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舞长淮》 第1章 钱和女人老子我都要 细雨如丝,从暮色降临一直淅淅沥沥下到晚饭过后,夜空里织起的巨大雨帘打湿了枯黄的草木,寒夜如死寂般的安静,几声犬吠偶尔从深深的巷子里传来。 距淮河支流不远处的颍河岸边,座落着一处清代建筑,因位居颍河之洲,故名为余家公馆。 院子里的柿子上挂满了一串串红通通果实,在一派清灰色调里,点缀着丰收的希望。淮河人家的秋冬季节,大多是在这种的无聊和寂寞的时光里打发。 清末举人余成山的家,就住在这座占地近两亩多的院子里。余成山和老夫人由下人侍奉洗漱完毕,正等着刚过门的儿媳妇请安过后就寝。 进入余家大门快一周了,新娘子苗小翠心里还在一直悬着许多事。 有些礼数她还不全知道,临出嫁时母亲告诉她的一些细节,让她一紧张也忘得差不多了。 最让她担心的是她的新婚丈夫,这位比自己小三岁,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尚且处于贪玩的年龄,结婚才三天就嚷嚷着去颍州府观灯看杂耍。 父母亲管不住他,自己刚过门的新媳妇更是说不出什么来。 马上要休息了,她自然想到要给二老请安的事来。 “父母大人在上,儿媳给二老请安了。”礼数已毕,老爷子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 “万金那臭小子还没回来么?” “回父亲大人的话,还没有。” “你作为他的夫人,以后应该对他严加管教了,毕竟你比她还大上几岁,不是说女大三抱金砖么?” “我们年事已高,你们夫妻的日子还长着哩,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我不放心呀!” “孩儿记下了。” 苗小翠退下时,老父亲安排家人余老三再打探一下儿子是否回来,并再三叮嘱将大门从里面锁死。 家人余老三提着灯笼在颍河坝的最高的土台子上向颍州城观望,西边的天空一片苍茫,连个灯影也不见,只好悻悻地转回来。 刚想关门时,门口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吼马鸣,一众人流中,个个手持火把,照亮了余家大院高高的院墙。 “且慢,那不是余老三么,我家主子黄爷驾到,还不开门远迎!”黑夜中有个粗大的嗓门高喊道。 一听是土匪黄爷黄怀银驾到,余老三的脊背一凉,吓得连路都走不好了,他肯定了解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人送外号黄坏人的唐垛湖首恶。 “老爷,夫人,不得了了,土匪黄坏人来了,赶紧躲起来逃命呀!” 余老三拼了老命去关大门,但在这帮土匪面前,他像只误入儿狼群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余老三,你个秃驴,你特么的活腻味了吧,真是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拥挤人的流里,一位面目狰狞满脸胡须的恶汉举刀砍下,一道寒光,只听“啊——”地一声,余老三很快倒在血泊里,鲜血如注,从他褐色的衣服上渗出,枫树的叶子上也沾了血迹。 瞬间,这帮人进入厅堂,个个手中的刀枪闪着寒光。 “余老爷子,今天你爷爷的心情还算不错,不想杀人,我只求财不求气,你是不是得配合一下,安排你的手下,把家里值钱的都给我装起来,免得我的兄弟再动手,我不想在你这里血流过多,怕你不吉利呀!” “我呸,你个畜生,你手上沾的老百姓的血还少吗?还在这里给我装孙子,老子我不吃你这一套,要杀要剐你有种就冲我来吧!” 余成山额头两边青筋暴起,他深知面对的土匪没有人性,就是跪下来求饶也无济与事。 此时的老夫人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黄爷饶命,我这就安排下人给你装家里值钱的东西,你可千万别杀人啊!我们家老爷他心脏不好。” “不行,你这个老东西糊涂了,他们是人么,他们是帮畜生,你指望畜生对你有感情么?你怎么这么傻呀!”余成山被人刀架在脖子上,仍然向着老夫人怒吼。 “哈哈,你这个该死的老家伙,看来你是要钱不要命了是吧,弟兄们,不劳烦老夫人了,你们给我进去搜,啥好拿啥,什么值钱拿什么,一点都不能给他们留,我看他们以后还牛皮不牛皮。” 黄怀银手里握着土铳(当地称土冲子),对着半空“嘭嘭”开了两枪,斜冲着天花板的枪口瞬间冒出了两团火焰,他对着枪口吹了吹,蓝色的余烟在厅堂里缭绕,一股难闻的硝磺味呛得人嗓子直发痒。 “畜生,你们不得好死,你们对老百姓作的恶八辈子都还不完,就是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余成山像头愤怒的狮子,被一帮人牢牢地把控着,土匪手上闪着寒光的刀子,已经在他脖子上拉开了口子,鲜血一点点渗出,很快滴在他雪白的内衣领子上。 老夫人从众人的包围中挣脱出来,一头撞向黄怀银。 “畜生,我给你们拼了,你们不得好死!” 黄怀银用手轻轻一推,老夫人便啪地一下倒在地上。 苗小翠听到了厅堂的动作,赶紧奔跑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被眼尖的余万山看见了。 “小翠,快跑,向颍州城跑!” 苗小翠感到不妙,只见一帮陌生人手持刀枪棍棒,火把通明,就明白家里发生了抢劫。她正想向大门外奔跑时,突然被那个满脸胡须的恶汉,人送外号“滚刀肉”二当家赵大熊拦腰抱了起来,拖进了厅堂。 刚才砍杀余老三的也是他动的手。 “乖乖,这小妞长里怪水灵来,不如弄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得了。”赵大熊向黄怀银献媚。 “混蛋,你想干什么,赶快把我放下来!”苗小翠大口喘着粗气,在拼命地挣扎。 余成山见此情景,立即没有了刚才的强硬。低下头小声说。 “黄爷,咱们有事好商量,你何必拿一个女子做要挟。” 黄怀银见手下将余家的金银财宝基本掠得差不多了,整整三个桃木箱子装满,这才把手里的土铳插进了腰间,不怀好意地走到余成山面前抓起了他的衣领。 “老家伙,你刚才不还挺横么,我以为你骨头怪硬,没想到你也只是嘴硬罢了,怎么,见了你儿媳妇,你骨头就突然变软啦。” “告诉你,不好使了。今天晚上你惹老子我生气了,钱和女人老子我都要,一样也不能少。” “还有,不是听说你还有个儿子么,告诉你那宝贝儿子,带上一万大洋去唐垛湖赎人,超过七天,我让你们死的活的都见不着,你黄爷我说到做到!弟兄们,给我撤!” 两声尖厉的口哨,这帮土匪如鸟兽散去,他们将苗小翠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上了布条,防止她喊出声来。 “小翠,你要坚持住,爹会安排人去救你的。”余成山眼睁睁地看着这帮歹人抬着自家的财宝离开,还有拼命挣扎的儿媳苗小翠,一时气上心头,昏厥了过去。 “老爷,老爷,你醒醒呀!”被人一直控制的管家老周从厢房里跑出来,跪在地上疾呼,并抓紧时间给余举人止血。 余成山睁开疲倦的眼睛,气若游丝道。 “明儿一大早赶紧报官,还有,抓紧时间去颍州府把少爷给我找回来……” 第2章 没死人就不叫出大事 管家老周将余老爷安顿过好,老夫人也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看着老爷还在,心里舒了一口长气。 “老周,赶紧看看余老三怎么样了?” “回老夫人的话,余老三正在厢房里休息,我刚才看了一下,他只是受点皮外伤,已经包扎止血没有大碍了,还好他今天穿的衣服厚保护了他,明天我找医生来给他开点药就没事了。” “不出人命就好,不出人命就好。” “只是,只是咱们余家值钱的物件都被这帮强盗抢走了。”老周不忘念道“还有刚入门的苗夫人,已进入贼窝不知生死呢?” “等少爷回来再从长计议吧,现在只能救菩萨保佑她了。” 老太太将身上的脏衣服换掉,又重新洗了手脸,来到东屋里给观音上了三柱香火,然后虔诚地双膝跪地,双手合十。 “大慈大悲观世音,你一定要好好保佑我的儿子万金呀,让他平安归来,尽快赎儿媳平安归来,我们余家求您了。”说罢,又对着观音像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安心招呼着老爷就寝安息。 颍州府城内大禹首,有个春风得意游乐场,游乐分东城和西城两个区域。 东城区为古字画和金银玉器交易场所,来自全国各地的古玩商和前来交易的各县府及邻省买家络绎不绝。 西城区便是戏曲杂耍花鼓灯嗨子戏太和清音界首渔鼓一条街,江湖各类人士凭各自喜好进入戏院和相对应的茶楼,吃住娱乐一条龙服务。 西城三号区的茶楼里,花鼓灯戏的演出在一片锣鼓声里拉开,管家老周找遍了台前幕后也没见到少爷余万金。 他知道少爷喜欢花鼓灯,淮水县的几个角都来颍州城演出了,他才跟着一起来玩的。 咚咚咚呛呛呛,咚呛咚呛咚咚呛…… 伴随着熟悉的花鼓灯节奏,舞台上出现了一位伴相俊美的旦角,正笑咪咪地带着一帮手持彩扇的踩着鼓点后退步出场。 彩扇遮掩半边脸时,老周就断定是少爷余万金了,他深知少爷的脾气,不能这个时候扫他的兴,不然他肯定又没完没了。 想到这,老周悄悄地躲在了台口入相处,静等少爷表演完毕。 小半个时辰后,余万金一下台,就被老周死死拉住了。 “少爷,赶紧跟我回家吧,家里出大事了,老爷等你回去呢?” 还是孩子气的余万金有些不高兴了,嘟着厚厚的嘴唇,有些不耐烦。 “老周呀,我说你成天价神神叨叨地喊什么喊呀,我还有一个段子没演完呢,为了演这一出,我等了两天,花了我二十块大洋才买到这个台子,你今天是不是诚心跟我过不去?” “少爷呀,你就是给老朽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你可知道,昨天晚上唐垛湖的土匪黄坏人来咱们府上了,不光抢走了金银财宝,连您的新婚夫人也抢走了,到现在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今天一大早,安排罗五到县里报案,这边就来找您来了,咱们赶紧回家吧。” 老周这才利用极短的时间,将余家发生的大事一一抖出。 余万金摇了摇头。 “老周,你说得这么玄乎,我有点不相信了,咱们平时没有得罪过这帮土匪呀,他们凭什么平白无故又抢东西又抢人的?” “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劝人回家,故意编的故事?” 看着余万金一脸的不在乎,老周急了,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弯下身子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苍天在上,少爷呀,我要是有半句虚言,必遭天打五雷轰,你要是再不回去,老爷和太太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恐怕你后悔都来不及了,你还是听老朽我的劝吧,咱们赶紧回去吧。” 余万金这才相信老周的话,脱去演出服,洗去了脸上的油彩,露出了真面目。 细观余万金身高五尺有余,皮肤细腻白净,倒瓜子脸型丹凤眼,唇红齿白,一对迷人的酒窝镶嵌左右两边,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如风铃呓语,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和管家老周进入厅堂,拜见了爹娘,见二老精神萎靡,状态低落,让人担心之至。 “儿啦,你回来了就好,你现在去县府走一趟,先报官,再看看能不能凑出一万大洋来将人先赎出来。” 父亲余成山咳嗽中带着血丝,一脸的无奈。 “父亲,报官我马上过去看看,你老多保重,只是咱们家值钱的都被土匪抢完了,现在眼下上哪里能弄一万大洋呢?” “也是呀,咱们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县府吧,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老夫人在一旁给儿子打气。 余万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心想,别的没什么太好的办法,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下午,余万金和管家老周来到民国县府,碰到了前来报官的罗五,罗五一直在县府门口静候着。 “县长没上班?” “没呢,一上午都没上班,来个人告诉我说县长身体不舒服,让我下午来,我寻思回去也交不掉差,就一直在这边候着。” “说下午几时上班没有?”余万金有些着急。 “说是三点呢?” 三个人就一直在等待,一直到三点半,县长游世清才打着哈欠走出来。 “你们有什么事,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这里纠缠?”游县长一脸不快地问,昨天他刚刚和几个人打了一夜的麻将输了点大洋,心里还惦记着牌场的事。 “回县长,我是余成山之子余万金,昨天夜里,余家发生了抢劫案,土匪黄怀银不光抢走了我家的金银财宝,还将我家娘子抢走,打伤了家丁余老三,我家父母年老体弱,正处于惊吓之中,请县长给我家做主。” 一听说是余家报案,游县长心里一喜。 “我知道你们家金银财宝多的是,你们家老爷又是前朝的举人,也不在乎这三两二两八的,再说我现在养人养兵办案都要钱,你们余家要是能给点支持,我们之间什么都好说。” 余万金年纪虽小,但很小就能事理,游县长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县长大人,只是我余家现在被土匪抢劫得一贫如洗,如果政府能帮我们拿下黄怀银,我家财宝将全部奉送给政府,我只要回我的娘子苗小翠。” 游县长一听没有了任何指望,指着余万金的鼻子破口大骂。 “好你个兔崽子,你真会算计,一毛不拔让我带队去给土匪火拼送死,你以为那帮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听我的,说不定我去了连人带枪被他们吃掉呢?” “再说了,我们能消灭土匪的话,还差你那点金银财宝,土匪窝里什么东西不都是我们的,去去去,向上级反映去,我这个县办不了这个案。” 管家老周见此情景,不禁感叹。 “过去戏里面那个七品芝麻官还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呢,怎么社会发展到今天了,反而倒退了呢?” 游世清怒了。 “你这个老家伙是不是活腻味了,对我这个政府不满是吧,你信不信我让你蹲大牢喝四个眼的稀饭,你敢辱骂政府?” 罗五赶紧上来圆场。 “县长,老周不是那个意思,你看看余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是想来找政府帮忙吗,政府不就是为老百姓成立的么,对吧?” “我看你这说的还是句人话,余家出大事了,多大的事,我告诉你多大的事在我这里都不叫个事,一帮不懂世道的东西。我再问问你们,你们余家现在死人了么?” 三个人摇了摇头。 游世清脸上又泛起了得意。 “我说得对吧,在我这里,没死人就不叫出大事,你们呀,一点社会经验都没有,这个社会没钱什么事都办不成,别说是你们,就是我这个县府,没有一分钱的运转,我连县城都出不去,一帮死脑筋的东西!”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余万金先忍不住了。 “游县长,你就看在我爹娘的份上,救救我家娘子小翠吧,她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我给您跪下了。” 游世清斜着眼睛看了看余万金。 “你小子,说你年轻你还不相信,回去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吧,女人吗不就是衣服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有你小子有钱有势,还缺女人不成,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就这样了,你家的事自己想办法,县长我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处理,没时间跟你这里扯淡了。” 余万金还想说什么,老周上前扶他站了起来,三个人摇着头离开了县府。 刚走出县府,迎面撞见县城老中医鹿二爷,他将余万金拉到一条背巷里悄声说“余家大少爷,赶紧准备老爷的后事吧,老爷不行了。” 第3章 抢妻 余万金三人连走带跑往家里奔。 床榻上,余成山脸色苍白,老夫人不停地帮他擦去嘴角的血痰。 看到儿子回来了,老爷子眼皮眨了眨。 “县府那边怎么说的?有没有办法救出小翠?” 余万金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这事没法指望他们,万金呀,我觉得自己归期将至,等我走了,咱们余家你可要撑起来啊!” 说罢,老爷子又咳嗽了几声,眼泪都出来了。 “世道太乱,爹又生不逢时,年轻时想夺取功名,好不容易中了个前朝的举人,大清王朝又被推翻了。” “咱们余家的家底都是上几辈人积攒下来的,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以后也要走正道,你也长大娶妻了。不能再贪玩了,小翠回不来,我死不能瞑目,也是我们余家的耻辱。” 余万金点了点头,心里拧成一个疙瘩。 “我死后把我埋在颍河东的高岗处,面前唐垛湖的土匪所在方向,我要看着你把黄怀银个畜生灭了,救出小翠,希望你能答应我办得到。” 管家老周和罗五跪在一旁,脸上的肉激动得一跳一跳的。 “放心吧,老爷我们一定和少爷一起,想方设法救出少奶奶来。” “这我就放心了,你们跟着我余家没享过什么福,我对不起你们呀!” 余成山说着话,头一歪断了气,但他的眼睛还在努力睁着,一脸不甘心的样子放开了握着余万金的手。 “爹,你醒醒呀,你不能走呀!”余万金见父亲断了气,如梦初醒,大声呼叫着。 “老爷呀,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呀,还有我们的孩子万金,你走了我们娘俩怎么活呀,哎呀,我的老爷呀!你要走也要带上我一起走吧!” 老太太趴在余成山身上心如刀绞,哭昏了过去,等众人将她抢救过来时,她像丢了魂一样,呆呆傻傻地坐在床上。 “娘啊,你可不能再出事了,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儿子怎么办呀。” 余万金一边安排老周找人办理老爷的后事,一边安慰着母亲。 老夫人是城南一位乡贤知书达理的大户人家,她抚摸着儿子的头说:“儿子呀,娘知道你难,你还是一个孩子,怎么能斗争过那些土匪呢,就是借一时也借不到那一万大洋啊,小翠的事我看还是暂时放一放,是死是活,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娘,你别想这些事了,这些事我将来会处理的,只要娘你好好的就行。” 老夫人点了点头。 “孩子,忙你爹的事吧,娘我没事,放心吧,我现在头疼得很,娘想休息一会儿。” 余万金给母亲盖上了丝绸被子,退了出来。 家人们将一副黑漆棺材运到了厅堂,只等天黑夜半时余老爷入殓。 晚上掌灯时分,家人请老夫人用膳,叫了半天无应答,余万金掀开被子时,母亲不知何时也归西了,余万金彻底傻眼了,他一时如五雷轰顶,整个人也倒下了。 这是一个令人窒息难熬的时刻,父母亲双双离世,新婚燕尔的妻子不知死活,换作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接受。 堂厅内的两副棺材像两座横亘在余万金内心不可跨越的大山,父母亲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自己幸福的童年、懵懂的少年在父母亲的呵护里飞驰而过,从今往后,自己便成了一只孤雁,活在这人世间。 办完父母的白事,这个家基本上也就散了,管家和家丁再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一声“少爷珍重”便各奔西东,给余万金留下了偌大的一个空荡荡的厅堂和院子。 一连三天,余万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个人活在思念父母的低落情愫中。 这三天里,余万金不仅思念父母,更是担心苗小翠的人身安危。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就听得院子里“嗖”的一声响,一支飞镖穿墙而过。 他来到院子里,见那飞镖尖头扎着一个纸条,上面写道:姓余的,时间还有三天,如果届时收不到一万大洋,你就等着在唐垛湖收尸吧!落款是黄怀银。 余万金这个时候,脑袋才一下子清醒过来,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救出苗小翠,他决定利用这有限的三天时间,去借钱凑够一万大洋的赎命钱,哪怕明知道不可以。 第四天早上,阳光普照着淮河两岸,余万金一身灰色长衫,头戴一顶蓝色棉帽,肩上斜挎着一黑色钱搭子(相当于现在人用的提包)上路了。 迎着有点刺眼的阳光,余万金一路向南,先到八里河乡的舅舅家走一趟。 八里河乡位于淮水县城南八华里,那里本就是一片地势低洼区,属于蛤蟆撒泡尿就能淹着的地方,饥饿的人们大都背井离乡,到其他地方逃荒,留下来的都是行走不动的老人和孩子。 余万金从小由母亲带着回姥姥家看到姥爷一家人有冬天下粉的习惯。 上百年了,当地有秋冬季节加工手工红薯粉条的传统。 农民从地里将红薯挖回来,放上一阵子,待红薯出汗过后打成粉渣,在一张圆型的大罗里用清水反复过滤。 大罗下面如夏天的疾风暴雨般一阵强过一阵,直到将罗面上的粉渣洗干净。 粉水在大水缸里澄清后形成淀粉,取出晒干变成粉面,用硫磺熏蒸除燥后再和成一盆盆流状粉坨,用大铁锅将水烧开,开始下粉,从锅里用木棍子捞出一缕缕如玉带的粉条,有宽有窄。 这是个集体配合的工作,每年快过年时都要把红粉做出来,拿到集镇上卖钱过年。 来到舅舅家,舅舅外出到田去挖红薯去了,家里只有舅母在做早饭。 “万金有什么事吗?” “我,我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们,想舅舅了。” 余万金的脸红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提借钱的事,他知道舅舅家的日子也是难熬的。 两个人正不知往下说什么时,舅舅带着两个比自己小的男孩子进了院子。 “万金呀,我的孩子,你一大早来有事吗?”舅舅看上去比想象中的热情。 “我,我想,” “孩子,我知道,你娘去世快一期了吧,咱们这里的规矩你有可能不知道,三期五期才重要,等到了三期,我一定去给你爹娘上坟的。” “快坐下吧,你舅母做好了早饭,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这个时候,余万金环顾了舅舅屋内,说是家徒四壁一点都不为过,两个小男孩争着抢饭吃,土坯窝子里还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喊着爹娘给他留饭。 “舅舅,咋不让我那小妹妹起床吃饭。” 舅舅不没多接话,只是低头挠着乱篷的头发傻笑。 舅母端过来两碗红薯汤,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小妮子长得快,原来的衣服都小了,新衣服还没来得及做呢,马上过年了,一起吧。” 正在饭桌上吃饭的大男孩瞥了母亲一眼,小声说:“算了吧,妹妹的衣服都是拾我的穿呢,太烂了都是补丁的,她都穿不出来了。” 余万金听得一清二楚,舅母无奈中吵了儿子一句。 “吃你的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吃了早饭,余万金便和舅舅告辞,他很知趣地把想借钱的事连提都不提,这一天他走到三家亲戚,一分钱都没借到。 走在回家的弯曲土坝子上,他无可奈何地望了望布满繁星的夜空,心想天上能掉下来一万大洋多好呀。 过了一夜,天还没有亮,万金睁开双眼,他没有灰心,更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想了一万种方法都行不通。 如果现在谁能帮助自己,这个世上唯一可能就是自己的岳父母了,妻子毕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呀,他决定去一趟岳父母家再碰碰运气。 第4章 有仇不报枉为人 苗小翠的娘家不在本地,而在淮河南岸的寿春县,一河之隔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历史上记载的寿春之战的所在地,相传曹魏甘露二年至三年,魏大将司马昭在寿春全歼诸葛诞军及吴军近20万人的一次攻城作战就发生在这里。 时过境迁,寿春县和淮水县的境况相差无几,贫困和饥饿一样笼罩着这片大地。 早上迷雾朦胧,如浓稠的牛奶笼罩在淮河上,余万金早早来在渡口坐船,等浓雾开散时,到淮河南岸已近中午,等进入县城,早已饥肠辘辘。 身上所剩大洋无几,也便敢乱花不知什么时候还要应急,饿着肚子来到县城南门的苗家时,岳父一家人正在吃午饭。 见到如此落魄的女婿上门,岳父苗从善很是吃惊。 “万金,你父母大人可好,小苗怎么样?她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呀!” 岳母赵氏命儿媳赶紧给女婿加碗上筷子,很是心疼地说:“老爷,急什么呀,你也等孩子喘口气,吃口饭再说吧。” 苗从善一脸难堪,只得强作笑脸道:“那是那是,万金吾儿,先吃饭,饭后再说详情。” 要是在以往,依着余万金的个性,他早就心中生怒了,甚至连这顿饭都吃不下。但此时的今天,他没有了以往的倔脾气了。 他觉得此时最能理解自己的还是岳母大人,他真的饿坏了。 吃一顿饱饭比什么都重要,余万金没有再看岳父的内弟一家人的脸色,拿起筷子也顾不得往日的斯文,对着饭桌就是一阵突袭,什么可口吃什么,填饱肚皮再说。 全家人眼睁睁地看着余万金一个人风卷残云,都被他这吃相惊呆了,还是岳父率先看到或者猜到了其中的一二。 “万金呀,饭也吃了,这下可以说了吧。” 余万金这才大喘了一口粗气,用手绢擦了擦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这种失态在外人眼里来看,无疑是一个搞怪的笑话,但作为见过大世界的苗从善立刻严肃了起来,他知道,余万金虽说是个大人模样,其实在这个年龄段,他应该是个从未经历过人生风雨的孩子。 苗从善站了起来,用慈祥的目光扫了一眼余万金,双手轻轻按在了他的双肩上,听完女婿的哭诉,不禁老泪水纵横。 “孩子,这是余家的罪孽呀,不知道你们余家哪一辈子欠了这个土匪的债了,只是可怜我儿还不知是死是活。” 岳母赵氏听到了这消息后,一时昏厥了过去,等众人掐人中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说。 “我的儿小翠好命苦呀,你们赶紧想办法救他呀!” 这时,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站在岳母跟前,大喊着娘,我把我的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便卖了救我姐姐,让余万金有些吃惊。 岳母红着眼说:“万金呀,他就是小翠的妹妹小兰,比她姐小五岁,她姐可是最疼他了,你就是最困难,也要想办法救出小翠,娘拜托你了。” 岳父母家将家中值钱的东西连卖带当,总计凑了一百块大洋交给了余万金,余万金双手颤抖,跪地接下来钱。 “岳父母大人在上,万金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有仇不报枉为人子、人夫,我不将黄怀银这个狗东西亲手利刃,千刀万剐,这一生我就白活于世!” 全家人都在为余万金的遭遇心碎不已,唯在内弟媳心生怨恨,在厨房里摔盆砸碗。 “这都是啥亲戚呀,姓余的不活了,连带着姓苗的也跟着陪葬么,家里分文钱没有,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我也不活了。” 边哭边闹,一时无法收拾。 岳父母将余万金从后门送出,再三叮嘱。 “不要理那泼妇胡闹,你一定要把自己强大起来,才能给小翠报仇,不要鲁莽,凭单打独斗,你绝不是那帮土匪的对手。” “回去后,你要从长计议,这点钱你要精打细算着花,它可是小翠的救命钱呐!” 含泪告别岳父母,回到淮水县时,天已经黑透了。 一路上,月黑风高,冷风刺骨,光秃秃的树枝上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乌鸦叫声,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余万金将长衫裹得更紧了,他将一百块洋紧贴自己的腰间,以防丢失,更担心再遇到土匪或者歹人,便加快脚步,向着家的方向疾驰。 一进大门,他就赶紧用铁链锁紧大门,二门也插上了门闩。 到了内屋,他将带着体温的一百块大洋取出,搬过来一个红褐色陶瓦罐,用红纸以十块为一包包在一起,整整十个圆柱体,依次放入瓦罐内,在床下挖个深坑,将大洋埋了进去。 带着一身的疲惫,即便腹中再次发出咕咕的饥饿叫声,他已经没有力气管这些了,倒头睡在了自己刚结婚不久的那张宽大红木大床上。 迷迷糊糊中,他像是被土匪绑架到了唐垛湖黄怀银的盘踞地。他很快被人五花大绑在一根粗大的木桩上,强行脱去上衣,不停地用皮鞭蘸水抽打。 身上的皮鞭印子重叠交织在一起,已是血肉模糊,疼痛难忍,土匪们让他交出一万大洋,可他怎么也拿不出来。 这时,土匪们又将苗小翠了绑了过来,土匪头子黄怀银露出狰狞的面孔,再次来吧余万金面前。 “小子,不舍得掏钱是吧,我就知道你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守财奴!好啊,那你这新婚老婆的身子可就保不住了。” 说着,黄怀银一步步走到苗小翠面前,用尖锐的匕首挑断了苗小翠的第一个丝绸棉衣盘扣,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露出了粉色丝绢内衣和苗小翠那雪白的肌肤。 “畜生,住手!我有钱,你千万别动她,我救你了。”余万金有些歇斯底里。 “钱呢,在哪里,有一万块?” 土匪黄怀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余家让他翻箱倒柜地抢得差不多了,竟然还能拿出一万块大洋? “在,在我家我夫妻的床底下的红褐色陶瓦罐里。” 黄怀银虽然怀疑余万金的话,但他知道在这个生死关头,余万金也不敢骗他,当即吩咐二当家去余家取大洋。 就在这片刻功夫,二当家转回来,只取了一百块大洋,扔在了余万金面前。 “大哥,这小子瞒天过海呢,哪有一万块大洋,只有这一百块!我看他只是活腻味了,让我来结束了他吧!” 黄怀银咧着大嘴,用刀把子顶着余万金的脑袋。 “小子,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胆敢欺骗老子,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余万金心中自然知道那是一百块大洋,离一万块差一百多倍呢,但他并没有害怕黄怀银的淫威,哼哼冷笑了一声。 “呵呵,你小子死到临头了还能笑得出来,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见阎王?”二当家的语气里夹带着威胁。 第5章 我要学习花鼓灯 余万金用眼睛轻蔑地瞟了一下黄怀银,哈哈大笑起来,大厅里的土匪全愣住了。 “说,你小子在发什么疯,笑什么笑,你就不怕我的兄弟们把你剁了,还有你的新娘子还在我们的手上呢?”黄怀银倒是先替余万金着急了。 “我笑自然有我笑的道理。大当家的,你不用脑子想想,用脚指头也能想出来吧。如果我没有一万大洋,我会来这里赎人,还有,你可以当着二当家的面问他,我的一万块大洋怎么到他那里变成一百大洋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二当家“滚刀肉”一下子急了,拿着明晃晃的刀直逼余万金。 “你小子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偷着把你的九百大洋吞了呗,你再在这里乱放炮,老子的人认人,刀可不认人哩!” 说罢,便举刀砍向余万金,余万金想都没想,便闭上了眼睛。 一道寒光闪过,“当啷”一声响。 二当家的快刀被人挑落在地上。 “老二,何必这么着急呢,一个毛头小子还能出了我们的掌心!”说话的是三当家,人送外号“玉面诸葛”钱万能。 黄怀银有些发蒙了,不知道老二跟老三在唱哪一出戏,平时一直传说他们俩不合,今天这事难道兄弟俩又杠上了? “大哥,我觉得余万金这小子说的并非一点道理都没有,你想想他要是没有这一万块大洋,我估计你就是借给他十个胆他能敢来咱们唐垛湖,只是二哥显得太着急了,一直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要杀要砍的,你觉得这叫正常么?” “如果从公正的角度,我觉得大哥还是好好问问二哥,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办的才更为妥当。” 黄怀银的心情平复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双眼盯着赵大熊的脸。 “二弟,看着我的眼睛,如实告诉我,这次你去取大洋的现场一共几个人?” “大哥,怎么?你竟然怀疑我?” “老二,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现在。” “两个人呀,我和胡孬孩去的,这点小事要那么多人干嘛,又不是弄不回来?” “好,既然是你和胡孬孩你们两个,那我问你,是你亲自挖的大洋,还是和胡孬孩一起挖的。” “我让胡孬孩在外面把着大门,我到他们床下挖的。” “就你一个人,胡孬孩不在现场?” “当然不在了,门外怎么也得留个把风的,万一被人发现告官怎么办?” 黄怀银有些把持不住了,竟然开口大笑了起来。 “二弟什么时候也变得谨小慎微了,如果是三弟我定然相信,若是二弟这么做,大可不必,咱们寨子谁不知道你英勇神武,你这话你觉得有多少人相信?” “大哥,你把胡孬孩叫来一问便知呀!” 这时,有人把胡孬孩推搡了过来。 “孬孩,挖大洋是二爷一个人去的,你就没在现场?” 胡孬孩一惊,听出了老大的弦外之音,他平时对赵大熊也是一肚子意见,只是憋着不敢发作。 “回大当家的话,我在门外把风,所有的事情小的一概不知,只知道二爷从余家出来时,骂了一句,说就他奶奶的这么一点钱。” “我也不知道他说这么一点钱是多少钱,没敢问,就和他一起回来啦。” 赵大熊这时才明白,原来大哥和老三都怀疑他呢,连胡孬孩说得都不明不白的,这是让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啊! “大哥,你别听姓余的这小子胡咧咧,他使的是反间计,还有老三,一直对我不满,想借这事除掉我,大哥你可要明查!” 边说边连人带刀扑向黄怀银,黄怀银一躲,锋利的快刀没有伤着自己,赵大熊倒闪了个趔趄。 三当家“玉面诸葛”钱万能一刀下去,直穿赵大熊的后心。 “三弟,你,你怎么能杀人呀!” “大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还没有看透这小子,他不拿刀对着你,我怎么会出手,留着他你我性命不保。” 二当家一死,大厅里安静了许多,但这种安静只是短暂的。 “余万金,我二弟为你的事连命都丢了,你走吧,带着你的婆娘,立即从我眼前消失。” 黄怀银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示意放人。 众人将苗小翠从柱子上放绑下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如一滩烂泥。余万金重新帮妻子系好上衣,背着衣衫不整的她向寨子外面走去。 只是还没走出百米,突然听到背后“啪啪”几声枪响,他和妻子倒在了血泊中,回头看去,黄怀银手里提着他的一百块大洋放浪大笑了起来。 “你个小杂毛,跟老子玩这一套,你还太嫩了,你以为我们都是有头无脑之辈么,我让你人财两空!” 刚才还躺在血泊里的二当家赵大熊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安然无恙地从地上爬起,快步走到了自己面前,给一息尚存的自己连补了两刀…… 冰凉的钢刀插入自己的体内,余万金恐惧万分,一下子惊醒了。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直到自己确定这是个恶梦时,他那颗狂跳的心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人财两空,土匪最终让我人财两空?” 梦中的恶语一直响彻在余万金耳边,是啊,如果此时真的不报仇,一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大仇不报自己还是个人么? 余万金一直在嘴里默念,他翻身下床,心有不安地望一望那一百块大洋还到底在不在?当看到它们还在时,他又开始担心它们是否真正的安全起来。 余万金抬头看了看窗外,外面的天色仍是一片漆黑,死一般地宁静。 “我不能把这些大洋放在床底下,必须转移。” 他拿着一把铁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发现唯有在粗壮的柿子树下面,挖一个深洞,将这些大洋藏在那里会更安全些。 余万金燃上灯笼,在微弱的黄昏灯光下,挖洞埋钱,一直忙到天近微明,东方亮起鱼肚白,邻居的大公鸡咯咯打鸣时,这一切才结束。 他在柿树的那块鲜土上插上了带刺玫瑰花枝,简单做了一些伪装。 此时的他睡意全无,今天他必须去趟唐垛湖的土匪窝打探一下,看看到底如何能救出自己的妻子,哪怕一时救不出来,他也不能一直躲起来当缩头乌龟。 余万金简单吃了点早饭,在泛着寒光的冷风里向着东北方的唐垛湖土匪盘踞地走去。 马上要过年了,路上行人寥寥,田地里青青的麦苗在寒风里略显孤单,遍地稀疏泛黄,毫无生机。 唐垛湖是个近千余亩地的大湖,湖心有个岛屿,远看去有些扑朔迷离,一片水雾中格外显得神秘。听村民们说,岛上出入均靠船只运送,一般人无法靠近,易守难攻,怪不得连县府的保安大队都拿他们没有办法,两家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不相干日子。 白天,这个湖上看不到一条船,土匪们会把自己的船锚在湖心的寨子出口处,只有夜晚或者黎明时分他们才会整船出动,个个手持利刃,且阵势庞大。 这一天,余万金从白天盯到夜幕降临,也没有发现任何进入的可能,或者是破绽。巧合的是今天整个土匪窝的人都在休整,湖上没有出现一兵一卒。 余万金只好悻悻地撤离了。 回来的路上,他思绪万千,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在想,如果凭自己一个人能力和这帮土匪硬拼,恐怕取胜的把握为零,只有智取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到底如何智取,他心里乱成一锅粥。 他想过看看能不能把自己现在住的余家公馆的宅子变卖了,能卖几万大洋说不定妻子也有救了,只是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乱世,谁会一掷千金置家产。 就是有了一万大洋就能保证救出妻子么,恶匪绑架撕票的事时有发生,万一苗小翠已不在人间了呢? 余万金想得头痛欲裂,他体会到了一个人的凄凉和无助,还有落地凤凰不如鸡的悲惨,踉踉跄跄举步维艰地往淮水县城方向走来。 路过管仲老街时,突然发现有两支民间花鼓灯团队在春节前团拜游园,进行着彩排,灯笼火把中鼓乐齐鸣好不热闹。 领鼓人是杨湖的张大麻子和半岗的赖子六,这两人都是当地的花鼓灯名人,余万金此前跟他们都有过一面之交。 “小兄弟,天那么冷,过来活动活动吧,咱们的花鼓灯不光扭得好看,还能强身健体呢,就你这小身板也该练练了。” 张大麻子手持双扇边踩着碎步,边招呼着余万金。 余万金本来一点心情都没有,但张大麻子的一句花鼓灯还能强身健体,让他一下子茅塞顿开了,是啊,要报仇没有一个好的身体怎么能行? 学好花鼓灯说不定就能报仇,对,要学,还要成为花鼓灯的角儿,好好学好好练说不定哪天报仇的机会就来了。 余万金思前想后,终于脱去了外衣,加入到民间花鼓灯的游园队伍里。 第6章 穷人的廉价快乐 这天晚上,天气虽然寒冷,淮河岸边的气温已接近零下,余万金随着花鼓灯队伍一直玩到夜半,直到主办方喊停,他才带着未消的兴致一屁股坐了起来。 “张伯伯,年前年后的花鼓灯有的玩,真是羡慕你们。” 余万金一时的疲劳使他暂时忘却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可他越是不想想的事情,又总被别人时不时地提及。 张大麻子的儿子张顺水凑过来,一脸关心地问。 “万金哥,俺听说你家里发生了被土匪抢劫的事,你不害怕么?” 要是放在前几天,这事提都不能提,余万金肯定又是泪流满脸,但现在的他不一样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自己不提又怎么样,别人不会装作不知道。 他看了一眼张顺水。 “怕又能怎么样,现在反倒一身轻松了,有些事情如果自己一时做不到,倒不如放一放。” 张顺水点点头,又转脸看看自己的父亲。 “爹,我觉得万金哥现在怪可怜的,这个年估计都不知道怎么过呢?不如让他进咱们的花鼓灯团吧,也给他一个去处和想头。” 张大麻子哎了一声。 “我难道不想么,只是还不知道余公子接下来怎么打算呢,他在这个圈子里只是有好奇心玩玩而已,说不定过了这个新鲜劲也就稀松平常了。毕竟人家是大家出来的公子哥。” 余万金自然能听出来这话里有话,他遥望着远方的夜空,繁星点点,有两颗特别耀眼的在一点的星星,仿佛是父母亲在注视着他,突然一颗流星划过,瞬间消逝在茫茫的夜色里。 “我是什么大家的公子呀,我现在也就是天上那颗划过的流星,流落何处自己还不知道呢?” 张顺水也随着余万金仰望星空,然后又转头看向父亲。 “爹,余公子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也是个苦命人啊,他能喜欢玩花鼓灯,也是缘份,有了这个缘份说明咱们都是同道中人,他现在父母双亡,妻子又不知生死,你想过他活得有多难呢,你不是经常教我做人要做善事么,咱们总不能对这事袖手旁观吧?” 人人都有恻隐之心,张大麻子也不例外,只是余万金不表个态,他无论如何也不好直接收他为自己的徒弟。 张顺水捅了捅余万金。 “万金老弟,怎么样,想好了么?如不嫌弃,就到我们的花鼓灯团来吧。” 余万金见张顺水把话说把这份儿上,感激地紧紧抱住了张顺水。如果能跟着张师傅学花鼓灯,最起码一日三餐也算有着落了吧,总不像现在像个流浪的狗一样无助吧。 他上前一步,双膝跪地。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这一生我定要好好学习花鼓灯,请师傅成全和收留。” 直到这时,张大麻子的脸方才露出一丝笑意,他早都有意想收余万金为徒弟,知道他是一个玩花鼓灯的好苗子。 当然,他收徒弟有原则,他不想乘人之危,他要让余万金心服口服地跟着他好好练灯。 “收你为徒弟倒是不难,毕竟我们和余老爷子是世交,我只是担心你不能吃这学艺之苦,你若半途而废,我也会被人耻笑的。” 张大麻子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他知道余万金原本就是个公子哥,好玩的主儿。 “师傅,这个请你放心,我余万金已经不是昨天的余万金,我知道我以前生性贪玩,但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一切后,我知道我将来要做个什么样的人,该做什么样的事,希望师傅能给我一次机会。”余万金知道了师傅的担心,当然要表白一个自己的决心。 “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现在学习还不晚,毕竟今年才十六还是十七?” “回师傅的话,我十六岁半,属下半年秋牛。” 张大麻子点了点头,郑重地看着面前的余万金。 “顺水是1912年生的,属鼠,也刚刚学习花鼓灯,和你一样天性好玩,我希望你们俩在一起要好好学,不能将来成为别人嘴里的笑话,明白我的话了吗?” “明白,这个一听就明白,对了,从今天起,万金就是我师弟了,我可是你真正的师哥了。”张顺水满脸挂笑。 “师哥在上,也请受师弟一拜。”余万金真的很感谢这位师哥,他让自己看到了未来和光明。 “哪里,兄弟之间没必要行此大礼,我受用不起的。”张顺水赶紧搀起余万金。 回到家中,余万金取出了二十块大洋,第二天送到师傅张大麻子那里,张大麻子本想推辞,但作为拜师的规矩,他暂且收下,不再推辞,缴了学费也算是正式入门了。 没有真正学习花鼓灯的表演,以为就是跑跑跳跳,跟闹着玩似的,但真正接触到这一行,余万金才知道这里面的水深不见底。 每天早上要从基本功练起,踢腿、压腿、下腰还要吊嗓子,练唱功;晚上还要练习基本的扇子功、手帕功,步法和动作,有简到繁,一个动作比一个难度大。 张大麻子不光教他基本的动作,还提前教他整套舞蹈动作,跟他聊有关花鼓灯有关话题。 “干咱们花鼓灯这一行,首先就要能拉下脸,跟老百姓玩在一起,闹在一起,毕竟咱们淮河花鼓灯就是跳演给咱们淮河两岸的儿女和老百姓看的。” 余万金点了点头。 “还有一句顺口溜也能说明花鼓灯是为咱们穷人的廉价快乐。叫‘花鼓灯一打头对头,玩灯的都是光腚猴,一无银钱买灯草,二无银钱去打油,玩灯全靠月光头。’” “师傅,咱们团里玩灯的可都是男人呢,女娃子几乎没有怎么见过。”余万金在这里很少见到女娃子,心里有些疑惑。 “咱们这花鼓灯呀在民间被称为下九流,‘好女不看灯,好女不玩灯’流传多年了。” “那我明白了,看来花鼓灯也是传男不传女吧,好多老祖宗的规矩都这么定的。” 余万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想,如果放开让女娃来玩灯,说不定比男娃玩得好呢! “师傅,我听父亲大人说,咱们淮河花鼓灯不是起源于宋代的宫灯吗,后来演绎成宫廷舞蹈了,还说在明清时期是发展鼎盛时期,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很欢迎,对吧?” 师傅撸了撸山羊胡子,眼睛看向远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老爷子说的没有错,你看现在我们生活在这个乱世,人的追求也就没有那么复杂了,唯有这淮河花鼓灯,能够无拘无束地表达咱们老百姓的喜怒哀乐。” “是啊,没有这点乐子,生活里还有别的么?” 师娘走过来给满头大汗的余万金端来一碗面汤,余万金的鼻子酸酸的,转手将面汤递给了师傅。 “师傅,你也累了,喝一口休息一下吧。” “我还好,师娘给你的把它喝了吧,你看看你快瘦成干鸡了。” 如果仅是平时玩耍一下,余万金还能学得唯妙唯肖,真的要上台表演那是要见真功夫的。 好在余万金聪颖好学,一点就会,不像张顺水,一个动作练一个星期还不成型,成天就知道偷懒玩耍。 元宵节的晚上,灯火璀璨,全城老少出门观灯,管仲老街再次拥挤如潮,观灯的人流里有县府官员和当地一些商贾富户。 面对如此一年一度的大场面,各个民间演出团队都很重视,如果哪家演出砸了,别说给你钱,把你抓去县府坐个半年大牢都说不准。 这些队伍里估计最着急的是张大麻子。一天前,小花场领队兼演疯婆子的刘老二训练时崴了脚,花鼓灯专业表演人员急缺。 “师傅,确实不行,让我来试试吧。”余万金自告奋勇。 “你,你哪有什么演出经验?就是我亲自上也不能砸了场子,毕竟这场演出风险的有多大,我是知道的。” 张顺水也在一旁急了。 “爹,你不是也生着病来吗,就给师弟一次机会吧,说不定他真的行。” 余万金面带坚定,就差单膝跪地了。 “师傅,这知道这场演出对我们团队来说有多重要,放心,我有自己的东西他们绝对会意想不到。” 第7章 不辱使命 张大麻子最终还是没有听进去余万金的意见,这一天,他带病坚持领队,拿出他的最拿手的“丑媒婆”伴相出现在游园的队伍中,余万金和张顺水左右相随,他们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师傅的脸,生怕发生任何问题。 就在一个路口的拐弯处,张大麻子汗如雨下,一头栽倒在地,昏厥了过去。 “师傅——” “爹——” 两个徒弟同时发现了师傅倒地,赶紧上前呼救。 跟在身后的小黑驴的表演者王成喊:“后面游行的队伍追上来了,怎么办,不能堵在这里呀!” 余万金看了看张顺水,一时急得满头大汗。 “师哥,咱们赶紧将师傅背到阴凉处,把他的服装脱下来,我来上!” 张顺水点了点头,俩人迅速安置好师傅,并将衣服也换到了余万金身上。 余万金本身长相俊美,即使穿上花里胡哨的媒婆衣服,也是最美的“媒婆”。 他身形不胖不瘦,个头一米七以上,身手利索,在乐器的伴奏下,完全改变了丑媒婆的形象,人们涌流一般不再看其他花鼓灯团队的“丑媒婆”,都争相口传,张大麻子的花鼓灯团队出现了“美媳妇”。 “美媳妇”除了完成师傅教授的“丑媒婆”的演、逗、乐等全部内容,更是自创了“美媳妇”的一套动作。 先是一套“风摆杨柳”,随着锣鼓声的缓急节奏,自己细长的腰身如春天里池塘边的绿柳,在春风的吹拂下婀娜多姿,如仙女下凡,让人遐想。 紧接着是“丹凤朝阳”,锣鼓声似在暧昧的夜幕里隐退,笙箫笛乐响起,余万金双肩耸立,双手高高在半空里慢慢合拢,举起初生的朝阳,用头上的凤凰金钗对着朝阳三点头。接着风声响起,由缓到急,把“凤凰”鸣高岗,梧桐生朝阳的镜象演绎得出神入化。 对于花鼓灯,余万金除了骨子里的天生喜爱,他一直想着将来能成为花鼓灯角儿,而且,除了传承上一辈的优秀节目,更要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他从师张大麻子的那一天,心里就想着要创建自己的余派花鼓灯。 师傅的这次意外不能表演,不正是给了自己一个全方位展示的舞台吗? 上午演出结束,已近中午时分,大家匆忙吃了饭,做了简单的休整,余万金和张顺水这一会儿倒没敢闲着,他们心里一直放不下师傅。 “师弟,我将爹先送回家,让他好好养病,你也免得分心了。” 张顺水将张大麻子送回家,又请了老中医前来把脉问诊,直到确定没大碍,两人悬着的心才像一块石头落地。 正准备出门时,张大麻子咳嗽了一声,两人猛地回头,都吓了一跳。 师傅欠起身子,看了看面前这两位嘴上还长毛茸茸胡子的年轻徒弟,一脸愁苦。 “孩子呀,虽然你们上午能替师傅挡一阵子,但晚上的演出是大头,我还是担心你们拿不下来,要不咱们晚上的演出就取消了吧。” 余万金转身跪在师傅床榻前,紧紧握住了师傅的手,张顺水赶紧拿来热毛巾,给父亲擦了擦脸上的虚汗。 “师傅,你就安心躺着养病吧,徒弟不会给你丢脸的,今晚的演出我想好了,正准备和顺水哥商量呢,我有自己你想法,你看……如此这般可行?” 张大麻子如今手里没有任何杀手锏,也只好点了点头。 “行吧,孩子,你们去吧,努力做好你们自己,最起码咱们张派花鼓灯的精气神不能丢了!” 晚上的花鼓灯展演是在晚饭八点以后开始。 当酒足饭饱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的时候,花鼓灯的演出也就陆续拉开了。 今天晚上的花鼓灯演出团队竟然有五个民间团队来演出,阵势超出人们的预想,谁才能成为今晚的角儿,看来各个专业团队都要亮出了压箱子底的绝活来。 “师弟,你刚才和师傅说的那个招行不行得通呀?”张顺水一脸愁云,特别是看到各家的阵势,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师哥,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要么当缩头乌龟,现在收拾家什你带着弟兄们回家,要么什么都不想,拼他一把吧,怎么样?”余万金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 “事已如此,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收拾家什回家,我脸皮没那么厚,以后还怎么在这古慎邑混呢!” 张顺水耷拉着脑袋,嘴里咕噜了一句。 “这就对了,师哥,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一切听师弟一回,准没错,师弟我是有准备的。” 张顺水点了点头,半信半疑地跟着余万金到了已经占据好的演出场地中央,余万金马上召集板胡、杨琴和笛子等鼓乐伴奏的伙计们。 “咱们今晚先不玩灯,先来个热场,然后玩灯,等玩灯结束后,我再给大家表演个游场,保证让大家尽兴。” “为了丰富咱们玩灯的内容,我想把当地民歌和琴书的腔调加上过门,形成四句腔,用这四句腔推来推去,反复演唱,就叫它‘四句推子’吧。” 伴奏师们哪听过这种创意,都是一脸蒙。 余万金又解释。 “我这个推剧的唱词,以七字、十字为主,唱腔为起、承、转、合四句式,明白了吧用的是我们接近淮河两岸的淮词淮调。” “这样吧,我给你们起个调门,下面你们跟着我的唱腔伴奏就行了。” 那位拿着板胡的大个子带头承诺。 “你只要一开口,我就知道你要你们调调,你就大胆唱吧。” 余万金今晚扮成兰花(花鼓灯的男扮女装叫兰花),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他出众的女相,让多少妙龄少女相形见绌,也让成熟少妇心怀嫉妒,就他这一上妆,都拉来了一大批崇拜者,人们都想在第一时间里一睹芳容。 “美,真的美,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能娶到这样的美人真是八辈子烧了高香。” 人群里不知道谁问了一句。 “这美丽的小‘兰花’叫什么名字呀?” 是呀,弄到现在连个艺名都没有,以后怎么在花鼓灯界混?见余万金不好意思开口作答,还是张顺水脑子转得快。 “这是我的师弟叫余万金,大家叫他‘小金子’吧,这是他拜师的第一天,我师傅就把艺名给他起好了,意思是希望他将来更有出息,不管到哪里,都像金子一样能闪闪发光。” 这个解释堪称完美,连余万金都没想到过,以后可不能小看这个面似张飞外表粗糙,心思细密的师哥了。 余万金对着观众点了点头。 “我现在就给大家现唱一段自编的《孟姜女哭长城》,大家要注意集中精力好好听喽!” 余万金张口叫了一个悲剧的过板,便唱了起来。 第8章 创建余派花鼓灯 余万金抬头放眼夜空,一轮明月从东边缓缓升起,一阵寒风吹过,让他想起了去世的爹娘和不知死活的妻子,顿时泪水涟涟。 “望长城一步一天涯,闻山谷声声虎狼啼。 衣单不抵寒风袭,体弱难挨腹中饥。 昏昏沉沉倒雪地,亲身来看你,你今在哪里? 只说是千里来相聚,妻来迟夫赴黄泉无会期。 生死茫茫分两地,从此夫妻两分离。 哭声喜良夫啊,痛煞你的妻,啊!痛煞你的妻。 哭倒长城谁共语,痛断柔肠君可知。 自从那年夫离去,妻望北斗常叹息。 西北风吹妻妻忧你,孤灯下千缝万纳做寒衣。 寒衣送暖留春雨,妻向何处觅夫君。 不如一死随夫去,泉台下与夫诉委屈……” 余万金唱中带泪,如泣哪诉,似梨花带雨,风折杨柳。不知者以为他在故作矫情,知道内幕者会陪着他暗暗流泪。 这些天来,他一个人承受了多大的压力,父母双亡和妻子被困,都是那帮土匪双手炮制,如果不是他们的作恶,他又怎么会走到如此田地。 余万金把对父母的思念和新婚燕尔掠走的担忧,全部表达在了《孟姜女哭长城》的唱词里了,他的心碎他的心痛,已经到达了极限,或许通过这样一种唱词和方式,才能表达出来,发泄出来自己的悲愤,唱出来自己的心里也一下子好受了许多。 观众听完一曲,掌声不断,还要他再来一个。 余万金抵不过大家的热情,又唱了一个《青蛇白蛇爱许仙》和《吕洞宾戏牡丹》,大家的情绪才稍稍得到了平复。 “慎邑推剧”(现又叫“四句推子”)一时火爆了,借着这团久散不去的热情,张顺水有又有向大家爆猛料。 “马上把主题灯戏演完,咱们还有个游场,主角还是‘小金子’,他一个人的‘兰花’独舞,保证让你如痴如醉,晚上睡不着觉可不能怪我啊!” “还有‘小金子’的游场,你个张顺水张大嘴可不能骗俺哟,你敢骗俺我明天打得让你张不开嘴,信不信?”有个当地油光粉头的土豪和张顺水叫了板,也算是间接给余万金施压。 余万金眼含热泪向大家招手。 “大家放心吧,这个节目一定会有,我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一定会全力给大家演好!” 听了余万金的当场承诺,大家才主动让开一条道,让张家的花鼓灯开始游街玩耍。 其他几个花鼓灯团队按照老路子演出,发现观众越来越少,人都去哪里了? 从管仲老街的西头簇拥着张家的花鼓灯团队,让人十分惊讶。 张大麻子的花鼓灯今晚使用了什么魔力将这些人吸引了?半个小时后,等大家游街表演结束后,有两个规模少一点的花鼓灯团队立即泄了气,他们干脆不演了,看看张大麻子的团队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 夜空明朗,那轮圆月越升越高,最后像是在夜空里滑行。 偶尔一丝薄薄的白云缠绵,很快也被它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一天的喧闹在几只花鼓灯团队表演里行将结束,好奇的观众再一次聚集到张大麻子的花鼓灯团队周围,他们想看看慎邑“小金子”游场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游场音乐也与当初“四句推子”的伴奏不同,改成了板胡,锣鼓。 余万金要表演的就是一个女子独舞,他在脑海里,设计创新了一位身居深闺的少女,在春光明媚百鸟声喧的时节里,盼着找个空闲游玩一番春景。 此时,正遇家中无人,她飞快会跑到原野,春风扑面,路旁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蝶儿高低飞舞着,心中高兴,这位小女子禁不住翩翩起舞。 旧社会里,小地方零星小户人家,与外交隔,一切肯定落后,作为一个女孩家不曾读书,只好守闺学针线做茶饭,为出阁后在婆家造就不受气的贤良打下扎实基础,所有动作都是生活劳动的再现。 余万金表演起来,有自己无限的想象空间,他不摇头不晃脑,不晃肩不扭腰,举止端庄,毫无造作。 他的这次表演分成十套动作,从大起板开始,原地颤身,手中的扇手帕打花接转身,右手高于头部打开彩扇亮相。 接下来独舞起凤卧沙滩、纺花织布、昭君抱琵琶、嫦娥奔月、仙女散花、白鹤亮翅、扑蝶捉蝶,进退三次后,眼神向两侧环视一下,怕让别人发现自己这个女孩家无有归,这才得意喜悦地下场。 “妙,太妙了,真是叫绝呀!”现场的掌声和叫喊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直到月亮偏西,演出才正式结束。 “这哪里还叫张派花鼓灯,我看完全颠覆了花鼓灯的传统。”人群里有人发出了议论声音。 “这多好呀,热场有‘四句推子’,后期有游场,这分明是‘小金子’独创的‘余派花鼓灯’吗?以后我要看花鼓灯也只看小金子的余派花鼓灯。”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也是正常的,好事大好事呢,以后我们慎邑的花鼓灯不是更好看了么?” 人们七嘴八舌,对余万金赞不绝口,越是这样的话听得多,余万金反倒不自在了,甚至害怕起来,他担心这些话要是传到师傅耳朵了,自己还能在这个张氏花鼓灯团里待下去么,说不定哪天就会被逐出师门呢? 大嘴张顺水好像看到了余万金的顾虑,上前拍了拍师弟的肩膀。 “师弟,别想那么多,张家班的人又不是傻子,谁都知道,今天不是你救场,我们张家的花鼓灯就不要在淮水县混了。放心,我相信我爹也是一个明白人,如果哪一天他做出来不理智的事,我也不会同意的。” 有了师兄这段话,余万金心里也好受了许多,惊喜交加之后,他这个晚上真没有怎么好好休息。 三天后,团里没有人提及此事,才让余万金的心稍稍安静了下来。 只是担心妻子的安危再次上他愁上眉梢。 “万金,是不是还再担心小翠的安危?” “是呀,土匪那边也没了动静,前段时间还催我拿钱赎命呢?我钱没有人没到,能不担心吗?” 张顺水脸一扬,一脸地不屑。 “师弟,我觉得你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为什么?”原本以为自己心思缜密的余万金突然有些不自信了。 “你想想,如果小翠真的遭遇不测,估计风声再传到咱们淮水县城了,没有听说这事,就证明小翠是安全的。” “另外,这帮土匪是求财的,不是见人就杀的阎王,他们已经把你家的值钱的全部抢走了,不至于再过分为难你妻子的。” 余万金沉默了,张顺水的分析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还有,如果土匪现在知道你父母双亡的话,他们不会再步步紧逼,将一个人逼到绝路上来的时候,相信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可是我救妻子的事也不可能无限期地拖下去吧,到现在几个月过去了,死活不知,我怎么能不担心?” “你再等等,一定会有机会的,你目前是要先在咱们的花鼓界立住脚,才有资本谈营救,谈报仇的事。” 余万金一时无话可说,他是在等待那个时机的到来,但怎么看都很渺茫。 其实,当下能有人给予他“小金子”和“余派花鼓灯”称呼,已经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营救妻子的时机也许不太远了。 第9章 我保证他不会收你一分钱 时间过得真得快,转眼半年过去了。 这半年里,余万金进步的速度可谓神速,他基本上学会弄懂了慎邑花鼓灯的历史渊源和来龙去脉,学习的热情和兴趣更是一天比一天浓厚,每天从早到晚几乎扇不离手,曲不离口。 这个傍晚,夕阳还未从地平面上消失,停留在淮河大堤边沿的时候,张顺水笑呵呵地一路小跑来到余万金身边。 “师弟,你的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余万金有些心不在焉,他习惯了张大嘴成天神神叨叨样子。 “听说土匪黄怀银要纳妾了,还有三天就要大办酒席哩!”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余万金此话一出口,马上又后悔了,赶紧追问了一句。 “这个女子可听说叫什么名字,该不会是我家小翠吧?” 张顺水眼珠子一转,盯着余万金的双目道:“你说呢,你是希望她是还是不希望她呢?” “师哥,别跟我兜圈子了,我知道小翠的刚烈,如果是那样,要出人命的,你这个时候还有闲心跟我贫么?” 见余万金急成了这样,张顺水倒是不急不慢。 “放心吧,绝对不会是小翠的,听说是一邻省的外地女子,叫小莲,才十八岁呢,你家小翠,人家还未必看得上她呢?” “去,你还师兄呢,听听你这是当哥的说的人话么?如果小翠是你家娘子,你倒希望她被土匪看上是吧。” 余万金一句话让张顺水无言可对。 “对不起了,师弟,我有些过火了,我的不对,但是无论如何我觉得这是一次营救小翠的机会。” 张顺水一本正经的不像在是开玩笑了,他的脸上也有了刚才没有的严肃。 “我还听说,他纳妾当天要请几台花鼓灯去唐垛湖助兴呢,你说是不是机会来了?” “是的啊,请没请咱们家的花鼓灯?”余万金的脸上也泛起了兴奋。 “应该没有,不过我听说有黄老邪的、赖子六和花和尚的三支花鼓灯队伍。” 一听说没有自己的花鼓灯团队,余万金的脸色再次恢复的平静。 “不好弄呀,想进入唐垛湖这个匪窝恐怕比登天还难哩!” “那是,在你眼里肯定不行,但是在我这里,却叫易如反掌,这事就看你这个师弟有没有诚心,求师兄一下,说不定我能帮你的忙呢。” “如果师兄能帮助我进入匪窝,救得了吾妻,就是当牛做马我都认了,师兄在上,请先受师弟一拜!”余万金听明白了张顺水话里有话,赶紧单膝下跪,将礼仪做在了前面。 “兄何德何能,哪能受弟如此大礼,快点起来。”张顺水上前搀扶起余万金。 两人谈话间,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天空给予大地的最后一缕光亮也被漫天的黑暗吞噬了。 “其实我弟不用担心,你知道赖六有个女儿叫赖秀英,她可是我的老相好,多年来好一直在暗恋我,我也很喜欢她,那长相真叫白里透红,个子不高不矮,一看就让人喜欢的那种。” “她也是个花鼓灯的爱好者,虽然女孩子不能玩灯,但她知道我们张家家大业大的,嫁给我肯定不会受委屈。这不,赖六先生前年还专门托人到俺家提亲哩。” “有这好事,咱们师傅该答应了吧。” “你说俺爹他是吧,他倒没有啥意见,只是我娘觉得,我本来就是玩心大的家伙,倒希望我找个知书达理的贤惠人家,最好有知识有才华的那种,对一下代人也有好处。” “不是一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到了我娘这一代他们的思想受到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也开始有所改变了。” “那就是你们张家没同意呗,那你说到现在等于还是没希望。” 余万金到现在还是没有听明白张顺水最终要表达的意思。 “师弟别急,我明白娘的意思后,单独和秀英见了一面,鼓励她少做些针线,多学些新知识,把喜欢花鼓灯的时间多放在些读书上,她现在让她爹给她找了个私塾老师,天天在家关门读书呢,而我还像个流浪狗在乱窜。” “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打算这两天再次去一趟秀英家,和她爹见上一面,让他们去唐垛湖演出时把咱们俩带上,这样,你我不就能共入匪了?你呀,就在家好好等我消息吧。” “你觉得赖六先生能成全我们么,你还没和他们提及此事,就认为有把握?”余万金还是在担心。 “弟呀,这事哥只能先跟你商量,你要是想报仇,我才能和赖家人提你想参与玩灯的事呀,你要是有顾虑,或者暂时放一放,我咋能开这个口呢。” “我感觉就凭我和秀英的关系,她一定会暗中帮助我,也凭你在花鼓界的稍有名气,赖六爷绝对会考虑带上你的,我明天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华灯初上,县城里一片灯火辉煌。两人思想统一后,相互挎在一起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接近中午,张顺水带了些礼品来到了赖六家。 “伯伯、婶婶好。” 赖六家虽然也是玩花鼓灯世家,但论家底还是和张大麻子有差距的,看到张家公子到访,两口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贤侄,这么忙还有时间来看望老夫,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礼毕,张顺水四下里张望,注意力明显不在赖六夫妇身上,两位老人自然明白,肯定有什么事来找秀英呢。 “秀英现在私塾还没下课吧,你再耐心等一会儿。” 秀英的母亲接了一句,被赖六白了一眼。 “伯伯,婶婶,我没有别的意思,一来是看看你们,还有秀英学习得怎么样;二来,听说过两天,土匪黄怀银要纳妾,咱们的花鼓灯班子要给他们助兴,这事是真的么?” 赖六撸了撸并不浓密的胡须,脸上显露出几分得意。 “姓黄的能请我这个小剧团给他们演出助兴,也是高看了我赖某人一眼,但是眼下他们请三个团队一起去,可想而知竞争力还是有的。贤侄呀,你这也是走南闯北的人物,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说出来,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到时候不能丢人打家什吧。” 张顺水听得出来赖六的自负,但也听出了他的担心,并非一点道理没有。原本是自己来厚着脸皮求他老人家给自己和余万金一个机会,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反成了他一个前辈主动放一架子向自己支招讨教。 既然如此,张顺水想不装都不太合适。 “承蒙伯伯高看我顺水。其实,这个事也不复杂,既然我们想要在这次唱对台子戏(两个以上的演出团队一起演出,当地叫唱对台子戏)里有获胜的把握,或者说叫全身而退,我们就得借助外力,不能再单打独斗。” “组织本地有头有脸,在花鼓灯艺术上有造诣的年轻人登台,取胜才有可能。” 赖六听了点了点头。 “贤侄这个办法好是好,只是当下临时抱佛脚,上哪里能找到这么合适的人呢?这可急死个人了。” “伯伯,找人的事你也先别急,你听说过最近有个叫‘小金子’的年轻人了吧?” “那我哪里能不知道,不就是元宵节灯会一炮走红的那个‘兰花’么,我可请不起他呢,人家的身价肯定涨了。” 赖六突然像想起来什么,如果请外面高人进班子演出,费用是必须给的,而且要超过自己团里人三倍的工资。 “伯伯,如果您此次演出能带上我,我也想见见土匪头子黄怀银,看他们到底长什么样?我保证我能给你请来‘小金子’,我们两个一起去演,并且我保证他一分钱也不会收你的。” 赖六转忧为喜。 “贤侄若真有如此大的能耐,也不枉老夫我没有看错人。” 张顺水双手打拱。 “再下哪里敢在前辈面前狂言。” 两人正在寒暄,赖秀英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我以为是哪股子春风,把贵人吹到俺们家里来了呢,原来是你呀,顺水哥!” 第10章 赖秀英要加入行动 或许是有一阵子没有见过面,赖秀英今天有些兴奋不已,一口一个哥哥地叫个不停。 赖六有些尴尬,故作生气道。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好好读书,成天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还不赶紧去自己房间里看书去。” 赖秀英撇了一下嘴。 “爹,都跟您说过了,这都什么年月了呀,五四运动都过去十多年了,还那么老封建,现在社会上不是提男女平等么?” 嘴上这么说着,也笑盈盈地进了房间。 吃了午饭,赖秀英赶着要去上下午的课,还是母亲赵氏更懂风情。 “秀英呀,正好,你去读书的路上,送一下张公子,我们老了,腿脚不灵便,也不远送了。” 赖秀英自然巴不得母亲这样的安排,一路上春风和畅,燕子在绿柳间穿梭,时而在房檐下息栖,时而在林间歌唱。 “哥,我近期读书学到了很多东西呢,觉得思想上也进步了觉悟了,你放心,就是将来我们结婚成了一家人,我也不会拖你的后脚。” 赖秀英性子耿直,和张顺水一样的敢说敢当,甚至连未来都有了自己的谋划。 张顺水惊讶赖秀英思想上的变化,说起话来有些左顾而言他。 “小金子,小金子这个人听说了吧,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想帮他,帮他走出困境,所以才来和伯父商量去唐垛湖的事儿。” 张顺水本来不想说这件事,但是在赖秀英面前,他试过隐瞒,没有成功,他自认为那么做就等于欺骗了秀英,对于这样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孩不公平。 “我赞成你为朋友两肋插刀,但后果你想过吗,万一失败,你们恐怕连命都要丢在那里。” “我不想让小金子去,更不愿意让你也冒这个风险。” 赖秀英说着话,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情人眼里出西施,看到自己心爱的人为自己的安危流泪,忠厚老实的张顺水同时心生难过。 他主动上前,将赖秀英拥入自己的怀里。 “秀英,我又何尝不知道去唐垛湖的危险,但是你想过吗,小金子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父母双亡,妻子不知死活,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如果不能做到保护父母和妻子的安危,这样的男人还叫男人吗?” “你不希望我是那种懦弱的男人吧,所以我支持小金子,在我内心深处,我是仰慕他和追随他的。革命者不也是说,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吗?” 赖秀英一时无话可说了,停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张顺水的脸。 “如果你们去的话,我也要去,我不能对这件事袖手旁观,说不定我还能帮助你们些什么。” “还有就是去之前,这件事一定要谋划周详,越严谨也好,把一切的危险结果都要统统考虑进去,方案越细结果会越好。” “秀英,这个你放心,我回去后,一定和小金子好好商量,拿出一个周密计划,但有一点,这件事你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跟谁都不能说,包括你爹娘,以免他们二老担心还要坏事的。” 赖秀英点了点头,和张顺水在一个岔道口依依不舍地分手了。 张顺水回到家里,见余万金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完全没有平时投入到练习花鼓灯的专注。 “师哥,你可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如果赖先生不让我去演的话,我家里还有点大洋,你带着点去通融通融都可以的。到底怎么样,你开口呀!” 余万金越是追问得紧,张顺水越是显得一筹莫展。 “小金子,你还有很多钱么?如果真的多的话,借点给哥也行。” “那,那可是我岳父大人给我妻的救命钱,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动的,再说也没有多少了,去掉交给师傅的学费,还有我平时的花费,应该也就几十个了吧。” 张顺水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是说吗,你那几个小钱还好意思提,实话跟你说吧,我那未来的,不也叫准岳父吧,赖先生人家答应咱们了,还说怕你出场费贵请不起你呢?” 余万金有些激动,上前拉住张顺水。 “师哥,真的这事?你不可许诓师弟,没想到你平常那么低调,在关键的时候却能拿出来,真的让我佩服。” 张顺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事情。 “对了,师弟,还有一事,差一点忘记告诉你了,我那未婚妻赖秀英也想参加咱们的行动。” “这个……有些不妥吧,风险那么大,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对得起赖先生,我看还是别让她去了为妙,我可不想节外生枝。” “这个事情我也想过,但是,如果我们不让她参加,她万一和她爹说了,我们两个都去不成了,咋办?” “再者我觉得她去了也并非是坏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多一份智慧嘛,她这个人自从上了私塾读书后,心思也变得细密了,考虑事情比我们俩还周全,我俩临分手时,她还叮嘱我,要我好好和你研究行动方案呢。另外,万一有我们不便出现的地方,说不定她还可以为我们能做点什么呢。” 没有别的办法,余万金只能点头算作同意。 具体怎么样行动,两个人开始进行秘密商量,从晚饭过后一直商量到夜半时分。 第三天的早上,平原的雾气如蒸腾的牛奶,弥漫在天地之间。 上午接近十点多,赖六的花鼓灯团队已经抵达唐垛湖,雾依然没有散去的意思,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清不远处的湖面。 湖面上有两只渡船向着岸边划行,离岸还有一丈多远时,船上的一个头戴宽边麦草帽的汉子叫喊了起来。 “是赖家班的吗?” “我是赖六。赖家班的班主,请问你是黄爷派来的吧?” “是的呀,你们到得可不太早呀,黄老邪和花和尚的花鼓灯都来过了。” 船家越游越近,直到靠近湖岸,抛锚停稳,赖家班的人马才将演出的物资和人员陆续装上船,锣鼓架子太大,船舱里放不下去,赖六直接安排放在船头位置。 三十多个人拥挤在一起,像贴在烤炉里面的烧饼。 这些“旱鸭子”们挤在一起,有的人很快出现了晕船,在船舱内咳嗽呕吐起来。 撑船人有些不耐烦。 “赖当家的,你这都是些啥人,连个船都走坐不得,看样子也是一群井底之蛙,没见过啥世面吧。让他们憋住些,别吐我船上了!” 赖六很少坐船,此时脸色也是由黄变白,不太自然了,好在他经过风雨世面。 “伙计们,再忍一忍马上就到了,咱们千万别吐人家船上啊,要是谁不出气的话,我可要扣演出费的。” 第11章 苗小翠不见了 好不容易坚持着到了湖中心的土匪盘踞中心点位置,大家紧张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不顾呕吐之苦从船上往下卸演出道具。 利用这个间隙,余万金仔细观察着土匪窝的地形地貌。 湖上这段岛屿呈扁担样式的狭长,东西长约三公里,南北稍窄约为长度一半,四周有新生的芦苇足有半人高,清一色土坯房,青石根基,离老远显现在眼前,房顶为青瓦屋顶,四周连廊相连,房屋与水上的五角、八角方亭,有意无意串接在一起,给人整体感而有条不紊,站在岛上往四下里望,远处烟波浩渺,湖光天色为一体,水深而清洌,地型属于易守难攻之地,它自身特有的一种神秘感让人心底产生敬畏。 三个花鼓灯团队的演出舞台在一方空地上一字排开,土匪头子黄怀银的婚礼也是在这片空地上,这是一个看起来像个诺大的院子,背靠一条蛇型蜿蜒的土墙内,有一大排兵器摆设,刀枪剑戟、斧钺勾叉、拐子流星样样齐全,一旁还有摆放着铁制扛铃、飞锤,九节鞭、三节棍,让人眼花缭乱。 余万金他们在帮着赖家班搭舞台的时候,就有三五个长相精瘦的年轻土匪,在一旁“刷刷”“哈哈”的长枪短棍练开了。 余万金向正在系麻绳的张顺水使了个眼色,张顺水立即会意,这里原比他们想像得更像土匪窝,说不定个个训练有素,且不可轻举妄动。 直到晚上夜幕降临,黄怀银的纳妾仪式才开始举行。 或许是清澈湖水的映衬的原因,湖上的天空比陆地上明显晚了些,这时的演员们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我说伙计们,今晚上咱们可要卖力气了,打败了他们两家我们好早点收工。” 赖六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一点谱也没有,他只是夜路吹口哨——给自己壮胆而已。 花鼓灯正式上演的时候,天色全部暗了下来,巨大的天幕犹如一口倒扣在无比宽泛在水面上的黑锅。 “咚咚锵咚咚锵得龙咚锵锵锵锵锵锵咚锵衣咚锵”这边长流水的过渡到第一翻,余万金的四句推子也唱开来。 “正月里来正月正,我陪娇妻逛花灯,看灯是假意,接你是真情。二月里来探妹龙抬头,我领小妹下扬州。免受窝囊气,一去不回头。三月里探妹三月三,我领小妹打银簪,不用你花钱……九月里探妹菊花黄,我与小妹进洞房。打开红罗帐,一股桂花香……” 余万金唱腔委婉,伴相俏丽,断断续续一直唱到十二月探妹。 唱着唱着,他便想起了苦命的苗小翠,结婚至今还没有行夫妻之礼,做夫妻之事,就因为自己贪玩任性,才至今天被棒打鸳鸯,各奔东西,他的心在痛,泪水也不自觉在流了下来。 “这就是传说的‘小金子’吧,不哭则已,一哭十里动京城哩!”人群里有人起哄,评价颇高,观看花灯的人流不自觉地向赖家花鼓灯的舞台走过来。 黄怀银今天很兴奋,脸上乐开了花,看谁都是一脸笑容。 “赖家班今天卖力演,放心,爷不差钱!”说罢,向舞台上撒去两大把银圆,引起了人们的欢呼高叫。 花鼓灯演出的中间停留了近一个时辰,专门安排黄怀银的纳妾婚礼。 黄怀银今天是满面春风,五十多岁的人一下子年轻十几岁,加上华丽光亮的一身的丝绸官服,更是显得人格外的精神。 新婚头顶盖头,个子约有一米七左右,外形也显得端庄,腰身细长,凸凹有致,手持一条红色真丝手绢。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进入洞房!” 一个上了年纪的土匪对着黄怀银喊了一阵子后,黄怀银和女子拜天拜地拜黄家列祖列宗,最后被大伙簇拥着进入洞房,开始闹洞房。 趁着人流乱窜,张顺水给赖秀英递了个眼色,低声说道。 “你现在去留意一下,各个隐蔽的角落,看看哪里有关押人的地方,找找苗小翠。如果发现她的藏身地,先不要声张,赶紧过来告之。” 赖秀英一身蓝色丝衣,转眼消失在夜色里。 婚礼完毕,三台花鼓灯正式拉开对台子戏,对着唱,绕着骂,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文戏武唱一起上,整个夜场好不热闹。 黄怀银今天兴奋得像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高粱酒喝得满脸通红,他叫来了二当家“滚刀肉”和三当家“玉面诸葛”。 “老二,老三,今天就辛苦两位了,把场子照应好,不能出什么乱子,今天晚上大哥我可就尽兴了。” 二当家和三当家抱拳点头,立马退了下去。 洞房周边略显安静,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三台花鼓灯的对戏中去了。 洞房内,烛光交错,灯影婆娑。罗维帐里,处子之身的新人小莲含苞待放,黄怀银借着酒意,早已心猿意马,淫意上头。 “小娘子,官人来也。” 黄怀银十分粗暴地掀开小莲的盖头,迅速除去其的外衣,只剩下一只红肚兜时,自己也甩去了上衣,露出了宽厚的脊背和条条肌肉线。 “嗖、嗖、嗖”三道寒光从窗棂子里穿过,烛光摇曳瞬间闪灭,屋子一片漆黑。 “黄氏小儿,拿命来!” 话到人到剑声到,一阵乱战,更是惊动了外面把风的二当家和三当家。 众人手持火把赶到屋内,发现黄怀银早已不在床上,连小莲也不见了踪影。 众人不解之时,突然从土墙里推开了一道门,黄怀银从里面抱着小莲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把这个刺客拿下,看谁有如此大的胆子,敢对老大不敬。” 滚刀肉在一旁叫嚣,迟迟不敢上前。 黑衣人一个翻滚,对着黄怀银又是一剑刺来。 黄怀银挪动身子,抛开怀里的小莲,抓住了站在他身边不远的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双手端着茶具,正不知所措。 一剑没有刺中,又是一剑正中了那白衣女子,顿时殷红的鲜血染透衣裙。 黑衣人也被“玉面诸葛”一并拿下。 众人揭开黑衣人蒙面,才发现是余万金。 “万金,我,我是小翠啊!” 白衣女子也认出了余万金,一声呼喊后,便断了气息。 没想到让余万金千辛万苦寻找的人,竟然死在了自己的剑下,余万金像疯了一般再次扑向黄怀银,被黄怀银一脚踢出几尺远。 张顺水此时也隐藏在众人中,赖秀英急得满头大汗靠过来。 “顺水,没有见到小翠,现在怎么办?” 张顺水拉了一把赖秀英,示意她不要多言,两人趁机溜出了洞房外。 “小翠不用找了,地上躺着的那个白衣女子就是,被小金子误杀了,你刚才也看到了,小金子也被人控制了。” “这可怎么办,我们得想想办法呀,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第12章 红军来了 张顺水无奈地仰望着夜空,一脸的无助和茫然。 “在这次行动前,我就有不好的预感,劝不住他,有仇不报非君子,即便是羊入虎口,他也要这么做,我们现在不能硬碰硬了,只有从长计议了。” “从长计议,怎么个从长,怎么个计议,要是等到天明,你都不知道要有什么事发生,看来这次小金子凶多吉少啊!” 处在当下,赖秀英也明白,凭着她和张顺水两个人的力量去对抗整个土匪窝的大大小小,的确是螳臂当车。 余万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全身像散了架疼痛难忍。 黄怀银恶目相向。 “就你,还跟我斗,当初要是你在家,我连你一起砍了,去颍州府看灯戏你逃过一劫,如今还敢回来,且又主动送上门,你不是找死吗?” 余万金脑袋还在轰鸣,他不明白为什么三支暗箭无一射中,还有一通乱剑过后黄怀银竟然毫发无损。 原来,黄怀银一直担心有人别暗算他,早就在自己的红床上设定了机关,只要听到异常动静,他一按床头一个按钮,床上的人会自动翻转到床下面的木箱子里,木箱子内部有棉絮被子,不得撞伤自己,与土墙之间做了个空心,人就轻易从床上逃脱了。 这黄怀银的确够贼。 “黄怀银,你个畜生,我问候你八辈子祖宗,你害死了我父母,糟蹋了我妻子,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我的亲人都惨死在你手里,你有种把我也杀了吧,我今天来到这里,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黄怀银满脸恶气,一阵冷笑。 “就你那媳妇,实话告诉你,我们谁也没有动过她,当初把她劫来时,她死活不从,想想是你睡过的女人,老子们不稀罕,看到没有,老子要玩也要玩个雏儿。” “后来,老子安排你妻子做了我的下人,给我端茶倒水,烧火做饭和打扫寨子上的卫生。” “老子我没有杀人,没杀你父母,也没有杀你妻子,你妻子是你亲手结束了她的生命,要怪也怪你自己不长眼睛。” 此时此刻,余万金恨不得将黄怀银千刀万剐,他怒目紧睁。 “是你害得我无家可归,你还有脸为自己脸上贴金,无耻、卑鄙!今天老子栽到你手里了,无话可说,有种你就把老子办了吧,也好让我去见爹娘和妻子。” 余万金痛骂黄怀银,黄怀银反倒“呵呵”一阵冷笑。 “也是啊,小子,你说得对,黄泉路上也不多你一个,你想想看,你爹娘还有你妻都在那边等你呢,老子我发发善心做个好人成全,送你上路。到那边别忘了我对你们余家的大恩大德!” “呸,黄怀银,你个狗杂种,咱们下一辈子见,来吧。”余万金骂过,微微闭上了双眼,只听“啪啪啪”三声枪响,子弹从头上呼啸而过。 余万金一惊,怎么,子弹不会打不中自己呀,睁眼一开,有一个个头不高,却长相善良的中年人立在了中间,一只手将黄怀银的手枪高高举起。 子弹在射向半空,两颗钻进了土墙内,一颗弹壳落地,传来了“当--”的一声清脆的响动。 “三弟,你这是干什么,这小子自己作死,不能怪大哥心狠手辣吧。” 黄怀银一脸的不快。余万金更是吃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土匪里的老三“玉面诸葛”? “玉面诸葛”原名叫诸葛莫言,也是一位在仕途上不得志的有识之士,因文武双全,为人耿直,得罪了不少马屁精,一怒之下,才结识了土匪,进了唐垛湖。 进入匪道,反而让他更明白人生价值取向,尽可能地不滥杀无辜,求财不害命,是他基本的做人原则,苗小翠之所以能保住性命至今,“玉面诸葛”从中做了不少正面的工作。 “大哥,我觉得今天你不应该痛下杀手,毕竟今天是您的大喜之日,弟不希望在今天见到血光之灾,这对大哥今后的日子也是不吉利的,请大哥看在三弟的面子上,暂且留下小金子这个活口,他都是你盘子里的菜了,想什么时候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黄怀银沉思片刻,然后抬头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我三弟心思缜密,什么事情都替哥想,你说得对,今天是大喜之日,我先留下小金子这条狗命,待日后发落,你们赶紧的,把他捆绑起来,押到柴房里严加看守,不得有半点闪失。” 一场虚惊,“玉面诸葛”也长出了一口气。 “大哥,我们不打扰你的好事了,您尽兴!” 说完,带着其他土匪离开了洞房。 见众人离去,黄怀银再次将小莲揽入怀中。 “还好他娘的今晚大开杀戒,不然说不定真的会有血光之灾呢,只是这洞房里,苗小翠刚才就死在自己面前,虽不是自己所为,也不吉利呀!” 他想来想去,当即安排下人,打扫好房间,把小莲带入到另一栋宅院中,重整床铺,与小莲同赴巫山云雨,共度良宵之夜。 外边的天空慢慢地明亮了起来,公鸡反复地打鸣,才将余万金吵醒,他试图挣脱一下身上的绳索,奈何捆绑得太结实,疼痛如入肉中难忍。 想想能在死里生还,他心里多少还是感谢“玉面诸葛”的,只是这个像谜一样的人为何帮自己,他还不得而知。 “或许最多不过三天吧,黄怀银个狗东西必取我性命。”一想起黄怀银手中有枪,还有明晃晃的钢刀,余万金就有些后怕。 死就死吧,人活多大不是一死,不如早死另托生。再说,黄泉路上也不差我一个,只是此时觉得无颜去见九泉下的父母,更对不起亡妻苗翠,她被自己误杀难道是天意? 余万金不相信这个事实的发生,可是已经是成为无可辩证的事实,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等死吧,最多还能活三天。 这三天,余万金被困柴房,几乎与外面隔绝。 他原本担心此事别连累张顺水和赖秀英,目前看来还好,他没有听到关于任何赖家的音讯,这证明他们一家应该平安无事。 每天,有人给他扔上一碗稀饭或者两个馒头,连咸菜都没有一根。 这让余万金很是失望,他对着看管他的土匪骂了起来。 “老子马上就是黄泉路上的人了,连点荤腥都不给,你们特么还有点人味么,这哪是人干的事!” 可是无论他怎么开骂,依然没人理他,这让他觉得有点不正常,更不正常的是,第三天天还没有亮,土匪三当家“玉面诸葛”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还带着好酒好菜。 还好吧,看来这个土匪窝里有可能就这最后一个好人了,能让自己临死前吃上一顿饱饭,还能闻到酒肉之香,活这一次也值了。 “玉面诸葛”将酒菜端上来,摆在了个小方桌子上。 “余老板,今天我来给你谢罪来了,还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咦,余万金心里纳闷了。这话从何说起,我一个快死的人了,还要我放你一马,你这是胡乱放屁还差不多。 “三当家,你真会开玩笑,即便你情商智商再高,也没有必要拿我这快死的人说笑吧,你能让我酒足饭饱地离开这个人世,我已经感恩戴德了,还说什么让我放你一马,笑死我了。” 三当家“玉面诸葛”脸上立即严肃了起来。 “余老板,我诸葛绝没有说笑之意,你在这里的几天有可能不知道外面的事,红军来了,我老大黄怀银和老二‘滚刀肉’已于大前天夜里驾船逃离了唐垛湖,至今没有讯息,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守着。” “我估计守是守不住的,如果红军打来,还请余老板多美言几句,保我诸葛某人一条性命,我将不胜感激,以后我也会隐姓埋名,做个平凡的乡野民夫。” 余万金一时也蒙了。红军是个什么军,不会是元朝末年的颍州的刘福通领导的那支农民起义的军队吧,听说元顺帝执政十一年的颍州,因起义军头裹“红巾”,故称“红巾军”,又称“红军”,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他们还存在? 余万金一脑子胡思乱想,直到“玉面诸葛”单膝下跪,再次打躬作揖时,余万金才回到现实当中。 或许他对这支所谓的红军什么都不了解,也只能点头微笑着。 “先吃好喝好,这些事以后再说。” 余万金说着,拎起桌子上的酒肉开始大快朵颐。 第13章 剿匪 事情的进展果然如诸葛莫言所料。 当天下午,有一股红军就顺利地攻占了唐垛湖的土匪老巢。 红军到底长成什么样,见了面余万金才知道,他们不是头顶红色羽巾,赤眉红目的起义军,而是和身边许多农民兄弟一样普通人。 这支队伍红军的领头人叫赵明亮,头戴一顶红五角星棉布帽子,国字型脸黑里透红,浓浓的眉毛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目测身高有一米八三以上。 “余兄弟,我们来晚了,让你在这里受苦了。” 余万金有些受宠若惊,一脸茫然。 “你们,你们是……” “我们是党领导的红军,来解救贫苦农民大众的,你的事情我们听说了,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抓住黄怀银和二当家‘滚刀肉’的,三当家的那个叫‘玉面诸葛’的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 出了柴房,余万金的眼前一片光明。 连孤岛上葱绿欲滴的槐花树叶,和鸟儿的鸣叫对自己来说,都是显得那么的久远。 他舒了一口气,上前紧紧握住那位红军领导的粗糙大手。 “三当家‘玉面诸葛’是个好人,你们对待他要手下留情。” 赵明亮点点头,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 “余兄弟,你有所不知,还有一件事,更让我们痛不欲生更为可恨。从这个岛上逃走的黄怀银和‘滚刀肉’竟然和伙同其他本地几股土匪势力,半夜突袭我们营区驻地,残忍杀害了我们十多名战士,这个血海深仇,我们一定要报,血债必须血偿!” 余万金一开始还对赵明亮说的话有些怀疑,当赵明亮说出这件事的时候,余万金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他没有读过太多的书,知识这个东西在脑子里有些陌生,但在做人道理方面他还是懂一些的。 有人说,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朋友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这话也不一定正确,但有一点,这位红军的敌人绝对是自己的敌人,而自己说不定还会成为这些红军的朋友呢。 能抓住黄怀银和“滚刀肉”,立即枪毙他们是余万金当下活着的唯一动力,除了自己喜爱的花鼓灯,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亲自手刃黄怀银这帮土匪人渣。 “赵队长,我现在恨不得将这些个土匪千刀万剐,我的父母和妻子全都死在他们手里。” “他们抢了我的家产,还要了我全家人的性命,这个仇我一定要报。放心吧,我全力配合红军,只要能用着我余某人的地方。” 余万金说着,委屈的泪水很快流了下来。 赵明亮一下子握紧了他的手,眼睛里似乎要表达着一种难以言状的诉求。 “余兄弟,不瞒你,眼下我们的队伍人少,又处处遭到土匪的在破坏,一边工作,一边还要想着自身的安危,所以来到淮水县,我和我的战友们在紧张的斗争中,彻夜难眠,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 余万金当即明白了赵明亮的意思。 “赵队长,既然红军是为咱们贫苦的老百姓打天下,也一定是老百姓拥护爱戴的好队伍,你说的这个事你算是找对人了,在我这里呀,这事不叫个事,我家里有个大宅子,就是淮水县城郊区靠近颍河的余家公馆,那是我们余家唯一的值钱东西了,我想让给你们用,让战士们吃住都在里面,住得下。等全国解放了,放心吧,我一定会捐给我们的国家,我自己弄个小地方盖两间房子就住得下了。” “太感谢余老弟了,我们能有个稳定的窝,剩下的土匪我们会一个不留全部抓捕,然后再搞个人民审判,该枪毙的枪毙,该法办的法办!” 赵明亮现场清点了人数,对于不想当土匪的,就地进行了解散,遣返回家。 对于三当家诸葛莫言,红军领导在仔细了解他还是个良善的土匪时,并没有对他打压。而是要求他协助红军,提供逃逸土匪的行踪和活动规律,配合红军继续完成对当地其他土匪的抓捕,将功补过。 赵明亮和余万金离开了唐垛湖,一行人回到了淮水县的余家公馆,对于打击土匪强盗工作全面展开。 余家公馆的大门外挂上了苏维埃红军办事处的牌子,还在院墙外写下了“农民起来打土豪分田地”的标语和一些漫画。 在红军积极宣传鼓动下,当地的老百姓一开始还担心红军走后土匪的报复,但他们看见隔不几天就有土匪落网时,还是勇敢地加入到了对土匪的斗争中。 刚回到余家公馆的这几天里,余万金还是找到了张顺水和赖秀英,将苗小翠的后事进行了操办,家里还剩下的八十块大洋,除去办丧事的花费,剩下的钱余万金买了些口粮,给红军送去。 这天夜晚,有一场暴雨下过,在电闪雷鸣之后,余万金有些疲惫,昏睡了过去。 迷糊中,就有听到有人再喊。 “这下黄怀银个土匪和‘滚刀肉’一个都没跑掉,两个人是在淮河里被抓的。” 余万金赶紧起床,来到红军议事厅,果然看到了黄怀银和二当家“滚刀肉”,赵明亮和诸葛莫言也在旁边。 “黄怀银,你个王八蛋,你终于也有今天了。”余万金怒吼一声,上前去掐黄怀银的脖子,被两个红军战士拉住了。 赵明亮让余万金先坐下来消消气,至于如何处理土匪自然有红军的规矩。 “能抓到淮水县当地最大的土匪头子,诸葛先生功不可没,这不,短短几天里,本县的土匪几乎全被捕获了。” 诸葛莫言此时表现的唯唯诺诺,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干脆利索。 “还是红军领导厉害,我只是配合你们工作,什么功劳都没有,我还是个人民的罪人呢?” 跪在地上的黄怀银看了诸葛莫言一眼,破口大骂。 “好你个‘玉面诸葛’,是你出卖了我和老二,你也不得好死,枉我这么多年对你的信任,要不是我收留你,你早就叫饿狗撕吃了,你这么做还讲一点江湖道义吗,你干的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这笔账我会记得的。” 诸葛莫言冷冷一笑。 “哥,若别人说我,我什么都能接受,只有你,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接受人民的审判吧,你手上沾满了老百姓的血迹,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配合红军将你绳之以法,恰恰是我的良心发现,你没有资格说我,你干的坏事我都一清二楚,每次你杀人,我都尽力帮他人开脱,要不然还有更多冤魂会向你索命呢,你以为自己能善终么?” 一席话,说得黄怀银低下了头。 从赵明亮后来的谈话中,余万金得知,原来黄怀银和二当家“滚刀肉”准备趁着雷雨夜渡过淮河,欲到淮河南岸纠集邻省土匪对我部红军进行反扑,没想到被我事先埋伏好的红军指战员来个瓮中捉鳖,他们俩弃船而逃,还没游到河中间,就被现场抓捕,两个人就成了现如今的落汤鸡,还有三个拼命顽抗的土匪,被当场击毙了。 “余兄弟,诸葛先生讲得对,对于坏人我们红军绝不放过,等明天天一放晴,我们会公开审判这两个土匪,让老百姓揭发他的罪行,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这事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的仇一定能得报。” 第14章 血债必须血偿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天气豁然晴朗起来。 阳光明媚,天空里有片片白云在游走浮动,鸟儿在枝头地欢快鸣叫,大地上的一切都是那么地光鲜艳丽。 审判土匪的大会安排在管鲍祠大门口举行。 三棵泡桐树枝叶繁茂,每棵约有一搂粗,将古朴的管鲍祠团团包围了起来,土匪审判台就搭建在这三棵树下。 这天上午,台子下面站满了县城及各乡镇来的一千多位农民和各行各业的商户。 “把土匪头子黄怀银、‘滚刀肉’和‘刀疤胡’押解上来!” 红军大队长赵明亮一声怒喝,六个红军战士将三位当地的恶匪押了上来。 他们每个人背后都插着写自己名字的牌子,面前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土匪、恶霸等字样。 土匪们低着头,弓着腰,驼着背。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嚣张。 他们跪在审判台上,像是一堆堆散了架的芝麻杆。 “黄怀银抬起头来,让人民检举你的罪行。” 一位红军战士从黄怀银身后用枪托轻轻一抵,他立即人跪得像根棍子一样直。 黄怀银抬眼看看台下,台下是黑压压的人头,面对这些凶犯过罪的人,他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做了哪些坏事。 坏事做得太多,他当然不记得了。但从他的眼神里能够看出来,对台下的那群人充满着敌意,充满着杀气。此时,他只用仇恨的眼神稍稍环顾了一周,台下立刻安静下来。 无言自威,这是土匪惯用的伎俩。 “贫农兄弟们,你们今天有仇报仇,有冤的喊冤,不用怕,有我们红军给你们做主呢?” 不大一会儿,台下的人群开始骚动了起来。 “这些红军真是为咱们贫苦老百姓的吧,他们怎么那么厉害,把这些土匪全都给逮住他,天神下凡呢?” “可不是么,只听说红军是为咱们老百姓打天下的,今天才真的见了他们,应该和我们平常人一样吧,没见他们有三头六臂呢。” 一位白胡子老头,嘴里还噙着一根长长的烟袋边摇头边表示不可思议。 他旁边站着一位老实巴交的年轻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低下头嘀咕了起来。 “让俺们检举土匪,俺不可敢,你们红军要是离开这里了,土匪不活剥了俺们才怪,谁想检举谁检举,反正俺是不敢讲。” 白胡子老头听到了,上前一步,抓住了那后生的衣领。 “二蛋,你就是个窝囊废,你一点种都没有,你妹子清荷都被土匪糟蹋了,投河寻死的这件事,你今天不该让土匪抵命么,让你检举你不检举,不让你讲,你在背后都是你的嘴,你真是个没有用的东西。” “马二爷,我还不是怕土匪报复我吗,你想红军一走,我们能走到哪里,土匪可是不会离开的呀!” “二爷,别说二蛋了,他就是个怂货,一点骨气都没有的东西。你不能用脚指头子想想,一旦定了土匪的罪还不把他枪毙了,他们还有明天吗,就你怕这怕那的。” 话虽这么说,等了约半个时辰,下面还是没有上台举报土匪的,赵明亮带着队伍,急得在台子上团团转,他脱去了军帽,顺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焦急地向四下里张望,希望此时有人能站出来,做第一位检举人。 正当人们犹豫不决,徘徊不定时,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从潮水般的人群修外面挤过来一个人。 他上身着浅灰色对襟唐装,下衬灯笼裤,身轻如燕,面色凝重, 匆忙奔走中已是满脸大汗。 他走到舞台跟前轻轻一跃,登上了台子前沿,用手轻轻撸了撸额前的稍显凌乱的头发,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和纸条。 “小金子,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他今天怎么会愣头愣脑地往台上跑,真的是不要命了。” 有人在台下议论。 台上的赵明亮见余万金健步登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父老乡亲和老少爷们,我余万金第一个检举黄怀银的罪行。去年秋冬月,盘踞在唐垛湖的土匪黄坏人深夜到我余家打劫,我家所有值钱的金银财宝被他们洗劫一空还不算,还逼死了我的父母,抢走了我的新婚妻子,他们杀人无数,手上沾满了乡亲们的鲜血。” “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此生不报仇枉为人子人夫。他们在抢走我夫人后还给我飞刀传书,我要拿一万块大洋赎人。这就是后来他们向我家院子里发射的飞刀和信笺,大家可以现场验证。” 边说边把手里的匕首和纸递给了赵明亮。 “我后来为了寻仇,去学习花鼓灯,混进他纳妾的人群队伍里,刺杀他未果,这才被红军搭救了性命,今天能站在这个台上检举他,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真的没想到吧,黄坏人你个杂种人渣,你还有今天,我呸,有红军为我们做主,你就等死吧!” 跪在台子上的黄怀银白了余万金一眼,嘴里念念有词。 “黄怀银,余万金说的事实你都承认吗,你这一下无话可说了吧,还不低头认罪?” 黄怀银眼珠子一翻,仰天大笑起来。 “就凭你小儿三寸之舌,胎毛未干,信口雌黄就能定我的罪,我都认你叫爷爷,你爹娘的死是他们自己的事,老子没有动他们一根汗毛,你自己老婆的死,哼哼,你是送她上西天的,与老子何干?你问问,在现场我有‘滚刀肉’作证,我动你老婆娘你手指头了吗?” ‘滚刀肉’立即头点得像鸡啄米。 “我亲眼所见,苗小翠就是余万金亲手所杀,与黄老大无关。” 赵明亮眼睛一瞪,盯了“滚刀肉”一下。 “我问你话了吗,我让你给他作证了吗,我要是不采纳你的意见呢,多嘴多舌的东西。” 赵明亮转过身子,看着余万金。 “余兄弟,你再说说是咋回事,黄怀银说的是不是实事?” 余万金一时语塞了。 “我,他,他说的……” 余万金的脸顿时涨成了一块红布。 “我来讲,我当时也在现场。” 大家顺着声音,看见了台子下面的张顺水,赵明亮请他上台来。 “各位乡亲,黄怀银刚才的话讲对的连三分之一都没有,这起事件的前前后后,我知道得一清二楚,黄怀银罪大恶极,非死而不快。” “大家试想,余老爷子一生儒雅,老实为人,要不是黄怀银个土匪头子到他家抢劫抢人,他的父母亲怎么会去世,他怎么能流落到我们张家的花鼓灯草台班子。我见他可怜到无家可归,才劝家父收留他。” “为了报仇雪恨,余师弟潜入唐垛湖你的老巢,是你,在小金子出刀时,把苗小翠抓住挡在面前,她是替你挡剑的,你还说不是你杀的人,你真是无耻到家了。” “你,还有你个滚刀肉,你更是不知廉耻,你为虎作伥,你杀人还少吗?” 张顺水一顿言词,两个土匪再也没有了刚才的不服气。 这时,一位红军小战士手持一份公诉信,愤怒地从旁边走了过来。 “就在前不久,我们的队伍刚进入淮水县,是你纠集淮河两岸的土匪一夜之间残害了我们曹集区的十多个兄弟,你手上杀人的鲜血应该还没有干吧。” 这时,人群里突然走出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她拄着拐棍,来到台前,直接指着黄怀银破口大骂。 “黄怀银,你个畜生,还我的女儿。” 刚才那个叫二蛋的也挤了过来,上前拉着老奶奶一把。 “娘,你来干啥,有我呢,你赶紧回家去。” 老奶奶连头都没有回。 “你要是有用,我就不用来了,你来有个屁用,还不如没有你这个东西!” 台上台下这才点燃起向土匪寻仇的激情,人群里有人喊。 “不能放过土匪,血债必须血偿!” 第15章 洪水猛如兽 激起了群众对土匪的仇恨,让这些多年来受到土匪祸害的贫下中农站出来,勇敢地与压迫和欺侮他们的土匪作斗争,是红军队伍在思想上使他们率先觉悟起来。 审判土匪的时机已经成熟,赵明亮咳嗽了两声,和另外两个审判员坐在了一张桌子的后面,简易法庭有点像模像样了。 “黄怀银,你不要再狡辩了,实话告诉你吧,就是今天所有贫下中农都不来举报你,我们枪毙你十回都不亏你,你勾结其他土匪残害了我们十多名红军战士的性命,你觉得这笔血债我们就那么容易忘记吗?” “还有你,‘滚刀肉’,你多少年来,一直跟随黄怀银干了多少坏事,估计你自己都记不得了吧,你们恶贯满盈,罪不可赦。” “今天公审你们的目的就是让咱们老百姓看看,自作孽不可活就是你们的下场,也让老百姓树立与你们这帮坏人作斗争的信心,让他们知道正义一定能够战胜邪恶,有时候正义会缺席,但它不会迟到,该来的一定会来。” 赵明亮的一席话,让在场的群众再次吃了一颗定心丸,在余万金和二蛋娘等人的带领下,又上来几个控诉黄怀银恶迹斑斑的老农,当地人对土匪的怨恨此时达到了空前。 不仅如此,还有一群人在审判这些土匪的诉讼书上签字按下鲜红的手印,不除这帮土匪天理难容。 “我宣布,对于罪大恶极的土匪黄怀银、‘滚刀肉’马占彪、‘刀疤胡’胡万山就地枪决,立即执行!” 在赵明亮的宣布声里,土匪们被带到十多里外的颍河岸边一偏僻处,只听“叭叭叭”几声枪响,这几名万恶的土匪当场一命呜呼。 枪决土匪结束后,红军战士还将土匪们抢劫来的财物进行了登记认领,淮水县的两家地主老财的土地也分给了大家。 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众人盼望的新天地新生活就要来了,人们似乎看到幸福生活的一线曙光。 然而,另一场意想不到的自然灾害像恶魔一样正悄然降临,它们似乎有预谋地向淮河劈头盖脸地袭来。 据史料记载: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某年6月至8月,以江淮地区为中心,发生了百年罕见的全国性大水灾,超过英国全境,或相当于美国纽约、新泽西、康涅狄格三州面积总和的广袤地域,洪涛滚滚,大地陆沉,大约有四十余万人葬身浊流,这场江淮洪水,属于长历时大范围、后果极其严重的洪水灾害。 这场洪水和之前的大旱相比,就像前脚到后脚那么近的距离。余万金整个家园浸泡在无边无际的洪水里,老天像被人捅了个大窟窿,从早下到晚一下就是近两个月的时间,人们生活在看不见天日,没有生的希望的阴雨天里。 所有人都在逃离自己的家园,可是好像所有人又都逃脱不掉,到哪里都是水,去哪里都是死。 天地之间除了漫无边际的雨帘,稍粗壮一些的树上,人、畜、蛇、鼠共存,即便有人没有淹死,也被树枝上的毒蛇咬死。 九合塔坐落于淮水县城河洲之畔,巍峨壮观,塔名取管仲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意。 长时间的洪水已漫过塔的下两层,余万金站在九合塔的最高处,颍河和淮河早已连成一片,极目四处,洪水滔天,死了的人和畜尸体在洪水里不间断地飘荡,大多浮肿膨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原本的希望在洪水泛滥的那些日子,全都成了泡影。压抑和隐晦的情绪成天笼罩在余万金的心头。 眼下唯一让他安慰的就是父母和妻子的离世,反而让他不再有心理上的负担,可是他的内心深处还牵挂着岳父母一家人,在这个时候连半点音信也得不到。 这天晚上,四下里的光线一点点变弱,天气还是一如既往地阴沉着脸,大雨小雨不间断地从天幕里向这片汪洋里流淌。 万般聊赖的余万金想起了张顺水和赖秀英他们,如果有机会,明天准去八里河看看师傅一家的情况。 他正要转身离开九合塔时,在不远处有一块木板向自己漂了过来,木板的一侧还能看到一个人头在时隐时现。 “救命,救救我,好心人。”那个人的声音极其脆弱,向着余万金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 余万金将一段自备的长绳一头系在塔柱子上,另一头系在自己腰间,马上跳入水中,向那块木板的方向流去。 木板迅速从余万金身边飘过,他一把抓住了那个人,用一只胳膊搂抱过去,奋力向塔体游过去。 “丢掉你手里的木板,放心吧,有我在你不用怕!” 余万金另一只手抓住绳子,艰难往九合塔方向游,很快靠近了塔根部位。 他将那人翻转身体,用双手抱住时,竟然发现这个人是个女子,下面连衣服也没有穿,上衣也被撕得稀巴烂。 想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余万金将那女人抱到塔内的坐椅上时,那人已经昏迷了过去。 “如果赖秀英在这里就好了,最起码他们都是女人也方便些吧。”余万金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还好,塔里没有别人。 余万金脱掉自己的上衣遮住了那个人的下体后,便不停地进行施救,掐人中、控水,喊了半天,那女子才醒过来。 醒过来的女人一脸的惊吓,挣扎地坐起来,似乎想着保护自己的身体,浑身却没有了一丝气力,只是傻呆呆地看着余万金,眼泪却流了下来,接着抽泣了起来。 余万金听得有些恼火,毕竟这么多天他见的死人太多了,心似乎也变得硬了起来。 “哭什么哭呀,能活过来算你命大,你应该庆幸才是,还有心在这里哭哭啼啼的,等你没事了,我便送你回家。” “家,我哪里有家呀,哥(当地人称姐夫时也喊哥,显得更亲密些),你难道还没有认出我吗,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女子一开口,余万金吓了一跳。 我里个娘伯子神来,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救出来个妹子来,这人怎么能喊自己哥哥呢? 余万金划亮一根火柴,仔细端详那人,看了一会儿,仍是似而非,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又不能确定,正犹豫时,那女子显然有些生气了。 “看什么看,姐夫,我是苗小兰呀!” “你,你真是苗小兰?” “那还有假,我是今天上午一大早出来的,家里的人全都遇难了,我抱着一块木板飘到这里了,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谁知道你救下了我,而且你还摸了我的下身,哥,这以后传出去,我该咋活呀!” 说罢,苗小兰嘤嘤地哭了起来。 “小兰,姐夫我不是故意的,我向你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我现在所有的亲人都没有了,以后我只有跟着你了,哎,对了,我姐呢,她还好吧?” 余万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 “你姐她,她被土匪害死了,还有我爹娘,全都不在了,如今就我一个孤零零的人活在世上,看着这漫天的洪水,活的一点盼头也没有了。” 苗小兰也是一脸愁苦。 “哥,那以后我们咋活呀!” 第16章 三年不圆房 余万金因为是救苗小兰,手才无意中触摸她下体的,即便救下了她,内心对她也是一片愧疚。 就是有了这份愧疚,他才不能轻易放弃苗小兰,毕竟她是自己的小姨子,苗小翠的亲妹妹。 自己已经对不住苗小翠了,他想对苗小兰好一些,以弥补自己对前妻的亏欠,只是眼下,他心里仍笼罩着苗小翠被自己误杀的阴影。 回到自己久违的家园,洪水慢慢退去,庭院一片狼藉。 两个人冲洗了三天,才收拾出来个眉目。 庭院里,红军已离开了。新成立的农协会也搬到了原县府办公。 一切来去匆匆,显得那么地不真实。 傍晚,夕阳西下,晚霞照映在淮河水面上一片通红。 苗小兰倚在余万金的肩膀上。 “哥,咱们都是没有家的人了,我想给你个家,我们在一起好吗?” 苗小兰的主动让余万金很是感动,他端详着苗小兰的瓜子脸,皮肤细白如玉,个头明显高过她的姐姐,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少女特有的体香,苗小兰比她的姐姐苗小翠更加耐看。 “小兰,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哥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什么都有的哥了,以前那点家产被土匪抢走了,现在等于什么都有,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苗小兰用手抚摸了余万金的脸庞,略显羞涩。 “妹不在乎这些,只要能跟哥在一起就够了,爹娘知道我有个归宿,九泉之下他们也会瞑目的。” 余万金心里很感动,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能有个女子愿意和你终身相伴,这难道不是上天的恩赐吗? 他想把小兰拥入自己的怀里,就在瞬间他迟疑了一下。 “小兰,能和你商量个事吗?” 余万金脸烫了一下,内心一阵紧张。 “哥,就咱们两个,什么都可以说,我听着哩。” 余万金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苗小兰那白里透红的脸蛋,心里痒痒的。 “小兰,大灾之年不说,我除了会跳个花鼓灯,连种田都不会,我担心养不活你,即使你再能吃苦跟着我受罪,可我还有一个心事不能不向你说。” 苗小兰眨着眼睛,不明白余万金,这个曾经和自己见过一面的姐夫还有什么顾虑。 “你说吧,说什么我都能接受,只要你收留我,把我当成你的人,我什么话都受得了。” 苗小兰不停地努力,想帮着余万金解开心结。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我的爹娘和你姐他们才去世不久,按照我们当地遗传下来的风俗,要等到爹娘孝期满三年,还有你姐她过世三年后,我方才能娶你,到那个时候咱们才能圆房,你愿意吗?” “这个,让我再想想。” 余万金说的这个风俗,苗小兰倒是听说过,只不过真假她并不知道。 过了一小会儿,苗小兰的脸色也愈发热烫起来。 “哥,你能有这份心情我当然支持了。你是个孝子,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好丈夫,放心吧,你这个要求我一定答应。” “三年呢,可有点漫长,给你两天时间想想再说吧。” 苗小兰假装不乐意了,上前一下子抱紧了余万金的脖子。 “啥年代了,你以为我守不住么,放心吧,这三年里你干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干什么,不会七想八想的,更不会影响你做事,能和你一起活下来,我吃再大的苦都任了。” 通过几天的相处,反而让苗小兰更加放心余万金的为人,她知道这是一个令她值得托付的男人,换作别的猴急的男人,说不定这个时候早就生米做成熟饭了。 洪灾过后,瘟疫加上大旱,地里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老百姓的日子更是一天比一天难过。 自然界的灾难人们无法难过,人为的灾难同样在劫难逃。 这一年,也是“九一八”事件的发生年,东北沦陷,江淮水灾,数以万计的灾民逃难,舍弃家园远走他乡。 余万金的师傅张大麻子的花鼓灯团队也解散了,毕竟人们的生存都是问题的时候,哪里还有闲心看花鼓灯呢。 地里不收,战争不断,税赋不减,抓壮丁服兵役成为家常便饭,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另外,灾后的土匪强盗猖獗,在红军离开后,他们再次卷土重来,有的土匪都是跨省作案,所到之处无人能幸免,人们终日惶恐不安。 生存,能活下来成为老百姓眼下第一要务。 三年的艰难好不容易熬过,余万金才和苗小兰圆了房。新婚之夜的苗小兰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余万金也变成了竹竿样。 那个晚上,两人脸对着脸,心贴着心,他们看起来依旧青春少年,还有激情满怀,只是他们的身体却不会说谎,在饥饿的那个年代,身体以外的东西甚至强过身体本身的诱惑。 此后三年多的时间里,两人费劲周折,也没见苗小兰的肚子大起来。 没有结果,他们没有急于求成,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花鼓灯的演绎中,身背花鼓走四方,也是一个生存之道,人能活下来未来才有希望。 国内斗争形势越来越严峻,似乎每一天都不知道第二天发生什么事,这才上让余万金夫妇最提心吊胆的事情。 有一天晚上,夫妇俩带着几个花鼓灯弟子大约十几人到邻县交界的柳沟镇上演出。 从太阳落山开始热场,一直演到夜里十二点多,余家花鼓灯才开始收场。 等回到家里,等其他人都离开后,余万金开始卸车,两人将车上的演出道具一件件往屋里搬时,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呻吟声。 “小兰,快过来,我咋听到有人呻吟的声音。” 余万金紧皱眉头,小声地和苗小兰说。 “不会吧,你是不是累了一天,有点精神恍惚了吧?” “应该不会,不信你再听听。” 余万金说着,双手往车子的最底层抓,当把手再拔出来时,自己吓得一哆嗦。 苗小兰也支着耳朵在牛车边听动静。 “我刚才摸到一个软软的,你看现在我手上咋还有血呢?” 两人感到不妙,将牛车推进了院子里,将大门锁死,再找来一支蜡烛点亮,将车内的东西一件件向往清理,让他们惊讶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车上竟然躺着一位受伤的人,除了肩膀上流血的枪伤发出来的血腥外,只剩下那人气若游丝的喘息声。 看着这个浑身农民打扮的中年人,余万金吓出了一身冷汗。 “同志,你是哪里来的,你怎么受伤了?” 那人翻了一下白眼,努力地撑起身子,余万金赶紧从后面扶起他。 “我,我被敌人追杀逃出来了,救救我。” 话音刚落,那人一头栽倒在余万金的怀里。 第17章 我不想革命 两天后,那位受伤的中年男人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交谈中,余万金才了解到了更多的外面的世界。那个中年男子说他姓严,叫严卫国,老家是山东那边的人,随着部队南下,在谯城和涡阳等地跟当地驻扎的日军打开了。 疯狂的日军一路向南,多架飞机轮番轰炸颍州城后,继续向淮河两岸推进,作为先头部队,严卫国身为机关作战参谋,率领一个直属分队突围,部队被打散了,而他身负重伤,最关键的是他身上还有我军的作战地图,急需送到大部队领导手里。 余万金心头一紧,严卫国说的这件事,他不光听说过,这段日子还亲历过。 “我听人说4月25日那天的轰炸,文德街、大寺街、三府街和颍州师范学校,昭忠小学全部中弹,大火烧了两昼夜,死伤1100多人,毁房两万多间呢!” 余万金一想到繁华的颍州城区有的地方化为灰烬,心里就阵阵灼痛,那里好多地方,他都很熟悉,也是他年轻时的逍遥之地。 “哪里光是颍州,就这几天,日寇又连续两天出动飞机12架在淮水县城疯狂轰炸,炸毁房屋1000多间,炸死100多人,当天还到淮河边的上南照、鲁口集烧杀500多人,强奸妇女上百人。” 苗小兰在一旁也跟着小声说。 “老蒋炸花园口,黄河水都冲到我们这里了,死的人到处都是,这让我们老百姓还咋活呀!” 余万金提出这些事,竟然抽泣了起来。 三个人沉默了。 严卫国也是对天叹了口气。 “我之所以走出来,也是为了能有个美好的未来,革命与不革命都要死人的,我们的同胞牺牲地太大了,华夏的人死的太多了。” 余万金看看严卫国。 “不光是我的亲人都不在世了,连我的师傅,师兄张顺水和赖秀英他们也被小日本杀害了,这个仇我必须要报。” “国恨家仇必须要报,余兄弟你是条汉子,如果你真想为建设一个新的世界贡献力量,就加入我们的革命队伍,我们一起努力怎么样?” 严卫国眼睛盯着余万金的脸,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我不想革命,如果我现在革命了,我的小兰怎么办,我失去过一次小翠,也没有了父母和家庭,我不想再失去小兰,请你理解我。” 严卫国没有再力劝,他摇了摇头。 “兄弟,人各有志,我不勉强。” “严领导,我虽然不会参加革命,你尽管放心,我是个思想进步的年轻人,我会全力支持你们的革命,把日军鬼子赶出华夏去,让老百姓早些过安稳的日子。” 严卫国的眼睛里透露着些许失意,他也理解,在这个兵荒马乱、灾难不断的年代,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站出来去革命的,更多的人想保全自己,希望从自己这里尽量延续祖宗的烟火。 “万金老弟,你说的没有错,不想革命,我不勉强,只要能为革命做出贡献,人民一样不会忘记你。” 严卫国再一次握紧了余万金的手。这时,门外传来吵嚷的碎步声。 “开门,开门!” 还没等余万金回过神来,一群气势汹汹的日军和皇协军进了院子。 余万金使了个眼色,苗小兰拉着严卫国就从后门离开了。 “金子,家里怎么就你一个人呀,我刚才还听得你们这里面有人在讲话。” 皇协军队长刘五提着手枪在院子里转了起来,院子里除了晾晒的演出服装和道具外,没有其他的动静。 “刘大队,我刚才正新编戏词呢,咱们的花鼓灯是要不断创新的,如果老是演过去的节目,哪里有人看呀。” “说的也是啊,不过,我可告诉你,你可要老实点,现在大日本皇军正在搜捕革命党呢,如果发现异常情况要及时报告,不然让皇军知道是什么后果,你是知道的。” 上来两个日军,嘴里嘀嘀咕咕。 “你的,见过没见过八格亚鲁。” 刘五一脸谄媚地笑着。 “他就是个玩花鼓灯戏的,连见过革命军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我保证,他是良民。” “你家里那位呢?”刘五小声问了一下。 “她走乡下亲戚了,明天回来。”余万金心里一紧。 刘五再次走到日军大佐面前,叽咕了几句,实在无话可说了,这几个人日军才悻悻地离去。 刚走出门外,他们很快又转了回来。 “花鼓灯,你的会跳?”其中一个白净干瘦的日军长官手持东洋刀问余万金。 “会,从小就会。”余万金沉着冷静地回答。 刘五也上来笑着搭讪。 “皇军,他的花鼓灯跳得大大的好,外号小金子,特别是扮女的,漂亮得很,在我们当地很有名气。” “吆西,我很喜欢,让他准备准备,这几天给我们大日本皇军也演一场,你的,好好演,皇军有赏。” 刘五替余万金点头答应了。 “放心吧,我,从小就喜欢看他演的花鼓灯,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他演得很精彩。” 余万金始终不动声色,他知道这帮日本人和叛徒走狗没有一个好东西,在他们面前少说话才能保命。 直到一帮人离去,余万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当严卫国和苗小兰返回来时,余万金的心里还在嘭嘭地跳着。 “兄弟,没事吧,他们走远了是吧?” 严卫国上前安抚着余万金,苗小兰看着余万金脸色苍白,情绪也不太稳定,便到厨房熬了一碗姜汤,放了一大把红糖,用木勺子搅了一下,鼓励余万金喝下去。 一袋烟的功夫,余万金才恢复了正常。 “卫国领导,看来这个家待不下去了,今天晚上我要带着小兰走,你该到哪里,我也帮不上忙,你尽快走吧,我这里太危险了。” 严卫国不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才让余万金吓得魂不守舍。 “兄弟,别急,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一定有办法的。” 严卫国边说边从怀里掏了两根纸烟,给余万金一根,自己嘴上也含了一根,他想稳定一下余万金的情绪,轻轻点燃一根火柴,将两个人嘴上的香烟也点着了。 “刚才日本鬼子和皇协军来了,搜查革命党人呢,没有结果后,听说我会花鼓灯,要我这几天准备准备,给他们表演花鼓灯,这哪里去表演,分明送死呢,我能不知道吗,不去更不行,所以当下只要逃跑了。” “跑,你想往哪里跑,你又能跑到哪里,现在到处都是日军和皇协军,能跑得掉吗?” 严卫国看了看天空,又用眼睛盯着余万金的脸。 “那怎么办,万一出了什么事,留下小兰一个人怎么办?我想有个家。” 严卫国想了又想。 “不急,这样,容我再想想,不想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干它一票,打个漂亮仗,这口气我真的憋很久了。” 余万金明白了,指了指严卫国。 “你,我,加起来咱们俩,就能干个漂亮仗,你不是在吹牛皮吧。” 第18章 也该我们吃顿饺子了 严卫国没有立即回答余万金的话,他沉思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少有的严肃。 “余兄弟,感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到了这个份上,我也只好对你实话实说了吧。” “我们的部队虽然几天前被打散,但是我们还保留着自己特殊的联系方式,城里有几个商业点都有我们的组织,现在已经联系上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办法接近这帮日军。” “对这帮日军的活动情况,我们也有所掌握,他们的驻点不固定,有点像流窜犯,走到哪里就抢到哪里和杀到哪里,坏事干绝。” 余万金点点头,这些天来他看到和听到的日军作恶的坏事已经是罄竹难书。 “我手下能聚集十多个兄弟,就想找个机会干掉这帮恶魔,他们成天在我们的地盘胡作非为,我们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天了,兄弟们都憋坏了,这下也该让我们吃顿饺子了。” 一听严卫国这么说,余万金心里才觉得有些靠谱。 “不过,这次成功与否,还得看余兄弟的了。”严卫国的脸绷得紧紧的,一点不像开玩笑。 余万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的困惑。 “看我,我能做什么?我刚才和你说过的,我有一个家,我再说一次,我不——想——革——命。” 余万金把不想革命几个字音拉得很长,生怕严卫国听不清楚。 严卫国当然理解余万金心里的真实想法,他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动手的,只是要接近那些日本子,没有你我们没有办法呀,只要你能把我们带到他们身边,余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们会有更周密的计划。” 余万金一脸的不情愿。 “如果是我将你们带过去,我估计第一个死的就是我,我不可想那么早玩完。”说着,他又看看身边的苗小兰。 苗小兰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她好像一直在聆听严卫国讲话。 “我是这么想的,你看,能不能让我们的人加入你的花鼓灯演出队伍中去,扮成耍花鼓灯的演员,这样你就可以带我们过去了。” 余万金刚想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 “你知道那个汉奸刘五吧,他认得我,我的花鼓灯演出团一下子多了那么些人,他会怀疑的。” “摆平这个汉奸倒不是什么难事。今天晚上你找刘五请他喝酒,给他拿些大洋,封住他的嘴不就妥了。” “我觉得下一步最关键的是,你得趁这有限的时间,召集我的人跟你学习花鼓灯怎么演,我们不能太外行,那样容易露出马脚。” 余万金还是有些犹豫。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苗小兰拉上余万金向里屋走去。 “万金,我不是劝你去革命,我知道革命是要牺牲,我也不要你去送死,更是担心你的安全。只是话又说回来了,严卫国他们革命又是为了谁呢,他们不知道害怕和牺牲吗,如果不把这些丧心病狂的小日本子赶走,我们哪有一天安生的日子过呀!” 余万金第一次听到小兰的内心话,她平时也不关心这些事情的。 “何况,你还跟人家说过,就是你不参加革命,也要帮助人家的嘛,咱们哪能前面说过的话,后面就不算数了?” “我觉得如果你能帮助人家严同志,就帮一下,帮他们其实也是在帮咱们自己,为咱们父老乡亲能活下去,你这也算是干了一件好事嘛!” 余万金思想上有些动摇了,是呀,小兰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大环境不好,哪有小环境的安宁,这不是和一碗水和一口水塘的关系一样吗?如果水塘的水不干净,想喝一碗干净水可能吗? “小兰,别说了,我这就去找刘五去做工作。” 两个人走到了屋外,已经是夕阳西下了,严卫国还在一脸愁容地等待着结果。 “严同志,放心吧,我和小兰想好了,马上天一黑,我就去找刘五。” 严卫国点了点头,目送余万金出门,刚走到大门口外,余万金又折回了头。 “小兰,咱家里还有多少大洋,都给我带上吧,我怕身上的钱不够用。” 苗小兰摇摇头,一脸无奈。 “余兄弟,要不是你提醒我都给忘掉了,你看看我这脑子,我身子还有十块大洋,你全带上吧。” 严卫国疾步迎上来,把十块大洋递了上去。 余万金也没有客气,收起大洋大踏步向城里走去。 微风习习,闷热里透出一丝凉意。 余万金来到护城河南岸,浓密繁茂的泡柳子树下,一个叫管鲍酒家的小酒馆门前有行人在走动,蓝白相间的旗子招牌在微风里时不时荡漾。 余万金正在纳闷如何找到汉奸刘五时,就见刘五从环城河的桥上走了下来,满脸的不高兴。 余万金赶紧走上前主动搭讪。 “五爷,请您稍作留步,小的有话要和你老说。” 刘五在迷蒙的睡眼中,还是辨认出了余万金,赶忙双手搭拱。 “小金子,我的爷,你还跟我客气啥,谁不知道你是慎邑的花鼓灯鼓王,今天要是见不到你,我就是把慎邑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你呢,真是慎邑的地邪,想谁谁就来。” 余万金左手一摊,作个侧脸状。 “五爷,请吧,咱们里面坐,今儿个有空,好好聊聊呗。” 两人进了酒馆,坐在了一个靠近窗户的长条桌前,点了两荤两素四个菜,又要了一壶“管仲玉液”酒,两人对饮了起来。 “金子呀,我刘五这段日子过得那叫个闹心,不是哥向你诉苦,这小日本子太他娘的不是东西,根本不把我当人看,别看我在外面像人,在他们面前,我连条狗都不如,他们说骂就骂,抬手就打,你说这日子是人过的吗?” “你还记得前几天到你那里查革命党的事吧,回来后就给我一顿毒打,我知道人们都在骂我们当汉奸的,可是我要活下来,不干这个哪有活路呀。这几天没找到革命者他们刚才又对我一顿拳打脚踢,你看看我浑身都是内伤。” 刘五絮絮叨叨,余万金听得有些上火,他强忍心中的不快,还是笑脸相迎地试探。 “五爷,他们,就是那些日本鬼子,没有再提让我演花鼓灯的事吧。” 刘五咪了一口酒,满脸苦笑。 “咋可能没有提,他们让我通知你,这个星期天的晚上,就让你去演出。你可得准备准备好,演好了太君有尝,演砸了我估计你说不定脑袋要搬家。” 余万金故作满脸惊讶。 “五爷,你可得救救我,你知道我这个人天生胆小怕事的。” “太君决定的事,我也没有办法变更啊,要想活命,你就必须好好演。” 余万金见刘五喝得差不多了,把手里的一摞大洋塞进了他的手里。 “你这是干什么,金老板,这样不好吧。” “没有别的意思,这是孝敬你的,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能在太君那里多美言几句。” “这倒不是啥大问题,放心吧,我刘五做得到的。”刘五一脸的自豪。 “只是,五爷,当下我还有一事相告。” 刘五喝得满脸通红,马上和余万金碰了一下酒杯。 “没事,你尽管说。” 第19章 天降神兵 余万金有些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说道。 “五爷,是这样的。现在兵荒马乱的年月,你看这花鼓灯剧团招个演员都困难,我是这样想的,如果非要保证演出效果,必须得扩大演出队伍,人少了没有效果呀,你也知道,玩花鼓灯不就是个热闹劲吗,到时候说不定太君也会加入咱们的队伍一起玩耍呢,与民同乐,这样他们不是更高兴吗!” 刘五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这样一来,也显得他们亲民,说不定拍些照片能上他们东京报纸的头条呢,宣传效果肯定差不了。” “只是这么短的时间让我立即弄来这么多专业演员也难呀,你看看这样行不行,我想从其他乡里的花鼓灯团借点人过来,壮大我的演出队伍,到时候还请五爷高抬贵手。” 刘五似乎听出了话里有话,眉毛一皱,脸色立马不好看了。 “你他娘的,不会让我给你找演员吧?” 余万金笑着摆了摆手。 “哪里会呢,我的话五爷你还是不大明白,我是说我想请其他的花鼓灯团队的人来给我帮忙,一起去给太君演出,到时候太君见我的人多了,别起疑心。” “这倒也是,对了,你也间接给我提醒了一件事,就是你可要把好这些演员的政治关呀,不能让革命者混进来,要不然,咱们俩脑袋可都得搬家的。” 刘五说着,作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个请五爷放心,我还想多活几天呢?今天偷偷来见你,就是想让你提前知道,我这件事怎么做,怎么做得更好,让皇军满意。如果你同意的话,我这就回去招呼人来,抓紧时间排练节目,你看……” “好吧好吧,只要你做的事对皇军有利,怎么做都行,这个我保证让皇军解除对你的疑惑,只是今天让你破费了,让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吃得嘴角流油的刘五一脸的卖乖相。 “哪里,哪里,咱们都是一家人,我能请到您,那是您给我脸了,放心吧,皇军不是常提建‘东亚共荣’圈吗,这是东亚文化共荣呢。” “是的,是的,还是你金老板头脑够灵光,我咋都没想起来呢。” 两个人边吃边说,一直到酒店打烊,最后又要了一份包子和两碗羊肉板面吃下,两个人才打着饱嗝离开。 余万金回到家里,脑袋一直清醒着,他把和刘五会面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我就知道余老弟办事能力不一般,这么快就搞定了这事,没问题从今晚上开始,我把兄弟们都弄到一块儿,由你指挥练习花鼓灯的基本功和排练节目。” 说着,严卫国拍了拍巴掌。 “弟兄们,都出来吧,我们一起拜会余老板。” 话音刚落,便从院子的各个角落突然冒出来十多名汉子,他们个个精神抖擞,把余万金团团围在中间,余万金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了。 “余老弟不用怕,他们就是我说的我们革命同志,都是自己人,在部队上个个能打善战、经身怀绝技,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就是对您说的淮河花鼓灯还一窍不通,这方面您是大师,还望您亲自教导,请——” 余万金听了严卫国的介绍,怦怦乱跳的心才算落了地。 “各位大侠,不,是各位革命同志,由于时间紧,咱们就先练习基本的步伐,基本步伐里最基本的就是压腿和踢腿,这个不用多说了,大家先跟着我压压腿、踢踢脚,放松一下。” “接下来是手绢、扇子、叉伞的基本操作我会一一教给大家的,咱们也不要紧张,放松下来,我们这就开始练习。”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满满的清辉毫不吝啬地照亮了余家公馆的高墙内外,余万金把这些战士分成三组,每组五人,从基础教起。 斑驳的阴影处,余万金用嘴发出的声音代替锣鼓,毕竟,夜半三更的动静不能太大,不仅是怕打扰人们的休息,还怕有日本的侦察兵在活动,锣鼓自然不能随意敲打。 余万金的教学一丝不苟,明亮的眼眸中透出坚毅的光芒。 “我们先练习这三种花鼓灯的步伐,这也是我们常用的最基础的,大家记住,我们这个班是速成班,系统的学习是实现不了,可是也得跳得像个样子。” “第一种是平足步,平步向前走,诀窍是脚外侧,用脚跟先着地,从脚跟向前赶,对,学着我向前走,一二三四,注意全脚掌用上力,上身随之微微摆动。” 别看大家平时打仗不在话下,真要是练习花鼓灯,个个像笨拙的鸭子,不大一会儿,额头的汗水滴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苗小兰都快憋不住笑了,只是看到余万金那教的认真劲,她委实不敢发出声来。 “第一种步伐练习得差不多了,现在跟我学习第二种花鼓灯舞步叫后别步,在向前行进的过程中,突然向后退,用左右脚尖交替向后别,要有闪劲,就像我这样,锵锵踩,锵锵踩,对了,找准节奏。” “第三种叫双环步,正步站好,两脚交替向前走时,向前画圈,实际不可能是正圆形,似牛角尖的那种,双环步可快可慢。” 步法学习得还算比较顺利,余万金很是满意,毕竟这些人的智商和基本的身体素质放在那里。 学习到手帕的拿法时,余万金教大家三种指法,挂指、手扣和单指,兰花扇子的十八拿法也只教了前五种,二指夹、三指捏和抛扇等。 大家练习得很是投入,不知不觉中东方破晓,田野里有鸡鸣的声音。 余万金擦着头上的汗,一脸疲惫地说。 “大伙散了吧,赶紧休息,明天下午在室内练习,晚上我们在院子里排集体动作,时间不是太多了。” 刚开始大家练习起来心里还是别扭的,通过半天的练习,大家竟然奇迹般地爱上了淮河花鼓灯,尽管余万金还没有向他们讲述过淮河花鼓灯的悠久历史,个个不停地自己单独练习找感觉,像是马上要登台演出一样的认真。 时间过得飞快,第三天下午,太阳还没有落进淮河的水面,汉奸刘五就带着一帮狗腿子敲响了余万金家的大门。 “余老板,开门呐,太君请你现在上路了,告诉你啊,今晚的演出要提前开始的,抓紧些!” 院子里的严卫国一听演出时间要提前,不由得紧张起来。 第20章 与魔共舞 余万金听到急促的敲门声,马上跑过来开门。 “五爷,还亲劳您的大驾,捎个口信我得一路小跑着过去,您看这多不好意思。” 刘五今天比前几天精神了许多,中分头,油亮闪光。 腰里别个盒子炮,手不离枪。看着院子里正在排练的花鼓灯演员个个精神焕发,不像普通的老百姓,立即顿生疑心,皱起了眉头。 “哎,过来余老板,不对劲呀,我说你的这些伙计,我怎么没有一个眼熟的,里面是不是有革命者?” 边说边从枪套里抽出了盒子炮,扣了扣扳机。 “五爷,您可别这样,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呀,我那天晚上咱们在管鲍小酒馆不是提前向您报告了吗,我人手不够,这些人都是我从外地请的,他们中间利辛的有两人,凤阳的三个,怀远县和蚌埠的五个,还有凤阳的和淮南的,人家都是当地花鼓灯界的领军人物,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到此的,我要是从本地找些下三烂的货色糊弄太君,咱们俩的脑袋还不得搬家?这不也是您的意思吗?放心,这一次绝对是高质量的演出,保证最佳的演出效果。” 刘五翻了个白眼,严卫国将香烟递了上去,还亲自给点燃上。 “五爷,我是淮南来的,淮河花鼓灯界的刘一手代表队队长,要不是余老弟的热情,谁愿意那么远往这里赶,何况家里还有那么多事要办。” 其他几位也凑了上来,报上自己来自哪里,何门何派。刘五的脸色这才平静了下来。 “不错不错,我想起来了,余老板你是和我说过要请大人物来慎邑演花鼓灯的事,你看看这事一多,我反倒给忘记了。” 余万金见刘五脸上露出了笑意,赶忙招呼这些兄弟列队。 “五爷,我们刚才呀正在彩排节目,要不你再过目一遍如何?” 刘五有些不耐烦了,把手一挥略带生气地叫着。 “别许吊了(慎邑当地方言,别说那么多废话的意思),赶紧的装东西上车,马上太阳都下到淮河里了,咱们赶紧走,向皇军那里赶路要紧。” 余万金向后退了一步,给严卫国使了个眼色。 “刘老弟,我人手少,还得麻烦你帮我装一下车,我带着五爷到屋里稍作休息。” 严卫国大大咧咧,咧嘴一笑。 “放心吧,余老弟,这点小忙我一定会帮。” 余万金带着刘五等众人一行,来到大厅内让苗小兰沏茶。苗小兰取来了半包六安瓜片,还是清明前的新茶,从古井里打来清辙的地下泉,烧滚冲泡,不到两分钟满屋子里飘香。 刘五和他的一帮皇协军不停地称赞茶香。 “五爷,您放心,等这事过了,我让六安的朋友给我们准备几斤清明前的茶来孝敬你。” “余老板太客气了您,走吧,我们喝下这碗茶也该上路了,不不,你看我这破嘴,应该是我们马上就出发了。” 刘五一着急,把出发说成上路,当觉得这话不吉利时,赶紧地改口,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笑,笑个屁呀,你们这帮傻X,光知道跟着老子享福,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还不赶紧的上路。” 在刘五的喝三吆四中,外边严卫国已经把演出的道具、服装等全都装进了车里,最后还把一只红色的大木箱子,放在了车子的中央。 其他人等也列好队,正等着迎接刘五一行。 “五爷,车子都准备停当了,你看看是不是你再检查一遍。”严卫国主动来到大红木箱子旁,欲打开箱盖子。 “你们都是余老板的朋友,余老板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的为人我知道,我放心,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赶紧走吧,路途远着哩!” 严卫国问咱们现在要往哪里走,刘五没有理睬,回头说了一句。 “不该问的别问,一个外乡人,跟我走就行了。” 余万金也给严卫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少说话。 严卫国心里自然明白,只是他必须要在刘五面前装傻卖萌,以迷惑刘五放松对自己戒备之意。 据我方侦察到的可靠消息,驻守在淮水县的是一支日军小分队,为日军陆军部队最小战术单位,一般为13人左右,一大部分的小队分队都集中在颍州府和蚌埠、淮南等相对较大一些城市,毕竟在平原地区,他们的机动能力和横联、纵联起来方便,这里的力量相对薄弱。 能够吃掉这股小分队力量,上级组织近期作了专门的部署安排,如果这一次行动能圆满成功,不仅能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更能增加我军的作战士气和斗志,由此这次的行动显得至关重要,该怎么行动,严卫国心里已经有了作战方案,他和其他革命同志边在练习花鼓灯的基本功的同时,也一直在琢磨着如何打赢这场歼灭战。 皇协军在前,余家花鼓灯演出团在后面,刘五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出了余家公馆余家大院,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往东南方走去。 这时,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燥热退去,半空里淅淅沥沥地下了细雨。 二三十人的队伍上了颍河大堤,沿着曲折的河坝一路东南,走了大约两个时辰,七拐八弯从一个缺口处走了下来。穿过杨湖集镇又继续向东北方向,走了约两华里,才在一所破旧的小学校前停留了下来。 众人累得直喘粗气,唯有刘五骑着辆黑色大杠自行车逍遥自在。他把自行车往校门口的泡桐树边一靠,拉下黄军帽扇了起来。 “你们几个跟我进去向太君报告,你们在外面等着,还有几个弟兄在这守着花鼓灯演出队,别让他们跑了。” 安排完毕,刘五来到院子内,院子内灯火通明,日军今天捉住了老百姓的几只山羊,正兴高采烈地吃烤羊肉喝着白酒呢。 刘五一看那阵势,肚子就饿得咕咕乱叫,他咽了一口吐沫,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日军跟前。 “太君,余家花鼓灯演出队到了,就在门外面候着。您看,让不让他们现在就进来?”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日军头子立即收敛了刚才的说笑,上前给了刘五一个响亮的耳光。 “巴嘎,你的大大的笨蛋,怎么到现在才来到,我滴要赶紧的看,看完后那边屋里还有花姑娘的,米西米西,你的明白?” 刘五当然明白,怪不得刚进学校院子大门内时,就听到一间屋子里有女人喊救命的声音,只是声音有些微弱的有些听不太清楚。 “明白明白,我这就让他们进来。” 刘五摸着火辣辣的脸,一溜烟地跑出门外。 “余老板,赶紧上,太君生气啦,都怪你们一路磨磨蹭蹭,害得老子又当了一次‘劈脸长’。这些小日本子还捉住了学校几个姑娘,演出结束后,他们还要寻欢作乐呢,不能误了大事!”(当地方言,被人打耳光的意思) 严卫国强忍愤怒,在余万金的指挥下,将马车推进小院内,立即上来两个持枪的日军。 “这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打开看看。” “太君,这里面全是演出的道具,还有他们的服装和化妆用品,不信你看,绝对没有问题,临来前我都检查过了。” 刘五赶忙上前圆场。 余万金指挥大家赶紧化妆,穿上演出服拿出道具,锣鼓一响,唱跳了起来。 这帮不到十人的日军兵从来没有见过淮河花鼓灯表演,也跟在队伍屁股后面乱扭了起来。 边喝酒边扭还不过瘾,他们又穿插到队伍中间,和花鼓灯队伍一起跳跃。 一场典型的与魔共舞正式拉开,下手的机会眼看越来越近。 正当所有人员以为是最佳时机时,那个小胡子日军立即喊道。 “慢,你们全部都要停下来,我要和那个美人表演个节目。” 第21章 夜半枪声 大伙一下子愣住了,看着日军小队长手指的方向。 余万金也傻了,顺着大家目光的聚焦,小鬼子竟然指着自己。余万金有些紧张,跨了半步走上前,毕恭毕敬地弯下了腰。 “太君,我是个男的,男扮女装的那种。我们花鼓灯叫兰花,兰花都是男的,没有女的,更没有‘美人’。” 余万金不知道如何解释得清楚,把想到的全都说了出来。 “巴嘎,我能不知道兰花是男的吗?男的就不是‘美人’了,不要废话,今天晚上我就和你一起玩花——鼓——灯的,大大的有?” 余万金吓了一身冷汗,此时他明白了是这个日军鬼子让自己教他怎么玩花鼓灯。 “有,有必须的有,我这就教你玩灯。” 余万金走了过去,双手托起那个小鬼子的手臂,向肩膀上向抬起,双脚怎么调整,如何走好双环步等,弄得小鬼子十分的开心,不停地嗷嗷大叫。 “淮河花鼓灯的好美,这就是东亚的文化共荣嘛。” 校园内笑声朗朗,欢乐不断。严卫国好几次想动手,都取消了念头,毕竟在这一群人中,鬼子是有预谋的安排,他们让玩灯人在最里层,二十几个皇协军,持枪围在中间夹层,而他们十来个日军玩了一小会儿,便撤到皇协军的外围,个个基本上枪不离身,目光高度警惕。 不能立即下手,余万金也有些着急,杀不了这帮鬼子就意味着行动失败,他一会儿看看严卫国,见他脸上表情轻松自然,十分放松。 严卫国在花鼓灯戏快演出结束的时候,心里才生出另一套作战方案。 头顶上月亮西去,浮云暗淡,时间已经来到下半夜了,小鬼子们经过唱演花鼓灯的折腾,个个酒醒了。 小胡子日军抬腕看了看手表,把刘五叫了过来。 “告诉他们,演出结束,让他们回去吧,你们的人留下五个给我们站岗,其他的也回去,明天一早六点准时来报到。” 刘五点头答谢,集合自己的队伍,并要求大家退去。 “余老板今天你们辛苦了,这样,我们先走,到赛涧集上住宿一晚,也不回县城了,这离县城最少也有三十里,你们慢慢收拾,我们赶紧回去睡觉,几个兄弟困得眼都睁不开了,不奉陪了。” 余万金双手抱拳。 “五爷,不远送了,你们忙你们的,我和兄弟们慢慢收拾。” 送走了刘五,严卫国这时走过来凑到余万金耳边,嘀咕了一会儿,余万金点了点头。 收拾完毕,余万金和严卫国推着马车走出院子,向集镇方向走去,这时,刘五的队伍早已消失在来时的路子,估计已到了镇子。 这支队伍走了不到半里路,又折回头找了个干涸的河沟潜伏了起来,他们在等待着更好的战斗机会。 “余老弟,你留在这里看守咱们的马车,我们现在就过去包他们的饺子。” 余万金本就不想去,毕竟他听说过日军个个都是军事学校出来的,不管武器装备还是军事素质,要比黄怀银那些土匪不知道强上百倍,严卫国既然不让自己上前,也是间接保护了自己。 “服从你们的安排,你们要保重!”余万金点了点头。 夜色里,这所学校低矮破旧,远远看去有灯光闪亮,似乎一片古老的孤坟土堆,在地平线上拼命地挣扎。 队伍靠近学校周边的围墙后,严卫国示意大家散开,从四周将学校包围起来,正前门方向留下了六个人。 刚才留下来为日军站岗放哨的五个皇协军在正门口早已鼾声四起,有一个还在说梦话。 几个人上去悄悄走到这五个皇协军后,一下子便将他们打昏过去,并迅速换上他们的衣服。 推开大门闪开一条缝,严卫国看见有三个日军正在院子里转悠。 其他的日军在走廊里警惕地放哨巡逻。 “你的,不在外面站岗,进来什么的干活?” 严卫国赶紧递上一支烟,趁着点烟之际,一刀将对面的日军毙命,另外两个日军明白突发情况后,还没来得及拉枪栓,就被随后进来的战士给解决了,将三位日军的尸体拉到黑暗处,他们伺机观察,很快从走廊的暗影处又走了四个士兵。 这几名听到动静的日军,边急着往院子中间集中边紧张地观察。学校院墙不是很高,突然从围墙上跳下来几名战士,连同严卫国一起将这几名日军包围了。 这几名日军感觉不妙正要大喊,几个人上前从背后一个背摔,当场脖子被拧断了。 此时,还有一个房间里亮着灯,里面不断传来哭喊和求救声。 两个小日军,一个是小胡子带着重度眼镜,别一个白面书生,满脸阴险。 两个人脱去了外衣,向墙角的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姑娘一步步逼近。 “太君,饶命呀,只要你们放过我,我可以跟你们很多钱的,我家里很有钱。” 小姑娘一再求饶。 “哼哼,我们稀罕你的钱!no, no,打起仗来还不知道哪天的消失,要钱,要钱有什么用,我们要你的身体,及时行乐比什么都重要,过来吧,美人。” 两个人几乎脱光了衣服,每个人仅穿着一只宽大的灰色裤衩。他们一步一步向姑娘靠近,姑娘很快喊哑了嗓子。 另一个小胡子有些兴奋。 “让我先上吧,你等一会儿,这小妹妹多水灵,叫,你叫有用吗,没人能救得了你。” 白面书生不高兴了。 “稻田君,怎么每次有了花姑娘都是你先来,你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巴嘎,去一边站着去,信不信我把你给崩了。” 白面书生不敢再言语,眼睁睁地看着小胡子扒光了那位姑娘的衣服,向着她的身体压过去…… “呯呯”从屋外的窗户上传来两声枪响,子弹在半空里穿过,准确迅速地插进小胡子日军的心脏,白面书生吓得拔腿就逃。 “赶紧救人。”严卫国一声令下,过来几名战士赶紧抢救昏迷的姑娘,迅速帮她穿好了衣服。 白面书生带着剩下的四名士兵,紧急发动偏三轮摩托边向赛涧集的方向奔去,严卫国赶紧带着人马在后面紧追不放,心虚的日军跑在前面还时不时地向着黑夜里开枪鸣示。 汉奸刘五就是被这夜半枪声惊醒的,他一骨碌坐了起来,努力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弟兄们,赶紧集合上路,我怎么好像听到有枪声了。” 吴老二,皇协军的副队长赶紧跑了出去,气喘吁吁地说:“五哥,您说得对,就在学校那个方向。” 刘五脑袋一激灵,立即带上他的二十几个兄弟,向学校的方向迎接日军。 不远处传来轰隆隆的摩托车声,刘五把双手举起,要弟兄们闪开一条路,要让日军通过。 白面书生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见黑夜中有一阵荷枪实弹的人马过来,担心是我方革命队伍,便命令立即停下来射击,企图突破前后双夹击,要在对面瞬间杀开一条血路逃生。 “太君,误会了,我是刘五,来接应你们的!” 白面书生没有看清楚对面的刘五,上前就是一梭子弹打了过去,刘五躲闪不及,一头栽进路边的河沟里,在摔倒的同时,他竟然看到了余万金拉演出道具的马车。 “太君,我们刘五队长来救你们了,你不能开枪啊” 皇协军的副队长吴老二继续喊话,哪知日军的扫射更加疯狂,他们知道在他们身后的革命者同样在要他们的命。 一连死了七八个皇协军后,其余的都躲进了河沟里。直到后面的队伍追上来,皇协军调转枪口时,几个日军才停下枪声。 白面书生大喊:“刘五,刘队长,你人在哪里?” “太君,我在这边!” 刘五从河沟里爬出来,高举着手叫道“我还看到他们花鼓灯的马车了呢,他们的人跑不远!” 第22章 正义者的枪下没有一个冤死的灵魂 刘五一脸谄媚,快步跑到白面书生面前。 “你们的队伍,赶紧往后面的人开枪,给我狠狠地打。”白面书生对刘五下了死命令。 从后面追过来的严卫国顶着密集的子弹,与二十几个皇协军近身肉博。 不到一分钟,枪声骤停,似乎又恢复了夜的宁静。 原来皇协军眼下打不过,剩下不到十个人全都缴械投降了。 四个日军又被我军战士消息了两个,白面书生这时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四下里寻找刘五,只见刘五往一条河沟里逃窜,便对着刘五身影“呯呯”开了两枪。 “哎哟,娘唉,你饶了俺吧。” 枪里的子弹打中了刘五的一条腿,刘五拖着一条伤腿便往马车后面藏。 余万金躺在马车里一直没有乱动,当看到刘五举着枪骂着站在自己身边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忽地从车上站起来,操起车里的大锤对着刘五的脑袋“咣当”就是一下。 慌乱中的刘五以为自己撞见鬼了,他这是第二次看到马车,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他可是什么都没发现,怎么第二次这车上还藏着人呢? 一锤落在脑袋上,刘五当场就昏厥了过去,鲜血顺着额头流了半边脸。 “啪啪啪”又是一阵如雨的子弹,白面书生也在乱枪中丧生。 “严卫国,刘五个人渣在这里呢,你们快来把他抓起来。”余万金高喊。 几个赤手空拳的皇协军听了后,赶紧想跑过去抓刘五。 “跪下,别动,再动一动打死你。” 一个革命战士将上了子弹的枪,对着天空开动了一下扳机,清脆的声音在夜空里扩散开来,跪在地上的皇协军没有一个敢再动了。 等严卫国等人把刘五捆绑起来,和其他皇协军一起跪在地上的时候,昏迷中的刘五清醒了过来,突然对着严卫国大叫起来。 “同志呀,我可是大大的好人啊,您老可要饶我一命啊!” 余万金上前对着刘五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个杂种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良民,你做的恶还不够多吗?你呀,比过去的土匪还可恶,与小日本勾结,残害了多少国人,你还在这里有脸叨叨。” “是的,余老板说得对,就这个刘五,咱们这里的姑娘都是他抓的又送给日本鬼子的,他早该枪毙一百回了。” “我作证,刘五绝对是个人渣,淮水县的坏事都让他做绝了,敲寡妇的门、扒绝户的坟,没有他不做到。” “我也敢作证,他带着我们抢老百姓的东西,问候别人家人还不让人还嘴,没几个人敢惹他,他还有一个外号叫‘刘阎王’呢!” 几个跪在地上的皇协军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揭发刘五的恶行,他们的内心对刘五的不满早已到达了极致,有了这个机会,没有人愿意放过。 这时激烈的战斗已近尾声,天色微亮,很快东方一轮红日升起,万物被涂上了一层金黄色,战士们的斗志丝毫没有减退。 严卫国把抵着刘五脑袋的枪拿开了,他围着刘五转了一个大圈。众口铄金,刘五低下了他原来那高昂的头,一声不吭了。 然而没过几秒钟,刘五转脸又是一副哭相,他上前抓住了严卫国的裤角,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 “领导,你听我说,要不是我,你们能消灭了这帮日本兵吗,所以我是间接帮你们的大忙了,只求你们能放过我,我一定会痛改前非的。” 刘五哭的鼻涕流了一脸,加上头上的鲜血,满脸抹的像个大花瓜。 “汉奸刘五,我承认你是帮了我们一把,真帮假帮你比我们心里有数,任你巧舌如簧,实则颜之厚矣。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样一句话,时至今日正义者枪下没有一个是冤死的灵魂。你也是一样,就你这样的败类,国人都为你汗颜,你的死期到了,今天你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个样。” “还有,我现在需要告诉你的是,我得感谢余万金先生,如果不是他在关键的时候出现,说不定你早就逃之夭夭了,感谢他为民除害,为慎邑人除害。” 说罢,对着刘五的脑袋“呯呯”开了两枪,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当场枪毙了皇协军头子刘五,其他的皇协军吓得浑身如筛糠,个个请示饶命。 “饶了你们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像你们这些人,如果日军再次打过来,你们依然是狗改不了吃屎,会继续残害人民,如果你们回到自己的家里,如果家里邻居知道,也会打死你们的!” 十多个跪在地上的皇协军,立即脱去了自己身上的黄皮子。 “报告长官,我们都是被刘五骗进队伍的,对他平日的所作所为早就恨之入骨了。” “我也是被刘五抓进队伍的,他威胁了我的家人,我没干什么杀人的事。” “领导说得对,我们也没脸回到自己村子上了,我们想加入你们的革命队伍,光明正大地当个好战士,为人民立功。” 跪在地上的一帮人说什么的都有,严卫国自然理解他们此时的心情,也知道他们是由于不同的原因进入了皇协军。 “这样吧,既然你们都说了,我可以考虑让你们加入革命队伍,但是在我们的队伍里有铁一样的纪律,你们要事先做好思想准备,并且我们会让老同志对你们一对一的帮带,如果你们怕苦怕死,我还是劝你们放弃刚才的想法。” “不放弃,我想戴罪立功,做好事做善事,坚决跟着你们闹革命。”大多数的皇协军也是贫苦农民的孩子,也是热血青年,改造他们也是当前革命任务之一。 皇协军里只有两个人不想再行伍,只想着回家孝敬父母,严卫国也没有挽留,让他们缴了武器自行离开了,其他十七八个人全都编入了自己的队伍。 严卫国带着投诚的队伍,还有手下受伤的弟兄再次踏上土路,赶回余家公馆已经时已接近中午。 难得的几天平静日子,严卫国也没有闲着,他将投诚过来的皇协军分散到新编的班里,让有经验的老兵一对一帮教,集中训练,从严管理,从军事到思想全面进行了一次革新洗礼。 一星期后,整个队伍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了,在集合队伍离开淮水县城时,严卫国高调宣布:从今天起,你们就正式加入革命队伍,你们以后也是光荣的革命者了。 这期间,余万金也动过心想参加革命。 只是这种念头在脑子里一晃而过的时候,他还是放不下苗小兰,毕竟小兰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任何亲人了,只有他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和期待中的幸福。 “余老弟,我们已经接到上级组织的命令,要开赴新的战场,真的感谢您在慎邑给我的帮助。” 这帮头戴五角星帽,身着红色领章的革命队伍满怀豪情地出发了,余万金依依不舍地送他们到淮河正阳关渡口,直到他们消失在茫茫的水烟里。 第23章 恭喜夫人怀上了 时间如淮河的流水,不经意那么多年过去了,河岸两边原本指头粗般的杨树苗都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了,苗小兰的肚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见动静。 “金子哥,你再找一个吧,我,我有可能不生吧,如果这一生我连个孩子都不能给你生,我觉得对不起你呢。” 苗小兰抚摸着余万金脸上的皱纹,额头上被岁月刀刻出来的痕迹越来越深,她心里不自觉地装满了失落。 “说什么傻话呢,你放心,就是你这一辈子生不出孩子来,我也不会找别人,更不会放弃你的。” 余万金的话掷地有声,在苗小兰的不安抛到了云霄里。 “你也别灰心,我估计这不生孩子的原因跟咱们淮河的水有关,你想过没有,1931年的那场大洪水,你一个人抱着块木板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对你的身体能没有影响吗?” 余万金这么一提醒,苗小兰脑子里重新回到那个漫天大水的一天一夜,是啊,农历五月二十五那天,也就是农人传说的“老龙探母”,只有上天不停在哭泣,从早下到晚,从夜间下到天明,“老龙探母”眼泪就是多,委屈呀,小兰呀,在水里泡了那么长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呀。 人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就是这夺命的洪水才使苗小兰全家丧命的,她要不是抱着那块木板,拖着半条命碰到了姐夫,估计也早到那边和娘家人团聚了,她时常被发大水的噩梦惊醒,对洪水的恐惧已经吓到心里了。 “我听说大别山里有个老中医,最会治这种不育症,我想带你去看看,说不定能治好呢?” 这些年家境好了一些,为了给自己治病,也是花去了不少的钱财,每次苗小兰想要放弃时,余万金总有更新的治疗信息提供给她,让她在一次次的失望里看到希望。 春日,如火的杜鹃花开遍大别山山梁的时候,余万金带着苗小兰来到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里来拜访这位老中医。 老中医姓李,据说是李时珍三十几代传人,从湖北迁移到安徽来的。老医生白发苍苍,如大山深处的得德高人,一番问、闻、望、切后,然后开了一大堆中草药,足足够苗小兰吃半年的。 药草里有人参、麻黄、附子、细辛、干姜、桂枝,还有几味余万金不认识的大别山上的草药。 老中医笑着对两个人说,你们放心吧,我的这些药都是温阳化气,袪寒除湿,化瘀散结,气通诸脉,方可助孕。 拿回去好好煎熬,吃了会有效果的。 回到家里按医嘱吃下去,半年后苗小兰的气色果然好了很多。 秋天,金黄色的银杏叶挂满枝头,夜晚一阵凉风吹过来,叶落遍地,给这个秋天带来了丰收的希望。 一大早,苗小兰胃里面出现翻腾,她用一只手撑起腰眼,一步步向河堤边的枣树边走去,刚靠近树干,便不停地呕吐,脸色煞白。 古老的枣树上挂满了铃铛枣,早上的风有些猛烈,树上有通红和半红的枣子落下来,砸在了苗小兰的头上。 余万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虚弱地瘫坐在了地上。 “小兰,没事吧,要不咱们再找个中医看看?” 苗小兰的额头上有虚汗冒出,她撑了一下身子,强忍着翻江倒海的胃肠,摆了摆手。 “没事的,我还能撑。” 嘴上这么说,可是身体确实诚实的,坐在地上的苗小兰反映过大,连走路的力气都有了。 “我背你回屋里,我马上请个中医过来。” 这一次,余万金不再顺从苗小兰了,连背带抱将她放在了床上。 城关的胡中医戴着一副深度老花镜,只是轻轻一把脉,便打开了话匣子。 “恭喜余老板,恭喜夫人,你这是怀上了呀,而且我从脉象上来看,还是个带把子的。” 余万金当然不相信,即使怀上才几天,他都能说出怀的男女来,肯定是个江湖骗子。 骗也好不骗也罢,只要小兰能怀上,男女都无所谓。 余万金不想在这个喜讯面前揭穿胡中医,也只好点头微笑,顺便把喜头也递了上去。 胡中医说完感谢的话还有些意犹未尽,临走时他把余万金拉到一个角落里,透露了一个惊天的大新闻。 “兄弟,你不知道,咱们这里要出大事了,天都要变了。” 胡中医一脸神秘地看着余万金说。 “变天,跟咱们普通老百姓有毛线关系,谁当皇帝都是一个样,从清朝到现在老百姓一天安声日子都没有过过,都习惯了。” “这个我肯定知道,只是这一次,蒋家王朝要熄火,听说解放军都打到徐州了。” “这么快么,徐州离咱们这么不远呐。” “这不,昨天我又听说蚌埠这边也有国军,咱们的大部队连蒙城也有驻军。” “蒙城不是和咱们慎邑是邻县吗,怪不得也我听到了枪声,感觉好近的那一种。” “是啊,离全国解放的日子不远了。”胡中医一脸的兴奋。 “他们还说,这次淮河战役意义非同寻常。人民解放军虽然在兵力和装备上都不占优势,可他们得到了民心,民心齐泰山移,我还是相信最终的胜利属于全国人民的。” 余万金点了点头,仿佛在黑暗里看到了黎明前的一丝光亮。 “现在旧政府快撑不住了,有觉悟的人在组织咱们当地的青年去支前了。”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个毛头后生从门口外面冒失地闯了进来。 “师傅,不好了,我要去一趟魏沟外公家一趟,听说他们那里打仗了,还牺牲了好多战士,我担心姥娘家别出什么事。” 讲话的是胡中医的关门弟子王大彪,胡中医一直称他为小彪子。 余万金一惊,仔细看了看小彪子。 “你外公家在魏沟,我咋没听说呢,我二姑家也在魏沟,自从家父去世后,我们两家多少年都没来往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外公在魏沟村的西头,姓魏叫魏老九,不知道你姑家在哪住,姓啥叫啥。” “我姑家姓张,叫张志斌,在魏沟村的东头住,他们肯定都认得。” 胡中医点了点头,看了看小彪子。 “去吧,早去早回来,注意安全啊。” 余万金面露难色地盯着苗小兰,苗小兰比刚才明显好多了。 “金子,你也和小彪子一起去二姑家看看吧,不然,你又睡不着觉了。” “可我担心你呀,你一个人,要不,胡医生能不能回到城里后,到八里河给我舅舅捎个口信,让我舅妈过来陪一下小兰。” “不用了,金子,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你和彪子结伴同行,我更放心,但我要你安全回来。” 余万金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既然小兰不需要,自己更应该早去早回。 “放心,我明天一大早和小彪子一起早,保证晚上点灯之前能回到余家公馆。” 第24章 探寻魏沟口 王大彪说得没错,他们在谈话中,距离他们近在咫尺的淮海战役已经徐徐拉开了大幕。 据当地史料记载:1948年11月6日,华野大军围住了国民党黄伯韬兵团,徐州国军进退维谷。国民党第十二兵团黄维兵团接到上峰命令,增援被我军围困在邳州碾庄的黄百韬兵团。 黄维兵团是老蒋的嫡系部队,配备美式精良装备,号称王牌劲旅。11月14日下午,黄维兵团行至阜阳市三里湾。此时,天气寒冷,河面宽广,我军防守十分严密。于是,黄部一行沿颍河往下游走,刚到袁寨魏沟口处,又遭遇到我军豫皖苏军区独立旅编制的警备团(俗称老三团),在团长郭从义、政委刘果指挥下,黄维兵团遇到了顽强狙击,发生了激烈交战。 坚守在魏沟口的12名战士不畏强敌,奋勇狙击。连续5次摧毁了敌人搭建的浮桥,为解放大军在北部战场上布阵赢得了10个多小时的宝贵时间。15日下午,黄维兵团大兵压境,颍河南岸的敌人越来越多,火力更加猛烈,意图第6次搭桥渡河。炮弹、子弹呼啸着从战士们的头顶飞过。他们两天没有休息,但依然坚持战斗,誓死摧毁敌人搭建的浮桥。就在这时,从魏沟口东面的小坝上窜出一股敌人,架起重机枪和小炮,从侧面朝我军狙击战士射击。张绍民、马思营等12名战士猝不及防、壮烈牺牲。随后,坚守在其他阻击点尚未撤离的战士,也因寡不敌众,全部壮烈牺牲。张绍民、马思营、苏家全等战斗中光荣牺牲的28位烈士。 直至11月18日凌晨全部撤退,我军完成了狙击任务,主动离开颍河东岸。魏沟口一战把庞大的国民党黄维兵团整整拖住两昼夜,使敌军东援受阻,为解放军在东线合围黄伯韬兵团创造了有利战机,为淮海战役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 当余万金和王大彪两个人,沿着曲折的颍河南岸河坝一路向西北方向行进,过了渡口临近中午才赶到魏沟,发现村子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在村子南端的颍河坝边,密密麻麻地围了一群人。 这些人大多数人都眼含热泪,正自发地为牺牲的战士整理遗容和掩埋战士们的尸体。 余万金和王大彪找到了自己家的亲戚。 魏老九上前一把拉住王大彪,泪流满面地说:“这些孩子个个都是好样的,打起仗来是真的不怕死,他们那么年轻呀,要是我会打仗,我都愿意替他们去死。” 姑父张志斌领着儿子正在给烈士墓的新坟上填土,见余万金走了过来,眼睛也湿润了。 “要是解放军的部队今年冬天再招兵,我一定要把小蛋子送部队去,让他向这些英雄们学习,改天换地哪能不会不牺牲人呢?” 余万金能理解二姑父的心情,他是参加过红军的,因为受伤才留在了魏沟,对于革命的激情可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他也喜欢小蛋子,这个二姑家唯一的男丁,长得结结实实,忠厚耿直,姑父对他疼爱有加,走到哪里都是带到哪里。 逝者为大,全村的老少爷们决定为牺牲在这里的战士们守灵三天。大人孩子哪里也不去,什么都不干,他们将这些革命烈士埋在一起,全村穿孝,静静地和烈士们聚在一起,回忆他们战斗的点点滴滴。 下午三点多时,余万金就和王大彪离开了魏沟口,一直到天黑下来他们才到了各自的家中。 苗小兰也准备好了晚饭,炒了一荤一素两个菜,蒸了一笼白面和高粱面做包皮的馒头。 “金子哥,吃吧赶紧趁热,吃饱了再和俺说你的魏沟口见闻,别急啊。” 苗小兰安慰着余万金,一见到余万金满脸的焦虑,她心里也有些不安。 余万金吃了两口馒头,喝下去半碗稀饭,便停了下来。 “小兰,我这一次魏沟口之行,真的被感动了,当你看到那些那么年轻的战士,就被战争夺去了生命,心里真的好难过。现在都不知道严卫国他们是什么情况,一直担心着他们的安危。” 苗小兰抚摸了一下肚子,一面的难色。 “我何尝不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咱们可是平常老百姓呀,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呀。” “那不一定,其实想帮还是能帮到的,就看咱们想不想帮和怎么样帮的问题了。” 苗小兰惊讶地看着余万金的脸,那张原本熟悉的脸好像突然间陌生了。 她承认余万金在平时生活中够聪明,包括在玩花鼓灯的创意中,可是在这个当口,每一家都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她实在想不出来余万金能有什么能力化腐朽为神奇。 苗小兰眨了眨略显疲惫的眼睛,有些困惑地搓了搓手,将双手托在了下巴上,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和小彪子在回来的路上也在一直想这个事,终于在临近家门的那一刻才想到,只是想得再好,也得经过你的同意,事情大,你不同意,什么事估计都干不成。” 余万金说得越玄乎,苗小兰越是一头雾水,渐渐地她越觉得面前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人更加的陌生。 “你是家里的男人,啥事都是你做主,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当什么家,你可不能把什么事都往我头上呀,我头不够硬,怕顶不起来呢!” 其实,在余万金的内心深处也很矛盾,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他是不能动念头的,可事到如今,他又不得不出此下策。 即便面前的苗小兰在通情达理,他知道说出来,苗小兰也不会同意,不同意的话说出来也是白说,那万一要是同意了呢,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那也是希望呀。 余万金更知道他不能硬来,在自己女人面前,他得动脑子,最好使用迂回战术,让自己的女人能够接受这个事实,然后配合他同意,接下来他还要欲擒故纵。 “小兰,天色也不早了,我看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啊,金子哥,你什么意思,说话说半截子话,让我去睡吧,你能睡着吗,我不相信。你要是睡不着,我哪里能入睡呢,有什么话痛快点,讲出来解决了咱们不都可以入睡了吗?” 小兰不光聪明,更善解人意,这一点她堪比去世的姐姐小翠。 余万金对这个小姨子的爱甚至超越了苗小翠,他知道年轻时他没有懂得珍惜好对小翠的那份感情,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他似乎更加珍惜后者,毕竟这份爱的来之不易,他不想让苗小兰为生活的事伤心。 “既然是这样,小兰,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第25章 五马换六羊 余万金打了一个哈欠,他想给苗小兰带来些轻松和快乐,便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的眼睛问。 “小兰,听过五马换六羊这个民间故事么?” 苗小兰的眼睛如清澈流淌着的颍河水,她摇了摇头,两条长长的粗黑色的大辫子也在左右摇晃着。“从来没有,你讲给我听吧。” 余万金心里一喜,没有就好,这样他更好地发挥了,他要用这个故事把小兰逗乐,说不定在轻松的气氛里,就能让这个对面的女人接受自己的观点。 他咳嗽了一声,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很快进入的故事情节中来。 话说,一无名县城内,有一老员外姓胡,家中钱财无数,只有一事不称意,生了个傻儿子! 胡老员外整天忧心忡忡,愁得吃不下去饭,心想:等自己百年之后,这么大个家业谁来继承呢? 这天,管家来献计了,他给胡员外出了个主意,让傻子出去闯荡闯荡,锻炼下能耐,日后再娶个精明的媳妇,就不愁挺不起门户! 胡员外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在家越呆越傻要好。于是便牵出五匹黄骠马,又拿出五十两银子给傻儿子,让他出门去外面闯荡闯荡。临走时,老爹千叮咛万嘱咐:“出门在外一定多长个心眼,千万别吃亏!” 傻子不耐烦的说:“知道了,知道了!不吃亏,不吃亏!” 天黑前,傻子来到一个镇上,在一家旅店住了下来,这时,有个老客商,赶着六只羊,也住在这个店里。他和傻子唠了几句,就看出他傻,于是眼珠子一转,对傻子说:“老哥,咱俩做把买卖,我用六只羊,换你五匹马,你看能行不?我急需马!” “不换不换,我的马多值钱啊!”傻子摆摆手! “老哥,你有所不知,我这是种羊,比你的马值钱,更何况还我的羊比你的马还多一只。”傻子一听,多一只划得来,于是便和老客商换了,还兴高采烈地觉得自己赚了! 第二天,傻子赶着六只羊上路了走到晌午又累又饿,于是找了个树荫歇了下来,这屁股还没挨地,打前面走过来一挑着挑子的汉子,坐到树荫下也不走了。 傻子一看担子里,全身雪白的兔子,太逗人喜爱了,于是便问道:“老哥,你这挑的什么兔子,这么逗人喜欢,是卖的吗?” 那汉子一看傻子呆头呆脑了,又牵着6头羊,便说了个慌:“我这是玉兔,是世间罕有的兔子,不卖的,只能换!” 傻子心想“那这兔子应该老值钱了,不如我用羊和他换吧!” “我说老哥,你别不识货,我这玉兔价值连城,养大了还能变美女,何况我这有七只兔子,还比你羊多一只,不换我就走了哦!”汉子说完站起来要走,傻子赶紧拦下,用6只羊和他换了7只兔子。 傻子继续挑着七只兔子高高兴兴地往前走,走着走着碰到个年轻小伙子,怀里抱着只大公鸡。小伙子看了看傻子,又瞧了瞧傻子挑着的兔子便问:“老哥,你这兔子卖不?” 傻子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我这玉兔可是用六只羊换的,到家让这玉兔变美女呢!”小伙子一听乐了,原来是一傻子。于是,小伙子笑眯眯地说:“老哥,我这抱得的东西叫报晓,也叫小凤凰,我用这小凤凰给你换玉兔,你可换?” 傻子摆摆手,道:“不换不换,你这就一只,我这有七只,划不来!” “老哥,你真不知道,我这凤凰能变大,你骑上凤凰能上金山取金子,上银山去银子,取多少有多少,我还不愿意换了呢!” 傻子一听,还有这么好的事,赶紧换了下来。 天黑时候,傻子走到一个店里住了下来,碰巧有个山西人也住在这,从怀里掏出一瓶醋,左右摆弄!傻子觉得有趣,于是主动上前搭讪:“大哥,你这瓶子里装的是啥玩意?” 山西人看他傻傻地想逗逗他,便道:“老哥,看没看见,这是一瓶仙醋,吃了这仙醋模样能变好看,还能长生不老!” 傻子一听长生不老,这可是个好玩意,于是赶紧说:“大哥,我这有只小凤凰,叫报晓,换你这仙醋怎样?” 山西人一听装作不乐意的样子,在傻子一再的央求下,山西人才答应换了! 傻子高兴了一夜,第二天抱着醋坐着一辆大马车回家。车走到一个古岗时,一不小心翻沟里了,傻子被甩下车,醋瓶子也碎了,傻子一看仙醋没了,顿时急眼了,抓住车老板的衣领不放手,说是仙醋是无价之宝,非要车老板陪,老板无奈,只能赔了一板布匹! 傻子扛着布匹回到了家,胡员外就问这几天出门闯荡的怎么样了?傻子得意的说:“五马换六羊,六羊换七兔,七兔换报晓,报晓换瓶醋,翻车打翻醋,讹人一板布!” 老员外一听,胡子都气歪了,上去就给了傻子一个大耳光,骂道:“畜生,你还有脸回来,五匹马多少钱,一板布多少钱,不图你赚,你也别赔这么多啊,还不如死外头得了!”傻子也火了,上去就给了老员外两个耳光,指着老员外道:“你给我一个耳光,我打你两个,还赚一个,不吃亏。这不就是闯荡回来的本事吗?” 余万金一会儿装傻子,一会儿充路人,一会儿装儿子,一会儿装员外切换自如,逗得苗小兰哈哈大笑,连鼻涕和眼泪都笑出来了。 特别是讲到最后一段父子俩互扇耳光,余万金的表演比到现场看的还滑稽,苗小兰差一点没笑岔气了。 等过完笑瘾,余万金收住了情绪,一下子如霜打的叶子。 “小兰呀,其实,我今晚想和你说的,就是想当这个故事里的傻子。” “为什么?”苗小兰再次睁大了眼睛。 “我想,我想把咱们的家产——余家公馆这片房子和地给卖了。” 苗小兰仿佛没有听到余万金说什么,于是又追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余万金沉思了一会儿,抹了一把脸上的笑泪也认真起来。 “我这一生动余家祖上的房产的念头只有两次,一次是当时想用它换回一万大洋,救回你姐姐的命,没有成功,这是第二次了,这一次不一样,我想把它换成大洋买更多的粮食和食物送到淮海战役的前线,给那些急需要生存,为我们正在打仗战斗的解放军战士,你看怎么样?” 苗小兰这才明白余万金真正的用意了,原来绕了一个大弯子,他要卖掉余家的祖业。 “我看不怎么样,我绝对不同意。”苗小兰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第26章 不吐不快 苗小兰拉着个长脸,似乎有些生气了。 “我嫁你这么多年了,没有享过福,天灾人祸隔三岔五就有,如今人人自危,我们穷的还剩什么,只剩下祖上撇的这点藏头之地了,你想去动它,以后孩子出生了,我们吃在哪住在哪,这些你都想过吗,我们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活呀!” “我也知道你的思想觉悟高,是在帮助打仗的解放军,为了国家,可是有些事情,应该量力而行,我们有多大能力帮多大的忙,如果什么后果都不考虑的帮忙,那叫个冲动。” 余万金听完苗小兰半状的诉说,不仅没有生气,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你还能笑出来,你笑什么,你到底怎么想的呀!” 苗小兰见余万金一脸笑嘻嘻的样子,气得干脆不理他了,向卧室的床上走去。 余万金没有阻拦,跟着她也往里屋卧室里走来,扶着小兰在床上轻轻躺了下来。 “小兰,你也别太着急了,你听我说完,如果有道理,咱们就去做,如果没有道理,我同意你的意见,还不行吗?” 苗小兰这才平复了一下情绪,看了余万金一眼。 “我听着呢,继续你的歪理邪说吧。” 余万金搬个座凳,陪着她坐在了床边,把小兰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里轻抚着,说出了藏在内心深处的烦恼。 “我自小就出生在余家公馆这个大宅子里,在外人眼里生活优越,家境富足。可是我一点都不快乐,父亲知书达理,好不容易在清末中了个举人,很快又变天了。” “我们余家在艰难和夹缝里存活,在别人眼里是特么光鲜,我们自己是个什么样子,要比谁心里都清楚。终于有一天,那帮土匪将我们活着光鲜的外衣扒光,甚至连一件裤衩都没有给留。” “那时候我就想千方百计地卖掉这处高堂大屋,想救你姐姐,可是人人都穷,没有人能买得起,连了几家都不要。当时我就觉得我是一只蜗牛,这房子豪宅就是尼玛我背上那重重的壳。” “我一个破落户,住这么好的宅子我配吗,后来红军来了帮我杀了土匪报了仇,我原想把它无偿捐给红军做营房用,只不过他们很快就走了,房子的事没了下文,我又无处可去,只得住下了。” “我这一生除了喜欢花鼓灯,也没有什么远大的追求和抱负,娶了你生个孩子,平平淡淡过一生,我想活出真实的自己。” “直到今天,我看到那些为国牺牲的战士,我的灵魂再一次受到的洗礼,我不想自己多伟大,那些牺牲的战士也没有想到自己有多伟大,可是他们却做出了伟大的壮举。” “生命诚可贵,生命都不要了,还有什么东西能值钱过生命。他们静静地躺在这片革命的热土上,我就想,如果那些人中躺下的是我呢,我还会想我的家业和财产么,显然不会。” “他们哪一个没有家,没有爹和娘,还有妻儿呢。比起我们来我真的觉得汗颜。” 小兰听得入神,灵魂同样受到了震撼,她反倒握紧了余万金的手。 “我们只是捐了一些延续他们生命的粮食,他们却用血肉之躯在为我们战斗。如果能把这宅子卖了,再换成一方小点的住处,像那种三间房子带个院子的,住起来岂不是更踏实更方便,也省得房子这么大那么空荡。” “还有,我听上一辈子老人说,像咱们家人这么少的如果住这样的大宅子压不住的,气场太空人也容易不吉利。小宅子聚气养人。你想想过去清朝的末代皇帝,整个北京城的皇宫都是他们家的呢,他守住了吗。” 苗小兰当然知道这事。 “如果哪一天解放了全中国,我们这里说不定成了古建筑遗迹了呢,同样也轮不到我们住了吧。桐城那个六尺巷里有句诗叫‘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对吧,咱们不可能有这些帝王将相还厉害吧,所以,人活在世上神马都是浮云,有些事情得看得开,想得通,才能过得透明,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余万金啰里啰嗦讲了半天,苗小兰一直没有讲话,余万金仔细观察她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进入梦乡了。 余万金看着甜甜睡去的小兰,实在不忍心再打扰。他拉着被子角,把小兰盖严实了,自己才悄悄地躺在大床上另一头,轻手轻脚尽量不惊醒她。 躺在床上余万金的心里还是有些兴奋不已,不管小兰同不同意自己的想法,能把埋在心底多年的烦恼发泄出来也是一种快事。 还有明天呢,这件事真的不能急,他相信苗小兰是个通情达理的明白人,早晚都能想通这件事。 想了好长时间,余万金也有点头脑昏花了,自觉地反映问题都要慢上半拍,或许这两天的折腾,他真的也累了,一倒头他便昏昏地睡去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似乎连个梦都没有做,便到了第二天早上的九点多钟了。 “还不赶紧起床,做好的早饭都等凉了,赶紧起床,太阳晒你屁股了。” 苗小兰喊了第三遍,余万金才听到。 洗把脸吃早饭时,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别再发呆了,赶紧吃吧,你昨天说的事我同意了,不知道你下一步怎么打算,我也想了,我一个妇道人家,管那么多家庭里的事干什么的,只要你有吃的你就不会饿了我,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哪怕睡在河沟路旁,你能睡我就能睡,我不会跟你生气的,再说我肚子里的宝宝也不允许我生气呀!这一生只要你不抛弃我,我什么都没有也无所谓。” 听了这话,余万金脑子一下子清醒起来,他激动得差一点跳了起来。 “小兰,你真好,我没有看错人,你太理解我了。” 余万金上前抱着苗小兰,有些不相信地看着理解和支持自己的女人。 从魏沟村回来的路上,余万金试探过小彪子,问过他胡医生的家底怎么样,如果他能买下来更好了,小彪子说,钱胡家倒没有多大问题,就不知道胡中医会不会买,他也不敢过问这类的事情,以免师傅对他的动机产生怀疑。 “这样吧,我今天中午去会会胡中医,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机应变,如果能成,咱们就不再犹豫了。” 余万金吃了点早饭,就往县城胡中医家走去。 第27章 各取所需 这天上午,天空中的云层如灰色的棉被,层层叠叠掩盖着不太温暖的阳光,气温骤然下降,路上行人稀疏,余万金来到胡中医的“胡左手”诊所。 胡中医名叫胡本仙,中医治病应该是半路出家。听说他是参加过远征军半路逃兵,回国后再也不提及战争。在逃回的半路上得了一本医学秘籍,回乡后开起了中医诊所,各种常见疾病都能治疗,生意也是越做越红火。 在一次战斗中,他的右臂被敌人炸飞,在给人看病时只用左手把脉,而且神奇的是一般的小病在他手里都能治得好,他“胡左手”名声也在百姓间迅速传开。 胡左手的医术自然比不得大别山的那个老中医,在淮水县方圆几十里的人们,没有太大的病还是走不出本地,来他这里看病的人每天络绎不绝。 这天看病的人几乎排到了胡中医小院子外面了。 一直到临近中午饭后,排队看病的患者才陆续散去。 胡左手看到余万金时一惊,把他拉进里屋里。 “是不是夫人又有什么情况了,还是需要中药再调理调理。” 余万金摇了摇头。 “我夫人好着呢,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胡左手也蒙了,心想平时我们也没有什么来往呀,怎么今天要来跟我商量什么事? “余老弟不必客气,有什么事你直接开口,只要我老胡能办到的,你放心我百分百地答应。” “老胡,你的生意这么好,只是房间不够用,我看见排队都能排在你的小院子外面,这以后要是天冷了,来你这里看病该多遭罪呀。” 余万金上来没有提及自己卖房子的事情,他想来个迂回战术。 “可不是么,这事让我头疼,我真的城市一个更大的房子,最好是那种连排的,或者有十间以上大的公馆房,可是现在一没有好的地段,二是建筑方面人员和建筑所用的材料估计都难寻,大河无水小河干,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什么事都搞不成呀。” 余万金点点头。 “这倒是,不过呢,也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胡左手一脸惊诧。 “莫非余老弟还有高见,能帮我解决眼下之困惑。” 余万金一笑,品了一口胡左手刚端上来的香茗。 “我从上午一直等你忙到现在,若没有任何思想,在你这里岂不是耽误时间,对你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呐。” 胡左手一脸苦笑。 “哪里哪里,你余老弟也是个大忙人呀,你余家花鼓灯的事我看也并不比我少吧。” 余万金双手抱拳。 “胡兄见笑了,那我也不兜圈子了,今天就开门见山吧,我想把我余家公馆转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话一出口,犹如一枚巡航导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胡左手的心窝里。 “老弟,你今天过天不是开玩笑来了吧,这哪能可能呢,再说你那么好的房子和地段我也买不起呀!” “呵呵,胡兄你多虑了,你看我像是来开玩笑的么?我们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实话告诉你,我觉得整个淮水县也只有你能买得起,你的身份值这个价,一般的富足人家,我连问都不会问的。” “谢谢老弟高抬,只是我不知道你的要价多少?” 余万金出手比了五个手指头,把胡左手吓了一个趔趄。 “你就是把我全家老小都卖了,也没有那么多钱呀。” 余万金已不再是原来单纯的余万金了,这么多年的历练,让他明白所有的生意人,内心深处都会算计,不然怎么叫“无奸不商”呢。 “那胡兄你总该给个价吧。” 胡左手自然知道那片房子的位置和地价,但他还是不肯大方的出手,这也能理解,生意场上讲的就是博弈,人的财富除了努力去挣,还得靠脑子去赚,他不想为此缴纳智商税。 “兄弟,我最多能给你出这个数。” 胡左手边说边伸出手过去,让余万金摸。两个人的交易金额始终不说出多少人,只在用手指头表示数额,多少让人匪夷所思,在那个年代大额交易都是如此神秘地进行,这一方面为了保密,二方面也更加安全。 余万金摸出了胡左手只给他两个指头,这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他摇摇头,一脸的失落,佯装要离开的样子。 金左手一下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老弟,这个事还有得谈,你看要不然我再加点。” 胡左手说着又将手伸将过去,弯曲了一下五个手指。 余万金苦笑了一下,盯着胡左手的眼睛,又重新坐了下来。 “我们能不能达成个折中的协议,你加的这个价,我不要了,我想要你现在的这一套住宅,毕竟我那边一旦卖给你,我连个藏头的窝都没有了,你不会让我睡在桥洞子里吧。” 胡左手当然愿意,他这片地有六七分地,买时花了千不足一千块大洋,留了一个二分多地的前院,后面盖了两栋三间砖根角和瓦瓦脊的房子也不足二千大洋,他哪能不愿意呢? 他知道在市场价,余万金要了五万块大洋并不高,他给两万确实还得是个亏良心的价,余万金能承受这个价钱,他想都不敢想,再多给五千大洋他也不是不乐意,没想到余万金提出来要他现在的住房来抵现金。 另外,这一切说明余万金还是有头脑的,他不被眼前局部利益所动,他的眼光更长远些。 再说自己如果能搬到那栋余家公馆,自己的生意会越做越大,他要开发一系列的中医理疗,给富人从头到足地开包间,他再要加价,患者也没得说了。 至于自己的这些破房子加地基,现在连三千大洋都不值,余万金想要就送给他吧,对自己也算是一个良心上的慰藉。 即便心里盘算得如此丝滑,但在面子上该要还是得要的。 “余老弟,成交。我胡某人一定给你这个面子,我这点家业等于白送给你的,算作咱们买卖的添头,事情既然说到这里,咱们可不能反悔啊!” 余万金点点头。 “只要胡老兄这边不干反悔的事,我这个人做人做事的风格,你尽管在淮水县打听。” 胡左手最喜欢听的就是这样的话,他让家人安排了一桌丰盛的午餐,又拿来老酒,要宴请余万金一顿,余万金连忙摆手。 “盛情心领了,这个饭也就免了吧,我还得回去向娘子禀报呢,这事你放心,我也只是和她走个程序,绝对没问题的。” 胡左手也不好再阻拦,将余万金送出门外一段路,回头又好像想想来什么。 “对了,余老弟,这么大的事情,我突然想起来,咱们要找个保人吧,有保人见证的话,我们两家这事推动起来才更合理合法呢。” 第28章 新生命新生活 胡左手果然是胡左手,聪明和算计应该是天生的,找个保人作保的事很快就能想起来。 余万金也不是没有想到,只是速度上比胡左手慢了半拍。 “胡兄思维缜密,考虑得对,只是这保人的费用要咱们两个平摊么,这一点咱俩得事先说清楚。” “余弟放心,保人保费全是哥哥的,用不多少钱,不敢劳弟弟,哥心里明白,就这弟已经承让哥很多了。你放心,从今天起,以后你和夫人哪里不舒服,找到我我会终身免费包治,如果收你余家分文,我猪狗不如。” 余万金哈哈大笑。 “胡兄,你就不能说得好的么,我们一家一生会平安健康,哪里要你诊治,只是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们花鼓灯团的演出会让你开心的。” “弟说的是,我没有别的不敬之意,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我是说如果,好了,没有如果,祝你们全家永远的平安健康,需要我更好,不需要我们也永远是一家人。” “这话没毛病,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一个大家庭。” 余万金觉得在心理上扳回了一局,心里这才好受了许多。 后来的事情进展比较畅快了很多,从保人担保作证到公开买卖协议,再到房子的互换搬迁,整个过程五个月左右达成。 很快搬进这所不起眼的民宅里,宽敞且有个大院子足够接地气,余万金心里很是痛快,他原来想着胡左手能给一万元块大洋他就会做交易,没想到能谈成两万,另外还得了这么一大套品质还不算太差的民居。 如果要将这方院子开垦起来,来年春天种上些辣椒、茄子、黄瓜什么的蔬菜形成个菜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才更有田园风光的味道。 胡左手倒也诚信,在这个阳历的年底前,把两万块大洋全部经过担保人转给了余万金。 接到两万块大洋的当天晚上,余万金和苗小兰几乎一夜没有入睡,他们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呀。 “小兰,我是这样想的,我想捐五千大洋给前线战士的解放军,如果现在买粮食什么的太暴露了,肯定有歹人想着我们,我们家更不安全,我想通过组织一次性捐给他们,不留姓名。” 苗小兰点点头。 “听你的,怎么着都行。” “还剩余的一万五块大洋这样安排,我们将一万块先藏起来,将来孩子长大了留给孩子用。另外五千我想办个花鼓灯演出队,把花鼓灯技艺传承和发扬光大,到时候即使地里不收,咱们到各地去演出花鼓灯也饿不了肚子。” 苗小兰此时才理解男人的良苦用心。 是呀,如果坚持守着那一片大房子有什么用呢,徒有虚名不如如今把它变现,还有这么一处住在城郊大宅院,不是一样的舒坦么。 把“死钱”变成活钱,不光帮助了前线的解放军,还能有钱成立余家花鼓灯演出队,另外未来的孩子也有了基本保障,他觉得男人这么想这么做真的太棒了。 苗小兰幸福地看着男人,露出一脸满意的微笑。 “你想怎么分配这笔财产都行,我说过了,我跟着你这一辈子就听你的了,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吃菜我咽糠一样过日子,我相信你是个有本事的男人,也不会让你的妻儿挨饿的。” 余万金也发现苗小兰经历过这件事后,思想觉悟又上了一个新台阶,他将妻子深情地拥入到了自己宽大的臂膀里,并在额头上吻了一下,那种香气再入透进心脾。 几天后,余万金顺利地将那笔救命款捐给了支前组织,这笔款也在淮海战役最困难的时候发挥了作用。 次年六、七月,淮河迎来梅雨季节,河两岸一片青葱,河水暴涨,水稻抽穗,稻田里天然鲫鱼、草鱼也跟着长大,这天下午,余万金在稻田里徒手抓了五六条鱼,想给小兰补补身子,弄得一头脸上都是泥。他用芦苇将鱼窜成串,洗脚穿鞋刚走出水田,就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万金,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抓鱼玩,赶紧回家吧,你老婆小兰要生了,我刚从你家门口过,里屋叫得跟杀猪一样,肯定是你老汉要生了吧。” 余万金这才想起来,自己老婆的预产期就这几天,他不能离开其左右的。 提着一串鱼便拼了命地往家的方向跑,路上有人跟他打气招呼,他都来不及回应。 刚入家门,苗小兰的叫声小得很多,他准备进去看看情况,却被接生婆子,当地的赤脚医生朱永慧拦了下来。 “这都是女人家的事,男人不能进产房。” 余万金不懂这个规矩,只好傻傻地守在门口外面。 “使劲,用力,再坚持一下。” 余万金听到朱医生的鼓励,心里还是紧紧的放心不下,仿佛不是小兰生孩子,而是自己,可自己也是无论如何替她使不上劲的。 “哇,呜呜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如报晓的雄鸡响彻在小院的上空。 余万金的紧张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余老板,恭喜你,你家夫人给你生个带把的,赶紧准备糖水去,我也快累死了。” 朱永慧走出了里屋,用袖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满面生辉且兴奋无比,一屁股瘫坐在堂屋的床铺上。 “赶紧去灶屋烧去吧,别在这磨叽了。” 见余万金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往何处放,朱永慧再次催促他。 余万金是个心细的人,早在半个月前,他就把糖、姜、点心和鸡蛋都买齐了,连染鸡蛋的红颜色也准备好了。 他来到灶房,将两个锅灶都生起火,一个煮糖水姜汤,另一个煮鸡蛋。 十多分钟后,糖水姜汤里他还打了鸡蛋花,放在一旁凉着,他开始将十个鸡蛋捞出来,涂抹上红颜色,鸡蛋也变成了“红鸡蛋”。 余万金将一大碗红糖姜水鸡蛋花茶端到妻子的床头,发现小兰已昏沉沉地睡去。 “余老板,也别太心急了,让夫人休息一会儿吧,糖水要趁热喝的好,两、三分钟再叫她,我是不能等了,我这一天要接生好几个呢,我现在就得走。” 朱永慧提醒余万金。 “谢谢您,您辛苦了,这十个红鸡蛋你带走,还有这接生的费用,给你十块大洋够么?” “够,够,用不了这么多,一半就可以了,要是穷人家,我连钱都不好意思收的。红鸡蛋我可是全要的,这个我就不推辞了。” “这十块大洋您也必须要的,十全十美么,就别跟我客气了。”两人相互推辞了几番,朱永慧还是笑眯眯地回家了。 余万金转回里屋的时候,姜糖水已经不那么烫了,苗小兰也睁开了疲倦的眼睛。 “先别动,我用汤勺喂你吧,等你喝几口下肚后,再看看咱们的儿子吧。” 余万金将苗小兰从后背轻轻扶起来,用厚厚的棉被垫在后面,半仰着给她吃起糖水来。 身边的婴儿仿佛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紧握着双手,哇哇大哭起来。 “这以后呀,我们就不是两个人了,身边又多了个耳朵,不会再叫咱们安生了。” 余万金幸福地埋怨道。 第29章 阁楼子岔伞 孩子满月那天,亲朋好友来贺喜,问起给孩子取名的事,余万金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我和小兰平时都喊他小宝小宝的,到现在忘记给他取个正式的名字了。” 亲人们围着胖嘟嘟的男孩,起着不同的名字。 “叫光明吧,你看我们这里解放了,黑夜已去人民迎来了光明,好日子来了。” “叫前进吧,国人应当不能停下胜利的脚步,当继续前进,解放全中国。” “叫东方好,东方红太阳升,东方巨子呀!” “叫东方不如叫亚洲,这个名字大气。” “叫寰宇更大气,唯我独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给小男孩取名字,最后的目光还是落在了余万金的脸上。 “余老板,你这也算是老来的子了,你自己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大家也是提供个参考意见,最终还是你定,毕竟你才是孩子的爹。” 胡左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请余万金发表一下自己的想法。 要是放在平时余万金可以平静地面对,可是在今天,他有些手足无措,脸也红了起来。他弯腰向来人深深鞠躬后眼含温情地说。 “真的感谢我的亲友们对孩子成长的关心,以上这些名字都挺好的,我也曾想过给孩子该取怎样的名字。只是一直没有想好,今天大家取名字激发了我的灵感。” “我们这里经历了淮海战役后,其实就解放了,我们也就过上了安心的日子,为了纪念这一伟大的胜利,我想我的孩子就叫余淮海吧,大气、好记,将来也希望他长大后能对人宽厚心如大海,更不能忘记自己是淮河岸边长大的好男儿。” “听听,这名字有分量有说头,我们都同意。”胡左手第一个激动地举起了唯一左手。 大家跟着欢呼,高喊:“余淮海、余淮海,快快长大成栋梁,好好孝敬爹好娘。” 余万金再看看苗小兰,苗小兰正一脸幸福地看着自己笑。 夫妻俩希望余淮海在他们的呵护下像花一样幸福地成长,快快长大能撑起余派花鼓灯的传承,延续余家的香火。 余淮海出生后两年的1950年七、八月间,淮河流域再次发生特大洪涝灾害,河南、安徽两省共有1300多万人受灾,4000余万亩土地被淹,1951年5月,一代伟人提出了“一定要把淮河修好”。5月下旬,第一期工程全部完工,保证了当年的丰收。当年冬天至1952年7月,治淮二期工程结束。 1953年的治淮工程又开始了,这一年余淮海5岁,余万金40岁,苗小兰38岁。 这天晚上,余万金在红绿相间的绸布里一个人忙碌着,他身边还摆放着两根,滴着青翠汁液的竹竿。 余淮海手里拿着根黄瓜,向余万金这边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爹,你做什么东西呀,这里那么多花布,给我做个花衣服吧,我也想跳花鼓。” 余万金看着一天比一天长高的儿子,内心说不出来的自豪感。他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一把将儿子抱了起来,用硬硬的胡茬子扎了儿子肉嘟嘟的脸蛋。 “小海子,咱们不玩花鼓灯,咱们要好好学习,再过一年你就能上学了。” 余淮海挣脱了爹的怀抱,把嘴一撇。 “我不要上学,我想玩灯,我要跳花鼓灯。穿上花衣服多好看,听人家说上学难里很。” 父子俩正有一句无一句的对话,苗小兰四处里再喊小海子。 “在我这里呢,这家伙来我这里捣乱,我一点都没法安心,赶紧把他带走吧。” 余万金喊苗小兰,她就紧跟过来了。 看到满地的红红绿绿,也不解地问。 “你又在捣鼓啥,一天到晚闲不住。” 余万金神秘一笑。 “我想发明一个玩花鼓灯的道具,做一个岔伞,边思考边做,保证给咱们玩灯人一个惊喜,不过我没有完成这个之前,任何人面前不要提这事啊,对了,你赶紧把淮海弄走吧,这家伙净在这里瞎捣乱。” “你儿子都长这么大了,他看你孤单寂寞想陪陪你,你还嫌弃他,好吧,走小海子,咱们到别处玩去了,别耽误了你爹的大事。” 苗小兰话里有话,明显有些不高兴了。拉起儿子向里屋卧室走去,儿子嘴里呜呜哇哇,歪着头不愿意离开,直到小兰朝儿子屁股给了两巴掌,才安静下来。 时间不早了,苗小兰给儿子洗脸、洗脚后就开始脱衣,哄他入睡,给他唱“小月亮,黄黄巴,爹织布,娘纺花,小毛头,要吃妈(吃奶的意思),妈不甜,拿个蒸馒头哄他玩……” 年幼的余淮海在儿歌里安静地睡去。苗小兰再次来到丈夫身边,看见他还在忙活。 “当家的,夜深了太晚了,早点休息吧,能没有明天了吗?” 余万金皱着眉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也不是我假积极,你不知道最近中央要派庞大的慰问团来咱们治淮一线,就在润河集的治淮工地上,我们当地的花鼓灯团也要表演,不光是淮水的,还有凤台、怀远、寿县好多地方的花鼓灯听说都要来,百里长堤,那么多艺术名家,还有我们声势浩大的当地花鼓灯演出队不少于三十家,想想都让人激动。” “淮河流域的花鼓灯流派繁多,百家争鸣。又有中央那么多专家观看,要想一炮打响,我必须要在演出道具上多动脑子,做得与众不同。” 苗小兰这才理解了丈夫的良苦用心,自己的男人是个有心人,性格上不愿意张扬,什么事情不成功之前,他不愿意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信息,这就是成熟的男人。 “有头绪了吗?”苗小兰端上来一碗米粥,递给男人关心地问。 “差不多了,你看啊,咱们原始岔伞结构较为复杂,岔伞大小和内部支撑结构与怀(怀远县)凤(凤台县)岔伞基本相同,所不同的是上面扎个阁楼子,楼子尖顶,四壁以前是油漆,后来改用玻璃,我觉得玻璃虽然光亮,但是重量不容忽视,而且还特别容易破碎,携带和舞动起来都不方便。” “我想把玻璃能不能改成用彩色纱绸或绢围起来,楼子下面插上五颜六色的花朵,伞围子也是用彩色纱绸围起来贴上亮片,在伞围的外层沿伞顶缀上一串一串的各色珠子,十分的华丽美观,转动起来好看。” 余万金的描述让苗小兰心领神会。 “可是也有它的不足,这种伞由于下面的伞围子幅度太小,舞台上滚动动作很好,真正甩动起来就有一定的局限性,撒不开。你想要到治淮工地上表演,这哪成呢?” 苗小兰点了点头,一脸生疑。 “那怎么办呢,还有更好的想法吗?” 第30章 灯舞长淮 余万金的眉头皱成个“川”字,其实这一段时间他没少拜访过当地的花鼓灯各流派的师傅,有个叫武传其的年轻人让他感觉到眼前一亮,此人是淮水县花鼓灯大师唐成佩的弟子,十岁学艺聪明伶俐,兰花、鼓架子各种角色都能演,他制作的岔伞有单楼式和五楼式。 “你见过了?” “当然见过了,我虽然大他二十多岁,在内心仍对他的制作工艺赞不绝口。我见那岔伞古朴典雅,气势宏伟,亭楼竖起,巍然屹立,楼阁飞檐遥相呼应,楼间空中透顶,楼台亭阁间各有一尖端,小巧玲珑,造型奇妙,楼的下面四周鲜花簇拥,下面是五颜六色的伞围子,并配上各样色珠,穿过旋带周边,垂帘之下,在耍玩时摇摆滚动,似珍珠散落,闪光了目。” “我现在也想做那一种,只是这制作老球伞工艺很讲究,杆子的长短、粗细要适中,里面的撑子要固定稳,伞围子的料子要鲜艳,穿珠子的绳子要双不要单,珠子的大小和颜色搭配要相得益彰,穿珠子的绳子也不能过长,要防止在滚动时不能挂住阁楼的角。” “我理个娘来,那么复杂。”苗小兰替男人急得头上直流汗。 “我不想那么复杂,但是一定要让人眼前一亮,不光能看得好看,还得能耍玩起来,毕竟表演起来还要有一些动作加在其中,我要把蹭伞、转伞、磕伞、绕伞、蹿伞、滚伞、背滚、摇摆的动作都运用到里面。” 余万金哪里是在做老岔伞,分明是在给苗小兰普及花鼓灯道具制作课。 “经过几天几夜的琢磨,我想好了,把新制作的岔伞干脆放大增高,如果表演那天没有风,我就做成一排大伞,像宫灯一样,作为演出背景肯定效果不会差,中间舞动的岔伞相对缩小,这样舞起来才更灵活,在整体颜色上以绿衬托红色为主,突出层次感和空间感。” 苗小兰听得入神,她帮着自己的男人打下手,需要什么材料,夫妻俩配合默契,两人制作老岔伞一直忙到快天亮。 一连几天,余万金几乎足不出户,直到做好十多把岔伞,毕竟在当时,当地所有的花鼓灯演出团队,余万金也算是资金少有的雄厚团队,想干任何事情,钱在他这里都不成为问题。 岔伞制作好后,他开始组织自己的花鼓灯团队,重新对节目编排创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夫妻俩盼望着那一天的早日到来。 这天中午,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微风拂面。 润河集治淮工地一片繁忙。 这时工地上的大喇叭响起:“同志们,工友们、社员同志们,请你们现在放下手中的活儿,到咱们工地的堤坝上来,中央的慰问团和当地的花鼓灯团来给咱们慰问演出了。” 连续三次大喇叭的声音覆盖了淮河两岸近百里的段面,人们立即放下手里的铁锹、肩膀上的扁担,像潮水一般涌向了这边的工地上。 先是中央慰问团来的歌舞和说唱节目,大家还没有听过瘾时,便看到花鼓灯团队上来了,这阵势看上去足有三十多家演出队参与。 一群强壮的小伙子(在花鼓灯里男演员称为“鼓架子”),每人肩上顶着一个头戴“彩球”身披彩衣的“兰花”女主角称为“兰花”,也是男扮女装,在领伞(又称“伞把子”)带领下,演员们鱼贯而出登上淮河大堤的临时舞台,观看的民工们瞬间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领伞人带领着花花绿绿的演员,跑进圈内在强烈的锣鼓声中跳起了“大花场”。 余万金没有急着上台,等大家到得差不多,其他几家上演了五分钟,他才带着余氏花鼓灯演出队冲了过来。 十只老岔伞排成一个半弧形的扇面,余万金作为“伞把子”亲自上阵,伴着有节奏的锣鼓点子,引导“鼓架子”与“兰花”变化着各种队形,随着加速的锣鼓,“鼓架子”如蛟龙出水,翻起各种筋斗,“兰花”们挥动着手中的彩扇子和彩巾,翩翩起舞,恰似彩蝶纷飞,这时有人吹起口哨,使场上的气氛更加热烈,人们开始拍手欢呼叫好。 热闹的“大花场”演完后,演员们席地而坐,这时余万金和苗小兰夫妇俩走了出来跳起“小花场”,抢扇子、抢手帕,抢来抢去,你撩我,我撩你,故弄风情,煽情逗趣,韵味十足,引得民工们开怀大笑。 这时,锣鼓突然停顿,“鼓架子”摆出一副架势,“小兰花”将一只手扒在“鼓架子”的肩上,唱起了花鼓歌: 我送我郎送到五里岗 俺送给郎君一把“炮仗”(即鞭炮) 你走上一里放一个 走上二里放一双 一直放到你的庄 我看不见郎君呀 我能听见你的炮仗响 唻!嗳——嗨——呦 紧接着又是一段舞蹈,跳得更欢。之后又引出男女对唱,“鼓架子”和“兰花”唱起一曲新灯歌。) 兰花(唱):我送我郎送以淮河边 有句话儿你记心间 鼓架子(白):怎么讲 兰花(唱):治淮如同上战场 千万莫把俺来想 鼓架子(白):好唻 兰花(唱):你在前方努力干 俺在后方忙生产 治好淮河同心愿 咱前方后方来挑战 治患治服万家福 年年都是丰收年 到那时 鼓架子(白):怎么讲 兰花(白):郎君呀 兰花(唱):到那时 你再提结婚来娶俺 鼓架子(白):好唻 就按你说的办 这时,看花鼓灯的民工逗趣地接着齐声喊: 放心吧,就按你说的办 治淮大堤上笑声一片。 慰问演出一结束,民工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嘹亮的劳动号子声此起彼伏,山呼海啸,干劲冲天,千万劳动人民大干社会主义的激情在瞬间点燃。 晚上,淮河大堤又是一番景象,天上闪闪的星光与河堤上马灯的点点光亮相互成辉,混为一体。民工们燃起篝火,每隔一段距离,用高粱秸秆围成一个圈,上面搭上布棚,名曰“锣鼓棚子”。 余万金等一帮花鼓灯艺人们细细打(锣)、轻轻吹(笙),轻歌慢吟:社会主义是桥梁/共产主义是天堂/……感谢领袖毛主席/感谢恩人我们的党…… 那委婉动听的“淮上四句推子”(慎邑推句)调美妙至极,如同催眠曲,民工们躺在工棚中的地铺上,听着音乐,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第31章 舞剧男一号 淮水县刚刚解放后的几年里,余万金花鼓灯团队不论是人员规模,还是演出道具服装方面在淮水县都是数一数二的。花鼓灯节目的创作出新一年就有两三部新作品,名气比以前更响亮了。 这天下午,余万金正在和徒弟们在院子里练习基本动作,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陌生的面孔,紧跟其后的是县文化局的干部赵子鸣,他倒是熟悉的。 “是余老板吧,我是省地方戏剧团的导演靳华刚啊,老家也是咱们慎邑的,今天特来拜访你来了,幸会幸会。” “拜访我?”余万金一下子蒙圈了。脑子里搜寻了半天,对靳导也没有一点印象,可是别人自称是省地方戏剧团里的,基本礼貌还得有的,何况他旁边还站着县文化局干部呢。 “感谢靳导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海涵,里面请。”余万金一边安排徒弟们继续操练,一边将靳导和赵子鸣带进后院,苗小兰将六安瓜片香茗端上来时,发现靳导眼睛不停地盯着余万金的脸上看。 “好,真好,你这形象就是我千选万挑的主儿,最主要的你还是慎城花鼓灯传承的名角,我相信自己的眼睛,错不了,绝对错不了。”靳导越是夸奖余万金,弄得余万金更是一头雾水,摸不清头脑,反而脸红了起来。 张子鸣见状,赶紧上来缓解尴尬。 “余老板,是这样的,咱们皖省地方团呀,最近创编了一个花鼓灯舞剧《刘海戏金蟾》,靳华刚同志是这部剧的导演,也是咱们淮水县人,考虑到花鼓灯是咱们这里的文化特色,就来咱们老家挑这部剧的男一号了,县文化局推荐了你,我才陪着靳导专门来看你的。” 余万金一下子听明白了,可是一想到演舞剧,他的心里一点谱都没有,便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难色地说:“跳支花鼓灯我倒没什么,要是演舞剧我可能不是那块料,也从来没有出演过花鼓灯舞剧。” 余万金嘴上虽这么说,心里还是希望靳导能够看上自己,毕竟表演艺术的各个种类他都想尝试的。 “这个你不要有顾虑,要是你真被选上了,你放心,我会让专门老师带你,让你很快就会适应正规大型舞台表演。做什么事情要有信心,这样吧,我先提前向你透剧一下,你大致了解剧情也有利于你发挥。” 靳华刚导演甚至不容余万金多说,就开始填鸭式的灌输起来。 我先把剧情的大意讲给你听听,看看你可有兴趣参与。 这是一个根据咱们淮河地区先前的民间传说,创编的一个花鼓灯舞剧。 说的是从前一个叫刘海的年轻人,经常上山打柴,这天他打柴累了,便躺在一个荷花池边休息。 清风习习,神情悠悠。忽然间刘海看到不远处有一串钱,上前捡了起来,这钱不知道是谁丢的,失主肯定很着急,于是就四处寻找失主,一定要把钱还给失主。 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年轻人这种真诚善良拾金不昧,虽然家境贫寒,但不爱意外之财的品德打动了荷花池中的金蟾仙子。 也许因为刘海打柴实在太累了,他便拿着这串钱在荷花池边睡着了。 一只恶狼突然来袭要吃刘海。这时,从荷花池中跳出一只大蛤蟆(金蟾)勇敢地与恶狼搏斗,并用刘海怀里的那串铜钱狠狠地砸狼。 刘海这时被惊醒,与金蟾同心协力一起把恶狼打死,扔下了悬崖。他们互为敬慕,受其感化,转而金蟾也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年轻人与这美丽的少女互生爱慕这情…… 余万金听得入神入迷,当靳导讲完故事时,他还沉浸其中,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我看见过你的舞蹈,外号小金子,所以我想请你当这部舞剧的‘男一号’,也就是这部剧中的男主人公刘海的扮演者,我整体想法是,音乐以民歌为基础,舞剧以花鼓灯为载体,以神话爱情为素材,以皖省地方剧团为主体组成一个较大的演出队,苦练一个月,到北京参加全国汇演。” 余万金看到靳导演坚定的目光,和对自己的无比信任,他的内心也掀起了波澜。 余万金走上前双手紧紧握住了靳导,动情地说:“我愿意,我百分之百愿意,并且百分之百努力把这个角色演好。” 确定了余万金演剧中主演刘海,申非群扮演金蟾,另在皖省京剧团中挑选一对武生、武旦分别扮演“狼”和“大哈蟆”,同时还组成了一个民乐队。 一个多月后,燕都天桥剧场。 辉煌的舞台布景和华丽的服装道具让燕都群众耳目一新。最主要的是这次花鼓灯的女主角是由女的扮演,这在花鼓灯历史上也是首创,毕竟传统的花鼓灯都是男扮女装,女的很少跳花鼓灯。 在旧社会认为女的玩灯就连看灯也容易出事,所以申非群是第一个女性登上花鼓灯舞台。这无疑让好奇的群众更加充满期待。 大幕徐徐拉开,观众便报以热烈的掌声,精彩的舞蹈和优美的唱腔不时博得阵阵喝彩,台角下的照相机“嚓嚓嚓”的亮起闪光灯。余万金没有感觉紧张,毕竟这个节目自己练习了近百次,按照排练的做动作就不会出错,申非群和他的配合也十分默契,两个人的首次表演堪称完美,25分钟的节目很快演完了,台下观众不愿离场,掌声和欢呼声始终不停。余万金五次谢幕,掌声仍在继续。 在舞台监督的安排下,余万金和申非群走出大幕,然而观众仍不罢休,大喊着要再重演。 这25分钟的节目怎么可能重演呢?舞台监督灵机一动,在现场广播里高声宣布:现在休息15分钟。 台下哗然,在笑声中结束了这声欢闹的场面。大幕闭后,舞台后场更加火热,几十位记者冲进来采访演员,半小时后他们才回到化妆室卸妆。 第二天,燕都全国性各类报刊都发表了大幅剧照和评论文章,连《华人日报》也在一版的重要位置刊登了我和女主角的特写照片。 原来以为演出结束,就可以回到淮水县了,让余万金没想到的是,这次演出像捅了个大马蜂窝,事情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了的。 全国报名学习《刘海戏金蟾》剧目的一下子就有80多个团体和单位,其中包括许多名家。 余万金和申非群只好每天像做广播操似的领着大家练习,学习热情堪比现在的追风潮。 这天晚上,舞台总监来到皖省代表团驻地秘密召开“刘海戏金蟾”剧组全体演职员会议,他的表情略显严肃。 “在我宣布会议内容时要求大家不要喊叫。” 这一句话说出来时,大家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根据国家文化部决定,给你们一个光荣的任务,决定《刘海戏金蟾》去中南海怀仁堂为中央首长演出。” 第32章 我见到了伟人 舞台总监话音刚落,大家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约而同地叫喊了起来,甚至怀疑是不是听错话了。接下来,总监又一次作了补充说明,他们才相信这一事实的发生。 “这次全国汇演,共计96个节目,只选了你们这一个,演给毛主席看,一定要成功!” 余万金听了更是心里一惊。这年头能进中南海,做梦都不敢想啊,怎么还能见到伟人毛主席,他怀疑自己耳朵别真生出毛病了。 遗憾的是当晚总监并没有告诉这些人具体演出的时间,只让他们做好准备。 即便是总监短短的几句话,也足以令余万金兴奋不已。练习练习再练习,排练中的动作也要细之又细,管他白天与黑夜,也要把这节目练成最精彩的。 没过两天,又是一天傍晚,门前突然停了一辆中巴车,“刘海”剧组成员迅速集合,排队上车。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中南海的西大门,一阵紧张的交涉,方才放行。 这时距离演出的时间还早着呢,在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余万金和演员们参观了怀仁堂的布局,他们看看这,揣摸揣摸那,无不好奇。 走进会议大厅,大家更加好奇,他们居然把每个沙发都给坐了一个遍。 余万金瞪着眼睛看傻了,嘴里还念叨着:“这样不好吧,你们怎么不讲究卫生,我真是服了,一点儿规矩都不懂,真是的!” 一个演员轻蔑地看了余万金一眼。 “你懂什么呀,反正这些个沙发上总有毛主席坐过的,他老人家坐过了,我们也坐一坐,就算是和他老人家坐在一起了,自从一个乡巴佬,废话倒是不少。” 晚上七点半准时开演。皖省的节目排在上半场的最后一个上场,演出前总监小声对余万金说:“他来了,坐在右边第四排第二个座位上。” 余万金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警觉起来,总监指的他,一定是自己内心深处的他——伟大领袖毛主席。 “今晚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自己的角色演好,让领导人看到皖省人民最美好的精神面貌。” 演出在一段锣鼓声里拉开序幕。余万金跳到刘海劳累,躺在大树下的石头上睡觉时,便想着如何能看清楚伟人,便有意将身子翻转方向,面对台口位置。 半睁开眼睛偷偷往台下看时,台上的灯光太强了,台下却是一片漆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直到全剧演完了,按照惯例谢幕时,余万金第一眼就看到了毛主席。 余万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想用手揉一下眼睛时,怕揉眼睛的瞬间,伟人又要离开了,这个时候别说是揉一下眼睛,就是眨一下眼睛都不知道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事。 他控制再控制,不争气的泪水还是流了出来。他以为在梦境里,用手使劲掐自己的大腿,直到感觉得疼痛,我才知道这件事情是真的。 “见到了毛主席,就是死了也闭眼了,自己这一辈子活得真的太值得了。”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个了XX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儿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 每天早上和晚上听到广播唱的《东方红》里的毛主席,他今天终于见到了。这时,他身后的人不停地问:“老余,说说,看到了么?” 余万金双手拍着胸。 “看到了,真的看到了。” 等全部节目演完后,湘省和皖省的演员参加最后的谢幕,余万金和其他七个演员站在第一排。台下掌声齐鸣,大幕徐徐拉开,毛主席、周总理、刘主席、朱总司令等国家领导人纷纷站起来,约一分钟台上台下掌声连成一片。 演出结束后,毛主席和周总理亲自接见了他们,周总理握着演职人员的手高兴地说:“淮河花鼓灯,是汉族民间舞蹈的代表,是‘东方芭蕾’”。 离开了怀仁堂的这天晚上,许多人这一夜都没有入眠。皖省剧团的领导奖励给大家每人五角钱,余万金没有舍得用,一起把它夹在一本书里,一保存就是几十年。 不久后,《刘海戏金蟾》和皖省的《扑蝶舞》由燕京电影制片厂拍成艺术片在全国公映。各电影院橱窗内摆放着大幅剧照,万人瞩目。余万金一下子火了起来,在花鼓灯艺术界终于有了威望和自己的一席之地。 从北京演出回到淮水县城后,余万金又把自己如何见到毛主席的故事说了一遍,妻子苗小兰一脸的崇拜。 这天晚上,苗小兰让余万金整整讲了一个通宵他在燕京的见闻。 “那么大的地方,你以后能不能带我去,我想去天安门那边照个相,也想见见毛主席。” 余万金沉思一会儿。 “你要是到燕京的愿望我想差不多能实现,估计你想这一辈子亲眼看看毛主席可能性不大,哪有那个机会呢?” 苗小兰听了点了点头。 这时,院子里公鸡啼鸣,外边天色大亮了,夫妻两个才在昏然中睡去。 儿子余淮河的成绩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在班上名列前三,只是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下滑,问他什么原因,他一直不说,现在是小学五年级,明年就升初中了,这下余万金夫妇有些着急了。 “儿子上学的事,万金,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学校,问问老师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孩子回来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在妻子几次三番的追促下,余万金来到学校,找到了孩子的语文课老师兼班主任的刘长发。 “你说是余淮海的成绩吧,我也纳闷了,从一年级就是我带的这个班,不曾想他现在退步那么快,天天上课时神情恍惚,听说时注意力明显不集中,我也问过他,可他就是不张嘴。” 余万金有些头疼了,事情反常必有妖,他不相信儿子的变化没有外界的因素干扰。 “他有没有和班上的其他同学闹过矛盾什么的?” 刘长发摇了摇头。 “没听说过呢,他平时一直很乖很听话的。” 尽管余万金费尽心机和口舌,也没有从刘老师那里获得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晚上放学了,暮色降临,还是不见余淮海回来。余万金有些担心孩子的安危,决定去学校把孩子找回来。 当他到了学校时,学校的大门早已关闭了,只有看守校门的老常屋里的灯还亮着。 “常大爷,你看见我家余淮海从学校里走出去了吗?” 老常是从抗美援朝战场上下来的革命战士,耳朵被炮弹炸背了,余万金说了第三遍他才听到。 “见了你家小子了,和黄金叶黄金奎兄弟俩一起走的,临走出他看见他脸上就不高兴。怎么啦,还没有到家么?” “黄金叶和黄金奎是谁?”余万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句话,老常听清了。 他哈哈一笑说:“你还不知道吧,那两小子,是土匪黄怀银的第三个小老婆生的,和淮海是同班同学,听说是个留级的老油条了。” 余万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边向校外走着,边喊道:“淮海,小海子,你到哪里去了?赶快回家吧” 第33章 再也不想上学了 余万金一路上边喊边找,没过齐腰身的麦田,也没有发现动静,找不到孩子,他愈发着急。 孩子是他的心头肉,毕竟三十五岁他才得子,如果这孩子找不到了,他该怎么活下去呀! 他一屁股坐在了一条河沟旁,心里又紧张又着急。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四下里静悄悄的,突然有个微弱的声音不从远处传来。 “来人啊,救命,救命!” 余万金一惊,向着求救的方向一步步迈过去,他划亮了火柴,发现在不远的麦田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蠕动。 “小海子,我的小海子,我的儿呀——” 这一下,余万金看清楚了,那个黑色的东西正是余淮海,畏缩成一团无力地喊着“救命”微弱的声音。 余万金心痛如勾扎,抱起余淮海向家的方向跑去。 余万金没有直接回到家中,而是去了城郊卫生院,给儿子看急诊。 值班医生对余淮海进行了全面的检查,除了皮外伤其他一切正常,对伤口进行消毒处理和包扎后,余万金才将儿子背回家中。 第三天,余淮海又发起了高烧,甚至不能下床走路,余万金把村医马保三叫过来,直接挂吊水。 余万金心里越发的清楚,孩子的身体受伤是一方面,内心所受的创伤和惊吓才是最主要的,他要等儿子真正好起来以后,一定会查明事情的真相。 在家里一连待了四天,儿子的情绪才算缓过来。 几天没有去学校上学,学校的老师也很担心,老师来家访时,在没有事实面前,余万金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说自己的儿子摔伤了等之类的话来搪塞。 吃了晚饭,余淮海不愿意上床睡觉,而是默默地坐在地上的小板凳子上发呆。 母亲苗小兰过来抚着他的头,微笑着说:“小海子,跟妈一起上床早点休息,咱们明天还得上学呢!” 余淮海没有接过母亲的话,停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眼睛里流下了泪水,一脸的恐惧。 “娘,我为什么要去上学,我不想再上学了,我想和跟学花鼓灯。” “孩子呀,你年纪还小,现在正是学习知识的年纪,等你长大了再学,你爹一定会把所有的花鼓灯都教你的。” 苗小兰怀着满满的母爱,劝着余淮海。 “我爹不是说,学习花鼓灯从小就要练习么,我今年都十三了呀,我早就应该能学习了,你们大人怎么说话都是矛盾的呢?” “你就是让我到学校去,我也不敢了。” 余淮海正说着话,余万金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见父亲走了过来,余淮海一句话也不说了。 “小海,和爹说说,在学校里是谁欺侮你了,你和爹说,爹找到他们给你评理去,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欺侮你了。” 余淮海摇摇头。 “爹,没什么人欺负我,我就是不想上学了,我想和你学花鼓灯,行不行?” 余万金刚才听到了他们母子的对话,知道了儿子的内心真实想法,到底该怎么说呢? “小海子,这样行不行,你一边和爹学花鼓灯,一边上学,这样两不误不好么?” 余淮海两只眼睛里还是飘忽不定,他低下了头,声音轻轻的,似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爹,你是杀人犯么,我班同学说你是杀人犯,亲手杀死了他们的爹,他们才要打我,还说要我的命,抵他们爹的命,我要是再上学,恐怕连命都是别人的了,你们还非要我上学?” 余淮海的一句话,让余万金震惊不已,看守校门老常的话仿佛还响在他耳边。 “小海,相信爹,爹不是杀人犯,也没有杀过人。他们是胡说的,爹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你的,我明天就去你们学校,找校长说清楚。” 余淮海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们兄弟两个,我打不过他们,他们一起上来打我,我没办法。”如果他们知道我和你说这事了,他们说他们会打里更狠,这几天,我就想,要不我就不上学了,他们就打不到我了。 余万金知道这是孩子吓到心里面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淮河岸边大雾弥漫,太阳像从牛奶里浸润过的鸭梨,散着白光从雾天里缓缓飘移过来。 上午接近十点,余万金来到学校,他想带上余淮海一起来,没有成功,他决定先找孩子的班主任谈谈。 余淮海的班主任叫汪敏,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留着刘海式的齐眉短发,性格看起来很开朗。 “汪老师,你们班上有叫黄金叶和黄金奎的兄弟吗?你能跟我说说他们俩的情况吗?” 汪老师一笑。 “余师傅,今天来是兴师问罪的吗?小海怎么啦,不来上学,都拖了一个星期的课了,原来学习那么好,近段时间怎么会一落千丈呢。” 汪老师的语气里没有提及黄氏兄弟,倒是对余淮海极其不满,这是余万金没有想到的结果。 “既然汪老师这么说,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家小海被这对黄氏兄弟欺侮了,打得遍体鳞伤,他一直不敢讲,所以我才想从你这里了解一下这对黄氏兄弟的情况。” 汪敏听明白了,可她没有多少紧张,反而不慌不忙地问。 “应该不会吧,黄金奎和黄金叶这俩兄弟是上学期刚留级到我们班里的,他和小海有什么深仇大恨,还能下得了狠手,是不是你家小海招惹他们俩个了?” 汪老师说话的语气不重,可每一句话都是在明显偏袒黄氏兄弟,余万金还在忍耐着,为了儿子能在这个学校继续上下去,他尽快在和汪敏交流着,能不撕破脸皮,就继续厚着脸皮谈吧。 “汪老师,我家孩子什么情况,你可以了解一下我们村卫生室,他现在都不敢来上学了,你要是不严管那两个学生,我们只好转学了。” 汪敏笑了笑。 “再坚持半学期,上学他们就不考初中了吗,那两个孩子我当然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只是你也回去好好和小海说说,要把精力用在学习上,别整天乱想,小孩子家的打一下又要不了命。” 余万金有点忍不住了,自己孩子受到了伤害,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可是在老师这里竟然是小事一桩,有这样的老师,黄氏兄弟长期霸凌小海也是必然。 余万金本想走出门去,不想和汪敏老师再理论了,反正在这个老师眼里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不对的,他想直接找校长,可是刚迈出门口的那一步,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莫名地爆发了。 他转过眼来,两眼冷漠地看着汪老师。 “汪老师,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有孩子吗?还是你和黄氏兄弟有直接亲戚?你这样对待我的孩子,你还是不是个人,人民老师?” 余万金本来想骂他是不是个人,想一想这个女的别以此为借口生事,才改成了人民老师。 “你,你什么意思?从今天起,你不用叫余淮海来上课了,来了我也不教他,你自己带回去教他跳花鼓灯去吧。” “汪老师,就你这样对待家乡和孩子的态度,信不信我去找校长告你去?” “去吧,去吧,你随便告,我还怕没人告我呢,我早就这里待够了,能把我告走,我还得请你吃饭呢?” 第34章 请叫我小甜甜 余万金不知道汪敏老师到底哪来的如此硬气,如此对待自己孩子无非有两点:一是余淮海的确犯错在先,不是老师眼中的好孩子,二是黄氏兄弟和她汪敏有直系亲戚。 在短短的十秒里,余万金否定了第一条,自己的孩子从小自己看着长大,老实、温柔和秀气,还爱学习,模样长得也是乖巧可人。 如此说来,极有可能是第二条,汪敏和黄氏兄弟的关系不一般,她不是不知道小海子受伤害的事,她之所以如此地轻描淡写,那么明显地袒护黄氏兄弟,这里面必有原因。 可是如此明目张胆地这么做,余万金是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的,作为孩子的父亲,他必须要做个真正的男人,保护自己的幼崽,像老母鸡保护小鸡娃那样,不吃口馒头也要争口气,他想知道这个汪敏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本来说直接到校长哪里找校长,校长是自己师弟张大嘴的表兄叫王结实,他还曾经和这位王校长吃过一次饭。 走到校长室门口,他又退了出来。 他担心给王校长找麻烦,然后汪敏再对校长不依不饶怎么办?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算了,他想到当地教育部门投诉。 “老余,余师傅,我都看见你了,怎么来了又要走啊,赶紧的进来坐吧。” 王结实倒是通过窗户的缝隙首先看到了余万金,余万金只能硬着头皮进了校长的办公室。 “有事吧,咱们啥关系,你尽管讲。” 王校长的热情主动,反而让一肚子火气的余万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我家小海的事,您,您听说了么?” 余万金有些小心翼翼了,好像自己犯错了一般。 “小海,我听他的班主任汪老师说他学习一直在退步,别的倒没听说什么。” 王结实校长一脸惊讶,看样子不像装出来的。 “他被人欺侮了,欺侮他的两个孩子叫黄金奎和黄金叶,最可气的是汪老师,一直替他们黄氏兄弟说话,好像我的孩子活该,他们是无辜的一样,我气不过才来找到您的,您看这事咋办?” “小海现在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在家休息了快一个星期了,身上都是伤,虽然没有致命,但他的心里却受到重创,连学都不要上了。” “没大事就好,这怎么办呢?”王结实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后他又站起来走到余万金身边,对他耳语了一番。 余万金听了点点头,没有说什么,选择了默默地离开了。 王结实没有送他出门,走出门口的他心情更加的沉重。回到家中,余万金一脸阴沉,能拧出水来的那种,苗小兰给男人端来一杯水,让他平静一下。 小海子已经跑出去和邻居的孩子玩耍了,只要不去学校,他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学校老师怎么说的,有没有批评那两个孩子。” 余万金摇了摇头,哎地叹一口气。 “小海的班主任汪老师我见到了,她好像对小海一肚子意见。后来我找到王校长,他才告诉我实情。” “王校长也不敢为咱们家小海子作主,说句公道话?” “他表面长得五大三粗,实际上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他告诉我汪敏得罪不得,她黄氏兄弟的表姨,和县里的某个领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劝我让小海调班或者转学。小海子挨的这顿毒打,我咽不下这口气呀,这不就回来和你商量着,下一步该咋办啊。” 余万金的眼睛通红,把心里的愤怒全写在了脸上。他咽了一口水,差一点呛出声来。 “万金,你说咋办,看目前情况,小海要转学了,只是这一学期还没上完呢,再说,别的学校我们也不熟悉呀,能往哪里转?” “我临离开王结实校长的办公室时,他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县城的所有学校他都能帮我联系。” “要找就找一个离这边远一点的学校,往城南那边去怎么样,我们家住城东北,咱们往西南选不就行了?” 第二天,余万金继续找王结实,沟通余淮海转学的事。 王结实满面春风。 “没有任何问题,我和城南小学的高志坤校长是校友,我下午就和他说,给你家小海办手续,另外,既然给小海转学了,学籍还保留我这学校,等暑假升初中考试时,让小海还回来考,算我们学校的人,这样就等于借读到城南小学多好,你也别想着告汪老师了,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这个校长还想多当几天呢?” 余万金违心地点了点头,他认为当前最重要的是小海能摆脱现实的学习环境,他不想让孩子过早地辍学,那是对孩子的未来不负责,为了所谓那个看不到的未来,他需要暂时的忍耐。 一切都比想像中的顺利,只隔了三天时间,小海的转学手续就办妥了,他被安排到城南小学五年级二班。 这个班的数学教的好,教数学的是一位男老师,五十多岁,见谁都笑呵呵的,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余万金也比较满意,毕竟小海的语文成绩要好于数学,也能给他补一下数学。 这天下午上课前,余万金带着余淮海进了五年级二班的教室。教室里几乎挤满了和小海年纪相差不大的孩子,唯有一个中间空出来一个大大的座位,一个大眼睛白皮肤的小女孩扎着粗黑的两条辫子旁若无人地摆弄着手指。 余淮海一时不知坐在哪里,老师让同学们主动为余淮海让出个座位,没有一个人动一动的。 “来吧,坐我身边吧。” 扎辫子的小女孩一昂头,眼睛盯着余淮海的眼睛上。 余淮海吓得赶紧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余淮海看了看数学老师,数学老师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才亦步亦趋地向着小女孩的空座上走来。 第一节的数学课,老师讲了什么,余淮海没有听明白,他只听到了小女孩后来细微的呼吸声,他轻轻转过头,竟然发现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边呼吸还连流着口水,那白净的脸蛋透着亮光。 讲课的老师不知道是没有看到她睡觉,还是看到了没有过问,班里的同学都全当没看见,这让余淮海有些不解。这小女孩到底是什么人,她的旁边怎么会不坐人呢? 余淮海的脑子许多个问号,正在胡乱地碰撞着,“当当当”下课的铃声响了,数学老师刚走下讲坛,同学们一哄而散,如鸟雀般散去。 教室里只剩下自己和那个美丽的女孩。 这时,女孩子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笑颜如花。 她站了起来,个子足足比余淮海高了一头。主动伸出了手,对着自己笑了笑。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田丽丽,好多同学不跟我玩,其实我并没打人,就是个子高了一点,你就叫我小甜甜,这样好记,放心你以后在这班里有什么事,就找我,我给你撑着。” 余淮海没得选择,只好主动伸出自己的手,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你家在哪里,没事的,放学我送你回家。” 田丽丽的主动让余淮海有些蒙了,心想:难道我真的碰上好人了? 第35章 “小二姐”做梦 从城南小学放学回家的第一次,田丽丽真的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她送余淮海一路向北,顺着南城河一条羊肠小道,一直送到余淮海通往家门口的路上,才一个人孤单地离去。 “甜甜,你从这里离你家远么?” 临分手时,余淮海有些担心地问,怕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还好,不太远,喏,过两条街往西边走就到我家了。” 至于具体地点,田丽丽没有直接告诉余淮海。 回到家里,余淮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放松,他将自己在城南小学结识同学田丽丽的事情讲给了爹娘听。 “你是运气好啊,我把你送到学校后,我临离开时,你那个教语文老师的班主任跟我说,人家田丽丽的家里人是公安局的,没人敢惹,她身边空下的那个位置,就是原来班上的小霸王,硬是被她打跑了。没想到,她能对你这么好。”余淮海一听这么说,心里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方面折服了田丽丽,他担心会不会哪一天自己也要被田丽丽爆揍一顿,想想这事后脊梁有些发凉。 他现在还是个小男人,当然不了解男女之间的事,甚至怎么和女生相处,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在意过,但他只知道班上的女生对他都好,也为了这个原因,黄氏兄弟没有吃醋,欺负他的原因多多少少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这时,母亲苗小兰走了过来,把余淮海的书包帮着取下来。 “小海呀,等你再过几年,你就会知道了,一个女的如果对你好,说明她喜欢上了你,能喜欢上你的人也会为你改变。这里面的事有时真的说不清楚,人不是说缘份吗,说不定这就叫缘分呢?” 余淮海听不懂母亲嘴里的缘份是一种什么东西,不是田丽丽喜欢自己的原因吧,如果是那样,他和花鼓灯应该也是有缘份的。 “爹,我做完作业,你能教我跳花鼓灯么,刚才娘说缘份,我觉得我和花鼓灯就有缘份,你说对不对,我就是喜欢,喜欢不就是娘嘴里的缘份吗?” 苗小兰有些惊叹儿子的反应能力,这么聪明是不是用错了地方,她一面窘相地望着余万金,想从他那里找到答案。 “小海说得有道理,你咋忘记了,他满月的那天晚上,咱们不是在他面前放置三件东西么,一件是玉佩、一件是银器,还有一件是绣着花灯的拨浪鼓,让他自己选,那第一个选的就是那件花灯拨浪鼓吧。” 余万金这么一提醒,苗小兰这才想起了这事儿。 “后来,他慢慢长大,不管再哭再闹,只要看到我们玩花鼓灯,他立即就安静下来,眼睛不眨地看着我们表演,听到鼓乐声他还能自主地跟着鼓点跳,这就说明他和花鼓灯是有缘的。” “爹,这么说你是同意教我跳花鼓灯了,你真是我的好爸爸。” 苗小兰也笑了,看看余淮海脸上能露出笑容,她比什么都高兴,毕竟孩子能走出阴影,幸福的成长太重要了。 “小海呀,你什么时候学洋气了,爹就是爹,怎么还叫起爸爸了吧,那可都是工作人员和城里人才喊爸的,换个学校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余淮海“嘿嘿”了一声。“书上学了,老师也都教了,新社会的人就应该叫爸爸,不是光城里人和工作人员才能喊爸妈的,以后我不喊爹娘了,就喊爸妈吧,爹娘是生活在旧社会里的人喊里。” 苗小兰看了一眼余万金。 “他爹,小海子说的是真的么?” 余万金哪里知道那么多,他也只知道怎么把花鼓玩得更精彩,跟着无奈地摇摇头。 苗小兰苦笑了一下。 “小海呀,以后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我是觉得叫爹娘更亲一些。还有啊,我本想让你好好读书,将来有知识有文化能混个一官半职的成为国家人呢,看你这样也难为你了,你既然喜欢就让你爹教你吧,谁叫你是花鼓灯的后人呢,选择玩灯也许是最适合你的了。” “谢谢妈妈,你真是我的好妈妈。” 余淮海高兴地跳了起来,搂着妈妈的脖子,把脸仰得高高的,亲了苗小兰一口。 “人该啥命是一定的,我才不希望儿子当什么官,发什么财,只要他能平安长大,有一技之长,哪怕是将来跳花鼓灯,只要能养活他自己,养活一家人,平安健康的不也挺好的吗?” 经历了被黄氏兄弟欺侮一事,余万金似乎更加坚定了儿子平安的重要性,哪怕拼上这条老命也要保住儿子,让他平安快乐地成长,其他一切者不那么重要。 早上的晨曦里,傍晚的夕阳下,余淮海总是跟在父亲身后练习花鼓灯功夫,踢脚压脚面,后倒前空翻,他认真地去做好每一个动作,脸上和身上的汗水如沐浴一般,基本功练习扎实后,又从步伐到手绢还岔伞等一些道具练习,熟练掌握各个演出道具,父亲身上的每一个动作,他都学得有模有样。 半年后,严格的训练也使他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个子长高了,身材也更加健壮了。人比以前更加活力满满,站如松,坐如钟,走路一阵风。 天生一副好嗓子的余淮海不光是花鼓说唱韵味十足,他的四句推子和淮北梆子戏唱得更是让人入迷,女扮男装起来他比自己的父亲,有过之而不及。 小学五年级毕业的日子悄然而至。 枯黄的落叶几天里漫天飞扬,城南小学的毕业典礼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如期召开。 五年级两个班的毕业生兴奋得如同即将出笼的小鸟,他们将欢乐带进了这台才艺表演的舞台上。 有一个男同学家里是练武的,他当即表演了一套拳脚功夫。 “大洪拳小洪拳是我们家的拿手戏,今天我给大家表演的另一种拳法叫形意五行拳。” “听父亲说,这种拳法就是以金木水火土次第与劈崩钻炮横五种拳法对应,动作简单易记,规矩严谨、左右式反复。在下献丑了。” 少年边说,边做起动作,一套下来行云流水,淮河儿女爱习武果然非同凡响,台下的小学生们一脸惊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打拳少年刚走下台,两个少男少女对唱《打猪草》,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最精彩的这个精短剧目《小二姐做梦》成了压轴戏。 在欢笑声里,报幕员微笑着走上前台,清了清嗓子。 “各位老师和同学们,接下来我们想请另一位同学上台演唱推剧《小二姐做梦》,具体哪个演出,我暂时不告诉大家,等演出结束后,我让大家猜猜他是谁,我们来一起揭开谜底好不好?” “好——” 同学生一脸的好奇和兴奋,看看到底谁有这个本事能演好小二姐。 小二姐做梦这出戏的大致剧情是这样的:讲述了汴梁城内相国寺旁的一户人家小二姐,天生美丽,由于他的爹娘贪婪,扬言要帮她找一户富夫家,所以小二姐至今都未出嫁。见兄妹均已嫁娶,不免思念自己的婚事。某晚,睡梦中似见婆家来娶,炮响锣鸣,宾客络绎。父母兄妹相庆,心中充满甜蜜,路上,二姐按捺不住内心激动,偷眼瞧看丈夫,洞房内,小夫妻相互嬉戏……突然一觉醒来,原来是一场美梦。 “谯楼上打罢了更鼓锣,小二姐在绣房睡呀睡不着 小二姐家住在汴梁地,汴梁城里古迹多……” 唱小二姐的演员一出台,惊呆了大家。俊美的扮相,一脸少女的相思和缠绵在梦幻表现得出神入化,引来一片议论。 “咱们学校还有长得这么俊的闺女,真是难得,这嗓音,这步伐太专业了,还有那优柔的表情和扮相,将来一定是个好苗子。” “咱们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就是滴,这好女孩家一大十八变,就是越长越好看呢?” 矮矮的校园围墙外,还路边的群众都在议论不止。台下的同学们更不摸不着头脑。 “不会是专业剧团请来的演员吧,唱得太好了,学得真是像!” “我也不相信咱们学校能在咱们毕业典礼上请来专业的剧团演出,可是,这个女的唱得真不错呢?” 这是一目新颖活泼的独角戏,在短短十几分钟就喝完了。 主持人让台下的同学们猜猜是哪位同学,没有一个猜得对的。主持人幽默一笑道。 “既然大家猜不出来,那我们现场让这位同学卸妆,看看他到底是谁好不好?” 这个小演员在台上一点点地卸去戏装,有人端过来一盆水,待洗去脸上的彩妆,露出真面目时,大家惊呆了,继而了出一片叫声。 “这不是余淮海吗?” “哪个余淮海,咱们不认识?” “他爹你们一定认识,他爹叫余万金,余派花鼓灯传人,外号小金子的,就是他儿子呀!” “小金子哪个不认识,连我爹都看他家的花鼓灯,怪不得这位同学表演那么好,那么像,人家根正苗红呢?” “余淮海,你是最棒的!” “小海子,我爱你——” 人堆里有人喊了这么一嗓子,大家都不淡定了,这谁呀,胆子真大,回头看看,原来是鹤立鸡群的田丽丽红着眼睛在跳脚喊叫。 会场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第36章 露天电影 三年后,余淮海明显觉得自己的身材起了变化,喉结突起的同时,嘴唇上方也生出了毛茸茸的胡子来,个头竟然也达到了一米七五。初三毕业的暑假,他俨然成了大人。 每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同时,也羡慕别人的世界。余淮海也是一样,虽然他能和父亲学习到正派的余家花鼓灯,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仍然希望自己像别的男孩一样,就是希望自己更加的强壮,拥有黝黑的皮肤,和上体的倒三角以及发达的健子肌。 即使不欺负别人,也不能让黄氏兄弟那样欺负自己。可惜这些他没有,他拥有的是一身白净的皮肤,苗条且有腰线的身材,他不喜欢以这种身材出现在世人面前,可他无法选择,遗传基因的强大,不知道要多少代人才能改变这一切。 无聊的暑假就像漫长的人生旅途,每天放任且漫无目的活着。天西边的晚霞如火烧一般,时而呈腾空跃起的飞龙,时而成草原上的万马奔腾,这些变幻莫测的景像倒映在淮河里,天地间都被映得红彤彤的一片。 余淮海无聊地坐在河岸边发呆,耳边传来村子里的狗剩娘的国骂。 “狗剩,你个驴养的,太阳还没落山呢,你就跑得没影,一听说放电影,把你的魂都勾去了,连晚饭都不吃了,拿个剩馍就跑得没影了。” 黑猫娘这时接上了狗剩狗的话茬。 “俺们家黑猫也没有影了,是不是跟狗剩子一块看电影去了,这两个孩子跟穿一条裤子一样,要上哪都是一起跑,跟野里一样,到底是哪里放电影,放里啥电影这么吸引他们的魂。” “在五里湖那边吧,对,五里湖大队部。听说放《南征北战》和《上甘岭》两部,全是打仗的片子,这些男孩子都不能听说是打仗的,一听说是这样的电影,都是早早的过去抢位置,跟八辈子没看过电影一样。现在看电影比他们爹娘还重要哩,啥都不顾了呢。” 余淮海抬眼看了看天空,太阳几乎要落进了淮河的水面上。听着狗剩娘和黑猫娘的对话,他几乎兴奋地要跳起来。记得三天前,就有人说五里湖放电影,他还不相信呢,这真是路旁说话草丛里有耳,这下他确信五里湖大队部百分之百有电影了。 要不要和爹娘说一声再去呢,不然,万一他们找不到自己不又着急吗? 想到这里,余淮海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进了院子,喊了几声爹娘均没有回音,他便在一张纸上写下:爹娘,我去五里湖看电影了,你们早点休息,我晚一点回来。 余淮海将写好的字条看了又看,平整了一下又压在了一只洁白的瓷碗下面,才放心地离开家门。 踏上去五里湖大队部的路上,天色接近暗了下来,四周很静。余淮海一个人行走在河坝上,月亮像个影子,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余淮海心里不免有些空荡,水面偶尔有鱼儿泛起水花,“啪”的一声响,都让自己一个趔趄。 此时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季节。通往五里湖大队部的一条内河里,荷花开得正映,在暗灰色的天空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像一群美丽的姑娘在风中起舞,婀娜多姿。 还好,五里湖离城也就四五华里的路程,余淮海想着走着就到了电影场。 这时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只有正南??的月光越来越亮。电影场内黑压压的一片,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安心看电影,是根本不可能现实的。 电影机正在一块巴掌大见方的幕布上调整焦距,从一片模糊到逐渐清晰中,电影放映员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群众的神经。 “好了好了,我里孩来,咋能又模糊了。”电影场里数狗剩子最能喊叫。 “这放电影的老周是也个熊了,眼睛花了吧,咋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呢,是不是昨天晚上看他嫂子斗那事来眼看坏了吧。”黑猫接着狗剩子的话开始打诨。 电影场子里一片哄笑。 大家三五里的对彼此都了解,有人就说,黑猫,你也是只馋猫吧,人家老周是老实人,你就不一定了,你肯定没少看你哥跟你嫂子斗那事,天天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 黑猫要啥子媳妇,一个人过多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没听说过寡妇条子孝敬娘吧。 在没有放映电影之前,城南的观众总是喜欢拿城北的观众开玩笑,小城就这么一丁点大,大家都心照不宣。 和黑猫一起来看电影的狗剩子急了。 “谁说黑猫说不上媳妇了,说不定今天晚上就有喜欢他的姑娘和他对上眼了呢?看电影找媳妇一举两得呢。” 大家又是一片哄笑。 “可惜咱们这淮水县不是高老庄,他黑猫也不是二师兄八戒,吃得不怎么样,想得倒美。”有人当场就开始打压黑猫。黑猫知道在城南不是别人的对手,给狗剩使了个眼色。 “好好看电影吧,别那么多废话了,俺们承认搞不过你们行了吧。” 当电影正式放映时,余淮海还没有找到座位,他只好走到电影幕的另一侧。 这边的人相对少一些,毕竟在这个位置看电影的话,所有画面都是反的,还不太清楚。 没办法呀,谁叫这么多人看电影呢,体型和力量稍弱的人只好叹着气退而求之,反正也一样能看到电影,内容一点也不会喊少。 面对相对宽阔的场地,余淮海找到了中间的位置,从身上掏出来一个手绢放在屁股下面坐下了。 电影里的打仗镜头让余淮海有些兴奋,他兴致勃勃地观看着,渐渐地一股倦意从脑子里升腾,不知不觉坐在那里睡着了。 也许是连走带跑赶了那么远的路,还有自己的饥肠辘辘,让他快速切换到了睡眠频道,多年来,他晚饭基本上不怎么吃,毕竟等到父母亲忙完手里的活再去做晚饭时,他早已进入了自己的梦乡,即使父母多少喊叫,他也没有了吃饭的胃口,长时间下来,他仍是保留着自己那不胖不瘦的身材,光长个子不见长肉的形象也被周围人夸赞。 “哎哟,压疼我啦!” 一个女孩的叫喊让余淮海打了一个冷战,他睁开朦胧的眨眼,却发现身子旁边一个女孩子在冲着他翻白眼。 再仔细看看自己,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压向了那个女孩身上,女孩一脸的气愤。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余淮海脸一红,赶紧解释。 “你,你还不是故意的?坐在那里一会儿向左歪,一会儿向右歪的,老是往我身上压,还说不是故意的?我看你就是个流氓!” 女孩子有些激动,上下嘴唇颤抖着。 有女孩喊自己是流氓,余淮海害怕极了,他怕周围人误会他真的是流氓,便赶紧上前去捂那个女孩的嘴。 “你可别瞎说呀,我什么都没干怎么就成流氓了,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我就完蛋了。” 女孩子很机灵,见余淮海想捂自己的嘴时,她手臂一抬,从他的胳膊下面的缝隙间逃了出来,向电影场外跑去,边跑还边喊道。 “流氓,流氓,你就是个流氓,你还是个大坏蛋呢!” 余淮海此时的脑子比早上起来五点钟的脑子都清醒,他下意识不妙,如果任这女子喊自己,他不是流氓也是流氓了。 这个年代,有人喊你流氓是什么概念。是要坐牢杀头的,他可不想被杀头或者坐牢,自己年纪轻轻的好日子还没过呢,说什么也不能白白送死,枉费了一条性命吧。 女娃子在前面跑,余淮海什么也不顾了,翻起身来从后面追赶了过去,周边看电影的人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是两个恋人闹情绪,没有多少人理会,他们还沉浸在银幕的故事里,没人理会这对不是恋人的争吵,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了。 余淮海追了近一里多路,在一片一人多深的高粱地里,他终于把那女孩子扑倒在地了。 第37章 我就是故意的 女孩子摔倒下的那一刻,由于紧张,她猛地用力向前跨一步的刹那间,紧绷的浅白衣上衣扣子全挣裂开了,胸部的饱满圆润一下子呈现在余淮海的面前,在月光的清辉下白花花的一片。 余淮海傻眼了,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女孩的那么高傲的双峰,他松开了双手,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吸引人的地方。 “看什么看,没见过么,我说你是流氓,你还不承认?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对我,不叫流氓还能叫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余淮海的心有些难受,还有周边没人。 “你是哪个村子的,我送你回去吧。到现在都没有到家,你家里人也肯定着急了吧。” 女孩子抬头看了看深邃的夜空,月光如此地鲜亮,照得大地如白昼。 “余淮海,我真没看出来,你是个正人君子,就咱们两个还在这高粱地里,夜深人静的你能不动心,说明你是一个好人,有品德的人。” 余淮海惊讶得张开的嘴一时都合不到一起去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可不认识你呀。” “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也不需要你认识我,我认识你就够了,你在学校毕业典礼唱的小二姐做梦,可是让我这个王二姐几夜都没睡好觉,天天想着盼着能见你一面,真没想到能在今天晚上的电影场子里碰到你。” 一席话,余淮海更是不知所措了,整个人在发呆。 “我叫王依一,颍河东南角大王庄村的人,和你同届不同班,你害怕什么,我就是一直在暗暗喜欢着你,谁叫你长那么帅喝得那么好。” 王依一介绍完自己,下意识地向余淮海面前凑了凑。 在朦胧的月色下,余淮海才看清了那张美丽的瓜子脸,还有那双会说话的调皮的眼睛,尽管女孩子没有那么拘谨,余淮海这会儿倒像是干了坏事的那一位。 “王同学,你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能愿意我吗?” 直言快语的王依一笑了起来,嘴角向上翘起的同时,一口洁白的银牙暴露无遗。 “你不是故意的,那我就是故意的,这个不需要再解释了。” 其实,自己王依一第一次在毕业典礼上见到余淮海就已经深深喜欢上了他,她一直希望上天能够给她一个单独约见这个男孩子的机会,却没想到就在今天这个充满诗意的夜晚,在五里湖的这场露天电影里见到了他,真的得感谢这场可遇不可求的电影呢? “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你我早就是新社会的新青年了,你一个男人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一套老封建的东西早就应该扔进历史的垃圾桶里了。” 年少的余淮海何尝不是春心荡漾,只是初恋没有任何的经验,他本想着向对方表达些什么,王依一却把火热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嘴上,顿时,像闪电一般的暖流从大脑皮层直击而下,麻遍了他的全身,下身的反应更是强烈,明月清风下的高粱地里,像波浪一般顷刻间倒下一片片尚未抽穗的高粱,继而散发着诱人的青春气息…… 头顶上的月光像是在偷看着他们的热烈,一个多小时后风平浪静。他们各自穿上了衣服,向着淮河的方向走去。 在一个三叉路口,俩人才依依不舍地分手告别。余淮海还是放心不下王依一的安全,他目送着她自己村庄的方向,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中学很快毕业了,这个年代能够继续上学的家庭越来越少,毕竟每个家庭孩子们太多,少则三五个,多的六七个。能继续在学校读书的大多是家里的男孩,女孩子早早下了学帮着大人干活。 王依一还能够坚持上完初中,说明家庭还是殷实的。余淮海还想问一下,王依一的父亲叫什么名字,以后怎么联系她。 王依一一个字都没有告诉他,跑出去几步才回头说:“有缘份的话会相见的,你就别问那么多那么细了,等到你该知道的时候,我什么都会对你说的。”说完,咯咯一笑跑开了。 余淮海回到家中,敲响大门时,父母亲急得团团转,家中的独子弄到这个时候才回家,可把两位老人急坏了。 “小海子,你这深更半夜的跑到哪里去了,让我和你爹急死了,你要是出了啥事咋办?” 母亲急得直跺脚,还是不舍得打儿子一下。 父亲余万金忍不住了,对着低着头发呆的儿子,就是一顿吼。 “你给我跪下,今天不把这事说清楚,我把你狗腿打断!看个电影能看这么长时间,你平时干什么事都不拖拉,今天是怎么回事,你要是回不来,我们连觉都不能睡了。” 余淮海理解父母的心情,顺势跪了下来。 “我碰到我们班同学了,我们聊天聊得很欢,不知不觉电影就放完了,我担心他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就把他送回家了,才才这么晚回来的。” 做父母的长舒了一口气,只要儿子不干什么坏事,他们便不再担心,他们担心的还是儿子的人身安全。 “你那位同学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让你这么上心。” 即使余万金很相信儿子不会撒谎,他还是想进一步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一句话反倒把余淮海问紧张了,爹问这么多是什么意思?他抬眼偷偷看了看母亲的反应,母亲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神里不光充满着慈爱,更多的是好奇,见儿子怔了半天不说话,母亲又来打圆场。 “他爹,既然是他同学,你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同学之间的相互关心也是正常的吧,别问那么多了,我们还是让他早点洗脚洗脸上床休息吧,孩子也累了一天了。” 母亲给了自己台阶下,余淮海也是想顺坡下驴,欲站立起来。 “慢着,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你真是的,我不是刚才讲了么,就是同学之间的相互帮忙,你怎么还较真了呢,没完没了的?” 母亲的再次袒护,好像收效甚微。 “你闭嘴吧,我又不是没有听到,孩子这个样子都被你惯的,不立个规矩,长大了能长成个啥,这事你就别问了,我要听他说实话。” 母亲眼见帮不了忙,也不想再给爹“哎——”地长叹了一口气,绞着舌头便走进了卧室。 堂屋里只剩下父子两个,余淮海的脸上再次出满了汗珠子,屋里太闷热,汗珠子顺着脖子往地下滑落。 是讲实话还是给爹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余淮海的脑子里一直在做着斗争。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了。 “他叫王学龙,颍河东北角的王小庄人,是我同桌男同学。” “既然是你同桌男同学,天天都见面有什么好聊的?” 父亲在怀疑自己所言内容的真伪,又追问了一句。 “后来,他转到隔壁班了,今天在电影场子里见到他,他说他不想上学了,自己不是上学这块料,他要在下学期开学前去淮南矿上找他叔叔,他叔叔帮他安排工作,到矿上上班。” “我想着以后怕很难再见到他了,就和他一个劲地聊天,才聊这么晚回来的。” “你没有跟我说假话吧,我可以验证的,过几天我就去小王庄问问可有这个王学龙的同学。” 余淮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些困意上头了。 假话既然编出来了,自己也是第一次说这么圆满的假话,余淮海在心里有点佩服自己了。 他不怕父亲寻找那个并不存在的王学龙,因为下一个学期,他也不想上学了,他要学习花鼓灯,这个事情的真假或许到那个时候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想起这些,他反而踏实了许多,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38章 擂台选拔赛 初中毕业考试,余淮海的成绩不是太理想,好歹也勉强毕业了,只是下一步走向何去何从,家庭会议将这个话题作为了重点。 “淮海,你爹喊你呢,把饭碗放在锅台边上就好了,你赶紧过来吧!” 余淮海刚放下放饭碗,母亲就在一边催促他。 余淮海摇摇头,一脸的苦情加上无所谓的态度,一走三晃地来到爹的面前。 “儿啊,你这也老大不小的了,你自己先说说吧,这个学咱们到底上不上了,以后你想干什么?” 余淮海本想直接说出来内心的想法,但是又怕爹一时接受不了,他脑筋一转,拐了个弯子。 “爹,我的成绩你也是知道的,能初中毕业就已经可以了,再上下去我觉得意义不大,再说了,我不是跟在你后面练习多年的花鼓灯的么?我的心事爹真的不明白么?” 余淮海把头低了下来,用手擦了一把嘴角,另一只手开始捏上边角上的最后一个扣子,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似乎在向那只扣子要答案。 “我能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么?淮海,我只想听你亲口说出来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让你娘也听到,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你不能后悔说我不管你的事,什么样的路都是你自己选择的,你不明白吗?” 余万金说这些话的时候,额头上的青筋都突出了起来,内心的气明显不打一处来。 余淮海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爹的性格,对他的忍耐恐怕也是有限度,当超过极限的那一刻,一定会象夏季淮河的洪水一起爆发而不可收拾。 娘收拾好了厨房,从院子外走了过来,见父子俩僵持着,赶紧过来打圆场,她知道即使顶着被自己男人数落的风险,她还是愿意这么做,谁家不是这样子呢,总有一个像她一个的受气包吧。 “儿啦,你好好跟你爹说说话,心里有啥就说啥,你爹也是好心好意,想着你将来不受罪,能过上好日子哩!” 余淮海抬起头看母亲的时候,他发现母亲的额头皱纹明显增多了,苍老了,腰也有些弯了下来。自己的胸口像塞了一块石头有些沉闷,眼睛也不觉湿润了。 “娘,你是知道我的,我真的不是上学那块料,我不喜欢上学,一想到黄氏兄弟,我更不想上学了。” “他们如果上了高中,估计你们也不会是一个学校了,你还担心什么,三年时间会很快过去了。” “反正我就是不想上学,一进学校看见书本就想睡觉,我,我真的不是学习那块料。”这是余淮海的内心话,除了不想见到黄氏兄弟,怕活在他们的阴影里,主要还是有厌学思想。 余万金有些不耐烦了,挥了挥手有些生气。 “别说那么多没有用的了,你就直接跟爹说,如果不上学,你到底想干啥?” “爹,我想学习花鼓灯,把余派花鼓灯发扬光大,让它走出淮水县,走出皖省,走向全国。” 余淮海一口气说出了三个走出,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他想到了父亲给自己的耳光,还有怒吼。 父亲余万金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他把右手的巴掌举得高高的,他想给和自己个子一样高的儿子一巴掌,只是在举在半空的那一刻,他停也来了。 当他怒不可遏想打儿子那一巴掌时,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即使是自己发生了那么大的错误,父母亲也没有舍得动过他一手指头。 儿子错了么,他也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只不过喜欢花鼓灯,难道就该挨一顿毒打?黄氏兄弟已经在儿子的心里,种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不能好好读书这事怪在自己儿子的头上,是不是也有些不公平呢,自己像儿子这么大不也是同样不该上学读书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复杂的思想斗争过后,余万金败给了现实,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余家三代单传,他不想让儿子有个什么闪失,慢慢地他将手放了下来。 “儿啦,这可是你说的不上学了,要玩花鼓灯的,你选择了这条路不能后悔,以后上大学当官坐办公室的事,就与你无关了。你娘在旁边也听到了,等多少年以后,不要怪爹没有提醒你,你自己的路自己选择的,就是哭着跪着也要走下去。” 娘在一旁看到爹的表现,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 “是啊,我也看好了,咱们老余家没有当官的命,玩个花鼓灯能谋生也是不错的,将来再娶个好媳妇,咱们好好过日子也行啊,我还希望早点抱孙子呢。” 娘拉着儿子进了另一个房间,余万金走出了院子,夜空里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头顶,远处一片扑朔迷离。天意,这或许就是余家这一代人的宿命吧,他对着颍河上空的白色迷雾一声长叹,有一些不甘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离开了学校,余淮海没有太多的遗憾。 跟着父亲学习花鼓灯倒成了他的主业。每次陪父亲下乡村演出,他总是一声不吭,任劳任怨。 第一个起来帮父亲装演出道具,又是最后一个坚守完演出现场,默默无闻地收拾完每一件家什装到车上。 半年过去了,余万金的心里也不再纠结儿子上学的事了。 学花鼓灯也是一门手艺,有了这一门子手艺说不定也能养活他自己。余万金时常安慰自己,把自己所创新的花鼓灯技艺毫无保留传授给了余淮海。 就在余淮海和父亲身背花鼓走四方的那几年里,淮河的洪涝灾害一刻也没有消停过,三年两淹,要么内涝要么干旱,夏秋之际一两个月也不下一滴雨。 家住淮河两岸的人民眼看到嘴的庄稼,却因这无常的气候而颗粒无收,田间大片的庄稼不是旱死就是涝死。家家几乎都没有了存粮,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天两顿饭成为常态,和余淮海一起上学的同学,也因家境贫寒,纷纷辍学,除了拼命守住每个人那一亩三分地外,农闲时便找到余淮海家里,希望能学习花鼓灯成为余派花鼓灯传人,也为本不富裕的自家家庭里节约一些粮食。 余万金家里本来有就有三个徒弟,加上余淮海和余万金,如果平时有演出,随时可以从其他团队抽取三五个人完全没有问题。只是因为当下的贫困,有那么多后生和小姑娘愿意学习花鼓灯,那份热情和积极性余家完全能理解。 余万金和家人商量后,决定最多只收五名徒弟,谁知消息一传出去,当天来报名的就是五六十人,都是一些年轻漂亮的俊男靓女,把余家的大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声鼎沸。 “大家伙都不要急,我们余家招徒弟还是有条件的,如果自身条件达不到,我劝大家还是提前散了吧,别耽误大家的时间,田里的活还多着哩。” 余万金站在大门中间,帮大家泄泄气,想劝劝他们,花鼓灯不是每个人都能玩转的。 有几个后生听出了话里有话,立即起了哄。 “为了公平起见,实在不行,我们建议余师傅设个擂台,比试比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一溜不就自然晓得了。”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余万金,既能从中挑到素质高的得意门徒,又不怎么得罪其他年轻人。 “淮海,按他们说的办吧,公平竞争当然好,咱们余家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这样的选拔也让大伙心服口服。” “得来,爹,放心吧,我这就准备去。” 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在门前的空地上,用白石灰画了个能容纳五个人的正方形白圈算是擂台,时间是每个人三分钟,来展示个人的花鼓灯基本功,当然对于唱功这一块要求更高,就由余万金亲自考察。 对于基本功这一关,唱功也很关键,如果有十个人入选,就表演和唱功这一块,才是最终决定谁能够入选的关键环节。 折腾了一个上午,直到太阳行走到了正南方,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选出了四男一女五个人,正准备结束时,从颍河坝边跑过来两个人,边跑边喊。 “余师傅,俺来晚了,给俺个机会吧,俺们兄弟俩还想跟你学习呢?” 余淮海抬头仔细打量着这两个人,当他们飞快跑到跟前时,余淮海一下子傻眼了。 第39章 咱们走着瞧 这两个年轻后生余淮海当然认识,他们就是一直欺负他的黄金奎和黄金叶兄弟,看见他们兄弟二人的身影,余淮海立刻变得痴呆了一般,张着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父亲余万金此前并不认识这对黄氏兄弟,上前主动和他们打招呼,并耐心地做着解释。 “小兄弟,你们两人来晚了,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只能收五个徒弟,也没有能力再收了,你们到其他花鼓灯团队再问一问吧,看看他们可招人。” 明显高弟弟一头,更加强壮的黄金奎不愿意了,他眉毛一挑头,把头昂得高高的,冷笑了一声。 “在外面听说你们余家不光花鼓灯的演技水平高,而且品德为人也是首屈一指。没想到今天真的一见,也不过如此,只是浪得虚名吧。” 眼见哥哥不服气,弟弟黄金叶也紧跟着接起了话茬。 “余师傅,虽说你是咱们县里花鼓灯的台柱子,可是你这么不近人情,就是瞧不起我们兄弟了,收不收你还是想想再说,我们兄弟不就是曾经和你儿子余淮海有点小过节吗,没想到你还学会记仇来。” 还没等黄金奎把话说完,余万金一下子想到这对年轻人就是他要寻找几个的黄氏兄弟,转眼再看看儿子,儿子的脸色变得苍白,一直在用手指着他们,嘴里发出听不清楚的声音,咕噜咕噜不知在说些什么。 余万金两眼顿时冒火,他没有想到,这黄氏兄弟俩都把自己的唯一儿子快欺负成神经病了,他们今天还敢找上门来拜师学艺,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底气。 他本想按捺住内心的烈火,可是面前这对兄弟一脸的嚣张跋扈的样子,让他实在忍无可忍。 “你们就是黄金奎和黄金叶两兄弟?你们的父亲叫黄怀银?” 兄弟俩把头一甩,抱起了膀子,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是又咋啦,告诉你吧,今天你如果收下我们,包我们学习花鼓灯免费吃住,我们上一代的仇恨一笔勾销,如果今天你胆敢不教我们,你信不信,我让你和你的儿子,还有你的家都不得安宁。” 真的是来者不善。 余万金的心里暗吸一口凉气,他没有想到黄氏的后人如此严重的杀气,基因的强大遗传让人不寒而栗,自己还有没开口说他们两句,竟然被这两个毛头小子抢先一步,上了一课。 即使如此,余万金还是想把该说的话说明白,他不想让仇恨继续下去。 “你们的上一辈人是土匪,他们作恶多端、横行乡里,就拿我们一家的遭遇来说,他们间接害死我的父母,抢走我妻子,是红军来了才帮我们除了害,他们也是咎由自取。现在新社会新国家了,你们也是国家的未来,希望你们能忘记仇恨当个好人,为国家和人民服务。” “我的儿子余淮海都被你们欺辱成这样了,念在你们没有父亲的份儿上,我不和你们计较,你们赶紧回家去吧!” 余万金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说,希望他们兄弟二人能够明白事理,放下仇恨不再纠缠。他也不想让仇恨世代延续下去,毕竟这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我呸,老余头,你别在这里假惺惺地教化别人了,我看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你放心吧,这个仇我们黄家肯定记下了,不是凭你三言两语就能一笔勾销的,我们来的时候,我娘就是你不会教一个仇人玩花鼓灯的,看来果然不假。” “哥,他们不教咱们有什么,咱们回去跟娘商量一下,不是还能上少林寺学拳么,等三年学成归来,我们再收拾他们也不晚,跟他们在这里毕毕个球!” 黄金叶拉着哥哥黄金奎的手离开了。走了没有几步,哥哥对着余家仍在口吐莲花,操着国骂。 余万金起身拎起一根棍子去追兄弟俩,却被余淮海一把拉住了。 “俺大,算了吧,我能忍的,咱们别再找事了。” “孩子,忍,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对于这类人,忍只能使他们更加张狂,只有和他们斗争了,他们才可能收手,你不知道这世界太复杂了!” 余万金看着儿子一脸的无奈,说出了心里话。只是话一开口,他又后悔了,心里默念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混呢,毕竟淮海是自己的独生子呀,如果和黄氏兄弟硬拼,自己家的命可只有一条,而人家是两条命呢,拼了一个还剩一下呢,而自己呢? “儿子,我不是想叫你拼命啊,咱们除了勇斗也不能忽视智斗,你明白爹的意思吧?” 余万金赶紧改口,也算是对自己刚才口误的一种弥补。 余淮海眼皮都没抬一下,顺着父亲的意思点了点头。只是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这对黄氏兄弟对他的仇恨早就种下了,这一次的学艺不成更加根深蒂固。 未来他不光想着花鼓灯的传承和发展,他更担心黄氏兄弟会对他做什么,这种担心绝不是杞人忧天,报复和危险也许眼前没有,并不说明将来不存在。 这天晚上的饭菜比往日丰盛了许多,加上新收来的徒弟少说也有十多个人吃饭,米饭也蒸了一满锅。 余万金已不再年轻,两鬓的发丝也是略有些斑白。 他将半碗酒举在了空中,清了清嗓子。 “徒弟们,从你们的双脚踏入我余家花鼓灯团队的那一刻,你们就是我们余家的孩子了。记住了,从今天起,你们在外面的一举一动不是代表你们自己,而是我余派花鼓灯余家的脸面。” “进入我们这个大家庭,有些规矩我不得不说。也请你们每个人都记住,不得违反。你们违反的那个日子也就是被我逐出师门的那一天。” 说到这句时,余万金故意提高了嗓门,用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家听得也很认真。 “一、要尊师重教,学习花鼓灯的心要诚,要沉下心来安安静静地学习,不受社会上任何风言风语的干扰。” “二,品德好端正,不能有奸淫之心。要行得正坐得端,不能让人在背后说闲话,当然我们背后更不能瞎议论别人,多做少说。” “三,不贪人钱财,不偷盗。做人要有骨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之有度。” “四,为人忠厚,义之当先。学会了花鼓灯,你们将来还要独自闯江湖,江湖水深,但是只要你做人忠厚,为人义气,才能广结天下英豪,你的路才能越走越顺。” “以上四点也是我这几天临时想到的,以后还要完善,希望你们能够牢记遵从,绝不违反。” 几个刚入门的徒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解。 学个花鼓灯还有那么多规矩,早知道不学了。哎,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几个人沉默了几秒钟,也举起了手中的碗。 “请师傅放心,我们对您的话一定牢记在心,绝不违背。” 其中一个叫洪亮的大男孩,主动和师傅碰了个响,其他弟子一一碰响。 明亮的灯光下,大家红光满面,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 第40章 推选撑伞人 经过半年的严格训练和积累,余派花鼓灯初具演出的水平。单飞前,余万金将弟子们集合一起,开个碰头会,他心里有许多亟待解决的事儿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大家不知道师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脸不解地托着下巴听师傅的下文。 “孩子们,看到你们能够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我有时候也我觉得自己老了,是该让出撑伞人(相当于掌舵人、台柱子的意思)这个位置了。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我们推出一个我们这个团队的领头雁,还有还有取一个叫得响能记住的演出团队的名字,大家看怎么样?”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吭声的,都在心里揣摩师傅的真实想法。 停了一分多钟,没有一个人发言的。余万金看看余淮海,也没有看出来他有发言的欲望。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情绪一直无法高涨,让做父亲的有些担心,可眼下这第一炮真的要有人打响,还得看自己的儿子,如果连自己儿子都是一言不发,谁又愿意会当这个“出头鸟”呢? 余万金皱着眉头,再次看着余淮海。 儿子仍在低着头一言不发。 余万金实在受不了这种近乎压抑式的郁闷场面,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有可能我这件事提出来太突然了,大家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是吧,这倒没有什么,这样吧,我也给大家再留几分钟时间,我想先让海子讲讲他的真实想法,毕竟他是我余家的继承人,也是我唯一的儿子和希望,我想听听他的真实想法。” 既然儿子不开口,老子直接将你一军,看你有什么好说的。 对于自己严厉的父亲,余淮海这两年是有所领教过。特别是收新徒弟这半年来,他感觉父亲的话语明显少了许多,许多该教授的花鼓灯知识和训练技艺,他总让自己去代替。 余淮海能理解父亲的一片苦心,这是在利用这个机会锻炼自己。单飞,是这一生一个男人早晚都要面对的事,不然何谈成长和长大。 父亲刚才的话里有话,指名说自己是余家花鼓灯继承人,这不是睁着眼睛说废话么,自己是他的儿子,百分之百是余派第二代花鼓灯传承人,说自己是父亲的希望更是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当着自己的那么多师兄弟说这些话,无疑是给自己压力或者是对自己不给力的不满。 余淮海站立了起来,话还没有开口,脸倒是先红了起来。 “父亲,各位师兄弟。既然我的父亲也是我的师傅让我先讲,那我就抛砖引玉,先发表一下自己的想法,不到之处,请大家多批评指正。” 师兄弟们的眼光齐刷刷地看向余淮海,这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 父亲点戏儿子登场,他们在内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论天资聪慧,我赶不上洪亮和铁蛋,论管理和控场能力,我不及师傅和洪侠,我觉得我离当撑伞人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我清楚自己的几斤几两,我想推行洪亮哥,不知道大家不什么意见。” “第二件事就是给咱们新花鼓灯团取名字的事,我想还是以父亲大人的意见为主,还有各位师兄弟有什么更好的想法说出来,我们一起讨论决定。” 余万金听了儿子一番话,脸色立即沉重起来。概括来讲,就是儿子什么都说了,好像什么结果都没有地履行了这件事的过程。 这不是地道的耍滑头么?看来这小子这半年还是成长不少的,人活着就是这样矛盾的,你既想让孩子成熟,又怕他过于成府,这东西是好是坏,有时候就是一个很难把握的度,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为儿子的沉稳老练有一丝丝的满意。 大家再次迷茫了起来,真的不知道这父子俩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点像舞台上上演的双簧,让人捉摸不透,既然捉摸不透,更多的人选择不捉摸了,还是看他们父子表演吧。 既然儿子说出来自己的想法,余万金也想顺着这根竹竿往上爬。 “洪亮、铁蛋和洪侠,刚才你们也听到了,你们的师兄海子都点你们的名字了,那么就劳你们三位发表一下自己的高见吧。” 洪亮耷拉着眼皮,不情不愿地说:“你们父子俩的事又拉上我们干啥呢,有什么事你们直说,我们执行便是了。” 铁蛋听了洪亮的心声,悄悄地小跑到余万金身边,用手捂着半拉嘴,凑到了师傅耳边。 “师傅,二师兄说得对,你老就直接有啥说啥吧,我们这些徒子们绝对服从,哪个不服气我直接和他比试。” 余万金差点笑场了,这帮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猴精,居然又把皮球踢到自己的脚下了。 他还是不甘心地看了看儿子。 这时,苗小兰提着水壶过来了,给每个人倒了一碗开水,开水冒着热腾腾的白气,似乎要化解这一时的愁苦。 “我说你们这帮花鼓灯的人精们,多大个事呀,商量来讨论去的,也不嫌麻烦。” 师娘一声爽朗的笑声,徒弟们的心里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师娘说得对,我支持师娘,你说什么我们都信都听您的,你对我们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这一点我们还是心知肚明的。我们尊重师娘您的意见。” 洪侠直言快语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对,师娘,你吃点咋说,俺们咋听。”人群里有人附和着。 苗小兰点了点头。 “以我的意见,我就推选余淮海。理由有二,一是余家花鼓灯不可能不姓余。二是海子这孩子,也是从六七岁开始练习花鼓灯,论慧根和基本功应该都还算是中上等的。” “当撑伞人不光是一方面过硬,更要全面过硬和均衡,你们说对不对?” 徒弟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海子,你呢,有什么意见,说给娘听听?” 余淮海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 “娘,你不该这么说,这可是余家的大事,不能这么草率的。” 苗小兰有些不高兴了。 “海子,你看看娘像草率的人吗,从小到大娘都是惯着你哩,可是在这件事上你以为有的商量么,不信,你如果不干,看看你的师弟他们愿意不愿意?” “娘知道你爹不好开这个口,才弄了这么个碰头会,你要是真不想干这撑伞人,你当初就该好好上学,考个一官半职。现在好了,依着你的性格来,你连个领头雁都不愿意做,你想做什么,这次的事我看是你不能由着你这性子来了。” “我们听师娘的,我们就选海子哥,同意的举手。” “刷刷刷”,在场的除了余淮海之外,全都举起了手。 “海子,听你母亲的话,咱把余家花鼓灯要扛在自己肩上,没有人能代替的。”余万金语重心长地说,话语间没有半点商量的空间。 余淮海这才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就好办了,我看看你们再选两个副撑伞人,一个是响亮,另一个从铁蛋和洪侠里选,你们看?” 洪侠主动举起了手。 “铁蛋比我更合适,我毕竟是个女子,女子玩花鼓灯就犯了大忌了,我这身子骨哪还能撑得动那把大伞。” 铁蛋嘿嘿一笑。 “那洪侠姐让着我哩,我也就当仁不让了。” 两个副手定了后,余万金长舒了一口气。 “既然是淮海当撑伞人,这花鼓灯团也给个正名就是淮海花鼓灯团吧,以后余淮海就自然成为团长了,我这余派花鼓灯也算是后继有人了,我宣布,余淮海为我余派花鼓灯的第二代传人。” 大家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时,月光已经悄悄爬上了树梢。 第41章 他倒你也倒 余万金在宣布完余淮海成为花鼓灯的团长后,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内心深处他很是感激妻子苗小兰的。 知夫莫如妻,若不是妻子的硬朗和开明,他真不知道怎么收了这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真也罢假也罢,这件让他难堪的事如今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当上淮海花鼓灯团团长后的余淮海,第一场演出在一周后发生的。 邻县颍阜县安舟岗有一大户人家儿子结婚,提前三天就来到余家想清余万金出山。 来人明确要求想请“金子爷”再出登台,最好能父子同台。在当地大户人家办喜事,一般都是请来几台唢呐对着吹奏,叫唱对台子戏。稍殷实的大家在当地除了请唢呐班子还请花鼓灯团,更有钱的还会请上豫省大戏唱上三天。 这几年,淮河的洪水就没有停止过,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艰难,即使是大家也会在办喜事的时候从俭了,能请上花鼓灯来,除了表演花鼓灯的节目,多数人是奔着“金子爷”的“四句推子”来的。这种小戏代替了豫剧,连请大戏的钱都省了。 这家曹姓大户点名要他们父子同台表演,也让前来看热闹的群众兴奋不已,哪怕是桌子上的满汉全席,他们也顾不上吃,要先睹为快,看看这对父子究竟谁的活更好,更精彩。 “海子,今晚上你得给我绷住了,咱爷俩可不能掉链子。他们给的钱比一般的团队都多,够咱们这一大家子多吃上一两个月哩。” 余淮海点了点头,咬紧了嘴唇。 “爹,放心好了,我知道第一次咱们爷俩合作的重要性。儿子不会给您丢脸的。” 相传安舟岗为三国时,司马懿部下邓艾曾在此屯兵千人进行休整操练,操练场俗称“跑马场”。清朝末期,此地称为曹家集,街市初见雏形。淮海花鼓灯团的演出地点,放在了沿淮河岸边的曹家大院。如果说安舟岗是一方固定的淮河安澜之舟,那么曹家大院就是这舟之船心,在相对集中的天然高地里,人们渐渐忘记了当年“跑马场”的存在,取而代之的便是今天的曹家大院。 高耸如砥的平台像个巨大的晒谷场,每年春节或者秋收季节,人们在这个自己的天然舞台上耍龙戏凤,玩小车子灯划旱船,这里成了当地人快乐的天堂。 大开大合的开场锣鼓,响彻在曹家大院的上空,连淮河的水面也被震得泛起了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 余淮海手持金黄大伞在一群花挑子里上下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目睹儿子今天如此卖力,金子爷今天心花怒放,也是有些上头了。在淮河锣鼓的鼓点声里,一段段四句推子唱得停不下来。 从《送香茶》到《拾棉花》的老段子,唱到自己新编的《送情郎上战场》,这边唱那边余淮海配合着父亲跳着花鼓灯,一把扇到两把扇,还有手里的手绢配合扇子跳,周边的观众热情不减,边看了喊声,鼓掌声吆喝声不断。 “这对父子真的厉害,老子英雄儿好汉,一个比一个跳得精彩!” “是啊,人家余派花鼓不光有传统的,新编得更多,余淮海这新人,把这花鼓灯跳得多带劲!” “听说余淮海这个后生,马上还有绝活呢,他那个男扮女妆的唱法,让你听了都不想回家睡觉了。” 群众边看边议论,可这时却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跳的这是个啥,男不男女不女的,什么玩艺,我看就是狗屎一坨!” 人们顺着这个刺耳的声音看过去,一个高个子中年人正在那里手舞足蹈。 “你是谁呀,别在这里瞎捣乱,人家可是在办大喜事呢!” 余万金第一个走上去劝说这个陌生的男人。 “我就是捣乱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就看余家花鼓灯团的人不顺眼,怎么了,有本事你打我呀!” 对于多年行走在江湖上的余万金来说,他一眼便看出来对方是个无赖之徒,自己着实也没有再想理他的意愿,便转身离开了。 他回到后台,给余淮海使了个眼色,让他找东家来摆平这件事。 “怎么,怕了,我就知道你是个缩头乌龟,软得像根面条。对了,我差点忘记了,你本身就不男不女的,你们爷两个都是不男不女的二姨子!”说完,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按照余万金年轻时的性格,他现在想立马冲上去,给这家伙一个冲天炮,好好教训他一下。 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双手抱拳道。 “这位好兄弟,人常讲,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余某人不知在哪个地方得罪了这位仁兄。我在此给您陪个不是,还望高抬贵手,“哈哈,放你一马,说得轻巧。不过要我过你也可以,你要是能从我裤裆里钻过去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 面对对方的狂妄无知,余万金着实受不了了,满脸憋得通红。 此时,一位六十多岁的长者出现在了他们中间。 那长者花白的头发,一身紫褐色丝绸长袍,黑色礼帽中间系着两拇指宽的红色绸带。 “郑虎,你过分了,我今天办喜事,你是来砸场子的么?” 那个叫郑虎的无赖也是抱起双拳,龇着满嘴黄牙。 “三爷,哪里哪里,你就是借我三个胆,我郑虎也不敢在曹家地盘惹事呀,只是,我受人之托,拿了别人的钱,就得为别人办事,我绝不是冲着你老来的,我就是看着这姓余的父子不顺眼。” “江湖上的规矩您也理解,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今天之所以来找事,不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吗?” 直到这个时候,余万金总算听明白了。 今天郑虎的闹场子,就是冲着余家花鼓灯来的。而且郑虎把话说得也非常明白,他是受人指使的,而这个人说不定也不会离现场有多远。 余淮海眼看着父亲和曹三爷都骑虎难下,他不想让长辈们太为难,走上前去,扯住了郑虎的衣领口,贴着他的耳根狠狠地说。 “你若还是个男人,有种的话就等我们把今天的花鼓灯演完后,我们单挑,再这样闹下去,我让你好看。” 郑虎嘴角往上轻轻一挑道:“你小子乳臭未干,就想跟我玩,我看你还是嫩了点。” 郑虎双手突然扣住余淮海抓在他衣领口的手,一个侧摔,用力一推,把猝不及防的余淮海摔出三尺开外,“咣当”一声摔倒在地上。 余淮海全身砸在了一个石墩子上,一时动弹不得。 郑虎一下傻眼了,一些围观的群众不愿意了。 “这姓郑的太欺侮人了,欺负一个刚闯荡世面的小孩子,真是不知害臊!” “赶紧去乡里报官去,不相信政府不来抓这么张狂的人。”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郑虎有些慌神了。 余家花鼓灯的弟子们也不愿意了,他们团团围住了郑虎,一个个怒目圆睁,撸起了袖子,想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无事生非的男人。 郑虎不再言语,他安静地抱头蹲了下来,这时从人缝里传来一个声音。 “郑虎,你是个猪头么,他倒你也倒呀,怕个球呀!” 郑虎好像是得到了命令,往地上一趟,翻着白眼,连嘴里的白沫都顺着嘴角淌了出来。 背后之人果然出现了,众人集中目光一看,原来是这个无耻之人。 第42章 拿畜生出气 黄金奎嘴里叼着一根不带过滤嘴的“丰收”牌子的香烟,从堤坝下面走了过来,两只眼睛里冒出凶恶的冷光。 “看什么看,不认识你们黄爷了。”黄金奎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的身材,根本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 余淮海撞上石墩后,一时差了气,还没有缓过来。 “小海子,怎么样,我说什么来,跟我玩心眼,算你找对人了。”黄金奎对着余家父子,极其猖狂。 余万金受不了了,他一个侧身,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撞向黄金奎,把黄金奎也撞倒在地。 这个动作实在太突然,黄金奎没有防备,正巧撞在了他的软肋上,疼得他直龇牙。 围观的群众一片叫好声,而且这时候还有人趁黄金奎不注意时,从后面踢了他几脚。有一个人动脚,其他的人也不甘落后,都伸出脚来纷纷助力,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黄金奎在一阵阵“噼里啪啦”声中,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最后竟然不知谁打的。直到派出所的人赶过来,才得以解围。 郑虎、余万金还有黄金奎被派出所的民警带上了车,余淮海都送进了安舟岗乡医院。 “郑虎,你说说,你是受谁的指使,到曹家大院闹场子的。” 郑虎一脸灰色,耷拉着脑袋一字不吭。 “黄金奎,你说说,你去安舟岗干什么,是不是你指使的郑虎,专门去搞捣乱,打伤余淮海的。” 黄金奎用眼睛的余光瞅了一下审理他的民警,一脸的不屑。随手又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了带海绵蒂的丹凤牌香烟,没有理会民警的问话,擦亮火柴又开始闷着头抽烟。 “把烟给我灭了,不许再抽烟,我们叫你来是问你话的,不是让你上这儿来抽烟的,明白不?” 问话的民警火了,上前一脚踢掉了黄万金手上正在忽明忽暗的烟头,黄金奎意识到不妙,才悻悻地低下头,同样一言不发。 “郑虎,不说话是吧,我们的民警已经取证了,你当时在现场上嚣张讲的那些话,我们都有记录,还有现场证人,你以为你能抵赖么?” 郑虎还是不说话,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郑虎,不要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没办法怎么样你,你太小瞧我们人民公安了。” “这几年,你在这方圆十里八乡的没少做坏事,我们现在只是对你不想收网,你伙同他人盗窃别人的黄牛、山羊和猪,还偷过赵庄的粮食,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么?” “你从哪里偷的东西,又到哪里销的赃物我们一清二楚,光这些判上你个十年八年都没问题。据邻县线报,你还伙同他人在阜颍路上抢劫过公共汽车,你知道是什么罪吗?够枪毙的了!” 郑虎虽然没说话,浑身抖得象筛子一样。 “小马,把这个油盐不进的郑虎关到禁闭室里,三天不给他吃喝,等着直接进大牢吧。别忘记拷紧手拷,防止他溜了。” 民警一阵连说带吓,郑虎防线彻底崩溃了。 “公安同志,我招,我全招,我只请政府对我宽大处理,我不想做大牢呀!” 郑虎这才一五一十地把如何接受黄金奎一百块钱,去捣乱余家花鼓灯的演出说了。在另一个房间里,黄金奎还想百般抵赖,说此事与他无关,当民警把郑虎按有红手印的供词递在他面前时,他顿时也象霜打的茄子——蔫了。 余万金配合着民警录完口供,急急忙忙去医院看望儿子余淮海。还好,儿子没有大碍,在医院待了一天就出院了。 冤家易解不易解,乡派出所民警主动来到余家进行调解,黄金奎自愿赔偿二百元医疗费了事,而且还当面向余淮海道了歉。 “海子,算我这当哥的一时浑蛋,让你受委屈了,以后我们兄弟之间没有什么仇恨了,你放心,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好吧。” 这算是什么道歉,听得话里有话,又暗含着另一种挑衅。办事民警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也知道,对付黄金奎这类的惯犯,有时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自从这件事发生后,当地人包括余淮海再也没有听到黄金奎的消息了,似乎突然之间,他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只是不到半个月,余家又发生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一切都是那么地安静,让余家人觉得很不正常。 毕竟,往常这个时候,公鸡早已啼鸣三遍,大黄狗旺旺也时有时无地叫过几次。 但今天,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很快,似乎什么都发生了。 “海子,你赶紧的,看看咱们这院子里旺旺咋倒下了,嘴里还吐着白沫?” 余淮海听到母亲的惊叫,连上衣也没有来得急穿上,就光着膀子跑了过来。 他仔细闻闻狗嘴里吐出的白沫,一股浓浓的农药味扑鼻而来,自己差一点窒息。 再靠近观察,旺旺的嘴里还有半片没有下咽的猪头皮卤肉。 “娘,这是有人对咱们家的旺旺下黑手了,它是中毒有才造成这样的,我现在去庄西头找兽医老歪去,让他来看看可有救了。” 余淮海趁势耷拉着一双凉拖鞋跑了出去,刚到院墙外,又发现父亲蹲在旁边,呆呆地看着平时爱打鸣的大公鸡。 余万金的心情有些沉重,灰色笼罩了整个额头,一脸的无奈,愤恨地在骂。 “小人呀小人,背后下狠手,这还是人干的事吗,就不怕遭天谴吗?” 余淮海走上前来,看着眼睛有些湿润的父亲,两手用力地捏了一下肩头。 “爹,别难过,我会查出这个幕后恶人是谁的,人作孽不可活,天作孽犹可违。我让他们一定都逃不掉。”说完,就急忙跑到庄西头请兽医去了。 几分钟后,兽医老歪看着死去的大黄狗和公鸡后,摇了摇头。 “晚了,太晚了。你们这家人肯定是被人恨到骨头里了,不然怎么能下去这样的狠手。” 早上的饭全家人没有动筷子,都没有胃口,中午把饭热了热,大家还是吃不下去,直到夜幕降临,将死去的狗和鸡被掩埋后,大家才感到饥肠辘辘。 晚上是早上煮的一锅白粥,盘子里一份年前腌制的酸白菜,还有一小碟如生了锈一样发红的青萝卜干。 喝了一口粥,就了一根萝卜干,娘这才开口。 “本来打算买头猪崽来养呢,我看目前还是消停一下吧。” “他们现在只是不敢对人下毒手,只能拿咱们家养的畜生出气,这日子还叫人过么?你们两个大老爷们也该想想办法了,下一步该咋走呀?” 第43章 花钱雇来的 母亲一席话,令余淮海心里压力骤增。他眼睛一闭就能想到,这个背后的魔爪是谁伸出来的,他也曾想过去公安局报案,但是公安人员能不能查出来,查出来处理到什么程度,目前都让人怀疑,毕竟有些人犯的罪不是死罪。 父子俩长叹一声,没有给母亲及时的答案,各自回到房间休息了。余淮海躺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深知这是黄氏兄弟的手法,即使他一忍再忍,他们也不会一时放手。 或许,黄氏兄弟不是光盯着余家花鼓灯非遗传承这件事。 余淮海不止一次地想过,就是他无论干什么行业,黄家的仇他还是逃避不了的,除非他不是余万金的儿子。 在小学时,他们兄弟欺负自己的每一句恶语和每一个落在他身上脸上的拳头,让他领教了这对兄弟的凶残,他们的无情残暴好像是天生的,更是遗传他们黄家土匪的基因。 余淮海这个时候还说不清楚人类遗传基因的内存秘密,他更多的是听老人讲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这样的话。黄氏兄弟不是龙也不是凤,更不是老鼠,而是异类的灾难制造者重返地球。 那种害怕是到了自己骨子深处的,那一次若不是父亲的及时赶来,他感到他是熬不过那一夜的冰冷和恐惧的。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的身体不像当年,渐渐老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人类发展规律,自己也不是早年那个怕事怕人的小孩子了。 男人,长大了就应该有个男人的样子。要有担当,有作为,一家之主成为有用的家庭顶梁柱,不是光嘴上说说,而是要真的能为家庭分担。 平常这个时候,院子里的雄鸡应该啼叫了,今夜却如此安静。 远处的夜空里传来隐隐约约的鸡叫声,提醒着自己时间已经不早了。 余淮海翻了一个身,还是睡不着。他不想这么窝囊地活着,哪怕就是自己单枪匹马地和这帮歹人拼了,他都愿意。 可结果呢?他想的更多的是事情的结果。他不会像毛头小青年考虑事情那么一根线的直来直去了,他除了是父母亲唯一的儿子,他还应该是淮海花鼓灯的台柱子,第一人。 如果自己突遇不测,他的父母亲谁来照顾,他的淮海花鼓灯团又将何去何从? 现在他开始自己的创业,他想等个机会,他一直在想一个人。 想着她的笑容,她的气息,还有她身体给予他的回应。那夜的高粱地里,他甚至闻到了她下面的血腥气息。 他知道,她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自己。他也尝试着多方面联系她,可她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有种活不见人死不尸的那种。 心上的人儿啊,你到底在哪里呢? 梦境里,余淮海见到了王依一。他发现她披头散发,正被一帮恶人追逐着,她像只难以逃脱虎口的羔羊。 更让余淮海难以接受的是,此时的王依一已经挺个大肚子身怀六甲了。 见到自己的爱人,王依一哭着拼了命的挣扎、求饶。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别伤害我另伤害我肚子里的孩子,等我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哪怕你们要我的命都可以随时拿走!” “海子,你赶紧过来呀,我要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是无辜的,他是我们的骨肉,就是拼死也要保护孩子呀……” 王依一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在迷雾里一点点消失殆尽。 余淮海一只手已经拉住了王依一,突然被一壮汉往手面子上拍了一铁锹,疼得他的眼泪都出来了,可他还是坚持着不肯松手,他知道一旦放手,他或许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事情的发生,哪可能随他所愿。 王依一被众恶人抬起来就跑开了,像一片云彩,在他面前消失得无踪可寻。 尽管他喊哑了嗓子,浑身疼痛到精疲力尽,依然改变不了什么,一脚踏空,他跌落悬崖,跃进无限恐惧的深渊中…… 他是在母亲的呼唤声里醒来的,浑身汗透的他脸色苍白。 阳光从窗户棂子里斜射了进来,他像害了一场大病。母亲拍着他的后背,问他哪里不舒服。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本想说,娘儿子没有用,对不起您的话,只是话到嗓子眼里又被他咽下了。 他知道说这些没用的话,只能换来母亲的眼泪。他不需要眼泪,他需要如何面对现实,实现角色互换,有朝一日甚至可以将黄氏兄弟踩在脚下。 “娘,你放心,儿子没事的,我已经长大了。” 苗小兰点了点头,她明白儿子的内心世界,她更知道自己是儿子的坚强后盾。 “儿子,你大可放心,以后不管你到哪里演出,娘都跟着你,有爹有娘你就不会孤单。” “娘,我知道您最疼我爱我了,但这一次您要听我的,咱们暂时别养猪养鸡了,等我把这些事情摆平了,你再养也不迟。我知道自己怎么做。” 秋日的一个午后,太阳躲进了云层,燥热的天气退去,蝉鸣也渐渐稀少。 唐垛湖的王麻子登门请淮海花鼓灯团,为自己八十岁的老母亲过大寿。 父亲余万金原本打算和余淮海一起过去,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受风寒落枕了。而且很严重的那种,连扭头转身都吃力。 “爹,您老在家养着吧,我这次演出会小心的,保证不会出现上次的问题。” 父亲点了点头。深情地看着儿子。 “一定要小心,眼罩放亮一些,有些人惹不起咱们躲得起,你千万不能出事啊!” 自从上次出事,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他心里一直想帮着儿子,无奈一个人单手拍不响,虽说眼下收了这么多花鼓灯徒弟,真是要拼命,别人也未必第一个冲上前,哪个人不就一条命啊! 指望不上别人,自己又不能与儿子前往,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余淮海也清楚,这个世上能让自己强大和拯救自己的,不是别人,只有靠自己,谁让自己就兄弟一人呢,这或许都是命。 花鼓灯演出队在余淮海的带领下,于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天刚大亮时,就来到了王麻子家门口了。 “少主呀,欢迎欢迎,我家老母亲就是想看你的表演,你得赶紧准备准备先热热场子吧。” “放心吧,老爷子,你就瞧好吧,我们这就开始。” 余淮海满面春风,让师兄弟们摆开了场子,上来就唱起了花鼓灯小调《小二姐做梦》。 余淮海正全身心地投入表演中,从人群外又冲进来两个陌生的女人上前捣乱,追上余淮海又拉又扯的。 余淮海心里怒火升腾,大声吼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是谁花钱雇你们来捣乱的?” 第44章 半路上杀出个“大草莓” 两个中年妇女脸上露出一脸怪异的笑。其中一个又黑又壮的妇女一龇牙,满嘴的口臭,长了一嘴的玉米色牙齿,不少观众捂着嘴,后退了一步。 此时的她挺着高高的胸脯,像只爱斗的母鸡一般,把两只肉球往余淮海胸前蹭。 “老娘听说你长得俊,就是来尝尝小鲜肉的,果然比听说的还俊,容貌赛似潘安,气死唐伯虎。这一下我看你是出不了我手心了。” 余淮海的胃里一阵翻滚,差点要吐了出来。情急之中,嗓子里发痒,干咳了几声,眼泪都气出来了。 另一个白皮肤老妇叫嚣道:“别管俺们从哪来的,今天老娘就是来找你消气的,怎么了,怕了吧。再说,我们是不是被别人花钱雇,也不需要跟你明说吧,你以为你是谁呀!” 余淮海知道,今天碰上茬了,而且不是硬茬,是一对软茬,你一个大男人家骂骂不过,打又不能打的软茬,他们可以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你又拿她好毫无办法的那种,就像你将愤怒的拳头狠狠砸向棉花团和海绵上的那种反应。 对这两位泼妇既然来硬的不行,能不能来些软的来化解此时的困惑。余淮海的脑子里像过电一般转脸不再愤怒。他抹了一把脸,面带微笑地说。 “两位长辈,婶婶,姨娘们,我余淮海从来不认识二位,想必也没有得罪过你们,你们这样联手来搅我场子,我实在不解,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你们开个尊口,提个价。那个人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双倍给你们,只要你们让我在这里圆满顺利的演出,我保证不会报警,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这一招果然奏效,那个肤色较黑的老妇女立即软了下来,用一只手伸出五个指头,正反比画了两下。 余淮海开始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没问题,等我们演出结束后立即付钱,你要是实在不相信,就搬个板凳坐在旁边欣赏我们的表演。” 黑妇人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倒退了两步。 白皮肤妇人不乐意了,开口便对着黑肤色女人骂。 “你,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你咋能这么做呀,要是被他知道了他还不扒了你的皮,你以为你干两头吃的事,他会不知道?好吧,你不闹了是吧,我也不闹了,我现在就回去告诉他去,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骂得不过瘾,她回头又向黑肤色女人淬一口痰,象只螃蟹一样横着走开了。 黑肤色女人一下子傻脸了,她臆症了一下,立即躺在了地上,撒起波来,嘴里吐着白沫,大声叫喊。 “不得了了,老天爷呀,我的清天大老爷呀,你们都看看呀,这个人面兽心的余淮海要吃老娘的豆腐,刚才还摸了我一把,这叫我以后怎么活呀,我不活了!” 黑皮肤女人这一表演,白皮肤女人马上转过身了,立即配合地上的泼妇演了起来。 “就是就是,你们这些长相俊美的男人呀,心里可是脏里很呢,人家那么大年纪了,还好意思摸人家的胸,这要是传出去,你可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的,人人都骂你老不正经,估计你连家都回不去了。” 这两位貌不惊人的女人果然演技不凡,余淮海看到这里,简直不敢相信,她们会做出如此下贱的动作。 他笑而不语,又无可奈何。碰了个软钉子,真是倒霉到家,最主要的是演出都没法往下进行了。 余淮海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东家王麻子。 王麻子一直在院子里忙活着,没有关注到场子这边发生的事情。当满脸大汗的余淮海出现他面前时,他有些气又不好意思发火。 “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好好给我表演花鼓灯,咋有闲心跑我这院子里来。” 急火攻心,余淮海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二爷,您不知道,我们正在表演得起劲时,不知从哪里来了两个泼妇闹场子,我好话歹话说了半天,甚至给他们钱,他们也不罢手,现在正躺在地上撒泼呢!” 王麻子一听也急了。 “他奶奶里个腿,敢在我王家撒野,真他娘的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么?我今天非要看看这是谁这么兴?” 王麻子骂骂咧咧走出院子时,天空的颜色开始发生了变化,原本一大早艳阳高照的天宇里,如今被团团云雾遮掩,风乍起,场面一度失控混乱。 “王老爷,你来得正好,你可要给我做主呀,你请的这个白面书生真不是个东西,他想吃老娘的豆腐,刚才还摸了我两把哩,这教我以后该怎么活呀!” 王麻子还没有开口,反被黑皮肤女人一把拽住了,满脸鼻涕满脸泪地嚎叫。 王麻子并不认识这个女人,看着面熟却不知对方是哪路神仙,他顿了顿神,站稳了身子。 “我不管你们想干什么,至于他摸没摸你,我也没有看见,反正今天你们不能在这里捣蛋,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今天是我母亲八十大寿的日子,你们这么做,就是不给我王麻子面子!” “王老爷,你什么意思么,这帮人可是你花钱请来的,就这素质还能到外面表演,事情在你地盘发生的,你想抵赖,估计是不可能了,今天这事你要是不管,我马上去报官,连你一起抓,你信不信?” 一旁白皮肤女人见王麻子帮着余淮海,立即走上来吓唬王麻子。 一听说要报官,王麻子的态度也软了下来。他知道如果政府来他们这里抓人,母亲八十大寿一定过得狼狈不堪,这要是让母亲知道了还不得气死,再说了真的传出去,他的面子何在? “人家余老板也跟我说过了,要给你们钱的,你们还是不肯罢休,出来混不就是求财不求气的嘛,干嘛非要让大家都不得安生呢?” 眼见王麻子的态度软了下来,白皮肤女人将他拉到一边,在他脸旁的一侧耳语了一番,王麻子点着头撤了回来。 他的脸色也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原本愠怒发紫有脸缓解了许多,甚至产生了一丝丝的尴尬之笑。 “我说余老板,我的好兄弟,我真的没想到,你的人世背景是那么的复杂,只能说你遇人不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过,我也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事情至此为止,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啊?” 王麻子明显不想插手此事,陷入太深。 余淮海点了点头,满脸写下了失望。 “兄弟们,收拾家什回家,今天不演了!” 余淮海说着,抬头眼望着不远处的淮河,那里一片宽阔的水面泛着银白色的亮光,照得人有些眼花缭乱。他的眼睛被那些光刺激着,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这种被人憋屈的事,把余淮海折腾得毫无脾气。 “余老板,好兄弟,你也别太那个,我王麻子在江湖上混,我懂规矩,即使你今天不能全部演出,该多少钱,我会一分不少的给你,你放心,今天这事到此为至,我马上给你拿钱去,不演了,咱们不演了。” 王麻子陪着不是,欲向院子里退去。 “演,我看哪个敢不让演,想找事的冲我来!”同样在刚才余淮海发现的淮河水面的亮光处,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并且这声音伴着人影出现在了演出的场子中间。 余淮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仔细一看,一位身材高大的女性出现了他面前,心里一惊,转念喜上眉梢。 “哎要喂,我以为是谁呢,这不是我同学甜甜‘大草莓’么?” 第45章 让我来教你怎么做人 “草莓,你怎么来啦?”余淮海一脸的惊喜。 田丽丽嘴角上翘,一脸的自信。 “我要是再不来,你能被人家欺负死,我知道你是个好男人,人不是说好男不跟女斗么,你做得不错,换作我早把他们给废了,都是什么玩艺?” 两位老妇女一听不乐意了。 “你个丫头骗子,这会儿你是从哪国里蹦出来的,我可告诉你啊,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没事一边待着去,别惹得老娘我发脾气!” 黑皮肤女人还在强撑着,她自认为面前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女孩,同样拿自己没办法。 只是这一次,田丽丽没有惯着她。上前一脚把她踢个嘴吃泥,她顺势在地上翻滚,门牙也撞在磨盘上,光荣地下岗了,嘴里不停地“呸呸”往半空里吐些污物。 另一个同伴见黑色皮肤女人吃了亏,冷不丁上来就抓田丽丽那双又粗又亮的大辫子。 田丽丽早有准备,一个侧身躲闪过,对着白皮肤女人“啪啪”两个响亮的耳光,那女人的脸上留下了几道红色的手印。 挨了打的白肤色女人哪敢善罢甘休,转身扑向田丽丽,然后对着黑色皮肤女人喊道:“你个勺币,还不赶紧起来,咱们一起弄死她呀!” 躺在地上的女人听到同伴的呼应后,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迅速来到田丽丽身前,扑下身子死死搂住了田丽丽的一只腿。 人高个子大的田丽丽毫无惧色。 “来吧,今天也要你们好好尝尝我这一段时间训练成果。” 当白皮肤女人向她扑来时,她丝毫没有闪躲。揪住对方的衣领口就是一个抱摔,正巧她的整体身体全部压在了黑色皮肤女人身上。 “哎哟哎哟,可怕了,我的老腰要折断了,你个烂货这回可就你考得毁了。” 两个同伙妇女对骂了起来,引起周边群众一阵阵笑声,有人还鼓起了掌。 两个人的力量加起来还没有田丽丽一个人大,他们哪里是对手。田丽丽一手拎一个女人,又重重地将他们摔倒在地。 “当着余老板的面,跪直喽。说,你们是谁指使的,他给你们多少钱?” 田丽丽一脸的怒不可遏,恨不得将他们俩碎尸万段。 此时,两个女人才体会到那句农谚:恶人招着恶人磨,招着恶人无奈何。 人生啊,不怕你恶,就怕有比你还恶上十倍百倍的,在这些人面前,你的恶啥也不是。 围观的群众看到这一幕,有些绷不住了。 “这个又高又胖的女子是谁家的孩子,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了,你看那两个泼妇不是斗狠么,这下可找到对手了,下面有好戏看了。” “我听说咱们淮水县里有个公安局的闺女,个子超高人超胖,从小就是身体条件占优,不是说去市体校学习打篮球了么?不会是她吧。” “应该不是公安局长的闺女,我咋听说是县文化局长的闺女哩,姓田,会不会是她呀,要是她能给余淮海撑腰,我敢保证在整个淮水县没有人敢动余派花鼓灯!” 几个人在议论着,又挤进来一个耷拉着三角眼的瘦猴子,鼓起腮帮子叫道。 “说你们笨吧,你们还不相信,人家刚才余老板叫她啥来,叫她‘草莓’,‘草莓’是啥,不就是酸酸甜甜的那种水果吗,人家女孩子说不定就姓田,你们想想对不对,何况,看人家出手都专业得很哩,练体育打篮球绝对没问题,你们这个子可到人家腰眼。” 大家听瘦猴子这么一分析,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又忍不住称赞起来。 “还是你麻秸杆厉害,那么聪明你咋不上学去考个大学回来。” “还考个鬼日里大学呢,他连小学都不能毕业,我看就是个假吊能台吧,三十多岁了连个女人都没找到,还吹牛皮呢,麻秸杆你去抵人家的羊吧!” 说完,大家一阵哄笑,瘦猴子挠着蓬乱的后脑勺红着脸,又钻出了人群。 两个泼妇乖乖地跪在了余淮海面前,余淮海没有理会他们,对着花鼓灯的兄弟姐妹们吼了一嗓子。 “兄弟姐妹们,咱们继续跳起来,玩起咱们的灯来,草莓同学,今天你瞧好吧,我保证把最好最纯的花鼓灯跳给你看,咱们一起为王老爷子的母亲过八十大寿!” 田丽丽的嘴角再次上扬,眼睛也笑成了弯月。 “那是那是,我们来就是给老人家祝贺的,那像这两个没教养的,今天我来就是教他们怎么做人的。” 田丽丽转过头来,对着两泼妇道:“你们两个今天还要表演吗,我刚才说得对不对?” 两个刚挨了打的泼妇点了点头,不敢正眼看田丽丽,只好不断地求饶。 “英雄小姐姐,我两个有眼无珠,不该来这里捣乱,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田丽丽白眼一翻。 “你们刚才饶过别人吗,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找人道歉也找错人了,你们应该向余老板求饶,只要他能原谅你们就够了,他要是不原谅,你们两个就一直给我在这里跪着,一直跪到天黑,跪到太阳落进淮河里。” “不是现在就找余老板,等他把花鼓灯表演完了再去,不是现在去扫别人的兴,明白吧。” 两人点头如捣蒜,这才算老实和消停了下来。 余家花鼓灯又表演近一个多小时才结束,引得王麻子的老娘笑容满面,结束时,她还不忘记跟儿子说:“孩子,这大热的天,该加钱再给他们加些,我看这群年轻人跳得比那些个老江湖还要好,他们还创新了那么多节目呢。” 王麻子满脸堆笑,只要娘高兴,钱不钱的事都不是大事。加,一定要加,不光加钱,他还要请这帮年轻的后生免费吃一桌酒席呢! 当一桌子酒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又来了几个陌生人,他们围绕桌子转了一圈,好像在找什么人,当田丽丽瞄了他们一眼后,几个人灰溜溜走开了。 可是他们并没有走多远,一直在不停地示意那两个半跪半坐在地上的两个黑白妇女。 看到别人在大快朵颐,他们俩估计也是饿了,时不时地咽着口水。 余淮海没有理会他们,他想让他们俩忘记欺负别人的下场。直到离开,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万般无奈之际,黑白妇女又开始求田丽丽。 田丽丽和余淮海的花鼓灯团队一起离开了王麻子家,她坐在余淮海的胶轮马车的上把子上,对他们喊了一声。 “赶紧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告诉你们的主子,他离坐大牢估计不远了。得罪余家,你们是不是吃错药了!” 第46章 这闺女长个旺夫相 回到淮水县城,田丽丽没有立即回到家里,反而跟着余淮海来到了余家花鼓灯团。 田丽丽第一次到余家见到了余淮海的父母亲,被他们的慈祥可亲打动了。看到在这个不动的院子里,里里外外摆满了演出道具很是好奇。 母亲见了田丽丽,也有些惊讶,她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大的女孩子,想看看她的真容时,都要踮起脚尖,仰视才见,但也看不清全貌。 他把儿子拉进了里屋里,一脸神秘,非要问个究竟。 “小海子,这下你可得跟娘我说实话了,这女子是谁呀,长得这么人高马大的,一看就是个旺夫的相,你是不是和她好上了?” 余淮海的脸上顿觉得火辣辣的,不被察觉的一丝红润一闪而过。 “娘,你说话小声点,别让小田听到了,弄得人家不好意思的。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们只是初中同学,你可不能乱说话。” 余淮海边说话边往院子里看,他怕田丽丽别听到母亲的问话。 “你这孩子,长这么大了,娘还不了解你,你是一个不会说瞎话的人,不会玩了花鼓灯走了江湖就变了吧。你们好就是好,当娘的绝不反对你们。” “娘,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我们两个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就是单纯的同学关系。” 余淮海还在据理相争,并使着眼色不让娘再说下去。 苗小兰差点没笑出声来,心想知儿莫如母,就你小子的心事我当娘的还不清楚,你就给我装吧,看来,我不把你的底子扯出来你都不服气。 “孩子,娘又不傻,如果真是单纯的同学关系,人家会大老远到跑到王麻子家给你出气,你在那边的遭遇,你的师弟们回来就和我说了,你当娘什么都不知道呀!” 余淮海的脸又一次红了起来。就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不远处,田丽丽还处在兴奋之中,她不会真的爱上自己了吧。 什么叫爱,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除了他和王依一那一次的刻骨铭心,他实在无法接受人世间还有什么真爱。 面对田丽丽,他不会再有那种感情,那种发自肌肤,发自内心真实感触的那种,每每想起来,都让他灵魂也会有的颤抖震动之感。 就如母亲刚才所言,人家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帮自己呢,莫不是田丽丽真的有那么点意思,可自己对她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她在自己面前像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从海拔上讲,从家庭上讲,自己又是个什么呢,再说,从内心深处讲,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要逾越这样的高大巍峨的山巅! 自己正在胡乱思索着,田丽丽倒主动向自己走了过来。 她看见苗小兰无聊地搓着手,对手上哈气,倒自己先笑出了声音来。 “余淮海,这是,伯母吧?你爸爸呢?” “这是我娘,我爹腰不舒服,还落枕了,在里屋床上躺着呢?” 田丽丽点了点头,嘴角上扬,眼睛又呈现月牙状。 “伯母好面善,一看就是个好妈妈。” 田丽丽接着夸,反而把余淮海弄得没有词了,他原来想问问田丽丽怎么知道自己在王麻子那边遭到恶心,现在一时不知怎么问了。 田丽丽一口一个妈爸地叫着,余淮海听得就很别扭,他们农村这里都是叫爹娘的,除非城里人才叫爸妈,听起来挺亮堂,可余淮海觉得那样叫有些疏远,还是没有叫爹娘更显亲。 看到这种情形,余淮海走到田丽丽身边,向她挤了挤眼睛,顺手把她拉到了屋后面的脱谷场里。 “甜甜,我今天很是感谢你帮我解围了,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演出的事情?” 田丽丽听到,又咯咯地笑出了声,她看起来总像个没心没肺的人,但在现实中却又透露着几分常人难有的缜密。 “告诉你吧,你被人欺负的事,淮水县的人没有几人不知道的,你辍学后,我对上学也不怎么感冒。后来,家里人就把我送到地区体校学习篮球专业了,咱有先天条件,我也很喜欢这类运动。” “能在校外跑跑跳跳的,总比闷在教室里强。” 余淮海此时有些敬佩了,人家可是地区体校的高才生呀,毕业后最差也能分配到哪个学校当个体育老师。 想到这些,余淮海的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 可很快又调整过来,你田丽丽将来好和歹,与我又有什么关系的,何况我心里已经有了王依一,田丽丽你再好也不是我的菜呀! 余淮海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多少对自己也是一种临时的安慰。 “我说你当时那么出手不凡呢,我看呀一般可不是你的对手,别说是女人,就是像我这样的男人,也不可能占得了上风。” 田丽丽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以为个子大就是专门打架的,我这叫伸张正义知道吗?毛伟人不是告诉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吗?” “你被姓黄的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只是对他们而言,他们清楚地知道,只要不要你的性命,他们也不会丢命的,所以,他们很任性地欺负了你。” “你是我同学,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能相处,所以我就不允许有人欺侮你,我就要保护你,怕你接受不了,才暗地在你的花鼓灯团里插入了我的眼线。你这边一有什么情况,我都会第一时间知道的,这下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能在你危难的时候及时出现了吧。” 此时,西边的晚霞映红了东半边的天空,让人觉得有些反常,田丽丽的脸也如天空里的云朵,红里透着光亮,在余淮海的眼睛里明晃晃的一片。 “你,在我的花鼓灯团队里安插眼线,我,在你面前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余淮海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就有些发虚。她担心精明的田丽丽会发现他心中还驻着个王依一。 “我只是出于善意的保护,别的什么也没有做,更不会对你的个人事情做太多的关注。”田丽丽再次强调。 “这还差不多。”余淮海受惊的心很快又得到了平复,可不知道怎的,他现在反而想让田丽丽知道,他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这样说不定田丽丽就会因此而死心了。 “我知道你保护我,主要还是可怜我,不想让外人欺负我,我得真的感谢你了。”余淮海想把话说死,免得田丽丽想得太多,思维向外发散。 “淮海同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了,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是个爽快人。喜欢直言快语,直来直去不拐弯。今天,你既然问到这些,我就和你明说了吧。” “我也不是什么救世观音再现,其实,我帮助你也是为了自己。” “嗯,为了你自己?”余淮海越听越糊涂了,他禁不住用手挠了挠头。 “我是有我自己的私心的,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田丽丽说这些话时脸更红了,晚霞已经退去,只是看得不太清楚了。 余淮海有些拿不住了。 “怎么可能呢,你的家庭你的身份,我是个什么,何况我,我。” 田丽丽看出了余淮海的惊慌,反问道:“你怎么啦?” 第47章 我俩不合适 余淮海想直接对田丽丽说,我心里还有个王依一呢,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可他又怕伤害了她,只好说:“我俩真的不合适!” 田丽丽一脸的疑惑。 “难道仅仅因为身份,地位还是我已经上了市体校。” 余淮海点了点头。 “我就一个玩花鼓灯的农民孩子,穷要饭跑江湖的,哪能高攀得起你这千金小姐。” 田丽丽听了这话,明显生气了,转身扭头走开了。 苗小兰从厨房里出来,和田丽丽撞了个满怀。 “闺女,你咋生气了,你去哪里呀,天马上就黑下来了,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呀,让小海子送你回家我才放心!” 苗小兰的一席话,一下子把田丽丽从冲动中拉回了现实。她反应倒是很快,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伯母,我没有生气,我就想到厨房看看你晚饭做好了没有,我还没有见到伯父呢,好吧,我也是这样想的,在您家吃了晚饭在回家,到时候让淮海哥让我回家。” 两个女人都进了厨房,余淮海倒是摇了摇头,他明显感觉到,田丽丽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也跟在他们身后,陆续进入厨房。 这个时代农村还没有通电,厨房里点燃着一只煤油灯。 灯火如豆,散发着微弱的黄色亮光。余万金的落枕明显好了很多,歪斜地坐在一把小靠背椅上。见到田丽丽等三人进来,他赶忙努力坐正,点着头招呼大家坐下。 饭桌上摆了四个碗,碗里是鸡蛋花飘荡的面鱼茶(皖北的一种用面水做的淡汤,鸡蛋甩成一缕缕的鸡蛋穗子,清白相间,口感极佳,是农村夏季常用的淡汤),另一个馍罩子里折折叠叠堆放着鸡蛋千层饼,四个盘子里分别有青椒炒蛋,红烧淮河鱼,粉丝地锅鸡还和一个煎凉粉,这些都是田丽丽最喜欢吃的,还没有动筷子,口水就先流出来了。 毕竟是第一次在余家吃饭,田丽丽还是一再克制了自己的食欲。她给这家留下个好印象,如果将来能嫁到余家,这些美味佳肴是不是每天都可以吃到呢? “你叫丽丽吧,坐,赶紧坐下来吃饭吧,再晚一会儿,饭菜都凉透了,赶紧吃!” 余万金热情地打着招唤,苗小兰就将两块鸡蛋千层饼放在田丽丽手里。 田丽丽看向余淮海,面上充满了感激。 “淮海,有水吗,我洗洗手再吃晚饭吧。” “还是城里人,干净讲卫生,是的,饭前要洗手,小海子,赶紧打盆洗脸水来,别忘记了把擦手的毛巾也拿过来。” 余淮海从厨房外的石磨上取了一支铜盆,从水井里提了一桶水,水清洌而甘甜,田丽丽洗手的时候,真的想从中喝一口。 尽管她轻拨水面,往脸上撩了两下,清泉还是渗进了她的嘴里。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这片土地和这里甘甜的水,这里的空气也是那样的清新和自由,她心里似乎重新拿定了一个更加坚定的主意。 今天晚上的田丽丽,吃饭桌上没有在家的风卷残云,她吃得不多,最多只是半饱的那种,心情的放松和愉悦比吃到什么更加重要。 她不自觉地回看了余淮海一眼,能看出来他的脸上一丝淡淡的愁云,即便此时有些不经意的云淡风轻,也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可能是因为自己高大走样的身材么? 吃完饭,走出家门。余淮海象征性地把田丽丽送出了村口,欲转身时,发现不远处的娘正盯着他,示意他一定要把田丽丽送回家,他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她身后。 夜色迷人,皓月当空。一缕缕飘动的云朵在月亮周围撒欢,一前一后地相互追逐嬉戏。 田丽丽抬天望向夜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展,回看余淮海像个闷葫芦。 她想缓解一下气氛,这样走起路来更加轻快。余淮海不说出自己的难言之隐,田丽丽不会主动去追问,她知道这不是讨好对方的方式,即使自己深爱着对方,也不会做让对方讨厌自己的事情,这也正是田丽丽的聪明之处。 “淮海同学,对我的身份还有什么疑问么?” 余淮海摇了摇头,此时他的脑袋涨涨的,他不想了解,也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欲望,恰恰田丽丽的内心有些藏不住了。 “其实我是个很简单的女孩子,我爸是县里的文化局长,我二叔才是县公安局长哩,但在外面,人家都把我当成我二叔的闺女了,因为我这高高大大的身材特别像我二叔,而我爸才一米六几。” 田丽丽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我也只好挂羊头卖狗肉的狐假虎威了,一般人自然也让我三分,也不敢轻易得罪我。” 余淮海笑不出来。 “你就这个子,即便没有你二叔,也让人心虚三分,从气势上首先就输掉了一大半。” 余淮海嘟囔了一句,声音虽然不高,但在这寂静的夜色里,除了各类的虫鸣,田丽丽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我明白了,你是嫌我个子太大而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么?还是因为别的。” 田丽丽直接把话说到根子上,让话题又回到了吃饭前,余淮海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了。 他不能直接告诉田丽丽自己心有他人了吧。 “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咱们俩是不是太突然,我一时还没有准备。”余淮海搓着双手说道。 天上云追月,地上的水在流。两个人行走在一条乡间小道上,看得到云追月,也听到了水流声。 “咱们班里好多男女同学初中毕业后不都成双成对了,你怎么还这么封建思想?” 田丽丽的话语中充满着责怪。 “爱与不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你如果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说不出来,这样,你不难受,我也不难受了,你别弄得我们两个都难受了好不好?” 余淮海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咽下去了。 “不要说你配不上我,也不要谈我的职业,如果将来我们走到一起,我可以为你而改变,甚至什么班都不上,和你一起经营花鼓灯团总可以了吧。” “不是为你,而是为我自己,我也是打小就喜欢看花鼓灯,跳花鼓灯,你是这方面的奇才,我可是先喜欢上花鼓灯,再喜欢上你的。” 这种直接差一点让余淮海无语了。 “你这么说我明白了,我还有更适合你的师兄弟我介绍给你吧,我们,我们俩真的不合适!” 余淮海一急,倒想出了这个两全的主意。 “余淮海同学,你别太过分了,我喜欢花鼓灯,也喜欢玩花鼓灯的你好了吧!” 田丽丽挺着高昂的头对着余淮海近乎吼叫,没想到这一下子还真把余淮海镇住了。 “你还不知道,在我们老余家,有人因为喜爱花鼓灯而差一点家破人亡,那真实的故事比电影还精彩。出了多少条人命,估计你没想到吧。” “我倒听上辈子老人说过,不就是那姓黄的么,不足为患。他们作恶的下场不会好,我听二叔说,公安局都备上他们的案子了,他们不会作恶太久长的。” 听到这话,余淮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如果能借助田丽丽的手,或者是她二叔的人除掉这帮恶人,他愿意娶田丽丽为妻。 余淮海自己都觉得有些冲动,可这种用他人之手利刃仇人的快感,他是不会拒绝和田丽丽走到一起的。 王依一给他的是一生爱情的高尚和纯洁,还有爱的依靠,而田丽丽给他能出了这口气,这一生压在胸口的大石头也算落了地。 他的思想不断地在斗争,他也明白了当前最需要的是什么。 “如果黄氏兄弟恶人能被公安局法办,我就是请戏唱上三天也愿意,至于咱们两个的事情,我自然也会认真考虑的。 第48章 二叔田志刚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田丽丽还在回味着余沧海最后那句话。 她当然相信余淮海不会说假话,她更知道余淮海中途辍学的原因,说直白了就是黄氏兄弟联手欺侮造成的。 对于这件事,田丽丽一直心知肚明,只是她想帮着余淮海,也无法名正言顺,如果余淮海是自己的合法未婚夫,那事情又会有了新转机。 可是,余淮海真的会因为自己能替他报仇而喜欢上她么?她不敢确定。不过,她不能被动的在家等待,如果有机会,她会亲自去一趟二叔家,间接询问一下情况,也能给余淮海吃颗定心丸。 至于她和余淮海说的黄氏恶霸在县公安局备案的事,也是她自己瞎猜的,如果能到二叔家证明自己瞎猜的正确性,也是意外的惊喜呀! 余淮海到家敲门已是接近凌晨一点了。 父母房间的灯还在亮着,他们正在叙话。听到门声响起,父亲便披上衣服给儿子开口。 “咋弄这么晚,赶紧洗洗脚睡觉吧,该累坏了。”余万金关切地问。 “身体上的累倒还好,只是心里更累,田丽丽的出现,打乱了我原有的平静生活。” 余淮海“哎——”的一声叹息,转身向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我倒觉得那姑娘挺好的,性格直爽开朗,人也朴实。你们两个怪搭配的,如果她能嫁到我们余家,也是咱们祖上修来的福,她人马高大的身的孩子也不会差,个头将来长到一米八以上都说不准。” 余万金讲到这个话题就有些兴奋,他似乎看到未来孙子的模样了。 “身大力不亏,她能进咱们家的门,地里的活不够她一个人干的,你也能享福了。” 母亲苗小兰捧着几根麻花进了儿子的卧室,屋内立即散发着一股菜籽油的香味。 “爹娘,你们想里是真的远,你们光想着别人,想过儿子的感受么,我真的不喜欢那种人高马大的类型的女孩子的。只不过,别人有工作,将来有个单位能上班,人家会同意咱们个泥腿子?” “儿啦,这个可不好说,我觉得这事还是有戏的,你想想,人家不想跟你在一起,凭什么帮你解围,如果对你没有意思,她会留在咱们家吃饭,看着她那个吃饭时幸福和满足的样子,就知道她想什么了。” 余淮海既不赞同父亲的观点,也没有表示太反对。 “我一开始怎么说来着,我一看人家姑娘是个旺夫相,一定能给咱们家带来好运的,你想你身子骨单薄,找个高大大气气的多好。最主要的是人家在这个社会上有势力,黄家再也不敢欺侮俺们了。”苗小兰倒是说到余淮海的心坎里了。 “娘,我也和她说过,如果她真的能帮我找到她叔报仇,我自然会考虑的。” “他二叔叫啥,干什么的,还真能帮咱们报仇。” “县公安局的局长,一把手,权力大得很,听田丽丽说他们已经将黄氏兄弟犯下的罪有备案了。” 余淮海没有办法求证田丽丽话的真伪,只好人云亦云。 “是呀,人家有了这层关系帮我们是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我觉得如果我们跟田丽丽没有太近的关系,别人为什么要帮你,没有理由呀,对了我想起来了,如果你和她成为夫妻,斗黄氏兄弟的事情会顺利多了。” 母亲在一旁引导,也是希望儿子能尽快解决个人问题,毕竟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田丽丽这条件,在淮水县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反过来说,田丽丽能找到谁,也是这一家人祖上烧了高香,冒了青烟。 “爹娘,这个我自然会考虑的,太晚了,你们二老也休息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 露水打湿了地上结了种籽的草皮,屋外鸡鸣三遍,三个人都打起了哈欠。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上午的阳光很柔和,不怎么刺眼的那种。 田丽丽在斑驳的一片树荫里,早早看到了二叔田志刚的篱笆小院,这是他们家花六百块钱买的一套泥坯房子,厚厚的土坷垃墙造就了冬暖夏冷,而在不热不冷的金秋,这房子又象是一件未经雕琢艺术品,生活处处有艺术,没有感觉到这一点,就是不爱生活,田丽丽常常为这种发现在内心里骄傲。 站在篱笆小院在外面,就看见二叔在晨光里伺弄着小菜园。 “二叔,我爸妈让我看您来了,你猜我给您带啥好吃的了。我们家昨晚蒸的枣糕,又香又甜,您赶紧尝尝。” 刚打开铝制饭盒,那种香甜的味道直接钻进了鼻孔里。 “嗯,肯定好吃,香里很呢!” “爸,我也要吃。”从屋里突然跑了来一个光腚的男孩,抢过了二叔手里的饭盒。 田丽丽不高兴了,上前又从光腚男孩手里抢过饭盒。 这个小胖子就是二叔的儿子叫狗剩子,长得壮实如牛犊,腰上的肉跑起来上下晃动。 狗剩子不乐意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厨房里的婶子,赶紧跑过来抱起狗剩子哄。 田丽丽拧了一把弟弟肉肉的脸蛋,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嫌害臊,这么大的人了还光腚,不喊姐姐就是不给你吃,还有要先让着爸爸吃才对呀,没礼貌可不行的。” 婶子心疼儿子,准备发火呢,听田丽丽这么一说,也不再言语,抱起儿子向厨房走去。 “婶子不会也生气吧,给狗剩子吃的,还得给二叔和婶子一起尝尝。” 田丽丽跟着婶子来到了厨房,找了三只碗,将一包大枣糕分了三份。 婶子的脸上这才露出笑意。 “我说怎么来,丽丽这闺女要不说随我,我就喜欢闺女,偏偏你生了个带把子的。” 二叔端起碗还不忘说着玩笑,婶子的脸色又回到了以前。 “我说志刚同志,办案的思维都用到家里来了,什么都是你说得对,那你种瓜还能得豆么,自己下的什么种子还怪我这块地喽?” “是呀是呀,说不过你,就是怪我的种子不好,不能怪你。丽丽吃早饭吧。这枣糕好吃,你也得尝尝。”二叔不停地让着侄女让婶子有些醋意,可也没有办法,多年来老田就是这样心疼和娇惯自己的侄女,她也渐渐习惯了,好像狗剩子不是他亲生的一样。 吃完早饭抹了一把嘴,二叔又来到自己的小菜园忙活起来。田丽丽凑了过来,加入二叔的种菜活。 “我这一小块地呀,你知道怎么种最高产么?” 田丽丽摇摇头,一脸困惑。二叔倒是脸上写满了自信和自豪。 “我呀,可以一下子种它三种菜,并且还能互不相干,都长得很好。” “这么神奇,我不大相信。” “你小丫头哪懂种地,不过,我正好趁这个机会教教你。” 第49章 做我的男人怎么样 田丽丽洗耳恭听,像个刚上一年级的小学生,二叔越讲越起劲。 “我先是撒了香菜种子和菠菜种子,轻轻用铁耙子抚平后,现在开始种上大蒜种子,三种菜年前年后都能长,而且谁也不会影响谁,过年的时候青菜肯定特贵,不怕,咱们这小菜园里可是什么都有。” 二叔说得头头是道,田丽丽好象也看到了小菜园的丰收景象。可这一切都不是田丽丽所要的,只是一时她也不想扫二叔说话的扫,就忍着性子呼他在白活。 直到帮助二叔干完了活,离开小菜园,田丽丽帮二叔打来洗手水,两人洗完手擦干净,二叔好像才想起来什么事似的问田丽丽。 “丽丽,你今天来不是光送枣糕和帮二叔种菜吧,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田丽丽心想,这才是我的好二叔,总算给我说话的机会了。 “二叔呀,我今天来呢,还真是有点事想请你帮忙,就是打听一下土匪后代黄金奎和黄金叶的事情,听人家说这兄弟俩这么多年恶性难改,在当地就没干几件善事,他们是不是在公安都有备案的。” 二叔田志刚的脸立即严肃了起来。 “丽丽,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该过问一些不关自己的事情,好好在体校学习你的篮球专业好了,毕业后随便到一所学校任教,你这一辈都不会受罪的,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田丽丽不会撒谎,这时却有些着急了。 她给二叔倒了一杯温开水,加了点茉莉花,花朵瞬间在温开水里翩翩起舞。 “二叔,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个同学叫余淮海的,经常被这两个浑蛋变着法欺负,弄得他们一家连正常给人家表演花鼓灯都不行,你作为一个县的公安局长是不是得管一管,而我呢,作为他的同学,是不是也应该为他呼吁一下。” 田志刚的眉毛紧收,眉宇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还要你这孩子操心,人家早就报案了,只是我们没有抓住他本人在现场搞事情,这兄弟俩阴得很,不光是姓余的要防他们,你也要小心点。” “我有啥可小心的,我又不怕他们,有你呢,我谁也不怕。”田丽丽说这话的时候低下了头,把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田志刚却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丽丽,这两天你没有什么事情吧,怎么不回颍城体校上课了,待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呢?”田志刚欲擒故纵。 “我,我同学,就是刚才我和你说的我那个同学,余淮海被人欺侮了,我回来看看呢?”田丽丽有些不安了。 “只是看看那么简单么,是不是动手对其他人做了什么?” 田志刚这才扯入正题。 “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能干什么,也没干什么。” “丽丽,这不是你的作风呀,从小到大,你一直是个坦诚的姑娘,口快心直,有什么说什么的,今天怎么变得吞吞吐吐了,如果你不会说或者不想说什么实话,要不要我把你做的事情,前前后后都说出来让你重新听一遍你才肯承认。” 田丽丽的脸红了起来,一直到耳朵根子都在发烫。 “我就是看不惯黄氏兄弟,成天欺侮姓余的才动的手,打他们也是罪有应得,我不能见死不救吧,等着你们的人,余淮海早都被人搞死掉了。” 田丽丽再次抬起头,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象英勇就义的女侠。 “孩子,你这么想对也是不对的,我跟你一样,最恨恶人。我们对应恶人方法多的是,可是你那么做会很危险的,万一他们人多势众把你伤害了怎么办,不让我们担心么?” 俩人正说着话,电话铃声叮叮叮地响了起来。田志刚转身去里屋接电话,田丽丽就坐在堂屋等着,不大一会儿,二叔才里屋出来了,额头上还有一层细细的汗珠。 “孩子,你先回家吧,刚才局里来电话了,我要外出执行一个特殊任务,至于干什么,我们工作有保密规定,是不能往外讲的,叔得赶紧走了。” 田志刚让妻子简单准备了一下随身行李,就丢下田丽丽匆匆离开了家。 二叔前脚一走,田丽丽后脚也跟着回家了,她原本想回家,正好碰到邻居老赵。 “赵叔,你回家的时候和我妈说一声,我回颍城上学了。我就不回家了时间太紧要赶这一班车,不然来不及了。”说完,她向东南方向走了一段路,去了县汽车站,坐着公共汽车回颍城的体校上课去了。 田志刚到底要办什么案,还那么风风火火的,田丽丽没敢问,田志刚更不方便说。 这件事要是真正追溯起来,还得从头天晚上说起。 当黑白肤色的女人被田丽丽收拾过后,他们被人解救,沮丧地回到黄金奎那里。 “你们平时不是叫‘鬼不缠’么,怎么样,今天给你们表现的机会也没有见着你们能恶哪去,就你们两个这样以后也别出来混了,要不是我安排人把你们搭救出来,估计你们到现在还继续丢人呢。” 黄金奎将两人骂了一顿还不过瘾,让他们回去时,非但一分钱报酬没有给,还欣给了每人两个响亮的耳光。 黑色皮肤女人当即白眼一翻断气了,人就死在黄金奎家的院子里,白色皮肤的女人回到自己的家中,也喝农药自杀了。 两条人命在一个晚上消失在自己手上,黄金奎越想越害怕,他带走家里仅有的三百元钱,连夜出逃,一路向北。 路上见车就拦,见人就躲。当坐车来到关外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田志刚接到报案立即带人追击,方向上跑偏了,他们跑到大西北时,黄金奎来到东北三省了,随后他掉头向西边逃亡,进入到了内蒙古的茫茫大草原。 专案组忙活了一两个月,一点头绪都没有,黄金奎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黄金奎到了内蒙古某一个旗的乡镇时,原来晴空万里的天气仿佛一夜之间突然乌云翻滚,大兵压境,鹅毛般的大雪连续下了三天三夜。 黄金奎身上的钱也花光了,在茫茫的雪夜,钻进了牧民的羊圈里。等雪停后被牧民发现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家牧民只有一个三十多女人和两个女儿,女人是个寡妇,春天的时候丈夫突发急病去世的,如今温暖的帐篷里再也没有男人的身影。 再次见到这个危弱的男人,女主人第一时间就是要救活这个人。 她把他拖进帐篷,用奶子和草药灌入肚子里。 一天后,黄金奎终于缓过神来。 “我这是在哪里,你是谁呀?” “我叫乌兰托娅,是这里的牧民,是我把你救活了,我正想问你,你是谁,为什么跑到我们这里来?” “我是谁?”黄金奎一下子被乌兰问住了,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说实话,他要为自己再编造一个感人的故事,暂时躲在这里,以保个人的人身安全。 “我叫万保锋,家住淮河岸边,我们那边经常发洪水,我们家里的人都淹死光了,地里也没有收成,我是逃荒要饭来到这里的,身上带的盘缠也用光了,全家人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如果不是你相救,我估计也要饿死了。” 乌兰托娅被这个叫万保锋的男人感动了,人呀,为了能活下来,走再远也是值得的,她没有多想,深深同情着眼前的万保锋。 “这个春天,我的男人刚刚得病去世了,如果你不嫌弃就留下来吧,做我的男人怎么样?我家也不能缺个男人的。”乌兰一往情深地看着他。 黄金奎激动得热泪直流,一头扎进了乌兰的怀里,像个孩子般呜呜痛哭起来。 第50章 雪域擒凶 一年以后,化名万保锋的黄金奎和乌兰托娅生了个儿子,叫哈丹巴特尔(蒙语意思为刚毅英雄)。 淮水县公安局找不到黄金奎,自然也无法破案。将其弟弟黄金叶逮进去关了三个月,一问三不知,什么也不承认,也无奈把他无罪释放了。 关于死去的那两个女人,黄家都给予了一定的赔偿和厚葬。两家得了钱,原凶又一时半时找不到,这事只好暂时放一放,静候公安局的消息。 田志刚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他在寻思黄金奎怎么可能人间蒸发呢,主要还是自己的侦破能力不足。 这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不抓住,他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不能让这个定时炸弹埋在人民群众中。 不为侄女田丽丽,也不为那个他熟悉的余氏花鼓灯团,就了为头上闪闪的国徽,他也要把黄金奎绳之以法。 华夏大地的第一次严打如暴风骤雨说来就来,神州大地上顿时刮起了惩恶扬善的飓风行动。 机会来了,田志刚一个机灵,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将黄金奎的劣迹和犯罪层层上报,很快成为全国公安系统的挂牌督办案件。各省、直辖市和自治区都在对本地区人群进行排查,对居住地模糊,政治不清白的外来人员、流窜三个月以上人员进行清理整顿。 当江南的桃花如期而至争相开放的时候,淮河的水温也在不知不觉间上升,而在遥远的内蒙古,北国之春更是姗姗来迟,万物在一片冰雪的寒气里挣扎。 夜晚,雪色映白了挂着经幡的蒙古包。里面传来了奶茶香混合着滋滋燃烧的干牛粪味。 黄金奎将乌兰托娅深情地拥入怀里,旁边还睡着胖嘟嘟的小儿子哈丹巴特尔,他已经奶声奶气地会喊阿布(爸爸)额吉(妈妈)了。 “亲爱的,我陪不了你了,这个地方我待不下去了,不然我连命都没有了。” 乌兰托娅摇了摇头。 “不,我的男人我的天,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到底犯了什么罪,你可以投案呀,你在里面坐多少年我会等你的,等我老了,你还有咱们的儿子呢,他那时就长大了,他不能没有阿布的。” 黄金奎苦笑了一下,眼睛里有泪花闪烁。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最清楚,总是过这种亡命天涯的日子,其实我早就够了。对于你和孩子的生活,我这一年多来,没有少费心思,从外面寻了三万多呢,够你们用的了?”说着,黄金奎从毛毡下面取出来一个黑色的背包,里面全是十元一张的现金。 “你怎么搞到这么多钱,我不要,你的钱不干净。” “你现在不要想着这钱干不干净了,你给我生了个儿子,我不能什么都不给你,我走后,你谁都不能说,带着孩子长大,实在不行就向南方走,到我的家乡找我,我还有个亲弟弟叫黄金叶的,我会把我老家的地址留给你。” 他从包里掏出一摞子现金装进了自己的贴身内衣口袋,然后抽出了一张小纸条,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家乡的具体地址。 “你不姓万,你姓黄,原来你一直在骗我的?” 乌兰托娅泪如雨下,如同草原上的疾风暴雨。 “你让我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怎么活下去呀,你这个骗子!” 黄金奎摆脱了乌兰托娅的双手,向着茫茫雪原走去。 还没有走出一公里,就听到有人用冰凉的铁东西顶在了他的耳根子后面。 “站住,不要动,把手高高举起来,放在头顶。” 黄金奎意识到身后有人,但不知道有几个人,他想飞腿给你对方一脚,无奈这几天的雪下得太大,连抬脚都很困难。 他只好按照对方的要求,举起了双手,乖乖地放在头上。 “黄金奎,你是不是淮水县的黄金奎?” “我叫万保锋,我是黄金奎。” 黄金奎还在狡辩,一双锃亮冰凉的手铐锁上了自己的双手。 “你以为自己改了名字我们就找不到了吗?你转过脸来看看我是谁?” 黄金奎跪在厚厚的雪地里,吃力地抬起头,四名警察已经将他团团包围了。 “你可是背负两条人命的人,还想在此狡辩!” 黄金奎被四个人拖起来,抬进了一辆吉普车里。 吉普车的副驾驶室处,坐着一个面色凝重的男人,黄金奎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黄金奎,你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在淮水县作恶还不够,又来这大草原祸害善良的牧民,你还是个人吗?你睁眼看看我是谁?” “田,田局长,你们怎么能找到我,我和乌兰托娅是真心相爱的,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了!” “不错,是我田志刚,你身负命案,还敢在这里跟我谈你的真爱,你有什么资格,我看你是一点脸都不要了吧。” 黄金奎低下头,不敢在言语。 三个月后的公开审判大会上,人们才知道,黄金奎的罪行远不止过失杀人罪这么简单。 经查,黄金奎先后盗窃过耕牛两头、强奸妇女三人、欺行霸市、鱼肉乡邻数次。 他的恶行除了被公安机关侦破之外,其它均被人民群众一一检举了出来。 他本人对所犯的错误也供认不讳,最终经法院判定他为死期,和全县其他十多名罪犯一同押赴刑场,就地执行枪决。 初春的淮河岸边,金黄色的油菜花开遍了堤坝上下,四里湖的蒙洼区里,水草绽放着新绿,不知名字的水鸟在蒙河湾里飞翔嬉戏。 刑场就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凹地里,黄金奎一行十多人被麻绳五花大绑,绳头在脖子上方打个了死结,武装警察身上背着步枪,个个精神抖擞。 相比之下,黄金奎的脸色蜡黄,两眼无神。 在人生弥留之际,他希望能看到亲人最后一眼。 武警列队持枪,对准了每一名罪犯,在行刑前的最后十分钟里,允许他们和亲人们见上最后一面,留下遗言。 八分钟、六分钟、五分钟,黄金奎看向家的方向,他仍没有发现自己的亲人。 “哥,我来了——” 半空里一声嚎叫,弟弟黄金叶像个幽灵一般出现在黄金奎面前。 “金叶,我的亲弟弟,哥哥总算见到你了,你嫂子和侄子他们呢?”“他们,他们知道你今天被执行死刑,没有人敢来的,我嫂子这几天也回娘家去了,你那两个儿子在我家里养着呢,你就放心吧。” “我给你买熟牛肉和酒,哥,你吃饱饭再上路吧。” 黄金叶将一包切成块的牛肉打开,一块块往黄金奎嘴里塞。 黄金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流着鼻涕连同白酒咽了下去。 “弟,哥走后你不要勉强你嫂子了,她想嫁人给她自由,你帮我操持着两个儿子,这个情我下辈子才报答你吧。” “你一定要教育好下一代的孩子,要学好行善,好好读书,我们黄家不能让恶人的名义,再一代一代传下去了。我对不起乡亲们,更对不起余淮海他们,还有被我误杀的黑妹。另外,在内蒙古我也结婚了,这个女人叫乌兰托娅,我们还有个儿子叫哈丹巴特尔,如果有一天他们母子来淮水县找到你,你也一定要对他们母子俩好起来,毕竟这个女人,在我落难的时候救过我的命呀!” “哥,我记住了,你放心上路吧,我给你收尸的,会把你和父母亲葬在一起的。” 黄金奎吃不下去了,黄金叶上前紧紧抱住了哥,做兄弟最后的诀别。 “嘭,嘭——”两声枪响过,武警战士亲手结束了黄金奎罪恶的一生。 第51章 郁闷 恶人黄金奎被枪毙后的三年里,弟弟黄金叶也老实了很多。余淮海也觉得日子过得比以往顺畅了,只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父母不免催得更勤些。 田丽丽毕业后,也没有按照父母的意思留在县城的学校里当体育老师,更没有进入职业女子篮球队当队员,而是时不时来到余淮海的花鼓灯团,经常和他探讨花鼓灯的创作和生产,余万金夫妇有心找媒人给两个人撮合,找了几个媒人,都被呛了回来。 “老余呀,不是我说你,你们两家都是咱们淮水县的名人家庭了,可你这个名人家庭和人家含金量差得也太大了些吧,你一个跳花鼓灯的想娶人家县文化局长的女儿,我都不知道你哪根筯搭错了。” “虽然都在玩文化,可我觉得这不是一般的差距。亏得你敢想,只是我不敢说这个媒,我怕还没进入人家的院子提亲,就被人家养的狗当乞丐咬了,主人更会骂我是个神经病!你有这个贼心,恐怕我也没有这个贼胆来。” 余万金听了上面这些人的话,像泄了气的皮球,人也一下子矮了一截。好不容易找了几个媒人提亲,他们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一个肯当这媒人的。 老余沮丧地问小余怎么办,小余却一脸的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难办的,我有办法让田丽丽家人托人上咱们家来,找咱们提亲。” 老余听了此话,不喜反忧。 “儿啦,你不是想当上门女婿吧,那口饭不好不吃呀品,你想想看,爸妈可就你这一个独蛋,你要是一走,要让你爸妈怎么活下去呀!” “爹,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当上门女婿的,那还不把咱们老余家的脸面丢尽,就是将来百年之年,我也没有资格再进咱们老余家的坟地对吧,我决不会干对不起祖上的事。” 老余听了,心里多少得到了安慰,他只是不知道儿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秋冬来临前的一个星期天上午,天气不冷不热,人们总是在这个的季节里,幻想一些好事的突然到来。 田丽丽吃过早饭,就来到余淮海家里赶场。每逢星期天,都是余家班教花鼓的正课时间,不光余万金亲自教徒弟练习花鼓灯,周边若是有想学习的后生,教学也是开放式的。 在一个偌大的场地里,师傅和徒弟们都放得开,锣鼓响起来,每个人都充分调动自身的艺术细胞,集思广益,还不断地创新一些花鼓灯节目,这项古老的民间技艺在他们这一代人发扬光大。 余派花鼓灯自带磁场,吸引一批批年轻人的观望和学习也就在所难免。田丽丽就是这样被这项艺术吸引和陶醉,每个星期天,来观摩和学习余家花鼓灯成了她的首选。 在颍州体校学习打篮球,也是为了谋生和未来的出路,但是在她这个年纪,似乎爱好才是主宰一切的,她从来没有想过将来当老师和入职学校,她想得很简单,能跟着余淮海,她不光饿不着肚子,甚至走到哪里,她都会很风光。 当不当老师,那是父母的想法,如果这件事和跟余淮海相比起来,她保证会选择后者。 “淮海,你过来一下,我想问你一件事。” 田丽丽刚出现在余淮海面前,就把他叫到院子后面了。余淮海拍了拍手上沾的新鲜泥土,有些不情不愿地跟在了田丽丽的后面。 看看四周没有其他人,田丽丽悄悄地在余淮海耳边说。 “你是不是把咱们俩的事给忘记了,你到底愿不愿意,我们可是有言在先的,现在恶人黄金奎都被枪毙了,还没有解你的恨么?为了抓住黄金奎,我二叔那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你别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你听明白了吗?” 余淮海心里肯定比谁都明白,只是他还想再等等,他希望王依一能再次出现,这样他才好光明正大地和田丽丽说,我和王依一早就好上了,这样就可以谢绝了她的好意,也不至于这么纠结了。 只是现在王依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余淮海不甘心啊。而面对田丽丽的咄咄逼人,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 “丽丽,你的心情我理解,虽然我大仇已报,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只是我觉得自己还小,我不想那么早就结婚,我想在花鼓灯这方面多学多练多创作,毕竟我年轻资历浅,我不想老活在我爹的光环中,你能不能再给我些时间,容我再想想可以吗?” 余澄海脸上写满了惆怅和不甘,让原本强势的田丽丽心一下子软了起来。 “我可以给你时间,最多半年,但你答应将来得娶我。” 余淮海点了点头。 “将来娶你也没有问题,只是指望我们家找人提亲有些费劲,这事真的要成,你还是先把你们家的思想工作做通,由你们安排,找个媒人提亲希望才会更大,我们找的媒人,没有几个敢登你们家的大门的。” 田丽丽当然也听明白了什么意思,她嘿嘿一笑道。 “我爸妈的思想工作我来做,他们还是听我的,你有办法倒过来扭你这个瓜的。”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余淮海竟然在淮河大堤下面的树林里再次偶遇了王依一。 “淮海,我这段时间也想见你的,只是家里管得太严了,出不来。我今天晚上是偷偷跑出来的。” 余淮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按捺住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脏,一把将王依一揽在了怀里。 “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呢,你知道我这些天是多么地想你吗?” “我也是,我们家里的人不知道我和你相处了,我知道我跟他们说,他们也不会同意的。今天晚上见了这一面,以后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上了。” 王依一满是无奈和憔悴。 今夜,没有月光的打扰,只是繁星眨着眼在头顶上闪烁。两颗年轻火热的心再次碰撞,和着淮河流水的节拍,冲击着对方的身体,他们完全沉浸于两人的世界,别的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 当热烈归于平静的时候,王依一再次将双手揽住了余淮海的脖子。 “你是我这一生的最爱,离开你我也会想你的,有些事情我不能全部跟你说明白,我的爱人,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要忘记我们都曾深情地爱着对方。” 余淮海觉得这次相遇有点像做了一场梦,他甚至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当他双膝一软,跪下来祈求王依一留下来时,发现王依一早已经像风一样消失了。 第52章 突发意外 一连几天,余淮海觉得这一次偶遇王依一都是那样的不真实,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不停地掐着自己身上的肉,疼痛才能让他认为自己还活在世上。 那一个没有光亮的晚上,夜空里的繁星和呼呼拉拉流淌着的淮河水再次见证了他们青春年少的疯狂。 定格在那个特殊的短暂时光里,余淮海的世界是凝固的。除了自己怀里的女人,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当然,他也不需要什么了,有她的存在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 他爱她,甚至一生都守在她的身边,对她一直好下去,他不想改变,他知道,她也不想改变。 然而,世事无常。有一个人想改变余淮海这一生,而且做到了,她就是田丽丽。 落雪无声的这个夜晚,田丽丽回到家中的时候,没有发现爸妈的存在,她便前往爸爸的工作室。 一栋破旧的混砖土房子里,霉味夹杂着潮湿扑鼻而来。透过门缝,在滋滋燃烧的汽灯下,田丽丽看到爸妈正在联手做泥塑。 田志明,一个五十多岁当了三年的文化局长的转业军人,因为爱好泥塑,多年来一直坚持和妻子研究开发了这一民间艺术。 中下游的淮河水舒缓而宁静,河岸两边经大水冲击的灰褐泥巴,韧劲和油性好,也是做开发泥塑的最好天然资源。 老田沉浸在这片自由自在的王国里,一上手做泥塑,他就忘记了自己还有局长这一身份,即使这时鼻子脸上沾满的泥水斑点,他也全然不知。单位的人知道他们夫妻的性格,私下里都喊他们是一对事业狂,真是啥人找啥人做夫妻。 “爸妈,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我一个人在家里好害怕,咱们回家休息吧。” “两天后,就要参加华东地区的民间非遗传承大赛了,爸爸妈妈都报名了,这两天正在赶作品,好女儿听话,回家早点休息,我们一做完就回家,不会太晚的。”老田眼脸下垂,透过厚厚的玻璃镜片,跟女儿嘀咕了一阵子。 田丽丽就差不多哭了,她甚至想跪下来求爸爸妈妈陪自己,寒冷的冬夜是每一个女生最孤独和寂寞的时光。 后来,田丽丽想如果那天晚上,父母亲能听田丽丽的话,或许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或许田丽丽以后的生活也不会有怎么改变。 只是生活里没有如果。 第二天,大雪封门。田丽丽这一夜睡得很沉,一觉睡到中午十一点,直到肚子里咕咕乱叫,才把她从周公那里拉回到现实中。 田丽丽揉了揉并不太想睁开的眼睛,去洗了一把脸,洗脸水冰凉刺骨,一下子激醒了她的神经。 不自觉中,她连用牙膏刷牙的事情都没有来得及做,向爸爸的房间里走去。 敲开爸爸的卧室,房间里静悄悄的。窗外的雪花已堆积成各种各样的造型,映得室内床上的床单一片花白。 田丽丽有些着急了。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你们怎么会还没有回来呢?” 田丽丽在房间内高喊着,她甚至有些开始害怕起来了。她是不相信爸妈不回家的,象是对着冰凉的墙壁喊,又象是自言自语。 越是紧张,田丽丽越往坏的方向想。 她推开厚重的大门,外面刮着旋风,一阵紧似一阵。她又转回屋里,加了一件厚外套,向风雪里冲去。 爸爸的办公室同样被冰雪包围封锁着,田丽丽还没有来到门前,就开始大喊着爸爸妈妈。 因为风雪太大,今天上班的人也很晚,好多办公室里还没有开门。他们离办公室远的都有十几里路,路上行走起来极其艰难。 今天上班迟到,一定是个例外。在这种天气里,领导也不会因此责怪任何一位上班来晚的人。 田丽丽听不到屋里的回应时,就有些不自然了。爸爸可是最疼自己的人,不管田丽丽做错了什么事,从小到大都不会对她发过脾气,大不了会说一句“吃一堑,长一智”“下一次可要注意点”之类的话。 妈妈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对女儿的管理极其严格。每次田丽丽做错了什么事,包括在外面和男孩子打了架,回来都要被妈妈狠狠教训一顿,还要写上一篇深刻的检讨。 在田丽丽心里,妈妈像个母老虎,而爸爸就是一个文化专业的痴迷学者,两个人性格不一样,田丽丽当然更是把爸爸当成自己学习的偶像。 只是今天反复喊叫爸爸,也不见回应。办公室从里面闭得死死的,自己撞了几次也没有撞开。 田丽丽的喊叫声惊动了局办公室副主任赵大龙,他招呼着其他几位来早的同事一起撞门。 “咣当,咣当”,大家一起用肩膀撞,又找来一根圆木撞,十多分钟后,有些腐朽的大木门才被撞坏后,刚推开半边门,一股浓浓的煤烟味突然间扑面而来,熏得人透不过气来。 “坏了,赶紧的,大家先把窗户也打开,透透气。”赵大龙边说边第一个冲到窗户前,捅开了塑料薄膜纸。 房间里顿时迎来一股清新的气息,雪花也顺着空荡的窗户往屋里飞。 “赶紧的,抢救田局长,还有嫂子。” 王小五也跑了进来,背起躺在地上,嘴唇乌青的田局长向外冲去,有两个同事找来了个担架,将田丽丽的妈妈,也抬了出去。 田丽丽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她两腿发软,追着赵大龙一路狂奔,向着县人民医院跑去。 县人民医院一样的冷冷清清,在这个大雪包围的小院子里,只有一棵雪松直直地矗立在这片雪白的世界里,努力探着不屈的枝头,好像在向世人证明着什么。 急救室里只有两个医生上班,一老一少。 头顶稀疏的老医生拨开众人,一个个检查。新一点的医生像个犯错的孩子,寸步不离地跟着老医生身后。 老医生摘下了手套和眼镜,向着所有人宣布。 “晚了,太晚了,就这种情况即使华佗再世,也救不过来了。” 田丽丽将这句话在耳朵和脑海里过滤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彻底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突然跪在了老医生面前大喊了起来。 “不,你就是华佗再世,你一定要救活我们爸妈,我不能没有他们,你不能让我当孤儿!” 她一遍一遍地呼唤着要救救我的爸妈,老医生像铁石心肠,绝情地摇晃着他那头顶上不多的一缕发丝,阳光不知什么时候从窗子时照了进来,一切都是那样的苍白。 “孩子,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他们走得太久了,我留不下他们,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懂,我什么都懂,医生,只有你能救我的爸妈,我会为你做一切的!” 老医生挣开田丽丽的双手,低着头默默地走开了。 田丽丽像疯了一样,哭叫着扑向着爸妈身上。 “爸爸,妈妈,你们会没有事的,他们不救你,我救你们,放心吧,我一定能救活你们。” 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无比悲痛之中,他们围了半个圆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大家请让开一条路,来人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回头一看,立即自动站立两旁,给急匆匆赶来的人留下了一条通道。 第53章 不想吃东西 来人正是田丽丽的二叔田志刚。 大伙在给他让开一条通道的同时,发现他脸上写满了惊愕,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出于职业习惯,他脱去雪白色手套,用三个手指分别在哥哥和嫂子的鼻息处试探了一下,再仔细看看他们的面部表情,然后长叹了一声。 “哎,他们是煤气中毒,时间太长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二叔,我真的没有爸爸妈妈了吗,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活呀!”田丽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田志刚拉起田丽丽,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脸正色地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走,跟我一起到他们办公室看看去。” 叔侄二人来到办公室,天气又发生了变化,刚才的太阳没有存在多久,又被大片大片的雪花覆盖,从万米高空一片一片地撒落下来,天地之间再次陷入混沌中。 田志刚看看被撞坏的木门,又看看对面的窗户,煤炉子的火不知被谁用水浇灭了,整个屋子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气味。 在哥哥和嫂子所倒下的位置,田志刚用手指了指,是不是这里? 田丽丽摇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 地面上的脚印有些散乱,大大小小的潮湿脚印像一朵朵开散的野蘑菇,七零八散的。 田志刚重新蹲下来,反复观察对比和思考,又认真看看门和窗户,还有煤炉与哥嫂之间的距离。 “是不是你来的时候,他们就没有再回答你。” 田丽丽点了点头。 “我昨天晚上让他们回家,他们说在为华东的一个什么会展,赶制一批泥塑呢,我怎么也劝不走他们,今天中午我再次来找他们,见他们房门紧闭,还是赵大龙叔叔帮着我,撞开门的。” 田志刚思考了一阵,随即点了点头。 “这有可能就是天意吧,孩子,事到如今,也别想这么多了,以后二叔的家就是你的家,二叔是你唯一的亲人呢。” 哭叫了半天的田丽丽这时候好像才真正清醒过来。 她知道此时的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她也只能听从叔叔的安排了,至于将来怎么样生活,她没有敢想,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第二天的追悼会上,来来往往的从省里到市里,还有田局长的同事,田丽丽能认识的只有自己平时走动来往的亲戚。 她觉得自己这一天都是在麻木地活着,别人安排她干什么,她从没辩解过,顺从仿佛是她唯一的选择。 客厅里陈列着两口棺材,爸爸妈妈各自一口,整个客厅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孝衣随意地扎在了田丽丽的身上,她像从雪地里归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前来吊唁的人群也稀少起来。 灯光闪烁处,田丽丽还是看到了她的好同学余淮海。 余淮海一脸的恐惧和不安,对着两口陌生的棺材深深鞠躬,施礼。又转身来到满脸是泪的田丽丽跟前。 田丽丽忍不住了,上前抱住了余淮海。 “哥哥,我什么都没有了,爸爸妈妈都没有了,我该怎么活呀!” 余淮海拍了拍她的后背,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 “节哀顺变,一切都会好的,别想那么多,明天早上,咱们班的十来个老同学也会来吊唁的,你放心,有我们在你一定能越过这个坎的。” 第二天上午九点十五分,是田丽丽曾经的班主任王大进老师带着十来个毕业过的学生,为其父母吊唁的。出殡时,天气也放晴了。大家将田丽丽的父母送到北湖安息山公墓地时,已经是下午二点多了。 亲人们走过后,二叔就要帮着田丽丽搬家。 “叔,还是别帮我搬家了,我想在这里待上一阵子,毕竟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我想静一静,不想打扰你和我婶子,影响你们正常的生活。” 田丽丽一想起婶子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心里就有些反胃。她知道在没有父母的呵护后,能帮自己的只有自己了。 “你这孩子,跟我还见外,你一个人在家里我能放心吗?”田志刚虽然嘴上不同意,在他内心深处,他还是理解田丽丽的心情。 争执几句无果后,田志刚给田丽丽留下了三百块钱,让她照顾好自己,等忙过这两天,再来看她。 外面的夜空在白雪的照映下,夜色仿佛也来得迟了些,一直到晚上十点多,田丽丽还没有丝毫的困意。 她望着墙上挂的和父母亲的合影,往事历历涌上心头。那里有在春天里油菜花间的,也有在淮河岸边的神树下的全家福,还有烟雨迷蒙各类鸟儿身边留下的影子。 她在努力地回想着过往,面对现实时,真的听不到爹娘的呼叫声了。她拿起自己曾经不愿意学习的语文课本,深情地读着《木兰诗》。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读着读着,她的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是啊,花木兰替父从军,才不闻爷娘唤女声,可人家还有得胜返还家中,父母亲在等待自己呢,而自己呢,从今以后,等待她的父母亲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即便是一天不吃不喝,田丽丽也没有觉得多饿,可是整个人很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她眼前一黑,晕迷了过去。 余淮海回到家中,心里也是一阵紧似一阵,他亲眼看到田丽丽的情绪和状态都很差,一时又不知怎么能帮上她,急得在屋里团团打转。 “孩子,你这是怎么啦,像热锅的蚂蚁都把我的头给转晕了。” “娘,我那个叫田丽丽的同学你知道吗?他们家突发意外了,一夜之间她的父母全没了,煤气中毒引起的。” 苗小兰有些不相信,她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余淮海的脸。 “小海,这人命关天的事,你可不能胡扯呀,真的假的啊?” “娘,这个谎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撒吧。我昨天听说了就跑过去看了她,今天一大早,我们班主任还带了以前我班的同学参加了吊唁了呢?” “那她现在怎么样?估计一天没吃东西了吧,天气那么寒冷。” “估计是的,反正我看她的脸色和气色都不大好。” 苗小兰点了点头,走进了厨房。 “小海子,你赶紧的给我烧锅,我给小田煮完饺子,你给她端过去暖暖身子。” 等余淮海把饺子送到田丽丽家时,却不知田丽丽早已昏迷了过去。 “丽丽,小甜甜,你可别吓我啊,我给你送饺子来了,你赶紧醒来吃点吧。” 田丽丽昏迷中,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努力睁开疲倦的双眼,看见了余淮海那张迷茫的眼睛,手里端着的饺子散发着香气。 但很快,田丽丽又把眼睛闭上了。 “丽丽,你怎么啦,我背你去医院吧。” 田丽丽摆了摆手,努力地张了张嘴,声音很是微弱。 “你刚才是喊我小甜甜的吗?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如果你能娶我,我就吃下这饺子,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是饿死也不想吃什么东西了,哎,没爹没娘的孩子,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余淮海一下子蒙逼了,这是什么事呀,我这好心做成了麻烦事,如果不答应她,她要是这样死掉,我不成了间接杀人犯了? 第54章 告你骗婚信不信 余淮海的心细和胆子小是不是也遗传余万金,他说不清楚。只是有一条他的头脑很清楚,那就是绝不对让田丽丽去做这种无谓的牺牲了。 人,在这个世上,就是一条命啊,万一她想不通走向那条绝路怎么办? 是啊,从某个角度来看,田丽丽真的不是什么赢家,甚至也可以说输得什么都不剩的那种。 父母亲在一夜之间双双离世,对谁来说这个打击都是致命的。如果连自己喜欢的人最终都不能走在一起,那么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田丽丽刚才说的都应该是百分之百的心里话,何况,这个女孩子又是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 淮水县有一句话讲,知恩不报非君子,忘恩负义小儿男。我余淮海是个正常的男人,也应该做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吧。 余淮海想立即答应这桩婚事时,他的脑子里却出现了王依一的脸。 “姓余的,你可是占过我两次身子的人啊,你就这么因为可怜她而把我给忘记了吗,你也特么的不是人了,我真是瞎眼了,才对你那么好。” 余淮海读出了王依一脸上的愤怒,他无法回避和王依一的身体密切接触这一件事,只是眼前的田丽丽怎么办?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田丽丽去世而袖手旁观吧。 他实在做不到。 “王依一呀王依一,你难道是我梦中幽灵么,千呼万唤始不出来,事到如今,我只能选择眼前的了,如果哪天我们能相见,只能说我这一生欠你的,来生再还吧。” 经过一番复杂的思想斗争,余淮海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将怀里的饺子放下来,蹲下半个身子,俯在田丽丽耳边轻轻地说。 “丽丽,小甜甜,醒醒吧,只要你愿意嫁我,我就一定会娶你的。” 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轻声慢语,宛如一支强心剂,缓缓注入到田丽丽的心脏,田丽丽原本平静的心跳开始加速了。 她似乎还想再听一次余淮海刚才的话,停了半天,仍没有动静。她无奈地睁开眼,却发现这个熟悉的男人正双目注视着自己,不由得脸红了起来。 她示意余淮海把自己搀扶起来,半靠在床上。 一切就绪后,余淮海这才打开陶瓷碗的盖子,从厨房里找了个木制勺子,把饺子分开给她吃,时间有些长了,那饺子粘成一坨一坨的。 余淮海看着难吃的饺子,嗓子里直隔得慌。 田丽丽或许是真的饿了,饺子的香气让她控制不了自己的食欲,她很快把这一大碗饺子吃了下去,甚至连碗都想吞下去。 等两天后田志刚来看望田丽丽时,这个侄女的气色明显好多了,自己的心也放了下来。看到二叔过来看自己,田丽丽将一杯热茶端了上来,招呼着二叔坐下来。 “这几天,二叔一直在想你的事情,我觉得你还是搬到二叔家住,你一个孩子住在这里,我哪能放心呢?” 田志刚双手抚着茶杯,眼神里透露出些许的不安。 “二叔,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好,我现在也渐渐长大了。我也该有自己的新生活了,我谈了个对象,现在父母都去世了,你就是我的父母了,只要你能同意,我个人的事就解决了,我想嫁给他的话,就不用去您家住了。” 田志刚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赶紧追问了一句。 “你真的谈对象了?哪里的,只要你喜欢,二叔我绝对一百个满意。” “这个人,二叔你一定认识的,人很实在是我的初中同学。” 田志刚若有所思说:“不会是那个姓余的,玩花鼓灯的吧,叫什么来,对叫余淮海的,他爹叫余万金的那个。” 田丽丽低头微笑,点了点头。 “那怎么能行呢?虽然我哥哥和嫂子不在了,我是要对你负责的,无论如何我托人找关系,也要给你弄个正式工作干,你怎么也要嫁到这县城里,要不然我将来到另一个世界里,怎么向他们交代。” 田丽丽理解二叔的心情,可是她并不接受这份爱。 “二叔,不是侄女不孝顺。你说的没有错,你只是对我死去的爸妈负责,你想过对我以后负责了吗?” 田志刚一听,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你这孩子,我怎么会不对你以后负责呢,给你安排好工作,找个好人家嫁了,不是对你更大的负责吗?你找个玩灯的农民,何谈将来的幸福,恐怕一辈子都要在田间地头和街头巷尾,抛头露面风吹日晒了吧。” 叔侄之间的谈话,从来没有如此的不愉快。 好像一夜之间,田丽丽已经长大了,她仿佛不是个孩子,而是在用成人的思维方式,来说服二叔田志刚。 “二叔,别怪我性格倔强,我觉得每个人都有他选择人生道路的权力,其实,你眼中的幸福在我看来,也未必是幸福。人各有志,我对我的选择不会后悔。我喜欢他,更喜欢他身上充满的文艺细胞,人,不是有了钱就拥有了一切,幸福的含义很广泛,希望您能站在我的角度理解我,支持我。” “别说了,我不能让你由着性子来,我说不能嫁给他就不能嫁给她,在淮水县还没有难倒我的事情。” 二叔果然是二叔,在公安系统待的时间太长,讲话也是如此的霸道。只是,田丽丽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显得老成恃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您是我二叔,我当然尊重你,只是你可曾想过,别说您是二叔,就是我爸妈还在世,他们同样会尊重我的选择,如果咱们爷俩实在谈不拢,那只有法庭上见,你不是在淮水县厉害么,我不在这里跟你斗,我们直接去颍州地区法院见。” 田志刚没有想到这女娃会来这一手,看来胆量是够大的。 他没有再和田丽丽谈下去,甩开两手走出了大门。 一周后的一个上午,艳阳高照,一切都是那样的光鲜。 田丽丽来到余淮海家里,看见余淮海正在忙里忙外地在墙上张贴红彤彤的双喜。 他们请来了村里的村长,张罗着主持婚礼,能叫上的亲戚和师兄弟全都来了。 婚礼简单而不乏情趣,两个扯过一根红线,穿过前堂,拜过天地和高堂,正准备入洞房时,门外传来一阵骚乱。 “不好了,公安局的人来了,还开个绿色小汽车的,是不是来抓人了?” “我也看到了那车上下来位大个子,腰里还别着手枪,正气势汹汹地朝余淮海家来呢?走,咱们赶紧过去瞧瞧。” 余家人正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见那个戴大沿帽的公安,果真闯了进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娶了我侄女连我个招呼都不打,是不是都不想好了,要不然我可是要把你们都抓起来,告你们骗婚信不信,让你们都吃上几天的牢饭!” 身着红绸新衣的田丽丽不高兴了。 “二叔,不带这么玩的,人家可都是守法遵纪的好老百姓,你这样吓着别人怎么办?” 第55章 真的要变天了 参加婚礼的人这才明白,田丽丽原来是县公安局长的侄女,无不惊讶,对余家更是敬畏三分。 田志刚哈哈一笑,立即变了脸。 “侄女大喜之日,也不通知我这个二叔来,偷偷摸摸像个什么样子,是不是怕二叔给不起你嫁妆。” 田丽丽脸也红了。 “不是想给二叔省点么,我弟弟马上都成大人了,您还得给他娶媳妇用钱呢,我这里婚礼简单,用不了什么钱的。” “我知道你为我省,也为老余家省,少招待几桌客人,就省不少的钱。放心,我今天来了,就是来看看侄女家的情况怎么样的,如果够过的,我也就放心了。这家大业大的,我相信你的眼光不会差。” 田志刚说完,又从身上掏了五百元钱,十元一张的新钞票厚厚的一摞子,看得周围的人惊讶得张大了嘴。 “收下吧,这是给你的嫁妆,也是咱们田家的一点心意,今天呢连饭都给你们家省了,我要去合肥省厅开个会,时间紧,我就不能在这里了,祝你们新婚快乐,永结同心。” 田志刚将这摞钱放在婚礼的供桌上,连同水果、蜡烛和香火摆在一起,一眼看上去就让人眼馋不已。然后,拍了拍手,大步流星地向绿色小汽车走去。 那豪横劲让人觉得他是从战场上刚凯旋的战士。 “二叔,时间有的话,还是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不了,还是留着以后再吃吧,我会再定的,别忘了还要留些好酒。” 田志刚的声音连同他的身影,伴着轰鸣的小汽车,一起消失在一团团白色烟雾中。 接下来,余淮海和田丽丽还算过了一段稳定的日子。男耕女织成为这一代人的新常态,两个人没有像别的刚组建新家庭的小夫妻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完地里的活,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还是放在花鼓灯节目的创新中。 两代人的努力,余家花鼓灯终于有了一定的基础和市场演出的实力。但是随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演出市场的混乱,他们也遭遇了心有余而力不从心的尴尬,市场上的恶意竞争越演越烈。 春天的油菜花开得正旺的一个晚上,余淮海的花鼓灯演出队被邀请到莲花村演出,莲花村属于淮河主干道一个堤坝村,人口不到五百人的一个小村庄,却稀稀落落在淮河大堤上延续了两公里开外。 零散的村庄有几片空地,原来是三个五保户的宅基地。等这些年过世后,这几处地方自然归村子所有,因为不集中在一起,大家也没有共分他们宅基地的意思,时间长了,村民们将倒塌的土坯房清掉,成了两三片干净的村民活动广场,一些小型的农民演出也有了场地。 今天晚上,郭玉山家的大儿子结婚,请来余淮海花鼓灯团助兴的,余淮海也是很激动,毕竟演出市场的萎缩让他接到的演出少了很多。 他带领着花鼓灯团做足了准备,能想到的表演节目列出了个演出单,供主家挑选。 “余老板,演出节目的事情我不懂,你们看着办,只要热闹就好了,结婚吗,要的就是热闹起来,钱的事不用你操心,只要你开口,我一分不少。” 郭玉山腆着啤酒肚,摆出一副土豪相。这也难怪,周边的几个像郭玉山这样的农民,近几年走柳编出口,早已赚得盆满钵满的,在人前有些飘飘然了。 余淮海谦逊的点点头。今晚他要铆足劲地演出这场花鼓灯,毕竟他要重新振兴自己的演出团队,没有几把刷子老百姓是不买帐的。 演出的第一个节目,便是他的新编剧花鼓灯戏《新媳妇观花灯》,他要亲自上阵,给来观看的群众耳目一新的新鲜感。 “新媳妇,吴爱莲,来到淮水把灯观;金盏灯,银凤灯,拉着郞君游凤城……” 悠扬的民间弦胡和笙乐伴奏,让人回味无穷。只是现场观众越来越稀少。 “这老生常谈的没有新意,唱的什么玩艺,听说另一个场子上有跳脱衣舞的,走咱们去那边看看。” 台下有人议论纷纷,台上的余淮海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开场的《新媳妇观花灯》刚演完,他就让田丽丽招呼着继续往下演,立即卸妆后余淮海跟着观众到了另一个演出场地,看看对方演出团队到底在演什么。 在一处距离自己不到三百米的小广场上,一个半封闭约有一米多高的露天场地里。人还没有进来,余淮海就听到尖厉的口哨声和此起彼伏的起哄声音。 演出场的入口处挂着金龙民间演出团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半米多高的演出台子上,一个四十多岁披着长头发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手持话筒,对着台下的观众,一脸神秘地小声说道着。 “各位兄弟们,老少爷们,今天是郭大老板的儿子的大喜之日,也是我们金龙民间艺术团开业之时,为了答谢父老乡亲给我们团的厚爱,我们专门从XX省高价招聘一批美女模特,他们都是专业学校毕业的,那身材那形象让你们看了流口水,你们不会白跑一趟的,要比刚才那跳花鼓灯的好上一万倍。” “光凭我这会放屁的三寸不烂之舌,你们也看不到想看的,听不到想听你,下面我请他们上来,光那白花花的嫩肉都让你觉得不虚此行。好了,不说了不讲了,有请我们的大美女,沙沙小姐、娜娜小姐和蒙丽小姐闪亮登场!” 三个光鲜亮丽的小姐,发型也是各有不同,有大波浪,有马尾巴辫子,还有一个钢筋拉丝头。 在“咚吃达,咚吃达,咚吃咚吃达”的极其节奏感的低音炮响中,几乎每人都是三点式,比基尼上台来。 那一身白花花的肉体果然馋得台下的一些老光棍和年轻没有结婚的懵懂少年直流口水。 “乖乖哟,还是这看里过瘾,像余淮海那花鼓灯,都过时了,看得一点劲都没有,这娘们要是让我摸一下,我给她十块钱都愿意。” 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流着口水说,他旁边另一个斜眼歪嘴的老光棍也跟着吆喝。 “这娘们要是能让我亲一下,我送给她一只羊。” 郭玉山的堂兄弟郭玉龙大笑起来。 “我说二孬,你他娘的一共十只羊,也就能摸十下吧,老子我一分钱不花,只要这三个骚娘们敢脱,我敢每个人都摸一下,你信不信,你要是不信,我们俩赌你那十只羊怎么样?” 斜眼歪嘴的老光棍二孬再也不敢吭声了,低下头小声说:“俺要是赌输了,俺爹还不扒俺的皮,俺又不傻,俺才不跟你打赌呢?” “十只羊都不舍得赌,你这一辈子活该打光棍,你跟你的羊过去吧,是个女人都不会要你的,呸,我看你是癞蛤蟆泡青蛙,穿得不花玩得花。” 二孬不再理会郭玉龙,仿佛他说什么都与自己无关。 台子上的脱衣舞果然开始了,一件两件几乎脱得光光的,从上到下都是白得刺眼的肉体,有团团的包包的,大胆的郭玉龙直接跳到台子上抓住其中两位的胸部用嘴亲吻,弄得他们一齐尖叫,然后混合着呻吟声在台上进行不堪的表演。 郭玉龙过完瘾后,离开表演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现金撒向那三位美女,立即引起了台下人们的起哄,他们有的人也掏钱,主动跑上台子搂抱,然后,这三个浓妆艳抹的美女并不拒绝,而是迎合调情,淫意大发。 一些本分的村民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停地也往台子上扔杂物。 “这他娘的还是人干的事吧,简直是畜生。” “有可能是我老了,这个时代真的看不懂了,是不是天要变了?”连余淮海都觉得不真实,难道天真的要变了,这花鼓灯还能玩得下去么? 余淮海刚走出场子,就听见有人喊:“赶紧跑呀,公安局的来抓人喽,跑不掉就等着喝他们四个眼的稀饭吧!” 第56章 白演也没人看 县文化局是接到群众的举报后,及时协同县公安局,两家配合打击农村低俗演出市场的人员及时赶到了,只是他们这一次扑了个空,跑掉和尚跑不掉庙,执法人员来到主事的郭家找到了郭玉山。 “老郭,你们家儿子办喜事怎么能安排外地人来跳脱衣舞呢?”执法人员当面质证老郭。 郭玉山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的好领导、好同志,你就是借我个胆子我也不会干那下作的事呀,我可是专门请的咱们淮水县的余家花鼓灯,这件事呢,我后来也听说了,是我那不争气的堂弟郭玉龙日摆的,那吊儿郎当,整天不成正形,我也在找他人呢,谁知,早都跑得没影了,回头我得好好教育他。” 郭玉山说得滴水不漏,执法人员也没有办法怎么着他,只好撤退,临走时也没有忘记警告。 “老郭,你儿子大喜之日我们不给你添堵了,但是你要配合我们的工作,郭玉龙一旦回到,你要第一时间向我们报告,不然,你也是涉嫌黄分子合伙人,懂吗?” “懂,我肯定懂,放心吧,只要他出现,我会第一时间报告的,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 郭玉龙其实没有走远,他和金龙民间艺术团的一伙人全都躲进郭玉山屋子后面空荡荡的红芋窖里,这个窖依淮河大堤而建,十分隐藏。窖里面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红芋年前就高价卖完了,只留下点春上下红芋亩子的不到二百多斤。 直到晚饭上灯时,这帮家伙一个个灰头土脸地从窖里钻出来,个个像地老鼠。 “大哥,他们走远了吧,我们在下面都给憋死了。”郭玉龙一面的埋汰。 “你小子,还说呢,要不是哥这张嘴,你今天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那帮人可都是来者不善,你们几个还是赶紧跑路吧,能跑多远跑多远。” 那个披肩发和长着络腮胡子的有点不屑一顾,乐呵呵一笑道。 “各位老哥不用担心,这些事呀,我是行内人太明白了,说大事不是大事,可是别人要说小事就是小事,就是被抓了,也不是什么死罪,大不了关上一个星期,最多半个月就放了。我们在外面干了那么多年,都习惯了,就是猫鼠游戏呗。” 大家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披肩发把刚才在舞台上收到的钱从一个黑色的袋子打开,里面盛了半布袋子纸币。 大家帮着数了数,除了刚才郭玉龙的三百多,还剩四百多,看着一大堆钱,三个美女高兴地跳了起来,他们每人拿上八十元钱,乐呵呵地跑开了。 类似这种不规范的民间演出团队,郭玉山倒是听说过,可还是第一次见过。 他们是民间演艺中的野路子,专门找一些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临时组队,随时随地演出,还能随时随地解散,找的演员也不是正经人,都是由一些小地痞流氓带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清不楚。属于比较混乱的那种。 等其他人都走完了,郭玉山叫过堂弟郭玉龙才盘问起来。 “玉龙,你倒是说说,你和他们怎么认识的,我还听说你摸了人家女的那个了,是不是真的,哎对了,你是不是跟他们是一伙的,你是托吧,你瞧你干的都是啥事,我这,你侄子大喜的日子让你给弄得乌烟瘴气的。” 郭玉山的脸上流露出了不太高兴的表情。 玉龙一看哥哥真的有些不高兴了,赶紧一脸的谄媚,神秘地将嘴贴近了郭玉山的耳边。 “哥,当小弟的实在不该向您隐瞒了,你知道这个团背后真正的老板是谁吗?” 郭玉山摇了摇头。“我管他是谁,跟我有毛线关系?” “肯定有呀,如果不是你请余淮海来演什么花鼓灯,人家也不会不请自来跳脱衣舞,说白了就是恶心他姓余的,他自觉他演得好,怎么样,还是人家这光腚舞吸引人吧,老百姓来看的还是多,就是让他的花鼓灯凉凉,什么传统民间文艺,都啥时代了,我这个背后的老板就想把他姓余的搞得没饭吃,让他丢人现眼,就是白演也没人看。” “这人是谁,如此的恶毒,不怕报应吗?” 郭玉龙嘿嘿一笑。 “还能有谁,余淮海的冤家对头呀,黄家老二。” 郭玉山笑不出来了。 “黄金奎不是被枪毙了吧,他的弟弟应该吸取教训了吧,怎么还会跟余淮海过不去呢?再说,余家有田局长这个靠山,他黄金叶再牛皮,还能把天给翻过来。” “我看他们黄家也到头了,或者是作垂死挣扎吧,正路不走,反倒弄起了歪门邪道,搞什么脱衣舞了,真不要脸,你不要跟他们学,要走正路,光明正大地做个好人。” 郭玉山恰巧也想利用这个机会,教育一下自己的堂弟如何做人。 谁知,郭玉龙哈哈一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哥呀,你这做人可没得说,可你跟我说道这些,我觉得你已经落伍了,现在啥时代了,一切向钱看,你想想,你仁义礼智信都讲,到哪山上挣钱去。” “我倒是很欣赏黄家兄弟,虽然他人品不怎么样,这个社会就是适合这样的人混。” “他这个人虽然有时候做事心狠手辣,可是人家那是果断呀,还有前瞻眼光,比如说他对传统文化的理解,他认为什么传统不传统,只要这个文化能挣钱,就是好文化,他还打算承包他们村子里的鱼塘和荒地,搞种植养殖呢,还要把自己的乡村打造成世界最美乡村呢,让全世界的人都到他那里旅游,到那个时候不光是人民币,还有美元欧元什么的他都能捞到。” 郭玉龙讲起来黄金叶的规划,就像是他真的看到了那张未来的蓝图,讲得绘声绘色。 “看你讲得那么起劲、卖力,当他的舔狗倒是合格。”郭玉山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转身休息去了。 看着哥哥的背影,郭玉龙也嘀咕了一句。 “如果他能带我玩,别说让我当舔狗,就是当孙子我都愿意。” 第57章 欲擒故纵 之所以郭玉龙敢这么说,他之前私下里接触过黄金叶,对他的印象还是蛮好的。 他不光佩服黄金叶的眼光和胆量,还佩服他的敢作敢为,就是刀架子脖子上也没回头的那股犟劲。 招兵买马,重整河山。是黄金叶遗传了祖上的强大基因,他知道人这一世,只有自己真正强大起来,才能不被别人瞧不起。他要让黄家的雄风高高飘扬在淮河岸边,且无人能挡,甚至风头超过他的前辈们。 “黄老板,只要你看得起小弟我郭玉龙,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带眨眼的,什么事你只管吩咐,无须你出面,我都能给你摆平,放心吧。” 郭玉龙无时无刻不在黄金叶面前表忠诚,这恰恰也是黄金叶所需要的。 “放心吧,兄弟,我黄家不差钱,做大自己的势力,真正强大自己,成为淮水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才是我黄金叶的终极目标。” 在淮水县最高端的荣华富贵大酒店999贵宾包间里,黄金叶和郭玉龙、王长水、刘万年当地几个乡镇的狠人正划拳行令,喝得不亦乐乎。 这几个人当中,刘万年的嘴更是能把牛皮吹到天上。 “我不是在吹捧黄哥,在淮水县,只要你咳嗽一声,对哪个小妮有兴趣,我就是抢也要把她抢过来。”说完这话,一个人咕嘟喝下一满杯白酒。 黄金叶微微一笑。 “刘老弟,此言差矣,哥们在一起玩,就玩把大的,女人么,不是哥追求的终极,哥要的是天下,明白吗?” “明白,这个当弟的必须明白。” “你明白个屁呀,你明白。当你坐拥这天下,你还会少女人吗,你有权有钱,女人就像苍蝇一样地围绕着你转,你若什么都没有,别说找女人,就是有女人也守不住她,我说对不对?” “对,对,哥说得对!”其他几个人站起来,一起再敬黄金叶一个满杯酒。 “所以,接下来,哥的计划是我先要拍租下九里河的万亩水面,那里你们都清楚,原来可是个蛤蟆尿泡尿都要淹的地方,现在是咱们当地的灾难湖,连湖边的老百姓都搬迁了,听说下一步县里想动它,治理好了用来排涝泄洪,作为淮河的行洪区的主战场。” “那哥要是往哪里面投资,还不根钱往水里扔一个样,估计连响都听不到。”王长水嘴一咧,脸上写满了一百个不情愿。 “县里一时没有那么些资金干这些事,我清楚得很。如果我们能拿下来,再等个河水干涸期,找几个挖掘机把那十多个高出来的小岛屿清理掉,把沿河二十公里的路整理出来,河岸边栽上垂柳,中间设些楼阁景点,利用民间资本开发农村旅游,不光美化了我们当地的环境,还能给我们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你说你们干不干?” 黄金叶的心里已经有了一张美好的未来蓝图,对于这份未来他充满着渴望,他也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 谁知,其他几个人头摇得像拨浪鼓。 “哥哥,你这大饼画得是够大够香,只是那么大的投资,别说是我们几个人的力量,就是淮水县里的财政也拿不出来吧。” 黄金叶把手一摆,眼睛看向了窗外的远方。 “我清楚地记得,我大哥临行刑前跟我说的话,要我不能再当孬人,要学好行善,还要我教育好我们黄家一代人,如果我都混得不好,我凭什么教育我们黄家下一代,你们也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黄家和余家的恩恩怨怨,闹得你死我活的,其实,我也是受够了。玉龙,你过来。” 郭玉龙赶紧站到了黄金叶身边,诚心诚意地端起了酒杯。 “我不是让你再喝酒,玉龙知道,为了恶心他余淮海,不让他的花鼓灯团兴起,我就出资和他搞了个金龙民间艺术团,以我黄金时的金字,和他郭玉龙的龙字组合起来的。” 郭玉龙马上点头。 “那都是金叶哥帮我,我心里都有数。” “帮你是帮你,我的目的你也清楚,就是了为整垮他余淮海的,只是大家也看到了,我整垮他了吗,并没有,而且他是那种越整治他越治不住的他,虽然我们表面上是对头,暗地里我也很佩服他,何况他如今又是田志刚局长的侄女婿,他如今的强大,是我所不及的。” 黄金叶这么一席话,把在座的几个人头说的头脑立即清醒了。他们都没有往这么深处去想,要说有头脑还是得人家黄金叶,几个人心里也暗暗佩服起这位大哥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平时看起来不怎么张扬,财力并不丰厚的余淮海同样的不容小视,说不定哪一天时机真的到来,他也能在淮水县创造个国字号的事情来。 “既然哥哥都把问题分析得如此透彻,我们该怎么干?分给我们工作没问题,让我们拿钱真拿不出来呢?”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提出了筹集资金困难的问题。 黄金叶大手一挥,自己给自己倒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接着第二杯,第三杯。三杯酒喝完,起身便要离开宴席。 大家全惊呆了,这黄老板是要唱的哪出戏呀,不会就这么离开吧,那我们几个人的面子不是全都掉地上了。 郭玉龙跑在最前面,站在门口,毕竟白酒喝得太超量,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他顺势抱住了黄金叶的大腿。 “我说,哥哥呀,如果有弟兄们做得对不起您的地方,你尽管开口直说,打也好骂也好,也是把我们当成自己人了,你这一走,我们可是群龙无首呀!” 有人要演戏就得有人配合,这郭玉龙果然一个好材料,配合得有些天衣无缝,黄金叶心里当然暗自欢喜。 “既然弟兄们不把我当哥看,我这酒吃得还有什么意思,我不配坐在主宾位,黄某人实在有些自不量力,算是我酒后胡说八道了。” 其他几人见事已僵局,多亏郭玉龙这小子眼皮子灵活,不然得罪了黄金叶,他们也知道其中的厉害。 “哥哥多虑了,我们兄弟几个实在没有不敬的意思,我们只是说说我们各自的心里话。” 黄金叶又笑了,而且这一次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如果说表演天赋,他绝对是郭玉龙的师傅级别的。 黄金叶重新坐了下来,示意大家也坐下。酒桌上立即一片死寂,等着聆听黄金叶的高见。 “不是当哥的差你们这几个人的三瓜两枣的,市场经济的规律你们懂吗,对了,估计我说了你们也不懂,不懂不要紧,我捡你们懂得说。” “我让你们几个入股,我们的公司将来就是股分制,有你们的股份,你们每年都能分红,分红懂吧,要比拿死工资不知道高出多少倍。就好比,你不出一分钱都没有问题,我一个月给你二千至三千不少了吧,那你算一算你一年才能从我这里弄到多少钱,四万应该不到吧?” “如果你们能投入,按一万一股的算,你们知道一年下来你们能分多少吗?如果投十万呢,现在这个我让你们掏几个小钱,你们觉得跟割肉似的,三年五年后,你们就是捧着钱来找我,你们以为我还会让你们加入吗?”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点了点头。 “重要的消息我只说两遍,记住,你们不投入没有关系,别说哥有好事没想到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想来我的公司干,随时的,当哥没有话说,只是到时候分钱少的时候,我不希望你们再跟我翻脸,好吧?” 还是郭玉龙反应得快,第一个举手,立定。 “哥,什么都别说了,给我三天时间,我拿出十万元,我第一个入股,我看好哥!” 刘万年也忍不住了。 “哥哥,算我一份,三天后我准备二十万元,如果拿不出来,我永远不见哥了!” …… 黄金叶看着这几个楞头青,心里暗暗笑开了。 第58章 偶遇郝爱民 黄金叶给大家分析得有道理,在这多重利益的背后,他有一点没有说到明处。 那就是九里河万亩水面之下还有一笔可观的收入,这么多年天然的鱼鳖虾蟹,如果能拿下这个水面的十至八年的使用权,这笔无形的资产能做很大文章的。 当然,众人如果能投资,就相当于如今的众筹,那么他黄金叶的投资风险几乎为零风险。黄金叶本来只想用这帮无脑的人,帮他打下一定人气基础,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当炮灰,替罪羊的那种。然而通过这场酒席聚会,他更看到了他们贪婪的本性,他想要用自己的智慧,把这帮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为我所用,榨干他们的价值,只要利益绑定在一起,就不信这些人不乖乖就范,对这些人而言,交些智商税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果然,第三天晚上,这七八个小弟兄凑了二百多万元,最少的十万元,多的有拿四十五十万元的。 万事俱备,只欠县政府给一个机会了。 县政府并没有把这次荒滩荒河地对外承包的事情,大张旗鼓地对外宣传,他们也知道,能拿出上百万元的企业在全县也是凤毛麟角,外地的客商更不会涉足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毕竟,在一般人眼里,那就是把钱扔到水盆里,连响也听不到的投资。 县政府将消息在一定范围内通过张贴告示的形式,看看是否有热衷于乡村建设的人来揭榜,一个星期后也不见动静,县分管领导只好叹气地说,也算我们在这方面努力了。 就在告示有效时限的最后的这一天下午,黄金叶带领着郭玉龙、刘万年、王长水四个人一起来到了县政府办公室。 他们拎了两个黑色大挎包,里面装得鼓鼓囊囊,大喊着要见县里的领导。 县政府保卫科长刘静南从来没见过这几个愣头青,以为他们是来闹事的,偷偷给县公安局治安大队打了电话,要求他们迅速出警,把这几个刺头抓起来,让他们清醒清醒。 县公安局治安大队来了二十多名同志,在县政府执行任务,当然都是身着便装。 他们上来二话没说,直接将四个人按倒在地,连两个神秘的黑色大挎包也一起押上了车。正当他们准备发动汽车转向公安局时,正好碰见上班的县委书记郝爱民。 黄金叶在县电视新闻联播里,见过这位从江南新调来的书记,赶紧大喊。 “郝书记,小民姓黄,叫黄金叶,我是冤枉的,请您给我们做主呀!” 郝爱民听见有人喊,皱着眉头看了大半圈,才发现有个人头伸出“公安”字样的车窗外,一脸的焦虑。 “刘秘书,你马上过去问一下,县公安的同志怎么能到咱们这县委大院里抓人,并且把这些人带到大会议室,我一会儿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刘克秘书赶紧下车,向欲离开的公安车挥了挥手,然后在半空中双手做了个“T”字型的停车手势,刚发动的车辆便瞬间熄了火。 执行这次任务的治安大队长田树清认识刘克秘书,这位曾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又是情敌的同桌,就是化成灰烬他也不会忘记。 田树清作为从西北公安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在县公安局这几年也是一路飙升。大家都以为他是局长田志刚的侄子,其实,虽然他们都姓田,但丝毫关系都没有,只是个巧合而已,别人问起田树情和田志刚的关系时,田树清会反问一句,你说呢? 即便自己在公安岗位上春风得意,可比起县委秘书这个让人浮想联翩位置来说,就是一文不值。 现在刘克秘书即使什么官都不是,可他的每一句每一个行动,都是代表着县委书记的意思,自己没有理由不让其三分的。 看见刘秘书走过来了,田树清立即向他敬了个礼,刘克抬起手臂,示意他不必客气。 “都是老同学了,跟我还客气个什么?郝书记让我过来看看,你们抓的什么人,还来县委大院抓人,是不是有些影响不好。” 田树清极其聪明,听出了刘克的话里有话,在县委大院抓人是不太妥,大有太岁头上动土的意思,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不是县政府保卫科的通知,他断然不会前往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说县政府保卫科的不对吧,那既然这样,只有自己顶包了。 “对不起啊,老同学,是的,这件事我欠思考,应该及时向您和县委值班室报告的,你看我还是这方面的经验不足,请您多见谅。” 刘克心里也明白,这个田树清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绝对不是一码子事,官场上的虚虚实实已被他玩得炉火纯青了。 口是心非,逢场作戏。是官场上不成文的规定,谁玩得越顺溜,向上晋升的空间就有可能越大。刘克为自己的老同学的这种成熟暗暗点赞。 “这样吧,别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郝书记刚才的意思是,把他们几个人都暂时放了,然后带到他们到县委大会议室里,郝书记要当场提审他们,看看到底怎么个回事?” “那是那是,我这就安排人,把他们放了,还有,老哥要理解我呀,在郝书记他老人家面前要多给我美言几句,有空我请你喝两杯。” 刘克了也跟着笑了一下。 “放心吧,咱们这是啥关系,我在领导身边那么久了,知道怎么说话,这以后呢,咱们县里公安上的大大小小的事,也肯定会麻烦老弟的,也希望到时候能行个方便。” 两个相互客套,内心里却翻腾着对方的往昔。 郝爱民没有在办公室坐太久,他等着王娟生活秘书把黄山云雾茶泡开,才来到会议室坐了下来。 这几个愣头青别看平时在外面老百姓面前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真正见了郝爱民县委书记这样的大官,他们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感觉脚手都是多余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黄金叶就是个例外,他看见郝爱民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到了亲爹一样,坚韧的外表下又满脸的委屈,想说还有那种一句两句说不完的遗憾,让人心里顿生同情之意。 黄金叶的表演天赋就其自身而言,应该是上等水平,他时常为自己能满嘴谎言的能力而感到自豪。 “郝书记,我一个普通的农民,靠党和政府发家致富,我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我知道我的今天是怎么来的,所以,今天为了报这个恩,我才带着诚心诚意和兄弟们来县委县政府请命的。” 郝爱民一听,脑子也跟着蒙了。 “请命,你能请什么命,我县委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操心吧,你一个小老百姓能做什么大事来,还搞得如此的兴师动众的?你不会是个‘大炮筒子’(皖北方言:说大话,吹牛皮的意思)吧。” 第59章 要建就建成联合国全球500佳 郝书记一句不经意的话,让黄金叶有些摸不清头脑,一时语塞,竟哑然失笑了。 黄金叶知道此时说什么意义不大,干脆拿出自己的干货来,此时此刻,他相信事实胜于雄辩。 他拉开随身携带一只黑挎包,从里面取了一筒一筒用圆塑料筒装的纸卷来,一张张铺在了大会议室的桌子上。 “郝书记,我今天能带着我的弟兄们来,就是向县委领导汇报我们改善乡村面貌想法的,您看,我已经找了东方市的设计院,将我的想法都设计出来了,就是想请您给把把关,征得你们的同意,如果这些项目让我们干了,我们绝不给政府添一毛钱的麻烦,更不会让政府投资一分钱,我们投资我们收益的钱和政府按比例分成,这样应该没有问题吧。” “还能有这好事?”郝爱民有些不大敢相信,这几个嘴上没毛的年轻人。 可是一看到这一摞摞的图纸设计,还真象那么回事。他回头安排刘克秘书。 “你现在就打电话,让县长和分管的同志来大会议开会,现场办公,开启一事一议的绿色通道,作为特事特办也行,我们不能再错过发展的机会了。” 十分钟后,钟诚县长,吴天良副县长还有建设、财政、计划委等各部门的一把手都到齐了。 面对一张张设计精美,又很容易实现的村、河、沟、渠的规划,大家无不惊讶,他们真的没有想到这帮土得掉渣的农民,竟然有如此高远的发展眼光,私下有人议论起来。 “看不出来,这帮土鳖真厉害,完全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们还真是深藏不露呢。”一位戴关着厚厚近视镜即将退休的政办副主任老梁禁不住感叹。 “这些都是鸡毛擦屁股,绕眼子的事情还看不出来么?他们这帮土包子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我看倒是心血来潮差不多。” 另一位女干部接过了梁副主任的话茬。 “有想法当然是好事,这蓝图也规划得让人怦然心动,关键是拿什么成就这些梦想,光靠想象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道理应该谁都懂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没有让郝爱民不舒服,在如此的会议里,能听到这些个真话,平时也不多见,不过这个时候的人们,特别是皖北的干群,他们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郝爱民还是领教过不少次的。 等大家说得差不多的时候,郝爱民看了看黄金叶,希望他仍能给大家惊喜。 黄金叶会意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大家对我们这几个农村人不信任,我能理解。可是我想,这事情我们既然想做,我们也是考虑过多少遍的。” “今天,我们带来了两百万元,就是我们对要做好这件事情的真诚,当然,这也只是启动资金,如果把这些工程交给我们施工时,我们的资金渠道完全没问题,一是可以以股份制的形式,向社会募集资金,二也可是通过银行借贷,完成工程的实施,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希望淮水县政府给我们做担保,我们的计划是三年内做好所有项目,投资达到八千万至二个亿,工程分期三至五期,建成一期开放一期,这样资金就能有一定的回笼,最终完成乡村美丽,产业发展,旅游开发三结合的发展模式。” 黄金叶将剩余的三个黑色大挎包全部打开,一摞摞崭新的现金让整个会议熠熠生辉。 与会人员不再议论纷纷,毕竟很多人从小到大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郝爱民敲了敲桌子,用眼睛的余光巡视了一周,最后落在了钟县长的脸上。 “钟县长,事情到了这一步,说说你的看法吧。” 钟诚县长今年38年,八十年代初期徽省大学经济学毕业,一直以谨慎、务实为本,工作作风扎实,心思极为缜密。 他有个好习惯,走到哪里工作,都要带个笔记本,铱星钢笔随时插在左上口袋里,一坐下来,就是铺开本子,拿出笔来,一边听,一边记。 郝书记直呼自己的名字时,才把他从理想拉入到现实。他眨了眨疲劳的眼睛,脸上带着兴奋或者少见的激动,扶了扶眼镜框,嗓子有些堵,他下意识地干咳了两声。 “好的,我刚才听了黄金叶的汇报后,感受很深。主要有三,一、我先谈谈对黄金叶这个人的印象。说实在的,我本人有可能也有在座的差不多,开始对他的感觉并不怎么样,这个大家也清楚,从他的父辈到他的兄长,他们黄家在淮水县的所做所为,在一定时期给淮水县的人们带来了可以说是灾难。” “我并不看好他,因为他以前做了那么多让人费解的事情。但是通过今天,我让看到了一个全新的黄金叶,他是一个有思想,敢闯敢为天下先的青年人,当今社会进步和发展,我们不光需要埋头苦干的老实人,更需要敢闯敢当的企业家,固守在一个思维模式,几千年来,面朝黄土背向天,一颗汗珠子摔到地上八瓣,我们的农民又能从土地上获得多少报酬呢?” 郝书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人,这一生都有犯错的时候,父辈和兄长的错误,我们不能记在其他亲人身上,也希望黄金叶不要走父兄的老路,过去的一页都掀过去了,我们的党委和政府是不记恨不记仇,只要你能带领着乡亲们脱贫致富,改善村容村貌,把咱们这个平原乡村建设好,我们就认为你是个好同志,我为什么不称黄金叶为同志,毕竟,我要看他的行动,在这方面能做出成绩来,给广大农民兄弟带来福利,到那个时候我才会考虑称你为同志的事情。” 这一席话,引起了在场的一片掌声。 “第二点,规划要进一步高标准,要有详规还要更细化。最终达到什么工作目标,一定要搞明白,不能瞎子摸象,走到哪里算哪里。” 黄金叶点了点头,也插了一句话。 “钟县长放心,这个我也想好了,将我们居住的小黄庄建设成为联合国全球500佳,在发展农业、养殖业以及村办企业的基础上,重点在生态环境和可持续性发展上,做足‘绿色’文章” 钟诚配合性地点了一下头,他不喜欢别人打断他的话,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第三点,也是很重要的一点,按照市场经济发展规律来说,当然是谁投资谁受益,那么我想问,政府在这里面能做什么,政府代表人民,这些项目建成广大农民的利益怎么体现?就是如果全权交给你们几个人做,你们拿什么担保能把这件事情做好,” 第60章 按红手印只是个形式 郝书记笑而不语,转脸看向了黄金叶。 刚才还有些紧张的黄金叶,此时此刻完全放松了。他给自己内心这么一个心理暗示,就是对面的官员不管有多大,自己就是一个谈判专家,对面的人只了解官场官道,未必对生意场上的事情知道那么多,而自己常年和各类生意人打交道,早就成为行业里的公知了。 “钟县长,你想问的也就是下一步我想接着汇报的。我知道,我们只是投资主体,整个项目建成后,资产的属性当然属于淮水县委县政府和我们村集体所有制了,以县委县政府为主体,农民只参与分红就行了。毕竟涉及到他们的土地资源。” “我初步是这样想的,我们建成后的投资运营包括收益的模式为,每年去除运行费、管理费和人员工资等成本,剩下的营利为二八七或者三七开。如果农民的分红放在我们公司这一块,我们就八,政府就二,如果放在政府,我们就七,政府就三。当然如果我们做不成这件事,我愿意带头坐牢,哪怕赌上全家。并且所有损失不让县政府承担一分钱。” “我们几个也愿意陪着黄哥坐牢,我们也愿意按红手印,还有其他兄弟,等我们进去了,他们都愿意帮我们照顾孩子长大。”刘万年、王长水和郭玉龙被黄金叶的个人魅力感染了,一时也有些情绪激动地吼不住了。 郝爱民也有些动情,这情景有点像前几年小岗村的悲壮,现在真的不能小瞧这几个土八路了。 钟诚县长听完,也很是感动,眼角有泪花闪过,他深知哪一次的改革不是伤筯动骨的事情,没有革命大无畏的精神和胆识,所有的突破都将是一句空话。 等钟县长和黄金叶的对话结束后,中间停了足足五秒钟的安静。郝爱民再次敲了敲桌子,茶杯里的茶叶不自觉地旋转了一下,杯里的茶水有些凉了,王娟赶紧上前加开水,并且给每一位在坐的杯子也倒满上了。 郝爱民看了一眼王娟,点了点头,又朝对面的黄金叶微笑了一下,王娟会意,立马从会议室的茶柜里,找来了几个洗刷干净的景德镇青花瓷杯,用竹夹子夹了些新茶叶,给他们每位都端上来了一杯茶水,令他们激动地慌忙站起来,双手接过水杯,有一种诚惶诚恐的作态。 郝爱民示意他们坐下,他知道今天这一帮愣头青,说不定真的帮他解决了心头大患,他心中暗自高兴。 “同志们,记得我刚来淮水县任书记前夕,省领导就找我谈话,说淮水县是皖北一个沿淮河的贫困平原小县,虽然这里曾是甘罗、管仲鲍叔牙等名人的出生地,可这里的贫困依然严重,也是有名的国家级贫困县,让我这个从南方来的干部带一带,把当地的经济发展发展。” “来到此地后,我每天晚上都在想,这里到底该怎么发生,工业没基础,农业没特色,村集体经济无收入,从乡镇到县里基本上都是吃财政饭的,我相信‘生于淮南长为橘生于淮北生为枳’这句话,我现在过了长江就成了‘枳’了,我来了大半年了,虽然也下基层做过调研,可整体的思路还在胚芽状态,甚至还是一无所获。” “惭愧呀,我自觉有些对不起组织,对不起淮水县的老百姓了。不过今天,黄金叶同志的出现,让我的确眼前一亮。” “我同意刚才钟县长的三点意见。只是我提前叫了声黄金叶同志,你只要为我淮水县的发展去思考,去殚精竭虑地去想去做,我都应该叫你一声同志,我都会代表淮水人民感谢您的。” “在皖南的地方工作,那里有山有水有美景,那些都是大自然的馈赠,皖北有什么,苏鲁豫皖的交汇地有黄泛区,淮水有水患,黄水的水患,建国前淮河的水患有多少次,王家坝自1953年建国以来的十多次开闸,我们作为行洪区和蓄洪区,老百姓受了多少灾难想必大家不是不知道吧。” “我们不光知道,我们还亲历,多少亲人都在洪水灾难中丧生呢?” 有几个年纪大的老干部也在由感而发。 “我们形成的淮河文化也就是民间非遗文化是闪光点,我们的发展呢,一直缓慢,甚至停滞不前。如果经济搞不上去,我们的文化又怎么发展,如果不发展,老百姓的日子又如何能过好?” “我要感谢黄金叶他们几位,为什么呢?招商引资招商引智,喊了这么长时间,总是给人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今天黄金叶几个人的揭榜,是不是不有点像历史上商鞅变法里的‘徙木立信’,他们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本就应该鼓励。” “而今比较搞笑的是,我们竟然把他们当行乱作恶的坏人来对待了,如果不是及时碰到我和刘秘书,估计他们正在接受审讯,说不定会以财源不明罪给下南牢了。” “我说同志们呀,我们不能再搞衙门作风了,老是高高在上,会害死人的,会让老百姓心凉的,就这个问题,希望能够引起县委县政府的重视,坐下来好好研究一下,怎么样对待我们的老百姓,对待有呼声的群众,不要动不动就上公安上前,搞大呼隆,弄得老百姓怨气无处释放。” 郝爱民正在讲得兴起,刘克秘书又送来一份加急电报,是徽省办公厅和阜办关于做好“三农”工作的实施意见内容。 郝爱民顺手翻了几下,签下了请县长及相关领导阅示,并要示有关部门研究落实此文件的具体办法,随手转给了县长钟诚同志。 “我觉得今天这个会议开得很有意义,当然,像这样的系列性的大事情,也不是一次会议就能解决得了的,我建议。” 与会人员一听这三个字,马上埋头开始做好记录。 “一是县委县政府成立专班,由县长牵头,相关部门参加。二是积极研究相关合作细节,抓紧把项目落实落地。三是建议由小黄庄所在的九阳乡积极参与,并代表政府与黄金叶他们的公司签合同,形成政府主导,民企参与,群众入股,全员推进的工作机制,要求分期分批投入建设,一年建成,两年整个工程过半,三年收益。” “至于你们按不按红手印,我觉得并不重要,那只是一种承诺的形式,我要的是内容,看的是变化,县委县政府支持民营企业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的。” “县乡两级政府就是要帮企业协调好用地,用水用电,还有荒地、水等的承包签约等工作,把服务工作做到第一线。今天的会议至此结束,散会!” 第61章 在这里能看到全世界 县委郝爱民书记把黄金叶的项目规划看得如此之重视,不光体现在口头上,更是在接下来的行动中。 淮水县第二天就成立了县乡工作推进领导小组联合办公室,与黄金叶所成立的淮水县华夏乡村旅游投资建设公司一道,全力推进项目的规划、设计与完善,对于每个细节都给予严格的充公的认证,尽量让各项目和建设工程中少走弯路,并保证各开工项目的建设质量。 黄金叶的第一期建设项目分为两大部分同时展开。 第一部分是围绕小黄庄建设,将小黄庄的生态、农业还有村办企业的规划建设全面启动,打造以联合国全球生态500佳的目标,突出绿色生态圈的建设,做好农业大文章。 欲善其事,规划先行。在最美华夏乡村建设中,小黄庄像个恬静的姑娘,静静地躺在淮河北岸的平原上。 如何把她打扮得更加美丽端庄和一年四季的绿意融融。完善后的规划里分为四个小部分,村东南高地的三十多亩地里建设柳编产业加工厂区,这种以非遗产业无污染,且为外向型产业向欧美、东南亚等国家出口赚外汇,当地老百姓有了种柳、编柳、销柳的生意经一条龙基本成型,下一步有了柳编产业园区,可以做进一步的整合,以及后期的做大做强。 另外二十亩地的本地企业主要是农业的生产深加工产业区,如结合当地盛产红薯、莲藕等,生产红薯、莲藕粉条,藕粉等。还有两家榨油作坊,老百姓不用出村子,便可将当地生产的黄豆、花生、芝麻等前来榨油,还有一个生产蛋白肉的加工作坊,对周边十公里以内的村子也能辐射到位。 有了这一系列农业产业作为基本盘,黄金叶把农村文化也打造到了极致。沿着村子的中轴线正南端,打造了一座高达十三层“环保塔”,北端如来佛像高达25米,环视整个村庄,村子南部有一条水面宽宽泛着银光的东西向河流,河流中间有三个小岛屿,黄金叶打算引进上百只黑色和白色天鹅,让这片的生灵活下来,河里除了本地的鱼类,还发展了锦鲤、菱角、茭白、莲藕等水产种养殖业。 村子西部安静,原生一片三平方公里的竹林,曲径通幽处,黄金叶将其规划为一座古寺,名为竹鸣寺。内设佛堂,有僧人主持,为常人的静心之地。 整个村庄规划建设用地大约为150亩,重点打造的华夏农民公园内,有猴山熊馆动物园,引进几十种珍奇动物供人观赏。画廊、石雕、儿童乐园里的摩天轮是当地第一个引进的游乐项目,还有热带雨林园,种植了海南常见雨林植物、还有沙漠等地巨大的仙人掌、仙人球。 后期又经过几年的改土治水,整个村庄全面实现林网化、建立防护林带,减少季风农作物的危害,路旁修沟,田边筑渠,旱可灌溉,涝可排水,成功走出一条生态农业致富的道路。 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村庄从设计到建设,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在九十年代初期,真的被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授予“全球生态环保500佳”。 第二大块的项目工程是距离小黄庄村子不到五公里的唐垛湖,在这一片原本荒芜的水患灾难万亩水面上,黄金叶更是想常人不敢想,做常人不敢做的事情。 这源于他在看电视时的突发灵感。 当时村子里黑白电视都不多见,他却第一个花了近两万元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 也许是这一段时间的操劳过度,还有多大一会儿,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等醒来后已是过了凌晨。 彩色电视机没有关闭,里面正在播放着世界各地的知名建筑的画面。 听着电视机里传来的动听音乐,看着世界各国的名胜古迹,还有国内的知名建筑,黄金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唐垛湖这么大的水面做什么,如果单纯的水上游,江南水乡哪一个都比这里强。 黄金叶想了许多,自从父辈从唐垛湖搬到如今的小黄庄,自己对于小黄庄的建设已经尽全力而为了,也算是为当地的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来为上一代人赎罪。 小黄庄突出一个“绿”字,那么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唐垛湖绝不能再重复小黄庄的建设理念,还有区别江南水乡的建设风格,这一帧帧美丽的画面不正是自己水上公园所需要的么? 对,唐垛湖的水上游要突出一个“全”字,集中国内和世界各地的名建筑与水上乐园内绝对是华夏第一创意。 黄金叶第二天一大早就找到县委书记郝爱民,汇报自己的想法。 这事有些突然,加上工程推进紧张,任务重,为了提高工作效率,郝爱民直接给钟诚打电话沟通此事。 “我看这想法很有新意,你看看还有哪些需要补充的?”郝爱民难掩内心的喜悦来征求县长的意见。 “书记,我这里没有啥意见,我觉得有两点,一是如果汛期洪水来临时,入水和排水位置要选好,不能影响淮河的行洪和蓄洪任务,这个要列入九里河的规划建设中。第二点就是世界着名建筑的景点那么多,一要精选,二要科学布局,这方面的想法可以提出来和原设计单位以及建设单位沟通,不能搞‘两张皮’。” “你的这两点很重要,我知道你在省委党校学习,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这样吧,我今晚就召开个碰头会,抓紧时间研究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能耽误工程进度。” 晚上八点,县委大会议室里灯火通明,规划单位、施工单位还有县乡的部门人员组成的工作推进领导小组,会议室坐得齐整满堂。 原规划单位的设计理念是围绕在这片万亩水面上做风景区设计,设计的理念为遵循原有的生态,不打破固有的格局,所有的景点设计只唱配角,突出行洪和排涝作用。 作为水利工程基本上无可挑剔,可作为风景旅游区有些牵强,吸引力几乎为零。 郝爱民听了直摇头。 “如果将这种设计让黄金叶他们去投资建设,别说他们有钱,就是政府投资建设意义也不大。” 他说完话,将目光落在了黄金叶的脸上。 “说说你的想法,如果从经营和盈利的角度,这片水面该如何规划建设,才可能吸引更多关注的目光。” 和大家打交道时间长了,黄金叶再也没有拘谨,他亮了亮嗓门。 “我想把世界上和国内最精华的建筑设计复制到唐垛湖这片广阔的水面上。” “我要让当地农民和外地旅游者来到此地,看到全世界。” “啊?”与会人员一个个愕然,以为黄金叶又要发什么疯了。 第62章 得意与失意 看着黄金叶那架势,了解他的人知道他又要语出惊人了,没想到这速度来得更快,这个人的脑子的转速估计能和上天的卫星相比了。 知道内情的郝爱民不急不慢,用铅笔敲了敲桌子,示意他接着说。 “刚入景区为66步台阶,拾阶而上,抬头的大门标示为罗马广场建筑,四周无实墙,以实际需要和建筑安装确定立柱的个数,进了大门可设计法国雄狮凯旋门,希腊宙斯神庙、圣心教堂、美国大峡谷、书画长廊、清香书屋、白雀寺、九龙壁、观音山,景区分为东西两区,十二花岛,以后二期还能增加的项目可以陆续建设五冠桥、铁索软桥、天下第一门。” 黄金叶说起这些新景点时,两眼放光,在一张张设计图上,让人看到了唐垛湖的未来。 “一切建成后,我将在这座公园里给我们当地的劳动人民修建一座功劳塔,是他们的支持和政府的鼎力相助,才会有如此的成就。我也相信,这里不光是第一座华夏农民水上乐园,如果打造成功了,以后说不定会成为国家级的水利工程风景区呢?” 郝爱民听了也十分满意,平时很少抽烟的他,这时从身上掏出一支中华扔给了黄金叶,黄金叶有些激动,这可是县委书记对自己最大的认可呀,这奖赏可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他接住这支香烟的时候,手也明显有些哆嗦。 郝爱民自己也点燃了一支,一会儿静静地看着这一张张的设计施工图,一会儿吸了一口烟,仿佛在回味刚才那兴奋的味道,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唐垛湖的未来。 “这个想法很好,也很成熟,就这么干,我们干事情就要干全国没有的,要干独一无二的,人有我全,人全我精,人精我优,只要想着办法去工作,就没有干不好的工作。” 当时有可能连这帮创业者也没有想到,作为皖北平原,唐垛湖成为唯一一个AAAAA风景区,国家级水利风景区,小黄庄成为国家级AAA级风景区。 郝爱民的支持和高远的目光,令黄金叶备受鼓舞。 两项工程的同时开工,和在那个管理上不是那么严格的年代,边开工边开发边开放的模式,这些工程真正实现了当年建成,当年有盈利的美好现实。 一拳打得开面百拳开。施工单位对于项目的光明前景有所看好,他们不再急着讨要施工款,而是先行垫资,也谋取更多更大的工程项目,他们可以上马。 建筑材料单位也有合作之意,主动找到施工方和项目方降低自己的供应价格。 社会上一些有识之士更是将宽裕的资金一笔笔投向淮水县华夏乡村游投资建设公司,最初跟着黄金叶的郭玉龙、王长水、刘万年们终于得到了翻身机会,他们除了能参与到各个建设项目的管理中,连年还能分到不菲的红利。 在这个世道上,有多少人得意,或许就是多少人失意。 黄余两家就像行驶在长江里的两叶扁舟,在生活前进的风浪里,不是我劈波斩浪,就是你出没去里,既没有常胜将军,似乎更没有谁对谁错。 社会的发展进步瞬间万变,一切事物都是在辩证中发展变化,如果还停留在某一个时期看问题似乎也并不是完全正确了。 黄金叶这几年的日子过得风声水起,缘于他有思想有魄力敢闯敢试,他的身后也不乏一帮喽啰跟班,出入有香车美女,吃饭不是高档酒店不去,衣着光鲜,名牌从上至下,散发着富贵之气。 余淮海的日子与黄金叶相比,只能用不堪来形容。 先前收的花鼓灯弟子改行的改行,出走的出去,有的甚至去了黄金叶的建筑工地。 花鼓灯,在淮河两岸的人们眼里看来,就是玩家子喜欢玩的一种娱乐活动,真是指望它能娶媳妇,养家糊口,也得是行业者的翘楚,花鼓灯里的大家。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期,淮河花鼓灯的影响力弱化,农村的演出市场出现了摇滚、霹雳和露天路边的卡拉OK,使群众的参与性更高,即使是红白喜事,邻省的民间乐队,脱衣舞也在极其盛行,能请花鼓灯的演出,一年不超过五至十次。 “散了吧,赶紧的,要散快点散,真的不行了,我们出去要饭去!哪怕到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扫大街都行。” 余淮海有些沮丧,对着进门一年多也没有怀上孩子的田丽丽抱怨着。 田丽丽也是成天的愁容满面,一筹莫展,她没想到婚后的日子过得是如此的糟糕。 日子清苦点累点倒没有什么,只是这不争气的肚子那么长时间不见动静,让她好生心烦。 为了排除疑惑,她和余淮海不少到省城和北京、上海等地寻名医找专家,中药西药吃了也不少,还是不能如愿,甚至到了这几个月,两个人都快要放弃了。 公婆也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也帮不了什么忙。 地里的收成,更是有一年无一年的。 1991年的夏天,淮河再次洪水暴涨,全流域性的洪水让地里刚刚成熟的麦子浸泡在一片汪洋里,等洪水退出,原来沉甸甸的麦穗低下了头,一碰就落地,麦芒里发黑的麦子又长出了新芽。 地里无收,花鼓灯演出更是没有市场,真是到了白演给别人也不看的地步。 究竟下一步何去何从,这天晚上,余淮海家里开了个小小的家庭会。 “爹,我想和丽丽出去谋生,等挣了钱再将你们接走,离开这片我又爱又恨的地方。” 余淮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包含着泪水。 余万金心里同样的难受,活了大半辈子了,他知道天意难违,命运难改,这一生的苦难已经告诉他人生有多么的不易。 “孩子,我们老余家一代一代地单传,到你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能要求你做什么呢,当爹娘的只是希望你们平安幸福就好,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咱们和黄家的仇恨能放你就放下来吧,这几年他们混得风生水起的,我就不明白了,我们也是心生善良,为什么就不能混得更好呢?” “爹,不会是风水轮流转吧,他们姓黄的也压抑了那么久,这一辈的人他们又要兴起了。” 父子俩面对院子当空的一轮明月,一时感慨不已。 “想走还不容易,我和你娘身子骨还硬朗着哩,你们要走就放心地走吧,早去早归,回来早了能看到我们这把老骨头,回来晚上,估计只能看到两堆土坟了。” 余万金不想挽留独子在家,他知道儿子心里过得苦,外出或许能寻得一线生机。 田丽丽和苗小兰坐在对面,也是一言不发,听着自己的心爱男人在无奈地交流。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浓浓的白雾,余淮海夫妻俩就登上了南下杭州的火车。 黄金叶这一段时间过得也有些反常,他觉得自己的生活虽然变好了,内心某一方面失落却一天天加重。 这天晚上,他开车来到余淮海家。 余淮海家的院子静悄悄的,拍打他家的柴门时,一只灰色的土狗叫着跑了过来。 紧接着,余万金也拄着拐杖蹒跚地走了出来。 这些年的变化,余万金早就认不出来黄金叶了,他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商人。 “你找谁?” “我姓黄,我找余淮海,我是他同学,我想请他……” “他出去打工了,走了有几天了。” “知道去哪里打工么?有没有联系方式。” “没有,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你走吧,等他回来后叫他找你。”余万金这时好像想起来什么,对黄金叶的态度一下子改变了,关上了柴门,进里屋去了。 黄金叶的脸上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