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替嫡姐争宠后》 第1章 进宫 正德七年四月,东风吹绿,花浓天淡。 在这西六宫中最偏僻的延禧宫里,折进燕梁阁里的光似乎都带着阴冷。 霍清荷是被半推搡着进燕梁阁的,身后的丫头看似恭恭敬敬地扶着她,实则掐在她手臂的力道却着实不轻,吃痛声被她压在唇齿间。 金盏扶着她,皮笑肉不笑地低声道:“二姑娘,您可别忘了进宫前主母是怎么对您说的。虽说这回您没能分到大姑娘的咸福宫,但您的一举一动可都在大姑娘的眼皮子底下呢。您可少动那些歪心思。” 她满嘴称呼的“您”,实际上哪里有一丁点儿的恭敬可言。 霍清荷垂了垂眼:“金盏,该唤一声霍娘子的。” 金盏听了,却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脸上也闪过狠厉之色:“莫不是你还想让我称呼你一声小霍娘子?二姑娘可别白日做梦了。你是什么身份,大姑娘又是什么身份,你不过就是个进宫替大姑娘争宠的货色。” 金盏说了这些还不够,喋喋不休地继续道:“大姑娘是正三品宜贵嫔,是如今咸福宫的主位。你也不瞧瞧你自己的身份。我劝二姑娘你,还是别痴心妄想的好。” 霍清荷由大选进宫,只是正七品美人位分,确实和她的嫡姐霍仪芸有云泥之别。 霍清荷没有同金盏争辩半句,也没有在两人一道跨过台阶时提醒半个字。 甚至在跨过台阶时她暗暗使了巧劲儿,免得在金盏摔倒时被拉动。 于是一路在霍清荷耳边说了个不停的金盏就这样水灵灵地摔了个狗吃屎。 还是当着燕梁阁一众宫女太监们的面。 霍清荷不清楚这些宫女太监中哪些和金盏一样是嫡姐的眼线,她只是和气地笑了笑,俯视着栽倒在地的金盏。 “怎么这样不小心,还不起来?下去歇着吧。今日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金盏疼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她哪里还有先前的姿态,一抬头只能看见霍清荷的脚尖。 她脸上也有些臊得慌,也不知是脚扭了还是如何,左右好一会儿金盏都没能站起身来,不过她还没忘记大娘子的吩咐。 “你个庶……”眼看着金盏要骂人,霍清荷云淡风轻地抬手点了边上的两个宫女。 “你们,过来扶金盏一把。可是伤着腿了?快扶她下去歇着。不必告罪了金盏。你是我身边伺候的人,我不会怪罪这些失礼的,只是在外头却万万不能如此了。” 霍清荷表现得很和气,话里的锋芒也掩藏得很好。 被点到的两个宫女在一阵意外愣神之后也连忙称是上前把金盏给扶了下去。 霍清荷一直看着金盏被扶了下去才收回了“关怀”的目光。 “今日进宫我有些累了,你们先各自做各自的去吧。不必在跟前伺候。”霍清荷进了内间,丢下这话,也不管外头面面相觑的宫女太监。 有金盏在,她现在立了规矩也没什么用。 内间无人,霍清荷总算能深深吐纳一息,肩脊也跟着放松。 霍清荷是当朝户部侍郎霍家二姑娘,金盏念叨了一路的大姑娘是她的嫡姐。 霍清荷和嫡姐霍仪芸并不是一母所出,霍仪芸是尊贵嫡出,而她是身份卑微见不得光的庶女。 霍清荷从来没有奢望进宫为妃,但由不得她选择。 她并不明白嫡姐为何要让她进宫为妃,金盏和嫡母都是一样的说辞,只说是让她进宫为嫡姐争宠,霍清荷不信,但她别无他选。 她自己或许可以刚烈一死了之,只是她还有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弟弟如今十三岁在京中国子监进学,就等着过两年的国子监解试下场科考。 过往的一切如走马观花一般在霍清荷脑海中闪过,最后记忆停驻在进宫前嫡母那张富贵脸。 “这回你进宫去,一切只听你大姐姐的便是。好孩子,只要你在宫里尽心为你大姐姐周全,有你大姐姐的口信在,靖和那孩子便能安然无恙地在国子监和靖知一起进学。” 看似温和语气说出的话,实则却每一句都带着威胁。 再睁眼时霍清荷眼眶里还是漾起了胭脂色,小娘去世之后,整个霍家只有她和弟弟相依为命,为了靖和,至少进宫一事她是无法忤逆嫡母嫡姐的。 如今靖和还在嫡母眼皮子底下,她暂且还得隐忍。 但却并不是一味的忍耐,至少像她身边的金盏是留不得的。 进宫前,大娘子便早已把她身边伺候的人全换了,最后大选进宫又亲自安排了她身边的二等丫头金盏来伺候。 明面上是伺候,实则全是监视。 眼下她已经进宫,至少大娘子的手伸不进宫中来,那么她眼下要紧的是三件事。 除掉眼线金盏,在嫡姐跟前伏低做小,以及……争宠。 理清思绪,眼见着快到正午时辰了,霍清荷堪堪起身,外头就传进陌生宫女的声音。 “霍娘子。得知您今日进宫,咸福宫宜娘子请您前去去一聚。” 霍清荷同宜贵嫔是姐妹的事儿自然是瞒不住的,早在霍清荷中选进宫前,宫中便已经以小霍来称呼她了,只是当着霍清荷的面,宫人自然是不敢如此称呼的。 不过霍仪芸有封号在,于是宫中便唤起了宜娘子,以免分不清。 霍清荷没想到大姐姐这样坐不住,今日中选的九位秀女才相继进宫,霍仪芸就这样急着见她? 究竟是因为什么? 霍清荷掩下心中疑窦,站起身后理了理裙摆往外走。 外头站着一个面生的宫女。 “奴婢咸福宫大宫女翠翘,给霍娘子请安。知道娘子今日进宫,我们娘子已等候多时了。娘子才进宫,跟着奴婢走就是。” 面前名为翠翘的宫女面微长,说话时脸上也堆着亲昵的笑。 嫡母嫡姐不愧是母子所出,调教出来的宫女说起话来也像极了嫡母,言语听着恭敬实际上却也是一样地不容人拒绝。 霍清荷像是没听出其中的威胁,她轻轻颔首,无比恭顺:“不好叫大姐姐久等,这便走吧。” 察觉霍清荷对自家娘子的称呼,翠翘扯了扯嘴角,像是厌恶又或是别的什么,她环视一圈,问道:“怎么没瞧见金盏在娘子身边伺候。” 霍清荷再次露出“关心”表情:“方才她不小心摔了,我便让她下去歇着了。” 翠翘听了也不知信了没有,她啐了下:“这丫头进宫了还这样不知分寸,伺候娘子也这样懈怠,叫宜娘子知道有她的好果子吃。” 在霍清荷的燕梁阁内,翠翘也好似入无人之地一般,骂完金盏之后便就往后头下人房去了。 霍清荷并没有跟上去瞧的意思,她站在原地,只是温柔笑笑:“到底是姐姐怜惜我,事事都这样上心。往后你们见了翠翘可都要恭敬些。” 边上四个丫头连忙行礼应是。 霍清荷借此也打量了一回丫头们的表情变化。 翠翘很快便从后头下人房回来了,只有她一个人:“金盏那丫头真是不当心。奴婢已经数落过她了。这会儿便由奴婢伺候娘子去咸福宫吧。” 霍清荷仍旧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有劳翠翘姑娘了。” 翠翘这会儿才终于抬眼给了霍清荷一个正眼,只是一眼却就把她给看愣了。 第2章 “抬起头来。” 她是在霍仪芸潜邸伺候官家做侧妃时跟着伺候的,那会儿霍清荷才满十岁,并没有完全长开,也不怪翠翘会看愣了。 霍仪芸在后宫佳丽中绝对能称得上是美人,但眼前的霍清荷又不同。 翠翘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二姑娘明显是要更美的,她收回惊诧的目光:“奴婢应尽的本分。” 延禧宫的主位周嫔此时并不在正殿,先前霍清荷到时就去拜见了,不过听说周嫔被皇后娘娘请去说话了。 于是从霍清荷从延禧宫出来的这一路就更加畅通无阻。 路上翠翘还不忘“提醒”:“娘子如今进了宫,往后和我们娘子也能有个照应。宜娘子可是一直惦记着您和家中弟弟们呢。” 霍清荷听着这些敲打的话都听得有些累了,等到了咸福宫她的耳边才终于得了一时清净。 咸福宫和霍清荷的燕梁阁不同,一路由翠翘带路,沿路廊下的宫婢见了霍清荷皆是恭谨行礼。 霍清荷默默观察着,直至走到正殿外,翠翘恭敬垂颈:“娘子,霍娘子到了。” “请进来。”霍仪芸的声音没什么变化,从前是清脆偏尖,几年不见,又添了几分威严。 走进正殿能听见剪子的声音,满目金玉中,霍仪芸着一身丁香色春装端坐在菱花窗前的小榻,她手里拿着一把精雕细刻的剪子,正将一支月季修形裁貌。 闻得动静,她懒洋洋地搁下剪子,眼底的利锋寒芒缠绵着虚漫的眸色:“妹妹来了,抬起头让我瞧瞧。” 霍清荷还是记忆里的老实模样,但见她抖了抖肩膀,缓缓抬起头。 霍仪芸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眼底的审视之色更深,除此之外,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惊艳。 不同于霍仪芸带着锋芒的明艳夺目美,霍清荷好比十五最剔透莹润的淡月,一身冰肌玉骨为清冷添了两分寒,抬眼看人时含怯含弱,颤悸的呼吸声都不由惹人心疼怜爱。 “大姐姐。”软语温声,一点、一点地沁进人的心尖儿。 霍仪芸在这宫中见过的美人实在是不少,只是霍清荷这样纤弱的玉骨软躯,真真当得起一句……美人动魄。 霍仪芸过了几秒才回神,她没有动:“清荷?”她的语气不太确定,她能记得霍清荷的名字应当算得上是霍清荷的福气了。 “到本宫跟前来。”她淡淡递去一目,语气熟悉地像是回到了从前在家中时对霍清荷的呼来喝去。 霍清荷依言上前三步,她又弱弱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柔弱无依的小兽。 没人察觉霍清荷垂下眼时竭力掩饰的锋芒与野心。 霍仪芸还算满意地“嗯”了声,她并没有叫霍清荷落座的意思:“这回新秀入宫的住处是池贵妃安排的,让你住在延禧宫倒是受委屈了。” 在边上侍立的翠翘听了这话忍不住抖了抖肩膀。 霍仪芸继续道:“延禧宫的主位周嫔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便来知会一声。姐姐会为你做主的。嗯?” 霍清荷垂着头,声如蚊蝇:“多谢大姐姐。”她等着霍仪芸的后文。 “好妹妹,依着你的出身,到了出嫁的年纪也难有个好姻缘的。姐姐实在不忍你往后过那样的苦日子。如今你进宫来了,咱们姐妹互相扶持,你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不是?” 霍仪芸粉腻的掌心拉过霍清荷的,言辞诚恳,倒是多么用心良苦一般。 霍清荷也装出千恩万谢的模样,她忍下抽回手的冲动:“大姐姐,我……我该做什么?” 霍仪芸很快松开了她的手,语气轻松:“你才入宫,不必太过拔尖出头,那只会为你招来祸患。这阵子你便安心等着,等着官家召幸便是。有什么事儿姐姐会让翠翘来知会你的。” 她确实不想霍清荷早早得宠,特别是在看过霍清荷姿容后,她便更不敢了。 官家喜怒无常,谁知道霍清荷承宠之后会得宠多久? 先让周嫔磋磨磋磨霍清荷的性子,等她受够了冷落再让霍清荷知道只有她这个嫡姐才能在这宫里维护她,往后霍清荷自然对她便百依百顺了。 桌案上银剪子折出的光晃得霍清荷眼睛疼,这样倒是省得她扮弱了:“是,全听大姐姐吩咐。” 霍清荷今日的反应绝对是让霍仪芸满意的,她又上上下下地看过霍清荷一回:“春日里你花一样的年纪也该穿得鲜妍一些。翠翘,去库房把前儿个官家赏的料子找出来,让妹妹带回去。” 翠翘领命下去找料子期间霍清荷也仍旧是站在边上,霍仪芸从始至终都没有让她坐下的意思。 翠翘回来的很快,后头还跟着两个抱着料子的宫女。 她一进来,霍仪芸倒是又想起来一件事儿:“新秀中你的位分并非最高,今夜回去且安生歇着,明日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不要误了时辰。晚些日头大,早些回去吧。” 她并没有要留霍清荷用午膳的意思。 霍清荷没看那些料子,低眉顺眼地谢过了便默默退出了正殿。 翠翘送了她出来,脚步却没迈开。 “宜娘子身边离不得人伺候,我叫两个丫头送送娘子吧。”一来一回实在费劲儿,翠翘才懒得折腾。 霍清荷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她走在游廊下,后头是两个抱着料子的宫女,前面有一个默默带路的小宫女。 闻得“陛下驾到”四字入耳时,霍清荷实实在在愣神了一秒。 但她本能的反应更快一些,直接退后两步在游廊边缘行了礼。 无人知道官家的仪驾是什么时候到咸福宫的,这会儿才将近正午,官家来咸福宫做什么? 不断逼近的脚步声并没有让霍清荷慌乱,她出奇地冷静,甚至侧了侧头,这样俯视时能瞧见她脆弱白皙的脖颈。 眼前忽然一暗,她听见了珠串盘动的声响。 她确认无疑了,站在她面前的是官家。 霍清荷没出声。 裴元徽饶有兴致地落去一眼,最先注意到的是女子的腰肢,因为行礼她的腰弯出漂亮的弧度,像生了勾子似得让人移不开眼,视线上移落在人的发顶,并不能看清人脸,但却能看见雪一样的下巴尖儿。 哪怕看不见正脸,也美得惊心动魄。 他直截了当地问,语气散漫:“小霍?” 这是宫人们对霍清荷的称呼,这会儿从官家的嘴中说出却带着莫名的旖旎。 霍清荷斟酌了一回官家的语气:“是,妾身燕梁阁美人霍氏,给陛下请安。” 裴元徽意味不明地“唔”了声:“确实是美人。” 霍家让小女儿进宫的事儿他不会不知道,甚至霍清荷的位分也是他定的,这会儿不过是明知故问而已。 “抬起头来。” 霍清荷停顿两秒,依言抬头。 官家说这话的语气倒是有些像方才霍仪芸的语气,也不知道是谁学了谁。 裴元徽直视着霍清荷的一双澄目杏眼,似乎想要从秋波里窥探出什么。 几息过后,是闻得动静出来的霍仪芸打破了沉默。 “臣妾来迟了,陛下恕罪。” 裴元徽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手里盘着的红玛瑙十八子的动作却快了些。 有意思,什么也没有。 对视的两三秒,他居然没有读出小霍的心声。 倒是破天荒。 真是有意思。 第3章 延禧宫主位 伴着千娇百媚的请安声,霍仪芸逆着光从正殿盈盈走来,她垂眼望向跪在地上的庶妹,眼里闪过几分警惕。 裴元徽懒洋洋地一抬手:“都起来吧。” 霍仪芸腰肢一扭,语气是先前和霍清荷说话时没有的轻柔:“陛下来得正巧,臣妾这里正要午膳呢。难得陛下这个时候来臣妾这里。” 她自然不敢直接问官家为什么反常地这个时候来了。 不过裴元徽却把她想知道的给说了:“听说你家妹妹今日进宫,想着你们姐妹相聚,朕来瞧瞧。” 霍仪芸脸上的笑色顿收,最后露出了伤感神色:“都是陛下垂怜。” 她一出现,裴元徽没再看霍清荷一眼:“这就要走了?” 这问的却是霍清荷。 霍仪芸一点儿不给霍清荷插嘴回话的机会:“是,妹妹才进宫,还有许多东西要拾掇,臣妾便没有留妹妹继续陪着说话。” 裴元徽“哦”了声,听着并不感兴趣:“你宫里的三丁豆腐羹做的最好……” 霍清荷在一旁被忽视了个干净,她也没有任何的小动作,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立。 霍仪芸听了这话当即笑盈盈地摆手让小厨房摆膳,同时在转身时冷冷地瞥了霍清荷一眼。 霍清荷的肩膀此时在微微颤抖。 裴元徽已经大步往正殿去了,霍仪芸摆摆手,声音微冷:“送霍娘子回去。” 还是那几个宫女送霍清荷回燕梁阁,一路都安静得可怕。 也没有碰见什么贵人,回了燕梁阁和宫女们也是放下料子便行礼退下。 霍清荷记得几个宫女的名字。 她随意叫了个宫女到跟前问话:“正殿周嫔回来了吗?后头金盏如何?你们再去把宜娘子赏的料子收起来。” 宫女叫绿槐,她行了礼:“娘子离开不久正殿周娘子便回来了,不过已经叫人来说了不必娘子去拜见。” 宫中妃位以下只能以娘子称呼,妃位以上才能叫娘娘。 她想了想,忽然添了一句。 “听说周娘子去皇后娘娘宫中时是蒙着面去的……” 霍清荷多看了绿槐一眼:“你继续说。” 绿槐像是得了鼓励,继续道:“娘子有所不知,周娘子是太后侄女,虽进宫只有一年,却素来得宠。奴婢们到燕梁阁这两日,不知怎的周娘子似乎都是掩面示人。” 霍清荷只对这回中选的几位新秀有些了解,对于宫中老人确实不甚清楚。 “你有心了。” 得了霍清荷这话,绿槐自然更加欢喜:“娘子过誉了。娘子离开后金盏便在后头叫唤起来了,怕惊扰了前头周娘子,奴婢便擅作主张让金盏咬着木头忍疼。” 霍清荷闻言却并没有继续往下问,而是说起了别的:“金盏是宜娘子信任的人,你们对着她要像对着翠翘一样敬重。” 她除掉金盏的第一步,捧杀。 一旁小心翼翼捧着料子下去的绿意、绿心听见了,连忙一同应下。 午膳霍清荷用得不多,她心里想着事儿胃口也不大好,索性没动的都让几个宫女分了。 今日霍仪芸叫她去说话,漂亮话倒是一堆,但傻子才会信那所谓的什么姐妹携手的说法,她得搞清楚霍仪芸到底想要她进宫做什么? 今日是新秀进宫的第一日,不知夜里官家会召幸谁。 虽有今日咸福宫一面,但霍清荷摸不准官家的心思,谁知道她的好嫡姐会在官家面前说什么? 霍仪芸不会想她早早承幸得宠的,但今日却也就不准备了。 夜晚的内宫也依然灯火通明,东西六宫明亮的烛火都在翘首以待地等今夜官家会召幸新秀中的哪一位…… 霍清荷酉时过半的时候便已经用过晚膳了,从净室沐浴出来绿槐伺候她穿戴时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从前这个时辰不是嫔妃们坐着凤鸾春恩车到养心殿西暖阁侍候,就是陛下摆驾后宫安置……” 哪里都不去也不是没有可能,霍清荷轻颔首:“再等两刻钟吧。” 再过两刻钟就戌时过半了。 霍清荷并没有等太久,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听见外头内监的高声呼喊。 “落!陛下到。” 边上一直等候的几个绿顿时笑了起来,霍清荷听见了仍旧十分冷静:“陛下是来看周嫔的?” 她的语气却是带着几分肯定的。 果然,不等这头霍清荷出去迎接,正殿周嫔身边的大丫头便来传话说陛下歇在正殿了,不必去迎接了。 那大宫女虽说还算恭敬,但言语中却满都是防备,显然是怕霍清荷到正殿去唱什么争宠的戏码。 新秀进宫第一日,官家哪位新人都没召幸,反倒是来了周嫔这里。 这位周嫔的宠爱便可见一斑了,加之今日在咸福宫时嫡姐说过周嫔不是好相与的,那么,她就得更低调一点了。 “把烛火熄了,安置吧。” 两个宫女守夜,内间的床榻早就已经拾掇好了,霍清荷也不管今夜正殿会叫几回水,脱了鞋袜上床榻后便阖眼。 入宫的第一日,面对满目的陌生,霍清荷一时难眠,想着弟弟靖和,还有明日一早去给中宫皇后请安,她最后也不知是如何囫囵睡去的。 因着要给薛皇后请安,绿槐捧着铜盆和绿意一道进来的时候霍清荷便已经醒了。 绿意挽发的手艺不错,霍清荷让梳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发髻,宫装也挑的素净不惹眼的水绿色,早膳她没用。 “官家离去了吗?”她问。 绿槐憋了一早上了,连忙道:“卯时正刻官家便从正殿离开了。娘子,昨夜正殿并未叫水。” 没叫水就是没召幸的意思。 敢情昨儿个夜里官家去周嫔那里真是睡觉呢? 这会儿已经将近辰时了,再过半个时辰就到请安时候了。 霍清荷没用早膳:“先去坤宁宫。” 延禧宫实在太过偏僻,她不得不带着丫头早些出发,她留下了绿槐,让绿意跟着。 “金盏腿脚不便,我不在你便多搭把手。”霍清荷吩咐。 绿槐顿了顿,会意称是:“奴婢明白。” 第4章 请安风波 霍清荷动身离开燕梁阁的时候正殿静悄悄的,也不知是周嫔还没起还是如何。 宫道路长,不过春日里不紧不慢地走着还算轻松。 霍清荷提前了一刻钟到了坤宁宫,有宫女引路把她带到了偏殿,此时偏殿里只有两位新秀到了,都是比霍清荷位分更低的。 新秀进宫第二日都是要到坤宁宫向中宫皇后请安,新秀们先在偏殿等候,等传唤后到正殿去叫宫中众人都瞧瞧新秀的风姿。 霍清荷落座在左手第三的空位,是按着她这回的位分来选的位置。 这回的九位新秀里位分在她之上的有两位,同位分的也有两位。 已经到了的两位秀女都是正八品常在位分,这回秀女们的家世信息都已经刻在霍清荷脑中,她并没有搭话的意思,两人也没有说话。 没过一会儿,便又有人前前后后的到了。 大家都没多说什么,只是在见礼时望向霍清荷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忌惮。 她顶着小霍的身份,位分低的不大敢同她说话,位分相同或更高的多半又瞧不起她庶出的身份。 换做常人大抵是要觉得坐立难安了,霍清荷却不会,没了金盏在身边,她也能卸去一些无关紧要的伪装了。 又是一阵安静,到了请安的时辰便有宫娥来请。 位分最高的伏贵人一点儿谦让的意思也没有,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头,甚至在站起身拿肩膀撞了撞落后于她半步的谢贵人。 谢贵人对此只是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没有抱怨或是不满,在路过霍清荷时她还轻轻点头。 正殿里的香炉里熏着檀香,入目皆是庄严肃穆,左右各有七八把黄花梨圈椅,此时都已经坐着宫中的老人,不过霍清荷在进来时注意到,右手边第四的位置仍旧还是空着的。 谁这样的大的架子? 有内监在高喝,霍清荷站在谢贵人身后,她的左手边是同为美人的孟氏。 今日新秀里最拔尖惹眼的便当属伏贵人了,她今日穿了一身丹橘色掐金丝春装,满头宝玉珠翠更为夺目,气派十足,就差没把宰辅小女儿几个字写在脑门上。 乍一看倒是比坐在一旁的霍仪芸打扮得还要华贵夺目。 薛皇后和池贵妃都是在那日选秀时摇摇见过一眼的,此时闻声也能分辨一二。 “都免礼吧。当日选秀时诸位妹妹本宫都是见过的,今日倒是让其他姐妹都看看,往后在这宫中,不可生事。要以上下一心伺候好陛下为要务,都明白吗?”薛皇后的训诫之声伴着细碎的咳嗽,像是扯着嗓子竭力发出的声音。 霍清荷跟着众人齐声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臣妾们定当谨记。” 池贵妃坐在下方左手首位,因为低着头,倒是看不清她今日的打扮。 “娘娘还没瞧见呢?周嫔今日又来迟了。”池贵妃的声音听着中气更足一些。 说曹操曹操便到,池贵妃话音才落,便听外头传唤说周嫔到了。 上首薛皇后以帕掩唇轻咳两声:“请进来吧。” 倒是巧了,今日周嫔和伏贵人一样都穿了丹橘色春装,虽说绣样料子不同,但同样都是最扎眼的。 周嫔搭着宫女的手施施然地进来,她远远地墩身行了礼,规矩还算周全。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周嫔戴在脸上的薄纱,朦朦胧胧地倒是看不清周嫔的脸了。 “哟,周嫔这是怎么了?” 发话的并不是薛皇后,而是靠着圈椅的池贵妃。 周嫔等着上首薛皇后免礼了便径自坐到了她的位置去,对于池贵妃的问话好似全然没有听见一般。 池贵妃并未动怒,步步紧逼:“听说昨夜陛下歇在延禧宫,周嫔伺候陛下时也是如此不成?” 周嫔听了池贵妃那语气便按耐不住要发作,因动怒,脸上的殷色更甚,幸亏掩在蝉纱下倒也不算明显。 只是不等她出声上首薛皇后先挡了池贵妃的话:“这几日宫中早有谣言,不过是周嫔用错了东西,脸上起了些疹子故而才掩面示人。池贵妃,你过了。” 池贵妃脸上的幸灾乐祸之色并没有遮掩:“到底是周嫔,伤了脸也能得陛下怜惜。本宫记得延禧宫新住了位美人,小霍何在?” 这样大喇喇地喊霍清荷为小霍,端坐的霍仪芸也不退让,直接发作。 “贵妃娘娘,宫中只有霍美人,何来小霍?” 两人同为潜邸旧人,早已不知交锋过多少回。 原本往前走了半步的霍清荷在嫡姐出声之后又停下了。 池贵妃坐直了些:“难为宜贵嫔大度,能与庶妹一同侍奉陛下,倒是让本宫都自愧不如。” 霍清荷在此时终于站了出来,她低眉顺眼地行礼:“能与贵妃娘娘同在这深宫之中,才是嫔妾的荣幸。” 池贵妃闻言终于给了霍清荷一个正眼。 霍清荷此时已经躬身行礼,池贵妃只能看见霍清荷发间的白玉莲花簪她呵笑一声:“霍美人这张嘴倒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霍清荷没再作声,留下恭谨的伪装。 霍仪芸坐直了身子,她有些诧异霍清荷的反应,索性转了话头:“周嫔既然伤了脸那可得仔细些,我那里有陛下从前赏的白玉膏……” “不必了,陛下早叫人送了药膏来,不劳宜贵嫔费心了。”周嫔娇娇俏俏地一甩帕子,她可不买霍仪芸祸水东引的账。 “前几日便听说周嫔伤了脸,宫中流言蜚语无数,如今太后娘娘不在宫中,周嫔可要万分小心才是。” 说话的是坐在霍仪芸下首的曹嫔曹氏。 她的语气里带着讽刺,显然也是不喜周嫔的,不单是她,宫中上下怕是都对周嫔的狂悖张扬敢怒不敢言许久了。 谁不知道周嫔素来仗着自己是太后侄女自视高人一等。 池贵妃看热闹不嫌事大,美眸一转也在边上拱火。 顿时,霍清荷不再是焦点,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周嫔身上去。 最后还是薛皇后出声喝止:“好了,太后如今在宫外礼佛,宫中也和气些。都散了吧。周嫔,你留下。” 原本已经站起身的周嫔闻言,又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第5章 借势 请安散后,除却周嫔,池贵妃是最先起身的那个,新秀们默默让出一条路来。 池贵妃路过伏贵人时有片刻的停留,凤仙汁子水染过的豆蔻衬得双手白嫩:“伏贵人,走吧。” 霍清荷隐约想起来,伏贵人是住在池贵妃的承乾宫偏殿的。 先前在偏殿还多么趾高气扬的伏贵人,半晌还是咬着牙应了声是。 池贵妃笑得张扬,声音也没有收敛:“什么东西……” 她说这话是路过了霍清荷,而对面就是周嫔。 这一句也不知是在说伏贵人,还是霍清荷和周嫔,亦或者全都骂了。 等高位嫔妃离去得差不多了,霍清荷才搭着绿意的手往外走。 才走出坤宁宫,便见不远处宫道上等候着的翠翘。 这自然是专门等着霍清荷的。 “宜娘子说今日让娘子受委屈了,只是今日娘子也不该那样鲁莽,若是得罪了贵妃娘娘,只怕是宜娘子也护不住您了。” 霍清荷先前在坤宁宫中的镇静消失不见,她在翠翘说完之后露出了受教般的表情:“是我思虑不周全了,没给大姐姐惹麻烦吧?” 翠翘这才笑了笑:“您初入宫,有什么事还是先知会宜娘子才好,以免出什么差错。宜娘子是怕娘子受委屈,才叫奴婢来传话。奴婢告退。” 霍清荷目送着翠翘远去,她忽然笑了一下,只是讽刺居多。 绿意垂着头忍不住道:“宜贵嫔,怎么不亲自来……” 霍清荷摆手示意她住嘴:“今日请安人多口杂,大姐姐是怕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咱们也回吧。” 她说完这话,转身时正好对上不远处谢贵人还没收回的目光。 偷看被人抓住,谢氏略带几分不好意思地轻颔首,轻盈眉目也染上了几分羞。 霍清荷有些意外,本能客气点头。 她记得谢贵人住在西六宫,两人并不顺路,转头便分别。 绿意确实没有绿槐得力,回宫的途中照例没遇着什么人,尤其是越走越偏僻。 只是快到延禧宫时霍清荷被拦住了,还是被后方传出的动静止住了脚步。 “这不是小霍吗?” 霍清荷一听声音便知是周嫔,她回了回身,周嫔蒙面坐在采仗之上,鬓间的流苏在说话时大大摇大摆地晃动。 周嫔有采仗,虽说被留在了坤宁宫一阵,但还是比霍清荷更快些的。 霍清荷先周全行礼,眼睑微微下压:“周娘子万福。” “你这嘴巴说话倒是好听,本宫便让你先行吧。”微风吹动周嫔的面纱,惹得她厌恶地抬手压了压。 霍清荷未动:“请娘娘先行,嫔妾不敢僭越。” 眼目定在霍氏白皙光滑的脸上,周嫔忽然笑了:“你倒是比你那姐姐识相些,走吧。” 采仗向前时霍清荷终于抬眼,她仰视的角度不偏不倚能在柔风吹动时撩过周嫔的半张脸。 也真真切切地看清周嫔脸上的红疹子。 真是,好生吓人难看。 霍清荷收回视线,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她回到延禧宫时正殿里传出了好一阵摔碗砸盏的动静,绿意扶着霍清荷的手都被吓得一抖。 路过时隐约能听见周嫔尖锐的声音:“全都拿出去,陛下呢?我要见陛下!” 霍清荷没听到一般面无表情地回了燕梁阁。 绿槐在午膳的时候才到跟前伺候:“娘子不在的时候金盏一直在说腿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要到娘子跟前来伺候呢。” 霍清荷竟然也没反对:“让她今日再歇着,明日再到我跟前来伺候吧。” 除掉金盏自然不能她自己来动手。 争宠一事她得按着嫡姐所说,暂且低调着,眼下得先把金盏乃至于其他眼线给除掉,最好能让嫡姐没有理由继续安插耳目。 …… 新秀进宫的第二日,官家总算召幸了新人,但并不是伏贵人,而是谢贵人。 谢氏的家世也不差,倒也不算太意外。 夜里所谓的凤鸾春恩车的动静霍清荷是并没有听见的。 延禧宫太偏了,只是她没听见凤鸾春恩车的声响,却被正殿周嫔责骂宫人的动静搅得难眠。 若是一日也就罢了,偏生是连着好几日正殿都没个消停。 大抵是因为连着几日官家都没来看过周嫔,新人倒是隔日召幸了伏贵人和孟美人,霍清荷暂时被官家给遗忘了。 几日里霍清荷也并没有做什么,有金盏在跟前伺候,隔一日她便要去咸福宫向嫡姐通风报信…… 霍清荷全当没看见,对于金盏事事插手也一点反抗不满的意思也没有。 绿槐绿意等丫头在她的授意下也全都听金盏的吩咐,这自然更加助长了金盏的气焰。 连带着霍仪芸送来的东西物件儿金盏也私自昧下不少,几个宫女同住,对于金盏那里多出来的东西绿槐她们长了眼睛自然能瞧见。 这些绿槐都暗暗说与霍清荷听了。 这几个绿都不满金盏多日,霍清荷本人倒是从容依旧:“再等等。” 等到四月十五请安这日,这回请安霍清荷自然是带着金盏的。 皇后娘娘的正殿是足够能容下宫中嫔妃的,只是按着老祖宗的规矩,只有正七品美人以上位分请安时才能进正殿,低位分宫妃只能在正殿外站着听训。 霍清荷的位分最末,位置自然也在最后,好处是不怎么显眼。 大半个月过去,周嫔脸上的伤还没好全,这回请安她并没有来迟,但仍旧是蒙面示人。 薛皇后今日看着似乎更没精神一些,大多是池贵妃说话居多,也就是说了说下月端阳宫宴之事,余下便是些闲话家常了。 霍清荷这半个月来未得官家召幸,今日她也不再是焦点,大多的话题不外乎还是围着近来被冷落的周嫔和同样张扬的伏贵人。 约莫说了两刻钟的话,薛皇后便病恹恹地叫散了。 坤宁宫外采仗不少,回宫的路上霍清荷难得走的有些快,金盏险些没跟上。 到延禧宫时她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远远地瞧见周嫔才从采仗下来,霍清荷忽然抛出了话。 “也不知周嫔娘娘是怎么了?倒是看得人怪担心的。” 金盏往来咸福宫,早已知道内情,又被霍清荷一手纵得无法无天,此时嘴巴也没个把门。 “还不是……” 第6章 除掉眼线 “还不是周嫔吃不了河鲜,只是陛下近来颇爱,周娘子也是能忍,分明碰不得为了讨好取悦陛下,闹得如今见不得人……” 金盏说这话时颇有些“看吧你这个美人还不如我这个宫女知道得多”的洋洋得意。 霍清荷没有恭维任何话,她的瞳孔中此时只有冷漠,她喝道:“金盏,你失心疯了胡说什么!” 金盏下意识地便要反驳:“谁胡说了,满宫上下谁人不知?也就周嫔自己以为旁人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这样说着,同时又在心里骂着霍清荷懦弱,连说都不敢说,倒是还不如她呢。 金盏说话时半背对着前头,和以往一样没规矩地直视着霍清荷。 霍清荷忽然抬起了手,多日的隐忍在此时全部发作,她用了劲儿。 “啪!” 这一声清脆极了,似乎还在宫道回响了一阵。 这一巴掌也震得霍清荷手疼,她收回的手还在轻微颤抖:“放肆!” 金盏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脸,她满脸的不可置信:“你……” 她的话还没说出冷不丁地便被踢了膝盖,膝盖无力,小腿发酸,她直接摔倒下去,再次只能看见霍清荷的脚尖。 “霍美人身边的宫女,似乎有些没规矩。” 周嫔的声音听在金盏耳中仿佛魔音,她本能地跪下求饶:“周娘子恕罪,周娘子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并非有心的。” 周嫔不知何时走到了金盏身后,此时金盏求饶也转了方向,她不停地在周嫔脚边告罪,同时在心里暗恨霍清荷不曾出言提醒。 霍清荷此时也规矩福身行礼:“周娘子万福。嫔妾教导无方,还请周娘子从轻发落。” 从坤宁宫出来周嫔本就一肚子的火,这会儿听见这贱婢在背后说道她的容貌,加上还是小霍身边伺候的…… 周嫔顿时又想到先前在坤宁宫中霍仪芸对她的冷嘲热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上前一步,串了明珠的鞋履毫不留情地踩在金盏交叠的手背上。 “既然霍美人不会教导宫女,本宫便替你好好教导教导。” 这无疑是在打霍清荷的脸了。 霍清荷退后了半步,语气却是弱弱的,头也跟着埋了下去:“周娘子,这于理不合,恐怕不妥……” 周嫔冷笑一声,她大概是听金盏的惨叫听得心烦,终于施施然地移开了脚:“玉芝。把她的嘴捂住。” 她盯着低着头的霍清荷:“霍美人,你既管不好自己的人,那便别多嘴了。小心本宫连你一同收拾了!” 这话实在是跋扈。 霍清荷的肩膀在微微抖动,却没再作声了。 周嫔轻蔑一笑,下一秒薄面似乎又痒了起来,她当即又踢了金盏一脚。 金盏被帕子堵了嘴,却还是发出了痛苦的闷哼。 周嫔忍着痒意,也不顾边上玉芝劝阻的眼神。 “把人拉下去。”她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快意。 玉芝在边上那是一点儿也拦不住,眼见着周嫔要迁怒到她身上,她连忙摆手,便有内监把金盏给拖了下去。 宫中宫女太监发落正经说起来还是得皇后娘娘做主,如今薛皇后病痛缠身,六宫事务多由池贵妃协理,这要是说起来,那就是周嫔僭越了…… 但这样的僭越对于周嫔也并不是头一回,不过从前有太后娘娘在,如今太后娘娘可不在宫中呢。 玉芝实在是有些怕啊。 周嫔才不管那些,她一甩手又去看霍清荷:“管教不严,霍美人还不回去好好思过?” 霍清荷听了这话瘦弱肩头再次一抖,简直快要撑不起春装了,愈发显得人也单薄:“是,是,嫔妾告退。” 她说着告退,却压根没敢挪动半步。 脸上的痒意愈发难忍,周嫔心里更添烦躁,她甩了甩帕子,这回直直地晃过霍清荷的鼻尖,带起一阵风。 也留有一阵香风。 霍清荷闭了闭眼,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金盏痛苦的闷哼声。 她的肩膀仍旧紧绷,她知道,这事儿还没完呢。 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进了延禧宫,回到燕梁阁后几个宫女都迎了上来,没见着金盏,几个绿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绿槐问出声。 “娘子,金盏她是……” 金盏这是又去咸福宫了?怎么能让娘子一个人回来呢? 她忍下心中的不平。 霍清荷摇了摇头:“你去咸福宫走一趟,就说金盏惹恼了周嫔,被周嫔叫人拖走了。” 绿槐听了险些没忍住笑出声,她捂了捂嘴:“是,是,奴婢这就去。” 等绿槐去了,霍清荷忽然问道:“今日是十五?” 绿意说是,却没懂自家娘子为何问起这个。 每月初一十五,官家都要到皇后宫中安置,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绿槐很快便回来了,不过她的表情却不算好看:“娘子。宜娘子说叫娘子稍安勿躁,此时她会为娘子做主的。没了金盏,宜娘子会挑身边的心腹来伺候您的。”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这可并不是霍清荷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一劳永逸。 …… 春日里单是各地大臣的请安折子便如雪花一般,裴元徽从乾清宫出来天色已经将黑,总管大太监晋阳一甩拂尘高喊摆驾。 同时又连忙跟上陛下:“陛下,延禧宫周娘子叫人来说,身子不爽利……” 裴元徽脚步不停:“身子不爽利请太医去看。皇后身子如何?” 晋阳连忙称是,也不敢再提周嫔。 圣驾到坤宁宫时皇后已经在正殿外等候了:“陛下。” “怎么出来了?摆膳。”裴元徽扶了薛皇后一把,语气还算温和。 薛引嘉先谢过了陛下关怀,同裴元徽一同往内走时忽的听见内监跪下呼喊。 “陛下、娘娘。慎刑司来报,说是延禧宫周娘子拖了宫婢去,说是要严刑惩治。” 薛皇后当即咳嗽两声,语气无奈:“这个周嫔……” 第7章 演戏 裴元徽连头都没回:“罚的是谁的宫女?” 小内监颤颤巍巍:“似乎是……延禧宫霍美人身边伺候的宫女。” 小霍?裴元徽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脑海中最先窜进的是那日在咸福宫雪一样的下巴尖儿。 薛皇后轻轻咳嗽着:“好端端地周嫔罚霍美人的宫女做什么?怎么也没听霍美人叫人来报?” 小内监自然答不上来:“听慎刑司说是那宫女对周娘子言语不敬,冒犯了周嫔。” 薛皇后追问:“冒犯的什么?” 小内监老实答道:“说是……说周娘子如今的面容难看见不得人……还说宫中如今人尽皆知……” 薛皇后这下望向了裴元徽。 作为始作俑者,裴元徽全然没有心虚的意思,他反倒回看薛皇后:“周嫔的脸还没好全?” 他盯着薛引嘉的双眸,将此时薛引嘉的心声听尽。 【周蘅平吃了多少河鲜官家自己心中没数吗?仗着太后不在宫中拿周嫔发泄作践。】 【周蘅平都不知来哭诉几回了,如今找个宫女发泄,我插手管了过阵子太后回来又要数落我,池贵妃也不装不知道……】 【这会儿还是让陛下来作决断发落吧,我可落得清净。小霍也是,身边人都管不好,得罪了周蘅平,晌午大霍还叫人来闹呢……】 得,这下裴元徽算是明白了。 敢情薛引嘉晌午就知道这事儿了,这是生等着他来了才叫人来禀报呢。 裴元徽拨了一回腰间玉佩,他凝下脸来:“皇后身子弱不宜多思……” 他话音落薛引嘉便应声再次咳嗽。 “此事交予池贵妃定夺。周嫔僭越无礼,按宫规处置。” 他这会儿不大高兴,后宫之事让他来做主算什么回事儿? 他转头对着薛引嘉也没个好脸色:“皇后也累了,朕回养心殿安置。” 薛引嘉连忙行礼相送,官家脾气古怪,做什么她都不大意外。 她送了几步,手搭在心腹小臂上:“去传陛下口谕吧。让池贵妃连夜彻查。” 心腹春柏点了小内监去,又低声道:“娘娘的药已经煎好了,还是先把药喝了。夜里吹风伤身。这周嫔也实在是生事。” 薛引嘉往回走:“也难怪。她是被太后硬塞进宫的,官家是软硬不吃的。知道她吃不了河鲜,成日海蛎软炸、煎煮,她也是肯哄官家,全都吃了,如今伤了脸,见了谁都是火气……” “再有。宜贵嫔是潜邸旧人,这么多年才到贵嫔之位。周嫔才进宫一年不到,就到了从四品嫔位,不止是宜贵嫔,还有曹嫔她们,哪个看得惯忍得了?” 薛引嘉看着这后宫新旧是乱成一锅粥了。 哪日她要是吃不下饭了,听听后宫这些乱子便也能饱腹了。 春柏也忍不住叹气:“可不是,娘娘辛苦。那霍美人那里……” 薛引嘉哼了声,进了正殿闻见药味儿便心堵:“她也不是个安分的。若不是她唆使纵容,哪个宫女敢惹到周蘅平面前去?她既然缺了宫女伺候,那就从内务府去挑个严苛些的嬷嬷,免得往后再生出事端来。” “那宜贵嫔那里?”春柏又问。 薛引嘉落座:“你这差事当的愈发好了。这事儿同她有什么干系?她要是想为小霍做主白日里就去了,一个个心里藏着一百个心眼儿,由着她们闹去。” 春柏又担忧起别的:“今日陛下回了养心殿,后宫众人又该有流言蜚语了。” 薛引嘉敲了敲桌案,春柏示意,止了话出去端了汤药。 回来时薛引嘉已经没有说话的意思了。 凭他后宫里流言蜚语万千,她皇后的地位总归是无人可动摇的。 …… 池贵妃这里接了烂摊子当夜没能睡个好觉,夜里把薛皇后和周嫔给骂了个遍,自然也没放过霍清荷。 次日一早池贵妃便叫人来延禧宫传了话,大意是周嫔僭越处置宫女,无视宫规,罚了三月俸禄和半月禁足。 为何是半月禁足,自然是因为半月后五月端阳太后便要礼佛回宫了。 周嫔挨了禁足,想要发泄也只能在她的正殿了,霍清荷便更落得个清净了。 只是清净没多久,晌午时分皇后让挑的老嬷嬷便到了。 说法自然是霍清荷身边少了伺候的人,这便从内务府挑了补来。 老嬷嬷姓王,说是老嬷嬷,实际上还没有霍清荷那嫡母年纪大,老嬷嬷一出现,几个宫女便规矩了许多。 霍清荷等着内务府的人走了,让绿槐把外头两个小太监一道叫进来。 “昨日金盏之事不必我再说,你们既到了我这里伺候,若是忠心如一,安守本分,自然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咱们都是新主新仆,我往后若是有了好前程,自然也有你们的造化。都听明白了吗?” 除掉金盏,身边之人便该敲打了,有了皇后娘娘叫从内务府挑来的人,嫡姐便也难张嘴安插人来。 接下来,就该她再演一场了。 底下四个宫女两个小太监皆是应是道明白,边上的王嬷嬷同样恭敬应是。 霍清荷站起身:“有些日子没去拜会大姐姐了,王嬷嬷随我一道去吧?” 王嬷嬷自然应下,上道地抬手扶了霍清荷往外走。 两人这才是真正的新仆新主,去往咸福宫的路上霍清荷压根没有说话的意思,王嬷嬷观望无言。 未到咸福宫霍清荷便已掐着掌心红了眼眶,等到丫头传唤的功夫她更是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等见着霍仪芸时她就差没哭出声来,说话时那哭腔更是压不住。 “大姐姐,妹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金盏她,金盏她……”她哭哭唧唧地搭着王嬷嬷的手进内,眼泪珠子直接啪嗒啪嗒往下掉。 霍仪芸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偏头倒是注意到了扶着庶妹的面生嬷嬷。 她不着痕迹地问:“这样的小事,哭哭啼啼地做什么。没了金盏你身边岂不是少了伺候的人?” 霍清荷低头拿帕子擦眼泪:“是,皇后娘娘得知此事,今早特意又从内务府挑了嬷嬷来伺候。” 王氏来不及想其他,连忙行礼:“宜娘子万福。奴婢王氏。” 薛皇后?霍仪芸眉头一皱。 第8章 御花园 “有皇后娘娘如此周全,本宫也放心。往后你可要好好地在霍美人身边伺候。”霍仪芸说着场面话,实则却上上下下将王氏打量过一回。 皇后这安排实在太快,眼下她还真不好额外再做插手。 按着霍清荷如今的位分,身边伺候的人也是有定数的。 “你先退下吧。本宫有些体己话要同霍娘子说。你们都退下。”她摆了摆手。 王嬷嬷先看了霍清荷一眼,不过霍清荷却并没有看她,她顿了顿,还是跟着翠翘她们退了出去。 殿中无人,霍仪芸让霍清荷落座软榻对面,她思索了一阵:“昨日发生了什么?好端端地周嫔罚金盏做什么?” 她离家嫁入潜邸时金盏还只是个孩子,这半月来金盏来说事时确实是有些毛躁,但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霍清荷仍旧以帕掩面抽抽搭搭的:“我不知道……从坤宁宫回来碰着周娘子,周娘子瞧着也怒气冲冲的,我没敢往前去,远远地行了礼,只是周娘子却来问我。若是没有金盏,昨日挨打的只怕就是……就是我了。姐姐,我好怕啊,周娘子昨日实在……” 昨日在延禧宫外除却周嫔身边伺候的人并无他人,宫道上早因周嫔的采仗到来宫婢都躲得远远的,更不会有人瞧见了。 于是霍清荷此时才敢说着半真半假的话。 霍仪芸听了又陷入一阵沉思。 她和周嫔并不算对付,周嫔进宫后没少仗着背靠太后争宠,夜里请官家去也不是一回两回,昨日在坤宁宫她便也没客气。 难道这回周嫔是冲着她来的? 她也不信周嫔只是看不惯金盏,只能是看不惯霍清荷,或者说是霍清荷背后的她。 不过看着霍清荷此时被昨日那出怕的跟什么一样,这倒也是合了霍仪芸的意。 她有些敷衍地安慰了两句:“好了,昨日之事是你受委屈了,只是如今池贵妃已经罚了周嫔了。你回去便不能这样哭哭啼啼的了。你这性子,可怎么得了?往后伺候陛下难不成也这样哭哭啼啼的?别哭了,往后姐姐会为你做主的。” 最后自然也是她敷衍霍清荷的话,太后素来喜爱周嫔,她自然也不敢得罪太后她老人家的。 霍清荷慢慢地止了眼泪,握着帕子的掌心早已通红一片,她的声音满是哭腔:“姐姐,我实在是怕……” 霍仪芸有些不耐烦了:“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周嫔是你的主位,你且避着些便是。你入宫半月,还未得召幸,再这样下去,你且等着周嫔继续把你踩到脚底。” 霍清荷适时怯怯的抬眼:“姐姐,我该做什么?我见不到陛下啊……” 眼见着新秀召幸得差不多了,霍仪芸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你慌什么。和你一样没被召幸的不还有伏贵人吗?她可比你慌得多了。春日里御花园里景致好,你也别成日闷着,就多往御花园去走走,听明白了吗?” 霍清荷听了这话鸦睫微颤,她并没有立刻应下:“大姐姐,我做不好的。我不成的……您什么都比我强,我怎么可能争宠呢……” 她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霍仪芸听了面上却微含着笑,她亲自给霍清荷递了一盏茶:“这是今岁的新茶。好妹妹,本宫既要你进宫,自然是信你能成的。深宫险恶,姐姐也不能护你一世啊。不论如何你还有这张脸啊。” 她满意着霍清荷的态度,只是却仍旧用审视和带着几分刻薄的目光落在霍清荷的娇面上。 “在这宫里,除了姐姐谁都不要信。皇后送来的人姐姐会想法子的,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霍仪芸已经自然而然地认为霍清荷会担忧了。 她自然也怀疑这是薛皇后的拉拢,那是最佛口蛇心的,被缠上了那可了不得。 霍清荷都一一地应下了。 从咸福宫出来时霍清荷的眼眶还微红,她没有遮掩的意思,搭着王嬷嬷的手,说话时声音里哪里还有丝毫哭腔。 “王嬷嬷,你是皇后娘娘的人?不用回答我,我并不在乎。左右我的好姐姐如今已经是这样想了。你猜,她想要你继续在我身边伺候吗?” 她的神容也已归于镇静。 王氏嘴巴忍不住颤抖,半晌,她道:“奴婢,奴婢是娘子的人。” “很好。有王嬷嬷这话,我便不会亏待。”霍清荷并没有回延禧宫。 “娘子这要是……”王嬷嬷忍不住出声。 她在宫中多年,哪里能不知霍清荷从咸福宫出来的方向是要往哪儿去的? “宜娘子叫我多往御花园去散散心,说不定便能,遇上陛下。” 霍仪芸既然“指点”了她,她自然是要照做的。 王嬷嬷先前没在正殿伺候,自然不知,她忍不住道:“奴婢听闻,近来伏贵人也时常去御花园。” 彼时撞上了只怕又要生出事端来了。 这会儿正午煦阳在头顶,霍清荷盯着脚下拉长的光影:“我得去。” 这并不是霍清荷能选择的,霍仪芸已经同她说起了,那她就得来,否则她的扮弱该引起霍仪芸的怀疑了。 王氏见状便不再多言。 她已经看出了些,面前这位霍娘子是心中有成算的,跟着这样的主子,小心思可都得收好了才行。 进宫半月霍清荷确实是头一回来御花园,眼见着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一路走来只能看到些宫娥在侍弄花木。 御花园中六角亭居多,假山流水亦有,真要逛下来怎么也得半日。 霍清荷本就是来走个过场,她只把御花园的东边儿给逛了逛,六角亭是依水而建,在亭中便能一览水色,她没什么兴致地看着绿波晃荡,在心里算着时候。 王氏见没碰着伏贵人早在心中松了口气。 她也在心中默默算着回去的时候呢。 只是有时大抵就是人越怕什么便来什么。 第9章 撞见 伏贵人的声音是有些尖的,和周嫔有些相似,只是刻意压着嗓子说话时入耳便有些像鸟儿的叫声,不算好听的那种鸟儿。 “恭请陛下圣安,不知陛下驾到,只怕惊扰圣驾。”伏贵人的嗓子生涩,又装出娇羞姿态,掐着一把嗓子说话声音实在是不算悦耳动听。 六角亭外傍水种了芭蕉,倒是不偏不倚地能遮挡住霍清荷的身形,她在听见伏贵人的声音之后便抬手示意王氏往她身后站。 亭子外不远处石径有官家的圣驾,官家对面娇娇媚媚行礼的应当就是伏贵人了。 有芭蕉遮挡不远处浩浩荡荡的众人瞧不见霍清荷,她也不大能瞧得真切远处。 王氏此时已经不大敢呼吸了,此时她们在这亭子里,可真是进退两难…… 要是官家和伏贵人临时起意要来这亭子,那可就糟了。 官家的声音霍清荷没能听清,她只听见了伏贵人此起彼伏的哭声,震天撼地的。 按照伏贵人初封的位分,官家这样冷落,还真是让人琢磨不明白。 霍清荷虚虚往前探,半点没有偷觑的不好意思。 伏贵人自然是不丑的,只是此时哭得太过用力,连妆容都跟着花了,加之哭声震天,实在是难以勾起人的怜惜之心。 更何况此时伏贵人的心声又吵又杂。 裴元徽更是没兴致听,他懒洋洋地抬了抬手:“朕记得伏大相公是岭南人?” 伏贵人听官家提起祖父,自然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是,祖父岭南人士。嫔妾幼时也在岭南长大。” 裴元徽“哦”了一声,话锋一转:“岭南穷山恶水,御花园的风光好,伏贵人便在此多多赏看。往后定要每日都来,嗯?” “陛下!” 伏贵人这一声卸去了伪装,声调不知拔高了多少,听着更刺耳了。 也把霍清荷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扶了一把亭角柱子,万幸并未闹出什么动静。 这是……邀宠搞砸了?霍清荷心中一凛。 她默默思忖着,冷不丁地又听见官家的冷声。 “谁在那里?” 霍清荷和王氏并未闹出什么声响,她抬眼仔细辨别,官家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分明是往亭子、她这个方向来的。 尽管霍清荷平常再冷静,此时也难免有些心慌,她竭力冷静下来,勉强想出最好的应对之策,但此时走出自然是免不了要得罪伏贵人的。 “罢了,是池子里的锦鲤在动。伏贵人,端午之前你便每日都在这里喂鱼吧。” 官家再次发话,目光却落在池边芭蕉的倒影。 走到中途的晋阳顿时停下了脚步,他没再往前,听话地折返回到了官家身边。 一时之间官家和伏贵人都没动。 亭子里的霍清荷也没动,哦,她动了,直接坐在了亭子的石几上。 她已经发觉了,是她的影子在方才投入水面了。 百密一疏。 “伏贵人还跪着做什么?”裴元徽俯视伏贵人,眼神可以称得上是冷漠。 伏贵人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一时不敢动:“嫔妾愚钝。” “朕在说你,碍眼呐。” 裴元徽垂眸,语气好似在说玩笑。 此话入耳,伏贵人整张脸顿时惨白如纸,她算是明白为何进宫前祖父同她说官家喜怒无常难以揣测了。 她也不敢耽误,肩膀险些触地:“是,嫔妾告退。” “败兴。”裴元徽抬手似乎是嫌晒得慌:“回去用膳。” 难得批完折子来御花园看看鱼儿,全叫人给败了兴致。 裴元徽迈开腿之前忽然回头看了眼绿池。 官家这一回头倒是看得霍清荷也心中一紧,她没动,裙边被风吹动,她镇静地抬手压住。 这一池被搅动的春水似乎也跟着被压平。 官家的仪仗远去之后霍清荷又坐了一会儿,生等了半刻钟的功夫才离开了御花园。 沿路霍清荷问王嬷嬷:“嬷嬷同我说说官家吧?” 说起这个王氏自然比霍清荷知道的更多:“是。官家在位五载,第一年因恸哭先帝,并未大选,只在正德二年与今岁进行大选,只是新秀都是由薛皇后和池贵妃点头挑的。官家爱民如子忙于朝政,后宫妃嫔多受冷落,子嗣比之先帝也有些单薄。咱们这位官家,真要说那便是喜怒皆在一念之间。” 王氏也只能说个大概,帝王之心,哪里是她们能说清楚的。 但从今日伏贵人以及周嫔之事,便也能窥见一二。 凭她是宰辅大相公孙女、太后侄女,在官家眼中该戏弄还是戏弄,肆意独断。 该怎么争宠,博得官家欢心就是接下来她该思考的了。 霍仪芸迟迟不肯透露为何要让她进宫,难道是因为恐惧伴君? 只怕不是。 霍清荷一路揣着满腹疑惑回了延禧宫,路过正殿时再次听得一阵刺耳的摔盆砸碗的动静。 绿槐和绿意几个早在燕梁阁前等候了。 “娘子可回来了,奴婢们只怕出了什么事儿……” 霍清荷颔首让绿意她们摆膳,又问:“怎么了?” 绿槐这丫头消息倒是灵通:“娘子才从咸福宫出来怕是还不知道呢。伏贵人在御花园偶遇陛下,却惹恼了陛下,挨了陛下好一顿数落。听说,听说伏贵人是哭着回承乾宫的呢。” 她说到后面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 霍清荷是亲眼目睹,这会儿听绿槐说起自然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最先想到的是这消息是怎么这么快传到六宫的,霍清荷从御花园回延禧宫怎么也要将近两刻钟的功夫。 这后宫之中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虽说霍清荷进宫半月未被召幸,只是她毕竟有宜贵嫔这个姐姐,自然御膳房乃至内务府也不敢太过亏待。 午膳过后霍清荷又叫了绿槐到跟前来,眼下还有一件事儿要解决。 “你去慎刑司一趟。先不必做什么,只是打听打听金盏如今如何了?” “娘子心善”几个字都快到绿槐嘴边了,下一秒却听见霍清荷道:“若是她还好好的,便想法子让她说不出话来。”她拿出两张银票。 这自然不是她的,而是进宫前嫡母给的。 “处置得干净些。”霍清荷看向她。 绿槐被那个眼神看得一呆,很快低头应下。 第10章 是霍二但并非小霍 金盏的嘴巴说话不好听,早在进宫前霍清荷便见识了,她是一直隐忍放纵的,只是人做了什么自然便要有承受后果的准备的。 金盏自大轻狂这么些日子,真要说起来不过是她自食其果。 虽说借周嫔之手处置了金盏或许会落得个管教不严的名声,但对于如今的霍清荷来说名声显然是没有那么要紧的。 后宫上下,见了她最先想到的都是她的嫡姐霍仪芸。 或许官家也是如此…… 思及此,霍清荷陷入了沉思。 绿槐离去的早,回来的却有些晚,中间咸福宫霍仪芸还叫人来问了问今日御花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她是怎么知道霍清荷去了御花园的,左右是被霍清荷拿话给搪塞了过去。 毕竟御花园那么大,没遇上也是有的。加之她这样胆小的性子,听见什么动静避如蛇蝎自然也是说得通的。 绿槐回来的时候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内监,几个小内监都是满脸的喜色,看衣着应当是内务府的人。 早间薛皇后才派人送了王嬷嬷来,这又是做什么? 霍清荷站起身,她望向同样嘴角快咧到天边去的绿槐:“这几位是?” 绿槐先让开了路,只解释着:“娘子,这几位是敬事房的公公。” 敬事房的人?那就是负责官家召幸的? 霍清荷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得明知故问一回:“公公这是来?” 为首的公公打千儿道贺:“霍美人大喜。今日陛下翻了您的牌子,等到了时辰凤鸾春恩车便会来接娘子的。” 听内监说出心中所想,霍清荷竟然有种“这一日终于到了”的紧张之感。 “多谢公公了,难为公公们辛苦跑一趟传话,去吃盏茶吧。”霍清荷客气颔首。 几个内监自然不敢应,只掬着笑脸添了句说届时会有嬷嬷来伺候。 边上的王氏则是熟练地上前塞了荷包。 等小内监把人给送走,几个丫头和王氏她们都笑着恭喜霍清荷。 霍清荷这回留了王嬷嬷在跟前,有些事情自然还是得问王氏这样有资历有年岁的嬷嬷的。 此时也已经将近用晚膳的时辰了,绿意她们压着喜色去御膳房提膳。 霍清荷并没有早早便知会霍仪芸,而是等着晚膳用过,简单洗漱过了才叫绿槐去咸福宫说了声。 夜色如巨兽包裹着后宫,坐上凤鸾春恩车霍清荷才知晓所谓的声响原来是来自于春恩车的车轱辘,一声又一声压过宫道。 直到在养心殿前停下,霍清荷猛地睁开眼。 来了。 “霍娘子。”外头有老嬷嬷在唤着霍清荷,此时霍清荷身边是并没有跟着任何人的。 她没有应,只是掀开帘子下了车架。 夜里的风有些凉,吹得青丝跟着晃动,她没有去拨弄,下车架时对着边上候着的嬷嬷轻颔首。 那老嬷嬷也并没有多话的意思,恭敬行礼后便扶着霍清荷往里走,有小内监在边上拎着六角宫灯照亮。 “官家还在养心殿批折子,奴婢先侍候霍娘子去沐浴。娘子这边请。” 霍清荷很轻声地应了声好。 老嬷嬷见状便柔声道:“娘子别怕,依着您的姿容,委实不必怕什么的。” 她说着同时又暗暗借着宫灯光亮将霍清荷看过一回,单是这一身弱骨仙姿,更不必说那檀口鹿眸,真真儿一眼便看得人心尖儿都软了。 实实在在的云鬓花颜、花容月貌啊。 再沐浴一回,霍清荷又换了一身月牙白寝衣,她被扶着进了西暖阁,嬷嬷叮嘱的话她又听过了一回,到底还是有些害臊。 她压住万般情绪,坐在床榻边静静等候。 半晌,她挪了挪,往玉枕边靠了靠。 这样只要她一抬头,不远处高悬的烛火光就能映照在她脸庞。 霍清荷不知道官家什么时候会到,于是一刻也不敢懈怠,此时唯一的消遣大抵就是把屏风旁那博古架上的古玩给数了一遍又一遍。 约莫过了两刻钟也或许是更多的功夫,霍清荷听见了规律轻巧的一阵脚步声,不知是宫娥们还是小内监,她并没有听见通报声,只是在外头暖阁门被推开时便本能地站起身。 她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等着官家的到来。 此时行礼的仪态一如那日裴元徽在咸福宫时初见霍清荷。 这回宽大的寝衣没能勾勒出腰身,只是雪一样的下巴儿尖却不改,请安时檀口也跟着翕了又阖。 “嫔妾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福。” 裴元徽抬了抬手,散漫地叫了起。 他身后的晋阳也打了个手势,在上了一盏温茶之后便领着宫娥们退下了。 裴元徽撩袍宽坐,他先喝了口茶,茶盏递着悬空。 霍清荷有眼色地接过捧着,仍旧规矩地站在一旁。 在她接过茶盏时两人指尖有一瞬的相碰,她顿时羞怯地如水鸟捕食般曲颈低垂着脑袋。 裴元徽一只掌在膝头虚握:“手这么凉?怎么,要抱着暖手?” 他说话时也直直看着霍清荷,鬓青颜明,还有那腻白的一截颈。 像是要望穿似得。 霍清荷自然道不敢,小步去将茶盏放下,再回到官家跟前时听见官家叫她坐。 她顿了顿,像受惊地小兔般坐在官家身旁。 官家嗓里溢出一声短促的笑:“小霍?” 这并不是官家第一次称呼霍清荷为小霍。 她垂着眼,眼中无波,说话声却怯怯:“嫔妾不是小霍……” 大抵是没料到霍清荷会反驳,官家“哦”了声,像是来了兴趣:“不是小霍那你是何人?” 他说着轻佻地去扯了扯霍清荷耳上的瓷白米珠耳坠子。 因着侍寝鬓发并无打扮,嬷嬷便只在她耳上添了对小坠子。 这会儿倒是被官家给盯上了。 并不疼,逗小猫似得微痒。 霍清荷抖了一下:“嫔妾是霍二,不是小霍。” 裴元徽侧目,逗弄的动作也跟着停了,忽的大笑出声。 第11章 餍足 西暖阁外侍立的晋阳听见里头官家的大笑声忍不住微微侧目。 这可是难得,这阵子官家为前朝的事儿烦心,今日难得空闲些又被伏贵人搅了好心情,这会儿官家如此可不是难得吗? 西暖阁里官家笑过了,搭在霍清荷耳坠子上的指节冷不丁地移到了她的下巴,细腻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摩挲了一回。 确实是像雪一样,又像御膳房晚间进的奶糕子,左右是让人爱不释手。 因着被捏住了下巴,霍清荷不得不微微仰头,但盈盈眉眼却还是低垂的。 看着温顺极了。 裴元徽又闷笑了一声:“你说你是霍二便是了?朕唤你小霍又能如何呢?” 这样的语气就跟逗狸奴似得。 霍清荷垂下的眼怎么都像是含了一汪水,她瑟缩地抖了一下,一把好嗓子也是抖着的:“嫔妾不能如何。” 她方才进了一步,官家跟着进了一步,但这会儿她却猛地退了好几步。 好似一拳捶进了棉花了。 倒是惹得裴元徽该说无趣还是如何。 小霍进宫的缘由他心知肚明,他松开手,松垮垮地往下环住了霍清荷的纤腰。 这便是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了,今夜原本也不是叙话的时候。 乱卷被浪,正是初承雨露时候。 外头的烛火还亮着,霍清荷胡乱扯了一把帐幔,使得床榻之内昏暗了些,却也更旖旎了。 横臂抱蛮腰,炽掌捏细颈,霍清荷被烫得一颤,垂眼时官家的另一只手已经勾着她的亵衣纤绳,借着一点微光那双大手也衬得格外修长。 她的心顿时也跟着揪了起来,面上不显只是捏着绸被的手却逐渐收紧,眼里已经有些雾蒙蒙地了:“陛下……” 含娇含弱的一声,听得人心也跟着软得一塌糊涂。 裴元徽“嗯?”了声,终于直视了一回霍清荷的眼眸。 做这档子事儿他就不爱看着人,没得扫兴,他本就没兴致。 残灯相照,美人泪眼朦胧地在烛光映射下,很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但除了这些,却再没有别的什么惹人厌烦的心声了。 裴元徽忽的俯身,原本勾着的亵衣纤绳也被彻底抽开,他盯着霍清荷,眼底闪过些什么,不知是玩味还是什么。 霍清荷却好似浑然不觉,她像是初承雨露的荷,在官家靠近时她迷迷蒙蒙地扬了扬螓首,露出颈侧先前被官家捏出的一道红痕,粉白相间,旖旎再添。 她扬着螓首,似是寻求慰藉地在官家怀中蹭了蹭,朱唇跟着划过官家小臂侧。 这下便是天雷勾地火了,帐幔交叠,活色生香。 …… 今夜官家是餍足的,西暖阁里叫了两回水,直至二更天。 霍清荷被宫娥扶着去净室沐浴时已经浑身乏力了,再回到西暖阁时床榻的荒唐早已被拾掇好了,和她来时并无什么分别。 不过并未瞧见官家的身影。 她被扶着上了床榻,却并未急着躺下去,微微屈膝。 宫娥出声道:“霍娘子安歇吧。陛下一贯不在西暖阁安置,此时已经回了养心殿了。” 宫嫔被召幸后被留在西暖阁是早就有的惯例,自然也没什么,左右官家也不在。 “夜里霍娘子若有事摇铃即可,奴婢们就在外头守夜呢。” 霍清荷这才注意到床榻帐幔上系着的玉铃,这是先前并没有的。 她清了清嗓才说话:“有劳了。” 宫娥自然道不敢,她们行了礼,剪灭烛火时烛花乍惊,最后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西暖阁内边只剩下了霍清荷。 尽管是沐浴后霍清荷也有些不适,她慢慢地侧身躺下,回想着同官家的言语中是否有不妥。 想要得宠,单凭一张脸自然是不成的。 在西暖阁至少今夜她是难以入眠的,等到天亮她不知是否要去伺候官家,再有新秀被召幸的第二日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听训的。 此时已经将近三更天了,霍清荷想睡也实在是睡不了多久了。 她撑着精神,略略分神听着些外头的动静,大抵是将近卯时正刻,天还蒙蒙亮,便能听见宫婢内监们的脚步声了。 霍清荷等了等,才撑起身摇了摇玉铃。 “霍娘子醒了?”宫娥在外头唤了声,没一会儿她们便端着铜盆等物进来了,霍清荷还瞧见了绿槐,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到的。 绿槐捧着的托盘里是她带来的霍清荷的衣物首饰。 霍清荷趿拉了鞋履下榻:“扶我先去侍候陛下吧。” 宫娥连忙道:“娘子。陛下此时已经回了福宁殿。陛下素来不喜旁人伺候,一贯都是陛下身边的晋阳公公伺候的。奴婢们伺候娘子梳洗穿戴吧。” 霍清荷这才放松似地轻颔首,绿槐见状便只在边上搭把手。 从西暖阁出来还不到辰时,霍清荷并未用早膳,踏出西暖阁时她的小腿都还有些打颤。 “娘子。昨夜奴婢去了咸福宫,宜娘子说叫您今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听训后便去咸福宫说话。”绿槐瞧着四下无人才低声道。 霍仪芸这还真是急不可耐呢?急慌慌地把她叫去难不成是要把昨夜她和官家的床笫之事给盘问清楚不成? 从昨夜官家的态度里倒是没发觉什么异常。 还是得去亲自会一会霍仪芸才能知道霍仪芸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 天微微擦亮时坤宁宫里的帐幔轻轻晃动,宫娥们便动作了起来。 皇后娘娘起身了。 宫娥禀报霍美人来请安时薛皇后正在用早膳,她正吃着真君粥,才入口她便轻轻皱起眉头:“甜得叫人腻歪。” 边上伺候的空青连忙摆手示意人撤了下去:“这几日大公主倒是爱这个,底下人胡乱揣测,真是……” 薛皇后吃了盏茶口内清爽些:“这些甜口的少让公主吃些。小霍倒是比她姐姐乖觉些,请进来吧。” 宫娥应声去了。 没一会儿霍清荷便规矩地进内请安了。 听着请安的话音,薛皇后打量的目光也落在了小霍的面庞上,似乎是想起了从前在潜邸时,那个跋扈不让人的霍仪芸。 她的面皮上挂着柔和的浅笑:“难为你来的这样早,快快起来吧。听说宜贵嫔常叫你去说话,到本宫跟前来。” 霍清荷上前几步,全是霍仪芸没有的谨慎胆怯:“嫔妾伺候娘娘。” 第12章 追问。 等霍清荷走到跟前薛皇后便摆摆手拒绝了:“我跟前有伺候的人,哪里要你来伺候?空青,赐座。” 空青亲自去搬了一个矮些的绣墩,霍清荷推辞了一回才落座。 薛皇后先对着空青道:“瞧瞧,多标志的美人,你姐姐叫你进宫来倒真是费心了。本宫没有妹妹,从前便艳羡旁人有姐妹作陪。如何了?进宫这些日子可还好?” 霍清荷不大明白薛皇后前头半截话是什么意思,只低眉顺眼道:“一切都好,内务府伺候尽心,什么都周全什么都好。” 薛皇后便满意颔首,语气温和:“本宫前阵子身子不好,这些事儿都是池贵妃安排的,没出什么差错便好。你这个性子好……当初你姐姐刚入潜邸时也是和你一样。” 才不是。 霍清荷连忙道不敢:“宜娘子自然是什么都好的。” 薛皇后闻声手上动作微顿,复抬眼凝视她:“说起姐妹,本宫这身子不成,膝下只有个大公主,倒是一直盼着能多个孩子作伴。不过你姐姐打潜邸起也侍奉官家多年,倒是可惜,肚子多年没有动静。如今你进宫了,往后若是有什么喜讯你姐姐跟前也能热闹些了。” 薛皇后这话里的意思可多了。 电光火石间霍清荷几乎是瞬间就听懂了薛皇后的言外之意,但她自然不能表露分毫,她表面十分惶恐地站起身:“嫔妾福薄,不敢奢望更多。既进了宫自然一切以陛下娘娘为尊,其余并不多想。” 今日薛皇后左一句你姐姐右一句你姐姐,实在是听得人不痛快。 换个人大抵怕是要忍不住发作了,只是从霍清荷身上却什么也看不出。 薛皇后垂下的手忍不住敲了敲膝头,她在想面前的小霍是装的还是真的胆小。 “瞧你,好好地说话怎么站起来了?快坐着。瞧瞧,真是个恭谨的。”薛皇后说着说着忽然轻咳嗽两声。 今日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这会儿的咳嗽自然就是送客的信号了。 空青连忙上前扶了薛皇后一把:“娘娘还是先用早膳吧,晚些时候还得喝药呢。” 霍清荷见状才落座又站起身了:“嫔妾不好打搅娘娘用膳……” 薛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本宫这身子也是,想多和你说些话都不成。空青,送送霍美人。” 霍清荷被送着出坤宁宫时跟着的绿槐还捧着许多薛皇后的赏赐,算是新秀被头一回召幸的中宫之赏,不过似乎赏赐并不相同。 从坤宁宫出来霍清荷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于是捧着东西的绿槐不得不重复了两回:“娘子?咱们是先回燕梁阁还是去咸福宫?” 霍清荷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声“咸福宫”。 绿槐抱着东西,她也跟着重复了一遍:“娘子?” 霍清荷终于回神:“你先把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拿回去,我自己去咸福宫。” 绿槐听了自然有些不大放心,她正欲再劝两句,霍清荷自己忽的又改变了主意。 原本是想着带了皇后的赏赐去咸福宫没得让霍仪芸觉得是她在炫耀,只是她不带着赏赐,倒像是她想得周全了。 再有,借着皇后的赏赐,正好也试探霍仪芸的态度。 谁知道薛皇后今日这番话不是在挑拨离间? 但霍仪芸从潜邸起确实伺候官家七八年,肚子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如今叫她进宫说是争宠,或许实际就是想借着她的肚子要个孩子呢? 借腹生子…… 初春的天,霍清荷却只觉寒气从头顶窜到了全身。 不论如何,她确实已经信了七八分了。 再到咸福宫时霍清荷的神色便已经恢复如常了。 翠翘早就在咸福宫宫门口等着霍清荷了,远远见了霍清荷便迎了上来:“知道娘子要去给薛皇后请安怕是不得空用早膳,我们娘子一早便让御膳房做了清淡养胃的,就等着娘子呢。” 她请安说话时也拿余光偷觑着霍清荷,承泽雨露后从霍清荷身上似乎又多了些什么,但翠翘一时之间却也说不明白。 霍清荷被迎着进了咸福宫,正殿里霍仪芸也正用着早膳了,不过看着并没有用多少。 霍清荷请了个安:“宜娘子万福。” 霍仪芸端坐在那里,今日她起的很早,明明并不必请安或是如何,但却很是费心地打扮了一回。 她俯视着不远处行礼的霍清荷,勉强憋出一丝笑来。 她此刻虽是笑着的,但不知是因为两道眉山描得过细,还是一抹樱唇抿得过红,这会儿看着并不由衷。 这回霍清荷行礼得有些久,她没敢动,只是两腿却很快开始微微颤抖。 霍仪芸看见了,她抬了抬下巴,左顾而言其他:“瞧瞧,你倒是比伏贵人有福气些。去见过皇后娘娘了?”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霍仪芸没有叫起的意思,霍清荷便竭力维持着原有的姿势:“是,娘娘叮嘱了嫔妾几句。” 霍仪芸闻言眉头一皱,终于施施然地叫了霍清荷起:“瞧我,都忘了你还行礼呢,快到跟前来。翠翘,添一碗冰糖燕窝来,特意叫御膳房做来替你滋补的。” 霍清荷谢过了,还是等着霍仪芸动筷了才动。 霍仪芸这会儿并没有胃口:“昨夜一切都还好吧?” 霍清荷没想到霍仪芸真的会问这个,她实实在在地瞪大眼,表现她的意外与震惊:“姐姐……” 她又适时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怯。 霍仪芸这会儿正盯着霍清荷面前那碗冰糖燕窝呢:“先垫垫肚子。你我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霍清荷依言吃了两口,她的声音弱了些:“昨夜,昨夜官家唤我小霍,别的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官家并没有多待……” “叫了几回水?”霍仪芸追问。 她问得很细致,表情却说不上好看,像是恶心又像是别的什么。 霍清荷还得装没看见。 第13章 不愿 霍清荷吃不惯燕窝,这会儿表情也有些难受,她憋不出面红来,只能低下头去:“是,昨夜叫了两回水。” 尽管有了猜测,但此时霍仪芸还是险些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明明是她自己主动问起的,这会儿听了霍清荷亲口说出她自己又难受不痛快了起来,好似生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只是面前的庶妹却不同,她有年轻姣好的肉体,最要紧的是,她的庶妹能够遇喜生产,不像她…… 霍仪芸又盯着霍清荷面前的那碗冰糖燕窝,有一阵无言。 还是翠翘上前来为霍仪芸也添了一碗冰糖燕窝,这才打破了内殿里的沉默。 霍仪芸搅了搅,触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此看来陛下应当是极满意你的,那往后你可要趁热打铁,牢牢把握圣心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是实打实地为你欢喜,如今你开了个好头,往后自然是会越来越顺遂的。” 她说着,冷不丁地握住了霍清荷的手。 霍清荷在心里冷笑,良久,她才低低地应了声。 霍仪芸的手有些凉,触及霍清荷手背的温软细腻,她眼底闪过几分妒恨,嘴上的语气一时也没压住:“清荷啊,你可要记住了。在这宫里凭他稳如中宫皇后还是仰仗母家的池贵妃,亦或者还有旁人,她们都不会盼着你好的。只有姐姐,才是从始至终都和你是一心的。” 在霍仪芸眼中,霍清荷就是个胆小如鼠的,只是那张脸确实没的说。 她如今倒不大怕霍清荷生出什么小心思来,只怕胆小如霍清荷,会被谁挑唆了去,到时候成了狗咬狗,那她才会呕死。 她是潜邸旧人,对于宫中众人实在是太了解了。 霍清荷自然也明白,她顺着霍仪芸的话说:“是,什么事我都听姐姐的。” 霍仪芸这才笑了一下:“好,好。前两日母亲才叫人递信来说家中两个弟弟一切都好,只是这阵子国子监内课业繁重,两个弟弟都没家去,怕是得等着端阳了。” 好端端地霍仪芸突然提起了家中的两个弟弟,自然又是一种警告敲打了。 这便是上位者的恩威并施之术了,软硬兼施。 但霍仪芸母女确实抓住了她的软肋,霍清荷垂下眼,一口燕窝哽在喉中,她勉强咽下。 一碗燕窝不够,一顿早膳,霍清荷后来又被添了碗燕窝,她不得不说她没吃过这样金贵的东西,最后还是吃了半碗霍仪芸才作罢没盯着她。 从咸福宫出来时霍清荷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压下呕吐的冲动,摆摆手:“回宫。” 绿槐空不出手,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霍清荷身旁。 回了燕梁阁,霍清荷进了内殿先喝了两口茶,硬生生压住那股恶心反胃之感。 绿槐先把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安放好,等着霍清荷的吩咐。 霍清荷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些:“叫绿云把这些东西都登记造册,还有前些日子宜娘子叫人送来的。绿槐,你留下。” 绿槐停下了,搭着手帮绿云先把赏赐的东西搬到库房去。 “娘子?”绿槐疑惑地唤了一声。 霍清荷定定地看着她,她先叹了口气:“绿槐,我如今的处境你进入随我去咸福宫后想来也能看明白。我有事想要问你,或者说是要你帮忙。若是你泄露……你还没去慎刑司看金盏吧?” 恩威并施,谁不会呢? 绿槐吞咽了一回唾沫:“奴婢,奴婢绝不会泄露出去半个字,娘子要做的便是奴婢应该做的。” 霍清荷说了一声好,她仍旧盯着绿槐,一个人的眼睛是说不了谎的。 这也是为什么大半的时候她在咸福宫霍仪芸面前时都是低着头的原因。 “宫中可有避子药可寻?你能弄到吗?”霍清荷的眼神清明,等着绿槐的答案。 绿槐没想到霍清荷要她做的是这个,霍清荷没出声前她早就已经想到什么谋害宜娘子身上去了,她自然不敢豁出自己的性命去,都想着怎么劝自家娘子了。 这会儿听自家娘子说是想要避子药,她竟然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了。 但半晌她还是摇了摇头:“奴婢在宫中也有几年了,只是并未听说什么避子药……从前在内务府当差时倒是听过宫中的老嬷嬷说过前朝有宫妃不幸被人谋害服下避子药,人被毒哑了不说,听说也并没有活多久便去了。奴婢还挺说所谓的避子药用的都是伤身的药,娘子,只怕不妥啊。” 她这些话自然也都是真心诚意的。 霍清荷听懂了,若真是有避子药的话,只怕从前小娘还在的时候大娘子便给她小娘灌下去了,哪里还会有靖和…… “只是我眼下实在不想有孕……”她低声道。 今日在咸福宫用的早膳,膳桌上摆着的全是各样滋补的吃食,还有好些霍清荷见都没见过的,好端端的霍仪芸让她补什么? 霍清荷不得不防啊:“绿槐,你费心去太医院问问,若是实在没有那便算了。” 总会有她也算不准的事儿。 绿槐轻颔首,看着自家娘子这样重视隐约也想到了些什么,她十分郑重地应下了。 早膳吃的太多,一时半会儿霍清荷都没什么劲儿,绿槐还没退出去便听外头绿云她们说陛下赏赐了东西来。 不过听着绿云的语气有些不大对,绿槐得了霍清荷的眼神示意便去看是怎么回事。 新秀被召幸的第二日,官家和皇后都会有赏赐,这倒是没什么好说的。 左右都是些料子、茶叶、首饰之类的恩赏。 没一会儿绿槐便从外头回来了,她的表情看着也不大对。 “娘子,陛下叫人送了赏赐来,只是这会儿却叫正殿周娘子给拦了下来……周娘子说她是延禧宫主位,您住在这儿,得了陛下的恩赏自然该去谢恩的。” 这说法实在是没道理,若是请安也就罢了,可是这是陛下的赏赐,去周娘子那里谢什么恩? 况且如今周娘子还在禁足中,摆明了这是周娘子在找自家娘子的麻烦呢? 这样想着,绿槐更忧愁了些。 第14章 琵琶 主仆两人对视之时外头已经能听见外头大抵是周娘子身边伺候宫娥的催促声了。 霍清荷慢吞吞地站起身,迎着绿槐的目光:“走吧。” 周嫔如今都在禁足里了,若是还要做什么,那可就真是作死了。 但若是周嫔真想要做些什么,她实际上也不能反抗什么,不论是出于对外的伪装还是自身利益。 霍清荷到了外头,那宫娥见了她却又是一番说法。 “我们娘子早就想同霍娘子说些体己话了,只是这阵子您不大来请安,我们娘子便只好主动来请了。” 胡扯,睁着眼睛说瞎话。 后头绿云她们听了这话气得脸都红了,自家娘子进宫来便没断过去正殿周娘子那里请安,分明是正殿周娘子伤了脸不愿见人。 每回都不见周娘子才是。 这会儿倒是颠倒黑白的说得像是自家娘子不恭敬怠慢似得。 几个丫头都听得懂,霍清荷本人却连表情都没变:“不好叫周娘子久等,只是如今周娘子在禁足中,只怕只能在外头同周娘子说话了。但总好过在外头见也见不着周娘子,是吧?” 宫娥大抵是没料到她会反驳,还是用这样轻声轻语的。 主子的意思她自然是不能忤逆的,于是她只好躬了躬身:“是,霍娘子这边请。” 霍清荷没再多说什么,她走这一趟,只是去把陛下的赏赐带回来而已。 陛下赏赐的东西周嫔自然还是不敢动的,霍清荷到的时候那些东西还搁在正殿外的廊下。 正殿外头两侧都有内监守着,伺候周嫔的宫娥可以进出,只是周嫔自己却是不能踏出正殿半步的。 霍清荷也在正殿外停下脚步。 周嫔此时就在正殿的花窗下,这会儿她也还是蒙面示人,虽然是在禁足中,但她仍然是一身华服满头珠翠不改,她看着霍清荷停下脚步,眼中闪过怨毒之色。 若不是因为霍氏,她也不会被禁足。 霍氏霍氏,果然是给她带来一身祸事。 不论是咸福宫那个,还是面前的小霍,都让人厌恶极了。 处置了一个宫女而已,无非就是见着太后不在宫中,人人都踩她一脚而已,她心里都一笔一笔地记着呢。 太后礼佛多日,她在宫中便受了多少冷落,在禁足里御膳房也一日不落地往她这里送河鲜,于是她这脸便迟迟没能好。 官家对于池贵妃处置她禁足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跟不知道似得,这才是最让周嫔心酸的。 加之听说昨夜官家召幸了小霍,周嫔心中自然万分不平,一知道燕梁阁小霍回来了,积攒了一夜的愤懑自然难以抑制。 再听说官家叫人送了赏赐来,这便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便有了周嫔在禁足中也要把霍清荷给叫来这么一出。 但此刻周嫔心中的怒火已经平息了些,她不是傻子,明白罪加一等的道理。 她死死地盯着霍清荷那张和咸福宫霍氏并不相似的脸,像是一条毒蛇盯着猎物一般:“霍美人是才从咸福宫回来?” 两个人隔着一道花窗的距离,霍清荷轻轻说了声。 周嫔忽然笑了:“你倒是一条好狗。” 这话实在是骂得难听了。 霍清荷神色如常,她垂着头,没看周嫔,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如何才能激怒周嫔。 小霍没有争辩半句,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这自然让周嫔感到了一丝无趣,脸上的瘙痒难耐,她抿紧了唇,心里只觉窝火。 半晌,周嫔猛地将菱花窗合上,带起一阵风吹乱人青丝。 霍清荷抬手:“把陛下的赏赐带回去吧。” 周嫔虽蠢但却并没有蠢到极致,她好歹还是知道她在禁足中的。 这一趟霍清荷除了听了句难听话外倒没什么别的。 没什么别的才怪,什么难听话霍清荷都会记在心里,以后可都是要还回去的。 谁是一条好狗还说不定呢? 回了燕梁阁霍清荷大体看了官家的赏赐,都是些中规中矩的赏赐,首饰之类的霍清荷让绿槐她们放进了梳妆盒里,左右都是比她带进宫的那些好的。 她仔细看了一回,确实没有什么特别额外的赏赐。 不过昨夜她同官家本也没说什么话…… 霍清荷正琢磨着,那头绿云像是发现了什么:“内务府倒是图吉利,按着吩咐送来的赏赐都是成双成对的。” 王嬷嬷见状训了她一句:“你个傻的。这些赏赐都是从官家私库里出的,哪里是从内务府出来的。没瞧见那些首饰上都没有内务府的造印吗?” 霍清荷循声望去,发现果然不论是料子还是首饰,似乎都是成双成对儿的。 “到底是王嬷嬷见多识广。”霍清荷这话是真心诚意。 她在霍府谨小慎微多年,眼力和见识确实是不如旁人,一时还是,长久了只怕是要露怯。 但那些都还不急。 霍清荷想到了什么,对着王嬷嬷道:“嬷嬷在内务府人脉比我广些,倒是要劳烦嬷嬷替我寻一物来。” 绿槐闻声抬眼,心头一跳。 这会儿王嬷嬷、绿云她们都在呢。 她原以为先前娘子留下她是最信任她的意思呢…… 霍清荷柔柔一笑:“劳烦嬷嬷寻把琵琶来,我闲时倒是能解闷了。” 绿槐悄悄松了口气,但却不敢懈怠了。 娘子跟前可不是只有她一个伺候,想要成为娘子的心腹,那可得更加得力才是。 王嬷嬷得了吩咐,也是欢天喜地应了。 做奴婢的就怕主子不给她们差事呢,有差事,才代表着主子肯重用你呢。 寻把琵琶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只是好坏就有说法了。 “娘子真是多才呢……”绿云见状也不甘示弱地在边上吹捧。 霍清荷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她仍旧笑着:“我并不会琵琶,只是当做消遣而已。” 这是实话,她都没怎么碰过什么乐器,从前针线活倒是做的不少。 她只是想到,昨夜在西暖阁里博古架旁摆着的那把琵琶了而已。 第15章 太医 绿云一下子拍马屁拍到了马屁上,自然也很快想到了自家娘子的出身,顿时懊恼又讪讪地找补:“也不知今日周娘子这又是闹什么,好端端地叫娘子去一回……” 结果却什么也没说。 王嬷嬷和绿槐都没作声,她们当时都站得远远的,自然听不见主子们在说什么,但她们两个都不是傻的,都没问,这会儿听绿云提起,也没有搭腔的意思。 霍清荷倒是看了绿云一眼:“周娘子的心思胡乱揣测什么?好了我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表面上她说的是不要胡乱揣测周娘子的心思,实际上说的也是她的心思不容揣测。 王嬷嬷没耽误当即就出去了,绿槐也有差事呢,两个人应声行礼退下了。 外头候着的两个绿看着绿云出来脸色不对,对视一眼还是乖乖在外头候着等主子吩咐。 自家娘子如今被召幸了,也算是开了个好头,她们自然都是欢喜的,只盼着往后能越来越好,一个个都是留着力气伺候呢。 但真要说起来,霍清荷在这回的九位新秀里被召幸并不是最早的那个,前头有谢贵人孟美人,位分低的也有比她先召幸的,她只能说是不早不晚被召幸。 细算起来,新秀里如今还有四位不曾被召幸,其中就包括伏贵人。 这算得上是一件稀奇事儿,霍清荷不知道其中内情,但看着如今周嫔和伏贵人却是有些相似之处,这倒是让她心生警惕。 只是同样的,这宫中嚣张跋扈的似乎也不止这两人。 霍清荷沉沉呼出一口气,官家的心思才是真正的难以揣测。 不过昨日她才得了召幸,今日大抵是轮不到她的,这大半个月来官家都没有连着召幸哪一位宫妃的先例,听着绿槐她们说似乎从前也不曾有。 眼下她便先等着绿槐是否能寻到不伤身的避子药,以及等王嬷嬷寻了琵琶来。 不过她没先等来这两样,倒是先等来了太医。 太医是在霍清荷晚膳后到的,夜里倒是没引起什么注意来,像正殿周娘子那里压根都没发觉。 霍清荷一开始以为是嫡姐霍仪芸心急请来的太医,结果未料绿槐把太医迎进来之后才知道是官家叫太医来的。 太医姓夏,听说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最擅妇人内症。 霍清荷面色如常地让搭着小枕由夏太医为她把脉,把脉期间她并没有说话。 夏太医看着便是有资历的,还有一把白须,把完脉便颤颤巍巍地躬身。 “霍娘子的身子康健,只是似乎有些体虚,想来冬日里时常手脚冰凉,夏日里或又爱出汗,不过都只是些小毛病,待微臣开几帖药,为娘子调养即可。” 霍清荷收回了手,她状似无意地问:“倒是难为夏太医来走一趟。我这身子当真无碍吗?您这来一趟,倒是实在让人难以心安,恐怕还要太医多多费心了。” 夏太医连忙拱手:“霍娘子言重了。是陛下记挂您的身子,这才叫微臣来此,您的身子无碍,切不可多思多虑,不然反倒生了病痛来。” 夏太医这话等同于什么都没说,霍清荷也没追问,只说了句有劳夏太医了,便让绿槐送着夏太医下去开药方。 昨夜她似乎并没有在官家面前表现出任何身子不适来,好端端地官家让太医来做什么? 一下子霍清荷又琢磨不明白了。 夏太医开了药很快便离去了,霍清荷这里煎药还是成的,不过去净室沐浴出来后她看着绿槐端进来的那碗药还是皱了皱眉。 她先问起了别的:“官家今日召幸了谁?” 绿槐稳稳当当地将黝黑的一碗汤药搁下,她摇了摇头:“娘子,今夜陛下歇在了福宁殿。” 也就是谁也没有召幸了。 倒也不是特别意外,这大半个多月来,官家也就召幸了几个新人,本就是歇在福宁殿居多, 霍清荷不大想喝,她有一阵没动。 绿槐见状出去端了糕点进来,是每日霍清荷分例里的,今日是豌豆黄。 “娘子,奴婢送了夏太医回来时似乎见正殿周娘子身边的玉芝出了延禧宫……”绿槐又悄咪咪地道。 玉芝是周嫔身边的一等大丫头之一,算是周嫔的心腹。 这丫头打听发现这些倒是十分在行。 霍清荷侧目:“这有什么稀奇的?” 绿槐继续道:“娘子有所不知,昨夜玉芝也出去了一回。奴婢今早来的早,听西暖阁外的姐姐们说了一嘴,似乎是昨夜周娘子身子不爽利,还想要求见陛下呢。只不过被陛下身边的晋阳给拦了下来。” 霍清荷还真不知道这么一茬,昨夜她在西暖阁里都一直悬着颗心呢,外头的事儿自然就更不清楚了。 不过这么看来,就不像是周嫔想要截她的胡了,而是在禁足中的周嫔真的想见官家而已。 霍清荷没见过周嫔得宠时是如何,但看着周嫔如今在禁足中这样便足够长教训了。 既然官家谁也没召幸,霍清荷忍着苦意喝了汤药之后,很快便也安置歇息了。 …… 与此同时,福宁殿里却仍旧还是灯火通明。 裴元徽的面前摆了盏琉璃灯,只是都被垒起来的折子给遮挡了大半,他自己倒是浑然不觉,边上的晋阳则是低眉顺眼地研墨。 “一开春了北边儿便不安分太平,明日宣旨命枢密副使池豫平调兵,再任命玉麟将军做副将,好好地杀一杀北边儿的劲儿。”裴元徽忽的丢了手中的朱笔。 朱笔上的赤色顿时不知甩到了谁的折子上。 晋阳记下后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似乎瞧见了个伏字,他的头默默又埋低了些。 “太后何日回宫?”裴元徽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那朱笔扔得更远了。 晋阳连忙去捡了回来,他不敢耽误:“今早太后娘娘叫人传话回来,说端阳前礼佛便毕了,太后娘娘还说不必太过高调,届时让周娘子去迎接便是。” 他说了这话,下一秒官家便冷哼一声。 “周嫔身子不适,太后为朕之母,朕理应亲自迎接太后回宫。” 裴元徽抬手又把晋阳才捡回来的朱笔给扔了出去。 晋阳:? 得,别愣着了,官家再扔一百回他也得捡回来。 第16章 太后回宫 官家这里大抵因为前朝这些事儿闹心,左右是连着有好几日没进后宫。 只是后宫里众人的消息都灵通着呢,没两日东西六宫便都知道池贵妃的父亲和胞弟深受官家重用被派去平定北边动乱的事儿了。 朝廷素来重文轻武,池贵妃之父为武将,即便战功赫赫也只能屈居于正二品枢密副使,不过池家能人众多,其中玉麟小将军更是池贵妃胞弟…… 一时之间,池贵妃更是风头无两。 听说,同住的伏贵人没受受训听规矩呢。 只是池贵妃身为一宫主位,训诫伏贵人谁也说不出一个错字,更何况池贵妃还掌有协理六宫之权。 相比之下,宫中其余老人就要低调得多了。 霍仪芸只叫人来传了一回话,大意就是让霍清荷这阵子不要轻举妄动,还送给两回补品来,不过霍清荷都没怎么动就是了。 进了四月底,官家忙着前朝之事没空顾及后宫,霍清荷便安心学了一阵琵琶。 王嬷嬷办事很快,没两日便找寻了一把琵琶来。 品相如何霍清荷自己其实分辨不出来,不过看着倒是和从前小娘用的有些相似。 她小时候时常听小娘弹箜篌和琵琶等,只是她并没有等到小娘教她这些,在霍府的时候她闲了倒是会按着小娘留下的琴谱弹一弹,但怕惊动了大娘子,到底不算太通,只是半吊子水平。 这回进宫霍清荷悄悄带了些琴谱以作念想,如今倒是能光明正大地学了。 每日霍清荷便在燕梁阁后头抱着琵琶琢磨,这样离得远些也免得叫正殿听见了动静。 说是能正大光明些,实际上也没正大光明到哪里去。 有周嫔这个主位在,等周嫔出了禁足还不知道要多少事儿呢。 不过在周嫔解禁足之前,还是有一件更加要紧的事儿,那就是太后在京郊为先帝礼佛毕,回京了。 太后周氏是在四月二十九这日回京的。 因着官家都亲自去迎接太后回宫了,后妃们自然也不能怠慢,除却薛皇后和官家一道到宫外亲自去解太后外,宫妃们由池贵妃领头一早便到了慈宁宫提前等候着迎接。 除却身子一直不好的明贵嫔和遇喜月份不小的马贵仪之外,宫妃们都到齐了,霍清荷也算是借着这个机会认了认人。 哦,还有在禁足中的周嫔也没来。 曹嫔是最先开口提起周嫔的:“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一回来,没见着周嫔,怕是又要兴师问罪了。” 池贵妃晃了晃手里绣着春水锦鲤的团扇:“曹嫔,你又混说什么。” 曹嫔挨了训斥也不觉得有什么:“左右周嫔的禁足都是贵妃娘娘您处置的,嫔妾自然是不急的。” 池贵妃晃着团扇的动作一顿,丹凤眼微眯,眼中闪过不悦之色。 霍仪芸在此时淡淡出声:“好端端地提不在的人做什么?曹嫔这样关心周嫔,不如等一会儿太后娘娘到了你到太后跟前说去。” 高位娘娘们的言语争锋,贵人以下位分的都是无人敢插话的。 一个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鹌鹑。 今日的伏贵人也异常的安静,受了将近一个月的冷落,她也早不见那日去给薛皇后请安时的张扬轻狂了。 今日她甚至主动站到了同为贵人的谢娘子后头,于是便就站到了霍清荷前头。 从霍清荷的角度,在低头时能很轻易地瞧见伏贵人交叠的手背上的红痕,似乎是被烫伤的痕迹。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跟着窜进了脑海里。 前头的那些声音霍清荷也有些听不见了,她也不知道太后是什么时候到的。 万幸她另一边儿的孟美人拉了她一把,霍清荷才回神跟着众人一道行礼,不然可就真要成万众瞩目了。 太后被官家和薛皇后一左一右扶着落座最上首,霍清荷她们站得其实就有些远了,她站起身时先对着孟美人感激一笑。 孟美人也回了一笑,两人很快站好竖着耳朵听前头太后娘娘说话。 “这回新秀进宫,又多了亮色啊。只是哀家如今老眼昏花了,倒是不大看得清了。周嫔呢?叫她到跟前来说话,哀家离宫多日,倒是听周嫔说说话解趣儿。” 太后的年纪也不轻了,只是看着精神不错,两鬓微微见些雪色,笑时就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裴元徽没出声,一抬眼就和底下池贵妃对视上。 【果然,太后一回来就问周嫔。我就不信了,太后能一点儿不知道宫里这阵子发生了什么?皇后也是,跟没听见似得,等着谁呢?】 【官家看我干嘛?禁足的事儿都过去了,太后还要翻旧账不成?烦都烦死了。】 池贵妃施施然地站出,满脸的柔笑和心中的腹诽全然不同:“回太后娘娘的话,前阵子周嫔失了规矩,罚了半个月的禁足,如今还没解禁足呢。” 周太后听了这话,审视的目光便落在了池贵妃身上,她“哦”了一声:“好端端的,周嫔这孩子又做了什么?实在是不成体统了,哀家也要重罚她。” 薛皇后终于不再装哑巴,笑着搭腔:“只是周嫔性子急,前些日子擅自罚了霍美人的宫婢,这两日禁足也快解了,哪里好劳动您费心这些。” 周太后又“哦”了声:“霍美人?哀家记得宫中只有一个宜贵嫔……” 池贵妃见状便退了回去,一切交给薛皇后,就等着看戏。 霍清荷在薛皇后提起她时便眼皮一跳,得,今日还有她的事儿呢。 她没动,等着上头几位的后文。 周太后听了薛皇后所说,果然皱眉:“好端端地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这倒是有些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了。 薛皇后扯了扯嘴角,抛了个眼神给官家。 裴元徽神叨叨地端坐在旁,此时眼皮甚至半阖,压根没有掺和的意思。 薛皇后悄悄深吸一口气。 真糟心啊,一堆破事。 第17章 风波 薛皇后抬手掩嘴轻咳嗽了两声:“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霍美人是这回进宫的新秀,住在延禧宫偏殿。那宫女进了慎刑司便哑了嗓子,周嫔身边伺候的说是霍美人身边的宫女说话僭越,只是周嫔擅自处置霍美人的宫女,同样也是僭越……那几日臣妾受了风,都是池贵妃处置的。” 原本看戏的池贵妃闻声眼皮一跳,她没动,坐等太后娘娘的下文。 太后娘娘闻声先叹了口气:“好端端地作孽……霍美人何在?周嫔僭越固然有错,只是霍美人似乎也并没有教导好自己的宫女,哀家听着怎么霍美人好似并没有受什么处置呢?” 也不知道太后是在说谁在作孽。 霍清荷应声从一众宫妃中站了出来,她垂着眼睛,细眉相拥,远远看着也怯怯的,不过行礼的规矩礼数却周全:“嫔妾霍氏,恭请太后娘娘慈安。” 她其实没有什么惊慌,原本当初设计借周嫔的手来处置金盏,她便料到了便会有她管教不严的罪名,前阵子池贵妃没处罚她,这会儿太后提起…… 对于霍清荷来说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但明面上她自然还是要装出几分害怕来的。 上首太后似乎轻哼了一声:“瞧着倒是个端正的孩子,只是你身边的人不得用啊,调教不好下人,就是你的错处了。” 她老人家的语气温和,听着就像是劝诫晚辈一般,不过细听起来却是绵里藏针。 左右两侧站立的宫嫔都屏息敛声,一个个都安安静静地旁观看热闹。 包括在前列的霍仪芸。 她甚至连眼风都没动一下,四平八稳地站定,好像和霍清荷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一样。 原本行礼的霍清荷此时顺着跪了下去,她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是,嫔妾失责,还请太后娘娘息怒,一切都是嫔妾的过错。” 金盏如今已经哑了,霍清荷也不怕她反咬她一口说是她挑唆的,如今她认的只是她管教不严的过错,处置不论如何都是会比周嫔要更轻的。 眼下她还等着绿槐寻避子药,若是得了禁足,那自然也就免了被召幸侍寝了。 薛皇后在此时搭话:“说到底,倒是那会儿处置不当了,如今让太后您费心,实在是臣妾的不是。” 池贵妃跟着站起身告罪,毕竟是她发话定罪的。 皇后和池贵妃都站起身了,众嫔妃自然也都跟着起身:“太后息怒。” 这下唯一坐着的也就只有周太后和官家了。 众人跪下的动静终于惊动了裴元徽,他散漫地掀了掀眼皮,最先望向周太后。 “太后以为该如何处置?”他问。 太后没看裴元徽,盯着跪了满殿的宫妃:“这些事情原本也轮不到我这个老婆子来操心。周嫔性子急躁,等她出了禁足,叫她到哀家跟前来听训。至于霍美人,管教不严,撤了她的绿头牌,再禁足半月静思己过吧。” 裴元徽“哦”了声,忽然道。 “不过……新秀进宫,她们跟前伺候的人都是内务府安排去的,太后说管教不严,小……,霍氏又管教了几日呢?” 霍仪芸动了动眉,她自然知道金盏是霍清荷从家中带进宫的,但此时她自然不会插这一刀。 新秀进宫,禁足半月那可算得上是很要紧了。 没见周嫔这半个月的禁足吗?日子长了,谁还记得有你这么号人物啊? 她可还指望着霍清荷呢。 周太后对于裴元徽此时的出声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她只是侧了侧身,反问裴元徽:“那陛下以为应当如何呢?” 这对母子的互相称呼都是太后陛下,实在是生疏到了极点。 裴元徽撑着搭在膝头的手站起身:“此时原本池贵妃已定夺,本该翻篇。此时再提起,朕倒是觉得,对周嫔的处置太轻了。” 这对天家母子的机锋,惹得原本就跪着的宫妃不由垂了垂头,生怕激怒了谁。 很显然,太后今日是想为周嫔做主的,又或者说是想要处置霍清荷,但陛下此时的态度也很明显,不肯。 这母子俩摆明是借着周嫔的这点儿小事儿借题发挥呢。 这会儿就和霍清荷没什么关系了。 从官家方才突然出声的语气来说,听着并不像是维护霍清荷的语气。 再有这会儿众人的关注早就移到了太后和官家那里去了,大抵除了霍仪芸,都没有人关注霍清荷了。 周太后终于和裴元徽对视上,她老人家沉过一息:“皇帝,你当真要如此?” 裴元徽忽然哂笑一声:“太后这就言重了。周嫔既然已经罚过了,此事便到此为止了。祝余,太后回京也累了,还不扶太后去歇息。” 太后身侧的老嬷嬷祝余闻声只是躬了躬身,却并未上前。 周太后抬了抬手,祝余这才上前扶着她:“得了,哀家乏了。” 最后还是周太后退了一步。 此事真要说起来毕竟是周嫔的错,太后再较真下去也绕不过这个最大的错处去。 裴元徽见状微垂头,却并没有多送一步的意思。 薛皇后忍住白眼的冲动,陛下敢这样无视太后,她可不能。 她上前两步,连忙跟上去在另一边扶住太后,同时口内也说着些什么,只是进了内殿她的声音自然也听不清了。 裴元徽看也没看余下众人,盘着手里的十八子红玛瑙,而后便大步往外走了。 “散了吧。”他丢下几个字。 众人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 曹嫔敷衍地抬了抬手:“嫔妾告退。” 池贵妃也没计较:“都各自回了吧。” 霍仪芸退出去前转身看了同样才站起身的霍清荷一眼,眼里的意思很明确,是让她跟上的意思。 霍清荷乖乖地跟在霍仪芸的身后出了慈宁宫。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一起。 “早同你说过,不要拔尖出头,今日你险些就要受罚挨禁足了。有了这事儿你也该长些教训了。不要胡乱生事!”霍仪芸不分青红皂白地便把一切的罪过都怪到了霍清荷身上。 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顿训斥。 第18章 再次召幸 霍清荷没出声,像是被吓怕了,她就亦步亦趋地跟在霍仪芸的身后,跟个犯错的孩子一样。 霍仪芸一回头瞧见了,到嘴边训斥并没有因此而打住,反倒更加起劲儿。 直到两人在东西六宫分开,霍清荷的耳边才终于安静了。 忍,一贯是霍清荷最会做的事儿。 今日是绿意跟着,她的性子和绿槐绿云她们又不同,从始至终她都是稳稳当当地扶着霍清荷,并没有多说一个字的意思。 霍清荷才回了燕梁阁便听绿槐说前头正殿里来了人,似乎是太后娘娘叫人来说周嫔的不是。 应该是比众人去慈宁宫等候要晚些到的,听说还有太医也来了。 这么看来,周太后对周嫔这个亲侄女儿倒确实是十分上心关切的。 不过若是真的关切,大抵是不会舍得把自己孩子推进深宫这火坑里来的,谁知道呢。 “避子药寻的如何了?”霍清荷屏退了其他人,留下绿槐问。 绿槐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天她也想了各种法子去打听了,什么门路都用过了,但实在是…… “奴婢都打听过了,虽有一两个偏方子,但追问起来都是要伤身子的,细问起来似乎就没有能用的避子药了。” 这样的答案其实也在霍清荷的意料之内。 毕竟前后安排的差事,王嬷嬷早就寻了琵琶来,但绿槐却迟迟没来禀报,这就说明了绿槐这事儿没办妥。 霍清荷叹了口气,她摆摆手:“寻不来便也就罢了。就当,没有这事儿。” 她轻飘飘地看了绿槐一眼。 绿槐当即明白了,她恭敬地行礼:“是,奴婢明白,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霍清荷回身望着小榻前安放的那把琵琶,她站起身,熟练地抱起那把琵琶。 太后一回宫,这深宫中的热闹才刚刚开始呢。 白日里太后一回宫,各宫多少热闹了一回,听说慈宁宫里除却薛皇后留下伺候,伏贵人最后也被周太后点了留下。 六宫都知道周嫔是周太后的亲侄女儿,连带着窥探延禧宫的人也少了不少。 各宫热闹了半日,到了夜里要紧的还是官家进不进后宫。 这几日来月事宫妃的绿头牌都已经撤下了,以及抱病遇喜的几位,还有在禁足中的周嫔,敬事房端着绿头牌进来时都是两个内监一道进来的。 彼时官家正懒洋洋地坐在福宁殿内下棋,他是独弈,手里黑白棋子相盘,撞出一阵清脆声响。 “陛下。还请陛下翻牌子。” 晋阳上前接了其中一个托盘上前两步,里头摆着的是宫中高位嫔妃的绿头牌。 裴元徽盘着棋子,他借着琉璃灯的明亮烛火瞧过去。 池贵妃、庄妃、蔺贵嫔、定贵仪…… 各样的心声几乎是在瞬间窜进他的耳中,吵得他耳朵生疼。 裴元徽懒洋洋地抬手屈了屈指节。 晋阳见状,于是便退身去换了托盘,这上头便多是写低位嫔妃们,尤其新秀居多。 官家的手虚停在了伏贵人的绿头牌上方,半晌,晋阳看着官家拿起了伏贵人的绿头牌。 他的呼吸跟着一停,心说不应该啊? 下一秒,他就见着官家嘴角噙着笑把伏贵人的绿头牌给扔了出去。 直直地扔在了敬事房内监的脚边,吓得那内监一个哆嗦。 再看托盘里空出的那个位置,伏贵人原先绿头牌的位置可不就是最正中最显眼的位置吗? 晋阳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糊涂东西,但明面上却动也不动。 剩下的新秀裴元徽这会儿其实都没什么印象了,吵得不想记得,不吵,他也没多少记忆。 约莫过了几息,他忽的抬手,这下直接翻了最边上的绿头牌。 晋阳小心翼翼地抬眼,与此同时官家的声音也传出。 “去传小霍来。” 晋阳顺着看去,这翻的可不就是霍美人的牌子吗? 身后敬事房的两个内监连忙应下,弯腰拾起伏贵人的绿头牌便麻溜地退了出去。 新秀里这头一个月被召幸两回的,这霍美人可算得上是头一个了。 …… 霍清荷这里得知被召幸也有些意外,今日在慈宁宫的事儿她还记得呢。 得知被召幸,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官家同太后的关系果然十分不好。 白日里太后本想责罚她,结果被官家回怼了,这会儿官家召幸了她,也算是变相打了太后的脸。 官家倒是心里舒坦了,但霍清荷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坐着凤鸾春恩车去往福宁殿的路上霍清荷都还在琢磨这事儿,主要是忖度其中的利害关系。 很显然,太后她老人家和官家不和,有今日之事在周太后只怕也不会太喜欢她,那她为求自保那就只能讨好官家了。 这本也是她要的争宠。 今日官家翻牌子的晚,霍清荷再沐浴完进西暖阁的时候官家已经到了,正坐在外间的小榻上把玩棋子,支起的小几上棋盘空空如也。 霍清荷恭敬地行了礼。 官家叫起,问:“会下棋吗?” 霍清荷顿了顿,老实摇头:“嫔妾愚钝,并不大会。” 简单的对弈倒是会,但她也就是个臭棋篓子。 官家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个,手里的棋子被他抛了抛:“不会正好,陪朕手谈一局。” 霍清荷“啊”了一声,最后在官家兴致盎然地眼神中硬着头皮坐到了官家对面。 “不会下棋,那会些什么?”裴元徽落子,又问。 从声音里听着他此时的心情应当是不错的。 霍清荷垂眼,犹豫着落子:“从前在家中时,多是学些针织女红,旁的便才疏学浅了。” 官家这会儿的心情确实不错,耳边一片清净,什么乱七八糟的心声都听不见。 再没有比这更让人舒心的事儿了。 他也并不在意小霍的答案,听了也只是淡淡地“哦”了声,便再没有别的话了。 内间有一阵的沉默,只有两人下棋的声音。 很快,倒是霍清荷忽然主动出声。 “嫔妾还没有谢过陛下。” 第19章 檀将军 裴元徽闻声动也不动,懒懒散散地抬手落子于棋盘。 “有太医来看过,嫔妾这几日都精神了许多。”和官家相比,霍清荷落子就要慢些了,但怕搅了官家的兴致,她也不敢想太久。 她并不是要谢白日在慈宁宫之事,谢的是太医来给她诊脉的事儿。 “太医”二字入耳,裴元徽终于给了霍清荷一个正眼。 从小霍微垂的眉眼中裴元徽难以读出她此时的心声,不过这几回照面下来,他似乎也从来没有听见过小霍的心声。 这也是今天他会想起翻小霍牌子的缘由。 此时耳根分明落得他想要的清净了,裴元徽忽的却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了。 他忽的撑起身靠近了霍清荷几分,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榻上的小几隔开,但呼吸却近得烫人。 “那日摸着你手凉,太医说你无事?无事好生养着就是。”裴元徽盯着霍清荷不停颤动的睫毛,昏黄烛火下美人面红,他的眼神却有些莫名。 霍清荷像是有些害羞,说话时下唇瓣还能见一点齿痕:“嫔妾……多谢陛下记挂。” 在裴元徽看不到的地方,霍清荷垂下在宽大寝衣中的手渐渐收紧。 裴元徽目光幽深地盯着霍清荷的唇瓣,他动了动唇,声音有些沙哑:“安置吧。” 霍清荷见状便搁下手中棋子,她垂着头,一截雪颈微倾:“让陛下见笑了。” 嘴上这样说着,她心里却藏着事儿。 于是霍清荷站身时便并未注意榻边雪白一团,等她发觉时她的鞋履下意识地一偏。 但整个人却重心不大稳地跟着栽倒,但她却并没有往官家的方向倒去。 她本能地向后倒去,惊呼声压在唇齿间,她的手臂直直地撞上身后的小几,疼得她眼眶霎时便红了。 那团蜷缩的雪白这会儿才懒洋洋地伸展了一回,然后便爬到了霍清荷的鞋面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了。 霍清荷还真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跑进来了一只猫儿。 “嫔妾失仪。” 裴元徽不合时宜地想,小霍抖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实在是悦耳。 他微俯身,一把提起雪白狸奴的颈子,惹得狸奴不满地嘶叫出声。 “不乖,檀奴。”他将檀奴丢到了软榻上去,免得又被蹭一身的毛。 他再次抬手,对霍清荷伸出。 霍清荷直着腰,眼睛里滴溜着晶莹,柔夷颤颤地搭进官家的大手中。 “手怎么还这么凉?”裴元徽皱眉,拉紧了霍清荷的手。 他并没有注意到霍清荷被撞的手臂,拉霍清荷时力道不轻,扯的人小臂隐隐作痛。 霍清荷没吱声,直到寝衣褪去,撞红的小臂顿时刺目极了。 裴元徽不知道霍清荷此时在想什么,他“啧”了一声。 “你这个性子,不好。”他说着十分坏心思地捏了捏霍清荷被撞红的小臂。 霍清荷自然疼得轻嘶一声,一声“陛下”也喊得人浑身都软了。 “这不就挺好的?”裴元徽朗声一笑,欺身而上。 他直视着霍清荷的杏圆眼,逗檀奴似得捏了捏人下巴,不过是比捏檀奴要更舒服的。 满室生香,自不必说。 …… 西暖阁里又叫了两回水,裴元徽出来时又听见晋阳的心声。 【还以为官家今日会歇在西暖阁呢,也是……霍美人本就是……】 剩下的心声因为晋阳垂下了头去,裴元徽便没听完整。 是的,官家有一个秘密。 打他记事起只要旁人同他对视他便能听见那人的心声。 一开始确实会觉得新鲜,只是听多了表里不一虚为委蛇的那些心声之后,那便索然无趣了。 日子长了,裴元徽只感到腻歪。 但眼下,似乎终于有了那么一丁点儿不同。 裴元徽来了兴致:“投壶去。” 这深更半夜的,晋阳早已习惯官家的想一出是一出,左右官家如今年轻精神足,这会儿歇息安置都算早的了。 …… 次日一早霍清荷起身时又被脚边的檀奴给吓了一跳。 檀奴,应该是官家给起的名字,霍清荷默默地收回了脚。 这只名叫檀奴的猫儿很安静,也不怪昨夜会“吓”到她了。 但她并没有完全被吓到她,昨夜她进西暖阁时确实没发现檀奴,但在上榻和官家手谈时她眼尖地注意到了桌案上的猫毛,那会儿她便留了个心眼。 此时霍清荷墩身去摸了摸檀奴:“这是陛下养的吗?” 宫娥笑着说是:“这是玉麟小将军进献的,陛下特意取名檀将军呢,素来得陛下喜爱呢。” 玉麟小将军?霍清荷记得,池贵妃的胞弟,她默默地收回了手:“瞧着便养得极好。” 宫娥们都笑着说是,伺候霍清荷洗漱穿戴时还说了些有关檀将军的趣事。 这回霍清荷从西暖阁出来得便有些晚了,不过今日她不用去坤宁宫请安,也就没那么着急了。 昨夜荒唐地有些晚,霍清荷还是有些不适,回到燕梁阁时便已经是将近正午了。 霍清荷勉强用了碗甜粥,没一会儿便听说夏太医来了。 这回又是谁请来的太医? 昨夜霍清荷才谢过官家,她觉得不大可能是官家叫太医来的。 果然,是霍仪芸叫请的太医来。 倒是稀奇了,霍仪芸关心她的身子,官家也关心她的身子? 昨夜霍清荷就是故意提起提太医的事儿,这其中……又有蹊跷呢? 太医进来给霍清荷诊脉完,说辞和上回没什么区别,毕竟半个月都没过去,霍清荷的身子能有多大的变化。 霍清荷从前在霍府过的不算太好,大多是自食其力居多,好东西没见过什么,但身子却不算太弱。 不过太医还是说要霍清荷多滋补之类的。 午间御膳房便叫人送了冰糖燕窝来,说是咸福宫宜娘子特意让给她准备的。 左右燕梁阁里如今也没有霍仪芸的眼线,霍清荷不想吃时便多是让绿槐她们拿下去分了。 她实在是吃不惯燕窝的滋味,如今霍清荷也并不愿意自己的身子太好。 她每日便低调地学着琵琶,没两日正殿里周嫔便出了禁足。 官家在再次召幸了霍清荷之后又连着好几日没召幸后妃。 端午也在不知不觉地将近了。 第20章 有孕 原本绿槐她们在正殿周嫔出了禁足之后还提心吊胆的,生怕周嫔出了禁足之后会借机刁难自家娘子,未料正殿倒是安静的很。 听说是周嫔的脸如今有些严重,为此周嫔便更加不愿出门了。 五月初一照例到坤宁宫去请安周嫔都是告假了的,不过没了周嫔,霍清荷也还是听了些不大好听的话。 新秀里倒还好,也就只有伏贵人进宫一月也还没被召幸,如今便更加低调了,余下其余如今也还不见什么锋芒。 老人们像曹嫔等,或多或少地酸了几句,大抵就是贬低霍清荷的出声。 只要没说得太过分,霍仪芸就跟没听见似得。 不过霍清荷不是被针对的重点,毕竟有个伏贵人在前头呢,大家还是更爱看伏贵人的笑话。 毕竟连着几回请安下来霍清荷在众人眼中就像个软包子一样,多说两句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最后还是薛皇后见越说越过分了才出声:“好了。后宫之中都是姐妹也该和气些。如今前朝政务繁忙,陛下无心后宫也是有的。伏贵人你也不必心急,当初周嫔进宫后也是受了一阵冷落,只是陛下如今不得空罢了。曹嫔,新秀进宫你也当为表率才是,说话愈发像个孩子了。” 今日薛皇后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着便像是病气缠身的模样。 下首池贵妃闻声懒洋洋地搭腔:“可不是,曹嫔你如今可不是孩子年纪了。可别端阳的时候和福明公主抢角粽吃才好。” 福明公主,薛皇后所出,也是官家的第一个孩子。 池贵妃这话就是明晃晃地在讽刺曹嫔年老了,按着曹嫔的炮仗脾气,她居然也没发怒,反倒一笑:“贵妃娘娘说的是,近来嫔妾倒是确实爱吃些甜口的。身子也丰腴了些,昨儿个叫太医来看。倒是喜事一桩,嫔妾遇喜,已有三月了。” 众人闻声皆是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曹嫔。 曹嫔说她遇喜三月,众人目光都不自觉地落在了她的腹部,不过这会儿显然是还看不出什么起伏的。 新秀进宫,老人们多少被冷落些,曹嫔这阵子都没被召幸过,这一个月来请安时言语都带着些戾气,今日也不例外,原来是她有了倚仗,那便不奇怪了。 是薛皇后的咳嗽声打破了正殿的沉默。 “陛下子嗣稀薄,曹嫔你有了身孕,在宫中上下实在是一桩喜事了。晚些时候本宫就叫太医去替你诊脉,你的身子如今便万分要紧了。池贵妃,此事还要你多费心了。” 方才池贵妃才讽刺了曹嫔,这会儿脸色都还没缓过来呢。 乍听了薛皇后的话,池贵妃的脸都快黑了。 女子遇喜本就是难事,何况在这深宫中还不知会有多少艰险,她接手这事儿就跟接了个烫手山芋没区别。 上回马贵仪遇喜好不容易才让她躲了过去,这会儿又是她? 未等她出身,曹嫔便挑衅着施施然站起身:“那嫔妾便先谢过贵妃娘娘了。” 有了薛皇后发话,还有此时众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她还真不大怕池贵妃敢动什么手脚。 霍清荷坐在靠后的位置,听曹嫔说起她遇喜她自己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更多是在拿余光去关注着霍仪芸的反应。 霍仪芸的目光似乎在曹嫔出声之后便黏到了曹嫔身上,仔细看的话,甚至能发觉她是直勾勾地盯着曹嫔的腹部。 霍仪芸坐在霍清荷对面前方的位置,正是背着光的位置,乍一眼看着她的表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阴森。 显然,霍仪芸对于曹嫔遇喜的反应是极大的。 霍清荷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她的手也下意识地放到了腹部的位置。 霍仪芸盯着曹嫔的目光好似实质般落在了她身上,激得她脊背也跟着发凉。 她必定不会让霍仪芸的期望成真的。 必定。 这下请安便更加热闹了,众人围着曹嫔酸唧唧地说了许多,最后还是薛皇后发话。 “过几日就是端阳了,这回端阳家宴办在垂拱殿,正好新秀们进宫,也借此热闹热闹。本宫这身子是不成的,这两日池贵妃你和庄妃一道安排妥当就是。” 庄妃很快站起身:“是。等安排妥当臣妾再将一切拿来给娘娘过目。” 池贵妃:不是?她还没说话呢。 得,庄妃素来就是什么都听皇后的,哪里管她啊。 池贵妃忍住白庄妃一眼的冲动,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是,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烦都烦死了,怎么不让她狠狠病一场…… 但让她病了交出协理六宫之权,池贵妃自然又舍不得。 那自然也就只有忍着恶心应了。 请安散后,曹嫔算是唯一春风得意的那个,霍清荷从坤宁宫出来的时候被魂不守舍的伏贵人给撞了一下,她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池贵妃倒是发话了。 “伏妹妹,还不快些?本宫那里有陛下赏的新茶,和本宫一道回去说些体己话吧。”池贵妃的脸上笑意不达眼底。 她们家没落的时候可没少吃伏家的埋汰,仗着家里有宰辅大相公,族中又有多在谏院,譬如池家这样的武将世家,可没少被谏官的唾沫数落。 伏贵人进了宫,便该想到会有今日的。 霍清荷看着伏贵人跟在池贵妃身后远去,她收回视线,只是抬手拍了拍方才被伏贵人蹭过的手臂。 谁的日子不难过啊,熬不过去,眼睛也就不用睁开了。 霍仪芸这会儿早就已经走了,如今日子还早呢,官家近来也忙,眼看着是不会进后宫的,她也懒得去管霍清荷了。 眼见着曹嫔都遇喜有身孕了,她的身子是已经那样了,但霍仪芸还是有些不死心,此时只急着回宫让翠翘把太医请来。 众人带着自己的小心思散了,霍清荷还好些,如常回了燕梁阁。 也如常地抱着琵琶练曲。 如今的她也做不了什么,循序渐进的争宠讨官家的欢心吧。 第21章 端午 不过今日她的琵琶弹得有些乱就是了,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刺耳。 难为绿云绿意她们在边上装出十分陶醉的模样。 她的心这会儿就不在弹琵琶上,自然是弹不好的,没一会儿霍清荷便收了琵琶。 琵琶仍旧在她的怀里,霍清荷脸小,只是抱着琵琶也能被挡了小半张脸:“曹嫔遇喜,按理是该送贺礼去?” 霍清荷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事儿,问话的时候她已经在心里过了一遍有什么是她能送的。 她如今实在是囊中羞涩,毕竟官家皇后赏的那些多半都是不能送出去的。 几个丫头里如今管登记造册的是绿意,她应了声,已经预备去拿册子来了。 霍清荷叫住了她:“女子遇喜忌讳多,药材补品之类都免了。从库房里把我大姐姐送的那对白玉镯找出来。曹娘子在孕中我去了只怕惊扰,你送去只说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就是。” 绿意闻声行礼应是。 霍清荷将琵琶拨到左手小臂搭着,绿云见状便机灵上前小心接过,嘴上同时不忘奉承:“娘子的琵琶弹得真好,听着跟仙乐似得。” 霍清荷嗔她一眼,但神情却并不太大变化:“成日就知道嘴甜。等端阳到了,头一个不许你吃角粽。” 绿云连忙告饶,主仆笑着从抄手游廊回了前头殿内,正好绿槐和长生、保生他们提了午膳回来。 绿槐看了眼绿云怀里抱着的琵琶,先笑着行礼:“御膳房说端午将近,池贵妃给各宫都添了两道菜,说是节日里的添头。还有……和前几日一样,今日宜娘子让膳房做了银耳栗子甜水。” “听着倒是好滋味。我尝一碗就是了,余下的还是你们分了吧。”霍清荷摆了摆手。 自打她头一回被召幸之后,霍仪芸每日便换着法子的让御膳房做各种各样滋补养身的汤水送来,简直是把霍清荷给当成傻子了。 有时还是霍仪芸身边的翠翘亲自送了汤水来,自然,翠翘也会亲眼盯着霍清荷喝下再离开。 只是半个月的功夫,霍清荷觉得她脸上都长肉了。 只是长此以往这样下去自然是不行的,她又得琢磨琢磨想想法子了。 因着端午将近,早两日膳桌上便能见着角粽了,霍清荷尝鲜地吃了两个,味道自然是比在霍府吃的要好的,又胜在热乎,算得上是记事起她吃过最好的角粽了。 因着端阳,国子监也得了假,前日翠翘送汤水来时也就是来说这事儿,主要是和霍清荷说了府中是多么热闹和睦。 霍清荷不信,但明面上还是得装出感恩戴德的姿态。 从前在府里的时候逢年过节霍清荷才能和弟弟不用吃那些残羹冷炙,如今进了宫日子是好了,但却难见弟弟一面了。 霍清荷没表露出任何想家的情绪,还给绿槐她们都赏了银子。 趁着绿槐她们欢天喜地的,霍清荷就在阁子后头在月色下弹琵琶。 王嬷嬷是唯一还算镇定的那个,她就守在霍清荷身边,等霍清荷弹累了才上前。 “明日便是端阳了,时辰不早了,奴婢扶娘子回去歇息吧?”明日可还得打起精神应付人呢。 霍清荷将琵琶给她,揉了揉手腕:“说起来,我还不知垂拱殿在何处呢?” 王嬷嬷便解释:“垂拱殿就在太后娘娘的慈宁宫后头,离着御花园有些近,宫中办小宴常在垂拱殿。不过又些小,若是有命妇要进宫来,多半就是在紫宸殿了。” “官家也会到吗?”霍清荷问。 王嬷嬷摇了摇头:“这奴婢便不知了。官家素来不喜这些家宴。前朝是极少办这样宴会的,官家到不到谁都说不准呢。” 霍清荷有些惊讶地看了王嬷嬷一眼:“家宴啊……” 夜色下,她的脸像是蒙了一层雾,廊下的宫灯衬得美人眼波含春,说话时下巴尖儿微抬自带一股勾人味道。 饶是王嬷嬷这样在宫中待了多年的老人也被这一眼看得微微一呆。 王嬷嬷很快回神,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岁端阳只怕太后娘娘要出席宴会,那可不知是怎么样了……” 她自然不能把官家和太后关系不和的话给说出来了。 往前走丫头们的声音就近了,她们正预备着净室的热水呢,听着她们的笑声,霍清荷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柔和了些。 “明日宫妃们都会到吗?”她又问。 王嬷嬷也听见了,她先应了声:“是,除却潜邸旧人里那几位身子不大好的,宫中的各样家宴都是会到齐的,毕竟是难得能热闹的时候。” 官家的后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除却薛皇后外,潜邸旧人里唯一的侧妃也就是如今的池贵妃,剩下还有庄妃、明贵嫔、霍仪芸、曹嫔、陆小仪、沈宝林、秦才人这些。 上回大选中选的七位新秀如今位分变的也不多,如今妃位上还有位林妃,贵嫔和嫔位倒是没有了,嫔位以下的那便多了。 左右霍清荷听着王嬷嬷细数一遍宫妃都觉得咂舌,唯一的感慨大抵就是还是国库充盈啊。 人多事儿也多,是什么样的人早晚都会见识的。 霍清荷倒是不急着从网嬷嬷口中知道宫妃中谁谁谁是什么样的品性。 她今日问王嬷嬷本也不是好奇这个。 因着明日是端阳,净室里丫头们预备的都是兰汤沐浴,霍清荷沐浴完只觉自己浑身都是艾叶的味道,但却并不难闻。 五月初五,端阳。 一早丫头们便忙活了起来,午宴和晚宴都在垂拱殿,倒不必一早就去。 但霍清荷还是到的很早,她是从御花园的路去向垂拱殿的,只是路过御花园时隐约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今日是王嬷嬷和绿槐跟着伺候。 王嬷嬷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她下意识地看了霍清荷一眼。 霍清荷早就已经收回视线了:“走吧。” 霍清荷可记得呢,上回在御花园里官家让伏贵人每日都来喂鱼呢。 但她也记得,官家说的是让伏贵人喂鱼喂到端阳之前,如今应当算是过了端阳的。 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霍清荷没有多作停留。 第22章 落水 霍清荷并没有直接去垂拱殿,这会儿还早呢,她到了也没什么可做的。 她先在垂拱殿周围转了一圈,自然,是有意绕开了慈宁宫的。 因着临近御花园,垂拱殿前后还是有傍水的游廊,水声潺潺,行走其间倒也有一番意境。 不过,霍清荷没想到会有人和她一样来得这样走。 “谢贵人好。”霍清荷抬手行礼。 谢贵人手里提着个篮子,她是很温婉的长相,见了霍清荷她的粉净面上添了一抹笑,却不露齿:“霍美人,好巧。” 绿丛成荫,大片的芙蓉花聚簇,不过此时落花也不少。 谢贵人露出小臂上的篮子:“想着春日里落花可惜,让霍美人见笑了。” 篮子里此时已经有一些落花了。 霍清荷只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她腼腆一笑:“只怕搅了谢贵人呢。” 正弯腰拾落花的谢贵人闻声便笑:“哪里会呢?美人在前,怎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谢贵人说话不自觉地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霍清荷再次腼腆笑笑。 因此,霍清荷便没离开,她站着也不大合适,于是便也跟着弯腰捡了些落花。 霍清荷对于芙蓉花并不是很感兴趣,倒是注意倒边上的槐树。 谢贵人也很快察觉,很快便邀请着霍清荷去捡槐花了。 捡些槐花还能带回去泡槐花茶呢,不过没有多余的篮子,霍清荷并没有吱声,只是在这里打发时间而已。 眼见着正午将至,谢贵人说要把篮子放回去,两人便分开了。 谢贵人的住处临近御花园,来回也不怕迟了。 霍清荷便先一步到垂拱殿去了,她到的时候垂拱殿里已经到了些人了。 譬如已经遇喜的马贵仪和曹嫔,这两人一个遇喜五个多月,一个遇喜三个月,这会儿坐在一起倒是相谈甚欢。 还有庄妃正同一个面生的宫妃说话,不过看着衣着打扮和手上戴着的护甲,至少也是正五品贵位分以上的。 还有新秀里孟美人也和两个新秀常在在说话。 这会儿落单的是伏贵人,霍清荷到了之后她也是落单的那个。 她很快落座,脑子里过着还没到的宫妃们。 谢贵人很快便回来了,她坐在了霍清荷前方的位置,落座时还对着霍清荷一笑。 紧随其后到的就是霍仪芸和陆小仪等,池贵妃是最后到的那个。 听说薛皇后这两日有些风寒,午宴是不露面的。 眼看着众人都到齐了,不过和头一回新秀给薛皇后请安一样,周嫔又是姗姗来迟的那个。 不过这回周嫔是跟着周太后一起到的,但见她扶着周嫔从垂拱殿外趾高气扬地进来。 薛皇后不在,周太后被周嫔扶着落座于最上首,落座后她扶了扶鬓边祖母绿的赤金凤缕珠步摇:“都免礼吧。眼见着开春了难得今日又没有雨水,可惜皇后身子不好,不然今日还能热闹些。” 周嫔仍旧还是蒙面示人,此时她显得要活泼许多:“有您老人家坐镇,嫔妾们心里便够欢喜啦。” 眼见着周嫔扶了周太后落座后没有下来的意思,下首池贵妃扯了扯嘴角,没吱声。 早习惯了,她又不是傻子会去当那个出头鸟。 果然,周太后笑骂着说周嫔嘴甜,很快就叫她身边的祝余在边上添了个位置,嘴上还说着是让周嫔伺候她。 官家不来,皇后也称病。 这个午宴其实也没什么意思,连歌舞看着也让人觉着兴致缺缺。 上手周嫔嗲着嗓子吹捧周太后的声音传入耳中更让人觉着心里腻歪。 眼见着周太后就要扯到这回的新秀上去了,霍清荷连忙和谢贵人敬了一回酒,很快便以更衣为借口出了垂拱殿。 霍清荷的酒量确实不大好,两三杯果酒下肚她便已经有些晕乎乎的。 在府上时她压根就没有机会沾酒,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差成这样。 霍清荷更不知自己吃醉酒之后会做些什么,于是这才借着更衣先出来了。 太后和周嫔的刁难倒是其次,她只是怕她酒后失态而已。 霍清荷还是先装模作样的去更衣了一回,不过并没有急着回去就是了。 她就在偏殿外头的游廊下站着吹风,王嬷嬷这会儿也有些不适,霍清荷便先放她出恭去了。 左右有绿槐在跟前伺候呢。 霍清荷算着时候,她人也清醒些了便预备回去了。 冷不丁地,才转身的主仆二人忽然听见“噗通”一声。 像是大石投入水中激起的声响,有些沉闷。 左右在原本潺潺的水声下,听着是格外突兀的。 绿槐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家娘子,同时站在前方些。 霍清荷本能地循声望去,下一秒后背却被一推,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而去。 “娘子!” 站在前方的绿槐忽觉手心一空,转头望去时霍清荷已经倒下身后的游廊。 下面是水池,不知有多深。 绿槐瞳孔猛地收缩,被这变故吓怕了,却还是上前想要抓住自家娘子。 又是“噗通”一声。 霍清荷和绿槐方才站在转角处,她在最后落水时只瞧见了一截翠绿色的衣角。 霍清荷是会凫水的,她没有急着呼救,十分镇定地留着力气。 落入水中之后才发觉这底下的水不浅,加之水流不息,霍清荷扑腾时似乎还抓住了什么。 温热柔软的触感,隔着衣服料子。 是人? 霍清荷下意识地把人给抓住了。 应该不是死人……吧? 这会儿在廊下的绿槐也已经反应过来呼喊了,她先去喊了王嬷嬷,又喊了宫娥来。 她自己不会水啊,呼喊的时候这丫头也急得团团转。 万幸王嬷嬷自己是会水的,加之边上不远处正好有小舟,霍清荷很快便获救了。 同样,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垂拱殿里的众人。 霍仪芸几乎是半跑着过来的,也不知她从哪里找出的披风,亲自盖到了霍清荷身上。 她弯腰时才注意到霍清荷身边还倒有一人。 她“咦”了一声。 第23章 救人? 池贵妃慢霍仪芸赶到些,紧随其后她身后是余下一众宫妃。 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池贵妃说不好叫她老人家走动操心,但周太后还是让周嫔待她来看是出了什么事儿,这会儿周嫔都快越过池贵妃去了。 于是池贵妃选择先声制人:“好端端的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呢便响起了周嫔一惊一乍的叫喊声。 “呀,这是谁落水了?”周嫔瞧着十分惊讶地捂了捂嘴。 话里的幸灾乐祸是个人都能听出来,霍仪芸回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贵妃娘娘,嫔妾先带霍美人去偏殿,不然只怕霍美人要着凉受寒了。” 这会儿她怀里的霍清荷还只打哆嗦呢。 周嫔扯了扯嘴角,忽然亮着眼睛又道:“原来是霍美人落水了,那边上的又是谁呢?” 周嫔这摆明了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霍仪芸动作一顿,这也是她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 好端端地,伏贵人怎么也在这里?而且这会儿昏迷过去的霍清荷都还死死地抓着同样昏过去了的伏贵人。 好好的端午家宴出了这样的事儿,池贵妃这会儿脸色自然也好看不起来,她摆了摆手道:“伺候霍美人的都是怎么伺候的?还有伺候伏贵人的又何在?好端端的主子怎么会落水呢?” 伺候伏贵人的宫女这会儿早已跪下抖如筛糠了:“贵妃娘娘息怒贵妃娘娘息怒啊。是我们娘子说更衣不让奴婢伺候,后来又说弄脏了衣裙,让奴婢回正殿取干净的衣裙。奴婢实在不知啊……” 众人顺着看去,果然在那宫女身前瞧见托盘上放着的干净宫装。 王嬷嬷此时也已经回来了,她和绿槐跪在一起,相比之下要镇静一些:“奴婢失责,请贵妃娘娘责罚。” 池贵妃见状先给了心腹一个眼神。 当即便有宫女把那不停呼喊的宫女给拖了下去。 “你们是伺候霍美人的?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绿槐垂着头道:“回贵妃娘娘的话,我们娘子也是出来更衣,只是……只是出来时便见伏贵人落水了,娘子叫奴婢去喊人,等奴婢们回来的时候我们娘子却已经下水了。” 她话说到一半时同样垂着头的王嬷嬷忽然拿手肘碰了碰她,轻微的动作好似只是因为害怕而已,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 霍仪芸在边上听了都不知该说什么了,翠翘此时已经使劲儿掰开了霍清荷拉着伏贵人的手。 她有些着急:“贵妃娘娘。此事究竟如何还得等伏贵人和霍美人醒来之后才能知道,还是先去请太医来为她们诊治吧。” 池贵妃这会儿眉头紧皱,最后还是应了霍仪芸的说法:“时候也不早了,去找轿子来把伏贵贵人和霍美人送回各自住处去。再叫人去请了太医来,春日里那池水还寒冷着,娇滴滴的姑娘可别伤了身子才好。”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刺痛了霍仪芸,她猛地站起身来,倒是把前头的周嫔给吓了一跳。 “贵妃娘娘,嫔妾放心不下霍美人,便先告辞了。”她还算规矩的行礼。 池贵妃却也并不动怒,她的目光停留在仍旧昏迷的霍清荷和伏贵人身上,最后化为一声叹息:“这事儿尚且还有蹊跷,余下众人都先留在垂拱殿中。今日负责伺候的一干人等全都扣下去仔细盘查。好了,都先回垂拱殿吧,免得叫太后娘娘久等了。” 周嫔白白地来了这么一趟,她的目光在霍清荷和霍仪芸身上流转,最后幽幽一笑:“是啊,可感染风寒伤了身子呢。” 霍仪芸“噌”地上前了一步,再次把周嫔吓了一跳,这回她直接被吓得捂着胸口倒退了好几步。 “周嫔,你自己的脸都还没好全呢,还有闲心来管别人的事儿?”霍仪芸盯着周嫔脸上的面纱,好似下一秒就会抬手把她脸上的面纱给扯下来。 周嫔本能地抬手扒拉了一下面纱,难得地表现出了几分狼狈:“你,你,你敢!” 周嫔觉得霍仪芸或许真的会这么做。 “太后娘娘还等着我呢。本宫先回去了。”周嫔丢下这话便飞快转身离去了。 霍仪芸自然是会不会追上去的,她回头先瞪了王嬷嬷和绿槐两眼:“得了,还不扶着你们娘子起来?把披风给你们娘子围好。” 至于边上的伏贵人,霍仪芸脸上闪过不耐之色,她摆了摆手:“还不来扶着伏贵人?” 她瞥了眼边上站立的宫女,也不管是不是伺候伏贵人的。 霍仪芸一甩袖子,心里又焦急又烦躁:“你先去请夏太医到延禧宫去,再去预备热水了,轿子呢?” 难得见素日端庄规矩的宜贵嫔有这样的慌乱的时候。 翠翘不敢耽误,连忙拔腿亲自去了。 嫔位以下自然是不能坐采仗的,但总不能抬着人回去啊,本就落了水这样可就免不了吹风了。坐轿子众人倒是也能理解。 …… 霍清荷再次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擦黑了。 她是被热醒的,满身似乎都被热气包围,压得她险些喘不过气了。 她勉强张了张唇,好半晌却只发出破碎的咳嗽声。 外头守着的绿槐和绿云闻声而动:“娘子醒了?快端热汤来,再去请太医来给娘子看看。” 绿槐的声音很快便近了,她进来的时候霍清荷正尝试着起身来。 “娘子,您别动。仔细没有力气。”绿槐滑步上前把霍清荷给扶住。 绿云则是去倒了热茶过来,两个丫头先喂着霍清荷喝了热茶润嗓。 “什么时辰了?晚宴开始了吗?”霍清荷清了清嗓。 绿槐听了这话心中的愧疚更深:“娘子……已经过了戌时,垂拱殿内晚宴已经开始有一阵了。不过贵妃娘娘早就已经发话叫人来说不必娘子去晚宴了,还叫娘子好生歇息。” 霍清荷又咳嗽了一阵,落水之后总觉得嗓子怎么都不舒服。 烛火之下她的脸色白得吓人,惹得两个丫头都忍不住鼻酸,又喂了两盏热茶,霍清荷摆摆手又躺了下去。 “去叫王嬷嬷进来。”霍清荷对着绿云道。 见状绿槐便留了下来。 第24章 醒来 绿云愣了愣,但还是听话地放下茶盏去喊王嬷嬷进来了。 王嬷嬷很快便一个人进来了。 霍清荷听见声音,在脚步声停时便直接问出了声:“王嬷嬷,你回来时可遇见什么人没有?” 王嬷嬷行了礼,她想了想之后很快回答:“奴婢是从垂拱殿后头的净房回来的,沿路除却几个宫女之外倒是没见过什么人。娘子可是发觉了有什么不妥?” 霍清荷才醒,此时并没有什么精神,她闭着眼睛问:“嬷嬷可看见一个穿着翠绿色衣裳的宫女吗?我远远看着那料子并不差,最底下绣了竹枝纹……” 她仔细回忆着白日里瞧见那一眼的细节,声音也越说越慢。 霍清荷说的细致,王嬷嬷便又低头再仔细想了一回:“沿途路上奴婢似乎确实没有见到过娘子说的那人,不过今日垂拱殿内穿翠绿色衣裳的宫女可实在是不少。” 对于王嬷嬷的说法霍清荷也没有很意外,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回,像是又在思索什么。 “我落水昏迷之后都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我是抓住了什么。”她没再继续问。 这回是绿槐回答的,她先说了和霍清荷一起被救上来的还有伏贵人。 “只是伏贵人一直没有出声呼救,要不是娘子拉住她,今日可就……”说着她又忍不住看了王嬷嬷一眼。 自家娘子是不是为了救伏贵人落水她是最清楚的,只是那会儿自家娘子和伏贵人一同落水。 免不了会有人说是谁推了谁落水之类。 于是那会儿王嬷嬷碰了她之后,她就飞快改了说辞。 她先自作主张地说了是自家娘子为救伏贵人而落水,那等伏贵人醒来哪怕她攀诬反咬,总归有她先入为主的说法在的。 她又说了霍清荷昏迷之后池贵妃宜贵嫔周嫔她们到了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最后才又跪下告罪。 今日若不是她走在前头没有注意到后头,自家娘子也不会被推倒进池中,游廊下的护栏形同虚设,先前丫头们才给霍清荷上了药,霍清荷的小腿上都乌青了一大片,看着便十分的骇人。 绿槐实在是自责极了。 王嬷嬷也跟着跪在了绿槐旁边。 霍清荷终于睁眼,她咳嗽了一下:“今日之事你和王嬷嬷都免不了过错。但我现在还要你们伺候,眼下你们便将功折过好好伺候。好了,都起来吧。再有下次……” 她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 但王嬷嬷和绿槐都已经飞快地磕了个头:“奴婢明白。多谢娘子饶恕。” 霍清荷说了这些话嗓子实在不大舒服,她清了清嗓,不欲再说话了。 绿槐和王嬷嬷一同站起身,一个出去端药,一个去请太医进来。 霍清荷这回在水里泡了得有一刻钟多的功夫,五月里的天虽然不算太冷,但总归还是有些着凉了,万幸这会儿霍清荷没有发热,不然那就更遭罪了。 在夏太医给她把完脉之后,霍清荷问了句伏贵人这会儿如何了。 她一醒来就问起伏贵人,算是变相证实了她是为了救伏贵人而落水的。 夏太医并没有去看伏贵人,但还是知道些:“伏贵人在水中闷得有些久,万幸被救上来的及时。只是伏贵人呛了水伤了嗓子,加之救起来便有些发热,这会儿都还是昏昏沉沉的。” 霍清荷闻声适时露出了关切表情:“怎么会如此……可惜我如今这样也不能去探望。” 她说着说着又咳嗽了起来。 绿槐连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娘子还没用膳呢,绿意已经把药煎好了,奴婢扶娘子起来先用膳吧。” 见状夏太医也有眼色地没有多待,叮嘱了几句便拱手告辞了。 他还得去池贵妃和宜贵嫔那里回话呢。 霍清荷这里在看着夏太医远去之后很轻地喃喃:“只是风寒而已?” 绿槐不解:“虽说是风寒,但也要紧呢。您的身子可比什么都要紧的。” 霍清荷没再多说什么:“注意着些伏贵人那里吧。有什么事儿知会我一声。我再睡会儿。” 她虽说会凫水,只是在水里时拖着伏贵人她也呛了好几口水,嗓子难受之外,连带着胃里也十分的难受。 她这会儿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绿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此时同样没有胃口的不止霍清荷。 咸福宫里霍仪芸面对满桌珍馐一点动筷子的意思也没有。 “夏太医怎么说?”这都不知道是霍仪芸第几次问了。 翠翘从外头回来,她很轻地呼了口气:“娘子,夏太医来说霍美人已经醒了,只是受了风寒,别的倒是没有什么。” 霍仪芸追问:“别的呢?没伤着身子吧?会影响遇喜生产吗?可需要调养?” 她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翠翘挨个回答:“娘子放心。别的都没有,只是风寒而已。夏太医说简单调养即可,霍美人的身子本就不弱。万幸如今天气暖和了。不过伏贵人可就遭罪了。” 说到最后翠翘的语气也有些唏嘘。 霍仪芸这会儿一点都不关心什么伏贵人,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去库房把去岁官家赏的百年山参给找出来,明早就给霍清荷送去。” “她也是,好端端地去管伏氏做什么。也不看看伏氏如今是什么光景。伏家跋扈多年,但如朝政稳定,这些老臣官家早就想清算了,这会儿她去掺和,要是陛下多想了我还得想法子保她。这个蠢货成日就知道给我添乱子。” 霍仪芸越说越烦躁,手里的筷子也被她给一把丢开,在落地时发出刺耳声响。 “娘子息怒。”殿内的宫女们顿时便都跪下了。 霍仪芸气得有些呼吸不畅:“池贵妃那里查的如何了?” 翠翘摇了摇头:“承乾宫这会儿可热闹了。周嫔得了太后娘娘吩咐也在,庄妃娘娘代皇后出面,此时也没查出个什么头绪来。” 可真就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呢。 第25章 出面 霍仪芸轻哼了一声,懒得再听,最后摆摆手总结:“今日之事说起来都怪伏贵人。好好的晚宴都叫她给闹没了。官家最后也没出面……对了,官家这会儿还在福宁殿呢?” 翠翘摇了摇头:“听说白日里官家就出宫体察民情去了。这会儿才回宫估摸着应当是在福宁殿的。” 霍仪芸垂了垂眼,眼中不知是落寞还是别的什么:“自打新秀进宫,官家除却那日来用过一回午膳,就再也没来过了。” 况且那日官家是来做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翠翘忍不住心疼地唤了一声:“娘子,您也是无……” 霍仪芸不愿展露太多的悲伤:“好了。叫小厨房做盅乌鸡汤送到福宁殿去,夜里天凉,还请官家保重身子才好。” 翠翘愣了愣,很快明白霍仪芸的意思,当即应下了。 …… 因着有午宴的这场意外,加之周太后乏了晚间没露面,薛皇后仍旧称病,于是最后一场端午晚宴也是草草了事,这会儿最热闹的应当属池贵妃的承乾宫了。 翠翘亲自送乌鸡汤路过时承乾宫里还有各样的声音呢,她到了福宁殿也没见着官家,只是由晋阳把乌鸡汤给送了进去而已。 福宁殿里官家正投壶玩儿呢,难得今天端阳,虽说是无早朝得封笔,但白日里裴元徽还是批了折子才出宫去的,这会儿尽兴而归,从神情也能看出两分愉悦。 “御膳房送了角粽来?端过来。”裴元徽抬了抬手,从姿势上看倒像是老手。 不过,箭矢穿过半空,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晋阳的脚边。 又没中。 晋阳没敢动,端着乌鸡汤的手晃也不晃一下。 “陛下,是咸福宫宜娘子叫人送来的乌鸡汤。” 裴元徽“哦”了声,从边上又拿了箭矢,却看着晋阳:“朕今日不在宫中,又出什么事儿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裴元徽不用想都知道是出事儿了。 晋阳先放下了乌鸡汤,习惯地微抬眼回话,不然官家又要说他收了贿赂藏着坏心思了。 “是,午宴时……”晋阳言简意赅地说着,他心里倒是活跃着呢。 【听说是霍美人为救伏贵人而落水了。不过这会儿伏贵人还没醒,承乾宫里还说不准这事儿是如何呢。这会儿还听说伏贵人是想要自戕呢。宫妃自戕那可是大罪。】 【倒是霍美人,瞧着不显山露水的竟然这样勇毅,垂拱殿后头连着御花园的水,那可深着呢。如今感染了风寒,那可遭罪呢。】 晋阳的心声乱七八糟的,裴元徽手里的箭矢转了一圈,忍住扔到晋阳身上去的冲动。 “池贵妃那里呢?你头埋那么低做什么?朕能吃了你?”裴元徽问。 晋阳心说看吧,果然官家会这么说:“贵妃娘娘没叫人来说什么,还不知是如何……” 皇后如今又还病着,裴元徽怀藏百般不耐:“你亲自去承乾宫,彻查今日之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朕不希望听见任何流言蜚语。” 前朝伏家是伏家,裴元徽确实不喜伏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但对于伏氏的不喜却不是因为伏家的牵连,只是他不喜伏氏的那些小心思。 前两年,或许他的后宫里还会看着些前朝家世的面子。 但如今朝堂稳定,裴元徽就不必给谁面子了,什么家世母族,都算什么? 晋阳自然也听出了官家声音里的危险意味,他连忙跪下:“是,奴才这就去。” 等他站起身官家忽的又叫住了他。 “你又急什么?小霍落水了?从库房挑些补品去,明日再叫夏太医来,让他好好调养小霍的身子。”官家这一通吩咐下来听着又不大高兴了。 晋阳自然知道是什么缘由,他再次应声,这回他等了等。 果然陛下还有吩咐等着他呢。 “把乌鸡汤端下去。”看着就腻歪。 晋阳诶了声,又赶忙返回来端走了那乌鸡汤,退出去时还险些踩到了官家方才没中的箭矢。 他才端着乌鸡汤走远没两步,忽然听见官家站起身的动静。 万幸晋阳是端着托盘的,不然就这来来回回的功夫,他的手都得被烫着。 “陛下?”晋阳垂头,左右是猜不透陛下的心思的。 裴元徽漫不经心地踢开那挡路的箭矢:“去承乾宫。” 皇后不露面,按着池贵妃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还有周嫔那个四处拱火的,加上庄妃又是最公事公办的,今夜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正好,他也去看看热闹。 嗯,最后才是裴元徽的真正目的。 热闹确实是够热闹的,裴元徽到承乾宫的时候里头似乎都要打起来了,那热闹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年节里呢。 最后连偏僻如延禧宫都听闻了承乾宫的闹剧。 霍清荷才醒来用过晚膳,绿槐正喂着她喝药呢,绿云便进来说了听来的小心。 霍清荷没说什么,先把嘴里的苦意给忍过去,又让绿云先退下。 “池贵妃是仰仗官家,庄妃娘娘有薛皇后信任,周嫔是周太后的眼睛,陛下没去承乾宫的话那承乾宫里便是三足鼎立了。陛下去了,那就不知道会怎么处置了。” 霍清荷轻声道,她说得有些慢,显然一边说也在思索着。 伏贵人为何会落水她并不关心,但她自己绝对是被推入水中的,但奈何如今没有证据,且有绿槐她们的说辞在,更不能打草惊蛇了。 这么看着,后宫倒是比哪里都要勾心斗角。 今日,若不是她会凫水,可能真的会没命啊。 霍清荷被喂了蜜饯,嘴里的苦意总算散了些。 绿槐扶着她:“只是这事儿分明是娘子受了委屈,如今却得忍着。” 她越说越忍不住心疼,又道:“今日是奴婢擅作主张了。” 霍清荷没怪她:“是你和王嬷嬷反应快。我落水之事你和王嬷嬷暗中查探。剩下的,就等伏贵人醒来了。” 再多的蜜饯吃在嘴中也挡不住苦意,她不欲再多说,眼睛很快便阖上了。 绿槐见状也噤声了,今日之事她还懊恼着呢,此时更是一刻也不愿离开自家娘子跟前。 第26章 处置 伏贵人是在夜半三更时醒来的,内殿里此时并无人伺候,安静的可怕。 月色照进窗棂,伏贵人撑起身时小脸被月色照拂,惨白得吓人。 床头正在打瞌睡的轻云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她抖着嗓子唤了一声:“娘子?” 伏贵人很轻地“嗯”了声,屈膝坐在床榻边,双目无神,好似行尸走肉一般:“轻云?你怎么在这儿……嘶,是谁救了我?” 大抵是才清醒过来,伏氏说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轻云连忙上前:“娘子,是霍美人救了您上来。多亏有霍美人,松云她们伺候的也太懈怠了,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去更衣呢。一定池……” “轻云!”伏贵人尖声打断了轻云想要说下去的话,只是她的嗓子难受,听着反倒让人觉得心酸。 轻云便止住了话没再继续往下说,她站起身:“奴婢去倒盏热茶来。娘子您别动……夜里黑。” 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自打娘子进宫来住进了承乾宫,便没少受池贵妃明里暗里的各种刁难。 偏生官家又不给自家娘子辩解告状的机会,上回在御花园自家娘子还遭了数落,到如今更是迟迟没有被召幸,内务府那群拜高踩低的更是看人下菜碟…… 才一个月的功夫,自家娘子就消瘦成什么样子了,再这么下去可怎么成啊? 轻云端了热茶进来的时候伏贵人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抱膝在床榻边。 她默默放轻了脚步:“娘子,您先喝盏热茶……也不知是谁那样的黑心,趁着无人在您身边伺候,胆大包天地推娘子落水,实在是可恨。” 其实并没有人推她落水,但伏氏此时不愿多解释。 和轻云说了她想要自戕,只怕轻云要更加担忧了。 伏氏漆黑的瞳仁转了转,她木木地由轻云喂了热茶:“明日你亲自去替我谢一谢霍美人。正殿里池贵妃再来说什么,都应下就是。咱们如今在屋檐下,能低头便低头吧。一切等我身子好起来再说。” 这并不是像伏氏会说出来的话。 虽然伏氏进宫以来的这一个月受尽了正殿池贵妃的磋磨,但性子却仍旧是高傲的,宁愿花银子也不肯亏待自己一点,明知会得罪池贵妃,但却仍旧会在被池贵妃刁难时回怼。 多年的习惯心性自然是没有那么轻易改变的,只是这会儿自家娘子居然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能低头便低头”的话来。 轻云都忍不住怀疑面前是不是她的主子了。 “姑娘……您,您怎么了?”她这下是真被吓着了。 伏氏没多解释,她默默又喝了口热茶:“陛下回福宁殿了?” 轻云听了觉得有些奇怪,她还没和娘子说官家来过的事儿啊,但她只以为是自家娘子猜到出事之后官家会来。 “是。陛下来过一回。训斥了一回周嫔,又让庄妃娘娘回去了。最后……最后还是吩咐才池贵妃娘娘彻查此事。这回到底是娘子遭罪了,娘子先别想那些了。” 她没敢说陛下连看都不曾来看过一眼的事儿,说了也是让自家娘子心堵。 不过万幸的是自家娘子也并没有像往日那样殷勤地问着官家的事儿,松云悄悄松了口气。 松云走神着,伏氏却猛地被水呛了一回。 松云连忙拍了拍伏氏的背顺气,伏氏像是有些不习惯,身子也有些僵硬:“好了,你别守着我了,下去吧。” 自家娘子这样松云哪里放心得下,但今日的伏氏却异常坚决,松云拗不过,只能退到外间屏风后守着,这样只要里头传出一点儿动静,她便能进去伺候。 娘子被救起来之后似乎有什么不同。 夜晚最终还是化为了静谧。 不知是谁的声音被风吹散。 “你衣服上怎么会有泥点子?白日里不知被多少人瞧见了笑话。还不下去把衣裳给换了。” “是,奴婢疏忽,奴婢这就去。” 翠绿色的衣裙被无穷的黑暗吞没。 …… 次日垂拱殿便被池贵妃下令围了起来,半日的功夫便有好几个宫女小太监被押到了慎刑司去。 一时之间,后宫之中人心惶惶。 这样的大张旗鼓的阵势说到底皆是因为伏贵人和霍美人而起,尤其是伏贵人。 池贵妃这样大张旗鼓地调查,自然又为伏贵人拉了后宫众人的仇恨。 听说连伺候曹嫔的宫女都因为那会儿在附近而被请到承乾宫审问,这自然就更招恨了。 最后伏贵人“悠悠转醒”,只说或许是背后之人不小心的,左右如今她已经无事了,也不愿再惊动后宫众人,只请池贵妃别再费心,处罚了几个玩忽职守的宫女太监之外,便轻飘飘地揭过此事了。 具体说来似乎是伏贵人托着病体在池贵妃跟前说的,听说伏贵人说完之后便又昏厥过去了。 左右这事儿便就这么轻飘飘地翻篇了。 霍清荷这里倒是得了池贵妃的宽慰,还有伏贵人叫人来谢过,以及各种各样的补品,别的便没有什么了。 不过因为这次落水霍清荷还是很安心养了一阵身子。 不仅她要养身子,伏贵人自然比她养得还要久一些。 不过霍清荷才好全了便又来了月事,左右又是不能伺候官家的,绿头牌自然也不能挂上。 最后倒是和伏贵人一前一后地挂上了绿头牌。 那日是五月十五,又是每月给中宫皇后请安的日子。 这十日来,官家都没再召幸些,唯一进了一回后宫也就是去看了看遇喜的明贵嫔,也都并不曾留宿。 听说是那日端阳夜里官家在承乾宫里恼了,左右众人这数十日都是夹着尾巴众人。 生怕触了谁的霉头。 唯一能称得上春风得意的大概就是曹嫔了。 今日的请安曹嫔也来得很早,见了谁都是笑眯眯地。 “哟,霍美人的身子养好了?” 霍清荷一到便也收到了问候,听着曹嫔的语气亲切得渗人。 第27章 敲打 霍清荷抬手掩了掩唇,压住咳嗽似得:“是,劳曹娘子关切,嫔妾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了。” 她本就生得白,如今虽说好些了但看着总是病歪歪的,倒是让曹嫔都歇了几分搭话的意思,谁知道小霍那样风寒好了没有,可别把风寒传给她了。 霍清荷很快落座,在她前方的谢贵人投来关切的目光,她便回以一笑。 再一抬眼霍清荷却注意到对面伏贵人正盯着她,伏氏的眼神有些奇怪,左右盯得人心里发毛。 霍清荷不大确定那日在垂拱殿内伏贵人落水之后是否还有意识,但如今宫中的说法都是她为了救伏贵人而落水,同样是落水,她反倒落得个好名声。 想来应当是伏贵人心里不痛快。 霍清荷心里没太多的愧疚,那日被推下水后她并不知道是谁在水中,若是她自己一个人自救自然是轻而易举的,只是她那时选择了拉着伏氏一起。 原本就是救人的打算,不过她并不知道伏氏是怎么想的而已。 毕竟宫中这阵子还是有不少风言风语的。 霍清荷低下头去走神没一会儿上首薛皇后便从屏风后被扶着走出来。 众人起身行礼,薛皇后虚弱地叫了免礼。 “周嫔的脸好全了?万幸脸上没留疤,不然可该叫人心疼了。”薛皇后最先问了周嫔。 薛皇后这番关切的话出口,众人的目光便顺着望向了周嫔,下意识地落在周嫔脸上。 今日周嫔终于不是蒙面示人了,周嫔和周太后眉眼有些相似,眉眼带着天生的凌厉锋芒,薄脸桃妆,唇边永远带着几分讥笑,但也还是一个娇艳美人。 周嫔爱美,这会儿听薛皇后那话总觉得刺耳极了,她扯了扯嘴角:“多谢皇后娘娘。有陛下和娘娘送来的药,还有太后娘娘在,嫔妾的脸自然会好全的。” 她连站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薛皇后似乎也并没有计较的意思,她微微侧了侧腰,望向下首明贵嫔。 “如今你和曹嫔有孕在身,有什么事儿都是最要紧的,可惜我这身子不成……你们一切都还好吧?”薛皇后柔着声音询问,全是中宫皇后的端庄。 明贵嫔和曹嫔一齐站起身谢过薛皇后。 有池贵妃事无巨细,如今两人遇喜以来都没有任何的差池。 下首池贵妃忍住白眼的冲动,事情都是她费心安排的,到头来好名声全都是皇后的,次次都是如此,薛氏这皇后也当得太便宜了些。 池贵妃懒得搭腔说一个字。 上首薛皇后在问候完明贵嫔和曹嫔之后很快又问起了伏氏和霍清荷。 “端午之事本宫早已听说,只是奈何身子不争气。听说伏贵人和霍美人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本宫瞧着伏贵人气色仍旧不大好。池贵妃,你是承乾宫的主位,可要上心些。娇滴滴的美人病着,不说陛下知道心疼,就是本宫看着也难受。” 池贵妃敷衍地站起身:“是,臣妾自当好好照看伏贵人。” 薛皇后看向伏贵人:“伏贵人?本宫瞧着你魂不守舍的?若是身子还没好全也实在不必来请安的。回头身子没好全,遭罪的是你自己啊。” 伏贵人看着像木头一样呆愣愣的,过了几秒她才站起身:“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关切,嫔妾的身子已无大碍。不敢耽误给娘娘请安。” 池贵妃听见伏贵人的声音忍不住侧目。 今日的伏氏还真是从头到尾都恭敬极了,简直都有些不像是伏氏。 要不是池贵妃不信什么鬼神之说,都要怀疑伏贵人是不是被夺舍了。 薛皇后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难为你这样知礼懂规矩,快坐着吧。不止是伏贵人,余下的妹妹们也一样,有什么事儿别瞒着,本宫和陛下都会为你们做主的。当然,你们也不能失了规矩。” 众人皆是起身:“嫔妾们明白,谨记在心。” 满殿美人齐刷刷地站起身,薛引嘉淡淡一笑,抬手叫坐。 因着薛皇后身子不好,请安并没有持续太久,霍清荷出来时被霍仪芸给叫住了。 绿槐先回头瞧了眼,又飞快收回目光扶着霍清荷。 霍清荷则是跟在霍仪芸的身后,明明是霍仪芸叫住了霍清荷,只是从坤宁宫出来霍仪芸却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瞧着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夏太医不是说你的身子养的差不多了?”虽然嘴上说着关切的话,但霍仪芸的语气却差极了,落在霍清荷脸上的目光也带着审视。 霍清荷再次掩唇:“夏太医昨儿个来把脉时说落水之后还是有些受凉,姐姐放心,我的身子已经好全了,没有什么大碍的。” 霍清荷越是这么说,霍仪芸反倒越放心不下。 她盯着霍清荷的面庞,又缓缓落到霍清荷盈盈一握的腰肢儿,秀眉狠狠一皱:“这阵子我叫翠翘送去的补品你都吃了吗?” 霍清荷自然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是,是,姐姐的心意我每日都吃了的,前几日内务府送来的春装都也有些小了。” 这话半真半假。 这会儿在坤宁宫外的宫道上,霍仪芸的采仗就在边上,两人到底不好一直说下去。 没见方才周嫔离去时投来的讥讽一笑吗? 霍仪芸按了按眉心:“敬事房你的绿头牌已经挂上了?得了,你先回去。别再给我惹事了,伏氏的事儿我还没给你清算呢。” 今日是十五,陛下不是宿在福宁殿就是皇后的坤宁宫,霍仪芸也懒得再叫霍清荷到咸福宫去说道了。 她可不是周太后,能把对周嫔的偏心做到那样明目张胆。 再有就是,霍仪芸打心底的不愿多见着霍清荷,对于这个庶妹,她实在是难以说得上喜欢,自然是能不见就不见了。 眼不见心不烦。 霍清荷怯怯地后退了一步,最后乖乖地应了声是。 霍仪芸很快便搭着翠翘的手上了采仗。 霍清荷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转身。 “娘子。方才奴婢瞧见伏贵人似乎留了下来。”绿槐扶着霍清荷往回走。 霍清荷余光里也注意到了,但这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些鼻音:“回去吧。今日无事,回去歇着。” 第28章 海蛎 十五之夜,后宫到坤宁宫请安时,前头紫宸殿里的早朝还要更早一些。 早朝过后裴元徽回了福宁殿批折子,北边儿的战事出师得利,喜事一桩。 批完折子将近正午了,官家叫晋阳去慈宁宫替他请安,自己则是去校场跑马了。 晌午过后伏大相公递牌子进宫,裴元徽应付完老狐狸,气从中来抬手拿镇纸把台面上的官窑鱼缸给打碎了。 连带着镇纸也磕碎了一角。 檀将军岿然不动,哦,动了一下,一个翻身便把官家最爱的小金鱼给压住,整个福宁殿内一片水深火热。 一场闹剧下来,裴元徽的气儿还没消,前两日还爱的用来投壶的瓷壶,这会儿也被他嫌碍眼给一脚踢开了。 “春闱放榜,张聿光的学生进了前三甲,伏师夷的亲孙子榜上无名,他还到朕面前来诉苦。张聿光本就避险不曾参与此次春闱,朕就算点了他伏师夷来做主考官,他那好孙儿也中不了。” 裴元徽越说越来气,一把抓起脚边的檀将军,却被蹭了一手的水。 地上全是鱼缸打翻洒出的水。 裴元徽眉头一皱。 晋阳见状,这才敢挥手叫人进来拾掇了。 闹心到了夜里,裴元徽也没有懒得去坤宁宫看皇后,这回春闱会试主考官薛圻,正是薛皇后的亲叔叔,一个个的,惯会给他添堵。 可巧远在北边儿的玉麟小将军又叫人进献了两只金身黑尾的蛐蛐儿来,夜里裴元徽倒是找到了消遣。 次日没有早朝,裴元徽心里的气还没顺,用过早膳之后大手一抬。 “摆驾延禧宫。” 官家到延禧宫的时候燕梁阁里霍清荷正在弹琵琶呢,她在燕梁阁后头弹着琵琶,如今她自己听着也觉得还算中听,绿槐过来时见状便等着自家娘子弹完了才上前。 “怎么了?”霍清荷抱着琵琶头也不抬地问。 绿槐走近说官家来了的事儿。 霍清荷这才偏头,秋水眸看人好似含情:“是来看周嫔的?去正殿了?” 要是来燕梁阁的话,绿槐她们早该着急忙慌的准备接驾了。 绿槐点了点头说是。 她其实有些不明白,从前宫中都说官家宠爱周嫔,原本她也是这么认为,毕竟周嫔隔三差五便会得各种各样的赏赐,还有每个月里都是周嫔接驾被召幸最多。 但如今看来,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霍清荷抬手将琵琶递给绿槐:“把琵琶收起来。正殿周嫔还是不让去请安接驾?快到午膳的时候,叫保生他们去提膳的时候小心些。别冲撞着谁了。” 绿槐连忙应下了。 …… 官家来的时候很巧,正好是将近午膳的时候。 正殿里周嫔看着宫女们端上来的菜品,准确来说她并没有拿正眼去看,只是边上晋阳却不停地报着菜名。 “海蛎炸酥饼,这是御膳房琢磨的新菜式,酥脆可口。还有周娘子最爱的海蛎炖丝瓜和海蛎炖蛋等,以及鲜虾碧玉饭。” 什么她最爱的菜,她多瞧一眼都觉得恶心。 裴元徽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他很亲切地招呼着周嫔坐到他身旁:“过来坐。” 瞧着一桌子的河鲜,周嫔强压下心中的恶心,不得不勉强撑出笑意来:“是,多谢陛下。” 柔夷捏着银箸,从海蛎炸酥饼挪到了海蛎炖蛋,最后还是夹了一筷子海蛎炖丝瓜的丝瓜,抖着手腕竭力往唇边送。 从嗓子眼里泛起的恶心之感让她囫囵着闭眼将那一口吞下,表情可以称得上是痛苦。 裴元徽一直盯着看呢,他扯了扯嘴角,闪过的是玩味之色:“喜欢吗?御膳房有的是,满宫里也就只有你肯陪着朕吃这些了。” “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这些河鲜便也不能吃太多。正好,你替太后吃一些。”他抬了抬手,好整以暇地等着周嫔继续夹筷子。 一口下去还没吃着海蛎呢便觉胃里翻涌不停,鼻尖酸涩,周嫔将泪花憋了回去,明明脸已经好全了此时却仍旧觉得脸隐隐发痒。 “陛下也用一些吧。嫔妾服侍陛下。”周嫔挤出笑来望向裴元徽。 【官家是成心的吧?隔十天半个月来这么一出,怎么不直接让我烂了脸?】 【等官家走了就让玉芝把这些海蛎送到偏殿小霍那个贱人那里去。】 【御膳房什么时候才能没有这些海蛎在??明日就去找姑妈诉苦去!】 原本都准备放过周嫔的裴元徽冷不丁地收了笑,手里的筷子也啪地一声重重落在桌案上。 “晋阳,你在这里亲自看着周嫔把这一桌给吃干净。吃不完的拿回御膳房去热一热,留给周嫔晚膳用。周嫔,可别辜负了朕的心意啊。” 那一声还是吓到了周嫔,她本能地便要站起身跪下:“陛下息怒,是嫔妾叫陛下扫兴了。只是嫔妾心里感念陛下关怀,是太过感动这才……这才吃得慢了。嫔妾,嫔妾很爱吃的。” 她说着还装出十分感动的模样。 周嫔脸上的笑看起来是那样的讽刺,裴元徽盘了盘腕间的红玛瑙十八子,他也笑了:“那周嫔,便好好享用朕的这一番心意吧。”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嫔,好似看蝼蚁一般。 直至陛下离去周嫔都还有些没缓过神来,还是玉芝来把她给扶起来。 “陛下去哪儿了?”周嫔有些腿软。 边山的晋阳眼观鼻鼻观心没说话。 玉芝也不能追出去看,她自然摇了摇头。 “想是,想来陛下是回福宁殿了吧。” 边上晋阳这才出声:“周娘子先用午膳吧?再晚些可该凉了。” 周嫔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没办法反驳官家,难道还不能撒气到别人身上吗? “娘子!”玉芝连忙喊了周嫔一声。 晋阳可是官家跟前的总管大太监,那可是不能得罪的。 周嫔咬咬牙:“去,去看看陛下是不是回福宁殿了。” 第29章 槐花茶 官家到燕梁阁的时候霍清荷才回到屋里,她看着绿槐将琵琶放进内室,实际上却在发呆。 午膳还没提回来,往常这会儿她还在弹琵琶,现下闲下来就有些无所事事了。 保生他们在外头的高声请安唤回了霍清荷的神思,等她反应过来趿拉鞋履下榻时官家已经大步挑了帘子进内了。 官家这才在正殿待了多久?怎么转头来了她这里? 来不及想会不会被周嫔记恨,霍清荷先稳住心神抬手。 绿槐也快步上前扶着霍清荷行礼。 “陛下万福。”细颈弯垂,全然的恭顺。 裴元徽“嗯”了声叫起,大马金刀地撩袍坐在榻上,他往小几上望去。 “这是在做什么?” 霍清荷落座官家对面。坐下前她瞥了绿槐一眼,绿槐便有眼色地退下去了。 小几上除却茶水之外还摆着一个小篮子,编得还算精巧,裴元徽多看了一眼,也瞧清了篮子里装着的是槐花。 两人面对面而坐,只是霍清荷身子微微靠后,说话时也是半垂着颈子:“嫔妾感染风寒时丫头们听说槐花茶有止咳之效,便去摘了些槐花回来。只是嫔妾的风寒都已经好全了,这些槐花才晒干,倒是还没派上用场。” 晒干槐花自然要不了那么久的功夫,只是前几日雨水不断,自然也就晒不了了。 霍清荷话里带着笑音,加之她的一把好嗓子,裴元徽虽说还不至于消气,但胸腔里里的那股不虞却也在霍清荷说完之后无形消散了些。 “那朕倒是赶上了新鲜,上一盏来。”裴元徽向后靠着竹青色大迎枕,不过此时晋阳不在没人伺候他脱靴,姿势实在是称不上舒服。 才端了热茶进来的绿槐听见了后半句,下意识地望向自家娘子。 霍清荷便微俯身提起篮子亲自递给绿槐:“那嫔妾便沾陛下的光喝上这第二杯槐花茶了。” 第一杯自然是裴元徽的。 两人此时在临窗的大炕上坐着,斜阳照映出柔和朦胧的光,裴元徽被晃了下眼,他微眯了眯眼,最后盯着霍清荷说话时润润的樱桃唇,犯懒地耷拉了眼皮。 绿槐接过篮子退下去了。 内殿里只剩下两人,裴元徽阖眼出声:“你病了这几日都做些什么?” 霍清荷坐得有些拘谨:“一开始倒是听着雨声都觉得有趣儿,后来便有些听腻了……”她说着像是不好意思还偷看了裴元徽一眼。 “病里贪睡,醒来便和丫头们说话,只是嫔妾嗓子没好全,多是听丫头们说。” 她在说话时会小幅度的点头,但次数并不多,像是在回忆。 不过这会儿裴元徽闭着眼睛也看不见,只是听着霍清荷的声音却也莫名叫人舒心。 “过来。”裴元徽搭在膝盖上的手微抬:“坐那么远做什么?躲着朕?” 霍清荷没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官家就扯到她坐得远上去了,只是官家的心思确实是叫人琢磨不透的。 她没敢耽误,飞快起身走到官家面前,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边上,膝盖跟着屈在一起,好似害怕碰着官家了似得。 官家听见声音,手微抬了抬直直地抓住霍清荷的肩胛,藏笑慵声:“还坐那么远?霍二你不老实。” 这回官家喊的是霍二。 霍清荷意外地眨了眨眼睛,肩胛骨被捏的发软,痒得缩了缩身子:“嫔妾没有,只是怕挤着陛下了。” “撒谎。”裴元徽睁开眼,撑起身的同时搭在霍清荷肩胛骨上的手也顺着上移到她的后颈。 砺指捏一截腻颈,他呵笑一声:“见海棠初带朝雨。” 霍清荷念过的书并不多,官家此时念的这一句她就更没有听过了,只能猜着大抵是拿海棠花说她。 她没敢动:“嫔妾愚钝。” 她庶女出身的事儿是满宫皆知的,此时说这句愚钝是一点儿也不羞愧的。 裴元徽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仍旧慵声:“吓得眼泪珠都挂着了,难道还不是带朝雨?可怜劲儿。” 霍清荷确实表现出了几分怕他,但更多的还是顺从。 暖玉温香在怀,裴元徽挑了挑眉,此时好心情居多。 霍清荷像是想要回身辩解,青丝扫过裴元徽的手臂,带起一阵痒。 她慌慌张地侧过身,柔夷也不知搭到了哪里。 “嫔妾只是……内秀。”兰息融融,她这会儿说话倒是胆大地抬眼偷觑官家。 因着方才靠着大迎枕,这会儿官家的峨冠青鬓微松,此时他大笑出声,便更松松垮垮了。 “你,你。好啊,内秀的人夸自己内秀。朕瞧瞧你是哪里内秀。” 裴元徽往前一俯身,很轻易地便能环住霍清荷的纤腰,他也坏,还屈指挠了挠。 霍清荷再次一个哆嗦,几息的功夫她的眉间便已染上了艳色。 “嫔妾愚钝。”她微垂眼,眼底满是清明。 裴元徽抵着蛮腰,“哦”了声:“愚钝便胡说八道了?说出去可是要贻笑大方了。” 官家的语气跟那日她被召幸是一样,逗小猫似得。 霍清荷又偷看了裴元徽一眼,好似带着几分埋怨:“左右陛下都已经笑过了,也不怕别人再笑了。” 裴元徽再次一笑。 小霍看着怯怯的,只是每回说话却莫名有趣儿。 有趣在于恭谨的说话里却又带着小女孩儿的娇憨,像别人家的猫儿,逗一逗才会到你跟前来,但一不小心又会伸出爪子来。 裴元徽使了力气,将人囚锢在怀中:“自己说错了话还不许朕笑?好没道理的话。” 未等霍清荷回答,外头绿槐正好捧着槐花茶进来。 此时霍清荷正被官家圈了个严严实实,闻得动静,她下意识地将脸埋入官家肩上。 绿槐可是比她还要不好意思些,她进退两难了一回,最后还是垂着脑袋将槐花茶放到小几上。 “请陛下、娘子用茶。”绿槐低声道。 裴元徽笑骂一句:“还不下去?” 绿槐连忙应声退下,只是退下去时脸上的笑容却是难以掩饰的。 娘子得宠,这自然是无比让人欢喜的事儿了。 裴元徽抬指又捏了捏霍清荷腰上的软肉:“还躲着呢。这会儿倒是有些渴了。” 霍清荷垂眼,倒是如宫人们所言,陛下还真是多情,但这样的人怕是更难伺候琢磨。 第30章 伴驾 霍清荷从裴元徽怀中撑起身,却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去端那盏槐花茶:“陛下,嫔妾手上有些没力气……” 裴元徽闻声抬手抓住了霍清荷的一截藕臂。 这会儿她的手臂确实是在微微发抖:“那是要朕来喂你?” 霍清荷自然道不敢:“嫔妾不敢僭越冒犯,陛下别取笑嫔妾了。” 裴元徽轻笑一声,捉着霍清荷的手端起那盏槐花茶,大掌捏着她的掌心:“得了,朕自己喝。” 这算哪门子的自己喝啊? 霍清荷压下心中腹诽,实在是憋不出害羞脸红来,最后便半埋着头,任由官家拿她的手喂着喝槐花茶。 “嗯,倒是比寻常的茶有滋味些。这会儿倒是不手抖了?”裴元徽笑。 官家松开了手,她才终于解了束缚:“不怕您笑话,实在是在您跟前嫔妾怕服侍不周。手抖是怕伺候不好,陛下喝了茶,嫔妾自然就不怕了。” 今日裴元徽笑得次数确实是不少:“好啊,你倒是会躲懒,躲懒躲到朕跟前来了。” 霍清荷动了动唇,辩解的话已经到嘴边了,绿槐那丫头正好又进来了。 “陛下、娘子,午膳已经在外头摆好了。” 是了,正殿里因为陛下的到来周嫔那里便已经用午膳了,霍清荷这里御膳房就要怠慢些了。 正好,裴元徽先前在正殿也没动两筷子。 “摆膳吧。”裴元徽大手一挥。 霍清荷像被抱小孩儿似得被官家抱下了榻,她这下是真的觉得有些难为情了,头再次埋得低低的,头也不敢抬。 裴元徽虚撑着她的肩膀站起身,并没有用什么力,他空出的手拍了霍清荷一把:“怕伺候不周,一会儿用膳朕偏要你伺候呢?” 霍清荷更羞了,声若蚊蝇:“是,嫔妾恭敬不如从命。” 午膳自然是满桌珍馐,去提膳时御膳房并不知官家要来,于是午膳都是按着她的分例来的。 不过除却她分例里的,额外还有好几道滋补的膳食,自然都是霍仪芸提早叫人吩咐的。 霍清荷一眼便望见了,她没吱声,只是默默执了银箸在一旁等着侍候布菜。 裴元徽落座时也瞧见了,锋目攫住满桌吃食,神色莫名。 “站着做什么?”他的语气此时实在是算不上好。 霍清荷像是被吓着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官家这可真是喜怒无常,方才分明是官家说的要她布菜伺候的,这会儿却反问她站着做什么。 霍清荷自然不能反驳,她琢磨不明白官家这会儿在想些什么,索性装害怕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裴元徽落座后斜睨了她一眼:“哑巴了?” 霍清荷抿了抿唇:“嫔妾果然还是伺候不周了。” 裴元徽剑眉一拢,视线落在霍清荷手里的银箸,瞬间有些气闷。 “你每日吃的都是这些?坐着布菜伺候朕。朕还没有那么不怜香惜玉。” 此时若是要晋阳再旁的话只怕是要被官家这话惊掉下巴了。 霍清荷垂首:“多谢陛下恩典。” 她把规矩做足了才站起身。 “有劳宜娘子记挂,宜娘子说嫔妾大病初愈,于是便叫御膳房送了许多补品来给嫔妾进补。嫔妾服侍陛下用些吧。” 她说着又站起身为裴元徽添了一碗乌鸡汤。 裴元徽盯着她起身盛汤时前倾的腰肢,目光幽深:“朕都忘了你大病初愈了。今日便不叫你伺候了,先欠着,改日再叫你把欠着的这回补上。” 霍清荷顿时谢过了陛下,又坐在了裴元徽身旁的位置。 按着平日霍清荷就该用不了几筷子,此时官家在身侧,她分着心,但却比平日用得更多些。 边上伺候的绿槐都有些意外了,但却更殷勤地伺候了。 用膳时两人都没有什么过多的话,不过霍清荷的胃口确实是让裴元徽都侧目了一回。 毕竟霍清荷看着实在是纤瘦,看着一阵风就能吹走似得,不曾想胃口倒是出奇的好。 “你年纪轻,仔细吃了积食。”裴元徽挑了挑眉。 说话时的语气更像是哄小孩了。 霍清荷先咽下了嘴里的鱼肉:“都是宜娘子的心意,嫔妾不敢辜负。况且,御膳房的手艺确实是很好。嫔妾贪嘴了。” 裴元徽倒是不计较,望着这满桌珍馐,哪里还会不明白霍仪芸的用心。 他看得明白,这会儿听着霍清荷小女孩儿一样说话的语气,一时之间心里倒是有些不是滋味。 “喜欢吃什么,便叫御膳房多做些你爱吃的来。”裴元徽的语气瞬间和缓。 霍清荷腼腆一笑,但却没再多用了。 再用,她也吃不下了。 午膳过后,晋阳终于从正殿出来了。 “陛下。”晋阳打了个千儿进来。 “何事?”裴元徽漱完口,接过霍清荷递的帕子擦嘴。 “前线玉麟小将军急报传来。”晋阳连忙道。 霍清荷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裴元徽闻声剑眉皱得更紧:“什么时候的事儿?回福宁殿。” 未等晋阳回答,裴元徽已经擦手往外走了。 霍清荷连忙行礼:“恭送陛下。” 裴元徽这才回头:“你好好养着,朕得空便来看你。” 没想到官家会有这话,霍清荷愣了愣,再次谢过。 霍清荷送陛下送到了燕梁阁门口,等着官家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她才转身。 “备水,我有些……呕。”霍清荷拿帕子捂了捂嘴。 绿槐连忙亲自去端了温茶来,霍清荷午膳吃得有些撑,此时有些胸闷。 喝了温茶之后却也并没有吐出来,但仍旧难受得紧。 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又听说正殿周嫔身边的玉芝来了。 霍清荷掩唇:“我身子不适,不便叫她。让王嬷嬷去应付她吧。” 绿槐连忙应了,她不大放心,叫了绿云和绿意在里头伺候,又和王嬷嬷一道同玉芝说话。 霍清荷靠了一阵,绿槐很快回来了。 “周嫔叫人来说什么?” 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第31章 沾光 绿槐身后还跟着绿玉和绿意,她们一进来味道也跟着飘进。 霍清荷原本掩在唇边的帕子往上移了移:“是河鲜?”闻着味道她便猜到了。 绿槐点点头:“玉芝说御膳房今日送了许多来,想着与娘子住在一处,便送了些来,也叫娘子尝尝鲜。” 霍清荷这会儿早就撑了,哪里还吃得下去,不过她还是让绿意她们上前了两步,她顺着瞧了瞧。 从前在家中时她倒是和弟弟一起吃过炸鱼之类,但海蛎她还真没吃过,只是听说过而已。 “瞧着倒是新鲜,既然是周娘子的心意,你们悄悄拿下去分了吧。吃不了这个的也别勉强,仔细坏了脸,那可就糟了。” 绿槐她们自然感激应了,绿云她们先端着退了下去,绿槐在边上仍旧守着伺候。 “不是说周娘子吃不了河鲜吗?怎么御膳房还敢做这样多?也不怕惹恼了周娘子?这会儿周娘子又叫送到娘子这里来……” 这是恶心人呢还是什么呢? 霍清荷先端起小几上的茶盏喝了:“去换槐花茶来吧,苦得慌。陛下先去的正殿,谁知道呢?” 绿槐闻声连忙去了换了槐花茶进来。 “娘子说的是。只是今日陛下转头来了,只怕周娘子又该恼了。” 这丫头这会儿又开始愁起来了。 霍清荷连喝了两盏,才总算没有那么憋闷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和绿槐相比她就要镇静得多了,周嫔再仗着周太后撑腰跋扈,那也需要由头,她别先露了马脚给别人才好。 绿槐这丫头很快也欢喜起来:“不过今日陛下来了……娘子这阵子都病着,今日陛下来了,想来陛下还是记着娘子的。” 霍清荷看她一眼:“你也油嘴滑舌起来了。在外头不许说这些。不止是你,你们都是。” 绿槐连忙应是。 正说着呢,外头保生又进来了。 “娘子。御膳房新做了奶糕,说送来给娘子尝尝。”保生手里还捧着托盘。 霍清荷微微一愣:“御膳房这消息可真灵通。只可惜陛下这会儿已经离去了。放着吧,这会儿吃不下。” 午膳她吃的实在是太撑了,但愿这顿别白费吧。 手中小盏里的槐花茶已经喝尽,她翻了翻茶盖:“好了。我乏了,先歇一阵。” 绿槐明白了,先搁下奶糕,而后才和保生一道退了下去。 …… 再说裴元徽这里出了延禧宫,迎着日头上了御驾,手里的十八子盘了又盘:“朕记得藏经阁还有不少前朝史书,叫藏经阁挑些出来,你亲自送到霍……霍美人那里去。” 晋阳“诶”了声。 裴元徽吩咐完忽的又抬手添了句:“朕记得崇文院集贤院新修编了些书?叫他们送来。” 晋阳没想明白这两个怎么扯到一起去的,不过,哪里给嫔妃送史书的? 宫妃里霍美人算头一个了,不过皇帝里给嫔妃送史书的,陛下也确实是头一个。 不过晋阳他自己也就伺候过官家这么一位陛下。 但除了送史书,官家也不是没送给宫妃过其他稀奇的玩意儿。 “晚膳摆驾咸福宫,去知会一声。”裴元徽的手指搭在膝盖间轻轻叩打着,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晋阳不敢耽误又连忙应下了,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是越来越琢磨不透官家的心思了。 前脚才从霍美人的燕梁阁出来,这会儿官家又吩咐要去咸福宫宜贵嫔那里用晚膳。 实在是叫人琢磨不透陛下宠爱霍美人是因为宜贵嫔还是霍美人自己了。 不过按说官家素来喜欢的都是池贵妃、曹嫔、周嫔这样骄纵的,原本还以为霍美人进宫,不会得陛下青眼,如今看来倒是未必了。 …… 同样的疑惑不止晋阳一个人有。 “周嫔那个性子,也不知陛下喜欢她什么。陛下在小霍那里用的午膳?”娇音悦耳。 “是,御膳房叫人来回话是这样说的。周娘子背靠太后娘娘,自然会不同些。眼见着天色晚了,娘娘先别看账簿了,仔细伤眼睛。”名叫芳愧的宫女上前道。 池贵妃翻过一页:“眼见着天气热了,各宫用冰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新秀进宫,那开支便更多了。还有撷芳殿大公主大皇子他们的伺候,还有明贵嫔和曹嫔如今有孕在身,处处开支都得有定数分寸。眼下不定下来,难不成往后等事情都堆积起来了再忙个头重脚轻?” 芳愧见状便连忙添了烛火:“是。周嫔出了禁足,往内务府要了不少东西,早就过了她分例里的,实在是……” 要不是因此,娘娘怎会操劳至此。 池撷香按了按眉角:“这些算得了什么。说到底还是皇后病着,这些事儿才都落到了我身上。对了,伏氏这两日如何?她安安分分的反倒叫人更不放心了。” 芳愧往边上站了些,免得挡了烛火的光:“太医去瞧过了,这几日伏贵人多是安睡,很少出来走动。毕竟是落水险些丢了性命,伏贵人哪里还有放肆的力气?” 池撷香闻声一笑,她先指了指账簿上的某处:“庄妃宫里的月例,回头再算算。这是按着她还是贵嫔的分例,错了。” “谁知道背后是哪个小鬼在作祟?伏氏若安分些本宫也懒得去找她的麻烦。做的太过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念起伏家的旧情?” 芳愧记下了:“原以为伏贵人会拔得头筹,如今看来倒是谢贵人和霍美人更得陛下青睐。不过霍美人……” “瞧着小霍那笨笨呆呆的劲儿,你想说不知道陛下喜欢她什么?小霍是呆,但却是个呆美人。就跟陛下喜欢檀将军一样,雪白可怜的一个,哪个男人能不折腰呢?” 不过从池撷香的语气里可以听出她是十分不以为意的。 “今夜陛下宿在何处?”池撷香又翻了一页,看了半日早已头昏脑涨了。 芳愧偷觑了池撷香一眼:“才去了咸福宫,还不知道会不会留宿。” 池撷香翻页的纤指微微一顿,再说话时语气也莫名:“陛下这是见了小霍又想起来大霍了?她霍仪芸这是沾了小霍的光被陛下想起来了?” 说着说着池撷香先忍不住笑出声。 第32章 早有定数。 白日里后宫众人只知道官家去了延禧宫看周嫔。 至于为什么不是去看霍美人,自然是因为晌午的时候御膳房送了许多的河鲜膳食去延禧宫。 谁不知道周嫔最“爱吃”河鲜啊。 夜里得知官家去了咸福宫宜贵嫔那里用晚膳,除却一句“宜贵嫔到底是潜邸旧人”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感叹了。 细说起来霍仪芸也有一个多月没被召幸,不过官家喜怒无常,受一月三月的冷落在这后宫里都不足为奇。 因着早有知会通传,于是官家驾到之时,霍仪芸早已提前出来迎接。 “陛下万福。”霍仪芸盈盈行一礼,满脸笑色。 裴元徽抬手免礼叫她起身:“这会儿风正好,陪朕走走。” 霍仪芸既然无有不应,她走在裴元徽身侧半步的位置:“陛下劳累一日,嫔妾只怕亏待了陛下的五脏庙。” 裴元徽走在廊下:“你这里的花养得最好,难为你侍弄。” 霍仪芸像是被裴元徽这话牵出了什么回忆:“从前在潜邸的时候,嫔妾刚进王府时身子不大好,那时在病里便只能侍弄些花木以作消遣。说到底不过是门外汉,陛下别取笑嫔妾了。” 裴元徽似乎轻“嗯”了一声:“你刚潜邸时的身子不好,明儿个朕叫晋阳再送些补品来,你这身子得长久地养着。” 霍仪芸有些意外地看了裴元徽一眼:“多谢陛下记挂。嫔妾的身子如今已经好多了。” 裴元徽回看了她一眼:“你妹妹大病初愈,朕今日去延禧宫时瞧过她了,难为你自己身子都还没好全还想着你妹妹。她救了伏氏有功,朕记着她的功劳。” 霍仪芸顿时明白了裴元徽的言外之意。 陛下是在点她让她先管好自己,且别去管她的好妹妹霍清荷。还有什么有功、记着她的功劳……哪里是霍清荷救伏氏的功劳,分明是…… 霍仪芸一时之间有些笑不出来,有些事情是她和陛下都心知肚明的。 “嫔妾,嫔妾,是嫔妾心急了。”霍仪芸没在陛下面前说谎话,这事儿本也没法瞒过陛下的。 裴元徽背着手:“你妹妹进宫前朕同你说的你都忘了?这可是你自己求的。” 霍仪芸垂下眼,手在慢慢收紧:“嫔妾僭越了。” 裴元徽不予多言:“摆膳吧。” 他的态度冷漠得可怕,霍仪芸不由有些鼻酸,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其间的天差地别,从潜邸过来的这么几年,她哪里会分辨不出。 晚膳过后裴元徽和霍仪芸分别在净室沐浴,霍仪芸今夜心神不宁,沐浴也只是草草了事。 她先在内殿里等着,烛芯都被她给剪了好几回,这才等到了官家。 “陛下。”霍仪芸此时换了一身桃粉色寝衣,沐浴后粉面含春,自有一番风情。 裴元徽摆了摆手,径直撩袍落座内殿床榻前。 “安置吧。”裴元徽抬了抬手。 霍仪芸上前,还没搭上官家的手臂,却被官家给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最后她只勾住了一角丁香色帐幔,丝线缠住了她的指甲,勾得她失神。 “时候不早了,早些安睡吧。”听着裴元徽的声音也泛着懒意。 霍仪芸没再出声,上了床榻睡在外侧,她才上床榻便听见官家的声音。 “小霍那里,虽说你和她是姐妹,只是进宫之后便不论那些。你与她同为宫妃,有些规矩别乱了,她的身子若是不好自然有皇后照看。” 此时官家的意思便更加明确了,不许霍仪芸插手干预霍清荷的事儿。 霍仪芸的眉眼顿时跟着一黯:“陛下……” 裴元徽被喊得不耐烦了:“等小霍遇喜生产之后朕会下旨把孩子抱到你这里由你抚养。这是你自己求的。宜贵嫔。别得寸进尺了。” 这回他直接喊的是霍仪芸的封号位分。 这一声喊得霍仪芸顿时好似如置冰窖。 “好了。当初之事确实是你受委屈了,如今朕已经是开恩了。”裴元徽半安抚的拍了拍霍仪芸的后背。 “朕答应你,只要小霍遇喜有孕便让她搬到咸福宫来,一应事宜皆由你来安排负责。” 夜色深深,裴元徽在说这话时忽的有些不是滋味,但身体上的反应却并不大。 原先的不平、郁闷终于被官家的这句承诺而消解,她诧异又满怀欢喜地抬起头:“真的么?多谢陛下恩典。” 裴元徽轻“嗯”一声,不再多言。 霍仪芸心中的那些委屈此时也选择咽下,她睡得不太安稳,也不知是如何囫囵睡去的。 睡去时梦中似乎不再是满目漆黑,她能看到的是焕然一新的宫殿、金玉满目的珠翠、还有一个在襁褓中的粉玉小儿。 左右是一个无比香甜的美梦。 而另一头的霍清荷对于自己遇喜后就要搬宫、生产后孩子便会离开自己的事实全然不知。 或许她猜到了霍仪芸让她进宫的险恶用心,但却并没有想到这一出的背后会有官家的点头授意。 霍清荷这里睡得更晚一些,傍晚时分官家身边的晋阳叫人送了不少史书来。 霍清荷猜测大抵是因为白日里她在官家面前“自谦”说内秀,还有频频的自称愚钝。 这自然是霍清荷乐见其成的,她自知书读的不多,进宫后闲来无事只能练琵琶,如今官家送了书来,她便也能名正言顺地看看书增长些见闻了。 唯一可惜的是史书多有些枯燥,对于读书不多的霍清荷来说还太过晦涩,于是她便看得很慢。 绿槐她们便在一旁守着,偶尔霍清荷会提笔写些什么,于是绿云就在边上研墨,这丫头的劲儿倒是不小,做起研墨的活计倒是相当卖力。 绿意则是在边上添着茶水,还有绿槐在边上拿团扇赶着蚊蝇。 王嬷嬷在里头布置床榻:“眼见着天热了,可该布置着驱虫的帐幔了。” “嬷嬷。别吵着娘子看书了。” 第33章 拜访 霍清荷看书的空档抽空抬眼看了丫头们一眼:“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吵着了。嬷嬷说的在理,过阵子就预备着吧。今夜是谁侍奉?” 她这会儿也有些困了,说话时瞌睡泪都堆在了眼眶里。 几个丫头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绿槐出声:“今夜……今夜陛下歇在了咸福宫。” 她们都以为娘子忙着看书会忘记这事儿呢,没想到最后娘子还是问起了。 话说出口,绿槐却莫名松了口气。 自家娘子和咸福宫宜娘子虽说是姐妹,但嫡庶关系人尽皆知,加之这一个多月来,丫头们多少也看得明白咸福宫宜娘子面和心不和。 单是每回宜娘子身边的翠翘来的姿态便能看出一二。 霍清荷“嗯”了一声,沉吟了两秒:“得空悄悄去敬事房问问,咸福宫今夜叫水了没有?” 绿槐到底还年轻,“啊”了一声之后才应下。 正好里头王嬷嬷铺好床榻出来,也听见了霍清荷的那句,便道:“这事儿让奴婢去吧。奴婢在敬事房还算相熟。” 霍清荷做了个标记合上书页:“就是熟门熟路反倒人人都知道你。让绿意绿云她们去吧。” 绿槐和王嬷嬷都是常在霍清荷身边伺候的。 “正好我的月事过了借着去敬事房问我绿头牌挂上没有。夜深了,安置吧。”霍清荷接过温帕子擦了擦手。 对于官家今夜去了咸福宫这事儿,霍清荷的反应很小。 甚至因为睡前看了史书,霍清荷睡的比平时都要沉一些。 次日再醒来也就更迟一些,将近日上三竿了。 绿槐和绿意两个伺候了她起身,早膳用过霍清荷趁着清醒在廊下看了阵书,如今还不算太热,廊下偶尔有凉风,左右是舒心惬意的。 霍清荷在宫中如今认识的人也不多,她自然也没有走动的意思,自然就无比清闲了。 丫头各自都有事情做。 绿槐早膳后去御茶膳房提了点心回来:“奴婢回来的时候正殿周娘子又出去了,瞧着估摸又是去慈宁宫了。” 霍清荷“嗯”了声,翻过一页。 自打周太后礼佛回宫,周嫔去慈宁宫的次数便称得上是频繁了。 每回一去便是半上午,这样周嫔便也没什么空来为难她,左右对于霍清荷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 霍清荷看书没看多久便有些脖子疼了,她收了书站起身在廊下转了两圈,消失了半晌的绿云正好回来了。 这丫头回来的还挺悄无声息:“娘子,奴婢去敬事房打听过了,昨夜咸福宫宜娘子那里并没有叫水。” 这丫头说话的时候眼睛晶亮的,好似知道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似得。 历来嫔妃侍寝叫水都是会记档在案的,这样往后嫔妃遇喜了也能有个凭证。这都不用绿云去打听,趁着看绿头牌时绿云顺着就瞧见了敬事房的档案。 几个丫头确实都是使着劲儿打听消息办事,霍清荷这个当主子的就省心了。 “难为你办事这样快,下去歇着吧。”霍清荷看着她微微一笑,杏目里满是柔和。 这一眼望得绿云顿时觉得今日做的一切都值了。 绿槐在边上默默拿扇子扇着风,绿意正好从后头过来。 “娘子,奴婢熬了梨汤。您喝些润润肺吧。” 霍清荷如今的位分是没有小厨房的,但简单的熬汤煮茶器具还是齐全的。 几个丫头简直把霍清荷伺候的不能太好了,霍清荷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原本只是想让丫头们恭敬伺候而已,如今看来丫头们实在是恭敬热情的过分。 她又夸赞了一回绿意的用心,也叫绿槐她们也下去用了些。 绿意熬的梨汤不算太甜,很合霍清荷的口味,没到晌午午膳她便已经喝了两碗多了,午膳保生提回来她丫头们摆膳的时候霍清荷又喝了半碗梨汤。 确实喝了梨汤之后她的嗓子舒服了不少。 绿槐她们摆膳的时候便有些惊讶了:“今日御膳房倒是奇怪了,只送了娘子分例里的,咸福宫今日忘了叮嘱了?” 霍清荷顺着望了过去。 可不是,膳食都是霍清荷美人位分的吃食。 这阵子每日膳桌上都能瞧见的什么燕窝、阿胶之类的都没见着。 霍清荷嗔怪她:“不知道是谁每日吃的满嘴流油。没有你们倒比我还欢喜些。得了,今日当值的伺候布菜就够了。” 霍仪芸这动作还挺快的。 不然再这么进补下去她都要进补过了,这才五月里她便觉得热得慌了。 午膳用过之后霍清歇了一阵,正殿里周嫔也还没回来。 正殿里周嫔是还没回来,不过霍清荷的燕梁阁却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娘子。承乾宫伏贵人来拜访。”绿槐从外头进来,从她的表情里也能看出迷惑。 霍清荷正躺着看书呢,姿势也不算太得体,听见绿槐的声音她手里的书险些落下来砸到脸:“谁?伏贵人的身子好了?快请进来吧。上些梨汤和点心来。” 她说话的同时也坐起身来,书卷放到了小榻里侧,另一只手在站起身时又捋了捋裙边。 伏贵人今日穿了一身青绿色宫装,进了五月她也换上了夏装,人看着便更瘦了。 霍清荷同样也瘦,但她是轻盈瘦态,身形纤细但气色却好,粉面桃腮。 但伏贵人背着光走进来,瘦就不说了,一张小脸在说话时颧骨突出,脸颊侧更是瞧不见什么肉,实在是瘦得有些吓人。 霍清荷走上前了两步迎接,又福了福身:“伏贵人怎么来了?嫔妾的身子都才堪堪养好,您更该好生静养才是。这一路走来您吹了风那可就更遭罪了。” 她的声音温柔,如沐春风,字字句句的关切听着更是诚恳。 伏氏一走进来便连着咳嗽了几回,她也轻轻一颔首:“霍美人不必多礼。多谢你记挂,想着身子好些了便来了霍美人这里。正好也谢过那日霍美人舍身相救之情。” 伏氏的声音听着有些变了,大抵是因为落水过,听着有些沙哑,但却柔和了些。 伏氏说话时又亲自扶了霍清荷一把。 她身后的两个丫头正捧着许多东西,自然就是谢礼了。 从承乾宫走来,相比沿路许多人都能瞧见。 霍清荷抽回手,往前一引:“伏贵人上座。举手之劳,伏贵人实在是客气了。” 第34章 所谓恩情 伏氏被轻云扶着上榻,一步咳嗽三四回:“霍美人这里好香,闻着便让人舒心。” 霍清荷看着她那样都觉得艰难,她落座于对面:“伏贵人说笑了,只是寻常的花香而已,贵人乍进来闻着好,闻久了贵人想来就不会觉得了。” 对于伏贵人的夸赞开头,霍清荷并没有接下的意思。 两人才落座,绿云端了梨汤和糕点进来。 霍清荷解释了句:“嫔妾落水之后丫头们多准备的梨汤,也不知是否合贵人胃口。” 伏氏注意到霍清荷言语中的客气与疏离,她笑了笑,不见什么锋芒:“霍妹妹费心了,那我今日可是沾光了。我身边这几个丫头愚笨,哪里知道预备什么梨汤。” 边上伺候的轻云眼中只有无奈,早已习惯自家娘子的语气。 这样说话没个顾忌直来直去的才是她的娘子,真说话办事处处得体反倒是不像了。 霍清荷闻声只能干笑:“瞧着伏娘子的气色不算太好,想来确实应该好好静养才是。” 伏氏亲近地唤她“霍妹妹”,霍清荷却没法喊一声“伏姐姐”,于是只客气一些地喊了“伏娘子”。 事出其反必有妖,按着伏贵人从前的做派,此时如此客气,反倒让霍清荷更加戒备警惕。 再有,伏氏今日明晃晃地带着人送了谢礼来,加之端午那日霍清荷又救了伏氏,难保宫中不会有两人交好的非议。 不说如今伏氏被池贵妃刁难,要紧的是霍清荷背后的宜贵嫔霍仪芸。 左右霍清荷如今是不会轻易与人交好的。 伏文珠哪里会听不出来,她却也不在意或是恼怒,她幽幽叹了口气:“原本太医也说还该继续养着的。只是在承乾宫里养着和不养又有什么分别呢?倒不如出来散散心。想着霍妹妹的救命之恩。我正好过来谢一谢你。” 对于伏氏话里抱怨承乾宫的话,霍清荷眨眨眼当没听见:“伏娘子实在是太客气了。当日不论是谁嫔妾都会出手相救的。就如嫔妾先前说的那样,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是不足挂齿。您送了这样多的东西来,倒是让嫔妾愧不敢当了。这些东西您还是拿回去给自己养身子吧。” 伏文珠摇头一笑:“都已经送出来的东西了我若是带回去成什么样子了?妹妹这是要让我一直欠着你的恩情吗?只是些薄礼而已,霍妹妹还是收下吧。不然我这几个懒丫头可要干不了活了。” 这是说丫头们来来回回地走一趟,自然是最受累的。 霍清荷见状也不肯再纠缠,她无奈一笑又站起身来:“既然如此嫔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往后伏贵人却千万不要再提谢恩之事了。” 也就是她收了礼,受了伏氏的恩情,往后便没有别的关系了。 伏氏听懂了,不由多看了霍清荷两眼。 还是那个说话滴水不漏的小霍,她以前怎么一点儿也没发觉呢。 和这样的说话可真是够费劲儿的。 伏氏抿了抿唇,含糊地应了一声。 “说了这么多的话,伏贵人喝盏梨汤润润嗓吧。”霍清荷选择越过谢恩的话题。 伏文珠依言低头喝了梨汤,喝了梨汤自然就能有一阵说不了话了。 霍清荷也低头默默喝着梨汤,她心里算着什么时候能送伏氏离开。 伏氏在她这里待的越久,让有心人知道了总归不算什么好消息。 霍清荷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之人,万事都得先求自保才能顾及他人。 先前喝了不少梨汤,这会儿霍清荷其实喝得有些腻歪,便只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抿着。 伏氏抬起头时霍清荷都低着头,她低着头的时候霍清荷也低着头。 伏氏碗里的梨汤都见底了也不见霍清荷抬起头一次,伏文珠都怕小霍一直埋着头把脖子给扭着了。 今日小霍对她的态度伏文珠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得明明白白,这会儿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她才是没眼色了。 一盏梨汤喝尽,伏文珠主动站起身:“霍妹妹你才大病初愈也需要静养,我便不多待了,妹妹的恩情我都记在心中,只是无以为报。往后有事妹妹只管来找我,能帮得上忙我定不会推辞。好了,我便先告辞了。不必送了。” 虽然伏氏这样说,但霍清荷还是站起身送了伏氏一路。 没想到伏氏会主动告辞,但对于伏氏频频提起恩情之类的言语,霍清荷还是有些警惕和疑惑的。 霍清荷亲自送了伏氏到燕梁阁门口,与伏氏互相颔首等着伏氏走远才终于收回目光转身。 绿槐和绿云都跟在她身后呢。 绿云还是话多的那个:“奴婢还因为今日伏贵人来者不善呢。只是伏贵人这样客气,不知怎的,奴婢却还莫名有些害怕呢。” 霍清荷感觉满腹都是梨汤涨得,她慢吞吞地往回走只当消食:“总比她一上来给我一巴掌的好。只是她今日来卖好,确实不像是什么好事。” 霍清荷说完前头半句自己先笑了起来。 绿槐和绿云被霍清荷的语气给逗笑了,绿云继续道:“要是伏贵人真的要动手,奴婢和绿槐她们都会第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不会让人欺负了您的。” 这丫头表忠心也是最快的。 霍清荷回头望着她一笑:“就知道油嘴滑舌。还不去和绿意一起把伏贵人送来的东西都登记造册。补品之类的单独放着,得空让太医看过再说。” 绿云闻声也收了笑脸,连忙去了。 左右伏氏没有久待,霍清荷回屋便继续看书去了。 …… 再说伏氏这里出了延禧宫,却并没有直接回承乾宫,而是转头又去了薛皇后的坤宁宫。 不过到坤宁宫时她的脸色就已经将近惨白了。 第35章 迁宫 伏氏去了延禧宫的事儿,有心之人确实都能知晓发觉。 不过后宫中大多数人都没放在心上,包括池贵妃。 池贵妃这里早在伏氏离开承乾宫便知道了,她倒是不大在意:“难为她还能低下头去找小霍道谢,就算她想攀附投诚咸福宫大霍,只可惜大霍可同样不是软柿子。伏氏眼下是没头苍蝇四处窜呢,叫人盯着看她什么时候回来。” 伏氏回承乾宫时已经将近傍晚了,只是听说伏氏在延禧宫并没有久待,也不知道伏氏又是去哪里乱窜了。 左右池贵妃是直接抛诸脑后了。 原本以为伏氏这事儿就此揭过了,未想还有烂摊子还在后头等着池贵妃和霍仪芸。 北地战事告捷,官家龙颜大悦,只是朝政繁忙,打那日夜里宿在咸福宫后又有两三日不曾进后宫。 再进后宫也是直接去了薛皇后的坤宁宫。 准确来说应该是薛皇后叫人来请官家去的。 福宁殿内。 赤红色“准”字落下最后一笔,裴元徽抻了下手,晋阳在边上眼色极快地斟了茶水。 看着官家饮过数口,晋阳这才又瞧着时候提了句皇后递来的话。 裴元徽分去一眼,皇后的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先抬手站起来到内间换了身轻便的常服,才摆驾坤宁宫。 到坤宁宫跨门时裴元徽随意问着侍立的的宫人:“大公主今儿学了多少话?” 坤宁宫外的小黄门早早儿的便瞧见了一行人正缓缓接近,那顶明黄色的仪驾分外显眼,于是便十分殷勤的往里通报。 因而待官家绕过回门、跨进门槛时便能看见薛皇后亭亭端立在里头,双手很妥帖的叠衣放在身前,姣好清秀的面容上泛出点点笑:“陛下来了。” 薛引嘉没落下官家的那句问话,一壁迎人入内上座,一壁如常回道:“明娘今儿随着姐姐们学了许多常话,虽口齿不大清晰,但已能叫人听懂大半了。待用过晚膳,臣妾让奶娘抱她过来与陛下顽。” 裴元徽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从撷芳殿过来只怕明娘要怕黑了。改日朕叫撷芳殿把明娘带到福宁殿一样也是见。” 薛引嘉见状便低头说了句是她考虑欠妥了:“自打明娘学会说话,那可真是没一刻消停的,只怕她去了福宁殿要搅了陛下清净呢。” 春柏端着铜盆进来,薛引嘉说着亲自站起身拧了帕子给裴元徽擦手,纤指顺而平。 裴元徽眉峰微微一拢,到底还是没有过多的反应:“小孩子顽闹才有趣。摆膳吧。” 对于大公主福明官家素来都是疼爱有加的。 晚膳自然又是满桌盛宴,裴元徽夹了一筷子醋鱼,得空也与薛引嘉说着闲话:“近来北边战事才歇,但各地折子不少……朕倒是疏于这几个孩子的事儿,还要有劳皇后多加费心了。” 薛引嘉顺着也由春柏布菜尝了那道醋鱼,嘴唇轻抿:“看管后宫之事本就是臣妾应尽的本分,陛下这样说倒是让臣妾羞愧了。不过,说起来都是臣妾身子不好的缘故,如今后宫里也生出不少事端来。” 裴元徽“嗯”了一声,吞咽过后才道:“什么事端?” 薛引嘉停了筷,又轻叹了口气:“还不是伏贵人之事。今日伏贵人来求见臣妾,近来池贵妃确实使了些小心思,臣妾瞧着伏氏都瘦得快脱相了,倒也是可怜。再有,当初新秀进宫分住宫殿也是池贵妃安排,早知如此,那时臣妾就该阻止了的。” 薛皇后这番话下来听着倒是一副慈悲相。 裴元徽轻“嗯”一声:“池贵妃如今已经妥帖许多。她如今已经鲜少胡乱使性子了。倒是伏氏,初进宫不久,倒是比周嫔当初还要不稳重。如今还来烦扰皇后……” 他说着又睨了眼薛引嘉。 【官家这话说的好没意思。端午伏氏落水险些没命总是真,谁知道是不是池贵妃起了报复心?再这样下去,真让伏氏不明不白地死了,池贵妃倒是轻易能脱身,我这个做皇后还得被伏氏一族给记恨。】 【十五请安那日伏氏就来烦过一回了,今日更是来哭了半日。福明被奶娘抱来时还被那哭声惹得也哭了好一阵。难不成让伏氏每日都来烦人不成?】 【池贵妃没使小性子?是,如今后宫事务池贵妃办得处处妥帖,但私底下苛责为难人的事儿那可是一点儿也没少干。小霍刚进宫时不也因为霍仪芸的原因被御膳房刁难,真以为她不知道是池贵妃记恨从前潜邸和霍仪芸的宿怨……如今官家倒是轻飘飘一句池贵妃妥帖便揭过了,可真是有意思。】 薛引嘉在心里把池贵妃骂了好几遍了,明面上却仍旧挂着柔笑:“陛下说的是,如今宫中谁还能稳妥过池贵妃啊?只是池贵妃如今协理六宫事忙,偶尔有顾及不到同在承乾宫的伏贵人也是有的。臣妾想着,不如让伏贵人移宫别处,也为池贵妃少一桩操心事儿。” 裴元徽仍旧盯着薛引嘉,好整以暇地将薛引嘉的心声听尽。 【伏氏说到底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性子顽劣些而已。再有伏氏一族如今虽说没落不得陛下看重,但伏氏桃李满天下,谁知各地门生是否会有出类拔萃的?薛家小辈皆是庸庸碌碌,族中自然要早作打算。】 【伏氏既然如今在后宫中过不下去了,我顺手帮扶一把的事儿,正好也能让伏氏记得我的恩情,何乐而不为呢?】 裴元徽无趣地停了银箸,对于这一出闹剧可以称得上是厌烦。 尤其是在听了薛皇后满腹乱七八糟的心声之后。 “既然要移宫,不也还是要池贵妃安排?再有,皇后以为要让伏氏迁宫何处呢?”裴元徽懒洋洋地垂下眼。 薛引嘉察觉,微有停顿:“是,如今东西六宫里还有不少宫殿空着,像宜贵嫔的咸福宫、庄妃的启祥宫、明贵嫔的钟粹宫等,都是空着的。此事也不必让池贵妃费心,庄妃和宜贵嫔都是一宫主位,她们也都是旧人,迁宫这样的小事,她们自然能办妥的。” 裴元徽闻声皱眉:“明贵嫔有孕在身,别叫她操心这些了。庄妃的身子,也就比你好些,她满心都是大皇子,罢了。就宜贵嫔的咸福宫吧,咸福宫东西侧殿都空着?” 薛引嘉嘴边的笑意渐深:“是。如今咸福宫只有霍氏一个主位,伏氏搬过去,倒是也能陪伴着些。” 听皇后提起霍氏,裴元徽恍惚了一息。 不过最先想起来的却并不是咸福宫的霍仪芸。 第36章 暗流涌动 裴元徽微微坐直了身子,噙着笑反问薛皇后:“宜贵嫔?她那个脾气也没比池贵妃好多少?皇后觉得她能和伏贵人和睦相处?” 薛皇后对于官家的问话早有预料:“臣妾原先本来也有顾虑。只是转念一想如今延禧宫里周嫔和霍美人不也是和睦相处了吗?这天下哪有就一定合不来的呢?臣妾今日看着伏贵人落水之后也沉稳许多了……加之伏氏上回落水是还是霍美人救下的,想来,伏贵人记得这份恩情,也不敢冒犯宜贵嫔的。” 裴元徽深深地看了薛皇后一眼:“皇后都说到这个分上了,那一切便依着皇后的意思来办吧。明日皇后叫撷香来商量吧。” 官家没称呼池贵妃,而喊的池贵妃的闺名。 从潜邸出来的旧人,闺名她们都是知道的,薛引嘉自然也不例外。 她抿了抿唇,吐出干涩的一声:“是,多谢陛下体恤。” 裴元徽抬了抬手:“此事对外就说二皇子身子弱,伏氏大病初愈怕搅了二皇子清净,这才让伏氏迁宫到咸福宫去。往后若是再有什么变动,再议。” 伏氏搬到咸福宫去,又有先前端午小霍救伏氏的恩情在,难保不会让人觉得是伏氏投诚向了霍氏姐妹,薛引嘉倒是能又再次隐身了。 这自然就是薛引嘉的一些小心思了。 伏氏如今走投无路,给她点活路,那又是养了一条好狗。 宫中自然还有别的宫殿空着,原本薛引嘉想的也并不是宜贵嫔的咸福宫,不过白日里是伏氏亲自提起的,薛引嘉知道伏氏提起必然是心中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她依旧愿意做这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左右到时候伏氏住在咸福宫,该担心警惕的是霍氏姐妹才是。 薛引嘉走神的同时也笑着应下了:“到底是陛下想的更加周全,臣妾记下了。” 正事说完,这会儿裴元徽也没有再继续说话的意思了。 就算皇后今日不说,裴元徽也会插手提点池贵妃的,毕竟伏家是两朝老臣,后宫里的这些敲打适可而止也就罢了,寒了伏家的心倒不是什么大事,前朝谏院的折子怕是得像雪花一样多了。 迁宫也好,裴元徽省得再去和池贵妃说了。 接下来的晚膳两人都无言,虽说皇后的心声有些扫兴,但裴元徽今夜的胃口还算不错。 晚膳过后裴元徽直接抬手:“时候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今夜官家并没有像上回一样直接离去,还是在坤宁宫沐浴安置的。 只是这对皇家夫妻俩夜里安置也不过是同床异梦,次日天不亮官家起身,薛皇后紧随其后起身伺候官家穿戴。 只有在这时这夫妻俩看着才有些寻常夫妻的模样。 “迁宫之事就别让池贵妃操心了,皇后届时把宜贵嫔一道请来,也同她说清楚。她在贵嫔这个位置也待了多年了……嗯。”裴元徽没让薛引嘉蹲下身为他戴香囊,他点了一旁的晋阳。 薛皇后本听了前头半截话便心里一紧,再听官家后头半句更是险些激起一身冷汗。 不过如今妃位上本也不多,官家若是想要给霍仪芸妃位,除却霍仪芸没有子嗣傍身之外,晋到妃位也并无不可。 但偏生官家并没有把后头半句话说完。 薛引嘉再想着到时候池贵妃和霍仪芸坐在一起,还不知有多少口角,顿时猛喘气一回。 裴元徽此时已经穿戴整齐了,闻声抬手扶了薛引嘉一把:“皇后怎么了?晚些朕叫张院判来替你瞧瞧。” 薛引嘉憋出感激的笑来:“臣妾不妨事,只是方才有些没站稳而已。” 裴元徽过了几秒才松开手:“今日还有早朝,朕先回福宁殿了,改日再来看皇后。” 薛引嘉柔柔一笑,亲自送了官家到宫门口。 “早膳过后便去请池贵妃和宜贵嫔来商量吧。”薛引嘉转身淡淡道。 想要什么事儿都不沾手,天下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薛引嘉很快便看开了,纠结与那些,倒不如想着稍后怎么应付池贵妃和霍仪芸那两个难缠的:“对了,上回小霍救人有功,本宫还没送什么赏赐去?本宫记得年初太后赏过一对柿柿如意榴开百子的点翠大盆景?晚些时候你亲自给霍美人送去。” 春柏闻言欲言又止了一回,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池贵妃如今掌有协理六宫之权,加之又有亲生的幼子二皇子,还有池家在前奋力搏杀,这才是她最大的底气。 不像薛引嘉自己,只有一个大公主不说,身子也长年累月的病着,眼瞧着是愈发不如池贵妃了。 春柏心中明白,苦于担忧,但说了关怀的话反倒惹得自家主子不快。 …… 池贵妃和宜贵嫔一早去了坤宁宫的事儿并没有掀起太多的风浪,霍清荷这里更是连知道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周嫔一早就出了延禧宫又往周太后的慈宁宫去了。 周嫔虽然跋扈,但却很清楚谁才是她的倚仗,殷勤归殷勤,但太后娘娘的赏赐也是真。 “只是周嫔的脸,听说又不大好……”绿云在边上伺候研墨,话带担忧。 自然是怕周嫔心中不顺来找自家娘子发作。 霍清荷翻看着史书,兴趣正浓:“是因为那日吃了河鲜的缘故?有些闷,开些窗吧。” 绿云连忙停了研墨去开了花窗,又去招呼绿意进来在边上打扇子。 霍清荷看了一眼,眼睛最后还是落在书页上:“周嫔这样我倒怕她是酝酿着什么了。” 第37章 请去用膳 绿云听了自家娘子这话,也谨慎地点头:“是。奴婢们都会小心的。定然不会叫人钻了空子。” 霍清荷轻“嗯”一声:“你们几个都是最机灵的,有你们在我自然是最省心不过的。绿槐提午膳去了?等她回来叫她进来,我有话问她。” 绿云研墨的动作一顿,她“诶”了声:“是,奴婢记下了。” 等绿槐回来霍清荷叫绿云她们先出去摆膳。 “端阳之事查的如何了?”霍清荷直奔主题。 绿槐摇了摇头:“奴婢和王嬷嬷都暗中查过了,只是却再没见着娘子所说穿着那样纹样青绿色宫装的宫娥。只是宫女四时八节裁纸的新衣在绣房都是有定数的,像娘子所说,王嬷嬷和奴婢都猜测,想来当日背后作祟之人应当是谁身边的高位宫女,或许还是大宫女。” 听着绿槐的猜测,霍清荷很轻地点了点头,这也是出事之后她猜测的。 “我进宫不久,同潜邸旧人并无太多往来,不会是宜贵嫔动的手……” 但听绿槐王嬷嬷她们说起那日她昏迷之后霍仪芸到场之后焦急忙慌的样子还有之后流水一样的补品,想来也不会是霍仪芸。 她落水之后便有一阵子不能侍寝,还很有可能会伤了身子。 霍仪芸还指望着她遇喜有孕呢,这种蠢事霍仪芸才不会做。 宫中三年前大选进宫的老人霍清荷现在都还没记全呢,再按王嬷嬷打听来的当日在垂拱殿内的情况,也都不是。 剩下的新秀里倒是有几个可疑的,但霍清荷也只是怀疑,并无证据。 真要说最怀疑的那个,霍清荷心中还真有,但却并不是新秀。 进宫以来,她唯一能称得上是交恶,又敢做出这种谋害人命的勾当的…… 不知是出于某种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别的什么,现下霍清荷最先想到的还是正殿的周嫔。 于是才有了先前她叮嘱绿云她们的那句,这会儿霍清荷对着绿槐也再次叮嘱了一回。 “虽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是周嫔还不知要做我多久的主位,眼下便能避则避吧。实在避不过去,当日之事若真是周嫔所为,那我和周嫔自然是过不去这一茬的。” 绿槐明白了自家娘子话里的意思,她连连点头应下了。 午膳用过之后霍清荷在廊下走了两圈消食,又听着丫头们玩笑倒也轻松。 …… 霍清荷这里是早早就用午膳了,福宁殿里官家可就忙得头脚不沾地了。 早朝过后裴元徽便被伏师夷烦了好一阵子,伏师夷直接胡搅蛮缠地追到了福宁殿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自打裴元徽登基后伏家是如何鞠躬尽瘁的。 最后又听伏师夷旁敲侧击问伏氏在宫中的情况,裴元徽更觉得不耐烦,大清早的耳根就没有一刻是清净的。 瞧着伏师夷多么关心伏文珠这个亲孙女的模样,实际上在伏师夷哭诉的时候心里说的都是怪伏文珠不争气的话。 也是,伏师夷要是真疼爱这个亲孙女,就不会让伏文珠进宫来受这些苦了。 好不容易打发了伏师夷,裴元徽一刻也不停地批着呈上来的折子,决明子泡的茶一上午他都连着喝了两盏,将近午膳时分,却又有不速之客来访。 晋阳苦哈哈着脸进来:“陛下,池贵妃求见。” 闻声裴元徽批折子的动作不停,他抬手叩了叩桌案边,晋阳连忙到跟前来翻开折子摆到官家面前。 “池贵妃是从坤宁宫来的?”裴元徽清了清嗓,空出的手捶了捶腰,语气懒散。 晋阳“诶”了声:“是,池贵妃带了鱼干来说要喂檀将军。陛下……” 裴元徽摆了摆手:“檀奴都肥成什么样子了?不见,就说朕忙于朝政,不得空见池贵妃,让池贵妃先回去,朕得空就去看她。” 晋阳诶了声,抬头时满腹心声吵得裴元徽耳朵疼,他抄起桌上的镇纸丢出去。 “送走了池贵妃你也给朕滚出去。” 官家常用的镇纸如今上头不知多了多少个磕碰的痕迹。 晋阳不知哪里又惹恼了陛下,却也不敢辩解一个字,哆哆嗦嗦地打千儿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他才走出去,官家又把他给叫住了。 “成日跑的比谁都快。去,去请霍二来用午膳。”裴元徽遥遥一指,但喊出“霍二”二字时却并没有经过什么思考。 但晋阳那个笨脑袋却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官家说的“霍二”是谁,他又藏着满腹的疑惑,好端端地官家怎么又给霍美人新取了个名字? 官家好似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似得,声音与他的心声同时响起:“朕爱怎么叫怎么叫。你也想让朕叫你晋儿?” 晋阳被官家那语气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全身抖得更厉害了:“奴才不敢。” 晋阳先出去好言好语地打发了池贵妃,不过任凭他如何好言好语,最后还被池贵妃给重重地踩了一脚。 晋阳实在是有苦说不出,眼见着不好应付池贵妃,只能给他的徒弟使眼色让他去请了霍美人来。 不然里头官家等不到人又该怪罪了。 晋阳的徒弟叫苗喜,年纪不算太大,面嫩得很,见了谁都是一张笑脸。 苗喜得了示意,拔腿就去了。 这小子脚程快,到延禧宫时霍清荷正好才在廊下消食完,正说回去看看书便小憩了。 听说官家请她去福宁殿用午膳,几个丫头都欢喜疯了,亏得王嬷嬷还镇静些替霍清荷简单拾掇了一下。 霍清荷让用过饭的绿意陪着她去福宁殿,心里也有些好奇。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就想起召她去用午膳了。 霍清荷不知道的是,她这里前脚才由苗喜带路离开燕梁阁,另一边霍仪芸就叫了翠翘来说是请霍清荷去咸福宫说话。 绿槐绿云她们都看得明白翠翘来时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难看,皆是在心中庆幸她们娘子被官家叫走的及时。 不过她们也并没有从翠翘口中打听出她的来意,左右翠翘在知道霍清荷被官家叫去之后脸上的表情就跟打翻了墨水盘似得。 怎么看和都不像是什么好消息。 左右丫头们只知道自家娘子是一众新秀里头一个被官家请去福宁殿用午膳的。 虽然自家娘子早已经用过了午膳。 第38章 伺候 迎着霍美人到福宁殿的时候苗喜远远已经看不见池贵妃的身影了,他师傅倒是正蹲在殿外拿小鱼干正哄着檀将军呢。 霍清荷远远地也瞧见了,她侧了侧眼,望向了一旁福宁殿外的石柱,福宁殿廊下花木许多,远远闻着也叫人舒心。 这会儿正殿外的晋阳也注意到霍清荷的到来了,他“哎哟”一声,连忙上前打千儿。 “给霍美人请安。陛下正在里头批折子呢。您随奴才来。” 霍清荷这才收回目光,她的嘴边挂着浅笑,颔首时仪态也端庄:“有劳你了。” 晋阳瞧了眼霍清荷身后的绿意,绿意自然就没能跟着进正殿,而是和苗喜一样在殿外等候。 晋阳领着霍清荷进了正殿,进去前晋阳还悄声提点了两句说此时官家心情不佳,不过并没有说先前池贵妃来过的事儿。 毕竟连他也不知道官家不虞究竟是因为什么。 霍清荷慢慢往里走,墨香便跟着在鼻尖窜过一回又一回,她没敢多打量福宁殿的陈设布局,但一路走来余光里瞧见最多的都是书,然后才有些金玉古玩,但细看绝对都是有巧思的。 再往内走,因为霍清荷垂着眼睛,于是一眼便看到了那在地上翻了个面的镇纸。 乌金色的镇纸瞧着便并非凡品,不过不大美观的是那镇纸上有几个明显的缺角。 “来了?”官家的声音听着有些低沉。 晋阳躬身行礼,最后又默默地退了下去。 霍清荷垂着头行礼:“嫔妾霍氏恭请陛下圣安。” 裴元徽“嗯”了声,大手一招:“过来研墨。”闻声霍清荷先蹲下身捡起了镇纸,再走到官家身旁时才默默地将镇纸放在了桌案上,她撩了撩露出手腕方便研墨。 眼睛自然是不敢乱瞧的。 耳边终于落得清净,裴元徽合上一封折子后先向后靠着圈椅闭目养神了一阵。 内殿里便只剩下霍清荷添水研墨的声音。 约莫过了小半刻钟,霍清荷研墨的动作略略慢了些,中途她停了两回,也只是小心地将快要滴下墨的朱笔给挪了挪。 第二回挪时官家似乎被她给惊动了。 霍清荷正好和睁开眼的官家目光交错,一时之间还是有些愕然,于是低眉时也带着小鹿一般的惊惶。 “陛下。嫔妾惊扰陛下了。” “怎么这么老实,朕既然都停了,你还研墨做什么?”因为霍清荷垂着头,此时裴元徽便只能瞧见霍清荷的发顶。 不过此时的耳根清净对于裴元徽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而对于霍清荷来说,官家确实是停了,但却并没有叫她停啊?她要是跟着停了那她空闲下来在边上又能做什么呢?说不定等官家睁眼看见了还会觉得她惫懒懈怠。 但此时霍清荷自然不能将心中的腹诽说出,道理谁不懂,怎么能说得让官家愉悦、能让官家记得她,才是最要紧的。 毕竟后宫中美人如云,还有旧人长年累月的情分在。 霍清荷想在官家心中留下些分量自然也不是一日之功。 她侧了侧脸,不颦不笑,眉目安和:“墨香清幽,嫔妾近来略读史书,便觉其中无穷无尽,此时研墨,也有嫔妾的一点儿私心。” 她说着嘴角的笑微浓,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情态。 “嫔妾替陛下研墨,也想要陛下赏脸为嫔妾解一解近日读书时的困惑呀。”她说着又收了手,墨锭也搁在了砚台旁,最后盈盈行一礼。 裴元徽闻声虚指了指霍清荷:“好啊。原来是有所图谋。你凭借研墨便想换朕的恩惠,也要看朕准不准。上回欠朕的布菜伺候朕可还记得呢。” 他抬了抬手,亲自扶了霍清荷起身,动作虽称不上温柔。 想来是因为官家鲜少做这样动作的缘故。 从外头进来,霍清荷的手心温温热,左右是细腻难得的。 两掌相握,霍清荷乖顺一笑:“是,只求陛下恩准恩惠了。” 裴元徽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指腹下意识地微微摩挲,两人交叠的手半遮掩在衣袖下,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到了外殿。 外殿里守着的晋阳听见动静便已经叫人摆膳了,不过在瞧见官家和霍美人相握时却还是微微一愣,连带着嘴巴也跟着张大了些。 青天白日的,只是相握而行,即便是民间也不算什么。 只是稀奇在其中那人是官家啊! 他自打官家年幼时便在官家身边伺候了,在晋阳记忆里也只有池贵妃和林婕妤有此殊荣而已。 但这二人,同官家那可都是多年的情分了。 只是眼前的霍美人却只是一个才进宫不满两月的新人而已啊。 边上的绿意也瞧见了,即便是素日沉稳如她,此时她也激动地红了脸,但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生怕惊动了官家和自家娘子。 霍清荷被官家拉着落座身侧,她想要站起身,裴元徽却拦了。 “方才还没站够呢?坐着。坐着布菜就是。”说话时官家也松开手了。 霍清荷还是挪了挪,最后半迟疑地从身旁晋阳手中接过一碗杏仁茶露。 接过时依稀可见碗中浮沉的桂花瓣,她抬了抬手,两指扳正银錾梅瓣汤匙,微微搅动后再端到官家手边。 裴元徽低头吃了两口杏仁茶露:“你这布菜倒是省事儿。” 对此一无所知的晋阳一抬眼,再看霍美人脸上的笑色,顿时明白几分,当即往边上退下了两步。 霍清荷用过午膳过来本就不大饿,这会儿伺候着官家布菜倒是正好。 她在府里时没少伺候府中嫡母,那可真是一顿用膳受够磋磨,此时这些都算得上是省事儿了。 不过裴元徽也并没有一直让霍清荷在边上伺候,没过多久便让霍清荷歇了伺候。 布菜伺候最考验人,纵使霍清荷七窍玲珑心,毕竟伺候官家的时日浅,也不能完全知道官家的喜好。 但总归没有犯错。 第39章 教投壶 不过美人在侧,即便是什么也不做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今日怎么没有那日的好胃口了?”裴元徽叩案示意晋阳添羹汤,冷不丁地发问。 官家问的云淡风轻,但霍清荷却得小心回答。 毕竟上回在燕梁阁面对满桌珍馐霍清荷的胃口可是十分不错的,而已在那之后霍仪芸便没再叫人送过补品药膳之类的来。 天子多疑,霍清荷先小口地咀嚼完嘴里的玉兰片,她微抬眼不好意思地对着官家笑笑:“嫔妾饿性大,今日叫人去御膳房提午膳的早,来时已经用过一些了。” 裴元徽闻言似乎轻哼了一声,以极低的音量不知说了句什么。 霍清荷隐约听见了“清闲”二字,再次抿嘴一笑。 她直接把心中的猜测说出,笑得却无害:“陛下辛劳,倒是嫔妾惫懒懈怠了。” 她生了一副好皮囊,此时说这话时看着也无比陈恳。 裴元徽这下的哼声更重,再出声时的语气听着有些小孩子气:“那可不。你们清闲些好,要是你们都忙起来了朕这个皇帝可就真是无用了。” 霍清荷原本看向官家的眼中多了些什么,夸赞的话也很顺嘴地便说出来一连串:“陛下恩泽深重,嫔妾在家时便多听陛下丰功,如今瞻仰天颜,您不仅护了后宫妃嫔,也护了四海升平……旁的话嫔妾倒是不大会说了,就是这些话也是听家中父兄弟时常说起才记住的。” 那双清凌凌的圆目在说话时望过来,有着毫不掩饰的曼妙天真,也有说到最后时展露无遗的羞怯。 明知是恭维的话,听着竟也顺耳起来。 何况霍清荷最后自己也羞愧的说是这些官话都是听旁人说起自己记下的,这样的说法不由又让人觉得好笑起来。 “逢迎拍马的话都记不住,可见你说这些话时并不是真心的。说不定还在心里骂着朕呢。” 裴元徽说完这话时还有几秒的怔愣,毕竟他已经鲜少又需要猜测人真心的时候。 人心,于裴元徽而言不过就是一眼就能望穿的东西而已。 这样的感觉有些稀奇。 霍清荷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瞳孔若是在日头照耀下应当会如琥珀一样。 乌睫扑颤个不停,借此也能看得出霍清荷在听完裴元徽疑问时的焦急:“我……嫔妾不是,嫔妾是愚笨,心中仰慕天颜,话说不利索了。” 裴元徽俯首朗笑,谑声低嗓:“你这话朕也不信,愚笨鬼?朕瞧着你可不像。” 官家在说“愚笨鬼”三个字时说得极慢,听着带着几分缱绻味道。 霍清荷垂了垂头,娇音听着也有些沉闷:“陛下取笑嫔妾。” 裴元徽却被她的语气再次逗笑:“谁取笑你了,朕用膳呢。” 霍清荷侧了侧身,手上乖乖地布菜,脸颊肉却都快鼓起来了。 边上的晋阳惊叹就没停过,官家心思难侧,加之还有前头伏大相公和池贵妃来闹过,这会儿官家的好心情可不就是难得极了? 这位霍美人,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看着低低调调的,没想到却是个有本事的。 午膳过后霍清荷看着宫娥们伺候,只在边上递一递帕子之类。 她不知官家是不是要她留下来,便就一直低低调调的没出声。 裴元徽喝了香茶漱口,拿帕子擦手时注意到站在角落的霍清荷。 “站那么边上坐什么?每回都要朕叫你到跟前?” 霍清荷闻声才小步小步走到官家面前。 宫娥们得了晋阳示意连忙鱼贯而出。 “会投壶吗?”裴元徽坐在玫瑰圈椅里,此时像是餍足的猫,看着也没那么凶了。 霍家是书香门第,不过霍清荷知道她的嫡姐霍仪芸从小是学过骑射投壶捶丸之类的,但霍清荷却是没有机会学这些的。 她本能地摇了摇头,将眼中的情绪藏匿得很好。 “嫔妾愚笨,不曾学过。” 裴元徽闻声看她,他轻“啧”了一声:“你怎么成日就在朕跟前说愚笨?既然是你没学过,有什么可愚笨的?别回头把自己给说笨了。你若是什么都会,还要朕做什么?同朕投壶去。” 霍清荷有两秒没动:“陛下,您说好给嫔妾恩典的。” 裴元徽已经站起身了,他哼笑一声:“谁和你说好的?晋阳,偏殿预备投壶。” 不远处侍立的晋阳一愣,却连忙应下。 霍清荷跟在官家身后,虽说是被官家拒绝了,但她嘴边却是挂着笑的。 霍清荷确实是不大会投壶,一开始她只是认真地看着官家投,对于在边上递箭靶倒是殷勤得很,这倒是让一旁的晋阳都有些没事儿做了。 官家的投壶技术让霍清荷这个门外汉来看,其实……不大好。 但伴驾在侧,霍清荷自然是不能将心声说出的。 万幸陛下并没有问起他的投壶技术如何的话,不然霍清荷可真该为难怎么编……不是,怎么说了。 官家投了一阵忽的偏头望向霍清荷,他盯着霍清荷手里的箭靶:“你来试试。” 霍清荷“啊”了声:“嫔妾的眼睛尚且还没看会……只怕……” 裴元徽抬了抬手,抵在唇边作嘘声:“不许说只怕,没试过说什么怕?” 官家他…… 霍清荷这才上前两步,走到官家身旁,不过却只是握着箭没动。 裴元徽抬手扶了扶霍清荷的手臂:“抬高些,朕教你。” 投壶这事儿自个儿投自然是无趣的,但加上教别人这事儿,就多出些趣味了。 裴元徽的手搭在霍清荷的手臂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跟着拉近,一偏头,裴元徽一眼就能望见霍清荷空荡荡的耳垂。 雪白的耳垂上什么耳坠子也没有,看着便有些空落落的。 裴元徽的视线多停留了两秒,连带着喉结也跟着轻轻滚动。 霍清荷站在前方浑然不觉,只是手臂微抖了抖。 “其实投壶在外头投才有趣儿。晋阳,把这些都挪出去,去外头投。”裴元徽直接做出了决定。 霍清荷手臂也跟着一松,她下意识地侧了侧头,额头却正好蹭过官家的下巴。 她的肌肤嫩,这一下就蹭得微微发红了,吃痛声被她给硬生生咽下了。 但却还是本能地捂了捂额头。 “陛下没伤着吧?”一抬眼,霍清荷满眼关切。 霍清荷的这一连串的小动作皆被裴元徽收入眼底,他觉得好笑:“假关心。疼得只有你。” 霍清荷“呀”了一声:“嫔妾没有。” 裴元徽哼了声,抬手轻弹了弹霍清荷的额头:“朕看是得让你真疼一疼。” 虽说如此。但官家的语气却是和缓的。 第40章 摆了一道 午后殿外不时有微风,有风吹过,不知为何官家投壶反倒更准了些。 霍清荷被官家拉着手把手地学了一阵,她学得挺认真的,就是投得实在不沾边了。 比起官家来她可就差多了。 只是正午过后的凉风下,官家后来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霍清荷往前站了两步去投,但霍清荷仍旧投不中,懊恼的小表情生动地有些可爱了,裴元徽在这时却也不会安慰,反倒谑声更浓。 霍清荷一直在福宁殿待到了将近申时,她和官家都已经停了投壶回到殿内歇了一阵了。 嗯,她给官家按了按肩膀,官家是歇着了。 “朕叫苗喜送你回去……”裴元徽话说到一半便对上了霍清荷水汪汪的瞳孔。 他轻轻一笑,虚指了霍清荷一回:“等下回,看下回朕还记不记得你的恩典。” 这就和空话没区别了。 霍清荷却也不恼,半日的相处下来,她脸上的笑色也更多了:“那……嫔妾届时会记得在陛下面前提起的。” 裴元徽也笑了:“你这个愚笨鬼到时候还能记得?” 霍清荷抿了抿嘴,声音低了下去:“若是不久的话,嫔妾自然会牢记的……” 这话算是在变相期待着和官家的下回相见了。 裴元徽自然也听懂了:“原来不是愚笨鬼,分明是个小滑头。回去吧,再晚些某人的饿性可该上来了。” 可不是,半下午的功夫,霍清荷都吃了两碟子的糕饼。 霍清荷腼腆一笑,一步三回头地告退。 裴元徽靠着玫瑰圈椅,外头金乌之下,霍清荷的瞳仁确实和他想的那样,好似琥珀。 霍清荷离去之后晋阳才又到近前伺候,等着官家的示下。 “叫人去坤宁宫传话,朕去皇后那里用晚膳。”裴元徽敲了敲桌案。 晋阳记下了。 裴元徽这会儿还精神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深邃眼微冷:“朕记得潜邸时有个红宝帽顶,顶端的那颗红宝……” 晋阳的记性不错,官家一说他便想起来了:“官家说的是您封王时先帝赏的那顶,奴才记得最顶上的那颗红宝,得有奴才巴掌大小了。要紧的是那红宝全然纯净无杂,稀罕得紧。奴才记得那会儿成王还因此求了先帝爷好一阵子呢。” 晋阳自然用的是夸张的说法,拳头大小自然不至于,但那颗红宝确实也是晋阳迄今见过最硕大的红宝了。 他隐约猜到了些,已经忍不住在心中咂舌了。 乖乖。 果然,裴元徽拿了桌上一串珠盘着:“去找出来,让内务府用那红宝做一对耳坠子,做好了送到燕梁阁去。” 晋阳心说果然,果然官家提起是要把东西给霍美人。 那可真是价值千金的东西,官家一句话就让做成了耳坠子。 晋阳暗暗咂舌,最要紧的是,依着官家的脾性,这样的赏赐从前是前所未有的。 官家对后宫向来大方,赏赐也从来不少,只是不论金玉古玩,只要是官家真稀罕喜欢的,进了官家的库房,除了官家要赏看的时候,那就几乎难出官家的库房了。 自然,那红宝顶帽,也是早就在官家的私库里的。 这会儿晋阳都有些怀疑官家是不是拿他逗乐呢。 “还不去?”裴元徽踢了踢晋阳的脚尖。 得,晋阳明白了,官家这是来真的。 乖乖,那这霍美人可真是有本事呢。 裴元徽听见了些晋阳心里腹诽的心声,他扯了扯嘴角,懒得去骂晋阳。 于他而言,此时提起,仅仅是因为想到霍清荷今日空落落的耳垂而已。 美人自当有宝石来做陪衬,霍二的耳垂白净形状也好看,带着红宝石的耳坠子,应当是恰到好处的。 届时裴元徽自己瞧着也觉得舒心,舍得自然是舍得的。 他坐拥天下,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肯不肯,值不值而已。 这会儿已经在回燕梁阁路上的霍清荷可不知道有这么一出呢,陪着官家玩了半下午的投壶,她又是初学者,此时手臂早就有些酸痛了。 此时她只想赶紧回燕梁阁去好生歇着,实在是没有动弹的力气了。 不过从福宁殿出来往东六宫走时沿路似乎有不小的动静。 霍清荷隐约看见了些,却并不真切。 绿意见状低声道:“这是做什么?怎么夜里也这样热闹?” 走在前头的苗喜只往热闹处看了一眼:“害。美人今日在福宁殿还不知道呢?承乾宫的伏贵人,这两日便要搬到咸福宫去了。” 霍清荷愣了愣,自然记得咸福宫住的是谁:“好端端的,怎么这么突然?” 伏贵人迁住处的事这会儿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苗喜乐得解释:“这不是伏贵人大病初愈,二皇子年幼,贵妃娘娘又事多,伏贵人养病也不便。于是便由官家和皇后娘娘做主,让伏贵人搬到还空着的咸福宫去。” 这样的说法自然是皇后授意的,这样也少了许多非议。 霍清荷压住意外:“原来如此。到底是陛下和娘娘体恤。” 苗喜也应:“可不是。” 余下这一路霍清荷便没话了。 这事儿确实是有些突然,究竟是谁的主意? 如此一来,先前端午她救了伏贵人,也跟成了伏笔似得。 伏氏一搬到咸福宫,那就跟绑在了一起一样。 当日原本只是顺水推舟之事,如今反倒被人给摆了一道。 霍清荷掩下懊恼,但却不算太发愁。 眼下最发愁的应该是她的好嫡姐才是。 不过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却也小。 霍仪芸在宫中多年,不会应付不了。 第41章 技多不压身 霍清荷回到燕梁阁时正好是将近用晚膳的时候,丫头们不敢在延禧宫外等候,不然叫正殿周嫔瞧见了还不知要如何,她们只能在燕梁阁门前等着。 绿云那丫头眼尖最先便瞧见了自家娘子,她拉着绿槐:“娘子回来了,娘子回来了!保生你快先进去摆膳,再去端些热水来。” 绿槐的声音低一些:“娘子回来的好晚,我还以为娘子会留在福宁殿呢。” 绿云倒是和她想得不一样:“娘子本就在福宁殿待了半日了。要是还在福宁殿留宿,那满宫的眼睛可真要都落在咱们燕梁阁了,那多吓人?况且能够在福宁殿待上半日本就算得上是一件殊荣了。” 两个丫头说着话到霍清荷跟前。 王嬷嬷走得慢一些:“娘子想来也累了半日了。不如先回屋歇歇吧。奴婢懂些推拿之道,替娘子按按吧。” 霍清荷闻言眼睛一亮:“好,那就有劳嬷嬷替我按按了。我这会儿不大饿,你们先下去垫垫肚子吧,不必在跟前伺候了。我晚些再用晚膳。” 王嬷嬷顺势便上前扶住了霍清荷,边上的绿意见状默默松开手退后。 霍清荷和王嬷嬷进了内间,她先捶了捶手臂:“嬷嬷替我按一按,我也正好看着学一学。” 王嬷嬷见状倒是有些诧异,随即又笑:“奴婢在宫中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像娘子这样好学的,不过您是主子,这些就……” 说话间霍清荷已经脱了鞋履上了小榻,她靠着大迎枕舒服地喟叹一声:“这些东西不是技多不压身吗?就像您一样。再有,我如今也只能学个皮毛了,往后用不用得上又另说了。” 霍清荷如今确实清闲,她便愿意多学一些。 琴棋书画之类她在闺阁里都没有机会学太多,如今伴驾时她还能说是愚笨,毕竟她的出身摆在那儿,但日子长了,便也就掩饰不了她无知了。 霍清荷眼下是有什么不会的便学什么,不过贪多嚼不烂,有些霍清荷眼下就不会急着学。 譬如今日的投壶,她看得出来官家对于投壶只是玩玩,她不清楚官家投壶水平究竟如何,毕竟今日官家投壶都十分随意。 但她的身子不算太好,又大病初愈,自然不急着练投壶…… 王嬷嬷听着霍清荷的话也暗暗点头:“只是娘子今日受累了,还是好好歇息吧。” 她说着话又低头两掌相抵揉搓着,待掌心温热时再抬眼却发觉自家娘子已经阖眼安睡了。 毕竟在官家跟前伴驾自然是要提着心时时刻刻还要想着怎么回话的。 这会儿回了燕梁阁,霍清荷才算是终于松了精神。 王嬷嬷放轻了手脚拢了拢霍清荷的衣袖,这才发觉自家娘子的小臂两侧已经有些红痕了,应当是频繁曲折摩擦所致,加之霍清荷本就皮肤白嫩,看着便有些触目惊心了。 不过这样的痕迹应当不是房事所致,王嬷嬷也记得官家并不是白日宣淫放荡的性子,那好端端的伴驾怎么会成这样的? 王嬷嬷把疑惑给咽下,抬手轻柔地替自家娘子按摩着。 霍清荷这里因为累了用晚膳晚,而正殿里周嫔这会儿也没有用晚膳。 “娘子的脸这两日已经好多了,有太后娘娘送来的药,您放宽心,不会留下一丁点儿疤痕的。”玉芝在边上柔声劝着。 周嫔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捧着铜镜,另一只手又很小心地摸着脸。 “治不治得又有什么要紧呢?左右没过多久这脸上都会起疹子的。” 此时周嫔并没有戴面纱,原本白净的脸上有好几颗红疹子,用药膏敷着看着勉强没有那么骇人。 周嫔眼下已经比前两日好了许多了,前两日那才是真的吓人呢。 玉芝站在她身后,继续劝道:“您为何不告诉陛下呢,您吃不得海蛎,再这样下去,太医可早就说了不能再这样下去的。” 周嫔举着铜镜好半天了,也不嫌累:“你真以为官家不知道我吃不了海蛎呢?官家那是就爱看我明明吃不了海蛎又不得不吃的样子。官家不喜欢我,吃些苦头算什么?总有一日官家会因此心疼我的。” 玉芝并不是第一次听她们娘子说这样的话,但却仍旧心疼:“您这样……实在是受委屈了。” 周嫔闻声终于撂下铜镜,她冷笑出声:“委屈?有什么可委屈的?不是在宫中,也会是在深宅大院里。我倒宁愿是在这宫里,好歹还有姑母庇护。” 外头人人都说周嫔跋扈嚣张,实际上周嫔却并不是完全的没有脑子。 她的性子确实急,但有姑母在时她便会听得进去劝许多,这也是她这阵子没去找小霍麻烦的原因。 想起小霍,周嫔再次冷哼一声,双手抱臂,是她不高兴的姿态。 “偏殿小霍回来了?” 玉芝点头称是:“霍美人回来有一阵了呢。瞧着应当是没有在福宁殿用晚膳的。” 周嫔扯了扯嘴角,她这会儿倒是有些饿了:“这两日伏氏迁宫,池贵妃和宜贵嫔可有得烦官家呢。今日小霍还正在福宁殿待了那么久了,谁知道那姐妹俩会先后在官家耳边吹什么耳旁风。” 旁人想得到的周嫔自然也想得到。 “再瞧不惯小霍那贱人的做派,这两日也先当她不存在。咱们这里闹起来了,咸福宫可就找到由头说合不来了。我倒是想看看伏氏还能做些什么?能说动皇后让她迁宫,前些日子倒是小瞧她了。” 玉芝诶了声:“眼瞧着她们都要闹起来了,倒是娘子的好机会了。” 周嫔抱着手臂站起身:“我有些饿了。眼下要紧的是先把我的脸养好,过两日你再去福宁殿请官家来。” 她的脸不能留疤,但也得让官家看见,却又不能太丑。 这也是这阵子她什么都没闹的原因。 “一茬一茬的新秀,如今倒是小霍这个贱人拔得头筹,凭她一个庶女出身也配?我就等着看她怎么重重地摔下来。” 周嫔往花厅走,字字句句咬牙切齿。 她可没忘记她是为什么被禁足,还有上回官家来了她这里最后又去了小霍那儿。 沾着她的光讨好官家,凭她小霍也配。 第42章 甘之如饴 周嫔用过晚膳之后正殿里很快便熄了烛火安置了。 毕竟今夜官家都歇在薛皇后的坤宁宫了,后宫众人自然就不必继续等待了。 霍清荷这里睡醒起来就有些晚了,晚膳自然早就凉了,不过保生他们带了银子去御膳房热过了一回,等霍清荷醒来吃的还是热乎的。 霍清荷睡醒起来先问了一回事:“伏贵人迁宫如何了?” 绿槐摇了摇头:“伏贵人迁宫是在午后才开始的,加之咸福宫宜娘子说东西偏殿都还没拾掇好,估摸着得明后日才能迁宫完了。” 她说完才又想起来一回事儿:“对了,娘子。晌午您去福宁殿没多久宜娘子的身边的翠翘便来请您了,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还能是因为什么?”霍清荷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倒并不奇怪。 绿槐没敢接话。 “正殿安置了?”霍清荷又问。 绿槐说是。 霍清荷擦了擦瞌睡泪:“我也早些用过安置了,今夜便不看书了,倒是辛苦你们守着。保生拿的银子记得给他补上。今夜琵琶也耽误了……” 绿槐“诶”了声,边上摆膳的绿云笑嘻嘻地劝:“今日娘子好生安睡,明日奴婢陪着娘子看书练琵琶。” 这丫头的嘴巴是几个丫头里最甜的。 霍清荷多看她两眼:“这么乐意陪着我,今日布菜就由你来。” 晚膳就是绿云伺候着布菜的,晚膳过后霍清荷到净室去沐浴,热水舒舒服服地泡过之后整个人浑身都舒坦了。 大抵是王嬷嬷按过,次日一早起来霍清荷的手臂都没什么酸痛了,早膳过后又能抱着琵琶练了。 霍清荷是在燕梁阁后头的倒座房练琵琶,于是翠翘来时并没有在正屋瞧见霍清荷。 绿意悄悄地来后头寻霍清荷,前头由王嬷嬷和绿槐应付着。 “这会儿霍娘子还没起吗?想着有几日没见霍娘子了,我们娘子叫我来请霍娘子去说话呢。”翠翘在廊下说着话,眼睛却往里瞧。 霍清荷另一头的抄手游廊走过来正好听见这句,她揽了揽手臂上的篮子:“绿槐,把篮子拿进去放着。” 绿槐连忙上前接过了,篮子里装的是晒干的槐花,不过不像是今日晒的。 应当是自家娘子从后头找出来糊弄翠翘的。 边上的翠翘自然也瞧见了,她上前了两步行礼:“给霍娘子请安,娘子万福。” 霍清荷轻颔首:“翠翘姑娘怎么来了?是姐姐找我有话说?” 翠翘笑了笑:“是,我们娘子记挂着您,特意叫奴婢来请您呢。” 霍清荷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如此。我原本想着伏贵人迁宫姐姐想来不得空呢,未曾想姐姐忙里也不忘我。那我收拾收拾便去咸福宫看看姐姐吧。只怕别给姐姐添乱才好。” 翠翘闻声总觉得有些刺耳,只是抬眼看着霍清荷的表情却全是真诚,好似心中也是如所说一般。 翠翘先笑着应了声:“是,奴婢恭候。” 按着小霍这样唯唯诺诺的性子,怕是连伏贵人迁宫的来龙去脉都想不明白吧,提起伏贵人迁宫,估摸着就是听说了而已。 霍清荷带着绿槐由翠翘带路到咸福宫的路上,霍清荷又瞧见了不少宫人搬着箱笼,都是往咸福宫去的。 翠翘越往咸福宫走越沉默。 原本咸福宫的东西配殿是给小霍留着的,只是自家娘子怕小霍刚进宫不服管教,于是便没把小霍要进自己的咸福宫,让小霍到延禧宫去吃些苦头。 自家娘子就等着小霍遇喜之后让小霍搬到咸福宫来的,如今伏贵人搬了进来,那变数可就多了。 昨夜自家娘子压根就没睡着,今日更是天不亮就起身,然后就吩咐她来请小霍。 真是。 咸福宫里东偏殿这会儿确实有些乱,但正殿里却是静悄悄的。 霍仪芸起的早,但早膳却并没有用。 “来了?”霍仪芸坐在殿门口,远远的就瞧见翠翘带着霍清荷过来了。 霍清荷走近了才恭恭敬敬的行礼,口内称道:“宜娘子万福。” 霍仪芸抬了抬下巴:“你们都在外头等着。你和我进来。” 前半句是对着翠翘她们说的,后面自然就是对着霍清荷说的。 只是那语气和对翠翘她们说的也没什么分别。 “你倒是好睡。”霍仪芸往内走时冷不丁地说道,这话自然是从霍清荷的气色来说的。 霍清荷好似什么也没听懂:“姐姐近来睡得不好吗?我那里有太医开的安神药方,晚些叫人给姐姐送来吧。” 她说着还十分关切地眨眨眼,美眸情真。 霍仪芸语噎了一下,她的语气有些凶:“我这里难道没有太医来看吗?还用你巴巴地给我送来?跪下。” 两人往殿内走,帐幔带起檀香阵阵,霍仪芸一落座圈椅,便冷声喝道。 霍清荷垂下眼睑,像是十分害怕似得,抖着膝盖便跪下了。 “姐姐?我……”她像是有些不解,却不敢抬头。 霍仪芸俯视着她:“伏氏迁宫之事你也知道了吧?我听说伏氏来谢过你,是不是你胡乱承应了伏氏什么?再说你上回救伏氏,若不是你救了伏氏,现下会有这烂摊子留给我吗?” 霍清荷害怕地不敢抬头:“伏贵人确实来谢过妹妹,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记得妹妹的恩情而已。在家中时常听父亲教导,遇到事情不能坐视不管……那,那,那妹妹下回遇着这样的事儿就不救了。” 霍仪芸从未觉得同人说话这样费劲过,她气得胸脯不住起伏,听着霍清荷的声音只觉浑身气血都倒流:“你!你这是拿父亲来压我?如今你闯下祸事,还敢狡辩!你以为我不敢罚你是不是。” 霍清荷抖着嗓子:“是,是妹妹惹恼了姐姐,姐姐要打要罚我都甘愿受罚,只要姐姐能消气,我受再多的罚都甘之如饴的。” 第43章 求情? 霍清荷此时的姿态简直卑躬屈膝到了极致。 但就是她这样温温吞吞一点反抗意思都没有的态度,更激得霍仪芸心梗窝火,银牙暗咬。 这会儿若是换做翠翘她们在跟前的话,霍仪芸或许就直接动手了。 但按着霍清荷如今的身份,霍仪芸想要动手其实都不用她自己来,自然有翠翘她们替她动手。 但那是从前她和霍清荷都在霍家的时候,霍清荷还是那个小小卑贱庶女的时候。 但如今霍清荷进了宫,加上霍仪芸要霍清荷进宫来的目的,她至少眼下还不能怎么动了霍清荷,霍清荷还得全须全尾的。 霍仪芸站起身踱步一回,忽然又不提霍清荷“闯祸”的事儿了。 “昨日官家叫你去福宁殿做了什么?”霍仪芸冷冷地看着跪在跟前的霍清荷。 “跪规矩些!在府里时母亲没有教过你规矩吗?跪都跪不好,进宫前嬷嬷都是怎么教你的。” 她一瞧见霍清荷颤动了一下,便喝道。 霍清荷低低应了声是:“陛下,陛下昨日叫妹妹去福宁殿伺候用午膳,午膳过后陛下说要投壶,妹妹不会那个,就只能在边上看着。官家好像还不高兴了……” 霍仪芸闻声又满是嫌弃地睨了霍清荷一眼。 “你这样什么都不会往后怎么伴驾?也不知道陛下……”霍仪芸话说道一半忽然停了。 她轻哼了一声:“瞧你那畏畏缩缩的样,你在陛下跟前也是这样吗?” 真是不知道官家喜欢霍清荷什么,大抵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吧。 这么想着霍仪芸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些,心中的那点猜测也消失了。 昨日她前脚才从皇后的坤宁宫出来就让翠翘去霍清荷,结果却得知霍清荷被官家请去福宁殿伴驾了,偏偏这么凑巧,难免让霍仪芸不怀疑些什么。 看来只是巧合了,官家哪里会管后宫的这些小事儿。 霍仪芸放下心来,又提回先前的事儿:“再说上回端阳你就不该救伏氏,如今惹出这么多事儿来,我原本还想着等你位分晋封了,便和皇后娘娘提让你搬到咸福宫来的事儿……” “只是如今伏氏住进了东偏殿,往后我倒是不好替你开口了。”霍仪芸说到最后还幽幽叹了口气。 霍清荷顿时受惊地抬眼,此时她的眼睛早已红透了:“是,都是妹妹的不是……姐姐,那现在应该怎么办?我去求皇后娘娘?只是……皇后娘娘怎么会让伏贵人搬到您这里来呢?” 霍清荷看着十分手足无措,说的话也跟没头苍蝇似得。 霍仪芸却被问得一噎,皇后都已经将池贵妃给说服了,加上薛皇后还把伏家给搬出来了,父亲如今任户部侍郎,户部尚书是伏家的门生之一,官场上的那些事儿,多少还是和后宫有些关系。 所以最后霍仪芸还是低头了。 她不是看不出来薛皇后想要拉拢伏氏,什么说的好听要卖个人情给她,又拿出官家来压她,除了应下她还能如何呢? 只是霍仪芸却仍旧气不过,本来她的安排就是想着等往后让霍清荷搬到她的咸福宫来的。 她最恼的便是被打乱了原有的安排。 伏氏的事儿摆明了是伏氏自己求到皇后跟前,倒是难为她还能想到这么一出。 这事儿实际上和霍清荷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有她救人在前,难免让人想到这么一出渊源,不过但凡不是傻子的都能看明白…… 只是这会儿霍仪芸心中气不顺,叫了霍清荷来便把一切的气和怨都发泄到了霍清荷身上而已。 听着霍清荷此时的问,霍仪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去求皇后娘娘?你以为你有多大的脸啊?伏氏能求动皇后,你以为凭借你的几滴眼泪珠子也能行?我看你是拎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霍仪芸越说脸上的嘲讽之色越浓。 这样的久跪对于霍清荷来说算不了什么,毕竟她在霍家的时候可没少被她的嫡母磋磨着跪来跪去,如今这一会儿功夫算得了什么。 霍仪芸的话在霍清荷心里就跟一阵风吹过,什么都不会留下。 毕竟霍仪芸也并没有说错什么。 姐妹俩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跪着,霍清荷没再说活。 这在霍仪芸看来这就是霍清荷无地自容了,她气定神闲地端起手边的温茶喝了两口。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的听见脚步声。 是翠翘进来了,她并没有进内殿来,垂立在屏风后,即便知道里头的两位主子看不见,她也仍旧是低垂着眉眼。 “娘子,伏贵人到了。” 霍仪芸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慢悠悠地放下茶盏:“好端端地,她的东西就拾掇好了?” 翠翘微微躬身:“是。伏贵人的行李都已经搬过来了。伏贵人说她往后就要住在咸福宫里,便想着要来拜见娘子,给娘子请安。” 这会儿若是伏贵人在跟前的话,霍仪芸怕是要直接白她两眼了。 还以为伏氏聪明了些,未想到伏氏还是一样的让人厌恶。 霍仪芸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霍清荷,原本叫起的话都到了嘴边了,冷不丁地她忽然又变了口风。 “她既然有心,便请她进来吧。” 见霍仪芸没有叫她起的意思,霍清荷便没有动,只是默默往边上移了移。 伏贵人很快便由翠翘引着进来了,两人都瞧见了霍清荷跪在那里。 翠翘一眼都不敢多瞧便收回了目光,她低着头:“娘子,伏贵人到了。” 伏文珠也瞧见了,她先蹙了蹙眉,目光凝在了跪在地上的霍清荷身上,直到走近行礼时才终于收回目光。 “嫔妾给宜娘子请安,宜娘子万福。” 她还算恭顺地行礼。 霍清荷侧了侧身:“给伏贵人请安。” 伏贵人闻声回了半礼:“霍美人怎么跪着?如今天气虽说热起来了,只是这样跪着只怕要受凉了。” 霍仪芸瞥了两人一眼,淡淡一笑:“霍美人冒冒失失地做错了事,本宫这才罚了她而已。伏贵人可别为她求情了,就让她这么跪着吧。” 霍清荷没吭声,默默将头埋低了些,像是应下了霍仪芸的说法。 此时翠翘早已退了出去。 “坐吧伏贵人。你才搬来,一切都拾掇好了?”霍仪芸睨了伏氏一眼,阴阳怪气。 伏文珠落座时也看着跪在地上的霍清荷:“宜娘子说一不二,只是瞧着霍美人身子弱,只怕要跪坏了霍美人。” 倒是破天荒了,伏文珠居然为霍清荷求情起来了。 难道是因为当日霍清荷的救命之恩? 霍仪芸收回探究的目光,扯着嘴角冷笑一声。 第44章 作戏 “哪那么容易跪坏,你既然怕跪坏了她,那便问问她自己,看她自己觉得有没有被跪坏。”霍仪芸冷冷一笑。 霍清荷自然摇了摇头:“是,多谢伏贵人关心。嫔妾不怕跪,这些跪算不得什么。” 伏文珠也顺着看了过去,她知道小霍此时这些的姿态都是装出来的。 她顿了顿,干脆不再继续为霍清荷说话了,她收回目光望向主位上的霍仪芸。 “嫔妾这一搬过来,还不知要给娘子添多少麻烦。往后……还请娘子多担待了。” 伏文珠说完这话又盈盈站起身,姿态和霍清荷先前进来有的一比了。 霍仪芸可懒得和伏氏在这里说什么表面功夫的话,她这会儿可真是不大待见伏氏。 于是她索性逮着霍清荷指桑骂槐。 “跪好。真不知你从前规矩是怎么学的?如今进了宫来还是这样没有分寸,你还以为是在自己家中呢?也不怕丢了咱们霍家的脸。” 伏文珠闻声脸上一点尬色也不见,她抿了抿唇:“对了。听娘子这样说,也不知霍美人是做错了什么,不知可否告知嫔妾,嫔妾也好长些教训。” 犯了什么错? 霍仪芸自然不会告诉伏氏的,她施施然地站起身,带着护甲的手慢悠悠地钳住霍清荷的下巴。 “没听见伏贵人问吗?你自己来说说你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样趾高气扬的态度,连从前的伏文珠都不能相比。 不得不抬起下巴的霍清荷被霍仪芸这一下弄得发出吃痛嘶声。 但很快又被她给压下了。 伏文珠本能地站起身来,但没有上前:“宜娘子,好端端地,您消消气。” 前世并没有她迁宫这么一出,自然也就没有现在这场面。 她前世只知道这大霍小霍两姐妹是面和心不和,但其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却是并不知道的。 这会儿她只是本能想要替霍清荷求情,她如今可是想着和霍清荷交好的。 霍清荷低垂着眉眼,用极低又艰难的声音道:“姐姐,姐姐息怒。别为了妹妹动气。” 被钳制了下巴,她说出的话也有些囫囵听不清。 霍仪芸只是笑,最后又望向了伏文珠:“倒是让伏贵人见笑了。” 伏文珠有一阵没出声,她讪讪一笑:“宜娘子威严,令嫔妾敬重不已。只是,霍美人罪不至此,娇滴滴的一张脸,若是伤了……就是嫔妾瞧见也心疼呢。” 霍清荷仍旧不语。 霍仪芸呵笑一声:“伏贵人这是在为霍美人求情吗?我们姐妹二人的事,可不必伏贵人多言。再有,依着你的位分,难道还要置喙本宫吗?” 伏贵人自然道不敢,她这会儿忽的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站在姐妹俩不远处的位置,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退。 霍仪芸抬了抬手腕,似乎是想要松开霍清荷,但松开时小臂发力,倒是直接把边上站着走神的伏文珠给推飞了。 伏文珠直接被推远了七八步,最后更是因为重心不稳向后跌倒过去。 霍仪芸好似浑然不觉,嘴里说着:“你的规矩学得不好,如今本宫这个做姐姐的不好好教导你,往后还不知要犯下多大的祸事来。如今这些管教,都是为了让你长长记性。” 她说着往一旁走去,很快便走到了霍清荷身侧的位置,话音落时带着护甲的手这回更是直接落到了伏文珠的手臂上。 险些就要招呼到伏文珠的脸上了。 “哟,伏贵人好端端地怎么摔倒了。你是木头吗?也不知道来扶伏贵人一把。” 霍清荷自然也瞧见了。 她低着头,但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先前霍仪芸指桑骂槐也就罢了,这会儿霍仪芸直接动起手来了,摆明了是拿伏氏发泄。 显然,霍仪芸是早就在伏氏进来前就打定主意了。 此时霍清荷的下巴还有些酸麻,红痕未消,说话时牵动都隐隐作痛:“姐姐……” 跪了这一会儿功夫,她的腿也有些麻了,于是她站起身时也有些勉强,好半天才踉踉跄跄起来。 等她站起身了,霍仪芸早不知在伏文珠身上招呼了多少下了。 也不知霍仪芸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直死死地将伏文珠按下。 霍清荷这才上前扶了扶伏贵人,不过慌乱之间却也被霍仪芸扒拉着推倒,她本就腿软,这一下直接摔得后仰,掌心直接磨在地上。 霍仪芸这是拿她们俩一道发泄呢? 里头的推搡动静到底还是惊动了外头的翠翘和绿槐,还有原本在偏殿替主子看顾拾掇东西的轻云。 “娘子?怎么了?哎哟,这是怎么了?” 几个丫头一进来,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先搀扶谁。 霍仪芸扫过她们:“好了。不过是我和霍美人起了口角,推搡之间正好伏贵人来相劝。霍美人伤了手,叫人去请太医来。” 这消息很快便传开了,自然是由霍仪芸授意传出的。 消息传出时坤宁宫里薛皇后才去撷芳殿看过大公主。 “瞧着福明说话愈发利索了,都是娘娘费心的缘故。”春柏扶着薛皇后往坤宁宫走。 走到半路便有宫女来回禀了咸福宫的闹剧。 薛皇后闻声按了按眉角:“昨日才和宜贵嫔说过,今日她就……本宫有些头疼,去知会池贵妃吧……” “等等,去福宁殿告诉官家一声。本宫瞧着宜贵嫔还是太不稳重了些。” “只是,毕竟是娘娘举荐的咸福宫……”春柏欲言又止。 薛皇后摆手:“宜贵嫔早晚都要闹这么一出的,眼下不闹也会是往后。让她闹一闹也好。去请太医来,本宫吹了风,头疼的厉害。” 第45章 口角 昨日在坤宁宫霍仪芸便答应的不情不愿的,薛引嘉早就料到了霍仪芸会闹,她也不准备出面解决。 这事儿不止霍仪芸心中有气,还有池贵妃同样心中也有气。 迁宫是伏氏自己求到她跟前来的,她自己是满心欢喜了,却留下了这么一大堆烂摊子,薛引嘉自然是不会为伏氏出头的,这事儿最后自然是还得要伏氏自己来平息众怒。 薛引嘉抬手又咳嗽了一回,一旁的春柏连忙担忧地将她扶住:“夜里有风,娘娘本就头疼,还是先回去请太医来给您瞧瞧吧。仔细吹了风您更难受了。” 薛引嘉轻“嗯”了两声:“走吧。” 薛皇后这里只想着让池贵妃出面来处置咸福宫大小霍之间的这场闹剧,叫人去知会福宁殿官家压根就没指望官家会出面,官家本来就对后宫之事不爱搭理,更何况上回她在官家面前提起这事儿时官家也不大痛快。 但她没想到的,破天荒的,官家居然出面了。 裴元徽到咸福宫时池贵妃已经到了有一阵了,她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狸奴,但并不是福宁殿官家养着的那只檀将军,但却也是池贵妃的胞弟玉麟小将军一同送进宫来的。 池贵妃给取了名儿叫沉香,给这狸奴取了她名字里也有的“香”字,便就能窥出池撷香对其的喜爱。 池撷香抱着沉香坐在最上首,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怀里的猫儿顺着毛,神情却是面沉如水的。 要不是怀里抱着沉香,池撷香怕是会直接拍案而起了。 “真是反了你们了。这是在宫中,不是你们霍府。宜贵嫔,你也太失礼了些?好端端的你们二人又闹什么?还伤了府贵人,伏贵人今日才搬过来就生出事端,往后还了得?你们这样如何能让皇后和本宫放下心来?” 原本此时她应该是在她宫中抱着沉香逗二哥儿的,这会儿倒好,还要在这儿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官司。 底下霍清荷和伏文珠都是跪着的,霍仪芸虽然没有跪着,但也同样只是站在边上,并没有被池贵妃赐座,毕竟此事是因为霍仪芸而起。 不过按说伏文珠这回应当称得上是无辜,但因为这会儿池撷香心中不痛快,见了伏文珠更是打心里厌恶的紧,连多看一眼都懒得,自然就不会专门为伏文珠赐座了。 于是裴元徽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幅一坐一站两跪的场景。 霍清荷今日跪得有些久了,但却仍旧保持着规矩的姿势,裴元徽进殿时并未叫人通传,于是一眼望过去瞧见的便是霍清荷挺拔的脊背。 尤其是再和一旁的伏文珠相比,毕竟伏文珠大病初愈,身子又并没有完全养好,加上先前她被霍仪芸扑打的那几下,这会儿伏文珠整个人都是瘫软无力的,单是从一个背影看过去便能一辨高下了。 众人听见脚步声,看见是官家到来,皆是面露讶色。 池撷香最先站起身上前行礼,霍仪芸也是转身行礼。 跪着的霍清荷和伏文珠只是调整了一回方向,毕竟她们本来就是跪着的。 两人面对着裴元徽,他这下就能看见霍清荷略有一蹙的两弯山黛,发白的唇色被下巴上的指印衬得骇人。 但并不丑,一眼望过去只叫人怜爱心疼。 裴元徽在霍清荷面前停下脚步:“怎么了?” 这话不知道是在问谁。 霍清荷动了动唇,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 池贵妃行着礼回话:“臣妾也还是听说咸福宫生了事端,才赶来想要问问是出了什么事儿,陛下既然来了,正好您来做主。” 裴元徽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你身子好全了?先起来。” 后头半句话却是对着霍清荷说的,他甚至低眸朝着霍清荷伸出了手。 边上站着行礼的霍仪芸顿时脸上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五彩缤纷。 同样跪着的伏文珠低着头,倒是看不见她的反应,不过想来她应该也是难堪的,毕竟说起大病初愈,伏氏才是真落水之后身子就没好全的那个。 但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霍清荷却有一阵没敢抬手去接,她低着头:“嫔妾无事,不敢劳动陛下。多谢陛下关切。” 遭到拒绝,裴元徽也不见尬色或是怒色,他波澜不惊地收回了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都起来回话吧。”他免了众人的礼,在正殿上首落座。 池撷香让丫头把圈椅往后搬了一些,而后才慢悠悠地落座。 “好了。如今陛下也到了,你们各自便分说分说,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 霍仪芸硬邦邦地开口:“陛下明鉴。原本就只是嫔妾和霍美人起了口角而已,不过慌乱之中嫔妾不小心推伤了伏贵人,说到底这都是嫔妾的罪过。嫔妾深知罪过,甘受一切惩治绝无二话。” 先前霍仪芸在霍清荷和伏文珠面前表现的有多高傲,这会儿在官家面前的谦卑就有多讽刺。 池撷香更是深知霍仪芸的为人,她扯了扯嘴角:“若人人犯了错事后都只认错,那这宫中岂不是人人都能胡乱犯错了。宜贵嫔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难道这点道理也要本宫教你吗?你一句话说起了口角,那便把话说清楚,究竟是起了什么口角。霍美人,你自己来说。” 池撷香这会儿可懒得听霍仪芸拿话搪塞人,她可没那么多闲心。 冷不丁地被叫到,霍清荷“害怕”地身子一抖。 连带着霍仪芸也跟着心头一紧,好好的计划可别被霍清荷那个蠢货给败了才好。 霍清荷低着头,声音有些低:“回贵妃娘娘的话,不过是……不过是嫔妾知道伏贵人搬到了咸福宫,心中不平。嫔妾想,想和姐姐……想和宜娘子住在一处,于是才,都是嫔妾的不是。” 她并没有说得详细,三言两语地带过,但却给足了人无尽的想象。 原本因为霍清荷提到伏氏而悬了一回心的霍仪芸在听完霍清荷的话之后无声松了口气。 霍清荷虽说蠢蠢的,说得虽然都是实话,但说两个人因此起了口角也并没有什么错。 聪明如霍仪芸,她自然是顺着霍清荷的话说:“都是嫔妾的不是。霍美人年轻不懂事,嫔妾却不能纵容,只是伤了伏妹妹,嫔妾实在是难心安啊。” 两人的口角就成了霍清荷想要搬到咸福宫不成,霍仪芸相劝。 左右这样的说辞下错的是霍清荷,懂规矩的是霍仪芸。 霍仪芸心中满意,便也没有深想其他。 第46章 沉香 倒是端坐在侧的池撷香从两姐妹的言语中听出了什么端倪,她慢悠悠地给沉香顺毛,此刻沉思居多,于是便也没有立刻出声接话。 小霍想要搬到咸福宫来?那她倒是办了一桩好事了?毕竟要是霍氏这姐妹搬到一起去,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今日霍仪芸闹这么一出无非就是想搅黄伏氏搬进咸福宫的事儿,这两姐妹嘴上说着是一个愿意一个顾于宫规,那是否实际上,霍仪芸也想让小霍搬进咸福宫呢? 思及此,池撷香心中的警惕顿时生出。 方才官家对着小霍伸出手的场景她可是看见了的,眼看着小霍得宠,真要让这两姐妹住到一起,到时候还不知这两姐妹要如何呢。 就是这会儿这两姐妹的回答,便足以让池撷香生起长远的对这两姐妹的防备之心了。 她回神时才发觉殿内有些安静,对于霍仪芸的解释,官家好似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池撷香笑了笑:“这么说来,就不是有意中伤伏贵人了?知道生了事端,本宫还以为是宜贵嫔你不接受皇后娘娘和陛下的安排呢?是这样的话本宫倒是放下心来了。伏贵人才搬过来,往后你们可该好生相处才是。” 裴元徽安安静静地听明白了来龙去脉,他抬手在虚空点了点,点的是一直低头不语的伏文珠。 “你,伏氏,你来说。” 霍仪芸带着几分威胁的目光顺着落去,只是伏氏一直低着头,自然是看不见的。 她那个蠢蠢的庶妹说不出忤逆她的话来,但是伏氏可就没有那么听话了,难保伏氏会说出什么话来。 不过霍仪芸也并不是很怕,毕竟有她和霍清荷两人的说辞在,不论如何伏氏一个人的说辞也不会让人全然信服的。 伏氏终于抬眼,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有些木:“嫔妾,是。是嫔妾上前劝和时不慎被宜贵嫔给伤了,只是嫔妾也疑惑,宜贵嫔对着霍美人也好大的力气,伤了嫔妾倒是没什么,只是若是伤了霍美人那才真真是可惜了。霍美人曾经救过嫔妾,嫔妾自然要劝的。” 伏文珠聪明地用霍清荷的救命之恩带过了她今日行为的缘由,语气恭谨异常。 这简直和刚入宫的伏文珠不像是一个人了。 池撷香多看了伏文珠几眼,语气意味不明:“你倒是知恩图报,这种伤着自己的事儿都舍得。今日要是没有你,那伤着的可就该是霍美人了。这倒是一段缘分了。霍美人,既然如此,你也别使那些小性子了,你在延禧宫难道周嫔苛待了你不曾?” 池撷香到底是坐在贵妃位置上多年,瞧这一番话说的,直接是把霍清荷和伏文珠都给暗讽了一回。 池撷香说这一长串话的功夫怀里的沉香就已经往裴元徽怀里扑了,裴元徽也见怪不怪,反倒让沉香在怀里挑了个舒服的姿势。 “那就是宜贵嫔失了分寸和规矩了。身为宫妃,对宫妃动手,比之周嫔上回更加僭越了。” 裴元徽一锤定音。 霍仪芸想过认错,但没想到会是官家开口定了她的罪,并且还是这样漠然的语气。 “嫔妾……嫔妾知错。” 霍仪芸是从潜邸伺候官家左右的,自然对官家的脾性清楚无比,于是即便心中再不甘,她也不敢辩解多言。 池撷香在边上不忘添了句:“只是,这事儿到底是霍美人使性子在前。” 裴元徽瞥了池撷香一眼:“霍美人,能使什么小性子?朕难道没有眼睛吗?要贵妃来提醒?” 池撷香皱了皱眉,觉得官家这话有些偏心了。 但她也同样识趣儿地没有开口去反驳,很显然官家心里已经有了定论了。 “你,对宫妃动手在前,还伤及旁人。朕瞧着你的规矩是越学越回去了。身为潜邸旧人,未能以身作则,朕看你应当比旁人罚的更重才是。” 殿内无人敢再出声。 “着,罚贵嫔霍氏,禁足三月闭门思过,无召不得见。近来战事未平,再罚一年月例并抄经书为前线将士祈福。” 池撷香当即站起身:“臣妾代父兄及前朝将士谢过陛下和宜贵嫔。” 池撷香这话纯纯就是恶心人了。 但也确实是把霍仪芸给恶心坏了。 裴元徽没给众人说话的意思:“美人霍氏,随意走动。上回是周嫔、这回是宜贵嫔,好好在自己宫里待着。” 这就没有实际性惩罚了,特别是和霍仪芸的惩治相比,就更算不了什么了。 “贵人伏氏,一并在自己宫中安生待着。再让太医来给伏氏看看伤。”裴元徽没理怀里作乱的沉香。 就好似一点儿也不搭理边上的池贵妃一样。 池撷香也不在意,她站起身行礼:“是,陛下圣明。” 众人紧跟着跪下:“是,陛下圣明。” 其中最不甘的就当属霍仪芸的,她今儿个闹这么一出的本意可不是让自己被禁足三个月的。 但先前周嫔动手伤了宫娥都被禁足半个月,更何况她还是伤了宫妃,惩罚自然是要更重的。 从前伤了宫妃未必会有这样重的惩罚,忌讳就忌讳在有先前周嫔的处置,若是处置不当,自然会引起宫中非议。 尤其是周太后。 这会儿裴元徽发话,反倒是无可指摘了。 只是这三个月的禁足,对于霍仪芸来说实在是罚的太重了。 眼见官家准备离去,池撷香连忙上前:“陛下,沉香胖了不少,还是让臣妾抱着吧。” 可不是,这会儿官家怀里都还抱着池贵妃的猫呢。 裴元徽脚步一顿:“朕去你那里看看二哥儿。” 池撷香顿时笑容明媚:“是。” 第47章 心计 霍仪芸见状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也自知无济于事,最后她的目光莫名其妙地落到了边上唯唯诺诺的霍清荷身上。 今日她动手在前,确实是有错,只是按着说法,分明是霍清荷使性子“想要迁宫”在前,最后官家那轻飘飘的算什么处置? 霍清荷才进宫多久,就能惹得官家对她如此偏心了? 霍仪芸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儿不同,她默默收回了目光,同时嘴唇微动。 这会儿她要留的自然也就不会是要去承乾宫的官家。 她低语的自然是要翠翘把霍清荷给留下,不过偏偏就是天不遂人愿。 下一秒,官家冷不丁地回头出声:“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叫你们回去静思己过都听不懂吗?” 这话自然就是对着霍清荷和伏文珠说的了,毕竟这就是霍仪芸的正殿,她也不能走到别处去了。 霍清荷顿时低首,忙不迭应声:“是,嫔妾告退。” 伏文珠先看了眼霍仪芸,最后同样低首恭谨地退下。 裴元徽这会儿早就不耐烦了,各种各样的心声窜进耳朵里,实在是搅得人不安宁。 这便是裴元徽不愿处理后宫这些烂摊子的缘由。 一个个自以为聪明的耍着小聪明,都把别人给当成傻子,时时刻刻言语都给人上眼药也就罢了,心里那些小心思更是不堪听。 裴元徽都不知道他是抽了哪门子的风来了咸福宫,大抵是这事儿若是让池贵妃来安排还不知又是什么样的结果了。 再有,确实也有池贵妃心中所想的关于周太后的猜测,这事儿裴元徽亲自处置无疑是最合适的。 打从一进正殿起霍仪芸心中那些什么害怕、不安、警告、痛骂的心声,全让裴元徽给听了个干净。 【好端端的官家怎么来了?别不是来给池撷香那个贱人做主的吧?池撷香还抱着她那猫儿来,那猫怎么不发狂咬池撷香两口啊?】 【霍清荷那个蠢货,可别回答出了什么差错才好。那丫头蠢蠢笨笨的,说个话都哆哆嗦嗦的,看着便叫人着急。】 【那丫头竟然回答的还算利索,要是回答不好那可就糟了。】 那些心声这会儿都好似还在裴元徽耳边回荡,听着更让人厌烦。 还有池撷香,他才到呢便听了一耳朵池撷香预备拱火的心声,池撷香向来都是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个,果然,处置这事儿期间池撷香言语全都是在拱火。 伏文珠全程都是低着头,为数不多的心声都是在思考霍清荷为什么会替霍仪芸圆谎。 连伏文珠都看出来霍清荷那话是在为霍仪芸圆谎了,更别提全程把众人心声听了个明白的裴元徽了。 他大致猜到了这场闹剧的来龙去脉,于是最后对于霍清荷的处置才那样轻。 但小霍确实如他印象中那样,明明是霍仪芸叫她来刁难,最后却还是为霍仪芸圆谎。 这两姐妹的相处,裴元徽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但今日霍清荷的言行,裴元徽离开咸福宫时心中还是有些不大舒服。 不过裴元徽听不见小霍当时的心中所想,也就不知小霍是否是口不对心。 不过,从霍仪芸和伏文珠的心声裴元徽心中便已经有了论断了。 至于小霍…… 这样未知不定,对于裴元徽来说确实是有一丝兴趣。 但那点儿异样很小,裴元徽怀里的沉香轻轻一挠,那点儿心思顿时就被飘远了。 因为有官家发话,霍仪芸最后也没能把霍清荷给留下来,于是霍清荷很轻易便离开了咸福宫。 霍清荷搭着绿槐的手出了咸福宫,才出了咸福宫她便吃痛地轻“嘶”了一声。 “娘子怎么了?”绿槐连忙关切问道,同时脚步也放慢了些。 先前那些处置都是在正殿里头,能留下的宫女内监并不多,于是绿槐只知道里头出了事儿,最后宜贵嫔还挨了责罚,但并不知道自家娘子是否受了处罚。 霍清荷很小幅度地牵动嘴唇:“无事,只是跪得有些久,膝盖疼得慌。咱们走慢些回宫吧。” 绿槐明显能从自家娘子的声音听出欢喜的味道。 她的脚步放得更慢了一些,同时扶得更加小心,好叫自家娘子能半靠着她省一些力气。 霍清荷这会儿的心情确实是不错,官家的到来确实是她无法预料的,但是她知道池撷香绝对是防备着嫡姐霍仪芸的,于是先前在正殿里的说辞是早就在心里打过腹稿的。 本意就是想要让池贵妃对她们姐妹生出警惕,往后嫡姐霍仪芸若是动了想要叫她迁到咸福宫的念头,那时池贵妃或许会出言反对也说不准。 但是最后官家的出现确实是在她意料之外的,但是官家最后对于嫡姐的处置对于霍清荷来说绝对能称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整整三个月的禁足了,虽然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数,或许会有提前解了禁足之类。 但是短时间的禁足绝对是有的,霍清荷也能短暂地挣脱嫡姐霍仪芸的掌控,从而得到更多喘息的机会了。 绿槐见自家娘子没说话,想了想才憋出了宽慰的话来:“这回宜贵嫔被禁足,回去奴婢叫绿云去御膳房点两道娘子爱吃的,好好的补补身子。今日娘子受委屈了。” 绿槐心中无比清楚若不是挨了罚跪,自家娘子这会儿怎么会膝盖疼痛,还有说话时的偶尔含糊…… 自家娘子哪回从咸福宫出来不是受言语委屈就是各种责罚的? 也就自家娘子好脾气…… 她正想着呢,却听见自家娘子冷冷的声音:“眼下的禁足算什么,往后……” 霍清荷说话时眸子里的笑意幽幽暗暗的,流转的鹿眼虽然因为疼痛而含着泪,但她的眼神却是冷的。 含笑,又带娇柔的我见犹怜,只是细看又有几分叫人难以琢磨的清冷。 绿槐看得微微一呆,脚步都跟着停了。 还是在霍清荷的咳嗽声中她才回神,她连忙告罪。 其实,自家娘子自然也不是全然无害。 自然,若真是全然涉世未深纯良无害的人,怕是进宫第一日就被人给欺负死了。 再看如今宫中的高位妃嫔,有哪一个是蠢的? 即便是跋扈如周嫔,那也知道讨好靠山周太后求庇护呢。 第48章 赏赐 宜贵嫔挨了禁足的事儿,很快便传遍东西六宫了。 毕竟是宫中正三品位分上的贵嫔,还是有封号的潜邸旧人。 像同样是贵嫔的位分也有封号的明贵嫔,同样也是潜邸旧人,但也是从正五品贵仪熬上来的,甚至还是因为明贵嫔遇喜有孕这才得以晋封正三品贵嫔。 虽说是还未生产便晋封,但早先官家便已有了明话,说了明贵嫔是因为旧人有孕,于是才破格晋封,但生产后不论公主皇子,除却恩赏外就不会再有位分晋封了。 而霍仪芸无子便已经到了贵嫔位分,这便能知霍仪芸从前的宠爱有多甚了。 霍仪芸的宠爱从前的潜邸旧人是最清楚的。 这一下冷不丁地被罚了三个月的禁足,便足以勾起后宫众人的非议了。 只是这事儿被池贵妃瞒得很好,准确来说应当是被在承乾宫用晚膳的官家给授意瞒下来了。 裴元徽最后还是看在多年情分给了霍仪芸一丝体面的。 毕竟这后宫之中性子跋扈的可不少,从前潜邸里霍仪芸动手还少吗?哪回不是亲自动手? 不过官家登基之后,霍仪芸倒是很少动手。 后宫众人对此的猜测便多了,加之那日伏贵人正好迁宫进咸福宫,各种缘由说法便就都冒了出来。 霍清荷当日去过咸福宫的事儿,同住在延禧宫的周嫔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她自己前阵子也才挨了禁足,知道霍仪芸被禁足三月周嫔只觉得大快人心。 这两人也是不对付惯了的。 至于霍清荷,周嫔心里痛快极了,自然也懒得去搭理小霍了。 周嫔这会儿真是想趴到咸福宫正殿墙根去听霍仪芸发狂的场景。 不过周嫔也并没有高兴太久。 咸福宫宜贵嫔挨了禁足,接下来几日倒是承乾宫池贵妃得了恩宠,每日就算官家不在承乾宫留宿,但也会请池贵妃到福宁殿去陪用午膳。 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大抵是因为嫡姐霍仪芸挨了禁足,霍清荷这里也受了些冷落。 没被召幸霍清荷也不觉得委屈或是难堪,每日只安安静静地看书练琵琶,一个月的功夫下来,霍清荷的琵琶已经有些长进了,不过和小有所成还是有些差距在的。 前头周嫔也如常往周太后的慈宁宫跑的勤快,不过召幸却是没有的。 官家就跟忘却了后宫众人似得。 直到五月二十八这日。 这日天气晴好,周嫔从慈宁宫请安出来心情着实不错,日日她天不亮便到周太后那里去请安,除却在周太后跟前献殷勤之前,自然还是有想要借机看能不能遇上官家的小心思在的。 不过这几日官家前朝事务繁忙,往慈宁宫的请安多是让身边的晋阳代劳,今日倒是稀奇了,能让她遇上刚下朝到慈宁宫请安的官家。 “瞧着今日天气好,咱们去御花园逛逛再回延禧宫吧。”周嫔脸上的伤如今已经好全了,这会儿说话时脸上的笑色更是浓浓。 玉芝连忙应下了:“是呢。今日太后娘娘和陛下都赏了娘子许多东西,您这阵子的费心辛劳总算是叫陛下瞧见了。” 周嫔抬手看着玉指上戴的护甲,不过这她阵子侍候着周太后汤药,如今手上似乎就已经起了茧子了。 实在是不美。 周嫔晦气的轻哼两声:“姑母这是磋磨我呢。你先叫人把赏赐带回去,等我回宫去再把那些首饰都挑出来。” 周嫔最爱金玉,她的首饰匣子素来都是摆的最多最满却从来不嫌多的。 满头珠翠才最好呢,显得人有精神。 玉芝应了声,主仆两个在御花园里喂了一阵鱼才回了延禧宫。 不过将近延禧宫时周嫔却瞧见了穿着御前内监服饰的小太监捧着什么东西往延禧宫去。 周嫔眼尖:“那是……苗喜,晋阳的徒弟?他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看着自家娘子心情好,当即笑道:“娘子才从慈宁宫出来多久?定是陛下知道娘子孝心侍候,又叫人送了赏赐来,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玉芝这样的说法自然也没有什么错处,毕竟近来燕梁阁里的霍美人未被召幸,总不可能是官家冷不丁地想起霍美人来了吧? 只是有先前官家见了自家娘子的前情在,玉芝这才敢说这样吹捧的话。 周嫔闻声一笑:“去叫苗喜别走了,今儿个日头大,叫他早些把东西送到便回去吧。” 玉芝嘴甜:“到底还是娘子最体恤下人。奴婢这就去。” 不远处正往前行走的苗喜陡然被叫住还有些无措,但还还是守着规矩上前。 “给周娘子请安,周娘子万福。不知娘子叫奴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苗喜到底年纪轻,这会儿说话是直奔主题。 周嫔听了这话便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她娇娇地哼了一声:“你这往延禧宫去,是送什么啊?不是送给本宫的?” 苗喜听了这话便有些犯难了,他呐呐了一回。 “是,是陛下叫赏赐给燕梁阁霍美人的。” 他是不敢多说一个字的。 周嫔和玉芝对视了一眼,最后玉芝会意上前。 同时周嫔施施然出声。 “送的什么东西?叫本宫也瞧瞧开开眼。” 玉芝也在同时伸出手试图掀开托盘上的红布。 苗喜虽说年轻,但反应却极快,他眼尖飞快地倒退了两三步。 “只是寻常首饰而已。周娘子慧眼,这些东西怕是入不得娘子的眼。” 听着苗喜这呆笨的应付话,周嫔“咯咯”一笑:“既然是陛下的赏赐,怎么会有入不得眼之说?本宫只是看看而已。” 苗喜有师傅的提醒在前,哪里还敢说别的,只苦哈哈地笑。 “娘子别为难奴才了。耽误了差事奴婢可吃罪不起。” 周嫔收了笑,忽然放过了苗喜。 只是在苗喜转身时边上兰芝忽地扇了扇团扇。 凉风吹拂,红光灼灼。 第49章 红宝耳坠子 灼灼夺目的颜色直接能把盖在上方的红布给遮掩过去,叫人一眼只能看到那托盘正中的红宝,连带着下方坠着的珍珠都变得暗淡不起眼了起来。 周嫔见过的好东西不少,自然能分得清此时苗喜手里端着的不是凡品。 而且周嫔是识货之人,一眼便能断定那红宝耳坠子绝对是上品中的上品,并且还是千金难求的货色。 识货如周嫔,她的脸色顿时就臭了。 周嫔进宫晚,并不是潜邸旧人,自然就分辨不出那红宝是官家封王时先帝赏赐之物,但只是那轻飘飘的一眼就足够周嫔火大了。 这会儿边上的玉芝早已连大声呼气都不敢,自家娘子的脾气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不用看周嫔的脸色,她便已经在心中暗暗打颤了。 “娘子息怒。”玉芝颤颤巍巍地说出这话,哪里还敢扇风,要是可以,她能直接将手中的团扇抬起把整张脸给蒙住,实在是不愿对上这会儿怒火中烧的周嫔。 周嫔这会儿确实是气的,她不知是阴阳怪气还是在自嘲:“就是不知道太后娘娘和陛下赏赐的,有没有那一件儿赏给小霍的贵重。只怕是合计在一起也比不上吧?你说呢?” 玉芝连忙道:“娘子多虑了。太后娘娘最疼爱的就是您了。随便一回的赏赐都够旁人眼馋许久了。这回陛下也赏赐了许多。怎么会呢。” 听了这话,周嫔却露出了嘲讽的表情:“不识货的东西。我说那是价值千金的东西难道还会有假的?你的意思是我连好坏都分不清吗?官家如今倒是阔绰舍得,我进宫一年多了也没得两样能比得上那红宝耳坠子的。官家倒是真喜欢小霍呢?” 玉芝顺着周嫔的话说:“只是那样的物件儿娘子也不是没有,霍美人不过是如今才进宫官家觉得新鲜而已。” 明明是安抚周嫔的话,但周嫔却全部都要回怼了才会觉得顺心一般。 “才进宫?那伏氏不也是才进宫,怎么官家不觉得伏氏新鲜呢?刚进宫新鲜,我刚进宫的时候官家怎么没有赏我那样的红宝坠子?难道是忘了?” 玉芝被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闷声道:“娘子不是常说,若是稀罕的东西多了便也就变得不稀罕了吗?说到底只是一个耳坠子而已,娘子自会有更好的。” 周嫔听了她这话反倒不大恼了,她本就是气性儿来得快去的也快的,没一会儿她便笑了起来:“说的也是,不过这事儿不能让我一个人知道了不痛快,你叫人传出去。要让后宫众人都知道官家赏赐了小霍一对顶好的红宝耳坠子才好。” 周嫔同样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这后宫里只要是和自己无关的都是最爱拱火的,左右每日闲着都无事,谁会不喜欢看热闹呢? 周嫔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事儿会查到自己头上,今儿个她确实见了苗喜,但是苗喜却什么也没让她看见啊,自然也就与她无关了。 到时候真要查起来,那也只能说明是送东西的苗喜办事不力而已。 兰芝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她微顿了顿还是应下了:“新秀里也还有好几位没有被召幸的,再说还有咸福宫偏殿那位呢。” 周嫔闻声嗤笑,她笑着往前走:“伏贵人才被小霍救过,我倒是想看看伏贵人是不是白眼狼了。” 玉芝便不再多言,这事儿自然还是得让她亲自去办。 …… 再说苗喜送了东西到燕梁阁,霍清荷看着苗喜掀开了托盘,璀璨夺目之色看得人眼前不由微微一花。 边上的绿槐和绿云她们早已惊呼出声了,就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王嬷嬷也微微瞠目。 几乎所有人都看呆了一瞬,整个燕梁阁堂内似乎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王嬷嬷是从潜邸出来的旧人,一眼瞧见那红宝耳坠子便已经想到了些什么,她倒是注意了一下苗喜回话时的表情。 但王嬷嬷这会儿还不能完全确认。 “给霍美人请安。陛下特意叫人送来了一件赏赐,请娘子过目。”苗喜垂着头,听着话便很谨慎。 霍清荷也让被惊了一下,她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但只是看着红宝的成色和大小便也能猜到是珍贵不菲的东西。 尤其还有边上丫头的反应。 她没叫绿槐她们接过:“有劳公公亲自走一趟,只是陛下……怎么送了这样贵重的东西来,无功不受禄,倒是让我有些愧不敢受了。” 苗喜哪里知道啊?他只是听着师傅的吩咐办事而已,但对着和善的霍美人他又难说出应付敷衍的话来。 于是便只能实话实说。 “奴才也不知啊。不过既然是陛下对娘子的赏赐,那自然就是娘子的恩德,怎么会有愧不敢当之说呢。陛下还等着奴才去回话呢。” 霍清荷其实不喜欢这样贵重的首饰,她的耳垂不算太大,幼年时候又怕疼,加之嬷嬷们不仔细,带耳坠子打的耳洞也是随意敷衍,她的耳洞并不算太大。 这样贵重硕大的红宝和珠串坠着,霍清荷光是想想都觉得耳朵疼得慌。 这会儿霍清荷的耳垂上只戴着米粒大小的一颗珍珠,对于霍清荷来说是最轻巧的。 但这是陛下的赏赐,霍清荷自然不能露出一丁点儿不情愿的表情。 但霍清荷也确实是有些不解,好端端地官家怎么会想着赏她一对耳坠子。 她应该是,没有落下过耳坠子在福宁殿或是西暖阁的,她这几回在官家面前似乎也没有见官家多注意过她戴的耳坠子啊? 霍清荷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明白官家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她戴着的耳坠子的。 从苗喜的反应显然她是打听不出什么的,于是她摆了摆手示意绿槐她们先把东西给收了起来。 “有劳公公跑一趟,只是我收了陛下的东西,也想回礼,劳烦公公稍等片刻。” 苗喜闻声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他笑眯眯地退到一旁等候。 不过他还是在心里纳罕了一回。 这霍美人倒是稀奇,官家送了赏赐来她还想着回礼,难道还有什么物件儿能比官家的赏赐更金贵不成? 第50章 难忍 霍清荷瞥了丫头们一眼便径自往内间去了。 绿槐她们便留下来同苗喜说话。 霍清荷没一会儿便从内间出来了,她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苗喜远远地看清了倒是微微一惊。 这霍美人倒是心思灵巧,不过这时节的东西也确实是难得。 苗喜连忙接过了东西。 霍清荷又道:“还要劳烦公公替我在陛下跟前传达一句话,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思。” 苗喜自然洗耳恭听,霍美人叫她传达的话她自然是要记着的。 等苗喜听完,他脸上的意外之色更浓,最后才满脸笑的应下。 可不是,这位霍美人还真是有心思呢。 苗喜小心翼翼地捧着东西回了福宁殿,不过他等了一圈儿也没等来他师傅,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玉麟小将军从北地回来,受了重伤,官家特意让他师傅带着太医院院判一同去探望。 苗喜踌躇了一回,最后还是进了福宁殿。 裴元徽才从慈宁宫回来不久,进了五月里天已经热起来了,他是爱出汗的,这会儿正有小内监在边上推着冰轮送凉风呢。 “拿的什么东西?”裴元徽靠着圈椅,远远地瞧见苗喜拿着什么,懒洋洋地问。 苗喜连忙道:“奴才奉命送了陛下的赏赐到霍美人那里,霍美人叫奴才送了谢礼回来,还叫奴才传了话。” 他说着抬了抬手臂,好叫官家能瞧见他手里捧着的物件儿。 裴元徽掀了掀眼皮,神色淡漠。 他顺着看过去,最先瞧见一抹亮色。 “这是,荷花?”裴元徽终于给了一个正眼。 “她叫你带了什么话?” 苗喜不敢耽误,原封不动地将话给说出。 “霍美人说。她身无长物自知没有什么俗物能入得了您的眼,于是便采了今岁夏日里的第一抹亮色献给陛下,好博陛下一笑。” 是的,这会儿苗喜手里捧着的正是一个篮子,篮子里是摆得极为雅致有心思的荷花荷叶,其中几朵荷花还是含苞待放,说是今岁的第一抹夏色,确实也不为过。 编篮子的人显然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远远看着篮子中部竟然也像是荷花一样,栩栩如生。 “还算看得过去。” 宫中花房费心,五月里见着荷花对于裴元徽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稀奇。 唯一稀奇的大概就是霍清荷叫苗喜传的话了。 裴元徽是知道小霍的嘴皮子的,看着闷不吭声的,但真说起话来,却也是有意思极了。 要不是苗喜提起,裴元徽都该忘记他赏赐小霍过一个耳坠子的事儿了。 对于裴元徽来说,这些赏赐确实是转眼就能忘记。 但这会儿霍清荷送来的谢礼勾起了裴元徽的记忆,倒是让官家忍不住想看小霍戴着那对红宝耳坠子的场景了。 于是傍晚时分承乾宫里池贵妃叫人来问玉麟小将军的伤如何时,裴元徽只是让才回宫不久的晋阳去回话,最后翻的自然就是霍清荷的牌子了。 池秦麟的伤并不是太重,只是他追敌太深糟了埋伏的缘故,裴元徽没怪罪便已经是万幸了。 池贵妃自然是才知道了内情就叫人御前问,看似是想问池秦麟的伤,实际上是想知道官家对此的态度而已。 裴元徽懂,但只让他们去猜。 难得池贵妃没被继续召幸,今夜召幸的还是小霍。 不知今夜又有多少宫殿烛火燃至天明了。 左右霍清荷坐着凤鸾春恩车去往福宁殿西暖阁时只觉昏昏欲睡。 霍清荷到西暖阁时官家正在投壶,难为官家夜里还有这样好的兴致。 就是苦了边上一直提着宫灯照明的内监了。 霍清荷默默见礼,却并没有惊动的意思。 不过官家却早就看见她了:“又这样悄无声息的。过来,让朕瞧瞧你的投壶水平长进了不曾?” 霍清荷哪里是悄无声息的进来,她请安时都是出了声的,只是站得微远了一些而已。 只是在裴元徽这里,他从来不是因为心声而发觉霍清荷的到来,而是因为看见才发现霍清荷。 和旁人满腹心思的到来不同,对于裴元徽来说霍清荷每回确实都是悄无声息的。 再说投壶水平,近来霍清荷的琵琶是长进了,投壶还没开始呢。 霍清荷还没让绿槐她们找齐物件儿呢。 她的脸上是温厚的笑:“陛下别取笑嫔妾了,嫔妾……” 裴元徽听着霍清荷的前半句便知道她下半句要说什么了。 他抬了抬手,食指掩在唇边:“不是跟你说过叫你不许说愚笨吗?朕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说话间霍清荷已经移步到近前了。 她动了动唇:“嫔妾是想说,嫔妾学东西慢,一时半会儿怕是难见长进的。” 裴元徽闻声瞪她一眼:“你自己话在嘴边,自然是你怎么说都有理。” 听听官家这语气,倒是一点儿不像一个万人之上九五之尊的帝王,倒是像一个不讲理的顽童似得。 霍清荷怯怯一笑:“嫔妾没有。您就是理。” 她这话说得倒是顺口。 裴元徽多看了她一眼,一下子便落在了霍清荷空落落的耳垂。 暖黄色的宫灯照下,霍清荷细白的耳垂像是刷了一层蜜,但就是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些什么。 这回霍清荷是留心注意到了官家的眼神落处,但她却没有刻意解释。 “你这嘴,真是甜辣皆食。说出来的话也一样。既然一时半会儿难见长进,那你就在边上看着朕投壶。” 霍清荷甜甜地应了声:“嫔妾在边上搭手。” 裴元徽轻哼一声,转身时又扫了一眼霍清荷空落落的耳垂。 心头那不舒服的感觉更甚。 夜里有风,官家的投壶时准时不准,最后还投出了依杆之发,整个福宁殿都是内监宫女的恭维声。 倒是省得霍清荷动嘴皮子了。 裴元徽出了汗,便摆手沐浴去了。 霍清荷也再沐浴了一回,进西暖阁时霍清荷就更素净了,浑身上下也不见什么首饰。 “怎么没戴朕赏你的耳坠子,不喜欢?” 裴元徽没有拐弯抹角,他也不必拐弯抹角。 第51章 截胡? 霍清荷今日穿的寝衣裙袖收得有些窄,官家落座时她正盯着边上案桌上宽口圆碗的器皿,那里面正摆放着两朵含苞待放的荷花,静静地垂立在水面上。 她听见官家的问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语气乖觉:“想着夜里要侍候,带着耳坠子只怕是要压着,嫔妾便没有戴耳坠子。” 霍清荷第一次来伺候时是带着米白的耳坠子的,那一回是没有压着官家什么的,但她自己却是难受了半宿,还是后来官家回了福宁殿她才得空把耳坠子给摘下来放在了枕下。 不过这会儿霍清荷虽说是解释了她今日没有戴耳坠子的缘由,但却并没有同官家说喜欢或是感激白日里送去的赏赐。 从她回话时的语气看,像是没有这么一回事儿似得。 裴元徽哼笑一声,朝着霍清荷招了招手。 他也并没有急着再问什么。 因为才沐浴过,霍清荷一头青丝偶尔有些湿润,此际披泄在肩头,烛火之下,入目是纠缠不休的雪白与乌黑。 霍清荷慢慢地朝官家走近,最后坐在了官家身侧。 “陛下。” 裴元徽“嗯”了声,他环顾一圈,最后懒散地上了床榻,靠着深色软枕:“这几日你那里如何?” 官家这语气跟闲话家常似的。 霍清荷望向官家,语气都是甜甜的:“谢过陛下关切。前日和丫头们去御花园摘了荷花,陛下可喜欢吗?近来多是随意的消遣而已。” 裴元徽闻声睨了她一眼:“你选秀时嬷嬷没有教过你?不能探问朕的喜好吗?” 霍清荷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站起身,说她怕的话,但她在惶惶站起身之后又拿一双鹿眼水眸偷觑着他。 裴元徽被这一连串的小动作给逗笑了,他又指了指霍清荷:“光站着不说话?” 偷觑被抓包,霍清荷的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般:“嫔妾忘了。陛下要责罚吗?” 大抵是因为害怕,说话时她的嗓音带着一点儿抖,那点儿颤音听着,倒是让人十分想欺负戏弄。 官家本就不是一个好人,这会儿坏心思更是毫不收敛。 “你做错了事儿,朕自然是要罚你的。” 他睨着小霍,从低垂着的睫到尖尖的颌,像是最脆弱的蒲柳,脆弱而蓬勃,怯懦而坚韧。 “坐过来。” 裴元徽轻拍的是他的身前。 霍清荷看见了,她有点儿错愕。 一时之间想到了许多各种各样的在霍家时听仆妇丫头们说过的私话。 裴元徽并没有催促霍清荷。 良久,霍清荷终于动了。 两掌极缓慢地附膝而上,最终分腿跨坐在官家身上。 但霍清荷只停留了一秒不到,又像是兔子一般躲到了一旁。 显然是一秒也不敢多停留的。 裴元徽只是噙着一双笑眼看着霍清荷,他只抬手在霍清荷向后倒时扶了一把霍清荷的腰肢。 “坐稳。荷花朕未必喜欢,只是眼下朕面前的这株美人花倒是有趣些。” 这话要是换做旁人大抵就会有调戏的意味了。 只是官家在说话时偏生始终都是直勾勾地盯着霍清荷的眼睛看,由这位九五之尊口中说出的话竟也不会让人觉得假。 听了这话,霍清荷的耳垂都好似泛了粉红,她垂了垂头:“嫔妾,这样算是陛下的喜好还是不是呢?” 毕竟方才是官家自己说的“不能探问他的喜好”。 裴元徽掐着霍清荷细柳腰:“你想成为朕的喜好?你又不是那些物件儿。朕不喜欢你这样问。” 这样变相询问他喜好厌恶的说法,不论霍清荷是有心还是无意,但裴元徽已经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了。 霍清荷闻声便又偷看了官家一眼:“是。嫔妾失言。” 她这样的姿态又不像是有意提起了。 裴元徽实在没有继续的意思,他强势地拽了霍清荷一把。 这下霍清荷便直接跌坐到了霍清荷面前:“朕还要罚你。朕赏赐给你的东西你也敢不戴?” 裴元徽可还没忘记这么一茬呢。 霍清荷又抬手摸着耳垂:“嫔妾分说过了……嫔妾。” “还敢狡辩。”裴元徽拍了一把。 霍清荷这下不敢辩解了,只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官家。 她本就容貌出挑,本来看人时就自带风情,眼中含情看人时那可就更让人招架不住了。 裴元徽都眼前微微一乱,这下更加做不到坐怀不乱了。 “安置”二字都已经到了裴元徽的耳边了,只是总有不解风情的来打搅。 “陛下,钟粹宫叫人来请。”晋阳在外头的声音低低的,显然是也不敢触动官家的霉头。 霍清荷闻声更加不敢动了,两人靠近时的呼吸交缠,她注意到官家的呼吸在晋阳话音落后明显急促了些。 不知是气的还是如何。 霍清荷一时之间也不敢出声。 她也听见了,是钟粹宫的人来请。 霍清荷对东西六宫不算太清楚,但她记得钟粹宫的主位是遇喜有孕在身的曹嫔,东西偏殿里似乎只住了这回新秀里的谢贵人。 但这会儿敢来惊动的估计就只有钟粹宫的主位曹嫔了。 这会儿霍清荷自然是不能出声,她有自己的考量。 这会儿她才不想去劝什么让官家去看的话,她是新人,眼下在官家跟前要的也不是什么贤惠。 她垂着头,只作无措模样。 裴元徽沉默几息之后才发话:“怎么了?” 晋阳在外头回话很快:“回陛下。是钟粹宫曹娘子叫人来请。说是曹嫔有些身子不适。” 裴元徽听清了顿时有些不耐烦:“太医去看过了吗?” “回陛下的话。已经让太医去了。只是这会儿还没到。曹娘子说心里不大踏实,便叫人来请陛下去。” 裴元徽揽在霍清荷腰间的手不时轻叩着,有些痒,霍清荷忍住躲开的冲动。 “朕去了难道她就身子爽利了?今日她不爽利要朕去看,明日旁人身子不爽利也要朕去看出。朕看她是愈发忘了规矩了。” 裴元徽的声音极冷,也并没有因为曹嫔遇喜就直接起身说去钟粹宫。 这倒是惹得霍清荷抬眼偷看了官家一回。 裴元徽注意到,又按了按霍清荷的腰。 “别怕。” 第52章 荷花 他显然是把霍清荷腰间的颤抖认为是她听见曹嫔来请而害怕的。 因着官家的脾气,宫中鲜少有人敢在官家在西暖阁召幸时截胡的,因着有官家潜邸时留下的规矩,只是潜邸旧人们不论多么有宠爱在身都是不敢犯这个忌讳的。 这会儿曹嫔敢来截胡,确实是胆子大了。 新秀一进宫,先是周嫔僭越动手,又是伏氏落水,再有伏氏迁宫和前几日霍仪芸动手,这接连的事端下来,裴元徽早就不耐烦了。 上回霍仪芸闹出事端他就狠狠责罚过一回算是在宫中以儆效尤了。 没想到今日曹嫔还敢来犯他的忌讳。 真是仗着自己遇喜有了身孕就张狂起来了? 外头晋阳自然听明白了官家的意思:“陛下。那奴才先让人去钟粹宫回话?” 暖玉温香在怀,裴元徽被搅了兴致,这会儿自然没有什么好心情。 “还不快滚。你亲自去咸福宫看看,看太医怎么说。” 裴元徽说到最后又缓和了语气。 这自然是看在了曹嫔有孕在身的缘故。 官家到底还是留了一丝柔情在的。 霍清荷这才抬眼:“曹娘子有孕在身,陛下,陛下明日去看看曹娘子吧。嫔妾得空也去探望曹娘子。” 霍清荷在说到“陛下”二字时有刻意的停留,换做旁人大抵会说出“那陛下还是去看看曹娘子吧。” 未料霍清荷倒是语出惊人。 裴元徽多看了霍清荷两眼:“你这张嘴。” 霍清荷再次语出惊人:“嫔妾,嫔妾年纪小,实在是难以说出割舍的话。” 裴元徽哼笑一声:“割舍不得也得舍得,朕渴了。” 霍清荷闻弦歌而知雅,很快撑起身来去下床榻去倒茶。 很显然,在晋阳回来之前,今夜怕是都不能安置的。 霍清荷垂着眉眼下了床榻去倒茶,又在心里过了一遍,她不太确定今日曹嫔的这么一出截胡是有意还是如何。 她端了茶到床榻侧,官家没有让她喂的意思,径直接过了茶盏。 一盏茶喝尽,他摆了摆手。 霍清荷便又轻手轻脚地把东西给放了回去。 她放下茶盏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背对着官家她又偷偷喝了一口。 安静的内殿里呼吸声自然分外明显,裴元徽自然听见了。 裴元徽靠着大迎枕当没听见。 等霍清荷回来时他阖眼懒洋洋地出声:“上回你说的恩典,现下便说吧。” 这说的就是霍清荷之前问说在读史书之事上有不懂之处想要请教的事儿了。 霍清荷坐在了床榻侧,她没有什么犹豫便出声说出了几个问题来。 有最先前看的不解之处,也有这阵子积起来的问题。 裴元徽听了一阵,搭在膝盖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 裴元徽先问了句:“你就看到卷二了?你倒是看得够快。至于你问的那些,你问前朝吕宋在何处?吕宋并非国土,远在海外。打前朝起吕宋便有蛮夷之风,广东地界出海还有扣留留下钱财才能同行。” 自然,裴元徽这里是吕宋的具体位置的,但那涉及朝政,自然就是不能对着霍清荷说的。 霍清荷隐约猜到了:“是,这样说来那吕宋倒实在是可恶了。多谢陛下替嫔妾解惑。” 裴元徽的记性不错,接下来他又挑着霍清荷提的几个问题回答了。 不过从官家的语气,霍清荷莫名听出了几分无奈。 只是官家回答的确实都是霍清荷从前全然不知的事儿,她确实从官家的口中长了见识。 不过官家回答的详实,霍清荷分辨了一回,只当是她的错觉。 官家连着回答了四五个问题,霍清荷不用他吩咐,便已经主动抬手去倒了茶盏来。 说了许多的话,官家也确实是有些渴了。 正好晋阳也从钟粹宫回来了。 “陛下。太医已经去看过曹娘子了。太医说曹娘子只是晚膳用得足,有些积食了而已。太医开了药。奴才离开的时候曹娘子已经好多了。” 话里的意思自然就是不必官家去看了。 曹嫔自然也没有那么蠢,从她叫人来请官家没有去钟粹宫,只有晋阳去了。 不管曹嫔有再多的小心思,在看到晋阳和听了晋阳的传话之后,她心里的那些小心思也该消停了。 裴元徽“嗯”了声:“朕得空会去看她。” 曹嫔识趣见好就收,裴元徽还是会给曹嫔一丝体面的。 “安置吧。” 既然已经打发了曹嫔,今夜的正事儿官家还没忘呢。 原本霍清荷还翘首以待等着官家继续回答呢。 下一秒却见官家朝她伸出了手。 “听史书就那么有意思?” 裴元徽可发觉了,霍清荷听他说话时眼睛晶亮的跟什么似得。 裴元徽并不是一个爱读史书的人,小时候倒是颇爱,如今这个年纪就愈发不爱了。 正是因为他不喜欢,所以他才坏心思地赏了霍清荷一箱的史书。 未料似乎倒是正中了小霍的下怀。 霍清荷闻声不好意思地笑笑:“嫔妾本就愚笨。” “又来了。这个时候你偏要扫朕的兴?” 官家虽然这么说着,但语气却带着一丁点宠溺。 霍清荷为自己辩解:“嫔妾没有。” 官家抬手食指掩在唇边:“这会儿不许说扫兴的话。不然今夜朕有的是法子让你说不出话来。” 此情此景,官家这话实在是说的让人遐想不断。 霍清荷当没听见,不过却默默往官家身前靠了靠。 月色掩在窗户,旖旎尽在无言中。 今夜西暖阁里足足叫了三回水。 不过官家最后还是从西暖阁离开回了福宁殿。 霍清荷晕晕乎乎中都有些佩服官家的精神了。 左右她是实在没有别的精神去想那许多了,几乎是沾床就睡,安心阖眼至天明。 次日霍清荷还起晚了一些,她起来的时候正好瞧见有宫女在搬在案几的荷花。 霍清荷看过去,说话时嗓子微哑。 “姑娘是要搬到哪里去?” 第53章 风波起 身着宫装的宫女闻声停下了脚步,她抱着荷花回头行礼。 “回娘子的话,是陛下说让把这些荷花搬到福宁殿去的。想来是陛下喜欢,这荷花含苞待放的,自然是要开到陛下跟前了。” 她们都是在西暖阁侍候的宫女,自然不知道昨日霍清荷叫人送了荷花来的事儿,这会儿说出的话也大多只是她的猜测而已。 不过她也确实是觉着怀里的荷花生得好。 就是不知道是御前谁费心寻的,还真是会讨官家欢心呢。 霍清荷听明白了便没有多留宫女:“你抱着也费力,既然是陛下的意思,你就先去吧。” 她说话时柔柔一笑,眼睛也盯着宫女抱着的荷花,看着倒是十分喜欢。 宫女应了声很快退下。 等宫女退下了,霍清荷才才收了笑色。 是了,昨日她叫人送了荷花到官家面前,那按理说应当是在官家的福宁殿的。 只是昨夜这荷花却出现在了西暖阁。 自然会让人想到这是官家的有意安排,再往下想,那就是官家想叫她看见的了? 再往下霍清荷只能猜是她昨日送的荷花确实送到官家心里了,又或者是她歪打正着,正好撞到了官家喜欢的,官家就是喜欢荷花也说不准呢? 不过按着官家昨夜对于他的喜好讳莫如深的态度,接下来霍清荷也不太敢随意窥探官家的喜恶了。 霍清荷走神思索了一阵,再抬眼时是被宫女们进来伺候的动静惊回神的。 今日领头的是一位面生的老嬷嬷。 “陛下说今日无事,叫娘子可以多安睡一阵。今日前朝陛下有早朝,陛下还说若是下朝的早正好叫娘子陪着用早膳了。” 老嬷嬷在说这话时脸上也是挂着恭维的笑。 官家虽说昨夜没有留在西暖阁,只是次日陪用早膳的恩赏,眼前这位霍美人可是新秀中的头一份。 就是宫中有资历一些的妃嫔,也未必享过这样的殊荣呢。 这自然算得上是殊荣,只是霍清荷昨夜伴驾至深夜,这会儿听见老嬷嬷笑眯眯的说话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会儿霍清荷只是坐在床榻边都觉得两腿颤颤,但表面上还得装出欢喜至极的模样。 “这,这。嬷嬷别笑话我,您说了这话我哪里还能睡得着?我还是先不睡了……” 眼下看着小霍摆明了得宠,但霍清荷却并没有摆一丁点儿的架子。 老嬷嬷闻声笑得更烈:“是,瞧着娘子精神不大好,小厨房里熬了参汤,娘子喝盏参汤先缓缓神吧。” 霍清荷实在是琢磨不透官家的意思,便只笑着应下了老嬷嬷的话。 今日是绿云到西暖阁来伺候,霍清荷喝了参汤之后还是小眠了一阵,嬷嬷们看着时候伺候霍清荷洗漱穿戴,霍清荷穿戴洗漱好那头官家也下早朝了。 “这会儿陛下想必还在由近前的晋阳伺候着换常服呢,娘子别急。” 霍清荷倒是不急,她就怕到晚了官家不喜恼怒呢。 霍清荷第一回伺候官家用早膳,不过有上回伺候官家用午膳的经验在,这回她到底没有出什么差错。 官家说叫她陪着用早膳,果然就是单纯的陪着用早膳。 不过早膳到中途官家还是想到了霍清荷昨夜伺候辛苦,而后便叫霍清荷落座了。 霍清荷从福宁殿出来的时候都还是肚子空空的,不过有先前喝的一碗参汤,霍清荷总不至于在伺候布菜时饿的流口水。 但霍清荷还是看得明白的,如今官家这样的姿态,对着她最多就是有几分宠而已。 连宠爱都谈不上。 每回从福宁殿出来霍清荷都是腰酸难受,前几日才养好的膝盖,眼下怕是又得养一阵了。 绿云小心翼翼地扶着霍清荷往燕梁阁走,她是欢喜又心疼。 她只低头顾着扶霍清荷,自然也就不得空去注意沿路旁人的反应。 霍清荷素来心细,沿路走时自然也发现了宫道上宫女们请安时的表情隐隐有些不对。 她没急着发话,先慢悠悠地由绿云扶着回了燕梁阁。 …… 霍清荷这里回了燕梁阁。 钟粹宫里曹嫔才堪堪打着哈欠起身。 她坐在菱花镜前半合着眼,竹石正在边上轻手轻脚地为她戴着一对儿金镶玉玉葫芦的耳坠子。 这是前阵子官家赏赐的,这阵子曹嫔都很爱戴这对耳坠子。 竹停从外头进来得并不快,只是曹嫔耳朵尖还是听见了。 “怎么了?去叫个早膳这个时候才回来?你做什么去了?西暖阁那个贱人留到了什么时候?也不知官家喜欢什么,那小家子做派官家到底喜欢她什么?” 曹嫔越说越来气儿,才戴了一边儿的玉葫芦耳坠子晃了又晃,竹石见状连忙收了手,只怕自家娘子动怒戴耳坠子伤了娘子。 她一想到昨夜官家叫晋阳来下了她的脸面便来气。 她不气官家不来,只气定然是小霍在官家跟前煽风点火。 竹停诶了声:“是。霍美人,听说官家下朝后留了霍美人用早膳,这会儿,这会儿想来霍美人已经回去了。” 谁都不愿意来触曹嫔的眉头,竹停回话的时候头垂得极低。 曹嫔本也不是多坐得住的性子,闻声猛地回头:“官家留她用早膳做什么?官家就这么喜欢她?” 竹停不敢抬头,硬着头皮把话给说下去。 “奴婢还有一事禀报,就是,就是。今日宫里传出了些流言,说是,说是官家昨日赏了霍美人一对红宝耳坠子。” 曹嫔闻声皱眉:“红宝耳坠子?倒是没听说官家的库房里有这么一件稀罕的玩意儿啊?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也值当她传出消息来?果然是眼皮低、一股小家子气。” 并不是谁都会想到官家封王时的那顶红宝上去的。 毕竟那物件儿实在太稀罕了,谁会想到官家会叫人摘了那封帽顶上的红宝啊。 即便曹嫔是旧人她也难以想到。 竹停停顿了两秒:“是,只是听宫人们说那耳坠子上的红宝足足有鸽子蛋大。娘子说的也是……” 曹嫔听到一半,骤然想到了些什么。 “替我梳洗。我去燕梁阁瞧瞧霍美人。” 此时曹嫔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了。 第54章 来势汹汹,去也匆匆 霍清荷这里回了燕梁阁先囫囵地倒进床榻里阖眼小憩了一阵。 只是她这一觉睡得并不久便就被人给打搅了。 霍清荷困倦地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声音都泛着慵懒:“谁来了?我这会儿正困着呢。” 绿槐十分为难地进内:“娘子。钟粹宫曹嫔曹娘子来了。” 瞧着曹娘子那阵势,显然是来者不善啊。 霍清荷这会儿实在是连膝盖都懒得动弹,她抬手拍了拍脸:“得了,进来吧。曹娘子有孕在身,怎么也出来走动了?延禧宫又偏僻。” 可不是,霍清荷进宫这两个月来算得上是和曹嫔没有任何往来的。 此时曹嫔来,显然是来者不善。 “听说是太医说了女子有孕在身也该多走动些,免得生产艰难。只是曹娘子,怎么走到了咱们这里来了?”绿槐也是一头雾水。 五月底的天渐渐热起来了,曹嫔孕中更是怕热的紧,她从钟粹宫出来沿路都是晃着一把团扇的。 此时进了燕梁阁时手里的团扇更是晃得像拨浪鼓一般,双指轻轻一动,团扇就转出虚影来了。 霍清荷往外走时忽然想起来了,只是曹娘子已经在不远处了,霍清荷倒是不好再吩咐了,只能先把事儿给压下。 “曹娘子。”霍清荷清了清嗓提起精神见礼。 曹嫔俯视着霍清荷,准确来说是盯着霍清荷空落落的耳垂。 霍清荷才从福宁殿回来,昨夜她去西暖阁时便没有戴耳坠子,今早自然不好顺走福宁殿的。 回了燕梁阁她更是倒头就睡,就更没有时间去梳洗打扮了。 于是这会儿霍清荷的耳垂和昨夜见官家时一样都是空落落的。 曹嫔见状心情却并没有好多少,她轻哼一声毫不掩饰地阴阳怪气:“霍美人好姿容啊。即便不怎么打扮也能勾得人移不开眼。” 这话就有些酸了。 霍清荷垂眸,一点儿恼色也没有,嘴皮一碰便是谦虚的话。 “曹娘子过誉了。嫔妾蒲柳之姿,过多装饰只怕是要显得俗气了。实在不敢多过装点。” 曹嫔扶了一把腰,她这一胎月份尚小,此时实在是看不出什么起伏。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起来吧。听说官家赏了你一对耳坠子,倒是让本宫也瞧瞧呢?” 如今这后宫里性子最直的就是周嫔、曹嫔还有池贵妃以及霍仪芸了。 但这几个里,各各都是有倚仗才敢如此的。 眼前的曹嫔,最大的倚仗就是她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了。 霍清荷闻声起身,先问道:“曹娘子说笑了。在嫔妾眼中或许称得上是稀奇,但对娘子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小玩意而已。也不知是哪个丫头嘴上没个把门,这样的小赏赐也大嘴巴地往外传。” 霍清荷说着冷冷地扫了一眼边上的垂立的几个丫头。 昨夜官家才赏了那红宝耳坠子来,霍清荷自己都还没得空仔细看上一回呢,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到曹嫔的耳中呢? 曹嫔听懂了霍清荷话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凭它是稀罕还是不稀罕,本宫说想要看。怎么,霍娘子不肯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霍清荷在心中叹了口气:“只怕不要污了娘子的眼才好。” 她摆了摆手,示意王嬷嬷去库房把那红宝耳坠子给找出来。 王嬷嬷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钿螺红漆匣子。 霍清荷亲自接过放到了案几上。 她什么也没说,就打开了匣子。 此时天色正好,迎着光看去自然是华彩流动,熠熠生辉。 鲜亮的绮丽之色像是观音神仙头顶上的光芒。 一对红宝耳坠子除了那红宝之外,还有覆圆金托上的珍珠…… 曹嫔身后的竹石和竹停二人皆是呼吸一滞,连神容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昨日霍清荷已经看过了,这会儿再看时自然没有那样的震撼,她只盯着那对红宝瞧了一眼,更多是目视着曹嫔的神情变化。 曹嫔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是潜邸旧人,自然不会轻易认错。 再有这样成色的红宝不用多说也知道是世间罕见的。 曹嫔都不大信这样的红宝世间会有第二颗。 但眼前这对耳坠子上的红宝又比她印象中的要小。 但从红宝的成色来看便知绝对不是边角料。 那么就只能是官家吩咐拿帽顶上的红宝切割成了眼前这对耳坠子。 这样的奢侈实在是让曹嫔都不住咂舌。 先前她还说着小霍眼皮子浅,试论谁见了面前这样的一对红宝耳坠子会不动摇呢? 官家赏什么不好?偏偏赏的是那帽顶上的红宝。 那也是能轻易赏人的吗? 曹嫔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都忘了去嫉妒小霍,咬牙切齿了一回真是想要骂官家一句“昏聩”。 官家素日荒唐也就罢了,怎么连这样的物件儿也拿出来赏人你? 还不如留着呢。 曹嫔气闷了一阵,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说到底官家还真是舍得呢。 曹嫔气得险些丢了手里的团扇,只是转身时手里的团扇还是砸了一回她身后的竹停。 “走。” 官家都已经把东西赏了,她难道还能抢回来不曾? 昨夜官家只打发了个晋阳来曹嫔心中本就气不顺,此时更是叠了怒气。 此时只想到福宁殿去找官家理论。 左右她要收拾小霍有的是时间。 曹嫔来的快去的也快,跟一阵风似得。 霍清荷顿了顿,先撑着手坐了下去:“把东西收起来。王嬷嬷,你去探查探查,这耳坠子有什么缘故?” 她已经发觉了些什么了。 “你们都留下,我有话问你们。”霍清荷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几个丫头和两个小太监闻声都默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霍清荷微阖眼,谁也没看。 “昨日之事除了来送东西的苗喜和御前之人,就只剩下你们了。我倒是信你们不会做出背主的事儿。” “只是……若是你们没做背主的事儿,便得拿出凭证来。” 霍清荷已经在心里排除了是御前传出的消息。 第55章 又是荷花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只是这事儿毕竟是陛下的赏赐,且不说远在钟粹宫的曹娘子是怎么知道的,我倒是好奇,这消息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 霍清荷素日对着丫头们都是和颜悦色的,少有像现在这样冷声冷脸说话的时候。 着实是把几个绿她们都给吓住了。 绿云是最先“噗通”一声跪下的那个:“奴婢对娘子是绝无二心的,从始至终都是忠贞的。请娘子明鉴啊。” 霍清荷端坐在那里,只是静静地听着绿云说完,连眼神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这些日子你们伺候我,尽不尽心我自然是知道的。但眼下出了这事儿,就得你们自己来证明才成。这事儿我就放手交给你们去查了。” 绿槐正犹豫着要不要跪下去呢,听了自家娘子的话她顿时就收了那些小动作。 “是,是,此事奴婢们定会查清来龙去脉的。” 霍清荷轻“嗯”了一声:“你们都先下去吧。” 她确实没有怀疑过是御前的人,毕竟传出这些消息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处,再有就是那日来送东西的是御前大太监晋阳的徒弟,就那老实劲儿,压根就不是能被收买的。 这事儿霍清荷在心里猜是有人无意故意叫人传出想要给她招恨的。 这不,昨日霍清荷才得了官家的赏赐,今日钟粹宫有孕在身的曹嫔就闻风而来了? 霍清荷昨夜和今日从福宁殿出来时都没有发现御前的人有什么异样,但在出了福宁殿后她确实是在沿路宫道上宫婢们的眼神中看出了些什么。 想来那会儿宫婢们便已经知道她得了官家一样极好赏赐的事儿了。 六宫里的宫婢们都得了风声,但御前伺候的宫婢嬷嬷们都不知道这事儿,那么消息实在不大像是从御前传出来的。 不过这事儿霍清荷还是不敢直接下论断,还得等绿槐她们自己去查个水落石出。 也不是谁都能像曹嫔一样来得快去的也快的。 好端端的一样赏赐,怎么会引起这样的风波? 霍清荷想了想,又朝外去喊了一声王嬷嬷。 她进宫晚,有些事儿还是得去问王嬷嬷这样的老嬷嬷才成。 …… 再说曹嫔这里怒气冲冲地带着竹石竹停她们往官家的福宁殿去,两个丫头沿路都是小心翼翼地扶着曹嫔。 路过御花园时,曹嫔又停下了脚步。 她虽然心里有气,既气小霍如今的宠爱,又气官家荒唐肆意的赏赐,而且这赏赐还不是落在她身上。 但曹嫔还没有完全昏了脑袋,她有气但也不能仗着有孕就胡乱撒野啊。 使性子那也是得有分寸的。 “叫人去摘些荷花来,我一并送到福宁殿去。”曹嫔停了脚步,手指一歪。 …… 再说福宁殿里官家下了早朝,用过早膳之后精神不算太好。 晋阳进来传话的时候裴元徽正在花窗下赏看着一对儿朱砂鱼,也不知道是谁进献的,左右这两日官家还算稀罕。 不过听说这是底下人进献来给大皇子赏玩的,不过东西到了官家这里,理所当然地就被扣了下来。 这朱砂鱼与寻常不同,就是从御花园里寻遍了也难找到和面前这几尾相似的。 这几尾鱼,在水中时宛如碧波雪白,却并没有完全被水色给掩饰。 官家偶尔坏心地抬手轻叩鱼缸,当即惊得那鱼儿的鱼尾如同细纱轻缕一般。 “做什么?朕这会儿可不得空。” 这几尾鱼还不知道能留多久,他才让人把檀奴给抱到了贵妃的承乾宫去。 过两天檀奴定然是又耐不住要跑回福宁殿来的。 到时候这几尾鱼定然是又留不在福宁殿的。 晋阳“诶”了声:“曹娘子来了。说是眼见着要入夏了,看着御花园的初荷开得好。便叫人摘了一些来给陛下赏看。” 昨日在官家跟前说相似之话的是苗喜,但是苗喜是晋阳的徒弟,有什么事儿自然都是会对着晋阳这个师傅说的。 晋阳这会儿重复着曹嫔的说法都在心里觉得好笑。 这不是巧了吗? 只是偏生曹嫔这话听着却没有昨日霍美人叫人来的话好听啊。 裴元徽听完了,目光错出窗棂往外瞧了一眼:“她昨夜不还是身子不适?这会儿又出来做什么?知道了。” 晋阳一下子没琢磨出官家话里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这会儿外头,日头可不小呢。” 裴元徽拿起边上的一柄泥金折扇,他抚着扇坠:“你跟朕说这些做什么?请曹嫔去偏殿。朕这里忙着朝政呢。” 晋阳会意,连忙退了下去。 晋阳退了出去,裴元徽一时也没了赏鱼的兴致,只打开折扇向后靠去,懒洋洋地听着鱼缸里游鱼晃动的声音。 不过曹嫔显然是在偏殿坐不住了。 没一会儿,官家靠坐的小榻外的花窗忽然发出了一阵响动。 “陛下,陛下!” “您都看了半日的折子了。还是歇歇眼睛吧。仔细一直在殿里看折子坏了眼睛啊。嫔妾采的荷花正好,陛下!陛下就来看看嘛。” 曹嫔今日穿了一身青葱色宫装,手里捧着一把荷花荷叶在花窗外头,怎么看都跟花仙成精了似得。 不过裴元徽在殿内只能看见外头曹嫔的虚影。 曹嫔的声音不算刺耳,她也有一把好嗓子,只是嗓音太娇说话不注意时便有些尖。 裴元徽忽然偏头去看了看殿内书桌案台上摆着的磁州缸子里摆着的荷花。 再收回视线时,是裴元徽实在被外头曹嫔叫嚷吵得不耐烦了,他撑起身,折扇回扣发出轻响。 他就半屈着膝盖,懒洋洋地拿折扇顶开了花窗。 “站远些去。” 在顶开花窗前,他只发出了这么一声。 外头当即传出曹嫔的惊呼声。 “哎呀。” 烈风扫过,曹嫔只觉面门上一花,自然是吓得花容失色。 她险些害怕得跳起来。 “陛下!你怎么又作弄人?” 裴元徽哼了声:“分明是你不经吓而已。还在外头站着做什么,不是你喊着要见朕的吗?” “晋阳,把花给收起来。” 最后,裴元徽才淡淡地吩咐一句。 对于曹嫔怀里捧着的沾着水珠的荷花,裴元徽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第56章 话术 曹嫔轻哼一声,怀里的荷花倒是顺从地递给晋阳了。 “这些荷花有什么稀罕的,嫔妾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些荷花了。哪里像霍美人,能得官家亲自赏赐的红宝耳坠子啊?嫔妾可没有忘呢,那可是陛下潜邸封王时先帝爷赏的。” 曹嫔接过竹石递上的团扇,快步往福宁殿内去。 于是一路曹嫔的声音便从殿外一直传进内殿来。 “从前在潜邸时嫔妾也就见过陛下戴过那帽顶,远远地也素来瞧不真切。如今倒好,倒是能在霍美人那里大饱眼福了。” 曹嫔这话说得酸唧唧的。 但曹嫔这话却也并不假,从前先帝尚在官家为王爷时,只有逢年过节进宫时才会穿着朝服戴上那顶红宝帽顶,曹嫔那时并不是正侧妃,自然也就不会跟着进宫。 说见不到,那也是真的。 曹嫔晃着团扇娇俏俏地从殿外进来,又微微挺着肚子,美眸流转,就是说话说得耍小性子。 晋阳连忙去搬了绣墩来。 裴元徽遥遥拿折扇一指:“坐吧。你从哪儿听说的?” 他并没有多解释的意思。 他原本也不必和后妃们解释那许多。 更何况,这会儿他再次被搅了清净,原本就不多的好脾气这会儿就更难有丝毫了。 曹嫔的嘴巴撅起来都能挂个油瓶了:“谁同嫔妾说的?这哪里还要旁人同嫔妾说?如今这东西六宫里早就已经传遍了。想来是霍美人欢喜极了,才有意叫后宫姐妹知晓吧。” 裴元徽“哦”了一声:“你难道也缺首饰了?要什么宝石的?库房里什么宝石没有?不说朕的库房,你那里难道就少了?就是要打一百件首饰也是够的。” 他说话时打眼一瞧,才注意到曹嫔今日发髻间寥寥无几的首饰。 曹嫔今日之事用了几对银簪子定住,唯一要紧的就是几支玉簪子而已。 加之她今日穿得也是清丽颜色,瞧着便更素净了。 曹嫔听了这话当即急了。 “陛下!这怎么能一样呢?陛下您赏霍美人的那是你封王时的红宝。怎么能和别的宝石一样呢?那样的宝石嫔妾可没有。那可是独一份的宝石。” 曹嫔可不是傻子,这事儿她可是分得清的。 裴元徽一展折扇:“你急什么?你这个性子,别人还没说几句呢你就跟着跑。那既然不一样,那你来找朕又是想要说什么呢?” 裴元徽这语气就是真的不耐烦极了。 曹嫔听出来了,她手叉着腰:“嫔妾不要别的,就要您的一个说法而已。” 裴元徽看她,薄唇一抿,倒是直接给了曹嫔说法。 “朕的东西,朕想要赏谁就赏谁?你要说法?朕倒是想问,朕赏旁人东西要给你什么说法?善璐,你过了。” 曹善璐闻得冷声下意识地咬了咬唇:“陛下!” 这一声含娇带柔。 裴元徽拿折扇叩了叩曹善璐的膝盖:“得了,再晚些天就热了。朕叫人送你回去。” 曹嫔不甘心,但却已经被官家先前那话给堵得哑口无言了,这会儿竟然有种不知该如何反驳。 官家那话并没有说错,确实如此。 官家自己的东西,本来就是想赏给谁就赏给谁的。 只是曹善璐以为她在官家心中是会有些不同的,况且如今她还有孕在身…… 只是官家却一点儿情面也没给她留。 裴元徽敲了敲折扇:“是累了?那坐一会儿便回去吧。” 曹善璐这下没多停留:“是,嫔妾告退。” 裴元徽连多的眼神也没给曹善璐。 她这会儿心里正不痛快着呢。 曹善璐带着一阵怒气来,又带着一阵怒气走。 她才出了福宁殿,迎面就撞上了不知是谁的轿撵。 “谁没长眼睛?没瞧见本宫吗?就这么直冲冲地撞上来。”曹善璐一甩袖子。 “曹嫔。” 威严的一声从上方传下,这一声带着两分不尽的咳嗽。 曹善璐意外了下,抬眼果然瞧见一张惨白的脸。 “皇后、皇后娘娘?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曹善璐不大情愿地福身请安。 薛引嘉坐鸾驾上,淡淡一摆手:“得了。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只是你有孕在身,又往福宁殿来做什么?好了,你有孕在身,怎么还这样莽莽撞撞的。” 对于先前曹善璐冒犯之事,薛引嘉只大度地当没看见。 曹善璐咬咬牙,到底还是没忍住在皇后面前诉苦。 “这不是,这不是嫔妾听说了霍美人那里得了赏赐的事儿?心生艳羡,这才……” 曹善璐话还没说到一半,便被薛引嘉抬手拦了。 “好了。本宫早已知道这事儿了。如果是为了这事儿,本宫自会做主的。本宫叫人送你回去。” 曹善璐闻声当即面露喜色,她躬身行礼:“是,是。还是皇后娘娘最能体会嫔妾们的心。” 她生等着薛皇后下了轿撵,又在边上搀扶了薛皇后一把。 最后看着薛皇后进了福宁殿她才慢悠悠地坐上仪驾回了钟粹宫。 薛皇后这里进了福宁殿,晋阳一传话她便轻易地见着官家了。 “你的身子不好,有什么事儿?怎么亲自来了?” 薛引嘉被免了礼落座,先前开着的花窗此时也在裴元徽的示意下关上了。 “如今东西六宫传出流言蜚语,臣妾只怕要生事。方才又见着曹妹妹……”薛引嘉的声音是无比和缓的。 入耳听着也比曹善璐的声音令人舒服许多。 裴元徽手一抬:“皇后也是为了同样的事儿来的?” “一个红宝而已,赏赐便赏赐了。只是如今宫中人尽皆知。这便有些不应该了。陛下赏赐本是因霍美人伺候尽心,只是眼下人人艳羡,倒是生了攀比之风。这便……有些不应当了。” 瞧瞧,薛引嘉这话怎么也比曹善璐方才拈酸吃醋的好。 裴元徽看向薛引嘉:“皇后的意思是?” 这就是把薛引嘉的话给听进去了。 第57章 逆反 “霍美人在御前伺候的好,陛下赏赐她也是她的体面。这自然没有什么。东西不在贵重,臣妾记得从前在潜邸时先帝也赏过臣妾两对红宝,虽比不上陛下那颗有鸽子蛋大,但也勉强能称得上是一件稀罕物件儿。不如臣妾就赏给曹嫔和明贵嫔。” “这样也算是对她们遇喜的一点儿恩赏了。至于旁人,端午时臣妾因病并未出面,那就正好大赏一回后宫,算作是端午的庆贺吧。” 这事儿对于薛引嘉来说算不上太棘手,只是如何能说服官家满意点头,这就确实是一件儿难事了。 但是这事儿真要薛引嘉来说的话又确实是官家赏的欠考虑了些。 那样的物件儿,已经不是稀罕不稀罕了。 而是那物件儿的独一份,又是官家封王时的赏赐,意义自然又更不同了。 就是薛引嘉从前做正妃那些年,和如今她在后位上这么多年,也并未得过那样的赏赐。 但薛引嘉身为一国之母,要做的自然是要安抚后妃,这一番话说的也十分体面。 既然嫉妒小霍得了官家的赏赐,那索性就大赏六宫。 不论是借着新秀进宫的名号还是端午庆贺,总归都是说得过去的。 只是这赏赐若是由官家来赏自然是比薛引嘉这个皇后赏来得有用的。 裴元徽听懂了。 “皇后既然要赏,那便赏吧。从朕的库房里挑。” 他大手一挥,语气也随意极了。 他并不在意后宫众人的看法,东西赏就赏了,难道还要他收回来不成? 只是这事儿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裴元徽确实会叫人去查一查。 风波倒是一回事,只是身边的人嘴严不严实,底下的人嘴严不严实那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不论是他跟前伺候的人嘴巴不严,还是小霍身边、小霍自己嘴巴不严,那也是一回事儿。 薛引嘉停了官家这话嘴唇轻抿,露出了薄薄的笑意来:“是,那臣妾倒是沾陛下的光,省得开库房了。” “其实这事儿,无非就是霍美人得了赏赐想叫旁人知晓,陛下也不必太过苛责。” 裴元徽闻声瞥了薛引嘉一眼,又定定地看向她。 【说到底还是陛下赏赐的荒唐。小霍也是,得了一点儿赏赐就藏不住想要六宫都知道,平白惹出这许多的事端。】 裴元徽摆了摆手:“苗喜!” 他这一声喊得有些高,听着便像是不爽。 外头侍立的苗喜下意识地先看了眼对面的师傅,只是师傅却只是瞪了他一眼。 苗喜缩了缩脖子便忙不迭地进了福宁殿。 “陛下。” “看着朕回话,往霍美人那里送东西你是怎么办的?” 苗喜闻声本能地抬头,他下意识地回话。 【我也不知道啊。哎哟,那日去延禧宫送东西,就只碰上了纠缠的周娘子,只是周娘子虽然想看陛下给霍美人的赏赐,但却并未让周娘子得逞。东西送到霍美人那里这事儿我还以为就了了,怎么还有这么多麻烦等着我呢。】 周嫔? 裴元徽压根没听苗喜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这就是个王八转世。 “滚下去。”裴元徽摆了摆手。 “此事究竟如何尚未查清,皇后不必急着下此论断。”裴元徽一挥折扇,是起身的意思。 薛引嘉还没弄明白好端端地官家叫苗喜进来做什么,只是三言两语的功夫官家就已经叫苗喜退下去了,这更加让薛引嘉摸不着头脑了。 最让薛引嘉摸不着头脑的还是这会儿官家的话。 官家才召幸过小霍几次,这会儿就开始为小霍说话了? 薛引嘉垂了垂眉眼:“臣妾失言。既然陛下对此事有疑虑,那么臣妾就让人细查吧。” 裴元徽已经撑起身下榻了:“你身子弱,别在这些事情上费心了。朕自会让人查清楚的。倒是后宫这些事,劳皇后费心了。” 薛引嘉闻声朝着官家抛弃幽怨的一眼。 是谁闹出这些事儿来的。 裴元徽都不用听薛引嘉的心声,都能知道此时薛引嘉心中的怨念。 他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一丝心虚。 毕竟这样给皇后生麻烦的事儿也不是裴元徽第一回做了。 说到底,上位者对于不在乎的事儿,总是随心所欲的。 若是换做朝堂上的那些事儿,裴元徽是绝对不会这样随心所欲的。 薛引嘉跟着站起身:“想着国事繁忙。臣妾便不久留了。前几日明娘还说想您了。等下回得空了臣妾再带明娘来福宁殿吧。” 听薛引嘉提起大公主福明,裴元徽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下来。 “好。天热了,朕得空就去看看福明,皇后也要保重身子。” 薛引嘉唇边挂着柔柔的笑站起身,这对少年夫妻相互搀扶着手,但不过是一秒的即触而离而已。 晋阳亲自送走了薛皇后离开福宁殿回来,他进福宁殿前先抬手拿拂尘敲了一下苗喜的脑袋。 “笨蛋。” 苗喜不敢顶嘴,但还是被自家师傅给打的龇牙咧嘴。 晋阳没多停留,听见里头官家叫换茶,连忙接了苗喜抱着的热茶进了殿内。 “陛下。” 裴元徽此时已经落座于圈椅前,案牍上堆着的折子这会儿到底还是要给批了。 “你亲自去查。”裴元徽叩了叩桌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先去查周嫔。”裴元徽又添了一句。 晋阳微微一愣,自然明白官家说要他查的是什么事儿。 只是官家素来是说一不二,并且料事如神的。 大抵是帝王心性如此,在晋阳眼中,本就没有人能拿什么小心思瞒过官家的。 晋阳躬身,忙不迭地应下了。 裴元徽面不改色地低头喝了盏茶。 “那,曹娘子送来的荷花?”晋阳不太确定的问。 裴元徽放下茶盏冷笑一声:“你这差事办的。都撤下去。” 都?那就是连昨日霍美人送来的也一并给撤下去了。 晋阳心说官家还是也因为这事儿对霍美人有不满了的啊? 裴元徽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上回的红宝是不是还剩了些?找出来看看再做成一对耳坠子。送到燕梁阁去。” 裴元徽这人,旁人最看不惯他什么,他就最爱逆着干做什么。 第58章 称病 这回的赏赐就不是因为对小霍的喜爱或是别的什么了,只是官家大手一挥的随意一赏而已。 况且那红宝额外再做成耳坠子,又得内务府费上好几日的功夫才能到霍美人手中了。 若是官家有心想赏,大可以从库房里挑更好的出来。 官家这里让晋阳去着重去查周嫔,而霍清荷身边的这几个绿也很轻易地就查到了正殿周嫔身上。 毕竟那日苗喜送东西路上碰着周嫔的事儿原本就是瞒不住的。 “只是有人瞧见是周娘子碰上了苗喜,并且还同苗喜说了好一阵话。但周嫔究竟有没瞧见陛下的赏赐,就无人瞧见不得而知了。” 绿槐回话的很谨慎,没有十足证据的事儿她自然是不敢无的放矢的。 边上的绿云就要不服气些了,这事儿摆明了周嫔得知了陛下赏赐嫉妒于她们娘子,故意传出去引得旁人嫉妒。 霍清荷没想到会和周嫔有关,但从绿槐她们口中说出,她又有种并不意外的感觉。 “曹嫔出了延禧宫之后去了哪里?” 这会儿已经将近晌午了,不过霍清荷却并没有什么用膳的胃口。 回话的是绿意:“娘子。曹娘子出了延禧宫便去了福宁殿。” 几个丫头才回来没一会儿,对于薛皇后去了福宁殿的事儿是尚未得知的,也并不知道曹嫔是什么时候离开福宁殿的。 这便是消息不够灵通造成的了。 这事儿不论如何对霍清荷来说都是不利的,这也是霍清荷要绿槐她们去查的原因。 一件赏赐而已,却能轻易地引起官家对她的厌恶。 这宫里谁推她一把都能把她给推倒。 只是,这对于霍清荷来说未必不是一个转机。 接连的承宠对于如今的霍清荷来说她已经是半处于后宫的风口浪尖了。 近来霍清荷的宠爱算得上是仅次于池贵妃了。 霍清荷忽然抬了抬手掩唇:“我忽的有些咳嗽,你们去太医院请太医来替我瞧瞧。” 如今她对外本就是身份低空有一张脸,遇着事儿经不起大风大浪病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这是霍清荷主动选择的退步。 东西是官家赏的,消息是旁人传出去的。 但退步装病短暂的失去宠爱却是霍清荷自己选的。 她不能把官家的赏赐送回去,也不可能把天家的赏赐转赠给旁人。 霍清荷站起身,对于装病算得上是信手拈来了。 “得了,我先进去躺会儿。” 王嬷嬷上前扶了霍清荷一把:“娘子心中有成算便好。” 一时半会儿的宠爱算什么,在她看来自家娘子肯舍得眼前的宠爱,这才是最难得的。 霍清荷搭着王嬷嬷的手:“我既然病了,也没有精神去见旁人了。谁来了我也不见。过两日是初一请安的日子。到时候你替我早些去坤宁宫请安告罪去。” 这话也就说明了霍清荷这回“病”不是一日两日的。 王嬷嬷八风不动:“是,奴婢记下了。” 霍清荷脱了鞋袜到床榻上去躺下,倒是没急着阖眼。 这会儿只怕她的好嫡姐才是最气的吧,知道她这个庶妹得了官家贵重的赏赐。 霍仪芸是潜邸旧人,对于那红宝想来是比她更清楚些的。 若是霍仪芸再知道她病了,怕是得更气了。 霍仪芸留着她有用,但却不愿看着她太过有用。 不急,她不能把霍仪芸给逼的太急了。 眼下她手中的筹码还太少了。 “把窗都开着吧。我吹吹风。” 既然要病,那自然就不能一点儿病气也没有。 霍清荷也没有盖着锦被,连帐幔都没有垂下,就任由风从四面八方吹进。 这阵子时常在官家跟前伺候也实在让霍清荷感到困乏,这下倒是能短暂地松懈一回了。 于是霍清荷连夏太医什么时候来给她把脉的都不知道。 屋内几个丫头进进出出,午膳也被保生他们拿回御膳房热过了一回。 加上还有几个来拜访的人,整个燕梁阁虽说霍清荷昏睡着,但却并没有因此而安宁下去。 霍清荷这一睡就是半日,她再醒来的时候外头的日色已经将近昏昏暗了。 她既是被饿醒的也是被热醒。 也不知是哪个丫头往她身上盖了厚厚的几层锦被,险些压的霍清荷喘不过气来。 她一动,床榻下守着的绿心便察觉了? “娘子醒了?奴婢扶您起来。”绿心这丫头不常在跟前伺候,万幸不算手忙脚乱。 霍清荷的腰后被垫了软枕,她瞧了眼外头的天色,醒来最先问的是。 “我昏睡这阵子都有谁来瞧过?” 绿心很快地答了:“咸福宫宜娘子在禁足里,倒是让身边的翠翘姑娘来瞧过。听说娘子昏迷了还进来看了好久才离去。后头钟粹宫的谢贵人也亲自来瞧您了。还送了许多东西来,知道您昏睡着便没进来打搅您。之后咸福宫的伏贵人也叫人来过了,说是伏贵人自己的身子还没养好,便只叫人带了些东西来看您。” 霍仪芸叫人来看在霍清荷意料之中,伏贵人叫人来霍清荷也不算太意外。 倒是谢贵人,霍清荷同她只有几面之缘,倒是稀奇。 绿心继续道:“太医来看过后,王嬷嬷已经去敬事房跑了一趟将娘子的绿头牌撤下来了。皇后娘娘知道娘子病了也叫人送了东西来。还叫娘子好生养病呢。外头那些话都是一时的。” “皇后娘娘也知道了?”霍清荷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绿心说是:“听说皇后娘娘晌午前也去了福宁殿一趟。不过皇后娘娘的身子也不大好,回了坤宁宫之后也请了太医呢。” “这时节生病才难受呢。”绿槐捧着热汤从外头进来。 “娘子睡了许久,先喝些鸡汤垫垫胃吧。” 霍清荷没叫绿槐喂,自己端着碗盏吹了一回便默默喝了。 “各处送来的东西都收好,夏太医怎么说?” 这是霍清荷第二关心的。 第59章 玩意儿 白日里东西六宫众人才知道延禧宫霍美人得了官家的赏赐,结果不到夜里就又听说霍美人病了。 钟粹宫里曹善璐用晚膳知道了这事儿,当即毫不客气地冷笑出声。 “哼。她还真是胆小如鼠。皇后娘娘那里不是说了会处置吗?这等了半日也没听说皇后娘娘有所动作啊。盯着些,看今日官家会召幸谁。” 曹善璐高兴到一半忽的又难受起来,她抬了抬手,同时又掩唇恶心起来。 “恶心的厉害,拿点儿酸口的东西来给我镇一镇。” 曹善璐说着又抬手捂了捂胸口,忍着那股恶心的劲儿催促:“你们动作也快些啊。” 竹石和竹停连忙去了。 两个丫头往外去时路过偏殿正好看到偏殿谢贵人从外头回来。 两个丫头互相拿手臂戳了戳:“瞧着偏殿那位倒是人淡如菊呢。成日就是往御花园里去摘各样的花回来。也不知道是摘回来给谁看。” 竹停搭话:“就是。先前傍晚还瞧见谢贵人带着一堆的东西往外走呢。” 竹石加快脚步:“得了。娘子近来害喜的厉害。仔细耽误了娘子又不高兴。谢贵人想做什么由着她去做。只要别伤着咱们娘子就好。” 咸福宫里霍仪芸也得了消息,她在正殿里气的砸了七八个盏子,只是偏生她在禁足里又出不去正殿的门,原本预备暗暗地叫霍清荷来。 结果却得知霍清荷那个蠢货这么经不起大风大浪,这样一点儿小事下来就病了。 霍仪芸从潜邸出来自然知道官家赏红宝的寓意,她得知之后险些发狂。 霍清荷是什么出身?要不是她让霍清荷进宫,霍清荷怕是随便挑了个书生就打发了,眼下进了宫,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得了官家的青眼。 霍清荷不过就是个替她争宠的玩意儿,只是眼下霍仪芸看着霍清荷如今的宠爱却是十分不是滋味。 霍仪芸一面气霍清荷的不争气,一面又恼官家对霍清荷的宠爱。 一夜也不知道是怎么囫囵睡过去的。 次日她睡醒起来再听说官家召幸了谁更是气的一个仰倒。 …… 再说白日里裴元徽批过了折子,傍晚正好去撷芳殿看过了大公主,趁着夜色回了福宁殿,又来了兴致逗了逗鱼儿。 没一阵敬事房就叫人送了绿头牌来。 敬事房的人先说了一回。 “池贵妃和林婕妤还有谢贵人都来了月事,牌子都挂上了。” 裴元徽看了一回,最后抬了抬手。 敬事房的人见状就换了一批。 裴元徽扫过去:“怎么没看见霍美人的牌子?” 敬事房的人“诶”了声:“晌午过后,伺候霍美人的人来敬事房回话,说霍美人感染风寒病了。便把她的绿头牌给撤了下去。” 裴元徽“哦”了声,冷不丁地追问一句:“她病得重吗?” 这,敬事房哪里能知道吧。 捧着绿头牌的奴才默默垂了垂头:“是,太医院也叫人来说霍美人咳嗽昏睡,又有些发热,想来还是严重的。” 裴元徽垂了眼帘,点了点边上的晋阳:“你晚些去看看。” 晋阳连忙躬身应下了,他垂头的余光里正好瞧见官家漫不经心地翻了伏贵人的牌子。 哟,这可是就更稀奇了。 新秀进宫也有快两个月了,伏贵人因为伏家之事算是完全被官家给忽略了的,这会儿怎么又被官家给记起来了呢? 况且今日伏贵人的牌子可是被放到了最边上最不起眼的位置呢。 敬事房的人很快便退了出去,晋阳在近前略略停留了一回。 “她倒是胆小。” 胆小? 晋阳在御前伺候多年,自然一下子就能反应过来官家这句话说的是今日突然抱病的霍美人。 晋阳想了想,到底还是多嘴了一句:“陛下赏了那样贵重的赏赐,霍美人心中不安也是有的。” 裴元徽着眼上下看了晋阳一眼。 “按照你这么说的话,看来周嫔倒是个大胆的了?” 他说完便执起桌上的折扇,折扇打开发出的声响莫名激起了晋阳的一身鸡皮疙瘩。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是了,官家近来对小霍的宠爱,和对从前周嫔的宠爱何其相似。 只是周嫔性子烈,受了委屈从来不会憋着退让,仗着背靠周太后,见了谁都敢给几分颜色。 但如今的霍美人却不同,霍美人在官家跟前从来都是小猫似得,同官家的相处也算得上是和睦。 他原本还以为是官家对霍美人有几分特别,如今看来竟然也是一样的。 只是周嫔和霍美人对着这些的态度有所不同而已。 周嫔是反击回怼,霍美人是退让而已。 再想到咸福宫如今在禁足的那位,以及霍美人进宫的缘由,实在是…… 细思极恐啊。 晋阳呆愣在原地,裴元徽忽然回头。 “还不去看霍美人?你去请太医,若是霍美人病得重,就让太医来回话。” 官家这话一出,就更让晋阳摸不着头脑了。 官家这究竟是…… 究竟是把霍美人当成玩意儿呢?还是对霍美人有着几分满意的呢? 晋阳这个总管大太监都有些想不明白了,只好按着官家的吩咐去办。 当夜,咸福宫伏贵人被召幸,福宁殿西暖阁里叫了一回水,再无别话。 次日一早伏贵人便离开了西暖阁到坤宁宫去给薛皇后请安谢恩了。 伏贵人在坤宁宫待到了晌午才离开。 这个消息咸福宫正殿的霍仪芸是最清楚的,她今早起来知道昨夜官家召幸了伏贵人之后便叫人一直盯着偏殿的动静呢。 “果然,伏氏就是投靠了皇后,要不是她投靠了皇后,皇后能点头让她搬到咸福宫来?贱人?霍清荷的病究竟如何了?” “我如今倒宁愿是霍清荷得宠,总比伏氏那个贱人得宠要好。” 翠翘不敢出声,只低头按着自家娘子的手。 近来娘子时常抄书,自然是手酸极了。 “娘子,偏殿伏贵人叫人送了东西来。”有丫头从外头进来禀报。 如今霍仪芸在禁足里,丫头们每日也就只能出去一两回而已。 霍仪芸气得脸发白:“那个贱人,还敢送东西来耀武扬威。” 翠翘连忙抬手打发了丫头。 “霍美人的病不重,听太医的意思三五日便能好。” 霍仪芸摆摆手:“把伏氏那个贱人送来的东西送到燕梁阁去。” 第60章 生辰将近 霍清荷这里昨夜晋阳叫太医来时霍清荷才吃了药睡下,霍清荷也是在次日睡醒起来之后才知道太医来过的。 霍清荷也知道了昨夜官家召幸伏贵人的事儿。 “后宫百花众多,陛下的喜恶还真是难以揣测。” 说着话的是端着汤药进来的王嬷嬷。 “太医昨夜替娘子看过了,说娘子吹了风,有些发热。不过今早绿槐她们试过已经不发热了。” 霍清荷轻轻颔首:“嬷嬷说的是,后宫宫妃众多,花无百日红,这些道理我都明白的。只是圣心难测,难免叫人惶恐。” 王嬷嬷连连点头:“娘子聪慧。先前咸福宫宜贵嫔还叫人送了东西来。在这宫里,到底还是实打实的位分最要紧啊。除却宠爱,位分和子嗣,在这宫里才是倚仗啊。” 王嬷嬷这话自然是在理的。 霍清荷垂眼:“宜贵嫔叫人送来的东西都收好吧。没有宠爱,何来子嗣和位分?明日是初一,我不能去,倒是省了麻烦。我没胃口用膳,喝了药再睡会儿。” 王嬷嬷从霍清荷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她默默地应了声,喂了霍清荷喝药。 她眼下对于官家昨夜叫晋阳来看都没什么感觉了,她只是想,陛下对她的印象究竟如何。 这便是她往后行事的准则了。 六月初一,六宫到坤宁宫请安的日子。 霍清荷抱病,明贵嫔这一胎月份大了,还有在禁足里的霍仪芸便并没有出席。 余下宫妃都是出面了的。 薛皇后这几日有些头疼,露面时底下众人都已经到的齐全了。 “陛下想着前阵子端午家宴因国事未能与众位姐妹同乐,特地大赏六宫。有孕在身的明贵嫔和曹嫔赏赐还要更丰一些。本宫听陛下说过了,赏赐给明贵嫔和曹嫔的是从前先帝爷在陛下及冠时赏赐的鸦青宝石。” 曹嫔慢半拍站起身谢恩:“嫔妾多谢陛下和皇后恩赏。有陛下和皇后的恩赏,嫔妾实在是无以为报。” 池贵妃此时正慢悠悠地喝茶呢:“哟。鸦青宝石,倒是不知比起霍美人的红宝如何呢?” 薛引嘉皱了皱眉:“池贵妃。今日霍美人抱病未出,你这话又是在问谁呢?同样是陛下的赏赐,你们也要分个高低贵贱吗?单说池贵妃你,得陛下的贵重赏赐还少吗?这会儿竟然还拈酸吃醋起来了。” 池贵妃施施然地站起身:“是,臣妾多谢陛下和皇后恩赏。” 薛引嘉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陛下大赏六宫,自然是心中有诸位姐妹的。六宫之中本该和气些才是的。周嫔,你是延禧宫主位,如今霍美人病了你该好好照看才是。” 周嫔是才知道那红宝的出处,这会儿听着薛皇后那话,心里不知道恶心成什么样了,她不咸不淡地站起身:“皇后娘娘的话嫔妾记下了。只是霍美人有陛下惦记,哪里还用嫔妾去关怀呀。” 今日大小霍都不在,一个个说话那就更没个顾忌了。 薛引嘉只觉昨夜的头疼都不如此时:“才说过池贵妃拈酸吃醋,本宫看周嫔你也是犯毛病了。你在太后和陛下面前也是这样说话吗?” 庄妃最先站起身:“娘娘息怒,保重身子要紧。” 殿内妃嫔闻声皆站起身。 薛皇后头疼地按了按眉心:“都坐下吧。陛下赏赐六宫,就是想着你们素日伺候尽心。在本宫跟前说话没个顾忌也就罢了,在陛下跟前你们可不能如此。本宫看你们是都忘了昌贵仪的前车之鉴了。” 听薛皇后提起昌贵仪,连池贵妃都不由地肩膀一抖,嘴唇抿紧没再出声。 周嫔忽然也偃旗息鼓了。 新进宫的谢贵人疑惑的看了眼她下首的孟美人,却从孟美人的眼中也只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倒是坐在谢贵人对面的伏贵人一直垂着头,瞧不出太大的反应。 昌嫔?在此之前倒是一直没听宫中谁提起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呢。 倒是庄妃难得露出怒色:“昌嫔那是罪有应得。她那样的人,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为息。” 薛引嘉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好了,原本也没有什么,本宫说昌嫔只是想让你们长个教训。本宫和官家一样,只盼着后宫姐妹能一团和气才好。” “本宫有些乏了,你们各自散了吧。曹嫔,你留下。” 曹善璐应了声,这会儿神情已经柔和许多了。 当初昌嫔是如何作死的,她可是知道的。 想到昌嫔,曹善璐忍不住抬手护在了小腹前。 …… 霍清荷没去坤宁宫请安,自然也就不知道坤宁宫里的暗潮涌动,但官家大赏六宫的事儿霍清荷却是知道了的。 几个丫头得了消息都是欢喜的:“这样一来有陛下的赏赐,娘子得的赏赐也不会太显眼了。” 说话的是绿云。 绿槐见状便找补了一句:“是了。不过奴婢也听说了陛下除了给明贵嫔和曹嫔的赏赐最重之外,说起来还是给娘子的赏赐是最特殊的。娘子的可是头一份呢。” 霍清荷今日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喝了两日药嘴都是发苦的。 不过从前霍清荷在霍府时也没少喝汤药,加之前阵子喝的那些汤药,霍清荷药喝多了,舌苔都尝不出味道了。 “再过几日便把药给停了吧。”霍清荷将药给喝尽。 绿意默默接过药碗退下去。 “药喝多了伤身,娘子养好身子便实在不必喝药了。”绿心在边上也有些心疼。 “我记得过阵子就是周太后的生辰?等我的病好了便早些预备吧。” 绿槐诶了声:“太后娘娘的生辰在六月二十八。陛下每年都会为太后娘娘庆贺。奴婢们陪着娘子准备。” 官家重孝道,后妃们自然也要遵行。 第61章 风筝 “那会儿宜贵嫔还没出禁足呢?”霍清荷用的并不是疑问句。 霍仪芸的这三个月禁足,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绿槐说是:“实在是委屈了娘子。” 霍清荷看她们几个在跟前乌泱泱地伺候,失笑抬手:“你们都在跟前站在,倒是有些闷得慌了。今日轮值伺候的留下就是了,余下的下去做自己的吧。” 她自知自己这步棋走得不算太妙,这一装病不说会让官家觉得她胆小经不起事,少不得六宫都会轻视她。 但官家那里总会有解释的机会的。 后宫妃嫔,她们的轻视原本也不要紧,左右得让她的好嫡姐对她放松警惕才成。 两个丫头和王嬷嬷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今日当值的绿云和绿意。 “把我架子上的书拿来,这几日倒是把书都抛下了。”霍清荷虚指了指。 “你们再去寻些针线来,再去太医院要些凝神静气的药草,我有用。” 霍清荷病了两日,眼下精神好些,原本耽误的事儿如今都该着手起来了。 两个丫头应声去了。 霍清荷这里还是又吃了三日的药,到六月初四这日风寒才算是好全了。 三日的功夫后宫之中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想来是忙着北地战事,官家自从召幸了伏贵人之后都没有再进后宫。 既然谁也没召幸,那就看不出病中的霍清荷是不是被官家给厌弃了。 于是霍清荷这里的用度吃穿还是和从前一样。 也是,三日的功夫,能有多大的变化。 霍清荷是病了,只是早先官家的赏赐后宫众人却也是知道的。 内务府的人至少一时半会儿还是不敢太轻慢的。 大病初愈,霍清荷这几日做的东西也做成了。 “娘子好巧的手,奴婢在宫中当差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精细的香囊。”绿云这丫头素来是最嘴甜的。 霍清荷进宫之后鲜少绣些什么,但她的绣工却是极好的。 从前在府中时没少拿绣品出去换银两,不然仰着主母的鼻息,她和弟弟实在是难以存活的。 绿槐悄悄戳了戳绿云的手臂,显然是想到了自家娘子的出身:“娘子的绣工好,陛下瞧见了定然喜欢。今日天色好,娘子不若出去走走呢?叫日头晒晒也好去去病气。” 霍清荷没管那些弯弯绕绕:“听说陛下常陪着大公主在御花园里放风筝?” 未料自家娘子会这样直白,绿槐一愣之后还是飞快点头。 “大公主如今正是爱玩的年纪,陛下和皇后娘娘也疼爱,这两日晌午过后陛下都会陪着大公主在御花园放风筝。” 这才是丫头们撺掇着自家娘子往御花园去的缘由。 霍清荷笑了笑:“你们既然都能知道这消息。相比这两日往御花园去的宫妃也不在少数吧?” 绿云撇了撇嘴:“可不是。前头周娘子去的可勤快了。不过听说陛下不愿让人打搅,就是周娘子去也只是碰壁而已。不过娘子,咱们可以在御花园外候着啊。总会碰着陛下的。” 霍清荷闻声抬手托腮沉吟了两秒。 两个丫头便在边上翘首以待,同时望向自家娘子的眼神满是惊艳。 霍清荷大病初愈,乌黑的青丝似瀑水般垂落,对比下来雪一样的颌尖儿如今都苍白得近乎透明了,托腮时又露出皙白瘦弱的一段腕,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漂亮的鹿眼微微流转,眸中的亮色好似不自觉地便能勾了人魂去似得。 两个丫头皆是看得微微一怔。 连自家娘子说了什么都并未听清。 霍清荷倒是不恼,耐着性子重复:“去找花篮来,咱们去垂拱殿后头摘花去。” 绿云“诶”了声:“娘子要去垂拱殿?咱们不去御花园吗?” 绿槐也有些疑惑,但却乖乖听话地去找花篮去了。 霍清荷没多解释:“眼下去御花园只怕官家早就厌烦了,咱们先去垂拱殿。” 她说着又低头将香囊佩在了腰间,又将另外绣的一物小心地放进了衣袖里收好。 绿云见状也不再多问,连忙站起身去找了油纸伞来:“晌午过后日头大,娘子仔细晒着。” 霍清荷“嗯”了声:“时候还早,先扶我去梳妆吧。” 依着霍清荷的姿容,自然是不必过多打扮的,但要紧的是要装出病容来,恰到好处的病容才能引起怜惜,但却不能病容太过显得丑陋了。 霍清荷在床榻上躺了两三日,下床榻的时候都没什么力气。 这会儿时候还早,霍清荷也不着急,先用香胰子抹了手,也没让绿云绿槐她们插手。 晌午霍清荷午膳也用的不多。 今年的京城六月里似乎就渐渐热了起来,霍清荷怕出汗,等着天还算阴的时候便往垂拱殿去了。 因为霍清荷有意避开了御花园,沿途倒是没碰着什么人。 “奴婢瞧着风筝里,想来陛下此时还陪着大公主放风筝呢。”绿云一直盯着天上了。 霍清荷也瞧见了,她轻“嗯”了一声,没一会儿就走到了上回端午宴会和谢贵人相逢之处了。 槐花如今还开的正好,还有木槿花和蜀葵也开得正艳,万寿菊开在其间并不显眼。 霍清荷让两个丫头摘了些槐花,又额外让丫头们摘了些万寿菊。 她没表现出什么着急,两个丫头慢慢地也没那么着急了。 霍清荷出来她带了一个花篮,绿槐也带了一个篮子,绿云则是带了遮阳的伞。 于是风筝落到油纸伞伞面的声音便格外清晰。 是纸皮和纸皮碰撞出的声响。 霍清荷耳力不错,当即闻声回头。 两个丫头见状都没有妄动,绿云还抬头往上瞧了一眼。 前方不远处的头顶哪里还有什么风筝的踪影。 “瞧着那蟠龙印,像是陛下的……”绿槐犹豫着出声。 绿云不以为意地道:“自然了。这定然是大公主的风筝断线了掉过来的。垂拱殿离御花园后山近……” 绿槐耐心解释:“我的意思是,看着那蟠龙印,这风筝估摸着是陛下亲自为大公主做的。” 果然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大公主啊。 两个丫头说话间霍清荷已经上前捡起那风筝了。 第62章 再见 霍清荷俯身将风筝给捡起,连带着那一截风筝线一起,至于那上头的印鉴痕迹,她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 既然是大公主的风筝丢了,那么自然会有人过来捡了。 人还没到,霍清荷也懒得动嘴皮子去说那些场面话。 不过让霍清荷意外的是来的并不是小内监或是小宫女,而是大公主亲自来捡的风筝。 大公主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亦步亦趋的嬷嬷宫女。 大公主今岁似乎已经满过五岁了,小小的年纪被嬷嬷们打扮得极好。 大公主鬓边栽了一朵饱满的山茶花,两边轻巧的发髻里也簪了短幼的轻钿彩绳,并了小巧的小玉簪,她又穿着一身桃粉色宫装,看着便像画里出来的福娃娃一般。 大公主生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不知是像谁。 此时福明大公主正盯着霍清荷手里捏着的风筝。 “那是我的风筝。”大公主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听着便惹人爱。 霍清荷闻声不由弯了弯眉眼露出盈盈浅笑来,她弯了弯腰,将手里的风筝往外一递。 “是大公主的风筝吗?嫔妾正好捡到了,你们拿给公主吧。” 她最后的话是对着大公主身后的几位嬷嬷说的。 毕竟大公主金贵,真要是接触了磕碰了什么,对谁都没有什么好处。 大公主身后的嬷嬷微微一颔首,连忙上前想要将风筝接过。 不料大公主却一招手:“我自己取。都说了我自己出来找,你们偏要跟着。现下既然已经寻到了,我还不能自己取吗?” 大公主虽说才五岁的年纪,但说话时口齿却已经很清晰了。 霍清荷见状便也摆了摆手,她微微上前两步,腰也跟着微微一弯。 “那大公主可要接好了?嬷嬷们也是怕累着大公主了。”她笑得温柔,话也说得十分体贴。 大公主多看了霍清荷一眼:“你说话倒是有趣。” 她轻颔首,大喇喇地接过了风筝。 同时眼睛又往霍清荷臂弯里的篮子去看。 “你篮子里的是什么?” 大公主年纪虽小,但说话却十分清晰,但也有命令之意味。 霍清荷微微墩身:“回大公主的话。这是嫔妾摘的槐花和万寿菊。” 大公主“哦”了一声:“你不喜欢御花园里的荷花吗?怎么跑到这里来摘花了?” 身后的绿槐和绿云已经注意察觉到些什么了,两个丫头的心都微微一紧。 霍清荷弯着腰,笑色不改:“是。御花园里的荷花开得好,只是垂拱殿后的槐花嫔妾也钟爱。就是……嫔妾觉得这花也好。” 霍清荷从篮子里挑了槐花出来,但仍旧和大公主保持着距离。 她的前头半截话,瞧着大公主的表情也未必能听得懂。 大公主只是好奇地看了霍清荷手里的雪白槐花,她抱着怀里的风筝:“也是,嬷嬷说荷花只开在这时节,过了这时节便不开了。” 大公主身后的嬷嬷连忙告罪:“大公主年幼。这话是无心的,霍美人千万别放在心上。” 霍清荷闻声只是笑笑:“不妨事的,大公主年幼,这时节自然是荷花最好的。” “陛下驾到。” 冷不丁地一声,到底还是惊着了霍清荷和大公主。 “父皇!父皇!您怎么过来了?”大公主抱着风筝奔向了官家。 裴元徽看着大公主奔向他,眸色微温:“见你迟迟不回来,父皇怕你又被什么花儿给迷了眼。” 大公主笑嘻嘻的:“才不会呢。女儿只是在和……,在和她说话而已。” 福明不认识霍清荷,说到最后便只指了指霍清荷而已。 “你的病好了?”裴元徽问,又把福明往身后拢了拢。 霍清荷躬身行礼:“是,承蒙陛下垂怜,嫔妾的病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裴元徽俯视她一眼,没急着说什么,先低头望向大公主。 “你嬢嬢还等着你去午睡呢,风筝父皇得空为你补好,咱们先回去午睡,嗯?” 大公主抱着风筝不撒手:“那父皇一定要女儿修好啊。” 裴元徽郑重点头,又牵起福明的手。 “你的风寒还没好,去福宁殿等着,别在这里站着了,一不留神风也能把你吹走了。” 霍清荷紧了紧手:“是。恭送陛下、公主。” 显然,官家是要先送公主回坤宁宫去的。 霍清荷静静等着圣驾远离,站起身时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她只是想着大公主在御花园里放风筝,少不了要上御花园的假山,而垂拱殿后离御花园不远,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碰上。 这样总比在御花园直接撞上去要来得好的。 霍清荷再次抬眼时冷不丁地对上了大公主回头时的目光。 那是明晃晃的带着厌恶的眼神。 霍清荷被那个眼神看得震了一秒,但也仅仅是因为意外而已,只是一秒的时间,她便就恢复了平静无波。 她本就是不择手段的争宠者而已。 倒是大公主,霍清荷倒是不确实是不是她恍惚看错了。 绿槐和绿云两个丫头此时都迎了上来。 “走吧,去福宁殿。”霍清荷垂下眼,在心里打着腹稿。 往福宁殿的路有些远,不过沿路并没有碰着什么人,毕竟霍清荷走的是和御花园相反的方向,自然也就碰不着什么人了。 霍清荷到福宁殿时,陛下还没有回来,她便在殿外小坐,苗喜奉了茶来,霍清荷也是站起身接过。 霍清荷在福宁殿等了两刻钟的功夫,才终于等回了官家。 “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裴元徽轻“嗯”了一声,又朝着霍清荷伸出了手。 霍清荷见他递了掌来,摇了摇头,手也跟着背向身后:“嫔妾身子才好,这会儿手正冰着,恐冻着陛下了。” 裴元徽的手却并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朕难道还怕那点儿冻吗?不是说风寒好得差不多了?起来说话。” 手入炽掌,霍清荷被官家扶着起身。 “前些日子的事儿,叫陛下见笑了。” 霍清荷主动提起这事儿。 第63章 香囊 “你不是病了吗?有什么可取笑的?难道朕还会笑你身子弱病了吗?”裴元徽靠着迎枕,抬手便把边上懒洋洋的檀将军给抱进了怀里。 “嫔妾,嫔妾并不是病了怕陛下取笑。而是,而是嫔妾因为害怕而病了。”霍清荷垂着眼,两瓣檀唇在说完之后又紧张地一抿。 裴元徽搔挠檀将军软腹,敷衍地“嗯”了一声:“害怕病了?害怕什么?别站着说话了。” 他空出手点了点榻侧的位置,示意霍清荷坐。 霍清荷抬起一双眼,像是氤氲着一层水雾:“嫔妾也说不出,只是嫔妾心中说不出的惶恐害怕。” 她在官家的示意下才慢悠悠地坐到了官家榻侧的一小片儿位置。 裴元徽抱着檀将军,一点儿也不顾檀将军不满的呜声。 “你,今日又没有戴朕赏你的耳坠子。不喜欢,还是因为朕赏赐了你,这就是你惶恐的原因?” 这并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 毕竟若是霍清荷说因为官家的赏赐而惶恐,那么往后或许官家就不大会愿意召见霍清荷了,更不必提什么赏赐了。 霍清荷回答地还算巧妙:“是。今日是嫔妾身子才好些才想着摘些槐花回去。并没有想着会遇见陛下,所以并没有过多打扮。陛下赏赐的东西,嫔妾只想在见陛下时戴。女为悦己者容,嫔妾并没有想戴给别人看。” 霍清荷这话便回答的确实巧。 她说的是只想戴耳坠子给官家看,那么也算是隐晦地说明了官家赏赐耳坠子传至六宫并不是霍清荷做的。 用着这样小女儿家的语气说着,听着也不算是太刻意。 裴元徽抬眼,盯着霍清荷空落落的耳垂。 上回他早已让晋阳去查过了,加之有苗喜的陈述在,裴元徽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坐好。朕就说你是个胆小的。这点儿小事儿也值当你就直接病了?这时节病着滋味如何呢?” 官家用的是调笑语气。 霍清荷实在是不记得官家什么时候和她说过“她是个胆小的”,或是类似的话了。 她在心里猜测大抵是官家在背后这样说她的了。 霍清荷垂了垂头:“陛下果然还是取笑嫔妾了。” 她低着头自然是做出了不好意思的姿态。 “嫔妾在病中只能抱着书略略解闷。还是今日出来之后才算透气了一回。” 她说着又抬眼,荔腮添了酡红,一双鹿眼看人时勾人异常。 裴元徽喉结微微滚动:“你倒是好学?病里的这几日又看了些什么?说给朕听听?” 霍清荷便掰着手指有些磕磕绊绊地说着,说完之后又有些不好羞怯:“嫔妾病中记性不好,又让陛下见笑了。” 裴元徽听到后头眼神微微有了一些变化。 “朕先前说你好学倒是没说错。不过朕这会儿没什么精神,你去架子上挑本书来念。” 官家似乎总爱这样,上回给霍清荷解惑时也是霍清荷伺候着布菜之后。 但官家赏赐红宝耳坠子这事儿霍清荷也算是圆过去了。 霍清荷直接应下了。 她站起身去不远处的博古架时背对着官家,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博古架上的金玉不少,余下的大部分书都是在高处,霍清荷勉强从低处找到了一本书。 她分辨了一下书脊上的字,听着名字像是本游记的名字。 霍清荷折身对坐在官家对面,官家已经阖眼了,她便悄悄清了清嗓。 她悄无声息地翻开一页,先大体扫过一眼,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了。 她慢悠悠地轻嗓:“天台山,在今……” 听着霍清荷的那把好嗓子念起游记来,自然又是别有一番味道,好似整个人也置身进了天台山中一般。 原本听着是让人出神的,只是霍清荷读了不到半刻钟便有些磕绊和咳嗽起来了。 原本浅眠的裴元徽顿时微微醒了些。 他仔细分辨了一回,冷不丁地出声。 “嗓子没好全,怎么也不说呢?” 他只听霍清荷说身子好得七七八八了,又听着霍清荷说话时嗓子并没有什么异样,他便以为霍清荷已经好全了。 官家并没有睁开眼。 尽管知道官家看不见,但霍清荷的眼角眉梢都还是憋出了几分羞意。 “陛下处理公事累了,陛下劳累,嫔妾理应为陛下做些什么。能为陛下解忧是嫔妾之幸。只是念书而已,都怪嫔妾不争气。” 这样的言语,霍清荷更像是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官家的女儿家了。 “对了。嫔妾病中睡得不好,便找太医要了些安神的药材,想着陛下为国事操劳。便斗胆缝制了一个香囊,嫔妾手脚粗苯,只盼着陛下不要嫌弃才好。” 霍清荷说着又从袖里掏出了香囊,两手捧着,递到了官家跟前。 她的绣工确实好,五爪金龙袖得惟妙惟肖,又用的墨色香囊,配着浅色的祥云,每一样都绣得栩栩如生。 但这样的绣工在官家面前委实算不得什么,宫中嫔妃对着他送绣品的也绝对不在少数。 唯一值得新鲜的大概就是霍清荷含羞带怯的表情了。 霍清荷的羞怯是真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清新却又沾了雨露带着楚楚可怜。 她说话时的嗓音夹了些说了太多话的沙哑。 裴元徽陡然睁眼,盯着霍清荷捧着的香囊。 过了两秒,官家似乎并没有接过的意思,他摊开了手。 “过来。替朕系上。” 霍清荷从善如流地捧着香囊站起身。 “嗓子不好便别说话了。仔细明儿个话都说不出来了,看你怎么伴驾。” 霍清荷便只低头一笑,而后便弯腰恭敬而又带着几分笨拙地将香囊系在官家腰间。 葱指在腰带上缠绵,没有染任何丹蔻的小指在系香囊时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她也不敢冒犯天颜,大抵是紧张,连连手滑蹭过腰间锦带。 裴元徽盯着霍清荷的发顶,忽的拉过霍清荷的手。 “朕看你还得多练练。” 霍清荷被捏住了掌心,尾指也跟着终于弯了下去。 “嫔妾,嫔妾给自己系香囊时并不是这样的。” 裴元徽顺着往霍清荷腰间的香囊递去一目,那香囊打了一个极漂亮的结。 “怎么,你要到朕的怀里才能打好结吗?” 裴元徽总喜欢看霍清荷面红的模样,总是坏心地想看。 譬如此时当下。 第64章 池秦麟 “嫔妾不是那个意思。”霍清荷无力辩解。 裴元徽抬了抬手,食指落在唇边:“不是让你少说话吗?” 他的手空出来,霍清荷的手也跟着一空,她的手缠着系绳,依着官家的意思,顿时噤声。 她这样突然噤声的小表情看着更像是什么小动物了。 裴元徽先低头系好了香囊:“再安神的香囊,有你在跟前搅着,朕怕是也要无心睡眠了。” 霍清荷闻声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开口前大概是想到了官家方才的发话,顿时又戛然而止了。 小表情更是灵动地紧。 裴元徽看得好笑:“朕准你说。” 霍清荷这才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这是不要嫔妾在跟前伺候的意思吗?” 裴元徽闻声便笑,他指着霍清荷:“朕看你不仅是胆小,还心思多。” “朕是夸你,夸你在朕跟前,便能让人魂不守舍了。” 霍清荷忽得又不说话了,瞧着像是又害羞了。 裴元徽这会儿早没了什么睡意了,只是听着霍清荷那嗓子说话艰难的样,难得没了折腾人的意思。 正预备拉着人安安生生地午憩一阵,外头晋阳忽得在窗子下出声。 “陛下,玉麟将军求见。” 虽说宫中皆以玉麟小将军称呼,但那是因为玉麟将军是池贵妃的弟弟,但官家正经封的便就是玉麟将军,这会儿晋阳自然唤的还是玉麟将军的。 霍清荷如今自然也知道玉麟小将军是何许人也了。 她收了脸色的笑色,有些紧张地望向对面的官家。 裴元徽闻声,只发出敷衍的一声:“叫他在偏殿等候。他倒是皮实,身上的伤养了这么几日就好全了?” 霍清荷不知道什么玉麟小将军伤了身子,于是只低头当没听见。 “原想留你陪朕用晚膳的,眼下倒是要被耽误了。得了,既然你的风寒还没好全,朕让晋阳找轿子来送你回去。别吹了风。回去吧。” 霍清荷依言站起身,她恭恭敬敬地起身。 “别告辞了。去吧。”裴元徽一摆手。 霍清荷感激一笑,她一笑起来,整个福宁殿似乎都跟着明亮了起来。 出福宁殿要绕过屏风和博古架,霍清荷的身影便很快消失。 官家也并没有多看。 霍清荷微微在殿外停留了一阵。 等她出了福宁殿,两个丫头顿时都拥了上来。 晋阳也得了吩咐,亲自送了霍清荷出福宁殿。 能够坐轿子回去,自然是比自己双腿走回去来得轻巧的。 再说福宁殿偏殿里,池秦麟是风风火火进宫来的。 他比官家要年轻两岁,但成日在外带兵征战,经历风吹日晒,但有池贵妃这个姐姐上心,池秦麟这个做弟弟的看着并没有很糙,自有一股英姿飒爽的味道。 “今日是谁在正殿侍奉?让我猜猜,这会儿想来不会是我姐姐。是林婕妤?还是宜贵嫔?还是周嫔?” 这会儿要是姐姐在福宁殿的话,池秦麟是一点儿也不敢进宫来的。 再看池秦麟对官家后宫的熟稔,和随口提起的态度,便可知他和官家之间不同的情分了。 苗喜闻声便只傻笑,他才得了教训,如今是一点儿也不敢随便接话的了。 池秦麟讨了个儿没趣儿,他撇了撇嘴,大喇喇地站起身,只瞧见了一个曼妙婀娜的背影。 他隔着窗棂瞧得并不真切,但从身量却能断定不是他先前说的林婕妤、周嫔等人。 那估摸着就是今岁的新人了。 裴五倒是好艳福啊。 池秦麟在心里啧啧一声,听见传召,也不再多想,直接撩袍站起身往正殿去了。 他风风火火地进了正殿,熟稔地绕过屏风和博古架,行礼也只是抬手一拱:“臣看着檀将军又被陛下养胖了。再这样下去,姐姐可该抱不动了。” 裴元徽对此也没有什么反应,他抬了抬手指对面:“前两日在你姐姐那儿养了几日,可不就胖了?” 池秦麟打蛇随上棍,顺杆爬:“可不是,陛下忙得千头万绪,可不是要把檀将军饿瘦了,偶尔抱到姐姐那里,自然两相得宜、不,三相得宜。” “朕看你是伤养好了忘了疼……” “臣今日来可是有要事禀报的。”池秦麟说着也正色起来。 这厢福宁殿内官家同玉麟小将军商量着正事。 坤宁宫里此时也算热闹。 大公主被官家送回来之后没一会儿便安睡了,薛引嘉在大公主跟前守着,神色是无比的慈柔。 春柏进来时薛引嘉余光瞧见了,她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春柏见势便先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薛引嘉才从内殿出来,但说话时她还是低声的。 “晚些等大公主睡醒了便带大公主回撷芳殿吧。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免得叫人说福明这个嫡长公主恃宠不守规矩。” 春柏心疼地应下了:“这原本是陛下开恩的事儿。” 薛引嘉没多解释的摆手:“我想要见福明什么时候见不到?好了,官家回福宁殿了?” 春柏点头:“还有霍美人。” 她的语气有些愤愤不平。 薛引嘉往外走,声音也拔高了些:“她倒是比周嫔她们要更聪明一些。依着她的身份她自然是想要奋力往上爬的。你又气什么?” “奴婢只是有些气不过,宫妃这是拿大公主……” “住嘴。官家不还是先送了福明回来,陪了福明安睡之后才离开的,不是吗?你如今怎么也沉不住气来了?” 春柏俯身告罪。 薛引嘉摆手:“你是伺候本宫的老人了,好了。本宫也不想对你说重话。” 春柏连忙谢过:“是,陛下心中自然是十分惦记咱们大公主的。” “对了。娘娘,偏殿里伏贵人正等着呢。” 春柏想起来什么。 薛引嘉懒得见她:“她有空在我跟前献殷勤,倒不如想想怎么讨好陛下欢心。” 春柏领命退下。 第65章 林婕妤 池秦麟今日进宫的不早不晚,只是和官家议事完毕还是将近傍晚时分了。 官家还是留了池秦麟用晚膳,不过池秦麟自己却推辞了。 “陛下是知道的,要是姐姐知道臣进宫了,又该来数落臣了。上回臣鲁莽乃至于险些酿成大祸才被父亲给数落了这么些日子,如今耳边看实在是听不得念叨了。” 见状裴元徽也没有硬要留下池秦麟的意思。 “得了,又是约了谁喝酒吧?病了这么几日酒劲儿早犯了吧?朕这里可没有烈酒给你糟蹋,赶紧滚。” 裴元徽笑骂着摆手,对于池秦麟满嘴的姐姐也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池秦麟笑了笑,拱手告辞退了出去。 “臣得空带了好酒来与陛下共饮。” 他退出福宁殿时冷不丁地瞧见了门口的盆景,那盆景自然是常见的。 只是稀奇的是那盆景上挂着的东西。 他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有一瞬的停顿。 池秦麟盯着瞧了两秒,走出福宁殿时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对着边上的晋阳道:“我来之前是谁在伴驾啊?近来宫中又有了新宠?” 因着池秦麟是池贵妃的亲弟弟,又和官家是打小伴读的情分,在御前许多话也是敢问的多。 晋阳迟疑了一下,说话时到底还是滴水不漏:“是,今岁大选,宫中确实进了几位新人。如今还算得圣心的当属谢贵人和霍美人了。” 晋阳并没有回答在池秦麟到来之前是在里头伴驾的事儿。 池秦麟也听懂了,大喇喇地摆手,也就是不再问的意思。 他这样晋阳自然反倒轻松些,他亲自送着池秦麟:“时候还早,将军不如去看看池贵妃?” 池秦麟继续摆手:“等我从我姐姐宫里出来,怕是宫门早就下钥了。到时候别冲撞了哪位娘娘才好。” 见池秦麟如此说,晋阳便也没有坚持:“也是,您常进宫,往后也有的是机会去见贵妃娘娘。” 池秦麟心中未必是这样的,但他还是随和的顺着晋阳的话说,没有否认的意思:“公公说得极是。” 池秦麟离开福宁殿时话说到一半的停顿自然是被裴元徽给发觉了的。 于是晋阳送了玉麟小将军回来之后便听见官家的声音。 “晋阳,门口今日摆了什么东西?” 晋阳闻声停了脚步去看,就是两棵常见的常青盆景而已,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只是因为有官家这一问,晋阳还是定睛仔细去看了看。 这仔细一看果然还是看见了些不同的。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把那一盆常青盆景给原封不动地端了进去。 “陛下。” 裴元徽顺着看去,他眼力不错,一眼便从盆景上瞧见了些什么。 他盯着盆景上挂着的墨色平安符,两秒之后,他俯身摘下了那枚挂在盆景枝头的平安符。 但是看着这一枚平安符他便能想到霍清荷在离开时情意绵绵地将平安符挂在盆景枝头的情态。 这平安符应当是用的和这会儿裴元徽腰间香囊取自同一块布料,深墨色的平安符倒是正合裴元徽的喜好。 “她倒是爱在这些小女儿的事情上费心,拿去挂在朕寝殿的床头吧。” 晋阳见势暗道不好,心说只怕下一秒官家就要说出今夜召幸霍美人的话。 晋阳低头弯腰笑了笑:“霍美人在病中还这样记挂着陛下,自然是万分难得的。” 这话就是在暗暗地说霍清荷的身子还没有好全了。 但晋阳这话倒是说在了关键上。 裴元徽也不由想到了今日只有两人在内殿时霍清荷念书时沙哑的嗓子了。 霍清荷的身子还没好全,裴元徽顿时也歇了召幸的心思。 “太医院先前来报,说林婕妤的身子已经好多了。”晋阳小心翼翼地道。 “她的身子好了?新秀进宫多久了?”听晋阳提起林婕妤,裴元徽的眼神微微一变。 “细算起来,新秀进宫也有两个月了。林婕妤的双月子也坐满了。” 晋阳话说得有些温吞,显然是怕触及了官家的伤心事。 林婕妤的孩子是怎么没的,昌嫔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在这宫中消失的…… 这些都是在新秀进宫之前的旧事了,自然也很少有人敢提起。 裴元徽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几分慢,他缓慢地摩挲着腰间的香囊。 “林婕妤,她好些了吗?” 晋阳的头埋得更低。 他是御前大总管,又在官家跟前伺候多年,后宫嫔妃轻易自然难以收买他。 这会儿他敢斗胆为林婕妤进言,自然是因为别的缘故。 “林婕妤,还是十分沉痛。也不大肯见人,听说……林婕妤还愧疚于她识人不清。” 裴元徽闻声眉目微微颤动,他有一阵没出声。 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香囊。 “沉痛……阿瑛啊。去通传一声,朕晚膳去启祥宫用。” 启祥宫,住的正是林婕妤。 晋阳连忙躬身:“有陛下记挂惦记,林婕妤会好起来的。” “她在这宫中不易,你亲自盯着,不许任何人亏待了她。”裴元徽冷声道。 晋阳连忙应下:“是,奴才谨记,时时刻刻都会记在心里。” …… 官家晚膳去了启祥宫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保生进来回话的时候几个丫头明显露出了失落的表情,倒是比霍清荷本人还要挂在脸上明显些。 霍清荷倒是不见多少失落。 “只是,我似乎没听说启祥宫住了谁?不是这回中选进宫的新人吧?”霍清荷提了筷子,同时问出声。 既然知道官家今日去了启祥宫,霍清荷便也能放心用这一顿晚膳了。 是绿槐出声解释,显然这事儿并不是什么秘事。 “启祥宫住着林婕妤。娘子进宫前林婕妤有孕在身,只是不甚滑胎,便坐着小月子,鲜少露面见人。” “只是也没听说陛下去看她呢?”霍清荷想到了什么,又问。 绿槐摇了摇头:“这个奴婢便不知了。只是林婕妤身份不同,奴婢们也不敢非议。” 几个丫头都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 “听说,林婕妤从前在潜邸时便是伺候在官家身边的,只是……只是别的就是宫中秘闻,连奴婢也不甚清楚了。” 霍清荷听懂了。 这位林婕妤从前应当是陛下身边伺候的宫女出身。 这倒是稀奇。 瞧着官家也不大像是会纳身边人的样子啊? 只能说是从前官家年轻来解释?又或者另有内情? 第66章 旧人恩宠 左右这些都不是霍清荷一时半会儿能想明白的。 就像是霍清荷这会儿也没想到官家会忽然去林婕妤那里一样。 今日她在官家面前的沙哑大半都是她装出来的。 霍清荷很清楚一点,官家想要百依百顺的女人到处都是,毕竟谁不想着讨好官家? 永远的讨好并没有什么用处,未必会让官家记住她。 适时的装弱扮惨多少会让上位者怜惜一二,然后再慢慢卸下柔弱可怜的伪装。 今日她到福宁殿之后除了送到官家面前的安神香囊之外,还有就是同色的平安符放到了福宁殿门口的盆景上。 这自然就是霍清荷额外的一点儿小心思了。 但是官家不来,就是让霍清荷猜不明白是因为想到了林婕妤,还是怜惜她、怜惜她的风寒还没好了。 这就是连霍清荷都没办法猜透的了。 不过新秀进宫的这两个月来,官家确实是召幸新人居多,虽说更多的还是歇在福宁殿里。 新人里霍清荷和谢贵人的宠爱都算是多的,虽然实际上被召幸的次数屈指可数。 霍清荷想了想,她对于后宫新人旧人还是知道的不大清楚,只是这宫里深居简出的人还是不少。 这倒也说明了,在这宫里风头尽显的人未必能活到最后。 既然知道夜里官家不会去别处了,用过晚膳之后霍清荷便回屋看书去了。 不知道做什么时唯有看书才能叫人凝神静气。 不过书看到一半,李沈娇倒是幽幽想起来她似乎忘记了一桩事儿。 不过这会儿想起来倒也不算太晚。 …… 官家久未召幸旧人,近来为数不多去看旧人也不过就是去看有孕在身的明贵嫔和曹嫔而已。 今日倒是稀奇了,难得进后宫,去的还是一直默默无闻的林婕妤那里。 加之林婕妤那其间内情,薛引嘉和池撷香这些高位嫔妃都是心知肚明的。 消息传到承乾宫时池撷香正懒洋洋地顺着怀里的沉香,她还是有些意外的。 “我还当官家忘了林氏这么个人呢?没想到新人在怀,却也还能记得起林氏那个贱人。” 池撷香在提起林婕妤时比对霍仪芸的厌恶还要更多一些。 当初她在潜邸做陛下侧妃时可没少受当时还在官家跟前做大丫头伺候的林氏为难。 林氏仗着母亲是官家的奶母,有一层情分在,对着官家是如何温柔小意且不说,对着旁人是如何两面三刀也不必说。 林氏就是个挟恩相报的玩意儿,池撷香是一点儿瞧不上她的。 新人进宫前林氏小产她可是一点儿同情的意思也没有。 林氏自作孽而已,还闹得官家也跟着伤怀了一阵,实在是可恶。 如今那启祥宫就是一个晦气地,昌嫔虽然还活着,但也和死了没什么分别。 把心思动到孩子身上,那昌嫔同样是罪大恶极。 想到孩子,池撷香倒是想到了些什么。 “对了,明贵嫔那一胎我倒是并不担心,她是个稳妥的人,如今满了七个月就更不爱出来走动了。倒是曹嫔,有孕在身还爱往外跑。她这一胎养不好,最后本宫还得落个不好的名声。找个嬷嬷去敲打敲打她。” 丫头连忙应下了。 “还有过阵子就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寿诞。皇后是个不管事的,这些得罪人的事儿恨不得全都丢给我。去问过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没有?” 池撷香如今协理六宫,确实是千头万绪。 后宫那些争宠的事儿,她也就听也听一耳朵,只要不闹得太过火,她都不大会管。 “太后娘娘说到底不是整寿,实在不必太过铺张。就办办家宴也就罢了。宗室里请一些至亲便也就罢了。” 池撷香明白了:“那就叫内务府提起拟好章程,还有御膳房和御茶膳房的膳食单子,还有让乐坊编排贺寿的舞曲,全都该准备着了。本宫半月后就要见成果。” 自家贵妃的行事作风历来如此,丫头们也不算太例外,皆是慎重应下了。 “还有,今日秦麟是不是进宫了?那臭小子又悄悄进宫来。还瞒着本宫。出宫之后保不准又是去哪里吃酒去了。他这个年纪还这样没有着落,看往后谁家姑娘看得上他。” 说这话时的池撷香就像是一个为弟弟操碎了心的姐姐。 丫头们闻声皆笑:“池小将军丰神俊秀,京城里为之倾倒的小娘子不知多少,娘娘实在是多虑了,哪里还用操心这些啊。” 池撷香扶了扶额头,一手的猫毛:“他就是个混世魔王混不吝,但愿如此吧,别让家中父亲母亲操心就是了。” 池贵妃没想到的是,他日此时操心的话倒是一语成谶了。 官家去看过林婕妤之后的次日,又是去启祥宫。 也就是连着两日去看林婕妤。 这是很稀奇的一件事儿,不过按着敬事房的记档来看,官家是并没有叫水召幸的。 不过想着林婕妤才出了小月子,那倒是也能想通了。 不过霍清荷次日夜里知道之后倒是担忧了一回。 “官家很喜欢林婕妤吗?” 霍清荷要做宠妃、想要往上爬,那自然是要在官家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的,那自然是攻心为上的。 丫头们都露出迟疑的表情。 “若说陛下喜爱林婕妤,只是林婕妤小产之后却也并没有见官家过多去探望林婕妤。” “不过林婕妤毕竟是旧人,依着林婕妤的身份,若不是官家宠爱,她如今何至于到如今的位分呢?”说这话的是绿云。 霍清荷多看了她一眼,没再表态。 一两日的还看不出什么,且往后看吧。 第三日,官家又去了启祥宫。 不过这回并没有留宿,但也够瞩目的了。 官家连去三日,就是从潜邸里算都是头一份的。 第67章 惦记 官家连着去林婕妤的钟粹宫,这自然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的。 只是官家去钟粹宫的三日里都并没有叫水召幸过林婕妤一回,众人这才没有发作。 细算起来,除却潜邸旧人,还有上回大选进宫的,以及这回大选进宫的新人,宫中虽说没到弱水三千后宫佳丽三千的程度,只是后宫嫔妃也确实不在少数。 想要在这一众宫妃中叫官家记得那就更加的是一件难事了。 并且旧人有旧人的情分在,新人又有新人的年轻与新鲜,在后宫里对谁来说步步都得小心。 后头几日大抵是因为官家见过林婕妤之后念起了旧情,先去见了养着大皇子的庄妃,而后又召幸了同是潜邸旧人的阮婕妤,那位也是深居简出的。 霍清荷只记得阮婕妤也是潜邸旧人,家世寻常,容貌也只是清丽之姿。 不过听王嬷嬷说阮婕妤是江南水乡女子,吴侬软语,唱起曲儿来倒是颇有意趣。 霍清荷久在京城长大,还没去过南边儿,就是听着王嬷嬷说便已然觉得神往了。 果然,人还是要有一技之长才行。 于是霍清荷除却看书之外也没有落下练琵琶的事儿。 中间霍清荷又来了月事,她的绿头牌自然也被敬事房给撂下了。 官家见过了旧人,六月十三这日倒是忽的就想起来霍清荷了。 在裴元徽这里,能算得上是旧人的只有潜邸旧人,上回大选进宫的其实对官家来说和新人没什么分别。 那会儿裴元徽才登基,根基也不稳,加之前朝有各派余党,他为了清除余党,韬光养晦隐忍了将近一年多。 他那时一心都在前朝,后宫自然就无暇顾及了。 太后不也是因为党派被肃清的差不多,这才在一年前塞了周氏进宫吗? 张弛有度,裴元徽宠幸周氏全然是给周氏一族面子,只是他本就不是按着规矩行事的性子,今岁开春之后他发觉周嫔吃不了海蛎之后才起了坏心思。 这回进宫的新秀,官家如今记得的也就只有伏氏、谢氏和小霍几个了。 小霍的性子乖,但说话却有趣儿,最要紧的是。 和小霍待在一起,耳根清净,他偶尔也能寻得一些乐趣。 官家难得想到了小霍,只是夜里敬事房来时却并没有瞧见小霍的绿头牌。 裴元徽沉吟了两秒,手也跟着收了回去。 “小霍的风寒还没好吗?”裴元徽仔细想了想,想到那日小霍在他跟前念的游记,心也跟着被勾了一下。 这阵子晋阳都忙着林婕妤的事儿,哪里有空去管没被召幸的霍美人啊? 闻声晋阳先看了眼敬事房的人。 敬事房的人自然忙不迭地回话。 “回陛下。昨日霍美人叫人来敬事房说了,这几日身子不爽利。” 连着几日身子不爽利就是来了月事的意思。 裴元徽听懂了,他淡淡地“哦”了一声。 他心里这会儿想的是小霍,看见谁的绿头牌都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裴元徽摆了摆手,表情看着也有些冷淡:“朕今日歇在福宁殿。” 这就是谁也不召幸的意思了。 有了官家问霍美人的前话在,晋阳哪里还能不知道官家的心思呢? 他也聪明地留了个心眼。 原本他以为宜贵嫔挨了禁足,霍美人前阵子又病了,上回霍美人“偶遇”官家,但却有林婕妤的事儿在…… 晋阳都以为官家已经忘了霍美人这么一号人物了。 如今看来却也并不全是。 能让官家在一众妃嫔中记得有霍美人这么一号人物,那确实是霍美人的本事了。 不过霍清荷本人此时就对于这事儿全然不知了。 她的月事一来便会腹痛,这是打小浆洗衣服落下的老毛病。 只是霍清荷不爱表露,难受便就窝在屋里看书而已。 丫头们在外头廊下布置着驱蚊的帐子,这便是宫里的好处了,夏日里怕蚊虫,屋里屋外都布置了帐子驱虫。 不过依着霍清荷的位分,只有主屋是能够布置的,左右厢房都是不能的。 毕竟单是这一笔就是不小的开支,宫中虽不同,但到底还是要节俭行事的。 听说承乾宫池贵妃那里除了二皇子的住处,贵妃娘娘自己的住处都是没有用这些的。 得知官家今夜谁也没召幸,霍清荷也不例外。 官家本就是隔一两日才会召幸谁的,今日宿在福宁殿不召幸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她来了月事也不便出门去,加之听说大公主为了给太后娘娘准备寿辰礼,也被皇后娘娘拘束着没出门,霍清荷自己在御前也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自然就更无计可施了。 说到底,还是霍清荷根基太浅。 不过想到月末太后的寿诞,霍清荷忽的又放下书卷。 细算起来,也就只有半月的功夫了。 …… 六月十五给中宫皇后请安的日子。 霍清荷的月事还没过,昨夜腹痛了半宿。 王嬷嬷她们临找了汤婆子来给霍清荷暖着,又熬了红糖姜茶,才让霍清荷略略舒服了些,只是夜里折腾了。 今早霍清荷起来时脸色便不大好。 绿槐她们说要上妆替霍清荷遮一遮的时候她却抬手拦了。 “略略遮一遮就是了。总归是有人想看着我过得不舒坦的,憔悴些正好叫别人幸灾乐祸。” 这样憔悴的时候可不是时时都有,装出来的憔悴哪有真憔悴叫人可信啊。 左右请安时官家又不在,如今别叫官家给瞧见就成了。 往后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两个丫头也不是傻子,很快便听懂了。 于是两个丫头在上妆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叫人不论从哪儿看霍清荷都是憔悴的。 霍清荷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都笑了。 “娘子别笑,您笑了那就不像了。” 两个丫头扶着霍清荷起身。 “今日叫保生和绿槐跟着吧。你们留下来把我的春装晒晒收起来。”霍清荷吩咐。 绿云便识趣地收回手,乖乖地应下了。 去往坤宁宫的路上照常没有遇着什么人,不过进坤宁宫时霍清荷倒是遇上了熟人。 “霍美人?瞧着你的背影我险些没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