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在你心上》 chapter1 下午一点三十分进行最后一门《中国文化概论》考试,曾好花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答完题,检查了一遍后交卷,拿好包,轻手轻脚地走出阶梯教室。 在走廊上遇到了班主任朱学弈。朱学弈正在低头发短信,余光瞟见走过来的曾好,抬起头微笑道:“这么快就出来了?题目很简单吧?” “考的内容都是划出的重点,我都背齐了,答得很轻松。”曾好咧嘴笑得很乐。 朱学弈表扬她了几句后突然想起什么,很认真地问:“对了,你是打算今年考研吧?” 曾好点头。 “那还有近六个月呢,这六个月的时间完全用来复习?还是一边打工一边复习?”朱学弈清楚曾好的家里情况,她的经济负担很重,非一般人可以比拟。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我需要钱,也需要时间复习,能找到兼顾这两方面的工作,不是很容易。” 朱学弈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后说:“说起来我倒有个不错的建议。我有个朋友的个人工作室需要一个助理,他对专业性的要求不高,重点是需要对方工作态度认真,耐心,责任心强,他那边的工作内容不是很紧密,工作时间也比较有弹性,我觉你挺符合他的要求。你愿意尝试一下吗?” 听起来很不错,重点是朱学弈介绍的。朱学弈是学院的明星教师,他的工作无论大小都喜欢亲力亲为,尤其是学生工作更是认真负责,教学上开朗,包容,民主的一套风格也受学生欢迎。 他的推荐是值得信赖的。 “如果有兴趣,就跟我去一趟办公室,我给你一张他的名片。” 曾好表示ok,跟着朱学弈到二十一号楼三层的办公室,朱学弈打开抽屉,取出一只不锈钢金属名片盒,将里头的第一张名片递给她。 名片上“慕一洵”三个字映入她的眼眸。 这个人姓慕?很少见的姓氏,等等,怎么有点耳熟呢?电光火石之间,曾好想起来了。 好朋友夏奈和她说过这个人,而且是用一种兴奋,激动,无比仰慕中还带着春心荡漾的语气说他。 “慕一洵是大师级的人物,他对我而言,不仅是偶像,还是最高的信仰。”—夏奈的原话。 在曾好回忆的时候,朱学弈微笑地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抿了口茶,然后说:“准确来说他是个艺术家,之前密集在英国工作,现在刚回来不久,着手打理个人工作室,目前正需要援手。” 曾好没料到朱学弈推荐她去的是慕一洵的个人工作室,惊讶之余骤然有了压力,按夏奈的描述,慕一洵绝对是艺术殿堂最顶端的人物,是她美院莘莘学子顶礼膜拜的“神”级大师……而她曾好是完全不懂艺术为何物的凡人,她能胜任这个工作?自己都忍不住开始质疑自己。 朱学弈显然没看出她神情的微妙变化,继续热情地为她介绍慕一洵的背景,专业,所获得的数项荣誉,以及他和慕一洵的关系:他们是老朋友了,初中和高中都是一个班的,交情深厚。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下周就可以找个时间带你去他的工作室看看。”朱学弈说。 “可是我完全不懂艺术,也不会欣赏油画,这不会有问题吗?”曾好实话实说。 “不会。”朱学弈言简意赅,“你需要做的内容无关他的专业,你做的是他的助理,协助他的工作,起到一个建议,协调,执行,辅助管理的作用,这和你的专业也密切相关,不是吗?” 曾好犹豫了小会,点了点头:“那成,我个人没有问题,如果他愿意给我找个机会,我会努力做好的。” 临走之前,朱学弈和她约好了时间,还亲切地关照了她几句。 “你放心,他虽然是很优秀的艺术家,但没有那些艺术家的坏毛病。”朱学弈顿了顿,“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 很快到了下周约好的时间,曾好将自己打扮了一番,穿了浅米色v领的中袖衬衣,外加一件素雅的条纹薄西装短外套,下身是同色系的米色西装裤,脚上是一双黑色,舒适的坡跟皮鞋。 五月下旬的h市气温已经近二十五度了,这样穿的确又热又闷,不过为了给对方一个好印象,曾好觉得在形象塑造这方面不能掉以轻心。她已经二十二了,初入社会的年龄,虽然浑身上下还是残留一股“稚嫩”劲,但穿衣风格不能纵容自己和以前那么随性,幼稚,否则额头上很容易被贴上“经验不足”的标签。 她拎着包,坐公车前往朱学弈说的地点。 城西cbd的一幢写字楼。 在公车上,她接到了好友夏奈的短信,夏奈约她去吃麻辣火锅,她回复了一句:我今天没时间啊,忙着找工作的事呢。 夏奈通情达理地表示那改日。 结束短信,曾好竟然有些小心虚,因为她没有主动向夏奈报告,自己将要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大神”。 算了,等到事情敲定,她再和夏奈说吧。 公车开到了城西cbd中心,一路上,大幅的it户外广告,品牌logo目不暇接,曾好瞟到了国际大厦,心想差不多就是这里了。 下了车,沿着国际大厦向前四百米就找到了纯钢结构,吊挂式全玻璃幕墙的写字楼。 朱学弈的车正缓缓过来,停在离曾好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摇下窗,对她摆了摆手。 曾好也摆了摆手,用口型说了个“朱老师”,心里却有些紧张起来。 朱学弈带她上去,坐电梯至二十三层,慕一洵的办公楼层。 “放轻松点,又不是考试。”似乎看出了她的情绪,朱学弈莞尔。 “嗯。”曾好提了提自己的皮包带子,心想,慕一洵是个怎么样的人?会不会很严肃?或者性格上有些难搞? 没来得及给她犹豫的时间,电梯叮的一声,顺利抵达二十三层,朱学弈先走了出去,她立刻跟着出去。 二十三层很安静,带着淡淡的绿色植物的清爽气味。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向目的地。 不到一分钟,就来到了慕一洵的个人工作室,工作室的门微微留了一条缝,朱学弈推开,提声喊了慕一洵的名字。 光线明亮得有些耀眼,曾好没忍住眯了眯眼睛,顺着那头的动静看去: 慕一洵正坐在沙发上,低头读一份东西,闻声抬起头来,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一边:“刚好十点差两分,很准时。” “这当然,守时是最基本的。”朱学弈耸了耸肩,侧过身,笑着介绍,“她就是曾好,这届毕业生中综合成绩排名第一的女学生。” “慕大师您好,我是曾好。”曾好说完鞠了个躬,十分恭敬有礼。 来之前,她特地研究过对慕一洵的称呼,直接称名字是万万不行的,慕先生又过于商业化,慕老板?艺术家应该不喜欢这么俗气的称呼,叫英文名太随意了,当然也不能和朱学弈一样没规矩地叫他老慕……左思右想,慕大师是最合适了。 起身的时候,拨了拨垂下来的头发,眼眸就这么直直地对上了慕一洵的黑眸。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像是璀璨星空的一颗星子,亦像是清澈湖底的一块被湖水浸润,打磨很多年的黑曜石,半点浑浊都没有,黑得干净,纯粹,非常漂亮。 竟然有点摄人魂魄的美感。 好吧,到此刻,曾好必须承认自己没料到慕一洵竟然长得这么好看,套用一句学院里女生常用的话:皮相属妖孽级的。 “你好。”慕一洵点了点头,直接起身,走向冰柜,“老朱习惯喝普洱,你喜欢喝什么?” “我都可以。”曾好答。 “我这里有橙汁,豆奶,咖啡,可乐和矿泉水,你需要哪个?”他问得很具体。 “矿泉水。” 慕一洵从冰柜里拿出一瓶透明的,印着漂亮雪山图案的矿泉水,递给曾好。 曾好接过的同时,打量了一下“艺术大师”的手,果然修长,白净,骨骼雅致,总之非常漂亮。 以及,他穿得很简单,浅色的衬衣,黑色的西装裤,简单的一黑一白完全不突兀,反而有些水墨画的美感。他背脊很挺,肩宽腰窄,腿很长,身材很不错。 “坐下说话。”朱学弈笑着拍了拍曾好的肩膀。 曾好和他一起坐在会客的长沙发上,慕一洵坐在对面,接过曾好的履历,认真看了后问她几个简单的问题,她一一回答,他点了点头,目光又回到她的履历上。履历上父母那栏都是空白的,很引人注目。 “你成绩不错,四年来得了很多奖。”慕一洵低声点评,动手翻了下一页。 “还好,绝对没有慕大师您得的奖多。”必要的时候,适当的拍马也是需要的嘛。 慕一洵抬了抬眼眸,无喜无怒,不置可否,过了片刻才象征性地弯了弯嘴角,笑容略有些敷衍。 呃,慕大师好像不喜欢这样俗气讨好,曾好顿时领悟了。 “拿奖这样的事情对老慕来说太简单了,没什么挑战性,赞美对他儿来说,他早听厌了。”朱学弈笑着圆场,“他这样高处不胜寒的人物,需要的是批评和反驳,你适时地打击他,他会很开心的。” 曾好笑了笑:“我不懂艺术,也没法给慕大师什么批评。” 慕一洵没给她出难题,又公式化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待谈得差不多了,他很直接地提了报酬问题,曾好听了后有些意外,显然,他报的数目过多了。 “这个数额挺靠谱的。”朱学弈及时插^话,“我替曾好表示满意。” 曾好:…… “满意就好。”慕一洵顿了顿,将笔搁在她面前,“你还有其他别的要求吗?” 曾好低头看了看合同,一条条往下,没发现有任何不妥之处,缓缓摇了摇头。 “那就从七月开始,”他说,“有问题吗?” “没问题。”曾好拿起笔,签了字。 短暂的会面结束,朱学弈和曾好坐电梯下去。 “你刚才挺紧张的啊,其实没必要,慕一洵不是难相处的人,他只是有点—”朱学弈斟酌了一下用词,“孤傲。或者说感情上比较慢热,对不熟悉的人不太愿意多聊,但不会刻意表现出优越感,也不会瞧不起人。” “朱老师这么说,那一定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曾好笑言。 “我很早就认识他了,他是个全才,各科成绩都很优秀,思维创造力很强,运动也很好,从小就有艺术细胞。当年他是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考入b大的金融系,虽然他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为了给家里人一个交代,他坚持念了四年,但没一直放手艺术这块,四年后他凭自己的实力考上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研究生,也是第一个非艺术专业考上那边的中国人。”朱学弈说起慕一洵,言语透着自豪,“他很了不起。” 曾好忍不住叹了一声,为什么神人这么多,每每听到这样的奇迹,都会感叹自己的平凡。 朱学弈还有一个会议,不方便送曾好回学校,曾好自己坐公车回去。 这个时间段的路况不好,堵车情况严重,等绿灯的时候朱学弈拿出口袋的手机,发了个短信给慕一洵。 “怎么样,你满意她吗?” 过了一会,慕一洵回复了一条。 朱学弈看着屏幕微笑,大拇指轻轻敲了敲手机键盘,想了想后逗趣地回复:“那我将她交给你了,她还很小,你可别欺负她。” 显然,慕大师不屑打理朱学弈这般无营养的玩笑,丢开手机,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 两天后,夏奈约曾好吃麻辣火锅,曾好将自己毕业后要去慕一洵工作室做他个人助理的事情告诉了她。 夏奈的筷子正夹着一只牛肉丸子,闻言,手轻轻一颤,牛肉丸子滚进热锅里,溅起的汤汁烫着她白嫩的手背,她蹙眉“啊”了一声,随即顾不上拿纸巾擦擦手背,立刻追问:“你说的是真的?你见到了他?慕一洵?!” 曾好点头:“绝对是他,不会有错。” 夏奈的美眸划过来一道光,又问:“他看上去怎么样?” 曾好喝了口酸梅汁,想了想说:“大帅哥一个,很有气质,说话,态度都很稳,站在窗口的时候,阳光投射进来,全身被镀了一层金光,看起来很华丽又神圣……的确是电影里艺术大师的感觉。对了哦,他身上还有股香香的味道,但又不像是喷了香水,很好闻……” 夏奈这才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背,又断断续续地问了曾好关于慕一洵的各种细节。 曾好回答得很详细,她知道夏奈对慕大师的迷恋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她见到了真人,自然要说得详细一点,充分满足她作为粉丝的窥视欲。 只是到了后来,夏奈的话越来越少,目光有些游离,好像有心事似的。 “你怎么了?”曾好反问。 “没什么。”意识到自己竟然对曾好有了无法控制的嫉妒,夏奈轻轻摇了摇头,余光看见手机屏幕在震动,拿起一看。 “小习啊?”曾好涮牛肉。 夏奈点头:“他问我在哪里,说要来接我。” “这黏得真够紧的啊,半点空余时间都不给我。”曾好抱怨。 习焕文是夏奈的狂热追求者之一。夏奈是h市美院第一美女,一米七三的个子,中葡混血的精致五官,凹凸有致的身材,优雅卓越的艺术气质,追她的男人可以组成一个团,不过她对男人的要求比较高,自己也洁身自好,大学四年只谈过一个男友,维持短暂四个月的恋情后就分手了,之后一直保持单身。 这个习焕文追了夏奈一年半的时间,直到今年年初,夏奈才微微松动,给他接近的机会。 当然夏奈还是不承认习焕文是她的男友,只用“可以发展的,尚在考察期的潜在对象”称呼他。 半个小时后,习焕文开着名车来接夏奈,顺路将曾好送回大学城。 曾好下了车,热情地和习焕文道谢,末了还说:“加油啊,焕文,爱情多美好。” 习焕文笑着回了一句:“你也加油找个男朋友,早日脱光啊。” 找个男朋友?爱情……曾好晃了晃神,随即扯了扯笑,又招了招手,才转身跳上石阶。 爱情,好像离她很远了,距上一次恋爱快五年了。 那一次,她彻底成为一个loser。 chapter2 六月下旬,曾好顺利毕业,她和室友赵浅一同在城西合租了一套一室一厅一卫的房子。 赵浅不是本地人,毕业后签约本市一中型企业,暂时担任前台秘书的岗位。她性格不错,做事认真,这点和曾好很合得来,两人搬进屋子的那天,去了趟小商品市场,买了一堆花里胡哨的东西,将屋子好好布置了一番。 “对了,你那份短期合同靠谱吗?签约的时候逐条,认真地看过了?”赵浅一边将琉璃花瓶放在圆桌上,一边和曾好聊天。 “嗯,我看了好几遍,没什么问题。”曾好说,“再说了,这是朱老师推荐的,不会不靠谱的。” 赵浅坐下,双手挪着花瓶的位置,微笑提醒:“给艺术家打工,听起来比给资本家打工要高端多了,光说那个工作氛围就很愉悦,学术味很浓……不过呢,你也要当心一点,艺术家在性格上都存在缺陷,或偏执,或阴郁,或暴躁,总而言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曾好摘下口罩,双手叉腰,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慕一洵的模样,好看的脸,好看的身材,好听的声音,真不像是有心理问题的人。 “他看上去挺正常的,除了有些冷漠。” “人是要相处一段时间后才能下定义的。”赵浅说,“你现在无法判定他是正常还是不正常,总之你小心点,工作认真谨慎点,尤其是细节上别出差错,除此之外,别八卦,别猎奇,这样就没什么大问题。” 曾好无奈地一笑,用手掸了掸t恤上的灰尘:“好,我谨记你的教诲。” 赵浅摆好了花瓶,感觉有些疲倦,伸了个懒腰,走到沙发上,抱过打开的笔记本浏览新闻:“对了,你说他叫什么?” “慕一洵。” “嘿嘿,我来查查。”赵浅开始输入大师的名字,“哪个洵呢?” “三点水加一个下旬的旬。” “名字倒是挺有感觉的……”赵浅输入后,按了回车。 页面上跳出关于“慕一洵”的搜索结果,赵浅粗粗一看,眼睛亮了:“原来是个神人。” 曾好耸了耸肩膀:“对,他好像是第一个非专业考入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的中国人。”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赵浅逐行看下来,“他的一个作品在香港佳士得拍卖会上以287万港元成交……创下了当时青年油画家作品拍卖最高价,当时他才二十三岁。” 曾好楞了一下,随即叹气:“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老天爷很偏心,长得好看的人还赐予他特殊才华,简直是剥夺普通人的生存资源。”她承认自己嫉妒了,深深的嫉妒。 赵浅笑得桀桀桀桀:“我还是认定人无完人,他一定有心理或者生理上的缺陷,嘿嘿。” 嫉妒归嫉妒,曾好还是觉得赵浅那个“生理上的缺陷”的诅咒太阴险了,重点是她们谁也没法验证吧……? * 七月初,曾好正式到慕一洵的工作室报道。 她的办公室在慕一洵隔壁,空间宽敞,采光好,办公设备齐全。她的主要工作内容是整理,安排,协助慕一洵的日常工作,负责他创作过程中的服务,商务接待安排,创作室内的作品展示及维护,个人网站的宣传和更新,应对媒体,陪同出席会议,办展,发布会,撰写相关文章等等。 内容看似又多又杂,而事实上,曾好很清闲。 譬如这个阳光炽热的早晨,她喝了两杯花茶,浏览了无数遍的相关新闻,连一个电话都没接听到== 挫败之余,她转头,透过大玻璃窗,看见坐在里头桌子后的慕一洵正低头,认真地处理手头工作。 她看了他许久,直到他不经意间抬头,目光精准地追了过来,她发现再要假装看别处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对他微笑了一下。幸好他也没介意她的分心,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 就这样悠闲地到了午餐时间。 慕大师依旧在忙碌。 曾好走过去,轻轻叩门后探脑袋进去:“慕大师,您中午吃什么?需要订餐吗?” “不需要。”他头也没抬。 “那您要吃鸡腿三明治吗?我带了两个。”曾好友好地提议,“可以请你吃一个。不过,那个,你介意吃一下吗?” “不用了,谢谢。”他依旧没抬头。 曾好退出去,回到自己的地盘,取出包里的三明治和牛奶,开吃。她边吃边想,以后午餐问题该怎么解决?总不能每餐都啃三明治吧?要不自己带便当?不过那样的话要早起一小时准备…… 她就这个午餐该怎么解决的问题想了很久,边想边吃,待三明治差不多被啃完了,转了身,眼睛竟然对上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隔壁的慕一洵正坐在沙发上,提起筷子,对着沙发几上的一份视觉红红绿绿,色彩丰富,冒着热气的食物,准备开吃。 曾好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剩余的一小口三明治,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还是那么饿? 还有,慕大师的饭菜是哪里来的?没见他打电话订餐啊,也没见外卖小哥送餐上来,他是自带的?看上去好像很丰盛,很美味的样子…… 慕一洵夹了块西兰花,咬了一口,抬眸对上正窥视自己的曾好。 曾好无处可遁,索性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推门进去,笑着说:“慕大师,您自己带的饭菜?” 慕一洵点头。 “您自己做的?您会做饭啊?您有时间做饭吗?”曾好趁机看得仔细了点,一荤两素,荤菜是炒牛肉。 “在英国读书,工作的时候我都是自己下厨做饭,到现在整整五年了。”慕一洵看了一眼曾好,停下筷子,“个人习惯。” “哦。”曾好点头,“那您以后都是自己带饭是吗?” “对。”慕一洵说,“我桌子上有几张外卖菜单,上面有联系电话,你以后可以选择订餐,或者和我一样自带饭菜。” 曾好正在思考,他又说:“当然,午餐费我给你报销。” 曾好笑了,眼眸出现一抹亮光:“那谢谢慕大师了。” 慕一洵面色未改,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水杯,黝黑的眼眸对上曾好的眼睛:“曾好,我向你提一个意见。” “嗯?” “换个称呼。”慕一洵放下水瓶,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指,“这里没有大师。”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您有英文名吗?” 慕一洵双手叠在后颈,微微垂下眼眸看曾好,过了一会后说:“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这……这不合适吧。 “要不,慕老师,慕先生?慕总?慕老板?” 慕一洵安静地看她,然后否决:“没必要。我说了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我比较习惯这样。” “好吧,慕大……慕一洵。”曾好大胆地喊了他的全名。 慕一洵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挪向别处,像是在思考什么。 午休的时候,曾好收到夏奈的短信。 “你和他相处的还好吗?他工作要求是不是很高?为人是不是很严厉?” 曾好笑了,慢慢回复:“和他相处得还不错,我今天很空,什么任务都没有,闲到现在了,所以也不知道他对工作的要求是不是很高。至于他这个人,不算严厉,就是有点淡漠,毕竟我们是上下级,我觉得他的态度挺正常的。对了,满足你这个资深粉丝的八卦欲,你的慕大师会做饭哦,看上去厨艺很不错。” “真的?他竟然会自己做饭?他都做了什么?” “蘑菇炒西兰花,清水茄子,还有尖椒炒牛肉片,看起来味道很不错哦。” 过了好一会,夏奈才回复:“那他有没有请你尝尝他的手艺?” “没有。”曾好回复。 “好好,你说我能来你们工作室参观吗?我很想见他一面。”夏奈突然提出要求。 曾好想了想后回复:“现在不太合适吧?毕竟我才来这里没多久,要不等我和他稍微熟了点再说?” 夏奈似乎挺失望的,又过了好久才发来一个“嗯”字。 下午的工作依旧清闲,曾好还腾出了一小时看自己的专业书。 下班的时候,慕一洵走出来,对着她的门窗口挥了挥手,示意到点了,曾好正全神贯注看书,余光瞟到他高大的身影晃了晃,抬头一看,他已经身着正装,准备走了。 曾好迅速整理好东西,拎包起身,关灯锁门。 慕一洵站在电梯口接电话,还时不时地抬臂看腕表,他的袖扣是方形的猫眼石贝壳,精致的一枚,低调漂亮,曾好的目光忍不住流连了一会。 挂下电话,他轻巧地将手机放进西服口袋,按了电梯下行键。 “还习惯吗?”他收回手,看着曾好,“我是指今天的工作。” “今天都没做什么事情。”曾好笑说,“我都有点内疚了。” “事情不多的时候你可以自由支配时间,可以看书复习。”他说,“你不是准备年底考研吗?” 曾好点头:“是啊,提到考研我脑袋都大了,要准备很多……” 说话间,她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夏奈的短信:“你下班了?他还在工作吗?” 曾好一边回复一边笑说:“对了,慕大……慕一洵,我有个朋友是你的狂热粉丝,她叫夏奈。” 正好电梯来了,慕一洵走进去,曾好跟着进去,继续说:“她也是学美术的,特别特别喜欢您,算是您的铁粉。” “是吗?”慕一洵没多大的反应,“那帮我谢谢她。” “哈哈哈,我会转述的,她一定会兴奋坏的,您都不知道她有多仰慕您的才华和风姿。”曾好说,“您可是她的精神偶像,艺术信仰,终极目标。” 慕一洵轻轻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太夸张了吧。” “对她而言,您就是这样的存在,从很早以前她就以您为目标,到现在都没有变过。”曾好忘不了夏奈每次提到慕一洵的时候,眼眸出现的璀璨和炽热,于是婉转地试探,“还有,她的心愿就是能见您一面,如果有机会的话。” 慕一洵垂下手臂,视线落在轿厢的显示屏上,声音和淡悦耳:“说实话,我不懂怎么应付粉丝。”停顿了一下后微微垂下眼眸,“还有,从事艺术的人最好不要执着于个人崇拜,艺术的信仰不应该是哪个人,追求的也不是什么终极目标。” “那艺术的追求是什么呢?”曾好觉得出于好学和尊重学者,自己应该追问下去。 “简单来说,艺术最动人之处,不是揭晓意义,不是追问结果,而是追问的过程,过程中产生的焦虑,冲动,顿悟,一切人性化的特质。” 电梯门开了,慕一洵迈腿出去。 曾好一头雾水,虽然她知道慕一洵已经说得很浅显了。 “下雨了。”慕一洵回过身来,目光很稳地落在曾好脸上,“你带伞了吗?” “没有。” “我车上有把伞,借给你。”慕一洵拿出电子汽车钥匙,轻声说,“我约了人吃饭,不方便送你回去,你带上伞,自己回去,路上小心点。” 慕一洵的伞是黑色格子的,伞把是皮革质地,有鲜明的缝线,握在手里质感很好,曾好谢过后,撑着伞走向公车站,到了站台,回头一看,慕一洵的车已经向另一个方向开走了。 chapter3 曾好回到住处,赵浅正在客厅的圆桌上摆弄电锅,见她回来,眼睛落在她手上的长伞上,顿时一亮:“这伞好高端大气。” “是慕大师的。”曾好小心翼翼地将长伞搁在鞋柜边。 “第一天工作,感觉如何?” “感觉就是很闲。”曾好说,“闲到我有种愧疚感,配不上那个月薪。” 赵浅微笑:“你急什么,才第一天呢,你不会期待第一天就被他操到死吧。” 曾好一阵恶寒。 “来来来,陪姐姐吃小火锅,一起涮新西兰大牧场的肥牛。” 曾好去洗了个手,回到客厅,圆桌上的电锅已经升腾起热气,空气里充盈着肥牛的香味。两人边吃边聊,话题自然又落在慕一洵身上。 “他就是个公事公办的老板,待人很客气,给人一种距离感,不过不算难相处。”曾好用筷子将盘子里的大蒜挑出,“对了,他会做饭,午餐是自带的。” “艺术家都是这样,有洁癖,嫌外面的快餐不干净。”赵浅说,“你得小心点,和他说话的时候别将口水喷在人家衣服上,否则他很可能会瞬间暴怒。” “我才不会。”曾好停顿了一下,“好吧,为了以防万一,以后和他说话,保持适当的距离。” 赵浅点头:“多注意点就不会有错,要记住,艺术家表面再亲民和蔼,骨子里都是很难搞的。” 曾好无奈地笑了一下,敷衍地“嗯嗯”了两声。 * 结束晚餐后没多久,赵浅嫌热,脱了衣服去卫浴室冲澡。 曾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个时段晚间新闻刚结束,狗血电视剧还未开始,转了好几个台都是广告,她漫不经心地翻着遥控机,心里想着过几天该去书店买考研的复习书,还要给爷爷奶奶寄钱…… 突然,视线停留在一档财经类的访谈节目上。 “越总,我们想请您谈一下关于这次会议着重提出的emc服务模式给现酒店服务行业带来的冲击有哪些,换句话说,酒店所需要的能源服务核心意义到底是什么?” 屏幕上的男人短发犀利,目光精锐,身着深灰色条纹的西服,气质成熟稳重,仪态完美,认真听完记者的问题后,沉吟了一会后说:“能源服务核心的意义不仅是某个销售产品或者某项技术,而是为酒店减少能源成本的综合服务,包括设备和金融两方面。需要具有外部资源和资金实力的专业化能源公司来实施,配合酒店水,暖,电,气等各项数据提供,进行实验性的尝试,看是否能达到政府要求的约束性指标。” 他回答完后微微颔首,侧了侧脸,目光正好和曾好撞在一块。当然是隔着电视屏幕。 曾好怔了一下,手指停留在遥控机上一秒,然后转台,翻了两个频道后,又转了回去。 那个财经类的访谈节目还在继续中,越锡廷在屏幕上对答如流,声音醇厚好听,时而还会来一句冷幽默,轻松化解某些敏感的问题。举手投足间的自信,整体风姿夺人眼球,精致不乏英气的脸很上镜,不过比生活中的真人要逊色一点。 越锡廷,二十九岁,润拓的首席执行官,亦是h市作风独特的新晋富豪,本人比电视上还要英俊,这点曾好很清楚。 以前在一块的时候,她总是趁他午间闭目养神的时候,偷偷亲他的眼角。大多时候,他睡得很熟,没发现,但有一次他装睡,等她偷亲完的下一秒,就睁开眼睛,精锐的目光对准她脸上的局促,扬了扬嘴角弧度:“老实交代,你这样偷袭我多少次了?” 曾好实诚地坦白:“大概有十多次。” 他伸长手臂,轻松将她拉过来,抱在自己大腿上,很温柔地摸她的发顶:“你很喜欢我的眼睛?” 她在他怀里转过来,手轻轻按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对着他黑而锐的眼眸:“嗯,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和星星一样。” “真的?”他轻轻笑了一记,用手指随意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声音诱惑至极,“那你想要吗?” 那一刻,她的心几乎要蹦出胸腔,大着胆子凑过去,在他直直看着自己的时候,主动亲吻他的眼睛。当时的感觉是,他的眼皮温热,睫毛又长又柔软,她像是吻到了一朵云。 回应她的是,他利落地扣住了她的下巴,稍微低了低头,微凉干净的唇就贴在她的唇上,带着宠溺的辗转,好久后才结束。结束后还咬了咬她的耳朵,语带笑意:“好好,你胆子真小。” 那时他多么温柔,后来他又是多么残忍,刻薄冷笑的一句“你不是一直想得到我吗?我哄着你玩了那么久,得到一些回报无可厚非吧?”将她整颗心都轰炸开来。 “好好!” 曾好回过神来,立刻转头向卫浴室:“什么事?” “我那个蜂花润发素用完了,你帮我拿瓶新的,就在电视柜下,左边第一层。” 曾好放下遥控器,起身去帮她拿润发素。 赵浅伸出一只光溜溜,带着热气,泛红的胳膊:“你在看什么节目呢?看的那么入神,叫你好几次了,你都没反应。” “我看娱乐新闻呢,正在精彩处。”曾好将润发素递给她。 “我怎么听到什么高科技,能源服务,什么英文字母……”赵浅嘟囔着接过润发素,转回去。 “你听错了呗。” 赵浅洗完头发,回到客厅,曾好正在削苹果,削了一只完整的,白白嫩嫩的,递给她:“吃个苹果,对皮肤好。” 赵浅接过后啃了一口,挨着她坐下:“好好,我认真严肃地问你一个事情。” “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恋爱过?” “有。”曾好不动声色,“我记得你很早以前就问过我,我回答过你啊。” “你不是在和鬼恋爱吧?否则你怎么从不提恋爱史呢?还有,每次大家说这方面的,你就闪烁其词。”赵浅将苹果啃得蹦蹦响。 “我说了啊,就是高中时候恋爱了一场,然后被甩了。”曾好说,“那么丢脸的事情,我当然避而不谈呀。” “干嘛避而不谈啊?都过去那么久了,再大的伤疤都复原了。”赵浅分析,“你不谈是因为你还想着他,没走出来是吧?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让你念念不忘的?他有那么完美吗?”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曾好反问。 “就是突然想到了,就问问呗,谁让你总闭口不谈,我的偷窥欲被你勾起了。” “也没什么念念不忘,就是一段失败的恋爱,我当时还挺脑残的。”曾好削第二只苹果,一点点的,动作缓慢细致,“不想再提了。” 赵浅睁大眼睛,点了点头,似悟非悟,然后将苹果啃得干干净净的,将苹果核丢进竹筐,开玩笑似的:“嗨,你不会是和那个越锡廷恋爱过吧?” 曾好的手一斜,刀尖差点戳到左手背上。 “你刚才不是在看他的节目吗?我听到主持人介绍他的名字了。还有搬宿舍那天,我看见你丢的那堆东西,里头有你和他的照片。”赵浅边说边观察曾好的脸色,顿时为自己心直口快感到后悔,小心翼翼地弥补,“也许我看错了……我乱猜的……好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不用理会我。” * 隔天早晨还是大雨,曾好下车的时候,撑开慕一洵借给她的伞,快步走向目的地。 同一时间,慕一洵正开车进入地下车库。 停好车,他下来,勾了勾车钥匙,放进口袋,径直走向电梯。 到了五层,几个人陆续进来,其中最前面的一个员工端着咖啡,正扭头和后面的人说说笑笑,还打手势,压根没注意到慕一洵,结果不小心,手里的咖啡泼到了慕一洵的衬衣上。 “啊,真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的。”那人赶紧道歉,从包里取出纸巾,欲帮慕一洵擦衬衣上的污渍。 慕一洵抬臂挡了挡,示意不必,自己从西服口袋取出一块浅色格子的方巾随便擦了擦被弄脏处。 曾好到了楼层,走向工作室,慕一洵的门是微微敞开的,她心想他应该是已经到了,便推门进去。 外间没有人,她走向里间,探了探脑袋,看见— 慕大师正在换衣服,她愣住了。 听到动静,慕一洵转过身来。 曾好的脑袋晕了晕,一阵血冲上头顶,谁也抵挡不了这样视觉的冲击: 慕一洵宽阔的肩膀披着一件薄衬衣,扣子都没扣住,上半身是光着的,在不明不暗的光线下,他健美的胸肌有棱有角,八块腹肌呈完美的扇面,结实,精致,又有弹性,足够的赏心悦目。 未等曾好的眼睛吃够冰激凌,慕一洵已经转过去,声音没什么情绪:“我在换衣服,你先出去。” 曾好赶紧说了抱歉,随即退下,走出门口的时候不免俗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心里有个疑问:为什么慕大师的胸肌比她的胸部还要大? 慕一洵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神态自若,站在办公桌前,一手插裤袋,一手随意翻着桌上的学书报刊,目光全神贯注在其中一版的文字上,仿佛没有发生刚才那个小插曲。 曾好隔着玻璃窗,看着他宽肩窄腰,修长的身影,默默评价:没想到他看起来清瘦,脱了衣服竟然是这样的凶悍。 突然想到大学里某些男生,表面看起来很壮,爬个三楼就气喘吁吁,游泳课上彻底露馅,只着泳裤,上身的赘肉摇晃得厉害。显然,慕一洵是相反的,穿上西服显瘦,脱下衣服,一秒变身肌肉男。 默默地,对慕大师的崇拜又多了一分。 chapter4 慕大师对自己在曾好面前的“曝光”没什么反应,相反,曾好一上午神游了好几回,脑海里时不时地浮现慕一洵硕大的胸肌……挥之不去。 整理完慕一洵交待的文献,到了午餐时间,曾好研究了一下外卖单,点了一份土豆牛腩饭。 结果送来的是一份坑爹的土豆牛腩饭,只有四五块牛腩,其余全是土豆。 曾好食之无味,不免好奇慕一洵今天中饭会吃什么?想着,她侧头,隔着玻璃窗看了眼里头的大老板:慕一洵还在工作,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她起身,走过去,轻轻扣了扣玻璃窗。 慕一洵没反应。 她又扣了一下。 慕一洵侧头,目光清淡地扫了她一眼。 曾好指了指墙上的钟,示意已经到午餐时间了。 慕一洵垂下眼眸,缓缓放下手中的碳素笔,合上陈旧的册子,然后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谈了近十五分钟,才挂下。 于是,等曾好在啃餐后水果—一只大苹果时,慕大师才启动午餐。曾好一边吃苹果,一边用余光瞟大师的餐盒内容,鉴于距离有些远,她看不太清楚他今天做了什么,心里却忍不住好奇起来。 谁知过了没多久,慕一洵一边举着手机,一边快步朝她的方向走过来,隔着玻璃窗,点了点她桌子上的那叠文献,曾好当下了然,立刻拿起那叠整理好的,纸张陈旧,色泽微黄的文献来到他的办公室,递给他。 他单手接过,取了其中一份,翻了两页,对着上面的内容讲电话,一字一字,语气认真,甚至是有些郑重。 曾好很自然地看见沙发长几上,属于慕一洵的午餐:一碟蔬菜沙拉,一碗玉米青豆,一份水煮肉,一盅竹荪汤。 很干净亦很诱人。 也难怪慕大师的身材维持得这么好,原来是在饮食上下了功夫……不过除了饮食,他应该也是积极锻炼,会定期去健身房的那种男人…… “你在观察什么?” 曾好一愣,回头一看,慕一洵已经结束了通话,站在她身后了,因为距离有些近,他温热的呼吸拂过了她的耳尖。 “您口味挺清淡的。”曾好微笑,“看上去很健康,也很有营养。” “今天起得晚了,没多少时间,随便做了点。”慕一洵说着,微微卷了卷袖口,往沙发上坐下,提起筷子。 “随便做做就这么厉害?”曾好很自然地恭维,“您太能干了,真令作为女性的我汗颜,我只会做三蛋,番茄炒蛋,丝瓜炒蛋和水蒸蛋。” “哦?”慕一洵不置可否,“有兴趣的话可以学一下,其实下厨是挺有意思的事。” “您不会还纵贯中西吧?” “西餐?一般的鸡肉卷,煎牛排,焗饭,披萨和浓汤还可以做一下。”慕一洵说,“再难的,就不行了。” 这已经很强了吧?曾好看着慕一洵的饭菜,突然觉得自己又饿了。 “你好像对吃的很感兴趣?” “?” “储物柜最下面一层有零食,想吃的话可以自己拿。” “不用,不用了。”曾好不好意思了,立刻摆手。 “工作室开张那天,有个代理商来做客,顺便捎了一堆进口食品过来,我不吃零食,就搁在那里了。”慕一洵说,“放着也会坏,不如给你吃。” “这太不好意思了。”曾好婉拒,“我是来打工的,活没干多少,怎么还能吃您的东西?” 慕一洵无所谓似的,缓缓起身,来到储物柜边,弯腰,用一根手指拉开抽屉:“你拿去好了,都是女孩子喜欢的零嘴,早点清空这只抽屉,我有别的用处。” 是这样啊,难怪慕大师如此“殷勤”,原来是别有目的。 于是,曾好收获了小山似的一堆零食:巧克力,乳酪布丁,芝士条,松塔,千层派,水果干……帮忙慕一洵将那只大抽屉清空。 默默看着自己办公桌上的这堆零食,曾好觉得自己可以吃上两三个月,再侧头看看玻璃窗后的慕一洵:慕大师正在气定神闲地喝清茶。 * 通常,下午两点到四点是慕一洵作画的时间,这段时间他的办公室门口挂着“请勿打扰”四个字,一切对外联络的任务都交给曾好。 三点整,来了一位贵客。 高瘦个的男人,穿着简单的休闲衣裤,皮肤白净,凤眸,以及有比女人更娇艳的唇色。他径直走过来,见慕一洵的办公室门口挂着“请勿打扰”,微微蹙了蹙眉,斜了斜身子,目光朝曾好的办公室看去。 “这里是慕一洵的工作室,请问您找?”曾好起身,有礼地接待。 “对,我就找慕一洵。”男人点了点头,“他人呢?” “他此刻在作画,不接待客人,您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男人微微耸了耸肩膀,笑道:“他这人就是规矩多,真烦……诶,我是他老相好了,这没良心的回国后都不来看我一眼,我只好亲自上门找他叙旧。” 曾好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起昨晚睡觉前,赵浅开玩笑的一句话:对了,大多数艺术家都是双性恋,不知道你那位慕大师是不是也这样呢。 “对了,小妹妹,我叫楚嬴。”楚嬴笑了笑,转了个身,直接用力敲慕一洵办公室的门,门被他敲得咚咚响,在安静的楼层发出突兀的声音。 曾好快步出来,正欲阻止他,门被打开。 慕一洵就站在门口,扫了眼面前的楚嬴,声音波澜不惊:“你怎么来这里了?” 曾好第一时间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你这个没良心的,回国后都不来看我一眼~”楚嬴说着,捶了捶慕一洵的胸,“你说,如果不是我找上门来,是不是就算我死了,你都不会主动来看我一眼?” 慕一洵退开一步,敞开门,拿过“请勿打扰”的牌子,淡淡道:“进来吧。” 楚嬴饶有兴致地欣赏慕一洵宽敞,大气的办公室,时不时指点几句风水。 “楚先生,您要喝什么?”曾好问。 “我习惯喝茶,偏好西湖龙井,信阳毛尖和凤凰单枞,实在不济,祁门红茶也行。”楚嬴说着,舒舒服服地往沙发上一坐,“这沙发真软,是摩德纳白牛皮吧?” 慕一洵眼皮都不抬:“给楚先生倒一杯白开水。” “诶,你这个没良心的,我难得来一次就这么招待我?”楚嬴委屈道,“我明明知道你珍藏了不少名茶。” 虽然慕一洵面无表情地开玩笑,曾好却知道分寸,还是规规矩矩地给楚嬴泡了一杯龙井茶。 楚嬴一边抿茶,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曾好:“慕一洵,你什么时候收了个可爱的女徒弟?” “我是帮他打工的。”曾好笑着解释,“不是他的徒弟。” “原来如此。”楚嬴恍然大悟,“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成年了吗?和慕叔叔在一起怕不怕啊?” 未等曾好回答,慕一洵开口,声音微冷:“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聊聊你的动态。”楚嬴放下茶杯,翘腿,手轻扣在膝头,“自从去年一月你给英国皇室的两位王子画了两幅人像后,没有新的面对大众的作品,我挺好奇的,你私下到底在忙什么呢?有没有画新的东西,我想看看。” “基本都是些练习作品。”慕一洵双手交叠,“很简单的静物画,没什么特别的。” “能让我看看吗?” “就在里面,你要看的话看请便。” 楚嬴获得了允许,起身,径直走向里间。 曾好不由地也将目光探向里间,带着一些好奇和一些窥视欲。 “曾好。”慕一洵开口。 曾好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点了点自己:“我也能看看慕大师的作品吗?” 慕一洵黝黑深邃的眼眸停留在她的脸上片刻,然后微微垂下眼睫:“可以。” 外间和里间的墙被打通,只隔了一扇移门,因为朝南,阳光充足明媚,投射在每一个角落。 固定式的画架,油画箱,油壶,画杖,画几上的颜料,画笔和画刀,一切静物在明媚的光线下呈现神圣的魅力。 画架上的画是一副尚未完成的《西班牙风光》以钴青蓝,钛白,熟赭,象牙黑,柠檬黄等颜色和谐拼凑,远山是冷色调,近的房子和矮树是暖色调。乍看就是一副带着童趣味道的田园风光。 曾好觉得很漂亮,让人的心情瞬间就愉悦起来。 楚嬴却凑近研究了很久,神色极为认真,等回过头来后,看着慕一洵的眼睛,请叹气,却带着叹服:“你的基本功太完美了,让人无可挑剔。现在这个画派分类林立,自由派画家出风头的时代,大多数人求的是突破,缺少的反而是对传统的守固,或者说是一种对艺术最基本的敬畏之情,不得不说,在这点上,你做的是最好的。” 慕一洵似乎不在意楚嬴的评价,沉吟了一会,侧头看曾好:“你呢?你的评价是什么。” “我?”曾好有些惊讶,“我是外行人,完全不懂的。” “没事,随便说说。” “我觉得很漂亮,像是童话世界里的小屋子和小树林,很cute。”曾好实话实说。 楚嬴忍不住笑了:“cute?小妹妹,你应该是第一个这么形容慕大师的作品的人,大概也是最后一个。” 曾好汗颜:“我说了我不懂的,随便说说的,请别介意。” 慕一洵拿起画笔,在屋顶和蓝天的交接处涂了点橘色的,声音不紧不缓,没有半点戏谑:“这样是不是更cute?” 曾好本能地脱口“是啊”,楚嬴笑得更有趣了。 “小妹妹,你应该看看慕大师的《神像》和《石窟》你一定会感受到灵魂的震撼。”楚嬴继续笑说,“绝不会再脱口而出,这好卡哇伊啊。” 曾好的神情有些小尴尬。 “卡哇伊也不是什么坏的形容。”慕一洵很认真地对着自己的作品,光打在他俊美如神祗的脸上影影绰绰的。他慢慢补了一句,语气平静,“比浮夸,虚华,形式主义这些用词好听。” 慕大师在帮她这个外行人说话?曾好顿时有些感动。 楚嬴待了一个多小时,和慕一洵聊了很久。不过,所谓的聊天,也只是楚嬴在滔滔不绝,慕一洵偶尔应一声。 楚嬴走的时候,曾好亲自送他到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他转过身来,似笑非笑:“慕一洵竟然会容许一个女孩子留在他身边工作,还贴得那么近。” 曾好不明白,反问:“他以前比较偏好男性工作者吗?” “不是。”楚嬴说,“他一直独来独往,朋友也不多,但圈子里的人都没见过他身边有女性出现,无论是女伴还是女徒弟。当然有很多异性对他很热情,其中不乏长得漂亮,家境好,有才华的女孩,他对她们很尊敬,但会拉开距离,久而久之,我们都以为他是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楚嬴眨眨眼睛,“玻璃啊,小妹妹你该懂得。” “哦。”曾好拖长尾音,“我明白了。不过,他应该不是吧。” “你从何而知?” “一种感觉吧。”曾好笑了,“属于腐女的特有的嗅觉,他是喜欢女生的。” “那他就是冷漠的禁欲男。”楚嬴很擅长给人贴标签,“对,就是这样,不会错的。我期待他山洪爆发的那天。” 曾好:…… 这天下班,曾好和慕一洵一道坐电梯下去,安静的轿厢里,曾好看着金色轿壁上属于慕一洵完美,清冷的剪影。 “楚嬴以前是玩行为艺术的,我和他算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他抬了抬手臂,看时间,声音如凉水,似乎可以沁入人的心肺,“不过他有时候会抽风,会说些奇怪的话。” 曾好还没反应过来,电梯门开了,慕一洵迈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这……慕大师是在向她解释什么呢?(⊙o⊙)啊!她琢磨不透。 坐公车回去的路上,曾好打了个盹,差点坐过站。下了车,路过报亭,她想起这个月的《国家地理》还没有买,便要了一份,抬眸的时候余光瞟见一本商业杂志上的标题:梦想的开拓者,润拓的精神领袖:越锡廷。 不得不说,越锡廷这张摄影角度很好,将他成熟英挺的五官,优雅的神态,眉眼间的自信风采,气质间流露的胜券在握都透过摄影技术很好地展现出来。 他以前也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她,像是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似的,像是他所有的温柔,爱意都会灌注在她的心坎上。 后来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他的演技,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易俘获类似她这样的女生。 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让她动情,自己收放自如,她却沦陷得一塌糊涂。 “20块钱。”报亭老板说。 “哦,好的。”曾好掏出钱,递给他。 chapter5 曾好离开报亭,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屏幕显示是夏奈的来电。 “好好,现在有时间吗?想和你见一面,一起去吃拉面怎么样?”夏奈笑语盈盈,“我刚从画廊出来,打车到你这里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我过来接你。” “那好,我等你。”曾好说。 十多分钟后,夏奈的出租车来了,她摇下车窗,露出漂亮精致的脸蛋:“好好,这里。” 曾好快步走过去,跳上车子。 夏奈今天穿得很清爽,上身是一件谨慎的黑色t恤,衣服胸口有一只镶嵌水钻的天鹅,亮晶晶的,下身是咖啡色的短裙,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嫩腿,脚上是一双christianlouboutin的铆钉尖头鞋,桃红色的,衬得她雪白的肌肤十分娇艳。 夏奈向来很会打扮,重点是有自己的风格,每一次出现都让曾好惊艳。 “就去城东那家私房面馆吧,好久没吃那里的牛肉面了,怪想念的。”夏奈笑说。 “好啊,那里的酸梅汁也很纯正。”曾好伸了伸腿,保持舒服的姿势。 两人到了私房面馆,各点了一碗大份的牛肉面,等待的时候,夏奈放下手机,修长的手轻叩桌面,很自然地问道:“你工作还顺利吗?和慕一洵相处得怎么样?” “目前为止没什么大问题,慕一洵就是个公事公办,不太好亲近,但也不难相处的正常老板。” 夏奈似乎对“老板”两个字有些不适应,轻轻摇了摇头:“严格上说,他不是商人。他不缺钱,也对金钱没什么兴趣。” “你怎么知道的?”轮到曾好好奇了。 “我听一位学姐说的,慕家的背景不简单,不是一般的有钱,甚至在加拿大还有一个占地31公顷的岛屿。”夏奈说,“该学姐的消息来源向来靠谱,和事实基本没有差别,所以我觉得可信度很高。还有,他的作品完全没有沾上半点商业气息,不讨好市场,也不投那些知名收藏家的趣味,能如此坚持,说明他真的对金钱没什么热衷。” “是这样。”曾好若有所思。 “好好。”夏奈突然前倾身子,眼眸流露出不一样的情绪,“你说他本人长得很帅,是吗?” “对啊,单纯地论长相,他属于妖孽级别的。” “比柏原崇还好看?”夏奈的偶像就是柏原崇。 “柏原崇?我不迷他,所以我觉得慕一洵比他好看多了。” 夏奈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饰了她的真实情绪,她随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好好,我想亲眼见见他。” 曾好犹豫了,上一次她帮夏奈向慕一洵试探过,慕一洵明确表示自己不喜欢应付粉丝,相处的这两天,她也感觉到慕一洵身上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他可能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可是夏奈又是他的铁粉,作为朋友,她又不能不帮忙。 “我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他了,当时看到他的那副《西安寻遗》感觉整个灵魂都被里面的苍茫大地吸走了。”夏奈悠悠道,“他为人低调,作品也不多,但每一副都是艺术品,精湛,完美,触动人心。他和当代画家最大的不同是,他的作品不会故弄虚玄,给人直接的美感和巨大的冲击力,看久了真的会入迷,会想他真人是什么样子的,他说话声音是怎么样的……不怕你笑话,有段时间我都着魔了,整日捧着他的作品集,翻看一整天。” 她缓缓地表达对慕一洵的爱慕,崇拜,白净如瓷呃脸上逐渐浮上一层浅浅的红晕,在灯光下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可是我现在真的和他不熟啊,我只不过是他工作室的一名员工,如果贸然邀请你来参观,不太好吧?”曾好实话实说。 “我知道。”夏奈轻轻地说,“我只是忍不住懊恼,以前他在英国,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现在回国了,还和我是一个城市,这么近的距离,我还连他的本人都没见过,太不甘心了。” 说话间,夏奈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瞟了一眼,没去接。 “谁的电话?” “除了习焕文还有谁?”夏奈自嘲。 “是他?你干嘛不接?” 夏奈按了结束键,调了静音,将手机推到一边:“他最近越来越黏了,我快受不了了。” “怎么?他还没有通过你的考验期呢?我以为这么久了,万里长征都抵达终点了,你也已经默认他男友的身份了。” 聊天中,服务员端上两碗大份牛肉面。 夏奈用筷子拨了拨面条,摇了摇头:“好好,我真的不喜欢他。” 曾好想了想说:“你自己的感情你自己做主,不过作为朋友我说一句实在话,习焕文真的挺不错的,做事认真,对人和善,工作和家境都好,重点是对你一心一意,在我来看,他没得挑剔了。” 习焕文追夏奈近一年半的时间,曾好充分见证了“世间有情痴”这五个字,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他每天开车来给夏奈送早点,连最冷的一月,怀里揣着的红枣奶茶都是热乎乎的。夏奈是学油画的,习焕文对她的梦想大力支持,就连夏奈毕业后签约本市一家小有名气的画廊,也是通过了习焕文舅舅的关系才会如此顺利。 很多时候,曾好羡慕夏奈,她尝过爱情的若即若离,也尝过爱情的失败,谎言和挫折,对她而言,夏奈身边有这么一个无条件付出的男人,真的太幸福了。要是换做她,她一定会被习焕文打动。 “我知道他自身条件不错,对我也好,但是我真的没法投入进去。”夏奈叹气,“他和我理想的男人相差太多了,我和他在一起完全没有恋爱的感觉。”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脑海里又浮现某个日思夜想的影子,声音透出一些少女情怀,“我理想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可以让我崇拜,仰慕,能让我乖乖听他话的那种,而不是习焕文那样,我说什么他做什么的。” “那你如果真的不喜欢习焕文,就应该尽快和他说清楚,否则让他一直在你身上浪费时间,这样也不道德。”曾好提醒。 夏奈的美眸浮现瞬间的茫然,随即轻轻笑了笑:“我知道。” * 周一上午,慕一洵受邀参加h市艺术馆的演讲,曾好陪同前往。 因为慕一洵事先发来短信,让曾好在艺术馆西门等他,曾好坐公车到了城北文化区的市艺术馆,走过去的时候看见门口已经有很多人。 这点让曾好感到意外,她以为只有电影院,饭馆和商场门口才会大排长龙,没料到艺术馆这样“曲高和寡”的地方也会出现人山人海的场景。 找到西门,却找不到慕一洵。 就在迷惘之际,慕一洵来了电话,说他已经在二楼的剧场,让她直接进来找他。 曾好接到命令,快步走进去,坐电梯到二楼,被被拦在剧场外面,一位面目严肃,盘着发髻,穿着蓝色制服的女性工作人员审视了一番曾好,语气不客气:“你是谁?有入场证吗?” “没有,我是……”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没有入场证是不准进来的,无论是谁都没有这个特例。” “我是慕一洵的助理,是他工作室的成员。”曾好表明身份。 该名女性工作人员立刻用更为谨慎的目光打量她,还隐隐带着一些不屑:“你?据我所知,他没有随性的工作人员。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他的粉丝什么的吧,我提醒你,今天这里举行大活动,有领导到场莅临,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看热闹的场子,你如果抱着其他目的想混进来,我就要请保安……” “曾好。”低沉,清冷的一道声音响起。 曾好立刻抬眸,慕一洵就站在门口。 女性工作人员楞了一下,回头一看,是慕一洵本人。 “赶紧进来。”慕一洵打了个手势。 女性工作人员疑惑,立刻语带恭敬:“慕先生,她真的是您带来的人吗?您之前好像没说起过有随行人员。” 慕一洵连看都不看这位女性工作人员一眼,和她擦肩而过,走出来,揽了揽曾好肩膀,轻蹙眉头,声音带着指责:“做事怎么磨磨蹭蹭的?” 曾好就这么顺利跟着慕大师进去了,徒留那名工作人员尴尬地站在原地,面色涨红。 慕一洵今天穿着正式,scabal的英国西服,浅灰色衬衣,深蓝色竖纹领带,仪态完美。曾好被他揽着进场,因为贴得他近,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刮胡水味道,想必是今天早晨整理了仪容,她心里想。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搁在曾好的肩膀上,曾好侧头的时候,脸颊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发现他的手背挺凉的,也许是这里的空调打得太低的缘故。 “你就坐这里。”慕一洵带她到座位上。 曾好点头。 今天来了不少艺术家,虽然曾好大多不认识,但从他们热络的握手交谈中,可以猜想到他们都是各界首屈一指的人物。慕一洵坐在第一排,时不时有人过去主动攀谈,他大多都是有礼地回应,没显出多少热情。仅有一位耄耋老人在随行人员的陪同下,颤颤地走过来,慕一洵起身,非常恭敬地鞠躬,然后和他拥抱,态度隆重。 曾好坐在那里,静静地观察慕一洵。没多久后,边上有两个女生在轻轻议论。 “你看,他就是慕一洵。” “哪个?” “第一排左边数过来第七个……他转过头来了。” “不会吧?真的是他?刚才进场的时候我看见他了,以为是哪位模特或者不出名的男演员,他长得也太不像是艺术大师了吧,帅得要人命……” “对了,是不是我们声音太响了……他好像往我们这边看过来了。” 慕一洵的确看过来了,当然不是看她们,他镇定地扫了一眼曾好,像是确认她是否乖乖地待在那里。 曾好立刻笑着点了点头,慕一洵收回目光,转过身,坐下,叠起腿。 演讲正式开始,文化部的领导发言后,几位大师级的人物登台说话,有些风格风趣幽默,有些风格犀利深刻,有些四平八稳,令人昏昏欲睡。 不同于前几位演讲者的主题内容,即对中国艺术教育现状表示担忧,或义正言辞批评后现代主义的缺陷,或嘲讽“j□j艺术”的散漫堕落,慕一洵的演讲风格干净利落,内容也很简单,主要谈的就是艺术带来的乐趣。 他说了短短四十分钟,最后引用了维特根斯坦和其徒弟的故事。 “维特根斯坦说,如果哲学到最后只是用一些佶屈聱牙的词汇讲述一个道理,或者无畏地给某事某物贴上专属的标签,而不是用最简单,易懂的通俗语言向旁人陈述生活最朴素的道理,那哲学的存在就没有意义。在这点上,艺术和哲学一样,如果到最后,不是呈现出最朴素,简单明了的生活,那完全没有意义。我不反对任何派别,也不会站队,存在即是合理的,问题是能存在多久,当然这些交给时间去判断就好。我可以做的只是代表自己,表达自己,告诉更多的朋友,艺术就是饭桌上的一碗饭,你坐着的一张椅子,你脚上穿的一双鞋子,艺术可以离你非常近,它不是高山流水,本质上,艺术和—”说到这里,慕一洵语音微顿,看了看手里的粉笔,“就和粉笔是一样的,一个名词,一个称呼而已,你无需敬畏这两个字。如果你敬畏这两个字,逐渐将它排除在生活必需品之外,觉得你不需要这个东西,认为这个东西没有半点实用价值,那将是它的悲哀。” …… 话音落下,他抬眸,目光不经意间碰到了曾好的眼睛,仅停留了一秒,他微微侧过头,看了看主持人,示意自己的部分结束了。 曾好屏气敛息,双手紧紧交叠在一起,耳朵是短暂的静默,那一刻,她看清楚他眼里的笃定,智慧,气度和修养,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何夏奈会如此迷恋慕一洵。 结束后,自然有一堆人围在慕一洵身边,其中以女性居多。女学者,女学生,女记者,女领导,女工作人员等等。 “慕大师,我有问题。” “慕大师,我有困惑。” “慕大师,你对现存的艺术教育现状有何看法?” 因为提问者太多,慕一洵被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住。当然在曾好眼里,那些女人都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否则为什么在提问的时候要眨眼睛,微微撅起嘴巴,语气那么嗲,手肘一次次“不经意”地碰到慕大师的胸口,还要频繁地撩头发? 曾好走过去的时候,被前面一个女人的高公分的高跟鞋狠狠踩了一脚。 “啊。”曾好忍不住低声哀嚎。 “抱歉,我没看见你。”女人回头,一脸歉疚,“没事吧。” 正被众星捧月的慕一洵突然开口:“曾好。” “我在这里。”曾好赶紧挥手示意。 “小心点,别再被踩着了。”慕一洵提醒了她一句后又低头,手握着碳素笔,继续为“好学者”们讲解。 只是,他一句关心的问候,让所有女同胞齐齐回头,目光复杂地落在曾好身上。 “她是谁啊?”“慕大师的女朋友?”“别瞎说,慕大师是单身,是单身,网站的简历上标注他是单身。”“无名指上也没有装饰品”“可是凭什么那么温柔地对她说话啊?” 曾好略感尴尬,不过慕一洵没说话,她也不能主动解释,毕竟这是大师的场子嘛。 只是等了很久,慕一洵也没有解释曾好是谁,于是在女同胞们逐渐“哀怨”的眼神中,曾好心虚了。 慕大师,您为什么不解释?您不知道在公共场合,尤其是有记者的公共场合,不出声就是默认的意思吗? (好好,以慕大师的智商和情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作者提醒你还是老实点,不能逆鳞) 曾好心虚之余有些急了。 慕一洵又抬眸看了她一眼,语调清淡:“耐心点,等结束了我们去对面的餐馆吃饭。” 众人瞪大了眼睛。 这下,曾好无须再解释,因为再也解释不清了。 等“热情答问”时间结束,慕一洵起身,将手里的笔放回口袋,抬臂看了看时间:“走了。”说完,迈着长腿往出口走去。 可谓绝世风姿…… 曾好乖乖跟在他屁股后头,感觉后背一阵刺痛,弱弱回头,果然看见,一堆“咒怨”的目光。 * 出了艺术馆,慕一洵带曾好对面的私房餐馆解决中饭。曾好本来想大方地宣称,这顿饭我请客,慕大师您别和我抢,但看到身穿黑色镶金色制服的冷峻男服务员打开门,曾好收住了念头。 这里的环境看起来很不便宜。 还是别逞强了。 突然间,余光瞟到一辆黑色的阿迪顿马丁,曾好停了步伐。从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烟灰色裤管,彰显身份的小牛皮鞋到高大熟悉的身影完全映入她的瞳孔,她竟然一时间忘记挪开视线。 越锡廷下了车,走到副驾驶座位,亲自打开门,伸手接里面的美人下车。 正是夏季,美人穿着一身紫罗兰色的无袖连衣裙,乌黑柔顺的长发披肩,她露出雪白如莲藕的手臂,轻松地挽住了越锡廷的手臂,越锡廷对她宠溺一笑,两人低头,贴在一块说了会悄悄话。 他们靠在车头前,举止亲昵,甚至可以看见越锡廷刮了刮她的鼻子,低声戏谑的一句“哦?你确定要挑战我的耐力?” 真正的香车美人,羡煞旁人。 “这位女士。”服务生及时提醒忘了前进的曾好。 曾好回神,见慕一洵已经进去了,稳了稳心神,跟着进去。 chapter6 慕一洵点了四个菜,口味都偏清淡,是他的风格,只是合上菜单的同时,他淡淡地添了一句:“再来一份焦糖核桃布丁。” 正在喝水的曾好一怔,心想,焦糖核桃布丁? 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两人面对面地吃着,谁也没说话。慕一洵显然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而曾好鉴于刚才在艺术馆剧场里古怪的氛围,此刻也觉得没话找话不太合适。 吃到一半,服务员上了甜点,就是慕一洵最后加的那道焦糖核桃布丁。 在慕一洵的眼神示意下,服务员将甜点放在曾好的面前,然后退下。 “这是特地为我点的?”曾好拿起小勺子,在光滑,可爱,弹性十足的布丁上敲了敲。 “你不喜欢吃甜食吗?”慕一洵放下勺子,随手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指,语气清淡。 “喜欢啊,我很喜欢吃甜的。”曾好说,“谢谢您。” “我没比你大很多吧。” 曾好反应过来,他在计较她对他的称呼,于是纠正:“没有,你还很年轻。” 慕一洵微微点了点头,拿出口袋里震动不停的手机,低头安静地发短信。 “我出去打个电话。”他起身,看了一眼曾好,“你慢用。” 曾好吃完了甜点,又喝了一杯茶,慕一洵才回座。 “是工作上的电话?”曾好问道。 “家里的电话。”慕一洵言简意赅。 曾好就不再过问了。 吃得差不多了,离开之前曾好去了趟洗手间,解决完个人问题,原路返回的途中看见了越锡廷。 越锡廷就站在雅间的竹帘门口打电话,背对着曾好,背影挺拔冷峻,熟悉的声音低沉悦耳。 “对,悦谆是本市第一个采用emc模式的,我们需要最好的能源管理公司,最专业的团队,不能出一点纰漏。”他一边说话,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竹帘,“还有,老李,我是这个项目总负责人,你以后有任何问题,包括细节部分都直接找我,不用向程总监报告。” 曾好一步步走过去。 越锡廷“嗯”了一声,随即笑了:“行了,我的终身大事需要你操心?谁说我是工作狂?我现在陪女朋友在外面吃饭。” 曾好的脚步微微一滞,随后加快了步伐。 越锡廷微微仰起头,研究似地看竹帘顶端的纹理,声音比刚才放松了许多:“除了她还有谁?我一直就这一个女朋友,没变过。” “小心点。”端着托盘的服务员走过来,及时提醒迎面快步过来的曾好。 越锡廷的余光看见一道人影,很自然地侧过身来,凝眸向斜对面的方向看去,那扇雅间的门正缓缓关上。 “锡廷。”雅间里的女孩提声喊他的名字,声音温婉亲昵,“你的汤都凉了,有什么事情待会再说吧。” 越锡廷结束了通话,转身回座,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 慕一洵开车载曾好回工作室,一路上交通甚堵,等红灯的时候,他打开抽屉,拿出一盒烟,打开取出一支,放进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燃,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大概他每次等红灯的时候都会来一根,曾好想。 烟雾袅袅升起的时候,他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曾好,提了提手:“介意吗?” “请便。” 他摇下车窗,安静地吸烟。吸烟的时候,淡青色的厌恶萦绕在他脸庞,夹着烟的手修长雅致,关节玲珑,慢慢的,热气将他的指端熏成淡淡的粉色。 红灯很漫长,前面的一些车子已经熄火,有相熟的出租车司机索性摇下车窗,开始聊天。 不远处传来蔡琴的音乐,好像是这个时间点的一档午后音乐。 曾好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神,思绪飘飘的,也许是天气太热,她在大太阳底下容易犯困,又也许是别的。 “曾好。”慕一洵开口,将烟捻在车内的烟灰缸里,声音沉沉中带着一点哑,“你在想什么呢?” 曾好抬眸,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黝黑清亮的眼眸里。 她伸手扯了扯皮包上的带子:“哦,我想起了读高中那会的事情。” “你念那所高中?”他问。 “市一中。” “不错,以理科出名。” “嗯,一中出过好几个理科省状元,全国前五的也有。”曾好说,“一中的操场边有一排凤凰树,五六月开花的时候,远远看去全是红的,和火海似的。”她想了想反问,“你读的高中是学屹吧?” 朱老师说过慕大师是他的高中校友。 “嗯。” 学屹是h市的重点高中之一,以民主自由的学风闻名于全国,学屹的校服很漂亮,女生秋季是千鸟格的毛衣,墨蓝色的西装外套和同色的百褶裙,羡煞其他各校。学屹还有一个特色,学霸情侣特别多,其中最有名的一对双双考入复旦大学,毕业后共赴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读研,且在当地完婚。 “学屹早恋的学生是最多的,对了,你那会有没有早恋啊?”曾好随便问了句。 “读高中都十六岁了,准确来说不能称为早恋。”慕一洵说,“不过,我没有在高中交女朋友。” “因为要全意全意地学习?”曾好听朱学弈说过慕一洵是个全才,读书时每门功课都是全年级第一。 慕一洵伸了伸手,手背轻轻贴在额头:“那会很忙,回家除了写作业,复习考试内容,还要利用一切余暇时间作画,雕塑,所以根本没时间去找女朋友。我印象中那三年过得非常快,快到睁开眼,一天来了,闭上眼,一天就过去了,有些糊里糊涂的。” 糊里糊涂?这个词语真不符合慕大师…… “你呢?” “啊?”曾好有些诧异。 “我问你在高中时候恋爱过吗?”慕一洵垂下手臂,随意地搁在大腿上,阳光投射在他眼眸,折出一道亮光。他问的时候声音很低很沉,在狭小的车内仿佛有回应似的。 “我吗?”曾好垂下眼眸,“算是在那会恋爱过一次吧。” 如果说越锡廷那会算是真心对她的话,那就是一次真正的恋爱。 只不过越锡廷步步为营,老谋深算,最后留给她的是凉薄的真相:“你不是一直很想得到我?一直是你自己主动的。再说,我哄你玩了这么久,要点回报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曾好,你不会那么天真,以为我真的喜欢你?你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女生,有哪里值得我喜欢的?”他用手背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清冷地巡视在她震惊的脸上。 …… 他一直将她当成孩子,对他成熟,自信笃定的他而言,十六七岁的曾好的确是个孩子。他不需要用尽全力,亦不需要费太多功夫,半真半假中,就让她陷入情潭了。 但她不只是爱慕,崇拜他那么简单,她单纯地喜欢他,为了和他在一起而付出努力。她清楚两人之间存在的距离,她愿意去弥补,她要让自己变得很优秀,很独立,有理想,有人生目标,她要活得炽热灿烂,这样她才有和他并排而站的资格。 她一直将这份爱情当成大事,而他只是逢场作戏。 他作得太自然,完全不刻意,似真似假,若即若离,让她有些雾里看花。 他辅导她做作业,帮她讲解考试难点,在她取得好成绩的时候奖励她冰激凌。他很忙,但会腾出时间带她去逛书店,环湖骑车,甚至是陪她去天文博物馆。偶尔冷落她,在她无限猜测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正懊悔不已的时候,他发来短信,一个明暖微笑的符号,一句“明天我有时间,陪你出去放松一下,你想去哪儿?”,让她跌入谷底的心又一次飞扬起来。 她喜欢做作业时,他俯身,握着铅笔在她簿子上写公式的样子;她喜欢他刚修剪完头发,鬓发犀利如刀锋的样子;她喜欢他教她怎么玩天文望远镜时,薄唇弯起一个饶有兴致的弧度的样子;她喜欢和他坐在地毯上,背对背贴着各自读书的惬意;她喜欢偷看他仰头靠在皮椅上午睡,沉静好看的睡颜;她喜欢偷偷嗅嗅他运动后换下的贴身t恤,上面有他热乎乎的汗味…… 除此之外,他对其他女生都很冷淡,给她一个错觉,她是最特别的。 有了这样的底气后,她果断对他表白。当时他们坐在江边的休闲椅上,他听后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认真地说:“好好,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等你考上大学,我会亲自和你父亲说我们的事。” “真的?” “当然。”他凑过去,以额抵额,声音轻而宠溺,“我的小公主,你才多大,我又多大呢?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她抬眸的时候,看见他灿若星辰的眼眸,那清亮璀璨的瞳孔里有一个属于她的缩影。 “还有一个重点。”他扶了扶她的腰,将她稳坐在自己腿上,微笑,“我现在不够有钱。” “这个没关系。”她说,“我不在意这个。” “我在意。”他收敛了笑意,认真地说,“我不想输给你身边的那些男生,无论是哪一方面。” 那时候,因为父亲的关系,她结交的都是富二代,某某公子,x家的小少爷,他们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身体里流动着虚华,浮躁的因子,曾好觉得他们举手投足间做作到不行,半点接近的冲动都没有。 她只喜欢越锡廷,她的越哥哥。 “我从没有将他们和你比过。”曾好坚定地说,“我压根就没有想过他们。” 他闻言将她抱起来,放在沿江的花港岩护栏上,双手圈住她的身体,笑着看她。江风吹乱她的短发,毛茸茸的头发刷得她脸颊痒痒的,一个没注意,他突然作势放手,她整个身子凌空向后,吓得尖叫出来,幸好下一秒,他及时拉她回怀,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戏谑地威胁:“你以后不能再看他们一眼,更不能和他们出去玩,如果被我发现一次,我立刻将你丢进江里喂鱼。” 他低头看她,眼神镇静有力,像是辽阔沉静的冬日天空,声音很沉:“我说的是真的,你喜欢我的话就只能有我一个。” 她惊魂未定,贴在他宽厚,灼热的胸口,看着他肃然的神情,慢慢发现手心满是汗水。 他突然笑出来,亲了亲她的唇:“胆儿这么小啊。” chapter7 曾好没有再接话,慕一洵也没有再问,他挪开了目光。 正好绿灯亮了,前面的车子陆续挪动起来,他安静地目视前方,就此结束了闲聊。 不远处的出租车还放着蔡琴的那首《渡口》 让我与你握别 再轻轻抽出我的手 知道思念从此生根 华年从此停顿 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 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任务也不算紧张,慕一洵仅接了一份私人邀约,为一位低调的富豪作画,该为富豪在随行人员的陪同下亲自来工作室见慕一洵,曾好第一眼看见这位老人家就觉得面熟,在脑海里搜了搜,立刻有了答案,他不就是那日在艺术馆剧场和慕一洵亲切拥抱的老人吗? 为了更好地完成作品,慕一洵延长了每天下午作画的时间,从原来的两点到四点变成了两点到五点,有时候到了下班的点,曾好看隔壁的门还是关着的,那块“请勿打扰”的牌子依旧挂在门口。 她不敢打断他的创作过程,轻手轻脚地走出办公室,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不过会在公车上发给短信给他,说明自己先走了,让他别忘记吃晚饭。 楚嬴也常来工作室,不过大多数时候碰上慕一洵在作画,他吃了闭门羹就跑到曾好这边闲聊八卦,顺便偷吃曾好桌子上的零食。 “好好妹妹,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慕一洵的远方表亲?” 曾好扑哧笑了,摇头:“我说了好多遍了,真不是。” “之前也不认识他?” “完全不认识。”曾好说,“来这里是我们朱老师推荐的,朱老师是我原来的班主任兼就业指导中心的老师,负责我们这届的就业问题。”她想了想继续说,“因为我有考研的任务,本来计划去短工,一边工作一边复习,不过朱老师说这里的工作量不大,工作内容也和行政管理沾边,比较适合我,就鼓励我来试试看。” “工作内容不多,高薪,还可以吃这么多零食。”楚嬴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慕一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慷慨,大方了?” 临走前,楚嬴留下两张演唱会的门票:“帮我交给慕一洵,让他务必去捧场。” 曾好看了看门票,是北方的一个摇滚乐团的演唱会,乐团名字叫做:第七日。时间是后天晚上七点整,地点在市体育中心。 等慕一洵结束创作,洗完了手出来时,曾好过去将演唱会的门票递给他。 他接过后低头看了一眼内容。 “楚先生说让您务必去捧场。” 他点了点头,随即将两张门票放在桌子上。 到了后天下班的时候,曾好拎着包出去,正巧慕一洵也走出来,手里握着汽车钥匙。 “慕一洵,别忘记去看演唱会,七点整,在市体育中心。”曾好微笑地提醒。 慕一洵点了点头,反手拉上门,修长的身材在走廊暖色的壁灯投射下,映在白墙上呈现完美的剪影。 “你是和朋友一起去吧?” “没约朋友。”慕一洵的声音有些哑。 曾好猜他今天又抽过烟了,他是典型的一抽烟,声音就会变得沉沉哑哑的。 “你想去看吗?”他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曾好还未反应过来,慕一洵继续说:“如果你对摇滚有兴趣的话。” * 赶到市体育中心的时候时间是六点二十分,慕一洵在体育中心门口的众多餐馆里挑了一家看上去环境最干净的,带曾好进去吃东西。 等到六点四十五分,准许进场,曾好就跟在慕一洵后面,随着人群慢慢地,有秩序地前进。 他们找到座位后坐下,慕一洵将手里的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曾好喝了口水,笑着说“摇滚的话,我就听过齐柏林飞船和鲍勃迪伦,还有……我想起来了,读书的时候教数学的女老师很迷崔健,常常课间的时候拿出小收音机播他的歌给全班同学听,其中有一首花房姑娘,里面有句歌词是,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她说着,手托起了下巴,闷声:“不过我还是不懂摇滚,感觉摇滚很复杂。” 慕一洵将自己的矿泉水放在座位边上,叠起腿,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背脊很挺:“先听听看吧。” 曾好低头翻了翻入场时赠送的一份属于第七日乐团的简介:“说实话,我第一次听说这个乐团的名字。” “他们很年轻,起初是以实验性乐团的性质凑在一起的。” “你认识他们?” “他们之前在英国的地铁卖唱,每次去画廊交作品,都会碰到他们。”慕一洵解释,“因为都是中国人,碰到了就会聊几句。不过算不上很熟,只是见面会打招呼的朋友。” 演唱会从七点整正式开始到十点整结束。 结束的时候曾好的耳膜有些疼。她第一次现场听摇滚乐演唱会,整颗心几乎被那怒放的音乐击得支离破碎。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摇滚的震撼力,尤其是结尾翻唱的那首she’sgone让她在不知不觉中眼眶湿润起来,而慕一洵递过来的纸巾让她有些被识破的尴尬。 “谢谢。” 黑暗中他侧了侧身子,似乎很低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笑声并没有淹没于巨大的音乐震动中,反而很有存在感。 只是她侧过头看他的时候,他神情沉静,完全专注在音乐中。 那刚才的笑声,真的是她的错觉? 夏季的夜晚温度很高,慕一洵和曾好出来的时候,立刻感觉一阵热浪扑过来。 曾好正说“好热”的时候,慕一洵的余光瞟见了她鼻端下的一道红色,她自己未发现,依旧拿着主办方赠送的一片塑料扇子狂扇风。 “曾好。”他轻皱眉头,“快坐下,别动。” “啊?” 他示意她坐在身后的花坛上,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鼻翼往后脑勺的方向按她鼻翼的两侧,因为有点用力,曾好觉得疼。 “你流鼻血了。”他离得她很近,她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铺开在自己脸上,有些痒痒的。 曾好一听本能地要抬头。 “别抬头。”他阻止她,“流鼻血不能抬头,否则鼻腔内流出的血会流到咽喉部位,胃会不舒服。” 他让她保持稍微前倾的姿势,持续按压她的鼻翼。这期间,曾好的眼睛和他的眼睛离的很近,慕一洵晶莹,璀璨的晶状体就在她眼前,比通透的裸钻还好看。他按压她鼻翼的指腹微凉,和清泉一般,擦过她热乎乎的肌肤腠理,瞬间带来了薄荷般的凉爽。 三分钟后,他松开她的鼻子,才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借着路灯检查她鼻腔的状况。 “等一等。”他松开手,起身,快步走向另一边,似乎去买东西。 半分钟后就拿着一瓶冰水和湿纸巾回来,俯下身,手轻按曾好的后脑勺,示意她低头,然后拧开冰水的瓶盖,拆开湿巾的包装纸,拿出湿巾,将冰水倒在湿巾上,再用冰凉的湿巾帮曾好擦了擦脸。 完毕后,才低声问:“舒服点了吗?” 曾好点头:“嗯,舒服多了,刚才真的太闷了。” “坐一会我们再走。” 他们并排坐了一会,慕一洵低头拿出手机,开机后发现有几个未读短信,一一回复。 曾好不敢抬头也不敢低头,生怕再次流鼻血,只好保持前倾的姿势,一动不动。 咔嚓一声,一片叶子擦过她的耳畔掉在她的腿上,她伸手捏起来,转了转叶柄。慕一洵在她身边轻咳了一声,又伸了伸长腿。随着他的动静,曾好的心尖泛起了细细的涟漪,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是突然间的,发现待在慕一洵身边,挺有安全感的。 他似乎很会照顾女生,他似乎很值得信赖……他似乎很强大,什么都懂,什么都可以处理得很好。 “好好?” 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曾好回过神来,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竟然是夏奈。 “奈奈。”她举手挥了挥。 夏奈快步朝她和慕一洵的方向走来,似乎已经认出了坐在曾好身边的男人的身份,她脚步匆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忐忑,甚至连耳廓都泛上一层潮红。 “好好,你怎么在这里?”夏奈问出口的同时,慕一洵抬眸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她分明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就停了一下。 一直以来,她的精神偶像,她的艺术信仰,她的神,就在她面前。 “哦,我们刚才在体育馆里看了场演唱会。”曾好起身,为他们互相介绍道,“她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那位你的铁粉夏奈。奈奈,他就是慕一洵。” “您好,我是夏奈,我一直很喜欢您的作品。”夏奈伸出手,声音有些发颤,“我收藏了您所有的画集,一直在学习和研究。” “谢谢,这是我的荣幸。”慕一洵伸手,和夏奈轻轻地握了握。 夏奈怔怔地看着慕一洵,心跳快蹦出胸口,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不远处习焕文的车子已经停在路口,他摇下车窗喊了夏奈的名字,夏奈听到他的声音,才意识到他已经取了车开过来了。 “那我先走了……好好,我们手机联系。”夏奈对曾好笑了笑,然后又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慕一洵,“很高兴有机会见到你本人。”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慕一洵回应。 * 习焕文送夏奈回家,一路上,夏奈的头微微靠在车窗上,安静地垂下眼眸,没说一句话。 到了公寓楼下,习焕文停车熄火,凑过去帮夏奈解开安全带,并照例贴过去亲吻她的脸蛋。 夏奈却及时侧过头,躲开了他的吻。 “怎么了?奈奈,心情不好吗?”习焕文温声。 “习焕文,我们结束吧。” 习焕文强笑:“什么意思?” 夏奈转过来,看着他,轻声地说:“我试过了也努力过了,但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你,我无法投入和你的感情里去。所以,我们到此为止。”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在你没有找到意中人之前,我有追求你的资格,也有留在你身边的机会。” “如果我说我已经找到了那个人呢?” 习焕文一怔,本能地摇头:“不可能,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夏奈的声音轻而急切,“我遇见他了。仅仅一眼,我就确定他是我要找的人,我看他的时候,和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我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习焕文沉默。 “以前他离我太远了,现在他就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我不能错过。如果错过,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夏奈挪开视线,看着窗外的夜景,“趁着现在年轻,我要争取一下。” “可是这个人喜欢你吗?”习焕文眼眸里流露出的情绪十分难堪。 夏奈的目光一顿,随即说:“他现在还不了解我,但是既然我决定要去争取他,我就必须有信心。我夏奈绝不是会认输的人。” 夏奈娇美的容颜此刻如同一颗夜明珠,在夜色中发出柔亮的光芒,这是属于少女动情的光芒,习焕文从没见过这样的夏奈。此刻他心里的痛楚无法形容,自己一直努力追求,为之奋斗的女孩竟然轻易地说,她要去争取一个仅仅一眼就动心的男人。 “那好,我接受。”习焕文叹气,“但我说不出祝福的话。” 他伸手拢了拢夏奈乌黑柔亮的长发:“算我小心眼吧,我说不出违心话。不过,奈奈你记住,不管怎么样,我都在你身后。” * 曾好睡前发了一条短信给慕一洵。 “谢谢你请我看演唱会,我被第七日的声音震撼到了,不知道如何形容,有种情绪被宣泄出来的快感。总之,我想自己以后也会喜欢摇滚乐的。” 发送完毕后,曾好就等着慕一洵的回复,谁知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回复,她时不时地拿起手机,打开短信文件夹,却一直没有新信息提示,情绪有些失落。 凌晨一点多,曾好从睡梦中醒来,下床去洗手间,余光突然扫到床柜上的手机屏幕在发亮,随即就是一声短信提示。 她立刻拿过来打开一看。 “摇滚不死,乐与怒永在。”—慕一洵。 经典,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无数人被感动过,无数人铭记在心且为之奋斗。 曾好的心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暖了起来。 她久久地看着屏幕上慕一洵三个字,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出现了。 睡前赵浅还开她玩笑:“哟,和慕大师约会去了?” 她否认说:“不是,他只是带我去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摇滚。” “那是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 她默认。 “一起共进晚餐,浪漫地看演唱会,还体贴地送你回家。”赵浅笑得更乐了,“这不就是标准的约会流程吗?” “……” 突然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是和慕大师约会过了…… 第8章 chapter8 虽然按赵浅的言论,曾好和慕大师已经正式“约会”过,不过当事人显然没有这个“约会”的概念,依旧保持上下属,boss和员工,大师和小白的相处模式。 工作闲暇之余,曾好安静地翻看慕一洵的画集。 最早期的时候,是一些临摹维列坦的风景画,接着是更简单的人物画,譬如《静思》里的男童,虽以写实为主,但融入了电影式的特写镜头和变形的视角,通过戏剧性的张力和铺展,呈现出男童独孤,内心封闭的生命状态。 再下去是那副被收藏列入中国美术馆的《西安寻遗》 千年沧桑之古城通过焦黑尖锐的笔锋,写实的表现手法融入国画的写意,呈现出强有力的视觉冲击力的同时又不失悠远深长的意境。画的左下角是闲站在古城下抽烟的老人,他背景佝偻,整个人像是一个圆点似的定格在那里,存在感很弱。显然,对比经历千年沉浮丧衰的古城墙,耄耋老人也显得渺小。让人不禁想起那句“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人与石》里的人在和石头做了漫长的较量,经历了彷徨,挣扎,焦虑后,达到一种妥协,人卸下了英雄梦,呈现出对脆薄如纸的生命的认同,诚然,这样的认同被称为是一种“滑稽的酸楚感”。 《神像》里对宗教,哲学的图解,用弧线环绕的新颖方式呈现人类内在的**,痛苦在苦刑中逐渐被引渡。 《石窟》组图是一系列的石窟佛像和佛教圣地的风景画,以油画,水彩,雕塑三种表达形式完成。作品没有刻意地传递出个人情绪,没有恐惧,没有兴奋,没有特意的表现**,完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以一种敬畏的心情去完成,呈现出原始的真与美。 …… 慕一洵的作品不太多,但每一副都是艺术品,其中大多数被国内外知名,对外公开的美术馆列入收藏品,少部分列于顶级收藏家建立的私人美术馆中。 曾好手中这本画集里的作品也并非全部。 她虽然是艺术方面的“门外汉”,但作为一个大众个体,还是可以直接感受到慕一洵作品中呈现的力量。 尤其是想象这些顶尖的艺术作品的创作过程,仅靠那么简单的一双手,一笔一画,一心一意地化腐朽为神奇,传递给看者无限的想象,震撼和顿悟,牵引看者走入一个未知的深远世界,这样无形中的操纵力……曾好由衷地膜拜。 最重要的是,她似乎能感受到慕一洵的艺术表达方式和别人不同的在于,他对作品里描绘的万事万物有种敬畏,谦逊的心态,他不炫技,也不会刻意地用一种表现形式传递自己的个人情绪,他会在平和中给你带来一种深刻,他给你留有一定的空间,让你自己去感受,去经验,这是他给看者的尊重,他会引导,会牵引,但不会用自己大师的身份来主宰你的判断。 合上最后一页,曾好静坐着发呆了许久,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她好像有些理解为何夏奈每次提到慕一洵,眼神都会迷恋而炽热,只要是认真欣赏过慕一洵的作品,或多或少地,都会被他的作品“影响”到。 午休的时候,曾好跑去“求教”。 “油画的门槛是不是很高?” 慕一洵正在洗手,听到她的问题,轻轻拧上水龙头。 “不高,只要你有素描绘画的功底。” “是这样。”曾好点了点头,“那素描要学多久才能学油画呢?” “三年左右。” “原来要这么久啊。”曾好意识到就算是当业余兴趣,自己都不够格。 慕一洵取下一块雪白的方巾擦手,转过来看她:“其实不学素描也可以直接上手,油画偏重的是对色彩的掌握和运用,如果只是兴趣的话,随时都可以开始。”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幼儿园开始就喜欢涂涂画画,小学一年级正式学国画,直到初中才接触油画。”慕一洵将方巾放回原处。 “果然艺术启蒙要从娃娃抓起。”曾好微笑,“我自己是晚了,我想以后如果有下一代,一定要早早培养他的艺术兴趣,给他买蜡笔和水彩笔,陪他画画。” “让孩子自己决定吧。”慕一洵说,“如果他不喜欢的话,也不能勉强。” “你一直一直都非常喜欢画画吗?”曾好脱口而出,然后就后悔了,这不是废话吗?如果慕大师不喜欢画画,会一直坚持吗?还是她其实想问,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商业环境下,他现在作画的初衷有没有改变过? 要坚持喜欢一样东西,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任何情感随着时间都会发生变化。 慕一洵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就在曾好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时,他才开口: “不只是喜欢,应该说我一直都非常迷恋油画这种艺术形式。” 曾好抬眸看他,他清隽的眼眸,眉弓间无形中折射出一道细微却璀璨的光芒,他在说“迷恋”的时候,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不似平常的清冷,凛冽,倒像是在说情话似的,沉醉在自己独占的那份情感中,熠熠生辉中带着一种难言的执着,坚定以及温柔。 她突然觉得能遇到慕一洵这样的人物,可以和他共事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他是个有很感染力的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 他可以影响你。 * 这天的工作顺利结束,慕一洵因为要和几位圈内的朋友聚餐,到了时间点就放下手头的事情,没有和平常一样继续留在工作室。 曾好和他一起坐电梯下去。 然后出了一个意外,电梯徐徐下行到第十五层的时候,轿厢里轰的一声,震得曾好的耳膜发胀,随即尖锐的摩擦声响起,灯光突然灭了,电梯就停在了原处。 曾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电梯出了故障。 慕一洵已经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电筒,对着轿壁上的紧急救援专线一照,然后拨了电话。 等待救援的过程对曾好来说很是漫长,因为她有恐惧症。自从父亲过世后,她对黑暗非常不适应,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留一盏小灯,有一回,半夜醒来,发现小灯坏了,眼前一片黑漆漆,她心跳骤然加速,手心立刻有了一层薄汗,喉头有种无可名状的窒息感。 就像是此时此刻,这样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自我暗示,没事,很快灯就亮了,救援人员赶到了,就开门了,可以呼吸新鲜空气……没事,忍一忍,不过几分钟而已……但心跳依旧不受控制地加快,手心越来越多的汗,喉咙像是被一只手扼住一般,呼吸不通畅,整个人像是往深海处不停地坠落。对未知的恐惧一阵阵地袭上来。 她本能地蹲了下去。 脑海里浮现当日太平间失火,父亲的遗体被烧得一干二净,那熊熊的火光像是窜到了她的面前,她看见了熟悉,亲切的父亲被火魔吞噬地什么都不剩。 “曾好。”黑暗中,慕一洵将手伸过来,“你很不舒服?” 她捂着脑袋,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的手指碰到了她的手臂,她“啊”的一声,不可控制地叫了出来,下一秒却本能地去抓他的手,像是救命的稻草杆一样,紧紧地攥住。 他贴过来,俯身,弯下腰,安慰的声音:“深呼吸一下,然后看着我的眼睛。” 她依旧在发颤,没有抬头,手死死地攥住他的手,像个溺水的孩子一般。 “只是几分钟的暂停而已,维修人员会很快赶来的。”他一边说,一边用空着的手拿出小电筒,往她的方向照了照,声音坚定,“光在这里。” “我很难受……呼吸难受……” “跟着我,这样。”他又贴近了她一些,教她做深呼吸。 她纤细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里,胸口起伏得剧烈,背脊一直发颤。 “慢慢地,大口吸入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他说话的同时,抬臂轻轻拍她的后背,“很好,再来一次,我们一起。” “我……想要……”她一边呼吸,一边急着脱口而出,“想要……爸爸。” 黑暗中一束微弱的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他看见她眼眸微红,带着潮湿,唇不停地翕动,神色惶恐脆弱。 很快,她急促细微的呼吸传到他的耳畔,让他想到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小鱼,濒临死亡之前也发出类似的声音。 慕一洵垂眸,将小电筒竖放在地上,一手被她死死,紧紧地攥住,另一手轻轻地按在她背脊上,拢住她的身体,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想要爸爸?”他低声说,“爸爸就在这里。” 她的神情微微一滞,随即更用力地攥住他的手。 六分钟后,救援人员赶来,打开了轿顶的安全窗,顿时天光乍现,他们放下了安全梯子。 在慕一洵的帮忙下,曾好先上了梯子,她惊魂未定,走得不太稳,不小心就踩空了一阶,幸好慕一洵在后面及时托了她的腰臀:“没事,你尽管上去,我在你后面。” 两人成功上去后,曾好接过其中一个救援人员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两口,才觉得整个人舒服了一些。 慕一洵正在和另一个员工谈电梯故障时候的情况。 她余光看见他的左手背上有两道红色的指甲刮痕,很深。 待他们成功抵达一楼,出去的时候,曾好向他道谢,并要求检查一下他的左手背是否被她抓伤。 他那只被她抓得不轻的手正缓缓取出汽车钥匙,闻言垂眸看了一眼,淡淡道:“没事。” “我看一看。”她小心翼翼地拉过他的手,认真检查,发现他手背上一共被她的指甲划出了两道口子,其中一道还划破了表皮。 “对了,我带了那个。”她立刻翻出包里的药用ok绷,帮他贴上。 他接受了,只是在她贴完后,后知后觉地发现:“粉红色的?哦,谢谢。” 的确是粉红的ok绷,上头还有一只又一只迷你的小猪头,是她用来贴在脚踝处的,防止穿新皮鞋时被磨破皮。 “我刚才真的太没用了。”曾好不好意思道,“吓着你了吧?” 慕一洵顿了顿:“我有个朋友也有电梯幽闭症,有一次电梯断电,他当场就在里头晕过去了,相比他来说,你表现得算不错,至少坚持到了最后。其实这就是一个心理障碍,可以解决的方式就是平时多参与户外有氧运动,保持情绪轻松,慢慢地会好的。” 曾好点头。 “还有一个最直接的办法。” “嗯?” “如果你怕有下次,不如就改楼梯。”慕一洵突然笑了一下,黑眸深邃悠亮,映照出她此时此刻的模样,“二十二层,上下两趟,走完出一身汗,就当是锻炼身体了,这总比你在电梯里缩得像只可怜的小动物要好。” “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他说完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曾好留在原地,心想:慕大师你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开玩笑? * 后面几天,也许是因为“电梯惊魂”留下的阴影,曾好采纳了慕一洵所谓的最快最直接的消除恐惧的方式—爬楼梯。为此,她还自带了一双平底球鞋。 只是,当慕一洵撞见她从楼梯口上楼,目光有些意外:“你走上来的?” “对,就当是锻炼身体了,这也是最直接的防止电梯幽闭症的方式,即彻底远离。”曾好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因为运动,两颊浮现年轻姑娘那自然的红晕,笑容如窗外的阳光一般灿烂,明媚。 慕一洵侧过身,径直朝前走,边走边说:“你觉得没问题就行。不过,那天我说让你走楼梯是开玩笑的。” …… 阳光很好,气温直窜三十八度。慕一洵依旧安静,专注地工作,曾好认真,努力地配合他,通常工作时间他们各做各的,交流很少。 楚嬴倒是隔三差五地过来“插科打诨”。 这天中午,曾好要去“缘来是你”茶楼相亲。这事说起来是赵浅“搞”出来的,她所在的公司,技术部的好青年赵理帮她挡下了一个客户的投诉,她感谢之余,还认他做了哥哥:“赵哥哥,你人真好啊,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本家,以后小妹就认你做大哥了,你有什么吩咐就交代给小妹我,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赵理刚满二十五,却已经成了标准“相亲狂人”,维持一周相亲一次的好记录,无奈每次都因双方某些问题达不成共识而告终。连着好几周,他都是踌躇满志地去“缘来是你”相亲,然后怅然若失地独自回来。 作为干妹妹的赵浅自然不忘在他每次相亲失败后表示关心,在得知他想找一个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相貌端正,性格温柔,善解人意的姑娘为伴,其他方面不作特别要求后,她立刻推荐了曾好。 曾好起初不愿意,但经不住赵浅每天撺掇,就同意见一面,不过事先要求赵浅将自己的家里情况向对方报备,如果对方还愿意见面,她就赴约。 结果,赵理表示没问题。 “好好妹妹,中午我们一块去城中的海鲜楼吃大龙虾怎么样?”楚嬴对她挑眉,“当然前提是慕一洵请客,我琢磨了一个办法,必须要你配合,才能不动声色地宰到他。” “今天不行,我要和朋友去吃饭。”曾好看了看时间,提醒自己得赶紧出发,否则会迟到。 “和谁啊?去哪儿啊?” 曾好略过和谁吃饭的重点,只说吃饭的地点是“缘来是你”茶楼。 “相亲是吧?”楚嬴促狭地笑,“那地方最俗了,一堆的老太太老头儿拿着大龄儿女的照片,不要钱一样地四处吆喝。我说你好歹也才二十二岁,怎么急着去那里同流合污?” 正好慕一洵走出来,楚嬴转过来对他说:“我们的小好好佳人有约,直接抛下我们去吃相亲饭了。” (楚大哥,你活腻了么,竟然当面刺激慕大师……) 曾好顿时有些尴尬,视线不禁地往慕一洵的方向看了一眼。 慕一洵微微低头,金色的尘埃在他宽挺的肩膀处飞舞,逐而盘旋在他冷峻完美的侧脸,修剪整齐的鬓发。他专注在动手锁门上,冷闻言只是低哑的“嗯”了一声,也没接话,神情平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第9章 chapter9 “缘来是你茶楼”在湖景区,风光不错,只是人很多,略显嘈杂。 赵理是典型的技术宅男,穿着休闲随意,个子不高,身材偏瘦,皮肤有些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声音轻柔,看你的时候眼镜会浮现一些害羞。 一开始,曾好对他的印象不错,疑惑为何这样的大男生相亲无数次还没将自己推销出去。 渐渐地,她似乎找到了原因。和赵理交谈的时间越久越会发现他温和的外表下,骨子里是有很强的占有欲,譬如当谈及某些问题— “你准备考研?你学的是行政管理吧,我有个朋友的妹妹也是这个专业的研究生,说读研完全是浪费时间,她研究生毕业后找的工作和本科生的没什么区别,薪资待遇差不多。”赵理依旧在微笑,但眼眸里传递出很认真的光芒,“你是女孩子,何必将自己的目标定得那么高?女孩子找一份简单,轻松,稳定的工作就好了,等结婚生子后,精力用在家庭上,会更有成就感的。” 曾好:“是吗?” 赵理点头:“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女孩子不用在事业上有多大的目标。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倾向男性的,女性如果要获得认可很难,有时候还需要另辟蹊径,做些特殊的交易。这又是何必呢?社会固来有对男女的分工,赚钱,获取社会地位是男人的事情,照顾家庭是女人的事情。作为女孩子,为什么要出去逞强呢?” “所以,你觉得女人就应该乖乖在家做饭做菜,生儿育女,为男人打理好生活的一切,是这样吗?” 赵理沉吟了片刻,微微笑了一下:“我是这么想的。” 曾好沉默。 “当然也不是说被关在家里,你也有出去见朋友,聊天,打牌,喝下午茶的自由,前提是将家里的一切照顾好。”赵理说,“也许我现在这么说,你会觉得我有大男子主义,等你再大几岁就会明白,我说的都是大部分男人心里想的。男人打心里希望有个温柔,善解人意,全心全意照顾家庭的妻子,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得为家庭做出妥协,总之,一切以家庭为先。” 曾好拿起茶杯喝了口热茶,脑海里浮现,往后的数十年,她日复一日地在家做饭,洗衣服,哄怀里的孩子。 “我尊重你的想法。”曾好说,“不过我暂时做不到你要求的那些,我会考研,也会有别的追求,我认为女人的价值并不只是体现在照顾家庭上……总之,我们的想法差得挺多的,不适合做男女朋友。” 赵理耸了耸肩膀,轻笑了一下:“没事,我觉得相亲就该诚实,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省的以后大家为此产生分歧,闹出更大的不愉快。” 后来,就没什么可聊了,象征性地坐了二十多分钟,赵理结账,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缘来是你”茶楼。 赵理还挺有礼数提出送曾好回公司,曾好婉拒,说自己想走一走。 午后的阳光炽热,投射在脸上,整张脸都烫起来,眼皮沉沉得有些睁不开。曾好漫无目的地走在湖景区的石道上。 她为什么如此果断地拒绝赵理?是因为自己压根没有做好恋爱的准备,还是因为其他的? 赵理的那番言论的确是大男子主义,但也是他个人,值得尊重的想法,为什么听他说话的时候,她心里不可控制地反感? 也许和他面对面坐着,公事公办地谈彼此即将履行的义务,遵守的规则的时候,她不由地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有自己的梦想,他专注,执着,眉眼耀眼如日食。他不会说“我需要一个妻子帮我打理后院,她得为家庭做牺牲,女人本来就不需要在事业上有所追求”,他绝对不会。 他会尊重你的意愿,他会告诉你,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对面走来的大人和小孩的欢声笑语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眸看到一个扎着辫子,胖乎乎的小女孩握着一只风车,鼓起腮帮子使劲地吹,拉着她的父亲低头,十分宠溺地看着她微笑。 曾好突然发现,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成双成对的,或者是情侣,或者是父子,或者是好姐妹,只有她形单只影。 她加快步伐,很快走出了湖景区步行公园,抵达出口,她想打车回写字楼,却很不巧,这个时间段仍处于出租车交班的高峰,大部分车子都拒载。 她只好去找公车站。 离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一辆阿斯顿马丁因为超速被吃罚单,交警正在开单子,车里的越锡廷懒洋洋地等着,余光瞟见了走在对面的曾好。 曾好走路时,微微低头,像是可以在地上捡到金币似的,那会她背双肩包,双手会扶在两侧包带上,步伐轻盈。现在她依旧微微低头,斜跨了一只浅色格子的小包,一手扶着包带,一手轻轻晃着,步伐轻快。 她成熟了不少。 离公车站牌还有几百米的路,曾好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一点,只要顺利赶上车,就不会迟到。 她没察觉,身后的那辆阿斯顿马丁缓缓地跟上来。 “曾好。”沉稳,清凛的声音。 她一怔,随即缓缓侧过身。 越锡廷一手缓缓地扶着方向盘,一手搁在车窗棱上,短发硬朗,眉眼刚毅。 他近距离地看她,发现她真的瘦了很多,以前的婴儿肥完全没有了,五官深刻了,神色也镇定,成熟了许多。 “如果你有困难,可以找我帮忙。”他说,“我的手机号是— “没这个必要。”曾好挺直背脊,目光平静,倔强地对着他的脸,情绪很紧张,但思绪逻辑却非常清楚,“我永远不会找你帮忙。” 这么多年后,她第一次正式和他面对面,如果说之前还误以为自己没放下,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她傻过一次,绝对不能再傻第二次。 当年,父亲的企业一夜倾塌,她不相信那是他的策划,她跑去他的公寓楼下等他,他避而不见。一天,两天,三天,整整一个月,她雷打不动地在那里等他,等他出现,对她说一句“傻瓜,那些当然不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结果,他没有出现,默认了他的所作所为。 直到离高考还有一周的时间,她再次见到他,隔着一条街,她拼命追上去,他当时和几个朋友谈笑风生,她费力跑,唯恐速度慢了,他就消失不见了。她边喊他的名字边跑上去,到了他面前,本能地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气喘吁吁:“越……哥哥……” 越锡廷一怔,冷漠地垂下眼帘,扫了她的脸:“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我找不到你,你手机关了,你也不回公寓!”曾好急得眼睛都红了,“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依旧眉目如画,沉静地看着她,随即嘲笑似的口吻:“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怎么还来粘我呢?” 说话的同时,冷静地撇开她抓着他的手,有些羞辱性地用手背轻撩她的下巴,冷瞳黝黑犀利。 “曾好,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真的喜欢你?你这样乳臭未干的孩子,哪里值得我喜欢?” 一句话就是一个重创,曾好再傻也明白了,父亲公司里的几个叔叔说的是真的,作为职业经理人的越锡廷,和竞争对手里应外合,挖了一个坑,让父亲公司的运作陷入了瘫痪,他趁机紧锣密鼓地收购二级市场的股票,最终达到了控股的目的。他精密部署了两年时间,步步为营,最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为公司第一股东。 达到目的后,她曾好就不再是他温柔以待,千哄万哄的“小公主”了。卸下面具,他露出了城府极深,有手腕,有谋略的一面,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他根本不屑理会。 曾好以前不相信人和人相处得久了,会完全没有真情,直到越锡廷身体力行地“教育”了她。在她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愿意宠她,哄她,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法子摘下来,待她没有了利用价值,他立刻视如敝屣。 后来,她又辗转知道了越锡廷早有心上人,是一个单纯,美丽,优越的女孩,也是他真正的“小公主”,他整颗心都在那个女孩身上,除了她之外,不会多看别人一眼。 回过头来,再看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他的脸上早没有了当年大哥哥对小妹妹的温柔相待,他冷峻,莫测,难以琢磨。 “曾好,你何必再逞强。”越锡廷说,“想想自己老家的爷爷奶奶,想想自己现在住的地方,穿的是什么。”他加重了语气,“你确定自己一个人可以?真的不需要任何帮助?” “我就算需要帮助,也不需要你的帮助。”曾好说,“我上过你一次当了,不会傻到再上一次。” 越锡廷笑了,眼角漾开浅浅的笑纹,像是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一般。 “你还是不够成熟,如果你成熟,就应该懂得向我索取点什么,而不是还记着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拿不起,又放不下。”他的目光清锐,带着高位者对底下人的怜悯,“你如果现在提出需要我做什么,我会答应你,就算是利用我心里那点小愧疚,你都应该对我直言,你需要什么帮助。” “别赌气好吗?小姑娘,你得考虑清楚了。”他继续说。 “我不需要。”曾好冷然,“我可以过得很好,完全不需要你的怜悯和施舍。越总,我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是你的后辈,你没必要对我谆谆教诲。” 越锡廷闻言轻挑眉峰,目光一折:“看来是我多事了,我总觉得你很需要我的帮助。” 他故意加重了“需要”两字,目光逼人,带着一种威慑力。 曾好无动于衷。 他嘴角弯起一个优雅的弧度,收回手臂,看了看腕表的时间,然后摇上窗,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