片主题,你们虽然表现了爱国情怀,但我觉得总体格调不高,缺乏深度,很是苍白!” “……” 他每说一句,王好为的表情就难看一分,等于把《庐山恋》批的狗屁不是。 但人家位高权重,只能汪洋跟他怼,道:“那你最后的意见是什么?” “就不要上映了!” “你可以有你的说法,但按照规定,我还要送交别的部门审查,上不上映不是你一个人说的算。” “反正我表示反对,并且坚持这项意见!” 领导把烟头掐灭,掸了掸中山装,起身走了。 他出去不一会,陈奇溜了进来,问:“老厂长,王导,什么结果?” “市宣传部门明确反对,说我们宣扬资本主义腐化思想。”王好为叹气。 “那接下来怎么办?” “先送电影局,然后再组织一场看片会,从市委统战部、市总工会里请领导来看看。他们宣传口自己说的不算,还得少数服从多数,支持的声音越多,就越可能上映。”汪洋道。 “统战部?您高明!” 陈奇一乐,《庐山恋》讲的就是统战嘛,统战部肯定支持了。 而他又想了想,道:“那何不请几家报纸来,让他们帮忙造造势?” “报纸人家有立场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风险太大。”汪洋摇头。 “那巧了,我正好认识一个立场灵活的记者,我让她帮帮忙!” ………… 东城,礼士胡同。 这里有电影局的放映厅,即审片的地方。 这日一大早,史东铭就骑着车子赶来了,他是局里艺术处的一位工作人员,后来当了北影厂的副厂长,中影集团的副总。 他进了放映厅,等了一会,陆陆续续的进来人,有20多个。 包括电影局的局长、一些工作人员和专家,如今没有一个固定的审查影片的组织,也没有明确的标准——后世也没有,都是按照中央讲话的精神来审。 大家也不废话,人齐了就放片,放完就讨论。 “这个片子我觉得比较清新,虽然有爱情主题,但拍的非常清纯,没有太突破尺度。” “这还没突破尺度啊?露胳膊露腿,光天化日勾肩搭背,还亲了下脸蛋,何等的伤风败俗?!” “我认为很符合角色设定啊,人家本来就是美国华侨,行为举止肯定与国内不一样。” 史东铭也发表意见:“我觉得很棒,电影把男女之情和爱国之情嫁接在一起,为恋爱找到了合适的土壤,并不显得虚浮,拍的很感人。” 众人意见不一,争论的不亦乐乎。 有一说一,80年代到90年初的电影局作风很开放的,没有后世的刻板印象,看看那些层出不穷的邪典电影就知道了,《黑楼孤魂》《银蛇谋杀案》《夜盗珍妃墓》《凶宅美人头》《毒吻》等等。 《夜盗珍妃墓》更是一部盗墓题材的片子! 没错,80年代有一段时期特别流行盗墓题材,各厂跟风拍片,可惜质量大多不佳。年轻点的朋友,根本想象不到那时影视环境有多宽松,电视剧更甚,公然露点的都有好几部。 但从90年代中期开始,一个是主旋律大行其道。 暂不多言。 大家争论了半天,没能得出一致意见,只得先把《庐山恋》按下,再行开会研究。 ………… 与此同时,汪洋搞的看片会也开始了。 他能量确实很足,请了几十位大小领导过来,电影放完后,众人进行讨论,气氛出乎意料的和谐,几乎没有人谈及那些质疑、缺点。 “我上次去庐山还是好久以前喽,风格迷人,至今难忘,等我退休了一定要再去一次。” “片子展现的很真实嘛,那个枕流石就是那样子,风光拍的好!” “男女主人公长的也好,总之赏心悦目!” 统战部的领导最开心了,哈哈笑道:“老汪啊,你们这片子不错,两党子女结婚,维护祖国统一,欢迎海外侨胞回来建设四化,都压在点上了! 只有一点,美国背景改成台湾多好啊?” “你可别了,那样我准保成汉奸就这,他们还横挑眉毛竖挑眼,不同意上映!” “你管他们呢,一个市里宣传口,又不是中央宣传口,实在不行你往文化部送!” “我还真想了!” 这边聊着,陈奇坐在角落陪着自己的老朋友,于佳佳。 “哎呦,这女主角真好看,她叫龚雪啊?今年多大?” “关你屁事!我找你来是写稿的。” “我懂我懂,不就是在报纸上帮你吹牛逼么?” “不,这次要丰富一点,你先写一篇赞扬的稿子,适当的透露几个敏感点,比如谈恋爱啊,女主很洋气啊,两党结合啊……然后我给你写封读者来信,针对这几点大肆抨击,抓人眼球。” “那你就不怕弄巧成拙,片子不能上映?” “不会,这才哪儿到哪儿……” 陈奇不在意,《庐山恋》当年受到的批判海了去了,道:“总之我们给它提升一下热度,让电影未映先火,万众期待。” “这也叫新闻学?” “不不,这叫营销!” (本章完) 第91章 改开第一场营销 陈奇去年穿来的时候,京城正忙于安置待业青年。 今年也一样,这项大工程一直持续了四五年才算告一段落,共安置了75万人。 效果很显着,商业网点多了,小吃店、零售商亭、货摊、修理摊迅速铺开了大街小巷,当然这些大部分是合作社,在今年下半年,京城才诞生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个体户,是个开饭馆的。 古老的城市正在恢复活力。 “朱琳!那个报纸你看了么?” “哦,你先吧。” “不用不用,你看完给我就行了。” 这日早晨,天桥附近的一家卫生研究所,朱琳一如既往的来上班,她是一名化学分析员。 她今年28岁,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医生,1970年考入文工团,后来去中国医学科学院深造,毕业后分到了科学院 去年,西影厂筹拍《叛国者》,里面有个学医的女青年角色,导演来京城选角,就把她选中了,经过了9个月的艰苦拍摄。 拍完她回到单位继续工作,但已然见了世界,内心对电影产生了向往。 这会,她抽出今天的《中国青年报》,大大咧咧的往后一靠,翘着腿看了起来。同事摇摇头,明明长得国泰民安的,生活中却不拘小节,爱逗乐,有点男生脾气。 “……” 朱琳看着看着,忽地咦了一声,见有一篇报道:“一份跨越太平洋的思念——佳片前瞻,观《庐山恋》有感!” “近日北影厂组织看片会,笔者有幸参与,提前看到了一部叫《庐山恋》的电影,有些感受想与大家分享。” “影片浓墨重彩的描绘了美丽的庐山风光,枕流石、龙潭、仙人洞……让人身临其境,不觉自醉。” “我从未见过如此洋气的女主人公,每一次出场就换一套衣服,我真的统计了,整整四十三套!没错,她换了四十三套衣服!” “一个是大陆将军的儿子,一个是国党将军的女儿,他们怎么能走到一起呢?看到最后,我不争气的流泪了,为二人真诚的爱情所感动,也为女主人公的热烈大胆,男主人公的始终如一而喝彩!”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海外华侨与祖国大陆血脉相连,日夜思念,这份大情大爱和那拳拳报国之心,更让我深受触动……” 《庐山恋》,导演王好为,编剧陈奇,主演龚雪、唐国樯巴拉巴拉。 于佳佳用咏叹调的德行,写了一篇软文,朱琳看的兴致盎然,对同事道:“快来快来,这里有部爱情片!” “都是挂羊头卖狗肉,哪有什么爱情片?” “真的啊!” 朱琳大步走过去,把报纸一拍:“伱看,上面明白写着女主人公热烈又大胆,爱情真挚,还换了四十多套衣服!” “四十多套???” 同事惊了,连忙看了一遍,道:“那得是什么样的电影啊?等上映了,我一定去瞅瞅。” “到时候我叫你,我们一起去!” 朱琳对片子兴致浓厚,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大褂,不禁也在想:什么女人能穿四十多套衣服啊?肯定是资本家的小姐,我两套就够了,一套穿白大褂,一套不穿白大褂。 ………… 营销是个技术活。 最忌讳多点开花,那样反而让公众没印象,就抓住一个点死命的pua就完了,比如贾玲瘦了一百斤。 在陈奇的指导下,于佳佳写的这篇东西,也抓了一个超出时代的点,就是这四十多套服装。要知道,这年代的女人是没有胸的! 因为90%的女性都不戴胸罩,突出曲线,那叫伤风败俗。她们穿的是背心、汗衫、裹胸布,甚至肚兜,所谓的胸罩也是棉布做的,没有钢圈支撑,根本凸显不出来。 所以在这种环境下,这四十多套衣服能掀起多大的波澜,可想而知。 陈奇还领头煽风点火,激情写信,批判道:“虽然这部片尚未上映,但看了你写的观后感,似乎并不是一部值得称赞的电影。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是指女主人公换了四十多套衣服,那我有一些想法不吐不快。 我们的祖国刚刚改革开放,还面临着很多困难,一切都需要我们努力奋斗,继续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远没到吃喝享乐的时候。 结果为了区区一部电影,竟然买了四十多套衣服,这是何等的本末倒置!” 好家伙,他提前把自己骂了。 还别说,真有不少人写信赞同,新时代与旧时代的交换,是思想最摇摆的阶段,有人向左,有人向右,有人假装向左,实则向右…… 《庐山恋》未映先火,热度起来了。 电影局见状,更不敢轻率决定,继续开会讨论,或者说观望。 市宣传口的领导很高兴,认为获得了群众支持,又找到汪洋,坚持反对《庐山恋》上映。这时候,有一个背景深厚能扛事的上司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汪洋顶住压力,又递交给文化部审。 这年代的电影是电影局和文化口双重管理,递交《庐山恋》之后,文化部很快组织了一批人观影。因为闹腾的很大,特意找了位大佬,来做决定性意见。 “……” 放映厅里,仅仅因为审片就放了好多次的《庐山恋》,又放了一遍。 “哪有报纸上说的那么严重,明明就是一部好电影嘛!” “这才叫新时代的新电影,以前不许有爱情,连男女拉手都不能有,违反人伦天理,我看就应该多拍这样的电影!” “同志们啊,我们不能回到过去了!” 陈奇为什么笃定《庐山恋》能过,就是有这帮人的存在。搞文化的与搞宣传的不一样,他们最渴望新时代的到来,最怕回到过去,当然会支持了。 众人讨论过后,纷纷看向那位大佬。 国内文艺界最顶尖的那批人之一,现任文联副主席,夏衍! 夏衍80岁了,往那一坐,渊渟岳峙,他是搞电影、戏剧出身,专业的不得了,很认真的做评价: “我觉得可以,没有跨越界线的地方,导演拍的很矜持,画面风格纯真又美丽,大情小爱结合的不错,故事单薄了些,但最后也表达了希望祖国统一,繁荣昌盛的主题思想。 这个思想,是我们所需要的,是正确的。” 他这句话出来,等于给《庐山恋》定了性,政治方向正确! 而他顿了顿,还补了一句:“现在某些同志啊,就是少见多怪!” (冇了……) (本章完) 第92章 调职 “咚咚咚!” “请进!” 这日一早,陈奇敲开了厂长办公室的门,汪洋情绪很高,见了他第一句话便是:“小陈啊,《庐山恋》过审了!” “夏衍亲口发的话,说我们思想正确,等于给片子定了性。别小瞧啊,他能代表整个文联的主体方向,而文联能代表最高层的路线发展。” 我没小瞧啊! 我知道夏衍很牛逼啊,我也知道但凡改革,文艺先行,不然你以为伤痕文学为什么流行啊? 陈奇心里嘀咕,嘴上乐道:“那太好了!《庐山恋》多久能上映?” “最快得七月份了,中影要先搞第二季度的看片会。” 汪洋也跟他科普了一下看片会,道:“根据新政,这次看片会就跟我们有关了,《庐山恋》能卖出去多少拷贝,决定我们能拿多少钱。” “最多也不过108万!”陈奇撇撇嘴。 “这已经是从中影嘴里抠出来的了,电影产业乃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改革哪有一蹴而就的?” 汪洋很通透,可惜他预见不了未来。 陈奇知道未来,中影四年亏了六千万,迫使第二次改革施行,制片厂全部自负盈亏,为了挣钱,才有了80年代那种畸形繁荣,催生出一堆光怪陆离的商业电影,就差直接拍三级了。 他现在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做。 兔子逼急了跳墙,人逼急了也啥都能干,在生存重压的大环境之下,他才能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爬到最高,才有资格烧青词祭天! 汪洋又问了问《太极》的情况,点点头道:“顺利就好,香港那个武术指导的事情,长城公司帮了忙,你有机会表示一下感谢。” “我省得!” “哦还有,那个叫龚雪的女演员我觉得不错,已经让王好为协调工作调动了。” 嗯? 陈奇一愣,还不知道这事呢,最近只关注《庐山恋》审查了,龚雪也没跟自己说,可能觉得事情尚未确定,先嚷嚷出来不好。 他离开了办公室,又去了摄影棚。 培训已经进行了半个月,计划是20天,很快就要结束了。表情和肢体训练从简单到复杂,从单人到双人到多人,陈奇甚至想让他们编个集体小品,当做“毕业留念”。 “好了,今天到这吧,大家表现都不错。” “再过几天培训班结束,你们有两天假,本地的回家看看,外地的可以去玩一玩,还没逛过京城吧?正好旅旅游。等再次集合,香港的武指差不多就到了,我们正式开机。” 一天的课程眨眼过去,到了傍晚,陈奇叫住了龚雪。 龚雪状态不太好,显然被这事折腾的焦虑不已,小声道:“不是不告诉伱,八字没一撇呢,我先说出来干什么?” “你没找王导?” “人家忙审查忙的焦头烂额,我哪好意思用我个人的事情去打扰?而且《庐山恋》闹的厉害,我总担心会不会黄了?” “恰恰相反,你想啊,就因为《庐山恋》麻烦很多,你们部队才会觉得头疼,你调职的难度不大。等《庐山恋》火爆全国了,你成了大明星,部队可能还不放人了呢!” “哪有这样的事,还大明星……” 龚雪被哄笑了,抿了抿嘴:“就你会说话!” “现在《庐山恋》都过审了,走走走,我陪你去找王导!” “哎哎?小陈!” 龚雪被他突如其来的行动力吓了一跳,硬被拉着去见了王好为,王好为正在筒子楼做饭呢,热情招呼二人留下来吃饭。 陈奇也不客气,拿筷子就造,把事情说了说。 “哎呦!我给忘了!” 王好为一拍大腿,甚是抱歉:“都是审查闹的,小龚你别担心,明天我就陪你去部队。” “谢谢王导!”龚雪点头。 “你的身份关系是在话剧团么?” “嗯,开始落在插队的地方了,后来转到文艺兵那里,后来又转到了话剧团。” “真够曲折的,你要是调进来,那还得转到北影厂,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还有小陈,都是同事了!” “我不是,我是卖大碗茶的!” 陈奇对这个设定很执着。 “谁不知道你早晚得进来,除非你自己不想进,装模作样的!”王好为训了他一句。 白嫖了王导一顿饭。 又是夜里,又是二人溜溜达达的回招待所。 气候渐暖,不似冬季严寒,晚上遛弯的职工很多,都瞧见俩人肩并肩走呢。龚雪顶着各种意味的目光,低了低头,忽而又抬起来。 “你如果调职了,可就真要在京城安家落户了?” “我和爸爸妈妈商量过,他们支持我的选择……我以后再对人说起,我就得自称京城人士了,祖籍上海。” 她轻轻叹了口气,颇为伤感。 有什么可伤感的?沪爷变京爷,房价都10万+ 陈奇正在心里吐槽,龚雪又道:“对了,有一件事跟你说,我说的不好,你不要笑话我……我觉得陈少梅如果只懂得理论知识,形象略显单薄,能不能给她加一点东西?” “加什么?” “能不能让她练飞镖、打弹弓什么的,总之得会点东西。” “她外表纤弱,飞镖、弹弓都太糙了,画风不协调,我想想啊……” 她难得主动提议,陈奇很重视,脑子一转就有了,道:“陈少梅常去一条小河边游玩,喜欢收集水里的漂亮小石头,随身携带,练得一手不错的飞石功夫。 没什么力量,但投的非常准,她教杨昱乾练功的时候,杨昱乾把眼睛蒙上,陈少梅就用飞石帮他听声辨位……哎,这样真的可以,不错不错!” “你这就想出来了?” 龚雪睁大眼睛。 “很简单嘛!我大栅栏玉面小天才的外号白叫的?” “说你一句你就喘,你就不知道谦逊为何物。” 龚雪摇着头笑叹,见前面到了招待所,又道:“你把这个角色交给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演好的,我先上去啦!” 说完,她摆了摆手,先跑了。 “雪姐,明天见!” 那孙子在后面来一句,她回头瞪了一眼,脸又一红,蹬蹬蹬上去了。 “哎,多好的大姐姐啊!” 陈奇感叹。 老舍说过:这个世界的真情本就不多,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独白,可是后来有了胭脂,就分不清真诚和假意了。 虽然老舍自己的感情生活就很丰富,但这话说得还是挺好的。 (本章完) 第93章 土豪炫富 北影厂,大澡堂。 一排排简陋的储物柜在热气中升腾,陈奇穿着衣服,半分钟就一身白毛汗,他脱掉上衣塞进柜子,随口道:“你们明天计划去哪儿玩?” “故宫长城颐和园,于大哥地方熟,他带我们去。” 计春华在对面,也脱衣服准备洗澡,三两下把自己扒干净露出一身腱子肉,他皮肤黑,身上更黑,胯下一根钟摆晃来晃去。 男人嘛! 坦诚相见的时候最好胜。 计春华一向为自己的本钱骄傲,故意往那边凑,想显呗显呗,道:“奇哥,你明天回家啊?” “嗯,我家在前门那边,前门知道吧?” 陈奇一边脱掉长裤一边应着。 “不知道,在哪个方位?” “天安门往南二三公里吧,有机会请你们去串串门。” 陈奇又脱掉内裤,屁股对着他。 “那好啊,我肯定去!” 计春华见他一直不转过来,有点急了,道:“奇哥,伱说那个香港武指,真有那么大……大……咝!!!” 他突然倒吸了一口坤坤,死死盯着某个位置。 “怎么了?” 陈奇已然转身。 “没事没事,我先进去了!” 计春华非常挫败,垂头丧气的进了去,陈奇耸耸肩,刚收拾好柜子,李连结也拐过来了:“你太慢了,怎么还没脱……咝!” 他也倒吸了一口坤坤。 作为能被利智那种名器压榨二十年的男子,自有一番手段,此刻却也自愧不如。 陈奇拿着毛巾和澡巾往里走,又碰到王群、孙健魁、熊欣欣等人,一路碾压,就连于海、于承惠两位前辈看了,也得叹一声后生可畏。 嘁!没见识。 这叫天赋异禀! 陈奇瞧不起这帮处男,坦然自若的去冲澡。 培训班结课了,明儿放假,今天正好供应热水,他索性买了十几张澡票请大家洗澡,一起洗澡也是男同志增进感情的好方法。 众人冲的冲,搓的搓,这年头条件匮乏,没那么多事,计春华、熊欣欣这种南方朋友也是大大方方。 最后都泡在池子里。 十几个人刚好坐了一圈,满池的奇葩,旁人都不敢靠近三尺之内。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各自都交上了新朋友,三三两两的聊着,陈奇泡了一会,忽道:“小李,你明天回家么?” “嗯,回去看看我妈!”李连结道。 “我明天要去银行办点事,你能不能抽空陪我去一趟?你身手好。” “你是让我当保镖啊?我可贵了,当年我随队访美,给尼克松表演,尼克松就想请我当保镖,你猜我怎么说的?” “你说长大了要保家卫国!” “你怎么知道的?” 李连结眼睛瞬间瞪大。 “不用跟我废话,就问你去不去吧?” “既然你求到我头上了,兄弟讲义气,陪你去一趟!” 李连结嘴上说兄弟,其实还没怎么当回事,他承认陈奇有两下子,课讲得好,懂表演,但他也是全国冠军,出国访美的人物,还不至于倒头就拜。 跟着,陈奇又找了王群、戈春燕、黄秋燕三个本地人,仨人一头雾水,但也答应了。 …… 到了第二天。 陈奇领着四个人,浩浩荡荡的去银行,还莫名其妙的带了个口袋。 李连结打趣道:“你去银行拿口袋,装什么呢?” “银行当然装钱了!”黄秋燕笑道。 “哇,这么大口袋得装多少钱啊?” 俩人一唱一和,陈奇不理,问比自己大一岁的戈春燕:“春燕姐,你那个八卦掌能打死人么?” “哈?” 戈春燕像关爱傻子似的看着他,道:“能是能,但我平白无故打死人干嘛?” “万一啊,我是说万一有事,您可得保护我,全指望您了!” “嘿这话说的,我们仨都不能打是吧?” “找我们凑数啊?” 一路吵吵闹闹的到了银行,陈奇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昨天收到的取款单和证明材料,走到窗口,道:“你好同志,我取钱!” “您稍等!” 工作人员接过单据瞄了一眼,立时愣住,揉了揉眼睛又看,然后不可思议的转向陈奇。 “我来过一次了,也是取稿费,上次是一万港币,您还记着么?” “一万港币……” 这个数额本来就罕见,工作人员一回想就记起来了:“哦哦,就是你啊,你等等,我叫领导去!” 没过多久,上次见着的那个领导匆匆赶来,笑道:“小陈同志,你可真令人惊喜啊,我们到里面谈可好?” “不会又审查吧?” “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但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就聊一聊。” “你们先等我一下。” 陈奇回头吩咐,跟着领导进了一个小屋子。 那几人都傻了,我刚才听到什么了?一万港币!!他拿那个袋子,不会真装钱的吧?李连结出国一次补贴500块人民币,却也没经手过这么大的数额啊,同样目瞪口呆。 却说陈奇进了屋子,坐在软皮沙发上。 领导拿着单据仔细看了两遍,这次汇款方不是长城了,而是一家叫“和平影业”的公司,笑道:“还是稿费?” “对!” “香港给编剧的待遇这么高?” “算差的了,那边当红明星一部片能赚几十万,编辑才拿多少?” “哎,人家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发达,这也很不错了。冒昧问一下,这个和平影业……我是指,不会有什么黑背景吧?” “就是一家普通的电影公司,长城帮我找的,您不会想跟长城求证一下吧?”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 对方笑呵呵,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又问了几句,道:“我算相信这世上有天才了,你这么小的年纪,哎呦,这个,这个……” 他捏着单据,上面明明白白写着金额:三万港币! 香港一个剧本市场价就是1万-3万,请名家操刀才5万,袁和平给3万已经很懂事了。 “行,我们这就跟你兑换!” “这次有侨汇券了吧?” “哈哈,有有!” 兑换都是按当日的牌价,约合一万人民币,这年头没有一百块的,十块十块的纸钞,一摞摞摆的整整齐齐,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千万别当80年代是善男信女,乱着呢,不然也不会有83严打了。 完了还有侨汇券,一张是一大联,中间写着金额,周围是副券,写着“付食券”“购物券”之类,也是超厚的一大摞。 陈奇留了一千块钱,剩下的都存起来,把钱和侨汇券都装进袋子,一挥手:“走吧!” (本章完) 第94章 带头大哥 俗话说,财不露白。 但是呢,该露的时候就得露。 陈奇特意找他们几个来,一是保障安全,二是让他们瞧瞧,尤其是李连结。效果显着,这小子自打出银行就不吭声了。 “陈……奇哥!” 王群跟他同岁,生日比他小,头一次开口喊哥:“你是,你是,我是说你这个钱……” “哦,我给香港公司写了个剧本,就是那位武指的公司,拿的稿费。” “伱给香港写剧本啊?!” “这么厉害!” 戈春燕和黄秋燕齐齐叫了起来,一脸的哇塞,这年头香港对大陆人来说就是天堂。 “香港怎么了,我还觉得亏呢!” 陈奇脸皮厚的跟脚后跟似的,学足了后世老板的派头,少赚200万,就是亏了200万。 因为他送过去的何止是剧本啊?还有那些画出来的设定呢,相等于把《奇门遁甲》整部片送给袁和平了——若非大陆拍不了,左派也拍不了,这部片他不想卖掉的。 而他看了看李连结,故意道:“小李,你想什么呢?” “啊?没想什么。” 李连结顿了顿,道:“你这,就是报纸上说的万元户了吧?” “算是吧,不过这钱也留不了多久,我爸妈正帮我找房子呢,我想自己买个房子……今天开心,见者有份,走,我们去华侨商店!” 于是几人又到了西单。 在西单商场的地下一层,有个挺大的华侨商店。 很多人知道友谊商店,二者不一样:华侨商店接待中国人,友谊商店接待外国人和华侨。 咱们西哈努克就是友谊商店的常客,出手阔绰,买东西不是要这个、不要那个,而是这个不要,其他都要。 还有菲律宾总统马科斯的夫人伊梅尔达,有一次在上海买了1000只金华火腿,搜遍全市的食品店才给凑齐,直接送到机场。 这都是为了宝贵的外汇啊! 此刻,几人到了华侨商店,他们没有侨汇凭证,根本都不让进,陈奇自己进去。 差点就哭了!不说那琳琅满目的商品,单那穿着小制服的漂亮女售货员,就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现代气息,穿越者日子苦啊,擦屁股的纸都剌屁股。 “先生你好,欢迎光临!” “付食品在这边,日用品在那边,那边是工艺品……那边还有药材!” “好,我先自己看看。” 他粗略转了一圈,好东西确实不少,从手表、电视机到茅台、香烟、糕点,再到红木家具、文物古董,应有尽有。 拿着侨汇券不是说不用给钱,侨汇券只是购买凭证,还得额外给人民币。 跟着又转到了药材的柜台,这里更夸张。 生药材、中成药什么的都有,还有一排大玻璃罐子,泡的药酒,蜈蚣、蝎子、蛇啊一只只在里面特别安详。 “那个酒是什么?” “鹿茸酒!” “那个呢?” “虎骨酒!” 陈奇眼睛一亮,正待细嗦,又瞄到了一个,问:“那边那个是什么?” “哦,这是虎鞭酒!” 哎呦!这个好!这个好! 他赶紧过去,认真观瞧,道:“是真鞭么?” “老虎还能有假鞭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真老虎么?” “当然了,这是十几年前京城中药厂产的,李时珍牌虎鞭酒!” “怎么卖的这个?” “我们有瓶装的,12块钱一瓶。” 我全包了! 陈奇很想这么喊一嗓子,但这时候他很要脸,外面还有几个小弟等着呢。 茅台也不过8块钱一瓶,虎鞭酒12,但如果有这机会,男同志是买茅台,还是买虎鞭呢?这还用问嘛!过些年国家就开始保护老虎了啊。 陈奇恋恋不舍离开柜台,想着明天再来,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最后,他买了点市面上很难买到的巧克力、西点、鱿鱼干、午餐肉罐头之类的,晃晃悠悠走了出来。 “哇,你都买什么了?” “里面是不是全是好东西啊?” 几人焦急又好奇,但凭目前的关系,也不好直接扒袋子看。陈奇主动打开,让他们瞧瞧,笑道:“我一会回家,你们谁跑趟腿,先去北影厂给大家分分。” “啊?真给我们啊?” “你太够意思了!以后我就叫你小陈哥了!” “不用客气,来来你们先拿点,随便拿。” 戈春燕和黄秋燕不好意思,纠结片刻,还是把手伸向了巧克力。她们在武术队有小灶,所谓的小灶,也不过是牛奶、鸡蛋,顶多弄点肉。 巧克力、西点可是洋玩意。 李连结倒是见过世面,但也是出了国才能吃,平时哪有这些?他维护着全国冠军的骄傲和自尊心,挣扎了几下,自我安慰: “人家一个剧本卖3万港币,我吃点东西算什么,这是他让吃的!” 于是也拿了点。 王群老实,道:“我去趟北影厂吧,给大家分分。” “行,那就麻烦你了。你们先护送我回家吧?” “没问题,小意思!” “早知道你这么牛,多叫几个人好了,把计春华叫上,看着就吓人!” “算了吧,计春华是当保镖还是抢银行啊?没进门就得被人按下。” 吃人嘴短。 起码这俩女生情绪高涨,一路都叽叽喳喳的,李连结继续玉玉,不时瞄一眼陈奇:看来他不止两下子,厉害的很啊! 不怕大家拿,就怕大家不拿,想要当大哥,得先学会买单。 如果跟着你没好处,一月几千块钱工资,不给加班费,职场pua,随时微信轰炸,从来没见过年假……你当是后世耗材啊? ………… “哟,儿子回来了!” “你咋不在厂里待着呢?放假了?” 傍晚,爹妈进屋,发现田螺儿子在家呢,又意外又开心。 “咦,你拿回点啥?臭袜子?” 于秀丽眼尖,发现那个袋子了,随手往床上一倒,哗啦淌出半床的纸钞和侨汇券。 “妈呀!” “儿砸,你抢银行了?!” “咳咳……说个事啊!” 陈奇双手往下一压,道:“出于促进京港两地文艺事业交流的目的,以待香港早日回归之心愿,我给一家电影公司写了个剧本,拿到了1万人民币的酬劳,还有这些侨汇券。 我决定,明天全家一起去华侨商店,我需要一块手表,你们喜欢啥就买啥,然后给家里再买一台电视机。 彩电先不用了,好几千块呢,性价比不高。 买台大尺寸黑白的吧,张叔那个不是9寸黑白大电视么?咱买个12寸的,我看过价格了,比百货商场便宜,只要420块钱! 我取了一千,应该够了,不用心疼钱,花了我再挣。 你们儿子有出息,现在已经是万元户了!” (冇了……) (本章完) 第95章 看片 第98章看片 第二天,全家齐去华侨商店,然后就花冒了。 先买了一台进口的12寸黑白电视,420块钱,陈奇又拿了一块瑞士进口手表,也是几百大洋,还买了一双球鞋,他可不想再穿布鞋了——即便是红底的。 爹妈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舍不得买,在儿子的坚持下,才一人拿了一双皮鞋、一件衬衫、一条长裤,留着正式场合穿。 吃的喝的他们需求不大,主要图个新鲜,陈奇买了一箱虎鞭酒、两箱虎骨酒来孝敬老爸。 于秀丽白眼都翻天上去了,竟然没反对。 他还想多买点,可惜就这么多了,虎骨酒还好,这虎鞭酒放在后世都是绝版。他还琢磨呢,肯定不能一根鞭产一瓶酒,老虎死绝了都不够,一根鞭不知道产多少瓶呢,跟鳖精似的。 临走了,陈奇才想起来,还得买部照相机,然后钱就不够了,又现取的。 于秀丽心疼的不得了。 其实陈奇加上之前的存款,大概有1万五千块,花这点洒洒水。 而那些侨汇券都有期限,通常是一年,也有三个月、半年的,有些人家用不完,就会转给别人。侨汇券还有一大用途,就是可以买建筑材料。 有娶媳妇盖房子的,往往想方设法弄点侨汇券,木材、水泥之类的,这都是紧俏货。 “哎呦三口人不过了?好家伙,买这么多东西啊?” “别提了,这孩子给香港写文章挣了点稿费,这不发了点侨汇券么?死活都要拉着我俩去买东西,挡都挡不住,我俩一合计去吧,别辜负孩子一片心意!” “呦嚯,电视机!你家也买了?” “瞧着可好,多大尺寸的?” “不大不大,才12寸,晚上都来看电视啊,千万别客气!” 三口人回了大院,瞬间成为最靓的仔,于秀丽八面威风,达到了人生巅峰——自从陈奇穿来,她人生巅峰的时候有点多。 邻居们围着12寸大电视转个不停,啧啧有声,张叔也在其中,脸上挂着虚伪的祝福,心脏都快抽抽了:完喽,我家才9寸! 这个12寸什么概念呢? iPadPro都有13寸了,小米手机是6寸多一点…… 闹腾了一阵,大家出了去,出去就不是这副嘴脸了: “还给香港写文章,放在前些年妥妥被揪出去!” “听见没有,她那双皮鞋20块钱,好家伙,命多硬才能穿20块钱的鞋?准没好事!” 既怕同事苦,又怕同事开路虎。于秀丽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儿子是我生的,皮鞋是我穿的,福是我享的,你们只能变红眼兔子。 她愈发开心,道:“儿子,你想吃啥,晚上炒几个硬菜。” “不吃了,我一会得回去,一大堆事呢。” “别介啊,吃完了再走!” “不了不了……” 陈奇嫌麻烦,一个劲摇头,又道:“侨汇券先放家里,伱们缺啥就自己买,别舍不得花,一年到期……对了,房子有眉目了么?” “这个事情比较复杂!” 陈建军开口了,慢悠悠道:“前阵子中央有思想,批转了一份文件,说准许私人建房、私人买房。但我仔细打听了一下,现实情况很糟糕。 我去看了一个宅子,前后两个院,一共18间房,哎那院子真好,就在鼓楼大街那边。 以前是私人的,后来充公了,政府安排了好些人进去住。 按照现在的退还政策,应该会还给房主,但是呢,房主不能把那些人赶走,必须得住着,除非人家找到新地方住了。那些人会变成租户,每月交几块钱房租。 关键一点是啥呢?” 陈建军对政策什么的感兴趣,讲起来滔滔不绝:“那都是老房子,个个年久失修,房主还得承担维护的费用。你说这事闹的,收不了几块钱,不能赶人家走,还得给人家修房子。 我看啊,就算把房子退还了,房主也得再卖给公家,承担不起嘛……” “哎哎,不要键政不要键政!” 陈奇吓一跳。 不过这确实是个遗留问题,从80年代持续到了2000年后,公家手里仍然握着很多平房,这些人住了几十年,子女接着住,也没产权。 “那咱们还能买么?”于秀丽问。 “找呗,找那些小点的院子,房间少,破破烂烂人家都不爱住的,咱们买下来修一修,打一套家具也挺好。要么就自己盖房子,不过得有地啊,上哪儿弄块地呢?” “不着急,慢慢找,我才多大啊!” 陈奇跟爹妈聊了聊房子的事,就带着新买的照相机回北影厂了,这下可以嘎嘎乱拍了。 一切改革的源头都是基于某种矛盾。 就像放开集体企业和个体户,根本上,是为了安置庞大的待业青年。 房子也一样,以前房子没有商品属性,都是公家的,分给个人居住。这其实是一种福利政策,但随着人口越来越多,房子越来越不够分,而国家又穷,不可能把大量的资金都投在房子上。 所以房子商品化,是一种必然选择。领导人早就提出了这种思想,但改革艰巨无比,差不多经历了20年才完成,这就不多说了。 陈奇买房子也行,盖房子也行,他主要看地段,地段合适就OK。…… 中影公司。 第二季度的看片会正在举行。 各省电影公司的代表齐聚京城,今年的国家指标是80部,平均每季度20部片,他们要在几天内看完,凭借自己的判断决定购买拷贝的数量。 他们买下拷贝,回去安排市级、县级的电影公司排期上映,这年头也有档期一说,好片子会放在节假日的时候上映,只是没有后世那么成熟。 拷贝分三种,35、16、8.75。第一种在大型影院放映,即城市。后两种在小型影院或者流动放映,适合乡镇和农村放映队。 人们提及当年的辉煌,比如《少林寺》卖了四百多个拷贝,如何如何创纪录,说的都是第一种。 如果算上后两种,那拷贝数都有几千个了。 “……” 此刻,放映厅里,在正式上映前已经被轮了不知多少遍的《庐山恋》,又又又放了一次。 港澳尚未回归,重庆还在四川里面,海南归广东管,所以是29个省级公司的代表,第一次看了之前闹的沸沸扬扬的《庐山恋》。 确实不一般。 要说有什么深度思想,也没有,但就是好看,俊男靓女谈恋爱,配上秀美风光,谁不喜欢? 按照惯例,各代表要填单子,江浙沪地区人口稠密,影院较多,一向是买拷贝的大户。 江苏的代表想想自己的散装兄弟们,无比头疼,片子好看,那就多买点吧!他想了想,填了个自以为很大的数字报上去,然后环顾一圈,傲视群雄。 拷贝买的多,说明有实力。 代表递交单子,中影的人现场统计,只见眉头越来越皱,眼睛越瞪越大,有人忍不住问:“到底多少啊?” “算出来没有,给个话啊!” “别吵别吵!” 中影的人拿着一张纸,公布结果: “《庐山恋》,35拷贝,360个! 16拷贝,2200个! 8.75拷贝,1600个!” 咝! 全场倒吸了一口陈奇。 第96章 大众电影 第99章大众电影 “胡闹!” “你们没统计错吧?真的是360个?” 数据结果报到了电影局,相关领导一瞧,第一反应是怀疑:“自从78年以来,就没有过这么多拷贝的。360个35拷贝,他们放的完么?” “这是各省代表填的,我们统计而已。” “那也要考虑后果,一份拷贝一份钱,多了就是浪费。如果他们报多了,回过头找你们,这钱还能退给他们么?” “那您的意思是?” “先批200个吧!少了还可以补嘛!” 这年头放映周期都很长的,一部电影受欢迎,在大城市放半年,小城市放半年,农村陆陆续续放一年,偏远地区再放一年,能抻到三年才下线。 电影局的考虑也有他们的道理,只是没想过万一《庐山恋》大爆了,电影院会有多苦逼。 最终结果交到了汪洋手里。 汪洋心情有点复杂,既希望多卖拷贝,又希望别卖那么多,因为超过120个就按99万结算了。但《庐山恋》成本70万,还是赚了,这是北影厂第一次靠“市场”盈利。 今年是改革头一年,他特意打听了,目前为止属《庐山恋》卖的多。 “可以可以,纪录由我们来创造!” 汪洋转念一想也接受了,虽然钱赚的少,影响力出去了也一样。…… 一大早,招待所。 龚雪洗漱完毕,拿着一瓶友谊雪花膏,指尖挖了一点点细细抹在脸上。 她没什么化妆品,雪花膏就是高配,完了又梳了梳头,别上一只精致的发夹,上身是白衬衫, 这一套,是她压箱底的东西,今儿特意穿了出来。 打扮之后,她蹬蹬蹬下楼,挺期待的问:“你看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 陈奇选择当老实人,道:“发型不适合,衣服凑合,也没怎么化妆,伱有口红么?” “我哪里有口红呀?” 龚雪被数落一番,有点委屈,道:“我也没别的了,这身是我最好的。” “你头发别扎着,散开吧,前面弄一弄,搞点刘海……哎对,这样好多了。” “真的好多了?” “比珍珠还真啊,走吧!” 她听话的修整了一下,又开心起来,笑道:“谢谢你的巧克力,挺好吃的。听黄秋燕说你发大财了?” “还行吧,挣了一万块。” “一万块?!” 她惊呼出声,又掩住嘴,眼睛闪闪发亮,那是倾慕一个人才华的彻底表现,但也没有夸张的赞叹,只是连连点头,不时笑一下,与有荣焉的样子。 陈奇没单独给她买东西,还不是时候,只跟大家一样送了巧克力、西点什么的。 这会聊及口红,倒是记在了心里。 俩人到了厂长办公室,王好为、唐国樯、张金玲都在里面呢,还有一个陌生男子,主动站起来:“两位好,我是《大众电影》的编辑,崔浩。” “你好你好,听说您要来采访,激动地一宿没睡。” “你太过赞了。” “绝对没有,全国观众哪有没看过《大众电影》的啊?” 《大众电影》1950年在上海创刊,然后迁到了京城,1979年复刊,每月出一期,是80-90年代最受欢迎的电影杂志,后世还有,但已经没啥影响力了。 它在1962年搞了一个百花奖,由观众投票选出,后来与金鸡奖、华表奖并称国内三大垃圾奖,这个都很熟悉了,不多介绍。 《大众电影》有一个栏目,专门介绍新片的。之前《庐山恋》在报纸曝光,他们并没有来,因为尚未定性,现在拷贝都订出去了,自然要来采访。 崔浩打量着一干主创,笑道:“我跟王导、老唐、金玲都是熟人了,跟龚雪同志是第一次见,果然如报纸所言,俊男美女,赏心悦目。 还有陈奇同志,要不说你是编剧,我还以为你是位青年演员呢?” “不不,我就是个卖大碗茶。采访可以开始了么?” “当然可以,大家轻松点,随便聊聊。” 跟着,崔浩开始提问,《庐山恋》的剧情、思想,拍摄过程,演员经历种种,问的很细,但他只会用一小段放在杂志上。 如果《庐山恋》上映火了,可以再出一期加料版。 陈奇也被采访,创作《庐山恋》的初衷,他实话实说,父母在新华书店,自己看了一本《地理图册》,对庐山心生向往巴拉巴拉。 其实好没意思,问答都一板一眼,充满时代特色,连点八卦都没有。 采访过后,崔浩又给大家拍照,主要拍龚雪和唐国樯,单人照、双人照各拍了几张。龚雪演第一部戏《祭红》的时候,可没这么大关注,有点紧张。 陈奇在旁边看着,严重怀疑崔浩的摄影技巧。 这年头的杂志照,都是怼一张大脸特写,红脸蛋子,露出社会主义文艺工作者的微笑,清新又乡土。 其实他觉得龚雪可塑性还不错,浓妆淡抹都好,她有部戏叫《七月流火》,民国背景,演一个舞女。她在里面穿旗袍,烫卷发,踩着高跟鞋,拿着小扇子,沪上风情嘎嘎乱杀。 那个妆就很浓,大红嘴唇,但丝毫不觉俗艳,而是明艳。 “还是买个口红吧,给她涂唇,然后咂舌头……” 陈奇眨了眨眼。 “今天就到这里吧,谢谢大家的配合,下期杂志会介绍《庐山恋》的相关内容。” 崔浩待了一上午,才起身告辞。 陈奇忽道:“崔编辑,明年百花奖什么时候举办?” “应该也是三月吧,到时候会有消息的,哎对了,《庐山恋》今年上映,正好符合条件,你们都是候选人呢,观众就给你们投票了!”崔浩道。 “百花奖可不敢想,那是最高荣誉啊!” “是啊,观众一票一票投出来的,我们可不敢奢望。” 今年的百花奖已经颁了,最佳故事片《吉鸿昌》《泪痕》《小花》,最佳女演员给了《小花》里的陈冲,最佳女配角给了《瞧这一家子》的刘晓庆。 80年代没有一线、二线的说法,判断一个演员是否顶尖,就看这些奖项。 大家齐送崔浩,龚雪没说话,脸上却也流露出对百花奖的向往,陈奇看了看她,忍不住一乐。 “你笑什么呢?”她莫名其妙。 “没事,就忽然想笑。” 他摇摇头,明年百花奖,哎呀,明年也是第一届金鸡奖呢! 第97章 天下第一武指 第100章天下第一武指 初夏,京城。 首都机场的那幅裸女壁画已经被遮住了,这一遮就是好几年,直到京城亚运会举办。80年代的思潮特征就是摇摆不定,忽左忽右,所以环境一会宽松,一会收紧。 一辆从机场开往城区的小车上,袁和平、袁祥仁两兄弟新奇的打量着一切。 他们都是干瘦干瘦的,面貌奇古,眼睛一个比一个大,袁祥仁会在《奇门遁甲》里演一个老太太,后来这个形象被周星驰用在了《大内密探零零发》里。 《功夫》里那个到处卖秘籍的乞丐,也是他。 “你们第一次回京城吧?” “是啊,老爸37年赴港,再也没回来过,我们兄弟几个都在南边出生。” “那你们知道老宅在哪里么?可以去看看。” 问话的是陪同北上的一位长城公司工作人员,此话一出,兄弟俩还挺心动,但对视一眼,摇摇头:“老爸没说过啊,他只说家里穷,世道乱,为了讨口饭吃才进了京剧班。” “那时候世道是很乱,不过现在好了,新时代新气象,你们多走走转转。” 兄弟俩赔笑附和,颇有几分拘谨。 没办法,这是京城,香港人对京城的感情非常复杂。 他们此番北上,先到的深圳,再到广州,从广州过来,偷偷摸摸的不敢让人知道,用的都是化名。心里其实也不太愿意,但来都来了,那就干呗。 这会港娱圈子来大陆,都是偷偷摸摸的,像李翰祥筹拍《垂帘听政》《火烧圆明园》,也是秘密北上,结果被港媒曝光了。 台湾自然封杀,但这种封杀也是看人下菜碟,李翰祥可是大导演,压根不鸟,晚年在台湾照样吃香喝辣。 “给伱们安排的是专门接待港澳同胞的饭店,你们住在那里,白天就去北影厂工作。如果拍外景,我陪你们一起,到时再安排。” “好好,我们没关系的。” 说话间,车子开进了北影厂,长城人员带着二人上楼,到了厂长办公室。 兄弟俩也挺紧张,听说北影厂是厅级单位,啥是厅级也不太懂,反正厂长是个大人物,能跟海子里说上话。港娱扎根的是底层,江湖气息浓重,来了大陆首要面对的就是这些体制框框。 “咚咚咚!” “请进!” 推开门,进了屋子。 袁和平快速的扫了一眼,一位老者坐在桌子后面,不怒自威,甚有气势,应该就是厂长。沙发上还坐着个中年男子,没啥特征,旁边还有个年轻人。 这孙子竟然拿着一块进口巧克力在啃,包装上硕大的英文字母。 “……” 袁和平一时觉得特别反差,什么情况啊? “袁和平先生!袁祥仁先生!” 汪洋照顾客人,主动喊了先生,热情的过来握手:“一直期待你们来,今天终于见面了。” “您言重了,我们也想来看一看。” “咦,你们普通话讲的很好嘛。” “父亲就是京城人,自幼学的北京话,平日虽然讲广东话,但乡音未敢忘。” “好好,我真怕沟通麻烦呢!” 袁氏兄弟、七小福、林正英等人,普通话说得都好,因为他们拜的师父都是搞京剧的。尤其七小福,小时候学戏,师父如果看到谁讲粤语,啪一个大嘴巴子抽过去。 所以后世那些来内地混饭吃,却几十年不肯提升一下普通话水平的港星,其实都是欠抽。 也别说什么语言习惯。 那个年代,几乎每个港星都去过台湾做宣传,到台湾当然说普通话了,一个个舔的热情似火,哪个叫委屈了?那为什么来大陆就委屈啊? 就是欠抽。 “这位是《太极》的导演李文化,这位是编剧陈奇!” “陈奇?” 兄弟俩不得不忽略李文化,齐齐将目光投向那个年轻人,袁祥仁特别惊讶:“你就是写《奇门遁甲》的陈奇?” “应该是我,收到了二位的关照(指稿费),承蒙看重。” “你今年几岁?” “20!” “哇!” 兄弟俩对视一眼,袁和平竖起大拇指,由衷赞一声:“了不起!” 香港拜金社会,追名逐利,全体浮躁,对一夜成名的,对年纪轻轻就能干出一番事业的尤为关注,陈奇很符合这个条件。 当即,就着《太极》简单聊了聊,兄弟俩舟车劳顿,就先去饭店了。 见他们出去,汪洋一收笑脸,道:“虽说他们工资主动降低了,但每天住饭店也是一笔开支,你们最好先拍打戏,再拍文戏。” “已经很省了,我们还没要武师呢,不然他们能带来十几个人,都是我们招待。” “武师是做什么的?”李文化问。 “搞搞道具啊,当当群演啊,主要是做替身。有些动作很危险,或者演员做不了,就需要武师上阵。” “那岂不是不敬业?我们肯定不会这样,计春华那帮小子都憋死了,就等着较劲呢。”李文化不理解。 理念问题,无需争执,陈奇不想说服他,没什么价值,而且确实需要省钱,只辛苦了计春华他们,到时都得亲身上阵。 这玩意看对比。 计春华一天拿一块,就得为《太极》拼死拼活,陈奇当然觉得他辛苦。后世那帮人拿几百几千万,特么的辛苦是应该的! 陈奇翻着分镜头剧本,开头杨昱乾与人比斗、进陈家沟被拦、与陈少杰比武、打击敌人、跟陈正英学艺等等,大大小小共20余场打斗。 当即,仨人研究了下,决定先拍几场简单的武戏适应适应,然后马上拍最后的闯塔戏。 把闯塔搞定了,剩下什么都好说。 出了办公室,李文化满脸担忧,道:“小陈啊,我们花这么大力气找香港人,到底行不行?我看他们也没啥特别的,又瘦又小,不像习武之人。” “武术指导不一定要是高手嘛,这是动脑子的活。放心吧,没有更合适的了。” 陈奇真的不担心。 因为袁和平是出了名的万金油,适配性极高,甭管古装现代,甭管武侠科幻,甭管大陆香港好莱坞,只要导演提需求,他都能搞定。 而且是根据演员自己的能力,来设计最合适的动作。更主要的是他不瞎哔哔,对导演指手画脚,只做好分内事,说一句打工圣体也不为过。 陈奇很期待,在1980年凑齐了这样一帮高手,究竟能鼓捣出一部怎样的电影? (冇了……) 第98章 香港人也是土老帽 第101章香港人也是土老帽 夜,302房间。 天气越来越暖了,陈奇穿着大背心,一条单薄的衬裤,坐在桌前埋头写作。 长城公司这次帮了大忙,又派人陪同袁氏兄弟北上,使其免了许多麻烦,情谊不可谓不深厚。他一向恩怨分明,你给我一碗饭,我还你一桌席,你冲我瞪眼,我杀伱全家。 他想回报一二,目前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剧本了。 给左派写戏非常麻烦,如今左派也受很多约束,比如封建迷信不能拍——聊斋除外,因为聊斋是名着,西游记同理。 其次香港本土戏不能写,陈奇没去过香港,怎么写得出来? 大戏也不能写,成本高,周期长,而且左派能用的导演、演员特别少,拍大戏没有大明星坐镇,就是个死。 陈奇给设定的目标是小成本赚快钱,不能太超脱时代,免得观众接受不了,要的是简单粗暴。他思来想去,把类型锁定在了恐怖片上。 不能有鬼,但咱有怪物可以吧?有特异功能可以吧? 他定好类型,开始列片单: 《孤岛惊魂》?垃圾,除非找叶子楣、叶玉卿和彭丹来演,仨人穿着泳装站在船头,学大幂幂俯身露奶。 《见鬼》,好片子,里面设定是特异功能,但不够简单粗暴,这种片是口碑票房双赢,这时候拿出来有点浪费。 《山村老尸》?算了,那是真鬼,楚人美也是网文诸天里的常客。 又思索一番,他把目光投向了好莱坞,拿点创意过来做改编。这下素材如海,很快灵感如尿崩,文思如泉涌,提笔刷刷刷写了个梗概: 说几个年轻人去乡下露营,开着车忽然爆胎了,偏远地方无法求救,但意外发现了一座山间小屋,里面挂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武器,浸泡在罐子里的十几副人牙骨、血淋淋的断手残肢,还有那长相畸形的变异食人魔! 年轻人全部歇菜,只一个姑娘没有被抓到,又偶遇一位来乡下采访的记者,二人大战食人魔,最终发现了其中的秘密:那些食人魔竟然是日本人的后裔! 当年日军占领香港,在此处搞生物实验,后日军战败撤离,却抛弃了这里的研究人员。 因为研究人员已经被病毒感染,产生变异,他们隐居山间,生儿育女,孩子也发生了变异,力大无穷,智力低下,嗜血成性…… 陈奇一挥而就,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 跟着还有点剩余,索性又列了个提纲: 几个人去露营,没错,露营的年轻人是恐怖片里第一大集团军,她们都是女子,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神秘的洞穴,偏要下去探险。 结果里面有怪物! 这种怪物和人类很像,没有视力,只靠听觉捕猎,动作异常敏捷,咔嚓咔嚓杀光了炮灰团,女主挣扎再挣扎,最后也没逃出生天。 而那怪物是什么呢? 诶,当年日军占领香港,一些老百姓跑到山里避难,其中几个躲在这个洞穴里不敢出来,久而久之变异成了怪物,也是可怜之人! 这两个故事,一部取材《致命弯道》,一部取材《黑暗侵袭》。 都是小成本恐怖片的经典,陈奇的改编没涉及什么本土化,最大的本土化元素就是日本侵华。日本人在1941年12月25日至1945年8月15日占领香港,俗称“三年零八个月”。 香港人虽然舔英美,但对日本是没好感的,经常在电影里暴打日本鬼子。不像台湾,台湾被日本占据了50年,都被殖民出感情了,爱的不得了。 这两部片,只要左派不抽风,是铁赚的,赚多赚少而已。操作好了,还能拿到海外去卖,海外更喜欢这种风格。 他甚至连导演都想好了,牟敦芾,代表作《黑太阳731》《自古英雄出少年》! 陈奇确实想推左派一把,并不吝啬脑子里那点东西,左派好了,自己以后也轻松些。…… 置景棚,《太极》已经在搭景了。 七雄塔的外观要取外景,里面自然搭内景。 七大高手,各有各的风格,先拍的是朝鲜浪人金风劲,擅腿法,踢死过东北虎和大黑熊,布置的颇具朝鲜风,古典的屏风,长条桌,茶具。 李文化检查了一圈,道:“庆利,墙上再挂几个萨满面具怎么样?” “您提需求,我们就做呗。” 一名40来岁的男子吊儿郎当的回应,他叫赵庆利,是道具师。 “那你就做,多弄几个面具!” 李文化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这个家伙,但还必须用。 前文说过,北影厂有四大创作集体,每个团队都有导演、副导演、摄影师、美术等等,各开各的戏,互不干涉。 李文化是这个集体的,就得用这个集体的人,因为开工就有补贴,就有待遇,他不用这些人,用别的人,分分钟闹事。 赵庆利一直在厂里当道具师,也是师傅带徒弟,手下有几个年轻人,喊道:“人家李导发话了,干嘛呢?赶紧找面具去!” 待徒弟们去了,他又笑嘻嘻的:“我说李导,咱们好歹共事多年,我得说句掏心窝的话。您是老资格,有本事,就这么跟一个外来户客客气气的? 那小子才多大,20岁,20岁在厂里算个啥?就凭厂长罩着他?” “不要胡说,我们合作的很愉快,你赶紧把场景布置完。” 李文化不想讨论这个,扭头走了,赵庆利撇撇嘴,如今厂里很多人都看不惯那小子,他和黄建忠那帮人一样,都是其中之一。…… “二哥,我们这次行不行啊,还是觉得有点冒失!” “来都来了,还能回去么?就当打份工好了。还有你要注意些啊,我们对外都是假名字,不要暴露。” “我知道的!” “唉,没跟大陆合作过,也不知道演员都怎么样,万一达不到要求,那就太麻烦了!” 与此同时,来北影厂的路上,袁氏兄弟说着悄悄话。 袁家七个孩子,袁和平排老二,他又与人结拜,排行第八,后来江湖尊称八爷。 他们此番是以长城公司技术职工的名义北上,对外说起都是化名,一大早到了北影厂,还是那间摄影棚,人马都到齐了。 “先生好!” “老师好!” “师傅好!” 李连结、于承惠他们挨个过来握手,叫的五花八门,袁和平笑呵呵的招呼,暗自打量,忽然觉得很平衡:谁说我们袁家班最丑了?大陆同胞也是奇奇怪怪的嘛! “我们兄弟初来乍到,第一次与大家合作,希望沟通为上,有事好商量。” 袁和平站在跟前讲话,道:“我与大家还不熟悉,听闻诸位都是武术冠军,能不能先让我们见识见识?我也好根据你们的特点来设计动作。” “没问题啊!” “我看看哪个先来……” 陈奇跳出来,开局丢王炸,一指李连结:“小李,你来!” “好!” 别的事情另说,武术表演李连结谁也不惧,脱掉外套上前,亮开架势,打了一套翻子拳。 翻子拳历史悠久,讲究八闪十二翻,短小精悍,发力迅猛,双拳密集如雨,架势俯伏闪动,是武术套路常见的拳法。 他最拿手的就是翻子拳。 这一套打下来,真可谓行云流水,动作一气呵成,跟特娘放炮仗一样,啪啪啪又脆又快,眼花缭乱,俗称翻子一挂鞭! “……” 袁氏兄弟看直眼了! 学武术套路的,第一要素就是流畅精准、力道自然,李连结专门干这个的,香港哪有这种人才? 所以当年他过去,才被香港影坛当成宝,而且他很具海外号召力,他在香港的票房从来没有拿过年度冠军,但巅峰时片酬仅次于成龙,高于周润发、周星驰,就因为他能在海外卖上钱。 周星驰在华语区很牛逼,但无厘头出海没什么影响力,他真正出海是凭借《少林足球》和《功夫》,嗯,最终还得靠功夫。 “好,好……你,你这……” 袁和平有点结巴,陈奇帮他说:“你最拿手那个,再表演一下!” “没问题!” 李连结二话不说,往后退了几步,小段助跑蹭的跳起来,在空中转体360度,再马上接一个旋风脚,稳稳当当!这是武术比赛“自选长拳”的组合动作。 “他还会凌空单手刺枪,旋风脚转体接劈叉刺刀……” “好了好了!我们已经知道他的实力了,一顶一的棒,先看下一位吧!”袁和平忙道。 “……” 李连结抱了抱拳,抹身回去,冲大家挤眉弄眼,意思是:香港人没见识,也是土老帽! 第99章 虚实结合,当世第一 第102章虚实结合,当世第一 “王群,你来!” “孙健魁!” “计春华!” 李连结表演完,袁氏兄弟就坐在凳子上看别人展示,他们心里也合计,这肯定把王牌先亮出来了,后面就不一定。 结果这一坐,屁股的骚动就没停过。 当戈春燕展示八卦掌的时候,兄弟俩蹭的站起来了,他们虽然学京剧,但长期混武行,对各门各派都有涉猎,一个女子把八卦练得这么好,香港根本找不着。 跟着到于海,俩人刚坐下,蹭的又起来。 看完了一套螳螂拳。 最最后,于承惠拎着大剑出来了,气势逼人,袁和平疑惑,问:“这位先生要表演什么?” “哦,双手剑!” “双手剑?!!!” 袁和平头一次失态,这玩意不是传说中的东西么?早就失传了啊! “于教练遍访天下高手,参悟螳螂穿林之意,自己创出来的!”陈奇笑呵呵道。 “自创?” 兄弟俩更惊讶,待看完了于承惠的表演,情不自禁的跑过去纠缠了一番,再回来时,已是彻底没话说了。 袁和平叹道:“大陆藏龙卧虎,我为我的轻视而抱歉,心服口服!心服口服!” “大家在一起合作,总有个相互了解的过程。他们展示了实力,二位很欣赏,这是好事。但同时,他们对二位恐怕也是这个心思。” “好说好说,我们自认还是有些心得。” “那好,我们上楼商议!” 当即,几人去了招待所陈奇的房间,具体研究《太极》的武打风格。 前文讲,这个年代刚好是武打片的过渡阶段,从硬桥硬马、你一招我一招的慢速动作,变成逐渐花哨丰富、速度加快的风格。 想让《太极》呈现《太极张三丰》的效果是不可能的,首先硬件设施就跟不上。 所以陈奇的目标很明确,做到当下能做到的极致就好了…… “两点要求,第一点,一定要快,摄影机能捕捉多快的动作,你就让演员打多快,千万别像邵氏老片慢吞吞的回合制。” “可以!” 袁和平应道。 “第二点,虚实结合!” “虚,指阐述拳理。太极一定要与阴阳、道家、人生境界这些东西融合,我随便写了几句,二位别见笑……” 陈奇顿了顿,开口就来:“清净为天下本,刚则折,柔恒存,柔于胜刚强。无欲无求,淡泊之至,终能疾雷过山而不惊,白刃交前而不惧。 太极之道,心神宁静,呼吸自如,中正安舒,气沉丹田,以静制动,以柔克刚,避实就虚,借力打力!” 袁和平听得频频点头,笑道:“伱懂得这样的道理,怎么不自己试试?” “千古文人侠客梦,武侠都是不懂武功的人写的,见真章还得靠你们。” 陈奇笑了笑,继续道:“实,就是具体的武打设计了。很难形容,我笨手笨脚给你们意思一下吧!” 说着,他走到房间中央,扎了一个又丑又不稳的马步,他哪里会武术?顶多在大学体育课学过24式太极,也差不多忘光光了。 “杨昱乾的架势要这样,左手抱个西瓜,右手抱个西瓜,双手之间始终像抱着一个圆形,然后比划……” 他挥动手臂,扑腾了两下,像溺水之人的挣扎。 “有些抽象!” 袁和平皱眉。 “呃,我再想想……哎,有了!” 陈奇瞄到房间里的洗脸盆了,出去急吼吼的打了一盆水,又急吼吼的回来,道:“我们当它是个水缸,盛满了水,里面有一只皮球浮着。 李连结练功的时候发现,用力捶打皮球,怎么也打不下去,力气越大,弹得越高。但是呢,用手轻轻一按,皮球反而下去了。 然后开始搅水缸……” 陈奇又是一顿搅合,盆里的水呈顺时针旋转,渐渐形成了一个小漩涡。 “我试一下!” 袁和平走过来,双手浸水,也体验了一下这种感觉。他似乎还觉得挺好玩,搅了半天,甩了甩手,道:“我懂你的意思了!” “真懂了?” “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他跟袁祥仁嘀咕几句,二人面对面站开,袁祥仁冲上去一拳挥出,袁和平微微侧身,过了几招,然后左手扣住他的腕子,往怀里一带,划了一个漂亮的半圆,再猛地往前一送。 袁祥仁夸张的蹬蹬蹬往后退,一屁股摔在地上。 袁和平学着刚才陈奇的架势,也扎上马步,左手抱个西瓜,右手抱个西瓜,但人家这一比划,味道立时就有了。 “漂亮!!” 陈奇啪啪拍手:“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他不懂武术,但他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风格,这就够了。 70-80年代,少林功夫名扬天下,电影不计其数,其实香港也拍了好几部太极的,但都不温不火。一是动作设计太写实了,不好看,二是演员打的也不好。 直到《太极张三丰》李连结出来,才把大家最熟悉的风格一锤定音,再往后的那些太极,都是学这部片子。 它之所以成功了,就是没那么写实,是几种拳术杂糅在一起编排出的一套动作,以好看、流畅为主——当然也得李连结来打。 “我们还可以加点花活儿!” “比如让李连结搅水缸,搅啊搅,突然双手一抬,啪的一下水缸炸开! 再比如,他在林子里练功,萧萧落叶,他手上揉着一团叶子弄啊弄,然后哗啦散开,叶子在周围自动散落成一个圆形!” “妙啊!” “可以,绝对能用!” 袁氏兄弟也很兴奋,港片靠的就是零零碎碎的创意,拼凑成一部电影。 陈奇提的意见,绝对能为影片大大增色。有这种创意,再加上李连结,加上那帮武术冠军……嚯!袁家班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真是老鼠掉进了蜜罐里。 最后,陈奇道:“大陆的条件虽差,但人才资源一流,还有那么多秀美风光,我们会付出最大的努力,二位知道我们没要武师,也没有替身,全都亲自上阵。 大家憋着劲,就等着这部电影! 说句真心的话,作为武术指导,能碰上这么一大帮人,也是难得的机缘。我希望二位能够全力相助,与我们一道,拍出一部当世第一武打片!” 袁氏兄弟抱着打工人的心态,但不代表他们没有抱负,此情此景也颇有共鸣,连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们放心!” “那我们下去再练练?” “好!” 仨人谈笑风生的出了门,好像忘了点啥事。 李文化:e! (还有两章,今天四更……) 第100章 你算老几啊 第103章你算老几啊 袁和平理解了陈奇的意思,又去找李连结,俩人磨合了几天,总算把他想要的太极拳给弄了出来。 然后,袁和平做了两件事: 一个是教怎么吊威亚,正经的威亚要用进口的特种细钢丝,北影厂哪有这玩意?能找着钢丝就不错了,用黑漆刷上,拍的时候注意点,穿帮别太明显就行了。 第二个,是往演员身上扑白粉。 看过港片的都知道,一拳打在人身上,都会噗噗冒白烟,配以砰砰砰的声音和精彩的动作,打击感十足。什么叫打击感啊? 就是不虚,特别实,特别脆。 类似的很多小技巧,都是香港武行在摸爬滚打中积累起来的,众人得了陈奇嘱咐,边练边学。 如今已是五月份,陈奇实现了对张鑫炎的承诺,《太极》正式开机! 经过几段简单的打戏适应之后,马上开始拍闯塔。 袁和平颇有压力,第一次接这种大活,七场打斗,要展现七种风格,最后一场更是双手剑!他之前都没见过双手剑,整天埋头琢磨。 这日一早。 布置完内景的摄影棚,陈奇提前赶来看了一圈,道:“挺好,像模像样的。” “哟嚯,这个萨满面具挂的好,您的创意?” “是吧?我也是灵光一现,才有了这个想法。” 李文化笑道,四周张望了下,招手道:“庆利,来来!” “你们应该第一次见吧,这位是厂里的资深道具师,赵庆利,同我一个创作集体的。” “哦,您好您好!请多指教!” 陈奇照例笑呵呵的伸出手,赵庆利看了看他,忽然翻了个白眼,摇头晃脑的走了,嘴上还嘀咕:“真是新时代了啊,什么人都能干这行。” 李文化尴尬,小声道:“他这个人就这样,呃,不太讨喜。” “他对谁都这德行么?” “年轻的时候也还行,后来媳妇跟人跑了,一直没给他分房,工资也提不上去,就变成这样了。脾气上来谁都敢骂,厂长都顶过。” 哎呦! 陈奇一点都不同情。 七大高手,今天先拍熊欣欣。 陈奇给熊欣欣弄了一身绿袍子,戴假发和斗笠,眉心还点了一颗大痣。 “前两场都要速战速决,不然节奏就拖了。这个朝鲜棒子不讲武德,不打招呼,上来就抢攻,腿法迅猛凌厉,但杨昱乾扛过这三板斧,轻松把丫干掉。 他输了还搞偷袭,又被干了一次,两只鞋都甩掉了,丢盔卸甲,狼狈至极……” “好,我明白!” 袁和平心中好笑,貌似对朝鲜棒子,啊呸,对朝鲜浪人有很大成见啊? 但他好就好在,不会问多余的事儿。 跟着,他教李连结和熊欣欣套招,所谓打戏,就是事先编排好,演员记住动作,镜头一开,照着套路打就行了。 “小欣,怎么样?紧张么?”陈奇问。 “奇哥,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欣?” “那叫你小熊?” “伱还是叫小欣吧!” 18岁的熊欣欣垂头丧气,谁让爹妈给自己取这么个名呢? “我跟你讲,七雄塔你第一个亮相,你也第一个上戏,一定要加油,动作记不住没关系,我们多走几遍,什么时候练好了再拍。” “你放心,我懂的!” 熊欣欣用力点头,面部肌肉都紧张到抽搐了,不断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你行的你行的,你是代表广西来的,全组就你一个广西人,不能给家乡丢脸!!! 他是柳州人,出螺蛳粉那个地方。 “好了预备!” “我们先试一遍,321,开始!” 话音方落,李连结和熊欣欣噼里啪啦打了起来,李文化叫道:“停停停!告诉你们慢一点嘛,你们这么快,摄影机都捕捉不到!” “对不起导演!” “再来!” “停,刚才动作错了!”袁和平也喊道。 “再来!” 几次三番的试拍,总算把一场戏的套招练熟了,他们技术没问题,都是心态问题。 “好了,我们正式拍了啊!” “开始!” 只见熊欣欣眼睛一瞪,跑了几步纵身一跃,凌空踢出一脚,李连结伸手一挡,熊欣欣刚落地,紧接着一个回旋踢,啪又一个回旋踢,再接扫堂腿,再来一个旋风腿…… 干脆利落,凌厉刚猛。 这一连五脚,是袁和平确认他能做到,才编排的动作。 “好!” “完成的非常漂亮!” 李文化和袁和平齐齐拍手,陈奇也竖起大拇指:“小欣好样的!” 围观的戈春燕、王群等人也很激动,陈奇塑造的剧组氛围很能感染人,既是对手,也是伙伴,熊欣欣摸着后脑勺,嘿嘿乐。 接着又拍了几场,到了威亚戏。 李连结会打他一掌,他倒着飞出三米远,而且要飞得很高,必须得用威亚。 袁和平找了几个道具组的年轻人,千叮万嘱:“他一掌打出去,你们马上向后拉,这样他就腾空起来了……要拉到这里,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 “真明白了?” “我几个徒弟虽然不机灵,但也不至于笨嘛,拉绳子而已。” 赵庆利在旁道,还给徒弟鼓劲:“好好拉,别丢人!” “我们先试一下吧!” 香港武行为什么要成班呢?因为拍打戏是一个团队工作,要设计、要替身、要吊威亚、拉威亚,都需要武行来做,大家配合默契,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班。 袁和平此番没有带武师,只能靠北影厂的职工。 李文化也很担心,都没弄过这东西,熊欣欣穿上吊威亚的衣服,外面再套戏服,只觉得肩膀、腰部、两胯被勒的厉害,但还安慰导演:“没事,一回生二回熟。” “注意了啊!” “先小拉一点,3,2,1,开始!” 只见熊欣欣嗖的起来了,然后落地。 “不错不错!” “再来一遍,这次稍微大一点!” 试了两三次,袁和平见还行,便示意开拍。 “321,开始!” 熊欣欣精神高度集中,记着袁和平的话,听见喊开始,立刻用力向后跳,其他的交给拉威亚的兄弟。 他也是这么做的,足尖点地,用力向后一跃,身子刷的腾空而起,他还记得要做出被打飞的样子,但猛然发现不对! 自己离地面怎么这么近?! 而在旁人的视角里:熊欣欣先是飞起来,但起来只有两米左右,然后就像突然泄了力气,又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的往下摔。 “卧槽!” 陈奇反应最快,撒丫子往前跑。 “娘诶!” 李文化吓得魂都没了,见熊欣欣掉下来,趴在那儿不动了,也赶紧跑过去。其余人等更是乱糟糟一团,袁氏兄弟、于承惠等人都往前抢,还有去厂里卫生所叫医生的。 “别动别动,都别动他!” 陈奇张开胳膊,护住熊欣欣,喊道:“别围这么密,散开点!” “大夫呢?找大夫没有?” “有人去了!” “熊欣欣?熊欣欣?能听到么?” 熊欣欣趴在地上,双手护头,呈现一个自我保护的状态,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过了一会,才缓缓睁眼,“你几卵烦啊!” “摔死老子了!” 第一句没听懂,陈奇只当是夸奖,忙问:“你怎么样了,哪里痛?感觉有没有骨折?” “全身都疼,还挺得住。” “你先别说话!” 于海和于承惠挤过来,俩人是教练,对跌打损伤颇有经验,粗略看了看,道:“还是送医院检查检查!” “不用,我歇会就好!”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 不一会卫生所的大夫来了,也建议去医院,熊欣欣只得被抬走。 出师不利,之前欢快的氛围一下子跌到谷底,李文化转头就骂那几个拉威亚的道具组人员,道:“你们干什么吃的?拉个绳子都不会!” “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时没拉住!” “这位兄弟的命就在你们手里,你没拉住?拜托认真一点!”袁和平也道。 “就是,摔成这样你怎么负责?” “干嘛呢干嘛呢?” 赵庆利不乐意了,跳出来道:“差不多得了,他们也没干过,哪知道这么重?” “这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关系人家的安危,你就算没力气也得拉住啊!” “没力气了怎么拉啊?” 赵庆利一口地道的京片子,穿着布鞋,脚后跟踩着,不提上去,就那么趿拉着,一身的混不吝。李文化气得不行,但又没法子,人家是老职工。 “以后我们来拉,我们力气大!”于承惠忽道。 “对,我们可以拉!”于海亦道。 “那敢情好,我们还省事了,免得碰瓷。”赵庆利哼道。 “你说什么?” 陈奇忽然回头。 “我说了怎么了?” 赵庆利挑眉瞪眼,他本来就看陈奇不爽,此刻更觉抓住机会:“我早就想跟你盘盘道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厂里咋咋呼呼,你算老几啊? 别人不敢讲,我敢! 老厂长是罩着你,那又怎么了?我也是老职工,老前辈批评你,你就得受着!” “……” 陈奇看了他一会,仿佛在辨认此人是否有精神病,然后挥了下手,道:“计春华,按住他!” “好!” 计春华早憋了一肚子火,几个大步上去,像抓小鸡子一样,三两下给他按地上。李文化想上去劝架,孙健魁不动声色的一拦。 “卧槽!” “你敢弄我?我举报你,我给你贴大字报!我让你不得安生!” 赵庆利拼命挣扎,陈奇因为熊欣欣受伤,心情本来就特娘的烂,偏偏还有个傻逼在挑衅,他走过去,蹲下: “你举报我?你算老几啊?” 第101章 收拾奇葩 第104章收拾奇葩 陈奇一般不生气。 只有卖大碗茶的时候,冲塑料厂那几个孙子发了一次火,然后就是今天。他想发火的时候,从来不憋着,讲究一个念头通达。 “你徒弟有错在先,要是诚诚恳恳道歉,人有失误马有失蹄,谁也不会说什么。偏你跳出来装大尾巴狼,你觉着自己是师父,得护崽子? 蠢的不得了! 伱做人不当人,做事不懂事,还没脑子,活该你混成这副操性!” “你放开我!” “你小子有什么资格说我?我进厂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腿肚子里打转呢!” 赵庆利继续挣扎,脖子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 “你也就这点能拿出来说道说道了,光长岁数不长记性的东西! 还举报我?你凭哪点举报我? 我告诉你,你徒弟弄伤我兄弟在先,别说手滑没力气,丫就是故意的!这特么叫故意伤害,我现在就去医院,让我兄弟验伤! 你文盲,我不指望你能懂。 你在这哔哔,我连你一块起诉!你特么就是教唆犯,故意让徒弟失手伤人,我状纸一送,我看你们在厂里怎么混? 你还给我贴大字报,我现在就写张大字报贴在北影厂门口,北影厂不行,我去找电影局,电影局不行我去找文化部,我坐在文化部门口弄你! 跟我装什么混不吝?我看你20年老职工牛逼,还是我这个外来户牛逼! 我无所谓啊,大不了回去卖大碗茶,你就废了,到时候别说房子、工资,我把你这身皮扒了,直接滚出北影厂!” “……” 赵庆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脖子上和额头上的青筋让这张脸显得狰狞又滑稽,他仍然在挣扎,却像一条上岸缺水的鱼,蹦跶了几下,最后一动不动。 他怕了。 别看他表面什么都不在乎,真让他滚出北影厂,他腿断了都要爬回来。他只不过仗着自己是老职工,成天发泄怨气而已,典型的色厉内荏。 卵怂! 他确实不懂,但这年头的人怕打官司啊,在单位会被说死的。 李文化旁观了全程,竟然生出几分快意,自己也烦透了这个家伙,总算有人教训了。他又看向陈奇,忽觉陌生,甚至有些惧意,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 “放了他吧!” 陈奇摆摆手,计春华松开了赵庆利,哼了一声站在陈奇身后——他是唯一一个不在武术队的,干这事无所谓。 “你耽误了大家时间,给大家道歉,保证以后不出幺蛾子!” “你徒弟犯的错,现在马上去医院,熊欣欣什么时候没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他站在赵庆利跟前,居高临下:“有意见么?” “……” “说话!” “没,没意见。” 呼! 陈奇发泄了一通,舒坦多了,冲袁氏兄弟拱拱手:“见笑了!” 又对李文化道:“李导,我去医院陪着吧,您这边看看还能怎么拍,熊欣欣有消息我随时跟您联系。” “哦,好好!”李文化连声道。 “那个王群,黄秋燕,你俩跟我去一趟医院!” “我,我也要去!”计春华主动请缨。 “你别把人家吓着,待着吧。” 陈奇转头,又冲道具组那几个招招手:“你们几个跟我走!” “诶!” 一行人出去了,摄影棚内忽然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影视行业,几时都一样。 陈奇上辈子在横店混,收拾过的奇葩多了,欺男霸女的,脑子有病的,贪污经费的,啥样都有,不过穿过来还是第一次碰见。 说起来,还是《庐山恋》剧组单纯。 自己那会也没啥存在感,如今存在感越来越强了嘛,总得惹着一些奇葩。 他情绪稳定了,黄秋燕却还沉浸其中,一个劲道:“奇哥,你刚才太厉害了,我们都不敢说话,哎呦那人真讨厌,跟精神病似的,多亏你教训他。你看他后面那样子,我还以为多牛呢,原来是个镴枪头。” “你们不懂打官司对一个职工意味着什么,吓唬他而已。” “那也厉害啊!而且你为熊欣欣出头,就等于为我们出头,这点我服你!”黄秋燕颇为娇憨。 “是啊,如果不处理好这事,以后我们吊钢丝都胆战心惊的。” 王群肯定道。 在这一刻,他们才真正认了带头大哥,有钱,大方,有本事,还为兄弟们出头,活该他是啊! 一行人到了医院,熊欣欣刚做完检查,还没出结果,躺在病床上特别沮丧,见了陈奇跟见了亲人一样,都有点哽咽:“我给广西丢脸了!” “这时候就别合计你那广西老表了!” 陈奇被逗乐了,安慰道:“你表现的已经非常棒了,那是人为失误,错不在你……哎你们几个,不是来道歉的么?” “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没事没事,你们这是干什么?我知道你们不是故意的。” 熊欣欣忙道。 “大夫怎么说的?”陈奇问。 “其实我感觉自己没事,现在就能跳起来,偏让我观察观察,等检查结果出来。” “不能掉以轻心,落下毛病就晚了。” 陈奇仨人一直陪到结果出来,确实没啥大事,也多亏了熊欣欣年轻,身强体壮的耐操。 内地吊威亚这个东西吧,经常出事故,因为真的不会弄,设备也不行。杨洁筹备《西游记》的时候,特意偷偷跑去香港学习,学了个一知半解。 回来一拍,好家伙,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哥仨全摔下来过。不是钢丝断了,就是飞起来的高度不够,直接跄地上了………… 这个事,自然传到汪洋耳朵里。 第二天他把陈奇叫去,但地点不在办公室,而是出乎意料的选择在家里。 在二环以里,北海公园往西约2公里的地方,有一片区域叫“西四北四条”,元明时期的胡同群,以前叫熟皮胡同”,因当时熟皮作坊在此而得名,后改称受壁胡同。 1950年,这附近搞了一个表演艺术研究所,后来改叫北电了,周扬、夏衍、冯雪峰、艾青、丁玲等都在此授课,北电后来也迁走了。 汪洋分配的房子就在这里。 在2号院,有十一间房,陈奇进来就打量,哎呀这院子好,有花有树,幽深安静。地段也不错,距离故宫就四公里。 “小陈,你怎么不进屋?” 汪洋抬眼就瞧见这孙子盯着自家房子,没来由心里一跳。 “哦,看看您这院子,挺好的。” 陈奇抬脚迈步,进了正房,里面布置很简朴,没啥值钱的东西,他坐下,问:“老厂长,有事您在厂里吩咐就行,怎么还把我叫家里了?” (冇了…… 今天是一万字呢,立冬盟主的加更。 中奖的赶紧联系,十号端午了,我寄给你们得花几天时间呢,别过端午了才收到。粽子关乎国体,备注要咸的还是甜的) 第102章 我要开堂口 第105章我要开堂口 “隔壁4号院以前是张宗昌的外宅,2号院在解放前是一个当官的住,建国后就分给我了。前些年,有来串联的学生被安排在这,倒是没有别的租客。” “现在都还回来了?” “是啊,但这本来也不是我的房子,公家分给我住的,我几个儿女早就成家立业,等我死了把房一交,无牵无挂。” “还是您境界高,我就不行,这么好的院子说死也得赖在这。” 正房的小客厅里,汪洋与陈奇畅谈甚欢,初夏的阳光柔和,透过院里的石榴树落在地上斑斑驳驳,陈奇越看越喜欢,可惜不是自己的。 “说起来我正想买房呢,您要是有消息,请您帮我打听打听。” “你买房?” 汪洋面色微妙,这年头的人,都打破头盼着单位分房,没听说谁想自己买房的。如果想买房,一说明这人有钱,二说明他不合群。 汪洋自遇到陈奇以来,一直觉得他很怪异,但模模糊糊的不好形容。 现在突然清晰了,知道对方最怪异的一点是什么了:陈奇对单位尤其是好单位,没有常人那种狂热追求的心态,非常平淡。 就拿赵庆利来说。 他打的是赵庆利的脸么?当然不是,他打的是老职工的脸! 一个还没正式调职的年轻人,当众把一位老职工骂得跟孙子似的——即便对方有错在先,那也不合情理啊! 所以汪洋今日把他叫来,想开诚布公的聊一聊,道:“小陈啊,昨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但我不与你讨论这个,我只想问问,你真的想进北影厂么?” “想啊!” “那伱做的事,可不像想进的样子哦。” “……” 陈奇默然片刻,道:“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既然您问了,我今天也实话实说。新人进厂,先打杂,后当助理,起码十年才能独当一面。 这是单位的运转规律,我不说什么。 但我自己而言,我绝对接受不了白白浪费十年时间,即便有您提携,这个时间可能会缩短,五年?三年?” “三年还不够快么?” 汪洋诧异,他确实考虑让这小子历练三年,在他心里已经是飞跃的速度了。 “真的不够。您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我可以全权掌控一部电影,从头到尾,从制作到发行,从导演到演员,一切只有我说了算!” “这不可能!” 汪洋是激进派,都觉得这种想法太激进了。 “以现有的体制和政策,绝对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就算你拿到制作权了,发行你还是不行,外有中影,上有电影局,再上有文化部,你往海外走,还有外事部门限制,你怎么可能全权负责?” “所以我说是目标啊,我又没说现在就要达到。” 陈奇笑笑,又道:“您身在这个位置有您的难处,我不让您为难。我也挺想进北影厂的,但不想以普通调职的方式,说来说去还得看《太极》,现在太早了。 总之我感激您,追随您改革的脚步,这点您放心!” “唉,你说你这小子……” 汪洋有点对不上频道了,超出了平日思维的范围,只能叹了口气。 把话聊开,陈奇起身告辞。 汪洋在屋里坐了一会,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有好几封信:这都是昨天的事情传开,厂里某些人连夜写的举报信/意见信,要求停止陈奇的借调,赶他走人。 正如陈奇所言,身为厂长也不能一意孤行,要考虑各方因素。 “……” 汪洋默默看了眼那些信,又把抽屉关上。…… 陈奇再进北影厂,大家瞧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赵庆利人人烦,所以有偷着乐的,也有愈发看他不顺眼的,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在大家眼里,他已然是单位的刺头,还是借调的刺头。 “陈奇同志!” “孙厂长?” 忽然一个人挡在前面,陈奇一瞧,是副厂长孙文今,孙文今露出一种总算被我抓到小辫子的神情,道:“你跟我来一趟!” “干什么?” “明知故问,我负责厂内纪律,要对你昨天的事情进行调查!” “哦,您说赵庆利啊!他跟您反映了么?” “这不用你管!” “没有吧?他当事人都没话说,也没跟您反映,您找我调查什么?公安办案还得讲究双方当事人呢,您单方面调查我?我们剧组已经耽误两天了,我得马上赶过去,您走好!” 陈奇直接过去了。 孙文今鼻子都气歪了,但也别说没见过这样的,北影厂建厂几十年,啥人都有。 比如大名鼎鼎的李春平,就是自称被好莱坞富婆包养的那个,以前就是北影厂保卫处的,打架被判了三年,被开除了。 孙文今亲笔批的,所以他还挺遗憾,陈奇为啥没扇赵庆利一巴掌呢?或者干脆揍丫一顿,那理由就充分了。 陈奇:你当我傻啊?我可是从一个还手即互殴的时代来的! 一巴掌五万块钱,风险仅次于扶老太太…… 话说回来,他之所以对进北影厂的态度很暧昧,就因为有这帮家伙的存在,他一旦进去,有了正式身份,必然处处掣肘。 他哪来那么多资本主义时间跟这帮人斗?这特娘又不是宅斗文,也不是职场文! 除非能以一种很超然的身份,直接空降,或者干脆另起堂口。 “小陈!小陈!” 刚走到摄影棚门口,龚雪不知等多久了,急急跑过来:“你到哪儿去了?” “找我有事?” “我都听说了,昨天我也没在场,你没事吧?” “没事啊,好好的!” 陈奇看她焦急的样子,忍不住就想逗逗:“怎么,担心我了?那我变成熊欣欣好了,去医院躺几天,你不得天天去看我?”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不要开玩笑。” 龚雪蹙眉薄嗔,跺了跺脚,努力提高音量,做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可惜她再努力也是像一只小兔子。 “哎呀没事的,不就骂了一个老逼登嘛,那家伙活该!” “那你也不能……你怎么说脏话???”龚雪转过头。 “啊?老逼登可不是脏话,老是尊敬他是老人家,逼是,逼,呃……算了,进去吧!” 俩人进了摄影棚,里面都等着呢。 陈奇自昨天去医院,第一次回来亮相,大家像迎接英雄一样迎接他。护犊子这个词,外人很讨厌,但都喜欢自己是被护的那个。 “……” 赵庆利也在呢,这下老实了,瞄了他一眼,屁都不敢放。 陈奇也懒得再理,跟李文化和袁和平商量,只能等。 李文化道:“要不先拍一段外景戏?那条街搭完一半了,我们拍半条街没问题的。” “也行,不过这场戏需要的群演可多,还有好几个有台词的小角色。” “去电影学院找找吧,正好明天休息日让他们来一天,给一块钱补助,一天也能拍完了。”李文化道。 “行,我马上就去!”陈奇应道。 在北影厂拍戏,群演都是现找的,要么是剧组工作人员充当,要么是厂内职工凑数,如果还不够,就得去外面找。所以在90年代,天天有一帮北漂在门口蹲点,等着被叫去演戏。 这种事就看怎么说。 你要是王宝强,那叫怀揣梦想,努力上进。 你不是王宝强,那叫不切实际,白日做梦。 第103章 惜才皇阿玛 第106章惜才皇阿玛 北电来了20多个人,都是78级表演系的年轻人。 张铁霖、张峰毅、谢园什么的都来了,只有周里京、方舒没来,人家拍戏去了,这俩人就是班里的天王天后,起跑线都比别人短一截。 “北影厂怎么修了一条街啊?真阔气!”张铁霖道。 “这是要拍什么大戏啊!” “听说是《骆驼祥子》,正挑演员呢!哎老张,我看你挺像祥子的。”谢园道。 “开玩笑,我哪能演祥子?” 张峰毅摇头摆尾,其实可心动了,又问:“北影厂拍这武打片也好大阵仗,你看看那些服装道具,也不知道让我们演什么?” “反正都是干私活,一天一块钱,挣呗!” 谢园穿着一件长袖衬衫,袖口小,插不进去手,他往里硬插,非要拢着手,忽地又低声叫道:“哎,来了来了!都机灵着点,分个好角色。” 只见陈奇拿着一个大喇叭,从那边走来,喊道:“北电的同学都过来,说说戏啊!” “今天拍男主角第一次进京,正好碰到反派的手下欺男霸女,男主角出手教训,然后就完了,很简单,争取一天拍完!” “后面那些个,先去化妆吧!” “还有几个有台词的小角色,我分一分,谢园!” “到!” 谢园马上立正。 “你演一个在路边喝茶的茶客,有一句台词,自己记熟,自己练,伱们都是专业学生,别让大家看笑话!” “明白!” 谢园接过一张条子,上面只有一句话“端王府的走狗又出来闹事了!” 他点点头,如获至宝的攥在手里,自己靠边练去了——好多同学都有过拍戏经验了,他受限于自身条件,这还是第一次实战。 “汪粤(第一任唐僧)!” “到!” “你演一个卖茶的,男主角会跟你问路,你有两句台词。” “明白!” “张峰毅!” “这儿呢!” “你演王府的手下,三句词,拿鞭子抽男主,然后被打翻在地。” “您放心吧,一定演好!” 张峰毅在今年下半年,被选中出演《骆驼祥子》,一炮而红,然后娶了个信教信魔怔的女人为妻,又离婚了,老死不相往来。 张峰毅据说是0,嗯。 “沈丹萍!” “到!” “你演被强抢的民女,哭着喊着说放开我放开我,明白么?” “我懂得!” 陈奇多多少少有点收集癖,等再过30年,后世观众一瞧《太极》,嚯,连打酱油的都是熟脸,顿时肃然起敬——他很享受这种快感。 一个个的安排,张铁霖急了。 他去年拍了央视的一个单集剧《有一个青年》,好歹是有经验的,怎么还没轮到自己?正想着,陈奇开口了:“张铁霖!” “有!” 他精神一振,目光炯炯。 “你形象好,长的帅气,我这人惜才,把这场戏分量最重的一个角色给你,人称玉面二郎花蝴蝶,是王府的得力属下,喜好女色,眉清目秀,端的潇洒不凡……” 陈奇和善的看着皇阿玛,道:“你演个淫贼吧!”…… “哈哈哈哈!” “玉面二郎!” “花蝴蝶!” 过了一会,已经化好妆换上戏服的谢园、张峰毅,看着张铁霖捧腹大笑。 张铁霖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袍子,连腰带都是骚气的紫色,中间嵌着一颗拇指大的翠玉,戴帽子,还插着一枝红花。 再看脸上,哎呦那白啊,不知抹了几层粉,跟墙腻子似的。 “我怀疑那小子跟我有仇,凭什么让我演淫贼啊?” “淫贼多好啊,你好几句词呢,我才三句!”张峰毅道。 “我才一句!”谢园道。 “完事了么?” 这时,陈奇走过来,打量一番,赞道:“很好嘛!张铁霖你扮上还真有点意思,以后有类似的角色还找你!” “谢谢您看重!” 张铁霖嘴角抽搐,凭什么啊?你才是淫贼,你们全家都淫贼,拍吻戏伸舌头强行舌吻的东西! “对了,张峰毅!” 陈奇又转过头,道:“凌子风导演在筹拍《骆驼祥子》,祥子人选还没定呢,我觉得你各方面挺合适的,转头我跟导演推荐一下。” “真的?哎呦,这,这真是太感谢您了!” 张峰毅激动的不行不行,他比陈奇大四岁,但一个劲的鞠躬:“您就是我的大恩人,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行了行了,举手之劳,你们候场吧,一会加油!” 三人看着他的背影,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丝欣羡,人家才20岁啊,就在这么大的剧组里发号施令。而且瞧他安排这些群演,有条不紊,处处周全,是个大才。…… 只见李连杰、龚雪、王群三人坐在茶摊上,一边喝茶一边问路。 龚雪的妆造按照陈奇要求来的,换了一件白色的小褂,条小辫,空气刘海,又白又嫩,显不出比李连结大几岁。 “伙计,荣王府怎么走?”她脆声道。 汪粤饰演的伙计道:“顺着这条街走到牌楼,往西拐,见了一片大宅院就是荣王府。” “谢了!” 王群扔下几枚铜板,仨人正要起身,突见那边吵吵嚷嚷,哭天喊地,谢园饰演的茶客来一句:“唉,端王府的走狗又出来闹事了!” 那边张峰毅拿鞭子抽人,形象是个独眼龙,戴着个黑色眼罩。 张铁霖本色出演,嘿嘿淫笑着扑向沈丹萍,沈丹萍撕心裂肺的喊:“呜呜呜……求求你,放开我放开我!” “好!” 李文化拍完这几个镜头,大声叫好,还得专业学过的,就是比一般人强。紧跟着,袁和平上前,给几人设计打戏,张峰毅没什么,张铁霖听得脸色便秘,眼角中风。 “他这样,你这样,然后顺势一倒。” “你的帽子被打掉了,在地上滚几圈,刚好滚到那匹马的屁股后面,被拉了一泡屎,又被马踢了一脚,撞在那个桌子上……总之很惨的,你就剩一枝花还在头上了。 你是淫贼嘛,王群的角色出手狠辣,最后一脚踩断你的子孙根,结束!” 咝! 张铁霖胯下一疼,要不要这么狠啊? 他有点后悔来了,但无法拒绝,这年头为艺术献身是应该的,谁要跟导演说这段戏太辛苦了,地上太脏了,我不拍,那就滚蛋吧,全行业都会鄙视的。 “有问题么?”袁和平问。 “没,没有!” “那就开始!” 只见李连结和王群上去,三下五除二将他们打翻在地。 张铁霖简直惨不忍睹,花花绿绿的衣服满是污臭泥泞,一坨道具做的马粪糊在脸上,五官乱飞,痛不欲生,偏偏那支花完好无损,愈发显得滑稽。 “哎呦!” 谢园不忍直视,自己嘀咕:“这一块钱可不值当啊,有失体统有失体统!” “哈!” 陈奇看爽了,他一向爱憎分明,尤其对大导、皇阿玛、徐才人、赵军旗这几个讨厌的不得了,可惜徐才人六岁,赵军旗四岁,没法欺负小孩子。 大导还没找着机会,只有皇阿玛被狠狠惜才。 以后有淫贼就找他,有淫贼就找他,妥妥打造成80年代的侯总,观众一看这个人就知道他是干嘛的。侯总你们可能不知道,但看脸绝对认识,戏路窄的令人羡慕。 第104章 好姐姐 第107章好姐姐 “张铁霖,你还有一场戏,等候通知!” “诶诶!” 张铁霖只顾点头,只觉浑身都是臭味,虽然那马粪是假的,但做得真啊,在地上连滚带爬,还撞桌子,那是用后背硬撞,疼得要死。 不用看,他都知道身上肯定青一块紫一块的。 “亏喽亏喽!都是一块钱,他演祥子,你吃马粪,天理何在啊?”谢园在旁边煽风点火。 “滚一边去!” 张铁霖瞪眼,道:“我老觉得那个家伙对我有意见,故意的!” “陈策划多好的一个人啊,是你想多了!”张峰毅斩钉截铁。 “废话,他推荐伱演祥子,你当然觉得好了,你又没吃马粪!” 晚上下了戏,仨人吵吵闹闹的走了,张峰毅自知捡了便宜,被损两句也是嘿嘿乐,反正对陈策划印象大好。当然他不知道,祥子本来就是他的,陈奇顺手做人情而已。 片场,已经是晚上了。 这年头拍戏严谨的很,白天戏白天拍,晚上戏晚上拍,轻易不混淆。如果没有夜戏,那白天拍完就下班,要不怎么说效率低呢? 而且拍夜戏的时候,基本不打灯,用蜡烛、火把之类的光来充当光源,好处是真实、有质感,坏处就是朦朦胧胧。 半条古街上,真的燃起了火把,照的石板路和木质建筑光影明暗,一闪一息间波动着旧王朝的残影。 这是要拍杨昱乾夜探端王府,被发现,有一场在街上飞檐走壁的追逐戏。这是陈奇的创意,虽然不能像《卧虎藏龙》那样,脚一跺就飞起来了,但在墙上跑几步,手搭房檐,翻身上房还是相对写实的。 就如他所言,尽量做到当代武打片的极致。 大部分动作,李连结都能完成,个别动作需要借助威亚,有熊欣欣在先,他心里也忐忑,反复确认:“真的没事?保证没事?我的命就交给你们了!” “我们亲自拉,你还怕什么?你只管翻!”王群道。 “那我们开始!” 只见李连结在街上跑了,突然身形一纵,蹬蹬蹬踩上了墙,在墙壁上继续跑了几步,这点对练过的人来说并不难,后世跑酷也常见。 紧跟着,他要做一个往上翻身的动作。 他十分没底,只是遵照袁和平的指导,使劲往上一跃。 “拉!” 于承惠、于海亲自坐镇,在那边拉威亚,拉威亚是个力气活,也需要技巧,不是谁都能来的。 李连结像只轻盈的鹞子,啪的上了一座酒楼的二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好!” 李文化激动的跳起来,他现在相当于文戏导演,武戏全交给袁和平和陈奇了,但这种在内地开天辟地的镜头出自己手,绝对要在里程碑上记一笔。 “漂亮!结仔!” 袁和平也喝彩,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子了,袁家班最大的短板就是没有明星,如果能把他带到香港,分分钟起飞。 于海、于承惠等人也过来,围着李连结拍拍肩膀,鼓鼓气,自打熊欣欣摔下来,他们就不相信工作人员了,一定要自己人拉威亚,自己人检查威亚。 没错,自己人。 他们很轻松的就自行归类,一起抱团,而且将陈奇也视为自己人。 陈奇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十几个人,正是他日后的武打班底,有主角、有配角、有反派,有幕后辅助,齐活儿! 文的都有谁呢?相对较少,龚雪、葛优、梁晓声、小江珊,或许还有张峰毅那批,更多的尚需发掘。 而班底的意思是,他当老大。 陈奇看完李连结的戏,抹身走到外围,那里摆着几张桌椅,拉着帘子,是临时的化妆、换衣间,龚雪坐在一把椅子上,老老实实候场,她一会有一个镜头。 “困了么?” “没有,挺精神的,你们成功了?” “嗯,这次很棒!” 陈奇见四下无人,从包里把《致命弯道》《黑暗侵袭》两份设定拿出来,道:“有个事还得请你帮个忙,还是画画。” “又是剧本呀?你为什么总加上画呢?” “不加画,我怕他们不会拍啊!弄个怪物跟机器猫似的,那不扯淡嘛?恐怖片要吓人才行啊!” 他叹道,为左派操碎了心。 龚雪接过本子翻了翻,皱眉道:“变异畸形食人魔?你就不能写点正常的?写就算了,还非要找我画,我一个学国画的,给你画变异畸形食人魔!” 她略感不快,她视绘画为艺术,第一次《奇门遁甲》算回报他的帮忙,那也不能总让自己画这些东西吧? “因为只有你能帮我啊!” “你认识那么多朋友,找不出一个来?” “真的,只有你温柔善良,重情重义,愿意出手相助。” 陈奇蹲下身,像个小奶狗似的往前凑,笑道:“那你让我怎么着才肯画,我叫你一声好姐姐?” “你!” “你别乱叫!” 龚雪腾的一下像烧着了似的,红晕从脸颊飞到了耳朵根,好在夜晚光暗,看不真切。而同时,又莫名的有一股酥酥的痒,顺着脊梁骨爬到脑后。 她连忙把这种感觉压下去,太可怕了! 咦? 陈奇却像发现了新大陆,她对这个称呼反应好大啊,以后多叫叫,越叫越紧。 “那你帮不帮我?” “……” 龚雪噘了下嘴,到底把稿子塞进自己包里,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对他的请求抵抗不了。 过了会,轮到她的戏了,急忙忙赶去前面。 陈奇看着龚雪跟李连结游刃有余的对戏,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奇门遁甲》也有她的功劳,自己拿了一万稿费,把人家的付出给贪墨了。 “这事闹的!” 他挠挠头,直接给钱不好,找机会给她买点礼物一起补上吧。…… 啪啪啪! 出院的熊欣欣尽情展示着腿法,暴风骤雨般向李连结发起攻击。 李连结以静制动,以柔克刚,扛过三板斧后,几下子就把他摔了出去。熊欣欣再度向后腾空而起,飞起二三米高,砸在一个特制的墙壁上,缓冲一下,滚落在地。 “停!” “怎么样怎么样?有事么?” 李文化赶紧询问,生怕再来一次事故。 “没问题啊,我哪有那么倒霉次次摔?” 熊欣欣利索的站起来,伸胳膊伸腿表示无恙,李文化松了口气,看向袁和平,袁和平竖起大拇指。 “好,这场戏过了!” “七雄塔第一层,我们闯过去了!” 气氛高涨,熊欣欣的短暂住院反倒愈发让大家拧成了一股绳,颇觉自己也像杨昱乾闯塔一样,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直至闯过塔顶! “士气可用!” 陈奇亦是欣慰,感觉往后定能一鼓作气,拿下这部电影。 (冇了……) 第105章 龚雪改变的人生 第108章龚雪改变的人生 6月,京城夏天。 北影厂大院的柳树在暖风中摇曳,花池绽放灿烂,一切生机盎然。这是北方最好的时节,天气还没那么太热,舒适宜人。 陈奇穿上了短袖,去摄影棚。 保温杯也是在华侨商店买的,他收到的侨汇券太多,一年到期得赶紧花,平时没事就去逛一圈,那位漂亮的售货员小姐还留了个联系方式给他。 陈奇出门就撕了。 哼! 她能给我留,也能给别人留,我可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到了摄影棚,里面已经拍上了,经过熊欣欣这一遭,剧组似乎转了运势,接下来果然顺风顺水,袁和平与众人磨合的也愈发丝滑。 七场打斗,考虑到电影时长和节奏,势必有所取舍。 前两场速战速决,第三场的苗疆棍王是细打,第四场的硬气功和第五层的枫花恋也是速通,嗯,枫花恋想不速通都挺难的。 第六场的酒僧也是细打,跟着就是大boss了。 袁和平和于承惠研究了好久,决定采用太极剑vs双手剑的模式,一个优美潇洒,行如游龙,动静相间,刚柔并济;一个气势雄浑,攻杀凌历,长刺短击,势如滔滔江河。 这场决斗,拍了五天! 袁和平头一次如此高速的运转脑力和体力,当最后喊咔时,差点瘫倒,但也生出一种极为骄傲的成就感。双手剑啊!我设计了双手剑,香港那帮武行还沉浸在南拳里头不可自拔呢。 内地这些武术演员一个个都很拼命,袁氏兄弟表示赞许,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香港武行更拼。 香港武行大多没文化,家里穷,除了拼命什么也不会,一般分三步走: “开始!” “跳!” “送医院!” 那真是没有任何防护,好几层楼往下跳啊,这边拍着戏,那边救护车就在片场等着,医院常留床位,保险公司都不接待。 而且那边拿武行不当人,随便操,比如讲过数次的洪金宝剪钢丝…… 大陆只是条件落后,要求演员敬业,真比起来比香港人道多了。 “好!” “休息!” 今天是拍室内的打戏,间场休息,袁和平擦着汗坐在陈奇旁边,看他老神在在的,杯子里冒热气,竟然是热茶,道:“你不嫌烫么?” “夏天喝热茶好,喝一个夏季,排除体内湿气。” “哈哈,我有时候觉得你像广东人,动辄排湿气,养生,就差煲汤了。” “男人过30岁再保养就晚了,趁年轻就得多养啊!” “那我来不及了,我35岁了。” 袁和平说笑了几句,忽道:“阿奇,我有个想法不知行不行,李连结这个年轻人能成巨星的,大陆武打片条件落后,我想带他去香港。” “你带不走的。” “为什么?” “他是武术队的人,武术队归体委管,他还经常要出国表演,也就是说他的户口、身份关系、工作关系都在官方手里捏着。 伱想带他走,如果官方不答应,他连大陆都出不了啊!到香港也是黑户,难不成你想带他偷渡?” “官方为什么不答应呢?” “他是国家培养的重点体育人才啊,指望他拿金牌、出国表演呢!” “真的没办法通融?” “要不你叫香港影视管理处的处长来?京城体委是正厅。” 袁和平尴尬的笑了笑,他对这些没什么概念的,什么厅啊、局啊、处啊……这么说吧,香港警界一哥牛逼吧,掌管全港警务人员,港片里是妥妥的大人物,那在内地约等于什么级别? 陈奇暗哼,袁家班还想带走李连结,带去你们也保不住。 我还想把他弄到麾下呢!…… 孙文今的办公室里。 龚雪端端正正的坐着,腰杆挺得笔直,听对方训话,因为自己那份磨蹭了俩月的调职手续,就捏在人家手里。 “……” 孙文今把薄薄的几页纸看了好几遍,又瞅了瞅龚雪,道:“去年刘小庆拍《小花》,厂长相中了,要调过来。今年你拍《庐山恋》,厂长又相中了,也要调过来。 北影厂的年轻演员少,你们有潜质,我也欢迎。但我管着这摊事,不得不提醒你几句,尤其你还是知青,更要遵守纪律,端正态度,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 “我一定好好跟前辈们学习,做个为人民服务的好演员,不辜负您和各位领导的厚爱!” 龚雪手指头揪着裤子,套话张嘴就来,这都是当年被批和插队的时候练出来的,时刻要表态。 “嗯,希望你说到做到!” 孙文今态度缓和了点,他喜欢这种表态,这让他觉得自身有价值。旋即又想起某个讨厌的家伙,都是一个剧组的差距咋就那么大捏? 他啪啪啪盖了章,签了字,道:“从今往后你就是北影厂的一员了,你是上海人,有不习惯的地方要克服,你现在住招待所吧?” “对!” “先住着吧,厂里目前没有合适的宿舍给你。行了,你去隔壁那个屋照个相,先做个工作证。” “谢谢领导!” 龚雪用力点头,认真鞠躬,然后才出了屋子,待照完相走出主楼,她终于欢快起来,小跑着奔向摄影棚。 她心心念想成为一名职业演员,现在梦想成真,迫不及待的要跟爸爸妈妈分享,但爸爸妈妈还要写信,只好迫不及待的先跟那个臭弟弟分享了。 “小陈!!!” 咦? 陈奇正看拍戏呢,一瞧她吐出三个惊叹号,就知道肯定有大事,他心里有数,但装不明白,这种事当然要亲口说出来才开心嘛。 果然,龚雪特别兴奋的又不得不压制着音量,对他道:“我调进来了!以后我就是一个专业演员了!” “哇!” “恭喜恭喜!终于梦想成真了!” “我从十几岁就有这个目标了,整整十年,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进了北影厂,人生真是太奇妙了……” 是啊是啊,好奇妙啊! 你的人生轨迹被我改变了,你没有去上影厂,并且你很快就是中国最红的女明星了! 陈奇在心里附和着,瞧她喜不自禁、难以自拔的样子,忍不住又逗她:“喂喂,别高兴的这么早,你进了厂还有一大堆事情呢!” “什么事?”龚雪奇怪。 “给你定的工资标准是多少?” “56块钱!” “56块钱,是够你花了,但你没被分配宿舍吧?你现在拍戏可以住招待所,拍完戏你住哪儿?厂里住房特别紧张,老职工都排队等呢,你十年内就别想了。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在哪个犄角旮旯给你搭张铺,白天人家办公,晚上你睡觉。或者把你塞进多人宿舍,跟几个陌生姑娘成天扯头花。 你进了厂得拍戏吧,但一个萝卜一个坑,万一没剧组找你怎么办?没戏拍就没成绩,没成绩就涨不了工资,你一辈子拿这56块钱啊?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哪样不得考虑? 眨眼你就三十多了,再眨眼就五十了,没房子,没戏拍,哎呦退休了!” “侬哪能嘎触气!” 龚雪气恼,攥着小拳头偷偷摸摸的打了他一下,扭头就走:“侬烦瑟特了,不跟你说了!” “哎你不讲究,竟然跟我说上海话?你不能只看诗和远方,还得看眼前的苟且啊……喂,苟且啊!” 陈奇耸耸肩,我说的真是实话啊,体制内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只要跳进来就会发现里面是个酱缸。 不过没关系,有我在呢! 正此时,有个人突然跑进来,凑到跟前道:“陈奇,门口有人找你。” “哦,谢谢!” 他放下保温杯,晃晃悠悠的到了门口,一瞧,“妈?你咋来了?” 第106章 乐春坊 第109章乐春坊 “妈,你咋来了?” 陈奇一愣,父母还是第一次来北影厂找自己。 “我来告诉你一声,我跟你爸不给伱找房子么?总算找到一处还算合适的,你有空回趟家,带你去看看。” “房子不能耽误啊,我现在就有空!你等我一会,我骑车子去!” 他撒腿就往回跑,不一会,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出来了。 于秀丽也不含糊,立马动身。 北影厂在北三环,一路向南,经过海淀的各所高校,到了二环向东,过什刹海,一直在什刹海的南岸停了下来,又拐进一片胡同群。 什刹海这一片住过很多名人,张之洞、冯友兰、溥仪的淑妃文绣、郭沫若、花帅、侯宝林等等。老住户都知道,过去经常能碰上花帅在海子边遛弯…… 陈奇进了胡同,先看到了大名鼎鼎的“白米斜街”的牌子,从白米斜街再往南一插,突然拐进了一条小巷。 巷口钉着牌:乐春坊! “明朝一个南方进士在这买了块地,盖了个园子,仿江南景桃红柳绿的,不少文人墨客在此聚会,给取了个名叫乐春坊。到了清末民国,这里开了个澡堂子。 建国后又弄了个小工厂,反正都黄了,现在破破烂烂的。” “……” 陈奇面色微妙,他上辈子就在京城住,什刹海经常来,知道这个乐春坊,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巷子。 地理位置好,紧挨着什刹海,去北海、故宫也不过二里地。巷子一百米长,四米宽,南北走向,不是直的,有点斜形拐弯。 一共才6个院。 这地方归什刹海街道管,于秀丽先找了一位街道干部,陪着一起来看。 “这房子以前是街道工厂,后来分给大家住了,几百年的老房子,头几年着了一场火,就把人迁走了。现在有返还政策,但咱们找不着房主,就想着修好了做宿舍,或者继续开个工厂。 要不是我跟小于认识啊,还真不想卖呢!” 街道大妈巴拉巴拉一顿输出。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陈奇暗自翻白眼,老妈的说法明明是:房子破损太严重,公家没钱修,正好上头发话允许私人买房,就想着甩包袱! 仨人到了最里头的6号院,也是最大的一个。 门口三级台阶,斑驳的朱漆木门,两侧蹲着抱鼓石,青砖灰瓦,满面尘土的气息,跟富丽堂皇一点边都不挨着。 大妈开了门,吱呀仿佛推开了她青春的岁月。 陈奇抬眼一瞧,这应该是个两进院,还是那种挺讲究的大型两进院,宽22米,进深30米左右。正常来讲,北房可以排出七间,即正房三间,两侧耳房各两间。 还能设外廊,由抄手游廊连接,在内院形成一个环形通道。 不过现在啥都没了,影壁、垂花门什么的早就拆了,加盖了几间不规则的小房子,当大杂院用。除了北房勉强完整,一地的断井残垣,墙壁上还有熏黑的痕迹。 说破损严重都算轻的。 “……” 陈奇转了一圈,心里有了数。 真要是几百年的老房子,他还不敢住,阴气重啊! 他现在缺的是地皮,地皮难弄,正好有这么个破院子,扒光了重建,跟自己盖房子一样。不然他就考虑在北海南边、故宫西边,那有一大块地皮,高墙都围着呢…… “这院子多大面积?” “六百多吧,不过我们不按面积算,按房算,一间房500块钱,这是……” 陈奇扭头就走! “哎哎,你别走啊,好商量嘛!” “大妈,您拿我当傻小子呢?这破破烂烂的,房数都数不出来,您还一间房500?您找西哈努克去吧,他有钱!” “咱努克不在京城啊,不然我还真找!” “你就说吧,这个院子以前到底几间房?” “怎么也得有十七八间呢,这是大院子!” “一口价五千块钱,行就行,不行拉倒……您先别说话,这产权您整明白了么?别到时候我把新房盖好了,突然蹦出一个人说这院子是他的!或者您自己蹦出来了,说要收回去,那我不成冤大头了?” “我跟你妈有交情,怎么能干这事呢?” “一码归一码,我们去房管所,去区里,去公证处,反正得把这个产权落实一下,确定是属于我的,我才能掏钱。” 陈奇全程自己谈判,于秀丽在旁边看着,一脸骄傲。 这孩子随我,不吃亏! 大妈唉声叹气,唠叨“社会主义人心不古”“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哪里去了”之类不懂的话,搞的娘俩都哄笑起来,乐春坊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看完了房,陈奇就回去了。 老实说,他没怎么在意,可有可无,价合适就买,当收藏了。 因为自己就算住,也不可能在这个地方住一辈子,充其量住几年得了,他向往的是后世的大豪宅,原始的四合院一点都不舒服。 好在自己能爆改,脑子里已经有了模板,首先墙一定要砌好,再种点植物遮挡——经常做爱的朋友都知道,隐私有多么重要。 后世住酒店是个挑战性的事儿,说不定你就变成国产区男主角了。这还算好的,最惨的是,你发现女朋友是国产区女主角,男的不是你………… 早晨,食堂。 龚雪排队打饭。 她穿了一件白色短袖,很素的长裙子,裙摆落到脚踝,踩着一双矮跟的皮凉鞋,头发上别着一只小发夹。这属于让人眼前一亮,但又不显出格的装扮。 如果她穿条红裙子,那就完了,不检点,搔首弄姿,资产阶级作派! 北影厂三朵金花刘小庆、张金玲、李秀明,脸加起来有一平方米那么大的大腕,北影厂的单身汉吃惯了粗粮,哪经得起上海细糠? 而且这细糠还掉进了厂里,是同事了! “龚雪同志,我们换个位置,你站我前面吧?” “不用不用,一会就轮到我了!” “龚雪同志,瞧你热的,给你手绢擦擦汗。” “不用了,谢谢!” “我得批评你了,我们都是同事了,你怎么还客客气气的,本应该团结互助嘛!” “不是的,我自己有手绢。” 龚雪只得摸出手绢,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难受的不得了,前面一个后面一个,都在找她尬聊。尬聊的意思,就是尬,非常尬,还觉得自己很幽默。 “我打好了,不麻烦你们了!” 她好不容易打完饭,见二人有紧追不舍之意,发愁去哪里吃,忽见张金玲招手:“小龚,来一起吃啊!” “嗯好!” 她赶紧走过去,坐在对面,才发现张金玲旁边还有俩人,一个是刘小庆,一个是李秀明。 哟嚯! 大家的目光都转过去,意味深长,虽然龚雪尚未成名,但这四个女人坐在一桌,却微妙的有了点意思。 三朵金花要变四朵了。 蔡明:e! 第107章 愿尽绵薄之力 第110章愿尽绵薄之力 刘小庆年纪最大,30岁了,生涯战绩一次金鸡奖影后,三次百花奖影后。 张金玲29岁,退隐的非常早,没拿过奖。 李秀明26岁,拿过一次金鸡、一次百花,代表作《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孔雀公主》,还演过电影版《红楼梦》的元春——就是她顶了龚雪的《秋瑾》。 李秀明这个人很聪明,90年代商业大潮的时候,她跟老公在北影厂外头开了一家公司卖薯片,名字叫“大家宝”,当时没什么国产薯片,一炮而红。 两年营业额达到了4000万,然后几个亿卖给了百事集团,瞬间财富自由,去加拿大躺平了…… 龚雪现在啥成绩没有,又是新人,除了张金玲对自己亲近,她若有若无的能感受到,那两个对自己有,嗯,竞争意识。 “小龚,你武打片拍的怎么样了?”张金玲问。 “挺好的,都很顺利,再过几天就去拍外景了。” “哦,我们也忙着呢,《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我们仨都参演。”李秀明道。 “对,她是主角,我们给她作配!”刘小庆笑道。 “诶诶,不带这样说的,这次你们给我作配,下次我给你们作配啊。” 李秀明笑了笑,道:“伱比我大,我叫你雪姐吧,还是你好呀,我都羡慕你呢,上来就两部主演……哎,都是那位小才子编剧的吧? 这个人也怪,一部言情,一部武打,我不是说不好啊,我只是觉得这种类型比较,比较……” 庸俗! 她没吐出这俩字,但意思已然清楚。 “请你不要这么讲,这两部片子都很好的。” “哟,我可没说不好,你这就护上了……哎我开玩笑的,别介意!” 李秀明咯咯咯的乐,龚雪咬着嘴唇,忽然很讨厌自己的蠢笨——她连吵架都不会的,最严重的说辞也不过就是:你这样太过分了! 还是张金玲解围,道:“秀明你别欺负人,小龚是我妹妹,我不饶你!” “哪能呢?大家都是同事了,开玩笑嘛!” “……” 刘小庆默不作声看乐子。 吃完了早饭,龚雪急匆匆的去了摄影棚,没有对谁唠叨抱怨,从她十几岁父母被揪出来,自己也被叫到操场上当众训话,都习惯这样了。 又是照常拍摄的一天。 傍晚结束时,李文化走到场地中央,拿着大喇叭道:“说一下啊!” “打戏差不多都完成了,还有外景地的几场稍微简单的打戏,袁指导跟我们研究了一下,提前设计好了,由我们自己来。 时间就像一头野驴过的飞快啊,眨眼快两个月了。 两位指导在香港那边还有事务,不得不回去了。我们感谢他们所做的一切,感谢付出的劳动,一会在食堂小聚一下,算给两位践行,我特意请大师傅做了烤鸭。 咱们北影厂的大师傅,烤鸭比全聚德还香。” “哈哈哈!” 笑声中,袁和平与袁祥仁也说了两句,跟着直奔食堂。 大师傅做的烤鸭确实不错,陈奇弄了酒,一起吃吃喝喝,袁氏兄弟此番体验还算愉快,也处出了一点感情,起码在大陆也有一帮朋友了。 当然他们最舍不得的还是李连结。 “结仔,你要是能来香港多好啊!我们一定把你捧成最红的功夫巨星,威过成龙啊!” “成龙是哪个?” “我们那边最红的,年初一部《师弟出马》拿了1100万票房啊,香港开埠以来也就这么一部破千万的。” “一千万很多么?大陆随便放一放都有一千万了吧?” 李连结清澈又没情商,袁氏兄弟噎了一下,找补道:“香港市场小嘛,但人家片酬高啊,嘉禾给他400万一部,一口气签了三部片!” 噗! 李连结把嘴里的北冰洋汽水喷出来,难以置信:“400万?三部就是1200万?” “当然了!” “哇!” 见过世面的李连结,也感受到了金钱的冲击,被袁氏兄弟撩拨的蠢蠢欲动。 “喂喂喂,别教坏小孩子!” 陈奇拿着一瓶酒过来,给兄弟俩倒上,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香港演员人人片酬高,拍摄成本加大,你们迟早会不堪重负,缩减成本,降低质量,直至恶性循环?” “不会啊,我们往海外卖钱的,这些钱足够我们拍戏,荷里活在港岛都打不过我们。”袁祥仁自豪。 “那你们还能一直走海外?盛极必衰,这世上哪有常胜不败的道理?但凡一个国家或者地区,首先都要保护本土产业,人家出台政策限制引进片,你们怎么办? 还有你们最大的台湾市场,台湾一向对美国摇尾巴,荷里活如果想强行进去,你们觉得台湾敢反对?” 陈奇说完不理他们,转头道:“还有你,少想不着边际的东西,你能去香港么?武术队肯放你走么?” “那我想想还不行啊!” 李连结郁闷。 “你拍完这个,还有《少林寺》,先把工作做好吧。” 陈奇过来好为人师了一把,拿着酒又去招呼别人了,像极了交际花。 最后,他来到那位长城公司的人员跟前,倒满酒,笑道:“您如果还有时间,一会去招待所,我有点东西想请您转交傅奇同志和石慧同志。” “哦?什么东西?” “您帮了我们大忙,我一介书生不会什么,只好耍耍笔杆子,希望您不要嫌弃。”…… “我没喝多!没喝多!” “不用扶,你看我能走直线……卧槽!” 聚餐完了,酒也都差不多了,三三两两的互相扶着回去休息。 长城的人员跟着陈奇去了302房间,只见他把门一锁,从抽屉里取出两个本子来,道:“我先声明,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在香江崛起,重塑辉煌,并且比以前更伟大! 我也愿尽绵薄之力!” “……” 对方看他忽然变得郑重,亦是心有触动,因为左派惨啊,被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每次回来都有人说“要守住香港阵地啊!” 我们能不能守住,不得靠你们支持么? 就像去年文代会,领导希望夏梦继续拍片,然后也不给钱——国家也确实没钱,这点不用说什么。还是霍英东支持祖国文艺事业捐了一笔钱,本来想捐给香港新华社分社的,但其性质特殊,不能接受捐赠,便把这笔钱给了夏梦。 夏梦这才成立了青鸟公司。 总之左派就是爷爷不疼姥姥不爱,偏生还肩负重任,所以陈奇如此郑重,让对方心中一暖,道:“我一定转达到,感谢你的支持!” 说罢,他才翻看本子,这一看可不得了,顿时浑身一颤。 “这,这是?!” (感谢sfqk又一个白银! 冇了……) 第108章 一颗红心 第111章一颗红心 长城公司的人翻看剧本,先瞧见的就是一个丑陋的变异畸形食人魔。 硕大的头颅,脑壳中间没有头发,头顶尖尖,骨块突出,两道青紫色的胎记似的东西挂在脑壳上,三角眼,一眼大一眼小,巨大的鼻子占了面部的三分之一,嘴巴张开,露出野兽般的尖锐牙齿…… 这是个男性,后面还有个女性,然后还有个身高2米的孩子,竟然是一家三口。 旁边有文字设定:日本占据香港时,遗留的受感染的生化实验研究人员之后裔,血缘上是一对兄妹,生了一个孩子,有一定智力,力大无穷,无意间杀了一对情侣,尝到了人肉滋味,遂沉迷其中,以猎杀路人为乐…… 再后面,亦是一组组文字稿和画稿。 长城的人大为震惊: 这种设定在香港都算重口味,结果特娘的居然出自一个大陆年轻人之手,而且还有画稿!这意味着,陈奇交给自己的不仅仅是个剧本,而是近乎一部完整的片子。 他又看了看《黑暗侵袭》,风格也差不多,都很重口。 “小陈,你这是何意啊?” “您知道我向来喜欢胡思乱想,看过许多杂书,我脑子里其实有特别多的类似的点子,但大陆的环境你也清楚,没法实现。 其次呢,我对你们的状况多有了解,所以产生了一些想法,说的不对请您包涵。” 陈奇顿了顿,道:“左派前些年近乎停滞,不仅没有生产,还把之前积累的资金、资源、声望等等消耗的一干二净,如今处境尴尬,发展艰难……我说的可对?” “唉,事实如此!”对方叹了口气。 “左派想重新崛起,先得出几部亮眼的片子,先把钱挣到,没有钱什么都干不了,可对?” “我们明白这个道理,怎奈……” “怎奈资源匮乏,无从下手?” “伱对我们还真清楚啊,看来没少打听!”对方忽然笑了起来。 “因为我佩服你们扎根香港所做的一切,希望能尽点力。 你们现在搞《少林寺》,老实说这是政治任务,不得不做,你们的大部分资源被拖进《少林寺》里,张导演拍片又慢,总不能两年什么都不干,只生产一部《少林寺》吧? 所以我就琢磨,能不能拍点低成本的、能赚钱的电影呢? 我查了很多资料,包括你们从香港给我的那些资料,我发现鬼啊怪啊、吓唬观众的电影往往成绩不错,像1974年你们票房排行榜第五位,有个叫《驱魔人》的吧?” “对对,荷里活的经典恐怖片,西方教父驱鬼的。” “哦,你们叫恐怖片。总之我就往这个方向使力,弄出这两个剧本,没有大场面,也不用大演员,成本应该不会很高。我把背景设定成了日本鬼子后裔,这样大陆也不会反对。” 甭看现在是所谓的“中日蜜月期”,都是基于发展的需要,实际上哪有什么蜜月?这么说吧,在80年代最蜜月的时期,国内的抗日电影也没断过。 或者说,从建国以来直到后世,抗日始终站在主旋律的顶端。 不然也不会诞生那么多,打着抗日旗号,实则胡编乱造的狗血剧了,手撕鬼子、裤裆藏雷、又能吃又能当炸弹的包子,八路军个个衣着光鲜,装备比鬼子都好…… “当然,这只是我一家之言,我年轻见识少,如果有胡说八道的地方,您别介意。” “不不,你说的非常对!” 此时此刻,长城的人极其复杂。他们是多希望能从大陆得到点支持啊,到头来,竟然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编剧,真枪实弹的给了俩剧本。 这个事说起来很简单,改开之后,大陆对香港的方针就变成“精英统战”了,什么意思呢? 就是对香港政商界、文化界、甚至娱乐界的名流,实施拉拢,走上层路线。 包括金庸明年来大陆,也是精英统战的结果。 所以在这种环境下,左派处境可想而知,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我人微言轻,但一颗拳拳之心日月可鉴,上次见傅奇和石慧前辈,只恨没有机会畅谈,我这还有一封信,希望您能转交给他们,以表我敬仰之情。” 陈奇难得发自肺腑,确实很喜欢这对夫妻,他们女儿也很漂亮。 “好,我一定转达到!” “那就拜托了,这两个剧本都是短平快,操作好几个月就能上映……唉,如果有机会能去香港实地看看那边的电影环境就好了,我可能体会更深,可惜出去难哦。” 来香港? 长城的人心里一动,认真打量了一下对方,年轻有为就不用说了,自己在《太极》片场亲眼见过他是怎么安排调度的。 更关键的是,人家还有大局观,凭借一点资料就对香港有如此分析判断,颇有几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意思。 左派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他把这个念头压下去,准备回港跟傅奇好好汇报一番。…… 对于香港的态度,陈奇一向主张两个字:干他! 可惜如今大环境不允许,不能硬干,只能捅软刀子。他穿过来,龚雪姐姐可以不泡,何晴陈红陶慧敏也可以不找,但一定要弄港娱! “咚咚咚!” 他送走了长城的人,都准备睡了,忽然门被敲响,梁晓声拿了一摞稿纸进了来。 “小陈,《大上海1937》上半部我写完了,你看一看?” “哦好!” 陈奇接过来,粗略翻了一遍,主要是开头和收尾,笑道:“老梁啊,你写通俗小说的笔法愈发精进了,比我强多了。” “其实这东西挺好写的,摸出门道就容易了。” 梁晓声点上一根烟,还骄傲起来了。 从去年9月份开始,每俩月一期,陈奇独自在《故事会》上发表了《木棉袈裟》和《无敌鸳鸯腿》的上半部,二人合作了下半部,以及《武当》。 梁晓声每次拿88块钱稿费,短短半年已经挣了264块钱。 男人有钱底气足,他现在说话都挺胸抬头的。 《大上海1937》也是80年代的名篇,大导演张彻北上拍的,讲旧上海一帮人抗日的故事,里面有个角色叫“小刀杨藩”,饰演者董志华。 董子健的爹,《功夫》里耍五郎八卦棍的那位。 而陈奇见梁晓声悠哉悠哉吞云吐雾的样子,好笑道:“老梁啊,我们阿奇和阿怪组合愈发名震江湖,听说你前两天还跑去下馆子了,怎么着要放弃严肃文学了?” 第109章 谁欺负我好姐姐 第107章好姐姐 “张铁霖,你还有一场戏,等候通知!” “诶诶!” 张铁霖只顾点头,只觉浑身都是臭味,虽然那马粪是假的,但做得真啊,在地上连滚带爬,还撞桌子,那是用后背硬撞,疼得要死。 不用看,他都知道身上肯定青一块紫一块的。 “亏喽亏喽!都是一块钱,他演祥子,你吃马粪,天理何在啊?”谢园在旁边煽风点火。 “滚一边去!” 张铁霖瞪眼,道:“我老觉得那个家伙对我有意见,故意的!” “陈策划多好的一个人啊,是你想多了!”张峰毅斩钉截铁。 “废话,他推荐伱演祥子,你当然觉得好了,你又没吃马粪!” 晚上下了戏,仨人吵吵闹闹的走了,张峰毅自知捡了便宜,被损两句也是嘿嘿乐,反正对陈策划印象大好。当然他不知道,祥子本来就是他的,陈奇顺手做人情而已。 片场,已经是晚上了。 这年头拍戏严谨的很,白天戏白天拍,晚上戏晚上拍,轻易不混淆。如果没有夜戏,那白天拍完就下班,要不怎么说效率低呢? 而且拍夜戏的时候,基本不打灯,用蜡烛、火把之类的光来充当光源,好处是真实、有质感,坏处就是朦朦胧胧。 半条古街上,真的燃起了火把,照的石板路和木质建筑光影明暗,一闪一息间波动着旧王朝的残影。 这是要拍杨昱乾夜探端王府,被发现,有一场在街上飞檐走壁的追逐戏。这是陈奇的创意,虽然不能像《卧虎藏龙》那样,脚一跺就飞起来了,但在墙上跑几步,手搭房檐,翻身上房还是相对写实的。 就如他所言,尽量做到当代武打片的极致。 大部分动作,李连结都能完成,个别动作需要借助威亚,有熊欣欣在先,他心里也忐忑,反复确认:“真的没事?保证没事?我的命就交给你们了!” “我们亲自拉,你还怕什么?你只管翻!”王群道。 “那我们开始!” 只见李连结在街上跑了,突然身形一纵,蹬蹬蹬踩上了墙,在墙壁上继续跑了几步,这点对练过的人来说并不难,后世跑酷也常见。 紧跟着,他要做一个往上翻身的动作。 他十分没底,只是遵照袁和平的指导,使劲往上一跃。 “拉!” 于承惠、于海亲自坐镇,在那边拉威亚,拉威亚是个力气活,也需要技巧,不是谁都能来的。 李连结像只轻盈的鹞子,啪的上了一座酒楼的二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好!” 李文化激动的跳起来,他现在相当于文戏导演,武戏全交给袁和平和陈奇了,但这种在内地开天辟地的镜头出自己手,绝对要在里程碑上记一笔。 “漂亮!结仔!” 袁和平也喝彩,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子了,袁家班最大的短板就是没有明星,如果能把他带到香港,分分钟起飞。 于海、于承惠等人也过来,围着李连结拍拍肩膀,鼓鼓气,自打熊欣欣摔下来,他们就不相信工作人员了,一定要自己人拉威亚,自己人检查威亚。 没错,自己人。 他们很轻松的就自行归类,一起抱团,而且将陈奇也视为自己人。 陈奇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十几个人,正是他日后的武打班底,有主角、有配角、有反派,有幕后辅助,齐活儿! 文的都有谁呢?相对较少,龚雪、葛优、梁晓声、小江珊,或许还有张峰毅那批,更多的尚需发掘。 而班底的意思是,他当老大。 陈奇看完李连结的戏,抹身走到外围,那里摆着几张桌椅,拉着帘子,是临时的化妆、换衣间,龚雪坐在一把椅子上,老老实实候场,她一会有一个镜头。 “困了么?” “没有,挺精神的,你们成功了?” “嗯,这次很棒!” 陈奇见四下无人,从包里把《致命弯道》《黑暗侵袭》两份设定拿出来,道:“有个事还得请你帮个忙,还是画画。” “又是剧本呀?你为什么总加上画呢?” “不加画,我怕他们不会拍啊!弄个怪物跟机器猫似的,那不扯淡嘛?恐怖片要吓人才行啊!” 他叹道,为左派操碎了心。 龚雪接过本子翻了翻,皱眉道:“变异畸形食人魔?你就不能写点正常的?写就算了,还非要找我画,我一个学国画的,给你画变异畸形食人魔!” 她略感不快,她视绘画为艺术,第一次《奇门遁甲》算回报他的帮忙,那也不能总让自己画这些东西吧? “因为只有你能帮我啊!” “你认识那么多朋友,找不出一个来?” “真的,只有你温柔善良,重情重义,愿意出手相助。” 陈奇蹲下身,像个小奶狗似的往前凑,笑道:“那你让我怎么着才肯画,我叫你一声好姐姐?” “你!” “你别乱叫!” 龚雪腾的一下像烧着了似的,红晕从脸颊飞到了耳朵根,好在夜晚光暗,看不真切。而同时,又莫名的有一股酥酥的痒,顺着脊梁骨爬到脑后。 她连忙把这种感觉压下去,太可怕了! 咦? 陈奇却像发现了新大陆,她对这个称呼反应好大啊,以后多叫叫,越叫越紧。 “那你帮不帮我?” “……” 龚雪噘了下嘴,到底把稿子塞进自己包里,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对他的请求抵抗不了。 过了会,轮到她的戏了,急忙忙赶去前面。 陈奇看着龚雪跟李连结游刃有余的对戏,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奇门遁甲》也有她的功劳,自己拿了一万稿费,把人家的付出给贪墨了。 “这事闹的!” 他挠挠头,直接给钱不好,找机会给她买点礼物一起补上吧。…… 啪啪啪! 出院的熊欣欣尽情展示着腿法,暴风骤雨般向李连结发起攻击。 李连结以静制动,以柔克刚,扛过三板斧后,几下子就把他摔了出去。熊欣欣再度向后腾空而起,飞起二三米高,砸在一个特制的墙壁上,缓冲一下,滚落在地。 “停!” “怎么样怎么样?有事么?” 李文化赶紧询问,生怕再来一次事故。 “没问题啊,我哪有那么倒霉次次摔?” 熊欣欣利索的站起来,伸胳膊伸腿表示无恙,李文化松了口气,看向袁和平,袁和平竖起大拇指。 “好,这场戏过了!” “七雄塔第一层,我们闯过去了!” 气氛高涨,熊欣欣的短暂住院反倒愈发让大家拧成了一股绳,颇觉自己也像杨昱乾闯塔一样,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直至闯过塔顶! “士气可用!” 陈奇亦是欣慰,感觉往后定能一鼓作气,拿下这部电影。 (冇了……) 第110章 看谁疯 第113章看谁疯 陈奇到了摄影棚。 里面布置成一个陈家沟室内的景,这两天本该拍完的,然后就出外景了。结果他一瞧,李文化竟然不在,剧组停工了。 “李导人呢?” “不清楚,拍着拍着忽然被叫走了,雪姐也被叫走了。”李连结道。 “不知道去哪儿了?” “呃,好像说什么调查……现在人都不在,我们怎么办?”王群问。 “我去打听打听,你们先收工吧。” 陈奇转头又去找汪洋。 汪洋也是一脸烦闷,道:“有人给电影局写了举报信,人家来调查了。” “举报我?” “不是,第一举报李文化挪用制作经费,第二举报龚雪走后门进的北影厂。” “这不扯淡嘛!” “是扯淡啊,但写了举报信,就得来调查。” “老厂长,厂里的反对派貌似有点多啊!” 陈奇忽然同情汪洋,就这种环境怎么执掌大权的,一天天的得烦死。当然他心里清楚,这事的源头还是自己,那帮人整不了自己,就整身边的人。 就算没结果,也能恶心恶心你。 总之剧组暂时停工了,李文化和龚雪接受问话,还有其他人也得问话。陈奇也面对了一次,对方是两位电影局的工作人员。 “李导为人正派,绝对不会干出挪用经费的事情,我全程跟着《太极》,再清楚不过。我们可以把明细公布出来,看看到底有无此事!” “龚雪最初拍《庐山恋》有合作,我个人觉得她形象好,业务能力不错,为人善良和气,从没跟人吵过架。她进厂是汪厂长亲批的,因为厂里缺年轻有潜质的女演员,想凑上四朵金花,走后门之说荒谬至极!” “好,小陈同志,就到这里吧,我们会继续了解情况。” 对方说着想走,陈奇哪能放过他们,道:“两位同志,我不太懂,想请教一下。这个事情如非属实,那举报者会受到惩罚么?” “这个无需你关心,我们自会处理。” “那我还想问,是不是只要有举报,伱们就会下来调查呢?” “当然,听取群众的声音是我们必要的工作职责。” “哦,这样啊,你们还真辛苦!” 陈奇点点头,话锋一转,道:“两位同志,我也有冤要诉,我现在实名向你们举报,你们受不受理?” “呃……” 对方一愣,什么情况?但话都说出去了,不能唾面自干,只得道:“如果你有情况反映,可以写个书面材料……” “书面材料我会写,但我也想口头表述,你们可能听说过我,我是个回城知青,在前门合作社卖大碗茶的,上过中青报,业余爱好写作,承蒙汪厂长看重,把我借调进来,我无比感激。 我以为我实现了人生的目标,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为梦想奋斗,但谁知道,这里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 陈奇不管对方如何,自己开始巴拉巴拉:“他们自诩为知识分子,文化人,文艺界前辈,看不起我这个卖大碗茶,处处刁难,句句嘲讽,各种穿小鞋、使绊子。 没错,我是个卖大碗茶的,但我一点不为我的职业而自卑,我跟我几十个知青兄弟姐妹靠劳动挣钱,顶天立地,他们凭什么看不起我? 难道文艺界就高人一等么! 难道文艺界就可以有优越感么! 难道文艺界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毫不遮掩的,赤果果的歧视劳动人民么!! 正好你们今天来,我就要讨个说法,我现在口头表述,过后我就写举报信,我把那些歧视劳动者的家伙一个个都列出来,我相信你们一定能给我做主!” 咝! 俩人脸都绿了,放在几年前就凭这几句话,被揪出来游街也不为过。现在虽然改开,但整个80年代都摇摆不定,大家还是很怕。 “小陈同志,你小点声!小点声!” “我为什么小点声,我有理我怕什么,国家都站在劳动者的这边,我怕什么?” “是是是,你有理,但这个事……哎呀!” 俩人一个年轻一个较长,年轻的可能没经验,较长的那个脑筋一转,明白了,忙道: “小陈同志,你千万不要写信,你反映的问题我们会研究的。其他反映的问题,我们也已经调查清楚了,完全子虚乌有!” “真的?” “真的真的!” 好家伙,你把歧视劳动人民这顶大帽子扣上,谁受得了? 俩人好说歹说,安抚住了陈奇,抹身就出去了,径直来到孙文今的办公室,不客气道:“老孙,你是负责厂里纪律的,工作是半点没做到位啊! 身为电影工作者,得把心思放到艺术上,不要再搞事情了!” “……” 孙文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听说有人举报,上头来查,还挺兴奋的,怎么转头把自己一顿训? 电影局的人调查到一半走了,就像憋足了劲放了个蔫屁,不了了之。 “姓陈的小子有点疯啊,动辄掀桌子,一点不顾大局!” “人家又不是电影行业的,卖大碗茶的怎么管?” “听说北影厂挺多看他不顺眼的,以后再举报他的剧组怎么办?” “凉拌,谁爱来谁来,反正别找我!”…… 内耗,折磨自己。 发疯,折磨别人。 当然选后者了…… 陈奇经验很足,只是心里也生气,妈的!这什么年代啊,动不动就举报?把劳资逼急了,我特娘也去举报,你要搞事,我就扩大化,你要文,我就要武,谁不会耍流氓啊? 当然了,从另一个角度讲也说明确实重视群众呼声,工人阶级是爷爷的时代。 此次风波还没有闹大,就被他按下去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孤勇者,在挑战当下的条条框框,守护身边的人,团结越来越多的伙伴,一起向前顾涌顾涌…… 夜晚。 招待所门口,张金玲笑呵呵的跑下楼,道:“给你叫下来了,自个躲屋里哭呢,你好好安慰安慰。” “你干嘛笑的那么暧昧?” “哟,你当我傻啊,看不出来你俩?” 张金玲很知趣的闪了,龚雪则磨磨蹭蹭的走出了楼口,揪着衣角眼睛通红,陈奇手里拎着袋子,看了看她,道:“我们去那边走走?” “嗯。” 招待所楼下有一条僻静的小道,通往北面,后来这片都盖了平房租出去了,现在啥也没有。 俩人溜溜达达的散步,一条小道只有一盏路灯照着,幽静昏暗,龚雪停在路灯 “也行,我今天回家了,你猜我看着什么了?” 女人难过的时候,不要就着这个事情去安慰,越安慰越难过。找别的话题吸引她注意力,如果是她非常关注的话题,那就更有效果了。 龚雪心里难受,但不想冷他的场,问:“你看着什么了?” “我在一家电影院门口,看着《庐山恋》海报了,7月5号上映!” (冇了……) 第111章 动手动脚 “真的?《庐山恋》要上映了?” 果然,龚雪眼中抹去了愁思,焕发出一种惊人的光彩。 “当然了,我在大观楼外面看到的,别的影院不清楚,反正应该都在7月份。按照《太极》的行程,我们那会应该在河南,到时我带你去看。” “嗯嗯!” 龚雪连连点头,浑忘了白天的不愉快,《庐山恋》是她期待已久的作品。 “对了,我今天去了趟华侨商店,这是送给你的。” 陈奇见她情绪好转,趁机把礼物递过去,龚雪看都没看,小手轻轻一推,摇头道:“我不要,我不用你给我买东西。” “这都是进口的护肤品,特意送伱的。” “我现在存点钱了,平时也没什么活动,用不着这么好的,你不如送给你妈妈?”她提议。 陈奇头一次送礼物还得说服,道:“你帮我画了《奇门遁甲》,我们算联合创作者,拿了稿费应当有你一份,但我直接给钱不太好,就买了点东西。 你刚刚还帮我画了两个剧本呢,你要是不收,我属于贪墨,以后没法找你帮忙了。” “这……” 龚雪犹豫,见陈奇强行塞到自己手里,只好道:“那谢谢你啦,进口的一听就很贵,以后不要买了。” “钱是用来花的,花完再挣……里面还有一双皮鞋,我买36的,你脚多大号?” “鞋?” 她脸一红,小声道:“我36的也能穿。” “那就好!” 此刻她的心情完全好转,再聊这件事就会冷静许多,陈奇道:“电影局的人找我问话,我跟那两位同志沟通了一下,他们也觉得举报太扯淡了,不会再来调查,你放心。” “其实我早就习惯了,以前经常这样被叫出去训话,我只是有点难过,刚进北影厂就发生这种事,我又没得罪人。” “北影厂不好混,你进来就得有个心理准备。 人生就像爬山,有人先行,有人后行,有人锲而不舍,有人半途而废,有人沉迷途中风景而忘了最初目标。你在前行的过程中,可能会遭到无数讥讽与恶意,而当你站在山顶的时候,你会发现那些人都在你脚下。 那时你不会再在乎流言蜚语,因为你体会到的是一览众山小,是手可摘星辰,是海到天边天做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 龚雪眼波流连忘返,笑赞道:“你看你,安慰人都这么出口成章的,让人听着舒服又佩服,你这段话都可以写成诗了。” 诶,好主意! 我可以搞国内版的《心灵鸡汤》嘛,或者抢汪国真的饭碗。 他正在心里吐槽,龚雪又叹道:“可你说的境界太高了,我只不过是个刚入电影门槛的小演员,何日才能登到山顶呢?” “你先制定目标嘛!第一步,变成北影厂最红的女演员;第二步,变成国内最红的;第三步,变成亚洲最红的!” “越说越离谱了……” 龚雪摇摇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我还有件事。” “什么?” “安慰你是安慰你,但关于你今天的表现,我要批评你几句。” 陈奇咳了咳,正经道:“我白天回来的时候撞到你,你当时没跟我说这个事,自己先跑了,你是不是躲在屋子里偷偷哭?” “我……” “你什么都好,只有一点,心思繁杂,想的多,不外露,喜欢自己憋着,不断消耗身心精力。这个习惯很不好,以后有什么事,你要说出来。”龚雪是个内耗严重的人。 陈奇恰恰相反,但凡发觉一点苗头,他就果断发疯折腾别人,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我都是这样子的,我也知道不太好……那好,我以后有事情会跟你讲,你对我说的话我都记着,谢谢你给我那么多的鼓励。” “哦?那你要怎么谢?” 陈奇看着她,流露出一丝意图不轨。 “你想让我怎么谢?” “这样呢?” 龚雪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他突然上前了一步,二人近在咫尺,似乎都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她慌张的向后退,后背却贴在了路灯杆上,昏黄的光被轻轻撞了一下,在两个人的身影间悠悠荡漾。 “小陈,小陈~” 她见陈奇还要靠近,惶恐的口中呢喃,不得不偏过头,用手死死挡在身前,陈奇试探了一下,见状也不再逗她,停了下来,但手一伸,把她的小手握住。 “你放开!” “让人看见呀!” 她用力挣了几下,总算挣开来,早已满脸羞红,心中气恼,但自己也不知是羞多一点,还是恼多一点,只觉得他今天大胆起来。 最可气的是,那个家伙还看着自己笑,没半点做错事的态度。 “我走了!” 她抬脚就走,迈了两步又抹身:“你不许再这样,不然我不理你了!!” 龚雪说完又走了,很快小步跑了起来,说着硬气的话,留下一地慌慌张张的影子。 “啧啧!” 陈奇摸了摸鼻子,他完全相信只要自己再强硬点,就能百分百拿下了,但对这个年代也心有顾忌,真要让人看见了,耍流氓是要吃枪子的。 看看!这就是城市后进青年的典范,知青的败类,今天把他毙了,大家以儆效尤! …… 招待所。 龚雪回来缓了一个小时,才把心情平复下来。 这会,她已经换上那双浅棕色的小牛皮矮跟软底皮鞋,精致轻巧,穿上洋气的很。 颜色款式都很搭,她甚是喜欢,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才脱下来,又看了看自己的脚,忽然想起来:那家伙好像没事就盯着自己的脚……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跟着,她又翻了翻护肤品。 无论哪种类型的女性,没有不喜欢这些玩意的,洋牌子上面都是英文,陈奇特意贴了小纸条,这是洗脸的,这是抹脸的,这是管黑眼圈的云云…… 还有那两支口红,她不太敢用,对润唇膏倒是非常中意,抹嘴唇试了试,随手装进包里随身带着。 折腾好久才躺下来,根本睡不着,眼睛一闭就浮现出某人的脸,那个臭弟弟愈发能撩动自己的情绪,刚刚居然还动手动脚的。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并不回避自己的内心,只是有一道阻碍始终挡在面前,让她不敢向前,甚至非常自卑。 “可我比他大了好几岁呀!” “他那么年轻有才华,前途无可限量,可我……” 第112章 《庐山恋》上映 于承惠、孙健魁等人的戏份结束,直接转到了《少林寺》剧组,跟着张鑫炎去了浙江。 少林寺是毁坏严重,破破烂烂,只有几个老和尚靠种菜勉强度日。张鑫炎去看景的时候,老和尚脱掉袈裟,正准备写入党申请书呢。 这根本没法拍。 张鑫炎是浙江人,就转去了老家取景,将天台县的国清寺作为少林寺替身,国清寺方丈亲自教演员参拜礼节,还借了100多个和尚给剧组。 另有岳王庙、灵隐寺等等,都是取景地。 在陈奇的搅合下,《少林寺》进度一点没耽误,甚至还能快一些。 张鑫炎现在还没选女主角,陈奇不想让龚雪出演了,她不太适合牧羊女的角色,而且《太极》和《少林寺》如果过于相像,那有点说不过去了。 何况他还要准备别的戏呢。 牧羊女还是丁岚演比较好,历史上,她拍完《少林寺》也被汪洋调进了北影厂,就看老厂长这个求贤若渴啊,一挑一个准。 丁岚拍了好几部武打片,是大陆最具代表性的女打星,她跟北影厂的一个人结婚了。 这个人后来为国家执行任务,出生入死那种,晚年孤身一人住在京郊的一栋别墅里,有专人照看着——网上查不到任何资料,这里当然也不能说了。 丁岚跟他在80年代末就离婚了,嫁了个新加坡人,移民去了新加坡,还拍了《莲花争霸》《东游记》和陈小春版的《鹿鼎记》。 ………… 7月盛夏。 绿皮车变成了闷罐车,窗户透进来的那点流动空气都不够大家消耗的,一股人群聚集所能散发出的最难闻的气味,冲刷着每个人的呼吸道。 李连结、于海、龚雪、王群、计春华等人还有戏份,都在这列开往河南新乡的火车上。 计春华饰演“鬼面”,形象设定是半张脸被一块硕大的黑色胎记盖住,屡次袭扰陈家沟,戏份颇重。 此刻,他顶着大光头,没眉毛,拿着个保温杯走在过道上,拥挤的乘客自动分成两列。他打了热水回来,放在陈奇的桌上。 “奇哥,给你水!” “谢谢,你也坐会吧,别老晃悠。” “坐的屁股疼,站着舒服。” 计春华戳在陈奇旁边,看他在本子上勾勾画画,问:“你这是在画什么?” “我买了个院子,太破了得重新盖,我想想怎么设计。” 李连结对这种事可敏感了,哔的出现,道:“伱买了个院子?在哪儿啊?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五千。” “五千?!” 李连结瞠目咋舌,掰着手指头算,月工资88块钱,将近5年才能挣这么多。他羡慕的不得了,小声道:“哎,你给香港写剧本这么赚,要是多写几个,那你就成百万员户了!” “靠港币当百万员户难了点,等我给美国投稿的,挣美刀才快!” “你又吹牛,你怎么给美国投稿啊,你会英文写作么?” “哟哟,还知道英文写作呢,不愧出国见过世面的。” 陈奇打趣了一句,暗道,所以我才找机会出去啊,找个靠谱的交流渠道,多多挣美刀。 他一共就一万五千块的存款,买房子花了三分之一,盖房子更贵了,而且费劲,下半年施工,明年能竣工就不错了。 这让他有了点经济压力,跟后世很像:人如果不买房子,其实能活的很不错,一旦买了房子,压力就会扑面而来。你吃吃喝喝、看电影、开房、旅游,再花能花多少啊?能跟房子比么? 小店河村在卫辉市,卫辉现在叫汲县,属于新乡地区。新乡不得了,历史悠久,大事件极多,是姜子牙、比干的故里,张良刺秦、火烧乌巢、陈桥兵变、竹林七贤等等都发生在此。 傍晚时分,他们到了新乡,去招待所的路上瞄到一家电影院,外面也贴上了《庐山恋》的大海报。龚雪扒着窗子看,看自己的画像在那海报上,又回头找陈奇,陈奇冲她眨眨眼。 到了招待所安排好房间,吃了晚饭,先行休息。 陈奇则敲开了一个房间的门,开门的是黄秋燕,黄秋燕故意笑道:“小陈哥,你来找我呀?有事么?” “我知道你是好姑娘,会给我们保密的对不对?来,特意给你带了点东西。” 他把准备好的进口零食递过去,黄秋燕撕开一袋,当场就吃,哼唧道:“我顶多坚守三个小时,你们不要太晚,晚了影响也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 陈奇向她身后看去,龚雪早就收拾好了,脸红红的当着黄秋燕的面跟他走了。 自从他大胆起来,就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说好的嘛,要一起看《庐山恋》。 …… 夏季天黑的晚。 七点钟还有光亮,行人也多,龚雪倒不是很尴尬。打听着,到了附近的一家电影院,俩人吓了一跳。 “我类乖乖,你弄啥类?” “尻恁娘!” “打死你个龟孙!” 只见售票口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挥舞着手臂想要先拿到电影票,还有几对打起来了,像砸保龄球一样,骨碌骨碌摔倒一大片。 龚雪往后退了一步,吓道:“要不改天再看吧,人太多了!” “来都来了!好家伙,我还以为是场浪漫约会,结果变菜市场了,你等着,我去买票!” 陈奇撸胳膊挽袖子,趁着他们打架哧溜挤了进去,披荆斩棘的抢到了前排,手里挥舞着七毛钱,艰难的抢到了两张票。 这年头票价2毛钱-3毛5分钱不等。 国家规定的,比如黑白片、老片就便宜点,彩色片、宽银幕片就贵点,等过几年票价放开了,那会就开始贵了。 “好了没有了!” 售票员操着大嗓子门喊:“可以买下一场的,下一场没买着,可以买明天的!” “我要两张!” “我要四张!” “不要那个,就要《庐山恋》,都说这个好看!” 人们仍然不顾一切的往前挤,各地影讯不一致,上映时间也不同,龚雪看得直愣,我的电影这么受欢迎么? “快点快点进来!” 陈奇招呼她进厅,里面是老式影院标准的配置,上下两层,能坐一千多人,前方有舞台,平时也可以搞活动。 “坐着吧!你低点头,别让人认出来,我买点汽水去。” 陈奇忙前忙后,影院呜呜泱泱的进人,竟然满座,大人聊天吵架,孩子哭闹,引导员的声音混在一起,吵杂一团。 不一会,灯光暗下,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庐山恋》终于亮相! 第113章 新中国第一爱情片 这年头没有花里胡哨的前戏,直奔主题,上来就是手写的片名和主创名单,编剧:陈奇!排在了第一位,导演:王好为!排在了第二位。 他心情也挺奇妙,去年就开始弄《庐山恋》,参与环节许多,就像自己的孩子……呃,就像偷来的孩子一样,也有感情。 龚雪紧紧抿着嘴,紧张的不得了,时而盯着银幕,时而看看四周观众。 观众没什么反应,因为一开始就被吸引了,一辆小轿车行驶在盘山道上,开进了庐山宾馆,约十秒钟的镜头,并没有把女主角亮出来。 跟着画面一转,一个男人推开一扇豪华套房的房门,笑道:“周小姐,这就是你指名要的房间。” 这时候,龚雪饰演的周筠才迈步进来。 一件白色收腰的小西装,一条精致的珍珠项链,挎着一个洋皮包。 “哇!” 这一步好像同时迈进了观众心里,全场不约而同的惊叹,哪见过这种打扮的电影人物? “她好漂亮啊!衣服也好看!” “美国华侨嘛,资本家的小姐当然好看了!” “不是不是,你看她穿高跟鞋的样子,走路多优雅!” 周筠进了套房,欣喜的打量熟悉的一切,转而又变得忧伤,望着窗外的湖泊,回想起五年前……跟着便是五年前的画面,她又换了一身,紫色衬衫,红色喇叭裤,拿着地图寻找枕流石。 她翻出一次成像的照相机,咔嚓拍照,又引得全场惊奇。唐国樯饰演的耿桦闯入了她的镜头,二人开始了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 这年头的观影流程是这样的: 各种杂志,比如《大众电影》会进行新片介绍,观众对某部片子感兴趣,记好上映时间,约上三五好友一起来欣赏。 因为看电影是大事! 每看一部新片,影响力都会在生活中持续好久好久。 陈奇前排的一对小情侣明显如此,对《庐山恋》有一定的了解,那个女孩子目不转睛的盯着银幕,道:“都说她换了四十多套服装,我倒要数一数,究竟有没有那么多!” “已经两套了!” “三套了!四套了!真的每一次出场都换一套衣服,好羡慕她啊!” 随着剧情发展,周筠每一次亮相都会惹得大呼小叫,她的石榴红上衣、白色小马甲、紫色裙子、白色长裙……时装秀一样的让人眼花缭乱,深深触动着观众。 无论男性女性,在这个变革的时代中而保守羞涩又蠢蠢欲动的心灵,都似被敲了一记:原来衣服还能这么漂亮,原来女人还能这么优雅美丽。 “庐山是这个样子啊!” “以前只在书上看过,没想到这么美!” “哇,你看那个山峰!” 周筠和耿桦约好一起游庐山,镜头随着他们的脚步,为观众展现着一幅幅美景。在去趟省城都算大事的1980年,能在银幕上见到远隔千里之外的名山大川,回家都能吹上一个月。 进行到三分之一,尺度开始大了起来。 一个小瀑布的 镜头给到周筠白嫩嫩的裸足,往上移动,是光滑修长的小腿,再往上是一条无袖的白色短裙,裙摆在这个年代可谓惊世骇俗,连膝盖都露出来了。 她蹚水玩,坐在潭中的一块大石头上,招呼道:“伱过来呀?” “不了,我站一会也一样。” 耿桦不好意思看她,眼神飘忽,满脸通红。 周筠自顾自的撩起水洗洗胳膊,笑道:“都说孔夫子死了2千多年,我怎么看见孔夫子还在呢?” 耿桦只得过去,但仍然不敢靠近,周筠主动往旁边挪了挪,拍拍石头:“你坐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听爸爸讲过苏东坡和佛印的故事,心中有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 我眼中这是庐山美景,灵泉瀑布,我与你这个好朋友在享受大自然。那你看我是什么呢?还是说你有……” “没有没有!我坐下就是了!” 耿桦小心翼翼的坐在她旁边,周筠巧笑嫣然,目光流转,用白嫩嫩的脚丫踢了一下水,哗啦一声,水珠四溅,似有彩虹而出。 这段戏是陈奇加的。 因为他给女主角的定位,就是成为全国男同胞心中的白月光,电影初恋,终身难忘的那种。 效果显着,偌大的放映厅里,但凡男观众都一眨不眨的,仿佛着了魔似的盯着银幕,似乎要把周筠牢牢的印在脑海中。 女观众也不禁心生向往,她们哪有过这样的生活? “这段拍的不错啊!” 陈奇第一次看,觉得还行,悄悄偏过头,道:“我记着等下还有泳装呢?” “啧!” 龚雪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妈呀,泳装,现在想起来都脸红,当时怎么鼓起勇气拍的? 男女主角的感情急速升温,对彼此也愈发了解,双方的家庭情况逐渐揭晓,一个是国党将军的女儿,一个是大陆将军的儿子。 由于来往过密,耿桦被叫去审查,他姐姐耿莹棒打鸳鸯。 “你要是真为了他好,就离他远一点!” “我弟弟还有大好前途,不能毁在你这种女人手里!你还是快点回美国,找个资本家的少爷配对去吧!” 陈奇写这段戏的时候,尽量用这个年代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周筠前面表现得多美好,此刻遭受打击,就愈发能引起观众的共情。 “耿莹怎么这样啊,太可恨了!”“这个女人好讨厌!” “周筠不要走啊,你看她哭得多伤心!” “我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前些年就是那样的环境,周筠不走,耿桦一家都没好果子吃,姐姐也是为了全家的安危。” 苦命鸳鸯被拆散了,到此回忆结束,又回到了开头的画面,即五年后。 周筠重上庐山,刚巧耿桦考上了清华大学,过来做一次学术交流活动,二人时隔五年重逢,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慢动作奔跑,挥手,嘴里呼唤: “耿桦——桦——桦!” “周筠——筠——筠!” 陈奇不忍直视,观众们却被硬控,哎呦感动的不得了,还有女同志哭天抹泪的。 二人重逢,自是干柴烈火,尺度比之前更大。于是乎,现场一千多人就看到了唐国樯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子,龚雪穿着泳装,一起在龙潭游泳。 观众们哪里见过在银幕上露胳膊露腿的? 这是包装成风光抒情片的爱情片,二人谈着恋爱,你侬我侬,被评价为“尺度大胆”,在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此刻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千多人的场子慢慢鸦雀无声。男男女女都瞪大眼睛,仿佛刚才眼前闪过的是幻觉,随即就像沸水开了锅,轰的一下,全体骚动。 “他们,他们……光天化日怎么穿成这样啊?” “好不知检点!” “我的天啊!” 尤其是相亲刚认识的、正在相处的那些小青年,个个面红耳赤,有些男同志大气都不敢喘,有些胆子大一点,鬼鬼祟祟的去拉女方的小手…… 正当周筠、耿桦蜜里调油,谈婚论嫁之际,又一大阻碍出现,他们的父亲曾经是战场上的敌人! 周筠面临着第二次分离,写下诀别信,想孤身回美国,结果被耿桦一家截住。耿桦的父亲接受了周筠,然后开始统战: “给你爸爸写封信,说祖国实现四个现代化,需要国家的统一,民族的团结和安定,我欢迎他回来看一看新时代的祖国!” “耿伯伯……” “你现在不应该叫我伯伯了。” “那我叫您什么?” “你应该叫我爸爸。” “……” 龚雪的琼瑶式哭泣首次亮相,只见她抬起眼,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彷徨不定,随即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而在那眼睛里,泪珠像珍珠一样,颗颗分明,在睫毛的颤动下抖落。 没有哭天抹泪,没有夸张的痛苦,那泪珠掉下来都不会经过颧骨,主打一个美字。 咝! 男男女女们齐齐后仰,再度屏息。 最后,耿桦的父亲接受了周筠,他姐姐却还有成见,于是出现了陈奇专门升华的那一幕。 “我不仅要看看庐山,我还要去看看五岳,看看长江长城,看看黄山黄河……我要去各地转转,我还要去天安门! 这也是我的祖国啊! 我愿意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耿桦,而是我觉得这片土地充满了伟大的生命力,我愿意在这里感受新时代的气息,我愿意奉献自己的力量,一起建设美好的未来……” “哗哗哗!” “说得好啊!” 看到此处,全场观众竟情不自禁的拍起了手,如果说在此之前,周筠只是一个主动热烈、清纯天真、有文化的海外女青年形象,这几句点题之语,顿时给她注入了思想的内涵。 人物清晰明了。 白月光妥妥的! “哗哗哗!” 收尾的时候,音乐响起,两家人一起拍大合照,大团圆结局。观众们仿佛经历了一场精神弥撒,兴奋的已经开始讨论,还有人接着拍手。 看到一部好电影,如同吃了一顿丰美的大餐,都会让人产生某种幸福感。 前排的小情侣更甚,女孩子不停的巴拉巴拉:“我一定要再看一遍,太好看了,我喜欢上周筠和耿桦了,他们就是我梦想中的爱情样子……啊,你看大家,都跟我一样呢……你看!” 她忽地回了下头,转过去,又猛地转回来,瞳孔顿时放大:“你,你!” “快走!” 陈奇见状不妙,拉起龚雪的手就跑,龚雪抽了几下没抽动,也就任他握着,完全把那天晚上说的话抛在脑后——男人的话不能信,女人的话更不能信。 “下场的票没有了!” “下下场也没有了,买明天的吧!” “你们就不能通宵放嘛!” “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多拷贝,买就买,不买滚蛋!” 影院门口,售票员已经非常暴躁,随机逮住一个就开始骂,对方腆着脸还是买了明天的票。都说《庐山恋》好看,自己要是没看过在单位都抬不起头。 7月盛夏,《庐山恋》的热浪才刚刚开始! (冇了…… 端午安康!都吃粽子了没?) 第114章 拷贝!拷贝! 昌平现在还是个县城,虽有电影院,但排不到首轮,只能吃点剩饭。 王晓梅是一家暖瓶厂的职工,听说最近冒出来一部《庐山恋》特别好看,适逢今天休息,便约上两个工友进城看电影,顺便逛逛街。 这年头从郊县进城,坐汽车都要坐好久。 她们在市区逛了一上午,刚好到了前门附近,就在箭楼下的一个合作社吃点东西。 “馄饨来啦!” 黄占英麻利的把馄饨端上桌,又送上三个大碗,笑道:“天气热,这是我们赠送的茶水,你们解解渴!” “谢谢同志!” 王晓梅很意外,吃馄饨还送茶水呢,前门合作社果然名不虚传。她尝了一个馄饨,觉得还不错,道:“一会咱们去哪儿看电影啊?” “这附近就有,叫大观楼。” “小李上次进城看了一场《庐山恋》,哎呦回去吹出大天了,瞧把他嘚瑟的!” “听说拍的可大胆了,女演员那裙子到这儿!” 王晓梅往自己腿上比了比,两个小伙伴的眼睛闪闪发亮,痛斥道:“天啊,那也太资本主义了,腿不都露出来了么?” “是啊是啊,哪像我们艰苦朴素人人夸!” 仨人不约而同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裤子,统一的灰色长裤,顶多把裤脚卷起来一点,露出个脚脖子。 “你们是要去看《庐山恋》吧?” 黄占英忽然走过来,插嘴道:“这都中午了,肯定买不着票了,改天再来吧。” “啊?怎么能没有票了?” “你们要是一大早站在外面守着,兴许还能买着,这个点别说下午场,晚上场都没喽。” “可我们就一天休息呀,再来得下礼拜了,我们是昌平的。” “这可怎么办?” 王晓梅仨人愁眉苦脸,失落的不得了,黄占英见状,索性道:“算了算了,我们本来准备晚上去看的,伱们大老远不容易,匀给你们三张,原价给我钱就行了。” “真的?那你们不就看不了了?” “没事,我跟那编剧熟,我让他给我弄票,不然我揍他!” 黄占英大方的匀出去三张票,王晓梅等人匆匆吃完馄饨,一直往南走,很快看到了大观楼电影院。 检票入了场,三个年轻人极其期待,总算能欣赏《庐山恋》了。电影也确实没让她们失望,那庐山秀美的风光,女主角的时装秀,男主的俊朗呆萌都深深吸引了她们。 眨眼20分钟已过,观众席悄然无声,无数道目光投向银幕,都沉浸在电影之中。 而在二楼的放映室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快点!快点!拷贝给我!” “拿好拿好,别散开了!准点回来啊,不然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让电影院装个升降机啊,我一天天腿都快废了!” 小张火急火燎的抱着两本拷贝,疯了似的冲下楼,把拷贝装进自行车后座的挂兜里,都蹬出火星子了,一路电闪雷鸣的赶去另一家影院。 他是大观楼的跑片员。 《庐山恋》一份拷贝,由四家电影院分享,每本拷贝约10分钟,电影90分钟就是9本拷贝。四家影院商量,比如间隔30分钟放映。 大观楼先放两本拷贝,就由跑片员将拷贝送到下一家,下一家也有自己的跑片员,看完了再送到下下家…… 葛优、谢园在1990年出了部电影《马路骑士》,就是讲跑片员的。 小张蹬车子业务纯熟,去环法都没问题,10分钟的路程,他8分钟就到了,下家影院条件好,不用上楼,而是在楼外面弄了个“升降机”。 他把拷贝放上去,还有个铃,按一下,上面就知道拷贝送到了,直接给升上去。 小张又火急火燎的往回蹬,比之前更急,因为从此刻起,他要反反复复的往返两家影院之间,直到最后一场《庐山恋》放完——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耗在无数次循环里,跟鬼打墙似的。 “拷贝呢?拷贝呢?” “这呢这呢!” 他蹭蹭蹭上楼,又接过两本拷贝,一刻不停歇。 这趟却蹬急了点,哗啷一下子,车链子掉了,小张身子一歪,差点没摔死,他骂骂咧咧的跳下来,重新上车链子。 下家影院疯了! 前两本拷贝放完了,新的却没送到,只能在银幕上打出“跑片未到,请耐心等候”的字样,影院里嘘声一片,口哨声、喝倒彩的乱做一团。 …… “这电影真好看,下礼拜我们再来看一次吧?” “行啊,我也意犹未尽呢!” “我是形容不上来,反正里面的景色、对白、男男女女,我都喜欢!” 一场《庐山恋》放完,王晓梅和小伙伴兴高采烈的走了出来,开心的议论着种种细节,小张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她们身边经过,毫不知觉。 看电影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都是跑片员在替你负重前行。 一场结束,小张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他喘着粗气坐在放映室里,啪的拍了下桌子:“这日子一天也活不下去了!经理呢,我要跟经理反映!” “为什么不多订点拷贝?你们脑子缺根弦,累的可是我们!” “电影公司都干什么吃的!” 他在里面喊,经理在外面听着连屁都不敢放,跑片员比销冠还牛逼,人家一撂挑子,连锁反应,电影院全废。 经理酝酿好情绪,推门进来,笑呵呵还得哄:“咱们的小张同志又闹情绪了?你说得对,公司确实没做明白,明知道《庐山恋》会火,竟然不多订,活该被观众骂!” “您不用说这个,我要拷贝,不然我得累死!” “拷贝有有!我们也不是傻子嘛,眼下的情形当然要去加订了,但拷贝洗印需要时间,这没办法,你是影院的中流砥柱,你得带领大家克服困难啊!” 小张算是被安抚住了。 在放映室歇了一会,等下一场开始,又放了20分钟,抱着两本拷贝又冲下楼,开始自己无限循环的人生。 …… 这年头没有全国统一上映的条件,《庐山恋》具体的上映时间,各地有差异,但都在7月初到中旬之间。 拿京城来说,眨眼已经上映一个礼拜了,几十家电影院的经理一块去市公司堵门,市公司又去中影堵门,还碰到了辽宁、河北、山西等附近的省公司代表。 与此同时,电话、电报雪片似的飞来。 诉求只有一个:加订拷贝,不然观众和跑片员都要造反了! 中影带着大家又去堵电影局的领导,因为人家得批准。 “加多少?” “180个?!!” 领导表情非常难堪,还很尴尬,因为当初就是他否了《庐山恋》360个拷贝的订单,只给批了200个。现在竟然还多了20个。 我累个乖乖,380个拷贝! “这是要创纪录啊!” (本章完) 第115章 一夜成名 上海。 龚雪在家中排行老三,上头一哥一姐,父母年龄都不小了。 她妈妈以前管理一家图片新闻社,是个干部,退休后又来了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做些辅助工作,其实就是顾问性质。 “您要下班呀?” “嗯,还有事么?” “嘻嘻,听说你们家女儿拍了部电影特别受欢迎,我一直买不着票,您能不能帮我弄几张呀?” 下班时间,单位的一个小青年叫住了龚妈妈,龚妈妈一愣,道:“不好意思,我也没有票,我还写信让小雪弄几张电影票呢。” “哎呦,好难啊,那不打扰您了!” 龚妈妈耐住微妙又有点骄傲的心情,骑着车子出了单位,没回家,直接去了一家电影院。 到了一瞧,龚爸爸、龚莹、大哥大嫂、姐姐姐夫,一家七口全齐了,组团来看《庐山恋》。这也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搞到的票,没法给那个同事。 “人齐了,进去吧!” 龚爸爸发话,一块进了影院。 上次龚雪拍《祭红》,全家也是浩浩荡荡的来观影,可惜那部片没啥水,龚雪在里面的表演也颇受批评。但这次不同,《庐山恋》简直铺天盖地,傻子都知道女儿要成名了。 《庐山恋》其实透着一股浓浓的小布尔乔亚情调,很对上海人的胃口。陈奇出于恶趣味,还加了几段喝咖啡的镜头,主打一个“优雅”。 片子放完,观众们照例拍起了手。 看电影鼓掌,其实有点尴尬,但真的能表现观众对这部片子的敬意。 “小雪出了一部好作品啊!” “是啊,过年回来不用哭啼啼的了……哎,话说她的表演怎么进步这么大?莫不是拜了老师?” 我知道!我知道! 听着家人议论的龚莹恨不得惊天爆料,但她不能出卖姐姐,姐姐对自己讲过,受到了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的帮助,那人叫陈奇。 就在片头编剧栏挂着呢! 龚莹不禁十分好奇,这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一家人看完了电影,哥哥姐姐都回自己家了,龚莹跟着父母回弄堂,刚进巷子,邻居就道:“你们总算回来了,有位客人等好久了呀!” “客人?” 龚爸爸一愣,见了那人,竟然是上影厂的一个朋友,忙道:“老孙,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进去说,进去说!” 对方跟进了屋子,开门见山:“伱不是到处托人,想让女儿进上影厂么?以前我们对她不了解,不敢开这个口子,现在厂领导亲点的名,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呃……” 龚爸爸很尴尬,道:“实在不好意思,你们慢了一步,小雪已经转到北影厂了。” “啊?手续都办完了?” “办完了,户口什么的都过去了。” 册那! 对方一拍大腿,冥冥中似有气运流失。 这种感觉在他返程的时候更加强烈,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子拿着《大众电影》,指着龚雪的一张照片,死皮赖脸的拉着裁缝,让人家照着做一条裙子。 “太模糊了,做不出来!” “那我请你看电影呀,我们去电影院,你看到裙子就会做了!” 女孩子生猛的不得了,眼中满是追求漂亮衣服的光彩。 “莫名少了一员大将,便宜北影厂了!” 此人越想越郁闷,也怪厂里那些老头子,人家想进来,你同意不就好了嘛! 历史上,龚雪去了上影厂,起初不算最顶尖那拨,但也是上影厂的金之一,当时各大厂都搞什么三朵金、五朵金,连八一厂都有。 后来,她凭借《大桥瑜已经出国了,她自然成为了上影厂的门面。 ………… “叮铃叮铃!” 邮递员按着自行车的铃,在北影厂门口潇洒的停了下来,啪的甩进一个大包:“信!” “这么多?” “谁知道你们干什么了,慢慢拆吧!” 传达室的大爷哼了一声,把大包拆开,他的职责之一就是分拣邮件,然后在小黑板上写“xxx有信,xxx有包裹!” “龚雪的!” “又是龚雪的!” “嘿,怎么还是龚雪的?” 大爷拣出来一百多封,都是给她的,寄信人有同城的,有郊县的,还有唐山那边的……大爷是见过世面的,拿过小黑板,刷刷刷一挥而就: “龚雪有一包信!” 然后戳在了传达室外头。 大门口每天人来人往,流量巨大,都瞧见小黑板了,反应不一。 张金玲:“好!” 刘小庆:“哼!” 李秀明直接翻了个白眼。 蔡明:“哟,天下大乱啦!” 汪洋也瞧见了,没什么表示,溜溜达达进了办公室,才叫来一个人,吩咐道:“龚雪不在厂里,你把那些信保管起来,挑几封给剧组寄去,让她写封公开信发在《大众电影》上,也算对观众朋友有个回应。” “好!” 汪洋心里高兴,觉着自己就是伯乐,点尽天下英才。 自1977年北影厂恢复生产,最红的作品是《小》,捧出了陈冲、刘小庆、唐国樯三巨头。但即便是《小》,其热度也比不上今日的《庐山恋》。 他知道中影火急火燎的在加印拷贝,总数竟然达到了380个! 汪洋是第一个在制片厂搞“金”概念的厂长,自己未必知道,但他的行为其实就是在打造明星。明星对于一部电影有多重要,不必多言。 但还是那句话,他有局限性,把金捧出来了,下一步怎么做,那就不清楚了。 ………… 去年七月份,邓公发表了着名的黄山讲话:“黄山是你们发财的地方,省里要有个规划,外国人到中国旅游,有时钱少了还不满意。你们要很好地创造条件,把交通、住宿、设备搞好。” 史称:中国旅游改革开放宣言! 从此拉开了旅游产业的大幕,最早都是想赚外汇的,接待外国人和华侨,对国内游客的方针是三不原则:不提倡、不宣传、不反对! 就是原则上不行,但你们要是来了,也让你们玩。 庐山。 今年刚建好的售票处,一位工作人员百无聊赖的打着呵欠,窗口贴着:票价五角! 后来就涨到160元了。 “滴滴!” 忽然汽车声响,一辆小客车迎面开了过来,停下,车门一开,呼啦啦下来一车面包人。 售票员向那边望,那边也向这边望,双方都很紧张。 那帮人似乎在商讨什么,派了两个家伙上前,不确定的询问:“你好同志,请问接待旅游么?” “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是我们的证件……我们是南昌的,过来搞个技术交流活动,想着顺便来庐山看看,你们接待么?” “接待,买票就行。” “那山上有食宿么?” “呃,有!” “行,那来20张票!” 售票员咧了咧嘴,20张票,大买卖啊! 那帮人拿了票,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夹杂着“一定去枕流石”“背英语那个小树林在哪儿啊”“能不能住庐山宾馆啊”之类听不懂的话。 庐山一直是高级干部疗养的地方,不对外开放,别说外省,江西几千万父老也没多少人来过的。 一帮人开开心心,满怀期待的进去了。 没错,国内旅游不做宣传,但偏偏出了《庐山恋》这么一部电影,比任何宣传都管用——用后世网络话讲,这叫泼天的富贵。 (本章完) 第116章 蹭热度 这年代的票房没法统计,都是粗略估计。 像《少林寺》传扬许久的票房过亿,这还是官方发的呢,但也没有确凿的数据,最真实的还是拷贝数。卖100个拷贝,保本;200个,小爆;300个,大爆;400个,名垂史册。 《庐山恋》上映半个月后,热浪持续走高,拷贝加班加点的印,发往全国各地。 观众是看热闹,而随着《庐山恋》影响力越来越大,电影界、文学界、评论界的声音开始涌现,赞扬者无比赞扬,批判者往死里批判。 “大爱小爱融合的非常好,始终将浓浓的爱国情愫与男女主人公的甜蜜爱情结合在一起,奏响了情感追求和时代最强音,理应高歌!” “《庐山恋》明明只有两个人,却也有一种狂欢的味道。这是时代带来的狂欢感,刚刚走出黑暗的人们觉得世界光明而美好。影片展示的每一个鲜盛开的画面,每一个精心的构图,人物的每一次奔跑,都在传达着一种欣喜的心情。” “孤男寡女,游山玩水,谈情说爱,宣扬享乐主义,是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国家还有那么多人吃不饱饭,你们却在谈情说爱,完全不符合中国国情!” “资本主义正在腐化我们!” 陈奇作为编剧,也获得了大量关注,《庐山恋》上座率爆满,引来了文艺界邪神的低语:“年轻编剧不懂生活,脱离实际,对现实的认知一片苍白,纯粹靠想象来写作品,这样是不行的。” 这算比较客气的,有不客气直接骂: “艺术垃圾,迎合小市民的低级趣味,群众路线是要走的,但我们要摒弃低级审美,不要做群众的尾巴!” “看到结尾我更是恍然大悟,原来两党斗争是历史误会,浴血四年的解放战争也是一场误会,好大的误会啊!” 陈奇在《故事会》写了好几篇了,都没引起主流的关注,如今只写了一个剧本,瞬间被推到高台上。因为电影就是主流中的主流,焦点中的焦点。 《庐山恋》的名望红利,一个给了龚雪,一个给了他,像王好为、唐国樯、张金玲,人家早就成名了。 作为编剧本人,他再度见诸报端,比中青报那次还翻了好几番。 ………… 汲县位于黄河北部,太行山东麓,境内颇有几处山水。 《太极》剧组从新乡转移到了汲县,这里不太富裕,嗯,应该说这年头就没几个富裕的地方。大家住在一个老旧的招待所里,白天去小店河村拍戏,晚上回来。 食宿都很差,但大家平时也过这种日子,没啥不习惯的。 今儿阴天,光照不达标准,李文化给全体放假。龚雪待在房间里,用块砖头垫着桌子的一脚,伏案读信,时不时傻笑几声。 《庐山恋》热浪滚滚,他们倒没受太大的影响,龚雪出门没人认识,因为县级电影院还没轮着呢。 但她知道自己火了,北影厂寄来了几封观众信件,全是男同志写的,个个情绪饱满,情真意切,抒发了大海般广阔的爱慕之情。 “噫!雪姐,这封信写的真恶心,我给你念念。” 黄秋燕乐滋滋的帮忙看信,道:“我沉迷了,我疯狂了,我喝了一碗叫周筠的酒……我从未见过你这般美好的女性,我像着了魔每天下班之后都去看一场《庐山恋》,伱那一颦一笑都深深的印在了我心里!” “不要念了,好尴尬的!” 龚雪搓了搓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黄秋燕摇头晃脑,道:“别急,这还有重点。你听啊:我很幸运和你身在一个城市,原谅我的冒昧,但我的情感已经无法诉说。 我决定在下个礼拜天,站在北影厂门口等着你,如果得你垂怜,肯出来看我一眼,我死而无憾!” “……” 黄秋燕念完与龚雪对视一眼,这人有病吧? “我都不在京城,他怎么还北影厂门口,天啊!” 龚雪抱着头,简直莫名其妙,正此时,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她嗖的抬起头,道:“别开门!” “为什么不开门?” “让人看见多不好!” “哎呀,人家来找我的,又不是找你的,但你刚好也在场,就变成来找你的了。” 黄秋燕说绕口令似的把门打开,外面果然是陈奇。 “小陈哥,又来找我聊天呀?” “是啊是啊,你有空么?” “你带好吃的我就有空!” 陈奇晃了晃手里的饭盒,笑道:“我刚才在楼下瞧见有人摆摊卖菜团子,我就买了点,来尝尝。” “嘻嘻,那我不客气了!” 黄秋燕抢过来,自觉地蹲在墙角,啊呜一口咬下去。幸好她是习武之人,每天拍戏运动量也大,不然就被陈奇喂成小胖子了。 “你们说吧,不用管我,我什么都听不见!” “……” 龚雪白了她一眼,低低道:“你不要总来找我,让人看见多不好呀。” “我们又没干什么事,聊天还不行?咦,这是什么?” “北影厂转给我的信。” “《庐山恋》的?” 陈奇拿起一封扫了眼,笑道:“群众对你很爱戴啊,都把你当成精神的明灯,情感的缪斯,梦中的女神,人生的目标了……哎?” 他一顿,那我岂不是赵又廷? “这还有一封,我觉得写的有点过分……” 龚雪记着他说的有事别憋着,要对他讲,遂把那封信递过去。 陈奇一瞧,嗬,80年代就有私生饭了?看那字里行间就透着一股精神病的状态。 “还真得注意点,这种人不知道能干出啥来,不过我们不在京城,想也没用。” 通常俩人聊天的时间,以黄秋燕何时吃完东西为标准,今儿菜团子可能不好吃,她啃了两个就把陈奇轰走了。他刚出去,碰上李文化了,李文化一把抓住他: “小陈正好,快点召集大家,县长来了!” “县长来干嘛?” “咱们出名了呗,不过是借你《庐山恋》的光,听说你和龚雪都在这,人家立马就赶过来了!” “哦,那我叫大家一声。” 他迅速召集众人,到了招待所一楼,一个年纪颇长、面相随和的男人早就等在那里,忙道:“李导演,敢情您帮忙介绍介绍。” “这位就是《庐山恋》的编剧,陈奇同志!” “大才子啊!我刚好去了趟省城,听闻这部电影火的一塌糊涂,再一询问,才知道正主就在汲县呢,见谅见谅!” “这位是《庐山恋》的女主人公,龚雪同志!” “幸会幸会!” 刚经历洪流,这年头的官员还没啥官威,一般都挺接地气。电影剧组到地方,地方都会积极配合,县长知道《太极》在这,只是没想到里面还有两尊神。 《庐山恋》那么火,当然要来蹭蹭了。 (冇了……) (本章完) 第117章 县长抓鱼去了 陈奇已经见过好几位官员了,大到京城领导,小到王大妈。而这位县长的姿态也很低,和气的像是邻居大爷,一一跟主创们握手。 “于海教练,久仰久仰!” “李连结同志,全国冠军,如雷贯耳啊!” “这位是计春华!” “哎呀,也是面貌清奇,不同凡响!” 县长认识了一圈,笑道:“诸位莅临汲县,不胜荣幸,我作为东道主,得给我个表现的机会,晚上请大家吃顿便饭。当然了,全组我可请不起,就在场的几位同志。” “那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没关系,那我们说定了,晚上我再来。” 县长没带什么人,身边就跟着一个秘书,衣衫整洁但老旧,眼镜腿用胶布缠着,一瞧就很穷。 这是80年代初内陆的普遍情况,沿海先开放的那一带又不一样,那边有三来一补企业,有港澳投资,有华侨捐款,还有走私…… 陈奇见状,主动道:“机会难得,我们拍张大合照怎么样?” “你们有照相机?” 县长眼睛一亮。 “我有一部,我去取!” 陈奇拿了照相机,给大家拍次序,李文化和县长站中间,李连结、龚雪分列左右,余下雁翼排开。他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对秘书道:“哪有洗照片的地方,麻烦跟我跑一趟,留几张算个纪念。” 然后又对县长道:“其实我们还有个不情之请,您能给我们提个字,写几句话就更好了。证明一下《太极》是在汲县拍摄的,并且有您的大力支持,日后人们提起来,也是一段影坛佳话。” “小陈啊小陈,你瞧你这个话说的,我这……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县长满心欢喜,先带着秘书走了。 李文化凑过来,道:“喂喂,有点过了吧?” “我们在人家地头做事,打好关系没错的,如果能让他调配几辆车过来,我们也轻松点不是?” 陈奇心里有数。 不要小瞧县长咧,我还想去河北某县取景呢…… 经历了这个小插曲,到了下午,那位秘书又来了,陪陈奇去洗了照片,送来了一幅墨宝,还额外拿来了一份报纸,道:“伱们忙于拍摄,可能无暇顾及其他,领导特意让我跟您说两句。 这上面有篇文章,想请您看一看。” “……” 陈奇一瞧,上面登了篇评论《庐山恋》的文章,顿时心里一跳,道:“我收下了,感谢你们的好意!” “那不打扰了,晚上见!” 秘书见他懂了,便告辞离开。 陈奇蹬蹬蹬上楼,回到自己屋里,这才细看文章,眉毛拧着一直没松开,这文章主要提了两个观点:一个是《庐山恋》迎合小市民的低级趣味,是群众的尾巴;一个是两党斗争乃历史误会,浴血四年的解放战争也是一场误会! 前一个倒没什么,后一个有点严重,因为它政治解读了。 它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庐山恋》抹掉了两党的斗争史,为国党招魂。 “妈的!胡说八道!” “断章取义!大扣帽子!谁特么说这年头没有营销号啊?” 陈奇一拍桌子,又看文章的作者,署名:赵保华。 “赵保华?” 他挠挠头,上辈子好像知道这个名字,但具体想不起来了,便拿着报纸去找李文化,李文化也吓一跳,道:“小陈,这文章批的不轻,你得回应啊,被戴上政治帽子就糟了!” “您认识这个作者么?” “我想想,我有点印象……” 李文化思索一番,道:“哦,他是长影厂的艺术办副主任和编辑,负责审查片子质量,也审审剧本,跟我们江主任差不多。” “他有啥作品么?” “好像没有。” “行,我知道了!” 陈奇返回房间,努力从脑海深处挖掘记忆,终于想起来了。 赵保华,最早确实在长影厂,后来进京了,创办了一个《中国电影周报》,也开始写剧本。他作品不多,但与电影局领导们的关系很好,是专用的笔杆子。 1987年,就是他帮电影局设计了一句口号:“突出主旋律,坚持多样化!” 这是“主旋律”三个字,首次被正式提出。 口号没什么问题,但国内做事往往走极端,或者一刀切。搞着搞着,多样化就没了,只剩主旋律了,直接造成了90年代中国电影的大败局。 当时某些人视商业片为洪水猛兽,视电视为制约电影的元凶,甚至要求出台政策限制电视剧发展,却从来不考虑是自己的问题。 再说这个赵保华,他没啥实际权力,就是个笔杆子。 “……” 陈奇把前因后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不太在意了,因为他不是走直线,他是在旁边新凿了一条路,绕过中影、电影局、保守派等等,直奔外汇。 “嘁!但该骂的还是要骂,你一个80年代的营销号跟我2024年的大v比!” “知不知道什么叫微博小作文啊?” 陈奇受不得委屈,当即刷刷刷写了篇回应,顺便等着晚上开饭。 …… 不只是他,大家都等着晚上这顿饭呢。 在汲县确实吃的不好,难得有机会解解馋,约莫五点钟,李连结、于海、王群、黄秋燕等主创就跑到招待所的小食堂里坐着。 “河南有啥好吃的呀?” “胡辣汤吧!” “那会请我们吃胡辣汤么?” “县长请客,怎么也得有鱼有肉吧,胡辣汤太掉价。” “我看难哦,汲县穷得很,那位县长也不富裕,能来盘清炒肉就不错了。” 大家议论着,从五点等到六点,从六点等到七点,肚子饿的咕咕叫,结果人没来,食材也没来。陈奇抬腕看了看自己的瑞士进口手表,道:“要不去问问怎么回事?” “这怎么问啊,好像大家上赶着就吃这顿饭似的。” 李文化也坐不住了,道:“明天还得起早拍戏呢,要不我们自己吃点?” “啊?那不白等了,时间浪费了,饭也没吃着!” 正说着,只见秘书急匆匆的跑进来,手里拎着好多土豆白菜,夹杂着一块肥猪肉,那肥膘有二指厚,颤颤抖抖的,一看就是头好猪。 这年月缺油水,喜食肥肉,解馋且能炼油。炼好了装进瓦罐里,油膏子似的,炒菜香的很——后来都改吃植物油了。 “抱歉抱歉,实在不好意思啊,来晚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也刚下来,您拿这么一大块肉呢,让你们破费了。”黄秋燕看见肉两眼发光。 李文化问:“县长怎么没跟你一起?” “领导还得等一会,他想让大家吃点好的,起码得做条鱼吧,就亲自抓鱼去了。”秘书解释道。 “那鱼呢?” “到现在还没抓着呢,就让我先来了!” 哎呦! 大家忍得辛苦,真诚果然是必杀技,好感度暴增。陈奇也乐了出来,县长还是个空军佬?你得打窝啊,不然鱼儿怎么会把童男童女献祭啊! 秘书把菜拿来了,这边就先做着,等到八点多,县长总算提着一条大鲤鱼进来了。 “在咱们新乡地区,无鲤不成席,没有一条鲤鱼就镇不住桌。年纪大手艺生疏了,今天还算运气好,请大家尝尝正宗的黄河鲤鱼!” “野生的?” “当然了!” 那敢情好,陈奇也想吃了,黄河鲤鱼后世可贵了,还不一定纯。 之后开席,就俩硬菜,一个猪肉一个鲤鱼,难怪说请不起太多人。这位县长是农村娃,小时候专门给地主老财抓鱼的,后来参加革命,兜兜转转坐上了这个位置。 接地气,相对质朴,也有当官的精明,主动蹭过来就是想多露脸。 汲县实在没啥好东西,难得有剧组来,还有《庐山恋》当红的主创,弄好了也能上上报纸,给市里汇报汇报。陈奇太懂这个心思,所以主动提出大合照,又提笔留字什么的。 效果很不错,李文化说通行困难,县长二话不说给调配车辆——县里也就那么一辆车。 陈奇有时候很讨厌这个年代,有时候又很喜欢这个年代的风物,一桌菜瓜分的一干二净,大家都很满足,饶是秀气如龚雪,也奔着那鱼可劲夹——即便南方不怎么吃鲤鱼。 吃完送走了县长,各自回房睡觉。 陈奇则连夜把文章写完,糊上信封,打算寄给京城的一位记者朋友。 不就骂人么,他最喜欢骂人了。 (本章完) 第118章 当代第一喷子 《庐山恋》的热浪还在继续,大城市的首轮还没放完呢。 首轮完事,还有小城市,然后还有县城、乡镇、村里、各单位自己的俱乐部,一波下来得2-3年。 对电影的评论也越来越多,批评与赞扬总体上三七开,批评声虽然只占三,却骂的一个比一个狠,在保守派里,骂《庐山恋》就是政治正确。 其中,赵保华骂的最严重,直接扣帽子。而就在这个档口,中青报发了一篇陈奇的公开回应: “《庐山恋》上映之后,引起了评论界的热烈争论,这是正常现象。对一部文艺作品,总是会见仁见智,何况我自己也承认,《庐山恋》在剧本上确实存在明显不足。 所以,对报刊上的一些评论文章,我细看,细思考,希望从中获得教益,以利今后的创作。 但最近读了赵保华同志的一篇文章,说电影‘抹杀了两党斗争的是非界限,解放战争原来是一场误会’,我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这个批评已经离开作品本身的优劣,而是涉及到了原则问题,因此我决定写篇回应,以供大家参考。” 跟着,陈奇发了一些剧本原段。 因为《庐山恋》里的一大矛盾,就是双方父辈的恩怨,当年是黄埔军校的同学,因为理念不合分道扬镳,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仇恨延续了很多年。 只是由于新时代来临,出于统战需要,响应国家政策,男主的父亲才原谅了对方,压根就不存在“解放战争是误会”这个东西。 解释清楚了这些,陈奇就开始骂了。 “我党说过,批评要与人为善,要实事求是。 可惜我既没看到善意,也没看到实事求是。 洪流结束四年了,大家总说不要回到过去,但以赵保华同志为代表的某些人,却如此粗暴轻率的给一部作品下定论,草菅作品之命,进而草菅我这个文艺界新人之命! 我真想问问:究竟你们是不想回到过去,还是想回到过去?!! 至于赵保华同志的另一个观点,认为《庐山恋》审美不高,迎合小市民的低级趣味,那就更可笑了。 何谓群众?何谓小市民?小市民不算群众么?这无非是一种过于自信的高高在上,对人民群众指指点点,甚至强奸民意,将自己的喜好凌驾于人民之上! 当群众与你们的审美相悖,便是低级趣味;当群众与你们的审美一致,便是品味高雅。 邓公说过,白猫黑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 它们共同的责任是逮耗子,同理拍电影都是为了人民服务,在双百方针指导下,就应该有《庐山恋》这样的作品,上座率爆满,观众交口称赞,听说拷贝也创了记录。 近日来,多位评论界权威进行了公正善意的批评,让我感受到了温暖,我更虚心接受。 而赵保华同志没写过一个剧本,没做过一部电影,却对《庐山恋》产生这么大的恶意,不惜胡编乱造的造谣,文人相轻,淋漓尽致。 不过是条清水粪坑里的蛆虫罢了! 只能说一句,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人民群众喜欢,伱不喜欢,你算老几?!!” 这年头电影产业繁荣,针对电影的评论家也很多,每当一部新片出来,总有这样那样的评价。主创往往也会发表文章,与之对线。 但文人骂架,总要一个用词考究,引经据典,不能太粗鄙了。此乃约定俗成的惯例,自古相传至今,鲁迅骂梁实秋“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那已经是很过线了。 现在,陈奇以文艺界新丁的身份跳出来,上来就粗鄙的不得了。 直接骂“粪蛆!” 啪啪啪! 长影厂艺术办,赵保华气得把桌子拍的啪啪响,他有心把报纸撕了,眼里却离不开那上面硕大的字“清水粪坑里的蛆虫”“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如果你长的帅,别人骂你丑,你是不会生气的,因为你知道他说的是假的。 如果你长得丑,别人骂你丑,你会火冒三丈。 赵保华现在就是这样,他破防了。 “黄口小儿,信口雌黄,凭你也敢来班门弄斧?!” 文人的事要用文人的方式解决,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刷刷刷又写了一篇檄文。 而与此同时,那些看《庐山恋》不顺眼的家伙也纷纷响应,一时竟有十八路诸侯振臂一呼,联合讨伐陈贼的气势。 陈贼欺天罔地,不顾纲常,秽乱女主演,狼戾不仁,罪恶充积! 陈奇在汲县待着正闲的要死呢! 好不容易来活了,战斗欲爆表,订了好多报纸杂志,专挑骂自己的文章看,然后一一对线。 “您这个年龄对未来的考虑有很大的浪漫成分。您老觉得翻过一座山前面还有一座山,其实已经不用您来爬了。我觉得您现在要做准备,您要下山了,要走下坡路了。” “赵保华同志无非是一个有着莫名优越感的肉喇叭,总爱义愤填膺扮演社会良心,实则骨子里拎不清的高高在上。” “我对《庐山恋》的解释已经很清楚了,如果你看不懂道理,我也略通拳脚。” 赵保华等人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很快就无还手之力。 陈奇舌战群儒,大获全胜,骂的不亦乐乎。 只恨现在没有网络,效率太慢,自己一封信寄到京城,再发表,斗争性都过了。 文人骂架,其实都不会管的。现在开放了,文代会上都拨乱反正了,这项传统又回来了。 文人不仅爱骂架,还爱打架,例子有很多。 老舍甚至会武术,时常与文人切磋。 《庐山恋》火了,陈奇也火了,以一种刺头的形象正式在主流文艺界跟前亮相,与赵保华以及一众保守派的梁子也结下了。 ………… 就在《太极》在外取景,陈奇把自己的声望从“无名小卒”,刷到“江湖新秀”的时候,北影厂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他五十来岁,个头不太高,说话慢吞吞的很斯文。 “老厂长,冒昧前来,打扰了!” “你可真是稀客,快请坐快请坐!” 汪洋也是纳闷,拍电视剧的来我这电影厂干什么?? 不错,眼前这人正是央视的第一代电视剧导演,叫王扶林,50年代就开始拍剧了,资历极深。 “去年我们组了个代表团去英国访问,看到人家的电视剧发展的特别好,回来领导下了狠心,一定要发展自己的电视剧产业。” 王扶林性子也慢,从头开始讲:“我们电影和电视剧虽属不同的两种文艺形式,但你们是老大哥,我们都在向您学习。我最近看了一部《庐山恋》,那个爱情故事写得好,爱国主题也好。 我们严重缺剧本啊,今天厚着脸皮过来,是想联系一下那位编剧,能不能帮忙写个适合拍电视剧的故事……” (本章完) 第119章 香饽饽 1958年,国内第一部电视剧《一口菜饼子》诞生。 这会的剧通常都是一集或者上下集,达到三集才能叫连续剧。去年,全国的电视剧产量只有20集,属于萌芽阶段。 “我正在筹备一部《敌营十八年》,根据改编的,预计拍9集,应该是国内最长的了。” “9集?那可是大任务啊!你们经费有多少?” “呃,10万左右。” “……” 汪洋表情微妙,现在电影成本飞涨,几十万都不算啥了,结果9集电视剧才10万经费。 这没有优越感是不可能的,实际上,现在电影界看电视剧就是老大哥看小屁孩的感觉,知道它有潜力,但没放在心上。 所以后来电影没落的时候,有人抱怨政府:当初你们为什么不及时制止电视剧发展啊? “我们想做点新鲜玩意,不能像样板戏那种。但现在电视剧人才匮乏,缺导演、缺编剧、缺演员,我们台也不能靠一部《敌营十八年》撑着,听说那位编剧是个年轻人,脑子里可能有新东西,我想请他试一试。” “他不在京城,在河南。” “没关系,留下联系方式就好。” “那可以,我让他回来找你。” “谢谢老厂长了!” 王扶林走了,汪洋挠了挠头,那臭小子还成香饽饽了! ………… 香港,长城公司的员工宿舍。 夜晚时分,屋内灯光昏暗,傅奇躺在一张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封信,闭目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他睁开眼,又看了看那封信,最后一句写着: “愿提三尺剑,助君一臂之力,立不世之功!” 很难想象这出自一个大陆年轻人之手。 大陆人把香港当做天堂,人人向往,结果这个家伙却说:老前辈!我喜欢伱们左派,我愿意全力相助,一起弄死他们! 傅奇是什么人? 他是见过血的。只是碍于国家政策转变,要统战香江,他不得不配合,其实也是壮士暮年,没有志在千里了。 而这个年轻人除了信,还递来了两个剧本,还有部分分镜,还有绘画设定,足可见诚意。 啪! 灯光忽然大亮,石慧走进了卧室,笑道:“还看这封信呢?” “嗯,看着它,我就觉得我们还没有被人遗忘,还有人在支持我们。” “那又能怎么样,我们什么也干不了。” “大事做不了,起码在电影上能做点小事……” 傅奇顿了顿,道:“我几天前特意去了趟广州,看了《庐山恋》,虽然里面充满了统战思想,但有些东西还是非常新颖的,你能想象这是部爱情片么?” “所以呢,你心动了?” 石慧坐在沙发扶手上,搂着他的肩膀,二人一辈子相濡以沫,白头终老。 “你也看了那两个剧本,它完全不是大陆风格,也不像香港风格,它的结构和题材更像美国那边,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写出来的,只能说天才。” 傅奇叹了口气,道:“我找人估算过了,几十万就可以,我们还是能拿出来的,反正我们也愁要拍什么片子,不如拍这部。你的意见呢?” “导演、演员呢?公司没剩几个人了,连阿静都走了。”石慧道。 “香港冒出来一批什么新浪潮导演,他们最缺机会,我们跟邵逸夫借吧。演员么,这种片子也用不到大明星,好办。” “那让刘雪华她们试试?” “嗯,这个可以!” 长城以前多辉煌,现在就多凋零,只剩下几个老臣支撑。 鲍起静,代表作《天水围的日与夜》《月满轩尼诗》,她父亲鲍方就是长城的着名导演,弟弟鲍德熹去好莱坞学习,凭借《卧虎藏龙》拿了奥斯卡最佳摄影。 鲍起静从小就在长城片场长大,理所当然的进了公司,左派正式上岗前都要接受工农再教育,她就去广东的一家纺织厂做了几个月女工。 她今年31岁了,长城最困难的时候没走,现在反倒走了,跳到丽的电视台,即亚视。 这是唯一一个中生代。 好在长城的演员训练班又招了一批新人,新人不懂什么左派右派,能进圈就行。其中有四个青春靓丽的姑娘被重点培养,其中一个就是刘雪华。 那位琼瑶剧女主角,没错,她是左派出身。 她待了几年不温不火,就跳到了邵氏,在邵氏也没成功,就跑到台湾拍电视剧去了,诶,这一下对了路子,终于红了。 傅奇和石慧研究着,正好这四个女生能演《致命弯道》《黑暗侵袭》。 至于导演,他们打算跟邵氏借。 邵逸夫这种老滑头肯定两面下注,明面上反左派,私下对公司导演去帮左派拍片,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比如王晶的老爹王天林,就化名帮长城拍过戏。 而邵氏有两位奇葩导演比较适合,一个是陈奇属意的牟敦芾(当然他没告诉傅奇等人),一个是桂治洪。 桂治洪脑洞出奇,风格独特,《邪》《蛊》《魔》《邪斗邪》,都是少见的港产邪典。 “爸爸妈妈!” 正此时,一个10岁左右的小女孩跑过来,扑到傅奇怀里,撒娇道:“你们在干什么?你们陪我玩好不好?” “我们在聊工作,你先自己玩去。” “嗯嗯嗯~” 小女孩开始哼唧,她面容娇俏,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尤其眼睛水汪汪,长大了必是一双桃眼。她正是俩人的小女儿,傅明宪。 “好好好,陪你玩!” 俩人被缠的没办法,只得陪着女儿玩耍,宠溺的不得了——后来傅明宪想进圈,傅奇直接给邵逸夫打电话,傅明宪才签了tvb,又演了《神雕侠侣》的郭芙。 此刻,傅明宪闹腾一会又跑了。 石慧看女儿离开的身影,忽道:“她也大了,是不是找机会带她去bj看看?” “身为我们的女儿,当然要去bj看看,看看天安门!” 傅奇毫不犹豫。 身在这个时代,许多事已经改变。 ………… 《庐山恋》轰轰烈烈的上映了一个多月,后世应该都快下线了,现在首轮还没完事呢。 按后世的标准,怎么也得《热辣滚烫》的成绩,啊呸呸!怎么也得40亿+的程度,可惜现在粗糙,统计不了准确票房。 8月份,夏季依旧。 《太极》剧组完成了小店村和野三坡的外景,正式杀青。 (冇了……) (本章完) 第120章 焦虑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早晨,睡足了十个小时的陈奇终于舍得睁眼,抻胳膊抻腿,浑身筋骨通透,身心愉悦。就这睡眠质量,让上辈子的自己能羡慕死,上辈子不吃药根本睡不着。 在外一个多月,他回到了忠诚的302。 房间已是他专属,这一堆书那一堆书,这一把黄花梨椅子,那一把红木的圆凳——于秀丽那边已经放不下了。梁晓声、葛尤等人时常来做客,完全不知道屁股底下就是几百年前的古董,葛尤还使劲嘎吱,差点让陈奇揍一顿。 一瞧时间,都九点钟了,连忙洗漱穿衣,蹬蹬蹬下楼。 龚雪拿着个饭盒,早就在楼下等着呢,没半点生气,笑道:“我一猜你就是睡过头了,给你打了几个包子,白菜油渣馅的。” “你没多睡会儿?我都累死了。” 8月仍然很热,这一片是老百姓常来的游玩地,群众很多。 “谢谢大爷,我回来取!” “不,你应该找个保镖,我看戈春燕就挺合适的,她那八卦掌能拆祠堂。” “怎么不行,这是观众投票的。你拿了奖,我脸上也有光彩啊……” “跟领导反映,让厂里派个人专门给你看信。” 她咬了下嘴唇,鼓起i人的勇气和教养,道:“好了好了,请听我说!首先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持,我深感荣幸,《庐山恋》是全体人员的功劳,我只是做了点微小的贡献。 “你又哄我,我哪里能拿百花奖?” 陈奇三两口把包子吞下肚,算吃了早饭,骑上那辆破自行车,龚雪轻巧的坐上后座,径直出了大院。到门口的时候,传达室大爷喊了一嗓子: 京城给人的刻板印象,总是一座巨城,其实海子和山特别多,什刹海南边连着北海,北海南边连着中南海——陈奇早晚要进去逛逛。 陈奇骑了挺远的距离,到了什刹海南岸的乐春坊六号,小胡同特别幽静,他打开门锁,推开那扇斑驳的朱漆木门,二人进了院。 龚雪不想听,陈奇却蛮认真的,这帮演员一部分杀青了,一部分去《少林寺》剧组了。他们都有单位,只有计春华是盲流,等他拍完戏把他弄过来,收在身边既是小弟又是保镖,长的都吓人。 “我爸托关系找呗,不行我求老厂长帮帮忙。盖好了也是两进的格局,但肯定比原来好看,将来我的杂志创刊,正好也有个私人办公地。哎,厂里对你的房子有说法么?” “连个鬼都没有,谁看?” “……” 暂时还没有新作品的动向,如果有消息应该会发在《大众电影》上。今天我遇到大家也非常高兴,但我现在要回北影厂了,麻烦朋友们配合一下好不好?” 陈奇没强求,带着她出来,锁好门。 “呀,你不要跟我说这个!” 大家虽然不像后世那般疯狂,但凑热闹是天性,龚雪第一次遭遇这般场面,慌得不行,只能一个劲道谢谢。她投去求助的目光,陈奇跑到了外围,笑着不理。 回去的路上,二人交流想法,陈奇道:“你平时也要注意了,一举一动都代表公众形象,会被媒体和观众无限放大,出门也会不自在,到哪里都被围观。” 龚雪象征性的挣扎一下,也就任他拉着。 “那我以后不能轻易出门了?” “龚雪,又有伱一包信!一大包!” 她应了声,又道:“现在每天都有一包信,我看都看不完,怎么办呀?” 离什刹海二三百米,非常近,索性去逛逛。 没来由的,她忽然想起了在乡下看到的一只交媾的公狗。 自从那天晚上突破尺度之后,这孙子经常趁着没人的时候摸小手,她身高163左右,各方面都很娇小,这双手也是又柔又润,非常舒服。 “哎,这位同志是谁啊?你弟弟么?” 陈奇笑嘻嘻的,说着说着就去摸人家小手。 “心意收到就行了嘛,你没事多在《大众电影》上写点公开信,随便点几个人名,都能把他们乐死。如果再挑几个有代表性的问题回答一下,哎呦,一辈子都是你的死忠。” 龚雪一直低着头,脸红红的不吭声,直到感觉那只怪手得寸进尺,爬到了胳膊上,还要往肩膀、腰部进军,这才嗖的抽回来,忙道:“房子也看到了,我们走吧!” 北影厂还让你跟人合住,也不嫌丢脸?” 龚雪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小心的扶在他腰上,这是她第一次摸男人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服似也能感受到里面的结实有力。 旁人听到喊声,也纷纷凑过来,瞬间把她围住。 在经过一对男女时,女孩子打量一眼,忽然回头,叫道:“龚雪?你是龚雪么?” “你这人……我感觉你对观众不尊重!” 陈奇推着车子,俩人在海子边散步,见到好几对年轻男女,或者同样散步,或者坐在长椅上拘谨的聊天。这年头谈恋爱,基本都靠介绍,然后相亲,表面自由,实则不自由。 陈奇一边摸一边叹气,什么世道,拉个手都得找个废墟地方。 “……” 陈奇叉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道:“我自己设计的图样,先雇人把这堆废墟清理了,北房也扒了,然后开工盖房。” 回了招待所。 “感觉是不是很不一样?” …… “哇,真人比电影里还好看,《庐山恋》我看了三遍了!” “我昨晚睡得早,也有七八个小时呢,慢点,别噎着。” 龚雪还挺高兴的,她在部队住八人间,到北影厂就算合住也是双人间,陈奇却摇摇头,道:“你对自己有点信心,《庐山恋》一出,你就是最红的那一拨,如果再拿个百花奖,在国内都数一数二。 龚雪好奇的到处打量,道:“原来一定很漂亮,可惜烧毁了。” “就是猴子偷桃!” 陈奇坐在桌前,开始算账。 “这院子好大呀!” “我,我……” “嗯,有点手足无措,有点惊喜,还有点虚荣。” “先让我住招待所,然后看看有没有单身宿舍,没有的话就跟别人合住。” “我尊不尊重观众无所谓,你现在不扶着我,就是对我骑车子的不尊重。” “不烧毁我也轮不着啊!” “让人看见!” “天啊,真是龚雪!快来快来!” “拆祠堂?” 众人让开一条路,她点头致意,急匆匆的逃了出来。 “哈,说明你已经是个大明星了!” “啊?那怎么行?” “你的下一部作品是什么啊?” 男的也转回来,同样眼睛放光:“龚雪同志,你怎么在这儿,你也散步啊?我们太喜欢你的《庐山恋》了!” “哪里的施工队?” 雇人清理废墟要花钱,盖房子买材料、请施工队更要花钱,然后装修、打家具还得花钱,自己就剩一万块钱了,一种熟悉的焦虑感油然而生。 那是上辈子贷款买了第一套房子,每月要还八千块的时候,仿佛生理机能一样所产生的那种焦虑。 (本章完) 第121章 成名的红利 “给长城写了俩剧本,虽然我说白送的,但肯定会给我钱,两万港币约合六千人民币。” “《故事会》每俩月一结,固定87块钱。” “如果再写几个剧本的话,给北影厂能得几百,给香港能翻倍……差不多就够了吧?” 陈奇不知道一共要花多少钱,只知道钱越多越好,不然心里不踏实。 算来算去,还是写剧本最赚。 “唉,回来我本想休息的,结果还要工作,还是为了房子工作!” 陈奇把笔一扔,咸鱼一样躺在床上,他现在的状态像极了后世为生活苦熬的中年社畜: 白天在单位受气,回家了孩子叛逆,老爹一万八买了个保健床垫还说捡了大便宜,躺床上媳妇问你她要是变成毛毛虫了,你还会不会对她一心一意……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啊! “咚咚咚!” 正躺着,忽然传来敲门声,还伴随着一个女声:“陈大编剧,你在么?” 他蹭的一下跳起来,终于有女演员主动上门了? “哟,自己在屋干嘛呢?” 门打开,刘小庆自来熟的钻了进来,穿了一件带花的短袖衬衫,长裙子,白色凉鞋。这年头穿凉鞋,都在里面穿袜子,陈奇特别讨厌这种穿法,总觉得脚臭。 刘小庆却感觉挺美的,这一身是她最好看的夏装了。 招待所男女分开,晚上不能乱进,白天可以,因为导演经常在房间里开会,演员都要去的。不过像她这种孤身一人跑到男同志房间,到底是个猛女。 “伱找我有事?” 陈奇没关门。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啊?祝贺你《庐山恋》大获成功,我还记着当初你刚来,我就跑来问你我能不能演,你说不适合,唉,早知道我争取一下了。” 刘小庆背着手在房间里乱看,笑道:“你下部作品是什么啊,有灵感了么?” “灵感哪能说有就有,等明年吧。” “又跟我说客套话,大编剧!小才子!” 刘小庆忽然凑近,苹果似的脸蛋红彤彤的,笑道:“我想演你的戏,你觉得我怎么样?” “停停停!” 陈奇万花丛中过,这点伎俩太嫩了,不想与对方有什么牵扯,直言:“如果我觉得有角色适合你,我一定找你,如果没有,你上门也没用。 我话说明白,信不信在你,但不要再来打扰我。” “……” 刘小庆盯他几秒钟,似乎判断他是认真的还是假正经,笑道:“唉,你还真是狠心,那我走了!” 她也很直接,说走就走。 “嘁!我这玉树临风的样子,也不知道谁占谁便宜?” 陈奇锁好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刘小庆特意跑来一趟,无非就是耍耍美人计,可惜他不喜欢大脸盘子,而且她手段太直白了。 你以为的美人计:刘亦菲勾引你。 真正的美人计:那是16岁的赵灵儿扑到你怀里,叫你逍遥哥哥! ………… 随着陈奇回来,302访客云集。 有专门交流写作心得的,有约稿的,有采访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颇有几分陋室铭的风采。 其中有一个来自人民美术出版社,希望把《庐山恋》做成连环画,请陈奇写文字脚本。 陈奇对这个挺感兴趣,连环画,或者叫小人书也行,是国内非常非常流行的一种刊物。通常书本不大,横着看的。 这时期常见的有岳飞传、杨家将、四大名着、革命故事,改编热门电影也是一种。再过几年,题材就丰富了,各种武打、悬疑、凶杀故事都上来了。 连环画不仅小孩看,大人也爱看。 陈奇兴致勃勃的跟对方谈,结果一聊稿酬,顿时没意思。 “原创脚本,每条1-2块钱,少数优秀的能给到3块。您这是改编自己的作品,按照规定,每条6毛-1块钱,我们愿意给您1块钱的高价。” 连环画嘛,自然以画为主,黑白的每幅6-12元,彩色的8-22元,特别优秀的还能更多。所以这年代画连环画的都是高收入人士。 而这个一条,指的是一页图画配的文字,一两句而已,就能挣1块,外人看来很不错了。 陈奇嫌少,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他正是要挣钱盖房子的时候,便答应了。《庐山恋》顶多100页,最多也就是100块钱。 这都是托了名气的福,他现在出去也能正儿八经的宣告身份了:着名编剧! 陈奇甚至想要不要把《故事会》的笔名曝光,念头一转还是早了点,武打片热潮未起,曝光了也不一定有人买,等《太极》火了再说。 ………… “咚咚咚!” “请进!” 这日一早,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敲开了302的房门。陈奇正坐着,一下站起来了,他认识对方,但只能装作不认识,疑惑道:“您是?” “我叫王扶林,中央电视台的导演!” “哦哦,老厂长告诉我了,快请坐快请坐!” 陈奇拿了个专门招待客人的搪瓷缸子,给沏了茶,看着49岁头发乌黑显得很年轻的王扶林顿有恍惚,仿佛想起了好多故人,尤其一个叫黛玉,一个叫宝钗的…… 三年后,他会筹拍《红楼梦》。 九年后,他会筹备《三国演义》,但他是总导演,不管具体拍摄。总之,四大名着他经手了两个,是中国电视剧史上值得铭记的人物。 “老厂长应该跟你讲了,我们拍电视剧的严重缺乏剧本,我前阵子看了《庐山恋》,觉得你把大爱小爱结合的特别好,所以冒昧前来。” “客气了,您可以说说您的要求,我们开诚布公。” “好!电视剧剧本,首先要突破桎梏,不能走样板戏的路子,但主题还是要积极向上,具备正确观念。” 王扶林掰着手指头道:“像我正在筹备的《敌营十八年》,是讲深入敌后做情报工作的故事,这个主题就很正确。 其次呢,我们条件有限,你写三集就好。” “三级?尺度这么大?” “哎,尺度不能大,要适度。” 王扶林摇摇头,又道:“最后呢,不怕你笑话,我们经费也差了点,可能给不了你太多稿酬。” “电视剧稿酬没规定么?” “电视剧才刚刚萌芽,哪来的规定,都是商量着来。如果你写的质量确实好,我们也会适当提高,不能让你白受累。” “呃……” 陈奇犹豫,写电视剧比连环画累多了,钱太少了他也不爱写,道:“不瞒您说,我在盖房子,所以不是我贪钱,我确实需要。如果您能给我个承诺,一集一百块,我就答应。 当然,质量不好您退稿,我没二话。” “……” 王扶林纠结片刻,一狠心:“行,我们君子协定!” “那好,最迟一个月我把本子给你。” “这这么快?” “我写(抄)本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又快又好,以后熟了您就知道了。” (晚上有事情,要出去,今天两更,不要担心,明天四更补上) (本章完) 第122章 包青天 陈奇梳理了一下手头的工作: 先是《庐山恋》连环画的脚本,这个最容易,一天就能搞定;再是一个电视剧的剧本;然后还有电影的新剧本,以及《太极》的后续任务。 他决定先把电视剧完成。 现在国内电视剧的题材很少,大家不知道哪里会犯忌讳,可着安全的来。什么叫安全呢?革命题材最安全,跟着是名着,还有伤痕题材,现实小市民题材,古典演义题材。 陈奇考虑了一下革命,然后刷掉了,他脑子里都是后世的经典剧。而后世的那些“革命剧”,放到现在都是“反革命”。 要知道,当年上过战场、搞过谍战的老革命还活着呢,且身居高位。 你真把八路军军官拍的跟土匪似的,国党特务个个有情有义,我党情报人员在人性中挣扎,搞革命的同时顺便还谈谈恋爱……那不上赶着被毙嘛! 思想解放不是一蹴而就,时代不一样。 名着直接省略,伤痕他不想写,现实小市民么……诶?陈奇眼睛一亮,咱来个《情满四合院》,让朱琳演秦淮茹,后世的同人文不得爆炸啊?! 啧啧! 他压抑住蠢蠢欲动的脑洞,大笔一勾,勾在了最后的古典演义上。 什么岳飞传、杨家将、呼家将、狄公案这些,也是比较早解禁的,因为它们传扬的是忠君爱国,清正为官,惩奸除恶,主题是正确的。 “写什么呢?” “他让我写三级,我就写三级,我是那么听话的人么?” 陈奇思索了一会,又是神思如泉涌,灵感如尿崩,刷刷刷下笔开整。 《包青天》! …… 陈奇想写一个单元剧,一个大案子是一个单元,剧情相对独立。 这年头电视剧制作条件差,确实拍不了太长,他计划写六集,第一个案子当然是大名鼎鼎的铡美案!铡美案流传已久,为了让王扶林心甘情愿的拿稿费,他又往里加了点东西。 这年代电视剧跟后世不同,充实程度和节奏感妥妥吊打。 《西游记》小时候感觉好长好长,总也看不完,后来发现人家才25集。像第8集《坎途逢三难》,一集讲了三件事:大战黄风怪、收沙僧、几位菩萨戏弄猪八戒……搁现在能水20集! 所以这六集《包青天》,陈奇能装很多内容。 他写的非常顺,基本三天一集,十几天就搞定了,联系王扶林时给对方吓一跳,急匆匆又赶到招待所。 “包青天?” 王扶林一瞧这个题材,不置可否,再一看开头:“秦香莲?” 他皱了皱眉,这小伙子怎么拿古典演义白嫖稿费啊,秦香莲铡美案,戏曲里都唱的,谁不知道?? 但他没做声,一言不发的继续看。 秦香莲带着俩孩子进京找丈夫,陈世美已经当了驸马,不认他们,秦香莲听说包拯铁面无私,便去告状,列数陈世美五行大罪。 包拯证实她身份,表示如果证据确凿,陈世美最后会被铡。 但她只想要回丈夫,不想让人家死,就不告了,带着俩孩子在周边的一个小镇落脚。而刚巧,这个小镇发生了一桩奇案,开封府负责此事。 这个案子,是陈奇从《少年包青天》里摘来的,隐逸村的干尸之谜——许多小伙伴的童年阴影。 大概意思就是:有六具尸体,每具尸体截取一部分,再拼凑成了第七具尸体,让人误以为死了七个人……这个手法,出自日本动漫《金田一少年事件簿》。 《少年包青天》也是抄的。 陈奇把这个内容搬过来,作为大案中的小案,以体现包拯断案如神,不然他光斩个陈世美,只能说刚正不阿、不畏强权,并没有智慧的成分。 这孙子只给王扶林拿了三集剧本。 王导正看在兴头上,刚看到包拯破了干尸之谜,要揭秘呢,咔嚓,没了! 哎呀! 49岁的王导心脏病都要犯了,急道:“后边呢?”“没了!” “怎么能没了呢?” “三集剧本就这么多,写到哪儿算哪儿!” “你这,这,这不行啊!” 王扶林脑筋一转,也反应过来,无奈道:“只要故事好,我们完全可以商量,但你不能断了啊!伱先拿出来,我看看。” “……” 陈奇撇撇嘴,又跟孙子似的拿出三集。 王扶林就跟看网文看到大高潮,突然断了,又突然接上了一样,跌宕起伏的,待看包拯如何揭秘,六具尸体如何变七具,忍不住拍案叫绝。 “妙啊!妙啊!” 他不停的拍桌子,赞道:“我就说还是找年轻人,果然与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同,你怎么想出来的?” 破了这个案子,正好陈世美派人来小镇杀秦香莲,被展昭所救,包拯又将其带回开封府。见丈夫如此狠心,连孩子都要杀,秦香莲决定继续告。 跟着公主跳出来,各种恶毒女二,但陈世美还是被押在了大堂上。 公主把太后请出来,太后亲自跟秦香莲说,秦香莲只得屈从,谁知公主得寸进尺,不准对方的孩子姓陈,惹怒了包拯,一定要铡陈世美。 《包青天》的高潮是什么? 就是各路权贵人物拼命阻挠,包拯摘掉乌纱帽,请出尚方宝剑,吼的那一声:“开——铡——!” “好!” 王扶林又跳起来,这是看爽了。 但爽过之后,又有犹疑,道:“小陈,这个写法会不会太娱乐化了?” “那如果让你们自己拍包拯,你们会怎么拍?” “当然是收集资料,尽量写实了,古代有很多关于包拯的记载。” “如果你们根据史料拍,那我没话说,如果你们去找《包公案》《三侠五义》这种,它们本来就是通俗啊,换句话,其实就是娱乐。 你们根据娱乐拍,然后要写实?这不自相矛盾么?” 陈奇顿了顿,道:“我觉得写实可以放在服装、道具和场景上,没必要塞进主题里上纲上线,它本来就是通俗作品。” “……” 王扶林沉吟片刻,道:“这个本子我要了,无论拍不拍我们都要了。我回去跟台里商量一下,有决定之后再告诉你。” “这样也好。” 陈奇送走了王扶林,狠狠抻了个懒腰,六百块到手! 电视剧现在没啥影响力,金鹰奖都没创办呢,只有个飞天奖。要等到80年代中期才起势,90年代初火遍大江南北,因为那时候电视机也多了。 而那会电影衰落,对比很鲜明,电影明星开始干不过电视明星。 然后就是煤老板的故事了…… 陈奇对现阶段的电视剧不怎么上心,赚点稿费而已,他也不想让龚雪去拍,有失咖位。 “什么何晴、陶慧敏、何赛飞都可以来试试,还有龚雪的妹妹龚莹,她妹妹后来也当演员了……” 陈奇摸了摸下巴,忽地一拧眉毛:娘的,她妹妹好像都比我大! 第123章 精神病 “咚咚咚!” “请进!” 陈奇敲开了汪洋办公室的门,老头正在里面吞云吐雾,抽的是自己做的卷烟,弄点烟叶子,白纸一卷,点上就能抽。 “给中央台的剧本写完了?” “写了个包青天,拿回去研究了,让他们研究吧,反正我卖出去了。” “哈哈,你小子最近掉钱眼里了!就你买的那院子,放在几年前直接给你定个黑成分。” 汪洋把剩下的一半烟掐了,叹道:“我想了好几天了,怎么才能绕过中影,把《太极》送出去,最后只有一个办法,先斩后奏!” “同意!” 陈奇点头,笑道:“我想的也是先斩后奏,总得有人开先河,那就从我们来。” 首先要清楚一个概念,《太极》要赚外汇,这个外汇是要上缴国家的,无论北影厂、中影、电影局乃至文化部,都拿不着。 那关键就在:必须得让大家知道,这个钱是咱们挣的!不然就白拍了。 而发行权偏偏在中影手里,所以问题就变成了如何绕过中影,自己去挣这份钱? “好在新政策施行,我们握有《太极》的版权,只要能送出去,就可以跟海外片商谈,中影来找麻烦,我去跟他们骂架!” 汪洋乐呵呵的,很享受跟对方斗争,道:“我的办法是先卖到香港,左派的独立性很高,让长城买去在香港放映,我们以参加宣传活动为由,申请去香港。” “您的意思是,在香港往海外卖?” “对!” “香港的辐射范围应该也不大吧,我觉得最好直接去欧美。” “欧美就难喽,伱有法子?” “我听说欧洲有很多电影节,咱们能不能去参加?”陈奇提议。 “电影节……” 汪洋一愣,沉吟道:“无此前例啊!而且电影局管这个事情,想出去,必须他们先同意,然后外事部门同意,否则我们连国都出不了。 我去打听打听情况吧,现在主要还是把《太极》做好。” 商量了一会,陈奇告辞。 回招待所取了一包在华侨商店买的食品,然后去剪辑室。 不太宽敞的屋子里,一位50多岁的老剪辑师正在奋战,李文化坐在他旁边,不时交流几句,转头道:“小陈,你来了!” “嗯,给傅老师带了点东西!” “怎么又带东西,我可不吃你那套,赶紧拿走!” “您刚得了小孙子,这都是给孩子的营养品,您不要我还没地方处理,那我就扔了。” 陈奇笑嘻嘻的把东西放在老师傅脚边,老师傅哼了声,嘟囔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我早看透你了,一送东西就对我指指点点,我是剪辑师你是剪辑师啊?” “您是啊,但我是编剧,也有些想法蠢蠢欲动嘛!” 武打片的成败,剪辑占一半。 剪得好的片子,能把不会功夫的演员都变成武林高手,而且镜头的切换、节奏感、凌厉感,都很讲究的。 北影厂的老人一般都很讨厌陈奇,但他有钞能力,谁跟钞能力过不去啊? “这段能不能这样?” 此刻,他又开始指指点点了,道:“陈少梅教杨昱干练功,冲他扔小石子,咱别弄个长镜头,多切换,啪啪啪那种。” “什么啪啪啪啊?”老师傅无奈。 “扎马!” “腰要外松内挺!” “抬胳膊!” “手腕高两寸!”“抱元守一,心神宁静,波澜不惊!” “她每说一句,就切到小石子打在杨昱干的相应部位,说一句切个镜头,说一句切个镜头,快速凌厉,再配上小石子打击的声音,这就叫啪啪啪啪!” “……” 老师傅有心反驳,但看了眼进口保养品,算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 “又有你一包信!” “谢谢大爷,我回来取!” 与此同时,龚雪骑着某人的二八大杠出了北影厂,她自己没有自行车。 北影厂这一片挺偏僻的,周围没什么营生,她进厂以来也交了几个朋友,平日招待所、食堂两点一线,除非有必要就不想出门。 今天是去街里逛逛,给妈妈买生日礼物。 她去了王府井那边,买了一条丝巾,自然又受到了热情群众的围追堵截。下午的时候回程,她刚骑到北影厂附近,忽听背后有人喊:“周筠!” 嗯? 她停下车子回头,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小跑追着,眼中放出异样的神采:“周筠!真是你啊,我等你好久了!” “这位同志,我们认识么?” “我给你写了好多信,我说周日会在北影厂门口等你,我每个礼拜都来,你一直没出现,我还以为你不理我呢!” 啊! 龚雪忽地想起来,在河南看过的那封莫名其妙的信,就是这个人。 “我在外面拍戏,刚回来不久。” “我知道,我理解你,我已经看了六遍《庐山恋》了,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终于见到你了!你本人比电影里还漂亮,你想象不到我有多么喜欢你,周筠!” 龚雪有点害怕,同时注意到对方一直叫的竟然是角色名字。 “谢谢你,我得,我得走了!” “不不,你不要走!” 她骑上车,男子在旁边跑着跟随,嘴里说着颠三倒四的东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你多陪我说说话!我寄给你的粮票你收到了么,你看看我!看看我!” 他居然伸手去拉自行车的后座。 “同志,你过分了!” 龚雪一激灵,差点摔倒,她抬眼看见大门口,撒腿就往前跑,喊道:“大爷!大爷!” “怎么了?” “有人跟着我!” “嚯!” 平日无精打采的大爷瞬间来劲了,摸了一把枪出来,没错,枪! “小崽子,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跑这撒野!” “说!你哪个单位的?” 大爷把黑黝黝的枪口一亮,物理治疗的法子还是好用,男子顿时停住脚步,身体丝滑的一转,撒丫子就跑。大爷追了几步,喘着气回来了:“老了,年轻那会我上去一个飞踹,还能让他跑了?” “谢谢您啊,刚才吓死我了!” “那人你认识么?” “不认识,就给我写过信。” “哦,以前偶尔也碰上过,跟精神病似的,把你们电影明星当成自己媳妇儿,甭问,那人肯定没媳妇儿!” 大爷不屑一顾,进了传达室深藏功与名。 他隶属北影厂保卫科,这年代的保卫科都懂,56冲啊、半自动步枪啊、高射炮啊,啥特么都有。民兵就更夸张了,可以把枪带回家的,小孩子都拿着玩。 武德充沛! 第124章 见义勇为 后世有个词,叫私生饭。 指一种极端的粉丝,偷窥、跟踪、偷拍,以侵犯明星隐私为荣。 龚雪碰到的那家伙,要是私生饭或者坏人倒还简单了,但那人明显有病啊,有病的人无法预知。她心砰砰跳,一阵后怕,回了房间冷静一会,忽地又瞪大眼。 连忙翻找那些未看的信件,一封封撕开,忽然哗啦一下,真的掉出几张粮票,还有纸币。 “阿爹里个娘咯!” 龚雪又彪上海话,坐在地板上郁闷至极,这叫什么破事啊? 观众给演员寄粮票,还寄钱,传出去让自己怎么做人?就算自己退回去,可怎么退,还得跟那人见面么?噫!她可不想见那精神病。 “……” 她愁了半天,蹬蹬蹬跑下楼,坐在招待所楼下等。 这一等就到了傍晚,陈奇终于从剪辑室出来了,见状道:“怎么在这坐着?” “你跟我来!” 龚雪把他叫到僻静处,拿着粮票和钱,把事情讲了一遍,道:“我该怎么办呀?报警好不好?” “这性质就是流氓罪,公安会来调查,大家围观,就算公安把人抓住了,过后怎么办?不知道的还以为把你怎么着了呢,还有这粮票和钱,都是证据……人家会说,哎呦喂,龚雪收了东西就跟人家巴拉巴拉……” “那,那……” 她听得小脸惨白。 “不用怕,我来处理吧,我告诉你怎么做就怎么做,配合我就行了。” “伱说的那么轻松,这可是大事!” “这叫小事,大事你还没见过呢……” 陈奇耸耸肩,凡凡、赵军旗那种才叫大事呢,可惜赵军旗没把她关进去。 ………… 又是一个礼拜天。 上午时分,龚雪略显忐忑的从北影厂出来,一个不着调的女记者背着包,在门口等她。 “于记者你好,初次见面!” “你好你好!” 于佳佳赶紧握手,握住就不撒开,啧啧有声:“真好看呀,比银幕上漂亮多了,那小子小牛吃老草……不是,那个小马拉大车,也不是……呃……” 她拍着脑袋,想不出一句形容词,文学素养极其低下。 龚雪皱眉,虽然陈奇提醒了这个女人不靠谱,但没想到刚见面就这么不靠谱,道:“今天麻烦你了,我们随便走走吧?” “好好,我本来也想采访你的,正好趁此机会。” 俩人顺着北影厂外面的一条小路溜达,于佳佳十分自来熟,熟到让龚雪有点害怕,莫非也是个精神病? 而在不远处,一个隐蔽的角落。 陈奇、王群、戈春燕、黄秋燕正蹲在那里,他们在《少林寺》没有戏,就回武术队了,今天休息被叫了出来。 “你别吃了,吃得我心烦!” 王群有点紧张,拍了一下黄秋燕的脑袋,黄秋燕嗦着冰棍,道:“不吃就化了,浪费不好。” “一会你肚子疼,打不过人家别怪我。” “哪有那么容易肚子疼?我们四个练家子蹲他一个,他祖上都冒青烟了。” 黄秋燕哼哼唧唧的,又问:“小陈哥,我们在外头打架,会不会被开除啊?” “这叫见义勇为,我送个锦旗去武术队,还得表扬你们呢……你们二话不说就跟着我来,我还真有点感动,过后请你们吃顿好的。”陈奇笑道。 “客气什么?我们早认你当老大了。”黄秋燕心直口快,王群点头同意,戈春燕表情冷冰冰的,道:“可惜不让带兵刃,不然我把我那套子午鸳鸯钺拿来了。” “别别!您要给人家分尸啊!” 仨人暴汗。 子午鸳鸯钺是八卦的独门兵器。 那些所谓传武,其实很多都得拿兵器的,古人傻啊,有兵器不用,拿拳头比试? 这么说吧,我们常见的那种八卦掌,脚步游来游去,双掌划来划去的,似乎没啥威力,但手里要拿着鸳鸯钺再比划呢…… 那边,俩人还在溜达。 龚雪对于佳佳很好奇,问:“于记者,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给中青报写了一封信嘛,我就去采访他,一见如故,投缘的不得了,我们好像上上辈子就认识了,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真羡慕你这种开朗的性格,我就很闷的。” “人家喜欢你这样温温柔柔的,我们都是会来月经的活李逵!” “您,您也太直白了。” 龚雪哭笑不得。 “这就叫直白?我问你,你俩进展到什么程度了?亲嘴儿了没?” “您说什么呢!” “那就是没有了,拉手了么?” “……” 龚雪低头不说话,于佳佳撇嘴,道:“这样就对了,男人太容易得手他就不珍惜,你就拖着他,好像要给了,诶我偏不给,等他急了又作势要给,诶我又不给了……” 龚雪捂着耳朵不听不听,仿佛受到了精神污染,陈奇说这个女人没对象,没结婚,怎么满口黄色呢? 俩人溜达了半天,那人始终没出现,正当于佳佳不耐烦时,忽听有人喊:“周筠!” 嗯! 她像个滑稽表情包似的回头,果然见一个男人跑过来,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只对龚雪道:“太好了,你知道我礼拜天会来找你,你特意在这里等我是不是?” “这位同志,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这种行为已经打扰到了我,请你不要再来了。” “你在撒谎,你不想见我为什么在这里等?” “周筠!周筠!” 啧! 陈奇没眼看,在这个思想与行为一片混乱的年代,发生什么破事都不奇怪。 就像真实拍过《庐山恋》的张瑜,当时有个女贼冒充张瑜给一位着名男排运动员汪嘉伟写情书,汪嘉伟还相信了,你来我往情意浓浓,送了不少礼物,还跟自己的女朋友分手了。 俩人“交往”了半年多,直到女贼落网供出了这件事。 “小陈哥,上不上?”黄秋燕着急道。 “再等等,等等……上!” 黄秋燕蹭的就蹿出去了,她没带双刀,但身形灵活,砰一脚踹在那人的腰间。那人一趔趄,见有人阻挠,精神病愈发发作,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王群挡在黄秋燕跟前,他们是练套路的,但力量、速度、敏捷性肯定比普通人强,三对一,打不过可以去歇菜了。 戈春燕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那人身后,一勾对方的脚腕,手再一掏。 “啊!” 一声惊天惨叫,那人瞬间丧失了反抗能力,倒在地上抽搐像一只上岸的鱼。 咝! 龚雪浑身一抖,亲眼见识到了啥叫拆祠堂,果然不同凡响。 “太谢谢你们了!英雄们!” 于佳佳夸张大叫,道:“我是记者,我可以作证,走走,把这个流氓分子扭送公安机关!” 第125章 公关 “我今天是来采访的,约她在外面走走,因为想拍几张好看的照片。” “我们聊得很开心,结果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突然冲过来,喊着周筠周筠,死缠着她不放,还要动手拉扯。当时我们都吓坏了,你看他身强体壮的,我们哪能对付的了?幸好这几位壮士拔刀相助,才救了我们! 像这种败类,就应该马上关起来,枪毙五分钟!” 北三环中路附近的派出所热闹起来,一位记者,一位着名影星,一位着名编剧,几位武术冠军齐至,押送了一个耍流氓的家伙。 于佳佳把工作证拍在桌子上,态度嚣张的描述了一遍经过。 陈奇也道:“我约几个朋友来厂里玩,正好看到这一幕,不能不帮忙吧?” 龚雪做不到面不改色的撒谎,只是一副被吓坏的样子。 “……” 警察做完了笔录,小事情,事实很清楚了,就是想耍流氓未遂,被见义勇为了嘛! 这是个野蛮粗犷的时代,还手即互殴的风气尚未形成,打死人贩子都是常有的事儿,热心市民扭送违法分子来派出所,也很常见。 何况一个个还那么有身份。 警察也不敢怠慢,道:“我们已经了解情况了,感谢几位,你们可以先回去了,如果有情况会再联系。” “他会怎么处理?”陈奇问。 “我们会联系他的单位,调查清楚后,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 工作是保不住了喽,说不定还得判。 这算好的,三年后严打,直接毙。 那个男人并没被揍得怎么样,戈春燕一记拆祠堂也很有分寸,只是精神萎靡,像泄了气的皮球,这会见他们要走,忽地又喊:“她!她收了我的粮票和钱!她不能走!” “嗯?” 警察转头,问:“你们还有财物往来?” “我根本不认识他!我每天都收到好多信,偶尔有夹着粮票和钱的,我早就上交由单位处理了,我也不知道是他寄的,您可以去厂里求证。” 龚雪斩钉截铁。 “哦,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几人出来了,龚雪在里面还很坚强,出了门就软,她有童年阴影,很怕面对被审问的这种情景。陈奇扶住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那家伙以后不能来纠缠伱了。” “再来我们还揍他!”黄秋燕道。 “不用担心,明天我把稿一发,先把事情说清楚,这个事就定性了,谁也脏不了你。” 于佳佳难得说句人话,问:“陈奇,你请我们去哪儿吃?” “去那个那个,号称京城第一家个体户的!” “我知道,悦宾餐馆!” ………… 悦宾餐馆在东城的翠花胡同。 刚开业不久,是京城第一家正式的个体户,老板叫刘桂仙。 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个体开餐馆,最麻烦的就是材料怎么弄?诶,刘桂仙可厉害了,工商局的干部提着米袋子、端着锅盆给她寻米找豆腐,还给她做担保向银行贷款500元买了台冰箱…… 因为她做过花帅的保姆。 陈奇对这个地方也很感兴趣,领着几人屁颠屁颠的过来,在胡同里的小餐馆,里面只有四张桌子,没有雇员,只有老板一个人。 “几位同志是吃饭么?” 刘桂仙招呼道。 “吃饭,怎么没客人?” “我这平时客人少,都是华侨大厦来点人,一般人也不舍得下馆子。您看看,墙上那是菜单。” 陈奇一瞧,对虾5元,鱼香肉丝1.6元,炒土豆丝0.68元…… “肉菜一样来一个,再随便炒俩素的!” “好好好,您稍等!” 刘桂仙头回见着这么阔气的,比华侨大厦的还阔气,忙不迭的去炒菜了。没多久,饭菜陆续上桌,味道真不错,给花帅当保姆手艺当然得好啦…… 肉菜都是平时难吃到的,几人大快朵颐。 “春燕姐,你今年21岁了吧?”陈奇忽问。“嗯,怎么了?” 戈春燕酷酷的表情。 “你们武术运动员一般多大退役?” “看情况,伤病严重的直接就退了,正常来讲得到25岁之后,那已经是老运动员了,可以考虑当教练什么的。” “那你退了准备干嘛?” “我?” 戈春燕想了想,道:“我应该当教练吧,多培养几个冠军。” “如果有机会,你们从武术队退了可以来帮我,签到我的,呃……怎么讲呢,就是我给你们发工资,发片酬,发奖金。” “你要当资本家啊?”黄秋燕唔唔道。 “我想组个团队,既然你们今天承认我带头了,我自然想领着你们做番更大的事业。多拍戏,多赚钱,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你们都是大明星!” “哦,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跟你一块拍电影有意思,我肯定去!”王群道。 “我也去!” “那我也去吧!” “哈哈,好,咱们以水代酒干一个,连同计春华、熊欣欣、孙健魁那份。” 几人煞有介事的干了一个,龚雪好像明白了点,问:“那李连结退役很难哦,他才17岁。” “一人拿五块金牌,谁舍得放他走?再干十年吧!” “那岂不是浪费了?” 大家议论着,陈奇没吭声,李连结拍完《少林寺》就想走的,武术队肯定不干啊,最后以一种超常规的方式达到了目的。 ………… 折腾了一天,回到北影厂都晚上了。 俩人没上楼,又在招待所附近的那条小路说悄悄话,那盏孤零零的路灯依旧昏黄幽静。 “我没事了,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只是一时间被吓到了。” 龚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道:“你好像总有法子解决各种问题,你脑子是怎么长的呢?” “这叫公关,很简单的。警察进厂调查,肯定风言风语,我们主动去,性质就不一样了。明天小报再写一写,面子里子都有了。” “什么小报,佳佳听到要揍你的。” 龚雪掩嘴笑,然后又见这个家伙往前凑,自己的后背又贴在了路灯杆上,她已经不怎么慌了,只是害羞:“以前没觉得你坏,怎么你现在这么坏?” “我要是一动不动,你就该怀疑我有病了。” “歪理!你不许过分。” “我这么累,抱一下总可以吧?” “……” 龚雪眼睛低垂,看着地面晕黄的光,小兔子一样呢喃:“就一下。” ………… 第二天。 于佳佳弄了个骇人听闻的标题:“着名影星龚雪白日遇袭!!” 直接把对方描述成了一个精神病,看了《庐山恋》对女主角念念不忘,当街袭击,幸好几位侠义之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龚雪摔倒在地,竟然擦破了皮! 然后简单提了下粮票和钱,呼吁影迷要理智,不要送这些东西,可以献爱心送给有需要的人。 观众那个心疼啊,慰问信像雪片一样刷刷飞进北影厂,把那个精神病骂的狗血淋头…… 陈奇也信守承诺,真做了一面锦旗挂到了武术队,写着: “见义勇为尚武精神永存,品德高尚堪为青年楷模!” (冇了……) 第126章 李翰祥 “您看能不能这样?” “不要全景,只剪杨昱乾的手部动作,一顿忙活,镜头再一转,枫花恋已经被吊了起来。” 剪辑室内,陈奇照例与老师傅友好沟通。 老师傅经过这些天的深入,对《太极》也有了解,确实感觉这种“快速凌厉”的风格更好看。 他姓傅,因为在外面接私活被厂里人举报了,导致入不了党。入不了党,某些职称啊、待遇啊就没了,老头心里恨着呢,看谁都不顺眼。 但他拿人手短,跟陈奇相处的还行,偶尔也聊聊天,慢慢竟然觉得同命相怜,因为都被小人举报嘛。 “可以这么剪,不过你们这个捆绑手法很奇特啊,在哪里学的?” 老师傅看着素材画面,枫花恋是个忍者,擅使飞爪、绳索之类,与杨昱乾打斗,最后被用一种名为“绳艺”的方式给捆绑起来,吊在了房梁上。 这自然是陈奇的主意,他上辈子玩过,不是,看别人玩过…… “李文化导演弄的,我也不知道,就这么剪吧。” 他照常甩锅,俩人正研究着,忽有人从外面进来,道:“小陈,厂长让你去一趟。” “哦好!” 陈奇站起身,出了剪辑室,直奔主楼,在楼下瞧见一辆小轿车停着,心中疑惑:谁来了? ………… 厂长办公室里,汪洋正在招待客人。 浓眉小眼,戴着黑框眼镜,皮肤黝黑,嘴巴很大,穿着一套体面的西装,打领带,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儒雅和狡诈这两种气质同时浸透在他身上。 他叫李翰祥,今年54岁了。 生在辽宁,长在京城,学画出身,年去了香港杀入影坛,是开宗立派的人物,香港数一数二的大导演。 代表作《江山美人》《梁山伯与祝英台》《倩女幽魂》《大军阀》《风月奇谭》《金瓶双艳》等等,成龙还在《金瓶双艳》里打酱油,讲西门庆、潘金莲的故事嘛,成龙演那个卖梨的郓哥。 这部片如实还原了“潘金莲倒挂葡萄架”的场景:金莲张开大腿被绑在葡萄架上,西门庆坐在对面瞄准,把提子扔进她嗯嗯里面…… 关于李翰祥的辉煌不赘述了,只说他古典艺术造诣极高,对历史戏有强烈的追求,但在香港那种地方拍不出真正的历史戏。而且他卖身邵氏,邵氏都懂的,得挣钱啊。 李翰祥一好古典,二好风月。 为了迎合市场,他将二者结合,创造出一种独特的类型片:古典风月片。 香港在80年代后期才有了分级制度,那会才叫三级片,在此之前都叫风月片。所以古典风月片,说白了就是古装三级片。 李翰祥拍这玩意拍了好多年,直到1978年,他秘密北上探亲访友。 那会就来过北影厂,见过汪洋,大陆同行极力劝他回来拍戏,李翰祥也想拍点真正的古典电影,于是欣然同意。 最早选的是老舍《茶馆》,准备与北影厂合作,但考虑再三怕拍不好,然后又看上溥仪的《我的前半生》,但官方递话,说书里的某些人还活着呢,尚未盖棺定论,建议另选题材。 挑来挑去,李翰祥决定拍慈禧的这段历史,即后来的《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 去年已经定了,与长影厂合作,合同都签了。结果长影厂经费出问题,掏不出钱来,这边迟迟没有进展,邵氏那边又催他续约。 李翰祥也得挣钱糊口嘛,只得先回香港,继续为邵氏拍戏。 “老厂长好久不见,您还是那么硬朗!” 他一口流利的京城话,十分善谈,道:“这次荣宝斋(卖文房四宝的老字号店铺)30周年庆,各路贤达200余人齐聚一堂,我有幸也被邀请,这才再度北上,顺便来看望您。” “你对古玩一道颇为精通,正应该去看看,我就什么也不懂,去了也是白去。” 汪洋没抽卷烟,抽李翰祥带来的外国香烟,感觉劲头小,道:“伱那个戏有进展了么?” “还没有,大陆这边迟迟拿不出具体方案,我也没法开工。剧本已经写了几稿,我明天去拜访一下那位剧作家,后天就回去了……唉!” 李翰祥有点落寞,叹道:“我与邵氏又签了十部片约,给人家打工去吧。” “还拍你的风月片?” “不然呢,风月片有市场,邵逸夫那个老小子从不亏本。对了,听说贵厂拍《茶馆》了?” “谢添导演的,人艺原班人马上阵,于是之、郑榕、蓝天野、英若诚、黄宗洛全在。” “停停,您这是馋我!” 李翰祥自嘲的笑了笑,道:“人名气一大啊,就惜身,我怕拍不好《茶馆》,砸了招牌。听您一说又后悔,早知道当初坚持拍《茶馆》了。” “咚咚咚!” “请进!” 正此时,陈奇敲门进来了,一瞧沙发上那人非常惊喜,哦哟,这不李翰祥李黑子(皮肤黑)嘛? 但他得装作不认识,道:“厂长,您找我?” “小陈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位香港的大导演!” 汪洋笑呵呵的站起来,亲自给引荐,道:“这是厂里的一位年轻编剧,给长城写了三个剧本了。” 李翰祥自持文人,心高气傲,如果汪洋说《庐山恋》,他肯定不在乎,但说给长城写了三个剧本,不免瞧了瞧陈奇,颇感意外。 “你今年多大?” “20岁!” 20岁! 李翰祥挑了挑眉毛,算是同意他有资格坐在这了,自己20岁的时候可没这么牛逼。 陈奇暗自翻白眼,嘁!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狗屁倒灶的事没少干。但不用讲究这个,李翰祥那点行为,充其量是文人的私德有亏。 他不是跟邵氏签了十部片约么? 没完成就北上拍《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邵氏把他举报了,李翰祥被港台封杀,只能来大陆拍戏——还赠送一个梁家辉,所以也是统战对象。 此刻,李翰祥打量着这个小年轻。 殊不知,对方正想着怎么收他。 汪洋有意让陈奇在大导演面前多露露脸,笑道:“你别看他年轻,也喜欢收藏老物件,他屋里就放着两张,呃,清朝还是明朝来着?” “明朝的两把椅子。” “对对,还有旧书什么的,堆的满屋子都是。” “哦?你也好此道?” 李翰祥眼睛一亮。 “略懂略懂,平时没事就去逛逛,现在很多好东西散落民间,还有人家拿乾隆的瓷器腌咸菜的,看着心痛。” “正是如此啊!我辈有义务收集起来,好好保管,不使明珠蒙尘!” 李翰祥收藏了一辈子古董,临死前都托付给马未都了——马未都自己说的啊,这会坐不住了,道:“机会难得,去你那里看看椅子?” (本章完) 第127章 老色批和小色批 李翰祥的性格放荡不羁,给孩子们取名,女儿分别叫Margaret、Mary、Merisa,儿子叫Michael,一水儿“M”打头。因为他是东北老铁,爱说“妈了个巴子”! 他还教小孩唱荤段子,夏天光个膀子,戴大金链子,特社会——诶,果然是东北人的基因。 此刻,他说去看椅子,马上就得去,陈奇只好带他和汪洋到了302。 “这收的好啊!” 他进门就瞧见那把明代的黄花梨圆后背交椅了,几步跨过去,蹲下就开始摸索,比摸女人还温柔,嘟囔道:“如意开光透雕螭龙纹,麒麟、宝葫芦、山石、灵芝……踏床也保存的这么好,还是嵌铜的,好椅子!好椅子!” 他转过身,直接改了称呼:“小友,你出手么?” “要是您的,您出手么?” “我出高价!” “我不缺钱!” “唉,可惜,可惜……” 李翰祥甚是遗憾的摇头,又看了看那只红木凳子,这个品相一般,跟着转了一圈,对满地的旧书产生了兴趣,拉着陈奇开始聊。 汪洋对这些玩意不懂,陪了一会就走了。 陈奇见状,忽然从书堆里翻出半本残缺的旧书,道:“厂长在,我不好拿,您是大家,请您指点指点!” “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是禁书……” 李翰祥聪明的很,接在手里一瞧,大笑:“《灯草和尚》!哈哈,我居然能在大陆看到这种书。” “我按斤买的,回来一翻翻出来了,可惜缺了不少。” “这应该是民国的石印本,价值不高。我收有一套光绪年间的刊本,那才叫好东西,最好的是清素白纸抄本,被特娘英国人抢走了!” 李翰祥果然深谙此道,说起来如数家珍,陈奇不时哄几句,恰被搔到了痒处。 “你这《灯草和尚》缺了一半,但也没必要看,无非就是和尚进入杨府,与杨夫人、女儿、丫环淫乱无度,成天乱搞,下乘的很。 在古典风月演义里,《灯草和尚》上不了台面,《金瓶梅》才是一等一的好书!” “因为它是人文世情?”陈奇笑道。 “小子伱很懂嘛!” 李翰祥拍拍屁股,特自然的想坐那把交椅,被陈奇阻止,当做无事发生一样又坐在床上,道: “古典风月分三等,第一等《金瓶梅》,上至专政的太师,下至官僚恶霸、地痞流氓,它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世情社会,男人女人深陷其中,扭曲啊、挣扎啊、堕落啊,真正要看的是这些,色情只是点缀。 第二等,李渔的《怜香伴》,讲两名女子以诗文相会,互生倾慕,想方设法长相厮守,这是了不起的思想。 第三等就是《灯草和尚》《肉蒲团》这些,为了淫而淫,通篇下流,只在结尾勾一笔,说什么因果报应云云,立意低劣。” “所以您拍的风月片,也是按照第一等标准?”陈奇又开始瘙痒。 “风月片重在人物内心的刻画和伦理精髓,做到淫而不荡,艳而不俗,以风月艳事铺陈,尽诙谐之能事,在嬉笑怒骂之余,我讲的其实都是那些传统道德,伦理观念,用以规劝世人啊! 可惜香港的观众只当色情片来看,唉……” 李翰祥长叹一声,高处不胜寒。 “听您这么一说,我都想写个故事了,可惜大陆环境不允许,别说风月,连亲嘴都能闹的沸沸扬扬。” “哦?你也有志于此?” “不算吧,只是觉得挺有意思,有机会想尝试一下。” 陈奇顿了顿,道:“我最近看了些稗官野史,发现唐朝有个叫鱼玄机的女子,才情高绝,与温庭筠相交,又与人做妾,又出家做道士,又杀了自己的婢女。 她有一句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我想,如果能把她写出来,一定会很有故事。” “……” 李翰祥眼睛一亮,他自诩才气过人,绝大部分只用自己写的剧本,包括《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也是别人写了几稿之后,他自己又写了一个最终稿。 那些古典传奇,民俗演义,什么金瓶梅啊、杨乃武与小白菜啊、风流乾隆啊,他都拍过了,但真没想到鱼玄机这个人,太冷门了。 此刻听陈奇一讲,也来了兴趣,道:“你如果真写了,务必给我看看。” 李翰祥心情颇为愉快,这次来大陆是参加活动的,没成想认识了一个意趣相投的小朋友,对方看着是个处男,聊起天来却一点不像,让他也颇为不解。 “好了,我得告辞了!” “我送您!” 李翰祥往外走了两步,抹身道:“那把椅子真的不卖?” “您要是拿东西交换,我可以考虑,卖是肯定不卖。” “哎,年纪轻轻鬼精鬼精的!” 李翰祥出门下了楼,又去跟汪洋告别,坐着小汽车走了,人家香港大导演,当然住华侨饭店了。 ………… 陈奇觉得很惊喜,意外跟李翰祥打上了交道。 《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要2年后才开拍,人家剧本已经写了三稿,最终稿是在这三稿的基础上整理出来的,自己掺和不进去,也不想掺和。 他只想卖个剧本给对方,挣点钱,然后套套交情,把这个人拉住。 李翰祥本身才是最重要的,还买一赠一带个梁家辉,到时一封杀,陈奇的团队和盟友就能正式搭起来了。 李翰祥、梁家辉、梁小龙、徐小明、汪明荃,还有左派的刘雪华等人,加上大陆的李连结、葛优、龚雪、计春华这一批,有男有女,有文有武。 刹时间,陈奇觉得自己是个勇者,带着弱小的佣兵团去挑战港台恶龙,甚至开拓欧美! “搞得自己热血沸腾!” 他洗了把脸,坐在桌前,先把鱼玄机的剧本写了,写这个完全是投其所好,别的题材李翰祥不一定要。 这部片叫《唐朝豪放女》,84年的作品,主演夏文汐、万梓良。即便里面有情色镜头,本身也是一部不错的电影。 他给香港三方写剧本,给长城用的是真名,给袁和平用的是随便取的一个笔名叫东方仁。 给李翰祥自然也得用笔名,大陆管得严,香港无所谓,那帮家伙的笔名本就千奇百怪,比如刘镇伟叫“技安”,王晶叫“不是女人”…… 而陈奇心心念的某个笔名终于隆重登场: “雨夜带刀不带伞!” (本章完) 第128章 杨洁 《太极》8月份收官的。 陈奇忙得团团转,写《包青天》,写《唐朝豪放女》,盯着《太极》做后期,焦头烂额,连雪姐姐的小手都好久没摸了。 期间也有好消息,傅奇亲自给他回了一封信,说长城在拍《致命弯道》了,一个月就能搞定,年内就能上映,感谢他对左派的支持。 陈奇与汪洋商议着,又写了一封预祝顺利的信,暂且没提《太极》。如果《致命弯道》票房不错,那时再提,效果会更好。 袁家班也在拍《奇门遁甲》了,这片子难弄,预计要四个月,明年初上映,到时会给他打上那个破笔名:东方仁。 远隔千里,香港的事情却越来越与他有关,他胸中有蓝图,眼中有天地,身边的人也经常被打鸡血,张口格局,闭口格局,搞得大家心气都很高,自觉区别于国内同行。 ………… 1980年的大事也很多,中央决定在深圳、珠海、汕头、厦门设置经济特区,这是进一步开放的标志。几座城市正式进入快车道,在80年代突飞猛进,与内陆城市一比,天上地下。 当然老百姓不关心这个,他们更关心在《新闻联播》结束后,开始播《天气预报》了。 秋季,京城最好的时候。 两侧的树木微微泛黄,花儿还未凋谢,气候宜人,只是有些干燥。 王崇秋骑着车子行在去北影厂的路上,杨洁坐在后边,紧紧搂着他的腰。杨洁40岁的时候,与26岁的王崇秋结婚,她已经有三个孩子了,结婚后又生了一个。 二人相差了14岁,一眨眼,杨洁今年都51了。 头发虽然还很黑,但皱纹遮不住,面容已然是个小老太太,她搂着正值壮年的王崇秋,路人看了绝对不会以为这是对夫妻。 “那本子写的真好,我百般争取才争取来的,不然就让人抢走了!” “你脾气那么冲,谁敢跟你抢?” “人多着呢!不是我自夸,我拍了那么多年戏曲片,对古典审美颇有心得,《铡美案》本来就是戏曲里的,我肯定能拍好。” 杨洁瘦瘦小小,说话中气十足,很强势。 王扶林把《包青天》的本子拿回去,台里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围绕拍与不拍,开了好几天的会。最后是副台长戴临风拍板,拍! 包青天嘛!清官忠臣,惩奸除恶,有什么不能拍的? 决定了之后,导演的位置倒抢了起来,最后给了杨洁。 她资格太老了,父亲是民主同盟的中央委员,1949年就义的。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小姨叫危拱之,红军长征女战士,是花帅的妻子,之一。 她自己以前是青岛广播电台的播音员,1949年6月2日,解放军攻占青岛,就是她向全市人民宣告:“青岛解放了!” 后来调到京城,做戏曲片,专给教员录制湘剧。 去年,她拍了一集电视剧《崂山道士》,转入了电视剧导演的行列,然后就都知道了,《西游记》嘛! 其实她在《西游记》之后,也拍了好多作品,但影响力都不大,而仅凭这一部剧,已足以让她永载史册…… 相比之下,王崇秋普通多了,只是个摄影师。 俩人到了北影厂,在招待所楼下,刚好瞧见吃完饭要上楼的龚雪,杨洁性子豪爽,直来直去,上去就打招呼:“你好,我是中央电视台的导演,伱是龚雪同志吧?” “您好您好!” 龚雪眨眨眼,道:“您是为了《包青天》来的么?” “哦?你知道?” “我跟陈奇编剧是朋友,他在那边的楼上呢,302房间。” 龚雪说了两句上楼了,杨洁捅通王崇秋,道:“哎,她像不像秦香莲?秀秀美美,我见犹怜的,多符合秦香莲的形象啊!” “像是像,但人家《庐山恋》成大明星了,会来拍咱们小破剧?” “什么叫小破剧啊,不试试怎么知道,走,先找编剧去!” 杨洁是个颜控,看见美女帅哥就想让人家拍戏,王崇秋像个跟屁虫似的,俩人上了旁边的楼,找到302房间。 陈奇正在琢磨《唐朝豪放女》呢,忽听有人敲门,打开一瞧,心里直乐,自从《庐山恋》上映,名人是一个接一个的见,说白了还是自己地位提高了。 “同志你好,你是陈奇编剧?” “您是?” “我是台里定下来的《包青天》导演,杨洁……好家伙,老王说你年轻,我还想怎么年轻呢?这也太夸张了。” “哦,快请进快请进!” 陈奇把二人让进屋,泡了茶,杨洁也不懂什么明代黄花梨交椅,见有把椅子,一屁股就坐下来。陈奇嘴角一抽,算了,老太太坐就坐吧,当我《西游记》票钱了。 她此番来,自是交流一下《包青天》的想法。 杨洁比很多男导演都要猛,看看《西游记》的艺术性和娱乐性,尤其是娱乐性,远超这个时代,就像白毛老鼠精勾引和尚那段戏,那个风骚入骨,拍的特别好…… 所以二人沟通,她十分同意陈奇的观点:包青天的内核要正,服化道要讲究,内容和表现手法上可以娱乐一点。 陈奇想得更多,如果杨洁先拿包青天练手,再拍西游记,可能会轻松点,比如里面的打斗场面。 “具体意见我有两个!” “展昭的戏份不少,他以江湖大侠身份入职官府,为的是伸张天下正义,形象一定要立起来,打戏一定要精彩。刚好我这边完成了一部武打片,有一堆武术班底,您可以考虑一下。” “第二个么,就是演员。 我觉得大量启用戏曲演员比较好,他们有功底,有身段,有仪态,古装剧很讲究这个,要美起来!” “小陈啊,英雄所见略同!” 杨洁一拍大腿,乐道:“我这人就有点完美主义,我就希望我片子里有好多好多美女儿,赏心悦目看着都高兴!咱俩想一块去了,一定要多用戏曲演员! 还不能是京剧,得是南方的地方戏,南方姑娘水灵。” 陈奇也乐了,道:“我俩又想一块去了,正好有个《少林寺》剧组在南方拍戏,我想着去探班呢。到时候您挑演员不妨叫上我,我帮您参谋参谋?” “那好啊!你这小伙子还挺负责任的。” 杨洁对他印象很不错,有才气不骄傲,和善会说话,如果可以,都想把自己女儿介绍给他了。 …… “阿嚏!” “阿嚏!” 龚雪揉了揉鼻子,嗯?怎么打喷嚏了?? (冇了……) (本章完) 第129章 柏林 “三个窝窝,一碗杂粮粥,那咸菜给我来点。” 早晨的食堂,陈奇捧着饭盒打饭,哪有什么自助餐盘啊,都是铝制饭盒,粥倒里面,上面撒咸菜,窝窝用筷子一串,拿着就走。 好在他有钱,时不时去开小灶。 他扫了一圈,坐在龚雪对面,龚雪吃的更少,只要了一个粗粮馒头。俩人经常坐在一起吃饭,厂里人见怪不怪,也有眼红嫉妒的,反映过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但这个罪名,一般指第三者插足、婚外恋,像刘晓庆和潘虹那种。 他们俩都是单身,有什么正当不正当的?厂领导都不想管。要说流氓罪,龚雪会举报陈奇耍流氓么?嗯,他要是摸的太过分了,也不一定。 “杨洁导演跟我提了一句,说有没有兴趣演秦香莲。”龚雪道。 “那你怎么想?” “我还挺感兴趣的,反正我现在也没有戏,我想多演些不同类型的角色。” 龚雪说完,见他沉吟不语,问:“你不喜欢我演?”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 陈奇认为现阶段的电视剧刚刚起步,对她事业帮助不大,不太想让她浪费时间,但如果她实在想去,那就得看档期了,遂道: “我只觉得可能有冲突,《太极》8月份拍完,半年怎么也做完后期了,明年初就能亮相。我们应该有很多宣传活动,电视台拍戏又磨叽,撞车的概率不小,我想让你先顾着电影这边。 再者说,万一有新电影找伱呢,你因为拍电视剧脱不开身,那就得不偿失了。” “……” 他见对方埋头不语,道:“你真的想去?” “秦香莲那种角色我没试过,还带着俩孩子,多有挑战性。” “那就跟杨导谈呗,宣传《太极》的时候必须给你假,然后你只给她多少天的档期,比如两个月,多一天你就走人。” “啊?这样多不好!” 龚雪摇头,还重复确定:“不好不好!” “客观情况摆在这里,我们开诚布公的谈条件,又不是耍大牌。” “什么叫耍大牌?” “摆谱,嘚瑟,鼻孔看人,到哪儿都把自己当根葱。” 沟通了一下,最后还是陈奇做决定,道:“这样吧,我9月份给他们的剧本,就当给他们4个月的筹备期,1月份结束之前如果能拍,你就去。 如果不行,一部6集电视剧4个月都没筹备完,那你也甭拍了,指不定磨叽到啥时候呢。 人的时间很宝贵的,要做有效选择。” “……” 龚雪认真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点头道:“嗯,那我听你的。” ………… 302房间。 桌上摊开稿纸,陈奇伏案书写,不多时,已经搞定了两首歌词。影视剧的音乐是一大亮点,弄好了可以经久不衰,增光添彩。 其中一首自然是《太极宗师》的主题曲,《英雄谁属》:“热血尽,华晨宇土,只为博你嫣然一睹……英雄谁属,非我莫属……” 他写得出歌词,写不出曲子,编曲就更不会了。 《英雄谁属》的作曲是卞留念,这哥们现在才十几岁,陈奇只能找别人谱曲了,然后还得找演唱者。 另一首是插曲,放在杨昱乾和陈少梅游山玩水的戏份里,叫《美人吟》:“蓝蓝的白云天,悠悠水边流,玉手扬鞭马儿走,月上柳梢头……” 原唱李玲玉,出自《孝庄秘史》。 有几句词不合适,陈奇给改了改,也得找人谱曲。李玲玉今年17岁,应该在京城越剧团呢,过后可以去瞧瞧。 “说起来,她才是第一代甜歌皇后,80年代专辑张张破百万,最牛逼的一张卖了800万,到了90年代,才是二代目杨钰莹的天下……” “杨钰莹今年多大,才9岁吧!” 陈奇啧啧感叹,自己也不过大了11岁而已。 他收好两首歌词,又开始思索《太极》的发行事宜。 按时间来看,最合适的电影节是明年初的柏林影展,武打片想成为主竞赛单元,国内打死都不会同意申报的,但没关系,能去展映就行。 如果能批准去柏林,那可以联系左派,先去香港上映,香港还是春节档呢,刚刚好。 就是说:先去香港,跟东亚、东南亚片商接触,再去柏林,跟欧美片商接触,这是最理想的办法…… “力有未逮啊!” 陈奇叹了口气,这种事不是自己能搅合的了,涉及很多官面上的关系,只能汪洋去拍桌子。 “我已经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 余玉溪是上海人,外国语学院毕业,分配到中影做进出口片工作。 今年她被派到德国深造学习,认识了一位大人物,柏林电影节的主席哈德尔。哈德尔给她授权,让她当了柏林电影节的选片人。 “余,我希望你能带来一部中国电影参赛,让中国国旗也能飘扬在电影节的上空!” 哈德尔的态度非常迫切,拉拢的意思明显。 因为在去年,美国的越战片《猎鹿人》来参展,社会主义阵营的国家表示抗议,认为里面的许多场景侮辱了越南人民。 柏林啊,一边是东德,一边是西德,复杂的很。 但电影节觉得艺术嘛,不应该偏向任何一方,试图保持中立。结果包括苏联在内的所有社会主义国家,集体撤展,两个评委也闪人了。 一个电影节靠的就是片源丰富,群英荟萃,少长咸集。 哈德尔得罪了社会主义阵营,急需有人来填补,便将目光投向了从未开发的中国大陆,并将这种友好的态度持续了几十年。 张艺谋的《红高粱》能拿金熊奖,除了影片本身,也与这种姿态不无关系。 余玉溪此番回国,就为了选片。 而她借此机会,成了国内最先放眼海外的一批人,后来当了新画面公司的总经理——就是张伟平和张艺谋那个公司,为张艺谋的电影在海外发行出了不少力。 此刻,她站在电影局门口,摸了摸包里的柏林影展授权书,大步迈了进去。 刚进楼,迎面撞上了汪洋,吓一跳:“老厂长!” “小余?” 汪洋认识她,奇道:“听说你被派到德国学习了,结束了?” “嗯,我回来有点事,您慢走!” 她急匆匆的进去了,汪洋一愣,老革命的直觉爆发,娘的,有猫腻! 他转了转眼珠子,抹身又回楼里了。 (本章完) 第130章 老革命豁出脸 “那个什么主席……” “哈德尔先生!” “哦,哈德尔主席真的主动邀请我们参加?” “我说的句句属实,您看,这是我的授权书!” 余玉溪摸出自己的授权书,都是德语,电影局领导也不认识,反正觉得高大上。 她又道:“柏林电影节的主会场叫动物宫,门前挂着一排国旗,哪个国家有影片入围参赛,这个国家的国旗就有资格飘扬在动物宫的上空。 哈德尔先生说中国开放了,就应该与世界多交流,他迫切的希望能在动物宫看到我们中国的五星红旗!” 余玉溪没说实话,她不可能说是柏林影展得罪了苏联,急需拉拢中国,她只需要让领导相信这个事意义重大就行了。 果然,领导脸上有光彩,笑道:“好,好!难得有外国友人对我们的电影事业如此看重,你这个事情我们一定支持,你先说说怎么个流程?” “他们分参赛和参展,参赛作品的关注度最大,可以角逐各个奖项。参展就是拿去放一放,不评奖,因为他们有交易市场,各国片商都会去挑片子。 我身为唯一的选片人,就是挑选片子送去参赛,当然,我要先汇报给您,经您同意。” “我不同意!” 汪洋砰的就闯进来,大声嚷嚷,余玉溪跟见了鬼似的,道:“老厂长,你怎么还在这里?” 哎! 领导更是头疼,刚才跟自己拍半天桌子了,要发行权要发行权,怎么可能呢?好说歹说哄走了,谁知杀个回马枪,还听到了对话。 “我不同意!” 汪洋大步上前,指着余玉溪道:“她是中影的职工,怎么能当什么选片人,这不合规定!” “这并不冲突啊,怎么不合规定了?”余玉溪也不是善茬。 “哼!伱兼任这个身份,你就有以权谋私的嫌疑!” 汪洋怕什么,自顾自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道:“你负责中影进出口的吧?你想出口一部片,完全可以先把它送去电影节镀镀金,对你们中影是有好处,对其他影片却不公平,因为别的片子可能更适合电影节。 你能保证没有这种情况么?” “我保证我能做到客观公正,何况也不是我说的算,要领导批准才能送出去!是不是,领导?”余玉溪问。 “呃……” 领导为难,别扯到我头上啊。 汪洋继续施压,道:“我敢打赌啊,她选的一定是上影厂的片子,她就是上海人!这不叫以权谋私,叫什么?” “你,你别仗着资格老就诬赖人!我还没启动工作呢!”余玉溪气得不行。 领导插了一句:“有截止期限么?” “参赛作品报名,截止到11月份!” “哎,你看看,这么短的时间她上哪儿选片去?肯定去上影厂啊!你要是想反驳,你就来北影厂,那我信你公正无私。” “老汪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领导脑袋疼,揉着太阳穴道:“你那个是武打片,哪有送武打片出海的啊?丢人嘛!” “那我不管,她这个身份肯定不合规定,你要是想让她选片,必须把我们的带上!” “人家是主席亲自授权的,我们私下给撤了,算怎么回事?中国正是要跟国外接触的时候,闹大了你负责啊?” “反正我把话撂下,你们想出去,必须带上我们,不然谁也别出去!” 汪洋拍着桌子,扭头走了。 出门就一乐,他正愁怎么去欧洲呢,余玉溪自己送上门了,以后隔几天来闹一次,隔几天闹一次,不怕他们不答应。 屋里,领导苦着脸,道:“小余,你先选吧,然后拿来我定,老汪的事情我们内部研究。” “好吧!” 余玉溪也走了。 她其实很心虚,因为她确实想去上影厂选片子——历史上,她选了一部上影厂的作品叫《燕归来》,这是大陆第一次参加欧洲三大展的主竞赛单元。 “……” 办公室里,领导思索着这件事。 汪洋的意思他懂,可武打片怎么能去电影节呢?去电影节一定要政治正确,有思想意义,体现中国的价值观才行,这点他跟余玉溪不谋而合。 但不同意,汪洋那个老头子又来闹。 老革命豁出脸来,谁也受不住。 “刚才小余说参赛和参展,武打片参赛肯定不行,那参展呢?” 领导琢磨了琢磨,决定开个会研究一下。 ………… “真的?” “有柏林影展的选片人?” 汪洋回去,把陈奇叫过来一说,陈奇也惊喜万分。 “自称是大陆唯一一个,牛气的很,被我批评了一顿,脾气还挺冲。我告诉他们,必须带我们出去,不然都别想了。她本来就不合规定,中影职工当什么选片人,又是球员又是裁判嘛!” “那您觉得事情能成么?” “那个小余说什么参赛、参展,电影局肯定又搞那套和稀泥手法,让我们各退一步,可能去参展吧。” “参展也行,能出去就行!” 陈奇也觉得辛苦,这标准已经降到多低了?能出去就行。 大陆这年头限制太多,他只得想方设法绕行,或者钻漏洞。 陈奇从不认为某个人是敌人,是反派,他面对的从来都是时代背景下那些自然形成的阻碍与困难。比如大陆的政策,比如港台那帮孙子,比如国际上的偏见…… 二人又密谋一番,把目前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 ………… 香港。 港片今年大飞跃,成龙《师弟出马》成为开埠以来第一部过千万的电影,正式迈入黄金期。1982年更夸张,10全被港片包揽,在北美大火的《夺宝奇兵》只拿了800多万票房,好莱坞根本干不过。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1993年,《侏罗纪公园》以6000万+的破纪录票房,让香港的作坊式制作,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电影工业,自此开始走下坡路。 今年,邵氏垂垂老矣,嘉禾如日中天,新艺城刚刚成立,另有一票大小公司,群雄并起之势。 在这一团乱中,左派遗世独立,岁月静好,没人搭理他们,他们也不搭理别人。 《致命弯道》《黑暗侵袭》的剧本在7月份被拿回来,当月决定开拍第一部,8月拍摄,9月收工,10月搞定后期,从来没这么快过。 一是陈奇给的内容太完整,拿来就能拍。 二是《致命弯道》真的没啥剧情,除了生砍就是生砍,最费力气的反倒是变异食人魔的化妆。 左派虽然势微,但产业链齐全,有生产、发行、院线、片场、演员训练班、宿舍等等,其实就是个国企。院线名“双南院线”,只有8家戏院。 数量少,但好歹独立自主。 这日,双南院线齐齐贴出了《致命弯道》的海报,血肉模糊的那种,还特意标注:“胆小者勿看”! (本章完) 第131章 致命弯道(求票,各种票) 刘雪华是京城人,五岁来的香港。 考入长城演员训练班,与几个女孩子一起出道,拍了几部戏,一直没红。她以前不懂,现在知道了,在左派公司没啥前途。 自己明年合约到期,她已经不准备续约了。 刘雪华身高170,才21岁,清纯可人,其实她的长相可以苦情,可以英气,只是琼瑶剧拍的太多,给人留下了刻板印象。 “雪华,这边来!” 此刻,在左派的南方戏院门口,石慧招手让她过去,笑道:“今天打扮可真漂亮,这个裙子好看。” “刚买的。” “以后你就要多穿裙子,你个子高挑能撑起来,不像我,我是矮个子。” 今儿是《致命弯道》首映,说是首映,也请不来什么嘉宾,傅奇、石慧等人出席,再加上主创团队,意思意思就得了。 导演是牟敦芾,化名拍的,他是邵氏的人,不能堂而皇之的露面,今天就没来。 这哥们后来跟着左派混,拍了《黑太阳731》。 几人进去,到二楼包厢,刘雪华坐了一会,见观众依旧稀稀拉拉的,暗自叹气:长城被打压,新片上映都没啥水花,自己真不能留了。 她看了看石慧,对石慧还是很尊敬的,这会说不出口。 “……” 傅奇和石慧看着上座率也是无奈,没有钱做宣传,加上观众对左派的刻板印象,近两年的作品票房都不好,能过200万就不错了。 “痴线啊你,好端端的来这里看片,伱要投共嘛?” “恐怖片啊,不一样的!” “长城能拍什么恐怖片,搞噱头的嘛,浪费钱!” “来都来了,闭嘴吧!” 底下有年轻人在争吵,成龙、洪金宝、刘家良都看不过来,如今谁还看左派啊?都是半截入土的从内地来的老顽固才看。 看本土片,听粤语歌,讲英文,吃西餐,才是当下最时髦的。 一千多人的大戏院,只坐了三成左右,不多时,灯光暗下银幕亮起,香港特供版《致命弯道》开始! 影片一开头,就是一个摄影师去岛上采风,不知名演员,长的不错,体格强壮就行了。香港别看地方小,其实有很多乡下、农田、山林,小岛更是多如牛毛。 男主在一家小加油站问路,加油站的人奇奇怪怪,说着听不懂的话。他看到墙上挂着一张地图,用红线标记着一条小路,决定照着地图走。 他开着车拐到小路上,忽见路边有一只被射死的动物,喉咙处的血已经干涸,疑惑观察时,没成想前方还有一辆车横在中央,砰撞了上去。 却是几个青春靓丽的男女来岛上露营,轮胎被铁钉子扎了。 “哇,靓女!” “这个不错啊,肤白貌美大长腿!” 年轻观众对着银幕上的刘雪华指指点点,另外几个配角颜值也都不错。 恐怖片几大要素,一部叫《林中小屋》的电影已经概括的很清楚了:要有一个处女女主角,一个荡妇配角,一个肌肉发达的壮汉,一个炮灰,一个神神叨叨的疯子。 在恐怖片里,疯子说的话一定要信! 《致命弯道》也是类似设置,刘雪华处女女主角,一对放荡情侣,一个炮灰,一个情绪不稳定神神叨叨的家伙,男主则是有脑子的壮汉。 双方的车都坏了,走不了。 决定留下那对情侣看车,剩余四个人去前面求助。 情侣放荡嘛,等着等着就进行了一种反复冲刺的运动,一分钟后,女的在车里休息,男的在外面溜达。 女的发现人不见了,进林子寻找,却看到了一只血淋淋的耳朵,观众席发出了一声低呼,而就当这声低呼还未尽时,第一只变异食人魔突然出现她背后。 手里拿着一截铁丝,套在她嘴上,狠狠往后一勒。 女的就像日本传说中的裂口女一样,两个嘴角夸张的向两侧翻起,舌头鲜血淋漓,死命挣扎的被拖走了。 像这种片子,第一看的是紧张感,潜藏的凶手始终不露正脸,像捕食猎物般将主角团虐杀。第二看的就是虐杀的方式,要花样百出。 这个食人魔就没露正脸,只给了身体的镜头。 “我叼!” “这么凶残!” “左派竟然拍这种片子,哇,你看她的嘴!” 观众席刚才的那声低呼顿时被噎回去,在喉咙里滚了几圈,又爆出来,一个个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而另一边,四人发现了一栋小木屋,进去一瞧,里面脏兮兮破破烂烂,一口大铁锅炖着不知名的食物,瓶瓶罐罐里泡着内脏似的东西。 女主发现了一张合照,好像是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但孩子感觉都不太正常。 “这上面的人好奇怪!” “怎么了?” “说不出来,反正好奇怪!” 陈奇铺设了种种细节,暗示食人魔是日本人的后裔,比如室内的破烂头盔,做寿司用的模具等等。他有自己的恶趣味,加了很多东西。 四人感觉不对,正要逃,食人魔开着一辆日式军用卡车回来了,带着打的两只猎物——那对情侣。 四人只好躲起来,看食人魔做黑暗料理:人肉寿司! “哇!” 观众席愈发鬼叫连连,在这个年代,这种片子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而有些人已经猜出来了:“是不是日本人啊?” “肯定是啦,那么变态!” “寿司!我靠!” 食人魔吃饱喝足,呼呼大睡,四人想趁机逃走,却惊醒了它们,开始追逐虐杀。 主角团一个个挂掉,最后只剩男女主。而男女主也在另一间屋子里,发现了一些资料、照片和日记,此处正是日军占领香港时,设的一个生化实验基地。 日军战败撤离,想毁灭证据,连同研究人员一起干掉。结果有一男一女侥幸活了下来,但身体已经变异,他们隐居在此,生儿育女。 儿女又乱伦生育,搞出一个8岁的巨型孩子。 “哇,我就说是日本人吧!” “这么变态的事情放在他们身上一点都不奇怪了!” 还有用普通话,甚至内地方言骂的:“干死日本鬼子!” 《致命弯道》的男女主,是难得的有勇有谋,合作之下杀死了两只食人魔,剩下那个8岁的巨型孩子。 刘雪华一改以往角色的柔弱形象,开着车猛撞,砰砰砰的硬把食人魔怼到墙上,男主则拿起一把日本人留下的老爷枪,一枪打爆了油箱。 轰的一声! 为了节约成本,没有爆炸的大场面,但也算差强人意。 二人终于干掉了对方,逃出生天。 90分钟的电影不长,节奏紧凑,一波接着一波,几乎没有喘气的功夫。这会结束,观众们才似呼出一口气,观影刺激触碰着生理机能,使得大脑格外兴奋。 俗称:看爽了! “好屌的一部片!” “没白来吧,你还说我,下次带女朋友来啊!” “太恶心了,我是不想看了!” “我觉得还好啊,很刺激!长城这次不错哦,以前拍的什么东西嘛?我是看电影,不是受教育来的。” 大家三三两两的离场。 傅奇在楼上看着他们,虽然观众数量还是很少,但他有种直觉,这部片会赚!偏西式的恐怖片,在香港的市场一般,但有一帮热爱这种类型的死忠拥趸。 尤其针对低廉的成本来说,收益率会很可观。 “雪华,你表现的太棒了!” 石慧拉着刘雪华的手,毫不吝啬的夸奖,道:“这就叫梅花香自苦寒来,你这一部片肯定会火。” “我……” 刘雪华欲言又止,她想说自己要走的,但看此情景,再观望观望也好,反正明年才到期呢。 …… 在1980年的下半年,左派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了香港影坛和媒体的主版块。港媒用了“乾坤倒转、天地失序”这等夸张的字眼来形容。 “一向喜欢教育人的长城公司,今次破天荒的开了窍,血浆有三尺厚,虐杀手法精纯老道,食人魔怪怪的很可爱,男女主角都有脑子,一部不错的商业片,未来可期!” “左派不拍政治宣传片,改拍恐怖片了,看来大陆风气真变了!” “性质是一样的,最后都往日本人头上扣,虽然扣的没错啦,我本人厌恶至极了日本人!” 黄沾也跳出来评论: “尺度大过本土片,风格向美国靠拢,很符合大陆的气候。仅以电影而言,除了成本不足导致有些粗糙,还算是部精品。” 黄沾别看写过《我的中国心》,他早期可是右派,后来才变成左派。 他甚至加入过右派组织,待了没多久就退出来了,因为他发现那帮人嘴上宣称的自由民主,真正进去一瞧,更特娘扯淡! 甭管如何,《致命弯道》小火了一把。 尤其上映十天后,那票房数字已然超过200万,这已经是左派近年最好的成绩了。他们不奢望有成龙那种战绩,能达到四五百万就非常满足了。 “那位小同志给我们送了份大礼啊!” (感谢陈瑾言的絮言的盟主…… 冇了!) (本章完) 第132章 亲嘴儿 第135章亲嘴儿 《致命弯道》积累了一些热度之后,傅奇开始联系南朝鲜和东南亚的片商。 左派有自己的发行渠道,只是之前的电影政治意味浓厚,海外片商都不要,发出去的作品比较少。《致命弯道》却是彻头彻尾的商业片,里面还干日本鬼子,在亚洲属于政治正确。 南朝鲜就表示很感兴趣。 当然,也有卡得紧的,比如新加坡。 新加坡的审查制度,某种意义上比大陆还要严格,像《古惑仔》送审的时候,特意找郑伊健补拍了几场戏,把他变成了警方派往洪兴的卧底,最后将山鸡、大天二、包皮一帮好兄弟全送进了监狱。 片名更是改成了《新警察故事之人在江湖》! 因为新加坡不许美化黑社会,也不许坏人最终获胜。 港片当年为了吃饭,没少干这种自我阉割、卑躬屈膝的事儿,但后来那帮人北上,却各种抱怨大陆审查严,大陆毁了港片巴拉巴拉…… 话说回来,傅奇觉得《致命弯道》能在亚洲卖出去几百万,而这种风格更适合老美,他也想出海。 夜晚,长城公司宿舍。 傅奇给汪洋和陈奇写了一封信,告知了一下《致命弯道》的喜讯,那边也回了一封信。此刻,他就在灯下细读,读罢笑道:“他们拍的那部武打片也想去海外呢!” “怎么个说法?”石慧问。 “老汪在争取去柏林影展,然后邀请我们去一趟京城,看看素材,想让我们在香港发行。” “感觉好怪啊!” 石慧一脸微妙,道:“什么时候制片厂会主动出击海外了?还主动要求在香港上映?” “老汪肯定没这个思路,应该是那位小同志的主意。正好我们也想送《致命弯道》出去,回京商量一下,如果可以就一起走。” “哎对了,我们要不要感谢一下小同志?人家说白送,我们却不能白拿,条件艰苦也就算了,现在挣了点钱,起码把人家的稿费给了。”石慧提议。 “那就按市场价,给最高吧!再多的话,他反倒有麻烦……” 傅奇笑了笑,道:“我现在对他大感兴趣,以后有得来往呢,不在这一时。” “是啊是啊,你51,我46,再给祖国守十年家业,我们也该退休了。老实说,我现在都已经有点累了,跟这样的年轻人多来往,我俩还能坚持住。” 石慧叹了口气,忽地一扭头,看见小女儿扒着门缝在偷听,笑道:“宝贝,过来!” “妈妈!” 傅明宪开门扑过来,问:“我们要去BJ了嘛?” “是啊,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出门了!” “那等你放假了我们就走!” 石慧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傅明宪娇憨可爱,还没有后来养废了的样子。 香港圣诞节前放寒假,一直放到1月份,所以他们也就决定在年底去趟京城。…… 某家戏院。 袁和平抽空看了一场《致命弯道》,刚刚出来,对该片的评价一般般,里面没啥动作设计,纯靠虐杀和食人魔吸引眼球,最后靠打日本鬼子升华一下。 但他也承认,这个类型片在香港非常少见,左派是搞不出来的,因为编剧栏高高挂着两个大字:陈奇! 凭借在京城短暂的相处,袁和平认为这个家伙的脑筋构造很奇葩,想常人所不能想,与两地的电影人都不太一样。 “希望我们也能开门红!” 袁和平戴上帽子,低调的离开,袁家班正在拍摄《奇门遁甲》呢,那是他们的创业戏。 李翰祥倒是没关注《致命弯道》,他一个文人,瞧不起这种低劣作品。 他的新片本打算拍《徐老虎与白寡妇》,结果被陈奇讲鱼玄机勾起了兴趣,回来自己也查了很多资料,越查越冲动。 鱼玄机这个女人太神秘了,历史上的记载都不多,想象的空间很大。 他果断扔了白寡妇,决定拍鱼玄机的题材,并且写起了剧本,顺便等陈奇的剧本。李翰祥自持甚高,别人的本子再好,他也得改一改。…… 上午。 陈奇带着龚雪又走进了那家银行。 来到熟悉的窗口,递过取款单,柜员小姐姐看了一眼,再度精神恍惚,反复确认,小心道:“您这次的稿费,真是六,六万港币???” “上面不写着么,我总不能伪造单据吧?” “那您稍等,我还得找下领导!” 过了会,那位领导又出来了。 陈奇一共收了三次汇款,第一次是一万港币,第二次是三万,这次是六万港币,《致命弯道》《黑暗侵袭》两个剧本的钱,兑换过来,约合两万人民币。 作为能用稿费挣外汇的特殊人才,相关部门早把他查的底掉,每笔钱的来历都清清楚楚。 所以领导出来,也是照常聊了几句,没有多问。陈奇这次不取钱,就没带保镖,直接把钱存了起来,存折里的巨款高达三万,安全感瞬间又回来了。 三万块钱什么概念呢? 万元户这个词就是官方发明的,地方每出现一个万元户,报纸都要大写特写,甚至地方政府当成政绩和荣誉来看待,会给万元户颁发奖章和牌匾。 目前广东、山东、甘肃等地,都陆续有了万元户。 而根据物价转算,当时的一万元,大概相当于后世的225万。当年的万元户,现在开奔驰都属于家道中落…… “这下盖房子不愁了!” 陈奇美滋滋的出了银行,浑身轻松,这心态就像还清了贷款,找到了媳妇儿,女儿考上了涟水中专,去按脚消遣一下,技师还长得像迪丽热巴。 钱就是底气! 他骑上那辆破车子,载着龚雪,又跑到了乐春坊6号。 这年头谈恋爱困难,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私人空间太少,工作在单位,吃饭在食堂,睡觉在宿舍,从早到晚整个都是公共空间。 好不容易休息了,出去约会吧,哎呦,满大街都盯着,手不能拉,肩不能搂,嘴不能亲,情侣在一起走都像革命同志似的,想找个隐秘的场所谈情说爱,那只能钻小树林了…… 所以这个破院子,某种程度上成了俩人约会的地方。 废墟已经清走了,北房也扒掉了,土地铺平,瞧着特别空旷,施工队最近懈怠,因为天气渐凉,磨磨蹭蹭的。等入了冬,那更干不了了。 陈奇一家都不敢吭声,这是从别的单位请的,人家撂挑子一走,还得重新找。 “……” 龚雪脸一直红红的,她知道只要一到这儿来,自己就要被欺负。 果然,门刚关上,她就被搂进一个怀里,耳朵边温热的呼吸让她心尖儿发颤,那个坏家伙、臭弟弟、同时又让自己很仰慕的男人,在耳旁笑道: “咱俩都抱过了,伱怎么还紧张兮兮的?” “这种事哪有习惯的!!” “怎么不能啊,说明还是抱少了。” 陈奇从后面搂着她,突然亲了下她的脸蛋,感觉怀中的身体立时绷紧,便没有继续,笑道:“有了这笔稿酬,我的焦虑顿去,只是施工队太过大爷,明年我能住进来就谢天谢地了。” “这么大的院子总得好好考量,你也不缺住的地方,别着急。” 龚雪低声道。 “我没着急,就是跟你聊聊。哎,我匀给你几张侨汇券怎么样?你买辆自行车,不用骑我那破车子了,我要是给你买,你肯定不要,就给你几张券吧……对了,你自己攒多少钱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嘛。” “唔……我不好意思讲。” 龚雪害羞,他一万一万的赚,自己拿死工资每月才几十块,哪好意思说出来?但在他追问下,只得道:“我没攒多少钱,不到两千块吧。” “那很多了啊!” “我工龄长呀!” “噢,不愧是大姐姐,工龄长……” “你!” 龚雪回头,咬着嘴唇,带了点幽怨:“你挑我的刺是不是?你知道我最在意什么。” “没有没有,我爱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奇连忙哄,转移话题道:“我手里还有一个给李翰祥的本子,快写完了,还能赚一笔稿费,是讲鱼玄机的。” “鱼玄机?” “唐朝的一个女诗人,很有才华,经历也很传奇。不过李翰祥那个老色批喜好风月,被他拿过去肯定拍成风月片了。” “你写黄色剧本!” 龚雪难以置信,仿佛他脏了。 “我写的当然是纯洁剧本,就算里面有内容也一笔带过,这是寄去香港的,谁知道会不会被开包?你当我傻啊?” “那还差不多,你真要写那些东西,我就不理你了。” 那可不好说啊! 等我进军日韩欧美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黄暴呢? 当然他嘴上不能说,只道:“其实不用视其为洪水猛兽,食色性也,人之常情。就像我们现在,手也拉了,抱也抱了,不该更进一步么?” “你想干什么?” 龚雪又紧张起来。 “接着刚才没做完的继续做啊……” 陈奇又亲了下她的脸蛋,没等她反应呢,又顺理成章的去找她的嘴唇。 龚雪察觉到他的意图,耳朵红的都燃烧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推开对方,但软软的没有力气,只能紧紧的闭上眼,任凭他欺负。 第133章 业余表演班 第136章业余表演班 经常做爱的朋友们都知道,俩人在一起,牵手就想拥抱,抱着就想亲嘴,亲嘴就想摸胸,摸胸就想脱衣服,此乃一脉相承…… 陈奇吻技很好的,先轻后重,先浅后深,时浅时深,舒缓得当。 怀里的人儿先是僵硬无比,而后慢慢松弛,那截细细的腰肢就像河畔的春柳,又柔又润,隔着衣服似都能体会到里面的触感。 他亲了一会,正要往里伸舌头时,龚雪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他。 “你做什么?” 她不是生气,而是对伸舌头这个动作感到惊讶和羞耻。 “呃,这个怎么解释呢?” 陈奇挠头,如果这时候有部小桃、彩花、悠亚的片子就好了,一看啥都懂了。 “不能再这样了,我们已经是犯错误了……该走了!” 龚雪低着头,急匆匆的抢先出去,陈奇只好跟着,一路上她也没吭声。 回了北影厂,她跑回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扑,埋头埋了好久,然后摸了摸脸,似乎还留存着方才的一丝滚烫。她神情发怔,眼中流露出几分挣扎。 既有对第一次亲密接触所产生的渴望和生理本能,又有被环境束缚习惯了的保守,以及对当下风气的恐惧。 “……”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麻,最后又埋怨起那个家伙。 “他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拉手拥抱还不够,竟然还要亲嘴……再过些日子,是不是还得……” 龚雪的脸又开始发烫,拼命摇头,不行不行!那个绝对不行! 而不知怎的,一个叫于佳佳的女人的话回响在耳边:男人太容易得手他就不珍惜,你拖着他,好像要给了,诶我偏不给,等他急了又作势要给,诶我又不给了…… “真要这样么?” 她拧着眉毛,很认真的思考,还是摇摇头:这样不好,我对他是真心的,不是在戏弄他。 可是,可是……绕来绕去,还是最原始的那个问题: “我比他大好几岁呀!”…… 天气渐凉了。 电影局先传来消息,由于11月之前就得把竞赛影片报上去,余玉溪的时间很紧,她仓促的看了几部片,最后还是选了上影厂的《燕归来》。 这片子很简单:女主角被打成右派,不得不与丈夫分离,20年后,她获得平反,但拒绝调回大城市,而是决心把余生献给边疆的医疗事业。 正符合领导的想法,政治正确,有思想意义,体现中国的价值观…… 同时附带了一条:支持北影厂《太极》去参展! 汪洋达到了目的,也就不计较余玉溪“滥用私权”的事情。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为《太极》后期全力冲刺,陈奇又忙得脚不沾地。 京城秋季短暂,人们早早穿上了外套。 北电这会在小西天附近,距离北影厂2公里,非常近。后来更近,直接搬到北影厂隔壁了,然后电影频道也来了,三个单位挨在一块。 这日一早,陈奇到了北电。 刚到门口,被眼前的阵势弄得一愣,几十上百人聚集在那里,手里都捏着一张纸,紧张又期待的不知要干什么——像极了后世的艺考生。 他出示证件,进了大门,刚好瞧见谢园了。 “哟,大编剧!” 谢园咋咋呼呼的跑过来,像条讨好的哈士奇:“又有戏找我们啊,您别找张峰毅、张铁霖,张峰毅拍祥子去了,张铁霖现在愈发像个淫贼,我行,我什么都能上。” “滚一边去,我不找你们!” 陈奇扇了他一下,问:“门口干嘛呢,那么多人?” “哦,学校要开个业余表演班,一些热爱艺术的平头百姓都想投入电影的怀抱,就来报名了。说是报名费5毛,学费30元,学五个月,这不明摆着坑人么?学校不厚道。” 谢园就是个碎催,嘴上没把门的。 “30块钱,这么多人报名?” “前两天更多,今儿最后一天了,算少的。我听说都有3千来人了。” 陈奇也很惊讶,30块钱不是小数目啊,竟然有3000人来报名业余表演班?可见文艺事业的土壤深厚,延伸到后世,就是个个想冲娱乐圈,当大明星。 他让谢园带着去找人,上了楼,到了一间教室。 “胡老师上课呢,您得等会。您还有别的吩咐么?” “没了,滚吧!” “喳!” 谢园拍拍袖子,打了个千儿,一脸逗比的退下了。老实说陈奇挺喜欢他的,演技好,性格好,成不了偶像大明星,当个实力派绰绰有余。 教室里传来音乐的声音,还有人讲话。 陈奇扒着窗户瞧一眼,一个40多岁,梳着分头,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正在弹琴,他叫胡伟立,北电录音系的音乐老师。 看样子刚上课,得等一阵子。 他在楼上转了转,索性下到一楼,见门口那些人已经进来了,在走廊里排着队,有一间教室当报名处。有的年轻,有的岁数明显挺大了,都兴冲冲的进去登记,然后拿着一张简陋的准考证出来。 队伍贴在走廊右侧,陈奇在左侧走了一圈,打量众人,表情古怪。 世界真特娘小啊! 他走到队尾,抿了抿嘴,故意站在末尾那个人的后面,还咳了一声。 “……” 李成儒回头瞅瞅,这孙子干嘛的?打量几眼,开口问:“伱好,你是这里的学生吧?” “您怎么看出来的?” “第一你年轻,第二你没拿报名表。” “呵呵,聪明!” 陈奇笑了笑,问:“您来报名,是对表演感兴趣?” “没兴趣谁来这啊,30块钱大风刮来的?”李成儒翻白眼。 “我是说,您看着气质出众,一瞧就是有表演经验的。” “嘿,你眼光好!我是服装厂的,业余演话剧,演的还挺好,我一琢磨,那就正经学习学习吧,就过来了。可惜年纪有点大了,年轻点我直接就高考了。” 26岁的李成儒也是个碎嘴子,还有头发,小眼睛眨巴眨巴透着一股精明。 “您年纪是有点大,您前面那位正好。”陈奇笑道。 “谁啊?说我呐?” 张光北也回头瞅瞅。 “是啊,一瞧您这精神气就是当过兵的!” “嘿,您真神了,我刚转业回来!您是这里的学生??” 张光北伸手跟陈奇握了握,又看看李成儒,俩人也握了握。 陈奇就是来看热闹的,笑而不答,只道:“观你们二位姿容清奇,气质突出,一定能选上。” 第134章 南龚雪北朱琳 第137章南龚雪北朱琳 “不容易,这跟正式考试似的,还有初试、复试呢。” “明年开春才上课,北电是严格啊,上赶着交学费都不要。” “大部分都是陪练,我看前面都是大老爷们,有些人30好几了,比我岁数都大,学校肯定不能收。” “我也看着了,你说也没个女同志。” 二人一唱一和的,人能掉海里,话不能掉地上。张光北184个子高,视野宽阔,正说着忽地眼睛大亮,小声道:“哎哎,女同志来了!” 仨人齐齐转头,陈奇的表情愈发古怪。 只见从楼门又进来一位,20多岁的样子,短发,身形高挑,皮肤略黑,一张脸蛋圆润饱满,五官大气端庄,还带着几分飒爽。 她快跑几步过来,声音也好听:“我迟到了,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来得及,我们正排队呢!”李成儒忙道。 “那就好,累死我了!” 她似赶路赶的急,用手扇着风,额上微微出汗,一双大眼睛在仨人脸上一扫,落在陈奇那边,刚想开口,张光北抢道:“他是学生,来聊天的,我俩是报名的,以后可能就是同学了!” “哦,你们好你们好!” 朱琳笑起来,牙齿也是又白又整齐,主动握了握手。这会她青春鼎盛,颜值巅峰,比女儿国国王时期还漂亮,只是不会打扮,略显土气。 “……” 陈奇只能啧啧称赞,这个破业余表演班藏龙卧虎啊! 北电78年招了一批表演班学生,79年没招生,今年也没有,只开了个业余班。班里除了李成儒、张光北、朱琳,还有李勤勤、赵宝刚、李强等人,今天没看着。 李强就是央视《水浒传》里的西门庆,李勤勤也是熟脸,央视《笑傲江湖》里的定逸师太,赵宝刚不用说了,电视剧大导演。 这些人有的有表演经验,有的纯粹是向往。 比如朱琳,她去年拍了部《叛国者》,然后回去研究所上班了,但心里的种子已经发芽,看见招生消息就跑过来报名。 她也觉得陈奇是学生,一个劲问:“同学,伱是表演班的么?你们平时都学什么呀,是不是跟业余班一样?” “差不多吧,只是把我们四年的课程浓缩成五个月交给你们。” 陈奇张口就来,道:“我们现在学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体系,比较系统化,如果用最简单的话形容,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空杯子。演戏一定要有一种空杯子心理,让你演什么角色,你就往里灌入什么角色。” “真专业,不愧学这个的。” 朱琳眨着大眼睛,又笑起来。 “都是夸夸其谈,忽悠外行的。”李成儒哼哼。 “就是,看你年纪比我还小呢。”张光北也哼哼。 “叮铃铃!叮铃铃!” 正此时,下课铃响了,陈奇不跟两个孙子计较,从包里翻出纸笔,道:“见面就是缘分,你们留个姓名地址吧,以后我有戏找你们。” 嗯??? 仨人同时一愣,李成儒莫名其妙,道:“我说同学,你是谁啊你……” “我叫陈奇。” “……” 诡异的安静了两秒钟,朱琳最先反应过来,叫道:“《庐山恋》的……” 她感觉自己太大声了,连忙捂住嘴,又变成小声:“你真是陈奇?《庐山恋》的编剧?!我看了三遍,你可别蒙我!” “我没必要骗你们,我来是找一位老师的,看你们排队挺有意思就来聊聊天。” 陈奇说着,还是取出自己的证件,验明正身。 这下朱琳更激动了,但公共场合又不好喧哗,道:“《庐山恋》太好看了,我跟同事去了一次,跟父母去了一次,自己去了一次……” “好了好了,你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我得上楼了。” “哦,好的好的!” 朱琳赶紧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陈奇把本子递给那俩人,笑道:“你俩写不写?” “……” 大丈夫能屈能伸,李成儒一把抢过笔,一边嘟囔:“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大量,千万别介意。” “我也是我也是!”张光北忙道。 “行了,有机会再见!” 陈奇摆摆手,上楼去了。 心里合计着,这仨人都不错,有机会合作也挺好。李成儒古装差点,张光北不错,演陈世美?不行,缺乏表演经验,演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大背景板之一吧,大傻个子挺合适的。 至于朱琳,他一时没想到,再接触接触。 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后世网上说北朱琳、南龚雪,今天总算见齐了。其实论起80年代的名气地位,朱琳排不到一线,只是女儿国国王的童年滤镜太深厚,才弄出这么一句。 朱琳在电影上的成就不大,主要深耕电视剧,拿过一次金鹰奖。 都说小时候只顾看猴儿了,陈奇可不是,可能他早熟,对《西游记》里的美人儿如数家珍,国王、杏仙、嫦娥、玉面狐狸、万圣公主、唐僧他妈个个喜欢,最喜欢的是赵丽蓉,嗯,老太太千古…… 他又回到了那间教室,胡伟立正在里面收拾呢,也以为他是学生,问:“同学,你有事么?” 年轻也不太好! 陈奇耸耸肩,走过去自我介绍,说明目的,胡伟立眼睛一亮,那不是冲着他,而是透着一股“又能挣钱了”的渴望。 胡伟立还用多说么? 《笑傲江湖》《鹿鼎记》《东方三侠》《黄飞鸿3》《东方不败2》《唐伯虎点秋香》《新不了情》《醉拳2》《九品芝麻官》《中南海保镖》《梁祝》……他与黄沾、顾嘉辉、卢冠廷等人一起,是港片黄金时代音乐的代名词。 他在大陆已经小有名气,有个哥哥在香港立法局工作,1986年把他弄去了香港。那边创作空间更大,而且赚钱多——胡伟立喜欢接活赚钱,因为要给自己孩子攒出国的学费。 所以他无比热情的招待陈奇,寒暄了一会,问:“你是要配乐,还是给歌作曲?” “都有!” 陈奇从包里取出那两首歌词,道:“我们先聊聊作曲,您看一下。” 胡伟立接过来,看了一遍,赞道:“这词写得好啊,你这是什么类型的电影?” “武打片!” “武打片?哦……” 胡伟立并未流露出其他人那种异样的神色,问:“想要什么风格的呢?” “我自己想了几句旋律,但是不懂乐理,写不出来。我绝对没有不尊重您工作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种调子挺合适,请您指正。” “没关系,我先听听。” 于是乎,陈奇半真半假的哼了一段旋律,他又不能全哼,那样整首歌就出来了,让对方明白这种风格就行了。 “我录一下,你再来一遍!” 胡伟立拿个录音机,让他又哼了一遍,道:“一首温柔婉约,展现儿女情长,一首雄壮威武,展现英雄气概,是这个意思吧?” “对对!雄壮威武这首,能不能用点攒劲的乐器,比如唢呐?” “你很懂啊,还说自己不懂。” “不不不,我真的只是略知皮毛。” 胡伟立不怎么在意,给钱就行,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给电影配乐能拿300,写歌还有一份,这是个大活儿。 俩人沟通了半天,胡伟立似乎有了灵感,当即坐在钢琴前,双手轻抚,跟着一阵悠扬婉转的旋律传了出来,正是《美人吟》。 其中有陈奇哼的旋律,也有他自己发挥的东西,但风格统一,都是低吟浅唱,儿女情长。 “……” 陈奇安静听着,听罢两段,拍手道:“您果然是行家,这就是我想要的。” “那我知道该怎么写了,这种歌挺少见的,很商业化啊,你不怕惹争议?”胡伟立笑道。 “我那电影更惹争议,您有时间来趟北影厂,看看素材。配乐的任务可能比较紧张,明年2月前一定要完成。” “你提需求,我出作品,我觉得能完成我就接受,可以!” “那好,一言为定!” (冇了……) 第135章 再会 “蓝蓝的白云天,悠悠水边流……” 北影厂的录音室里,17岁的李玲玉紧张的录着歌,刚唱了一句,就被胡伟立喊停,道:“你的越剧腔太浓厚了,要淡一点!” “好的,老师!” “停!让你淡一点,不是一点都没有,还要带一丝戏腔的,这样才婉转。” “知道了,老师!” 李玲玉眨巴着大眼睛,被训的委屈,但又不想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只得忍着继续调整。 她其实是上海人,京城的红旗越剧团去上海招演员,她就考上了,因为身量较高,浓眉大眼的很英气,被老师安排反串小生。 越剧男演员不好混出头,以女子班为主,小生都是反串的,出了不少cp,像茅威涛和何赛飞,还有后世的陈丽君和李云霄。 这首歌本来就是她唱的,陈奇就找来试试,让胡伟立调教一下,不行再换。 与之相比,《英雄谁属》的演唱者就很难找了,刘欢、韩磊都还小呢,这歌要求高亢嘹亮,粗犷有气势,这年头没有流行歌手,都是学美声、学民族唱法的歌唱家。 陈奇实在没辙了,还是胡伟立给他介绍了一个唱西北民歌的,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呦红艳艳……这种风格的能唱。 “告诉你多少次了,这个地方要柔一点!柔一点!不行就走人!” “对不起老师,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唱好!” “伱怎么唱好?浪费时间懂不懂!” 胡伟立脾气不错,但当老师的嘛,难免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就在李玲玉真要哭出来时,陈奇装好人,道:“先休息一下吧,人家年纪还小,你别骂的太重了。” “你找的人,你说时间紧,这会你又不急了?” “一味强求不行的,要张弛有度。” “哦,敢情我是坏人啊?” 胡伟立翻了个白眼,陈奇笑呵呵的脸皮比脚后跟还厚,拿了个梨子给李玲玉,道:“润润嗓子,休息会。” “谢谢陈老师!” 李玲玉把梨子握在手里,不好意思吃,在对方催促下,才小咬了一口,快冒烟的嗓子获得了一丝清甜,顿时舒服了不少。 “我觉得你还是太紧张了,没发挥好。你是南方人,你把这歌当成你们的江南小调,自己随意哼哼,找到小桥流水、阿哥阿妹的那个感觉就好了。” “嗯嗯!” 她连连点头,你看人家小哥哥多温柔,哪像那个暴躁的老登? 休息了一会,她继续承受胡伟立的摧残,陈奇在外面看着她,自然要把这个小妮子收入囊中,80年代两大天后,一个唱迪斯科的张蔷,一个唱甜歌的李玲玉。 往后20年,做音乐也是很赚钱的。 他发现自己有点收集癖,觉得团队里缺哪种类型的人才,就得想方设法找一个,不然不踏实。 “小陈,厂长叫你!” “哦好!” 正此时,有人进来告知,陈奇跟胡伟立交待了一声,急匆匆出了去。到了主楼楼下,一瞧多了辆车,心中一喜,他这次知道是谁来了。 蹬蹬蹬到了厂长办公室,果然,傅奇和石慧坐在沙发上。 “傅……” 他刚想打招呼,从石慧身侧又探出一只小脑袋,大大的眼睛,梳着马尾辫,穿着漂亮的小棉服,戴着粉色的发夹,十分洋气的小姑娘。 “小陈!” 石慧先开了口,笑道:“现在都熟了,你也别一口一个前辈的,我们年龄差得多,你要是不介意,叫声叔叔阿姨吧。” “叔叔,阿姨!”陈奇从善如流。 “诶!” 石慧很开心的样子,拉过女儿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小女儿……这是小陈哥哥!” “哥哥好!” 傅明宪好奇的打量他,小姑娘颜控,首先对她的脸很满意。陈奇心如止水,他穿过来已经见到好几只萝莉了,不差这一只——要是条件放宽点,蔡明也才19岁啊! “你们带孩子来一趟不容易,不妨多待几天,好好转转,去天安门了么?”汪洋很喜欢傅明宪,跟爷爷看孙女似的。 “上午刚去了,还去纪念堂祭拜了一下,改天再带她去大会堂逛逛。”傅奇道。 “应该的,现在人齐了,咱们吃饭吧,我特意告诉食堂加了两只烤鸭。”汪洋笑道。 “那好啊,就想你们厂里这口鸭子呢!” 说着,几人下楼,去了食堂。 食堂有个单间,专门来招待客人的,这几人又加上导演李文化、女主角龚雪,一共七个。 北影厂在规模上不是大国企,配置上却是大国企,厅级单位呢,经常有领导和海外同仁过来,食堂大师傅要是没两把刷子都混不下去。 大圆桌,八个菜,正中就是烤鸭,片的比全聚德好——后世的全聚德。 “大灾之年,过分了!” 陈奇暗叹,忧国忧民。 “哇,这就是北京烤鸭嘛?” 傅明宪10岁,发育的比较好,坐椅子上脚能落地,下雨了知道往家跑,砍了杨过胳膊知道喊妈,未来可期。 “这不是老字号的烤鸭,但做法差不多,大师傅手艺超棒的,香港有烤鸭么?”陈奇道。 “香港也有,但爸爸说不地道,那边烧腊、烧鹅多一点,还有烤乳猪,那么大一只,皮都脆脆的,但我觉得不好吃。” 傅明宪比划着。 “哇,你这地道俩字说的真地道,我告诉你啊,老BJ没有路的,全是地道。前面往往还要加个语助词,嘿!地道!” “你在说绕口令么?”傅明宪一脸疑惑。 “哈哈!小陈哥哥给你讲民俗呢,你先吃吧。” 石慧笑起来,给她卷了一个鸭饼,傅明宪一口咬一半,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 龚雪在旁边斜了他一眼,这人就喜欢逗小姑娘。 唯一的孩子吃上了,大人们开始说正事,汪洋道:“电影局批了《太极》去柏林影展,他们选了一部《燕归来》去参赛,讲反右、支援边疆的。” “这种电影送出去,有何意义啊?” 傅奇不解,道:“我不是说这种片子有问题,它本身毫无问题,但关键是海外电影节,我们想用电影搭建文化交流的桥梁,它就不太适合了。 既然中央决定开放,怎么还拿老思想去看待问题?要么改,要么不改,模模糊糊的!” 他本身有立场,但终究要听从中央命令,对现在的混沌状态很不满意。 “你又激进了,改革又不是一蹴而就的,从上到下总得有个过程吧。”石慧道。 “我觉得还是没找对方法……” 陈奇开口:“我们想展现中国的思想价值,时代特征,这点没问题。关键是,以我们这种情况,当下确实没啥好展示的。” (本章完) 第136章 他想要的你给不了 “要物质条件没有物质条件,要精神条件也是一片模糊,只能遵循一些基本思想,就像《燕归来》这种。而这个东西很容易钻牛角尖,让一些人出现偏差。” “怎么讲?” “我们在当代找不到价值,找不到文化认同,那就只能往前去找,去民国找,去清末找,去封建社会找……” 陈奇侃侃而谈,道:“我个人认为啊,将来可能出现一堆拍旧社会、拍封建社会的电影。这个是好是坏,现在没法评说,我也不太懂。 我只说《太极》,它也是清末背景,但它是武打片。武打片都看得懂,它的主题也很简单,就是惩恶扬善,练武强身,进而强国。 我觉得用大部分人都看得懂的元素,来包裹一个简单正确的主题,比较适合我们当下的环境。” “……” 傅奇听得很认真,道:“我去年看了一部《铁金刚(铁金刚就是007,香港的译法)勇破太空城》,主题也非常简单,英国特工挫败了野心家的阴谋,拯救世界的故事。 但它拍的特别娱乐化,我承认我自己都爱看。 这与小陈说的非常像,用大部分人看得懂的内容包裹一个简单的主题,我接触的西方电影比较多,那些商业片几乎全是如此。 如果我们真想搭建桥梁,这种片子比《燕归来》合适。” “但人家去参赛,我们只能参展。”陈奇笑道。 “万丈高楼平地起,从零到一总是充满艰辛,不过你的这种观点我非常认同,《致命弯道》就证明了它的价值,以后多合作。” 傅奇又高看一眼,对方不仅能写剧本,还能思考的这么深,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往大了说,这涉及到电影发展的战略问题。 “是呀,以后多亲近,你都叫叔叔阿姨了。”石慧笑道。 “干什么呢,当着我面挖墙脚?!” 汪洋不乐意了。 “小陈又不是你们北影厂的人,怎么叫挖墙脚?”傅奇道。 “他早晚是我们厂的人!” “那可说不定!” “好了好了,听我说一句……” 陈奇一脸郑重,认真道:“其实我哪边都不是,我只是个卖大碗茶的。” 噫! “大碗茶是什么呀?”傅明宪好奇。 “大碗茶配烤鸭更好吃哦,改天我请伱去喝,这么大一碗,比你的头还大。” “哇!我要喝我要喝!” 席间很热闹,主要是汪洋、傅奇、石慧、陈奇四人在聊,傅明宪活跃气氛,李文化和龚雪只是作陪,插都插不进去。 跟着,四人对发行碰了碰头。 2月4号是除夕,2月13号柏林影展开幕。 左派的独立性很高,不受中影管控,先引进《太极》去香港上映,刚好是春节档,上映一段之后,连同《致命弯道》一块去柏林卖片。 那就有两个问题:如何去香港宣传,如何去柏林宣传。 因为陈奇和李文化一定要出去的,《太极》一定要在北影厂手上卖掉,不然白折腾了。 “我和李导,加上李连结、龚雪,这四个名额是基本,不能再少了。如果能去香港做宣传,我希望能多给点名额,让于海、于承惠他们也去,搞点活动,声势浩大一些。” “香港这边都是廖公负责的,我想一想……” 傅奇思索了一下,道:“这样吧,我们邀请你们来香港参加首映式。我把片子给廖公放一放,如果老人家喜欢,不用你说,他自己就会大力支持。” “关键是片子得好,你们有信心么?”石慧道。 “哈!” 汪洋一听笑了起来,道:“初剪版有了,吃完饭就带你们去,你们看过就知道好不好。” ………… 小礼堂。 《太极》首次亮相,放了一个120分钟的版本,后期尚未全部完成,到时还会缩短一些。 但傅奇和石慧已经激动的呱呱鼓掌。 “香港每一部高热度的电影我都会看,武打片一向是重头戏,如今成龙自创一派,已经是最红的武打明星了,其他的也是群雄并起。” 傅奇轻叹,仿佛还在回味:“但除了李小龙《精武门》带了点家国情怀,余下都是江湖恩仇,私怨为主。你们这部《太极》恐怕是第一个提出习武强身、强国的。 动作设计也好,我看着都新鲜,尤其最后闯塔,快哉快哉!” “风景拍的也美,演员也漂亮。”石慧笑道。 “行了行了,再夸我都脸红,反正我们知道这肯定是部好片,廖公能不能满意?” “绝对能啊!你们加紧制作吧。” 傅奇说着说着,忽然冲汪洋使了个眼色,意指某人,汪洋咳了咳,道:“小陈,你去我办公室桌上把那份《太极》资料拿来,刚才忘带了。” “哦好!” 陈奇出了小礼堂,打了个呵欠,找墙根蹲下。 听话要听音,哪有什么资料啊,无非是他们要聊点别的内容,不好让自己听见。自己真要傻了吧唧的去了,然后回来:“厂长,没有啊!” 那太二了。 在里面,傅明宪不耐烦大人说话,道:“我出去玩了!” “别走远啊!” “嗯!” 等她出去,傅奇道:“老厂长,你我之间也用不着客套,我开门见山。我觉得小陈很不错,想申请调他来香港,你觉得怎么样?” “哈哈!” 汪洋出乎意料的没针锋相对,而是大笑起来,道:“我早就有你这个想法了,但你猜他为什么还是借调,没正式加入北影厂?” “莫非他自己不愿意?”石慧道。 “猜对了,他确实不愿意!” “那就奇怪了,您别告诉我他的初心是卖大碗茶?” “唉,我专门跟他聊过一次,你们压根想不到这小子是怎么说的……” 汪洋叹了口气,道:“他说制片厂体制太僵化,如同一口酱缸,论资排辈,勾心斗角,不愿意在里面耗费青春。” “有您的支持还不够么?” “不够!我想给他三年历练,人家觉得太长了,三年都是浪费时间。他想要全权掌控一部电影,从头到尾,从制作到发行,从导演到演员,一切只有他说了算。 我给不了他这个权力,所以他不进来。 你们想要他,你们能给么?” “……” 傅奇和石慧沉默,左派虽然自由度高,但也不可能将一部电影的生杀大权交到一个20岁的年轻人手上,说白了,陈奇的履历还是太浅。 如果他战绩辉煌,可能性就很大。 因为中国有一句俗话:特事特办! “没有绝对的事情,我们给不了他100%的权力,但我们可能给他50%,甚至70%的权力,凡事要慢慢来。不过听您一说,我倒想观察观察,这小子的野心到底在哪里?!” (本章完) 第137章 下江南 小礼堂外面。 陈奇正在教傅明宪玩游戏。 “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啦!” “那我数数了……123,木头人!” 他嗖地转过身,大概十米开外的地方,地上划了一条线,傅明宪从这条线出发,轻手轻脚的往前走,听他口令一出,紧张的立马站住。 “你动了!” “我没有!” “那你晃什么?” “我我我,风吹的!” 陈奇不跟小孩子计较,转回去继续数:“1~2~3~木头人!” 这个游戏很早很早很早了,各地叫法不一样,他上辈子玩的时候,叫“红灯绿灯停”。 他故意放水,傅明宪几次动了都装没看见,一直等到她越走越近,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然后自以为光速的往回跑时……小短腿拖后腿了。 陈奇几个大步,一把就将其揪住。 “伱耍赖!”傅明宪大叫,“你故意的,你知道我跑不过你,你放开我,我们再玩一局!” “人生没有再来的,小明!” “你叫谁小明呢?” “那我叫你什么,小宪?” “难听死了,我有小名的……” 傅明宪转了转眼珠,得意道:“但我不告诉你!” “好的,小明!” “不许叫小明!” “知道了,小明!” “哼!” 陈奇回头,见江珊背着书包,正走去生活区,连正眼都没给他,只有一声冷冷的哼! “珊珊,下午又没课啊?” “是啊!” “你吃饭了么,我请你下馆子?” “不用!” “饿肚子不行的。” “不劳您费心了!您忙您自个的事儿吧!” 江珊斜了一眼傅明宪,尤其关注她的衣着打扮,平时觉得自己挺时髦的,但跟真正从香港来的一比,就土里土气的。 什么小陈哥哥,都是大猪蹄子! 陈奇被臭了一脸,只得摇头,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妈妈!” 正此时,几人从小礼堂出来了,傅明宪撒腿跑过去,告状道:“他太坏了,他叫我小明!” “噗!” 石慧都没忍住,摸摸女儿的头:“跟你开玩笑呢……小陈,你叫她芝芝就好了,她小名叫芝芝。” “好的,阿姨!你们聊完了?” “嗯,今天收获非常大,差不多也该走了。” 傅奇特意走过来,又跟他握了握手,道:“我们带芝芝在京城玩几天就回去了,就不来北影厂告别了,明年春暖花开,我们香江再见!” “您还得来一次呢,给廖公看片子。”陈奇提醒。 “哦对对,这事闹的,刚才白煽情了!” 大家一同笑起来,冬季京城,竟似春暖花开。傅奇和石慧拉着女儿摆摆手,上了小汽车,开出了北影厂的大门。 汪洋一直挥着手,直到看不见车尾灯才放下,满脸留恋。陈奇知道,老头不仅是留恋那对贤伉俪,更留恋曾经激情燃烧的岁月。 何止是老头子,连自己都涌出来一股独特的感觉,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 到了这个档口,龚雪算“看透了”那帮拍电视剧的。 太磨叽了! 换个说法,叫精益求精。 陈奇陪着杨洁去看了几次演员,包拯的候选囊括了鲍国安(曹操)、里坡(董卓)、冯恩鹤(吴站长)、童超(高山下花环里的雷军长)、吕晓禾等等。 杨洁有自己的审美需求,脸要肥厚,一定要大脸,个子不能太矮,皮肤最好自带点黑,眉毛要浓,要有不怒自威、刚正不阿的感觉。 公孙策,她竟然试了试陈道铭,陈道铭刚分到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当演员,年芳二十五,斯文白净。 展昭呢,陈奇推荐了王群。 台版《包青天》的铁三角深入人心,但他没地方找去,差不多就得了,才六集,还想怎样?但杨洁严格啊,左一个试,右一个试,也就定下王群一个主演,因为他真会功夫。 陈奇又推荐了葛尤、谢园、张光北,前俩跑龙套,张光北狗屎运的混到一个配角,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之一。云飞兄感激涕零,没成想萍水相逢,还真特娘拍上戏了。 朱琳没有合适的,她没法演刁蛮公主,也没法演秦香莲。 她演什么女王啊、皇后啊、主母啊、知识分子啊、科学家啊,往那一戳就行,想象不了她哭哭啼啼带着俩孩子,去找陈世美的情景。 然后又是没完没了的开会,研究这个剧怎么拍。 就算把演员全选好了,也得集中培训,学学宋朝的礼仪制度,学学包拯是怎么回事,写写人物小传,在这年头是惯例。 所以龚雪听从陈奇意见,耗不起……啊不对,是要做有效选择。 “呜呜!” “轰隆隆!” 一列开往上海的火车上,龚雪望着窗外出神,景物飞驰而过,恰似她躁动的内心。 傅奇和石慧刚走,杨洁就找上来,说要去南边选角。《太极》后期只剩技术问题,陈奇有几天空闲,就答应陪同,主要他想去《少林寺》剧组看看李连结的状态。 《太极》决定在香港上春节档,一行人会去宣传,可能不在家过年了。 龚雪便请了几天假,先回去看望父母。 于是乎,杨洁、王崇秋、陈奇、龚雪四个人,凑上了一列火车。 而她内心纠结,我是请他去家里坐坐,还是不去呢?如果去了,怎么介绍呢?父母反对怎么办?他不高兴又怎么办? 习惯性的内耗又来了。 “饭缸给我吧,我去洗!” “一起一起,别让你一个人忙活!” 陈奇在华侨商店买了几袋方便面带着,四人都第一次吃,满口喷香。 这年头方便面是轻奢食品,一般人吃不着。多为进口,国产的特别少,用纸袋装的,一包二两面,一角五分钱,得拿面票买。 陈奇和王崇秋拿着四个搪瓷缸子去洗。 杨洁看着对面的龚雪,依旧在劝说:“我们这个剧快了,明年肯定能拍上,你天生的秦香莲人选,要不再考虑考虑?” 明年肯定能拍上…… 龚雪抿了抿嘴,道:“杨导,我真的腾不出时间,您看我都不能回家过年了,还得提前回去呢。” “唉,多可惜啊,你这么好的人选!” 杨洁遗憾至极,道:“洪流闹的文艺界人才断档,要么太老,要么太小,中间一层没了。你要是不演,秦香莲的年龄就得往下降。” “为什么不能往上提呢?” “那些老的不漂亮啊,我容忍不了我戏里出现不漂亮的女主角,这是我对古典审美的追求。” 杨洁斩钉截铁,又笑道:“崇秋早了解我这个习惯,他以前不会拍,现在也会拍美人儿了。” “你们感情真好,您结婚多少年了?”龚雪随口问。 “11年了吧,那会他才26,我都40了。” “哦……您刚才说多少?” “我之前离了,前夫在北电工作,40岁又结的婚,我们差了14岁呢。”杨洁毫不以为意。 “啊??” 龚雪眨了眨眼睛。 (冇了…… 见手青有人吃过嘛?真的那么好吃嘛?) (本章完) 第138章 大美人 龚雪知道杨洁比王崇秋大,但没想到大这么多,问:“那你们当年是怎么一起走过来的?” “我俩在一个单位嘛,他是摄像师,我是导演,工作上交集多。我一开始没往这方面想,20多岁小伙子找我干嘛呢,对不对?后来一相处,还挺合适。 不怕你笑话,我知道自己性格强势,崇秋刚好性子软,什么事都听我的,这点我觉得特好!” 杨洁乐道。 “那没有人反对么?” “你觉得呢?伱应该问有没有人支持……” 杨洁陷入回忆也很感慨,道:“当时就没有同意的,单位领导反对,朋友反对,我父母没的早就剩下一个妹妹,妹妹更反对,她比崇秋岁数都大呢。 身边也是闲言碎语,说我老牛吃嫩草啊,找爱人还是找儿子啊,还有说崇秋巴结我,看上我背景的……都是胡说八道,我有什么背景? 反正就是一片声讨吧,但我这人性格就是刚,越不让我做,我越做,我管他们呢!这么多年也过来了,我有时候也想,我年纪越来越大了,崇秋还正当年呢,如果当初……” 杨洁顿了顿,忽地晃了下手,笑道:“算了,不提这个了!” 她说一句,龚雪小脸就白一分,正此时,陈奇和王崇秋拿着四个大缸子回来了,里面新打了热水,问:“聊什么呢?” “聊我们行程啊,我想先去上影厂、上戏、歌舞团、曲艺团看看,然后去浙江溜达一圈,你跟着我们么?”杨洁问。 “我跟您走呗,我得去浙江看《少林寺》,看完我就自己回去了。” “这样也行,那你跟我们住招待所。” 陈奇转头,见龚雪神色不对,问:“你怎么了?” “闷得有点不舒服,我去过道站会儿。” 龚雪起身过去了。 如今已经是冬季,窗户都关着,车厢里也冷,确实不太好受。 火车上的时光总是又快又慢,四人吃吃聊聊,偶尔睡一会,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外面漆黑一片,车厢里的光也很昏暗,遇站就停,旅客们上上下下,启程,终止,分离,相聚,一如这人生百态。 杨洁靠在王崇秋肩膀上又睡着了,王崇秋脑袋后仰,也迷迷糊糊着。 每当这时候,陈奇都感谢自己年轻的身体,能打能熬,换成上辈子的报废中年人,熬一宿跟要命似的。 他取出自己的保温杯,里面是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琥珀色液体,小声道:“给你。” “什么呀?” “蜂蜜水,就这么点,不给他们喝。” “你呀你,小心思真多。” “资源匮乏嘛,快点喝,这东西放时间长了不好。” 龚雪接过来,小小尝了一口,倒进去时就是温温的,现在还是温温的,只觉甜香可口,糖分可以让人精神愉悦,她喝了一半,感觉舒坦了不少,道:“你喝了吧。” “你不喝了?” “嗯,这杯子挺能装的,喝不下了。” 陈奇又拿过来,故意对准她嘴唇接触过的杯口,呲溜呲溜的:“谁往里加糖了,我记着没这么甜啊!” 龚雪瞪了他一眼,看了看杨洁和王崇秋仍在睡觉,悄声道:“你大概待几天?” “上海最多三天吧,然后去浙江两天,我就回去了。对了,你不请我去家里坐坐?”他道。 “你想去?” “不来就算了,既然来了,怎么也得去拜访。” “……” 龚雪绞着衣角,半晌不语,好一会才道:“我之前没跟我家人讲,突然一下子的,我怕发生不好的事情。我觉得,我觉得最好过渡一下。” “我懂你的意思。” “嗯……” 龚雪觉得有点对不住他,在桌子底下主动拉了拉手。 ………… 先到了上海。 陈奇跟杨洁一行,到处选演员。 无论什么年代,资源总会向大城市集中,在这个年头,京沪两地的文艺界就是藏龙卧虎,各种艺校繁多,年轻一辈也是佼佼者。 短短两日,他就看到了赵静、周洁、董智芝、李建群四个大美人儿。(文末附图) 赵静23岁,上影厂的演员,学过京剧和豫剧,代表作《笔中情》《街上流行红裙子》,不过现在还是个新人。历史上,她与龚雪都是上影厂的金花,后世也在拍戏,五官清秀,气质婉约。 周洁19岁,董智芝20岁,都是上海歌舞剧院的,也是80年代数一数二的美人。 周洁拍过《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杨贵妃》,在舞蹈上也颇有成就,上过两次春晚领舞,后来跑到美国开舞蹈学校去了,她气质可古典可洋气,形象非常好。 董智芝纯粹是古典美,拍过电视剧《西施》,隐退的比较早。 至于李建群,完全是陈奇找借口提议的,因为她在上戏的舞美系念书,杨洁不可能去舞美系挑人。 她被叫过来时还一脸懵。 杨洁先自我介绍,然后这家伙凑过去,笑道:“认识一下,我叫陈奇。” “《庐山恋》的编剧?” 李建群颇为意外。 “你知道我?” “我在杂志上看过一些信息。” 李建群多打量了几眼,真的好年轻啊。 杨洁开始问一些基本问题,知道她今年23岁,武汉人,小时候学跳舞的,受伤了才转行学美术,明年就毕业了,没有表演经验。 但杨洁觉得她气质很好,尤其一双眼睛似波动着水光,有楚楚可怜的感觉。 说白了,就是有点苦相。秦香莲不好自由发挥,她的刻板印象就是一个苦情女子,哭哭啼啼的那种,如果弄成别的形象,观众可能还接受不了。 “对演戏感兴趣么?我是说,不一定会选你,但我看你长相、气质都不错,可能有这个机会。”杨洁最后问。 “演戏……” 李建群临近毕业,想的是会分到哪个单位,没考虑过拍戏的问题,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如果您给我这个机会,我非常愿意参与。” “那好,你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包括家里的,让我能找到你。” 又聊了一会,李建群告辞,陈奇又特意过来握手,笑道:“你是学美术的,希望以后有机会合作。” “谢谢您的看重。” 待她离开,杨洁好奇道:“你好像对她很重视?” “漂亮的女性很多,真正有才情的太少,当然要重视了!” 陈奇笑了笑。 李建群作为演员尚可,作为服装设计师那就太牛了,担当了《杨贵妃》《唐明皇》《武则天》《康熙王朝》《太平天国》等等的服装设计。 尤其是前三部,国内影视剧唐韵之巅峰! 以后再没出过这么好的唐朝戏。 陈奇的收集癖又犯了,非常想将其拉入自己的团队,一个劲鼓动杨洁让她演秦香莲。演秦香莲才能去京城,去京城才有机会忽悠。 而去了上戏,又意外发现了一个男演员,叫王伯昭,即《西游记》里的小白龙,后来被谢霆锋和张卫健打的那个。 杨洁认为他帅的很轻浮,身带桃花气,很适合陈世美。 陈奇完全同意! 他可不想让张铁霖演陈世美,陈世美可是男主,张铁霖演个男主手下的淫贼还差不多…… (王伯昭、赵静) (周洁) (董智芝) (李建群) (本章完) 第139章 登门 刚过傍晚,弄堂里就忙碌了起来。 龚家得到的消息是:《庐山恋》和《太极》的编剧,女儿的好朋友,出差来上海,顺便要到家里做客。爸爸妈妈岂能怠慢?说白了,这是捧红女儿的大恩人。 龚妈妈请了半天假,专门去采购食材,跟同住的两户邻居说好,先占了厨房。 “妈!你买了鸭子就算了,还买排骨?” “这是贵客,没有人家提携,能有你今天?人家登门做客,桌上不见肉怎么行?你过来,给我打下手。” 龚妈妈亲自下厨,龚雪乖乖的帮忙,只是心中怪异:她自然想招待一下陈奇,但眼前这阵仗,未免太隆重了,又鸭子又肉又年糕,跟过春节一样。 此刻,妈妈正用沪上做法处理排骨,问:“小雪,他能吃甜的么?” “我不太清楚,他是京城人。” “哦,那肯定吃不惯甜排骨,我少放一点。” 妈妈搞定了排骨,又去弄鸭子,龚雪偷偷尝了一口,抿了抿嘴,这甜度对他来说肯定还是黑暗料理,但自己不想吭声,就想看着他吃。 “姐~” 正忙着,龚莹忽地探出脑袋,龚雪凑过去:“伱要干嘛?” “他是不是就你帮忙画画那个啊?” “怎么了?” “你俩什么关系呀?” “就是朋友!” “那你能不能跟你朋友说说,给我介绍个戏呀?你知道我也一直想演戏。” 龚雪为难,她不想让陈奇为了自己家人开后门,但又不想让妹妹难过,遂道:“我找机会跟他提一下吧,成不成我可不保证。” “知道啦,谢谢姐姐!” 另一边。 陈奇随便买了点干果蜜饯,拎着上门了。既然是朋友性质,就无须拿贵重的礼物,其实他空手来都没事,但出于礼貌么,还是买了一点。 走到弄堂口,往里瞧瞧,这跟后世现代化包装的弄堂可不一样,原汁原味。 满眼都是晾衣杆子,几个邻居从窗户里边观瞧,弄堂跟大杂院一样,没有新鲜事,龚家今天招待客人,大伙都知道。 “你来啦!” 龚雪早早在门口等着,见了他跑过来,道:“时间正好,我妈妈刚做好饭菜……你一会注意点,不许有小动作,不许说漏嘴。” “我知道啊!” 进了门,龚莹先跑下来,打量一番叫道:“大编剧,你比我想象的还年轻呐,听说你才20岁?” “小莹有点礼貌!” “我表示惊讶而已啊……你比我还小呢,人比人气死人,我都白活了。” “你生的青春靓丽,你都白活,别人岂不是要跳黄浦江了?”陈奇笑道。 “真会说话,上楼吧,爸妈都等着呢!” 仨人上楼,半道还碰到两户邻居,也都热情招呼,都知道他的身份,《庐山恋》嘛,现在还放着呢。 “叔叔阿姨好,冒昧前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雪都跟我们讲了,我俩得当面谢谢你,给她那么大的帮助。” 龚妈妈和龚爸爸都是知识分子,温和儒雅,看陈奇一表人才,印象不错。当即,开桌吃饭,龚雪的哥姐没来,还在上班。 “小陈,你这次是出差公干?” “对,我写了个电视剧剧本,陪导演来选角,我自己也得去趟浙江。” “什么类型的?” “讲包拯断案的,铡美案什么的。” “这个故事好,有群众基础,选的还顺利么?” “有了几个人选,但剧中人物多,还得挑。导演本来想找龚雪姐演秦香莲的,跟我们一部电影的行程撞车了,就没演。” “你演秦香莲啊?还真像。”龚莹乐道。 “吃你的饭去!” 妈妈拍了她一下,欲言又止,想给女儿托托人情,但人家第一次登门,不太好。陈奇也知道龚莹想演戏,主动道:“导演的要求很严,只挑好看的男女演员,龚莹姐的形象就挺好的。” “咳咳!” 龚雪忽然呛了一下,忍得很辛苦,你管我妹妹叫姐是什么意思?虽然她确实比你大! “我们明天中午去杭州,你早上可以过来一趟,见见导演。主角估计没办法,配角应该可以的。” “哎呀,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呢?你第一次来,又帮这么大忙!” “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是选角,有合适的都可以。” 爸爸妈妈有点难为情,但谁让女儿喜欢呢,只能表示感谢了。龚莹不管那些,简直心花怒放,连连点头:“嗯嗯,我一定去!” 有了人情在前,爸爸妈妈就更客气了,陈奇顺着二老说话,一时间和乐融融。 龚妈妈也有长辈的通病,聊着聊着问:“小陈,你结婚了么?” “没有呢。” “哦对,你还没到法定婚龄呢。” “……” 龚雪低下头,在桌子底下攥了攥手。 “那有对象了么?” “也没有呢!” “可以找一个啊,像你这么年轻有才气,就得配一个青春靓丽、好性格的姑娘……哎?我单位有一个,20岁,长得好,人也温柔,你要不要见见?” “人家在京城,找个上海的,以后怎么办?不要乱给介绍,小陈这么优秀,年轻女同志也那么多,肯定很多人喜欢的。”龚爸爸制止了老伴。 “……” 他俩的乖女儿继续低头,手都攥出青筋了。 过了一会,她忽地抬头,道:“妈,您给人家夹一块排骨尝尝。” “哦对对,把这个忘了。来小陈,这是我的拿手菜。” 妈妈给夹了一块,陈奇看着不错,色香味俱全,乐呵呵的塞进嘴里,然后嗓子就开始发齁,他倒是吃过糖醋排骨之类的,但像这个甜度的排骨真没见过。 如果说上海人爱吃甜的,那龚妈妈更是其中翘楚。 他又不能吐出来,只好咽下去,点头赞道:“阿姨您手艺真好!” “我还怕你吃不惯呢,特意少放了点,还可以是吧?” “可以可以!” “那再吃几块,多吃点!” 就在陈奇的含糖量快彪满时,他赶紧把饭扒干净,表示自己吃饱了。 爸爸妈妈觉得招待的很成功,给女儿挣了脸面,龚莹也很开心,有机会演戏了。吃完了饭,陈奇没有多留,起身告辞,一家人送他下去。 “小陈啊,有机会多来!” “小雪留在京城不容易,还得麻烦你们多关照。” “一定一定!” 陈奇摆着手,不便私下说话,目光就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龚雪心情复杂,看着他出了弄堂,消失不见才默默回身。 …… 入夜。 龚莹兴奋的叽叽喳喳半天,终于睡了。 龚雪躺在妹妹旁边,毫无困意,爸爸妈妈白天的表现非常正常,但就是太正常了,她才觉得有压力——因为父母的心思,压根就没觉得俩人还能有别的关系。 她又想到陈奇的父母…… 即便在几十年后,孩子的感情问题都没那么自由,何况是现在? (本章完) 第140章 我想拍电影 第二天一早,龚雪带着龚莹过来了。 杨洁跟她聊了聊,觉得形象不错,也不好抹了情面,给个小配角还是可以的,比如公主的侍女、小镇的居民等等,龚莹乐得屁颠屁颠的。 龚雪没睡好精神不济,但不想扫陈奇的兴,更没提心里的事儿,只是笑吟吟的:“你说我们去香港,去国外,是不是要准备几件衣裳?”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陈奇一拍巴掌,在国内保守,出去就得穿漂亮点,想了想道:“还得麻烦傅奇叔叔,让他下次来带点服装。我们男的无所谓,有衬衫就行了,你得穿好看些。 不然香港那帮孙子可是真孙子,对伱一件衣裳都能嘲讽三天三夜。” “哪有那么夸张?” “叔叔阿姨跟我讲的,那边媒体不当人的。” “叔叔阿姨,你叫的还真亲近。傅奇和石慧都是老前辈,给你点颜色,你就往上爬,你还总逗那个小姑娘。”龚雪噘嘴。 “你这话说的没道理啊!第一,这都几天前的事儿了。第二,小姑娘才10岁,我又不是变态。” 陈奇挠挠头,她以前从没表现过这种“吃醋”的态度。 龚雪自己也没发觉。 …… 行程紧张,没太多的时间儿女情长。 当天,陈奇和杨洁、王崇秋去了浙江,见了江南双美: 昆剧团的何晴,16岁;越剧团的陶慧敏,14岁——这俩就不用上图了吧! 杨洁惋惜的不得了,何晴就罢了,脸上一坨婴儿肥,肉乎乎的只能说可爱,陶慧敏那种天生楚楚可怜的气质,比李建群、龚雪都适合演秦香莲。 怎奈太小了! 但也留了联系方式,陈奇也在自己的小本上备案,这都是人才储备,就算杨洁不用,自己日后也得用。 何赛飞没见着,她现在还没进越剧团,不知道在哪个村里蹲着呢。这个女人神奇的不得了,从来没年轻过,也从来没老过,出道就是那个样子…… 这几天陈奇和杨洁一直在讨论,制定出一个初步的演员阵容:公孙策——陈道铭,展昭——王群,陈世美——王伯昭,秦香莲——李建群,公主——周洁。 包拯还没定,自然要慎重考虑,等候选演员们试完装再说。 到此为止,双方分开,各自行动。 ………… 江南的冬季,自是阴晦湿冷。 杭州,《少林寺》驻地,陈奇挨着一个小炉子,里面烧着煤,干燥又暖和。他堵在门口,跟抓逃课学生的老师一样,抓刚下戏的演员们。 “李连结,过来!” “咦?你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 李连结还是光头,冬天冷戴了顶帽子,穿着大棉袄,见了他还挺高兴。陈奇却把脸一板,问道:“你受伤了没有?” “啊?” “我问你受伤了没有?” “怎么叫受伤啊?我大伤没有,小磕碰每天都有。” “脖子、胳膊腿上有伤痕、淤青之类的么?拉开我看看!” 李连结莫名其妙,还是给他看了看,陈奇仔细观察,道:“这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能露出来,好在脖子上没有,行了……下一个,计春华!” “奇哥,你咋来了?我还真有点想你咧。” 计春华傻了吧唧的过来,陈奇也问了一遍,有没有伤,影不影响动作什么的,然后又叫于海、于承惠。 大家一头雾水,张鑫炎在旁边看着,问:“小陈,你搞什么名堂?体检么?” “你们光顾着在这拍戏,啥也不知道!最近我们那边可谓风起云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告诉你们,你们有机会去香港了!” 紧跟着,他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真的,我们要去香港了!” “我20岁第一次到省城,没想到一下子要出国了!” “哎哎,什么出国,香港也是咱们的!” 除了李连结、于海这种经常出国表演的,众人都很兴奋,张鑫炎不乐意,道:“你把他们都叫走了,我还怎么拍戏啊?” “您这话说的都亏心!” 陈奇毫不留情,道:“我们去香港,正是春节时期,您春节还拍戏么?您肯定回家过年啊,不待上一个月您能回来?” 张鑫炎嘴角抽搐,娘的,就是自己上次回家过年的时候,才被这小子挖了墙角,想起来都生气! 多年的习惯一时难改,他知道要加快速度,但哪有那么容易的?这版《少林寺》已经好多了,历史上,张鑫炎磨叽到什么程度?到了冬天停机不拍,春天再接着干。 “我跟你们讲啊,这次去香港宣传要搞点活动。” 陈奇敲了敲桌子,他的威信已经在拍《太极》的时候建立起来了,道:“大家都是习武之人,搞活动当然离不开武术。香港武术同仁也很多,到时候可能要交流一二,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2月去,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大家千万别受伤,错过机会别怪我。” 嗡嗡嗡! 此话一出,众人愈发兴奋,于承惠更是斗志满满。他这会年轻气盛,一心想推广双手剑,一想到遍访香江武林同道,就跃跃欲试。 听说那边推崇南派功夫,有个叫刘家良的老色批,啊呸,老师傅…… 在张鑫炎的计划中,《少林寺》明年夏天就能拍完了,比原本稍稍快一点。不过也没啥大用,《太极》已经在它前头,要吃武打片的第一份红利。 其实左派起初没指望《少林寺》能赚钱,因为这是政治任务,等拍完之后,看了成片觉得颇有水准,才决定大力发行。 但《太极》不一样,一开始就是奔着赚钱去的,方方面面都变成了陈奇的形状。 当晚。 房间里又湿又冷,陈奇衣服都不想脱,只想糊弄一宿,明天趁早走人。他打了热水正喝着,忽听咚咚咚敲门声,李连结进来了。 “还没睡呢?” “这不废话么?我梦游喝热水呢?” “嘿嘿,我有点事想找你聊聊……” 李连结顿了顿,生怕陈奇觉得自己看重他的意见,补充道:“我不是非得找你,刚好你来了,你有外面消息,我才找你。” “行了行了,有屁快放!” “我拍完《太极》又拍《少林寺》,我觉得电影是一项特别,怎么说呢,反正我在剧组的感觉非常好,我想体验更多更多的东西……” “就是你想拍电影,不想回武术队呗?” “呃……” 李连结没料到他如此直白,有点尴尬,但还是点点头:“嗯!我想拍电影,不想再当运动员了!” (冇了……) (本章完) 第14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