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小青梅》 第1章 拍花子? 八月,杏花村。 秋日天舒云淡,天空高远,村西的松林坡里铺满金黄的松毛。 林间静谧,女孩们刮松毛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大。 一棵挺拔的老松树下,八九岁的小女孩身着蓝底补丁粗布衫,正麻利地将成堆的松毛装进背篓,旁边不远处,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趴在地上玩虫子。 女孩一边装一边踩,很快背篓就被塞得满满当当,再也压不出一丝多余的空间,她仍不罢休,抱起一大堆松毛堆在上面,饶是如此,周围还剩两堆松毛。 “多了。” 呢喃一句,她扭过头,冲着不远处仍在刮松毛的圆脸女孩喊:“来娣,我有多余的,你不用刮那么多。” “太好了!”名唤来娣的女孩欢呼一声,扔下手中的哈耙冲过来,抱起一大摞松毛,“大丫你咋这么厉害?每次都是这样,我们同时开始,我没够呢,你就满了!” 大丫笑了笑,催促道:“赶紧装好,背回去后我还得去赶鸭子回家!” “好咧!” 来娣小跑着将松毛抱到自己的背篓里,又得意洋洋冲其他还在努力的女孩们喊:“我也快够了,你们搞快哈!” 大丫好笑不已,摇摇头,不去管她的得意,解开拴在背篓上的麻绳,麻绳甩过堆得冒尖的松毛,一个跨步来到背篓前面,拉着麻绳狠狠一拽,绳头穿过背篓口的缝隙…… “放开……娘……不……我……” 忽然,她听到山下似乎人在喊着什么,声音很远,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大丫停下动作,侧耳凝神细听,确实是有人在哭喊,声音似乎还有点熟悉。 顾不得捆柴,大丫站起身,一边向山崖走一边道:“好像有人在哭。”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山崖边,放眼望去,只见远处山路上,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拖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孩前行。 女孩拼命挣扎,疯狂回头呼喊,却挣不过妇人,这会儿功夫,已经被拖出去好远。 “是小花姐,那是出村的方向……”大丫大惊失色,“有拍花子!” 其余女孩也都走了过来,看清山下的情形,均变了脸色。 大丫扭身就往山下跑,“快!我们去拦住她!不能让她把小花姐拐走!” 在她说话间,已有反应快的女孩飞一般朝山下冲去。 大丫跑出几步,想起小男孩,又紧急停住,反身折回去背起小男孩。 这一耽搁,等她下山时,伙伴们早已沿着山路跑出去老远。 看着伙伴们的背影,她突然意识到她们都是小孩,这事得去找大人! 她转身往回跑,边跑边喊:“你们去拦住她,我回去叫大人!” “大丫,我跟你一起去!” 来娣本来已经跑到前面,听见她的话,立刻来了个回刹,大丫背着宋元,那速度能快才怪,等她跑回去,拍花子可能都跑了。 “快来人呀,有拍花子!”来娣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声音惊天动地,道路两边的山峰似乎都抖了抖。 第2章 喊人 大丫暗暗懊恼,怎么忘了这点,周围田地里肯定有做农活的大人,喊可比跑回去叫人快,况且来娣嗓门大,吼一嗓子整个村庄都能听见。 眨眼的功夫,来娣就越过大丫,跑到了前面,很快抵达村口。 巨大的泡桐树下,两鬓斑白的老人慢吞吞摇着蒲扇。 来娣冲到老人面前,拉着老人转身就欲跑:“村长,快!有拍花子!” “哎哟,你这个女子要干啥?”老村长被她拉得一个趔趄,险些摔个跟头。 来娣忙卸了力,急吼吼道:“有拍花子!小花姐被她带走了!” “你要吃梨子?”老村长摇摇头,数落道:“你这女子活得不知时节,现在啥月份?吃梨子,我看你想上天!” “不是,村长,是小花姐!小花姐呀!” “小花想吃?这时节,天王老子想吃也没得!” “不是梨子,是拍花子!”来娣急得直跺脚,“小花姐被拍花子带走了,再不去就来不及……” 这时,大丫也到了,她放下宋元,“别解释了,赶紧去找其他人!” “我这脑子!”来娣如梦初醒,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撒丫子继续往村里跑。 大丫将宋元往村长身边一推,急声嘱咐:“你就跟着村长,别乱跑,我一会儿回来接你!” 又对老村长道:“村长,我有急事,你帮我看着点宋元哈!” “好咧!” 大丫:“……” 又不耳背了。 村长这耳朵哟,时灵时不灵的。 感慨一句,她也转身向村里跑,“来人啊!有拍花子!” 刚跑出几步,就见来娣拉着刘三婶旋风般朝这边跑,准确地说,是来娣拖着刘三婶在跑。 刘三婶便是小花的娘,五十有余,肤色古铜,常年干惯农活的她,显得孔武有力,平日里也是健步如飞,今日许是担心女儿,跑得摇摇晃晃。 大丫大喜,冲到刘三婶的另一边,拉着她的胳膊,“快!刘三婶!小香她们已经先去拦了!” 刘三婶被她俩拽着跑,跑得胆战心惊,“慢点!慢点!你俩慢点……” “不行啊刘三婶,那拍花子虎背熊腰的,小香她们几个不一定拦得住!”大丫一边解释,一边跑得更快了,来娣亦是如此。 很快,三人赶到拍花子所在地,周围早已围了一圈人,将小花与拍花子牢牢围在中间,奇怪的是,都是小孩,没有一个大人。 “让一让,刘三婶来了!快让一让!”大丫高喊着,与来娣拨开人群,让刘三婶去到里圈,自己也顺势挤到前面。 只见拍花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有泥,左肩位置还有处是稀泥? 这两天没下雨呀,附近又不临水,怎么会有稀泥? 念头刚转过,就见一团红褐色泥巴从斜后方飞来,‘啪叽’拍在妇人脸上,糊了她半张脸,空气里有尿骚味从浓到淡…… 大丫呆了下,原来稀泥是这么来的。 紧接着,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敢来我们杏花村拐小孩,我看你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第3章 卖女 大丫转过头,看见自家大堂弟满脸的恶狠狠。 额,这确实是宋天能干出来的事。 “娘~~”看见自家娘,小花惨兮兮扑过来,紧紧抱着刘三婶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被拖了一路、哭了一路,此时的小花比拍花子还要狼狈,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脸上沾满了灰尘,还有许多细碎的伤口,应该是挣扎中被路上的碎石树枝划到的;她的双手被麻绳捆着,透过麻绳缝隙,可以看见手腕上浓重的淤青。 大丫看得触目惊心,弯腰去扶她起来:“小花姐,别怕,你娘来了!” 小花被吓坏了,并不起来,紧紧抱着刘三婶的腿不撒手,不停哭喊着娘。 雄壮的拍花子抬手抹了把脸,气急败坏地随手一甩,扬手就要打人。 大丫眼尖,高喊道:“她还想打人!快拦住她!” 说着自己也扑过去抓拍花子的手。 “让我来!” 背后传来宋天的大喊,声音里隐隐还透着点兴奋。 打架这事,自己确实不如宋天他们这些男孩子,大丫依言退后,准备让开道路。 “行了!都住手!”刘三婶终于喘匀气,扬声喝道。 宋天抓紧机会,从大丫身侧挤过去,抬脚狠狠踹在拍花子身上,嘴上还不忘放狠话:“死肥婆,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拍花子认出宋天就是朝她扔尿泥的小孩,怒火顿时蹭蹭直冒,扬起蒲扇大的巴掌朝宋天挥过来“有娘生没娘养的死畜生,老娘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死肥婆还想打人!刘三婶快!” 孩子们一片哗然,一边招呼刘三婶一边上前帮忙,有拎着棍子打的,有跳起来去抱拍花子手臂的,有扯拍花子头发、衣衫的,还有踢、踹、掐…… 场面一片混乱。 大丫甩了一巴掌,感觉手有点疼,还未对拍花子造成多大伤害,便想退出去寻根趁手的工具。 这时,她听见刘三婶惊颤的怒吼:“都给我住手!” 大丫有些奇怪,下一秒就见刘三婶强势拨开围攻的孩子们,揪住最里头踢疯了的宋天衣领,拖到一边,弯腰去、扶拍花子?! 大丫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其他孩子们也惊得停手。 “刘三婶,她是拍花子。”来娣错愕提醒。 刘三婶没理会他们,将拍花子扶起,挤出一个笑脸,“您老没事吧?” 拍花子狠狠剜着她,指着自己的脸:“你看老娘这像没事的样子吗?” 孩子们面面相觑,完全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丫抿着唇,看看不停给拍花子赔不是的刘三婶,又看看满脸绝望的小花,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扫了眼围成一圈的熊孩子,回想起自己方才的狼狈遭遇,‘拍花子’怒得咬牙切齿,“好好好!你们杏花村的女娃儿精贵得很,老娘不买了,把钱退我。” 刘三婶眼中闪过一丝焦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您消消气,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与他们一般见识。” 第4章 看上 说着,她扭身拉过跪坐在地的小花,“我这闺女可是好的,不像这群淘气鬼,听话懂事得很。” “娘,不要卖了我!不要卖了我!”小花怕得直哆嗦,抓着刘三婶的衣裳苦苦哀求,“我会听话,我会干活,娘,不要卖了我……” 惯常的哀求话语出口,她猛然想起刚才刘三婶向人牙子推荐的话语,眼底迸射出希望,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我不听话,我不懂事!” 她看向人牙子,拼命证明:“我一点都不听话,真的,我好吃懒做、气性大,你买我会吃大亏,真的会吃亏的……” 许婆子看也不看她,只对着刘三婶摆手道:“算了算了,你们杏花村的娃儿凶球得很,老娘来买个人还得损失一身衣裳,这哪个买得起? 不买了!把钱退我!” “许大娘,生意人要讲诚信,已经谈好了的事,哪能变卦?”硬气一句,刘三婶立刻又软了语气,“这样,您先去我家换身干净衣裳,您的衣裳我洗好晒干,回头去县里给您送过去。” 许婆子咬着牙讥讽:“我这身泥巴,怕是要脏了你的地方,不给你添麻烦,这人我不买了!” “许大娘哪里的话,”刘三婶陪着笑脸,“我们乡下人,天天跟泥巴打交道,哪里会嫌弃?” 说着,见许婆子仍没有松口的意思,不由暗骂几句,她还是姑娘家时曾见过许婆子来村里买人,那吝啬贪婪的嘴脸她至今都还记得。 许婆子哪里是不想买小花,分明是想借着由头少给钱,刘三婶恨得切齿,如果不是急着用钱…… 她咬紧后槽牙,肉痛道:“从县里到我们杏花村十多里路,你来一趟不容易,哪能打空手回去。你看这样行不行,我退你80文,就当赔你这身衣裳。” 许婆子眼底流露出满意,嘴上却叽叽歪歪,“不是老婆子有意刁难,” 她抬手指着宋天与其他几个刚才打得凶的男孩,“这一个二个的凶球得很,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家这个女子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带回去是要花时间调教的……” 说话间,她的目光自然而然环视一圈,在扫到大丫时,她的眼睛陡然一亮,一个跨步上前,将大丫从人群里拉出去。 “这丫头底子好!”许婆子一边称赞一边抬高大丫的下巴,“这眉眼、这骨相,是个美人坯子!” 大丫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那双粗粝的大手像是两把锯子在脸上拉扯,她咽了口唾沫,用尽全身力气从许婆子手下挣脱,惊恐地钻进人群,躲到后方。 “跑什么!”许婆子伸手就要去抓她,“老婆子还能吃了你不成?” 她先前的举动也吓坏了其他孩子,面对她的上前,他们纷纷后退,再不复之前的勇敢。 前面的人一退,大丫就暴露在许婆子面前,她惊恐万状,转身就欲跑,却被许婆子一把抓住了手臂。 “别怕,老婆子楼里养着一堆姑娘,吃香的喝辣的,你跟了我,以后也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第5章 恐惧 “放开我!” 大丫惊恐尖叫,拼命挣扎,九岁的她已经知事,人牙子买的女孩多是卖去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哪有什么好日子可言; 养着一群姑娘的楼里,指的是青楼,这个老妖婆是想把她卖到青楼去! “你放开大丫!”好朋友被抓,来娣虽然害怕,仍是鼓起勇气上前打许婆子的手,想把大丫解救出来。 许婆子吃痛,扬起另一只手甩向来娣,“死丫头,老娘看在你们是小孩的份上,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啪! 清脆的巴掌落在来娣脸上,留下五道清晰的指印。 咒骂间,许婆子想起之前的狼狈,目光越发凶狠,反手又是一巴掌甩向来娣。 来娣被那一巴掌打得脑瓜子嗡嗡的,根本来不及躲闪。 “来娣!”大丫惊叫一声扑过去。 啪! 重重的巴掌落在背上,生疼生疼,大丫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滚出。 “跟两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刘三婶终于出声制止,想到即将退还的80文,口气很不好地道:“也别惦记大丫了,她不是我家的娃,我做不了主。” 甩出两巴掌,许婆子心中的恶气散了些,闻言松开大丫,却仍不放弃地追问:“她是哪家的?我去问问她家大人,她这个底子,我可以出30两!” “30两!”刘三婶惊呼,下意识打量起大丫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许婆子才答应出12两银子买小花。 大丫才九岁,又瘦得风都能吹走,买回去还得养几年,许婆子却愿意出30两,没看出这小丫头哪里比小花强呀? 许婆子一眼看出她的不忿,“你别看这丫头现在面黄肌瘦的,但胜在底子好,养个几年,等大些、长开了,保管是清新可人的小美人!” “你想都别想,我家才不会卖了我!”大丫吓得腿肚子打颤,强撑着吼了句,转身夺路而逃。 刘三婶是小花姐的亲娘,都能狠下心卖了她,自己是孤女,如果二叔二婶知道许婆子的开价,会不会心动? 大丫一口气跑到山路尽头,拐到山的背面,再也看不见许婆子,心中的恐惧才稍微减少些,她近乎瘫软地靠在山石上,大口大口喘息。 太可怕了! 残阳似血,洒在树梢草叶、田野山头,山后传来小花绝望而恐惧的哭喊,间或几声粗暴的咒骂,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大丫的心紧紧揪起,温热的液体不自觉滑出眼眶。 不一会儿,她听见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正是刘三婶、来娣他们回来了。 路过她身边时,刘三婶狠狠剜了她一眼,吓得她心底又是一颤,害怕自己也被她给卖了,随即又意识到自己不是刘三婶家的,她没有资格卖自己。 来娣走到她身边,关切地喊了声。“大丫。” 大丫扯出一抹笑,示意自己没事,又道:“我们去背松毛回家。” 小花的经历,让女孩们的心情都很沉重,均沉默着点头,转身朝山上走去。 第6章 货郎 大丫走出两步,余光瞥到大堂弟宋天,蓦然一惊:“你拴好牛了吗?” 她这个堂弟,打小就没啥责任心,又爱凑热闹,从小到大,为了看热闹闯出的祸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宋天愣了下,脸上飞快闪过一抹慌张,“少管我!” 丢下这一句,他飞也似的朝着对面的青冈湾跑去。 大丫霎时担忧起来,他不会真的没把牛拴好就跑来凑热闹了吧? 怀着担忧,她上山捆好松毛,与伙伴们一起背下山,走到村口。 一看见她,宋元就迈着小短腿跑向她,“姐姐,我没有乱跑哦。” 大丫将左手拇指从勒在肩侧的背篓袋子下抽出,牵住他伸出的手,抬头对村长道谢:“谢谢村长。” 说话间,她随着其他女孩走过去,将背篓放在大树下的石坎上。 村口这株泡桐树已有近百年树龄,树干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听说几十年前险些被狂风吹倒,村人在周围砌了一圈石台,以作保护。 因石台高度适中,村民们背东西上山下山都爱在这里歇脚。 小姑娘们身高不够,只能在侧边断裂的缺口处歇息,个儿高的踮踮脚就放上去了;身高不够的,只能先放在地上,再由两个小伙伴合力将背篓抬到石坎上,这样走的时候,就可以轻松背起来。 大丫在女孩们中还算高,踮着脚、弓着背很容易就将背篓放在石坎上。 除了冬日,村长几乎日日都在这株泡桐树下乘凉,往常这个时候,她们会与村长说会儿话,央求他讲些外面的趣事。 据说村长年轻时走南闯北,是村里见识最多的人。 但是今日,女孩子都没有听趣事的心情,小花的遭遇让她们物伤其类,担忧自己未来也会有此遭遇。 “嘿,你们村的女娃真能干咧!”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众人望过去,不远处,不知何时来了个货郎,正放下挑子,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朝她们望来。 姑娘们没有接话,若是往常,她们定会好奇地看看货郎挑子里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买不起,看看也好。 但今日,着实没那个心情。 老村长摇着蒲扇,乐呵呵道:“她们还小,当不得夸。” 又眯着眼,上下打量起货郎,“小伙子看着眼生,是哪里人?” “我是胜利村的,以前走果乡那边,这是第一次来你们杏花村这边。” 解释一句,他又望向女孩们:“老人家太谦虚了,我走了那么多村子,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见过不少,就数你们杏花村的小姑娘最能干懂事。” 说话间,他看向背篓里松毛堆得老高的大丫,称赞道:“尤其这位小姑娘,这个年纪能如此能干的,少见呐!” 老村长低低叹了口气:“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丫头也是个命苦的。她娘生她时难产而亡,四岁时爹又死了,如今跟着她奶和二叔一家生活。幸而这丫头自小懂事能干,五岁就帮着家里干活。” 他抬起蒲扇,指了指大丫身边的宋元,“这是她的小堂弟,断奶后就是她带大的。” 第7章 夸赞 “那会儿她才五岁,抱着小的摇摇晃晃,路都走不稳,可这丫头是个细心的,即便摔倒,也把她小堂弟护得牢牢的,愣是没让宋元磕着碰着过……” 货郎细细打量着大丫,露出恍然的神色:“是宋福平的闺女?” “你认识福平?”村长惊讶。 货郎笑了,“我媳妇就是王家村的,当年她爹娘的事情闹得大,我们自然知晓。” 村长叹气:“福平老实巴交一辈子,却在她们娘俩的事上一再忤逆他娘,不管不顾要娶个病秧子回来,好不容易怀上,又难产死了,生得还是个丫头。 李老太婆嘴皮子都说破了,让他再娶一个延续香火,他偏不听,说是担心后娘虐待大丫,哪晓得他自己也去了,就留下这么个丫头,后继无人哟。” “哎,谁说不是呢,”货郎也感慨万千,“好在这丫头懂事,听说五岁就能洗衣煮饭,这么懂事的小姑娘,可怜哟!我记得她是冬月生的,今年得有九岁了吧? 哎哟,这眉眼长得像她娘,当年她娘就生得好,人又机灵,若不是身体弱,上门求亲的人能把门槛踏破……” 货郎与村长你一言我一语聊起来,不时怜悯地看看大丫。 大丫难堪地咬着下唇,身体微微发抖。 这样的目光她见过太多,村民们每每夸完她的懂事能干,都爱感叹几句她可怜的身世,并喜欢给每一个遇见的陌生人讲述。 她觉得,自己就是杏花村的土特产,声名远播,那些她认识的、不认识的,见过一两面、或者完全没见过面的人,都知道她凄惨的身世。 而且今日,无措之外,她对自己孤女的身世,还有无尽的恐惧。 顾不得再歇息,她深吸口气,瞅准一个空隙插话:“村长爷爷,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迅速背起背篓,拉着宋元,逃也似朝村里走去。 然而,满背篓的松毛,纵使她使出所有力气,也快不到哪里去,身后村长与货郎的怜悯之语仍不停钻进她的耳朵里。 家里没有人,奶奶与二叔二婶仍在田里收割水稻,放牛的宋天也未归家。 将松毛放进柴房里,她拿碗倒水,咕噜咕噜喝到发撑,才觉解渴。 眼瞅着最后一丝天光也即将落入地平线,大丫赶紧开始收谷子。 谷子就晾晒在院子里,而鸭子在河边的淤田里,按理她应该先去赶鸭子回来,但是她担心鸭子路过会啄上几口谷子。 鸭子多啄上一口,他们就少吃一口,还得挨奶奶的骂。 没办法了,等会儿只能摸黑去赶鸭子。 尽管大丫一刻不歇地干活,仍是来不及,谷子尚未完全装进箩兜,李氏三人便回来了。 宋二叔挑着满满两箩兜水稻走在前面,李氏、杨氏各背着一大背篓。 大丫忙迎上去,先帮着李氏将背篓放到地上,又去帮杨氏。 箩兜背篓一放在地上,地面很快被浸湿,再看看三人,浑身的衣衫也湿了个透彻,也不知是汗还是谷子的水。 第8章 憎恨 宋二叔走到屋檐边,一屁股坐下去,长长地呻吟一声,背靠着墙,整个人几乎累瘫在地。 大丫忙进屋倒来水递给三人,又说:“奶奶,你们先把衣裳换了吧。” 喝完水,宋二叔一边用衣角擦汗,一边扫视院子,“天娃咧?又没回来?” 他皱起眉,晒得黑红的脸上写满不高兴。 想到宋天慌乱的神情,大丫有些不安,“应该快了。” “鸭子赶回来没?”李氏又问。 “还没,”大丫有些惴惴,指着垫席上的箩兜,“谷子还没收完。” 杨氏脸色微沉,“赶紧收,我去赶。” 说着,快步进屋换好衣裳,拿起屋檐下斜靠着墙壁的竹竿,走向淤田方向。 大丫悄悄呼出口气,赶紧将剩余的谷子收进箩兜,又转身进灶房,帮李氏烧火。 饭快做好时,宋天才牵着牛回来,宋二叔黑着脸骂道:“你个龟儿子,死哪儿去了?让你放个牛,你放到三更半夜才回来,今天要是没把牛喂饱,老子不把你腿打断!” 他劈手夺过宋天手中的牛绳,牵到厨房门口,借着灶洞的亮光打量牛肚子,看到牛肚子是鼓起的,脸色才好转,扬声问道:“喂水没?” 宋天眸光微闪,眼睛看向旁边,“喂了,赶到田边边上喂的。” 宋二叔终于放心,进了堂屋歇息。 宋天将牛牵去牛圈拴好,钻进厨房,抱着李氏的手臂,笑嘻嘻询问:“奶,今晚吃啥?” 一边问,一边自顾自看向灶台上的六个碗,碧莹莹的米汤上面浮着些青菜叶,透过间隙,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面容。 宋天的脸一下就垮了:“又吃稀饭,新谷子都打了,啥时候吃顿干饭咯?” 李氏拍开他的手:“吃吃吃,天天就晓得哈吃哈胀,谷子还没打完,哪来的米给你煮干饭!” 遭到训斥,宋天端起两碗稀粥,灰溜溜出去。 李氏舀了一瓢水倒进空锅里,谨防余火把锅烧坏,也端着两碗粥出去,大丫麻利地熄了灶火,端着剩下的两碗出去。 清可照人的稀粥,配上一碟自家腌制的咸菜,就是宋家的晚饭,天天如此,少有例外。 饭桌上,二婶杨氏谈起刘三婶卖女,感叹道:“我以前只当她抠搜,没想到心也那么狠,今年的收成虽然没有去年好,也不到卖儿卖女的地步,还是卖去那种地方!” 大丫听得恐惧,这话的意思是,真遇到灾年可以卖儿卖女,那二婶会有限卖了自己吧? “她没皮没脸的,为点钱,啥事都做得出来,以后少跟他们家来往。” 奶奶李氏的话,拉回了她的思绪,看着李氏满脸的鄙夷,大丫的恐惧减少了些,宋家在杏花村是大姓,尤其讲究脸面,就算二婶昏了头,族里也不会答应。 这时,李氏转头看向大丫,道:“特别是你,以后都避着点刘大菊,她恨死你了。” “恨我?”大丫有些疑惑,想起回来时刘三婶剜她那一眼,好像真的是憎恨她。 但是为什么呢? 第9章 承诺 杨氏噗嗤一笑,“人家想悄悄卖,你倒好,喊一堆娃儿去,弄得全村上下都知道,想装不知道都不行。” 顿了下,又补了句:“过两天附近其他村可能也传开了,这下刘大菊丢人丢大了。” 大丫怔住,所以二婶他们早就知道刘三婶要卖小花! 难怪,她们喊了那么久,一个大人也没赶过去,村长也是假装没听见吗? 大丫觉得心口闷闷的,像是压了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娘,小花姐是不是卖得钱很少呀?”宋天突然出声,“那婆子说愿意出30两买堂姐,刘三婶脸都扭曲了。” 大丫心脏一缩,只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30两?” 耳边响起二婶惊讶的声音,旋即她便感受到三道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的脸上。 “是啊,那婆子说堂姐底子好,以后会是美女,所以愿意出30两……” 大丫恨不能扑过去捂住宋天的嘴,最好再拿根针缝上,可是她不敢动,连转转眼珠,瞧瞧大人们的神情也不敢,她害怕在他们脸上看到心动,看到权衡得失、打量货物的眼神。 啪! 李氏的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宋天连比带划的讲述戛然而止,一脸茫然地看着李氏。 李氏沉着脸:“咋滴,也把你姐卖了给你娶媳妇?” “我没这样想,我还小,离娶媳妇还早……”宋天下意识就要解释,却在李氏凌厉的目光里渐渐没了声。 李氏冷冷扫了圈,道:“哪个想学那起子没脸没皮的,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静默片刻,宋二叔夹了一筷子咸菜放进李氏碗里,“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跟王家一样,不管走到哪一步,也不可能卖儿卖女。” 杨氏心知李氏是在敲打自己,她挤出个笑脸,先把宋天撇开:“天娃还小,哪会想那么多,他就随便一说,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小嘴上就没个把门,想到什么说什么。” 说着,又隐晦地朝宋二叔递了个眼色。 宋二叔心领神会,又帮李氏夹了一筷子咸菜:“我是大丫的亲二叔,杨氏有时说话是难听了点,但你知道的,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当初生下天娃没两天,就把大丫从二姐家接回来喂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与她亲生的闺女有啥两样? 我们不像刘大菊两口子心狠,亲生闺女都要卖!” 李氏凝视杨氏一会儿,移开视线,重新拿起筷子。 紧绷的气氛消散,众人重新开始吃饭,只是不像之前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闲话。 大丫的恐惧少了很多,悬着的心重新落回肚子里。 对啊,她是她爹留下的唯一血脉,奶奶总是疼她的,不会卖了她。 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刚端起碗的大丫只得又放下,起身去开门。 看清屋外的人,她扬起笑脸,唤道:“梅花婶。” 又回头朝屋内喊:“奶奶、是梅花婶来了!” 话音一落,杨氏热情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由远及近:“是嫂子啊,快进来快进来,吃饭没?没吃一起吃。” 第10章 闯祸(上) “吃饭?我有啥心情吃饭!”梅花婶的声音尖利刺耳,刺得大丫耳朵一疼。 借着月光细细一瞧,她这才发现梅花婶满面怒气,像是来讨要说法的。 她心中咯噔一声,又想起傍晚宋天慌乱的脸,难不成牛把梅花婶的庄稼吃了? 果然,下一刻,梅花婶挥手拨开她,大步朝屋内走去:“你家天娃回来没,他咋个放的牛,把我家沉水田里的谷子吃了一大半,你们家的牛精贵得很,不吃草要吃谷子?人都吃不起……” 走到堂屋门口的杨氏一震,猛然扭头望向宋天,宋二叔的脸也阴沉下去,先她一步质问:“咋个回事?” 宋天咽了口唾沫,白着脸争辩:“我、我没有。” 大丫抿着唇,梅花婶家的沉水田就在宋天放牛的青冈湾附近,宋天是急着凑热闹没把牛拴牢实?还是拴的位置太靠近梅花婶的田,牛够得着谷子? 希望是后者,这样能少赔点。 听完他的话,梅花婶怒气更盛,盯着宋天的目光像是要吃人:“还敢扯谎!我家翠娃亲眼看到他把牛从我家沉水田里牵出去,不是他是谁? 走!你们去田里看看,是不是被牛吃了?哪个还冤枉他不成?” 说着,就去拉杨氏的手,要带她去现场看。 杨氏气得肝疼,躲开她伸过来的手,陪着笑脸:“嫂子你消消气,没说你冤枉他,这不是要问清楚嘛。” 梅花婶横眉立目,“还有啥好问的,我家翠娃亲眼看到,今天又只有他一个在那一片放牛!” 她叉着腰数落:“青冈湾另一边一坡的草不去,非把牛牵到我家水田旁边放,那是畜生的嘛,一个没拉住,它就要啃两口,他安的啥子心哟!” 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话说到这份上,冤枉他的可能性很小,况且宋二叔很清楚自家娃是个什么德性,当即飞起一脚朝宋天踹过去。 宋天早有防备,闪身往李氏身后躲,还没挨上就开始哇哇大叫:“我错了!奶奶,我知道错了!青冈湾背面的草被吃光了,那边草密些,我本来是一直牵着的……” 大丫不可置信,所以他在听到呼喊声后,直接丢下绳子就跑了,完全没有想过要先把牛拴起来? 梅花婶也很快反应过来,霎时怒不可遏,她气势汹汹地闯进堂屋,对宋天咆哮:“原来你是把牛撒开在我田里吃,我就说眼睛再瞎,也不可能把牛拴在田边上,那么大一片,啃得就剩个光杆杆……” 宋二叔眼前一黑。 李氏也懵了,本以为是拴牛的距离没算够,牛把水田边缘部分的谷子吃了一些,完全没拴绳在田里吃,那得吃…… 李氏不敢想牛究竟吃了多少。 这愣神的当儿,便也忘记阻拦宋二叔。 他将宋天从李氏背后拎出来,反手就是一巴掌:“你个仙人板板,老子砸锅卖铁送你去上学堂,你要去爬桐子树;喊你娃儿去放牛,你娃儿又不长心肝儿,不栓绳,亏你想得出来……” 第11章 闯祸(下) 杨氏的脑子嗡得一声,一片空白。 旋尔,尖利的质问响彻杏花村:“你真没拴绳?” 杨氏双目猩红,眼神可怕得仿佛要吃人,宋天一时忘了争辩,愣愣点头。 “小兔崽子,老娘打死你个兔崽子!” 杨氏大叫,猛地冲到院角的桃树下,折了根桃枝冲回来,从宋二叔手中夺过宋天,揪住衣领将其按倒,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通抽。 边打边骂:“让你不听话,让你做事不过心,你长不长记性?出门前老娘咋个给你说的,你没长耳朵啊……” 骂到最后,杨氏的声音渐渐哽咽,竟带了几丝哭腔。 宋天又痛又怕,一边挣扎一边求饶:“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奶奶……痛,好痛……” 大丫抖了抖,不自觉后退几步,忽觉手臂一沉,一个温热柔软的身体靠过来,低头只见宋元紧紧抱着她的手臂,将小脸往她手臂下藏。 也难怪他害怕,这次二婶打得太狠,奶奶也未如以前一样上前阻拦,想来是心疼即将赔出去的谷子。 宋天的哭喊越发凄惨,嗓子都逐渐嘶哑,大丫瞬息梦回过年前杀猪时的恐怖情形。 她攥紧拳头,终于鼓足勇气,上前抓住杨氏的手臂:“二婶,不要打了,现在打他也没用……” 她有些说不下去,按她本意,宋天就得狠狠收拾,做事才知道走心。 杨氏气红了眼,到底顺着大丫的力道停了手,只狠狠瞪着宋天,不停数落:“你说,跟你说过多少次,做事要过心,不要把大人的话当耳旁风,你倒好,左耳进右耳出……” 宋天识相地跪在地上,没敢起来。 杨氏又拉着梅花婶哭诉:“对不住啊嫂子,我也是命苦,摊上这么个混账,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不听话。为着他,今天给东家赔礼、明天给西家道歉,就没个消停日子。” 虽然梅花婶同情她摊上这么个祸害儿子,但想起自家水田里被祸祸的谷子,刚冒头的怜悯就被掐灭,心又硬起来。 她反手抓着杨氏的手,也开始哭诉:“弟妹呀,不是当嫂嫂的为难你,如果只是过路的时候吃一两口,我这个当婶子的,哪里会与他计较。 实在小半个田都被啃成片光杆杆,家里五口人,就指望着那些谷子活命!” 顿了顿,她的语气转为幽幽:“话又说回来,哪个养娃又容易喽,都是一样调皮捣蛋。” 同情牌没成功,杨氏的眼泪掉下来,狠命戳着宋天的额头:“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仙人板板!” 宋天被戳得摇摇晃晃,眼泪汪汪地喊:“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大丫立在一旁,心道:知道错了,但下次还敢。 从小到大,宋天每回闯祸挨打都是麻溜儿认错,死不悔改。 这时,左邻右舍早已闻声赶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劝李氏三人不要生气的,也有对着宋天苦口婆心的,也有劝梅花婶不要与小孩子计较的。 第12章 赔偿 最后,李氏三人打着火把,和梅花婶去沉水田查看损失,宋天作为罪魁祸首也跟了去。 同去的,还有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人走后,宋元扯着大丫的衣袖,担忧道:“姐,今天我放鸭子啄了菜园子里的菜,奶奶不会也要打我吧?她都不护着哥了。” “啥?”大丫一惊,“你放鸭子啄菜?什么时候的事?” 她几乎每天都带着宋元,竟然完全不知道他也悄悄闯祸了! 宋元捏着衣角,“就早上,你去柴房拿背篓那会儿。” 大丫提着的心落地,早上出门干活时,她会顺便把鸭子赶去空田里或者河里,今早宋元自告奋勇,要帮她将鸭子从笼子里放出来。 她取完背篓很快就出来了,便是七只鸭子都啄了菜,那么一小会儿时间,也啄不了多少。 思及此,她安慰道:“不会,今天奶奶是被气到了,你忘了,以前你们挨打,都是她护着你们。” 宋元想了想,确实如此,遂放下心来,回到堂屋,端起饭碗继续吃起来。 大丫本想等李氏他们回来再吃,余光瞥到几人的饭碗,忽又意识到,查看现场、估算损失、商量赔偿,要花费的时间不少,等李氏他们回来,饭早已凉透。 届时,心情本就不好的大人,对着凉饭,很可能会迁怒。 她都想象得到李氏会如何骂她:吃吃吃,你还有心情吃,赔出那么多…… 大丫揉了揉肚子,每天就那么点饭,不吃饿呀。 想了想,她干脆端起碗,将自己的稀粥几口喝了,又把李氏几人的饭倒回锅里,重新烧火热着。 月亮爬过树梢,停在正空时,外面传来宋二叔的骂声、宋天的求饶声,以及杨氏的啜泣,还有村民劝解的声音。 大丫调整好表情,起身迎出去,宋二叔已经沉着脸进入堂屋,将今晚新挑回来的一箩兜谷子搬出来,又强挤出笑脸,给梅花婶陪着不是。 这么多! 大丫瞪大眼睛,牛到底吃了多少? 虽然早有预料,她还是难以置信,这一箩兜,够一家人吃好几个月了! 看着梅花婶和她男人抬着箩兜出了宋家院门,大丫后悔不已,之前就不该那么早去拉二婶,应该让宋天多挨会儿打。 几个月的口粮啊,就是用来天天煮白米饭,也够全家人吃一月! 不仅她心疼,大人们更心疼,宋二叔忍不住再次骂起宋天,越骂越气,又抄起扁担准备动手。 李氏拦下他,红着眼眶将宋天护在身后:“赔都赔出去了,你再打他有什么用,打出个好歹来,吃药看病不是钱?” 宋二叔气呼呼地吼:“还给他看病?打死最好,一了百了!” 骂完,回到堂屋,坐在桌子前生闷气,杨氏则倚着院门,看着远去的梅花婶两口子,哭得伤心。 大丫看了看耷拉着脑袋的宋天,想着那一箩兜谷子,完全不想搭理他。 她去灶房盛好饭端进堂屋,硬着头皮劝:“奶奶、二叔二婶,先吃饭。” 第13章 鸭蛋 受了一晚上的气,宋二叔早已饥肠辘辘,看见热气腾腾的粥,神色顿时柔和几分,夸道:“还是大丫懂事。” 说着,又狠狠剜了眼院子里的宋天:“哪像你个龟儿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惹事!” 李氏也沉着脸端起碗喝粥,唯有杨氏气到什么也吃不下,仍在院子里哭。 大丫没法,只能出去拉着她的胳膊劝道:“二婶,你吃点吧,刚才就没吃多少,忙了一整天,不吃怎么撑得住。” 李氏也劝杨氏:“老二媳妇,多少吃点,明天还要下田干活,不吃人遭不住。” 宋二叔恨恨剜了眼宋天,骂道:“为着这么个东西气坏身体,不值得……” 在众人的劝解下,杨氏终于回屋吃饭。 宋天仍待在院外,不敢进屋。 翌日,宋家气氛异常沉闷,三个大人均黑着脸,宋天也老实起来,一早上什么活都抢着干。 大丫虽没有犯错,仍过得提心吊胆,唯恐哪里做错,只有宋元一觉起来,什么都忘了,没心没肺地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悠。 早饭过后,宋二叔叫住了牵牛准备出去的宋天,将一个竹篓扔给他,“今天跟我去逮黄鳝。” 黄鳝营养丰富,药用价值很高,大户人家很爱吃,出手也阔绰,每年除了卖粮食作物换钱,这是宋家最大的经济来源。 也因着宋二叔的这项手艺,宋家不仅买了耕牛,还养了鸭,在村里算是比较殷食的人家。 宋天愣愣看向身后的大黄牛,“那牛谁放?” 宋二叔虎目一瞪,不答反问:“老子帮你放?” 宋天缩着脖子,不敢再说什么。 宋二叔从墙上取下草帽戴上,走向外面,路过宋天身边时,伸出手指着他,咬牙切齿地数落:“今天老子亲自教你放牛,让你娃儿看看,老子得不得像你一样,单独放个牛都做不好! 老子把话放到这儿,今天不仅要把牛放饱,还能逮一篓子黄鳝……” 宋二叔骂骂咧咧走在前面,宋天灰溜溜跟在身后走出家门,院内的大丫则大气也不敢出。 哎,不知这次的气氛要持续多久才会过去。 她飞快地洗好碗,一边擦着手上的水,一边走向柴房去取背篓。 她今日的任务是去河边洗衣服,这是几日前与来娣、小香约好了的。 将背篓翻倒,倒出昨日的松毛,她拎起空背篓正欲背上,几块破碎的淡青色蛋壳滚出来,最大的一块内还有些许水迹残留。 大丫愣住。 虽说家里有七只鸭,每天至少能捡四五个鸭蛋,也不是人人能吃的。 鸭蛋精贵,二婶说,小堂弟年纪小,奶奶年纪大,二叔要下地干活,家里的重活苦活都得靠他,每天一颗蛋养身体,多余的攒起来卖钱。 但是私下里,她经常在柴房发现多余的蛋壳,也知道这是宋天吃的,二婶偷偷煮的。 毕竟是亲儿子嘛,二婶偏心些她也理解。 她难以接受的是,宋天昨日犯了那么大的错,赔出一家人几个月的口粮,今天却仍可以吃到蛋,二婶甚至不忍心罚他一顿。 第14章 委屈 昨日打得那样狠,恨不能没有宋天这个儿子,仅仅过了一个晚上而已…… “姐,我帮你拿背篓,你去放鸭子。”这时,宋元突然冲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几根松毛遮掩下的蛋壳。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旋即扭头扯着嗓子喊:“奶奶,我哥偷吃蛋!” 一边喊着,一边捡起蛋壳跑出去,拿给李氏看。 李氏挥舞哈耙,远远将宋元拦在垫席外:“别把谷子踩到了,这是吃的。” 宋元退出垫席,从另一边绕到离李氏较近的位置,踮着脚努力将蛋壳举到李氏眼前:“奶奶,我哥偷吃蛋,他把蛋壳扔柴房里。” 李氏没理会他,看向拿了背篓出来的大丫,“收拾好了就赶紧去洗衣裳,等会儿太阳大了。” 大丫怔怔,旋即心底一片酸涩,原来奶奶一直都知道啊。 她咬着唇,一点点将眼泪逼回眼中,进屋将脏衣服塞进背篓,提起木桶,打开笼子,拿起竹竿,驱使着鸭子向外走。 “姐姐,等等我!” 宋元正举着蛋壳努力向李氏说明,他没有冤枉宋天,见她埋头往外走,忙扔了蛋壳追出去。 大丫咽下已到喉咙处的哭意,“拿着绳子。” 洗过的衣裳很沉,背起来十分困难,她第一次独自去河边洗衣裳是六岁。 那天,她走了一个半时辰,才把那一背篓衣裳背回家,两个肩膀均被勒出深深的血印,甚至有血珠渗出,染红衣衫。 后来她想了个法子,带根麻绳在岸边两棵树之间拴出临时晾衣处,洗一件、晾一件,等洗完时,前面的衣裳已经干得差不多,背着轻松很多。 后来小伙伴们也跟着学,每当她们约着一起洗衣裳时,河岸边晾满衣服,风一吹,飘飘扬扬,成为杏花村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因为岸边适合晾晒的树木有限,大人们还趁闲时,去河岸边的草丛里打下好几根木桩,专门供她们晾衣裳用。 已跑到院门口的宋元闻言,又旋风般跑回去,拿好晾晒衣裳的麻绳跟着大丫离开家。 “看好你弟弟,别让他靠近水边。”埋头晒谷子的李氏抬起头,冲大丫喊。 “知道了。”大丫憋着气闷闷应声。 先将鸭子赶去淤田,再赶去河边时,来娣与小香早到了,正挥舞着捣衣棒对着脏衣裳哐哐一通捶 来娣与大丫同年同月出生,小香也只比她们小半岁,从记事起,三人就经常约着一块儿干活,伙伴里她们关系最是要好。 看见她们,大丫沉闷的心情总算明媚几分,叮嘱宋元不能靠近河边后,她快步过去。 刚蹲下身,还未倒出衣服,来娣就蔫蔫道:“我知道刘三婶为什么要卖掉小花姐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透着浓浓的同情与恐惧。 大丫抿了抿唇,声音同样充满恐惧,“她哥要娶媳妇,卖她换彩礼。” 昨晚她担心二婶他们会心动30两银子,一直处于惶恐状态,没有领会到这一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奶奶他们的谈话,终于明白小花姐被卖的原因。 第15章 蛇咬 “你奶奶他们也说了这事?”来娣追问。 大丫点头。 来娣重重吐出口气,“我娘说,刘三婶前些日子请了媒婆去果乡一位姓马的人家说媒,那家人彩礼要10两银子,县里的有钱人家买奴婢,女孩只给7、8两,所以……”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慢慢垂下头去,盯着被水泡得发白的手背:“我爹说,如果我不听话,就让我去跟小花姐作伴。” “我娘也这样说。”小香同样耷拉着脑袋,瑟缩道。 大丫抬眸,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望着河对面影绰的树木,想起宋天三天两头的闯祸,想起丢在柴房里的蛋壳,她的视野渐渐模糊,声音染上喑哑。 “我们已经很听话了。” 天舒云淡,微风习习,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河边,三个女孩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梆梆的捣衣声随着微风传出去。 忽而,一道焦急的呼喊响起,打破了静默。 来娣反应快,第一个起身,望着声音传来的河对面,满面愕然:“不会又有人被卖了吧?” 她转身就跑,不过几步,又停下来,情绪低沉下去,“算了,我们过去也没用。” 大丫侧耳细听,摇头道:“不对,不是有人被卖,我好像听见黄大叔什么的。” 焦急的呼喊声越来越近,渐渐清晰。 “快来人哟——我男人被蛇咬了——黄大叔,快来哟——大河被蛇咬了——” “好像是徐玉兰的娘?”大丫轻喃,手搭额头,举目眺望,昨日她们刮松毛的山上,两道人影飞快往山下跑。 不,不是两人,是三个人! 前面的中年妇人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后面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没错,就是徐玉兰和她娘!”来娣一震,“她爹被蛇咬了!” 她与大丫对视一眼,丢下捣衣棒,撒腿就往那边跑,一溜烟儿就没了影。 大丫跺跺脚,“小香,去找黄爷爷!” 村东的黄义海懂一点草药,周围村庄的猪牛家禽有什么问题大多找他,平日村民有个小病小痛也会找他瞧瞧。 身居山村,见惯了蛇虫鼠蚁,普通的被蛇咬,徐玉兰和她娘不会急成这样,很大可能是毒蛇,旁人去了也是干着急,得赶紧找大夫! “好!”小香没有犹豫,赶紧朝村东跑去。 大丫则带着宋元,赶往河对面。 顾着宋元的小短腿,他们到时,村口的泡桐树下已经聚集了一堆村民,乱哄哄的,夹杂着徐玉兰的哭声。 大丫透过缝隙看了眼,黄义海还没来,村中一猎户正在帮着把毒血吸出来。 徐玉兰的娘陈氏慌得没边,拉着梅花婶的手,一遍遍絮叨确认:“发现被咬后,我一时间就把毒血吸出来了,大河会没事的,对不对?会没事的,对不对……” 但是,一口又一口的毒血被吸出来,徐大河依旧昏迷不醒。 “黄爷爷来了,快让让!快让让!”小香的声音传来,人群自动分开,给黄义海让出路来,帮着吸出毒血的猎户也退开了。 第16章 牛车 黄义海掀开徐大河的眼皮看了看,摇摇头:“不得行,中毒太深,得送去县里找马大夫。” 陈氏哇得一声就哭出声来,“不会的,大河不会有事的……” 梅花婶重重拍了下她的肩,“你这会儿慌个啥,赶紧把人送去县里才是要紧的,真拖出个好歹来,回头有你哭的!” 说着,看见大丫,她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冲过来,拽着她的胳膊就走,“大丫,快,去把你家的牛牵来!” 大丫被她拽得胳膊生疼,鼻子眼睛都皱成一团,“牛没在家里,我二叔牵去下河滩那边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奋力将自己的胳膊挣脱出来。 做惯农活的农妇,力气惊人,一双手犹如钳子般紧紧箍着,大丫的挣扎没有起到半分作用,幸好听完她的话,梅花婶自行松开了。 “我去喊他回来,”大丫揉着生疼的胳膊,将宋元推向来娣,“来娣,帮我照看下我弟。” “不用!” 来娣伸手拦住她,几步走到人群外,双手比在嘴边做喇叭状,对着河流下游方向,气沉丹田:“宋——二——叔——” 嘹亮的声音随着她的弯腰在山窝里回旋,不仅压倒了人群的闹哄哄,还惊起不少鸟雀。 一句喊完,来娣直起身体,再一次大喊:“宋——二——叔——” 一连喊了三声,远处的下河滩终于传来宋二叔的回应,“啥事?” 来娣又喊:“快把牛牵回来!大河叔被毒蛇咬了!” 两句长话,自然没有简单的宋二叔三字声音大,不过注意力凝聚的宋二叔还是听清了,答应将牛借出。 在等候的这段时间,大丫才从徐玉兰母女的痛哭里了解到事情经过。 徐大河夫妻带着女儿在山上砍柴,准备过冬的柴禾,一条黑红相间的毒蛇缠在树上,林间光线暗,徐大河没留意,被蛇一口咬在了脚肚子上。 惊惧之下,徐大河从树上摔了下来,后脑勺流了好多血,也不知是摔着脑袋,还是中毒,当场就晕厥过去。 一刻钟不到,宋二叔就和宋天牵着牛抵达了,早拿来木板麻绳的村民齐齐动手,开始栓套牛车。 “福安,”村长看着宋二叔,用蒲扇指了指哭得眼睛红肿的徐玉兰母女,“这一家子就没个能顶事的……” 不等他说完,宋二叔已然领会他的意思,顿时面露难色,“村长,你也知道,昨晚我家那短命娃儿又闯了祸,赔出满满一箩兜谷子,家里六张嘴等着吃饭,不趁这段时间天热,多逮些黄鳝,冬天咋个办哟。” 村长这才想起昨晚之事,不由叹了口气,转身看向爽利热心的梅花婶与其丈夫,“你们两口子去?” 梅花婶毫不犹豫:“行!” 宋二叔不想耽误赚钱,又担心慌里忙张之下,没人看着牛,回头牛丢了可怎么好。 他侧身看向宋天,准备让他跟去,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大丫,你也跟着去,帮你梅花婶他们搭把手,看好牛车。” 第17章 徐玉兰 以宋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性子,到了县里,指不定就钻哪儿看热闹去了,回头还得别人去找他。 大丫自然没有异议,让宋元跟着宋二叔,又拜托来娣、小香帮她将未洗完的衣裳收拾一下。 等一切妥当,已接近晌午,梅花婶的丈夫驾着牛车,其余人则跟在车旁,向县里赶去。 秋日的太阳依旧毒辣,烤得人都要融化,徐玉兰的眼泪像开闸的洪水流个不停,透过泪水,大丫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深处的恐惧。 大丫很能理解,她想,如果她是徐玉兰,也会恐惧。 除了隔壁村富户,何老爷的女儿何甜语,徐玉兰就是附近几个村庄,所有女孩们最羡慕的对象。 徐家虽穷,日子却过得温馨,徐大河夫妻性子温和,说话细声细语的,不像宋家,三天两头,乌云罩顶; 徐大河夫妻对徐玉兰这个独生女也很疼爱,除了煮饭和打扫家里卫生,很少让她干别的活。 比如柴禾,在各个村,都是女孩子们的活。 如大丫她们这些年龄小,砍不动树的,只能捡些掉落的枝丫以及刮松毛。 松毛虽易燃,却不经烧,她们的一背篓松毛勉强够烧一天,故而几乎每天都要去山上刮松毛。 等年龄大些,有力气砍荆棘灌木,才会不那么辛苦。 但徐家不一样,每隔几月,徐大河夫妇就会抽出一两天的时间去山上砍柴。 一块一块的木柴,很耐烧,冬天还能烧出木炭装烘笼暖手,压根用不着徐玉兰去刮松毛。 徐玉兰的轻松建立在徐大河这个顶梁柱上,如果徐大河死了,徐家的境况必然陡转直下。 徐玉兰的处境可能比其他女孩还要糟糕,她怎么能不害怕呢? 日当正午,终于赶到县里。 一到医馆门口,不等下车,陈氏就朝里大喊:“马大夫,快救救我家男人,他被蛇咬了!” 焦急的声音里,尾音已经带着浓浓哭腔。 这一路行来,无论几人怎么呼喊,徐大河一直未醒,脸色也越发惨白,这让徐玉兰母女怎能不急。 正午的街上,行人很少,路边的摊贩都蔫蔫的,听见喊话,不少人都从晕晕欲睡里清醒,好奇地围了过来。 “被蛇咬了?是不是毒蛇哟?” “啧,脸色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肯定是毒蛇!” “马大夫,搞快点!有人被毒蛇咬了……” 在摊贩们的七嘴八舌下,梅花婶的丈夫迅速把徐大河背起,小跑着进了医馆,摊贩们也不知是午后生意少太无聊,还是真的热心肠,不少人都跟着进去,险些把陈氏三人堵在外面。 还是梅花婶气沉丹田吼了声,那些人才给她们让出路来。 大丫没有进去,她紧紧牵着牛绳,将牛往旁边赶,不让牛车堵在医馆门口,阻碍他人通行。 “小妹妹,牛车可以拴到那边去。”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大丫回过头,只见屋檐下,坐着个十二三岁、药童打扮的少年,伸手指着院角的大树。 第18章 抓地虎 大丫朝他笑了笑,牵着牛过去,碗口粗的大树上,有几圈凌乱的深深勒痕,这里应该就是供医馆客人停放牛车马车的地方了。 栓好牛,大丫在旁边寻了处干净的石头坐下,不时伸长脖子,向着医馆内张望,里面乌泱泱一群人,完全看不清情况。 “担心的话,你就进去看。”那药童十分和善,“牛车我帮你看着,保证不会让人牵走。” 大丫看看牛车,又望望药童,他所坐的位置,确实抬头就能看见牛车,但她仍是不放心,这头牛是他们家最重要的财产之一,若是丢了,李氏怕是会打死她。 她朝那药童笑了笑,礼貌拒绝:“谢谢你,不用了,我就在这儿等着。” 想了想,又小声补了句:“进去也帮不上忙。” 药童点点头,没再多说,低头专心碾着药材。 时间点点过去,下午的阳光越发毒辣,逼人的暑气蒸得大丫汗如雨下。 在她衣衫都要滴出水来之际,她终于看见徐玉兰出来了,只有她一人。 大丫连忙起身,上前询问:“怎么样?马大夫怎么说?” 徐玉兰的眼泪又滚了出来,似哭似笑:“救过来了,大夫给喂了药,不一会儿我爹就醒了。” 她吸了吸鼻子,“大夫说后面还得吃药清除余毒,我、我们家没那么多钱,马大夫心善,让我过来找药童辨认抓地虎,回头去山上采摘,捣烂敷在伤口上就行。” 徐家与王家一样,也是杏花村的外来户,二十多年前,徐氏兄弟逃荒来到杏花村,灾荒过后在这里安家落户。 徐家大伯是读书人,还曾考上秀才,当年在村里很是风光,可惜好景不长,考上秀才不久,徐家大伯就病逝了,只留下遗孀孤女。 这些年,徐大河不仅要顾着自己家,还得照看寡嫂侄女,日子越发艰难。 “抓地虎?”大丫眨了眨眼睛,我们村的山上有药材? 脑海中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不等抓住,她脱口而出:“我帮你一起辨认。” “好。”徐玉兰现在脑子还是乱糟糟的,能有个人帮她辨别、记住,自然求之不得。 很快,药童拿来一枚干枯的羽型草叶,左右对称分布的细叶上,依然是对称的更小羽状叶。 大丫一眼就觉熟悉,很像常见的一种野草,只是她见到的是绿色的。 药童语速缓慢,细细给她们讲诉抓地虎的详情,“这是晒干后的样子,新鲜的是绿色,多长在阴暗潮湿处……” 大丫耐心地听着,将药童的描述与脑海内的野草一一对应,又列举另外几种外形相似的,追问如何区分。 药童一一作答,直到她们的疑惑全部得到解答,又好心提醒:“抓地虎也可以水煎兑酒服,2到3钱即可,同样可以解蛇毒。” 徐玉兰更加感激,连声道谢后,跑回医馆内,向大人们汇报结果。 大丫看了看药童手中的抓地虎,心中激动不已,他们认知里的野草,竟然是可以治病的药材! 第19章 绢 想了想,她试探着问:“你们医馆是自己种的,还是到别处收的?” 那药童捻着叶根转了圈,随手扔了,“当然是收的,这东西很寻常,收购价低廉,自己种费时又费力,不划算。” 大丫自动忽略了收购价低,期待追问:“那我采摘的能卖给你们吗?” “呃,”药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干巴巴重复,“价格真的很低,不划算。” “没关系!”大丫上前一步,目光一错不错望着他,“你就说收不收?” 她的目光太过明亮、太过逼人,仿佛她看着的,是全部的希望。 药童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不自觉后退两步,结巴道:“自、自然是收的。” 大丫抿着唇,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翘,清亮的杏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谢谢。” 她轻巧转身,重新走到之前的石头边坐下,思绪翻滚,一个又一个想法冒出来。 好一会儿,她心中的激动才慢慢平息,想起一事,又小跑向药童,“奥,忘了问,你们收晒干的,还是新鲜的?” “晒干的最好,新鲜的我们也得晒干,价格自然更低。”药童不假思索。 “好,我记住了,谢谢你。” “呃,你今天已经谢过我好多次了。”药童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丫一脸诚恳:“因为你真的帮了我很多。” 又等了一阵,梅花婶他们终于出来,招呼着大丫将牛车牵过去,将徐大河背到牛车上,驾车离开。 驶出巷子,梅花婶对她丈夫道:“去趟布行,我们买匹布。” 她又看着陈氏,以闲聊般的口吻笑着道:“如果你们也打算裁新衣,最好这段时间买布,离冬天早,便宜得多!” 陈氏看了眼徐大河,有些担忧他的身体,想要快些回家摘抓地虎敷上,但梅花婶夫妇里里外外帮忙,她开不了口拒绝。 布行距离医馆并不远,一盏茶功夫就到了。 刚走到门口,大丫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掌柜的,便宜点嘛,我们年年都来照顾你生意,今天又买了这么多,你把零头抹了。” “大姐,真的不能少了……” 她抬眸望去,布行里,刘三婶将一块大红色布料小心叠好,正与布行掌柜讲价。 “刘嫂子也买布呢,我来看看买的什么布,我也参考一下。”梅花婶含笑打着招呼,走了进去。 目光扫到刘三婶手中的布料,她惊得停步,满眼的不可置信,“绢?” 她快步过去,拿起刘三婶叠好的布料反复摸了摸,惊叹道:“还真是绢!哎哟,今儿咋这么舍得呢?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没见你这么舍得过。” 大丫也暗自咋舌,村民们平日里穿的衣裳是粗布,大约80文一匹;再奢侈些的,也就苎布,大概160文一匹。 而绢,少说也得将近500文一匹! 宋家人衣裳都是粗布制成,一匹布做全家六口人的衣裳绰绰有余,也就是说刘三婶买的一匹布,够他们家每人做6套衣裳! 刘三婶真是奢侈! 第20章 嫁衣 看见他们,刘氏的脸色有些难看,没有答话,倒是一旁的掌柜笑着道:“女儿家出嫁就一回,当娘的平日里再不舍得,此时也得买些好布,给女儿做件漂漂亮亮的嫁衣。” “嫁衣?”梅花婶怀疑自己听错了,刘三婶家只小花一个女儿,已经被她卖了,哪里还需要做什么嫁衣? 转念想到她家大郎议亲,难道是给儿媳妇准备的? 有此猜测的不止她一人,还有想早些回村的陈氏,她不由自主望向刘三婶,错愕暂时代替了心中的焦急,女孩子出嫁,嫁衣得娘家准备,女孩亲自绣,哪有婆家给准备嫁衣的? 错愕半晌,梅花婶回过味儿来,略带讥讽地笑了声,将展开的绢布叠好,交到刘三婶手上,“嫂子真是大方,儿媳妇的嫁衣也出!” “儿媳妇?”这下,换掌柜惊讶了。 这妇人进店只说要买布料做嫁衣,他自然以为是给她家女儿买的,怎么会是给儿媳妇备嫁衣? 掌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尴尬地转向梅花婶:“这位大姐,想买点什么布?” 梅花婶瞥了眼刘三婶,阴阳怪气道:“粗布就行,我们穷苦人家,日子得精打细算地过,不比那些阔绰的,儿媳妇的嫁衣也要用绢布裁制!” 儿媳妇、嫁衣几字,她刻意提高了音量,外面路过的人们都能听见。 刘三婶刹那就感受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涨红了脸,指着梅花婶抖抖道:“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别的字眼,气得刘三婶讲价的心思也没了,数了一窜铜钱拍在柜台上,拿起绢布就离开了。 目送她离开,梅花婶轻轻哼了声,转头摆出个笑脸,对掌柜道:“让你看笑话了。” 掌柜摇摇头,指了指布匹:“大姐,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大丫没去看梅花婶挑布,她的思绪不受控制,想起现在身处青楼的小花,可能正在遭受着非人的折磨。 而她的亲娘用卖她的钱,给她未过门的嫂子买那么贵的布料做嫁衣,她自己却从未穿过。 她觉得窒息,溺水般的窒息。 怎么就能这么荒唐呢? 回去的一路,大丫都处于那种恍惚的状态,不知道梅花婶什么时候挑好的布,也不知道怎么回去的。 “大丫,今晚去我家吃饭吧。” 陈氏的声音将大丫从那种恍惚里拉回,她定了定神,才发现天色已然擦黑,他们到了徐玉兰的家,而梅花婶夫妇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大丫跳下牛车,伸手就去解牛车的绳,“不了,我回家吃,得把牛牵回去。” 说着,她想起牛辛苦了一天还没吃草,得赶紧牵回去,希望二叔有让宋天割草回去。 “大丫,你记性好,先帮婶子认认抓地虎。” 大丫点点头,正想说明天一早就跟她们去,对上陈氏殷切的眼神,她反应过来,陈氏想现在就去。 对于抓地虎,她其实也有些迫不及待,如果能靠着采药赚到钱,家里就不会轻易卖了她。 第21章 憧憬 思及此,她当即道:“我先把牛牵回去,立刻就陪你们去。” 陈氏这才松了口气,帮着她解开牛车,“代我向你奶奶他们道谢,今日多亏了你家的牛车,改天等你徐二叔腿好了,我们亲自上门道谢。” 大丫客气几句,牵着牛回了家。 幸好,今日宋天在宋二叔的监看下,老老实实割了一大背篓草,差不多够牛吃饱。 快速给家里人讲了讲徐二叔的蛇伤,她一边往外跑一边道:“我去帮陈婶认药,不用煮我的饭。” 出了院门,走过一个田埂,就遇到了打着火把的徐玉兰与陈氏。 大丫扬起笑脸,指着东南方向,“我以前在我家弯弯地旁边看见过那种草,很可能就是抓地虎,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到了山上,大丫直奔目标,借着火把的光亮一下就寻到目标。 她反复查看草叶,确定与药童的讲述都能对上后,抬头道:“这就是抓地虎。” 想想不放心,又问徐玉兰:“玉兰,你觉得呢?” 徐玉兰查看一番,面上显出几分迟疑,“确实与药童描述的能对上,但我不是很确定就是抓地虎。” 陈氏看看大丫,又看看女儿,咬牙道:“摘!” 家里没钱,只能承担些风险。 先摘一株试试,就是弄错了,一株的药效也有限。 挖好药,三人马不停蹄回到徐家,弄碎草叶给徐大河敷上。 陈氏一脸紧张地看着徐大河:“感觉怎么样?” “很清凉,”徐大河蹙着眉细细感受,“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陈氏微微松了口气,对徐玉兰道:“我去做饭,你在这守着你爹,一有不对立刻叫我。” 徐玉兰点头,“放心娘,我会仔细的。” “大丫你素来心细,也帮婶子看着点。” 大丫一口答应,她也十分想验证自己到底有没有认错抓地虎。 接下来的时间,大丫一会儿检查敷着草药的伤口,一会儿询问徐大河感受,弄得徐大河哭笑不得,打趣她像个小大夫。 直到吃过饭,徐大河的伤也未有异样,陈氏终于放下心来,大丫也雀跃不已,她没有认错草药。 她开心地告别陈氏几人回家。 翌日,大丫早早起床,天还未亮就去了河边,浣洗昨日未洗完的衣裳。 今日她上午的活是去地里拔草,下午依旧是刮松毛,得抓紧时间干完活,才能去采摘抓地虎。 今日的她干劲儿十足,以前需要花一上午才能拔完的草,晌午十分就拔完了,她立刻带着宋元去对面山上找来娣。 “大丫,你怎么来了?”看见她,来娣很惊讶,“你这么快就把草拔完了?” 大丫点点头。 来娣先是佩服,旋即道:“那你赶紧去把昨日未洗完的衣裳洗了,下午我们还能一起。一个人干活太闷了,我还是喜欢跟你们一起。” “你是想我姐把多余的松毛分你吧。”宋元小声嘟囔。 来娣脸颊发烫,顿生羞愧,她干活确实慢,很多时间都需要大丫帮忙,但是她喜欢跟大丫一起干活,真的只是单纯喜欢与大丫相处而已。 她伸出两只满是泥土的手,慢慢靠近宋元的脸,阴森森笑道:“小菜园子,你想要个花脸吗?” 宋元飞快捂住脸,藏到大丫身后,“我才不要!” “躲在你姐身后是没用的……”来娣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吓得宋元吱哇乱叫。 “好了,我找你是有正事的。”大丫好笑不已,抬手拦住她,“昨日我不是跟徐玉兰他们去县里医馆了么……” 她将山上有草药,可以摘了卖给医馆一事告知,来娣听得眼睛发亮,“我们可以摘抓地虎赚钱!” “对,昨晚徐二叔敷完药没事,可以确认那就是抓地虎。” “太好了!”来娣兴奋地都要蹦起来,忽想起一事,迟疑问道:“要不要告诉大人呢?” 想到柴房里那一块块淡青色蛋壳,大丫缓缓摇头:“不告诉,我想拥有自己的钱,吃一次蛋。” 大人们若是知道,赚的钱就须全部上交,而且摘草药还会变成她们必须干的活。 “好,我们不告诉大人,”来娣摸了摸头上的破布条,“我想买根头绳,正经的头绳。” 说完,她看向宋元:“小菜园子,你可不能说出去。” 宋元眼睛滴溜一转,“我要吃糖。” “赚了钱,姐姐给你买。”大丫微笑应承,宋元自小由她带大,也与她最亲,平日里得了什么好吃的,总是想着她。 来娣弯腰,看着他的眼睛,“好好保密,我也给你买糖。” 宋元眉开眼笑,“好!” 大丫又道:“晒干的抓地虎价钱会高些,我们摘好后先去虎口山下的小溪洗干净,再寻地方晒干。” 说到这儿,她灵光一闪,看向宋元:“如果晒草药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不让别人拿走或弄坏,也算你一份功劳,卖的钱可以分你一份,你自己想吃啥买啥。” 宋元忙不迭点头,又是激动又是开心,只觉自己已经长大,可以赚钱了,比哥哥宋天厉害多了。 大丫又对来娣解释道:“他年纪小,就算被别人看到,也只会以为他在玩,不会知道我们在晒草药。” 来娣没有异议,只嘱咐宋元:“还得防着鸟儿、虫子,你可看仔细了。” “我又不是我哥,”宋元有些不高兴,还是向大丫保证,“我一定会看好的。” 来娣转念想到另一个隐患,“是不是还得瞒着小翠姐她们,人多嘴杂,就瞒不了大人们多久。” 大丫点头,“目前就你、我、小香和宋元,其他人都不告诉。” “那我们以后上午刮松毛,顺便摘草药,下午再各自干其他活,这样自然而然就与她们错开。” 大丫摇头:“不行,松林里凉快,我们非要上午不热的时候刮松毛,下午顶着大太阳干活,这很奇怪。 而且,上午的松毛有露水,重不说,回去还得晒,更奇怪了。” “那怎么办?一直都是一块儿刮松毛,我们突然不一起了,也引人怀疑,上午去摘草药,我们仨很少能凑到一起呀。”来娣皱起眉头,越说越是泄气。 第22章 谈资 大丫‘唔’了一声,慢慢理着思路:“问题得一个一个解决。 只有下午是我们固定一起干活的时间,太阳也大,可以晒草药,所以摘草药的时间必须定在下午; 今日我们早点去摘草药,然后到松林坡寻个边缘位置晾晒。所以,下午我们得早些过去占位置,让其他人远离晾晒处。 今天是第一次,就是被她们看见了,也可以说是我小弟闲得无聊,晒野草玩; 后面,我们就慢慢与她们疏远,小翠姐几个大的,力气应该已经足够砍柴,我们想法子引导她们去砍柴,自然就不会一起了; 至于比我们小的大霞、二霞两姐妹,只能在刮松毛的时候离她们远些。 不过她们毕竟年纪小,应该好糊弄。” 经她一分析,来娣又觉得可行性很高,前途一片光明,遂握了握拳,热血沸腾道:“先干!” “你先快点干活,我去把小香叫来,然后我们就一起去挖抓地虎,除了我家弯弯地,我记得青冈湾那边也有很多。” 来娣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她就在下面的地里,我喊一嗓子就好了。” 大丫无语:“你吼一嗓子,我们还隐瞒得住什么?” “太兴奋,忘了。”来娣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很快,大丫就带着小香回到这里,几人背着背篓、拿着镰刀赶往青冈湾。 弯弯地的抓地虎徐玉兰一家知道,昨晚只摘了一株,今日她们很可能还会去,未防撞上,大丫谨慎地选择了青冈湾,即使那里离此地更远。 虽早听大丫讲过,看着低洼坑里的油绿色植株,来娣还是忍不住怀疑:“这野草真的是药?” 小香也迟疑道:“大丫,你是不是弄错了?这野草到处都是,而且很难吃,连牛都嫌弃。” “没有错,这就是抓地虎,昨晚徐叔敷上后很快就好多了,陈婶还说今日会多摘些给他煎水喝,外敷内服一起。” “可是……”小香仍是迟疑。 大丫打断她,“来都来了,先摘回去晒干,就算最后真的是弄错了,我们也只是这几天白干活而已,再摘正确的就好。 她顿了下,又道:“而且我很确信我没有认错,这就是抓地虎。” 想到大丫的记忆力,来娣决定相信她,“听大丫的,先摘!” 三个女孩动作麻利,很快就摘了满满三背篓,背去小溪边洗净,又背到松林坡,藏在灌木丛里。 此时已是中午,几人赶紧回家做饭。 午饭比平日晚了很多,自然免不了李氏的埋怨,大丫没吭声,默默吃完饭、洗好碗,背着背篓、拿起哈耙,招呼宋元出门。 “你早上不是背了个背篓出门吗?”李氏突然出声,叫住了大丫。 大丫僵住,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抑制住慌张,努力让自己神情自然。 同时脑中飞快思索着对策:“我看弯弯地的草挺嫩的,想背回来给牛吃,背篓……” 余光瞥到身旁的宋元,她顿时有了灵感,“背篓被小弟玩到水坑里去了,装草很重,所以我就先把它放在地里晒一晒,等下午把松毛背回来后,再去背草回来。” 李氏面色一沉,骂道:“你不晓得背回来晒吗?一个空背篓就重死你了?今天要是把背篓丢了,你就知道竹笋炒肉是什么滋味儿!” 大丫缩着脖子,小跑出家门,离开很远才停住,对宋元道:“你假装口渴回去喝水,趁奶奶不注意去把柜子里那个藏青色布袋拿来。” 经李氏这一遭,大丫意识到她们的计划还是有遗漏,晒干的抓地虎要如何悄悄拿回家,又该藏在何处? 还有后续如何避开人去县里卖的事,都需要解决。 下午的晒药很顺利,每天的重复刮松毛枯燥无味,女孩们对大丫三人选定边缘区域毫不起疑,完全没有发现松林外晒着的‘野草’。 大丫三人悬着的心稍微落地,磨磨蹭蹭直到大多数女孩都离开,她们才敢去收抓地虎。 秋日阳光很毒,一天的曝晒,抓地虎已变得酥脆,与那日药童拿出来的很像,满背篓的抓地虎,晒干后一个布袋就装下了。 快到村口时,大丫蓦然听见杨氏的声音。 她扒开树枝望过去,只见村口的泡桐树下,一堆妇人在歇脚,杨氏、来娣娘赫然就在其中。 来娣也看清了那边的情形,顿时有些担忧:“现在怎么办?躲起来?” 大丫亦有些惴惴,只是来娣小香都慌里慌张的,她只得强装镇定。 回头望了眼远处正向这边走来的村民,她压低声音:“这会儿回村的人多,我们早被人看见了,鬼鬼祟祟躲起来,不是在告诉别人我们有猫腻么? 别怕,我们每天都背松毛回去,没有人会翻我们背篓的。” 说着,她当先迈步,第一个走向村口。 来娣深吸口气,跟着她走向村子。 小香胆小,不停安慰自己这不是赶集回来,没有人会翻她们背篓的。 做好心理建设,她咬咬牙,也跟上了。 拐过弯道,老村长第一个看见她们,笑眯眯道:“大丫几个也回来了。” 大丫礼貌地叫了声村长,算是打过招呼,照例走向泡桐树下,垫脚将背篓放在有断口的石台上。 村长望了眼大丫垒得高高的松毛,对杨氏道:“你家侄女能干的很,前两天胜利村路过的货郎都夸她,还是你们两口子会教娃。” 杨氏眼底闪过笑意,嘴上却诉起苦来:“三个娃不好带得很,宋天那个短命娃儿,三天两头闯祸,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屡教不改!” 大丫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又来了。 她的叹息刚落,就听杨氏道:“大丫是听话,但我们做婶娘的,毕竟不是亲娘,说不得、打不得,从小到大,我就没动过她一棒子。 就这样,前两天,她奶奶还怀疑我要卖了她。” “这就是李老太婆的不对,全村上下,谁不知道你对大丫跟亲生的没什么两样,教得又好,十里八村提起大丫,就没不竖大指姆的。” 第23章 孝敬 旁边的陈氏点头附和:“大丫确实能干,我家玉兰比她大三岁,一个草药都记不清,还是大丫坚持,我才敢给大河用; 今儿上午不放心,又拿去县里问了马大夫,确实没弄错。” 坐在大丫旁边的来娣娘,拉起她的手拍了拍,苦口婆心地劝:“你以后要好好孝敬你二叔二婶,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你。 你娘怀你时身子弱,是你二叔抓黄鳝给她补,后来生你的时候难产,也是你二叔和你爹抬去县里,大晚上的,十几里路,草鞋都跑烂了! 如果不是那个时候你二婶怀着宋天,没有奶,你也不会被送到你二姑家,她刚生下宋天就把你接回来喂奶。” 杨氏想起那段艰难日子,不由大倒苦水:“本来头胎没经验就手忙脚乱,还要带两个,哄完这个哄那个,整个月子里,我就没睡过囫囵觉。 那时大丫没几个月就满一岁可以断奶,我说让她二姑喂到断奶,死活不答应;让等我出月子再送回来,也不答应,生怕赖上她家一样。 我们大丫也不是白吃她的奶,打了谷子送米,收了小麦送面粉,地里产什么送什么; 平日去她家也从未空手去过,鸡、鸭、蛋、菜,都得先紧着给她家,家里实在没得什么可送,也要给她捡一背篓柴背过去; 除此之外,农忙时节要先去帮她家把活干了,才回家干自己的活。辛苦一天,她家连口饭都舍不得,还得我们自己回来吃……” “不容易呀。”来娣娘听得感慨,又看向大丫,“听到没,养活你娃儿多不容易,以后要好好孝敬你奶奶和你二叔二婶。” 从记事起,这番话大丫已听过无数次,有时是杨氏、李氏、宋二叔讲的,有时是外人讲给她听的,一遍又一遍。 最初,她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虽然出生就没了娘,家里人还是愿意花大代价养活她,还有对她视若珍宝的爹,不像有的女孩,刚出生就被活活溺死。 但慢慢的,她会想,如果当初一尸两命,是不是也挺好? 不会有做不完的农活,不用每天活在恐惧里。 她朝来娣娘笑了笑,转头对杨氏道:“二婶,我先背回去,还有草没背回来。” 杨氏一脸慈爱,操心嘱咐:“把松毛往里倒,不要倒在门口,下雨天雨水会飘进去。” “知道了。” 大丫背起背篓快步离开,暗暗思索从松林坡另一边下去,绕过村口是否可行。 “娘,我也先背回去!” 看见大丫离开,心虚的来娣赶紧告知她娘一声,忙不迭跟上。 回到家,大丫将装抓地虎的布袋藏到松毛的最里面,又赶紧去弯弯地装一背篓草背回来。 晚饭后,李氏叫住要去洗碗的大丫:“你来给我数鸭蛋。” 大丫怔了怔,惊喜道:“明天去县里卖蛋?” 李氏“嗯”了身,进屋去拿鸭蛋。 扑通!扑通! 大丫只觉自己心跳如擂鼓,害怕被李氏听见,她下意识伸手捂住胸口。 李氏算术稀烂,曾经卖菜被人骗过,后来每次卖蛋都先找信任的人帮忙算清楚。 在大丫某次算对卖蛋的钱后,后来李氏卖蛋都会让她陪着,前一晚还得在家先算算能赚多少。 也就是说,明日她可以去县里! 激动一阵,她又陷入苦恼,那么大一包草药,要怎么瞒着李氏带去呢? 她还没想清楚,李氏出来了,大丫只好暂时放下忧虑,帮李氏算蛋钱:“两个鸭蛋1文,这次有30个蛋,可以卖15文。” 听她说完,李氏皱起眉头,又去屋里取出一篓蛋,“算上这些呢?” 大丫数了数,“这篓12个,6文,总共是21文。” 李氏轻轻叹了口气,扬声对宋二叔道:“福安,你称下黄鳝有多少斤。” 原来明日二叔也要去卖黄鳝。 大丫更是头大,要瞒过一个李氏,已经很困难,再加上宋二叔,还怎么瞒呀? 她焦虑得大半宿没睡,三更时分才想出法子,一早就去找来娣,“我家今天要去县里卖蛋,我背篓里应该有什么,我奶一清二楚,多出个布袋肯定说不过去,你能想法子,单独跟我们去吗?” “我试试。” 来娣噔噔噔跑回家,“娘,大丫他们家要去县里,我们家有什么需要买的不?” “买两块豆腐。” 来娣兴奋道:“那我先去了,地里剩下的草我下午回来拔。” 大丫亦是欣喜。 孰料,来娣娘从堂屋出来,横眉立目:“你去哪儿?买两块豆腐你还亲自去?闲得你,草拔完就回来把屋子收拾了。” 说着,她走到院门口,将两枚铜板递给大丫:“帮婶子带两块豆腐回来。” “好。”大丫泄气地接过铜板。 等来娣娘进屋后,她压低声音道:“你先别出门,我去问问小香,成功了就让小香过来找你。” 来娣还想说两句,屋内传来她娘的吼骂:“死丫头,还在院子里杵着做什么,赶紧回来干活。” 来娣撇撇嘴,以口型无声道:“我等你们。” 大丫赶紧跑去找小香,说明缘由后,小香扭头就喊,根本不给大丫商量的机会。 “娘,大丫家要去县里,我跟他们一起去买肉?” 完犊子吗,这理由几乎与来娣的一样,大丫已经不抱希望。 “好。” 没想到,小香娘竟然答应了! 大丫愕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丫,让你奶奶帮小香选下肉,她看不出好赖。” “好、好的!”听到小香娘的话,大丫连忙应答,又压低声音,“你装好自己的,就去找来娣,再到我家柴房侧面。” 嘱咐完小香,她赶紧回家,又得知一个坏消息,宋天也吵着要去,而李氏同意了。 李氏、宋二叔两个大人不会乱翻,宋天却不一定。 大丫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先不卖抓地虎。 她还没做出决定,小香已经来了,大丫只得硬着头皮悄悄将布袋从柴房侧面塞给她。 幸好小香机灵,在背篓里放了一个很大的麻袋,盖在布袋上面,弄出凌乱的样子,不仔细看,很难看出底下有东西。 第24章 包子(上) 一路有惊无险抵达县里,宋二叔提着黄鳝去找相熟的富商管事,大丫等人则陪着李氏卖蛋。 卖蛋的集市在西街,离城门并不远,沿着进城的大路走到第一个岔路口,左拐进入小巷,再走到头就可看见一座大大的牌坊耸立在那里。 牌坊中门两层上匾刻着两个大大的字,大丫不识字,但听人说,那是‘状元’二字,故而西街集市也称状元坊。 她耐着性子,终于在正午时陪李氏卖完鸭蛋,李氏要去帮小香选肉,以及帮来娣家买豆腐,大丫顺势提议:“我去找二叔,问问他还需要多久。” 说着她望了眼小香。 李氏没有反对,只嘱咐道:“快去快回。” 小香一个机灵,忙道:“市场里面人多,背着背篓挤不进去,大丫,你先帮我背着吧。” “好。”大丫一边应承,一边瞄着李氏的神色,见她没怀疑、没反对,才稍稍心安。 经小香提醒,李氏担心有拍花子,又道:“把你小弟也带去,牵好他,别走丢了。” 大丫应了,带着宋元拐过一个街角,立刻往医馆行去。 “姐姐,这好像不是去找阿爹的路吧?” 宋二叔卖黄鳝的顾客是固定的,宋元年纪虽小,次数多了,也记住了路线,看见大丫拐去陌生的街巷,忙开口询问。 大丫环顾一圈人群,确定没有她认识的人,方压低声音道:“去医馆,我们去卖药。” 宋元眼眸瞬间亮起,后知后觉望向大丫背上的背篓:“药在背篓里?你们什么时候放的?我怎么不知道?” 说着,还扒拉着背篓,伸长脖子想透过缝隙往里看。 大丫心道:若你个小不点都看出来了,今日还谈什么卖药赚钱,直接喜提一顿揍。 嘴上却一脸严肃地嘱咐:“你消停些,别被看出来了。” 宋元立刻收手,目不斜视,努力维持着严肃脸,摆臂跨步,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就是同手同脚,看得人想笑。 很快、、到了医馆,大丫直接找上药童,灿然一笑:“小哥哥,还记得我吗?” 药童笑起来,“当然记得。” 医馆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花钱的,想着卖药给医馆的病患家属,她还是头一个,药童对她的印象想不深刻都难。 大丫放下背篓,推到他身前:“我来卖药。” “这么快?”药童惊讶,这才过去一天,这效率也忒高了。 大丫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和伙伴抽空摘的,今儿家里大人正好要来县里,就一起过来了。” 药童很快收敛惊讶,道:“你稍等片刻,我告知师傅一声,就给你们称。” 今日集市,进城的人多,医馆里也忙,大约一刻钟,药童才回来,拿出药称给他们称。 “我们医馆的收购价是一文2斤,这一袋2斤多点,另外两袋都差点,综合一下,我就都给你们算2斤,总共是3文钱。” 虽比预期少很多,大丫还是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赚到钱。 而且这只是她们摘一次赚到的,如果以后每天都摘,一年就是365个铜板! 不对,如果一天能多些时间、多摘点,不止365文,400文,500文,甚至一两银子都可能! 见她不仅没有失望,还一双眼睛晶亮,迸射出无限希望,药童不由感慨,穷人家的孩子不容易。 一文钱,都不够城里许多小孩每日的零花。 叹了口气,他将三个铜板交给女孩,又从旁边的药篓里取出一株药:“这是车前草,近日我们医馆缺货,收购价可以比平日高些。” 大丫眼眸一亮,忙接过来细细辨认,又照例追问生长环境等各类细节,并努力回想自己曾经见过的‘野草’里,有没有这样的。 认完车前草,再三道谢后,大丫带着宋元离开,刚走出不远,宋元就急切嚷嚷:“姐姐,糖糖糖!我们去买糖!” 大丫按捺住激动,“先去找你爹,已经耽误很久,时间长了回头奶奶问起会怀疑的。” “好吧。”宋元噘着嘴,不情不愿地答应。 富人家住的地方,环境清幽,没有那么多行人,大丫姐弟很快在钱老爷的后厨门口找到自家牛车。 牛车旁边,宋二叔一脚踩在长条板凳上,弯着腰正埋头剖黄鳝。 他动作娴熟,用木楔子将黄鳝的头往板凳上轻轻一钉,再用竹片于黄鳝腹部一划拉,扯出内脏,一条黄鳝就剖好了。 与此同时,他还与钱家负责后厨的管事,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那管事大丫认得,据说他与宋二叔年少时同在一家铁匠铺当学徒,两人都吃不了打铁的苦,宋二叔回家学抓黄鳝,管事家贫,卖身钱府,从低等仆役慢慢成为后厨管事。 宋二叔能将黄鳝卖给那些富人家,就是他搭的线, 大丫走上前,先跟中等身材、头发稀疏的管事问好,再对宋二叔道:“二叔,我们蛋已经卖完了,奶奶问你这边什么时候完。” 宋二叔直起身,揉揉有些酸胀的腰,“还有一阵儿,你们到城门附近等我。” 大丫应了,再一次礼貌道别管事。 走出钱府范围,他俩一路飞奔至热闹街市,大丫正回想去糖果铺子的路,宋元被路边的包子吸引。 拽着她的衣袖:“姐姐,我们吃包子吧。” 大丫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热气腾腾的蒸笼里,白胖胖的包子有序摆放,顶部有红黄色油渍渗出,风一吹,浓烈的肉香飘进鼻孔,她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 “好。” 她走到蒸笼前,“大娘,包子怎么卖?” 卖包子的大娘脸若银盘,跟她卖的包子一样白胖,人也和气。 “菜包、糖包一文两个,肉包一文一个。” 大丫望着蒸笼,所有的包子都是顶部有黄色油渍,看不出区别,她只好询问:“哪个是肉包?哪个是菜包?哪个又是糖包?” “这是肉包。” 说着,大娘拿起最上面一层,露出一笼顶部有点绿菜的大包子,“这是菜包。” 又拿起上面两层,露出顶部带褐色糖液的包子,“这是糖包。” 第25章 包子(下) 大丫犹豫了下,道:“两个菜包。” 宋元虽然更想要吃肉包或者糖包,但见这两种包子比菜包小不少,便认同了大丫的选择。 大丫郑重地从兜里取出属于自己的那枚铜板,递过去,又从老板手里郑重接过包子,分给宋元一个。 她拿着包子,又是激动又是自豪,这还是她第一次吃到铺子里买的包子。 平日到县里,李氏很少买吃的,饿极了也只是买个馒头分一分;只有每年端午节,家里会包一次包子,菜包、少油,面皮也是硬硬的。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包子的皮可以是软乎乎的。 她慢慢将包子凑到嘴边咬一口,喷香的油脂在嘴里蔓延,松软蓬松的面皮似乎入口即化,豆角的清香丝丝萦绕。 真好吃! 大丫幸福地眯起眼睛,认真感受每一口包子的味道,虽然她已经很慢很慢地品尝,包子还是很快吃完。 她将手指上的油脂吮吸干净,擦干净嘴,又蹲下身细细帮宋元擦,确定没有留下任何残渣油渍,这才赶往状元坊。 李氏几人早已等在牌坊下,看见他们,李氏皱眉:“怎么去了那么久?” 大丫有些心虚,“人多,背着背篓不好挤,又担心我和小弟被挤得分开。” 宋元机灵地伸出手,“太挤了,姐姐死死捏着我的手,才没有被挤开,奶奶你看,我手都被捏红了。” 大丫提起怕被人群挤开,李氏神色已经有所缓和,见宋元举着手,说到最后还有点委屈的小模样,不由笑了。 “对的,以后到县里,不管人多人少,都要紧紧牵着姐姐。” 见她这样,大丫微微松了口气,这关算是混过去了。 她望向一脸期待的小香,正欲使个眼色,暗暗告知结果,忽听宋天道:“你吃包子了?” 大丫一僵,险些吓得三魂离体。 她僵着脖子转头,只见宋天狐疑地打量着宋元,又凑近他嘴边嗅了嗅:“真是包子味,你哪来的包子吃?” 这也能闻得出来?宋天是狗鼻子吗? 大丫暗暗懊恼,百密一疏,怎么忘了散味,应该再晚些回来的。 现在怎么办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呆了宋元,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瞅着他的神色,宋天又猜测:“你偷钱了?” 宋元虽小,在大丫的教导下,也知偷窃是非常不好的行为,立刻反驳:“你才偷钱了呢。” “那你哪来的包子?”宋天再次问道。 宋元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求助般看向大丫。 大丫脑子疯狂转动,说是钱家管事给的?不行,宋天一问宋二叔就露馅…… 面对宋天和李氏的目光,她硬着头皮道:“路、路上捡了一文钱。” “运气真好。”宋天没再怀疑,一脸的羡慕,不由自主看向周围地面,可惜,除了烂菜叶和泥土,没有钱给他捡。 他惋惜地收回目光,旋即又想到,“一文钱不是两个菜包吗?还有一个呢?” 他看向大丫:“你吃了?” 大丫没有说话,默认了。 “两个包子,你们就自己吃独食?”宋天嫉妒了,攻击的话语脱口而出,“你不想着我,也不想着奶奶?也太不孝了,亏得奶奶平日对你那么好。” 大丫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说奶奶对他和宋元更好?说自己从没吃过铺子里卖的包子,只是想要尝一尝? 这些理由都不能反驳到宋天,反而会被他揪住,说她斤斤计较。 而且,刚才她确实一点没想到李氏。 宋元的声音很大,特别是那句不孝,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一道道目光落在身上,大丫觉得难堪极了。 这时,宋元大声道:“是我嘴馋,两个都是我吃的!” 宋天转而瞪着宋元,恨恨道:“你怎么就不给我留一个!” 话出口才绝觉不对,又补了句:“你再馋,吃一个就好了,剩下一个应该留给奶奶,亏得奶奶平日那么疼你。” 宋元哼了声:“我留给奶奶,奶奶也舍不得吃,最后肯定进你嘴里,我才不傻!” “你!”宋天气急败坏,“你这是不孝!”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宋元才不在乎他的攻击,“你偷吃鸭蛋也没分奶奶一半,你也不孝顺。” 眼见两个孙子快要吵起来,李氏头疼地揉揉额角:“行了,为了一口吃的,在大街上吵架,丢不丢人?” 宋天靠过去,抱着李氏的手臂甩啊甩,“奶奶,我也要吃包子,弟弟都吃了,我也要吃……” “吃瘪子,赶紧走哟。”李氏骂了句,甩开他的手,大步向城门方向走去。 宋天小跑着过去抓住她的手,再次央求:“我不吃瘪子,我要吃包子,奶奶,我也要吃包子。” 李氏甩开,他毫不气馁,再次抱着李氏的手摇晃,“奶奶,包子,弟弟都吃了……” 宋天一路走一路求,眼看就要出市场区域,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 这行为实在太过丢人,李氏气得脑瓜子嗡嗡的,招呼大丫几人道:“他不走算了,我们走,看他是留在这儿讨饭还是别的,是死是活都不管了。” 说着,大步往前走去。 面对她言语里的威胁,宋天不为所动,依旧坐在地上,嗷嗷大哭。 大丫看看李氏,又看看宋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氏走出老远,见宋天仍坐在地上,气得飞快折返,围着宋天绕圈子数落:“你个仙人板板,八岁了,为口吃的撒泼打滚,丢不丢人? 你个饿死鬼投胎,屋里没给你吃饭呐?一天到晚就惦记那两口吃的……” 宋天闭着眼睛,张着嘴,嗷嗷地嚎。 李氏无法,只得拿出包钱的帕子打开,取出两枚铜板,狠狠甩到宋天身上:“拿去买!吃不死你个仙人板板!” 宋天立刻停止干嚎,无视李氏的黑脸,跳起来抱着她的手臂,亲昵地贴上去:“我就知道奶奶最好了!” 说完,飞奔向包子铺,不多时就买回四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献宝般举到李氏面前:“奶奶先吃。” 第26章 命不好 李氏的脸色好了些,接过包子,给了宋天宋元一人一个。 宋天有些不乐意,嘟囔道:“他已经吃了两个。” 李氏瞪眼,宋天怏怏息声,拿着包子吃起来。 李氏又取出一个包子,分为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小香:“李奶奶今天钱没带够,只能买四个包子,委屈你吃半个。” “李奶奶,我不饿,你和大丫吃吧。”小香连忙推辞。 “长辈给你,你就拿着。”李氏故作严肃地说了句,又慈爱道:“拿着吧,赶了一上午的集,铁人也该饿了。” 小香只好接过:“谢谢李奶奶。” 最后,李氏才将剩下半个给大丫:“你是姐姐,要懂点事,家里赚钱不容易,你吃半个尝个味,剩下的那个给你二叔留着。” 说着,她将剩下的那个包子包好,放进背篓里。 大丫望了眼李氏背篓里的包子,又看了看头顶毒辣的日头。 是啊,正午了,铁人都该饿了。 她缓缓吐出口气,不舍地将手中的半个包子递回去:“奶奶你吃吧,我、之前小弟分了些,现在没那么饿。” 李氏看着她,似是不信。 大丫又笑着道:“小弟的胃能有多大,哪能一次性吃下两个。” 宋元虽不理解,还是下意识附和她,一边忙着啃包子一边狂点头:“嗯嗯。” 李氏点头,接过包子吃起来。 宋天忽而看向宋元:“那你这个是不是吃不完?给我吃!” “你想都别想!”宋元咬了一大口,同时闪身躲到大丫身后去。 “你又吃不完,别浪费嘛。” 一行人吃着包子,走向城门,期间,宋天宋元绕着李氏和大丫跑着,你一句我一句斗着嘴。 快到城门口时,身后忽而传来喧哗,似是有人在追逐。 李氏经验丰富,忙拉着宋元宋天,招呼大丫小香退到路边。 大丫站到一卖杂货的小摊后面,伸长脖子看去,只见一着粗布麻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在前面跑,后面几个孔武有力大汉,手持木棒追赶。 女子本就跑得踉踉跄跄,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声响,越发着急,被一块碎石一绊,啪得摔倒在地,露在外面的手臂布满一块又一块的淤痕青紫。 追赶的大汉赶到,为首一人揪着女子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啪啪甩了女子几巴掌,“小女表子,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看清女子的面前,大丫忍不住惊呼:“小花姐!” 小花本昏昏沉沉,那重重的几巴掌也未让她清醒过来,乍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内心的求生欲再次涌出,强撑着睁开眼望过去。 她的目光从大丫移到李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嘶吼一声,竟一下挣脱大汉的钳制,爬向李氏。 “李奶奶,救救我,我不要去青楼,我要回家,你救救我!” 那些大汉没有阻止,他们抱臂而立,阵阵冷笑,任由小花一点点爬到李氏脚边,抓住她的脚踝。 小花苦苦哀求,大丫看见她另一只手臂上也布满淤青,她蹲下身去扶小花,手一放到背上,立刻感受到小花在颤抖。 她愣了愣,抬头焦急地对李氏道:“奶奶,小花姐身上好像全是伤,得带她去看大夫。” 小花看到了希望,亦抬头望着李氏,凄楚央求:“李奶奶。” 李氏沉默了。 半晌,她幽幽叹气:“小花,你的事情得看你爹娘,我一个外人做不了主。” 后方的大汉哼了声,“老太婆,还算识相。” 李氏面上闪过一抹怒色,却不敢说什么,她去拉大丫,“我们走。” 大丫微微用力,对抗她的拉拽,不愿起来:“可是小花姐她……” 李氏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背上,打得她一个趔趄摔到在地。 “什么小花姐大花姐,跟个青楼女子拉拉扯扯,你的名声不要了?” 大丫被打得有些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氏一把拉起,强行拖走。 走出几步,见宋天几人还愣在原地,李氏厉声喝道:“你们几个还杵着做什么,赶紧走!” 宋天几人如梦初醒,小跑着跟上李氏,惴惴不敢言。 大丫终于回过神,扭头去看,只见小花双手撑地,努力抬起脑袋,她有着清晰的手指印的脸颊肿得老高,泪眼里满是绝望。 为首的大汉朝围观的人群抱了抱拳,“好教诸位知晓,我们可不是强抢民女,她是被她亲娘卖给我们楼里的。” “难怪那老太婆说得找她爹娘,这事外人确实做不了主。” “这都什么娘呀,哪有把女儿往火坑里卖的?” “姑娘,怪只怪你命不好,摊上这么个亲娘……” 一道道身影遮住了王小花的身影,他们的声音在大丫脑海回荡,只能怪命不好吗? 出了城,李氏对大丫又是一通训斥:“你个死女娃子,什么人都敢去沾染,名声坏了以后嫁不出去,你就知道厉害了。” 大丫没敢吭声,脑海里不停闪过小花绝望的泪眼,回荡着路人的话语,久久不能自拔。 大半个时辰后,宋二叔终于赶着牛车出来,李氏将东西搬上牛车,将剩下的那个包子递给宋二叔:“先吃个包子垫垫。” “娘你吃了吗?” “都吃了,这是给你留的。” 说话间,余光瞥见宋天、宋元齐齐望向宋二叔手中的包子,李氏伸出手,将俩人脑袋掰正:“你们两个,别给我盯着,一人吃一整个还不满足!” 宋天下意识反驳:“小弟可不止一个,他吃了三个。” “你有本事你也去捡钱,吃再多都可以。” 若是往常,宋二叔会分两个儿子点,但今日他实在太饿,车上小孩又多,一个包子哪里够分的。 干脆三两下将包子吃了,赶着牛车上路,余光瞥到沉默的大丫,他问:“大丫头今天这是怎么了?” “遇到小花了,从青楼里跑出来,摔在我们脚边,想让我们带她回去。 两只手上全是伤,估计身上也没有一块好皮子。”说到后面,李氏也不由叹息,“王家两口子不当人呐。” 第27章 动摇 感慨几句,李氏用力戳了戳大丫的脑袋,道:“这个死女娃子也是莽的,还想去扶人家……” 大丫依旧没有说话,一路沉默回到杏花村,李氏将豆腐给她,“给罗家送去。” 小香赶紧道:“李奶奶,那我也回去了,谢谢你们的牛车。” 李氏摆摆手,又嘱咐大丫:“快去快回。” 等李氏等人走远,小香才小声道:“大丫,卖到钱了吗?” 大丫长长吐出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小花的事情,点头道:“三文,我们一人一文。” “我的也有一文?”小香惊喜,她摘的抓地虎明显比大丫的少了很多。 大丫点点头,道:“先去找来娣。” 这个时候来娣爹娘均不在家,三人跟着来娣去到屋里,关起门来。 大丫将两枚铜板取出,递给二人。 “草药1文两斤,我的那袋有2斤多,你们的差点,医馆一起算的,都给我们算2斤。 总共3文钱,我的那文已经用了,这是你们俩的。” 来娣不赞同:“小菜园子那一份呢?我们说好四个人分的。” 大丫抿了抿唇,“这次卖得少,先就这样,你们回头一人给他点吃的就行; 以后赚的钱,够4文我们就分一次,多余的攒起来下次分。” 3文钱,确实不好分,来娣也没坚持,“好,你跟小菜园子说一声,我有机会去县里买到糖就给他。” 小香则有些忧虑:“大丫、来娣,我们要不还是告诉大人吧,我怕我娘知道了,说我藏私,把我卖青楼里去,我不想被打。” “你胆子咋那么小?”来娣没好气,刚赚到第一文钱,还没揣热呢。 顿了下,她疑惑地望向大丫,“今儿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香胆子是小,但今儿刚赚到钱,正在兴头上,按理不应该。 大丫垂眸,轻声道:“我们遇到小花姐了,她从青楼里逃出来,又被抓回去。” 小香惊恐万状地补充:“她的手上全是伤,李奶奶说可能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 她越说越是害怕,双手抱臂瑟缩着,竭力抑制身体的颤抖,仿佛那些淤青伤痕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来娣心情不可遏制地沉重起来,赚到第一桶金的喜悦霎时黯淡。 沉默里,小香更加惶恐,颤抖着讲述包子事件,道出另一个隐患:“百善孝为先,我们赚钱私藏是不孝,如果这件事情若暴露了,我们的名声就完了,我娘一定会打死我的,不对,她也可能一气之下卖了我。” 来娣也被吓到,平日里,她爹娘就时常骂她赔钱货,即便每日辛苦干活,都没得到过好脸色。 如果这事暴露,她的爹娘真可能被这白眼狼行为气到直接卖了她。 思及此,来娣只觉手中的铜板烫手,她咽了口唾沫,“大丫,要不我们……” “我今儿第一次吃到一整个包子,”不等她说完,大丫便轻声打断,“如果不是自己赚钱,我最多与我奶奶分一个馒头。” 来娣、小香依旧担心:“可是……” “如果我们不能自己赚钱,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穿的每一件衣裳,在他们眼里就都是欠家里的,就永远是赔钱货。” “告诉大人后,我们也可以继续采草药卖钱,”小香咬着唇,说到后面却是眼眸发亮,“对啊,我们采草药赚钱补贴家用,就不是吃白饭,不是赔钱货!” 她期待地看向大丫与来娣,“我们可以赚钱,就算做错了事,家里也不会卖掉我们!” 来娣也有些心动,她家只有两个女儿,爹娘想要儿子都快疯魔了,自从姐姐招娣出嫁,她爹娘所有的打骂都落在她的身上,如果上交卖药钱,处境会好些吧。 大丫抿了下唇,轻声道:“我家的鸭子,天热时我将它们赶去外面放,冬天给它们割草吃,除了少数几次,都是我在打理它们; 但它们下的蛋,我从没吃过一整个,卖的钱,也不算是我赚的。 如果我们告诉了大人,他们会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赚钱活计,会让我们每天必须采多少草药,最后,跟我家的鸭蛋一样,卖出的钱是他们赚的,就不是我们赚的了。” 来娣的些许心动霎时没了,一下清醒过来,这样的经历她也有很多,活是自己干的,钱是爹娘赚的,自己最多得一时半会儿的好脸色。 小香哭出了声:“那怎么办,我娘知道了一定会卖掉我的。” 大丫幽幽道:“小花姐被卖,是她赚钱私藏吗?是她不听话吗?” 小香眼泪更汹涌了,来娣的心也更沉重,小花姐被卖,只是因为她哥娶媳妇需要彩礼。 “采草药并不是多难的事情,不是非我们不可,告诉家里人,就算后面我们采再多的草药,给家里赚再多的钱,真遇到缺钱的事,家里依旧会卖了我们。” 眼见小香更加绝望,大丫道:“我们把赚的钱攒起来,就算以后家里要卖我们,我们也可以逃走,不至于身无分文。 而且,我很喜欢花自己钱的感觉。” 来娣咬咬牙:“大丫说得没错,还是不能告诉家里人!” 她看向小香:“小香,你什么决定?如果真的害怕,你就不参与,以后事发,我们也不会说出你参与过一次!” “我……我……”小香咬着唇,朦胧泪眼里一片茫然。 来娣连声催促:“你别磨磨蹭蹭,赶紧决定,一会儿我爹娘该回来了,大丫也得尽快回家!” “别催她,”大丫对来娣摇摇头,又望向小香,“今儿松毛还未刮,我们一会儿在松林坡汇合,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再决定。” 说着,又对来娣道:“我先回家了。” 今日赶集,回村已经是下午酉时,大丫回家吃过饭,在松林坡山下就遇到来娣与小香。 看见她,来娣便道:“小香决定跟我们一起。今儿有正当理由避开其他人,不如我们……” 大丫心领神会,今日少背些松毛回去合情合理,趁此机会去采摘抓地虎! 来娣二人是在此处等她,免得上山后与其他女孩撞见。 第28章 谢礼 当下,三人带着宋元这个小短腿,猫着腰从小道绕过松林坡,去了另一处湿润山谷。 “今儿医馆的药童又教了我一种草药——车前草,一会儿我认认是哪个,咱们也采些,药童说,近日车前草的收购价高。” 来娣心急,当即道:“那我们全部采车前草吧!” “不行,得防着我记错了。还是以抓地虎为主,车前草等下回去医馆,确认没错再多采摘不迟。” “那价格会不会降下来?”来娣有些担心。 大丫认真道:“降下来只是少赚点,总比弄错了,我们白忙活好。” 来娣想想也是,便道:“我们尽快采了拿去县里卖。” 提起这事,大丫又道:“我想了想,跟着大人们去县里太危险,卖草药还是得私下去县里。” 小香犯了难:“不跟着他们去,我们哪有时间?而且,去县里的路我只认识出村的一小段。” “路我大概认得,再不济,长着嘴还能找人问,时间只能想法子挤一挤。” “下回去县里大丫你去,你的松毛我和小香帮你弄。”来娣咬着牙,“放心,我一定跟你平日弄得一样多。” 大丫有些怀疑她的效率,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点头同意,又补充道:“还有宋元,你们得帮我看好他。” 这话宋元就不爱听了,他举着手保证:“姐姐,我不用人看着,不会闯祸的。” 大丫心道,我是怕你闯祸吗?我是怕你出事。 嘴上却道:“没说你闯祸,我们不是得瞒着奶奶他们么,你如果漫山遍野地跑,被人看见告诉奶奶他们,他们是不是得叫我管着你?一叫我没出现,是不是就露馅了?” “我明白了!”宋元板着个小脸,郑重点头,“放心,我会乖乖跟着来娣姐和小香姐,不对,我得帮你刮松毛!” 大丫朝来娣、小香使眼色,示意她俩多多上心,照看宋元是她所有活里最重要的一个,出了事真的会要她命的。 目光扫过间,她忽而瞥到路边被踩得几乎陷进泥里的绿植,“咦,这个好像就是车前草!” 她蹲下身,擦干净叶子上的灰尘细细端详,回想药童的描述,“还真是!” 来娣小香赶紧蹲下身识记,来娣忍不住嘀咕:“这车前草怎么长路边?” 小香道:“地里也有,我以前拔草时遇到过,那时我特别讨厌这种草,紧贴着地皮,非常不好下手。” 大丫取出镰刀,将车前草整株挖出,“这药我不记得哪里有大片的,我们平时留心,遇到顺手采,它是全草入药,可以整株挖出……” 接下来的一路,她们盯着路边,边走边挖车前草,赶到抓地虎生长地点时,太阳已经西斜,抓紧时间采了,又摸黑去松林坡弄了些松毛回家应付。 大丫到家时,杨氏已经将鸭子赶回家,没有抱怨她晚归,只吩咐了句:“去帮你奶奶烧火。” 说完,她便与宋二叔一起,将晒好的谷子收进箩兜,抬进屋里。 照例是清可照人的稀粥配咸菜,吃得宋天忍不住抱怨,“谷子都收完了,啥时候吃干饭?” 李氏瞪着他,骂道:“中午才吃过包子,这会儿又馋干饭,天天就晓得吃吃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宋天不服气:“中午吃的,现在天都黑了,我饿不是很正常吗?” 觑了眼李氏越发难看的脸,杨氏喝道:“不准跟你奶奶顶嘴。” 她又笑着道:“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天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们像他这样大的时候,也馋吃的。” 解释一句,她又对宋天道:“过两天交完秋粮就箜干饭。” 每年收割完谷子,用新米箜一次干饭,是宋家也是整个杏花村的习俗。 从谷子还未成熟时,大丫他们就盼着了,这是少有能吃饱的一顿。 “用腊肉箜。”宋天提着要求,“好久没吃肉。” 李氏没好气瞪他一眼,转头对杨氏道:“挑两块,一块肥的、一块瘦的,就不用另外放油……” 大丫听得咽了口唾沫,似乎已经看见裹着油的饭粒,闻到了腊肉的香味。 笃!笃!笃! 门外传来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紧接着,徐玉兰的娘陈氏的声音响起,“李三婶,杨二嫂,是我,徐二家的。” 大丫赶紧去开门,门外立着徐玉兰一家。 杨氏慢她一步走来,笑着招呼:“快进来坐。” “不了,一会儿还要去梅花嫂子家。”陈氏摇头,将一包白糖递给杨氏,“前两天多亏了你们家的牛车,还有你家大丫,帮我们辨认抓地虎。” 大丫听得有些心虚,害怕杨氏等人会由此联想到别的。 杨氏没有接白糖,而是故作生气:“都是一个村的,哪个都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你们这样就显得生疏了。” 说完,又关切地问徐大河:“伤口好点没?” “好多了。”徐大河笑笑,伸出脚来回动了动,“已经可以走路,再过两天应该就完全好了。” 又示意陈氏再次把白糖塞到杨氏手中,道:“帮忙归帮忙,该有的礼数不能缺,今儿我们只知道找人帮忙,不知道还礼,以后哪个还愿意帮我们?” “徐二哥,你这话说的。”杨氏摇着头、板着脸,似是有些生气,“我们帮忙,是为了你一包白糖吗?” “他不会说话,好嫂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陈氏拉着杨氏的手,“这次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了,没有你们家的牛车,及时把大河拉去县里,这会儿家里都不晓得成啥样了。 你们一定要收下白糖,莫嫌弃,你也知道,我们家里穷,药都吃不起,别的好东西也拿不出来,今儿集市,特地去县里买的两包白糖。 你们收下,我们心里也好受些,下回遇到事,才有脸继续麻烦你们。” 杨氏推脱不过,只得接下白糖,含着笑略带无奈道:“你们两口子哟,客气得很。” 这时,李氏与宋二叔也出来了,热情地招呼徐家三口进门坐坐,“哎哟,你们可是稀客,一年到头几乎没来我们家坐过。” 第29章 闹剧 陈氏笑着,说着客套话:“都忙,一天天做不完的活,自己家里都没咋歇过。” 徐家是外来户,与村里人走动不多。 她抬头瞅了眼爬过树梢的月亮,再次道:“就不进屋坐了,我们还要去梅花嫂子家里,下回有空再来耍。” 面对再一次被提起的梅花婶,杨氏有些绷不住脸,几日前刚赔了梅花婶家一箩兜谷子,虽说是按理该赔的,但心里也难免膈应。 还是李氏沉稳,脸上半点看不出不悦的情绪,点头道:“是该去,这时节,家家户户都忙得不歇气,也就他俩口子热心肠,换作其他人,哪个都不愿扔下地里的活去帮忙。” 这话陈氏可就不好接了,只好笑着敷衍过去。 翌日,干劲十足的大丫早早收拾好,背着背篓、拿着镰刀准备出门。 打开院门,就见刘三婶朝她家走来。 想到李氏的告诫,大丫准备躲开,没想到刘三婶眼尖,早已看到她,还叫住她:“大丫,你奶奶他们在家吗?” 再平常不过的语气,仿佛破坏她悄悄卖女计划,让她狠毒名声传遍附近几个村庄的,不是大丫。 大丫只好按捺住心慌,回答道:“在。” 又朝院子里喊:“奶奶,二婶,刘三婶来了。” 刘三婶进入院子,与李氏杨氏简单寒暄几句,道明来意:“我家大郎的亲事定了,就在月底,到时候,还得劳烦三婶子、二嫂子帮帮忙。” 月底? 大丫有些吃惊,农家办事,除了白事,都会尽量避开农忙季,大姑娘、小伙子的亲事多在过年前后举办,在八月底就办喜事的,她还真没听说过。 怎么会这么急? “这……是不是太赶了?”李氏也被惊到,看向刘三婶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刘三婶叹了口气,“女方爷爷年纪大,前两天摔了一跤,当时没什么,扶起来还能走,谁曾想当晚就不好了,大夫说可能熬不过。 一来,老爷子一手把孙女带大,要看着孙女出嫁才安心;二来,女方想借着亲事冲冲喜,没准老爷子就好了;三来,也是担心老爷子过世,两个孩子的婚事就耽搁了。” “这年纪大了,就怕摔跟头。”李氏深表理解,又劝起刘三婶,“你也别嫌麻烦,人都有一老,都可能遇到这种事情。 先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办了,我和你二嫂子一早就过去帮忙。” 刘三婶连忙道谢,又赶去其他人家。 大丫想到此时身处青楼的小花,心情不可避免地沉重,叹息一声,带着宋元出了门。 王马两家动作很快,三日后的晌午,大丫正在地里埋头苦干,就听说马家的人过来议亲了。 本以为双方已经商量妥当,只是走个流程,应该热热闹闹吃个饭、和和气气谈个心,没成想,不过半个时辰,热闹的氛围为之一变,山下传来刘三婶愤怒的嘶吼。 “太欺负人了!不退!绝不退!” 大丫有些疑惑,退什么?彩礼? 不对,彩礼是男方给女方,如果能退彩礼,刘三婶睡着都要笑醒。 那女方要退什么?嫁妆? 这才第一步,嫁妆还没抬过来呢。 总不能女方要退亲吧? 刘三婶的声音愤怒而尖利,几乎传遍全村,很快山下干活的人把消息传了上来。 小花不忍其辱,撞墙死了,人牙子气不过,来找刘三婶退钱。 在大丫家相邻地里干活的赵小翠招呼她:“大丫,走,我们去瞧瞧刘三婶的肉痛!” 赵小翠正是梅花婶的女儿,小香隔房的堂姐,她与小花年龄相当,是很好的闺蜜。 小花被卖,她比大丫她们更加难过,此时听说罪魁祸首的刘三婶要被退钱,忍不住幸灾乐祸。 大丫惊愕,没想到她是这么个反应,半晌才迟疑询问:“小花姐死了,你……不难过吗?” 赵小翠扭头望了眼清水县方向,长长叹了口气:“被卖入那种地方,对小花来说,死亡才是解脱。” 大丫内心是不赞同的,却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好沉默。 须臾,她轻声道:“来的应该还是那个许婆子,我就不去了。” 想起那日许婆子对大丫的看好,赵小翠表示理解,30两银子不是小数,人心经不过诱惑。 再则,刚损失了小花,许婆子也许迫切需要买个女孩替代,大丫自然是她的首选。 眼见她俩决定好,宋元赶紧道:“姐姐,我想去看。” 大丫没心情说话,指了指赵小翠,示意他跟着去。 宋元跳起来,撒丫子跑向赵小翠,边跑边道:“看完我就回来。” 目送赵小翠与宋元下山,大丫呆坐一阵,忽地起身,抓起镰刀拼命干活,得赶紧干完地里的活去挖药草! 她不想像小花一样,被亲娘卖掉时毫无反抗之力,她得赚钱,赚很多钱,就算那天被抛弃,也能自己活下去! 在恐惧鞭挞下,未到中午,这块地的草大丫已经割完大半,今日的农活量达标。 她开始在路边寻找车前草,又去地势低矮的阴湿地方采摘一阵抓地虎,才估摸着时间回家煮午饭。 王家的闹剧还没散,不时传出几声刘三婶与许婆子的相互咒骂。 午时末刻,李氏、杨氏、宋元及宋天都从王家归来,感叹着王家的是非。 宋二叔今儿去了很远的地方逮黄鳝,中午不回来,大丫将五碗稀粥端上桌,听他们说着事情的结果。 刘三婶与许婆子吵得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肯退让,最后还是村长出面调和,只退还了5两。 又说起马家来议亲的人脸色很不好看,饭都没吃就回去了,也不知这桩亲事到底能不能成。 吃过午饭,大丫收拾完,避着李氏三人背起两个背篓,早早就去了松林坡。 与来娣、小香汇合后,她道:“不能再等了,我决定一会儿就去县里,把这两天采的草药卖掉。” 来娣点点头,“也好,明日官府要来收秋粮,全村都盯着,没机会开溜。我们已经采得很多了,再多你就背不动。” 第30章 大胆尝试 小香有些担心:“大丫,你真认得去县里的路?走丢了怎么办?遇到坏人怎么办?” “小香,事到临头不能退缩!我们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这么办!”大丫一脸认真,顿了顿,又安慰一句,“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她将装松毛的背篓和哈耙放在一棵树下,做出暂时离开的样子。 用另一个背篓将这几日晒好的草药装好,告别来娣三人,走小路绕过村子,踏上前往县里的路。 来娣取出弯刀,砍了些细小的枝丫铺在地上,让宋元将今儿中午大丫采摘的车前草和抓地虎铺在上面晒。 不多时,其他女孩们抵达了松林坡,虽未看见大丫的身影,但见在旁边玩草的宋元、放在树下的背篓与哈耙,自然而然就以为大丫是去附近解手、或者有东西忘记了回去取。 与来娣、小香打过招呼,她们各自寻好松毛多的位置开始干活。 赵小翠瞅了眼挥舞弯刀的来娣与自家堂妹,惊讶道:“你们都开始砍柴了?砍得动吗?” 来娣伸出磨红的手掌,诚实道:“细一些的枝丫灌木还可以,粗点就不行,但我实在不想每天没完没了的刮松毛。” 赵小翠默了默,“明儿我也试试。” 其他几个大点的女孩子亦表示准备尝试砍柴,听得来娣、小香暗暗欣喜。 她们今日砍柴的目的,就是引导小翠她们去砍柴,慢慢跟她们这些年龄小女孩子分开。 见来娣在前面把灌木砍下铺在地上,宋元抓着把草在后面一点点地铺,赵小翠好心提醒:“来娣,你让宋元换个地方玩,你在下面晒柴、他在上面铺草,啥时候才能晒干?” 砍下的枝条有水分,就这么拿回去自然没法烧,还非常重,故而砍下的树枝都是要先在山上晒干,再捆了背下山。 当然,这期间得防着某些不要脸的人偷偷拿走,来娣与小香寻的位置在松林边缘,既有足够的阳光曝晒,平日她们刮松毛也能看着。 来娣似是才发现宋元的‘捣乱’,气急败坏地吼:“小菜园子,你个小兔崽子在干嘛?” 事先有交代,宋元知道她是在演戏,撅了撅嘴,将手上剩下的抓地虎往柴禾上一洒,拍拍屁股,跑到旁边去玩了。 等赵小翠等人不关注这里,他才继续将草药铺在柴禾上晒。 ————————————————— 沿路询问,大丫终于顺利抵达清水县。 去到医馆,她照例找到药童,将草药从背篓里取出,“上面是抓地虎,下面是车前草,我不确定对不对,只挖了一袋。” 药童打开布袋看了看,赞道:“小妹妹,你记忆力很好嘛,这次也没有错!” 大丫悬着的心落地,总算没白忙活。 面对夸赞,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主要是你讲得细。” “嘴还挺甜,说好的,车前草的价格可以给你高点,一文钱一斤半,抓地虎还是那个价,一文两斤。” 想到上次的流程,大丫好奇问道:“你这次不需要告诉马大夫一声吗?” “不用,你们上次的抓地虎洗得很干净,晒得也好,师父很满意,说这些普通草药,你送来的我做主就行。” 大丫笑了,“那我一会儿去谢谢马大夫。” 药童笑着点头,正要开口,医馆内传来马大夫的声音,“林文轩,你给我进来!” 林文轩愣了愣,对大丫道:“你先等我下。” “好,你先忙。”大丫自然没有异议,想着给马大夫道谢,她也走向医馆,打算趁马大夫与药童说完话的空隙,就进去道谢,尽量不耽误马大夫给人看病。 刚走到门口,就见马大夫板着脸,将一把黄色短草节扔向药童林文轩:“这是什么?” 林文轩猝不及防,被那些黄色短草节扔了满脸,他抓住几根尚未掉落在地的草节,瞧了眼,道:“麻黄呀。” 瞅着马大夫的脸色,林文轩心虚起来,“难道我弄错了?” “这是麻黄?”马大夫更生气了,从旁边簸箕里又抓起一把砸向他,“你给我仔细看看,这是麻黄?你家麻黄长这样?” 大丫惊呆,马大夫不是德高望重、圣手仁心吗?怎么这么暴躁? 林文轩看着手中的黄色短节,还是觉得它像麻黄,面对自家师父的步步逼问,他硬着头皮道:“这难道是节节草?” “节节草!我让你节节草!”马大夫气得胡须一翘一翘的,环视一圈,拎起捣药的铜杵臼,在桌上敲得邦邦响。 “你给我过来!” 林文轩咽了口唾沫,慢慢伸出手:“师父,我错了,您再教我一遍,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认错。” 马大夫用铜杵臼在他手心重重打了下,“这是木贼!说多少次了,节节草、木贼、问荆、麻黄要分清楚,我怎么教你的?” 林文轩简直想哭:“师父,我发誓我背下来了,但你教的是它们长地里时的样子,晒干了都差不多,怎么分啊?” 为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他还现场背诵一遍四者的性状、生产环境、重要区别点,甚至连主治功能都背了。 马大夫的神情终于有所缓和,开始给林文轩讲述辨别要点:“木贼的节很细,节节草主干较粗,只有轮枝细,内里是空心的……” 他足足讲了两刻钟才完,趁他喝茶的当儿,大丫赶紧上前道谢。 马大夫摆摆手:“不用道谢,你送过来的药好我们才收。” 而后,林文轩领着大丫到后院继续称量药草重量,算好货款,数出铜板递给她:“抓地虎18斤,9文,车前草差一点3斤,算2文,总共是11文。” “谢谢。”看着手心的一枚枚铜板,大丫心花怒放,这还是她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钱。 药童笑了,又道:“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唔,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 大丫咬着唇,十分难堪,她一直觉得‘大丫’不是个名字,太随便了,像个排行而非名字。 第31章 分配 她羡慕徐玉兰姐妹,有那么好听的名字,也曾羡慕过小花姐、小香她们,虽然比不上徐玉兰、徐玉芝好听,至少是个正式的名字。 在村里,她只是有些自卑,毕竟很多伙伴的名字还不如她,比如来娣,彘儿、狗剩。 但在‘林文轩’这个名字面前,她觉得自己的名字是说不出口。 “我姓宋,”回答一句,她飞快告别,“时间不早了,林大哥,我先回去了。” 林文轩没有追问,只点头道:“好,路上小心。” 他在医馆做药童,接触过不少农村孩子,知道农村女孩的命运悲苦,很多都是贱名,他甚至见过一个女孩的名字叫,贱女。 出了医馆,大丫埋头赶路,思索着如何开口,让奶奶另外给取个名字,小草小树、小鸟小鱼都行,至少得是个正经的名字。 “诶?宋大丫!你等等!”突然,有人喊她。 完蛋,撞见认识的人了! 大丫头皮一紧,名字带来的尴尬瞬间被她丢到九霄云外,她假装没听见,埋着头走得飞快,两只脚恨不能飞起来。 伴随着一阵小跑的脚步声,她的胳膊从后面被人拉住。 大丫只好停步转身,拉着她的,是一个与她年龄相当的男孩,穿着有别于村里孩子的半新长衫,只有衣摆下方有几块小的补丁。 男孩是隔壁梧桐村的,名唤袁清,据说很会读书,以后是要去考秀才的。 见是他,大丫提着的心稍微松了松,虽然杏花村与梧桐村的人来往很多,但李氏他们,肯定与袁清这个小孩子没什么来往。 宋天与袁清更不是一路人,也不用担心他俩有来往,只要糊弄过去,她卖草药的事就不会暴露。 大丫微微偏头,作出惊讶的模样:“袁家哥哥,这么巧?” 男孩子长身高普遍比女孩迟些,虽说袁清与大丫差不多高,实际却比她大上一岁。 袁清放开她的衣袖,拱手行了一礼:“方才情急,若有冒犯,还请宋家妹妹见谅。” 大丫被他正儿八经的礼数弄得有些无措,心道:不愧是读书人,礼数真多。 真想象不出宋天曾经也这么斯文地行过礼,也难怪他不是读书的料。 “是这样,我和奶奶要回村,路途遥远,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想搭一段你家的牛车。” “呃,”大丫头皮发麻,小心斟酌着词句,含糊道:“我们今天来城里,没赶牛车。” 看着袁清脸上露出失望,她歉意地笑了笑,就准备开溜。 不料刚走出两步,又被袁清叫住:“你们也是要回村吧,不如先等等,我叫个牛车,可以捎你们一段。” 大丫石化了,现在该怎么办? 回村的路十来里,以她的脚程至少要一个时辰,在能搭顺风车的情况下,还坚持走路回去,怎么都说不过去。 思索片刻,她只好吐露一部分:“呃,是这样,我是自己偷偷来的,不想被人知道。” “什么?”袁清不可置信,“你自己来的?你认得路吗?” 大丫老老实实回答:“出村的一段和快到县里的一段认识,中间找人问的路。” 最初,她还担心被指路的人认出来,毕竟她在十里八村也算有名。 没想到,没有大人在身边,那些人完全不记得她,可见平日所谓的夸赞,就是客套而已。 袁清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丫请求道:“我不想被人知道,所以拜托你不要告诉别人,最好也不要告诉你奶奶。” 袁清神色复杂,在她祈求的目光里,终于点头。 大丫提着的心落地,再一次强调:“谢谢,请一定一定不要告诉别人!” 说着,她第三次准备离开。 袁清有些不放心,又一次叫住她,“你一个小孩子,真的可以吗? 虽说现在不是战乱时期,山匪盗贼也不少,还有专门拐小孩的拍花子。” 袁清越说越是担心,觉得她能活着来到县里,简直是奇迹。 大丫很感谢他的关切,压低声音道:“我会寻个大娘,跟在她身后,假装是她家小孩,这样坏人就不会打我的主意。 到了岔路分开,就再寻个人跟着,一直到我们村附近。” 袁清再次惊呆,须臾,赞赏道:“没想到你还聪明的。” 两村相邻,他认识不少杏花村的男孩子,但对女孩儿,无论是杏花村的还是本村的,基本都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鲜少接触。 没想到女孩里,还有那么机灵的! 大丫笑了笑,告别袁清,踏上回村之路,因揣着11文巨款,她一路都十分谨慎,尤其警惕那些靠近她的人。 一路揪着心,总算在天色擦黑时回到杏花村,爬上松林坡。 看见她,来娣大大地松了口气,迎上来道:“你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 毕竟头一回没有大人带着去县里,事先做再多的心理建设,也难免担心。 大丫看了眼自己的背篓,见松毛已经装好,量与自己平日里弄的差不多,也放下心来,笑着解释一句,“最后这一段路天暗不好走,多花费了些时间。” 知道伙伴们最关心什么,她也不耽搁,拿出铜板,“这次总共卖了11枚,照之前说好的,每人2文,剩下的3文暂时留着,下次够4文再分配。” 说着,她取出四枚依次递向来娣、小香,又对宋元道:“你的这份我帮你收着,你需要用的时候再给你,省得丢了。” “大丫,我觉得这样分配不好。”来娣忽而开口。 大丫怔住:“怎么不好?” 小香伸出的手也收了回去,疑惑地看向来娣,“上次不是都说好了吗?” 来娣抿了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望向小香,“我们都清楚,大丫采的比我们多,又冒着很大风险去县里卖,她的付出是我们中最大的,平分对她不公平。” 小香想了想,点头道:“确实,那大丫多分点。” 大丫心里一暖,摇摇头:“你们也帮我刮了松毛,也冒着被家人发现的风险,这是我们共同的努力,理应平分。” 第32章 交秋粮 来娣却道:“这不一样,就算有我们帮忙,你被发现的风险也高于我们,更重要的是,你做的确实比我们多,就理应多分钱。” 不等反驳,她又道:“我们是要长久做下去的,就应该公平,每个人的付出不一样,平分太笼统了。” 小香也道:“是啊大丫,你做的比我们多,你多分钱,我心服口服。而且,如果不是你拉我们入伙,我们什么钱也赚不到。” 沉吟一番,大丫道:“这样,每一次赚的钱,我们都按那次的功劳大小分。 这次我的贡献多,我就多拿点,我小弟得少些,他只负责了看守草药。” 对于她们的争论,宋元本是不关心的,他习惯了自己那份不会受损,就像家里的鸭蛋不够,他也仍能独自吃一个,爹与奶奶要么分吃一个,要么不吃。 乍然听到自己少钱,宋元有些不乐意,“姐姐,我……” 不等他说完,大丫便道:“做的多,得的多,你活做的最少,钱自然就少。” “可是……” “来娣与小香不是奶奶他们,没道理也让着你。”大丫再一次打断他的话。 “那你呢?”宋元很不服气,“你是我姐姐,总该让着我吧?” 大丫垂眸,心底阵阵刺痛,‘姐姐’这个称呼,是她无比厌烦的。 因为是姐姐,即便宋天没比她小多少,她也要无条件让着两位堂弟。 她犹记得第一次独自去洗衣裳,那时奶奶对她说,她六岁了,可以承担起洗衣裳的活,弟弟们还小,去河边很危险。 她以为,两个堂弟六岁后,也要承担起洗衣裳的活。 直到一年后,当宋天六岁时,奶奶对此事只字不提,她鼓足勇气提起,却被训斥一顿,“洗衣裳是女孩的活,你看过哪个男孩子洗衣裳的?” 但在其他的活上,宋天也没有做,放牛这种轻松活他是今年快满八岁才开始做。 后来大丫渐渐明白,她永远比宋天宋元大,按照这个逻辑,她就得永远让着宋天宋元。 ‘姐姐’是个桎梏,也是长辈们掩盖重男轻女的遮羞布。 大丫蹲下身,看着宋元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永远让着你们,这次也不想。” 她的语速很慢、声音很轻,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坚定,似是在宣告着什么。 宋元被她语气里的郑重震慑住,那些惯常的争辩再也说不出口,好一会儿,他才委委屈屈道:“那好吧,但以后我做的多了,你们要多分钱给我。” “行,多劳多得,只要你做的多,分你的钱自然就多。” 经过几番商议,最后几人决定,这次的11文,大丫拿4文,来娣、小香各3文,宋元1文。 背着满背篓的松毛回到家,大丫顺利蒙混过去,晚饭时,她试探问道:“奶奶,我想有个名字。” 李氏斜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想起林文轩问她名字时,那刹那的难堪,她鼓起勇气,再次道:“你能不能给我娶个名字?” 李氏眉头一拧、板着脸反问:“大丫不是个名字?” 那摄人的目光吓得大丫心头一颤,强撑着辩解:“大丫只是排行,不算名字~吧。” 见她顶嘴,李氏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阴阳怪气地问:“你想取个什么名字?叫仙女要不要得?” 大丫识趣的闭了嘴。 李氏却骂开了:“一天天妖艳儿得很,还嫌名字不好听,青楼里的花魁名字好听,要不要给你取一个嘛……” 改名字的请求,在李氏的骂咧声里无疾而终。 担心李氏火气未消,直到翌日清晨大丫仍战战兢兢,唯恐做错一步。 今日县里官员要来收秋粮,宋家人起了个大早,将稻米称了又称,再三确定交秋粮的量。 晌午时分,宋二叔从村长家回来,不等走进便道:“地点定了,在梧桐村的社学前,那里空地大,摆的下。” 李氏听得皱眉:“我们村口那片也平整,往年都放得下,今年怎么换了?” “官老爷定的,村长也没法子,说是让附近几个村都去梧桐村交。”宋二叔亦是叹了口气,在本村交粮,可是比外村方便得多。 他拿起扁担,挑起两箩兜往外走,“时间不早了,赶紧搬过去,听说官老爷已经在路上。” 若早知在别的村,早早就该往那边搬了。 “到哪里了?不会快到梧桐村了吧?”杨氏着急起来,忙背起旁边装满稻谷的硕大背篓,急急朝外走。 去晚了,若让官老爷们不高兴,那一脚不知踢得多重。 李氏拿着称也欲赶过去,想想不放心,回头吩咐道:“大丫,你再装半背篓,多拿些过去以防不够,来回难得跑。” “好!”大丫忙应了。 李氏再次嘱咐:“把鸭子赶去河里,就赶紧背过来。” 大丫点点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看来李氏昨晚的火气已经消了。 她迅速拿出背篓装了小半背篓谷子,拿着竹竿、牵着宋元,将鸭子赶去河里后,转道向梧桐村走去。 梧桐村与杏花村只隔了一座山,翻过山就到了。 社学临宗祠而建,占地广阔,中央是讲堂,旁边辟两斋,左斋建祠供奉圣人孔子,右斋则是夫子坐馆休息的地方。后面还有号舍、厨房、茅房等。 往日清幽的社学前,此时摆满了箩兜背篓,挤满了人,闹哄哄的。 学堂门口,摆着一排圈椅,几个年迈的老人坐在圈椅里,或摇蒲扇、或抽旱烟,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其中两人大丫认识,一个是村长,一个是她的大爷爷。 其余不认识的,也大致能猜到,必是各个村最德高望重的人。 村民们分村聚集,杏花村大都在东南方的几棵桃树下,大丫很快找到自家的箩兜背篓,她赶紧过去,将自己背来的谷子放在旁边。 “哟,你们家拿这么多过来?”一旁的陈氏惊讶出声。 李氏沉着脸,“以防万一嘛,多了背回去就是,少了就麻烦了。” 第33章 袁家 “这倒是。”陈氏点点头,想了想对自家女儿道:“玉兰,你看着粮食,我也回去再背点过来。” 李氏瞅了眼徐家准备的谷子,道:“你家就算差也差不了多少,让你家玉兰回去拿嘛,年轻人跑得快。” 顿了下,又补了句,“万一官老爷到了,你家女儿留在这里顶得了什么事。” 陈氏轻叹口气,“我家玉兰要像你家大丫那么能干就好了,别看她十三四岁,做个事情哟,拖拖拉拉的,啥都做不好。” 李氏扫了眼文文静静站在旁边,似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徐玉兰,满脸的不赞同:“女孩子要从小教,我家大丫就是从小教,一回做不好就二回,二回不行就三回,直到教会为止。 也就最开始麻烦点,慢慢她就开悟了,有些事情看得多了,自己就会做。” “哎呦,这十里八村,哪个不知道二婶你最会教娃……”陈氏笑着称赞李氏一句,央求道:“若官老爷到了我还未回来,麻烦你帮我交粮。” 李氏叹着气答应了,又细细嘱咐徐玉兰要看好她家谷子。 大丫羡慕的看着徐玉兰,见她眼底飞快闪过一抹不耐,对李氏唠叨的不耐烦。 许是感受到别人的注视,徐玉兰看过来,眼里不由浮现出些许同情,她靠近大丫,借着人群的喧闹,凑到大丫耳边,悄声抱怨:“你奶奶可真唠叨。” 大丫瞥了眼周围,见无人注意她们,方小声回答:“一点唠叨算什么,打骂才可怕。” “你也会挨打?”徐玉兰惊奇,“你可是我们村最懂事能干的女孩! 你不知道,小翠姐她们都抱怨你太能干了,弄得她们家里人都埋怨她们不如你,想让你给他们做女儿。” “正经的棍棒打没受过,但巴掌没少挨。”想起做错事或者忘记事时落下的巴掌,大丫现在都觉得后背隐隐作痛。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忽听后方有人叫大丫。 大丫回过头,看见来娣一家也到了,她赶紧招手:“这边!快来,还有空地儿!” 来娣快步过来,将背篓放在大丫家的旁边,又招呼她爹娘,等放好箩兜背篓,来娣爹娘与李氏等人闲话去了。 来娣凑到近前,小声道:“今儿难得不用干活,我本不想过来的,可是我爹娘担心不够,非要让我也背些过来。” 大丫心知她是想趁机去采草药,说实话,她也想,大半天的空闲时间,村里多数人又不在,可以放开了采,不知能采到多少草药,赚多少钱。 可惜,她们必须过来。 “一年四季待在村里,你们还没看够呀?”徐玉兰笑得狡黠,指了指后面的宽敞房屋,“听说梧桐村的社学里,聚集了附近七八个村最会读书的男孩,这些读书人可跟宋天他们那些泥猴不一样,斯文得很!” 来娣抛下不能采药的惋惜,笑嘻嘻道:“论斯文,谁能斯文得过你大伯,他可是正经的秀才,长得又俊俏,我娘说当年村里好多姑娘都想嫁给他。” 徐玉兰瞄了眼四周,靠近二人,声音压得越发低:“我小的时候,还幻想过我是我大伯的女儿,说不定就能遗传到他和大伯娘的好容貌。” 说着,她轻叹口气,无比艳羡道:“诶,有时真羡慕我堂姐,有那么好看的爹娘,自己也长得好看。” 大丫用手肘轻轻捅了捅她,“知足吧,我们还羡慕你呢,每天不用干活,你爹娘对你还那么好。” “嘿嘿,我爹娘确实很好!”徐玉兰笑得眉眼弯弯。 这时,她余光瞥到一家人,碰了碰大丫与来娣,“看那边,那个袁清看到没?听说他是社学里最拔尖的,我爹说他很有我大伯当年的风范。” 大丫望过去,袁清一家六口都来了,他爹娘在周围邻居的帮忙下,放下箩兜背篓,袁清则望了眼学堂方向,凑到他奶奶耳边说了句什么,就朝着学堂门口坐在圈椅上的其中一人走去,拱手作揖。 大丫不由多了那位老人几眼,打着补丁的灰白长衫,雪白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满是皱纹的脸板着,看一眼就让人心生畏惧。 原来这就是社学的夫子呀。 看着自己的得意学生,老夫子摸了摸胡须,沉声问道:“去过清水书院了?” 袁清恭敬回答:“昨儿祖母带学生去了。” “书院怎么说?”老夫子又问。 这时,袁清爷爷袁传芳走过来,不等袁清回答便道:“哎哟,先生你有所不知,那帮人眼睛长脑袋顶上,说什么我家清娃太小,一来一回路途远,不适合进书院。 我看来往的学生里,明明有比我家清娃还小的。他们就是嫌我家穷,没给好处,我们又不是不交束修……” “爷爷。”袁清无奈,试图打断自家爷爷的抱怨。 可惜没有成功,袁传芳瞪他一眼,又望向坐在圈椅里的其他人,“我家清娃的天赋,你们都晓得,只要能进清水书院,考秀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们家清娃考上秀才,这十里八村说出去脸上也有光。 以后乡里小伙子找媳妇、大姑娘说婆家,人家一听同乡出过秀才,也要高看一眼。” 几位老人都是人精,哪里还不明白他后面想说什么,老人们或寻借口起身离开,或留意到自己调皮的孙子在捣乱,转头训孙;或干脆闭着眼睛装睡着,总之就是不接话。 其他人都发现了这边气氛的微妙,停止了闲聊,纷纷望了过来。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大丫总算听清了他们在说什么,只见袁清爷爷袁传芳,将目光投向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老者,道:“他们不看好清娃,你这个亲二爷爷不会不看好吧?” 那老者沉着脸不说话。 袁传芳哼了声,继续道:“你们可别学榕树村那起子目光短浅的,生生把个状元郎推出去,现在连个状元牌坊都没捞到,白白便宜了西街那群商贩。” 第34章 淋尖踢斛 眼看他越说越不像话,老者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拧着眉瞪着眼,“大哥,你浑说什么!” 虽为兄长,袁传芳却半点没有长兄的威严,反而有些怕自己的弟弟,被他一瞪,顿时就缩了缩脖子,声音也不由自主低下去:“算了,亲兄弟明算账,就当我们借你的,等清娃中了秀才就还你。” 袁传世难堪又气恼,这话与直接说他吝啬有什么区别? 他深吸口气,才控制住情绪,没有理会自家不着调的大哥,而是看向袁清,沉声道:“虽说你还小,到底读了几本书,明理。 二爷爷就把你当大人看,我们不是那些有钱人,谁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俗话说,多大的锅配多大的盖,没有那份闲钱,就不要想着走后门,不要学你爷爷和你爹,读个书把家底都掏空了,也没读出个明堂来。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读书在于自身努力,外力起不到多少作用,那些真正有天赋、肯吃苦的,不管在哪儿都能考上秀才!” 大丫怔了怔,袁清的二爷爷在附近几个村庄都很有威望,是有名的乡老,都说他说话中肯,但她听着这席话,总觉得莫名刺耳。 袁清眼帘微垂,让人看不见内里情绪,他又一次拱手作揖:“袁清谨记二爷爷教诲。” 袁传世摸了摸胡须,满意地点头,挥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袁传芳还想说什么,被袁传世一瞪,就哑了火,讪讪走了。 人们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交秋粮上,讨论着官老爷何时到,诉说着担忧。 过了一阵,徐大河挑着扁担、后面跟着背着背篓的陈氏。 大丫看了眼徐玉兰身前的箩兜背篓,奇怪道:“你家交秋粮的谷子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你爹咋又挑了两箩兜?” 徐玉兰撇撇嘴,不高兴地道:“帮我大伯母家挑的呗。真是的,耕田靠我爹,割谷子靠我爹,现在谷子晒好了交秋粮,她们母女更是连面都不出,全部靠我爹娘。” 旁边的李氏听到这话,不由转过身来,不赞同地看着徐玉兰:“你个女娃小里小气的,你大伯母是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做什么事都要小心些,避着些; 你爹以前要不是你大伯,早病死在逃荒途中了,现在照看下他的遗孀孤女,不是应该的吗?” 李氏不仅在宋家积威甚重,在外面也很有些威严,徐玉兰不敢反驳,低着头、默默翻着白眼。 有了这一出,大丫几人不敢再随便闲聊,静静等待着收秋粮的官老爷。 日上三竿,官老爷们才慢悠悠到来。 几位村长立刻起身,前去迎接,村民闹哄哄的,大丫等小孩子在后面,完全看不清情况。 她一个没留意,宋元就仗着人小个子矮,钻进人群,挤了进去,不一会儿,他又挤回来,有些失望道:“来的怎么不是县太老爷。” 大丫不懂这些,想着那些道听途说的戏文,推测道:“县太老爷忙着断案,这种小事情,应该用不着他出面。” 在各种闹哄哄里,垫席铺好、高台搭了起来,差役们取出称量的斛摆好,各村村长组织村民,按家上前交粮。 旁边铺着灰布的桌子前,坐着此次收秋粮的粮长,他望了眼村民,道:“为你们着想,从离此地最远的村开始交。” 他话音一落,旁边侍立的一位年轻差役上前,从桌上的几本册子里翻出一本递给他。 粮长清了清嗓子,念道:“榕树村,郑家昌,五斛。” 一个身形干瘦的中年汉子挑着两箩兜走过去,朝着差役们的方向弯了弯腰,招呼相熟的同村,合力抬起一个箩兜,将里面的谷子往斛里倾倒。 很快,斛子装满了,他们放下箩兜,又拿起撮箕装了谷子,继续一点点往上堆,直到斛子里的谷子堆得尖尖的,再多几粒就要塌下来,才停止。 将其中五个斛都装成这样,郑家昌与其同村退开,负责的差役走上前,绕着斛子看了看,忽而抬脚,踢在其中一个斛上。 哗啦啦! 堆得冒尖的谷子倾洒下来,落在事先铺好的垫席上。 差役没有停,转而踢在其他斛上,一颗颗金黄的谷子如瀑布般倾泻。 当斛里的谷子不再掉落,早有等候在旁的差役拿着扫把与撮箕,将掉落的谷子收走。 粮长又念起下一家。 宋元看得不解,小声道:“姐姐,他们为什么要把筐子装那么满,然后又把谷子踢得掉落出来?” 大丫竖着食指抵在嘴边,轻轻嘘了声,小声道:“你这记性,几个月前交夏税的时候,刚给你解释过,又忘了。” “是吗?”宋元皱着浅浅的眉毛,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大丫瞅了眼差役们,压低声音提醒:“这叫淋尖踢斛。” 官府收粮的斛都是标准大小的,装满即为一斛,按理,郑家昌一家要交五斛,装满五个斛子即可。 但官府要求百姓将谷子装成超出斛壁的尖锥型,溢出的谷子,官方说法是弥补储存和押送过程中的损耗,实际上是官员差吏按官职大小、亲疏关系等私下分了。 这是交纳夏税秋粮时,不成文的规矩。 宋元歪着脑袋想了许久,还是没想起来,便道:“你再给我讲讲呗。” 涉及差役们的不法行为,大丫可不敢在差役在场的情况下,长篇大论的讲,她再次比了个闭嘴的动作,“回去再说。” 时间点点流逝,不知是差役心情变差,还是怎的,一户人家上交粮时,踢斛的差役狠狠一脚,将斛子踢得向一侧猛烈倾斜,险些直接翻倒。 当斛停止摇晃平静下来时,里面的谷子已经不足以填满斛。 那差役嘴角扬起一个冷冽而残忍的弧度,“没满。” 那家户主,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精壮汉子盯着差役,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踢斛的差役嘴角弧度越发明显,极为挑衅道:“愣着干嘛,没—满—” 第35章 四爷爷 汉子拎着箩兜的右手手背,青筋暴起,咔嚓的细响在落针可闻的环境下,如雷霆闪电,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让尚未交粮的人,心底发紧,担心自家,是否也会遇到这样的刁难。 在箩兜变形明显,缝隙即将裂到底时,汉子收了力,将箩兜里仅剩的一小堆谷子全部倒进斛里。 又拎来满满一箩兜,抓住边缘,单手拎起,直接把满箩兜的谷子往斛里倒。 很快,斛就装满了,谷子溢出来,汉子却没有停,仍在倾倒。 直到溢出的谷子快要把斛淹没,汉子才停手,恶狠狠问差役:“够了吗?” 踢斛差役从呆愣里回过神,下意识望了眼念册子的粮长,见对方微微颔首,这才不轻不重地哼了声,“勉强够了。” 汉子抓着箩兜边框的手指再次收紧,好一阵,才转身离去。 经过这一出,现场气氛凛然,接下来交粮的几家都忍着心痛,将谷子装得不能再满了。 日头渐渐西斜,终于轮到杏花村。 老村长走到粮长身旁,点头哈腰行过礼后,组织村民们排队。 交粮的名册,是他前几日亲自拟定的,上面的顺序,自然熟稔于心。 “杏花村,宋兴财,七—”尚未念完,粮长戛然止住,微微皱起眉头,抬头看向排在首位的人家。 身形佝偻的白发老人,带着三个身强力健的儿子,这么多人口,这么多的地,就交七斛粮? 粮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村长恍似没发现粮长的黑脸,笑着道:“宋家世代都是咱杏花村人,六十多年前,朝廷征兵,宋家四兄弟,只留下老大宋兴财照顾父母,三个弟弟全部上了战场。 老二小小年纪便战死,没能留下一子半女,军队的将军们怜悯宋家,让老三归家尽孝。”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排在第二位的大丫一家,“这是老三宋兴贵的家人。 兴贵在战场上虽没受什么大伤,小跌小伤却不少,年轻的时候看不出来,年龄大了,病痛就找上门来,前几年没熬住,也去了。” 大丫听得错愕,暗叹村长胆大,在官老爷面前也能面不改色的说瞎话,她爷爷分明是去邻村吃席,喝酒喝大了,回来时一脚踩空,摔进田里淹死的。 村长的话仍在继续,“老四肯吃苦,人又机灵,现在已经是旗长,听说手下管着五十几号人呢。” “旗长,”粮长眸光微闪,望向宋兴财,“原来是英烈兄长,失敬失敬。” 话落,他看向踢斛的差役,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再次念道:“杏花村,宋兴财,七斛。” 宋家大房的人将谷子倒进斛,刚满还未冒尖,踢斛的差役便道:“够了。” 接下来差役也没有踢斛,后面的大丫家也是同样的待遇,这看得不少人羡慕不已。 交完粮,李氏大大松了口气,示意大丫将她背来的谷子倒进有剩余的箩兜里,自己亲自前去与粮长、村长道了谢,才带领一家人离去。 大丫很自觉地将几个背篓重叠背起,又拿起一只空箩兜,牵着宋元,告别来娣等小伙伴。 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这期间,村长、赵家先后去交粮,大丫发现踢斛的差役对他们两家也非常和善,两家的谷子并没有堆得特别尖。 第二日,来娣告诉她,相比前面其他村,杏花村人家交的粮,溢出来的少很多。 她爹娘说,这都是看在大丫四爷爷的面子上。 大丫突然明白,村长为何要把宋家排在最前面,这是以四爷爷的名头,为全村人谋福利。 “你四爷爷真厉害,他长什么样?是不是像戏文里描述的将军那样?”小香忍不住好奇。 大丫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他。” 实际上,李氏他们很少提起这个四爷爷,大丫只知道他在很远的西南边疆驻守,娶了附近临平城里一户人家的女儿,在那边安了家。 来娣惊讶:“昨晚你奶奶他们没说吗?” 小香也道:“昨晚我家也在说你四爷爷,我想可能全村都在谈论你四爷爷。” “不止,昨儿排在我们后面的村子可羡慕坏了,我估计他们昨晚也在讨论你四爷爷。” 大丫耸耸肩,“昨儿一离开梧桐村社学,我奶奶就在骂我大爷爷,骂他狡诈奸猾,什么好处都让他家得了,一直骂到今天早上,我出门时还在骂呢。” 小香疑惑不已:“你家大爷爷那么古板的人,你奶奶怎么会骂他狡猾呢?” “当年分家闹得呗。”大丫轻叹口气,也有些愤愤不平,“大爷爷仗着是长子,分到大头,还让我太奶奶将我四爷爷那份田地也交给他打理。 我四爷爷不是一直没回来过嘛,这些年田地的收成全是我大爷爷家得了。 而且,他家的田可比我家多多了,昨儿他们家只交了七斛粮,而我家交了六斛,这还是我二叔前几日去县里,给差爷们送了黄鳝的结果。” 想想自己家交的秋粮,来娣惊叹:“哇!那你家大爷爷确实不厚道,有门路怎么也不帮你们家说和说和……” 日子缓缓如流水,很快到了月底。 这期间,在林文轩的帮助下,大丫又识得两种草药,白芍与虾子草,赚了三十文钱。 除去用掉的,她手里有21文私房钱。 装满松毛,又在背篓边缘插满晒干的木柴,大丫道:“走吧,我们回去。” 来娣点点头,背起自己的背篓,边走边道:“对了,今儿早上我出门时,遇见刘三婶,她让我明儿等新人拜过堂后,去新房陪新娘子,还让我多叫点人,你们也一起去呗。” 杏花村习俗,在入洞房前,为防新娘子无聊,会由小姑子陪着解闷。 王家是外来户,在村里没有亲戚,他家唯一的女儿小花又被卖了,陪新娘子解闷的人选,刘三婶干脆请村里的小姑娘以及年轻媳妇一起陪着。 碍于小花被卖身亡,这次王家娶亲,女孩们的兴奋大打折扣,但念着喜糖、肉、热闹,还是不禁生出几分期待来。 第36章 偷吃? 大丫想了想,农家拜堂在黄昏时分,下午赶一赶,完全能够在之前做完活,遂点头同意。 宋元一听激动了,当即道:“姐姐,明儿我就不跟着你们,奶奶和我娘要去王家帮忙,我跟着她们。” 不等大丫开口,来娣便笑眯眯道:“行,明日的草药就不算你的份。” 宋元一滞,纠结起来,这半月以来,他拢共赚了10文,吃了包子、糖果、油饼,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幸福的半月。 不守着草药就没有钱,下次就不能吃到好吃的了;爹吃席的时候,会打包肉回来,但新人会发喜糖…… 许久,他终于纠结完,叹气道:“那我还是跟着你们吧,反正发喜糖,奶奶和我娘会给我留着,就是她们收到的喜糖肯定没小孩多,还得分给我哥,哎。” 大丫忍俊不禁,摇头笑道:“放心,新娘子到了才会发喜糖,我们明天早点收工,赶在新娘子到之前去就好。” “真的?”蔫头耷脑的宋元立刻兴奋起来,一扫刚才的颓败。 翌日早饭后,李氏叫住准备去洗碗的大丫。 “天快凉了,今儿多捡几捆柴回来,再把家里里里外外扫干净; 你二叔要去捉黄鳝,中午的饭就煮你们三姐弟的,米我放在柜子上,从烟囱上取块腊肉下来,箜腊肉干饭,吃了就不要去王家巴巴守着,我丢不起这个人!” 大丫点头:“我晓得的。” 大人在主家帮忙,小孩若过去玩耍,到了饭点,主家自然不好不叫小孩上桌吃饭。 为着一顿吃的,被人笑话没有家教,她可没有那样的厚脸皮。 大丫瞥了眼宋天,深觉她奶奶这话应该着重给宋天讲,以他的性子,极有可能踩着饭点过去。 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心声,宋二叔抬起头来,紧紧盯着宋天,声色俱厉:“特别是你哈,今天若是再过去蹭吃蹭喝,老子把嘴巴子给你缝起来!” 宋天嬉皮笑脸:“晓得晓得,我去放牛!” 李氏不放心,“拴好牛,再让牛把别人庄稼吃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宋天仍是嬉皮笑脸,一点没将她后面的威胁放在心上,李氏向来都是护着他,从未打过。 交代完几个小的,李氏又对宋二叔道:“你下午早点回来,晚上过来吃席,把元娃带上。” “啊?”大丫惊愕。 李氏横眉立目:“你啊啥,你还想你二叔把你带过去?多大的人,好意思不?” 说着,又放软语气:“元娃还小,也蹭不了几年,想吃肉,今年过年多买点肉,让你吃个够!” 大丫抿着唇,正是因为小弟年纪小,可以他的名义打包回来,大家一起吃,他若跟着去吃席,就不好再打包了。 她没有过多失望,暗暗瞥了眼卧房,床底板下藏着她的私房钱。 还是自己有钱好,她决定下次去县里买个肉包子吃,补偿一下自己。 惊喜来得太突然,宋元当即乐得跟弥勒佛似的,见大丫失望,他道:“姐姐,放心,我给你打包回来!” 李氏不再理会他们,拿起围裙和杨氏匆匆赶去王家帮忙,宋二叔也提着竹篓出门了。 中午归家,宋天不出所料没有回来。 大丫在院外装模作样地喊了几声,回头就和宋元把他的那份饭分着吃了,难得的饱餐一顿。 打扫完屋子,他们立刻去了松林坡,今日任务紧,得抓紧时间。 来娣家与王家是邻居,仅一墙之隔,一汇面来娣就啧啧感叹:“听我娘说,宋天晌午时以忘带钥匙为由去找你奶奶和二婶,然后就溜去灶前帮忙烧火,顺理成章留下吃饭。 我娘骂我没有他机灵,呵呵,我真像宋天那么‘机灵’,三天两头闯祸,她铁定早就打死我了。” 大丫:…… 有时她真觉得奶奶他们很矛盾,特别是在教导两个堂弟方面,一方面,教他们不能偷不能抢等等。 但如果他们做的事情没有被外人发现,奶奶他们便不会责罚,甚至如果因此获得了好处,奶奶他们私下里还会夸宋天宋元机灵。 比如这次宋天去王家蹭吃蹭喝,真不想让宋天去,其实有很多法子让他离开,但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奶奶肯定如来娣娘一般,打心眼里认为宋天机灵。 时间缓缓流逝,申时末,隐隐约约传来喜庆的唢呐声。 宋元惊喜地跳起来:“是迎亲的回来了!新娘子来了,快走快走!” 虽然松毛还差点,大丫几人还是飞快下了山,回家放好背篓,向村口跑去。 不仅是他们,村里的孩子几乎都涌了过去,绕着花轿跑动。 以宋天为首的厚脸皮们边拍手边唱:“丁丁猫,穿红裙,高大姐做媒人,麻子娘娘吹鼓手,斑竹丫丫抬起走,抬轿的,慢点抬,看把姑娘绊下来,姑娘穿的绣花鞋……” 一遍又一遍,唱得新郎官笑成一朵花,连抓几大把糖果洒给他们。 孩子们霎时蹲在地上哄抢,一路送到王家。 来娣摊着手,喜滋滋道:“我拿到五块糖,你们呢?” 小香有些挫败,“四块。” “六块。”大丫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 “哇!你的都是冬瓜糖和橘糖诶,大丫,我能跟你换两块吗,我只有一块冬瓜糖,其余都是冰糖。”来娣央求道。 这样一对比确实有点惨,大丫乐了:“行,换你一块橘糖一块冬瓜糖。” “姐,我只有一块。”宋元抱着她的胳膊,仰着头,委屈地快要哭出声来。 “呃……” “他们一直推我,我挤不进去。”宋元越说越委屈,看看自家姐姐手里一大把,再对比自己可怜兮兮的一块,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张着嘴就要嚎啕大哭。 大丫眼疾手快,在他张嘴的刹那,飞快捂住他的嘴,而后往他手上放两块冬瓜糖、两块冰糖,自己只留下最喜欢的两块橘糖。 “别哭了,赶紧去看拜堂,一会儿人多又挤不进去。” 宋元吸着鼻子,“你给我两块就好,我一会儿还得吃席呢。” 说着,将两块冰糖还给大丫。 第37章 闹 四人从人群缝隙里挤进去,簇拥着新人到堂屋,刘三婶夫妻喜气洋洋坐在堂屋首席。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合着唢呐、锣鼓响起,热闹非凡,礼生扬声高喊:“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喜娘乐呵呵将新人引至堂屋中间站好,而后便是耳熟能详的拜天地、高堂。 随着礼生拖长声音的‘送入洞房’,众人欢笑着围过去,又簇拥着新人进入新房。 大丫打量着屋内,窗户贴着红色的囍字图案,下面放着梳妆台,不远处是几口大箱子,箱盖没有完全合拢,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放着的衣裳,均是崭新的。 梳妆台旁边,是新人坐着的喜床,大红的褥子、绣着花开富贵的棉被、枕头,亦是崭新的。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打着补丁的、由李氏旧衣改的衣裳,不由心生羡慕。 成亲真好,什么都是新的,从小到大,她还未穿过真正的新衣呢。 可惜,她虽然赚到了钱,也暂时不能给自己买。 在新娘的催促下,新郎掀开新娘的盖头,大丫忙收回视线,探出头去瞧新娘子。 头发梳得齐齐整整,发间别着朵大红绢花,戴着一根银簪,映衬得很喜庆。 新娘子容貌很好看,皮肤比一般村里姑娘白些,眉眼也漂亮。 许是舍不得亲人,在花轿上哭过,新娘子的眼眶有些红,略减了一分喜意。 之后,喜娘又催促着新人行合卺之礼,最让大丫印象深刻的,是喂新娘吃饺子,问她生不生的问题。 在吃第一口饺子前,她看见新娘皱着眉,紧紧抿着唇角,喉咙微动,好像咽下了些什么,才象征性咬了口饺子,生硬地说出那个‘生’字。 新娘子在花轿上偷吃东西了? 诶不对,下花轿后拜堂、迎进新房,一系列流程花费时间可不少,那个时候偷吃的怎么可能等这会儿才咽下。 只可能是进入新房后偷吃的。 大丫暗暗好笑,新娘子这是有多饿,才会如此大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偷吃。 等一应仪式结束,外面开席了,大丫忙扯着宋元到门口,让他出去找宋二叔坐席。 不多时,新郎也出去敬酒,宋天招呼着与他耍得好的伙伴跟出去凑热闹。 呼啦啦走了一大片人,新房里顿时冷清不少。 作为屋内女孩中年龄最大,赵小翠很有大姐风范,将桌上的果盘端给新娘:“你饿了吧,先吃点花生垫垫。” 她的嫂子徐氏,是去年嫁来村里的,应刘三婶请求,是此次陪新娘说话的主要责任人。 她挺着个大肚子,笑着附和:“是啊,成亲事多,其他人还能找到机会吃点,新娘子几乎从早饿到晚,先垫垫,晚上还有你累的。” 新娘抿着唇,羞涩道:“我不饿。” 徐氏扶着腰,笑得爽利:“嗨,别害羞嘛,我也是去年才嫁到杏花村的,就住你们隔壁,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别客气,尽管开口!” 顿了顿,徐氏又笑道:“你还不认识人吧,我指给你认认。” “这是村尾赵三奶奶家的二媳妇王氏,这两个是我小姑子赵小翠、赵小香,这几个也是我们杏花村的姑娘,王家王丽,罗家来娣,宋家大丫……” “宋家?”新娘子狐疑,打断了徐氏的介绍,抬眸打量着大丫:“是王素清的闺女?” 徐氏一愣,她去年才嫁来杏花村,只听说大丫的娘是王家村人,至于是不是叫王素清,她还真不知。 “大丫,你娘是叫王素清吗?”徐氏随口问着,又对新娘笑笑,打算就这个话题唠下去。 大丫的笑容僵在脸上,讷讷点头,她咬着唇,有些后悔来凑热闹。 本以为大喜的日子,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新娘新郎身上,不会有人揪着她的身世谈论,没想到还是逃不掉。 “你们王家什么意思啊?” 尖利在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炸得大丫脑内一阵嗡鸣。 她抬头,看见新娘子猛然起身,瞪着眼,抬手指着她,指甲上艳红的丹蔻一抖一抖的,让人有些眼花。 “大喜的日子,让一个没爹没娘的赔钱货进新房,你们是诅咒我呢,还是诅咒我爹娘?” 新娘尖利的声音渐渐染上哭意:“你们王家要是看不上我,就不要结这门亲,让个丧门星来触我霉头……” 赔钱货、丧门星…… 大丫脸上火辣辣的,脑海一片空白,愣愣看着新娘猩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蹦出一个个尖利、难堪的字眼。 她自小懂事听话,外人对她多是夸赞,唯有做错事时会被奶奶李氏骂。 但这没什么,这社会重男轻女是常态,女孩的命都贱如泥,来娣她们这些有爹娘的女孩,也在忍受父母的打骂。 相比之下,大丫因格外懂事听话,受到的打骂算少的。 所以,虽然村民们经常感叹她可怜的孤女身世,大丫其实没觉得自己与来娣她们有什么不同。 这是第一次,她因为是孤女,被人针对。 大丫觉得很难堪,很委屈,还有无尽的、深深的恐惧。 害怕被人骂孤女没人教,害怕被二婶他们抛弃,她努力干活,大人们交代的每一件事都竭力做到最好,从不敢怠慢,终于赢得村民们的赞赏。 但这一刻,她用加倍能干懂事换取的,和其他女孩相同甚至略多一些的认同感顷刻破碎。 泪花在眼底打转,大丫咬着唇竭力忍住汹涌的泪意,辩解道:“我不是丧门星,也不是赔钱货。” 她的辩解无人理会,短暂的愣怔过后,徐氏忙上前拉着新娘的手,劝说:“小孩子嘛,哪懂得这些,她们就是爱凑个热闹,大喜的日子,不生气不生气。” “你们还知道是大喜的日子?”听了这话,新娘越发暴躁,一把推开徐氏,哭喊着,“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 话未说完,只听啪得一声,果盘掉到地上,摔得粉碎,花生、瓜子撒了一地,徐氏扶着腰,靠着桌子疼得龇牙咧嘴。 第38章 不祥 “嫂子,你没事吧?”赵小翠紧张兮兮扶着徐氏在椅子上坐下。 来娣则气呼呼怒视新娘,“你发什么疯?大丫怎么招惹你了?你才是赔钱货!” 大喜的日子打碎果盘,还被一个小姑娘骂,新娘委屈又生气,转身就要去扭打来娣。 大丫忙扑过去,站在来娣身前,颤声道:“你要干什么,徐嫂子怀着孕呢,动了胎气……” 看见她,新娘更是生气,不等她说完,反手揪住她的衣襟往外推:“出去!给我滚出去!” 大丫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杵着地面划过,短暂的发麻之后,剧烈的疼蔓延开来…… 屋里的吵闹吸引了外面的注意力,只片刻就涌进来大批村民,弄清原委后,七嘴八舌劝着新娘。 “大喜的日子,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就是,快别哭了,漂漂亮亮的妆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她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有人相劝,新娘越发委屈起来:“为了一个起轿时辰,我娘前前后后找人算了两次,你们倒好,什么乌七八糟的人都弄到新房里来。” “大丫,快出去,别杵在这儿了。” “对对对,赶快出去,别在这儿碍事儿。” “哎哟,你大方些,别跟个小姑娘……” 大丫疼得冷汗直冒,刚爬起半个身子,忽觉领口一紧,不知被谁提溜起来,接着眼前一花,再站定时,已经在新房外面。 又听里面传来刘三婶无奈的申诉:“哪个是故意的嘛,都是同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来了,我还能不让她进?” 大丫怔住,刘三婶让来娣叫的女孩子里,不包括自己?她也认为自己晦气? 屋里,大人们劝慰新娘、指责她不懂事的话语仍源源不断,深深刺痛了大丫。 虽然一直都知道村民们对她的夸赞有很大水分,但大丫以为,她加倍的能干总能换得他们几分真心的认可。 可是现在,村民们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显示着,他们也认为她晦气、不详,无论她多么懂事、多么能干,都不能改变。 “李大娘,你慢点!” 前方传来一妇人的高喊,大丫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只见李氏大步流星走来。 “奶奶。”她哑着嗓子唤了声,眼泪像河水决堤,模糊了视线。 啪! 不料,背上落下重重一巴掌,将她打懵了。 接着便是李氏噼里啪啦的数落:“我咋个给你说的?让你在屋里待着,你跑过来做啥? 我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穿?你就这么想那两口糖……” 李氏的巴掌一个接一个落在背上,大丫如遭雷击,所以,连奶奶也认为她不祥?! “李大娘,别打了,娃儿嘛,都有不听话的时候,好好教,光打不起作用……” 有人上来拉开李氏,大丫愣愣看过去,下意识问道:“梅花婶,你也觉得我是不祥的丧门星?” 梅花婶被她问得一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苦口婆心数落:“你这个女娃进新房去做什么?也难怪人家闹,这大喜的日子,你一个出生没娘、四岁没爹的孤女跑进去,不是给人家添霉头嘛。” 大丫眨了下眼睛,压碎里面的泪花,去看周围人。 她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指责,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认为她不祥,认为她进去新房是在给新娘添霉头。 可她在杏花村生活了快十年,每一个村民她都接触过,他们并没有因为接触她就倒霉。 以前,村里人娶媳妇,她也去过新房凑热闹、讨糖吃,现在都好好的,没谁因为她去了就缺家破人亡、胳膊断腿的。 她怎么就不祥了? “你还杵在这儿干啥?赶紧回去!”李氏一把拽过她、拉出去,走到院子外面狠狠推了一把:“赶紧给我回去!” 大丫咬着唇,汹涌的泪意怎么也忍不住,她转身跑出王家,一直往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传来来娣的声音,“大丫,等等我。” 大丫停住,这才发现到了村口,明明感觉过去那么久、跑了那么远,怎么才到村口? “大丫,”来娣和小香追过来,担忧地望着她,“你别理那个泼妇,我看她才是丧门星,没家教。” 大丫擦了擦眼泪,扬起笑脸,“我没事。” 话音未落,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簌簌滚下,她抬手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终于,她不再逞强,任由眼泪汹涌而下:“我只是……只是没想到大人们都认……为我不祥,连我奶奶也……认为我晦气。” “你才不晦气呢,你别听那疯婆子瞎说,”来娣急声安慰,“哪个好人家在八月就火急火燎的办婚事,指不定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小香亦道:“对,我堂嫂成亲那会儿,你不也进新房玩了嘛,现在什么事也没有,哪里晦气了?” “我看她才晦气,”来娣才不管言语刻不刻薄,尖不尖酸,现在的她,恨不能提根木棒去把新娘子暴打一顿。 “还没嫁进过来,就害得小花姐被卖惨死;现在才嫁进我们杏花村一个时辰不到,就搞得鸡飞狗跳。” 大丫的委屈难过被冲淡了些,咽下喉间浓重的哭意,抽噎道:“小花姐的事情,主要是刘三婶夫妇狠心,怪不到新娘子头上吧。 再说,要去的彩礼她也得不到呀。” “你就是太善良了,这种时候还说她好话。”来娣很无语。 “这是事实。”大丫擦干眼泪,“而且,我难过主要也不是因为她,她就是才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来娣不知怎么接话,大人们的想法不是她们能左右的。 须臾,大丫轻声问道:“你们爹娘在家里,是不是也说过我不祥,是丧门星?” “没有!我娘在家里一直夸你能干懂事,还总骂我不如你听话。” 小香也道:“我爹娘也这样,偶尔还惋惜你爹娘死得早,说你爹娘没福气,享不到你的福。” 得到这样的答案,大丫心情并没有好转,不说不代表他们不这样想,今日的事情就是证明。 第39章 荒谬(上) 大丫自嘲一笑,“我算是看明白了,大人们的夸赞毫无价值,我们平日做得再多再好,只要一次做得不合他们的意,就是不懂事的小孩。 而宋天那些男孩,再怎么不懂事、再怎么调皮捣蛋,依旧是他们的心尖宝。” 这句话戳中了来娣与小香,来娣家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重男轻女,她对自己的爹娘,早已不报希望。 小香叹了口气:“明白又怎样,我们还是得讨他们欢心,不听话会被卖掉的。” 她爹娘与大丫奶奶一样,嘴上不承认重男轻女,还时常对标来娣爹娘,以此说明他们对她多么好。 大丫轻轻吐出口气,“以后,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懂事听话,那样在意他们的看法了。” 说话间,她想起李氏拒绝给她取名,便道:“从名字开始吧,我自己取!” “自己取?”来娣惊愕,“名字都是长辈取,自己取的能算数吗?” “我问过我奶奶,她不给我取。”大丫闭了闭眼,“没有关系,我自己的名字,我认可就好。” 名字也一直是来娣的心结,见她这样坚决,不由也有些心动,“那取个什么名字好?” “还没想好,我要好好想,一定给自己取个最好最好的名字!” “那我也给自己取一个。”来娣心动不已,“嗯,我最喜欢荷花,要不叫荷花,罗荷花?” “好听!”小香猛猛点头,“荷花真的好听,很多女孩都叫荷花,梧桐村好像有个,我姥姥家那边也有个女孩叫荷花,还要我大姑婆家那边……” “这么多叫荷花的?” 来娣霎时没了兴趣,“我不想再与很多人同名,来娣这名就够糟心了。 我另外想个,嗯,罗小荷怎么样?” 不等回答,又自言自语,“听着会不会像小河流?” 大丫点头,认真道:“有点,徐二叔叫徐大河,你叫罗小河……” 三人正讨论着,忽见远方有一队人正向村子走来,前方两人敲锣开道,腰间系着大红色巾子,后方乌泱泱的,只看见中间有顶青色的轿子。 来娣诧异:“迎亲的不都回来了吗?怎么还有点顶轿子?” “难道是有嫁妆在路上耽搁了?”小香轻声猜测。 大丫摇摇头:“抬嫁妆的挑子都是用床单与竹竿临时搭成的,不会用轿子,太奢侈了。” 那队人越走越近,可以看清更多的细节,青色布衣,交领,窄袖长袍,下打密褶。 三人勃然色变,异口同声叫道:“官差!” “不会是我们交的秋粮少了,官府打算让我们补交吧?”小香担忧起来。 大丫也不确定:“应该不会吧,把斛装满,律法上我们的秋粮就交够了,多出的是给差役们的好处,哪有嫌贿赂少了让补的。” 官差们很快走到村口,看见忐忑的三人,其中一位差役立刻招手:“那边的小孩,过来!” 三人不敢不过去,对视一眼,手拉手慢腾腾挪过去。 不等走近,心急的差役便问:“王德发家是哪一户?” 三人停步,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王德发正是小花的爹,现在她们仨极厌恶王家,如果官府找王家是要小小刁难,她们自然求之不得,恨不能亲自带路。 但是,如果官府的麻烦让王家家破人亡,那就不好了。 到底是孩子,无论她们再沉稳再努力掩饰情绪,她们的心思在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的官差们眼中,与写在脑门上没什么区别。 一位官差柔声道:“不是坏事,我们是去给他家送银子的。” “送银子?”大丫疑惑地望着官差,这是来王家吃席的亲戚? 她努力回想,也没想起王家有亲戚在当官。 官差笑着点头,神情依旧亲切。 想不出别的,大丫只好道:“办亲事那家就是。” 来娣亦没想明白官差为什么要给王家送银子,见他态度亲切,便大着胆子问:“你们为什么要给王家送银子?” 那官差顺着唢喇声传来的方向望了眼,耐着性子回答:“王德发夫妇教女有方,我们东翁是特来嘉奖的。” “教女有方?小花姐吗?她已经死了。” 三人听得很懵,尤其是大丫,因宋二叔时不时会卖黄鳝给官差,她知道,府衙里的师爷管县太老爷叫东翁。 眼前这‘差役’是府衙师爷,轿子里坐的是县太老爷! 张师爷嘴角露出赞许的笑:“王小花宁可撞墙而死,也要扞卫清白,可见其品性堪比汉书烈女。 王德发夫妇虽大字不识一个,却能教出这般贞洁烈女,可叹可敬!” 大丫顿时气愤,望了眼轿子方向,控诉道:“青天大老爷明鉴,你们被骗了,小花姐就是被她爹娘卖进青楼的!” 不想,一直态度和善的师爷立刻板起脸,厉声呵斥:“你这个女娃怎么回事?同是一个村的,就没学到王小花的半点女德,还敢指责长辈。” 大丫:“??” 凌厉的目光扫过三人,张师爷继续道:“你们都要向王小花学习,女孩子的清白重于一切……” 这时,青色轿子里传出一道威严的男声,“行了,跟几个小女娃瞎扯什么,问清了地点就赶紧走!” 张师爷弯腰,恭敬应答:“是,东翁。” 目送官差队伍离去,大丫三人傻了,刘三婶夫妇把亲女卖进那种下三滥的地方,逼得亲女撞墙而死,一府县太老爷,还亲自来奖赏他们! “这是哪个官老爷呀,行事这么荒唐!”官府队伍刚走远,来娣就忍不住吐槽。 大丫轻叹口气,“县太老爷。” “县老爷?”来娣惊得差点咬掉舌头,“这么糊涂,能当知县?” “他可不是糊涂。” 一个清亮的男声突然响起,唬了三人一跳,忙转身看去,男孩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衣衫,缓步从泡桐树后走出。 “袁清!你怎么在这?” 来娣先是惊讶,随即想起自己刚才对县老爷大不敬的话语,心虚之下不由带了几分质问。 第40章 荒谬(下) 大丫亦是神色一变,质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袁清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一直都在。” “这么说你……” “全都听见了。”袁清心虚地低下头,旋即又扬了扬手中的书,解释道:“我没想偷听的,二轮还没开席,我来这边温书,谁知你们就过来了。” 所以,她们仨刚才的话全被他听去了! 大丫又是气愤又是尴尬,关键还找不到理由指责对方。 憋了半天,她只得硬着头皮转移话题,“这么点时间也要温书,难怪你读书那么好。” “呵呵,干等着也无聊。”看得出,袁清也很尴尬。 来娣心大,没觉得她们之前的谈话,有什么需要避讳一个外村小孩的。 她更担心自己对县太老爷大逆不道的话被大人听见,伸长脖子往泡桐树后望:“你家大人呢?” “我是自己来吃席的。”话出口,袁清很快明白来娣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又补充道:“放心,此地除我之外没有别人。” 来娣稍稍放心,央求道:“我刚才那些话,你别说出去。” 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若被人传开了,不止是她,可能他们全家都要受牵连。 想起来娣刚才的话,大丫也紧张起来,顾不得尴尬,请求袁清不要说出去。 袁清点点头,拿着书在嘴边打了个叉,一脸严肃道:“放心,绝不说。” 得到他的承诺,三人总算放下心来,想到他之前的话,大丫好奇问道:“你为什么说县老爷不糊涂?” “还有半年,胡知县任期就满了,这些年他没有什么突出政绩,这是打算剑走偏锋,将王小花打造成贞洁烈女,借此图谋升迁。” 大丫还是不解,“这跟他的升迁有什么关系?” 袁清没有跟她们掉书袋,用直白的话语道:“大乾律,知县有教化民众的职责,在他的治下,出了能写进女德典范的贞洁烈女,说明他在教化民众这一块做的非常好。 有了政绩,再活动活动关系,升迁不是不可能。” 大丫三人简直惊掉下巴,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奖赏把亲女卖进青楼的人,县老爷还能升官? “这也太……”半晌,大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合着小花姐被卖入青楼,她哥有了彩礼娶媳妇,她爹娘得到官府的奖赏,县老爷能升官,就她活该惨死是吧?” 大丫再次感受到女孩们可怕的命运。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片静谧里,唯有头顶的泡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似乎也在诉说女孩们悲惨的命运。 良久,大丫遥遥望向越发热闹的王家,到底忍不住,轻声叹息:“我们怎么就没遇到戏文里那些公正无私、为民伸冤的青天大老爷呢。” 袁清道:“其实,胡知县已经算好的,他虽然不怎么作为,但也没胆子去干特别坏的事。 百姓最怕遇到的是,是那些破家县令,那才是真正的噩梦。” 来娣打量着袁清,小声嘀咕:“你知道的真多。” 她的话提醒了大丫,后面这些话,可以说袁清是读书人,比她们见识广,但胡知县用小花之死图升迁的打算,他一个村里社学的孩子,怎么知道的? “胡知县的打算,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我和奶奶去清水书院时,无意间看见刚才那位师爷,在向书院的一位教员请教胡知县的升迁法子,正是那位教员建议胡知县从民众教化方面着手。” 联想头次独自去卖草药时遇到他,以及第二日交秋粮时,他爷爷和乡老们的话,大丫恍然大悟,“半月前我遇到你那次,你是和你奶奶去清水书院求学?” 袁清瞄了眼来娣、小香,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不保密。” “她们都知道。” 袁清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到底没有追问,点头道:“是,可惜,清水书院不收我。” “你们村的社学不好吗?为什么要去清水书院?来回一趟得走两个时辰呢,多累呀。”小香表示不理解。 “社学很好,但夫子只过了县试、府试,未过院试,我想考秀才,去清水书院求学会更容易些,那里出过状元。” “状元?”大丫眨了下眼睛,“这么说,县里的状元坊真有状元在里面住过?” 清水县的状元坊便是西街集市,阴暗狭小,环境吵闹,与读书人喜欢的清幽环境完全不沾边,大丫一直以为那只是个街道名,图吉利才取名状元坊的。 她蓦然又想起一个细节,那日交秋粮前,袁清爷爷让乡老门别学榕树村,把状元赶出去,没捞到状元牌坊,白白便宜了县里西街的商贩。 西街还真有状元住过!而且还是榕树村的人?! “当然!”袁清不假思索,眼睛都在发亮,“当年申廷照申老大人与寡母相依为命,家无余财,只能住在环境极差的西街。 申老大人头悬梁、锥刺股,发奋苦读,最后成功考上状元,衣锦还乡,在西街立下那座状元牌坊。” 说到后面,他拿着书本的手指越发用力,无比向往道:“终有一天,我也会像申老大人一样,高中状元,衣锦还乡,光耀我袁家门楣!” 读书、状元,这些事都离大丫她们太遥远,袁清的激动她们共情不了。 她们努力干活,忍受父母的打骂,只希望父母不要将自己卖掉,袁清这些男孩,什么也不用做,就有全家人给他铺路。 大丫扯出一抹标准的笑,应和道:“你若中了状元,不仅能光宗耀祖,附近十里八村都会以你为荣!” 来娣亦是敷衍:“你爷爷那天说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中了状元,我们也能跟着沾光。”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不可遏制染上些嘲讽,按袁清爷爷的话,她们能沾的光,就是说婆家的时候,能被人高看一眼。 “呃,”想起自家爷爷那日向各村要钱,袁清顿时臊得慌,同时,他敏感地察觉到三个女孩的语气变了味,看得他的眼神也很不对。 第41章 炫耀 他正绞尽脑汁,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互听村内再次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几人转身望去,就见村民们在村长的带领下,簇拥着县老爷的青色轿子向这边行来。 这是嘉奖完刘三婶夫妇,准备打道回府了。 “我先躲一下。”丢下这句,袁清立刻闪至三人身后,借着树影躲到泡桐树后面。 大丫疑惑,“为什么要躲?你做坏事了?” “如果胡知县留任,我的府试很大可能由他主持,这种时候我还是不要在他那挂名的好。”袁清压低嗓音回答。 大丫还想问府试是什么,见簇拥轿子的队伍已经与他们只隔一个田埂,她不敢再问,等队伍行到这里,混进村民里,一起跪送县老爷离开。 送走县老爷,村民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在恭喜刘三婶夫妇双喜临门。 刘三婶浑身都洋溢着喜气,目光扫到大丫,她想起那日许婆子愿意出30两买大丫,想起许婆子对自己女儿的贬低。 当时她有多憋屈,现在就有多舒爽。 许婆子算什么,她的小花,县老爷都夸呢! 女孩子家,容貌好有什么用,重要的还是品性,也只就有青楼那种下三滥的地方,才会看重容貌。 思绪间,她的心里越发得意起来,在李氏向她道喜时,竟笑吟吟道:“都是县老爷恩赏,才得了20两,算上卖身的12两,也才32两,不比你家大丫,当日那许婆子,开口就是30两……” 李氏瞬间冷了脸,不等她说完,就扬声打断:“我们宋家可没有那副狠毒心肠,能把亲女卖去那种地方!” 若说之前,刘三婶还会害怕被人骂卖女心狠,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可是受到县老爷的嘉奖,这在十里八村都是头一份! “哼!刚才县老爷可说了,我们夫妻教女有方,让你们学学我!” 李氏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反手解下围裙扔给杨氏,道:“我突然有些不舒坦,你扶我回去歇息。” 杨氏夸张地‘哎哟’一声,“娘,你哪里不舒坦?还能走不?要不我背你?” 李氏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走,杨氏便搀扶着她走了,一个招呼也没跟刘三婶打。 刘三婶愣在那里,这才想起,李氏杨氏在给她家帮忙。 她忙放软语气喊道:“诶,三婶子,怎么突然就不……” 话未说完,又见宋家大房长媳叶氏追上李氏,关切道:“婶娘是不是这些时日累着了?” 叶氏之后,宋家长房的二媳妇、三媳妇也追上去,围着李氏一阵嘘寒问暖。 刘三婶气了个仰倒,宋家长房、三房不合,在杏花村不是秘密,平日里除了祭祖及村中红白大事,就没见他们来往过,这会儿装什么一家亲! 哼!不就是少五个帮忙的人么,还做不出席面来了? 她刚想到着,就见梅花婶扶着心口:“哎哟,突然心慌的厉害,我得回去躺着。”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转身就走了。 刘三婶傻眼,这两家不是因为赔偿谷子的事情正生分么? 梅花婶之后,又有几个觉得膈应的人找借口离开。 直到这时,刘三婶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炫耀把这些人都得罪了。 她一边暗暗埋怨这些人小气,一边拉着剩下的人苦苦哀求。 虽说白天已经把今日的席面都弄好了,但还需要上蒸笼蒸煮,另外,传菜、洗碗、添茶等,都需要人帮忙。 毕竟是一个村的,村里人也不想做得太过,等刘三婶央求一阵,剩下的人只好回去继续帮忙。 人群散去不久,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第二轮准备开席了。 袁清告别三人,匆匆赶去吃席。 望着他的背影,小香羡慕道:“他们家竟然让他一个小孩子去吃席!” 送礼吃席,追求吃回本,故而再宠男孩,也几乎没有家庭会让半大的孩子独自去吃席。 要么趁着年龄小,由大人带着蹭吃,要么等十五六岁,饭量大了,才能去吃席。 来娣酸酸道:“他家那么穷,就指望着他出人头地,我要是他家大人,肯定也会趁这种机会,让他去吃顿好的,补补身体。” “可以打包回去嘛,这样不仅吃回本,他也能吃到肉。”小香还是惊叹袁家的行为。 大丫拍了拍她的肩:“他是男孩,又那么会读书,家里再穷肯定也宠着,我们羡慕不来的。” 小香深深叹气。 “我们想吃肉,只能靠自己。”大丫望着夕阳笼罩的山林,缓缓吐出口气,“走吧,趁着天还未黑,去采药草,多赚点钱,想吃什么咱们自己买!” 来娣收回视线,将羡慕深深压进心底,转身豪情万丈:“走!干活去!我们靠自己!” 三人向着山林走去,橙红霞光洇染,很快吞没她们的身影,只有声音从林间传出。 首先是小香的询问,“对了,你们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还没。”来娣的声音明显带着几分泄气,“我感觉都不好听,大丫你呢?” “我不急,要好好想一想。” 秋去冬来,转眼进入冬月。 大丫依旧没想好给自己取什么名字,来娣倒是想出了好几个,见大丫迟迟没想好,她也不急着定。 她虽对外人胆大泼辣,却很怵自己的爹娘,自己取名这件事情,她怕会挨打。 等与大丫一起,更有勇气去面,另外,也能参考下大丫的名字。 杏花村地处西南的锦州府,四面环山,冬日并不像北方那么严寒,也能外出干活。 锦州冬日的农活主要是翻地,种上小麦、油菜、豌豆等作物,大丫她们的力气还不够,干不了翻地的活,将地里的草拔完后,她们每日要做的,就只有刮松毛。 这是一年里,她们最轻松的日子。 大丫几人配合越发默契,顾不得冻手冻脚,几乎将村里的抓地虎、车前草等草药采挖一空,钱包也鼓了起来。 现在,大丫的私房钱将近100文,每每想起,她就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第42章 被发现 摸了摸荷包,大丫从灌木丛里探出头,冬日的松林坡寂静之外,还添了一层衰败感。 这边,只有两位长得一模一样的六岁小女孩在刮松毛,她们穿着单薄的破旧棉袄,小脸冻得通红,拿着哈耙刮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搓手呵气取暖。 大丫猫着腰,借着灌木和地势的遮挡,避开这边,去到今日她们刮松毛的地方。 看见她,来娣眼眸一亮,急急问道:“怎么样?” 宋元则咽了咽口水,跑向她:“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大丫被他的大嗓门吓一跳,下意识环顾起周围。 “放心,小翠姐她们已经回去,松林坡除了我们,只有大霞、二霞两姐妹。”来娣解释一句,再次追问,“都买回来了吗?” 大霞、二霞便是大丫方才看见的两位小姑娘,是村长家的双胞胎孙女。 大丫放下心来,将背上的小背篓往几人身前一放:“都买了,我们另外找个地方。” 今年对她们来说意义非凡,三人决定正经过一回生辰。 来娣的生辰是冬月初二、大丫的是冬月初八,小香生辰在腊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天,那会儿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的事,她们仨肯定不能凑一块儿。 几人一合计,干脆一起过生日,并把日子定在冬月初五。 提前几天,她们就把采摘的草药收拾好,届时由大丫拿去医馆卖掉,并买回肉包来庆贺。 今早出门时,大丫寻好借口不回去吃午饭,晌午时分就往城里赶,总算在申时末赶回来,有足够的时间去庆贺。 来娣小香齐齐点头,宋元激动地掀开上面的布袋,诱人的油脂香气钻入几人鼻孔。 宋元高兴坏了,将布袋重新盖好,指着对面树下放着的背篓催促:“松毛已经装好了,你背着就走。” 顿了下,又以邀功般的口吻道:“有一半是我刮的哦!” “做的不错。” 大丫很是欣慰,这几个月,宋元成长很快,以前完全不做事,就在一旁玩,属于扫帚倒了都不会扶一把的那种。 而现在,无论她干什么活,他都会帮着做一些能做的事情。 来娣弯腰搂起地上预留的松毛,放在布袋上面并摊开,确保布袋被遮得严严实实。 宋元立刻背起,再次催促她们,“快走快走!” 他这幅心急火燎的样子,大丫有些不放心,叮嘱道:“你一会儿专心看路,别抬头让人看见你的神情。” “好勒!” 大丫走过去,背起装得堆尖的背篓,再次叮嘱宋元两句,才向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很快,她们来到大霞二霞姐妹干活的地方,她边走边自然问道:“大霞、二霞,你们还要多久?” 大霞抬眸望了眼不远处放着的半背篓松毛,有些泄气道:“我们还要会儿,大丫姐姐你们先走吧。” 来娣也关切嘱咐:“那你们一会儿下山小心点,别摔着了。” 大霞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眸光微闪,点点头:“好。” 告别两姐妹,四人迅速下了山,拐到松林坡旁边的半山处,钻进惨绿树从,在一个三面环树的小平台停下。 将装草药的布袋铺在地上,大丫打开油纸包:“每人三个肉包,三个菜包,总共十八文。” 来娣几人的目光立刻被油纸中央,形似宝塔的小包子吸引住,透过晶莹透黄的包子皮,隐约可见里面拌着葱花的肉沫。 浓郁的肉香钻入鼻孔,令几人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这个香味好像跟我以前吃过的肉包不一样。”宋元一边猛咽口水,一边疑惑道。 “这是酱肉包,以前吃的是小笼包。” 宋元眼睛亮了。 “哦对,还有这个!”大丫从兜里取出一方手帕打开,露出里面包着的鲜艳艳的红绫,寒风吹过,红绫飘动起来,如盛夏天边的夕阳。 “红绫!”来娣惊呼,抓住险些被风吹走的那一条。 小香也欣喜不已,拿起一条细瞧。 “这可是绢哦。”大丫扬了扬自己的那条,也是满脸的雀跃。 以前的她们只能用从破衣裳上撕下的布条做头绳,甚至还不能撕太长;但是现在,她们不仅买得起正经头绳,甚至还拥有了红绫。 一想到长长的红绫在自己走路时飘起来,她就觉得美极了! 显然,有此联想的不止她一个,来娣兴冲冲将红绫交给她,“大丫,快帮我扎一下,我现在就要戴,过生辰就要美美的!” 小香也道:“我也要!我也要!” 她们这个年纪正是臭美的时候,大丫也非常心动,当即将来娣的旧头绳取下,以手指作梳,梳成双丫髻,绑上红绫。 给来娣弄好,她又帮小香弄,并道:“一会儿,你帮我也梳下。” 来娣梳头的手艺实在太差,大丫完全没考虑她。 宋元看看白白胖胖的包子,又看看相互扎头发的她们,急得直跺脚:“你们快点,一会儿包子凉了!” “你先吃着,”说完,大丫又补了句,“只能吃你自己那份。” 宋元猴急的抓起一个肉包啃了一大口,口齿不清地嘀咕:“哎呀我晓得,我又不是我哥,喜欢耍赖皮。” 在他吃完三个肉包时,大丫三人都弄好了发型,摇头晃脑臭美一阵,也开始吃起来。 小香捧着肉包,惬意地微眯眼睛,“真幸福呀!” 来娣将最后一口肉包塞进嘴里,舔干净手上的油脂,认真道:“这是我过得最幸福的生辰!” 大丫笑得眉眼弯弯,语气轻柔而坚定:“明年咱们十一岁生辰,肯定比现在更幸福!” 闻言,来娣几人均期待起来,今年她们从八月开始采草药卖,也攒下了不少钱,后面随着认识的草药更多,每月能赚到的钱肯定比现在多。 明年生日比今年丰盛,是一定的! 几人或坐或靠在背篓上,吃着包子,闲聊着,憧憬着…… “你们在干嘛?”一个声音忽而响起。 大丫吓得跳起来,飞快将剩下的包子包好,来娣已经将自己背篓里的松毛扒开个洞,大丫把油纸包塞进去,来娣随后靠着背篓,挡住还没掩好的洞。 第43章 加入 转身的刹那,大丫才想起自己三人头上的红绫,然而已经来不及,赵小翠已经从低矮的柏树后钻出来,一眼看到她们头上鲜艳艳的红绫。 “红绫!”赵小翠惊呼。 “还是绢的!”又一个身影钻了出来,目光直勾勾盯着三人头上的红绫。 这是村尾的二妮,她与赵小翠、王小花关系最要好。 她之后,田芳、盼娣、三妞、大霞、二霞都钻了出来。 大丫望着大霞、二霞,人都傻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 大霞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下意识解释:“小翠姐说你们有事瞒着我们,她们在的话,你们肯定千防万防。 今儿发现你又不见了后,就故意早早走了,让我们两姐妹守着,有情况就通知她们。” 大丫:“……” 赵小翠将目光从红绫上收回,一一扫过她们,“你们有赚钱的法子怎么不带上我们?” 大丫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小翠指了指宋元:“你弟的性子,一种虫子玩不上半日就腻了,他竟然玩了几个月的草!还有些种类一直都有,没有猫腻才怪!” 大丫暗叹口气,她知道自己时常不在瞒不了其他女孩多久,但没想到赵小翠是从宋元身上看出端倪的。 以前从未发现,大大咧咧的赵小翠,心思如此细腻。 “你们怎么赚的钱?带上我们呗,保证不告诉任何人!”赵小翠再次请求,说到后面,她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旁边的二妮扯了扯她,对大丫几人歉意笑笑:“她不是在威胁你们,你们也知道她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没那么多隐含意思。” 大丫扬了扬眉,放在以前,她肯定相信,但现在嘛,鬼才信。 她这个亲姐姐,都不清楚宋元一种虫玩多久会腻。 看着赵小翠等人,大丫有些头大,多出这么多人,以后找草药的难度肯定直线上升。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人,还能瞒住大人们多久? 但事到如今,不带上她们又不行,她们若是向大人高密,一切就完了。 她扭头看了眼神情紧张的来娣与小香,暗暗叹了口气,道:“带上你们也行,必须严格保密,决不能让大人知道。” 话落,觉得不严谨,又补充道:“小孩子也不行,总之,除了现在在场的人,其他人都不能知道!” 为防她们不上心,她还威胁道:“只要有一个泄露,我就不做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 来娣扫了眼几人,适时补了句:“大丫也是费了很大劲,才跟医馆搭上线,人家才愿意收我们的草药。” 原来是卖草药赚钱! 几个女孩一阵愕然,大丫她们竟然认识草药! 眼下显然不是好奇这些的时候,女孩们表情紧绷,齐齐保证绝对不会泄露。 赵小翠还道:“放心,咱们村的女孩都在这里,只要大家齐心,相互配合,保证能把事情瞒得密不透风。” 大丫缓缓吐出口气,这也算一个好处,村里男孩们干的活与女孩不一样,特别是每日下午的刮松毛,这片松林坡几乎只有女孩出没。 只要大家谨慎,确实能把事情瞒住。 “不是还有徐家姐妹么?”害羞的二霞小声道。 赵小翠撇了下嘴,脱口而出:“人家是读书人家的千金小姐,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会和我们这些泥腿子一样下地干活。” 这阴阳怪气的口吻,大丫很少接触徐玉芝,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只知赵小翠几个与徐玉芝同龄的人,都十分反感她。 “平日在家里说话的时候,也别说漏了。”她不放心地叮嘱,指着自己头上的红绫,略带几分郁闷道:“还有,赚到钱买了东西,不要急着显摆。” 赵小翠、田芳两人噗嗤笑出了声,其余人也在努力憋笑。 来娣与小香也很郁闷,来娣嘀咕道:“我们这也不算显摆吧,就打算在这里臭美一下而已。” 商议妥后,赵小翠终于不用忍耐好奇,问道:“宋元玩的那些草都是药?我看很多都很常见。” 来娣深感认同,当即道:“是吧,我当初也怀疑得很,那个牛筋草,牛都不爱吃,谁能想到还是药,能治病!” “牛筋草?哪个是牛筋草?” “就是那个贴着地皮摊开长,叶子有点像韭菜的草。”来娣连比带划,见赵小翠等人还是一脸懵,她放弃了。 “算了,明儿我挖一株给你们看。不过你们后面采挖的草药,还是先让大丫确认下,免得弄错了。” 几个女孩虽然欲欲跃试,恨不能立刻就开始采草药,但现在天色已晚,只好暂时按捺住心头的火热,约定明日下午在松林坡汇合。 反正已经暴露,大丫几人拿出包子,分给她们,“肉包吃完了,只剩菜包了。” 几个女孩眼眸一亮,内心再次升起无尽期待,菜包家里大人偶尔还会买来尝尝,但是肉包,不说她们,村里大人们很多都没吃过。 倒不是吃不起,而是舍不得,菜包个头大、馅料多、又便宜,对追求吃饱的底层人来说,自然是首选。 大丫她们,竟然舍得买肉包吃!这是赚到了多少钱啊? 在无限憧憬里,众人分吃完包子,擦干净嘴巴,又闲聊一阵,确定嘴里没味了,才下山回村。 冬日严寒,村口的泡桐树下空无一人,沿着小道前行,转过拐角,便是村长家。 村长年迈,不耐严寒,每年冬日都会在院子里烧起火堆烤火,供村中老人、孕妇以及其他不干活的人烤火闲聊。 今日也不例外。 远远的,大丫便听见一道满含忧愁的声音,“哎哟,你们不晓得,我焦虑得整宿整宿睡不着,真遇上难产可咋弄哟?” “你别想太多,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想当初我怀我家老大时,也是整日提心吊胆,结果生产那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生出来。” 大丫很快识别出声音的主人,前一个是马春儿,刘三婶新娶的儿媳妇,成亲不到一月就有喜了,现在村里都说她好生养,羡慕王家娶了个好媳妇。 第44章 骂架 因当日婚房事件,她很不喜欢马春儿,遂加快脚步,想尽快离开,不想却听马春儿在影射自己,“我娘找灵官庙的大师父算过,说我成亲时触了霉头,这胎早产的可能十有八九……” 大丫霍然止步,远远瞪着院中的马春儿,她先是愤怒,随即便有些惶恐。 寺庙里的大师都这么说,难道孤女真的会给人带去霉运? 可奶奶他们都好好的,还有来娣、小香她们,也是天天接触,没见她们倒霉啊? “这个没教养的疯婆娘!”走在她后面的来娣啐骂一句,当即提供音量喊道:“马春儿!” 院里正与聊得起劲的人们纷纷朝这边望来,来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马春儿骂道:“你个没教养的死婆娘,老子看你不是要早产,你是要难产!” 马春儿被骂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来娣向她走近一段,口里咒骂不停:“缺德事情干多了,迟早要窝脓窝血;你这种人,出门就要摔跟头;喝口凉水就要被噎死……” 马春儿气疯了,当即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柴就要起身,“你你你这个死丫头,要不要脸,还没出嫁,就满嘴脏话,我看以后哪个敢娶你?” 来娣毫不退缩,反手从背篓里抽出一根木棒,径直走向马春儿。 “来!你来!老子才不会因为你是个大肚婆就让你!反正生不出来,打死了你还能少受几个月罪! 你个疯婆娘,生儿子没屁眼……” 来娣天生嗓门大,又耳濡目染大人们的骂架,骂起人来,话都不带重样的。 马春儿虽也厉害,可惜先天嗓门小了点,被来娣压得完全听不见她在骂什么。 她拎着燃烧的木柴想去打来娣,被周围的村民劝阻:“你还怀着孕呢,莫动气,千万不能动气……” 眼见来娣骂得起劲,已经踏入院子里了,老村长瞪着眼:“你个死女子不分轻重,她这会儿怀着孕,你给她气出个好歹来,看你刘三婶饶不饶得了你!” 来娣不服气,“她往大丫头上扣屎盆子,你怎么不管?她早产怪大丫,要不要脸?” 大丫怕来娣吃亏,赶紧将那点惶恐搁置,上前帮腔:“是她先骂我晦气的,我在咱们村生活了那么多年,每天接触的人那么多,触过谁的霉头了?” “大丫你别跟她讲道理,她这种人就是欠骂!”来娣深谙骂架精髓,示意大丫退后,“对付她,我一个人就够了。”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指着被村民们阻拦的马春儿,正要继续开骂,忽听后面有人问道:“谁早产怪大丫?” 大丫扭头,看见李氏扛着锄头正向这边走来,她的身后,二婶杨氏将两只空粪桶系在扁担同一头扛着。 糟糕!鸭子还没喂! 大丫顿时有些心虚,来娣没察觉她的担忧,迫不及待告状:“还能有谁,马春儿呗!整天没事诅咒自己早产,还想把锅甩到大丫头上!” 李氏脸一沉,将锄头递给大丫:“拿着!” 然后,她大步走向马春儿,反手一巴掌甩在马春儿脸上。 马春儿脑子一阵嗡鸣,其他人也没料到李氏是这反应,一时愣在那里,忘记阻拦。 李氏摁着马春儿的头:“你自己看,你这个肚子多大?哪个怀孕两个多月有你这个肚子大?都比得上人家四五个月的肚子了,真当大家是傻子,看不出来是吧?” 大丫拿着锄头,愣在原地,马春儿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 可她是八月底嫁到王家的,满打满算到王家也不到七十天…… 她蓦然想起当日新房里吃饺子前,曾看见马春儿悄悄咽下了什么,难道当时马春儿不是偷吃,而是想吐? “看在你是个新媳妇的份上,当初你怀孕坐轿子辛苦,揪着我家大丫闹,我们不跟你计较,你还得寸进尺了……” 李氏的话证明了大丫的猜测,她震撼马春儿的胆大,竟然在婚前怀孕,这可是要浸猪笼的! “既然你给脸不要脸,就不要怪老子不客气!”李氏放开了马春儿,望向村长,“这么个伤风败俗的玩意儿,怎么说?” 老村长为难了,本来王马两家急吼吼的在八月办喜事,就非常引人怀疑,随着马春儿的肚子显怀,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秉着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原则,装聋作哑就好了。 可现在这个局面,若宋家不答应,想要糊弄过去就不行。 哎,真传出去,以后村里的小伙子,还怎么娶媳妇咧? 希望李氏有分寸,得饶人处且饶人。 暗暗叹了口气,村长道:“去个人,把王德发夫妻喊来。” 马春儿本来处于愤怒里,听得此言,立刻慌了神,连忙辩解:“村长,你别听她瞎说,孕妇的肚子哪有一样大的? 我公婆舍得,怀孕后给我吃得好,胎儿自然比寻常两月身孕的孕妇大些。” 村长怜悯地望着她,心道:早干嘛去了,做了亏心事就老老实实缩着,也没人找她麻烦,非得贪心把拿宋家丫头说事。 她虽是孤女,却不是好欺负的。 宋家若任由她被旁人无缘无故欺负,威信何在? 不多时,刘三婶来了,红着眼睛一副想跟人拼命的架势,一进院子就想扑过来打李氏:“你个死老太婆,一大把年纪不积德,编排我儿媳妇的肚子。” 围观的村民赶紧拦住,现在的刘三婶怒火攻心,哪里知道轻重,李氏又年迈,真扑倒了,可能就再也起不来,到那时,事情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李氏嗤笑,“她那个肚子,还用我编排?村里谁人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再过几月恐怕就要生了,我看你还能嘴硬多久?” 刘三婶面上飞快闪过一丝慌乱,强撑道:“肚子大就是月份不对?双胞胎也有可能,你个老太婆没见识,一天到晚瞎逼逼。” 相比她的色厉内荏,李氏笃定从容得多:“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就她这个肚子能是双胞胎,老子跟你姓!” 第45章 憨子 说着,李氏的目光扫过跟随刘三婶到来后,一直没吭声的王大郎,讥笑道:“想早早抱孙,也不看看你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要真是个有能耐的,既然已经把人家肚子搞大了,还怕不跟他? 巴巴的任由人家要彩礼,逼着家里把妹妹卖去那种下三滥的地方,他这种人能当爹?便宜爹还差不多?” “你你你……”刘三婶气得几乎要晕厥,指着李氏,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大丫则是心惊不已,她愕然望着李氏,不敢相信她作为一个女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世间男子都像她说的那样做,女孩们还怎么活? 现在家里养她们,就等着嫁人时收彩礼,就这样还觉得亏了,一边驱使女孩们干各种各样的活,还时不时骂她们吃白饭。 如果指望不上出嫁的彩礼,恐怕绝大多数女孩,刚出生时就会被摁进尿桶里淹死。 “老子跟你拼了!”被怒火控制的刘三婶彻底爆发,竟一下突破村民们的拦阻。 大丫顾不得震惊李氏的话,上前一步挡在李氏面前,下一秒,刘三婶撞到了她身上。 那力气太大,大丫完全抵挡不住,径直向后倒去,压得李氏也往后倒。 幸好,来娣几人反应快,扶得扶,到李氏身后撑得撑,总算没让她摔倒。 村长大惊,急喊:“快拉开!快拉开!” 村民们赶紧上前,部分人将刘三婶往后拉,部分人搀扶、询问李氏情况,部分人则站到中间,隔开李氏和刘三婶。 李氏黑着脸,除了年轻那会儿争水争肥,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扑过来打过。 她盯着疯狂挣扎、踢打,想要再次冲过来打她的刘三婶,狠戾道:“不要给脸不要脸,真以为查不出月份是吧? 带去县里让大夫把把脉,我倒要看看胎儿到底是几个月!” 刘三婶一下僵住,被王大郎扶到旁边的马春儿也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变得惨白。 村长叹息一声,这一家子,就没一个能听明白好赖话的,非要见着棺材才掉泪。 他冷着脸将手中的烟杆掷过去,砸到刘三婶额头上:“闹什么闹!喊你来是让把你儿媳妇领回去的,不是让你来闹的! 你家那口子也是,什么事情都让你一个妇道人家出面,他还有没有点担当?” 刘三婶不敢吭声,一方面是被村长的严厉吓到,另一方面也是害怕李氏真的请大夫把脉。 “还有你!”村长又把目光投向王大郎,“没看见你媳妇脸色煞白,还不赶紧带回去,一会儿搞得小产了又来闹嘛!” 王大郎早吓得不行,生怕李氏非要将自己媳妇带去县里找大夫把脉,闻言如梦初醒,抱起马春儿,麻溜离开了。 村长再次把目光投向刘三婶:“还不走?要我请吗?” 刘三婶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吵几句,对上村长威严的视线,一下哑了火,灰溜溜走了。 弄走王家人,村长才看向李氏,劝道:“宋家弟妹,你消消火,别跟他们晚辈一般见识。” 李氏不满地哼了声,反问道:“是我心狠,非要揪着不放吗?” 其余村民也不由叹气,李氏一开始没提找大夫把脉确定,就是在给马春儿留活路。 奈何王家人看不懂,只看到李氏的讥讽嘲笑,非要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村长接过一人递过来的烟杆,一边擦一边叹气:“那就是一家憨子,假机灵。” 这会儿,李氏也消了火。 王家一家是什么样的人,大伙都清楚,跟这样的憨憨计较,实在掉价。 翌日,当大丫吃过午饭,去到松林坡时,赵小翠等人早已等在那里。 平日里,若无意外,去得最早几乎都是她,显然,赵小翠等人很急。 大丫笑了,她想起她们三人初次尝试时,也是满心激动,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采摘草药,那是一条希望之路。 若说昨日答应带着赵小翠她们,是被发现后不得不妥协,那么现在,她忽而就觉得,能让这些同村女孩,与自己一样拥有希望,是很不错的事情。 “你们今儿可真早。”大丫走上前,笑着调侃一句,从背篓里取出一株草。 “这个叫天冬,但我们要的不是上面的茎叶,而是底下的根块。 所以需要将它周围的土都挖松,整株挖出,然后抖掉泥土,除去茎叶、须根,只留下块根洗一洗就好。 这个不需要晒,所以适合冬天采挖。” 赵小翠等人听得一头雾水,根、叶她们是知道的,但须根、块根是什么?一株草需要分得那么细? 大丫一眼看出她们的茫然,她也曾经历过她们现在的阶段,知道她们哪里不懂。 不等询问,便举着天冬细细讲解:“这些须须,就是须根,上面是茎,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杆杆……” 将适合冬日采摘的草药教给她们后,大丫又说起采挖计划与安排:“之前我们是采摘四天去一次县里卖,太多我就背不动。 现在我们人多,可以两天去一次县里,人也可以多派两人……” “诶,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跟去?”宋元忽而插话,“现在不需要我留在这里帮你打掩护了。” 丫有些犹豫,现在宋元确实不用留在山上,但县里人来人往,宋元如果走丢,李氏他们非打死她不可。 而这个理由,显然是无法说服宋元的。 她“唔”了声,细声分析起来:“刚开始接触草药,她们肯定有认错或者不确定的时候,我在,自然可以帮她们辨认。 我不在的时候,就得你们这些有经验帮忙辨认。 你来娣姐姐泼辣胆大,又是我们中最能打的,所以,她得跟我去县里。” 听到这里,小香心领神会,立刻接话道:“你们知道的,我记忆力不好,这要是弄错了咋整?” 她看向宋元,祈求道:“小菜园子,你得留下帮我。” 宋元犯了难,他很喜欢她们将他当成大孩子委以重任,这让他觉得他与不靠谱的哥哥宋天完全不同; 第46章 分蛋 但是,他真的很想去县里啊,县里多热闹呀,手上又有钱,可以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大丫观察着他的神色,适时补了句:“这只是暂时的,等其他人有经验了,你就不用留下。” 宋元心中的天平立刻倾斜,很是艰难道:“那好吧,我留下。不过,你还是得帮我带吃的,我还想吃肉包子。” “行。”大丫爽快答应,还大方表示,“我再请你吃一个。” 宋元笑了,脸上仅剩的那点不舍烟消云散,跟大丫打着商量,“姐姐你请我吃糖吧,这样我就能既吃到肉包,又吃到糖。” “没问题。” 解决完宋元,大伙继续商议,最后决定暂时由来娣与赵小翠陪大丫去县里,小香负责给其他人答疑解惑。 又把时间初步敲定在两日后,也就是大丫生日那天,后续时间间隔,根据采挖得草药数量决定。 人生第一次赚钱,赵小翠等人干劲十足,虽说适合冬日采摘的药草比不上夏日,在短短两日内,大伙还是采挖了很多。 转眼便到冬月初八,一夜北风紧,晨起,铅灰色的天空纷纷扬扬,落下一片雪白。 竟然下雪了。 大丫皱眉站在窗前,看来今日是去不了县里了,也不知赵小翠她们如何失望呢。 但没办法,雪天路滑,又非农忙季,人人都在家歇息,她们若是还坚持出门干活,这不是引人怀疑么。 望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大丫思绪飞转。 今儿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听说她出生那年,雪也很大,村里不少竹子都被压塌了。 与雪这么有缘分,要不名字叫宋雪? “你杵那里做什么?起来了就去灶房帮你二婶烧火,”李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把我的烘笼也拿去,有碳就给我添些。” 李氏年迈怕冷,入冬后晚上睡觉都会烧烘笼,她跟李氏一起睡,也能蹭蹭烘笼暖脚。 幸好,之前尝试了砍柴,小的枝丫也能勉强烧出木炭,只是不如大的块柴碳耐烧。 一夜过去,细碎木炭早已凉透。 大丫回过神,忙应了,走到床边,从李氏手里接过烘笼,鼓足勇气打开房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冻得她想要缩回去。 她将烘笼挎在手肘上,将肿得像大红包子的手缩进袖子里,咬着牙走出房门。 灶房里,杨氏已经在煮早饭了,灶火哔哔剥剥燃笑,屋里暖和不少。 大丫向杨氏简单打过招呼,蹲到灶洞前,把烘笼里冷掉的碳灰倒掉,用火钳夹出烧得红彤彤的木炭放进里面,最后在上面浅浅铺上一层灰。 这样做,烘笼里的碳火能维持得更久,初时也不至于那么烤人。 将烘笼给李氏送去,她又回到灶房烧火,直到早饭快好了,才去叫李氏起床吃饭。 今天是她生辰,杨氏明面上煮了四个鸭蛋,多出的一个是她的。 李氏取出一个鸭蛋,在桌子上滚了一圈,才递给大丫:“今儿生辰,第一个给你,长了一岁要更懂事,别让我们操心。” 这是杏花村的风俗,小孩子生辰吃蛋前,先在桌子上滚一圈,寓意新的一岁顺顺利利就滚过去了。 大丫本来挺高兴的,听到后面那句,心情顿时打了个折扣,还想让她怎么更懂事呢? 转念,她想起衣兜里的红绫,想起前两日她们已经庆祝过生辰,遂自我安慰:反正生辰已经庆祝过,今日就当白捡一个鸭蛋吃呗。 她剥开蛋壳,瞄了眼杨氏,过往每年,她都会分一半鸭蛋给杨氏,感谢她的哺乳之恩。 但今年,她不想分了。 她咬了口,还未嚼碎咽下,李氏就沉着脸呵斥:“刚说了要懂事,转头就吃起独食来,往年都知道要孝顺你二婶,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大丫觉得委屈,两个堂弟天天吃,从不分给二婶,也没见奶奶说什么,她只在生辰这天能吃到鸭蛋,不分就是不懂事、不孝顺。 越想越委屈,她忍不住辩解:“我一年就生辰时吃一回,他们天天吃,为什么不叫他们分?” 李氏的脸色黑了几分,“这能一样吗?今天是你生辰,意义不同,必须孝敬你二婶! 当年要没有她给你喂奶,你今天还能坐在这里过生辰?坟头草都长得老高了,真是白养你了!” “我只吃了几个月,宋天他们可是整整吃到一岁多,怎么不让他们孝敬?”大丫再次辩解,想了想,又补了句,“照这么说,剩下的半个我也别吃了,得给二姑送去,毕竟我前八个月都是吃她的奶活命。” 李氏彻底火了,啪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你今天咋个回事?一直顶嘴! 你二姑跟你二婶能一样吗?吃她点奶,家底都快全给她搬去了! 还有,你跟两个弟弟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今天是你生辰,不是你两个弟弟的,到他们生辰的时候,你看他们会不会孝敬?会不会像你一样推三阻四?” “肯定得孝敬呀,我娘生我不容易。”宋天立刻应声,向杨氏乖巧承诺,“娘,我生辰时把鸭蛋都给你,我一口不吃!” 宋元望了眼大丫,不舍地递出自己手中的鸭蛋,“娘,我的现在就给你,姐姐的就让她吃吧,她一年才吃一次。” 虽然宋元后半截话令杨氏不太合意,整体却是满意的,两个儿子小小年纪就孝顺有加,杨氏欣慰极了。 她瞥了眼大丫,心中暗道: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平日里对她再好也白搭。 “吃你们的饭。”她板着脸,故作严厉地训斥两个儿子一句,拿起李氏拍在桌上的筷子递给李氏,柔声劝道:“娘,你消消气,小孩子嘛,正是馋嘴的时候。 今儿她生辰,就让她吃嘛,我一个大人,哪会跟小孩子计较几口吃的。” “不行!”李氏一口否决她的话,“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自己家的长辈都不孝顺,以后嫁去婆家还这个德性,别人怎么看我宋家?” 杨氏无奈地叹口气,不再说话,任由李氏教导大丫。 第47章 低头 李氏指着宋元,对大丫道:“听到没,你弟弟都知道是你带大了他,要帮你说话,你呢?还不如你弟弟,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大丫抿了下唇角:“宋天他们每天都可以吃到蛋,当然可以爽快地分,你让他们也一年只吃一回试试?而且……” 她望了眼杨氏,咽下了后面的话。每年宋天宋元分给杨氏时,杨氏最后是不会吃的。 她会说:‘你们有这份孝心娘就知足了,你们还小,还在长身体,鸭蛋自己吃,等你们长大了再孝敬。’ 但她分给杨氏时,杨氏推辞一番会接过去,然后夸她:‘还是大丫懂事,没白养。’ 再然后,便是又一次说起当年头一次当娘,不得不同时哺乳两个孩子的辛苦。 她话音一落,杨氏立刻变了脸,严声质问:“天娃哪在天天吃?就元娃小,生他的时候奶水不足,底子弱才每天一个蛋补补。 每天饭桌上都是3个蛋,你二叔、奶奶和元娃,哪有多的蛋给天娃吃? 再嘴馋也不能随便攀扯,天娃从小就跟你一样,哪里给他多吃了一口?” 大丫冷笑,“二婶,你不如问问宋天,每次吃完,把蛋壳扔哪的?” 杨氏一滞,转头看向宋天,心里有些不妙。 果然,下一刻就听大丫道:“回回都往柴房扔,我眼睛再瞎也忽视不了。” 杨氏不可置信,若不是场合不对,她非得揪着宋天打一顿不可,再笨也有个限度,扔哪不好,非往柴房扔。 那里大丫每天进进出出,与扔她眼皮底下有什么区别? 她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辩驳,装不知道,会让儿子背上偷窃的坏名;承认知道,又与前面的话矛盾。 李氏突然大发雷霆:“多大的人了,为了一口吃的闹,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她站起来,将自己的鸭蛋狠狠拍在大丫面前:“拿去吃,拿去吃!我的也给你吃!吃完就别给老子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搞得像家里苛待你一样!” 而后,她提着烘笼转身就走,边走边骂:“吃吃吃,一天到晚就晓得吃,吃不死你个短命娃儿……” 大丫看着底部碎裂、稳稳立在桌上的鸭蛋,眼前模糊起来,因前两日李氏为她骂刘三婶婆媳暖起来的心,再一次凉下去。 明明她是有理的,明明是她辩赢了,可奶奶根本不听她的分辨,铁了心认定是她错了。 道理讲不过她,也要用这种方式逼迫她,帮着二婶盖棺定论。 “看把你奶奶气的,饭都吃不下。”宋二叔瞪了大丫一眼,起身追出去,“娘,你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大冬天的,先把饭吃了,暖和……” 大丫的眼泪簌簌砸落,她只是想吃一个完整的鸭蛋,怎么就跟犯了天条似的? 平日里一直说对她多好多好,养活她多么多么不容易,却不允许她吃一颗完整的鸭蛋。 不多时,宋二叔回到堂屋,李氏没有回来。 他重重叹息一声,对众人道:“先吃饭吧,娘这会儿吃不下,又睡了。” 又对哭得难以自抑的大丫道:“把你奶奶气成那样,你倒还委屈上了。行了,别哭了,一会儿把你们奶奶的饭放锅里温着,等她睡醒再热一热送过去,好好认个错,这件事就过去了。” 大丫死死捏着手中咬了一口的鸭蛋,她没有错,她不想认错。 她抹了把眼泪,猛地将整颗鸭蛋塞进嘴里,狠狠的嚼着,似是要将那些委屈、那些不甘、那些伤心统统嚼碎。 宋二叔被惊到,杨氏也一脸错愕,不敢相信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敢把蛋吃了! 这还是大丫吗? 这一刻,夫妻俩都觉得面前的大丫有些陌生,怀疑她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完全不像他们认识的大丫。 吃完自己的鸭蛋,大丫又拿起李氏拍在桌上的鸭蛋。 这下,不止宋二叔夫妇,连宋元这个每天跟着大丫的人,都非常震惊她的变化。 大丫握着李氏的鸭蛋,她很想把这颗鸭蛋也吃掉,但她很清楚,这样一来,李氏会更生气,她的罪名就不止是不孝顺二婶杨氏了,还有死不悔改、故意气奶奶。 不管她错没错,只要李氏认定了,她就得认错,不认,这件事就过不去。 她伸出另一只手,端起李氏的饭碗,转身出了堂屋,向卧房而去。 推开门,来到床边,她跪下去,将饭碗和鸭蛋举高递过去,“奶奶,我错了,你别生气,起来吃饭吧。” 明明做好了心理建设,在说出这句话时,她的眼泪还是像断线的珠子,不受控地滚落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李氏背对着她,没有应答。 大丫死死咬着下唇,竭力忍住哭出声来,再次道:“我错了,我认错……” 一连几遍认错,李氏终于翻身坐起来,拥着破旧棉被,厉声问:“错哪了?” “我不该跟你顶嘴,不该惹你生气,不该不孝敬二婶,不该不听话,不该不懂事……”大丫近乎麻木地说着,心却越来越痛。 李氏的神色缓和了些,接过饭碗与鸭蛋,放在床头边的柜子上,语重心长道:“不是做奶奶的不偏心你,我这么大年纪,晚上睡着明天都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还能护着你几年? 哪天我腿一蹬走了,你的亲事就捏在你二婶手里,她就是给你说门鳏寡老头的亲,旁人也最多背地里骂她几句心狠,到时候,你怎么办?” 大丫咬着唇,没有回答,她打心底里不认同李氏所谓的劝告,小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对父母言听计从,再孝顺不过,可当刘三婶夫妇决定卖掉她的时候,这些完全不顶用,听话甚至成为刘三婶向人牙子提高售价的筹码。 把自己的未来,压在别人的善意上,太缥缈、太无力,她不想走这样的路。 可是这些,她不能跟李氏说,因为李氏不会听。 而且,李氏这些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几分真是为她好,她辨不清,也不想再从中去提取那点零星的好,以此安慰自己虽然是孤女,还是有人疼爱的。 大丫低着头,默默听着。 第48章 借柴 时间点点流逝,地上寒意一点点从膝盖、双腿钻进骨子里,大丫就快要冻僵。 这时,院门外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大丫!大丫!你在家吗?” 大丫扭头望了眼门口方向,趁机打断李氏的喋喋不休,“是小香。” 李氏忍不住皱眉,“这么冷的天,她来找你做什么?” 大丫也有此疑惑,虽然约定了今日去县里卖草药,但下雪,肯定不能去。小香这个时候来找她,还这么着急,莫非出事了? 李氏只是随口表示疑问,并非在问大丫,不等回答,便道:“去吧。” 大丫赶紧起身,顺势揉了揉冻得僵硬的小腿,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刚走出几步,就被李氏叫住:“饭冷了,拿去热一热。” “好。”大丫只得按捺住焦急,端起柜子上的碗,先放去厨房,再去院门见小香。 “你怎么来了?” “你家有干柴吗?我娘病了,需要烧炭,但我家现在只剩松毛了。” “病了?”大丫一惊,这时节生病,天寒地冻的,弄不好会死的。 小香急得都快哭了:“昨晚下雪,我爹怕冷,把被子全裹自己身上,我娘就冻病了。” “可我家干柴也没剩多。”大丫犯了难,今年是她们头一年尝试砍柴,力气小、又时常要去县里,实在没砍多少树枝。 而今年冬天格外的冷,十月中旬,奶奶李氏就开始烤烘笼,小半个月烧下来,剩下的这个月可能都撑不过。 昨儿二叔还在懊恼,没有在天热的时候,抽出时间去砍柴,已经打算过两天就去徐家借。 “那怎么办?”小香彻底慌了神,声音都在打颤,“来娣家也没有多的,我堂姐家也没有。” “徐家!”大丫头一个想到徐玉兰家,“去徐玉兰家借!夏天时徐二叔砍了很多柴,他家肯定有多余的!” “可是,我跟他们家不熟。”作为村里唯一会去砍柴的大人,小香头一个想到的也是他家。 但赵家与徐家基本没有来往,她面皮薄,实在不好意思去借,这才先去了附近的来娣家与堂姐赵小翠家。 不止是赵家,其实徐家与村里其他人家也鲜少来往,大丫抿了抿唇,道:“我跟你去借吧。” 之前徐大河被蛇咬,她也算与徐家来往颇多。 大丫回屋,跟李氏说了声,这才与小香一起前往徐家。 开门的徐玉兰看见她们,不等她们开口便道:“你们是来借柴的吧,没有了。 今儿一大早,村长家就来借走了一背篓,然后我大伯母来了,我爹又给她家背了一大背篓过去。 还有前几日,也有几户人家来借过,现在我家剩下的只勉强够自家用。” 徐玉兰越说越气,村里这些人,平时空闲时就在村口聚堆闲聊,这会儿都来她家借柴。 说是借,其实压根就没还过,合着她爹娘砍柴全村用。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小香急得哭了,“怎么办呀,现在天寒地冻的,山上也没有干柴,没有碳火取暖,我娘会死的。” “你先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大丫连忙安慰,努力回想村里还有哪户人家可能会有多余的干柴。 却没想到一户来,今年冬天很冷,便是身强体健的也有些熬不住,家里有老人、幼儿的,更是早早就烤起烘笼来。 这番消耗下来,即便有存储的人家,现在也不多了。 这才初雪,后面只会更冷,即便是大丫,也不敢将家里剩余的干柴分一些给小香。 思索片刻,她道:“我家有多余的松毛,你家应该也还有吧,要不先用松毛顶着,再去别的村问问,实在不行,只能买木炭了。” “我爹不给钱,今早我说请黄爷爷来给我娘看病,我爹不准,说浪费钱。” “可是这个天气,都需要干柴烤火,家家户户自己都顾不及,哪有多余的借给别人。” 说着,大丫不由望了眼徐玉兰,对徐家由衷敬佩,这么冷的天,徐家还愿意把干柴借给别人,尽管那些人家平日里与他家来往不多。 就在她们焦急无措时,院内传来陈氏的声音,“玉兰,让大丫和小香进来。” 大丫与小香对视一眼,内心均升起希望来。 果然,进入院中后,陈氏示意小香把背篓给她,进厨房装了小半背篓干柴,递给小香:“只有这些了,将就着用。” 看着那一块一块的木柴,小香的眼泪更加汹涌,“谢、谢陈婶,我……你……” 她欣喜的语无伦次,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够表达自己的谢意。 “行了,赶紧背回去给你娘烤或。” 徐玉兰却有些不乐意:“娘,给了她们我们用什么,就剩这一点了。” “人都有难处,都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你爹当初被蛇咬了,也是仰仗大伙的帮忙,才能及时送医,保住性命。 现在小香娘生病,我们能帮一把是一把。咱家既没有老人也没有幼儿,抗一抗也就过去了。” 提起徐大河被蛇咬,徐玉兰再不愿意,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当初农忙时节,只有小香的大伯大伯母梅花婶夫妇,愿意陪她们母女去县里。 小香抹了把泪,学着戏文里的做法,扑通跪在地上,给陈氏重重磕了个头,道:“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不会忘记,他日有用得到的地方,您只管叫一声……” “噗嗤!” 陈氏被她不伦不类的道谢逗乐,没忍住笑出了声,伸手将她拉起来,“赶紧起来,大冬天的,寒气入体就不好了,快回去吧,嗯,你的谢意,婶子收到了。” 大丫怔怔,鼻尖一阵酸楚,陈氏一个外人,都会担心小香跪在地上可能会寒气入体,而她之前跪了那么久,奶奶也未叫她起来,压根没想到她会不会冻坏、会不会留下病根。 也许,是不在意,毕竟这几日宋元出门她都拦着,担心他冻着了。 小香顺着陈氏的力道起来,又在她的帮助下背起背篓,再次道谢后急急往家里赶。 第49章 病重 大丫想起李氏的早饭还未热,忙对小香喊:“我先回家,一会儿去找你!” “好!” 回到家中,李氏已经正在吃饭了,杨氏给热的,大丫心安不少。 若因为帮小香,饿着了李氏,回头说不定又是一顶不孝的帽子扣她头上。 见她回来,李氏开口询问:“借到干柴了么?” 大丫点点头,简单将经过讲了讲,李氏也不由感叹徐家夫妇心善。 等她吃过饭,大丫将锅碗洗了,这才赶去赵家,来娣、赵小翠也在,陪着小香在厨房吃饭。 大丫忙问:“怎么样?” “我娘说暖和多了,但还是头痛、酸软无力。”小香往旁边挪了挪,给大丫让出个空位,“对了,你怎么回事?之前眼眶红红的,哭过?” “大丫哭了?”来娣惊讶,忙问大丫,“你奶奶打你了?” 赵小翠亦是惊讶,大丫的懂事是村里公认的,这是做错什么了? 大丫长长吐出口气,将早上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诉,说完,只觉堵在心口的那股气消散不少。 “你竟然敢直接戳破你二婶的偏心!”小香大为震惊,“不怕你二婶他们不养你了吗?” 一起长大的伙伴,她们很清楚,在小花被卖前,大丫最怕的,是被赶出家门,小花被卖后,她的害怕多了一个。 当然不止是她,村里所有女孩都害怕被家里卖了。 大丫怔住,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早上的行为与以往大相径庭,换做以前,就算心里明镜似的,她也不敢戳破; 但今天,她完全没想过可能会被赶出家门的后果,只是难过李氏的异常偏心,委屈自己被逼着认错。 她抿着唇角,半晌方道:“不知怎地,突然没那么怕了。” 仔细想想,就算被赶出家,也不会太糟糕,她能采挖草药赚钱养活自己,现在她有将近百文铜钱,大米500多文一石,就是每顿都吃白米饭,这些钱也够她吃好几个月! 而她,还会继续赚钱,未来肯定会越来越好! 来娣几人也很快想到这一点,不由露出笑容,还没卖出一次药草的赵小翠更加热切,直哀叹天公不作美。 若没有这场大雪,这会儿她们已经在去清水县的路上,再过不久,她就能拿到钱,也能如大丫这般有底气! 她越想越是激动,恨不能现在就冒着风雪出发! 碍于随时有人会进来,她们不敢交流赚钱的事,便聊起别的。 小香感慨道:“前两日见你奶奶为你大骂马春儿和刘三婶婆媳,我还很羡慕你呢。” 她望了眼窗外,见没人才压低声音继续道:“要是我被骂了,我娘他们才不会帮我骂回去,他们只会骂我爱惹事。” 大丫心里闷闷的:“我也不知道我奶奶他们怎么想的,他们对我的好,就像三九天的湿棉衣,不穿冷,穿着难受。 有时候,我情愿他们像来娣爹娘一样,全然绝情,不给我任何期待。” 来娣嘿了声,“要做到完全不抱希望不是一般的难,我爹娘都那样对我了,之前我不还想着上交那啥,他们就能对我好点。” “哎,做女孩太难了。”小香长叹口气,“如果有下辈子,我想投胎成男孩。” “你还不如祈祷投胎到富人家呢,不管是男是女,都会很幸福,有次我去县里,看见一富人千金出门,那排场,可气派了!一堆仆役围着她忙活……”说着,来娣比划起来。 闲聊中,小香吃完饭,领着几人去看望她娘,而后女孩们就散了。 虽说这样的天气,外面的活干不了,但家里的活也不少,哪能一直闲聊玩耍。 大丫回到家,将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又跟着李氏杨氏打草鞋。 冬日日短,申时末,天色已然擦黑。 为节省灯油,家家户户早早吃过晚饭,钻入被窝,准备睡觉。 突然,村东北方向闹起来,哭声夹杂着咒骂声,打破了静谧。 大丫翻身坐起,拿起外衣披上,下床走到窗前细听。 小香家正是在村子东北方向,她暗暗祈祷,希望咒骂哭声不是从小香家传来的,然而很快就失望了。 咒骂声虽隐隐约约,还是可以分辨出来,是小香的爹赵虎。 大丫扭头,对同样坐起来的李氏道:“奶奶,是小香家,好像出事了。” 李氏皱眉,想起病重的小香娘,道:“叫你二叔二婶过去看看,有能帮忙的就帮一帮。” 顿了顿,又道:“把元娃抱我这儿来,莫跟去冲撞了。” 大丫最初以为她是担心小香娘会把病气过给宋元,听到后面才明白,她是担心小香娘已经去世。 大丫心里咯噔一声,小香娘如果去世,她爹肯定会再娶,到时候小香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她忙跑出去,宋二叔与杨氏已经在院里张望,大丫忙将李氏的话告诉他们,又准备进屋把宋元抱去给李氏。 宋二叔拦下她,掏出锁,直接将院门锁了。 三人很快赶到小香家,院子里聚满了村民。 “张氏怎么样了?”宋二叔忙询问起小香娘的情况。 同住村东北的田猎户一脸复杂,“一时半会儿应该还死不了。” 大丫正努力寻找小香的身影,闻言不由欣喜:“那应该能撑到送去县里,我回去牵牛!” 说着,她奇怪起来,很明显,院里不少人已经来了有一阵儿,竟然没有人去她家借牛。 杨氏一把拉住她,瞪着眼:“小孩子家家不要插话。” “还送去县里?”田猎户鄙夷地望了眼小香爹娘的卧房,“今早小刚两兄妹就说去请黄大叔来看看,赵虎那混账心疼钱,死活不同意。” 他说话间,屋内传来梅花婶的怒骂:“钱这个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你要带进棺材里去?人真死了,你这些钱能娶回个媳妇来?” 大丫挤入屋内,看见小香伏在她娘床边痛哭,旁边的来娣红着眼框,一副想要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小香爹赵虎坐在有宽大裂缝的桌子前,梗着脖子道:“她这个样子,哪里像能救活的?送去医馆,不是把钱白白扔进水里?” 第50章 寻药(1) “再说,钱都拿去给她治病,我和两个孩子还活不活了?嫂子你这么大方,你怎么不拿钱出来给她治?” “她是你媳妇还是我媳妇?我给她治,亏你想得出来!”梅花婶气得跳脚,却无可奈何。 毕竟,赵虎是小叔子,不是儿子,她这个做嫂子的,能管得有限。 大丫只觉心惊,虽说村里人生病很少看大夫,都是能拖则拖,但小香娘的情况,明显属于不能拖的,再拖下去,人就真没了。 赵虎此举,与谋杀没什么两样。 她走到小香另一边,却与来娣一样,不知如何安慰,混账的是她爹,导致她娘病危成这样的,也是她爹。 即便小香把自己赚到的钱拿出来,作为一家之主的赵虎,很大可能毫不犹豫把钱夺走,并不会给妻子医治。 而小香,极可能收获一顿毒打,以及不孝、藏私的名声。 不少村民轮番上阵,规劝赵虎,均没有用,便陆续散了。 大丫看着深陷绝望的小香,想起交秋粮前日在医馆听到的,咬咬牙,对杨氏和宋二叔道:“二叔二婶,我今晚想不回家,留在这里陪小香。” 杨氏望了眼病床上的张氏,厉声训斥:“哪有姑娘家夜不归宿的,你名声不要了?” 大丫这才意识到不妥,赵家除小香外,还要她爹赵虎与她哥赵小刚。 她立刻改口,“那我晚一点回去,先陪陪小香。” 这会儿赵家还有不少人,特别是作为兄长嫂子的梅花婶夫妇,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会离开的。 杨氏同意了,只叮嘱了句:“早点回家,不要太晚。” 宋二叔杨氏离开后,略等一阵,大丫小声道:“小香,我口渴,能帮我倒点水吗?” 说着,还隐晦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小香当即起身向厨房走去,大丫拉着来娣跟上她。 “没有热水了,我给你烧。”小香拎起水壶又放下,哑着嗓子道。 “不用了,我不是真的口渴。”大丫摆手,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合着你刚才压根没收到我的眼色。” “眼色?什么眼色?”小香一片茫然。 大丫摇摇头,“你走那么快,我还以为你收到了呢。” “你不是要喝水么?赶紧给你倒完水,我好回去守着我娘。” 大丫望了眼外面,低声说起正事:“交秋粮前一日我去医馆时,听马大夫说起一种药是治风寒的,我们可以采来给你娘试试。” “治风寒的药?”小香心里很乱,反应很迟缓,下意识重复一句才反应过来。 “真的吗?” 她一把抓住大丫的手,眼底迸射出无限希望,“哎哟,我真是,我们每天都在采草药卖钱,怎么忘了这茬! 徐二叔被蛇咬了,也是自己采抓地虎敷好的!我们也可以自己采草药治风寒!那种草药叫什么?长什么样?我们现在就去采!” 说着,她拉着大丫就要出门。 “你等等,”大丫忙用力对抗,“先听我把话说完。那药叫麻黄,当时是林大哥把其他草药当成麻黄了,马大夫气得要打他,我才从他们俩的对话里知晓的。 麻黄与另外几种草药非常容易弄混,所以我不是很有信心能认对。” 小香犹如被泼了一盆冰水,激动的心凉下去,她很清楚,大丫口中的‘林大哥’是医馆的药童。 她们认识的草药都是由他教大丫辨认的,他都会弄错的草药,可见真的非常容易弄混。 来娣走过来,“你还犹豫什么,现在这个情况,死马当作活马医,不试一试,你娘一定会死,试一试,说不定能救回来!” 挣扎片刻,小香咬牙道:“好!我们去采!” 大丫轻呼口气,“麻黄没有叶子,像一节一节的细管子插在一起。你们想想曾经在哪些地方见过,我捋一捋它的辨识要点。” 不一会儿,小香来娣就想起几个地点,但不是很确定,小香取出家里的镰刀与火折子,三人准备出发,决定先去最近的那个地点看一看。 临出发前,大丫对来娣道:“不跟你爹娘说一声么?我们可能需要很久才能回来。 “不用!”来娣翻了个白眼,“他俩这会儿可能正在商量走亲戚。” 大丫一愣,“他们没过来?” 她细细回想,刚才确实没看见来娣爹娘,大丫有些无语,来娣家与小香家同在村东北,是更近的邻居,邻居有事,他们竟然漠不关心。 “他们前段时间去找慧安寺的大和尚算过,想要生儿子,从冬月到正月,不能沾死气。” 说到这,来娣望了眼小香,委婉道:“他们听说小香娘的事,立刻就想去亲戚家暂住一段时间,等事情彻底过了再回来。 没办法,我就自己过来了。” 大丫与小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来娣爹娘想要儿子都魔怔了。 稍微有点名气的寺庙道观都去求过,平日里抠抠搜搜,供奉香火时却一点不心疼钱,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土方子。 梧桐村的袁家,是把钱都砸在读书上,罗家,是把钱都洒在求子上。 三人避开众人,从后门出去,从别人家的草垛里抽出一把稻草,扎在一根木棒上,摸黑走出很远,才敢点燃火把。 不多时,她们就到了第一个地点。 将地皮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无叶、长成一节一节的草。 来娣尴尬地挠头,“我记错了,是哪里来着,我记得是在这块地干活的时候,拔过那样的草玩,我还吹过呢。” 大丫望了眼她家的地,道:“把地的周围都找一找,没有我们就去下一个地方。” 来娣家的这块地并不大,很多地方还光秃秃的,三人很快就找完一圈,可惜没有。 小香失望不已。 来娣一边吐槽自己记性差,一边安慰她:“你先别急,还有其他几个地方,说不定下一个地方就有!” 杏花村的冬日虽比北方暖和,但夜里依旧很冷,雪天的夜里更是冷得锥心刺骨。 不多时,大丫就觉自己冻得快要麻木,上下牙齿不住地磕碰,在寂静的雪夜里,这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第51章 寻药(2) 下一个地方依旧没有一节一节的植物,来娣抱着双臂、缩着脖子,颤抖道:“别、别急,再再去下、一个地方。” 看着冻得嘴唇乌紫,恨不能缩成团的来娣,再看看同样缩着脖子,握着火把的手肿得像个包子的大丫,小香的眼睛模糊了。 她想说,别找了,回去吧,但想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娘,那句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三人又去了两个地方,依旧没有,小香更加绝望。 来娣也有点想打退堂鼓:“是不是这个季节没有呀?找这么久,我们连类似一节一节的草都没看见过。” “我不知道,当时他们没说生长季节。”大丫也很无力,毕竟是听林文轩与马大夫交流,不是特地学习,没有根据自己的理解情况进一步追问细节。 看着冻得不行的伙伴们,小香终于艰难道:“再找最后一个地方,没有我们就回去。” 第五个地点是在河岸边,河风一吹,大丫只觉灵魂都被冻住,不由催促道:“赶紧找找。” 这地方,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明明这里河风非常刺骨,奇怪的是,近水岸边的绿色植物,却远比其他地方茂盛。 搜寻一阵,来娣惊喜地喊:“大丫,快过来!是不是这个?” 不等大丫过去,她折了一根举起来,“你看,一节一节的,跟你描述的一模一样。” 大丫接过,先是反复观察,又捏碎查看内心,她的欣喜戛然而止,“这不是麻黄。” “不是?”来娣扭身又折了一根,凑近火把翻来覆去地看,“跟你描述的没差呀。” “这好像是节节草,马大夫说节节草一个很特别的点,便是内里中空,麻黄内里是实心的,里面有黄色粉末。” 来娣失望地扔掉那疑似节节草的植被,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小香眼底一暗,低低道:“回去吧,太冷了。” 大丫有些不忍,看着手中的青绿色节草,道:“再找找吧,这种像节节草的都有,说明冬天虽然难找,也不是没有。” 说着,她举高火把,打量起河岸,想看看哪里还有草节类植被,忽而,她注意到一个点,“诶,河边的草好像更绿些?” 来娣扫了眼,“不一定吧,那些低洼的坑里,草也多是这种墨绿色的;河边也有很多翠绿翠绿的草,比如那边坎上的。” 大丫一想也是,山上也有低洼坑里有墨绿色的草,等等,河边……低洼处…… 脑中灵光一闪,她低喃出声:“难不成阴暗潮湿的地方,草的颜色更偏暗、偏绿?” 来娣想了想日常见到的草,惊道:“诶?好像真是这样!” 大丫激动地拍了下手,怕得火把晃动,险些熄灭。 来娣忙一把握住火把,急道:“咋了,你冻得拿不稳了?” “不是不是!”大丫连忙摆手,“我想起一个事,林大哥背麻黄性状时曾说,麻黄是淡绿或者黄绿色。” 小香失望地望着脚边一簇簇深绿植被,“那这确实不是麻黄。” “不是!”大丫急得不行,“我的意思是,它既然是淡绿、黄绿色,就不应该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咱们挑地方的时候,可以直接把这些地点排除掉!” “这样可以省去很多功夫,找到的也更可能是正确的。”来娣惊喜不已。 小香更是激动,浑身血液似乎都燃起来,没有那么冷了。 当下,三人思索起来。 好一阵,小香犹豫道:“我好像在哪个斜坡上看到过。” “斜坡?”大丫拧着眉,开始细想杏花村的那座山有斜坡。 呃,貌似都有。 “土是那种疏松的沙沙土,草很好拔,一拔一抖,土就差不多掉干净了。” “圆包山!”大丫和来娣几乎是异口同声。 与大多数山峰不同,圆包山的山顶是一个巨大的圆台,故而得名圆包山,山顶泥土很少,大部分地方都可以看见裸露的岩石。 山体是沙质土壤,大丫家在那里也有一块地,每年都会种花生,大丫非常喜欢拔那块地的花生。 拔出来抖一抖,就可以放进背篓里,不像其他地的花生,就是把花生茎叶都摔断了,也不能把泥抖落那么干净,得用手掰。 三人立刻赶往圆包山,从山麓一圈一圈往上搜寻,终于在南面半山腰的积雪下,寻到一小簇。 被积雪覆盖一整天,草节有些枯萎,颜色也略深,不像平常的淡绿、黄绿,但比起河边那种疑似节节草的植被,还是浅很多。 “这个是麻黄吧?”小香满脸期待地望向大丫,生怕从她口里听到一个不字。 大丫从杂乱交叠的草节里折下一节,撕开,内里确实有黄色粉末。 “应该就是麻黄,颜色较深可能是被雪水泡久了。” 小香喜极而泣,一遍遍呢喃:“太好了,太好了……” 大丫与来娣被她感染,眼眶也不由自主泛红,这不仅是在救小香娘张氏的命,也是在挽救小香的未来。 张氏如果死了,赵虎肯定会续弦,被后娘虐待的孩子比比皆是。 来娣抹了把眼睛:“哎呀,冻死了,都别愣着,赶紧挑些好的回去。” 三人蹲下身翻翻拣拣,终于选出一小把完整的草节。 “快快快!回家回家!冻死了!”来娣搓着手站起,转身刚要走,火把突然灭了,四周陷入黑暗。 她吓得跳起来,发出短促的尖叫,“啊—” 小香连忙询问:“大丫,怎回事?” 寻着她的声音,来娣伸手一把抱住她,抖着唇道:“不、不会有鬼吧?难道是你娘,怪我们找药太慢? 张婶,你不要索我的命,我们是真的不知道这里有麻黄,真的很努力在找药救你,没想拖延呀。 你要索命,就去找赵二叔,是他舍不得花钱给你看病,把你拖死的,你不要索我们的命啊……” 大丫听得嘴角抽抽,来娣这人吧,嗓门贼大、骂人贼凶、胆子也大,与男孩们打架都不带怵的,唯独十分怕鬼。 第52章 寻药(3) 之前还知道顾忌小香的心情,涉及小香娘十分委婉,这会儿就慌不择言起来。 小香也清楚来娣的性子,知道她只是单纯害怕,不是诅咒自己的娘,便任由她抱着自己,再次询问大丫:“大丫,火把怎么灭了?” “稻草燃完了。”大丫朝熄灭的火把吹了口气,吹掉上面的烟灰,露出烧得红彤彤的木炭。 看着那点红光,来娣总算镇定下来,不停抚摸着心口:“吓死我了,快燃完了,大丫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刚才不是在挑选好的麻黄么,没留意。”大丫晃了晃烧得通红的木棒,微弱的碳火光根本照不亮路,“只能摸黑下山了,都慢点,下雪路滑,别摔倒。” 刚说完,就听来娣“啊”了声,紧接着又响起小香短促的尖叫。 “来娣!小香!”大丫举着木棒,努力想看清她们现在的情况,然而碳火微光实在太弱,只能照亮周围一小圈,大丫举着都看不清身前一步。 “哎哟哟!”斜前方响起来娣抽气的声音。大丫忙小心走过去蹲下,终于模模糊糊看清点情况。 来娣仰倒在地,小香则横着扑倒在来娣身上。 大丫忙将木棒插在路边,去扶她们。 “麻黄!麻黄掉了!”小香手肘撑地,四处寻找散落的麻黄,急得快哭了。 “没事,只是沾些泥水而已,反正煮之前也是要洗的,你先从来娣身上起来。” 小香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压着来娣,顺着大丫搀扶的力道爬起来,又与大丫一起去扶来娣,急急询问:“来娣,你怎么样?摔着哪了?” 来娣微仰着上身,疼得龇牙咧嘴,“还行,就是背上的皮被呲到,疼死了。你们都小心点,有些积雪结冰了。” 确定她没什么大问题,大丫轻呼口气,“你就站着,我和小香来捡麻黄。” 来娣没跟她俩客气,她的背是真疼,压根不敢挺直。 碳光微弱,大丫小香找了好一阵,才把散落的麻黄都捡起来。 捡完麻黄,大丫拿着木棒弯腰,近乎贴近地面才勉强看清路况,“这一小段没冰,放心走。” 说着,她走了几步,再一次弯腰用碳木棒查看路况。 就这样,她走出几步,就重新蹲下用碳光查看,老半天,三人才走出一小段。 时间点点流逝,木棒被烧得越来越短,大丫拿着木棒的手开始觉得烫。 她有些着急,现在还能借着微弱的碳光照亮一下,再燃烧一段,木棒只能扔掉,到时候,她们就真是纯摸黑下山了。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连个方向都不能辨别,万一弄错方向,回不去村给小香娘熬药,她们仨也得在外面冻一夜。 一着急,她步子便迈得有些大,踩到一块结冰,呲溜滑出去,摔了个仰倒,手中的碳木棒也被甩下山。 “大丫!” “大丫!” 来娣、小香惊呼,第一时间就想去扶她,但视野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见她在哪里。 摔倒的那一刻,大丫下意识手掌撑地,没像来娣一样伤到后背,只手掌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她抽着气甩甩手,“我在这儿。” 告诉来娣小香自己的方向后,大丫准备自己站起来,没想到脚踩的地方又是一块冰,这一用力,她再次滑出去。 更糟糕的是,这是一个较为陡峭的斜坡,她不受控地滑到边缘,摔了下去。 砰得一声巨响,吓坏了来娣与小香。 “大丫!你怎么了?” “大丫!” 两人急急呼唤,也顾不得细细看路,快速走到大丫先前摔倒的位置,蹲下去摸,却什么也没摸到。 “大丫,你别吓我啊,到底怎么了?”小香颤声大喊。 大丫趴在地上,只觉身体似乎碎掉了,哪哪都疼,好半晌,她才适应一些,仰头道:“我滚下来了。” 来娣小香唬了一大跳,滚下山与摔倒可完全不同,受的伤完全不可估量。 当下,两人手脚并用,摸爬着去到下面,小香的声音都在抖:“伤哪了?” 如果因为给她娘采药,害大丫摔出个好歹来,不说李奶奶他们,她自己都很难原谅自己。 大丫试着坐起来,后背、小腿等地与手掌一样,火辣辣的疼,好在尚能忍受。 “没、没事,跟来娣一样,有些地方擦破皮了,没骨折。” 小香揪着的心微松,与来娣一起将她扶起,幸好,过了陡峭的部分,接下来的路比较宽,两人并排也能通过。 来娣与小香轮流搀扶着大丫,放慢速度,确定踩稳当了才迈下一步,一步一步,速度倒比之前快些。 饶是如此,短短一段山路,也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下到山脚。 到小香家时,村民早已离去,连梅花婶夫妇也回家了。 这种情况,大丫与来娣便不好再去她家,遂在门口道别,各自回家,打算明早再来小香家看看情况。 翌日一大早,大丫还未起床,院外就传来小香兴奋的声音,“大丫!大丫!我娘好了!” 大丫从被窝里蹦起,拿起衣裳迅速穿上,冲出门去,“真的?” 小香猛猛点头:“昨晚我把……” 瞥见从屋里出来的杨氏与宋二叔,她猛地惊醒,及时咽回后面的话。 “昨晚我给我娘强行灌了热水,把烘笼烧得旺旺的,今早我娘已经可以下床了,只是双腿还是无力,得扶着墙走。” 大丫明白她说的热水,是指用麻黄煎的药,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虽说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她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就怕弄错治死小香娘。 “哟,真是祖宗保佑呀!”杨氏惊讶得无以复加,昨晚张氏那个情形,分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等你娘病好了,赶紧去给你家祖宗们烧纸,多亏了他们保佑,昨晚你娘那个情形哟,不是当婶子的诅咒,那真是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 “呃,好。”小香下意识望了眼大丫,暗暗道:祖宗哪有大丫厉害。 等杨氏絮叨完,她才道:“我娘一早就让我哥去请我舅舅们来,打算去县里看病,想借你家牛。” 第53章 有效 顿了下,小香又补充了句,“我们会把牛喂饱的。” 冬日无须耕作,杨氏非常爽快:“行!婶子去给你牵!” 几日后,雪化了,不少村民再次出门干活,大丫这些女孩们也不例外。 几日的酷寒,各家的柴禾都消耗得七七八八,紧缺松毛应急。 大丫一到松林坡,赵小翠就迎上来,期待道:“去县里?” “小香,你娘今日会去找马大夫看病吗?”大丫偏头询问。 若让村里人撞见她与医馆药童相熟,就很难瞒过去。 “不去,我娘打算把上次抓的那副药吃完就算了,再去抓药,我爹又要闹了。” 那日,小香舅舅们来后,大闹一场,还把他爹揍了一顿,她爹总算同意给她娘看病,但只同意抓一副药吃。 大丫点点头,“那我们收拾一下,早去早回。” 她同样也急着去医馆,经历生辰那一出,她对赚钱的迫切又有提升。 严寒的冬日,出门的人比之夏秋季少很多,一路上,她们就没有遇到几个人。 “林大哥,这么冷的天你还捣药呢?”一进医馆大门,大丫便看见林文轩依旧坐在药房门口捣药。 “宋家妹子!”看见她,林文轩很是惊喜,“你有段时间没来了!” 大丫笑着道:“前段时间就想来的,下雪,路不好走,只得作罢。” “可不是,前几日我们医馆收治了不少雪天摔伤的病人。诶,你脸上怎么回事?你也摔倒了?”随着她们走近,林文轩看见大丫左下脸的擦伤,不由关切,“擦药了吗?” 药自然是没擦的,这种皮外伤,哪能奢侈到买药擦,大丫笑笑,一个个回答他的问题:“不小心踩到冰了,只是些擦伤,已经在愈合,过几天应该就全好了。” 林文轩摇摇头,“哪能等伤自己好,你等我下。” 说着,他放下铜杵臼,转身进入药房,不多时拿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罐出来,递给大丫:“活血化瘀的,擦在伤处即可。” “不用了,就一点小伤而已。”大丫婉言谢绝。 一旁的来娣毫不犹豫戳破她:“什么小伤,你背上、腿上几乎都有大片擦伤,有些都快灌脓了。” 说完,她望向林文轩,“林大夫,这瓶药多少钱,我们买了。” 大丫想着自己与李氏睡,擦药会被她闻见药香,本打算拒绝,但想到自己一身的擦伤,又觉还是身体要紧,便从衣兜里取出铜钱,等着林文轩说出价钱。 “背上、腿上也有擦伤?”林文轩愕然,“你这是摔了多少跤?” “连续踩到两块冰。”大丫简单解释一句,晃了晃手中的瓷瓶,再次追问,“这药多少钱?” 林文轩摆摆手:“一点伤药而已,说什么钱不钱的。” “那怎么行,你们开医馆也是要赚钱的,我怎么能白拿?” “没事儿,这瓶是我调给自己用的,都是很寻常的药材,不值几个钱。咱们俩的交情,谈钱生分了哈。”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啦。”他这样说,大丫倒不好拒绝,打算下次来时,先去集市上买笼包子送给他,也算有来有往。 林文轩笑了,又望向来娣与赵小翠,“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对,以后她俩大概会经常跟我一块来卖药。” 来娣、赵小翠连忙打招呼:“林大夫。” 林文轩眸光微闪,笑着道:“我只是个药童,当不得你们一声大夫。” 来娣是个自来熟,又因一直卖草药给林文轩,对他印象非常好,当即就爽利道:“那我们和大丫一样,唤你林大哥。” 林文轩不由望向大丫,心中暗道:原来她叫大丫,这名字好敷衍,难怪她之前不愿意说出来。 对上他的视线,大丫才意识到来娣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霎时难堪起来。 林文轩很快移开视线,似是没听到大丫的名字,非常自然道:“你们先背去后院,我去取秤。” 说着,转身进了药房。 大丫轻轻呼出口气,带领来娣二人往药房后院去,并趁机告诫二人:“不要在林大哥面前提我的名字。” “哎呀,我忘了!”来娣懊恼地捂住嘴,“对不起大丫,我一兴奋就说话就不过脑子。” 赵小翠大为不解:“为什么不能在他面前提你的名字?” 赵小翠不是来娣与小香,大丫与她的关系没那么要好,不想对她明说自己对‘大丫’这个名字的自卑感,只含糊道:“我以后打算改名字。” “改名字?你奶奶为什么要给你改名字?”赵小翠没有捕捉到她那些细微的情感变化,再一次好奇追问。 “不是我奶奶,我打算自己给自己改名字。” “你自己改名字?”赵小翠愕然,“自己改的名字算数吗?” 大丫望了眼身后,压低声音道:“至少在这医馆是算数的,而且,我会想法子让我的新名字在村里也算数!” 赵小翠惊得说不出话来,明明每天都在一块干活,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小妮子想法如此胆大! 这还是那个懂事、乖巧、温顺的大丫吗? “我也要给自己改名字!”来娣连忙表示,又嘱咐二人,“你俩一会儿可别说漏我的名字,以后也不能说漏。哎,我得赶紧想好要改什么名字。” “放心,我会注意的。”大丫点头应承,又不放心地嘱咐她,“你可别再说漏我的名字。” 很快,林文轩拿着秤进来,利落地称起草药,并迅速算好价格。 看着手中的几枚铜板,赵小翠很幻灭,那么大一背篓草药,就换了二十来枚铜板,而医馆随便一副药,少说也要十几文,多的几两都有可能。 “对了,拜托你们个事,近日得风寒的人不少,我们医馆紧缺半夏,麻烦你们去找找,我们按三倍价格收。不过半夏一般在夏秋季采摘,这个时节不太好找。” “半夏?治风寒的不是麻黄吗?”来娣愕然望向大丫,满心不解,“你记错了?” 第54章 暖心 “不对呀,张婶喝了麻黄好了呀。难道张婶得的不是风寒?”来娣越发疑惑。 知道她们完全不懂医,林文轩简单解释一句:“麻黄主发汗解表,宣肺平喘,半夏燥湿化痰,降逆止呕。 同是风寒,症状不同,用到的药就不同,当然,这两种药也能同用。” 赵小翠则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弄得有些懵,“什么麻黄?我二婶不是祖宗保佑才挺过来的吗?” 来娣没好气,“什么祖宗保佑,大半夜的,我们仨打着火把、翻了几个山头才寻到麻黄,熬好给张婶灌下去,她才好的。 我和大丫身上的伤,就是回来时火把熄灭,才踩到冰摔伤的。” “你们还会治病?”赵小翠不可置信,只觉这短短几日受到的冲击太大,她都有些不认识这三个每日都能见到的伙伴。 “我可不会治,都是听大~”丫字即将出口的刹那,来娣猛然想起大丫刚才的嘱咐,及时改口,指着大丫道:“都是听她的。” 大丫也连忙否认:“我就是之前听林大哥提起,死马当活马医,不算会治病。” 林文轩听得目瞪口呆:“你们自己挖麻黄熬了喝?胆儿真大呀!” 大丫轻叹口气:“也是没办法了,想着你之前和马大夫的话,冒险试一试,幸好,当日你背了几种药的特点,马大夫又细细讲过分辨法子。” “那也不能随便试,就算认对了药,也非常危险。” “为什么?”这大丫就不理解了。 “我拜入师门时,师父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相传一位药童天资聪颖,跟着师父学医一年半载就小有成就,他骄傲自满,甚至不将师父放在眼里。 他师父很失望,将他逐出师门,临别前特意提醒:无叶草,不可乱用,要牢记发汗用茎,止汗用根。 徒弟不以为然,点了下头就走了。 后来,徒弟治死人,被官府抓了。官老爷问罪,徒弟答是他师父教的,官府便把他师父也抓去。 师父喊怨,问徒弟病人的症状及用药,原来病人浑身出虚汗,徒弟却用无叶草的茎医治。 事情真相大白,官府判徒弟劳刑三年。 出狱后,徒弟找到师父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师父原谅了他,并耐心传授医道。 由于无叶草使他闯了大祸,惹了麻烦,徒弟便将其称之为麻烦草,又因无叶草的根是黄色的,又改名为‘麻黄’。” “同一种药,根和茎的药效竟然是相反的!”大丫听得后背冒冷汗。 幸好当时极冷,麻黄又都被雪埋了,她们挑选些完整的茎节就走了,这要是把根也挖出来加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那可不,这样的草药还不少呢,所以用药一定得慎之又慎!” 大丫后怕地拍拍心口,喃喃道:“我以后再也不敢随便给人熬草药喝。” 见她知晓严重性,林文轩不再继续强调,说起正事:“你跟我去药房,我教你辨认半夏。” 大丫有些疑惑,之前都是林文轩从药房内取出草药来教她认,这还是第一次带她去药房。 她没有问,跟着林文轩进到药房内。 进入药房,林文轩没有去取药,而是对大丫道:“你倒是留个心眼,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们村的山就那么多,草药是有限的,你教会那么多人,后面采药的难度会很大。” 大丫心中一暖,认认真真解释:“有两个是最开始就与我一块的,另外的是前段时间被发现了,只能带她们一起。 但后来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我与她们也是一起长大,很清楚她们的处境,并不比我好多少。 我通过采草药赚钱,慢慢改善着自己的处境,如果能也帮助到她们,我很愿意。” 顿了顿,她又笑着道:“我们的村的草药采完了,可以去更远的山,也可以认识别的草药。 总之,想想法子,还是能继续赚到钱的。” 林文轩怔住,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个身处泥淖里的人,还想着去拉其他同样深陷泥淖的人,这让他心生佩服。 “你心里有数就行。” 说着,他从药柜里取出半夏,细细教她辨认。 接下来的日子,天气好时,大丫就带着女孩们采挖草药。 在冬日能采摘的草药不多,赚得钱也比之前几月少很多,女孩们却很满足,不畏严寒,有机会就约着上山采药。 时光潺潺如流水,很快,春节邻近,家家户户准备过年,村民不再去地里干活,女孩们也要帮着家里除尘迎新、准备年货,只得暂时搁置赚钱业务。 腊月二十七,宋家套了牛车,全家出动去县里置办年货。 入城后,宋二叔就与大丫他们分开,提着黄鳝去给那些富人家的管事送礼,希望他们来年也多多关照。 这些黄鳝是前几日宋二叔忍着酷寒,下河捉的,在冬日也算拿的出手。 大丫暗暗思忖,她们是不是也该给林文轩和马大夫送些节礼聊表谢意? 念头划过,大丫当即决定回去就找来娣她们商量商量,看送什么礼物好。 至于日期,只能等大年初一那日,初一是一年的初始,按杏花村的习俗,那日一定不能干活,得玩,最好是走出家门去玩,寓意新的一年都轻轻松松,不会忙碌。 所以,每年的初一,小孩们都会结伴去县里,用压岁钱买零嘴解馋。 那日去医馆,最不打眼,就是不知医馆会不会开门。 嗯,如果没开门,就后面再找机会登门拜年,正月里机会还是很多的。 想清楚给林文轩师徒道谢拜年的事,大丫又望了眼走在前面的李氏与杨氏,今年与往年不同,她赚到钱了,是不是也该孝敬一下? 思索片刻,她决定买些包子作为孝敬,不管他们知不知道,她也该进进孝,求个心安。 大丫放慢脚步,慢慢落在后面,悄悄掏出一串二十文的铜钱。 待行至人少处,她凑到李氏耳边,小声道:“奶奶,我捡到钱了。” 第55章 求心安 李氏浑浊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惊喜,扭头四顾,确定附近没人留意他们,才压低嗓音问:“多少?” “还没数。” 李氏伸出手,示意大丫把钱给她,数了数,有些不敢相信,“二十文?” 她们声音虽小,旁边的杨氏、宋天与宋元还是能听见的,都非常惊讶,二十文不多,但也勉强够买两斤肉了。 “你再数数。”李氏担心自己数错,又把铜钱递还大丫。 大丫数了数,点头道:“是二十文。” 宋天羡慕得语气发酸:“你运气也太好了,又捡到钱。” 杨氏眉开眼笑,“看来我们大丫有几分财运在身。” 李氏细细想了想大丫的生平,貌似捡钱的次数还蛮多,特别是今年,遂点头道:“我们屋的三个娃儿,都是有福气的。” 这话杨氏爱听,笑眯眯恭维起李氏,“你老人家最有福气,孙女小小年纪就知道孝顺你,以后给你找个孝顺的孙女婿,接你去享清福。” 李氏眼底含笑,脸上却板起来,“哪有孙女婿给养老的,没规矩。” “女婿半个儿,孙女婿也是半个孙子,孝敬你是应该的……” 眼见她们话题越扯越远,宋天忙扬声提醒:“奶奶,捡到的钱要吃进嘴里,这样才不会有祸事,我们去买糖吃吧。” 这也是杏花村的风俗,民间有舍财免灾的说法,丢钱的人丢掉的是灾祸,那么捡到的人,自然捡起了灾祸。 这个时候,得尽快把捡到钱换成食物,吃进嘴里,才能消灾。 大丫提议:“买包子吧,天冷,热气腾腾的包子吃了暖和。” 宋天不赞同,包子偶尔来县里还是能吃到,但糖果,一年到头除了婚嫁喜事,只有过年才能吃到。 反对的话到嘴边,他猛地反应过来,过年家里一定会买糖的,今儿准备购置的年货里也包括糖果,这会儿买包子,就能既吃到包子又吃到糖。 他飞快改口,附和起大丫:“是啊奶奶,买包子吧,吃了暖和!” 李氏皱眉:“还未到中午,又不饿,今儿不会耽误太久,买完东西就回去,有了这二十文,能多买两三斤肉。” 大丫抿了抿唇,妥协道:“那就只给你买一个包子,剩余的钱买肉,这么冷的天,你烘笼都快熄灭了,吃个热气腾腾包子,暖暖身体!” “还是大丫懂事,知道心疼奶奶。”杨氏笑眯眯,“娘,就按大丫说的办吧,这是她的一片孝心。说不得这钱就是大哥特意让大丫捡来孝敬你的。” 听到这话,李氏的眼眶顿时有些酸涩,两个儿子,老大忠厚,老二机敏,但都一样孝顺。 先前分别时,二儿子特意嘱咐,今日要多买两斤新棉花,给她裁新棉衣;如果大儿子还活着,必然也会关心她会不会冻着、饿着。 “行,就拿来买包子,全部买包子,今儿我们吃个痛快!” 杨氏一阵愕然,不明白李氏怎么突然就如此舍得,那可是20文呀,能买40个包子呢,明天都不一定能吃完! 她是想买包子尝个味,但没想全部都用来买包子,相比之下,她情愿全部用来买肉。 “呃,娘,全部都用来买包子会不会太多了,能买40个呢!” “都买,天娃他们回回来县里就馋包子,快过年了,今日就让他们吃个痛快,一年到头也就这一回。” 李氏态度坚决,杨氏便不好再劝,朝大丫伸出手:“那边人多,你们就别去挤了,我去买。” 包子铺那一段,几乎是整个状元坊最拥挤的路段,刚才过来时大丫头发都给挤散了。 人多意味风险,他们有老有小,风险就更大了,大丫心知李氏不会反对,不等发话便将钱交给杨氏。 在街边略等了一阵,杨氏就拎着几大包油皮纸回来了。 她将其放进背篓里,拿起其中一包打开,豪爽道:“敞开了吃,吃饱咱们再去布行,今年每人做套新衣!” 宋元欢呼起来,“太好了!” 他一直捡宋天的旧衣穿,早就想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新衣。 奈何这件事上,李氏坚决不肯,说那些衣服都是宋天小时候新买的,补丁都很少,再买新的纯属浪费钱。 大丫有些意外,不确定地问:“我也有新衣?” 一直以来,她的衣裳都是用李氏杨氏的旧衣改的。 “呃,”杨氏卡壳,望向李氏。 李氏沉吟片刻,道:“她也大了,再过几年就该说亲,该开始置办衣裳了,钱从老大的赔偿金里出。” 5年前发洪水,官府派人到村里查看灾情,一位官差不小心被掉进水里,眼看就要被洪水卷走,大丫爹赶紧去救,官差救上来了,他自己却力竭被洪水卷走,等找到时,已经死了。 为此,官府赔偿了50两银子。 不用自己丈夫,杨氏没有意见,笑着附和:“是该做几身衣裳了。” 宋天非常高兴,直呼:“今天是我今年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敞开了吃啊,大年三十都没有过! 杨氏被他们感染,只觉油纸包里的包子更加诱人,她拿着打开的那个油纸包,递到李氏面前,“娘,你先拿。” 今儿包子多,李氏不担忧孙子们不够吃,没有如往常一样先紧着他们。 她随意拿起一个吃起来,而后,杨氏又让大丫先来,宋天虽等得心急,想着这钱是大丫捡到的,只好耐着性子等。 宋元倒不着急,这几月来,他吃了不少包子,很多还是肉包,对菜包子没那么馋。 大丫道:“二婶你是长辈,你先吃。” 宋天撇了下嘴,看在今儿是她捡到钱买包子的份上,没如往常一样吐槽她卖乖。 杨氏大为欣慰,笑着感慨:“还是咱们大丫懂事知礼,知道孝敬长辈。” 大丫嘴角噙着恰当的浅笑,内心深处完全不为所动,她很清楚,这些夸赞有多短暂,恐怕不等回家,他们就会忘记她的孝敬。 不过也无所谓,她此举只求自己心安。 杨氏坐下,将油纸包放在膝盖上,拿起一个,“你们仨自己拿。” 第56章 糖画(上) 大丫没有谦让两个堂弟,先拿了一个。 她都孝敬了李氏杨氏,让宋天宋元让一下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了。 再者,这一年里,因为是姐姐,她已经让过两人无数次了。 对于她的举动,李氏杨氏倒没说什么,反正包子多,先吃后吃是一样的。 热腾腾的包子下肚,众人只觉四肢百骸都暖和起来,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等大伙儿吃饱,杨氏将包子收起来,一家人赶往布行。 临近过年,各类摊贩络绎不绝,特别是做小孩生意的,除开常见的卖糖葫芦、糕点之类的摊贩,还有平常很少见到的吹糖人儿,捏泥人儿的,杂耍、皮影…… 远远的,就见布行对面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群人,大丫很好奇,伸长脖子张望。 宋天则兴奋地冲过去,挤进人群,他动作那叫一个快,杨氏想拦,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抓住,气得直喊:“宋天,你给我出来!” 李氏抓住慢了一拍的宋元,喝道:“这么多人,挤进去做什么?被拍花子抱走就有你哭的。” “这么多人,怎么会有拍花子。”宋元急得不行,又挣不脱李氏的手, 他人矮,根本看不到里面在卖什么。 正着急,宋天又挤了出来,兴冲冲道:“是糖画!可精致了!奶奶,我想要个龙!” 大丫眼眸一亮,也非常想挤进去瞧瞧,糖画是个细致活儿,会的人非常少,过年都不一定有。 她没有开口,而是望向李氏,等着她回应宋天。 李氏拧着眉沉吟片刻,同意了:“都机灵点,有人拉你们、抱你们,要立刻大喊。” 宋天宋元猛点头,大丫按捺住雀跃,跟在宋元身后往里挤。 他们人小,很快就挤到前面,内里全部都是小孩。 大丫的目光一下竹筒里插着的各式各样糖画吸引。 这摊贩的手艺着实精湛,每一个糖画都栩栩如生,有翱翔九天的凤凰,腾云驾雾的祥龙,威武霸气的老虎,憨态可掬的兔子…… 甚至,还有一个立体的小花篮! 后方有大人询问起花篮的价格:“哟,师傅手艺真好,这花篮怎么卖?” 不等糖画摊贩开口,围观的小孩子们就七嘴八舌帮他回答:“现在不卖,要等今日收摊才卖。” “这是个展示给大家看的,除了这个其他都卖,你可以买别的。” “我也好想要。” “大叔,要不你再做一个,就把这个卖我吧……” 七嘴八舌里突然响起一道非常不客气的声音,“想什么呢,小爷守老半天了!” 说话的是,是一个锦衣华服的胖小孩,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他先是狠狠瞪了路人一眼,又气势汹汹冲其他围观小孩道:“今儿这花篮,小爷我买定了!” “哼,你能守到收摊再说!” “……” 立体的糖画,宋天宋元当然心动,但那一看就很贵,家里不可能给他们买的。 宋元退而求其次,挣脱大丫的手挤出去:“奶奶,我也要龙,我不要花篮!” 大丫被吓得心脏险些骤停,见他是去找李氏他们才放下心来。 她望着一个个精致的糖画,犹豫了下,没有退出去,宋元有李氏她们看着丢不了,她得趁着机会多瞧瞧糖画。 她是不可能拥有糖画的,只能饱饱眼福。 宋天紧随宋元之后挤出去,央求道:“我也只要龙!” 李氏不悦,狠狠瞪着他们,“刚吃完包子,又馋糖吃,你们是饿死鬼投胎吗?” 宋元直接忽视她后面那句话,争辩道:“糖又不会占肚子。” “你还知道那玩意儿不顶饱,就嘴里甜两下,有个什么意思,浪费钱。”李氏的语气里充满嫌弃。 宋天眼睛滴溜溜一转,很快想到更好的说辞:“反正今天也要买糖,就拿一部分钱给我们买糖画嘛,后面买的糖,我就不吃了,我保证!” “我也是!我也是!”宋元连忙应和。 李氏还没表态,杨氏已被说服,帮着劝李氏:“娘,一年到头就这一回,就给他们买一个尝尝鲜,一会儿少买点糖果就是。” 顿了顿,又小声提醒道:“今儿大丫捡到钱,也算是额外收获。” 李氏一想也是,大丫可是足足捡了二十文,买糖画的钱就当是从捡到的里面出。 白捡的,不算浪费。 想到这里,李氏不由有些后悔,刚才不该把二十文都用来买包子。 她早该想到以两个孙儿的性子,见到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定会缠着要,应该留一些。 李氏憋着气,挤过人群,来到糖画摊前,“小伙子,你这个龙怎么卖?” 糖画摊贩正在给一位客人画糖画,闻言头也没抬:“五文一个,大娘你稍等等,我画完这个就给你们画。” “多少?”李氏不可置信,“这么点糖要五文,你干脆去抢好了!” 摊贩画好最后一笔,将糖勺放回锅里,温和道:“大娘,不是我卖的贵,糖本身价格就贵,普通的也要30文一斤,我这用的是上好的麦芽糖,价格低了我就要亏本。” “一斤糖要做多少个糖画?二三十个不止吧?小伙子你少赚点,一个就卖5文,太心黑了!” 李氏的话,得到了周围不少人的认同,这糖画确实好看,若价格低点,他们不介意给自家小孩买一个玩玩。 摊贩无奈道:“金龙复杂,用的糖也多,所以才贵点,除龙凤外,其他都3文一个,要不你看看别的?” 李氏望了眼两个眼巴巴的孙子,又看了看竹筒里插着的各式糖画,实在是舍不得那个钱。 “算了算了。”她一手一个,牵起宋天与宋元朝外走。 宋元“哇”得一声就哭了:“奶奶,我要糖画,我要糖画!” 宋天用力对抗着李氏的拉拽,“奶奶,就买一个嘛,就买一个,我和弟弟分着吃。” “走哟,3文一个,有这钱买点什么不好。”李氏不为所动,看了眼杨氏。 杨氏心领神会,上前抱起宋天,腾出手来的李氏则抱起宋元,又吩咐大丫:“你去背背篓。” 第57章 糖画(下) 宋天宋元哭得惨绝人寰,声音之大几乎压过街上所有声音。 李氏杨氏完全不为所动,强行抱着他俩离开糖画摊,进入对面的布行。 布行里人不少,三三两两挑选着布。 “徐掌柜,生意兴隆哟。”李氏与布行掌柜打着招呼。 徐掌柜站在柜台后,台上放着放着几匹叠好的布料,柜台另一侧是一位身着蓝底白花衣裳的年轻妇人。 徐掌柜闻声抬头,看见他们,笑道:“是李大娘和弟妹呀,这不快过年了,客人才多点,你们想要什么布,先挑着,我收完钱就来。” “你忙你忙,我们慢慢挑。”说着,李氏把宋元放下来,准备挑选布匹。 靠门口的位置放着一把椅子,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上面,正拿着个小兔子糖画在吃。 看见这,宋元更馋了,也不管是在哪里,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就嚎:“我要糖画!我要糖画!” 宋天也不遑多让,抱着杨氏的手臂跟宋元比谁嚎的声音更大。 徐掌柜和挑选布匹的客人便望向他俩,李氏觉得丢脸,板着脸呵斥:“把嘴巴闭上,大过年的,号丧呢?” 宋天眼眸一转,哭得更大声了,还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来。 腊月与正月,人们最是忌讳,在人店铺里哭,这不是给人添霉头么。 李氏眼眸一瞪,扬起巴掌:“是不是想封岁?老子数到三,把嘴巴闭到!三!二……” 宋天宋元被吓到,在李氏即将数出三前,及时止住干嚎。 李氏这副架势,他们拿不准,担心她会因为在人前过不去面子,真的揍他们。 嚎了那么久,突然停住,宋元有些喘不过气,一抽一抽地打嗝来,便是这种情况,他也不放弃,继续争取:“我想要糖画,不要龙凤也行。” 有他顶在前面,宋天赶紧表示:“我和弟弟分一个也行。” 本以为退让到这个程度,李氏会同意的,毕竟只需要3文钱,而今日李氏明显比平时大方得多,20文的包子都舍得买。 不料,李氏仍不同意:“给老子出去罚站,敢跑腿打断!” 这声色俱厉的架势吓住宋天宋元,两兄弟对视一眼,只好走到布行门口站着。 解决完两个小混账,李氏才对徐掌柜陪着笑脸:“小孩子犯浑,让你们见笑了。” 徐掌柜倒不怎么介意,毕竟他是开门做生意的,遇上小孩哭是常有的事,真忌讳这个,他这生意也别做了。 他摆摆手:“小孩子嘛,犯浑哪分场合,要不怎么叫小孩子。” 一位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老妇人插话道:“我家孙儿刚才也是,哭着吵着要,只好让他爹拖走了。” 另一边,付完的钱的年轻妇人就笑着道:“也不怪他们闹,那糖画确实做得精致,便是我们这些大人,也难免心动,想多看几眼,更何况小孩子。” 李氏道:“看归看,买那玩意儿太不划算,一点糖就能做一堆,一个糖画用得到多少糖?有那个钱,不如直接去买糖。” 年轻妇人不同意李氏的观点,碍于她的年龄,只得委婉道:“理是这个理,但小孩子哪会考虑这些,他们就是喜欢那些稀奇玩意儿。” 说着,她拿起布料走到门边,吃糖画的小女孩跳起来,牵着她的手离开了。 李氏惊讶,不由问徐掌柜:“这是哪家的媳妇子?很舍得嘛!” “城东张记米行的老板娘,就这一个独女,宠溺得很。” 李氏恍然大悟:“难怪这么舍得。” 感叹一句,她不再关注,说起正事:“今年我们全家都要裁套新衣,我要裁套保暖的棉袄,我这孙女年龄大了,要裁套颜色鲜艳的,其他人没什么要求。” 徐掌柜点点头:“棉花买了没?我们店里也有棉花。” “棉花也要,家里有点旧棉花,我说就用那些,我儿子不同意,非说新棉花保暖。”李氏极力摆出无奈的神情,嘴角却止不住上翘。 生意人精得很,徐掌柜当下就恭维起来:“宋兄弟孝顺。” “他有那份心,我就心满意足了,旧棉花也一样。” “儿子孝顺老娘天经地义,您老享清福就好!你这福气,好多老太婆羡慕都羡慕不来。” 这时,门口的宋天宋元开始不停念叨:“糖画糖画,我要糖画,我要糖画……” 正沉浸幸福之中的李氏不由面色一黑,转头喝道:“嘟囔什么呢?” 宋天理直气壮:“我们没有哭。” 争辩一句,他继续和宋元一块念叨起来,“糖画糖画,我要糖画……” 李氏气得额角直跳,这两个小混蛋,就不能给她争一口面子。 杨氏又是心疼又觉丢脸,丢脸自然是因两个儿子不懂事,为口吃的撒泼打滚; 心疼的则是3文钱的零嘴,两个孩子撒泼打滚也讨要不到,过得还不如刚才那个小丫头片子。 愧怒之下,她一个箭步跨出门,扬起巴掌、红着眼眶威胁道:“嘴巴闭上!男子汉大丈夫,为一口吃的撒泼打滚像什么话!” 旁边有妇人拦住她,劝道:“大妹子,使不得,孩子还小,哪知道什么男子汉的担当。 一年也就遇上这么一次,就拿出几文钱,当给他们买个开心。” “是啊,几文钱的事,省下一口肉也就买了。两个孩子不是说分吃一个么,3文钱而已。他们也是懂事,知道家里是什么条件,没有犯浑非要一人一个。” 大丫站在那里,像个局外人,所有人似乎都遗忘了她,默认宋家的小孩只有宋天宋元。 她没有去争取,因为不可能成功。今日换做她撒泼打滚要吃的,所有人都会指责她不懂事,不会有人为她说话。 刚显摆了自己儿子的孝心,李氏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对孙子吝啬,当即诉起苦来:“不是不给他们买零嘴,刚买了包子,吃饱还没走出一里路,又馋起糖画来,再大的家业也遭不住!” 徐掌柜半是安慰半是恭维:“老太婆少操点心,你儿子那么能干,别说一个糖画,就是把整个摊子买下来也不是问题……” 第58章 历练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下,李氏终于同意给宋天宋元买糖画。 她到底生气,没有亲自带他们去,掏出3个铜板扔给宋天,气道:“去买,把你弟弟牵好!” 宋天欢呼一声,连连保证:“我会一直牵着他的手,绝不放开,买糖画的时候也不放开!” 宋元也赶紧表示会好好跟着哥哥。 徐掌柜安慰道:“就在对面,你扭头就能看见,丢不了!” 安慰一句,他继续说起布料的事,“棉花准备买哪种?有上等白棉,暖和的很……” 一番询价,李氏最终决定买55文一斤的棉花绒,买二两也就是8文钱的就行;布料还是用最便宜的粗布。 询价不只是单纯的询问价格,李氏是顺势与徐掌柜讲价,你来我往的花费很长时间,宋天宋元还未回来。 李氏有些担心,望了眼外面,对大丫道:“你过去看看,那两个小兔崽子在做什么,半天买不回来。” 大丫不太想去,这可是第一次给她做新衣裳,她想留下来自己挑花色,虽然只能买粗布,她也想在可选范围内,给自己挑最好看的花色。 但李氏的吩咐她不能违背,想了想,她直接道:“我的衣裳你们先别选,我要自己选花色。” “行,等你回来选。”这点小事,李氏乐得随她意。 大丫穿过街道,挤过人群,很快寻到宋天宋元,二人手牵着手,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摊贩画糖画。 “你们买好没,奶奶在催了。” 宋天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糖画摊贩,舍不得移开一秒,“还没,我们要好好挑选,你们先买布,不用管我们。” 摊贩手艺精湛,大丫也忍不住留下看了会儿,不过她算着时间,没有多逗留。 “他们想留在那里看。”回到布行,她先向李氏说了宋天二人的意图,又急急询问:“还没到我的吧?” “小姑娘臭美的很,”徐掌柜含笑,指了指李氏身前的一排,“这一排都是一个价,你先挑着。” 大丫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李氏决定买的价格,她只能在这些布料里挑选。 比起其他布匹,这些粗布不仅质感差,颜色也不明亮,花色还十分单一。 大丫一个一个的翻看,想起自己的红绫,她最终选了块稍微明亮些的红色布料做上衣,下裳配深蓝色。 选好布料,便只等徐掌柜帮忙算各种布料需要的尺寸。 大丫头次发现,二婶杨氏比她这个小姑娘还要臭美,李氏给宋二叔、宋天宋元的都选好,让徐掌柜算好尺寸、讲好价钱,杨氏还没挑选好自己的布料。 看得李氏直翻白眼,她望了眼外面,远远看见宋天宋元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催促道:“老二媳妇,赶紧决定,天娃元娃回来了,不赶紧离开这里,等他们吃完了说不定又想要。” 儿子们是什么德性,杨氏这个当娘的自然清楚,她着急起来,想要快速决定,却又觉得每一个搭配都差点意思。 随着宋天宋元走近,李氏察觉到不对,“怎么哭了?” 杨氏心底一紧,顾不得选布料,转身就走出布行,迎上走近的两个儿子,连声询问:“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们了?” 说着,见他们手上没有糖画,猜测道:“糖画被人抢了?” 宋天抹了眼泪,哭着道:“钱丢了!” 大丫:“……” 那么多的人,恐怕钱不是丢了,是被人偷了吧。 “在哪丢的?找了吗?”杨氏觉得眼前发黑,急急问道。 “找了,没找到。看糖画的时候我还摸了摸口袋,钱还在的,就一会儿,就不见了。”宋天哭得仿佛天塌了。 宋元气得直抹泪:“都怪你,我说先买糖画吃着,你非得再看看、再看看,这下好了,钱丢了,你赔我糖画!” 李氏又气又肉痛,“再去找找,是不是落在那个卡卡角角里了。” “没有,所有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宋元哭得更加伤心,甚至埋怨起李氏,“奶奶,你干嘛把钱给哥哥,他最不靠谱了,下回你把钱给姐姐,姐姐从不丢钱,只会捡钱。” 杨氏没心情挑布料了,拉着宋天沿路去找,什么都没找到。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李氏气得在人群外大骂:“哪个天杀的偷我孙子的钱!八辈子没见过钱吗?小娃儿买糖的钱都偷!偷去买药吗? 你爹死还是你老娘死了,差那3文发丧啊……” 不带重样地足足骂了一个时辰,李氏才罢休,接下来置办其他年货,她都板着脸,弄得大丫都提着心,害怕一个不好被她迁怒。 杨氏的脸色同样不好看,气得一路都没理宋天。 午时三刻,宋二叔在状元坊下与他们汇合,见自己老娘和媳妇都黑着脸,两个儿子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他问:“这俩兔崽子又惹事了?” “我可没有,是哥哥!”宋元添油加醋地把事情描述一遍,控诉宋天的不靠谱。 宋二叔气得想打人:“这点小事情都做不好,长大你能做什么?” 他揪着宋天的耳朵,咆哮道:“说多少次了,做事要过心,天天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 眼见他打算当街揍娃,李氏忙拦下他:“他这是头一回,没经验,下回就长记性了。男孩子得多历练,否则长大不经事。” 说着,她又望向宋天,严厉道:“记到哈,人多的场合,小偷经常作案,不要把口袋一会儿翻一下一会儿翻一下,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把钱放哪里,财不外露,知不知道……” 历练? 大丫反复咀嚼着这个词,明白了些以前的疑惑。 村里的婶子奶奶们,处理家庭事情十分娴熟老道,但对外事情就不太行,得家中的男人们来处理。 但村里的孩子,男孩们明显不靠谱的多,没责任心、马虎大意的比比皆是。 她实在不太明白,小时候不靠谱的男孩,长大后怎么就能处理那么复杂的事情。 现在有了答案,历练。 他们有机会去尝试、去经历,做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原来不止是物质上,别的方面,也是重男轻女的。 第59章 新年 接下来的几日,李氏杨氏加班加点裁衣、缝衣,一直忙活到大年三十晚上,才把一家人的新衣裳都赶制出来。 大丫打心里不赞同他们的做法,既然今年打算做新的冬衣,就该学梅花婶,早早买布料做起来。 一来,那会儿是淡季,无论布料还是棉花都比腊月里便宜;二来,早早裁做,时间充足,可以细究款式,做出来的衣裳更好看;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早些做出来,严寒的冬日也可穿着御寒,过完年,天就暖和起来,新冬衣压根穿不了几回。 可惜,她提过几次,李氏都没同意,还骂了她一顿。 初一早上,吃过汤圆,大丫就准备出门去与来娣等伙伴汇合。 “姐姐,等等我!”宋元赶紧追上她。 大丫望向李氏,等着她的决定,新年人多,过往宋元都是跟着大人的。 果然,李氏没同意,“你跟我们走,过年人多,别走丢了。” “不会丢的,姐姐又是哥哥那么不靠谱。”宋元竭力争取。 李氏态度很坚决:“不行,你姐姐自己都是小孩子,真遇到事,顶什么用。” 杨氏不想儿子新年第一天就惹李氏生气,柔声哄他:“乖,跟着我们,娘给你买糖葫芦吃。” “我不要,我有压岁钱,我自己买。” 过年期间,大人们在买零嘴方面比平时大方得多,往年他自然愿意跟着奶奶他们。 但今年不同,他们赚到钱了。 虽然他的已经花完,但姐姐她们可是攒下很大一笔,跟着她们,就是蹭她们些吃的,也比跟着奶奶他们好,得缠很久,才给买一个。 宋二叔一瞪眼,吼道:“大过年的,你是不是想挨打……” 虽然宋元极力争取,奈何家里三位大人联合一致,他的意愿被无情镇压。 大丫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脚步轻快地出门了。 总算可以放开玩,不用操心盯着他。 村口泡桐树下,来娣等人早等在那里,看见大丫,来娣兴奋招手:“大丫,快快快,就等你了!” 大丫快步跑过去,扫了眼,发现少了两人,“大霞二霞不是还没来么?” “她们不去。”来娣轻叹口气,“昨儿她爹从县里酒楼买了条烧好的红烧鱼,想好好庆祝一下,结果村长不小心被刺卡到喉咙,折腾大半晚上才取出来,今天大霞二霞得留在家里照顾他。” 小香很是同情:“村长年龄大了,短时间恐怕难好,估计她俩过年期间都不能玩了。” 大丫也不由为大霞二霞感到惋惜,盼了一整年的玩耍,就这样没了。 “对了,你奶奶给你多少压岁钱?”来娣又问。 “还是和以前一样,2文。”自从自己能赚到钱后,大丫就对压岁钱不期待了。 来娣摇摇头,“你奶奶也太吝啬了。” 她爹娘那么不喜欢她,过年也会给她5文钱,而小香她们都是10文。 大丫耸耸肩:“如果不是要双数讨个吉利,肯定只给我1文。不过无所谓,我带了30文,今天要玩个痛快,吃个痛快!” 这话一出,女孩们顿时心中火热,来娣嘿嘿一笑,“我带了50文!” “我也带了30文,加上我爹娘给的压岁钱,总共40文!”小香眉飞色舞。 “我总共也是50文。” “我45……” 等所有人说完自己带的钱,发现大丫是最少的,赵小翠不由道:“大丫你也太节俭了,你赚那么多才带30文。” “我得多攒点钱嘛,才更有底气!”想到这些日子自己的变化,大丫深觉自己有钱的重要性。 因为有私房钱,在李氏忽略她,只给宋天宋元买零嘴时,她不像以往那么难受;有些要求,也敢直接提了,不会连小事也害怕触怒大人们。 女孩们一想也是,如果她们是寄人篱下的孤女,也得拼命攒钱,给自己的未来留后路。 想起宋天的德性,来娣担忧问道:“放家里的你藏好了吗?宋天那么匪,要是被他翻出来,我们可就全暴露了。” “放心,非常安全,绝对不会被他找到。”大丫很有信心,藏钱这事她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家里的桌椅板凳等家具,很多都有裂缝,在些靠墙的隐秘裂缝里藏钱再合适不过。 考虑到宋天有时会跟人捉迷藏,她直接去掉那些底下能钻进人的家具。 所以,她把钱藏在她和李氏卧房的柜子底下的裂缝里,柜子腿非常低,手伸进去都有点困难。 闲聊里,她们很快赶到城门,取出兜里的红绫,相互帮忙扎上,美美进城玩耍了。 刚入城,大丫便道:“我们找找有没有糖画摊,27那日,我们进城遇到了,特别精致,我要买一个尝尝!” “糖画?”来娣眨眨眼睛,期待问道:“是用糖水画花鸟虫鱼那种吗?” “对!不止花鸟虫鱼哟,那个大叔手可巧了,还弄出一个花篮,能装东西的那种!” “哇!我找人问问。”来娣一下兴奋起来,前些年她有次来县里时遇见过,当时就非常想要,但对那时的她而言,那注定是不可能的。 现在不一样了,她可以自己买! 连找五个人询问后,终于问到了糖画摊的位置,大伙直奔糖画摊。 糖画可是个稀奇玩意儿,并不是每年过年都有,用糖画犒劳自己赚到钱再合适不过。 大丫给自己挑了个可爱的猫咪糖画,买好后,她们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一边吃着一边观看摊贩画糖画。 两刻钟后,大家终于满足,离开糖画摊准备去其他地方逛。 刚走出几步,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同时伴随着车夫的高喊:“快让让!快让让!” 大丫一行人赶紧退到路边,马车速度很快,车帘剧烈晃动,被寒风一吹,直接掀上车顶。 大丫看见坐在里面马大夫,和一位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大丫见过,她不止一次遇到他去医馆请马大夫出诊,好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管事。 第60章 意外来客 “诶,大过年的,马大夫这是要去哪?”来娣也认出了马大夫。 “应该是出诊。”说着,大丫心念一动,扭身跑回糖画摊贩前。 “大叔,我要一个金龙,一个飞鹤。” “好勒!” 看着大丫拿着龙与鹤走过来,女孩们一脸问号。 来娣道:“哇喔,你竟然买龙,好贵的!” “我们之前不是商量给林大哥送礼表示感谢么,我觉得糖画就挺好!” 小香眼眸一亮:“诶,确实挺好,糖画不是每年都有,也算个稀奇玩意儿。” 赵小翠、二妮等人年纪大些,也更知人情世故,皱眉道:“稀奇是稀奇,但是不是太奇怪了,哪有送礼给人送小孩子爱吃的零嘴?” “那再买点别的?”大丫扭头四顾,看看有什么是可以作为正式节仪的。 “先等等,大过年的,谁家医馆开门呀。”田芳赶紧提出疑问。 “马大夫不是刚去出诊么,林大哥很可能就在医馆。” 一番商议,她们又买了一包酥饼,赶去医馆。 医馆的大门虽然关着,侧门却是开着的,确实有人在。 大丫上前敲门,很快听到林文轩的声音,“谁呀?” “是我。” 林文轩探出头来,看见屋外站着七八个女孩,简直唬一跳。 很快,他就看见大丫,奇怪道:“你们怎么来了?卖草药?” “新年好!我们是来给你和马大夫拜年的!”大丫笑吟吟奉上糖画和红纸包着的酥饼。 “啊?”林文轩看着精美的糖画,愕然重复,“拜年?” 糖画和拜年能扯上关系? 大丫不好意思的笑笑:“初一拜年是有点不合规矩,但我们接下来可能没机会来县里,只能今天,请多担待。” “没关系。”林文轩从她手里接过糖画和酥饼,侧过身正要请她们进屋,又想起这是医馆,便道:“我们这是医馆,大过年的,就不请你们进屋坐了,不吉利。” 大丫点点头,表示理解,与女孩们一起向他作揖:“祝你和马大夫新的一年平安幸福。” 这时,屋内响起一道略显沙哑的女声:“文轩,谁来了?” “我朋友,过来拜年。”林文轩扭头回答一句。 大丫疑惑,“马大夫的夫人吗?” 她来医馆很多次了,每次都只有马大夫与林文轩,好像也没听说过马大夫的夫人。 “不是,是我姑婆。” “哦,那不打扰你们了。”大丫点头,赶紧提出道别。 解决完这桩要事,女孩们更加轻松快乐,她们痛痛快快的玩耍,买各种各样的零嘴吃。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便是再不舍,女孩们也只能出城回村。 初二,出嫁女回娘家拜年,杨氏与宋二叔早早就带着宋天宋元出发了,家里只留大丫和李氏。 李氏吃完饭就去村长家烤火唠嗑,来娣、小香她们也去了各自的外婆家拜年,大丫一时颇感无聊。 她也有外家,外婆还健在,还有两个舅舅,但李氏不让她与外家联系。 据说,当初她娘难产死后,李氏想让她大舅母喂养她,那会儿她二表哥正好一岁断奶,但她外婆不愿意,还讽刺道:我竹子都没靠住还靠笋子。 至此,李氏记恨王家,不准大丫与她爹再与她外家联系。 大丫没见过外家的亲人,对他们也没有感情,只是在这种形单影只的时候,略微有点遗憾。 如果她爹娘还在,如果她与外家有来往,这个时候也与其他人一样该多好。 她在村里漫无目的的逛着,观察着挺过严寒的草木,想看看有没有遗漏的草药。 晌午时分,一辆马车从村口驶来。 大丫心下奇怪,马车非常贵,村里人可买不起,不会又是官府来人了吧? 又或者,谁家亲戚来了? 疑惑间,不少人听到动静出来,看到马车俱是一愣。 “诶,这不是老张吗?”有人认出了车夫,吃惊不已。 大丫看向说话的人,小花的爹王德发,只见他惊讶一阵,目光转向马车,错愕问道:“车里是何老爷?” 王德发之后,又有人认出了车夫,扬声道:“是梧桐村何老爷的车夫老张。” 大丫这才明白来人是谁,梧桐村的何老爷在附近十里八村都是有名的富户,他家是做生意的,在清水县也有宅子。 何家家底殷实,穿绫罗绸缎,家中还买了仆人,跟村民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 有传言说,何家逝去的老太爷是顺庆府一个大家族的公子,他的母亲身体不好,到梧桐村静养,何老太爷孝顺,也跟着住到梧桐村侍奉母亲。 当然,这些大丫都是从大人们的闲话里知道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往年何家从未到杏花村拜过年,没听说何家在杏花村还有亲戚啊? 姓张的车夫点点头,“正是我家老爷和夫人。” 回答一句,他微微抬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后面,“钱嫂子。” 大丫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已到村长家门口,村长妻子钱氏和李氏等烤火的人都出来了,除钱氏外,其余人望向何家的马车同样惊讶。 钱氏指了指马车,问道:“是你家老爷和夫人?” “是。” 得到肯定回答,钱氏眉开眼笑,扫了眼人群,喊住在场唯一的孩子大丫,“大丫,快去你张婶家,告诉他们何老爷夫妇来了,让他们赶紧出来迎接。” “张婶一早就带小香兄妹回娘家了。” “不是那个张氏,是徐家的,徐玉芝的娘。”钱氏忙解释。 不怪大丫弄错,徐家在村里格外低调,除了借柴火时,其他时候大伙很少想起他家。 张氏母女更是像隐形人似的,一年三百六十天,几乎天天都待在家中,外面的事情大都由徐大河夫妇帮忙处理。 大丫更加疑惑,徐家不是逃荒来的外来户么,怎么跟何家有亲戚关系?没听说过呀? 再多的疑惑,这个时候也不好多问,她应了声,转身就往徐家跑。 到了徐玉芝家,不仅徐玉芝母女在,徐大河一家也在,个个都穿着崭新的衣裳,看见大丫,面上都有些许期待。 第61章 原因 这是知道何老爷夫妇要来,在家等着? 心底念头划过,大丫先向徐大河夫妇道了声新年好,才对张氏道:“张婶,何老爷夫妇来了,钱奶奶让你们赶紧去迎接。” 张氏喜不自胜,忙对徐大河和陈氏道:“二弟、弟妹,麻烦你们去帮忙迎一迎。” 不用她说,徐大河已经在向外走了,陈氏则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嫂子这么客气做什么,都是一家人。” 又高声嘱咐徐玉芝与徐玉兰:“玉芝、玉兰,你们两姐妹赶紧把茶泡好,再搬些椅子、凳子放院子里。” 大丫望了眼一下忙碌起来的三人,带着一肚子疑惑,跟着徐大河与陈氏离去。 刚拐过来娣家,就迎上了何家的马车以及后方簇拥的村民。 “老徐,恭喜恭喜,玉芝侄女说了个好婆家。” “……你大哥泉下有知,也心安了。” “你们两口子的嘴可真严呀,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 从村民们的七嘴八舌里,大丫终于弄明白怎么回事,何老爷夫妇看中了徐玉芝,来徐家是给他们儿子说亲的。 而且,两家已经谈妥,现在只是走流程。 大丫愣住,以前大人们无数次在夸赞完她的懂事能干后,对她的未来表示惋惜,说她是孤女,爹死得太早,没给她攒下嫁妆,以后很难有好的亲事。 以前她没当回事,毕竟大家都穷,来娣她们这些有爹娘的,实际上也没有攒嫁妆。 直到马春儿婚房事件,她才明白村民真正想表达的是,她是孤女不吉利,说亲才更难。 徐玉芝幼年丧父,只比她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好一点点,从村民们平日的言行可以看出,他们潜意识里也认为徐玉芝不祥。 而且,徐家根本没有家底可言。 徐大河兄弟逃荒到杏花村,身无分文,靠着徐大河没日没夜的干活,才勉强供养他哥徐大山考上秀才。 正以为苦尽甘来,没两年徐大山就病死了,压根没给徐玉芝母女留下什么钱财。 何家要说亲,多的是选择,何老爷为何要给儿子定徐玉芝?他不认为丧父的徐玉芝不吉利吗? 马车帘子掀起,面皮白净,身材发福的何老爷当先下车,笑呵呵对徐大河道:“大河来了,就几步路,还麻烦你们来接……” 紧随其后下车的何夫人则亲昵地拉着陈氏,“今儿要给你们两口子添麻烦了哟。” 陈氏笑道:“这种‘麻烦’我们恨不能天天有。” 何老爷夫妇对徐家态度如此亲切,一点也没有瞧不起徐家的趾高气昂,足可见何家对徐玉芝的重视,这让村民们惊讶又羡慕。 而这种羡慕,在到达徐家,何老爷让车夫搬出节仪时达到了顶峰。 一件件节仪搬下来,徐家的桌子都放满了,只好暂时搁在堂屋的墙角处。 马春儿的肚子很大,今日没有回娘家,她挺着大肚子,抚摸着其中一个红漆木盒,好奇道:“今儿这是来下聘礼的吗?” 何夫人摇头,“这都是些家常吃食用品,怎么能做聘礼,玉芝丫头那样好,得正经的三书六礼才能娶回去。” 马春儿被噎得没脸,暗想何夫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在影射自己。 张氏瞥了眼马春儿,暗骂她眼皮子浅,哪有上来就问人家聘礼的。 同时,她对何夫人很满意,这样的回答,给足了自家面子。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你们两家瞒得可真紧呀,我们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你们两家怎么就有结亲的意愿了?” 张氏的笑容就淡了,恨不能将那人丢出去。 这话太过直白,就差明说何家怎么会看上徐玉芝。 问话的人察觉到张氏的不悦,忙干笑着补了句:“呵呵,实在是太突兀,我们打死也没想到你们两家会结亲,是吧?” 说着,他扭头望向其他人,试图取得他们的支持。 大伙忙点头称是,这事确实出乎意料,何家与徐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任谁也不会把这两家联系在一起。 何老爷像是没听出村民言语里对徐玉芝的轻视,乐呵呵道:“你们也知道,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从五岁开始上学堂,到而今加冠之年,《三字经》都背不明白。 指望他考秀才是不行了,我学学袁老太,儿子不行咱培养孙子。” 众人还是不明白,这与和徐家结亲有必然关系吗? 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心声,何夫人笑着补充:“有句老话说得好,一个好媳妇,可以兴三代,玉芝丫头自小跟着她爹识字读书,知书达礼,教导孩子肯定比我们这些不识字的强。” 原来是因为徐玉芝识字啊,大丫若有所思,识字对女孩也这么重要吗? 男孩子读书重要她是知道的,可以考秀才改变家族命运,女孩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也很少有识字的。 而且,人们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原来不是这样的,女孩识字也很重要,跟懂事听话换来的虚假夸赞完全不同,能被人真正的高看。 此时此刻,她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由模糊到强烈:她也要识字! 这个理由一出,村民们一下哑了火,徐玉芝是村里女孩中,唯一一个识字的,这羡慕不来。 “都说女孩嫁人如同二次投胎,玉芝这丫头遇上好人家了。” “这丫头我们打小看着长大,无论容貌品性,在这十里八村都是一等一的好。” “可不是,这孩子打小就与其他女孩不一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徐秀才走的早,玉芝丫头小小年纪就懂事得不行,我们看着都心疼呐。” “看来徐家祖坟葬得好,当年灾荒死了多少人,徐家两兄弟小小年纪不仅撑过来了,还各自成家立业,今日玉芝丫头又有了好婆家……” 村民们七嘴八舌,从各个角度夸徐玉芝、夸徐家,感慨她的好命。 张氏得意极了,嘴上却不停说着谦虚的话。 这时,徐玉兰提着茶壶前来给众人送茶水,何夫人和蔼道:“这是玉芝丫头?” 第62章 意动 陈氏赶紧道:“这是我家丫头,玉芝在灶房忙活。” 未来公婆前来,谈论的又是她的亲事,是个女孩都该知羞避开。 何夫人越发满意,看来这个儿媳妇确实懂礼数。 村民们则更加感慨,何老爷夫妇连徐玉芝面都没见过,便决心定下她,看来真的很想要识字的儿媳妇。 不少家里有适龄女孩的村民暗自懊恼,早知何老爷夫妇娶儿媳妇的标准是识字,说什么也要把自己女儿送去学堂念两年书。 可惜,世上难买早知道,此时此刻,村民们也只有羡慕得份儿。 正月初三,走亲戚回来的来娣,一大早就来宋家找大丫了解情况。 一见面就连珠带炮地问:“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徐玉芝怎么就与何家的儿子定亲了?真的是因为徐玉芝识字吗?” 看见她,大丫很是惊讶,“你们昨晚摸黑回来的?” 昨日何老爷夫妇离开后,村民们仍不肯散去,在徐家唠嗑直到天黑才各自归家,那个时候,来娣一家还未回村。 “不是,我外婆非要留我们过夜,但今儿慧安寺举行法会,我爹娘又一定要去拜送子娘娘,寅时就把我叫起来赶路。” 来娣外婆家距离杏花村还蛮远的,大丫默默算了算,寅时出发,按正常速度,这个应该还没到杏花村。 也就是说,来娣刚回村没多久。 她顿时感慨,“你这消息也忒灵通了,刚到家吧?” “是刚到家,还没进家门,正逢刘三婶起床做饭,就跟我们说了。”解释一句,来娣再次催促,“快说说,真的是因为徐玉芝识字?” 大丫点头:“何老爷与何夫人亲口说的。” 得到大丫的证实,来娣心情复杂,又羡慕又嫉妒:“徐玉芝的命也太好了吧,出生就是秀才的女儿,爹死了,还有徐二叔忙里忙外,现在又定了个好人家,比我们好多了,从没吃过什么苦。” 大丫低叹口气,“这世上比她还要命好的人很多,比我们过得还凄惨的也不少。” 来娣想想也是,心里顿时好受许多,比上不足,比下好歹有余,至少有口稀粥、有个屋檐遮风挡雨,比流浪的乞丐好多了。 转念,她想起赵小翠、二妮她们,八卦道:“小翠姐她们回来,知道那日货郎是来为何家相看媳妇的,不知道会怎么想。” “货郎?什么货郎?” “就是小花姐被卖那日,我们回村时不是遇到个货郎么,那日他就是来打听徐玉芝的。” 那日大丫的心神都在王小花被卖一事,对其他事情印象不深,她细细回想好一阵,才想起遇见货郎时的情形。 那货郎确实一个劲儿夸她们能干,还知道自己爹娘的事儿,当时她觉得尴尬,很快就走了。 难道货郎当时夸赞她们只是个由头,想要借此扯到徐玉芝身上去? 将那日的情形反复咀嚼,大丫慢慢回过味来,那货郎后面谈论她的身世,也是有目的的,以此与村长拉近关系,打开村长的话匣子。 果然,大人们的夸赞信不得,都是有目的的。 感慨一句,她问:“这些也是刘三婶告诉你的?” “对啊,”来娣点头,“你是不知道,刘三婶可后悔了,说那日如果小花姐没有被卖,说不得何家看上的就是小花姐。” 大丫很无语,“人何老爷看中的是徐玉芝能读书识字,小花姐又不识字。” 来娣撇撇嘴:“嫉妒得昏了头,她才不管那么多。” 大丫抿了抿唇,语气轻柔而坚定,“我想要认字。” 来娣怔了下,坏笑道:“你也想嫁个富家公子?” 大丫撇开她凑过来的脑袋,“你不想吗?” 来娣耸耸肩:“当然想啊,嫁人如二次投胎,找个有钱的婆家,我就不用干活了。但我想有什么用,有钱人家看不上我呀。” 在自己的好朋友面前,大丫没有隐瞒,吐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忧:“外人都认为孤女不祥,我又没有什么嫁妆,以后很难说到好人家。 指不定哪日惹恼我奶奶他们,就给我定个什么瘸子跛子傻子。但如果我认字,就可以给未来说亲增加筹码。” 来娣感同身受,她对自己的未来同样担忧,她爹娘想要儿子都快疯魔了,她是真担心哪日家里的钱被彻底折腾没了,她爹娘就会把她卖了换钱。 大丫又道:“昨晚我想了一宿,认字的好处不止这个,如果我认字,就可以自己看书,认识更多的草药,能更好的赚钱。” “可是,家里不会送我们去学堂,也没有女孩上学堂的先例。” 农家贫苦,供养不起读书人,即便是男孩子,大多也只是在幼时送去学堂,认几个字,不至于成为睁眼瞎子。 “找徐玉芝教我们。” 来娣有些心动,“我们以前跟她几乎没有来往,她会答应吗?” 大丫边思索边道:“试试吧,先多来往,与她拉近关系。嗯,找徐玉兰问问她堂姐喜欢什么,送些她喜欢的东西讨她欢心。” “这会不会显得我们巴结她呀?她没定亲时,我们从不与她来往,现在定了富人家,我们就巴巴的凑上去,旁人怎么想我们呀?” 来娣性子大大咧咧,但不代表她不懂人情世故,当下担忧不已。 “而且,如果让人知道我们巴结徐玉芝,是为了让她教我们认字,肯定会说,我们想像徐玉芝一样,嫁给富家公子,会说我们恨嫁、不知羞,骂我们心思活络不安分。” 大丫扯了扯嘴角,讥诮道:“昨日何老爷他们说出目的后,不少村民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那些没有女儿的,恨不能立刻变出个女儿来。 如果不是后来何老爷说,看中徐玉芝是因为她识字,哪些家里有适龄女孩的,这会儿心思肯定比我们还要活络。” “理是这个理,但我们跟他们不一样,大人们那么做,顶多被人说上几句,我们可不一样。” 来娣低落而无奈,她真的也很想识字,为以后说亲增加筹码,但这件事情,比她们采草药赚钱藏私严重得多。 第63章 宋二姑 藏私只是涉及孝顺、私心,大人们看在钱的份上,还是有可能原谅她们的。 但被安上不安分的名头,名节可就完了,以后很可能真嫁不出去,严重的,还可能会被浸猪笼。 大丫自然也是担心的,但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徐玉芝亲事已经定下,在村里待不了多久。 除了她,村里没有女性识字,这是唯一的机会。 思索良久,来娣艰难地做出决定:“我还是算了。” “行,”大丫也不勉强,“等小香回来,你问问她要不要学认字。我得进去煮早饭,今儿我姑姑她们会来,得赶紧吃完早饭,准备中午的饭菜。” “就她那胆子,肯定不敢呀。”既然已经做出决定,来娣便将此事放下,心情也重新轻松起来,调侃起好朋友的胆子,“老鼠都比她胆大。” “你还是问问吧,万一她想学呢。” 来娣应了,揉着肚子道:“我也得回去找点吃的,赶了一早上的路,饿死了。” 吃过早饭,大丫拿起扫帚决定将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她刚扫完堂屋,李氏就唤住她:“你去打桶水,将桌子凳子都擦洗一遍,地让天娃来扫。 你大姑父爱干净,别让人觉得我们家邋里邋遢的。” 说着,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开口喊宋天:“天娃,来跟你姐姐一起,把地扫了。” 大丫摸了摸自己红肿的手,因为干活发热,冻疮内里痒得不行,便道:“奶奶,让大堂弟去擦桌子吧,我手上有冻疮。” “现在使唤不动你了?”李氏斜睨着眼,阴阳怪气反问,“干个活挑三拣四的,哪个手上没有冻疮?就你娇贵得很。” 眼看李氏要发火,若是以往,大丫便退让了,但现在,她想法变了。 手是自己,退让了,受苦受痛的是自己,遂继续道:“他只有手指上有几处小疙瘩,我两个手背都冻肿、快灌脓了。” 李氏眼睛一瞪,骂道:“你的意思是老子虐待你?一天天越大越不懂事,你去看看,村里哪个手上没有冻疮? 又不是千金小姐,手上有点冻疮还不干活了?都像你一样,喝西北风去呀?不想干活就跳进河里,去重新投胎!” 大丫抿着唇,在李氏凌厉目光逼迫下,重重扔掉扫把,进入灶房,倒水、点火,烧了锅热水,拎着去堂屋擦桌椅板凳。 李氏见了,就着手中正在纳的鞋底砸向她:“你现在金贵得很,擦个桌椅还要用热水,浪费柴。” 大丫本来就憋着气,立刻道:“柴都是我捡的,浪费就浪费!” “你你你……”李氏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她转头四顾,看见墙角放着的扁担,跨步过去拿起挥了挥,“你给我过来跪下!” 大丫梗着脖子,死死咬着嘴唇,竭力抑制住眼中汹涌的热意。 杨氏喂完牛,从牛棚出来,见此情形,忙前来劝李氏:“哎哟,大过年的,跟她个小娃儿计较什么。” 又帮着大丫遮掩,“那水是我烧给牛的热水剩下的,她不用等会儿也凉了。” 牛是宋家非常重要的财产,大大小小的地都得靠它耕,担心冻坏牛,天冷后,家里一直都是给牛烧热水喝。 说着,杨氏一边伸手去拿李氏手上的扁担,一边朝大丫使眼色,“趁水还是热的,赶紧去擦桌子,一会儿凉了。” 大丫狠狠抹了把眼泪,拎着桶去擦桌子。 李氏则顺着杨氏的力道,松开扁担,嘴上还却不停,“她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三天两头顶嘴不说,干点活也是挑三拣四……” 直到大丫把桌椅板凳全部擦完,李氏的数落仍未停止,大丫干脆去灶房帮杨氏张罗午饭,对她的数落左耳进右耳出。 巳时三刻,有人在外面喊:“大丫,你娘来了,快出来迎接!” “二姑来了!” 大丫欣喜起身:“二婶,我出去迎迎二姑。” 说完,也不等杨氏回答,风一般跑出去。 因吃宋二姑的奶长大,大丫幼时一直管她叫娘,直到某次村民逗她:“大丫,你是没有娘的小孩。” 彼时只有三岁的大丫奶声奶气解释:“我有娘,我娘在果乡。” “那不是你娘,那是你二姑,爹娘是要一起生活的,你喊李武什么?” “二姑父。” “你看,你二姑跟你二姑父一起生活,所以她是你二姑,不是你娘。你娘早死了,就埋在松林坡西面的坡坡上。” 幼年的大丫想了想,仰着头哇得一声就哭了。 村民们就哈哈大笑,摇着头道一句,“这个女娃不禁逗。” 后来,四岁以前的事她都不记得了,连四五岁的很多记忆也渐渐模糊。 她不记得逗弄她的那个人是谁,也不记得周围还有哪些人,只记得那些对话,记得抬头时看见的,蒙着一层黑布的天幕,就那样深深印刻进她记忆深处。 跑到村长家附近,大丫看见了她二姑,背着背篓,一手挎着篮子,一手牵着一个比大丫略大点的孩子,后头还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 她正在跟村长的妻子钱氏打招呼:“钱婶,新年好。浩娃、伟娃,快喊人,这是钱奶奶。” 少年与男孩便齐齐喊,“钱奶奶,新年好。” “哎哟,你这两个儿子嘴巴真甜。”钱氏笑眯眯,从果盘里抓了把瓜子花生,走向李浩李伟两兄弟。 两人接过花生瓜子,嘴巴更甜了,吉祥话一个接一个往外蹦。 “二姑!”大丫喊了声,兴奋地冲过去。 钱氏就逗她:“大丫来接你娘了。” 大丫朝她笑了下,没有接话,向两个表哥打过招呼后,扶着背篓道:“二姑,我帮你背吧。” 宋二姑微微侧身,避开她伸来的手,“这个重,你提篮子。” 大丫灿然一笑,接过篮子,道:“我现在力气变大了,已经开始砍柴。” 见此情形,钱氏再次打趣她们:“哎哟,这吃你奶长大的就是不一样,知道心疼你。” 宋二姑笑着摸了摸大丫的头,与钱氏道别:“钱婶,有空过来耍哈。” 第64章 哭诉 钱氏挥挥手:“要得要得,你赶紧回去,你娘等着,大半年没见了,肯定想你们。” 告别钱氏,宋二姑牵着大丫往娘家走,李浩走到大丫另一边,将钱氏给的瓜子花生递给大丫:“妹妹,给你。” 大丫笑着摇摇头:“家里有呢……” 没等她说完,宋二姑拍了下她的脑袋,“哥哥给你就接到,跟哥哥客气什么,小时候吃不得的东西,非要从哥哥嘴里抢,现在越来越拘谨了。” 作为宋家人,宋二姑哪能不清楚,家里有是一回事,大丫能吃到多少是另一回事。 虽然她说的事大丫完全记不得,还是忍不住弯了唇角,接过花生瓜子,仰着头甜甜道:“谢谢大表哥。” “二姑!” “二姑!” 这时,宋天宋元跑到,欢呼着冲过来,把宋二姑抱住,亲热得不行。 将宋二姑三人迎回家中,倒了茶水、拿出瓜子花生,李氏又抓了把糖分给李浩李伟,看了看天,对大丫道:“你大姑他们应该也快到了,快去帮你二婶烧火煮饭。” 宋二姑从背篓里取出条猪里脊递给大丫,“这个也拿去,煮了吃。” “你来就来,带什么礼,还割新鲜肉,浩娃伟娃渐渐大了,用钱的地方也多,浪费这个钱做什么。” 知母莫若女,宋二姑很清楚李氏只是嘴上客套两句,她若真敢空手回来,恐怕连家门都进不了。 “用钱的地方再多,也不能省了给您拜年的钱不是……” 等她们你来我往推辞完,大丫才提着猪里脊去灶房。 杨氏很欣喜,家里的肉都是腊肉,除了腌制腊肉时,很少吃到新鲜肉。 她想了想,决定用来做滑肉。 两人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外面时不时传来宋天宋元和李伟的玩闹声。 快到巳时末,宋大姑与大姑父带着他们的独子也到了。 有了对比,大丫这才意识到,二姑父李武没来,她有些奇怪,就问杨氏:“二婶,二姑父怎么没来?” “他不来更好,来了大家都别想过个清净年。”杨氏面上的嫌弃毫不掩饰,还有一丝丝惧怕。 大丫一回想,发现自己对二姑父只知道‘李武’这个名字,连面容都没印象,无论逢年过节,他都没有来过。 按习俗,拜年先是小辈给长辈拜,再是小的给大的拜,大姑在家里排行老大,每年等他们来家里给奶奶李氏拜完年,二叔与二姑便会约着初五初六,去大姑家拜年。 大丫爹排行老二,李氏还在,尚未分家,故而出嫁的女儿是不会特意给哥哥弟弟们拜年的,都是给爹娘拜年时顺道就算拜了。 二姑其实排行老三,按理最小的宋二叔应该带着大丫他们,去二姑家拜年的,但却从来没有过。 难道家里跟二姑父闹翻了? 午饭很丰盛,比年夜饭都要丰盛,人又多,热热闹闹的,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饭后,宋大姑提出告辞:“娘,我们就走了哟,你保重身体,后面有空我们再来看你。” 李氏一下就发了火,将茶碗重重摔在桌上,“年年都这个德性,大半天才到,吃完饭就走,我这儿是饭馆吗?” 宋大姑叹了口气,过去挽着李氏的手,无奈道:“娘,你知道的,我们家里没有老人,我们一走,家里就没得人看屋。”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想要公婆,当初李家来求亲,你推脱什么?”宋二姑突然开口,语气非常不好。 “二妹!”宋大姑一下冷了脸。 李氏也恼了,抬手一掌拍在宋二姑背上:“你浑说什么,孩子们还在呢。” 宋二姑抿着唇不说话,空气有片刻凝滞。 好一会儿,宋大姑的脸色终于好转,柔声对李氏道:“我们村的风气娘你也知道,小偷小摸多得很,家里又是鸡又是猪的,饿两顿没什么,就怕被人偷了。” 李氏就道:“也不差这一会儿,真有那胆大的敢偷,让你二弟去给你撑腰,把那些短命娃儿手脚砍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偷。” 话说到这份上,宋大姑与大姑父只得重新坐下,与李氏等人继续闲聊。 宋二姑抿着唇,没有加入他们,大丫非常好奇,很想知道他们刚才说的李家求亲是指哪个李家,可惜,大人们均未再提。 申时初,宋大姑与大姑父再次提出告辞,“娘,我们真的得走了,再不走,天黑前赶不回去。” 宋大姑家距离杏花村非常远,李氏心知确实不能再留,便道:“路上远,吃点东西垫垫再走。” 宋大姑取出背篓背在背上,连连推辞:“不吃了,不吃了。” “也不差这一会儿,你们大人熬得住,明娃也熬不住。” 明娃便是宋大姑与大姑父的独子程家明,他是大丫这一辈里最大的孩子,今年15岁了。 说着,李氏就吩咐杨氏:“快去煮红糖蛋来,你大姐他们吃了好赶路。” 红糖蛋是将蛋煮好剥皮,放进兑了红糖的开水里,听说这样吃很补人,是农家招待客人的下午茶。 宋天很机灵,立刻上前将背篓从宋大姑肩上取下,嘴巴还很甜地道:“大姑你就吃了再走嘛,煮红糖蛋很快,耽误不了多久。” 见杨氏拿了蛋去灶房,大丫自觉地跟去帮忙烧火,水烧开时,杨氏摆好碗准备往里放红糖,发现糖不够,就道:“大丫,去跟你奶奶说声,红糖不够,再拿些。” 家里的大部分吃食都锁在李氏卧房的柜子里,钥匙她随身揣着,需要用时,由她取出来。 大丫添了两块柴,将火弄得旺旺的才起身去找李氏。 一出灶房,她就发现宋天宋元和三个表哥都在院子外面,宋元挂在程家明的脖子上,缠着他要‘骑大马’。 “小弟你下来,程表哥是客人。”大丫喊了声,脚下不停,向堂屋走去。 刚到门口,她就听到隐隐的哭声。 大丫愣住,不由自主凝神细听,很快辨出哭的是二姑。 只听她哭诉道:“当初我不愿意,你和爹非逼着我嫁过去,把我往火坑里推,抵了债,你们解脱了,就不管我的死活……” 第65章 打人 大丫呆住,二姑是被逼着嫁去李家的?以前家里欠李家钱? 她大为震惊,在她的印象里,李家并没有多么富裕,近些年甚至不如他们宋家。 以前家里竟然那么穷吗? 思绪电转间,屋内传来李氏无奈的声音,“我们宋家也不想有个无赖女婿,当初的打算,是把你们两姊妹都尽快嫁出去,怪只怪你命不好,刚给你大姐办完婚事,李家就找上门来。” 宋二姑的哭声更明显了。 良久,李氏叹了口气,劝道:“浩娃渐渐大了,你再熬两年,等浩娃娶了媳妇、当了家,这日子就好过了。” 宋二姑哭出声来,“我怕没有那个命,再不和离,我就要被他打死了。” 大丫听得心底一紧,李武还打二姑?! “和离!”李氏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还想上天不?哪个好人家的女子张口闭口就是和离? 和离了,你住哪?拿什么养活自己? 你不要名声,我们宋家还要,大丫也慢慢大了,家里姑姑几十岁了还和离,她以后还怎么找婆家? 还有你大伯家的几个侄女,你让她们怎么办?” 李氏的反问噼里啪啦砸向宋二姑,砸得她喘不过气来,“是不是我被他打死了,你们就满意了?” 大丫听不下去,推开门道:“奶奶,就让二姑和离吧,我找不到婆家没关系的。” 突然的开门,吓了屋里众人一跳,宋大姑忙道:“大丫你进来做什么,赶紧出去。” 乍然从昏暗到明亮,李氏眼神又不好,听到宋大姑的话,才认出进来的人是大丫。 她火冒三丈,当即骂道:“你一天天的,越来越没有规矩,还学会偷听了!” 大丫赶紧解释:“我不是有意偷听的,红糖没了,二婶让我来找你拿红糖。” 李氏梗了下,转而揪住另一个点骂:“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张口闭口婆家,你知不知羞?” 大丫自知失言,抿了下唇,再次为宋二姑说话:“奶奶,就让二姑和离吧,李武打人……” 她话未说完,李氏抓起一把瓜子就朝她砸过去,“这是你一个未婚女子能掺和的事吗?” 瓜子虽小,砸在脸上也挺疼的,当然,这点疼,对大丫来说不算什么。 让她害怕的是李氏的火气,明显已经达到顶点,她立在那里,不敢再动,也不敢说话。 李氏黑着脸,去卧房拿了红糖出来,“大人商量事情,小娃儿就要避开,懂不懂?去和你二婶煮蛋,再往堂屋来一步,腿给你打断!” 大丫抿着唇,心道:平时让干活的时候,你也没把我当小孩呀。 当然,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说。 宋二姑抹了把泪,对大丫道:“大丫,听你奶的话,出去。” 这种情况,大丫再不愿意,也只得出去。 当煮好红糖蛋,来喊他们时,屋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只宋二姑眼眶通红,显示出些异样。 吃过红糖蛋,宋大姑一家就告别离开,宋二叔一路把他们送到村口。 依旧往年旧例,宋二姑会在家里歇一晚上,第二天才回去。 但今年,直到第二日下午,宋二姑也未提及离去,大丫很开心,悄悄去问她:“二姑,奶奶同意你和离了?” 宋二姑一把捂住她的嘴,瞅了眼四周,见没人留意才放开,嘱咐道:“这些话你可不能在外面说,被人知道,会坏了你的名声。” “我知道的,在外面不会乱说话。” 得到她的保证,宋二姑放下心来,叹了口气道:“和离是不可能的,你奶奶答应我多住几天,等初五和你二叔他们一块儿,去给你大姑拜完年再回家。” 大丫就有些急,“那怎么办?李武后面还会打你吗?” “那是你二姑父,你不能唤他大名。” “他打你,我不认他是我二姑父。” 宋二姑怔了怔,唇边泛起苦涩,伸手将大丫搂进怀里,长叹道:“这家里怕是也只有你才会心疼二姑了。” 那蕴含浓烈悲凉的语气,让大丫心里闷闷的,她轻轻唤了“二姑”,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想了想,她问道:“你们说的抵债是怎么回事呀?” 宋二姑就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孩子家,少打听这些。” 都不愿意说,难道是涉及家里人不好的事情? 大丫猜测着,转而问起和离的事:“那和离呢,怎么样才可以和离?” “这世间女子想要和离太难了,基本不可能。”宋二姑眼里的伤痛绝望更甚,轻轻揉着大丫的发窝。 “你以后找婆家,一定得慎重,千万不能像二姑一样,跳进火坑里,就再也爬不出来。” 大丫虽小,对这些事情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无论是杏花村还是附近其他村,经常有婆家人打媳妇,前几年有个严重的,险些给自己媳妇打死,娘家人找到里正,也只是训斥那男人一顿。 思索一阵,她道:“不然,让二叔去揍李武一顿,给你撑腰,小舅子揍姐夫,旁人也挑不出错来。” 大丫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非常可行,女子在婆家受了欺负,都是回娘家找哥哥弟弟撑腰,这是惯例。 也因此,女孩子大多不愿意远嫁。 宋二姑眼底一暗,唇边牵起一抹讥讽:“他们不会去的。” “为什么?”这大丫就不理解了,“昨儿大姑担心家里鸡猪被偷,奶奶都说让二叔去给她撑腰。” 宋二姑不说话了,大丫知道问不出来,只得作罢。 直到初六给宋大姑拜完年回来,与来娣见面,她的疑惑,才有了答案。 “你二姑父李武是果乡有名的混混,手下还有几个小混混,你二叔哪里敢去打他。” “原来是打不过。”大丫愕然,旋即又道:“可我们老宋家不止我二叔,我大爷爷那边还有三个叔伯呢。 就算人还不够,还有姻亲们呢,程家大姑父,大爷爷那边还有四个姑父,还有二婶他们的娘家哥哥弟弟,铁了心要给二姑撑腰,也不是没有人啊。” “你二姑父可是混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谁敢跟他硬碰硬? 他这种人吃了亏,一定会把场子找回来,你们家亲戚又不能时时刻刻在一块。” 第66章 邀请(上) 顿了顿,来娣总结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大丫恨恨道:“我就不信,他没有弱点了!” 来娣耸耸肩,调侃她:“你对你二姑的事情那么上心,不怕你二婶难过呀? 你只是吃了你二姑十个月的奶,你二婶不仅喂了你两个月的奶,还把你带大到两三岁。” 大丫都不用想,毫不犹豫就道:“我更喜欢我二姑。只有她,对我比对宋天宋元好,而且,也只有她会心疼我。” 来娣叹了口气,“你心疼也没用呀,现在的你帮不了她,我们只是小孩子。” 大丫泄了气,这是实话,现在的她确实帮不了二姑。 沉默良久,她忽而想到这些事情来娣是怎么知道,便问:“我二姑的事,是你爹娘说的?” “不,是马春儿。你二姑跟往年不一样,住了两天才走,马春儿就说,你二姑是怕回李家被李武打,现在除了你和你堂弟们,估计全村人都知道了。” 大丫怔了下,才想起马春儿也是果乡的,她有些生气:“这个马春儿,挺着那么大个肚子,嘴还那么碎,就住两天而已,多正常的事,值得她瞎叨叨,又没吃她家米。” 生完气,她想起宋二姑他们说的抵债,便凑到来娣耳边,压低声音道:“你想法子帮我向她打听打听,当年我家为什么会把我二姑嫁给李武。” 来娣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姐姐,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为了你,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她现在见到我都不带正眼瞧的,我咋跟人打听呀?” “呃,”大丫挠了挠额角,不好意思道:“我还真忘了这事。” 自从那次骂架之后,马春儿就非常老实地待在自己家安胎,偶尔见到大丫她们,也不会来招惹,大丫就把这事抛开了。 来娣无语地摇摇头,“这事也不是非得找她,村里其他大人应该也知道,趁着最近这话头,我问问我娘。” 她效率很高,中午回家就问到了答案,下午就来找大丫。 “我问到了,这事源头在你二叔,你二叔跟人打架,把人头打破了,需要赔医药费,你奶奶到处借钱。 李武家与你奶奶娘家是同宗,你奶奶回娘家借钱的时候遇上李武娘,李武娘主动把钱借给你奶奶。 等赔了医药费,李武娘突然变卦,不要你家还钱,让你爷爷奶奶嫁个女儿去她家。 李武是混混,沾上就是麻烦,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李武娘才想到这个法子。 你爷爷奶奶当然也不想摊上这么个无赖女婿,就想赶紧把你两个姑姑都嫁出去。 刚把你大姑嫁出去,第二天,李武听到风声带着一群小混混赶来,把你家砸了个稀烂,还把你爷爷打了。 你家没有办法,只能妥协,说原定就是要把二姑嫁给他。李家仍不放心,定了最近的黄道吉日,还留了个小混混在你家附近守着,直到你二姑嫁过去,这件事情才算完。” 虽然猜到了几分,知道真相的大丫还是觉得既心惊又恐惧,心惊的是李武这与抢人没什么区别了。 恐惧的则是家里人的做法,这种情况下,把二姑嫁过去,就是完全不顾她的死活了。 这是以二姑一人,换了家里的清静。 大丫学认字的心更迫切了,以前她只是有所担心,觉得李氏这个亲奶奶对自己还是有一点点维护的。 但现在,有二姑的先例,她再也没有侥幸的想法,如果遇上同样的事情,家里会像牺牲二姑那样,毫不犹豫地牺牲掉她。 亲近徐玉芝的机会很快来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清水县要办灯会。 正月十三,天气晴好,未时阳光最烈,烤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已经身处阳春三月。 “布谷、布谷。” 院外忽而响起两道怪异的布谷鸟叫声,听得大丫心中一紧,不由自主望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李氏。 只见李氏睁开眼,疑惑地环顾一圈,奇怪低喃:“咦?这时节,怎么会有布谷鸟的叫声?” 大丫强自镇定,疑惑反问:“布谷鸟?什么布谷鸟,我怎么没听见?” 李氏便怀疑自己耳背,听岔了,继续闭着眼晒太阳。 大丫轻舒口气,去柴房取出背篓,对李氏道:“奶奶,我去山上捡柴了哈。” “去吧。”李氏仍闭着眼睛,随口应答。 虽说年还未过完,但人们已经开始干活了,特别是负责家里柴禾的女孩子们。 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很多家庭的柴禾都没了,而接下来,还有倒春寒,这几日阳光好,正是补充囤积柴禾的好时候。 出了家门,大丫看见来娣蹑手蹑脚从她家栅栏边往路上挪。 她快步迎过去,小声嘟囔:“你怎么用布谷鸟的声音啊,这时节有布谷鸟吗?” “可我只会模仿布谷鸟叫。”来娣理直气壮。 想到来娣的模仿能力,大丫放弃计较这些,反正没有露馅,还是正事要紧,她忙问:“她去徐玉兰家了?” 来娣点头。 大丫心中一喜,拉着来娣就往徐玉兰家跑,“快走快走!” 来娣心里有些惴惴,再次强调:“先说好哈,我不会跟她套近乎,也不跟她学认字。” “行,这些我来,你就当不知道。” 很快,两人就到了徐玉兰家,大丫敲了敲门,扬声喊道:“玉兰姐!玉兰姐!你在家吗?” “在!谁啊?”徐玉兰的声音响起,很快就开了门。 大丫脸上挂着灿烂的笑,不等她开口就道:“十五那天我们要去县里逛灯会,你要一起吗? 是我们村的女孩一起,还会带上我小堂弟。” 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自然而然瞥见了徐家堂屋门口,偏头向外看的徐玉芝。 她明显愣了下,脱口而出:“玉芝姐也在啊。呃,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徐玉芝脸上有几分意动,却仍是摇头:“不了,你们去吧。” 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大丫暗暗叹息一声,没有急切,而是望向徐玉兰,等着她的回答,仿佛她来徐家,真的只是来邀请徐玉兰的。 第67章 邀请(下) 对这个提议,徐玉兰很兴奋,“我想去,但得我爹娘同意,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反对。” 大丫便笑,“那就这样说好了,我们差不多未时初出发,在村口集合,到时候让二妮姐叫你一声。” 徐家在村子最里面,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村尾,二妮家也在这附近,喊一声,徐玉兰就是在屋里也能听到。 她顿了下,又兴冲冲道:“这还是首次我们村所有女孩一起去逛灯会。” 说到这儿,她停住,似是才意识到这个‘所有’并不准确,屋里还有个徐玉芝呢。 “哎呀,说错了,”她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似是话赶话般,对院内的徐玉芝发出邀请,“玉芝姐,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吧,这样我们就是真正的全村女孩一起玩。” 虽然来娣很怕沾染上这件事情,但见大丫这个情形,还是忍不住帮她劝徐玉芝。 “是啊玉芝姐,这很可能是你在我们村过的最后一个元宵节,以后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徐玉芝更加意动,自从她爹去世后,为了避嫌,不仅是她娘,她也很少接触村里的人,原本与她交好的赵小翠三人,也因一次负气口角断了来往。 随着年纪增长,有些话不好与自家母亲说,她很想与昔日的玩伴重归于好,讨论些不能与大人说的事。 可惜赵小翠等人不愿登门,她自己也拉不下脸第一个走下台阶,这个小小的愿望就一直没能实现。 意动归意动,徐玉芝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的,现在的她是待嫁之身,得慎之又慎,思索良久,她道:“还是算了吧,我得绣枕巾,你们去玩吧。” 她说的枕巾,自然不是平常用的,而是出嫁用的喜枕。 来娣很想翻白眼,她有些明白为何赵小翠她们不待见徐玉芝,这话听着真的很像在炫耀。 婚期日子尚未定下,绣嫁妆的时间绰绰有余,而且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能耽误多少活呀。 但这个时候,来娣便是有太多不喜,为了大丫的认字大事,也得憋着。 她努力放柔语气,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讥讽,“也不差一下午的时间,就算后面真的赶不及,你可以让玉兰姐帮你绣一些,嗯,我们不忙的话,也可以帮忙。” 虽然农家女子出嫁,也要求女孩自己绣嫁妆,但到底不比富贵人家精致,式样纹路没那么讲究。 能把衣裳等用品缝出来就行,有时间、有手艺的,才会考虑绣花纹的事。 毕竟,刺绣是有门槛的,不是人人都会。 徐玉芝又思索了好一阵,再次摇头拒绝,“咱们村距离县城远,我们去了也只有下午能看一看,天黑前就得往村里赶。 灯会晚上才正式开始,我还是等明年去逛晚上的正式灯会吧。” 如果不是为了大丫,来娣真想扭头就走,没见过那么爱炫耀的,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明年就是正经的城里人了。 说实话,大丫也喜欢不起来这样的徐玉芝,她硬着头皮道:“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多,后宅女子不能随便出门,做媳妇的好像还得在婆婆跟前立规矩。” 徐玉芝识字,对大户人家的规矩比她们知道的更多,她很清楚,大丫说的是真的,但不知道何家有没有这个规矩。 这些天,她其实一直惴惴不安,何家是完全不同于村里人的富户,她对何家的规矩、相处模式都一无所知。 明年跟何家人一块儿去,她肯定得收敛着性子、陪着小心; 和大丫她们去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是同龄人,没有谁必须让着谁、照顾谁的道理,而且,她以后是何家少奶奶,大丫她们巴结她还来不及呢。 这样想着,徐玉芝心中的天平渐渐偏转,但还是很犹豫,害怕这件事情让何家知道了,会认为她不守规矩,退掉与她的亲事。 “大丫、来娣,你们怎么来了?” 这时,陈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大丫二人转过身,看见陈氏提着一筐菜回来。 大丫老老实实道:“后天我们约着一起去看灯会,来问问玉兰姐要不要一起。” 看见陈氏,徐玉兰赶紧请示:“娘,我想跟大丫她们一起去。” “想去就去呗。”陈氏一向开明,自己未出嫁前受了很多苦,便不想女儿也受那些苦,一直对女儿宠爱有加。 见她这么好说话,大丫心念一动,道:“陈婶,玉芝姐可以一起去吗?她一起的话,我们村的女孩就齐整了。” 只略略思索,陈氏就道:“玉芝,你也跟她们去玩吧,这是你做女孩的最后一个元宵节,以后做人媳妇,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徐玉芝欣喜,二婶做了主,就没问题了。 大丫也很欣喜,总算走出了第一步,她灿然笑道:“那我们就先走了,后天见。” “好!”徐玉兰兴奋挥挥手,小跑着回到院内,问徐玉芝,“姐姐,你打算穿哪件衣裳去?” 陈氏失笑地摇摇头,收回视线,问大丫二人:“你俩是要去捡柴么?” “是啊,这几日天气好,得多捡点。” “那你们去圆包山,我刚从那边回来,有不少枯枝落叶,稍微放几天就能烧。” 大丫眼眸一亮,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道谢后与来娣去找小香她们了。 找徐玉芝认字这事关系到名声,大丫不打算让其他女孩知道。 看着神采飞扬的她,来娣忍不住问:“大丫,你不怕吗?” “怕,但若能重来,我还是会这么做。” 来娣默了默,感慨道:“都说我是我们村女孩里最胆大的,我看他们都弄错了,你才是胆大包天的那个!” “不胆大,也不会带着你们偷偷赚钱呀。”大丫心情很好,调侃了一句。 说到赚钱,来娣又是雀跃又是担忧,春回大地,万物生长,后面可以采到更多的草药,赚更多的钱。 但天气暖和后,田间地里干农活的大人也多起来,暴露的风险更大了。 她晃晃脑袋,将那点担忧甩出去,大丫都敢冒着被骂不安分不知羞的风险,找徐玉芝认字,她们只有赚钱藏私一个罪名而已。 “其实,我还蛮想看看,大人们得知他们眼中乖巧听话的你,实际上如此叛逆时的反应。” “你盼我点好吧。”大丫瞪了她一眼,又轻叹口气,“我也不想,乖巧听话没用呀。” 第68章 迟到 在女孩们的期盼里,元宵佳节姗姗到来。 一大早,女孩们就上了山,尽可能快的将今日的活干好,吃过午饭,急急赶到村口泡桐树下,等着人到齐就出发。 今日去的,不止女孩,男孩子们也三三两两约好了一起。 大丫与宋天宋元到时,泡桐树下已经聚集一大群孩子,叽叽喳喳的,热闹得不行。 看见大丫三姐弟,赵小翠很惊讶,指着宋元道:“你把他也带去呀?” 虽说元宵节,家里不拘着他们这些孩子,但仅限于年龄大些的,像宋元这种小萝卜头,没有大人带着,哪敢放心。 不等大丫回答,宋元不高兴道:“我姐姐和哥哥都去,我当然也要去啦!” “那你跟着谁?” 虽然大家都在村口聚集,但到了县里,男孩女孩是各玩各的。 “当然是跟着我姐姐呀。” 赵小翠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大丫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丢开这个拖油瓶啊?” “你才是拖油瓶!”宋元气鼓鼓,抓着大丫的衣角,自信道:“我姐姐才不会嫌弃我呢。” 大丫就冲赵小翠摊摊手,表示这件事情她决定不了。 男孩们不是所有人一起,要好的朋友汇合后,就先走了。 未时二刻,所有男孩都已出发,女孩子们也基本到齐,只差徐家两姐妹。 赵小翠就有些心烦,“这两人在干嘛呢,磨磨蹭蹭。” 她望向大丫与来娣:“你们告诉她们出发的时间了吗?” 大丫点头,一旁的二妮也皱眉道:“我走的时候还叫了玉兰,她已经收拾好了,说去叫玉芝。” “又是她,”赵小翠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忍不住抱怨,“大丫,你叫她一起做什么,干什么都磨磨蹭蹭的,每回都让大伙等半天。” 大丫既心虚又愧疚:“都是一个村的,邀请了徐玉兰,不好不问问她。” 来娣好奇的则是另一个点,问赵小翠几人,“你们该不会是因为她拖沓,才不跟她玩的吧?” “怎么可能,我们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赵小翠犹如被踩到尾巴。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 赵小翠卡住,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怎么说,最后冷哼道:“反正她就是很讨厌!” 大丫等人自然不信这个理由,纷纷看向二妮,当初她们俩和小花、徐玉芝四个人关系最是要好。 二妮就耸耸肩,“人家可是秀才家的千金小姐,看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我们为什么还要上赶着?” “原来是因为这个,”来娣想到前日的情形,忍不住点头,“确实很讨厌,太爱炫耀。” 又等了两刻钟,徐玉芝姐妹终于来了。 远远的,她们就看见徐玉兰跑出几步,又停下,等徐玉芝,再次着急跑、等徐玉芝,反反复复。 赵小翠就讥笑:“看到没,这就是千金小姐的风范,要走那个什么莲步,不能像我们一样跑,太粗鲁了。” 徐玉芝这不紧不慢的样子,确实让人挺无语的,奈何大丫有求于她,这次又是她做主邀请的,只得硬着头皮打圆场:“呵呵,这样走得更稳,不容易摔倒。” 赵小翠没好气白她一眼,来娣与小香两个知情人士则忍不住想捂脸,这个圆场打得太烂了。 “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耽搁了。”一到近前,徐玉兰就连连道歉。 赵小翠斜了眼徐玉芝,道:“不晚,是我们来的太早了,何家少奶奶要逛的,自然是晚上热闹非凡的正经灯会。” 徐玉芝僵住,脸色迅速涨红,气恼喝道:“赵小翠!” “你们千金小姐说话不是要细声细语吗,怎么,在我们这山咔咔里待久了,被同化了?” 夸张的表情,阴阳怪气的语气,气得徐玉芝说出话来:“你—” 大丫赶紧插入两人之间,把她们分开:“别吵别吵!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走吧!” “时间不早了怪谁呢?”赵小翠剜了眼徐玉芝,指责的意味毫不掩饰。 这时,以沉稳温和着称的二妮也开口了,与赵小翠一唱一和起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千金小姐出门可跟我们不一样,要梳洗打扮。 我们这些乡里巴人就是奴才命,得乖乖候着。” 大丫顿时头疼不已,此时她有些后悔,早知昔日的好朋友如今是这么个水火不容的状态,她就该与来娣小香,单独邀请徐玉芝姐妹。 可惜,世上难买早知道,此时此刻,大丫也只得竭力调停。 她央求般望向赵小翠与二妮,“小翠姐,二妮姐,我们得赶紧出发,真的不能再耽搁!” 大丫是带领她们赚钱的人,她的面子,赵小翠与二妮还是给的,当下就闭了嘴,抬脚向村外走。 宋元早就急得想走,赵小翠二人一走,他立刻屁颠屁颠跟上,还招呼大丫:“姐姐,快来。” 大丫现在可没功夫搭理他,她对徐玉芝笑笑,解释道:“她们不是故意针对你,我们日日都要干活,盼了很久的元宵节,太着急去城里了。” 说着,她拉住徐玉芝的胳膊,“我们走吧。” 不想,徐玉芝一扭身,挣脱她的手,“我不去了。” 大丫:“……” 她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挤出个笑脸,“别呀,打扮了这么老半天,跟家里也说好了,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呢?” “我也不是上赶着的人,既然她们不欢迎,那就不去,灯会而已,又不是只有今天可以看到。” 大丫简直要疯,耐着性子劝:“她们不是不欢迎你,就是等太久,心里有气,那些话就过过嘴瘾撒撒气而已……” 来娣、小香、徐玉兰也帮着劝,好话说了一箩筐,徐玉芝就是不肯走。 气得知情人士来娣都脱口而出:“你爱去不去。” 这下,徐玉芝转身就往村里走,大丫赶紧拖住,绞尽脑汁劝说:“你今儿打扮得这么好看,就回去多可惜呀……” 徐玉芝仍不松口。 大丫无奈,正准备松开手,放徐玉芝回去,搞好关系的事后面再想办法。 第69章 木簪 这时,走远的赵小翠回来了,她一把拽住徐玉芝的胳膊,拖着就走。 “我们等你小半个时辰,你说不去就不去,那我们岂不是白等了!” “你放开我!”徐玉芝气得大吼,再顾不得淑女的举止。 赵小翠不理,还嫌走得慢,喊道:“二妮,你过来拖她另一边,今天拖也要给她拖到城里去!” 大丫和来娣几人面面相觑。 好半晌,小香问:“现在怎么办?” 来娣一手拉着她,一手挽着大丫:“还能怎么办,赶紧走啊。” 大丫如梦初醒,赶紧招呼徐玉兰与其他人,“快走快走!” 看着被拖得哇哇大叫的徐玉芝,徐玉兰愣愣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毫无形象的堂姐。” 在她的印象里,自家堂姐一直是特别矫情的淑女。 来娣啧啧两声,“这样就顺眼多了,刚才我真的很想给她两拳。” 大丫等人齐齐点头,又觉现在这样还蛮好笑的,乐得不行。 小香微微歪头,略带疑惑道:“我怎么觉得,小翠姐她们,其实挺想和玉芝姐一起去的,玉芝姐也想跟她们一块儿玩。” “就她们刚才那阴阳怪气的,像是想一起玩的样子吗?”来娣一脸你不要太荒谬的神情。 大丫想了想,赞同小香的看法:“小翠姐她们若真不想跟玉芝姐一起,不用非拖着她,我们劝不动自然会放弃; 刚才,她已经打算放弃了。 而玉芝姐呢,她若真不想去,在小翠姐她们第一次阴阳怪气时就可以回去了。” “你这样一说,好像有点道理。” 走出一段路,徐玉芝没再大呼小叫,赵小翠与二妮放开了她,三人并肩而行,时不时吵两句嘴,莫名有几分亲昵,这让来娣啧啧称奇。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酉时初赶到清水县。 进入城中,入目是鲜艳艳的红,各个店铺,街道上方都挂满了红绸,风一吹,飘飘扬扬,好不喜庆。 与红绸同挂的,是各式各样的灯笼,灯笼尚未挂完,不少人搭着梯子正在挂,下面就有人喊,“往左挪一点、再挪一点,多了,往右挪……” 大丫抬起头,一条条红绸飘展开,像是蒙在天幕上,她叹道:“真好看呀。” “快走,我们逛逛别的地方!”来娣连连催促。 按以往的经验,城内富人居住的东街,才是最好看的。 刚到东街口,她们就看见有人在搭台子,那些人穿着统一的衣裳,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仆人。 大霞好奇道:“这是要做什么?” 她和二霞年纪小,今年以前,家里都不让她们来逛灯会这样热闹的场合,今天是她们第一次逛灯会。 “给晚上猜灯谜用的。”大丫巴巴望着,一脸的向往,“很多富人都会举行这样的猜灯谜,看上哪盏灯笼,就抽出里面的纸条,上面写着谜面,猜对了就可以拿走灯笼。 猜对最多的三人,还可以获得彩头,各家的彩头也不一样,最次也是30两银子,去年最高的,好像是一个非常珍贵的杯盏。” “诶,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来娣很惊讶,她们仨年龄也小,只有去年,才跟着年龄大些的赵小翠等人来过。 “去年我们不是也遇到了搭台子的么,听人说的。” “我怎么不知道?”来娣更加懵,去年她全程都与大丫一起,没听说这些呀。 “你没听到吗?”大丫错愕,“就是在一盏巨大的鱼灯前,那个灯好像叫~汪满田鱼灯!” 说到巨大的鱼灯,来娣有了点印象,但仍是想不起来有人说彩头的事,只记得自己当时满眼都是那盏巨大的灯,震撼得不行。 她挠挠头,“可能我看的太入迷了。” 大丫与小香十分无语,时隔一年,她们才发现当时来娣压根没听到。 她们慢慢逛着,穿梭在各式灯笼之间,细细观赏,一连看了许多,来娣向往道:“真想看看晚上,所有灯都亮起时的灯会,一定很漂亮。” 女孩们的兴奋欢乐霎时减少,心中涌起遗憾。 “是啊,一定很漂亮。”大丫轻声附和。 小香亦道:“要是我们是城里人就好了,可以吃过晚饭,慢慢逛。” 宋元仰起头,信誓旦旦道:“姐姐,等我长大了,在城里给你买房子,你就是城里人了,想逛多久逛多久。” 说完,他皱起秀气小眉毛,“算了,姐姐你还是自己买吧,你攒钱多,你买比我买快。” 大丫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恨不能立刻捂住他的嘴,幸好,他的话没透露更多的危险信息。 他这突然一出,让其他人也觉危险,来娣当即就打算用吃的堵住他的嘴:“小菜园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吃的零嘴太多,闻言,宋元没有乐得找不着东南西北,满不在乎道:“嗯,我还没想好,遇到再说。” “行,遇到你跟我说。” 来娣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他的另一端,与大丫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 赵小翠拉着徐玉芝快走几步,到最前方,“走快点。” 小香则挽着徐玉兰的手,走在最后面,还央求道:“我走得慢,玉兰你陪我一起吧。” 总之,就是尽可能地让宋元离徐家两姐妹远点,把他说漏嘴的风险降到最低。 还未点亮的灯,大伙儿很快就看腻了,转而关注起街边的小摊小贩。 “诶,木簪!”大丫忽而瞥到一个卖木簪的摊子,当下惊喜不已。 卖木簪的商贩很难遇到,做木簪与糖画一样,也是个手艺活,还不赚钱。 戴木簪的,多是底层人民,贵了卖不出去,一个木簪子,能用几十年,而且更多时候,人们倾向于从破旧衣裳上撕下来的布条。 正是爱美的年纪,手中又有余钱,女孩们跑过去,围着摊子挑选起来。 摊主是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她一点不觉大丫她们吵,温声细语地招呼她们:“你们慢慢挑,不止有木簪,还有手串呢。” 说着,从摊子下方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将里面各色彩绳与木珠串的手串,按颜色深浅一一摆好。 第70章 发髻 最初杂乱的一堆,经她一摆,就显得格外好看。 大丫就问:“姐姐,木簪与手串怎么卖呀?” “这些都是十文一个,没有木珠的手绳2文一个。”女子一边回答,一边又拿出仅用各色彩绳编织的手串,放在右边最外面的地方。 大丫拿起其中一个由蓝紫两色编织的手绳问道:“有两种颜色的也是2文?” “对,都是2文。” 女孩们眼眸一亮,纷纷放弃木簪,在纯手绳里挑选、试戴,很快就各自挑好一个双色手绳。 对现在的她们来说,2文钱不算什么。 挑好手绳,大家也不看木珠手串了,直接把目光投向木簪。 10文钱的木簪,大家可舍不得随意,一定要挑选出最满意的。 大丫挑选了很久,看着好看的木簪,戴在头上却不怎么好看,其他人也有此感受。 一时间,大伙的热情被浇灭,陆续放下木簪,准备离开。 年轻的摊主停止摆放饰品,招手让大丫过去。 大丫虽有不解,仍是走近她。 女子挑出一支木簪道:“你戴这个火焰簪肯定好看。” 大丫看了眼她手中的木簪,失落道:“我刚才试过这一款,一点不好看。” 火焰簪线条流畅,样式简约,大丫一眼就相中,头一个试的就是它,可惜,戴在她头上不伦不类。 女子莞尔一笑,“那是因为你的发型不适合。双丫髻俏皮可爱,可以装饰发绳、红绫、小巧的璎珞; 这支火焰簪温婉简约,就不适宜幼态的双丫髻,在我看来,它最适合单螺发髻,但你还小,梳单螺髻不合适。 嗯,可以梳垂鬟分肖髻,配这支木簪也很不错。” 说话间,她示意大丫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解开她的发髻,拿起梳子重新帮她梳。 女子动作轻柔而熟练,大丫还没什么感觉,就听来娣她们发出哇哇的惊呼声。 来娣佩服地望着女子,央求道:“姐姐,能帮我也梳一下吗?” 女子笑吟吟:“当然可以。” 小香她们也赶紧央求女子,女子均答应下来。 她们这个态度,弄得大丫心痒痒,非常想瞧瞧自己的发型。 还是小香心细,察觉到她的想法,不等她开口,就问女子:“姐姐,能借你的铜镜让她照照吗?” 得到女子同意后,她立刻拿起铜镜,举到大丫眼前,大丫一看,亦十分惊喜。 相比双丫髻,垂鬟分肖髻精致复杂的多,给人一种文静、秀丽的感觉。 如果在发髻上装饰些漂亮的饰品,再换上好看的衣裳,现在的她,就活脱脱一个富人家的小姐。 梳好发髻,插上火焰簪,女子微微蹲下身,以与大丫平视的目光望过去,不满意地皱眉:“嗯,只一个簪子和发绳,有点太素了。” 大丫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间有些想把兜里的红绫掏出来。 不过她忍住了,臭美归臭美,可不能暴露她们能赚钱的事情。 大丫摸了摸垂下的一小撮头发,对女子笑笑,“这样已经很好了。” 女子却不满意,她道:“你等等。” 说着,起身离开,不多时,拿着几枝梅花回来,有红梅、白梅、腊梅。 她摘下两朵红梅、两朵腊梅,相间、错落地固定在大丫的发髻上。 再次蹲下身打量,终于满意地点头:“这样就顺眼多了。” 大丫看着铜镜中,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精致的发髻、漂亮的小花,衬得这几月慢慢养出的气色更加好,比之富人家的小姐也不差多少。 来娣等人更是兴奋的不行,连连央求女子帮她们弄。 女子也不嫌麻烦,一个一个帮她们挑选发簪,重梳发髻。 时间点点流逝,街上的人多了起来,这边的热闹吸引了不少女孩子过来,有大丫等人的成品展示,便是一些原先没有买木簪想法的大人,也不由心动买了。 那些与大丫她们年纪相当的女孩,也心痒痒的排队,想让女子帮忙她们梳发髻。 大丫心里美美的,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拉了拉已经梳好发髻的来娣等人退到后面,让还未梳发髻的伙伴去前面,别被人插了队。 徐玉芝在最后一个,大丫让她去前面时,她咬着唇,半是不舍半是难堪道:“我就算了,我不买木簪。” 来娣脱口而出:“为什么不买?木簪又不贵,摊主姐姐还帮我们梳好看的发髻呢。” 大丫却是猜到了几分,徐秀才死去多年,徐家既无余产又无进项,这些年,她们母女几乎全靠徐大河家接济,10文对她们而言,确实很难拿出来。 不光是徐玉芝,如果她们没有赚钱的法子,大丫也拿不出10文钱。 她心念一动,不由暗喜,机会这不就来了。 斟酌下词句,大丫靠近徐玉芝,小声道:“玉芝姐,你挑选一个吧,我没什么钱,你出嫁的贺礼只送得起这些小玩意,不要嫌弃啊。” 徐玉芝愣住,“你……” “你挑一个吧。”大丫朝放置木簪的竹筒偏了偏头,打断她的话。 徐玉芝垂下头,沉默好一阵,方抬头轻声道:“送礼最重要的是心意,我怎么会嫌弃,他日你出嫁,也在我能力范围内,挑选自己喜欢的贺礼。” “那你可就吃大亏了,”大丫笑着凑近她的耳边,小声道,“何家少奶奶的能力范围可大了。” 徐玉芝面上飞快浮起一抹红晕,羞得左顾右盼,见没人注意她们才放心。 旋即,她也笑了,是啊,她未来还给大丫的贺礼,只会更重,也不算欠着什么。 思及此,她便飞快从竹筒里拿起自己早就就看中的那支木簪,到前面排队去了。 来娣就凑到大丫身边,冲她挤眉弄眼。 女子梳妆确实是个费时的活,当杏花村的女孩们都重新梳好发髻,太阳已跌至地平线。 来娣、小香、徐玉兰与大丫一样,梳的是垂鬟分肖髻;赵小翠、徐玉芝这些年纪大些的女孩,则梳的是更加端庄利落的飞天髻; 最小的大霞、二霞梳的丱发,这个发髻不适合发簪,摊主姐姐只给她们点缀了几朵梅花。 第71章 猜灯谜(上) 但大霞二霞还是各自挑选了一个木簪,反正以后大些也能用。 付完钱,跟忙碌的摊主姐姐道完谢,女孩们美美的离开了。 看着浅金色的落霞,来娣连声催促:“快快快,抓紧时间逛逛,一会儿就得回去了。” 大丫却道:“没事儿,就冲咱们的发髻,今儿这灯会我就逛得很满足。” “我也是。”小香轻轻晃了晃脑袋,开心道。 其他人也附和,这么美美的发髻,即便不逛灯会,她们也觉得值了。 只有宋元,他等得百无聊赖,甚至暗暗后悔应该跟着哥哥宋天的。 天光渐渐暗淡,一些灯笼亮了起来,众人更加开心,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 来娣指着一盏亮起的灯笼,乐呵呵道:“嘿嘿,不是想看灯笼点亮的样子,这不就亮了!” 女孩们更加兴奋,一盏一盏观赏着亮起来的灯笼。 大丫忽然想到一事,道:“听说去年金满楼的灯笼最多、最别致,我们去看看。” “那还等什么,快跑!”来娣更加兴奋,拉着大丫就往金满楼的方向跑。 “诶,你放开我,我还没牵着我弟呢!宋元!宋元!”大丫急得回头。 来娣放缓速度,同时大喊:“小菜园子,快跟上来。” 宋元跑上前,抓着大丫的手,抱怨道:“来娣姐姐,你是想把我丢了吗?” 来娣就朝他做了个鬼脸。 女孩们欢笑着,一路奔跑,第一次在城里没有小心翼翼。 拐过一个街角,就远远就看见金满楼门口,高台耸立,两边的木架上,挂满了点亮的灯笼。 “不愧是做珠宝生意的,财大气粗,这么早就把灯笼全点亮了!” 此时的高台前,人并不多,大丫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熟人,梧桐村的袁清和他妹妹袁珊,袁珊手上还提着一盏可爱的玉兔灯。 不止是她,其他人也看到了。 “诶,这不是梧桐村那个很会读书的袁清吗?”赵小翠第一个惊讶出声。 听到自己的名字,袁清转头望来,笑道:“是你们呀。” 其实,他不怎么认得杏花村的女孩,但他认识大丫来娣小香三个,其余人的身份自然就猜到了。 “哇,你们的发髻好漂亮!”其妹袁珊第一时间就被大丫她们漂亮的发髻吸引。 来娣就晃晃脑袋,嘚瑟道:“嘿嘿,那边一个卖木簪的姐姐帮我们梳的,只需要买一个发簪。”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发间的如意木簪,“只需要10文钱哟,是不是很划算?” “嗯嗯!”袁珊拼命点头,急急追问:“具体在哪,我也去找她帮我梳一个。” 话落,又转头看着自家哥哥,忐忑而期待:“哥,你有10文钱吧?” 袁清抿了下唇,点头:“有的。” 袁珊就笑了,再次扭头看向来娣几人,等着她们说出木簪摊贩的具体位置。 大丫惋惜道:“你这会儿过去怕是来不及,好多女孩都等着呢,天又黑了看不见,估计梳不了几个人。” 袁珊的脸垮下来,失落不已,“刚才我们也应该走那条街过来的。” 袁清就安慰她:“一会儿回去时,我们找摊主问问,她下次什么时候摆摊,届时哥带你来。” 袁珊又雀跃起来。 这看得其他女孩好不羡慕,特别是家里有兄长的。 赵小翠一向直接,当即就对袁珊道:“你哥对你真好。” 不能梳漂亮发髻的失落一扫而空,袁珊仰着脑袋,骄傲道:“那是,我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二妮也一脸羡慕:“我小的时候想来逛灯会,让我哥带我一起来,他死活不肯,说不想带个小丫头片子。” 闻言,袁珊很是同情,“我奶奶他们也重男轻女,但我哥疼爱我,每天早上的鸡蛋,他都会私下分我一半,我哥有钱,也会悄悄给我买好吃的。” 大丫等人更加羡慕,这是什么绝世好哥哥。 被女孩们夸奖,袁清有些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题,“不是来逛灯会的嘛,赶紧多看看,一会儿得回去了。” 女孩们这才把羡慕遗憾压进心底,抓紧时间赏灯。 形似荷花的秦淮花灯,象征年年有余的汪满田鱼灯,俏皮可爱的兔子灯,简约朴素的油纸灯,缀着流苏的精美六角灯…… 一眼望去,各式各样的灯,看得大丫目不暇接,她在一个六角、两边缀流苏,灯面上画有骑马疾驰的灯笼前站定,细细观赏。 一位面容亲切的店小二过来,乐呵呵问道:“小姑娘,要猜灯谜吗?” “我不会猜灯谜。”大丫赶紧摆手。 这时,袁清走了过来,道:“你喜欢这盏灯的话,我可以试试。” 大丫眼眸一亮,当即点头:“喜欢喜欢!” 这盏灯制作得非常精美,淡淡的灰蓝灯面是用绢裁剪而成,衬得灯火朦胧而梦幻。 袁清就从灯下抽出纸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打一花卉。 “风字里面去掉,再与又字结合,便是个凤字;峰字前面是山,雁行多呈人字形,人字倾斜为单人旁,合起来就是仙,谜底是凤仙花!” 店小二怔了下,连连称赞,“小相公才思敏捷。” 袁清谦虚道:“今儿名士才子众多,我这点微末学识,不敢称才思敏捷。” 店小二就笑道:“小相公谦虚了,这盏灯看上的人不少,刚才已有几人试过,均未猜出,而小相公小小年纪,一次就猜对,不是才思敏捷是什么。” 本在跟大霞二霞炫耀兔子灯的袁珊,风一般跑过来,抱着袁清的胳膊,与有荣焉道:“那可不,我哥的课业,在学堂里向来都是头名。” “小珊。”袁清轻轻喝止了她一声,取下那盏精美的走马灯递给大丫。 看大丫接过灯笼,宋元赶紧抓着袁清的袖角,急急道:“袁清哥哥,我也要!我也要!” 袁清微微弯腰,笑着询问:“你想要哪盏?” 宋元扭头四顾,飞快做出决定:“嗯,就那盏锦鲤灯吧!” 说着,就想拉着袁清过去。 有了对比,袁珊一下觉得自己的玉兔灯没那么可爱了,她当即拉住袁清,指着大丫手中的灯笼道:“哥,我也想要这盏灯。” 第72章 猜灯谜(下) 袁清抬眸搜寻:“那我再帮你猜一个。” 袁珊盯着大丫手中的走马灯,嘴唇蠕动几下,那句到嘴边的“我就要这盏”终是没有说出口。 “哎呀,袁清哥哥你先帮我猜嘛,让她先找到一模一样的灯笼再说。” 宋元可不知道什么是客气,他急得不行,一边说着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袁清往锦鲤灯笼那边拉。 袁清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回头对袁珊道:“小珊,你先找到灯笼,我给他猜了就来。” 其他人也被大丫手中的灯吸引,顿时纷纷央求袁清帮忙猜灯谜。 给宋元猜完后,袁清搜寻几圈,未寻到与大丫手中相似的灯,见其他人催,便对袁珊道:“你找找喜欢哪盏,我一会儿帮你猜。” 话未说完,他就被来娣拉到一盏形状奇怪的灯笼前,“袁清,我要这盏!” 大丫的目光也被那盏奇形怪状的灯吸引,只见其上方是一个类似帽子的罩,又未全部笼罩,帽子四个角,还有长长的布条垂落; 中间是方形的灯笼主体,四个面上绘有山川、松柏等风景墨画;最下面是深蓝色的布帘。 “这是什么灯啊?”大丫好奇不已。 之前那个店小二跟了过来,笑着回答:“这叫方形气死风灯。” 大丫更加好奇:“方形我能理解,但气死风,也太奇怪了吧?” 其他人也点头附和,这个名字真的非常奇怪,他们从未听说过这种灯。 “因为这种灯防风,不容易被风吹灭,风很生气,所以才趣称‘气死风’。” 众女孩咯咯笑起来,“这名字真有趣。” 被她们感染,店小二也笑起来,又指着大丫手中的灯道:“你这盏灯如果采用防风的布匹做灯面,也可以叫气死风灯。 不过这盏最突出的是灯面上武将骑马的图画,转动时看着像你追我赶,所以更常称之为走马灯。 嗯,它是六个角,也可以归为六角灯。” “一盏灯还能有多个名字呀!”来娣感慨一句,飞快从灯下抽出纸条递给袁清,“快帮我猜。” “不保证一定能猜出来哈。”袁清一边说着,一边接过纸条打开,只瞄了一眼,他就笑了。 “猜得出来吗?”来娣有些担忧,这灯如此别致,灯谜应该很难,而袁清才念了两年蒙学。 袁清点点头:“这是唐代诗人王维的诗句,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谜底是画。” 最后一句,他是对店小二说的。 来娣非常惊讶,“这么独特的灯,灯谜怎么是书上现成的诗?” 店小二就道:“它只是独特,又不难造,用料也普通。” 来娣失落一秒,又兴奋起来,“我还是觉得它最独特!” 袁清笑笑:“各灯入各眼,没有高下之分,自己喜欢就好。” 其他人赶紧开口,都希望袁清先帮自己猜。 见袁清忙不过来,徐玉芝清了清嗓子,凑到赵小翠身边,“咳咳,你想要什么灯,我可以帮你猜。” 说话时,她微微抬起脑袋,非常傲娇的样子。 赵小翠就哼了声,别过头:“我才不用你帮我猜呢,我找袁家小子!” 说着,见袁清已经帮小香猜了盏清新淡雅的四角灯,她立刻挤上前,把自己看上的灯笼谜语递过去。 袁清瞄了眼,轻声念道:“说它是头牛,不会拉犁头,说它力气小,背着屋子走。打一……” 不等他念完,大丫兴奋喊道:“这个我知道,是蜗牛!” 袁清笑着点头,“对,就是蜗牛。” 赵小翠就对徐玉芝扬了扬眉,“用得着你,大丫不识字也会猜!” 徐玉芝气得不行,直骂:“不识好人心。” 沉迷在兴奋之中的大丫,没有发现她俩之间的别扭,此时的她欢欣雀跃,原来这就是猜灯谜,也不是很难嘛。 她望着四周一盏盏灯笼,非常想再试试,可惜她不识字,看不懂纸条上写的什么,只能作罢。 大丫没发现,一直关注着徐玉芝的二妮却发现了,她凑过去,给了徐玉芝台阶:“帮我猜一个。” 徐玉芝面色缓和,点头随二妮去猜灯谜了。 等徐玉芝帮二妮赢得灯笼,还未拿到的女孩就分出几人去找她帮忙。 对她们而言,最重要是赶紧拥有一盏灯,而不是非得寻最称心如意的灯。 另一边,袁珊挑选很久,终于看中了一个刚挂出来的灯笼。 那是一个褚黄色倭瓜形的灯笼,上面还趴着一只可爱的小松鼠。 袁清将手中的灯谜猜出后,对其他还未拿到灯笼的女孩道:“你们先等等,我去看看我妹妹的灯谜。” 虽然大伙儿对袁珊的插队有些不满,但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才是袁清的亲妹妹呢。 她们只能拿着灯谜,随袁清去到袁珊那边,很快,大伙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倭瓜灯笼吸引,聚了过去。 “哇!这灯笼好特别。”说着,小香偏头对来娣道,“这个才叫真正的特别,你那个,是奇奇怪怪。” 来娣打心眼里也觉这盏倭瓜松鼠灯更特别,但嘴上她是不会承认的,“哼,那是你们不懂欣赏!” 大家乐不可支,而后把注意力投向袁清,等着他猜灯谜。 袁清打开纸条,一时犯了难,眉头紧紧蹙起。 大丫关切而好奇:“上面写的什么?很难吗?” 徐玉芝偏头看了眼,点头道:“很难,谜面只有一个字:思,谜底也要求猜一个字。” 大丫疑惑地眨眨眼睛,“一个字猜另一个字,还能这样吗?” 她完全没理解难在哪里,关注点落在另一处,徐玉芝就再次解释道:“只一个字,没有描述提示,所以更难。” 袁清低头沉思起来,时不时还用手比划几下,似乎是在写字。 突然,他猛地抬头,声音不自觉拔高:“我知道了,是十字!思字拆分,是田和心,田字的心,是十!” 店小二愣住,有些不可置信:“这你都猜出来了!厉害呀!” “哥,你好厉害!”袁珊欢呼起来,踮起脚尖就要去取灯笼。 店小二忙上前,把灯笼取下递给她,再次称赞袁清:“没想到小相公小小年纪,竟如此才思敏捷。” 自己的哥哥被夸奖,自己又得到了最特别的灯,袁珊又是自豪又是兴奋,脑袋仰得高高的,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不多时,所有女孩都拿到了灯笼,大家开心得不行,提着灯笼东照照西照照。 等她们玩闹好一阵,袁清望了眼黯淡下去的天幕,道:“我们该回去了。” 犹如一盆冷水泼下,来娣恋恋不舍,恨不能去天上把太阳重新挂回去:“哎,天怎么就不能晚点再黑呢。” 小香叹气道:“晚点黑的话,金满楼猜灯谜开始的时间也会延后呀。” 大丫眼眸一转,提着灯笼晃了晃,“不对呀,我们有灯笼,不用怕天黑看不见路。” 女孩们愣了下,随即纷纷陷入狂喜。 “是啊,我们有灯笼了,还着什么急呀?” “走走走,去逛去逛!” “再往前,前面肯定更好玩……” 袁清无奈地看着大丫,心道:不愧是敢独自一人到县城的女孩,胆子真是大呀。 他的意思是天黑不好走路吗?是时间太晚,不安全好吧。 大人们常说她乖巧听话,外表看着也文静得很,谁能想到,她内里其实胆大包天。 暗暗感叹几句,袁清道:“那就再玩一会儿,不能太晚,赶回去还得要小半个时辰。不对,这是白天的时间,晚上需要更久。” 女孩们是懂分寸的,没有反对。 她们三三两两牵着手,穿梭于灯火煌煌的天地里,笑着、闹着。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仿佛一眨眼,皎洁圆月就升空,爬过了树梢。 袁清叫住众人:“时间不早了,我们真得回去了。” 女孩们虽恋恋不舍,也只得离去。 出了城,大丫扭头回望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清水县城,轻声道:“这是我过得最快乐的一个元宵节。” 女孩们无不附和,今日是前所未有的快乐。 第73章 活络 回到杏花村,已近亥时。 大丫牵着宋元刚推开院门,屋内就传来宋天的抱怨:“你们去哪玩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随即,他看见大丫和宋元手中的灯笼,惊呼:“灯笼!你们哪来的钱买?奶奶,堂姐和我弟浪费钱买灯笼。” 惊愕之后,他扭头就告状。 “才不是买的呢,”宋元又气又得意,炫耀般晃了晃自己的锦鲤灯,“这可是猜灯谜赢来的,一文钱没花!” “你会猜灯谜?”宋天直翻白眼,“找理由能不能找一个靠谱的?” “谁说是我们猜的,我们遇到了隔壁村的袁清哥哥,他帮我们猜的。” 这时,宋天又看见大丫的发髻,惊讶道:“你的头发怎么重新梳了?” 他话音一落,屋内顿时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紧接着,杨氏冲了出来,看见大丫精致的发髻,又惊又急:“你头发怎么回事?” 大丫刚想回答,发现李氏与宋二叔也出来了,她愣了下,道:“买了支木簪,摊主姐姐帮我们重新梳的发髻。” 三个大人明显松了口气,目光这才注意到木簪,李氏就问:“多少钱买的,哪来的钱?” “10文,二姑给的。” 这是实话,在宋大姑家告别时,宋二姑特地背着人,给了大丫10文钱,说女孩大了,手上得有点零用钱。 “二姑偏心,都没给我们。”宋天当即委屈得不行。 宋元却以为这是大丫的托词,毕竟大丫攒下的钱不少,就帮着大丫说话:“二姑的钱,想给谁就给谁,谁让你不讨二姑喜欢呢。” 宋天气得哇哇大叫,找李氏评理。 李氏却没理他,宋二姑是已经出嫁的女儿,李氏可不想把手伸那么长,去管李家的事情。 “饭在锅里,冷了就热一热,吃完赶紧睡觉。” 交代完,她就回屋了。 另一边,村尾的徐玉芝家,张氏也在盘问徐玉芝:“哪里来的钱买木簪?” “大丫送的,说是提前给我的出嫁贺礼。”说着,徐玉芝笑起来,“娘,我今儿才发现大丫人挺好,又聪明又善解人意。” 所有女孩都买了木簪,梳了漂亮的发髻,就她一人例外,那时的窘迫现在回想都难受得很。 那么多人里,只有大丫发现了她的难堪,不仅帮她买了木簪,还把话说得那么漂亮,一点没让她难受。 不想,张氏却变了脸色,严厉道:“以后离宋大丫远点。” “为什么?”徐玉芝愣住,不明白自己娘为何这样说。 张氏冷哼了声,“这女娃心思活络,怕是想搭上你,给何公子做妾。” 徐玉芝呆住,半晌才道:“不可能,娘你弄错了吧,大丫才几岁呀,两月前才满10岁,这么小她懂什么?” 张氏却道:“穷人家的孩子都早熟,特别是她这种从小寄人篱下的,最是懂得看人眼色,抓住机会。” “可大丫多老实呀,”徐玉芝还是不信,“平日里干活从不知道偷懒,哪里像不安分的?” “哼,你不懂,这叫咬人的狗不叫,她这种不吭声的,才是心里最有盘算的。 你以后嫁去何家也要记住,那些平日里蹦跶得欢的,往往没多大威胁;那些闷不吭声、体贴细腻的,才是难缠的。” 张氏后面的教导,徐玉芝是认可的,但对大丫评价,她实在没法认同。 居住杏花村十多年,即便她们母女与村人少有接触,她也从二婶、堂妹口中知晓不少村中事。 大丫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乡村女孩,顶多因为寄人篱下,更加敏感。 知女莫若母,张氏一眼就看出女儿的不认同,思索片刻,她道:“知道娘为什么那么笃定吗?因为娘未出嫁前,与她的性子一模一样。” 徐玉芝错愕,从二婶和偶尔听到的村民们的片语只言里,自己的娘年轻时分明十分张扬,与大丫的乖巧沉稳完全不沾边。 “当年你爹书读得好,人人都知他前途不可限量,这十里八村的女孩,哪个不想嫁给他? 最后嫁给你爹却是我,知道为什么吗?” 徐玉芝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弄呆,愣愣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你爹和你二叔逃荒至此,父母早没了,哪来的父母之命;至于媒妁之言,只要你爹看上,请媒人去女方说亲,就是媒妁之言。 哦对,这也是当年人人都想嫁给你爹的原因之一,上面没有公婆,嫁过来就是掌家媳妇。 为了嫁给你爹,当年我们哪一个不是穷尽手段……” 为了女儿有防备之心,将来少吃亏,张氏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将当年出嫁前,女孩们的各种努力、盘算、相斗一一道来。 听得读着《女诫》长大的徐玉芝目瞪口呆,三观尽碎,“这、这有违妇德……” 张氏嗤笑一声,打断她,“你爹教你读的那些什么《女诫》《女训》看看就好,真照着做,这辈子就别想翻身,一眼就能望到头……” 自己的娘以身说法,徐玉芝不得不改变想法,将信将疑。 直到半月后,大丫来找她。 有张氏的提醒,徐玉芝一直提着心,暗暗审视着大丫,“什么事呀?” 只见大丫眉头微锁,一脸的忧心忡忡,央求道:“我想请你教我认三个字。” 认字。 徐玉芝心中一紧,面上却是不显,轻声询问:“怎么想认字了?” 大丫抿了下唇,“我二叔卖黄鳝有家主顾,年后需要招短工做烧火丫鬟,我想去试一试。 但我过年的时候,去大姑家拜年时听说了一件事,他们隔壁村有个女孩去做短工,因不识字,直接在契约上按了手印,后来才发现,她签的是卖身契。 我也怕遇到这样黑心的雇主,所以想请你教我认‘卖身契’三个字,按手印前,心里才有底。” 大丫还是很谨慎的,打算先用‘卖身契’三字打开缺口,后面再找理由请教其他字,一来二去与徐玉芝更加熟络后,才正式跟徐玉芝提出学认字。 第74章 婉拒 事先有了审视,徐玉芝便觉大丫每句话都在说谎,一下就识破她真正的目的——她想识字。 众所周知,何家相中她徐玉芝做儿媳,是因她识字,现在大丫想让自己教她认字,其居心不言而喻。 她要的可不是什么做妾,而是直接想取自己代之! 徐玉芝很生气,换做以前,她定然是直接黑脸赶人,但经过那晚张氏的教育,她知道自己得沉住气。 娘说的不错,她得学着情绪不外露,学着处理这些事情,毕竟以后去了何家,想要爬她未来夫婿床的丫鬟不知有多少。 这一次,就当练练手了。 思绪转过,徐玉芝就关切道:“卖身契上不是一定会有卖身契三个字,只要相关意思表述到位,没有卖身契三个字,官府也是认的。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你还是得慎重。嗯,你去应聘短工时,可以叫上我,我帮验契约。” 大丫卡住,万万没想到徐玉芝这么热心肠,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随即,她就有些疑惑,小翠姐她们口中的徐玉芝,分明很怕麻烦,不像是热心肠的人啊?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大丫一脸的不好意思,暗暗绞尽脑汁,思索着应对之法,然而却什么法子也想不出来。 最后,她悻悻走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先不提认字的事情,文字文章,她完全不了解,没法制定出有效的计划,很可能再次陷入今日这样的尴尬局面。 不如先跟徐玉芝搞好关系,亲密起来后,直接提跟她学认字。 不巧的是,后面几次去徐家,徐玉芝都不在家。 眼看春日播种季即将到来,大人们挑粪去地里灌溉,大丫这些孩子也提着箢篼,漫山遍野捡鸡鸭狗牛粪。 这日上午,大丫与来娣、小香三人提着箢篼、拿着火钳,捡着捡着便到了徐家附近。 看着院门紧闭的徐家,大丫有些黯然:“又不在家啊。” 看出她的失落,小香道:“要不敲门看看,也许张婶她们恢复了从前的老样子,闭门闭院。” 大丫摇头,“那日回去我仔细想过了,她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认字这事得慢慢来,关系亲近到一定程度,再开口请她教我,她答应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现在不能太刻意,专门去找她。” 说话中,她们走到小道尽头,拐了个弯,便正对徐玉芝卧房的窗户。 此时,窗户开着,徐玉芝临窗而坐,正穿针走线,绣着什么。 大丫一喜,路过遇见,打声招呼再合适不过。 她当即放下箢篼,挥着手、扬声喊道:“玉芝姐!” 徐玉芝闻声抬头,看见她,愣了下才道:“有事吗?” 大丫眨了下眼睛,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里的生疏,“没,我们路过。” 说着,她提着箢篼晃了晃,示意自己真的是路过。 徐玉芝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箢篼里,身体后仰,用绣绷掩住口鼻。 来娣当即就翻了个白眼,费很大劲儿才忍住没出口嘲讽,还没嫁去何家呢,就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又不是没见过鸡粪鸭粪,至于嫌弃成这样么。 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张氏从徐玉芝身后走出来,“哟,是你们呢,来找玉芝玩吗?” 大丫再次拎着箢篼晃了晃,“不是,我们捡粪,路过这里,来打声招呼。” 张氏点点头,称赞几句她们能干,话锋一转,道:“正巧,你们帮婶子给其他伙伴说说,玩耍什么的,不用叫我家玉芝,她要绣嫁妆,又没个亲姐妹帮忙,接下来有的忙。” 大大咧咧如来娣,也明白了她话里的隐含意思,不由担忧地望向大丫。 元宵之后,虽说赵小翠、二妮与徐玉芝的关系缓和了,却未主动找过徐玉芝,只有大丫例外。 张氏这话,实际是对大丫说的,她不愿意徐玉芝与大丫来往,而从徐玉芝的神情可以看出,她的态度与她母亲一样。 徐玉芝看出大丫想跟她认字,不想教,才以这种方式婉拒? 离开徐家后,来娣立刻劝道:“大丫,要不你还是放弃吧,张婶她们可能看出什么了。” 小香亦跟着劝:“是啊,现在放弃还来得及,从张婶的态度来看,现在放弃,她不会到处说的。” 这件事情着实危险,每每想起,她们便觉心惊肉跳,就怕哪天醒来,大丫就被村民关押在祠堂里了。 大丫垂眸盯着地面,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轻声道:“你们不用劝了,我不会放弃,我一定要认字!” 以前认字的好处,多是抽象的,但元宵那晚具象化了。 因为她们遇到了识字的袁清,因为她们中的徐玉芝识字,她们才能免费得到平日里敢都不敢想的漂亮灯笼。 所以,她一定要识字! “可徐玉芝压根就不愿意与你来往,更何况找她教你认字呢。”来娣急得有些上火,怎么就劝不动呢? 大丫蹙眉,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直接提着礼品上门,就当是男孩拜塾师? 不行,买礼品的钱怎么解释…… 一个个想法在脑海冒出,又很快发现破绽被否决,终于,她眼眸一亮:“找玉兰,说服她向徐玉芝学习认字,我再跟她学也是一样的。” 大丫越说越是兴奋:“她又不急着出嫁,我可以慢慢来,而且,我现在跟她的关系,也还不错。” “这法子好!”来娣亦是眼眸一亮,也有一点点心动,“等徐玉芝出嫁后,这件事情淡下来,我们再学习认字,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小香亦是心动,认字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之前不愿意,是坏处大过好处,但跟徐玉兰学就不一样了,坏处几乎没有,只剩好处。 “她们是堂姐妹,徐玉芝会不会已经教玉兰学习过简单的字?” 大丫眼眸更亮了:“有可能!” 当下,三人粪也不捡了,提着箢篼就颠颠往徐玉兰家跑。 徐大河兄弟是外来的,没有大块的宅基地给他们,所以两兄弟的家并不在一起,但相隔并不远,穿过一片坟林就到了。 第75章 撺掇 “诶,你们今天没去地里干活吗?” 看见她们,徐玉兰很惊讶,临近春耕季,各家各户都忙活起来,大丫她们以往也是忙着帮家里干活的。 大丫又一次晃了晃箢篼,“我们捡粪呢。” 徐玉兰了然,又道:“哎哟,你拿远些,好臭。” “你在家干嘛呢?”大丫顺势将箢篼放在旁边的一棵树下,按着自己路上想好的话语闲聊起来。 徐玉兰侧过身,指着院中的灰堆,“扫地呀。” 大丫点了下头,像是忽然想到般询问:“对了,你见过你大伯吗?” “见过,但我不记得,他死时我才四岁,还不记事。听我娘说,办丧事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她不知道自己又有身孕了,累得流产。”徐玉兰倒是没多想,几分遗憾几分哀伤地说道。 如果娘亲的那个孩子没有流掉,她就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了。 “还有这事?”大丫三人愕然,这还是她们头次听说。 “是啊,这件事情就我们徐家人知道,对了,你们也别出去说,我娘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 大丫三人连忙保证不会外说。 略等了一会儿,大丫惋惜道:“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你大伯还在,他肯定也会教你认字,我奶奶说,你大伯跟你爹的感情特别好,即便因为成家住不下,不得不分开,也天天走动,跟还住在一起没什么区别,他肯定会把你当亲女儿对待。” “那可不。”徐玉兰很认同,即便是现在,她爹娘也一直把大伯母家的事情,当成自己家的事情,什么都要操心,“哎,只恨我记事不早,对我大伯一点印象也没有。” 来娣关注的则是另一个点,“你大伯是秀才,如果不是因为生病死了,或者中秀才几年后才病死,你家的光景肯定不是现在……” “你说什么呢?会不会说话?”大丫赶紧用手肘捅了捅来娣,制止她继续说,这不是往人心里扎刀子么。 “没事,来娣说的是事实嘛。”徐玉兰倒没生气,“不过我娘说,即便我大伯还活着,我们家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丫满心疑惑,也不管来娣了,“为什么?你大伯可是秀才!” “我娘说有句俗话,穷秀才、富举人,中秀才的实际好处没那么大,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嗯,我娘自己也说不清楚,她都是听别人说的。” “还有这种说法!” 惊奇一阵,大丫继续把话题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引:“哎呀,不说这些难过事了,想想开心的事情,嗯,元宵那晚,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来娣猛点头:“那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比赚到……呃,比钻草丛里偷听人家秘密,还要开心。” “啊?你还有这癖好?”徐玉兰一阵愕然。 来娣尴尬得抠脚,硬着头皮解释:“也不是主动偷听,就是有时候会不小心撞见,哈哈,不听白不听嘛。” “你都偷听到什么秘密?”徐玉兰来了兴致,一脸期待地望向来娣。 “这个嘛……”来娣心虚地瞄瞄大丫,又瞅瞅小香,“秘密太多,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我们还是说元宵节的事情吧。” 大丫忍着笑意,接过话头,“以后再去逛灯会,也很难像那日那样开心了,我们不识字,只能看看灯,参与不了猜灯谜。” 来娣、小香配合着惋惜,“不能猜灯谜的话,就感觉自己像个外人,热闹都跟我们没关系。” 旋即,小香忽而眼眸一亮,问道:“玉兰,你堂姐教过你认字吗?大丫那日不就猜出了一个灯谜么! 如果你认字,以后你堂姐出嫁了,还可以你来念,我们大家一起猜,说不定也能猜出一些!” 徐玉兰的眼眸亮了:“好主意!我这就去找堂姐教我!” 大丫三人对视一眼,均喜上眉梢,成了! “你不是要扫地么,不急这一时。”大丫伸手拦下她,“刚才我们路过你堂姐家,她在绣嫁妆,今儿可能没空,你回头寻个空闲的时间再去呗。” “我这地什么时候扫都一样,不怕耽误。”说着,徐玉兰不由对大丫她们心生同情,她们的活稍有耽误,就会挨骂。 想着大丫后面的话,徐玉兰没坚持现在就去,她是不怕耽误活计,堂姐绣嫁妆却得赶一赶,万一何家把日子定得很急呢。 目的已经达到,大丫三人顺势以耽误活为由,离开了徐家。 几日后,就是三月三,上巳节。 与往常各种节日一样,徐大河带着妻女去嫂子家,一起过节。 张氏、陈氏在灶房忙活着午饭,徐大河爬上屋顶,修补柴房的几个漏雨处,徐玉兰则与徐玉芝在卧房闲聊。 两人聊了会儿绣品花样,徐玉兰想起学认字的事,就道:“堂姐,你教我认字吧。” 话落,她就看见自家堂姐面色冷了下来,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盯得她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怎么会想起这茬?” 徐玉兰只觉堂姐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冷意,她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她为何是这个反应,但还是解释道: “你去了何家,以后的灯会,就不会跟我们一起,没人给我们猜灯谜了,我学会认字的话……” “我们?”徐玉芝打断了她的话,声音越发冰冷,“我们是指谁?” “就我们村的女孩呀。”徐玉兰更加莫名其妙。 “哼,恐怕这个‘我们’是指大丫吧,是她让你来找我学认字的。” 徐玉兰想了想,道:“算是吧,我们一起想出的主意。” “呵,”徐玉芝以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忽而转身就走。 徐玉兰完全懵了,“今天怎么回事呀?” 以前的堂姐,顶多就做作一点、爱炫耀一点,哪像今天这样莫名其妙。 她还未想明白,很快见自家堂姐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她大伯母张氏,母女两个都沉着一张脸。 “玉兰,大丫撺掇你向你姐学认字?” 第76章 劝阻 虽然徐玉兰尚未明白是个什么情况,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什么,忙摇头解释:“不是,这是我们一起想出的主意,我们想以后去逛灯会也可以猜灯谜。” “哼,这个不安分的,既然给脸不要,就不要怪老子不客气!” 张氏还未进屋,转身又往外走。 这是要去找大丫麻烦? 念头划过,徐玉兰忙追出去:“大伯母!大伯母!” 怒气冲冲的张氏大步流星,徐玉兰这一愣神的功夫,她就已经到了院门口。 正当她打开院门时,修补屋顶的徐大河听见声响,探头问道:“大嫂,发生什么事了?” “爹,你快下来拦住大伯母。”看见他,徐玉兰犹如看到救星,一边喊道一边冲向院门的张氏。 “大河,这事你别管!” 丢下一句,张氏就要迈步出去,幸好,徐玉兰赶到了,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大伯母,你别找大丫麻烦。” “这是怎么了?” 在灶房里忙活的陈氏也闻声出来,疑惑问道。 “娘,快来拦住大伯母,她要去找大丫麻烦。” “找大丫麻烦?”陈氏听得糊涂,嫂子一个大人,好端端找一个孩子麻烦做什么? 她擦了擦湿漉漉的手,走了过来:“大嫂,怎么回事啊?” 张氏气愤难当,当即骂道:“宋家那个丫头不安分得很,从正月里开始,就几次三番找玉芝,想跟她学认字。 念在是同村的,我不想把事情闹得难看,委婉地提了提,让她不要再来找玉芝。 她倒好,扭头就去撺掇你家玉兰,让你家玉兰来跟玉芝学。哼,我倒要去宋家问问,他们家是怎么教女孩的!” 陈氏眸光闪了闪,笑道:“认字而已,怎么就扯到宋家教女了?” “女儿说了个好人家,张氏自觉挺直了腰杆,对陈氏这个妯娌也不像以往那么客气:“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谁人不知何家看中的,就是我们玉芝识字,她这巴巴的想要学认字,安的什么心还用说吗? 元宵那晚回来,玉芝就跟我说大丫给她送了支木簪,我还只当她是想讨好我们玉芝,以后有机会接触何公子,给何公子做妾,没想到她野心那么大,竟然想取代玉芝!” 陈氏变了脸色,“大嫂,没凭没据的事,你可不能乱说,女孩子的清誉大于天。” “清誉?哼,她不要脸,我还为她的清誉考虑什么。” 说着,张氏拉开徐玉兰,就欲去宋家闹。 陈氏连忙上前拉住她,放缓语气:“大嫂,这事儿恐怕是你想多了,大丫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不说我们杏花村,就是附近十里八村,也再没有比她更懂事听话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再者,她才多大呀,刚满10岁的小女孩,哪会想那么多,恐怕就是元宵那晚,猜灯谜闹的。” 一旁的徐玉兰猛点头,委屈道:“我们就是想以后也能猜灯谜赢灯笼,刚才我就跟她们解释了,她们不听。” 张氏没理会徐玉兰,只对陈氏冷笑不已:“弟妹,你也是苦过来的,你敢说你10岁时,没想过未来的亲事?” 陈氏就沉默了,女孩嫁人犹如二次投胎,特别是她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子。 自小,家里就把她们当做别人家的媳妇培养,张口闭口就是嫁人以后怎么怎么样。 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弥补家里养她们这些‘外人’的损失;所学的技能、要求的品性,也是为了以后能嫁个好人家。 而深陷繁重农活、没有归属感的她们,所能祈求的,便是嫁人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怎么会没有想过呢? 良久,陈氏开口道:“大嫂,你也说了,我们都过来人,知道她的苦,又何必要毁了她?” “今儿我不闹开,赶明儿让她攀上何公子,取代我们玉芝啊?”张氏铁了心要去宋家闹。 这时,徐大河从屋顶下来,也劝张氏:“八月我被蛇咬了,是借了宋家的牛拉去县里,又靠大丫帮着认抓地虎,才捡回一条命。 大嫂,我们得承人家的情,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别去宋家闹。” 陈氏瞥了眼自己的丈夫,觉得他一点长进都没有,这么多年,还未看明白自己的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看在他面子上呢,张氏那种自私的人,除非涉及自己的利益,否则就别想让她退让。 果不其然,张氏依旧油盐不进,“那我们玉芝怎么办?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大嫂,你听我说,这事不能闹。”陈氏拿出苦口婆心的语气,拉着张氏回到院内。 “这一来,玉芝到底还没嫁去何家,有变故的可能,而何家事先请人打听,说明也是在乎儿媳妇品行的,不是单看认字这一项。 如果刚议亲就生出许多事端,何家可能会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认为玉芝不好、我们徐家不好,可能会退亲。” 张氏心底一慌,“这怎么能怪我们玉芝?” “何家毕竟是隔壁村的,与我们村不常往来,不知道玉芝的品性,自然会担心。” 解释一句,陈氏继续劝说,“这二来嘛,宋家在杏花村是大姓,村长都得卖他们面子,李婶子婆媳也不是好欺负的,之前马春儿不就是个例子,若不是村长有心调停,这会儿恐怕早被浸猪笼了。 更何况,宋家还有一个在外地当官的四房老太爷。” 张氏拧着眉,沉思起来,好一阵才犹豫道:“就这么轻轻放过,不给个教训,回头那死丫头又想出什么歪主意来怎么办?” 陈氏叹了口气:“我去找李婶子,隐晦地提一提,她是精明人,知道该怎么办。” 当阳光落入地平线,大丫、来娣与赵小翠三人从县里卖草药回来,算好账、分好钱,背起其他伙伴帮忙捡的柴禾与松毛回家了。 推开院门,大丫看见堂屋点着油灯,李氏坐在正对门的上席,黑着一张脸,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第77章 挨打 这熟悉的氛围,大丫立刻解释:“今儿去的地方柴不好捡,多耽搁了一阵,我这就去赶鸭子回来。” 说话间,她心中却快速思忖起来:难道宋天今天又闯祸了? 但宋天闯祸,黑脸的不该是二叔吗? 想到下午去县里卖草药,大丫心中咯噔一声,不会被认识的人看见了吧? “把背篓放下,你进来。”李氏声音冰冷,大丫只觉家里的温度又降低了些。 这个时候,大丫自不会与她对着来,当即就把背篓放在院子里,松开牵着宋元的手,走了进去。 “跪下!” 李氏声音冰冷而严厉,听得大丫心里更加惴惴。 她听话地跪下,脑中不断回想今日去县里的事情,却没发现任何熟人。 每一次去县里卖草药,她们都十分谨慎,进城的路选择靠官道的小路,进城后也是缩着脖子、用衣袖、手帕各种挡脸,唯恐引起别人注意。 李氏这架势,也吓住了院子里的宋元,他挪到门口,探头问道:“奶奶,姐姐犯什么错了?” “不干你的事,跟你娘去赶鸭子回来。”说着,李氏喊了声,“杨氏,带天娃元娃去赶鸭子。” 杨氏应了声,从灶房里走出,身后还跟着一脸好奇又不敢多问的宋天。 “奶奶,姐姐……”宋元看着大丫,还想帮她说些好话,刚开了头就被杨氏拉走。 很快,家里便只剩大丫与李氏。 大丫只觉地上的寒气透过膝盖,渗进四肢百骸,冻得她瑟瑟发抖、惴惴不安。 李氏从旁边抽出两指宽的篾片,‘啪’得拍在桌子上,冷声问道:“你找徐家丫头做什么?” 原来是因为找徐玉芝认字的事,大丫有一种悬在头顶的铡刀,终于落下的感觉。 在决定向徐玉芝学认字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事发的准备。 看着两指宽、一寸厚的竹篾,她很清楚,今儿一顿结实的打是逃不过了。 农家打孩子是常有的事,但一般是随手捡根棍子,或者折根桃枝柳条,只有非常生气,要正式的用家法,才会专门准备竹篾。 这种竹篾打起来最疼,却轻易不会把人打坏,也不会像桃枝柳条那样,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痕,用来打孩子最合适不过。 大丫深吸口气,老老实实道:“我想找她教我认字。” 啪! 竹篾重重落在背上,疼得大丫龇牙咧嘴,眼泪哗得就流了出来,完全不受控。 “小小年纪就这么恨嫁,你知不知道廉耻?” 对大人,大丫肯定不会承认自己私下想过未来的亲事,大人们很双标,他们自己张口闭口嫁人、婆家,却不允许女孩自己提、甚至不能有这方面的想法。 她道:“我没这么想,只是觉得认字是件很好的事,像元宵的猜灯谜,猜对就可以免费得到灯笼。” 她在免费二字上,刻意顿了顿,以示她的目的。 李氏完全不信她的辩解,“你骗鬼呢?想学认字,早干嘛去了? 偏偏在徐玉芝定了何家的亲事,你才想起要学认字,你安得什么心,当人家傻吗? 传出去,你名声还要不要了?把手伸出来!” 说到后面,她扬起竹篾,狠狠瞪着大丫。 大丫一边伸出左手,一边道:“早先我想学,你也不会送我去学堂呀。” 既然这顿打注定要挨,那些话就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心里也顺畅些。 李氏气疯了。 啪啪啪…… 竹篾不停扬起落下,大丫的手心很快就变得通红。 “你个死女娃子,咋个回事,越来越不听话,还想去学堂念书,上天你去不去? 先不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培不培养得起读书人,你就说,哪有女娃去读书的,你一天天怕是没睡醒哟,竟做白日梦!” 大丫痛得手掌不自觉回缩,被李氏一把钳制住手腕,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竹篾落下,不给她任何躲闪的机会。 “知不知道错了?” 实在太痛了,大丫哭出了声,却不肯认错。 李氏打得手都酸了才停下,厉声质问:“以后知不知羞?还去不去找徐玉芝?” 大丫自认自己是知羞耻的,而她不认为认字、考虑自己的亲事是不知羞; 至于徐玉芝,她早就不打算直接跟她学,便痛快承诺自己会知羞耻,不会再去找徐玉芝。 李氏的怒气下降了些,道:“右手也伸出来,今天得给你个深刻的教训,免得你不长记性!” 大丫只好又伸出右手,李氏狠狠打了十来下才罢休。 她扔下竹篾,坐在圈椅上,“起来,去接你二婶他们回来做饭。” 大丫抹了把眼泪,揉着疼痛的掌心,出门去接杨氏他们。 一直走到她早上将鸭子赶去的空水田,才迎到杨氏他们。 不仅是他们母子三人,还有拎着鱼篓,逮黄鳝回来的宋二叔。 “二叔、二婶。”她喊了一声,走到水田另一边驱赶鸭子。 天色已经擦黑,宋元没看见她泛红的眼眶,但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沙哑,忙问:“姐姐,奶奶打你了?她为什么要打你?” “你给我闭嘴!”不等大丫开口,杨氏就训斥起宋元,“赶紧把鸭子赶回去,还得做饭呢!” 一晚上,宋天宋元都非常好奇,奈何大丫不肯说,家里三个大人一问就板起脸训斥,弄得宋天宋元整个晚上都心痒痒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另一边,徐家的陈氏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在第N次翻身后,她终于推醒迷迷糊糊的徐大河,问道:“大河,你觉大丫的提议怎么样?” 徐大河打了个呵欠,脑子一团浆糊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提议啊?” “让玉兰跟着玉芝学认字啊。” “大嫂今儿闹成这样,还提它做什么,希望这件事情赶紧过去。” 陈氏就白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徐大河一下清醒,坐起身来,错愕地望着妻子,“你、你想让玉兰取代玉芝嫁过去?” 刚说出一个‘你’字,他觉得声音有点大,赶紧压低声音。 第78章 意动 陈氏越发没好气,“你以为人人都跟大嫂似的,她自己那样想,就以为人人都跟她一个想法。 这世上除了何公子,还有李公子、王公子、张公子,真以为人人都跟她似的,就爱抢。” 徐大河瞪她,“那是大嫂。” “我说的是事实,又没冤枉她。”嘀咕一句,陈氏继续说正事。 “咱们都清楚,认字是极好的事情,大哥当初也说,等玉兰大些就教她读书,谁料后来……” 她及时止住,没有说下去,饶是如此,徐大河还是黯然起来。 “你不觉得大丫这个提议真心不错么,一家子姐妹,相互扶持,旁人也挑不出理来。 只是耽误玉芝一点功夫,玉兰便也能与她一样识字,以后也好说亲不是。” 自己的女儿能识字,徐大河当然心动,但想起大嫂的态度,那点心动就冷了下来,颇感头疼道:“你消停些吧,玉芝要绣嫁妆,哪有功夫教玉兰认字。” 陈氏不高兴了:“这提亲的流程都尚未走完,成亲的日子也还没定下,哪里就那么赶时间了? 这教认字也不是一股脑的事情,她绣得累了,教玉兰认几个字,能耽误她多少功夫? 她还能换换脑子,歇息歇息,这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事么? 退一万步讲,后面何家真把日子定的很急,那不还有我们嘛,她绣不完,我们这些做婶子、做妹妹的,肯定得帮着绣啊。” 说着,陈氏瞪了眼徐大河,发气似的背过身去:“我们回回把她们母女的事,当成自家的事情来对待,需要她们帮下我们,就推三阻四的,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眼见妻子真的动气了,徐大河只好妥协道:“这事先不急,出了大丫的事,大嫂正气恼着呢,等玉芝安安稳稳嫁到何家,再请她教玉兰认字也不迟。” 陈氏气郁,扭过身锤了他一下:“你是个憨子吗?这会儿玉芝还未嫁过去,我们连何公子是方的圆的都没见到,你大嫂就防得跟什么似的。 等玉芝嫁过去,她避着我们玉兰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把她接去何家教她认字。 你是想让玉芝在娘家住着吗?你觉得可能吗? 就算她真的接玉兰去何家小住,你敢让我们玉兰去吗? 哪有适龄女孩,在姐夫家住着的道理?我们玉兰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一连串的质问,堵得徐大河哑口无言,只好讪讪承认:“是我考虑不周。” “你还不如大丫一个小姑娘,”陈氏狠狠剜着徐大河,“人家都知道要趁玉芝未出嫁前去学。” 提及大丫这个导火索,徐大河越发头疼,“明儿你跟玉兰说说,让她暂时不要跟大丫来往,等大嫂火气消了再说。 现在最要紧的,是安安稳稳把玉芝嫁出去,整天吵吵闹闹,惹人笑话。” 这话陈氏就不爱听了,合着她说了一晚上,白费口水了,自己丈夫还是事事以大嫂母女为重。 当下她就气得不行,声音都不自觉拔高几分:“跟大丫来往怎么了?怎么就碍着你大嫂眼了?她不喜欢的人我们也不能来往,她是皇帝吗? 正经的大事她溜得比谁都快,偏偏管起小孩子跟谁玩这种小事情。” “这怎么又成大嫂的意思了,我不是想着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徐大河刚开了头,又被气炸的陈氏打断:“想要和和美美,那也得一家人都努力呀,只有我们一直忍让、妥协的和美,算什么和美?” “大丫这姑娘心思多……” 陈氏的火气彻底压不住,噼里啪啦一通怼:“心思多怎么了?伤害到谁了吗?她这个主意真成了,她能认字,我们玉兰也能认字,只是耽误玉芝一点功夫而已。” 徐大河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言语。 陈氏却不打算熄火,再次道:“这不比你大嫂当年强?她当年为了嫁给你大哥,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用我说吗? 李婶回娘家借钱,李武她娘怎么就知道了?不是她张梅芳通风报信的吗? 真是有手段呀,一下就剪除两个竞争对手! 如果不是她手段了得,你大哥心气儿那么高的主,怎么会甘心娶一个村姑?” 徐大河就沉默了,作为亲弟弟,他很清楚自己大哥想要娶的,是县里王老爷家的小姐。 “哼,大丫这姑娘又心善又聪明,我巴不得玉兰跟她做朋友呢……” 夜色渐深,杏花村逐渐陷入沉睡。 翌日一早,大丫刚提着箢篼出门,就遇上来娣与小香,两人都担忧地望着她,想问又顾忌周围有人路过。 来娣上前,拉着大丫就往幽静的竹林走。 “诶,你干嘛,我还要赶鸭子呢!” “小菜园子,你先赶着鸭子去水田,我们一会儿就过来。”来娣头也没回地喊。 见她心意已决,大丫只好也扬声嘱咐宋元:“你慢点赶,走路小心点,别摔田里去了。” 一入竹林,来娣就问:“昨晚你奶奶打你了?” “你怎么知道?”大丫揉了揉眼眶,一整晚过去,应该看不出来哭过吧,她也只是觉得眼眶有点干涩。 小香跟了上来,一边四处张望谨防有人过来,一边道:“昨儿晚饭后,玉兰跑来我家,说她大伯母认定你心大,想要取代徐玉芝嫁去何家,当时就想去你家闹,她娘好说歹说才劝住,说由她去找你奶奶,隐晦地提一提。” “什么玩意儿?”大丫不可置信,“我取代徐玉芝嫁去何家?她有病吧,我才10岁!” 来娣也气愤道:“我听到时也不敢相信,徐玉芝她娘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呀,那何公子都加冠了,比徐玉芝都大三岁,年龄相差这么大,亏她想得出来!” 小香气道:“不止呢,她最初还认为你讨好徐玉芝,是想给何公子做妾。” 大丫都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她的印象里,徐玉芝的娘一直是避嫌避到毫无存在感的寡妇,是很谨慎、很知礼的人。 万万没想到,她想法那么逆天。 第79章 偷学 气恼一阵,来娣再次追问:“那你奶奶打你了吗?” “当然打了呀。”大丫伸出两只手,摊开给她们看,“专门准备了竹篾,打完左手我就认错了,还是给我右手也打了一顿。” 小香本来很担心,见她这副轻松的调侃样,不由问道:“没打得很重?” “怎么可能。那力道,如果不是竹篾,可能我两只手都废了。” “那你说得这么轻松?”来娣错愕,凑过去细细翻看她的手,没看到伤口才作罢。 “这打已经挨了,我再哭哭啼啼也没什么用呀。”大丫就耸耸肩,现在她对挨打这事,不再看得无比难堪。 至于被人知晓了背地议论,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吧,反正她已经不在乎村民们对她的评价了。 挨打,只是当时疼一阵而已,还没她砍柴弄伤手疼,伤口灌脓之后,那才是抓心挠肝的疼。 “玉兰还说,徐玉芝说死也不教她认字,省得她吃里扒外,所以,大丫你放弃认字吧。 这次幸好是被陈婶劝住了,如果徐玉芝的娘明着去找你奶奶,弄得全村都知晓,你可就完了。”来娣与小香再次劝说起大丫。 大丫就沉默没说话,二人以为她听进去了劝,不想下午弄好柴火,大伙分开采摘草药时,她突然道:“你们帮我看着下宋元,我去梧桐村那边。” “梧桐村?去那边做什么?”来娣一脸懵。 大丫抿了下唇:“我去社学外,看能不能偷学。” 来娣小香简直要吓出一身冷汗,再三确认周围没人后,才压低嗓音:“你疯了?” 找徐玉芝学认字,就已经够危险了,还敢去社学偷听! 不说被老夫子发现,揪着偷听指责她品行不端,更重要的是,社学里都是男孩,大丫一个女孩偷偷跑过去,这要传出去,她奶奶非打死她不可! 大丫看看来娣,又看看小香,轻声道:“我是一定要学认字的。” 说完,她越过二人,背着背篓就往梧桐村走。 “喂!”来娣喊了声,又怕吸引人注意,连忙压低声音,“大丫!大丫!” 一番拉扯,二人没能拗过大丫,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梧桐村。 小香急得冷汗涔涔,“来娣,现在怎么办呀?” “还能怎么办,去路口守着,给她打掩护啊!”来娣简直气得肝疼,又无可奈何。 看着蹲在草丛里玩虫子、完全没发现少了个人的宋元,她头大不已,“先把小菜园子糊弄住,他年龄小,可守不住秘密。” 大丫一路避着人,借着草丛树木的遮掩,成功摸到社学的讲堂后面。 让她心安不少的是,在村民心中,社学是读书圣地,周围没什么人,即便有人路过,也是轻手轻脚、赶紧路过,唯恐打扰了里面的学子读书。 大丫蹲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只听讲堂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 这念的是什么呀? 捕鱼、桃花林,山有小口,有小嘴巴的山?还有光? 怎么办,完全听不懂。 听得一头雾水的她,小心翼翼折了几根粗大的叶子,举在面前挡住脸,悄悄直起身子,探头探脑往里看。 只见讲堂内,头发花白的夫子穿着圆领长衫,上面一丝皱纹也没有。 他板着脸,在讲堂内慢悠悠踱步,听着学生们背书。 那严肃的神情,大丫在外面也看得心生敬畏,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更别提讲堂内,正襟危坐的学生们。 一个个背着手,摇头晃脑背书的学子里,大丫一眼就看到中央坐在第三排的袁清,他脊背挺得笔直,背得十分认真,似乎每一个字都在用心咀嚼,而不像其他人,有着张口就来的流畅感。 大丫有些许疑惑,不是说袁清是社学里书读得最好的么,怎么感觉背得还不如其他人流畅呢? 不多时,讲堂内的学生们背完整篇文章,齐刷刷望向年迈的夫子。 老夫子微微颔首,流露出些许满意,他背着手,慢慢踱至上首坐下,悠悠道:“虽说当今八股取士,只考四书五经,然其他文章也不可不读。 文章之道,在乎理、辞、气三道,欲理之明必溯源六经,而切究乎宋、元诸儒之说; 欲辞之当必贴合题义,而取于三代、两汉之书; 欲气之昌必以义理洒濯其心,而沉潜反覆于周、秦、盛汉、唐、宋大家之古文……” 讲堂外的大丫听得脑子越发混乱了,只觉老夫子的话艰涩异常,她只勉强听懂八股取士、四书五经,以及文章三个词,其他就完全听不懂了。 见讲堂内的学子一副受教了的模样,大丫大为敬佩,不愧是读书人,这么晦涩的话也能听懂。 她缩回身子,蹲在草丛里,苦恼不已,这可怎么办,偷听这条路子也行不通呀! 难道是因为老夫子现在教的,不是刚入学的蒙童课程,自己才听不懂? 嗯,宋元5月过了生辰就满6岁了,也到了蒙学的年纪,要不想法子让家里送他来念书? 一来,可以不用去哪都带着他,丢开这个拖油瓶,二来,自己还能来偷听蒙学课程。 实在不行,就只能等他学会了,自己再向他学。 问题是,宋元念书在行么?会不会像宋天一样,只知道爬桐子树,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 “你蹲这儿做什么?” 一个声音突兀的在头顶响起,大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没偷……诶,袁清,是你啊。” 大丫抚着心口,大口大口喘气,同时紧张地环顾四周。 “放心吧,已经散学,大家都走了,没有人看见你。” “哈哈,是吗?”偷听被逮个正着,大丫又是心虚又是尴尬。 她眨了眨眼睛,飞快转移话题:“你们刚才在背什么,听着还挺好听的。” 袁清就眼眸一亮,“是吧,我初学也这样觉得,这是东晋陶潜的名作《桃花源记》,大家之作,读来朗朗上口,即便是不识字之人,听着也会有种音韵错落之美,我的目标,也是写出这样的文章!” 第80章 名字 音韵错落? 大丫挠头,袁清这些话,她怎么也不不大听得懂? 袁清一眼看出她没听懂,当下就用通俗易懂的话语给她讲:“东晋太元年间,武陵郡有个渔人,一次他顺着溪水划船,不知划了多久,突然遇到一片桃花林……” 听完故事,大丫觉得渔人遇到的那片世外桃源,跟他们村也差不多,最大的区别是没有官府管,不用交税服役,就没太大兴趣。 想了想,她又问:“落英缤纷是什么意思?” 通篇听下来,她对这四个字印象最为深刻,只觉念出这四个字时,唇齿张合间就有种特别的感觉。 袁清扭头扫了眼周围,走到旁边的一株桃花树前,抱着树干用力摇晃几下,簌簌花瓣纷落如雨。 他指了指纷落的桃花,道:“意思就是花儿纷纷飘落的美丽景象,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大丫仰头,看着一枚枚浅粉近白的花瓣,伴随着和煦轻风,摇曳、飘坠,如梦似幻。 “真美呀。” 她怔怔看着花雨纷落,良久,忽而道:“我想好我的名字了,就叫宋英,落英缤纷的英。” 袁清怔了下,想起那日在树后听到她们的对话,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 “宋英,”他轻声而缓慢地重复一遍,抬头望了眼簌簌飞花,点点头,“很好,很美,很适合你!” 大丫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对,这么美好的名字才适合我。” 袁清描述不出她此时的笑,只觉比元宵那晚的欢乐畅意,多了很多复杂的东西,意气、坚定、释然…… 这些复杂的东西,构成了一种微妙的美好与期待,他下意识想要把这种美好期待延长。 “我教你写你的新名字吧。” 说着,袁清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寻了块略平整的地,在上面一笔一划写出‘宋英’二字。 看着树枝在地上划出一个个线条,组成两个修长、端正的符号,大丫愣在那里,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问:“这是我的名字?” “是的!”袁清用树枝从上到下,依次点过两个字,“这是宋,这是英。” 大丫怔怔蹲下,伸出手抚过两个字,“这是‘宋英’两个字?” “没错!” 大丫,不对,现在应该叫宋英。 宋英一阵狂喜,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么! 这不就认识了两个字么!还是自己的新名字! 她赶紧捡起一根树枝,指着上方的字,再次确认:“这是宋字?” 袁清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宋英就用树枝在旁边描摹起来,尝试把‘宋’字写下来。 她刚写了两笔,袁清就道:“你的顺序不对,要先写上面的一点。” “写字还要讲究顺序?” “当然,你认真看,我再写一遍。” 宋英忙点头,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书写。 很快,袁清写完‘宋’字,道:“你再试试。” 宋英激动地拿着树枝,按照他的顺序,一笔一划地写出。 写完,她看着粗细不一的字,皱起了眉:“我写的正确吗?怎么这么丑?” 袁清乐了,“是对的,你只是力道没掌握好,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真的?”宋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可是第一次写字呢。 “真的,你记忆力比很多人都好,学堂里不少人初学时,一个字都得反反复复教好几遍才能记住。” 宋英兴奋地无以复加,看了看袁清写的‘宋’字,又在旁边写了好几遍。 她的字每一个都在变好,到第五个时已经能看了。 “哇,你进步好快!”袁清大为惊奇。 宋英乐得嘴巴都要裂到耳朵根了,“我只是复刻你每一笔的粗细。” “观察得真仔细呀!” “‘宋’字我记住了,再教教我‘英’字的顺序吧。” 哪个夫子都喜欢聪明的学生,袁清也兴致盎然,爽快道:“行,看好了!”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一次宋英不仅记住了顺序,还观察过各个笔画的粗细,这才动手写。 有过观察思考,写出的‘英’字便比最初的‘宋’端正很多。 看着神圣的文字在自己手下写出来,宋英既高兴又酸楚,她的手也能用来写字,她也要成为一个读书人了! 见她已经能流畅地写出‘宋英’二字,袁清越加兴奋,道:“我再教你两个字,嗯,就写我的名字吧。” 说着,他飞快在地上写出‘袁清’二字。 宋英略作回想,一次书就,期间没有任何停顿,看得袁清赞不绝口,又兴致勃勃教她写‘落英缤纷’的另外三个字。 宋英依旧是一次写成。 袁清心念一动,伸手把所有的字都擦掉,而后道:“你再写一遍试试,嗯,就按学的顺序写。” 宋英抬眸望了眼他,只觉一板一眼布置任务的他,与刚才的老夫子颇为相像。 他好像很喜欢教别人。 宋英心中微动,袁清是学堂里读书最好的,教自己认字完全没问题,这不就是现成的夫子人选么! 念头闪过,她一笔一划都写得格外认真。 随着她把所有字写出,袁清又激动得不行,“你真的很有读书的天分!” 宋英眼眸一亮,顺势请求:“那你能不能教我认字?我家里人肯定不可能送我来学堂读书的。” “这个……”袁清迟疑了一下,立刻就道:“没问题,但有一个条件,你不能告诉别人,特别是不能让我奶奶知道。 她担心我会分心,以前我想教我妹妹读书,她都不允许,只偷偷摸摸教了些常用的字。” 宋英自然求之不得,他们年龄渐渐大了,私下接触太多,被人知晓会说闲话的。 与说她恨嫁不知羞那种没有具体对象的闲话不同,这种是会致命的,而这也是她最初没想过找袁清的原因。 现在么,只有这一条路,便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学! “我天天跟来娣、小香一起,想瞒过她们有点难,但我保证,绝对不让第三个人知道,特别是你奶奶!” 说着,她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袁清想到她与来娣小香的关系,没有苛刻,当即就同意了,“我们差不多每日都是这个点散学,你想学新的字、或者有什么不懂的,就在东升山下的那棵泡桐树后等我,我回家会经过那里。” 第81章 羡慕 杏花村与梧桐村交界的三岔路口,来娣、小香时不时往梧桐村方向张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还不回来?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玩耍的宋元拍拍手站起来,问她们:“来娣姐,小香姐,我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来娣二人更加头疼,她们刚才忽悠宋元,说大霞二霞姐妹遇到了不确定的草药,请大丫过去帮忙辨认。 可是,这已经过去大半天了,再难的草药也不至于辨认这么久。 小香拧着眉,先是与他一样,一脸疑惑地低喃,“是啊,怎么还不回来?” 随即又猜测道:“难道二妮姐她们也遇到不确定的草药了?” 有了她的提示,来娣也有了思路,接话道:“也可能是她们那边草药很多,采着采着就走远了。” 宋元就兴奋起来:“那我们也赶紧过去采!” 小香暗暗瞪了来娣一眼,道:“只是可能,不一定是真的。” 来娣心虚地偏过头去,瞥见一只绿莹莹的甲虫,趴在路边的刺梨藤上。 “绿蚊虫!小菜园子,快!有绿蚊虫!” “在哪?在哪?”宋元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将找姐姐一事抛到九霄云外。 绿蚊虫通体覆盖着坚硬的甲壳,又漂亮又干净,一点没有虫子的恶心。 最重要的是,用细线拴在它一只脚上,它就会绕着圈子不停的飞,可好玩了。 来娣指了指:“那根刺梨藤上,看到了没,你轻点,别吓跑了!” 宋元顺着她手指望过去,果然看见绿莹莹的虫儿趴在藤上,夕阳映射下,其甲壳泛着荧荧绿光。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慢慢伸出手,猛地一抓。 可惜,虫儿警觉,伴随着嗡嗡声飞走了。 “别跑!” 宋元大叫一声,沿着山道追上去。 见他去的是杏花村方向,来娣二人松了口气,总算又能糊弄住这小屁孩一阵。 二人再次望向梧桐村方向,在夕阳坠入谷底时,葱郁蜿蜒的山道上,终于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手上还拿着一截树枝,其中一端还沾着不少泥土。 来娣小跑着上前:“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没被发现吧?” 宋英抬眸看看她,又望望落后几步的小香,道:“来娣、小香,我取好新名字了,宋英,落英缤纷的英。” “落英缤纷,”来娣疑惑,“什么意思?” 小香同样不解的望着她。 宋英笑起来,仿佛想到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你们都摇晃过开满花的树吧。” “当然啊,我们不是一起摇过很多次么。” “落英缤纷,就是指那些花瓣落下的美丽景象,”顿了顿,她又强调,“是美丽的景象,不是所有花儿落下都叫落英缤纷。 这出自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叫《桃花源记》。” 来娣回想了摇晃花树的情形,好像就没有不美丽的时候,听到后面一句,不由惊叹:“哇,那你这名字又美又有文化!” 宋英扬了扬眉,“可不是么,我就说我一定要取个最好的名字!哼,我还会写呢!” 说着,她就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写起来。 回来的这一路,她每走出一小段路,就会停下来,把袁清教的几个字统统写一遍。 虽然这七个字如烙印般深深印刻在她脑海里,她还是担心会忘记,不停回忆、书写。 看着地上像模像样的两个符号,来娣小香震惊得无以复加:“你竟然会写字了!” “嗯哼哼,我不仅会写这两个,还会别的!”说着,宋英飞快在旁边写下四字,一个一个点过去,“这就是落—英—缤—纷,是不是不过念起来很美,写出来也很美?” 来娣二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就去了一阵儿,半个时辰不到,大丫不仅有了非常有文化的新名字,还会写字了! “我还会两个字!”宋英拿着树枝,刷刷刷又写出袁清二字,“这两个字念袁清,就是梧桐村那个袁清的名字。” 小香从错愕里回过神,狐疑道:“嗯?你为什么要先学他的名字?” “因为是他教我的呀!”宋英眉飞色舞,“他已经答应教我认字,以后我想学认字,去找他就行!” 来娣、小香面面相觑,须臾,来娣道:“大丫,这是不是不太好呀。” “叫我宋英。”宋英木着脸,严肃提醒,一秒不到,又笑眯了眼睛。 “行,宋英,袁清是男孩,你跟他私下接触,被人知道,你会被浸猪笼的。” “没事,我们会小心的,除了你们俩,这事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万一呢?”来娣很着急。 小香也担忧道:“没有什么秘密是能一直隐瞒下去的,总会有暴露的一天。 再说,识字这个事情也不能一直瞒下去,你要用识字为以后说亲增加砝码,就肯定得让人知道呀。” 宋英拍拍胸脯,“放心,我都想好了。宋元也快6岁了,我会想法子说服我奶奶他们,送他去学堂念书,这样一来,我认字就可以说是他教的。” “那你干嘛不等小菜园子去了学堂,再跟他学认字?”来娣一下抓住关键点。 “可算了吧,你看看宋天,都是一个娘生的,我对他实在没什么信心,万一他学错了,岂不是把我也教错了。” 想到宋天读书时的丰功伟绩,来娣闭了嘴,觉得跟宋元学认字确实不咋靠谱。 “那你赶紧说服你奶奶他们,赶紧把小菜园子送去学堂。” 宋英就点头,她对这事非常有信心,家里既然送宋天去念过书,必然也要让宋元去,至于他能念多久,就看他是不是读书的料子了。 她咧着嘴笑,看着两个好朋友,又道:“你们想不想学,我下次问问袁清,他同意的话,我教你们呀。” 二人自然心动,但没有她这么胆大,思索良久道:“等宋元去上学了再说。” “行!”宋英也不强迫,将地上的擦掉,站起来,“我们回去吧。” 来娣看着浑身都洋溢着欢快的她,羡慕道:“我也想取一个很有文化的名字。” 第82章 取名 有了对比,她便觉之前想的那些名字都不好听,没有内涵。 自己的名字有了着落,对好闺蜜的名字,宋英也非常上心,当下就道:“要不去找袁清,让他帮你取一个。” “别别别!”来娣赶紧拒绝,“我一个女孩,让不相干的男孩给我取名,传出去我不得被浸猪笼呀。 我没有你那个胆子,还是算了。” “那怎么办?我现在才刚认几个字,想要取出有文化的名字,得好久好久呢,你能等那么久吗?” 来娣失落:“我想跟你一块取新名字。” “可我们去哪找有文化的名字呀?”宋英苦恼起来,脑中飞速思索。 忽而,她想起一事,“元宵那晚的灯谜不就挺有文化的么,要不我们从灯谜里挑你的名字?” 来娣眼眸一亮,很快又暗淡下去,“我已经不记得那些灯谜了。” “我记得一些!”宋英嘚瑟地抬了下眉毛,“你灯笼的谜面是一首诗,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哇!大丫你真厉害!”来娣兴奋地扑过来,一把抱住宋英。 宋英就翻了翻白眼:“叫我宋英!” 来娣吐吐舌头:“一激动,忘了。” “下次可要记住了,行了,赶紧挑名字吧,你觉得哪个字好听?” 来娣张了张嘴,发现脑海里又是一片空白,她羞愧地捂脸:“我没记住,你一句一句的念。” 宋英摇摇头,“远看山有色。” “罗远?听着像男孩的名字,还跟你们家小菜园子重名了,这可不行,我可不想被人叫菜园子。” 宋英与小香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无语,菜园子这个诨名,不是她给宋元取的么。 “罗看?罗山?罗有罗色?怎么都怪怪的?”来娣眉头都要拧出麻花来了,“下一句下一句。” “近听水无声。”念完,宋英就道;“罗听好像不错。” “听是哪个听呀,听见的听吗?不像有文化的样子啊。” 小香道:“罗声也不错。” “罗声,莴笋。”来娣木着脸。 宋英小香齐齐无语,宋英念起下一句,“春去花还在。” “罗春、罗花,不行不行,太土了!” 整首诗念完,来娣也未挑中,失落得不行。 宋英心念一动,道:“这个灯谜的谜底是画,要不你叫罗画?” “听着跟罗花差不多呀,而且一幅画,很有文化吗?” 宋英就摸了摸鼻尖,内心也非常奇怪,明明是一首非常文化、有内涵、流传千古的诗,怎么每个字拎出来做名字,都显得那么没文化。 “大~不对,宋英,你还记得其他灯谜吗?” 宋英想了想,“我那盏灯的灯谜是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谜底是凤仙花。 诶,你不如叫雁行吧,罗雁行,是不是很好听?” 小香眼眸一亮,“真的很好听耶,来娣,你就叫这个名字吧,听着非常有文化!” 来娣非常犹豫:“可是很多女孩的名字里都有燕字,春燕、秋燕,冬雁,还有很多单独一个燕字的。” “你这个不一样,你的雁字在中间,后面的行字也非常独特,我就没听过以这个字做名字的。 而且,雁行,两个字连起来超好听的,哎呀,我都想叫这个名字了,赵雁行,嗯~怎么感觉没有罗雁行好听呢?” 宋英也劝:“就叫这个名字吧,你看,配你的姓最好听了,这就是最适合你的名字!” 小香想了想,忽而道:“我觉得配你的姓也很好听呀,宋雁行。” “诶?好像是耶!” 宋英惊愕,旋即想起落花纷落的景象,道:“不过,我还是想叫宋英。” 听着她俩的对话,来娣也觉罗雁行这个名字很好听、很有文化,当下就道:“行,我就叫这个名字!以后,我就是罗雁行了!” “罗雁行,”宋英念着,心里更加高兴,这么好听的名字可是她取的! 以后,她认了更多的字,能看书了,肯定还想取出更加好听的名字。 哼,奶奶他们给宋天宋元取名,还得专门买两条猪肉两包白糖,去请人取。 结果,还没自己取得特别呢,罗雁行,多好听呀,又有文化。 想到这里,她就对新鲜出炉的罗雁行道:“以后你跟别人介绍你的名字,你就说你叫罗雁行,取自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 “风里、峰~这也太拗口了吧?”新鲜出炉的罗雁行傻眼了,她虽然很想展示自己名字有文化,但这太难为自己了。 想到她糟糕的记忆力,宋英也觉太难为她,就道:“那就只说后一句,峰前雁行斜。” “峰—前—雁—行—斜。”罗雁行一字一顿念了一遍,见宋英点头,她就不停小声念叨起来,“峰前雁行斜,峰前雁行斜……” 念了数十遍没有出错,她就一手一个,拉着宋英与小香就跑,“走,我们去告诉她们,我们有新名字了!” “我去,你慢点!下坡路呢!慢点慢点,救命——” 这是小香惊恐的尖叫。 “诶,我堂弟呢?” 这是宋英疑惑地询问。 很快,她们在下面的小道找到宋元,又带着他直奔其他人采药的地方。 半刻钟后,杏花村的女孩汇聚一起,疑惑地看着宋英三人,“你们要宣布什么?” 就在刚才,来娣跟疯了似的跑过来,说要宣布一件大事。 罗雁行上前一步,“我们想好要取什么名字了。” “哟,终于想好了,我以为你们要想个三年五载,嗯,出嫁前能想出来就是好的。”赵小翠笑着打趣她们。 “去 你的!”罗雁行抬腿做势要踢,赵小翠脚下一旋,轻巧避开。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从赵小翠第一次跟她们去县城卖草药回来,她们二人想要改名字的事情,在女孩中就不是秘密。 本以为会很快,没想到两人犹犹豫豫,想了好几个月,愣是没想好新名字。 “咳咳,”等她们笑闹一阵,宋英上前一步,与罗雁行并肩而立,“我的新名字是宋英,落英缤纷的英,你们可不能再叫我大丫了。” 第83章 得意 她之后,罗雁行微抬下巴,赶紧道:“我的新名字是罗雁行,取出峰~雁~呃~” 她卡住,扭头凑近宋英小声问道:“峰什么雁什么来着?” “峰前雁行斜。”宋英翻了个白眼,说好的已经记住了呢。 罗雁扭回脑袋,严肃地继续说道:“罗雁行,出自峰前雁行斜。” 赵小翠等人呆住,她们不懂什么落英缤纷,故而虽觉宋英这个名字不错,但也就那样,与宋元、宋天差不多; 但是,罗雁行这个名字,一听就很特别,像那些富家小姐的名字。 见她们都被自己的名字惊住,罗雁行十分得意,她嘚瑟地左右摇晃起身体,“怎么样,是不是一听就很有文化?嘿嘿,大丫帮我取的哟。” “宋英,谢谢。”宋英没好气提醒。 “嘿嘿,一激动又忘了。”罗雁行傻笑。 这一笑,把她装出的那点仅剩的文化人气质冲得干干净净,看得小香暗暗腹诽,真是白瞎了这个名字。 女孩们不敢相信,齐刷刷望向宋英:“大丫,这真是你取的?” “宋英,叫我宋英!”宋英气闷得直跺脚,“以后再叫大丫,我就不理了。” 嘟囔一句,她又开怀起来,点头道:“是我取的,还记得元宵那晚,我那盏走马灯的灯谜吗,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就是从这里面取的。” “哇,大丫姐姐,你好厉害,竟然完整地记得,我就只记得几个字!”大霞惊叹,旋即飞速纠正,“呃,是宋英姐姐。” 宋英就指着她对其他人道:“都要像她一样叫我宋英哈。” 罗雁行赶紧跳出来,表示自己也是一样的,“不准再叫我来娣!” 伙伴们的反应,让她越发喜欢罗雁行这个名字,只觉自己的新名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听有内涵。 她微微侧身,让脑袋正对旁边的田芳,看着对方的眼睛问:“我叫什么名字?” “罗雁行。”田芳很配合。 罗雁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身体更加倾斜,越过田芳,问她另一边的二妮,“二妮姐,我叫什么?” “罗雁行,行了吧?”二妮又好笑又无语。 罗雁行猛点头,“非常行。” 而后,她伸长脖子,要问最边上的三妞。 赵小翠看不过去,一把将她倾斜的身体拉回来,“行了,知道你叫罗雁行,别嘚瑟了,先想想怎么让你爹娘接受吧。” 犹如一盆冰水浇下,罗雁行的欢喜被担忧取代,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她爹娘给她取名来娣,是希望能招来弟弟,恐怕不会让她轻易改名。 她望向宋英,“你打算怎么说服你家里人?” “还能怎么打算,做好挨打的准备,直接说。” “啊?”罗雁行傻眼。 宋英深吸口气,“这是新名字必须的代价,告诉见到的每一个人我们的新名字,每次叫错都纠正,直到他们再也不会叫错为止。” 想了想,她又道:“今晚回家先知会过家里人,明天开始再告诉外人。” 小香赞赏地点头:“这样做,也勉强算是商量过了,后面他们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你们的新名字,应该没那么生气。” 罗雁行有些心慌,“我怎么觉得,我爹娘会认为我在挑衅,会更生气呢?” 她转头望向宋英:“宋英,你真没有更好的办法?” 宋英望着山下的杏花村,轻声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坚定的决心。” 晚上,宋英如往常一样在灶房烧火,宋元在门口探出脑袋,看见正从坛子里捞咸菜的杨氏,他又缩了回去。 不多时,他的脑袋又探了出来。 杨氏余光瞄到了他,头也没抬道:“你在那鬼鬼祟祟张望什么?” “没。”宋元没骨头似的倚着门框,“我饿了,来看看饭什么时候煮好。” 杨氏就不再管他,继续自己的活。捞出咸菜切碎、装好,她端着碗出去,边走边对宋英道:“锅盖被顶起来就不用添柴,用余火温熟。” “好。”宋英已经烧了好几年的火,非常清楚什么时候该停火。 等杨氏出去,宋元立刻跑过来,压低声音问:“姐姐,你不是说回家就告诉奶奶他们么,怎么还不说?” 他觉得宋英这个名字,与自己的名字宋元一听就像是一家人,故而非常期待姐姐以后叫这个名字。 “吃完饭再说。” 宋英自然不是怂了,她有自己的考量,说出新名字后,奶奶李氏必然发火,说不得还会揍她一顿,在气头上,极有可能不让她吃饭。 她不是宋天宋元,挨打后没有人会悄悄给她留饭,那样一来,她不就得饿一晚上么。 吃过饭再说,只挨打不挨饿,而且,还可能不用洗碗。 她打算得很好,却不想,饭刚吃到一半,外面传来喧哗声。 “你给老子站到!” 一家人都停了下来,望向门外。 爱凑热闹的宋天更是直接从板凳上跳起,冲向门外:“我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你天天妖艳得很,还想改名字,改瘪子!”外面再次响起男子的怒骂,由远及近,似乎在向这边走来。 宋英未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但捕捉到‘改名’这个信息,立刻就猜到是自己好朋友的爹罗勇。 她立刻放下碗,起身跟着冲出去,“我也出去看看!” 推开院门,沉沉暮色里,她看见东北方向,两道黑影在田埂上飞速移动,一前一后。 宋英赶紧向前面的黑影方向跑去,这会儿功夫,听到声响的村民陆续出门查看,还有人点亮了火把。 火光里,宋英终于看清情况,只见罗雁行在田埂上飞奔,身后,她爹罗勇拎着扁担在后面追,一脸的凶相。 宋英跑过去,在一个田埂上迎接到罗雁行。 罗雁行气喘吁吁,扶着她的手,弯腰大口大口喘气。 想到罗勇手上的扁担,宋英不由担忧:“你没事吧?” “没,看见他、拿扁担、我就跑了。” 断断续续说完,她直起身,飞快扫了眼宋英,未在她脸上看见哭过的痕迹,当即羡慕道:“你奶奶竟然没打你。” 第84章 关键 “我还没告诉他们呢。” “啊?”罗雁行惊愕,随即就听见身后重重的脚步声,她扭头一看,发现自己的爹与自己只有半个田埂之隔。 罗雁行怪叫一声,推开宋英,撒丫子就跑。 宋英被她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进田里,她刚稳住身形,罗勇就到了近前。 宋英赶紧站好,张开手拦住罗勇,同时脸上堆笑道:“罗大叔,有话好好说。” 罗勇虽然很生气,还是知道分寸,没有直接推开她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谨防气头上收不住力,直接把她推田里去了。 “你们几个,天天伙起一堆,一会儿我再去找你奶奶说道说道!” 说话间,他伸出手揪住宋英的衣领,如拎小鸡仔似的把她提溜起来,放到后面。 宋英本以为能帮朋友拦住一会儿,却不料他是这么个处理方法,让她后续所有的拖延之辞,都落了空。 幸好,其他村民见罗勇这副要打死女儿的架势,纷纷出手阻拦。 “勇哥,这是咋了哟?侄女犯啥错了?” “罗勇,娃儿犯错要教育,但也不是这么个教育法,你这一扁担下去,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男人们拦住罗勇劝说,女人们则把罗雁行护在身后,并边安慰边让她说出情况。 “来娣别怕,婶子们在呢,说说,犯什么错了,婶子们帮你劝你爹娘。” 不等罗雁行开口,罗勇瞪着她,怒气冲冲道:“这个死女娃子自己给自己改名字,简直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村民们呆住,任他们想破脑袋,也万万想不到来娣挨打的原因,是自己改名字。 谁自己给自己取名字啊? 静默片刻,最先劝说罗勇的田猎户硬着头皮开口:“这个……侄女想改名字……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劝说到后面,他自己都不确定起来,带着疑惑地口吻望向其他人。 “什么叫不是大事?!”罗勇怒瞪的目标换成了田猎户。 “哪个娃儿取名不是当爹的取?她这样做,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哪里?她给我当爹吗?” 田猎户本就不确定,被这样一喷,直接闭上了嘴巴。 宋英立刻反驳:“我两个堂弟的名字,就不是我二叔取的,是梧桐村的夫子取的。” 罗勇一时语塞,不仅是宋天宋元,村里讲究些的人家,男孩的名字都是请人取的。 一部分是找梧桐村的老夫子,一部分是找县里的读书人,还有自家识字的远方亲戚,甚至找算命先生。 他自己也打算等生了儿子后,请县里有名的王瞎子算算八字,并取个好名字。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李氏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宋英的脑袋就被重重敲了下。 原来,李氏等人也过来了。 训斥了自家孙女一句,李氏走上前劝道:“勇娃,打娃儿怎么能下死手,就是心里有再大的火气,你也要想到,那是你的女儿,身上流着与你一样的血。” 住得稍远的村长在儿子的搀扶下,也赶到了,威严地训斥罗勇:“哪个打娃儿用扁担,你想把她打死吗?” 罗勇瞪着罗雁行,气骂道:“打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村长提起手中的拐杖重重打了他一下:“说什么胡话,那是你的女儿,不是你仇人! 一个名字而已,多大的事。因为一个名字要打死女儿,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在拦当爹的打孩子方面,李氏经验丰富,她先是扭头问罗雁行:“来娣,你给自己取的什么名字?” 而后,不等回答,她又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对罗勇道:“先听听孩子取了什么名字,真是好名字,你也算是赚了! 我们想给孩子取个好名字,还得带上礼,专门请人帮忙取呢。” 梅花婶点头附和:“对对对,真是好名字,你真赚了。 我家子良的名字,就是特地去县里,请清水书院的一个夫子取的,不仅送了礼,还足足给了2两银子。 这些倒也罢了,为了请动那位夫子出面,七拐八绕求了多少人,欠下一堆人情。” 此时,罗勇之妻王氏,气喘吁吁地赶来,刚到就听得梅花婶这席话,顾不得喘匀气,立刻反驳:“那怎么能一样!你家子良是儿子,她只是个丫头片子!” 她深吸口气,稍微喘匀气,指着罗雁行继续道:“她要是个儿子,别说拿2两银子请人取名,就是10两,20两银子,我们也愿意!” “说来说去还是儿子的问题。”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声音插进来。 宋英不由好奇,这是哪位婶子呀,一语就道破关键,罗勇夫妇闹半天,说到底是因来娣这个名字的目的,是为了招儿子。 她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过去,看见徐玉兰的娘陈氏。 原来是她,也对,村里不重男轻女的,也就他们家了。 看见陈氏,村民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愕然,以往这些事情,徐家人是不会凑热闹的。 只听陈氏道:“那么多叫招娣、来娣、盼娣的,也没见几个真招来儿子。 我看这些名字不太行,招不来儿子,不如换个名字,也许儿子就来了。” 这句话,听在其他人耳中,是淡淡的讥讽,但罗勇夫妇听来,却是心中一动。 从大女儿招娣算起,将近二十年了,都没能招来儿子。 也许,真的可以换个名字试试? 思及此,罗勇就扭过头,瞪着罗雁行喝道:“你给自己取的什么名字?” 村民们都大感愕然,没想到罗勇夫妇不仅没听出陈氏语气里的嘲讽,竟然还想觉有道理,想要尝试! 这夫妻俩,想要儿子想得魔怔了吧。 罗雁行没料到事情还有这样的转机,赶紧道:“罗雁行。” 空气有片刻静默,这个名字实在出乎村民们的预料,完全不是山村女孩常用的名字。 好一会儿,年迈的老村长摸着灰白胡须,赞赏道:“这名儿不错,听着像是富家小姐的名字。” 梅花婶则抚掌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这样的好名字,是不是赚了?” 第85章 转机 梅花婶拉着王氏的手,语重心长道:“这人呐,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来娣既然能想出这样贵气的名字,说不得便是命中注定要成为富贵人,你们两口子就等着想清福吧!” “是啊,你们两口子的福气还在后头……” 村民们很快反应过来,她这样说是为减少罗勇夫妇的怒气,跟着附和起来。 不想,罗勇夫妇完全不领情,王氏瞥了眼罗雁行,语气轻蔑而嫌弃:“就她,一个弟弟都招不来,还富贵命? 我看她就是个丧门星,生了她之后,八年了,肚子完全没动静。” 宋英不忿,下意识反驳:“你们生完招娣姐姐后,十二年后才怀的雁行,明明是你和罗叔的问题。” 啪! 一巴掌落在她的背上,打得宋英一个趔趄。 “死女娃子,口无遮拦,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李氏气得不行,在家里口无遮拦就算了,现在在外面,也敢什么话都说。 哪家都有孩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一两句不合适的话,村民们很理解,没有揪着宋英这句话,指责她不知羞耻。 王氏却凶狠地瞪着宋英,眼睛深处潜藏着些许恐惧。 那些恐惧潜藏得很深,与她对视的宋英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怔了怔,很快明白王氏在恐惧什么,她恐惧自己的话是真是,生不出儿子的原因在她。 她们夫妇子嗣艰难,在村里不是秘密,据说他们成亲四年,才怀上招娣,而后又隔了12年,才怀的罗雁行,之后,王氏的肚子就再没动静。 现在的他们都快要满四十岁,想要怀孕只会更困难。 宋英忽而觉得奇怪,大多数家庭,生不出儿子,会把责任归结在女人身上,但罗家很奇怪,他们把责任归在两个女儿身上。 宋家大人在场,李氏又训斥了宋英,并将此事定性为小孩子口无遮拦,罗勇夫妇也不好揪着不放。 梅花婶笑着将话题拉回去,“招不来弟弟,怎么就不能是富贵命。 你看玉芝那丫头,丧父之女,家里又穷成那样,放在以前,谁会想到她还有这样的造化?” 其他村民也帮着打起圆场,“这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指不定来娣以后也能说个有钱婆家。” 罗勇瞪着眼,毫不领情:“嫁个有钱人又怎样?老子以后去女婿家住着,靠女婿养吗?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行了,说名字的事情,扯到哪里去了。”村长提着拐杖在地上跺了跺,示意众人安静。 他瞪着罗勇,道:“你们夫妇既然决定试试改名字的法子,就消停些,别一天到晚闹得村里鸡飞狗跳。” 村长发话了,罗勇夫妇剩余的那些怒火只好压下。 这时,刘三婶突然道:“来娣,这名字真是你自己取的?你能想出这么有文化的名字?” 所有村民都看向罗雁行,这个问题他们同样好奇,之前忙着劝罗勇夫妇,没来得及问。 挨打的问题暂时是解决了,罗雁行大大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回答:“是宋英帮我取的。” “宋英?谁是宋英?” “呃,这个……”罗雁行呆住,这才意识到大丫还未把改名的事情告诉家里。 “是我,我给自己取的名字是宋英。”计划赶不上变化,事到如今,宋英也只得站出来。 李氏愣了下,扬声质问:“你也给自己取了名字?!” 宋英点头,然后就被踹了一脚。 “你一天天的,撺掇这个撺掇那个,我就说好端端的,来娣怎么想起改名字了,原来是你在背后撺掇!” 很显然,李氏想起了宋英撺掇徐玉兰找徐玉芝认字的事情,当即又气又怕。 罗雁行赶紧道:“李奶奶,不是宋英撺掇我的,是我也想要改名字,请她帮我取的。” “来娣,你不用帮她掩饰,李奶奶跟你说,你们俩关系好归好,也不要什么都听她说,做事情要有自己的主意。” 李氏很担心宋英会撺掇其他女孩,特别是跟她要好的两个,做出些不知羞的事情来,回头罗家、赵家闹起来没脸。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不能明说,只能含糊让罗雁行不要事事都听宋英的。 罗雁行也明白过来李氏在说什么,小声辩解道:“我们知道分寸的。” 村民们不知道宋英想跟徐玉芝认字的事情,只当李氏也在生气宋英自己取名字,半是取笑半是劝解: “哎哟李婶子,你刚才还在劝他们夫妇,怎么轮到自己,就转不过弯来了。 大丫这个新名字取得也不错,不比你家宋天宋元的名差,你也算是赚到了。” 李氏就语塞起来。 宋英看到,趁人们不注意,凑到罗雁行耳边,小声窃喜:“我觉得我好像不用挨打了。” 罗雁行望了眼打趣的众人,同样小声咬耳朵:“其实,我一下打都没挨到,我看到我爹拿起扁担就跑了,他没追上。” “你爹打你,你竟然敢跑!” “我也不想的,我都听话得跪下了,谁能想到他会用扁担,还抡圆了挥过来! 哎哟,幸亏我跑得快,挨上一下,我不死都要丢掉半条命。” 在场的大人里,只有陈氏清楚李氏担忧的点,她赶紧转移话题,为李氏解围。 “大丫,怎么想到给来娣取名叫雁行?” 村民们也不打趣李氏了,纷纷望向宋英,面上满是探究。 不识字的山村女孩,却取出那样文雅的名字,怎能不引人遐想。 宋英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情绪变化,抿了下唇,从头解释:“元宵节那晚,我们逛灯会时遇到隔壁村的袁清,他帮我们猜灯谜,雁行这个名字,是从其中一个灯谜里取的。” 心思同样细腻的小香,也察觉到大人们的问话里隐含的探究意味,帮着道:“这个灯谜是宋英、呃,大丫那盏灯笼的谜面,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 “原来是这样。”村民们恍然大悟,纷纷夸赞起宋英。 “哎哟,这姑娘记性好,那么文绉绉的话,亏她也记得,我家小翠回来,只记得好看的灯笼、好玩的小玩意。” 第86章 帮取名 “可不是么,我家二妮也是,问她灯会上有什么好玩的,只说袁家小子和玉芝帮她们猜灯谜,每个人都拿到了灯笼,具体的灯谜,那是一个字也没提。” “李婶子,你家大丫聪明……” 赵小翠就小声辩解:“你们也没问,别人的灯谜我没记住,但我自己那盏灯笼的灯谜,我还是记得的。” 梅花婶就瞪她:“记得又怎样,你能像大丫一样,想到从灯谜里面取名字吗?” 赵小翠哑然,她确实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听着众人的夸奖,李氏神色缓和了许多,谦虚道:“她也就记性好,人木得很,哪像你家小翠会来事。” 事情基本解决,村长就挥挥手,让大伙散了。 回到家里,宋英瞅着李氏没有表情的脸,心里有些慌。 虽然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挨打的可能性很大,但只是小,不是没有可能。 她缩着脖子,主动把冷掉的饭端去灶房重新热,饶是如此,重新坐下准备吃饭的她,还是得了李氏几句骂:“一天天木戳戳的,好名字都不知道留给自己。” 原来是觉得雁行这个名字更有文化,宋英松了口气。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不想翌日一大早,宋家人刚起床,村长儿媳小钱氏就带着大霞二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包白糖。 开门的杨氏很是惊愕,“钱弟妹,你们这是?” 小钱氏笑了下,不答反问:“大丫起床了么?” 杨氏更加疑惑,点点头,“去柴房抱柴去了,你找她什么事?” 屋内,听到动静的李氏也走了出来,有些担忧地问:“善昌媳妇,你找大丫什么事?” 小钱氏笑吟吟:“是有点事想请她帮忙,大丫给来娣取的名字真心好,我公爹昨晚回去一直在夸她,恨不能把雁行这个名字抢过来,给大霞二霞用; 今儿一起床,就让我带着大霞二霞来找大丫,让她帮忙给我家两个也取个好听的名字。” 说着,把手中的白糖递给杨氏:“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包白糖还是过年我们小姑子来拜年送的,你们不要嫌弃哈。 哎,你们也知道,我公爹过年被鱼刺卡到后,身体就不大行了,家里的钱都得紧着给他买药。” 杨氏自然不能接,她把白糖推回去,“都是乡里乡亲的,送什么礼。” 说着,回头喊:“大丫,大丫,赶紧出来,给大霞二霞也想两个名字。” 小钱氏又一次把白糖推过去,“快拿到,别人请人取名,又是肉又是糖,我们只送一包白糖,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你们不接,我们也没脸请大丫帮忙取名了。” 宋英抱着柴从柴房出来,听明小钱氏母女三人的来意,整个人都呆住了。 村长,竟然让她帮大霞二霞取名字!还很正式的送了礼! 这可是那些读书人才有的待遇! 高兴归高兴,但这也太难为她。 那晚的灯谜,并不是所有的都是文绉绉的,还有很多通俗易懂,如她这样不认字的,也能凭常识猜出来的。 况且,文绉绉的灯谜里,也不是所有的都适合取名字,那首谜底是画的诗,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望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大霞二霞姐妹,再看看一个劲儿强调得有文化的小钱氏,宋英头都大了。 “那晚的灯谜就那么几个,还有些大白话的,我取不出来。” 小钱氏不相信:“怎么能取不出来呢,雁行这个名字都是你取的。” “那是恰巧,我那盏灯笼的谜面……” 不等她说完,小钱氏就道:“诶,大丫你试试嘛,就跟来娣的名字一样,你回想下那晚的灯谜,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村长家来找大丫取名,李氏觉得倍有面儿,便道:“你好好想想。” 宋英只得将那晚众人的灯谜都回想了一遍,“二妮姐那盏灯笼的灯谜是,南望孤星眉月生,眉月怎么样?” “周眉月?”大霞轻轻念了一遍,眼眸噌地一亮,拼命点头,“这个好,我喜欢!” 她望向小钱氏,“娘,我就叫周眉月好不好?” 小钱氏皱眉:“哪个眉呀,听着像每个月。” 宋英摇头:“我不认字,我不知道,不过那晚徐玉芝说,眉月是月初的意思,应该不是每个月的每。” 小钱氏轻声念了几遍,觉得还满好听的,又不是常见的山村女孩名字,便道:“行,大霞以后就叫周眉月,你再给二霞取一个。” 有眉月这个名字,宋英很快有了想法:“姐姐叫眉月,妹妹不如叫南星?” “诶,这不错哟,姐妹俩一个月一个星,多好。”杨氏忍不住插话。 小钱氏想了想,虽说星和月这两个字,在山村女孩的名字中,也挺常见的,但眉月、南星少有,就认同南星这个名字。 她笑着对宋英道:“这不,一拍脑袋就取出来了,还说自己不会,以后别那么谦虚。” 定好名字,小钱氏又与李氏杨氏就那包白糖推来推去,期间免不了将宋英夸了又夸。 这种夸她聪明、机灵、记忆力好的夸奖,宋英听着还是很高兴的,只是小钱氏一个一个大丫,就让她的高兴打了个折扣。 碍于李氏在场,她又不大敢直接纠正。 终于,在你推我让了数十个回合后,李氏接过了白糖。 等小钱氏母女走后,宋二叔看着桌上的白糖,也笑着夸起宋英:“我们大丫出息了,都能帮别人取名字了。” 李氏也看着那包白糖,沉吟片刻道:“大丫也大了,以后就别叫小名,叫大名吧。” “大名?”宋二叔一时反应不过来。 宋英却是心中一动,忙道:“宋英,我大名叫宋英。” 宋二叔就看向李氏,见她没有反对,便知她也是这个意思。 他怔了片刻,笑道:“行,我们大丫以后就叫宋英。” 宋英看看李氏,又望向桌上的那包白糖,昨晚回来,李氏对她的新名字置之不理,提都没提一句,现在却正式认可了她的名字。 第87章 束修 宋英想了想,就明白过来。 昨晚是因李氏前面劝解罗勇夫妇,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公然否决她的新名字。 但自己私自改名这事,挑战了李氏的权威,她内心是不喜的,所以置之不理,以忽视来表示不认可。 但现在,自己帮人取名,能给家里带来实质的利益,还让李氏这个做奶奶的倍有面子,所以也就认同了新名字。 想通这些,宋英不由轻轻吐出口气,利益呀。 早上这一耽搁,宋英出门干活的时间就推后很多,将鸭子赶去田里后,她去找雁行和小香汇合了,这段日子,她们上午的活计依然是捡粪。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嘟囔一句,罗雁行赶紧询问,“怎么样,昨晚回去你奶奶打你了吗?” 宋英不像宋天宋元他们,每次挨打都张着嘴、嚎得撕心裂肺,全村都能听见,她都是默默的哭,很多时候,除了她们这些好朋友,其他人压根不知道她挨过打。 “没,今早钱婶带大霞二霞来找我取名字,哦,对了,以后得叫大霞周眉月,叫二霞周南星。” “她们也改名字了?”小香愕然。 罗雁行的关注点则是:“钱婶竟然带她们去找你改名!她俩也太幸福了吧,家里主动给改名!” 宋英有些郁闷:“你们的关注点是不是不对?有人来请我给他们家孩子取名耶!” 小香很敏锐,问道:“还给你送礼了?” “嗯哼,”宋英嘚瑟地挑了挑眉,“一包白糖!” “嘁,村长也太抠了吧,请人帮忙取名不都是至少得两斤猪肉、两包白糖么,你给他两个孙女取名,才给一包白糖。”罗雁行为她打起抱不平。 宋英却很满足:“足够啦,我又不是那些读书人,他们帮人取名,还会之乎者也地说出名字的含义来,我就是挑几个好听的字凑一凑,有些具体是哪个字都不太清楚。” 罗雁行仍是有些不服,“那些之乎者也的含义,咱们也听不懂、记不住,向人介绍自己的名字时也说不出来。 我觉得名字最重要的是好听,你取的名字比那些人好听多了。 而且,再怎么样,两个名字至少得给两包白糖吧,不能因为你人小,就区别对待呀。” 宋英挽着她的手,“行了行了,事情都过去了,别嘟囔了。 诶,我昨晚想到一个奇怪的点,你家为什么把生不出儿子的原因,归结在你和你姐姐身上呀。 你爹娘怀孕那么艰难,很明显是他们身体有问题吧。” “我爹娘成亲一年还没怀孕,我奶奶就带我娘去看过大夫,大夫说她身体没问题。” “那你爹呢?” 罗雁行一脸疑惑:“关我爹什么事?怀孕生子不都是女人的事吗?” “可是得有男人,女人才能怀孕呀。” 罗雁行眨眨眼睛,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又很奇怪:“我爹睡眠可好了,坐着都能睡着。” 宋英也疑惑了,想了想道:“还是让你爹去看看大夫,也许真的是他不行。” “不行不行,我爹会打死我的。”罗雁行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前年我爹和王三叔吵架,王三叔骂他不行,我爹气得拎着菜刀,追了王三叔几个田埂,幸好被田伯伯拦下了,否则,他真的有可能杀了王三叔。” 这事宋英有印象,回想那日罗勇的神情做派,也觉得很危险,就放弃了。 下午捡柴时,宋英支开宋元,对二人道:“我得去趟县里,你们俩帮我弄下松毛,小翠姐她们问起,也帮我打打掩护。” 罗雁行不解:“前天才去卖过草药,你又去县里做什么?” “买礼品呀,袁清教我认字,我不正经地给束修,也得送点礼表表心意吧。”说到认字,宋英的心就止不住激动。 “这倒也是,”低喃一句,罗雁行好奇追问,“你打算送什么?” 读书人给夫子的束修很有讲究,与普通的送礼不一样,当初家里送宋天去学堂前,特地找人咨询过。 “嗯,宋天去学堂念书时,给的束修六礼是猪肉、芹菜、桂圆、莲子、红枣,还有红豆。 但这些东西,都得家里煮了才能吃,送这些就露馅了。 就买些零嘴吃食,太正式了我怕会给他压力,给人吓跑就不好了。” 小香就道:“那你顺便把我们晒好的草药带些去卖了吧,下回就可以少背点去。” 只他们四个人,按多劳多得,宋英还能算得清,人一多,就算不明白了,干脆就每个人的草药单独卖。 宋英她们三个去县里时,其他人帮忙弄好柴,并且每个人给一文钱的辛苦费。 采多少就赚多少,故而每个女孩都十分努力,每次去县里,宋英三人背得草药都十分沉。 宋英没有意见,和两人去存放草药的山洞,将这俩日晒好的草药装进背篓,又对二人道:“对宋元,就不用隐瞒我去县里了,跟他说我回来给他带包子。” 交代完,她就背着背篓上路了。 小半个时辰后,宋英到了医馆。 已经非常熟络,看见她,林文轩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只笑着道:“诶,宋家妹子,怎么今儿来了,你们不是每三天来一次么?” 宋英就笑了笑,“有点事情,临时需要来县里一趟,顺道背点草药来卖。” “你稍等我会儿,这味药病人正等着,我捣完就给你称。” “你先忙。” 不多时,林文轩捣好药,用小张牛皮纸包好,送进医馆内交给马大夫。 他麻利地取出秤,将宋英带来的草药分别称好,算好账将铜板递给她:“赵小香的这份25文,罗来娣的23文,你的这份31文。” 宋英惊讶:“你连我们的布袋都认得了?” “那可不,你们仨给我印象最深。”林文轩笑眯眯。 宋英也笑起来,又记起一事,“对了,我改名字了,以后可以叫我宋英!” “宋英?”林文轩愣了下,“哪个英?” “落英缤纷的英。”说着,宋英伸出手指,凭空书写起来。 第88章 读书真费钱 “原来你认字!”林文轩惊讶,旋即转身走向屋内,“你等着,我这有本《百药草集》,都是些常见的草药,你拿回去看,省得遇到我没教过的草药,白白错过了。” 听到后面,宋英已到嘴边的那句‘刚认得几个字’就咽了回去。 她听到了什么? 林文轩要送给她书! 她要有书了!还是草药方面的书!这可是大夫看的书! 看着林文轩拿着一本薄薄的蓝色封皮的书出来,宋英激动得不行,目光直勾勾盯着那薄薄的书册,挪不开半分。 林文轩没发现她的异样,很随意地把《百药草集》递给她。 宋英的手指有些颤抖,用了很大力气才抑制住立刻打开看看的冲动。 她怕自己把书拿反了还不知道,被林文轩看出她其实不认字,不给她书了。 她将书紧紧抱在怀里,平复了下心绪,调整好表情,“谢谢,谢谢,我一定会保护好,看完就还给你。” 林文轩满不在乎:“不用还,这本我已经背下来,平时也用不到,而且,这是很久以前的老书,黑口黄竹纸,质量不怎么好,很多书页边缘都已有残缺。” “那怎么行,这是你的书,我怎么能白拿呢。” 见她坚持要还,林文轩就道:“行,你不需要了就还给我。” 离开医馆后,宋英立刻翻看起《百药草集》,只见上面不仅有很多细小的文字,还有墨色花草图画,部分还有新鲜的与晒干炮制后的对比图。 很快,她就找到了已经认识车前草、麻黄、半夏、贝母等草药。 还有几种她见过还不知道能入药的野草。 更多的草药,她没有印象。 宋英很激动,如果把这本书的草药都认全了,那她们能卖到的钱肯定更多! 得赶紧认字,争取早日能把这本书上的字认全! 念头转过,她小跑着奔向西街状元坊,买了10个肉包子,一包饴糖,就急急往回赶。 酉时中,就到了杏花村,她算了算时间,想着快到袁清散学的时候,干脆直接去了梧桐村,在约定的泡桐树下等着。 夕阳铺满天空,橘红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下,落下一地斑驳。 等了将近两刻钟,终于看到袁清踩着橘红夕阳走来。 瞅着确实只有他一人,宋英赶紧跳出去,“袁清袁清!” 看见她,袁清就笑了:“我就知道你今儿一准儿来找我!” 说着,他从书箱里取出一块较薄的光滑石板;“这个给你。” “石板?”宋英一脸懵,“给我这个做什么?” “练字啊,纸很贵的,最便宜的竹纸,容易走墨晕染,只勉强能用来练字,饶是如此,一刀也要50多文,而来用写卷子的大呈文纸,要3钱银子一刀,更好的纸就更贵了,比如碗红纸,按张卖,十张纸1钱。” 宋英嘶了声,通常情况下,一刀纸是一百张,50文一刀,也就是1文钱两张纸;这还是最便宜的竹纸! 现在的兑换比例是1钱银子80文,那什么大呈文纸一刀就要240文! 更贵的碗红纸,她已经放弃计算了,感慨道:“读书真费钱呀!” “可不是么,这还只是纸张的钱,笔墨纸砚,样样都贵。”作为一个穷苦人家的读书人,袁清对此深有感触。 他又取出一支笔刷有些分叉的毛笔递给宋英:“你现在刚学,就别浪费钱去买笔墨纸砚,这支毛笔虽然已经分叉,但还能用,你先将就着用着。” 说着,又取出一个竹筒,“你等着,我去舀些水来。” 宋英一点也不嫌弃分叉的毛笔,这可是读书写字的毛笔,神圣着呢! 当初宋天去学堂念书时,二婶给他买了一支全新的笔,那时她想摸一摸,都被奶奶阻止。 后来,每次清洗毛笔,都是二婶亲自做,一副担心她弄坏的样子。 而现在,她拿着一支毛笔,即将练习写字! 她又看向光滑的石板,有些明白过来,用毛笔蘸清水,在光滑的石板上写字,一样能练习。 而且,清水干后,还能继续写,反复练习! 这可真是个好法子! 不多时,袁清舀好水回来,从书箱里又取出一块石板、一支笔刷分叉的毛笔,蘸了清水,就要教宋英握笔书写。 宋英赶紧道:“先等等。” 袁清以眼神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我还没交束修呢,”宋英拿出包子和饴糖,“正经的束修六礼,你奶奶一定会察觉,所以,只能送这些吃食,你不要嫌弃哈。” 袁清怔了下,他教宋英认字,一来是因宋英聪明,教起来轻松,不耽误他多少时间;二来是因他很喜欢教会别人的那种成就感。 但总体来说,对教宋英认字这件事,是比较随意的,虽然也会认真的教。 现在,宋英提出束修,他一下就觉得正式了起来,得负起夫子的责任,一定要把学生教会。 袁清不由自主挺直脊背,一本正经地接过来,“嗯,这个束修,正正好。” 而后,他恢复了亲切随意的状态,乐呵呵拿起一个包子,又把油纸包往宋英那边推了推,“你也吃。” 一下午来来回回,宋英还真的饿了,也不客气,拿起一个包子吃起来。 吃完一个包子,二人都觉状态好了很多,袁清寻了个高台,将自己青石板放在上面,又示意宋英把她的也放上。 “今儿先教你站立姿势写字,后面带两个蒲团过来,我再教你坐姿。” 宋英再次惊叹,写字还有那么多的讲究。 “像我这样,两脚稍微分开,一只脚略微向前,保持好身体的平衡,然而上身前倾……” 示范过后,他便让宋英照做。 光是站立的姿势、握笔的姿势,就花费了半刻钟,然后又是执笔、运笔。 学到后面,宋英不由心急起来,有了那本《百药草集》,她更加迫切地想要认字,“能不能先教我认字,书写后面再教?” 夫子瘾正上头的袁清非常严肃地拒绝了,“不行,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故而,习字当循序渐进,不可急切造次。” 第89章 教学 “啊?”宋英听得一脸懵。 袁清‘呃’了一声,才记起她刚学会几个字,哪里能听懂这些,就用大白话解释了一遍。 他那一段晦涩玄奥的话出来,宋英就被震慑住了,不再提先认字,老老实实学起姿势、执笔、运笔等练字前置事项。 两刻钟后,宋英基本掌握了这些,袁清便让她将昨日教的几个字书写一遍。 “嗯,都没错,但还得勤加练习。” 得到肯定,宋英心情飞扬起来,高兴道:“好,我会多练的!” 袁清点点头,开始正式教学,有先前的经验,他也不掉书袋了,直接用大白话道:“社学里,我们是先学先朱子的《童蒙须知》《小学》,再学三百千千。 但我认为,应该先学三百千千,以便认字。教导衣服冠履、言语步趋、洒扫涓洁、读书写字的《童蒙须知》先听一听就好,后面认识足够多的字后,可以自行诵读、学习,《小学》也一样。 所以,我先教你三百千千,所谓三百千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学完这些,蒙学便可算登堂了;” 顿了下,他又补充道:“《三字经》开宗明义,教导仁义孝道,接着讲述历代典籍、文化、历史; 《百家姓》几乎囊括所有姓氏,学会便没有你不会的姓氏; 《千字文》是南北朝周兴嗣一夜书成,文章千字,无一重复,学完便意味着认识了一千个字; 《千家诗》所选诗歌多是唐宋名家名篇。全部学完,大概能掌握2000—3000个不同的字,满足你日常需要够了。 之后,我们学的是四书五经,你虽不用科举,也可以了解一下;或者看看《对类》《韵诗训》《训蒙骈句》,学学韵诗、对子。” 说到这儿,他略微有点不好意思,“这些我就不能教你了,韵诗与对子会试、乡试是不考的,只有院试、府试、县试偶尔会考,但占比也不大,所以我们没有深入学习。” 宋英听得眼眸发亮,她之前的想法是,跟着袁清学不同的字,等掌握大部分就算完成了,后续遇到不认识的字,再向他请教就成。 万万没想到,袁清的安排是这样的,这与正经上学堂有什么区别? 突然间,她就觉得自己束修,对不起袁清的教导。 虽然很想学正式的文章书籍,但想了想她还是祈求道:“能不能先教我雁行和小香的名字?” 她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也想让雁行与小香,认识自己的名字,会书写自己的名字。 “可以,”在这方面,袁清倒不死板,“诶,雁行是谁?” 有元宵那晚的经历,他自认已经认全杏花村的女孩,没听过有叫雁行的啊。 宋英笑起来,带着点自得:“就是来娣,她也取新名字了,我帮她取的,从那晚我那盏灯笼的灯谜里取的。” 袁清略作回想,便想起她那盏走马灯的灯谜,大为惊叹:“你还真是读书的料,字都不认识,只听过就能学以致用,很厉害呀!” 宋英笑容越发灿烂,心里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她想,跟袁清相处可真令人开心。 他经常夸她,而且还不是懂事、听话、能干那种给他人带来利益的方面,是真正夸她这个人,是很纯粹的欣赏。 袁清提笔,“看好了,先教你罗雁行的名字,注意笔画顺序啊。” 宋英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目光完全盯着他书写,同时还挥动握笔的右手,凌空跟着书写,力求尽快记住。 这与昨日在地上书写不同,水渍很快就会挥发,不认真记,一会儿就没有参照了。 等袁清写完,宋英提笔在自己那块青石板上,一笔一划书写起来。 写完后,一边与袁清的对照,一边:“对吗?” 得到袁清认可,她又在旁边空白处书写几遍,加固记忆。 而后,袁清又教她赵小香,她很快掌握。 想了想,袁清道:“把你家人的名字也教给你吧,天、元、福安,福平。” 听到福平这个名字,宋英怔了下,这是她爹的名字。 “这些字,分别加上你学会的宋,就是他们的名字。” 宋英回过神,将那点怅然压进心底,认认真真学起来。 等她掌握后,袁清就问:“你奶奶、二婶她们叫什么名字?” 男人的名字,偶尔还能从大人嘴里听说,但女人的名字就不知道了,多数情况下,都是只知姓氏。 “我娘叫王素清,二婶叫杨兰,奶奶……呃,我不知道我奶奶叫什么。” 宋英很是尴尬,她娘是别人感叹她身世时,无意间说起的;二婶杨氏的名字只在李氏生气怒骂以及与人对骂时出现过; 但李氏是长辈,家里没有人敢直呼她名,而外人即便与她骂架,也只骂死老太婆,没提过她的名字。 看出了她的尴尬,袁清道:“你回去问问,下回再教你,你其他伙伴的名字要学吗?” “暂时不用。”宋英学罗雁行、赵小香的名字,是想教她们认自己的名字。 她在跟袁清学认字的事情,还不能告诉其他人,她们的名字不着急。 袁清点头,道:“今儿先教《三字经》。” 说着,他飞快在石板上写出一行字,“跟我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他写的太快,字数又多,宋英只记住前面几个字的顺序,当下急得不行:“能再写一遍吗?我没记住。” 袁清却道:“不急,先跟我念。” 宋英只好跟着念。 念完,袁清又一句一句给她讲解含义,这期间,水渍自然会干掉,袁清便顺手又重新写上。 因只有短短一句,宋英便轻松记住了字形及笔画顺序。 这一段全部讲解完,袁清每一句都至少重新写过一遍,宋英便自然而然都记住了。 而后,宋英提笔书写一遍,没有错误后,又将意思复述一遍。 如此,袁清才开始教下一段。 考虑到她是初学,教到‘亲师友,习礼仪’就停下了。 第90章 时机 接下来,宋英在石板上反复书写今日学习到的内容,《三字经》的正式内容,她每写出一段,还会把意思复述一遍。 袁清就在旁边吃糖,宋英写错时,他就纠正一下。 宋英发现他很喜欢吃糖,特别是冬瓜糖,咬得咯嘣脆,听得宋英也觉口齿生津,忍不住拿起一块吃。 赚到钱后,吃糖的频率多了,她便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爱吃糖,以前馋,纯粹是因为很难吃到。 但袁清是真爱吃糖,除了最初那个包子外,他就没再拿过包子。 时间点点流逝,夕阳缓缓坠入地平线,暮色渐起。 袁清站起身:“你现在都记住了,晚上睡觉前可以再温习一遍,今儿就到这里吧,我得回家了。” 说着他将竹筒里的水倒掉,与石板、毛笔一起收入书箱,背着就准备走了。 “包子和糖你还没拿走呢。”宋英忙叫住他。 “你交了束修,我收下、尝过,礼就完成了,剩下的你带回去吧,你攒钱也不容易,以后别再买了。” 他有妹妹,家里同样轻视女孩,故而袁清很清楚,女孩一年到头除了过年的压岁钱,就没有机会得到钱。 甚至连压岁钱,后面也会被大人以各种理由拿走。 宋英不同意:“这是给你的束修,我带走算怎么回事。” 袁清笑道:“算夫子给你的入学礼呀。” 夫子还需要给学生送礼吗?宋英不太相信,宋天去学堂后,可没得到过夫子的回礼。 她将包子与糖重新包好,递给他,坚持道:“不行,不行,这是给你的束修。” 袁清没有接:“你忘了,不能让我奶奶知道,我带回去,怎么解释呢?” 宋英拧眉,这倒是。 她想了想,道:“那你把糖带走,这个没味道,放很久也不会坏,你可以放在书箱里,读书累了就吃一块,很快就能恢复力气。” 她干活时,经常饿到四肢无力,吃一块糖,就能很快恢复力气。 袁清想到每日下午快散学时,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书也很难看进去,就收下了。 宋英又道:“包子也拿两个吧,悄悄给你妹妹吃。” 这个提议,袁清没有拒绝。 告别袁清后,宋英飞一般朝杏花村跑,同时有点懊恼,当时应该先去跟雁行她们说一声,再来找袁清的。 这个点了,不知她们怎么着急呢。 也怪她,学得太起劲儿,忘记时间了。 抵达她们捡柴的地方,果然看见昏暗的树林里,罗雁行与小香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往县城方向张望。 连宋元都没有玩虫子,同样担忧地望向县城方向。 宋英跑过去,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忘记时间了。” 看着她过来的方向,罗雁行与小香就明白过来,她早回来了,只是去找袁清学认字。 二人大大松了口气,罗雁行忍不住抱怨:“你下回看着点时间,天都黑了。” 她知道认字是宋英的大事,要紧着袁清散学的时间,不怪宋英回来先去找袁清学认字。 但得留意时间啊,现在实在太晚了。 宋英点头如捣蒜,取出油纸包:“我请你们吃包子赔罪。” 三人这交情,雁行与小香自然不会跟她客气,宋元则是早早就盼着她带包子回来。 吃着包子,他终于问道:“姐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宋英‘呃’了一声,瞎话张口就来:“有两个摊主争摊位打架,我看热闹忘时间了。” 宋元啃着包子,忙里偷闲嘀咕了一句:“你现在怎么跟哥哥一样爱看热闹。” 糊弄住宋元,宋英朝雁行与小香扬了扬眉,凑近她们耳边小声道:“明儿我教你们认你们的名字。” 二人对视一眼,均兴奋起来,虽然她们决定,等宋英说服家里送宋元去上学堂后,再跟她学认字,但能提前认识自己的名字,还是很欣喜的。 接下来的日子,宋英每天下午都去找袁清学习,初学的生涩之后,她掌握的速度越来越快。 一个半月之后,也就是四月中旬,她已经学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掌握了不少的字,已经能看懂《百药草集》上的绝大部分文字,仅有少数需要向袁清请教。 学习之后,她才明白,认字只是最基础的,读书最重要的,是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 一些她以前熟知的道理,其实是不正确的,比如捡到的钱并非就是自己的,是要还给人家的,这叫拾金不昧。 认字已小有所成,说服家里送宋元上学堂便迫在眉睫。 这日学习完,她咨询袁清:“你们社学的学费还是一吊钱吗?” 梧桐村的夫子是何老爷请来坐馆的,故而学费得交给何老爷,对夫子只需要给最初入学的束修六礼,有些家庭也会在节日时赠送节仪。 “是啊,怎么问这个?” 这事对袁清没什么可隐瞒的,宋英如实回答:“了解一下,我想说服我家里人,送我堂弟来念书,这样以后我就可以说,我认字是跟我堂弟学的。” “那你先等等吧,过段时间大宗师要观风社学,那之后你再劝说你奶奶他们,成功的机率更大。” “大宗师?”宋英疑惑。 “就是提督学校官,也常称提学、督学,正五品大员,是小三关里院试的主考官,拥有纠察学校之风纪,考师生优劣之责,所以我们读书人尊称其为大宗师。” 宋英恍然大悟,说白了就是管着读书人的官,但这跟她说服家里人让宋元上学堂有什么关系? 她这样想,也就这样问了。 “大宗师来我们社学观风,是要了解我们这里向学情况,自然得有人应答他的询问。 但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与他说话,须得是有功名之人,其他就算是腰缠万贯的商贾,或者里长这些地方乡绅,也没有资格插嘴。 这次,应该是由榕树村的张秀才陪同说话。届时你奶奶一看,富裕的何老爷都没资格陪着说话,一个穷秀才却可以,肯定能感受到读书的重要性。 然后你再劝你家人送你小堂弟上学堂,必然事半功倍!” 第91章 长远 “有道理!” 宋英激动,虽然还未见到这个场景,但现在想想,她都能感受错愕与震撼,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更遑论李氏他们亲眼所见! 袁清笑了下,继续道:“好处还不止这一个呢,大宗师观风社学的主要目的,是表示朝廷重视文教,鼓励民间向学之风。 他观风社会之后,你堂弟就来学堂念书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来观风社学很有成效!”宋英几乎脱口而出。 转念,她又想到去年胡知县借小花之死谋求上升,又换了种表述方式,“这是他的政绩!” “没错!”袁清目露赞赏,“这样一来,如果你小堂弟学有所成,去参加科举,那么他的存在就是大宗师的政绩,你说大宗师会不会希望你小堂弟走得更远呢?” “会倒是会,但现在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我小堂弟还没进学堂呢?” 袁清却道:“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得有长远的眼光和规划,才能避免短期的困难。” 宋英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她正是因为担忧未来,才早早谋求读书赚钱。 ————————————————— 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阴长。 农历四月的乡村,生机盎然,微风拂过,田野里金黄色的油菜花层层荡漾,散发出浓郁的花香。 宋英爬在一棵树上,认真比对一番后,收起《百药草集》,取出一把锯子:“就是这个,锯吧。” 旁边分叉树干上,罗雁行不可置信:“你确定吗?这么大一棵树,树枝全是药?” “非常确定!”说着,宋英选好一根树枝开始锯,同时嘴里流畅背着,“柞木,干高,皮棕灰……木坚韧、可力凿柄,故俗名凿子木,方书皆作‘柞木’;其枝味苦,性平,归肝经;用于难产、胎死腹中。” “可这是一整棵树呀!还这么大!”罗雁行仍有些不敢相信。 半年多的采药经历,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认为药材都是很金贵,一株一个地儿长着,但总的来说还是稀少。 这个柞木,可是一整棵大树呀! 宋英锯下一根树枝,见她还未动,便道:“你要不锯,就下去扒皮、摘叶,或者挖点根,都是药。” 罗雁行张大嘴巴,惊愕再上一层,所有树枝是药就够惊人了,连树皮、树叶、树根都是药! 这柞木全身都是药吗? 她仰头,看着错落层叠的枝丫,轻声喃喃:“我们岂不是发财了? 守着这棵树,需要的时候就来锯点树枝、摘点叶,啧啧,这就是我们的摇钱树呀! 诶,对了,书上有写多少钱一斤吗?这种树不常年,价格会不会很贵?” 宋英翻了白眼,“这是教大夫认药的书,不是教商贾赚钱的书。 赶紧干活吧你,也就这段时间还有空闲,再过段时间麦子成熟,我们就得全天收割麦子了。” 收麦子与打稻谷不同,打稻谷在田里,不小心把稻谷掉田里,不踩到就不知道,大人们担心她们掉稻谷浪费,还不会让她们参与打稻谷。 收麦子就不一样了,麦子在地里,掉了也能看见,不存在浪费的问题,她们也得拿着镰刀帮忙收割。 而且,麦秆不用怎么晒,就能用来当柴禾烧,很长一段时间里,刮松毛捡柴不再是每日必须,得去做其他的活。 所以,得趁着这段时间,多采点草药,多赚钱。 罗雁行嘿嘿一笑,拎着锯子,飞快寻了根较大的树枝,架好锯子,她低头冲下面喊:“小香,你让开点,我要开始锯了!” 宋英扭头一看,发现她锯的那根树枝又粗又大,顶自己锯的好几根,便把据了一半的锯好就停手,再多她们就背不动了。 锯好柞木树枝,二人抱着树干滑下去,与小香一起将叶子摘下来,或用弯刀、或用锯子把树枝弄成一截一截的。 看着装得满满当当的三个背篓,宋英露出满意的笑,有了这些柞木枝叶,接下来她就算不采药,也不会被赵小翠她们发现异常,可以安心学习! 小香看着这些柞木枝叶,喜悦之余却有点忧虑,“你赶紧说服你家里人送你小堂弟去学堂,去县里卖药的还有我堂姐,林大哥新教了什么药,她一清二楚。 偶尔一两种新药,还可以说是她们加入前,林大哥就教过我们,但多了迟早会露馅。” “袁清让我等大宗师观风社会后,再说服我家里人……” 宋英将袁清说的理由告诉她们,又道:“我就算现在就说服了我奶奶他们,我弟学会足够多的字,也得有段时间呀。” 见小香愁色愈重,她道:“嗨,没事,我有办法。” 一刻钟后,她们找到赵小翠等人,宋英站到一块大石上,拍了拍旁边的树干,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你们都过来,我有事要说。” 众人疑惑地围过来,特别是赵小翠。 以往召集所有人,都是为了教新的药材,但这段时间去医馆,林文轩都没有教新的。 等所有人都过来,宋英取出《百药草集》晃了晃,“前几天跟我奶奶去卖鸭蛋时,逮着机会去了趟医馆,林大哥给了我一本草药书,以后新的草药,我们都从这上面学。” “哈?我们都不识字啊!” 女孩们先是愕然,随即纷纷露出惊慌之色。 随着采挖,村里常见的草药大幅减少,现在采药不像以前那么容易,得找许久才能找到一些,全靠后面新学的草药,赚的钱才没有减少。 如果林文轩不再教她们新的草药,以后的赚的钱只会越来越少,相互之间还会竞争起来。 使过心眼子,信任就不再,没有团结与信任,她们凭什么瞒过村里其他人? “宋英,怎么回事,林大哥怎么不愿意教我们了?” “这可怎么办……” 宋英抬手,示意大伙儿安静,翻开《百药草集》给她们看,“不识字也没事,上面有图画,我们可以对着图画认。 林大哥不是不愿意教我们了,我们有书,能认得更多,免得遗漏。” 第92章 惨叫 女孩们的惊慌少了些,凑过去看书上的图画。 宋英翻到柞木那一页,又拉过自己的背篓,“你们看,这个就是一种药。图画上有叶子、有块。 叶子不用说,但块不知道是树枝的块,还是根的块,所以我们都弄了,后面去医馆确认就行了。” 图画与实物对比,加上宋英在辨认草药方面的功绩,女孩们相信她没有认错,赶紧追问在哪里采的。 得知是一棵大树,都是又惊又喜。 即将面临收割麦子,没有机会出来采草药,她们正忧心呢。 以前的大霞,现在的周眉月试探着问:“宋英姐姐,你们找到的那棵树,我们可以采吗?” “当然可以,那树又不是我们种的,不过你们锯的时候注意点,别全锯了。 特别是根,锯点不重要的须须就行了,别动主根,不能竭泽而渔,养起来,我们以后也可以靠它赚钱。” 周眉月拼命点头,“好,我知道了!” 突然,她愣了下,疑惑地问:“诶,什么什么渔?” “呃,不重要,反正就是不能把树弄死了。”宋英既懊恼,又高兴。 懊恼的自然是没斟酌好词句,说出了文绉绉的成语,高兴的便是自己不知不觉里谈吐的改变。 宋英正待领着她们去柞木树所在地,山下突然响起一声惊天惨叫,如惊雷乍起,吓得宋英头皮发麻。 一旁的宋元则尖叫着跳起来,抱住了她的腰。 宋英自个儿都处于惊吓里,没有防备,被他这重重一抱,带得摔倒在地。 罗雁行揪着宋元的衣领,把他提起来,脸色发白地询问:“宋英你没事吧?” 小香也很快反应过来,扶起宋英,惊疑道:“谁家在杀猪啊?” 宋英揉了揉僵痛僵痛的屁股,皱着眉道:“不是杀猪,现在才四月,刚过完年没几月,家家户腊肉都未吃完,怎么可能会有人家杀猪。” 正说着,山下又先后响起两声惨叫,声音尖利,饱含痛苦。 女孩们都听出,这是女子的惨叫声。 小香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惊恐道:“不、不会是,强盗又进村了吧?” 宋英觉得喉咙发干,她对这件事情尤为深刻。 五年前的洪灾之后,清水县强盗横行,当时就有一伙儿强盗到了杏花村,拿着菜刀、斧子,逼着村民交出了最后的粮食。 那时她爹刚死没多久,在家里停灵,强盗走了后,村民们闭门不出,没有人来帮忙办丧宴。 一家人饥肠辘辘,守着阴森森的灵堂,闻着腐烂的尸臭,提心吊胆,生怕尸臭味吸引来强盗。 停了七天灵,便于一个清晨,悄悄抬去下葬,没有哀乐、没有哭送、更没有鞭炮。 她强装镇定,道:“别吓自己,今年风调雨顺,哪来的强盗,况且,当年县里后来把强盗都抓了。” 罗雁行望着众人:“我们回村看看?” 女孩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见此,宋英一咬牙:“我和雁行回去看看,你们找个地方躲着。” 说着,嘱咐起宋元:“跟着小香姐姐她们,千万别乱跑。” 赵小翠虽然害怕,但见两个比自己年纪小的都站出来,便强撑着道:“我跟你们一起。” 宋英点点头,向山下走去。 罗雁行几步越过她,走在首位:“我跑得快,我走最前面,看见不对,你们就赶紧跑。” 三人战战兢兢下了山,刚到村口,迎面遇上小花的哥哥王大郎。 虽然之前,她们跟王家闹得不愉快,但现在这种时候,哪还顾这些。 罗雁行赶紧询问:“王大哥,村里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是去哪?” 不想,王大郎理都未理,直接从她们身边窜过去,神色慌张里,带着害怕。 最大胆的罗雁行,也不敢再往前,扭头问道:“现在怎么办?” 宋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也不知道该如何好了。 “啊——” 又是一声惨叫响起,这一次,她们听清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罗雁行、小香以及赵小翠她们住的村东北。 宋英对二人道:“是你们家那边。” “好像是马春儿的声音。” 赵小翠进一步听出了声音的主人,再联想慌慌张张的王大郎,她道:“难道是王家出事了?” 只有一个人惨叫,强盗进村的可能性很小,宋英紧绷的心松了松,旋即想到一事:“马春儿的肚子,是不是快生了?” “我算算,”罗雁行掰着手指头,“我们冬月初过生辰时,你奶奶说马春儿的肚子有四五个月,现在是四月中,那就是九十个月。” 她一拍大腿,完全放松下来,“还真有可能!” 三人快速跑进村,路过村长家时,见门开着,罗雁行立刻扯着嗓子喊:“钱奶奶,钱奶奶,你在家吗?” “在!啥事呀?” “村里谁在惨叫,是不是马春儿要生了?”罗雁行的声音,不知不觉染上浓郁的八卦味儿。 钱氏打开门,看见是她们仨,“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们背篓呢?” 没有强盗进村,三人恢复了轻松。 “我们在山上听到有人惨叫,还以为村里进强盗了,特意下山来看看。”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钱氏连忙呸了好几声,又瞪着说话的罗雁行,“来娣,赶紧呸几声,不要什么话都说。” 虽然她们的改名得到了家里的认同,村民时不时还是会叫以前的名字。 以前,罗雁行一定会不耐其烦地纠正村民们的错误,但今日,她只想赶紧去王家冷嘲热讽一番。 敷衍地呸了几声,她兴致勃勃转向宋英二人:“走,我们去王家! 哎哟,八月底成的亲,这才四月,就要生孩子了,啧啧啧!” 想到马春儿当初想把‘早产’的锅甩自己身上,宋英也决定去出口恶气! “先通知小香她们。” 罗雁行扭头就喊:“是——马春儿——要生——了,你们——快——回来!” 这番对话,她们完全没有避开钱氏,看得钱氏又好笑又无语。 不过,她是事不关己不开口的性子,暗自决定一会儿把自家两个孙女拦下。 第93章 难产 通知完小香她们,三人立刻朝王家跑去。 她们到时,王家已有不少人,还没逮着机会冷嘲热讽,刘三婶就一个跨步过来,一把捉住宋英的手:“大丫,你奶奶在哪?快去把你奶奶叫回来!” 她这急切的,犹如抓着救命稻草的神情,弄懵了宋英,这人是忘记之前跟她们骂架了吗? 她愣了下,正色道:“刘三婶,我改名了,叫宋英。” “哎哟,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名字做什么,快去把奶奶叫来!”刘三婶急得直跺脚,一个劲儿把她往外推。 “不是,找我奶奶做什么?” 热心的梅花婶赶紧帮忙解释:“大郎媳妇难产了,你奶奶生得多,况且当年生你二叔时也难产,她有经验,赶紧去叫她来看看。” 难产? 宋英惊愕,立刻想到柞木枝,柞木枝不正是催产用的么。 但随即,她想起林文轩讲的麻黄的故事,就抛弃了拿点柞木枝熬水给马春儿喝的念头。 人命关天,她不懂医术,不能随便用药。 她看向惨叫声传来的卧房方向,恰巧,门开了,小香娘端着一盆血水出来,三两步走到边上,抬手一泼,鲜红血水如瀑布般泼洒出去,浓郁的血腥味充斥满鼻端。 宋英被这场景吓到,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生孩子这么恐怖的吗? “快去呀!”刘三婶急得又推了她一把。 宋英如梦初醒,转身就往外跑,刚出院门,就看见赵小翠的嫂子徐氏,扶着李氏疾步而来。 “我奶奶来了!” 宋英扭头冲院里喊了声,跑过去,扶起李氏另一只手。 进入院中,李氏也未提之前的恩怨,沉声问道:“现在怎么个情况?胎位怎么样?” “产婆说手朝下。”刘三婶的声音都在抖,她也生过孩子,知道这种胎位意味着什么。 李氏的脸色沉了几分,快步走向屋内,迎面又是一盆殷红的血水端出来泼掉。 宋英咽了口唾沫,走向罗雁行与赵小翠,发现二人也被吓住,完全忘记了要冷嘲热讽。 接下来的村民们的话,更是听得她们面无血色。 先是屋里传来李氏的声音:“这会儿再痛也要用力,配合着把胎位掰正就好了,再憋下去,孩子憋死在腹里,还是要扯出来,比现在更痛。” 扯、扯出来? 手朝下,难道是扯手吗? 宋英想象了下那情形,赶紧摇晃脑袋,把这恐怖的画面甩出去。 院内几个妇人却附和起来,也不管屋里的马春儿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扬声道:“对啊,大郎媳妇,这种时候就别娇气,憋着一口气,用力把娃生出来,耽搁越久越受罪。” “可不是,我娘家四嫂当年生产时也是手朝下,拖了一天一夜也没生下来,幸亏当时产婆果决,眼见孩子保不住,立刻决定保大,用刀把孩子手砍了,把手伸进去把孩子掏出来,没想到最后母子平安!” 宋英刷地抱住双臂,惊恐地望着说话的妇人,还有这操作?! 当初她娘生她也是难产,她是不是也差别被砍手? 听到那妇人的话,刘三婶眼珠转了下,再一次看向宋英:“大丫,喊你弟把你家牛牵来。” “啊?借我家牛做什么?” 宋英觉得刘三婶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咋就能一下从担心孩子生不出来,跳到借牛的? “不用这么麻烦,你真想保小,用剪刀把肚子剪开就是了。”有人妇人道。 保小?借牛是为了保孩子?怎么保啊? 宋英又恐惧又茫然。 屋内的惨叫声慢慢小下去,耳边妇人们恐怖的交谈声越来越大,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来,宋英只觉满眼都是眩目的红。 “马大夫来了!马大夫来了!”一道声音响起。 宋英终于从那种眩晕里抽离,这才发现小香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均一脸恐惧地望着屋内。 紧接着,她看见满头大汗的王大郎,与林文轩一块扶着马大夫进来。 原来刚才王大郎是去请马大夫了。 不对呀,从村里到县城少说也得小半个时辰,这才过去多久,两刻钟不到,怎么可能就跑了个来回? 看见她,林文轩眼眸亮了,张嘴无声说了句什么。 宋英没看明白,只好摇摇头。 林文轩就对急急催促的刘三婶道:“这位大娘,你急也没用,我们这次出诊是给何老爷的千金看病,只带了退烧的药,没有催产药。” “那怎么办?”刘三婶彻底慌了神。 催产药,宋英无声念叨一句,终于明白林文轩刚才比的口型是什么,他在问:有柞木枝吗? 真要用到柞木枝呀。 宋英连忙点头,想了想又无声补了两个字:“刚摘。” 柞木枝的炮制方法是晒干。 得到答案,林文轩就话锋一转,对恍神的刘三婶道:“大娘,你先别急,虽然没带,好在我们医馆在附近有个采药人,他那里应该有药,我这就去取。” 刘三婶擦了擦额头的汗:“你这小大夫,说话别大喘气,要一次性说完。” 抱怨一句,她忙喊:“大郎、大郎,快跟小大夫去取药!”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林文轩赶紧道,又冲进屋的马大夫喊了声,飞一般跑出去了。 “诶,这小大夫,知道路吗?” 王大郎追出去,却发现没有林文轩的踪影,只好回来。 见此情形,宋英悄悄退了出去,在罗雁行家的栅栏后找到了林文轩。 “今天刚摘的,背篓还在山上,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取。” 林文轩没走惯山路,也不逞强,点点头:“枝、皮、根都拿点。” 想了想,又道:“叶子也带点,希望不会用到。” 宋英的心沉了沉,柞木的枝、根、皮都有催产的作用,而叶子的功效是清热燥湿,解毒以及散瘀消肿,可用于死胎不下。 到了山上,她把枝叶皮根各抓了一大把,用布袋装好,飞一般往回赶。 交给林文轩后,她等他进去一段时间后,再悄悄进入。 屋内马大夫已经开好药,只等催产的柞木配药。 第94章 女婴 一番人仰马翻,等马春儿吃上药,已是日薄西山。 她的叫喊的声音再次大起来,却被产婆和李氏呵斥:“别叫,留着力气,一口气把娃生下来……” 时间点点流逝,马春儿的胎位已经正了,却仍没有把孩子生下来。 更不幸的是,何老爷家的仆人急急赶来:“马大夫!马大夫!我家小姐又烧起来,你赶紧过去瞧瞧!” 慌得六神无主的刘三婶,就靠时不时问马大夫几句,维持一点信心,闻言立刻跳起来,一把拉住马大夫的手。 “马大夫,你不能走,我大孙子还没生出来哩!” 仆人急道:“我家小姐都烧得说胡话了,等着马大夫救命,马大夫又不是产婆,药也开了,他留在这里也没用。” “不行不行,马大夫你不能走!”刘三婶死死抓着马大夫不松手。 何家仆人气得不行,“你这妇人,讲不讲理……” “我怎么不讲理了,你家小姐的命是命,我大孙子的就不是?”顿了下,刘三婶又补了句,“还有我儿媳妇,耽误下去,一尸两命怎么办?” 在何家仆人即将开口之际,她又指着林文轩道:“让这个小大夫跟你回去。” 林文轩赶紧摆手:“我不行的,我还没出师。” 如果是寻常小病,他倒是能看,但何家小姐高烧三天,他师父用了各种办法,今儿中午才勉强降下一点。 否则,这家儿子去请时,何家根本不会让他们师徒走。 仆人想了想,道:“马大夫是我们老爷特意请下乡,来给我们小姐看病,下乡费用要领给,5两银子一天,今天的费用你家出吗?” “5两!”刘三婶惊呼,拉着马大夫的手一下松开。 宋英也是吃惊,医馆一副药,根据所用药材不同,一般是十几文到上百文,5两银子可是足足四千文。 马大夫一天可赚不到这么多钱,而这还只是下乡费用,不是诊金。 她们的草药是两天一卖,多的时候能卖上百文,少的时候六七十文。 这一刻,她脑中不受控地冒出个想法,如果能成为大夫就好了。 面对巨额下乡费,刘三婶再不愿意也无法,回屋取来钱付了诊金和药费。 马大夫捏着胡须叹了口气,对林文轩道:“文轩,你留下,情况不对就再开药,按我之前的法子,分量得加……” 交代完,马大夫坐着何家的马车走了,瞅着时间不早了,村民们也陆续离开。 宋英与女孩们回到山上,把柴禾、草药收好,赶鸭子回家,煮好饭,杨氏立刻就让宋英给李氏送去。 村中惯例,帮忙的人主家会管饭,但今天王家人仰马翻,刘三婶惦记着孙子,不一定有心情煮饭,杨氏可不敢饿着李氏。 给李氏送完饭,宋英折回家吃饭,等一切收拾好,与杨氏等人再次去王家。 其他人家可能不会再去,但他们得去接李氏,这大晚上的,李氏若摔一跤可就麻烦了。 到了王家时,罗雁行、小香等住得离王家近的几户人家也在。 大伙坐在长板凳上,听着屋里的惨叫,妇人们纷纷说起自己生产的经历,宋英死去的娘也没逃脱,再一次被拉出来,说起她当初的难产。 当然,宋英也又一次被村民们告诫,要好好孝顺给她喂奶的杨氏,养育她长大的李氏。 月过中天时,屋内终于响起了婴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刘大菊,你儿媳妇生了!”梅花婶激动地推了把没回过神的刘三婶。 刘三婶噌地站起,有些不敢相信,“生了?” “生了生了!赶紧进去看看!”杨氏也笑眯眯推了把刘三婶。 刘三婶如梦初醒,一下仿佛年轻了十岁,旋风般往屋里跑:“我的大孙子哟!” 在场的女性也起身往屋里走,准备进去看看。 这时,刘三婶黑着脸出来了。 众人奇怪,梅花婶笑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刘三婶不说话,黑着脸去灶房,将锅碗瓢盆弄得邦邦响,貌似是在煮饭。 很快,李氏出来,见众人疑惑,叹气道:“生了个女娃。” 众人恍然大悟,马春儿怀着时,刘三婶就一个一个大孙子,据说还找县里的王瞎子算过,这胎是孙子的可能性很大。 也正因如此,马春儿难产时,她才咬咬牙,让儿子去了大夫。 寻常妇人生子,哪里会请大夫,最多请个产婆,更多的时候,是让村里有经验的老人帮忙。 当即,小香娘就忍不住讥笑,“看她以后还怎么嘚瑟,她儿媳妇怀个孕,一天天的金贵的很,三天两头吃肉,她家鸡把我家菜啄了,骂两句,还来找我理论,说我气得她儿媳妇动了胎气。” 从下午到晚上,她屋里屋外忙前忙前,但不妨碍她这会儿幸灾乐祸。 其他人也小声附和,说落起刘三婶在马春儿怀孕期间的过激行为。 宋英看得若有所思,也许这就是村民,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骂架、嘲笑,但也会在遇到事时,摒弃前嫌帮忙。 就像李氏,那次骂架之后,其实他们家跟王家就处于见面不搭理的状态,这次还是毫不犹豫来帮忙。 “老子一天天供你吃供你喝,彩礼张口就要10两,就生出个不带把的……” 前一秒还在嘲笑的李氏,立刻就扬声道:“这是在做什么,他们还年轻,孙子早晚都能生!” 小香娘也扬声劝:“是啊,三嫂子,好好给你儿媳妇养好身体,尽快怀下一胎。”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不自觉带着点调侃与讥讽。 灶房里的刘三婶更气了,直接夺门而出,拿着菜刀就要冲进马春儿的卧房。 以梅花婶为首的中年妇人赶紧拦住她:“刘大菊,你这是做什么?” 刘三婶气得眼眶发红:“老子砍死这个死丫头,王瞎子明明说是孙子,怎么就变成个小丫头片子,肯定是这个死丫头害死了我孙子。” “你说什么胡话,生出的就是个女孩,想要孙子后面再生就是……” 第95章 报应? 挣脱不了众人,刘三婶干脆一屁股坐下去,哭天抢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辛辛苦苦把个赔钱货养大,又迎来一个赔钱货! 小花才卖了6两银子,老子还背了一身骂名,倒花一大笔娶个儿媳妇回来,生的还是个赔钱货……” 屋里的王大郎听不下去,出来扶刘三婶,“娘,你别说了,春儿还醒着呢。” “她醒着怎么了?她醒着怎么了?我这个当婆婆的还得看她脸色说话?”刘三婶一下就炸了,声音一句比一句尖利。 她狠狠锤打着王大郎:“都怪你个亲爷,老子说不要她,你非要娶非要娶! 10两银子的彩礼,就娶回这么好吃懒做的玩意儿,还不如你妹妹! 老子又要养个赔钱货十几年,还不如你妹妹,过个一年半载就能嫁出去。 你个亲爷哟,为了你,家里凭空多出两张嘴吃白饭……”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说,王大郎觉得很难为情,“娘,你别说了。” “咋滴,你也变金贵了,说都说不得了?”刘三婶狠命捶打着地面,“天老爷哟,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哟!” 哭喊几句,她又捶打起王大郎:“老子还没老,你个仙人板板就敢嫌弃老子,老子白养你了,当初生出来就该把你摁尿桶里淹死哟……” 看了好一阵热闹,李氏才招呼宋英等人回家,其余人也陆续散了。 连林文轩,都被宋英的伯祖母叫走。 她家的房子是青砖瓦房,是村里顶好的屋舍,也能挪出多余的卧房供人休息。 以前村里办红白喜事,远方亲戚来得多了,住不开,都会优先找她家借宿。 经过一晚上的缓冲,女孩们恢复过来,翌日一见面,罗雁行就兴冲冲给昨晚没看到后续的人讲述。 “哎哟,你们不知道,刘三婶脸变得那叫一个快呀,前一秒还喜得跟什么似的冲进房里,后一秒就黑着脸出来,一句话不说,径直去灶房煮饭。 那锅碗瓢盆,被她摔得乒乒乓乓,好似她摔的不是锅碗,是马春儿!” 同看到后续的赵小翠兴奋补充:“后来气不过,拎着菜刀就要往马春儿卧房冲,幸亏被我娘她们拦下了。” 顿了下,她语气转为恶狠狠:“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王大郎和马春儿不检点,还没成亲就弄出孩子来,害得小花被卖惨死,哼,现在自己也生出个女婴来。” 罗雁行狠狠附和:“对对对,马春儿那死女人,还想借‘早产’的名头,把锅甩到宋英头上,活该她生不出儿子! 哟嚯,就刘大菊昨晚那态度,我看她以后还怎么嚣张、怎么金贵!” 小花的死、马春儿甩锅宋英的险恶用心,令女孩们都十分讨厌,纷纷幸灾乐祸起来。 宋英看着她们,问:“生女孩就是她的报应,那我们的出生,是不是也是对家里的报应?” 女孩们愣住,一下安静下来。 “这不一样,我们……”半晌,罗雁行尝试辩解,却说不下去。 因为没法解释,她们刚才话语里透露的意思很明白,不容辩驳。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小香咬着唇道:“可是,生男孩确实更好呀,男孩才能传宗接代。 我娘说,女子嫁人后,得生了儿子,才算在婆家立住脚,才能挺直腰杆过活,否则被打被卖,娘家都不好意思为你撑腰,还有可能被休弃。” 宋英立刻反驳:“孩子得男人女人一起生,仅有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而且,怀孕生产、受苦受累的都是女人。” “传宗接代不能这么算吧?”小香皱着眉,有点茫然。 “怎么不算?哪个人身体里,不是一半流着爹的血,一半流着娘的血? 我们女孩身体里,也有爹这边的血脉,怎么不算是传宗接代了?” “你这是歪理,女子生的孩子属于婆家,是给婆家传宗接代,不是给娘家。” “但那些家里只有独女,招上门女婿的,就是女子生的娃,是给娘家传宗接代。” 虽然招上门女婿的家庭不常见,但总归是有的,女孩们也经常听人说起。 小香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道理上来讲,这似乎是对的,但与她从小到大接受到的观念冲突。 她挠挠头,“可大家都不这样认为呀。” 这时,二妮幽幽道:“招上门女婿的家庭,会被人私下嘲笑的,说话做事也没底气。” 宋英就卡住了,这也是事实。 她咬了咬唇,慢慢偏过头去:“反正,我不觉得女孩比男孩低一等,也不觉得我的出生,是对家里的报应。我爹还活着时,可喜欢我了。” 她爹死时,宋英才四岁,还没记事,但她记得一个情景,人挤人的集市上,她爹把她抱得高高的,给她买糖葫芦吃。 平时李氏也偶尔会念起她爹,骂她爹不听话,如果早早续弦,死时也不至于没个儿子披麻戴孝。 女孩们自然也不认为,自己的出生是对家里的报应,但社会普遍的观念,确实是男孩比女孩重要。 宋英见罗雁行一直沉默,就用手肘撞了她一下,“你怎么不说话?” 罗雁行垂着头,苦笑道:“我那么讨厌我爹娘重男轻女,没想到自己潜意识里竟然跟他们一样,也觉得男孩比女孩好。” “你什么时候跟宋英一个想法了?”小香抬了抬眉,“你去问任何人,人家也会说男孩比女孩更重要呀。” 她顿了下,语气低落下去:“但我希望我爹娘也能重视我一些,如果给我哥吃两块肉,也能给我吃一块。” 见众人的情绪都很低落,宋英就道:“不说这些了,赶紧干活吧。” 她望向赵小翠几人:“走吧,带你们去认那棵柞木树。” 女孩们精神一振,暂时将遭到不公平对待的失落抛开,抓紧时间赚钱去。 一直旁听的宋元跳起来,“那我去摘刺泡了,一会儿我去那边找你们。” 从三月开始,宋元就巴巴念着刺泡,每日都要去自己知道的几个刺泡生长点瞧瞧,从开花到结果,这两日终于有成熟的迹象。 第96章 刺泡 宋英想着附近几处刺泡生长点就在下面,走到悬崖边探头就能看见,便没拘着他,只叮嘱道: “只摘红的哈,黄的、青的不要摘。” 野果是山里孩子,难得的水果。 宋英很喜欢四五月,微风不燥,阳光正好,还有各种各样的野果可以吃,刺泡、刺梨、桑葚、野地瓜。 这些野果里,她最喜欢野地瓜,刺泡每一粒果肉里都有一颗小籽,咬着硌牙;刺梨只有最外面浅浅一层可以吃,还特别酸; 桑葚汁液沾到皮肤上几天都洗不干净;野地瓜虽然没有刺泡和桑葚甜,但只需要洗净泥土,就可以整颗丢进嘴里吃掉,不用吐籽,也不用担心弄脏手。 刚到柞木树下,宋英正打算就着实物教女孩们辨认柞木树,下方忽然传来宋元的哇得哭声。 “你还我刺泡!你还我刺泡!” 宋英小跑着到崖边探头一看,发现宋天和田芳的弟弟田虎,每人手里拿着一大串鲜红的刺泡,正向着山上跑来。 他们的后面,宋元嗷嗷哭着追,边哭还边喊:“我要告诉奶奶,你抢我刺泡……” 宋英神色一变,忙压低声音对其他人道:“快把草药藏起来,宋天和田虎来了。” 她顿了下,扭头搜寻起下面:“怎么就他们俩,罗二柱呢?” 村里,宋天关系最好的,有两个,一是二妮的弟弟田虎,一是罗雁行的堂弟罗二柱,三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村里大大小小的山路,宋天他们都是跑惯了的,压根不用看路,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声嘲笑:“刺泡长地里,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叫一声看它答应你吗?” 宋元气得跺脚:“这是我早就发现的,如果不是我告诉你,你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刺泡!” 附近长有刺泡的地点,还有她们存放草药的山洞口,联想到不在这里的罗二柱、向着山上跑来的宋天、田虎,宋英心中一紧,扭头道:“雁行,快去山洞!罗二柱可能去那边摘刺泡了!” 说话的同时,她自己亦是拔腿就往山洞那边跑。 罗雁行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不过她跑得快,瞬间就超过宋英,一溜烟儿消失在松林深处。 远远的,罗雁行就看见她堂弟撅着屁股,吭哧吭哧摘刺泡,她微松口气,利箭般射过去,站到山洞口,这才大吼道:“罗二柱,你干嘛呢?” 听见她的吼声,罗二柱直起身下意识就要往前窜,直接撞到罗雁行身上。 “你不是应该在后面吗?” 他怪叫一声,立刻就要往旁边窜,被罗雁行一把揪住衣领,“松林坡这块是我们的,不准来这边摘刺泡!” 宋英和其他人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她松了口气,快步过去,与罗雁行一起堵住洞口。 其他女孩心领神会,同样站过去,将山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这时,宋天和田虎也跑过来了,见这情形立刻大声嚷嚷:“刺泡又不是你们种的,凭什么不能摘?” “对,你们不要太霸道,野果谁摘到算谁的!” 罗雁行一把从罗二柱手里夺过刺泡,瞪着眼道:“少扯这些,松林坡的刺泡是我们一早就寻好的,就等着成熟。” 赵小翠也强势道:“其他地方我们管不出,但松林坡的刺泡,你们不准动一颗。” 往年让他们摘一些也就罢了,今年可不行,现在松林坡是女孩们的秘密基地,绝对不能让男孩们过来晃悠。 说完,她趁宋天不备,也夺走宋天手中的刺泡。 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宋天气得哇哇大叫,低头四顾寻找石子。 宋英很了解他,在他低头时就知道他想做什么,她飞起一脚,将宋天近处的一颗踢开,同时喊道:“快拦住他,他要捡石头砸我们。” 作为女孩子中最会打架的,罗雁行将刺泡往小香手里一塞,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 宋天三人年龄稍小,又只有三人,一阵闹哄哄过后,很快就被控制住,田虎手里的刺泡自然没有幸免,被女孩们拿走了。 被罗雁行反剪双手的宋天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吼:“你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不讲武德!” 田虎吸了下流得老长的鼻涕,控诉起田芳:“我回家要告诉爹娘,你联合外人打我。” 田芳脸上闪过一丝害怕,仍是咬牙道:“是你们先来抢我们的刺泡。” “闭嘴!”罗雁行威胁地挥了挥拳头,“刚才你姐姐没动你一根汗毛,是老子打的你,你个鼻涕虫,只会找爹娘告状。” 田虎吓得往后躲了躲,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没嘲笑大丫姐是没爹娘的孩子。” 以前,村里的男孩围着宋英,边拍手边唱打油诗,‘小白菜,地里黄,宋大丫,没爹娘……’ 宋英被气哭,他们就吐着舌头略略略,而后哈哈大笑。 后来有一次,罗雁行拎起一块石头,照着最近的田虎砸下去,砸得他额头鲜血直流。 田家去罗家,找罗雁行的爹娘赔偿,罗雁行自然没逃过一顿打,但她不在乎,后来男孩们再嘲笑宋英没爹娘,她照打不误。 几次之后,再没有哪个调皮捣蛋的,敢当面嘲笑宋英没爹娘。 罗雁行也在男孩们中一战成名,特别是被砸破额头田虎,对她有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这件事情,在村里不是秘密,他这个反应,刹那逗乐了女孩们。 赵小翠啧啧讥笑:“就这胆子,还敢来摘我们的刺泡?” 宋天和罗二柱觉得很丢脸,嫌弃地看着田虎:“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你们不也怕她吗?”田虎就很不服气,“而且,刚才你们最先被捉住,谁更没出息还用说吗?” 罗雁行觉得震慑住了他们仨,就把宋天往前一推,松开了他:“赶紧滚,来松林坡一次打一次!” 见此,赵小翠与二妮等人,也放开了罗二柱和田虎,附和道:“松林坡是我们的地盘,你们不准来这边摘刺泡,后面的刺梨也不准!” 第97章 分享 三人悻悻离开,边走还边放狠话:“我们现在就去把其他地方的刺泡全部摘完,一颗也不给你们留!青的也不留!” 女孩哈哈大笑,完全不把他们的威胁放在心上,她们的目的压根就不是刺泡。 宋英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太好,往年大伙争先采摘刺泡,现在她们却放弃了其他地方的。 这明显不正常,若宋天三人就此察觉到点什么就不好了。 于是,她对着三人大声道:“你们做得了初一,我们就做得出十五!你们要是真敢这么做,我们就把村里所有的刺泡丛全砍了,干脆今年大家都别吃!” 等三人离开,她们进入山洞,查看过草药情况,这才返回柞木树下,宋元仍在山下呜呜的哭。 宋英走到崖边,晃了晃刺泡:“快上来,他们摘走的都拿回来了。” 宋元抹了把眼泪,举着右手,泪眼汪汪:“姐姐,我手擦破皮了,疼!” 宋英眉心一跳,看见他胸前的衣裳都是灰,应该是跑太快,或者踩空摔倒了。 “你站着别动,我马上下来!” 她蹭蹭跑下去,仔细检查起宋元的情况,发现他只是右手手掌擦破了皮,她微松口气,旋即又担心起来,虽然没大问题,但回家一顿骂是免不了了。 她轻叹口气,道:“走,姐姐带你去把伤口洗洗,再敷上药,几天就好了。” 宋元泪眼汪汪牵着她,不停呼痛。 去水边的路上,宋英随手从路边揪了把小蓬草,到了水边洗干净伤处的泥土,把小蓬草弄碎,敷在上面。 小蓬草是非常常见的杂草,荒地、田间、路边到处都是,农家常用来喂鸡鸭,虽然也有一定的药用价值,但医馆是不收的。 墨绿色碎草和着汁液,清清凉凉的,伤处火辣辣的疼总算减轻了些。 宋元慢慢止住哭,恶狠狠道:“回家我一定告诉奶奶,我哥抢我刺泡,还害我摔倒。” 宋英扬了扬眉,“先去吃刺泡吧,好多的都成熟了。” 提起刺泡,宋元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到了柞木树下,罗雁行等人也安慰他,给他讲宋天三人的狼狈样。 宋元不哭了,愤愤表示打得太轻,如果他在,肯定会多打宋天几拳。 听说宋天他们最后放的狠话,他刺泡也不吃了,当即就道:“我也去摘,不能让他们都摘走了。” “放心吧,有你姐姐后面那句话,他们肯定不敢全部摘了。”小香安慰道。 宋元憋着一股气,“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比他们摘得多!” 说着,他跳起来,转身就向一处刺泡生长点跑去。 “你慢点,别再摔了!”宋英赶紧嘱咐,“摘的时候小心刺,别扎到手了!” 教会女孩们认柞木树后,宋英向罗雁行、小香使了个眼色,对其他人道:“我们昨天摘得够多了,今日不摘了,免得多了卖不起价。” 女孩们没有异议,有次,她们采的车前草多了,就比其他时候的价格低了些。 宋英望了眼天色,赶紧开始刮松毛、捡柴,弄好满满一背篓,就对雁行与小香道:“我先往那边去,其他人问起,还是帮我掩护一下。” 这一个多月以来,每天弄好柴禾,她都在梧桐村的东升山采摘草药,等到袁清散学,就去约定的那棵泡桐树下汇合。 “你小心点,别被人瞧见了。” 虽然这事已经持续一个多月,小香仍是担忧不已,每次宋英前去都会细细叮嘱一番。 “放心吧,真遇上人,我就说我割小蓬草回去喂鸭子。”宋英早没了最初的紧绷,十分轻松道:“而且,等我再学会一些字,就不用频繁地去了。” 东升山上,也有刺泡成熟,宋英见了,便摘下来用叶子包好,打算等会与袁清一起吃。 下午散学,正是饥饿的时候,袁清教她认字,她自然不好让他饿着肚子教,时不时就会带些小零嘴。 但不能让袁清知道她们在卖草药赚钱,所以她不能每次都带吃的。 现在刺泡成熟,当然得利用起来。 酉时中,终于看到袁清到来,确定没人后,宋英走出去,“你们现在散学越来越晚了。” “因为白昼越来越长了。” 解释一句,袁清取出《千家诗》递给她,“还是跟前几日一样,你先看,挑出不认识的字,我一会儿教你。” 宋英接过书点点头,学完《千字文》后,她认的字就很多了,袁清便修改了教学方案,把自己的课本给她,先让她自己看,遇到不认识字记下来,然后袁清再教她。 她取出刺泡递过去:“刚摘的,你尝尝。” “刺泡!”袁清有些惊喜,“刺泡已经成熟了啊。” “这两天刚开始成熟,嗯,今天熟的比较多,前几日,每丛只有一两颗成熟。” 袁清微愣:“你们这是天天盯着?” “当然,僧多粥少嘛,不盯着,早被其他人摘完了。你妹妹她们应该也盯着,说不定你今天回去就能吃到。” 袁清轻轻摇头,“珊珊那慢吞吞的性子,摘的那点还不够她自己吃。” “那以后我给你摘,我知道很多刺泡生长点,每年都可以摘很多很多。 不仅是刺泡,还有过段时间的刺梨、桑葚,以及六七月的野地瓜,嗯,吃桑葚的话,你得小心一点,否则手上、嘴巴上都会染上紫色汁液,洗都洗不掉。” 说到这儿,她想起《百药草集》上的一段内容,又道:“不过没关系,我再帮你摘点没成熟的桑葚,放在污渍上搓一搓,就能把颜色吸下来,然后再洗一洗就好了。” “还能这样?”袁清很是惊奇,吃了这么多年的桑葚,染上的汁液不好清洗,一直是个大问题,他第一次知道可以这样解决! 宋英‘呃’了声,“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行!等桑葚成熟我试一试!” 吃完刺泡,宋英认认真真看起《千家诗》,有时还会低声诵读,遇到不认识的字,就用树枝在地上写下来。 第98章 担忧 随着她会的字越来越多,有时要读二三十首诗,才会遇到一个不认识的字。 宋英暗叹口气,觉得应该跟雁行和小香商量下,要不要将她们采草药赚钱的事告诉袁清。 这样,她就可以直接拿出《百药草集》,把上面不认识的字挑出来,请袁清教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混几个《百药草集》里的字进去,效率太低了。 等写下的字足有二十来个,宋英停下来,望向袁清。 袁清正拿几页纸,小声诵读,时不时拧眉思索一阵,提笔在旁边改一改。 宋英见他正专注,不好打扰,又扭头去看《千家诗》。 夕阳快要坠入山谷时,袁清终于停下,看了眼地上她写的字,问:“好了吗?” 宋英赶紧点头,又关切地问:“你的时文还没修改好?” 袁清就有些丧气:“没,我现在时文还未入门,修改也不知方向,全凭感觉,心里完全没底。” “不用太焦虑,”宋英安慰他,“你可是社学的头名,你都不会,其他人更不会。” “不是这样比的,吴提学是乾德四年的进士,又是庶吉士出身,制艺水平在全国文坛也是顶尖的。 平日来往的是名家大儒,见过的好文章不知凡几,我们这些学童写的时文,在他看来肯定很幼稚。” “你还小嘛,那个吴提学也不是生来就会写时文,他也是从幼稚生涩的学童,慢慢才成为一省提学,肯定很清楚学童的水准是什么样的。 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很厉害的,拿出你最好的状态就行。” 虽然宋英竭力安慰,袁清仍旧忧心忡忡。 这短时间的接触,宋英对科举之事了解不少,知道社学的夫子只是过了县试、府试的童生,制艺水平有限。 做个给学童发蒙解惑的蒙师没问题,但传授四书五经的制艺之道,就不行了。 袁清想进清水书院,寻求更好的业师,但去年清水书院拒绝了他。 他希望能在这次观风社学里,得到吴提学的称赞,或许就能凭此进入清水书院。 想了想,她道:“要不你把重点放在蒙学?蒙学的内容你早已滚瓜烂熟,应对吴提学的考校肯定没问题,而你年纪小,还未开始学习经学也说得过去。” “不行,科举只考经学,吴提学很可能压根就不会问到蒙学课程。” 宋英也没了法子。 袁清轻叹口气,道:“先教你认字吧,回去我把文章润色润色。” 宋英往旁边挪开几步,好让两人都能看清地上的字。 等袁清将这些字教完,她就匆匆告别离开,并思索着,这段时间要不暂时不学新字,让袁清能有更多的时间去琢磨他的时文。 晚间归家,不出所料,发现宋元伤到了手,李氏对她好一顿臭骂。 “你是怎么带弟弟的?让你看好他,你做什么去了?得亏只是摔在平地上,若是磕到尖利的石头,手掌岂不是要戳个对穿?” “不关姐姐的事,都怪哥哥,他抢我刺泡,我急着追他,才不小心摔倒的。” 宋元帮她解释,奈何李氏压根不听,“她若是看好你,能让你在弯弯绕绕的山道上跑?不跑会摔倒吗?” “可是……” 不等宋元继续,李氏已经转移目标,骂起宋天来:“你也是,当哥哥的,不知道让着点弟弟,还专门跑去抢他的刺泡,你八辈子没吃过吗?” “地上长的,怎么就成他的了?”宋天小声嘀咕。 李氏狠狠瞪他:“是不是非得要给你打上,你才知道重点?我的重点是刺泡吗? 你是哥哥,不知道让着弟弟?听到他摔了也不回头看一下,就知道往前跑!” 见宋天受训,宋元顿觉解气,嚷嚷道:“就是,我还喊了,说我摔倒了,他听都不听!” 本以为李氏会进一步训斥宋天,不想李氏忽而转头训起他来:“你也是,说多少次了,要小心要小心,山坡坡上你跑什么?得亏那段路还算平,要是个陡坡,你再滑下去,就不是擦伤这么简单了。” 宋元没想到自己也会训,可怜兮兮地晃着手掌,“奶奶,我手疼。” 李氏就心疼地拉过他的手,一边细细查看伤处,一边絮絮叨叨数落。 见李氏的注意力都在宋元身上了,宋英就撇撇嘴,去灶房烧火煮饭了。 去年帮小香娘寻找麻黄,她摔得身上好多擦伤,李氏就说落一句‘走路都不知道小心点’,就再没提过。 ————————————————— 春日的阳光温和,一连晒了好几日,才将柞木枝晒干。 众人收拾好,照例由宋英、罗雁行、赵小翠三人背去县里卖,宋元也跟着去。 之前的理由,已经说服不了他留下了。 到了医馆,称好重量,结算货款时,价格着实震惊了宋英等人。 “40文一斤!”罗雁行又惊又喜,“这么高?” 以前她们采的药,价格最高的也就20文一斤,还特别难找,小半月才找到一些,晒干了2两不到。 而这柞木枝,可是树枝,晒干了也比药草类重得多,竟然40文一斤! 那一棵树,能晒出好多柞木枝呢! 林文轩能理解她们的震惊,笑着道:“以前教你们的草药,都是常见的、好寻找的,而柞木树少见,价格自然就高些。” 罗雁行恍然大悟,旋即激动而期待地看向宋英,顾忌着赵小翠在场,她没明说。 这一刻,罗雁行对宋英愈加佩服,她说的没错,认字后真的可以赚更多的钱! 宋英清楚她想说什么,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快把《百药草集》的所有草药都认完。 不常见的、难寻的草药更值钱,一株可能就比寻常草药几斤还贵! 赵小翠沉浸在欣喜里,没发现她们这点隐晦的小动作,她正暗暗计算,那一整棵柞木,能有多少斤柞木枝,总共能卖多少钱,她自己又能得到多少…… 还没等她算明白,就听林文轩道:“不过,咱们医馆需要的数量有限,你们暂时先别据了,后面有需要再跟你们说。” 第99章 下馆子 犹如一盆冰水浇下,赵小翠的心霎时凉了半截,急急道:“可是我们前两日刚据的,还没晒干。” 宋英与罗雁行焦急起来,没晒干的,也有好多呢,这可怎么办? 林文轩‘唔’了声,“晒干的下次送过来,不过后面就不要再弄了。” 想了想,他又嘱咐道:“以后遇到这种量大的,别弄太多,先来医馆问问。” 宋英三人忙点头表示明白,这次幸亏林文轩心善收了,否则,她们锯的柞木枝不就浪费了么。 那可是40文一斤呀! 称完所有草药,林文轩进屋拿了好大一袋钱和一把算盘,啪啪啪打起算盘,算好一个布袋的,就把钱放在上面。 当林文轩把钱放在第一个布袋上时,宋英三人齐齐惊呼:“230文!” 虽然已经知道柞木枝40文一斤,但一个人的所有款项全部算好时,她们还是难掩惊讶。 以前,她们一个月总共才赚几十文,后面认识的草药多了,情况才好点。 可现在,一次就赚200多文! 这比村里成年男子赚的都多! 宋元没数明白,但听她们这么说,也惊呆了,旋即就红眼了。 自从每个人都轮流给他买零嘴,他对自己赚钱就不上心了,这段日子,更是一直在蹲刺泡成熟,完全没有参与采药、晒药。 按之前的规矩,赚的钱自然也没有他的份儿。 他频频望向自家姐姐,欲言又止。 等所有钱分好,林文轩另取出30文递给宋英,“这是那天你们村生产那户人家的柞木枝钱。” “不用,就那点柞木枝,我怎么能收你钱。”宋英连忙摆手。 林文轩却道:“人情归人情,账还是要算清楚,拿着吧,这是应该给你的。” 顿了下,他笑着道:“你们过年送的礼,我们不是收下了么?生意、交情,得分开论。” “可30文也太多了,那日才用了几截柞木枝,还是未晒干的。” “那日的柞木枝,是开好方子后找你拿的,算是你直接卖给那户人家的,我们医馆没承担任何风险,自然不能从中收差价。” 宋英想了想,没再推辞,看得罗雁行与赵小翠羡慕不已。 她俩还好,毕竟今日她们也赚了很多。 宋元就羡慕得很,一离开医馆,立刻央求道:“姐姐,分我点钱嘛,你赚得最多了。” “不行!”宋英毫不犹豫拒绝,“以前说好的,按功劳大小分,你最近什么也没干。” 这种先例不能开,有一就有二,以后还得了。 宋元努力争取:“我去摘刺泡了,我刺泡你也吃了啊。” “每回来县里,我还都给你买零嘴了呢。” “哎呀,姐姐,姐姐,你最好了,分我点嘛,分我点嘛……”宋元揪着宋英的衣角开始撒钱。 “不行就是不行哈,这是原则问题。”宋英依旧拒绝得干净利落,同时心中暗暗祈祷,那位吴提学能早点去梧桐村的社学观风。 宋元也渐渐大了,对钱财逐渐有数,带着他,她赚多少钱他都清楚,不太安全。 得赶紧把他弄去学堂念书。 今儿入账280文,加上之前攒的1432文,能兑换2两银子了! 一堆铜钱不好放,要不下次带来县里兑换成银子? 脑中思绪纷呈,她心情大好,想要好好庆祝一下,便道:“今儿是咱们首次一次就赚200多文,我们得庆祝一下!” “好!”怀揣巨款,罗雁行与赵小翠都毫不犹豫同意。 连宋元都暂时放弃缠宋英给他分钱,兴奋地问:“吃什么吃什么?” “下馆子怎么样?” 罗雁行三人都愣住了。 乡下人进城,路途遥远的多是自己带着饼子,中午找人给点热水,一起垫吧垫吧; 能直接买包子馒头吃,就算很舍得了。 下馆子,只有极少数的人会,而那些人通常会被村民骂,花钱大手大脚。 宋英她们,从未下过馆子,宋元这些男孩子也没有过。 短暂的愣神之后,宋元很快反应过来,拍着手道:“好好好,下馆子,就去下馆子!” 宋英望向罗雁行与赵小翠:“你们的想法呢?” 罗雁行摸了下胸口衣襟,那里放着钱袋,感受着一枚枚铜板的轮廓,她咬咬牙:“我也同意下馆子!” 说完便看向赵小翠。 望着三道眼巴巴的目光,赵小翠笑了下:“我当然也同意啊,我长这么大,还没下过馆子呢,以后嫁了人,应该更没机会了。” 一致通过,大家都期待起来,宋英问:“吃什么好呢?” 宋元连忙道:“红烧肉!过年时伟表哥说,二姑父带他和浩表哥去吃过,非常非常好吃,伟表哥说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菜!” 一想到过年时,李伟的描述,宋元就馋得流口水,恨不能自己也是二姑父的儿子。 宋英皱了皱眉,她很想纠正宋元‘二姑父’的叫法,但宋二姑并未与李武和离,李武确实还是他们的二姑父。 赵小翠咽了口唾沫:“行,就吃红烧肉,我外婆家的表妹,也说县里食肆的红烧肉好吃。” 几人当即转向,走向食肆,很快就到了食肆门口。 几人对视一眼,忽然怯步,不敢进去。 他们习惯的,是在街边摊贩买东西,进这种店面,以往路过,多往里面看一眼,都会被大人赶紧拉走。 几人在外面张望,此时并不是饭点,食肆里没多少人,只有两桌客人,一桌是三个中年男子在喝酒,另一桌是一位年轻的妇人带着个小女孩。 宋英一眼就认出,那是过年前他们在布行遇到的那位,城东张记米行的老板娘。 她的目光落在那位正认认真真啃排骨的小女孩身上,心里不可抑制地生出羡慕,这位小姑娘真幸福呀。 这时,食肆的女掌柜发现了他们,快走出来,笑吟吟问:“几位小客人可是想吃饭?” 宋英点点头。 “那快进来坐。”掌柜的让开道路,示意他们进去。 有了掌柜的招呼,几人大着胆子进去,在一张空桌坐下。 第100章 被跟踪了 掌柜的拎来茶壶,拿起桌上的杯子,利落地倒了四杯茶,问道:“几位想吃点什么?” 宋英定了定神,学着外面买东西问道:“红烧肉多少钱?” “20文。” 掌柜的话音一落,宋英三人均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么贵。 现在猪肉大概是16文一斤,即便价格有浮动,也就15文或者17文。 虽然没来下过馆子,但她们听人抱怨过,食肆的肉就没几块。 20文买几块肉,太不值了。 身上一文钱没有的宋元反而没觉得贵,兴奋地问宋英:“姐姐,我们要买多少?” 掌柜的看出宋英三人有退缩之意,忙道:“我们的红烧肉是用上好的五花肉做的,分量又足,保管你们满意!” 宋英犹豫了下,道:“那我们要一份。” 既然是庆祝,贵就贵点吧,谁让她们得避着家里人,不能买肉回去自己弄。 “行,”掌柜的笑容越发亲切,“你们这是第一次来吧,米饭就不收钱,当婶子送你们的,以后要多来照顾婶子的生意呀。” 宋英眼眸一亮,从善如流:“谢谢婶子。” 进门时她就看见,另外两桌的米饭都是白米饭,一点杂粮没掺。 在家里,只有过年和收割完稻谷,才能吃上这么一顿。 一瞬间,她就觉得这20文花的特别值! “哎哟,小嘴真甜。”掌柜的笑眯了眼睛,“等一等,很快就做好了。” 听到送米饭,罗雁行与赵小翠同样有此感受,等掌柜的走后,还小声说服着同伴与自己:“20文我们三人一起给,摊下来也没那么贵。” 等了一阵,香喷喷的红烧肉端上来,色泽红亮,香气扑鼻,没等掌柜的放桌上,宋英几人就不受控地直咽口水。 掌柜的乐呵呵的,将米饭与那一大盘红烧肉给他们放好:“赶紧吃吧。” 宋元迫不及待,立刻夹了块丢进嘴里,烫得鼓起腮帮子,却又舍不得吐出来。 宋英三人没有嘲笑他,她们也馋得不行,等掌柜的走后,立刻开动。 略微吹了吹,一口咬下,肥糯的肉和着汁水在嘴里爆开,一点都不腻,好吃得恨不能将舌头都吞下。 罗雁行嘴里包着肉,幸福地微眯起眼睛,口齿不清道:“好好吃呀!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宋英拼命点头表示附和,扒拉两口饭,赶紧又夹了一块。 四人风卷残云,不多时就将一盘红烧肉吃得干干净净,盘子里的汁水都让他们拌着米饭吃了。 盘子光可鉴人,饭碗里也是一粒米都未剩。 他们满足地站起来,由罗雁行付了钱,背起背篓往外走。 这次进城来,宋英就带了2文钱,今儿卖药的钱,和其他人的人一起,都放在她的背篓里。 宋英不想拿出来招人眼,就对罗雁行道:“等回去,我们再把钱给你吧。” “行,我和小翠姐每人6文,你给8文怎么样?” 想起宋元吃了很多,宋英就道:“算4个人平分吧,我弟那份我出。” 罗雁行想了想,点头道:“也行。” 又扭头问宋元:“这次进城还未给你买零嘴,你想吃什么?” 每次进城给宋元买吃的,是她们封宋元口的一种方式,钱大伙轮着出。 “冰糖葫芦!” “行!” 几人边走边说话,宋英牵着宋元走在中间,罗雁行与赵小翠一左一右,走在他们略后些的位置,盯着她的背篓,防止有人偷东西。 宋英的背篓里,可都是钱,足足两千多文呢! 她们一边往糖葫芦摊贩常在那条街走,一边张望,若能在附近就找到糖葫芦摊贩,买过就可以直接出城。 背着那么多铜钱,重不重的另说,主要是提心吊胆呀。 目光搜寻时,宋英忽而瞥见食肆里,那三个喝酒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位在他们后面不远处。 她先是有些奇怪,那三位男子是在喝酒消磨时光,与他们这些吃饱饭就走的客人不同,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吃完了? 而且,他们离开时,那桌分明还有很多菜。 宋英心中一紧,这人不会是冲着他们来的吧? 想到背篓里的铜钱,她的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声音道:“食肆里喝酒的那个络腮胡大汉,好像在跟着我们。” “在哪?”罗雁行与赵小翠一下紧张起来,下意识就要扭头去看。 宋英一把抓住她们的手,“别回头,先往医馆去,看他还跟不跟着。” 赵小翠用力回握她的手,声音都在抖:“好。” 罗雁行稍好些,紧张道:“他跟着我们干嘛?我们在食肆也没露财呀。” 她付钱的20文,是从家里带来的,总共就30文,对大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两斤肉钱而已。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可能是看我们没有大人跟着,”说到这,宋英顿住,整个人一个激灵,“他他他不会是拍花子吧?!” 她看向宋元,罗雁行与赵小翠也看向宋元,深觉这个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 从小,他们就被告知,拍花子最喜欢七八岁以下的小孩,特别是男孩,有些生不出男孩的家庭,就会寻拍花子买。 宋元被她们看得心底发毛,忍不住想回头去看‘拍花子’,被宋英一把按住了脑袋:“你别看,被他发现我们已经察觉了,可能会直接上手抢。” 宋元被吓住,垂着头盯着前方的道路,再不敢随便东张西望。 拐过街角,装作四处寻找糖葫芦商贩时,她们发现那个络腮胡大汉,仍在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 还真是冲他们来的。 三个女孩吓得脸色苍白,好不容易才勉强保持住镇定。 到了医馆,他们不疾不徐地走进去,一入门后,立刻撒丫子就冲去药房。 “诶?你们怎么回来了?东西忘拿了?”林文轩诧异,偏头四处看,没发现她们遗落东西。 “林、大哥,有人跟、着我们。”宋英气喘喘吁吁,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罗雁行与赵小翠也拼命点头,“快让我们躲躲。” 说话间,她们不停望向医馆门口,又急又怕。 第101章 掩护 林文轩惊疑地望了眼医馆门口,压下一肚子疑问,问道:“只有一个人?” 宋英点头。 “那别躲了,赶紧从后门走,我来拦着他。” 宋英一想也是,那位络腮胡大汉亲眼看到他们进入医馆,如果一直没见他们出去,很可能在医馆蹲守。 即便他们请马大夫送他们回村,也很大概率会暴露他们的住处,岂不是更危险,对方可是有三个人的。 当下,她拉着宋元,与罗雁行、赵小翠熟门熟路地穿过后院,摸到后面。 听见林文轩大声询问“大叔,你哪里不舒服?我领你去找我师父”。 几人立刻出门,拔腿狂奔。 医馆内。 络腮胡大汉四处张望,未发现宋英几人的踪迹,不由皱起了眉。 看见他这神情,林文轩心中一紧,还真是冲宋英他们来的。 他定了定神,一边高声呼喊两声,一边做出请的手势,“大叔,大叔,往这边走。” 络腮胡大汉终于垂眸看向他,“刚才进来的几个小孩呢?” “小孩?”林文轩先是一脸错愕,“没看见什么小孩呀。” 旋即,他跳起来,一副担心医馆进贼的模样,“你等等,我去找找。” 说着,还冲屋内的马大夫大喊:“师父!师父!我们店里进贼了!” 络腮胡大汉面露喜色,顺着他的话附和:“这几个小孩,看着老实巴交,谁能想到是贼呢? 一个错身的功法,我的钱袋就不见了,若不是有好心人看见告诉我,我都不敢相信他们会偷钱。 可得把他们找出来,要不,你们医馆可就要遭殃了。” 林文轩暗骂这人狡猾,面上却越发焦急,一边喊着师父,一边随手推开一个房间的门,进去查看,还对络腮胡大汉道:“大叔,你也帮我找找,看他们藏哪了。” 络腮胡大汉求之不得,当即就翻箱倒柜。 林文轩见状,又道:“大叔,你轻点,这些都是药,可不能随便,哎哟哟,你这俩药放混了!” 正要大展身手的络腮胡大汉,立刻就束手束脚起来。 旋即,马大夫过来,听闻有小贼进了医馆,也是如临大敌。 不过,他没有盲目的找,而是拉着络腮胡大汉询问小贼们的具体情况。 林文轩见状松了口气,找人的速度也慢下来,默默想着,这会儿宋英他们应该已经跑远了吧? 马大夫问着问着就觉得不对劲,三个女孩背着背篓,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那不是宋丫头他们吗? 衣着也对得上。 自家小徒弟与他们熟得很,怎么会认为他们是小贼? 他不动声色望了眼正在药房内翻箱倒柜的小徒弟,一眼就看出他找得十分敷衍,大的箱笼也就罢了,巴掌大的小抽屉能藏人么,有必要拉开吗。 再一瞅面前的络腮胡大汉,虽然他极力掩饰,还是能看出几分凶悍。 这样的人,宋丫头他们怎么可能主动招惹。 看到这里,马大夫就猜出了几分,拉着大汉询问完所有细节,就与林文轩一起,将医馆里里外外找了一遍。 自然是没找到。 然后,马大夫就皱着眉表示想要去报官,还告诉大汉,府衙的差役效率还可以,肯定能很快将小贼找出来。 络腮胡大汉的神情就勉强起来,以自己还有为由,拒绝了马大夫的提议,自己走了。 送走大汉,马大夫就问林文轩:“怎么回事?宋丫头他们怎么会招惹上这种人?” “师父你怎么知道是宋英他们?”林文轩惊愕。 马大夫却不解释,一瞪眼:“快说。” “我也不知道。”林文轩摊摊手,“我正磨药呢,他们冲进来就说有人跟着他们,时间这么急,我哪能多问呀,就让他们从后门走了。” 马大夫捏着花白的胡须,凝重道:“这人怕不是个善茬。” 听他这么说,林文轩就很担忧:“希望宋英他们已经出城了。” 另一边,络腮胡大汉七乖八绕,进入一个城北一条小巷深处的院子。 “大哥,人跟丢了。” 被他唤作大哥的男子四十来岁,国字脸、颧骨很高,他一脸的不可置信:“几个小孩也能跟丢?” 络腮胡大汉既感到丢脸又有些不敢相信,他至今没明白,怎么就被那几个小孩发现了。 他将经过完完整整描述一遍,然后问道:“大哥,为什么要对他们动手,几个乡下小屁孩,能有几个钱。” “我们现在不能闹出大动静,不找乡下小孩,难道去抢城里小孩?” “可乡下小孩能有几个钱,为几文钱动手……”络腮胡大汉一脸嫌弃。 国字脸老大气得踹了他一脚,“说你蠢,你还真蠢上了,普通乡下小孩舍得下馆子?舍不得吃红烧肉?” 一直没说话的、长相略斯文的男子细细解释道:“他们进店时,走边上的两个女孩,背篓是空的,而中间那个女孩的背篓,明显背着重物,少数也有20来斤。 选位置时,他们下意识选择了靠墙的,而那个女孩坐的位置正是靠墙的。 坐下后,她把背篓放在桌子底下的脚边,另外两个女孩则一左一右,坐到她的旁边,背篓同样放在桌子底下,将那个女孩的背篓挡得严严实实。 而一直被牵着的小男孩,却坐在外面,这要是遇上坏人,岂不是一把就抱走了。” 络腮胡大汉回想一阵,当时貌似还真是这么个情况,“他们只是小孩,考虑不周到也是有的。” 国字脸老大气得又踹了他一脚:“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呀,无论进店还是后面出去,那个背重物的小姑娘,都是紧紧牵着那个小男孩,姿势也很戒备,哪里像没考虑拍花子的样子。” 络腮胡大汉依然不解,“那在店里,她干嘛让男孩坐最外面?” 国字脸老大气得不想说话,“老三,还是你来给他解释,这个蠢货,老子看着就头疼。” 络腮胡大汉悻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望向斯文男。 “当时是在食肆里,本就比大街上更安全,况且店里又没几个人,拍花子也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总不能直接上手抢小孩吧。” 第102章 尝试 宋英几人一口气跑出城,也不敢歇息,直接抄小道往家跑。 往常小半个时辰的路,让他们硬生生缩短了一大截。 气喘喘吁吁爬上松林坡,找到小香她们,她们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总算活着回来了。”罗雁行长长呼出口气,直接躺在地上,累死了。 宋英则大口大口喘气,努力平复急速跳动的心脏。 “怎么了这是?”小香等人迎上来,均诧异不已。 “有人跟踪我们……” 宋英话说了一半,小香惊的跳起来,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紧张兮兮问:“在哪里在哪里?” “没有跟着我们回来,你听我说完嘛。”宋英知道小香胆小,先给了结论,而后才娓娓道来。 小香等人听得心惊肉跳,“他们的目标不一定是小菜园子,也可能是你们,拍花子更喜欢拐卖女孩。” 男孩多是卖给没男丁家庭传宗接代,所以偏爱年纪小、还不记事的;但拍花子拐卖女孩,就没有那么多讲究,无论哪个年龄段女孩,都是他们下手的目标。 另外,几乎每个家庭都更重视男孩,男孩被拐走,家里是砸锅卖铁告官,想尽法子寻找,但女孩被拐卖,多数家庭是不会砸钱寻找的。 女孩更好找买家,潜在代价也小,拍花子们就更喜欢拐女孩了。 宋英想了想,也觉自己之前的论断太粗糙,那三人可能想把他们全部拐走;也有可能不是冲着他们的人来,而是钱。 两千多枚铜板,小二十来斤呢,也许对方经验老道,看出了点什么。 小香抚摸着胸口,一脸后怕:“太危险了,以后别去县城了。” “那不行,我们还得卖药赚钱呢!”罗雁行一口否决她的提议。 “可是真的很危险呀,这次幸亏有林文轩,否则你们可能都回不来了。”小香想想都怕得不行,她想,如果是她被人跟踪,一准腿软,跑都跑不动。 宋英终于喘匀了气,分析道:“那人明显不知道我们与医馆的关系,所以应该不是早就盯上我们的。只要不遇见他们,去卖药应该没问题。” “可怎么保证不会遇见他们呢?”小香仍是忧虑。 罗雁行这个被跟踪过的当事人倒是没那么怕了,很心大地道:“县城那么大,我们怎么可能那么倒霉又遇到他们。” “万一呢?真遇上你们就死定了,不能用你们的生命去赌呀!” 宋英觉得小香说得有道理,她可不想攒的钱还没舍得用,就被陌生人拐去卖了。 她望向二妮:“要不,下回你们去?” 二妮望了眼同龄的田芳,面露犹豫。 宋英就细细解释:“我们这次是因去食肆,暴露了我们没有大人跟着,坏人才会盯上我们。 你们就像我们之前一样,径直去医馆,别去人少的地方。去和回来的路上,就寻些和善的大人,跟在他们身后,假装是一起的。 我们之前都是这样,小半年了,都没有出事的。” 二妮还是很犹豫:“可林大夫不认识我们,万一不收我们的药怎么办?” 二妮年龄虽大些,但从小到大,去县城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更遑论去卖东西。 以前去县里,要么是跟着父母,要么有好朋友赵小翠陪着,问路、买东西询价都是赵小翠做的,而她很害怕跟陌生人搭话。 只要一想到林文轩不认识她们,不收她们的草药,她就臊得满脸通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过年的时候他不是见过你们么,而且他认识咱们每个人的布袋,放心吧,不会不认识你们的。” 看着扭捏的二妮几人,宋英很快意识到,她们害怕不是那三个坏人,而是进城去卖药这件没有做过的事情。 她有些后悔,当初不该选雁行与赵小翠一起,现在连个胆大的承头人都没有。 “这件事情不难的,你们只要做过一次就好了。”顿了下,又道:“你们要是不去,我们的草药怎么办?不赚钱了?” 提到赚钱,二妮的神色就挣扎起来,须臾咬咬牙:“好,我去。” 宋英微松口气,又看向其他人,“还得再去两人,眉月和南星就算了,你俩年纪太小,背不了多少草药。” “我去吧。”田芳主动道,她和二妮、赵小翠同岁,是所有女孩里年龄最大的,再害怕,这个时候也得承担起来。 剩下一个人选,宋英就看向小香,她希望她们三人闺蜜团也能去一个,毕竟卖草药这事最初就是她们三人。 对上她的视线,小香连忙摆手:“我不行我不行,我害怕,我一想拍花子就腿软。” 宋英有些无奈,小香的胆子在所有女孩里,也是最小的。 “宋英姐,我去吧。”说话的是盼娣。 宋英有些诧异,盼娣的胆子也很小,只比小香大了那么一丁点。 见众人都有些愕然,盼娣就小声道:“我想试试,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经历一次就不害怕了。” “那就你去。”宋英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开始给她们细细讲解进城需要注意的事项。 包括进城路线,如何不露财,以及帮林文轩称量草药的小细节,还有点数货款。 二妮有些惊讶:“当着人家面点钱,会不会显得我们不信任林大夫?” “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钱货两讫,天经地义,当面点清楚,事后才没有矛盾。” 二妮若有所思地点头,“好,我记住了。” 三日后,二妮三人忐忐忑忑地背着背篓上路了。 三人平日都是内向安静的性格,进城的路记得很清楚,很顺利就进入城中。 出了西街,就不认识陌生的街道。 “去医馆该走哪条街?”二妮问道。 田芳、盼娣齐齐摇头,盼娣道:“我家生病都是找黄爷爷看的,我就过年跟着你们去过一次医馆。” 田芳也道:“我也很少去医馆,不记得路。” 二妮有些头大:“那去问路?” 田芳、盼娣点头,但谁都没有动,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第103章 不难 最后,盼娣道:“要不咱们一起去?” 这个提议得到二妮、田芳的一致认同,然后三人又就应该找谁问路讨论了小半天。 最后,她们旁边卖包子的大娘听不下去了,出声道:“沿着这条路直走,看到一棵老杏树,就再前走一小段,然后右拐往下走,医馆就在左边那排,一直走就能看见。” 听到大娘的声音,三人都愣了下,然后脸色爆红,赶紧道:“谢、谢谢大娘。” 说完,又担心口头道谢没诚意,二妮小声道:“大娘,你这包子怎么卖,要不我买个包子吧。” 包子摊大娘又是好笑又是辛酸,摆摆手:“没事没事,不用买包子,赶紧去医馆吧,乡下人赚点钱不容易,去买药吧。” 三人相互望了眼,知道大娘会错意了,本来二妮还想着买个包子,就带回去给宋元,就算是他带的零嘴。 听到大娘这话,她就默默咽下了嘴边的话,一个家里需要买药的乡村人,哪里会有闲钱给小孩子买零嘴呢。 再次道谢后,三人按大娘的指路,顺利找到了医馆。 下午时分,医馆的人不多,院中的林文轩一眼看见她们,问道:“你们来看病吗?” 见林文轩没认出她们,三人更紧张了,脸色涨红、声音低若蚊呐:“我们、我们来卖药。” 说着,二妮放下背篓,揭开上面遮着的布,露出里面的布袋。 看着布袋,林文轩一下就认出来,“你们是宋英的朋友,来卖药的对不对?” 三人立刻点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了。 林文轩也回过味来,那日被跟踪,短时间内,宋英三人应该是不敢再进城的。 他一边让三人背着背篓跟他去后院,一边关切问道:“对了,那日她们后面没遇上吧?” 见林文轩态度亲切,还关心宋英他们,三人更加放松了些,二妮回答道:“没,那日离开医馆后,他们就一口气跑出了城。” “那就好,”林文轩放下心来,又问:“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妮就将宋英他们那日的经历细细讲述,林文轩道:“后面我师父问过街坊邻里,都不认识那人,他应该是外来的,也许已经离开了清水县。” “希望如此。” 说完这事,林文轩就利落地给她们称了草药,这一次同样以柞木的枝叶皮根为主,数量比上一次略少,但每人也有200来文。 二妮觉得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就将铜钱分成三份,每人各背了一部分,还说这样真遇上事,也能跑得快。 回去的路,她们避开着人群,没跟人去人挤人,但也不去人特别少的地方。 甚至顾不得给宋元带零嘴,就匆匆出了城,急急往家赶。 一路上,什么事也没发生。 到松林坡与宋英等人汇合后,三人都有些不可思议,除了问路那一段,她们就没遇上什么问题,顺顺利利就卖完药归来。 宋英笑着问:“是不是没有那么难?” 盼娣眼睛亮晶晶的,拼命点头,“很顺利,我预想的难题一个也没发生。” “有些事情我们就是思前虑后,想得太多了,真正去做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没有那么难。”宋英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小香,“下次,你要不要试试?” 她很希望小香能去多尝试新的东西,变得胆大一点。 但小香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还是算了,我害怕。” 宋英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二妮三人道:“下次还是你们去,等过段时间,再换我们,再以后,我们就轮着去。” 虽说林文轩说那三人是外来的,很可能已经离开清水县了,宋英私以为,还是谨慎点好。 有了这次经验,二妮三人信心大增,略微犹豫一下,很快就同意了。 怀揣着221文归家,宋英正关着门藏钱,外面响起宋元的吼声。 “奶奶!你回来了!” 李氏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骂道:“你这小混蛋,声音那么大做什么,我还没聋。” 宋元眼珠子一转,好听的话张口就来:“看见你,我高兴嘛,半天没看见奶奶了。” 李氏就笑起来,“油嘴滑舌,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那当然是遗传我爹的呀。” 听着外面的话,宋英飞快就柜子、板凳复原,又拍了拍头发上的灰尘,镇定地走出去,“奶奶,你回来了。” 李氏看了眼她,道:“去把我床头那一篓子蛋提出来,趁着天未黑,赶紧数数,明儿跟我去卖蛋。” 宋英:“……” 这正避之不及呢。 李氏又看向宋元,笑着道:“明儿你和你哥哥也去,再过段时间就得忙着割麦子了。” 宋元脸上闪过一丝害怕,挠了挠头,“奶奶,我不想去。” 那位一脸凶相的络腮胡大汉,给宋元留下了深刻的阴影,现在他很害怕去县城。 “咦?”李氏上下打量着他,“今儿倒是奇怪,以往不让去,哭着闹着非得跟着去,今儿怎么不愿意去了?你闯祸了?” “没没没,”宋元连连摆手,“我是因为……” 他想不出理由,求助般望向宋英。 宋英脑筋急转,“……村长说,后日县里有大官去梧桐村视察,明儿梧桐村要全面清扫,小弟想去看热闹。” 这事,李氏也听说了,“清扫有什么好看的,等后日再去。” 宋元赶紧撒娇:“不嘛,我就想去看,村长说这里面的讲究可多了。” 带宋元宋天去,本就只是为弥补接下来割麦子期间不能进城,既然宋元不愿意,李氏也乐得省下零嘴钱。 道了声“随你”,就催促宋英赶紧去把鸡蛋拎出来。 宋英低叹口气,看来她是避不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希望那三人是真的离开了清水县。 宋元提心吊胆,直到翌日卖完蛋回村,悬着的心才落地。 四月二十一,宋家人起了个大早,吃完饭就与村民们一起,去梧桐村看热闹。 刚到村口,就看见梧桐村的村长带着一众村民在村口等待。 梧桐村的道路被清理得很干净,一根杂草也没有,低洼处还用碎石填补。 第104章 目光 “哎哟哟,你们村今儿真干净呀!” “可不是,比过年还干净哩!” 杏花村的村民们发出阵阵惊叹,听得梧桐村村民喜笑颜开,嘴上却道: “别提了,昨儿我们清扫了一整日,地里的活都没顾上呢。” “哎哟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现在还酸痛酸痛的咧。” 那股子神气劲儿,让杏花村村民羡慕又嫉妒,杏花村已经十多年没有接待过官员。 上次胡知县嘉奖王德发夫妇,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村民们完全没个准备,白白损失一个向其他村炫耀的机会。 天下之执,自上而下,甲首上有里长,里长上有县令,县令上有郡守,郡守上有藩司,藩司上有六卿,而天子加焉。 也就是按照里,县,府,省行政级别划分,里长,知县,知府,布政司从下到上。 里长虽只是最末一级行政单位,却同样是为王当差,与那些大官是同僚,故而官老爷下乡,多是去里长所在村子,方便了解情况。 但附近村子所属的清化里比较特殊,里长所在的榕树村位于深山老林,距离清水县路途十分遥远。 官员们嫌麻烦,下乡多选择有距离较近,有社学所在的梧桐村,理由都是现成的,鼓励民间向学之风。 也因此,梧桐村的村民每每都得意之极,越发看重村里的社学。 不想看见他们的得意,杏花村村长周明岩转移了话题:“先生呢?还没到吗?” “哪能呢,一大早就带着学童们在学堂忙活呢。”说着,梧桐村村长望了望天,“一会儿太阳就毒辣了,他们读书人,可不像我们这些泥腿子,晒不得,就在学堂等着吧,等督学老爷快到了,再去叫他们。” 周村长点点头:“还是老哥考虑得周到。” 梧桐村村长就笑得满脸褶子,“哪里哪里,都是老一辈传下的经验。” 周村长:“……” 辰时初,衙门里打前站的探听差事就到了,由里长陪同,几个村子的村长赶紧迎上去。 里长挥挥手,示意他们在前方带路:“去社学。” 到了社学,这几位差役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指出不合规矩、碍眼的地方,要求尽快整改,又定下村民迎接官员的顺序,又去看了中午的席面,定下上席、平席、水席的座次。 最后,派村民去路上迎接,准备半路吃喝的茶水、糕点。 各种规矩做派,看得宋英等人大开眼界。 本以为督学老爷很快就会到了,没想到又是漫长的等待,等得众人都不耐烦了。 宋英与伙伴们凑在一起说小话,与她们相熟的袁珊走了过来,加入她们,讨论起督学老爷的排场。 罗雁行望了望头顶的大太阳,往树底下走了几步,并把宋英、小香拉过去,“迎接这些当官的也太折腾了,我们中午还能赶回去吃饭吗?” 宋英揉了揉肚子,“今天应该是得饿肚子了。” 袁珊就道:“你们这算什么折腾,我哥他们小半月前就开始准备时文,近两日,我哥每天都熬到大半夜,第二天一大早又赶紧起来背书。 希望这事赶紧过去,我哥人都瘦了一圈。” 提到袁清,罗雁行与小香就忍不住望了眼宋英,也不敢再随便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透露宋英在跟袁清学认字。 赵小翠的哥哥赵子良,也在社学念书,这事她也深有感触,点头附和起袁珊。 宋英也没随便插话,她也害怕说漏嘴,而且她知道,袁清消瘦并不是因为读书辛苦,而是忧虑不能得到督学老爷的赞赏,不能去清水书院念书。 突然,她察觉似乎有道特别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扭头望过去,发现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杏眼桃腮,身着粉红绫罗罩衫,下面是荷花白的襦裙,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 那是何老爷的千金何甜语,她是附近所有村子女孩们最羡慕的对象。 何老爷对这个女儿十分疼爱,甚至超过了儿子,要星星就绝不给摘月亮。 宋英很奇怪,她认识何甜语,但何甜语应该是不认识她的,为什么看她的目光那么奇怪,似乎有点好奇,又有点、探究? 她朝何甜语点了下头,就收回视线,继续听伙伴们说话。 似乎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何甜语脸红了下,噌地转过头去。 但仅仅过了一小会儿,宋英又感受到有人在看她,看过去,发现还是何甜语。 宋英就懵了。 她的小动作引起了罗雁行的注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何甜语,当下奇怪道:“何小姐为什么一直看我们这边?” 赵小翠抿唇一笑:“应该是在看珊珊吧。” 说着,她望向袁珊,带着几分促狭的笑:“这十里八村的女孩子,何小姐只跟你是手帕交,怎么不去找她说话呢?” 宋英也跟着笑起来,觉得自己刚才会错意了,何甜语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袁珊。 虽然她们不是梧桐村的,但梧桐村的八卦知道的可不少。 何甜语傲气得很,从小就不爱跟村里女孩子玩,嫌弃她们脏。 但近两年,她却对袁家兄妹另眼相待。 原因无他,袁清出落得愈发好看了,身姿挺拔如迎风而立的青竹,常年在学堂读书,少经阳光曝晒,一张脸白如冠玉。 眉眼也好看,穿上一身学子衫,便与村里的男孩大相径庭,又比富人家的公子多了一份读书人的清俊隽雅。 袁清又很会念书,学堂的先生经常夸他,说他以后高低是个秀才,因此梧桐村的女孩子和她们的家人都有些心动,听说去年就有媒婆去袁家说亲。 碍于男女之别,女孩们不好直接去找袁清,就都爱与袁珊玩,这其中就包括何甜语。 她们的心思,袁珊自然也清楚,就有些烦她们,但对何甜语,她很矛盾。 一方面,她讨厌何甜语觊觎她哥,但另一方面,又喜欢何甜语带给她的稀奇物件和小零嘴。 第105章 故事 另外,何甜语对村里其他女孩爱答不理,却对她很好,这让袁珊很自得。 几厢因素之下,她就别别扭扭地与何甜语成为了手帕交。 袁珊看了眼何甜语,撇撇嘴,明显不高兴了,“我才不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呢。” 宋英等人都很惊奇,一直以来,不是何甜语在贴她的冷屁股么? 也许是看出她们的惊愕,也许是想找人倾诉困惑,袁珊抿了下唇,道:“上次高烧之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来找我玩了,看见我、我们家人,就跟没看见似的,与以前完全不一样。” 虽然她的停顿很短暂,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女孩们还是听出来,并猜到她想说的其实是,何甜语对袁清视而不见。 罗雁行有些兴奋,暂时将说漏嘴的担忧抛之脑后,好奇追问:“会不会你家人哪里惹她不痛快了?” ‘家人’二字,她咬得格外重。 “没有,最近我家都忙得很,谁有空招惹她呀。我也没有,她生病前一天,我们还在她家的院子里编花篮玩。 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送我到门口,约好第二日继续一起编花篮。” 后面这段话,袁珊的语气明显郁闷起来。 这段时间,她一直不太明白,好端端的,怎么生个病后就变了。 “真是突然变的?她不会撞邪了吧?”赵小翠望了眼何甜语方向,示意众人凑近她,压低嗓音道: “以前徐玉芝给我和二妮讲过一个故事,是她从书上看来的,故事说前朝一位乡绅,他的大女儿天生痴傻。 那位乡绅已经做好了养女儿一辈子的准备,没想到他女儿十七岁那年发高烧,不过她是因为掉进水里。 烧了整整三天三夜,请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乡绅四处上香拜佛,急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第三天晚上,他女儿的烧竟然真的就退了,事先没有一点征兆,那些大夫都不敢相信。” 袁珊就飞快望了眼何甜语,“小语的烧也是莫名其妙突然就退了,不过她是第四天晚上退烧的。” 正讲得兴起被打断,赵小翠有些不高兴:“你听我讲完嘛。” 抱怨一句,她又兴奋起来,目光从女孩们脸上一一扫过,“你们猜怎么着,那乡绅的女儿不仅烧退了,还不痴傻了!” “啊,这不可能吧?” “好神奇!难道那些神仙显灵了?” 女孩发出阵阵惊叹,这让赵小翠越发得劲儿,“那乡绅非常高兴,也认为是神仙显灵、菩萨保佑,又四处还愿。 高兴了没多久,他就发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他女儿识字,还会写。” 听到这儿,宋英就有些心虚,不由自主瞄了眼女孩们的神情。 沉浸在震惊里的女孩们没有发现她这点小动作,纷纷追问赵小翠。 “她之前不是痴傻吗?还能学认字?那宋天他们岂不是连傻子都不如?”说到后面,罗雁行噗嗤笑了,望了眼宋天几人所在的方向。 其余女孩也被她这个说法逗乐,纷纷以好笑的目光看了眼宋天,搞得远处的宋天莫名其妙。 “我不是说了是很恐怖的事情吗,如果他女儿之前学过认字,那有什么恐怖的。”赵小翠翻了个白眼,继续道来。 “乡绅认为他女儿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就请了大师来家里驱邪,经文念了,净水洒了……” 这时,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最后那个那个女儿被烧死了。” 宋英抬头,发现宋天几人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刚才插话的就是宋天。 她问:“你也知道这个故事?” 宋天还未回答,讲得兴起被强行打断的赵小翠勃然大怒:“宋天,你皮痒是吧?” 村民们虽然等得百无聊赖,三三俩俩聚堆闲聊,到底不比平时,声音都很小。 赵小翠这一嗓子,就显得格外大,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梅花婶瞪了眼她:“你耍就耍,吼什么吼,我看你才皮痒。” 小孩们的玩闹,大人们很快就不再关注。 赵小翠狠狠瞪着宋天,“你们过来做什么?” “来听你们是不是在说坏话呀。”宋天理直气壮。 女孩们就有一点点心虚,罗雁行一瞪眼,挥手推了推宋天:“滚远点哈,别往我们这边凑。” 说完,她望向赵小翠:“你继续,那个乡绅女儿为什么被烧死了,驱邪没成功吗?” 宋天不仅没走,还铁了心要捣乱:“还能为什么,那个身体里的是个邪祟,他女儿已经死了。” 赵小翠扭过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你能不能滚远点?” 宋天摇摆着身体,嘻嘻哈哈不接话。 有他捣乱,赵小翠没了讲故事的心情,大家只得再次望向村口方向,这位督学老爷,怎么还不来? 晌午时分,在她们的望眼欲穿里,一位出村迎接的村民满头大汗跑来。 “快快快!督学老爷来了,马上就到村口,快去请茂才公和王先生。” 茂才公就是榕树村那位张秀才,此次专门请来陪督学老爷说话的,而王先生便是学堂的坐馆塾师。 这种事情,宋天感兴趣的很,当即就高声道:“我去我去!” 一边说着,一边拔腿就往社学跑,根本没给人拒绝的机会。 不一会儿,张秀才和王先生就带着一众学童走了过来,站定后,张秀才和王先生不约而同正正头上的巾冠,捋捋身上的文士衫,学童们也相互整理起衣裳。 这看得村民们都不由自主开始检查自己的衣裳是否整洁。 咚!咚!咚…… 一声声铿锵有力的鸣锣声响起。 官员出门,鸣锣开道,这代表着督学大人来了,村民们顿时紧张起来。 宋英下意识数了数,一共十一声,以前去县城时,也遇到过官吏出门,鸣锣的声音要短一些。 她正思索着原因,忽见前方的张秀才皱着眉,怒道:“溜须拍马,成何体统!” 说完,一甩袍袖,转身就要走。 宋英又懵又疑惑,刚才没有人说话,怎么就拍马屁了?谁拍马屁呀? 第106章 大宗师按临 清化里的里长也懵了,张秀才走出好几步他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跨过去,拉住张秀才,急急道:“茂才公,你这是做什么?” “哼!趋炎附势、奴颜婢膝,吾耻于与尔等为伍!”张秀才面色铁青,抛下这句话,又欲要走。 里长死死拖住,急得直上火:“不是,怎么就趋炎附势了?” 他到现在还一头雾水,村民们也是如此,都不明白张秀才为何突然生气。 里长等人急得不行,督学老爷马上就到,陪着起居说话的人却要走,这事到临头,让他们去哪里找个有功名的人来。 就在这时,袁清忽而道:“吴提学是按察司副使,正四品,鸣锣十一下不算违制。” 张秀才顿住,扭头望向袁清,“你怎知吴提学是按察司副使?” 袁清没说话。 沉吟片刻,张秀才走回来,还不忘斥责袁清一句:“读书人不安心读书,竟钻营这些有的没的,有辱斯文!” 宋英撇撇嘴,觉得这个张秀才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袁清想得到吴提学的赞赏,以此进入书院,自然要把吴提学打听清楚。 真按他说的就知道埋头读书,那岂非一辈子都进不了书院,没有善经学的业师教导,还怎么科举考秀才? 里长长长呼出口气,总算控制住局面,听见张秀才这话,他担心袁清面子挂不住,就立刻转移话题,小声询问:“督学老爷,怎么又成了按察司副使?” 袁清一点没把张秀才的斥责放在心上,快速而简洁地解释:“提学道隶属于按察司,督学要在里面挂衔。” 里长虽听得不太明白,还是点了点头,他望了眼张秀才,暗道:还是何老爷识人,以前他们还奇怪呢,何老爷为何放着张秀才这位秀才公不请,反而请王先生一个童生坐馆。 就张秀才这迂腐又不顾大局的性子,不得把学童们教坏啊。 想到这里,里长就道:“袁小子,一会儿机灵点。” 说着,还隐晦地看了眼张秀才,分明是不放心张秀才,让袁清在出事时及时补救。 袁清不知看没看出他的隐含意思,只轻轻点了下头。 很快,两名手举衔牌的衙役首先进入众人视野。 宋英的目光自是落在衔牌上,只见一个衔牌上写着‘提刑按察使司副使’,另一个衔牌写着‘提督锦川学道’。 还真是按察司副使。 而后又是举着‘回避’‘肃静’衔牌的差役,再之后是穿着皂衣、挂着腰刀的衙役,还有许多长随、听事,后面才是几顶青色软轿,浩浩荡荡朝这边走来。 村民们赶紧退至道路两边跪下,等轿子通过,才爬起来跟上。 一直到社学门口,轿子才停下,宋英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去看,只见一位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从轿子里出来,目光慑然地扫过人群。 被他目光一扫,宋英不自觉缩回脑袋,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这人好大的官威。 这位官员走到一顶青色油布轿子前,掀帘道:“提学大人,清化里社学已是到了。” 他一说话,宋英立刻听出,他是那位嘉奖刘三婶夫妇的荒唐胡知县。 须臾,一位身穿绣云雁补子官袍的四十多岁男子从轿内出来。 相比胡知县,这位吴提学温文尔雅,非常有读书人的气质。 待一行人进入社学安坐,里长忙示意早先安排好的人员,上前端茶送水。 喝过茶、略润润喉之后,吴提学望向众人道:“朱子有云,三代之隆,其法浸备,然后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 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 吴提学这番话出自大学章句,宋英曾听袁清背过,也大概知道意思是:从夏商周三代开始,先祖逐渐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知识; 为了传授这些经验知识,从王宫国都至普通街巷,都设立学校;八岁的孩子,无论王公贵族的子孙,还是他们这些老百姓的子弟,都可以进入小学,学习待人接物以及礼乐射御书数的基础知识…… 总之就是劝学的话语。 果然,吴提学掉完书袋,将村民们弄得云里雾里之后,开始总结陈词:“此次天子令本官督学本省,凡社学师生一体考校,务求明师责成。同时也从民间举贤任能,不可令贤良遗落于乡野。” 这话一出,宋英看见不仅是学童,连张秀才都有些跃跃欲试,完全不见了方才的清高劲儿。 也对,遇见一个一句话就能改变你一生的贵人,谁还能按捺住,不竭力展现一番自己。 况且,这个展现还是受上面鼓励的。 胡知县身体微微前倾,恭敬道:“提学大人所言甚是,想来清化里人杰地灵,必不会令大人失望。” 说着,他望了眼站在吴提学身侧的一位锦衣公子,似是意有所指。 吴提学捏须颔首,望向袁清等学童,问道:“社学中的弟子都在此么?” 张秀才按捺住激动,上前一步,回答道:“回大宗师的话,都在此了。” 吴提学见他仪表堂堂,神情就柔和了些,亲切询问:“老友是本村人士?” 当世有功名在身之人,称生员为老友,童生为小友。 “回大宗师的话,晚生乃榕树村人士。” 吴提学扭头望了眼身侧的年轻公子,笑着道:“原来是永辉你的同乡。” 同乡? 张秀才一脸茫然,望向那位陌生的锦衣公子,其余村民同样茫然。 也有反应快的,猜到了几分,小心翼翼打量着那位锦衣公子的面容。 宋英也猜到了,榕树村里能让吴提学这位四品大员如此称呼的,必然是那位官至尚书、娶了京城贵女的申状元的子孙,而以这位公子的年龄,是孙辈的可能性更大。 申永辉笑了笑,道:“晚生自小在京都长大,未曾回过乡里,不识邻里乡亲。” 然后就没了。 第107章 考校 这生硬的,那是一点也不想与榕树村的人有来往呀。 宋英就很好奇,当年榕树村的人,究竟是做了什么,让那位申状元如此厌恶,以至他的子孙在吴提学这位四品大员面前,也一点不顾及乡谊。 吴提学似乎一点也没看出申永辉对榕树村村民的冷淡,笑着道:“无妨,以后你们常住清水县,有的是机会来往。” 申家这位公子要在清水县长住?申家不是举家搬去京城了吗? 与申永辉闲聊几句,吴提学再次看向张秀才:“社学中的弟子,学业都到哪一步了?” 这事张秀才就不知道了,他是昨晚才到的梧桐村,遂老老实实道:“回大宗师的话,晚生并非社学塾师。” 吴提学就愣了愣。 胡知县面色一冷,斥道:“不是塾师,你刚才乱接什么话,提学大人面前也敢放肆!” 胡知县官威甚重,被他锐利的目光一瞪,张秀才脚下一软,扑通跪了下去:“县尊老爷恕罪,晚生、晚生……” 张秀才脑海一片空白,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然而却没有人嘲笑他,村民们也被胡知县吓到了。 宋英忍不住腹诽:这些当官的,跟他们说话,非得要求是生员,安排了生员,又怪人家乱接话。 幸好,吴提学回过神,对胡知县道:“恒瑞兄,不妨事。” 又抬手示意张秀才起来。 张秀才手脚发软,尝试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一旁的村民站出来,将他扶起。 吴提学看向众人,又问:“社学塾师是哪个?” 老先生忙站出身来道:“回大宗师的话,晚生王会林就是。” 吴提学见他身形佝偻、白发苍苍,便对衙役道:“给老先生看座。” 又闲话家常般关切询问:“老友今年贵庚?” 王会林面露羞愧,“回大宗师的话,晚生还未进学。” 童生应岁试,考入府、州、县学,成为生员,即为进学,也就是俗称的中秀才。 闻言,吴提学的神色就淡了几分,道:“弟子们的学业到哪一步了?” 王会林自然看出了吴提学的态度变化,却无可奈何,他25岁过县试、府试,之后就卡在院试那一关,一直未能考中。 “回大宗师的话,学有先后,有些弟子已读四书,有些在读三百千千,有些则刚入学,在学《童蒙须知》《小学》。” 听他这样说,吴提学的神色又缓和了些许,点点头:“不错,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汝授书时,当循序渐进。” 王会林恭敬地行了一礼:“晚生谨记大宗师教诲。” 吴提学就看向学童们,温和问道:“你们哪些人读过四书?” 袁清与三位年长的少年一并上前,齐声回答道:“回大宗师的话,晚生读过一些。” 吴提学就指了指最年长的那位:“你四书读到哪里了?” 那少年是里长的孙子,名叫张劭。 当下宋英就见里长面色一喜,旋即又紧张起来。 张劭精神一震,一点也没怯场,朗声回答:“晚生读完《大学》《论语》,正在勤读《孟子》” 吴提学点点头:“朱子有言,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定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 你既已学完《论语》,我且问你,言衷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下一句是什么?” 张劭不假思索:“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 “这一句如何注解呢?” 张劭蹙了下眉,思索道:“讲的是言其于忠信笃敬念念不忘,随其所在,常若有见,虽欲顷刻离之而不可得。 然后一言一行,自然不离于忠信笃敬,而蛮貊可行也……” 张劭说的是朱子注集上的注解,是官方标准答案,回答得也算流利,但吴提学却没什么表情。 只点了下头,就转而望向剩下三人:“你们学到了哪里?” 赵子良与另一位少年侯天明回答的与张劭一样,都是读完《大学》《论语》,在学《孟子》。 袁清想着吴提学对张劭的回答,就临时改了主意:“回大宗师的话,晚生只学了《大学》,《论语》只是粗通。” 他的年龄明显比另外三人小一截,吴提学倒没觉得他不如另外两人,继续考校起来:“大学中有言,意诚而心正,何为意诚?何为心正?” 赵子良冥思苦想一阵,磕磕巴巴道:“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所谓正心……所谓正心……” 前一句勉强回答出来,后一句就不知道了。 宋英不由愕然,赵子良十岁发蒙,至今已有八年,竟然连《大学》都没背明白! 四书五经里,《大学》可是最简单的。 赵子良急的满头大汗,一着急,脑子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吴提学面露失望,将目光望向剩下的袁清二人。 侯天明眼观鼻鼻观心,直接放弃了,不是他不想表现,实在是他比赵子良还不如,一句都不知道如何注解。 袁清略等了一阵,见侯天明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回答道:“所谓正心,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何解?” 袁清:“成德之人,理当死而求生,则于其心有不安矣,是害其心之德也。当死而死,则心安而德全矣。” 吴提学面露嘉许,忽又道:“磻溪伊尹,佐时阿衡何解?” 宋英诧异,不是在考校《大学》《论语》么,怎么突然考校起《千字文》来了? 袁清也愣了下,显然也没想到吴提学会突然考校《千字文》,不过,这半月他一字一句给宋英讲过,记得非常清楚。 当下就道:“周文王在磻溪遇姜尚,辅佐明君,而商汤王尊伊尹为阿衡。” 吴提学面露微笑:“不错,功底很扎实。” 第108章 书院 这句话,一般人从字面上理解,便是磻溪边的伊尹,被商汤王尊为阿衡。但事实上磻溪是周文王遇姜尚之地。 这一句,其实说的是,姜尚、伊尹两位贤臣,得遇明君之事。 胡知县也赞了句:“书读得确实细。” 袁清欣喜,面上越发恭敬:“晚生袁清,多谢大宗师、老父母赞赏。” 吴提学笑着点点头,又看向其他学童,温声问道:“你们都只学了蒙学?” 眼见学堂里学得好的赵子良、侯天明相继失利,学童们对大宗师的考校更怵了三分,回答得很是心虚。 幸好,吴提学只是问了这么一句,没有考校他们的课业。 他清了清嗓子,忽而道:“我锦川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然历届科举远不如南江各省,恰逢申尚书丁忧返乡,与吾商议,在清水县新建书院,以便学子求学。” 袁清霍然抬头,惊喜而期待地望着吴提学,新建的书院,必然是需要生源的,而吴提学这个时候提起,其用意不言而喻。 果然,下一秒,吴提学就望向他,笑着道:“你蒙学基础牢固,该学经学了,可愿去我们的新书院?” “愿意!” 袁清脱口而出,又敏锐捕捉到吴提学说的是‘我们的新书院’,到嘴边的晚生就变成了“学生愿意!” 社学其余学童羡慕得不行,特别是一起接受考校的张劭、赵子良、侯天明三人,悔得捶胸顿足,只恨自己之前没有更用功,白白错失良机。 先前只当是单纯的考校,谁能想到还有入书院的机会! 眼看时间已近正午,里长就张罗着席面,这自然是没有村民们的份了。 虽然村民们又饥又渴,送吴提学等人入席后,却并不急着回去。 不少人都去向袁清的家人道喜,“陶嫂子,你家孙儿可真出息!” “得到大官的赏识,以后要一飞冲天了哟!” “袁清这孩子我看着长大,打小就聪明,中秀才是迟早的事儿……” 袁清奶奶陶氏笑得满脸褶子,嘴上却是谦虚:“孩子还小,离秀才早着呢。” 袁珊也很高兴,一溜烟跑到袁清身边,直喊:“哥,你太厉害了!” 旁边一位梧桐村的汉子道:“清娃呀,以后当了大官,可不能忘了咱们这些邻里乡亲啊。” 袁珊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之前他们家想向村人借钱入清水书院,这些人一个二个都不吭声,现在却厚着脸皮说这些。 袁清温和笑道:“借忠虎叔吉言。” 罗雁行啧了声,“这小子,以后不会真的会中状元吧?” 宋英道:“希望如此,咱们同属清化里,他中状元,咱们也能沾点光。” 正说着,她又觉有人在看自己,抬头看过去,发现又是何甜语。 宋英就懵了,她们现在的位置,与袁珊就不在同一个方向。 她之前的感觉没有错,何甜语就是在看她,为什么? 她应该不认识自己吧?难不成何家以自己可怜的身世,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时,一名衙役忽然出来了,村民们立刻噤声。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村民们畏惧这些衙役差吏更甚于官员。 官员需要顾忌颜面,而这些人不用,他们最会媚上欺下,上一刻可将你捧入云端,下一刻也能把你踩进泥里。 惹到了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去年交秋粮时,就有户人家被刻意刁难。 这衙役走到袁清面前,满脸堆笑道:“袁公子留步,大宗师有请。” 袁清愣了下,随那名衙役步入内里。 村民们惊奇,平日里如狼似虎的衙役,竟然也对袁清笑脸相迎,还称他为公子! 他们再一次恭贺起袁家人,梅花婶跟袁家人道完贺,看着自家儿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大步走过去,揪起赵子良的耳朵:“老娘平时就跟你说,要好生读书,不准跟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你看看你都学了个啥,比人家袁清大七岁,又多学了那么多年,回答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你对得起老子给你交的学费吗?你是不是给老子爬桐子树去了?” “我没有,娘,疼疼疼,你轻点!”赵子良疼得龇牙咧嘴,“我就是太紧张了,脑子一片空白,其实我会的。” “紧张?你娃儿不是胆子大球得很么,你还会紧张?” 嘴上虽然骂得凶,梅花婶手上还是放轻了力度,“人家袁清那么小都不紧张,你紧张个屁!我看你个短命娃儿在学堂也是混日子,白白浪费老子的钱,你别读了,回家跟老子种地!” 被村民们围在中间的陶氏就劝道:“这是气话,说说就行了,俗话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你家子良书念得还是很不错的,他就是在官老爷面前有点害怕,不说他们小娃儿,就是我们这些大人,见官哪有不怕的。 今天他们也算见过世面了,以后再见官,也就不怕了。这书,还是得让他读!” 梅花婶本来也就是气头上的话,听陶氏这么一说,就笑道:“婶子你这么明事理,难怪你家袁清聪明,是你教得好啊。” 陶氏的笑容就更添了一层:“嗨,我们又不识字,不能在课业上帮到娃儿,只能做好杂事,让他能安心读书而已。” 宋英听得欣喜,有了陶氏的这番话,回去她再说服李氏他们,应该就容易的多。 有什么法子,能让村民们多说些读书的好处呢? 她苦思起来,一连想了好几个法子都不可行,主要是因她只是一个小孩,不能随便插大人们的话。 而且,她还是个‘不识字’的女孩,很多话语就不能从她嘴里冒出来。 忽而,她听见有人说:“那可不,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哩!” 宋英下意识望向何老爷一家之前所站的位置,发现他们早已离去。 正如袁清所料,平日里受村民们敬仰的何老爷,在吴提学面前连说话的资格也没有,给村民们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何老爷一家一走,他们就立刻谈论起来。 第109章 劝说 一位皮肤黝黑、颧骨较高的中年,以一种非常自得的口吻道:“别看何老爷有钱,没有用,商人地位低,还不如咱们呢,咱们可是农,地位仅次于士。” 村民们纷纷附和,一扫之前的自卑,洋洋自得:“那可不,每年春耕,县老爷都要亲自下乡,这叫什么来着?” “劝课农桑。” “对对对,劝课农桑!” “商人不安分,朝廷……” 宋英不以为然,觉得村民们纯属自欺欺人,他们口中排在最末的、受朝廷打压的商人,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除了被当官的欺负,基本没啥了,平日在乡里,谁不是恭敬巴结的? 而他们这些排在第二位的农民,辛劳一年,饭都吃不饱,不仅要被当官的剥削,遇上坏心的豪商,被欺压得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 说来,商人只在这种接待官员的面子场合‘卑微’一下,私下里,说不得人官商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不过,朝廷为什么要这样排位呢? 明显与实际情况不符合呀。 农民大多安分守己,而商人不安分…… 朝廷喜欢安分守己的农民,或者说鼓励百姓去做安分守己的农民,可是为什么呢? 宋英想不清楚原因,却慢慢觉得安分守己,也许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久,村民们就散了,赶着回去填饱肚子,下午好赶紧出去干点活。 整个下午,宋英都在思索说辞,看着趴在草丛里玩虫子的宋元,她计上心来:“小弟,你过来。” 宋元爬起来,疑惑地走过来:“做什么?” “你也快满六岁了,想不想去念书?”对宋元,宋英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宋元眨了眨眼睛:“念书?” “对呀,今儿大家不是说了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看袁清,今天多神气呀! 咱们清化里所有村子的人,都在夸他,连县里的衙役差吏,都对他笑脸相迎呢,你想不想以后也这样?” 宋元很老实的点头:“想。” 今儿袁清的待遇,就没有孩子不羡慕的,宋元虽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但人都爱被夸奖,他也不例外。 “所以你得去念书,以后才能像他一样,被所有人称赞!” “去念书就可以吗?”宋元有些怀疑,“子良哥哥也念书,今儿挨了梅花婶一顿骂,还有我哥,以前念书的时候,也经常……” “不要提你哥,”不等他说完,宋英就打断,“他那是天天逃学,去爬树掏鸟蛋,没好好学。 你不一样,你比他聪明,只要好好学,肯定能把书念好!” 听她夸自己,宋元就眉开眼笑,他也自觉比他哥聪明,肯定不会像他哥那样。 于是,宋元使劲儿点头:“好,我去念书!” 宋英还未来得及高兴,他又立刻反悔了,“不行不行,去念书了,我还怎么跟你们一起赚钱呀。” 宋英:“……现在你没念书,也没见你采草药呀。” “呃,”宋元羞愧地挠挠头,扔下手中的虫子,“我不玩了,我现在就跟你们一起采草药!” 宋英吸了吸气,耐着性子道:“你赚钱不就是为了买零嘴么,现在我们每回去县里,都会给你带零嘴,你不采也能吃到。 反正你每日在山上也是玩虫子,不如去念书,念了书,以后可以当官,不仅能赚大钱,还能光宗耀祖。我们采草药,赚的都是小钱。” 宋元有些意动。 宋英就再接再厉,拿出《百药草集》:“你看看,近日的柞木,是不是比我们之前采的草药贵多了? 你要是念了书、就可以看懂这本书,找出里面更珍贵的药材,咱们就能赚更多的钱!” 听到这里,宋元眼眸一亮,最初采草药,他每日都很有干劲,因为他得看着草药,还要演戏骗过其他人。 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随着其他人的加入,松林坡都是自己人,不再需要他看着了,慢慢的,他就没有动力了。 以后他念了书,就能像姐姐现在一样,教其他人认识草药! 想到这儿,宋元猛猛点头:“好,我去念书!” 他越想越是兴奋,站起来拉着宋英就要走:“我们现在就回去跟奶奶说!” 宋英微微用力,止住他的拉拽:“急什么,奶奶现在还在地里干活呢,晚上再说也是一样的。” “那去地里找奶奶!” 宋英:“……我柴还捡满呢。” 宋元扭头,看着半背篓柴禾,只好按耐住兴奋:“好吧。” 搞定了宋元,宋英大大舒了口气,对于她的提议,李氏很可能拒绝,但两个堂弟的请求,她很少不同意。 特别是,读书还是很好的事情。而且,宋天都去念过书,即便是为了公平,家里也不可能不让宋元去,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 一下午,宋元都在催促宋英快点捡柴,那急不可耐的样子,让宋英又喜又惊。 之前还不情愿,现在又如此心急。 果然是小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得赶紧把事情敲定,免得他后面又变卦了。 想到这儿,宋英加快动作,捡满柴禾后,跟其他人说了声,就急急回家了。 李氏等人尚未归家,今儿上午耽误了活计,下午活就干得久一些,大人们是摸黑回来的。 看见李氏,宋元小跑着过去,抱住她的手:“奶奶,我想去念书!” 干了一下午的活,李氏累得不行,甩开他的手:“仙人板板,老子累了一下午,你让老子歇口气嘛。” 宋元等了一下午,急得不行,被甩开后又想贴上去,宋英赶紧拉住他,接过李氏手中的农具拿回屋里,又搬来椅子放在院里。 李氏坐在椅子上,“再给我拿把蒲扇来。” 五月,天气已经十分炎热,特别是下午,晒得很,地里植被草木,更是蒸人。 宋英回屋拿出几把蒲扇,给李氏、杨氏、宋二叔各一把,又端来水给他们喝。 喝完水,李氏觉得好受多了,就看向宋元:“你还小,过两年再去念书。” 第110章 无心 “不嘛,奶奶,我现在就想去念书嘛。” 宋元能不能立刻马上认全《百药草集》上的所有字,然后像宋英一样,得到女孩们的崇拜。 李氏一手摇着蒲扇,一手将他搂进怀里,“乖,听话,你现在玩心重,等大些再去学堂。 你看你哥,六岁去念书,学了整整两年,啥都没学会,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一本《三字经》都背得磕磕巴巴,咱们家里穷,经不得这么造。” 一旁的宋天不干了:“我才念了两年,能背出三字经已经很厉害了,子良哥读了八年,今儿不也回答得磕磕巴巴么。 再说,字写得歪歪扭扭能怪我吗?我念书以来,你们就给我买了一块墨、两支笔,我想练字,也得有工具呀!” 不等李氏开口,宋二叔就瞪眼道:“是你用完了,我们不给你买?那块墨现在都还有半截没用完,要不要老子找出来给你看? 两支笔,写了两年字还是崭新的,你自己说,你到底写过几回字?” 宋天噎了一下,“我也想好好写呀,那稻草纸一写就走墨,染得我满手都是,还怎么写字嘛!” 宋二叔气得将手中的蒲扇扔过去,砸在了宋天的胳膊上,“你个仙人板板,自己不好好学,还怪东怪西,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用稻草纸,其他人怎么就把字练好了呢? 自己贪玩,还怪这样怪那样,就你这个德性,老子给你买好纸用,肠子都要悔青!” 宋英见他们这架势,心中着急,赶紧道:“练字可以用石板,用毛笔蘸清水写,不用墨也不用纸;清水很快就干了,一块石板可以反复用。” 宋天恨恨,扭头气骂:“你又来装乖!” “我又没跟你说,”宋英怼了他一句,立刻看向李氏,“奶奶,用石板练字,不怎么花钱的,宋天的墨不是还剩半块么,放着也是浪费,小弟去念书,正好可以用,不用买新的墨。” “石板可以练字?”李氏很惊讶。 “可以!”宋英使劲儿点头,“小翠姐说,子良哥他们学堂里,很多人都是这么练字的。” 李氏就望向宋天:“怎么没听你说过?” 同一个学堂的,赵子良他们这么做,没道理宋天不知道。 “我……我……”宋天卡住,他不说,当然是为了以没纸为由,逃脱练字。 当初在学堂的练字课上,他也是这么做的,才会两年只用了半块墨。 他这副神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宋二叔一下想到很多,盯着宋天:“家里给你的买纸钱,你是不是买别的了?” 宋天缩了缩脖子,“石板只能用来平时练字,考试的时候还是需要纸的。” 宋二叔不是好糊弄的,又不是天天考试,能用到多少纸。 他站起身,走向院子边的桃树,宋天一见,拔腿就往外跑。 宋二叔折好桃枝,追了出去:“小兔崽子,你给老子站住!今儿必须给老子说清楚,老子给你的钱,你都拿去做什么了?” 宋英也气得不行,话题都偏到十万八千里了! 趁着李氏在看外面,她赶紧推了把宋元,待他看过来时,立刻使了个眼色。 宋元心领神会,再次央求道:“奶奶,我现在就要去念书嘛,用石板写字不怎么花钱的!” “你还小,学不到个啥,现在去学堂不划算。” “学得到,我比我哥聪明,又比他乖,肯定能学得比他好。”宋元继续撒娇。 惦记着外面的宋天,李氏就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比他好也过两年再去,你子良哥十岁入学,学了整整八年也学出个什么名堂来。”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宋元,“子良哥哥家比我们家还穷,连牛都买不起,梅花婶他们还供子良哥哥读了八年书,而我哥才读了两年,难道我们家比子良哥哥家还穷吗?” “是啊,我们家就是个空架子……”李氏开始忽悠。 见李氏铁了心,一点没有松口的意思,自己的盟友宋元还快要被忽悠住了。 宋英只得自己出马:“奶奶,就让小弟今年去读书吧,他在山上也是玩,去学堂还能学些知识。 如果真不是读书的料,早点发现也能早做打算,去县里当学徒,学门手艺。” 宋元瞪大眼睛,不满地控诉:“姐姐,你下午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我很聪明,一定能把书念好。” 宋英暗道不好,若让李氏知道这事是她撺掇的,非打死她不可。 她先急急给了宋元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面对李氏看过来的目光,头皮发麻地找补:“今儿下午小弟一口气爬树上去了,我喊了半天都不下来,树那么高,摔下来怎么办。 我就想着,他去学堂念书,有先生管着,能收收性子。” 一听这事,李氏立刻板起脸来,训斥起宋元:“奶奶怎么跟你说的,不能做危险的事情,树那么高,摔下来怎么办?” 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恐吓道:“知道榕树村那个张瘸子怎么瘸的吗,就是小时候爬树摔下来,把腿摔断了,现在都娶不到媳妇。” 宋元吓得摸了摸自己的腿,张口就想说自己没有爬树,就听宋英拔高声音道:“幸好树不高,我发现得及时,上去把他背下来的。” 宋元这才想起宋英刚才给他递的眼色,小声道:“我以后不会爬树了。” 宋英微松口气,脸上一副忧心忡忡,不相信他话的神情,继续劝说起李氏:“奶奶,我觉得年纪小念书更好,你看何老爷,不就是想让玉芝姐从小教孩子念书么。 何老爷走南闯北,挣下那么大一份家业,懂的肯定比我们多,他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 李氏也没把宋元的保证放心上,小孩子的保证哪里做得了数,前一秒说了,后一秒就能忘得干干净净。 她思索起宋英的话,何老爷是有本事的人,这点毋庸置疑,也许,早早开始念书真的更好。 宋英观察着她的神色:“奶奶,你就让小弟试试嘛。” 第111章 画饼 “今儿大家不是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么,万一小弟真是读书的料,以后考中秀才,咱们家就能免徭役,还能免80亩的税赋,咱们没有80亩地,不就相当于全免了! 如果再进一步,考上了举人,就更不得了了,直接就能当官,这叫改换门庭!” 李氏诧异:“这些你是听谁说的?” “小翠姐,她是听她哥说的。”宋英毫不犹豫把这些推到了赵小翠身上,没办法,只有她哥哥书读得最久。 “如果小弟再进一步,还能考中进士,那就更不一样了,说不得还能给你挣个诰命回来,你以后就是官夫人了!” 这个时候,宋英也不管什么诰命只能给母亲请封,怎么令人心动怎么来。 这一张张大饼画下来,李氏怎么可能不心动,却仍有些犹豫:“你小弟能是读书的料吗?” 宋英没有直接回答,担心宋元完全不是读书的料,以后李氏找她麻烦。 她道:“小弟毕竟还小,一个人走山路不好,他去念书,我就每天接受,保证他不会逃学。” 李氏就更心动了,她自然不会认为自家孙子笨,宋天书读得不好,那是逃学没好好读。 每日接送,能保证宋元不逃学,再怎么样,也能比宋天多认些字。 孙女有句话说得没错,早发现早打算,小孙子识字,去县里做学徒,也能比普通学徒有更多机会。 观察着她的神情,宋英再接再厉,又下了一剂猛药:“今儿督学老爷不是说了么,他去社学,是奉天子的命令,鼓励民间多读书。” 李氏皱眉:“督学老爷说过这话?” 宋英狠狠点头:“督学老爷说话文绉绉的,我没听懂,但小翠姐问了他哥,就是这个意思!” 李氏大字也不识一个,肯定听不懂,宋英曲解吴提学的话,一点也不心虚。 她不给李氏更多的思考时间,继续描绘起美好的未来:“督学老爷来社学是鼓励咱们乡里多读书,他一走,小弟就去学堂念书了,如果督学老爷知道了,肯定高兴。 如果小弟以后中了秀才,或者做了官,他就是督学老爷活生生的政绩。 督学老爷肯定希望小弟官做得更大,让更多人知道他的政绩,就会提携小弟!” 李氏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你慢点说,我想想。” 宋元在旁听得热血沸腾,好像明天他就能成为大官,也像督学老爷今日这样,出门鸣锣开道,前呼后拥。 他握了握拳:“奶奶,我们现在就何老爷家交学费吧!” 他这副猴急的模样,让李氏清醒了几分,意识到自己被孙女说得热血沸腾。 她狐疑地看着宋英:“最近嘴皮子挺利索的啊。” 宋英眼也不眨,“都是听小翠姐说的。” 李氏站起身道:“去把屋里的鸭蛋都拎出来,明儿拿去县里卖。” 宋英:…… 不是,同不同意你倒是说一声呀。 她有些泄气往屋里走,宋元却是一把抱住李氏的胳膊:“奶奶,我要念书嘛,让我去嘛。” 李氏将他往上提了提:“跟我去赵家问问,现在学费多少钱。” 宋元愣了下,欢呼起来,“奶奶最好了!” 宋英一个激灵,转身冲过去,站到李氏前面:“奶奶,我去吧,天这么黑,你摔了怎么办?” 刚才往赵子良身上推了那么多事,李氏这一去,宋英都能想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赵小翠兄妹或者梅花婶夫妇:李奶奶|李婶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李氏:不坐了,我就问来哈,现在学堂里的学费还是一吊钱吗? 梅花婶:是一吊钱,怎么了,要送你家元娃去学堂了? 李氏:是啊,你家子良说的没错…… 赵子良: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得,露馅了。 宋英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更加真挚,“我跑得快,快去快回,你累了一天了,还没怎么歇息呢。” 李氏望着黑漆漆的外面,想了想就同意了:“行,你快去快回,顺便找下你二叔他们父子,让他们赶紧回去,打娃儿打得满村跑,丢不丢人。” “好!”宋英应了声,也不回屋拿火把,直接寻着记忆往赵家跑。 “姐姐!等等我!我也去!” 宋元急得就要追,被李氏一把揪住:“外面黑黢黢的,你跑啥,摔进田里就有你受的!” 眼看宋英一头扎进黑暗里消失不见,自己又被李氏抓住,宋元悔得直跺脚。 刚才怎么就没再快点呢! 虽然宋英已经知道学费还是一吊钱,但她仍跑去了赵家询问,刚才已经撒了很多谎,现在能不说谎就不说。 少一个谎言,就少一些被戳破的风险。 嗯,撒谎也要撒在关键处。 不多时就到了赵家,赵家的门开着,赵小翠和赵子良都站在门口,张望着黢黑的外面。 看见她赵小翠先是惊讶:“宋英,你怎么来了?” 旋即又兴冲冲地问:“宋天又做了什么,你二叔为什么追着他打?” 宋英就含糊道:“他瞒着家里学堂练字用石板,之前念书时,时不时就找家里要钱买稻草纸。” 赵子良吃惊:“这事不是大家都知道吗?你们家竟然现在才知道?” 王先生也是穷苦人家出身,非常懂学童们的难处,教认字前,都会让学童们提前准备好石板与舀水的竹筒。 宋英耸肩:“家里就他去念过书,他瞒住不说,我们怎么会知道。” 赵小翠啧了声,道:“确实该打。” 宋英很是认同,却没接话,而是赶紧说正事:“我来是想问问子良哥,学堂里学费还是一吊钱吗?” “是的,”赵子良点点头,狐疑地看了眼宋二叔怒骂声传来的方向,“你家要让宋天继续念书?” “不是,是我小弟。” 赵小翠惊愕:“小菜园子还没满六岁吧,这是不是太早了?” “下个月就满六岁,也不算早,当初宋天也是六岁入学。” 赵小翠兄妹想了想,就不觉得惊讶了,宋家的孩子入学都早。 第112章 再遇 宋英看向赵子良,又问:“给王先生的束修六礼呢,还是照以往来么?” “这个自然。”顿了下,赵子良又提醒了一句,“再过段日子就到端午了,你们如果近期入学,还得准备好节仪。” 言下之意就是,建议他们端午过后再入学。 宋英点了下头,道完谢后,寻着宋二叔父子二人的声音找过去,将李氏的话告之。 回到家里,她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李氏。 李氏沉吟片刻,道:“端午入学,能省下节仪,却不厚道。老二,你明儿就去何家把学费交了,我去县里买好束修六礼,就去学堂拜师。 再买块好布回来,给王先生做套衣裳,作为端午的节仪。” 宋二叔虽心疼钱,却没有异议,先生教学生,用不用心效果可大不一样。 翌日,全家人出动,早饭后,宋二叔去梧桐村找何老爷,李氏、杨氏带着三个孩子去县里。 前日刚卖过蛋,这次带去的不多,不过家里钱是够的,宋二叔每年捉黄鳝,能赚不少钱,家里平日生活又过得节俭,攒下了不少。 今日进城的主要目的,是买束修六礼、布匹,以及给宋元准备学习用具。 蛋少,很快就卖完了,猪肉、芹菜也好卖,桂圆莲子红枣这些干货宋家很少买。 不过之前给宋天准备时也买过,不至于找不到地方,就是价格很贵,让李氏杨氏很是肉痛,又买了布,接下来就是去东街买笔墨纸砚。 东街是富人居住的地方,卖的东西也比其他地方贵,李氏提前叮嘱他们:“到了东街,都给我安分点,别乱摸乱拿,摔坏了东西我们可赔不起。” “知道了,你都说很多次了,我们又不是傻子,记不住。”宋天很不耐烦。 因为宋二叔经常要来东街卖黄鳝,宋英他们仨有时需要来找他,对东街也算熟悉。 每次来时,李氏都会叮嘱一番。 刚到东街口,宋英就看见一位身着青衫、长相斯文的男子,从对面不远处的书肆里出来,手上还拿着两本书。 宋英立刻转过身蹲下去,背后刷地浸出冷汗。 那男子正是那日在食肆里,三位喝酒的男子里的一个,是那日跟踪他们的络腮胡大汉的同伙。 那日在食肆,她就觉得这三人不好惹,特别是络腮胡和国字脸,浑身都透着凶悍气。 “咋滴了?”走在她后杨氏问道。 宋英垂着头,瓮声瓮气道:“踩到石子,硌着脚了。” 前方的李氏就没好气:“一个石子,这么大动静,真是越来越娇气,你弟他们天天光着脚到处跑,也没见有事。” 村里到处都是石子,踩到很正常,宋英也知这个理由找得很难,但她一时之间想不到别的理由。 “姐姐,你是不是踩到了那种很尖很尖的石头?”被李氏牵着的宋元关切询问。 宋英这才想起还有他,顿时头皮发麻,不会已经被看见了吧? 她忐忑地偏头,从李氏和宋天站立的缝隙里看过去,那位青衫男子似乎是看了他们这边一眼,宋英看过去时,他正移开目光。 宋英松了口气,看了眼宋元,发现他挨着李氏,走在街道内侧,被遮住了脸。 现在他们面向她,是背对着对面街道的青衫男子。 宋英吸了口气,做疼痛状,准备站起,却发现那位男子向他们这边走来了。 她吓得又蹲了回去,喉咙发干,不会真的被发现了吧?完了完了,他过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冷静冷静,有大人在呢,他不敢的…… 思绪纷杂,宋英额头浸出一层层细汗,看得李氏满脸狐疑:“有那么疼吗?出血了?” 宋英没有回答,眼睁睁看着那位青衫男子已经走了过来,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哪有空去顾别的。 青衫男子走过来,目不斜视,从他们身边走过,走向了东街口。 原来是离开东街啊。 宋英悬着的心落地,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见她这个样子,李氏有点担心了,就要蹲下去查看宋英的脚:“怎么还喘上了?” 宋英连忙站起身,捏着嗓子道:“没事没事,这点疼还能忍。” 那位青衫男子还未走远,肯定听到了李氏的话,他如果好奇,扭头看过来,李氏蹲下,她不就暴露在男子的视线里了么。 宋英踮着脚走了几步,“我们快去买纸吧。” 李氏见她能走,就放下心来,一边拉着宋元往前走,一边骂道:“没事你大喘气做什么,一副要死了样子,你撞见鬼了啊!” 宋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暗道:这跟撞了鬼没多大区别。 到了纸店,李氏照理先道了句:“老板,生意兴隆哟。” 当然,这位纸店老板,她是不认识的,但生意人嘛,谁不喜欢听吉祥话呢。 说些好话,能让对方心情好些,遇到大方好说话的,后面就好讲价些。 老板将烟管放下,站起身热情地迎上来:“几位客人是买纸么?” “是啊,”李氏笑眯眯,指了指宋元,“我这孙儿要入学了,带他来买点稻草纸和大呈文纸。” 虽然练字用石板,但稻草纸还是得买点,写卷子时,总需要打个草稿,石板上可不能打草稿。 考试用的大呈文纸,也是必须要买的。 老板就看向宋元,有点惊讶:“哎哟,这么小就要入学了?” 县城里,六七岁入学的孩子不少,但农家可就很少了。 这么小的孩子,去了学堂也学不到个啥,农家哪里舍得浪费钱。 “是啊,我家都是六岁入学,再过一段时间他也满六岁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早早入学,先生还能帮忙管教管教。” 老板自不可能说这么小入学是浪费钱,他笑眯眯夸赞:“这孩子一看就聪明,肯定是读书的料。大娘,你们家以后说不得能成为官家呢。” 李氏、杨氏霎时眉开眼笑,“借你吉言。” 老板从一旁的架子上取出一捆稻草纸:“这稻草纸要多少呢?” 李氏想了想,“先来一刀,以后用完再来买。” 第113章 讲价 “孩子刚入学,正是写字练字的时候,一刀可用不了多久,这稻草纸便宜,45文一刀,可以多买几刀,写文的大呈文纸就少买点。” 当初给宋天买纸,老板这么一说,李氏就咬咬牙,多买了一刀。 但现在,知道了石板练字的法子,李氏心中有数:“今儿还得买别的,钱有些紧,稻草纸就先来一刀。” 见她态度很坚决,老板没有再劝,取出一刀稻草纸,又问:“大呈文纸呢,要多少?” 李氏拧了下眉,“这大呈文纸怎么卖?” “你家有过读书人,不用我说也知道,这大呈文纸质地结实,纸面光滑,那些官老爷们,都爱用它呢。 想要造成这么好的纸,工序不简单……” “行了行了,你就说多少钱吧?”李氏深谙讲价之道,自然也清楚商人提价的套路。 更何况,宋二叔卖黄鳝,也勉强算个商人,这其中的头头道道还是知道一些的。 老板将大呈文纸都夸出花来了,自然是想要他们接受高价。 “3钱银子一刀。” “哎哟,好贵哟,你这纸是金子造的吗?”李氏身体微微后仰,给出不想买的身体语言。 “大娘你可真爱开玩笑,3钱银子上哪里能买到金子造的纸。” “你这个老板哟,卖得好贵哟,我家大孙子前两年念书,也是一直在你这儿买纸,都是老顾客了,少点嘛。” 老板拿出大呈文纸,轻轻抚了抚表面:“大娘,不是我不给你们少,实在是我们也没多少利润。 这大呈文纸进货价就不便宜,还得付房租,我一刀就赚你几文钱,再少我就要亏本了。” 李氏压根不信他的话,继续讲价:“刚入学要买的东西多,我们的钱实在不够,这样嘛,今天你就少赚点,回头又来照顾你的生意。 娃儿读书,不是三五天的事,一读就得好几年,以后的纸都来你这儿买。” 老板一想也是,就勉为其难道:“行吧,那一刀给你少5文。” 李氏把脖子一撇,“哎哟,这么大个老板,咋那么小气哟,半刀纸一百文。” 老板气得够呛:“大娘,你不诚心要就算了,讲价也不是你这么个讲法,我进货都不止这个价!” “老板你……”李氏面不改色,继续讨价还价。 宋英看着光滑的纸,伸手摸了摸,她还没在纸上写过字呢。 等识字过了明路,她一定要试试在纸上写字。 摸了摸大呈文纸,她又把目光投向其他纸,店里的纸张类型还是蛮多的,颜色、质地都不相同。 她开始猜测,哪种是袁清说的碗红纸,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纸,能卖那么贵。 当她把店里的纸都瞧过一遍,李氏与老板还没达成一致。 宋天宋元等得有些无聊,跑去门口玩了,宋英倒不觉,这是她第二次来纸店,上次是三年前,宋天未入学前。 纸店里的一切,对她都是新鲜的,如果不是老板在跟李氏讲价,她都想拉着老板,把店里的所有纸都问一遍。 过了一阵,门口响起宋元的声音:“袁清哥,你们也来买纸吗?” 听到声音,宋英扭头看过去,发现袁清和他奶奶陶氏也来了。 陶氏也看见了店内的李氏婆媳,惊愕地走进来:“李大姐,你们也来买纸呀,是要让你家大孙子重新入学么?” “不是,是打算让我家小的入学。天娃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天逃学爬桐子树,哪有那个钱给他浪费。” 听到这话,袁清隐晦地朝宋英比了个大拇指,这效率很高嘛,昨儿大宗师来,今天就已经说服好家里人,来买笔墨纸砚了! 宋英扫了眼众人,见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就得意地挑了下眉。 袁清莞尔轻笑,移开目光看向交谈的陶氏与李氏。 陶氏点点头:“早点入学也好,小孩子记忆力好,认字也快。” “还有这个说法?” 袁家祖孙三代都念了很久的书,李氏很相信陶氏在这方面的经验,她这么说,李氏就更觉自己的做法没错。 陶氏点了下头,看着老板手边的大呈文纸,问道:“这是要买大呈文纸吗?” “是啊,这纸贵得很,老婆子嘴皮子都磨破了,老板就是不肯少点。” “大娘,你这话说得就没良心了哈,我说了一刀让你5文,你张口就要我半刀让你20文,陶大娘你说,有没有这么个讲价法?” “郑老板你不知道,我这个老姐妹,不容易得很,公婆在世偏心大房,不给他们带孩子,全靠他们两口子把两儿两女拉扯大。 给儿子们娶了媳妇,还没来得及享福,大儿媳难产而亡,就留下这么个孙女。” 说着,陶氏指了下宋英,又继续道:“好不容易把孙女养活,没过两年,大儿子也没了。 现在他家全靠他二儿子,养着一大家子,家里实在没钱,郑老板你就当做做好事,多便宜点嘛。” 郑姓老板就偏头看了看宋英,对李氏大为改观,那些儿子儿媳俱在的家庭,溺死女婴都是常有的事情。 “大娘是是善心人咧,行,这回就当我做个好事,100文卖你半刀。” 李氏笑眯了眼睛:“哎哟谢谢,老板你也心善,以后肯定有大福报!” 他们这边谈好价钱,郑老板就望向陶氏婆孙:“还是一刀稻草纸,一刀大呈文纸?” 陶氏笑着摇头:“稻草纸还是一刀,大呈文纸来三刀。” 郑老板愕然,“今儿怎么个情况?” 从他开店起,袁家就时常来买纸,是真正的老顾客,他家这位孙儿入学后,每次买纸都是一刀稻草纸,一刀大呈文纸。 陶氏笑眯眯道:“昨日督学老爷不是到我们村社学观风么,让我家孙儿去新开的书院念书,以后经常得写时文,稻草纸又容易走墨,没办法,只能咬咬牙,多买些大呈文纸。” “哎哟,这可是好事!恭喜恭喜呀!就你家小孙儿这用功的劲儿,迟早能中个秀才回来。” 第114章 挑选 “承你吉言。”陶氏浑身都洋溢着喜气,取出钱袋子,“价钱还跟以前一样吗?” 郑老板想了下,能让提学大人亲点入书院,袁家小子的课业肯定很不错,以后说不得还真能中秀才,就道:“这大喜的事情,我也沾沾喜气,稻草纸还是一样,大呈文纸就每刀算200文。” 陶氏笑开了花,连连道谢,又对李氏夸起郑老板大方,然后爽快地掏出640文铜钱递过去. 宋英算了下,发现郑老板卖给陶氏的稻草纸,是40文一刀。 她看了眼李氏,想了想,还是没有提醒。 袁家是纸店真正的老顾客,老板给的价格更优惠很正常,大呈文纸上,老板已经让利很多,再为了5文钱争,老板说不得一气之下,就不便宜卖给他们了。 两家人付了钱往外走,店里没其他客人,郑老板就送他们到门口,“袁小子,以后在县里念书,可要多介绍你同窗来我店里买纸呀,给你们优惠价。” 袁清笑着点头:“一定一定。” 郑老板又摸了摸宋元的脑袋:“以后就要成为读书人了,要好好念书,向这位大哥哥学习。” 有元宵猜灯谜的事,宋元对袁清很佩服,对郑老板这番话就不排斥,点头应了。 再三谢过郑老板后,一行人离开。 等走出一段距离,李氏对陶氏道:“今儿多谢大妹子了,没有你,我不知还要磨多久呢。哎哟,这纸贵得咧!” “可不是么,”陶氏深有同感,“难住我们这些贫苦人家孩子读书的,哪里是什么束修,而是这笔墨纸砚。 对了,笔墨砚你们买了吗?这些也不便宜,不过细心些,倒是能用很久,不像纸,很快就用完了。” “还没,正打算去买咧,墨家里还剩半块,砚台天娃念书时的还在,今儿就只买笔。”李氏顿了下,发出邀请,“你们接下来要去哪,买完东西一起回去吧,我家赶了牛车来。” 宋家有牛车,遇到邻里去县城,都会让人搭个便车,更何况刚才陶氏帮了忙。 “那敢情好。”陶氏年纪大了,早上来时,太阳不那么晒,走慢点倒没什么大问题。 但午间太阳晒得很,若在县里耽误太久,饥肠辘辘之下,回程就必须搭牛车。 虽说今儿他们不会在县城里耽误太久,但能搭顺风车,自然不想去走路。 她笑眯眯道:“清娃能有今日,多亏了王先生的教导,我想着买条猪肉给王先生送去,聊表谢意。” “来时路过状元坊,没先买吗?早上的猪肉新鲜,还能挑好的。” 说着,李氏指了指杨氏背着的背篓,“我们路过时顺道就买了,还有给王先生的束修六礼。” 陶氏道:“不是我不想顺道买,这些做读书人生意的,大都讲究得很,买完肉,手上沾了油,有些店家嫌弃得很。” “油有什么好嫌弃,”李氏不解,“这可是好东西,这些人家里难道不吃肉么?” “这倒不是,读书人的东西自然与我们农家不同,沾上点油渍,店家就很难卖出去了。” “原来是这样,幸亏妹子你跟我说了,以后我们也得注意点。” 说着,李氏看向宋英三人,叮嘱道:“等会儿,都留心点,别随意抹店里的东西,给人家弄脏了,咱们可买不起。” 说完,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挑选猪肉时,她翻来覆去选了很久,手上自然是沾了油。 她捋起内侧的袖口擦了擦,没擦干净,不由皱起了眉。 刚才她和儿媳杨氏都摸了猪肉,几个孩子又不会挑…… 余光瞥见袁清,李氏心念一动,道:“陶妹子,你家读书人多,看得出笔的好赖,帮我们挑选一下,哪种笔好用又便宜。” 陶氏犹豫了下,“让清娃跟你们去挑,笔好不好用,他最是清楚。 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去买肉,晚了就没好的了,毕竟是送给王先生的,不能太差不是。” “也行。”李氏望了眼越来越毒辣的日头,又道:“这样,杨氏你带着几个孩子去你王姨家牵牛车,我和清娃去买笔,一会儿大家在城门汇合,早点回去,省得晒得慌。” 今儿的着实花了不少钱,李氏很是肉痛,就不想再给宋天宋元买零嘴。 她口中的王姨,是她未出嫁前的一个好姐妹,嫁到了城里,家就在城门不远处。 在拥挤狭小的街道赶牛车,还不如走路来得快,宋家人进城,除宋二叔卖黄鳝,不得不赶着牛车外,其余都是把牛车停在她家的。 杨氏带着宋英三人去王家,道过谢后,准备牵着牛车走。 那位王老太太道:“你们出城也是等,就再坐会儿吧,这么毒的日头,你们大人遭得住,三个孩子可不行。” 杨氏堆笑道:“谢谢王姨,我们就再坐会儿。” 有的选择,谁愿意去大日头下晒着呢。 宋英三姐弟也齐齐道:“谢谢王奶奶。” 王老太太又去屋里,给他们倒了糖水喝,很快,他们就看见陶氏向城外走。 杨氏连忙叫住,想着已经歇了好一阵,而且也不好让陶氏一个人在城外等着,就向王老太太告别。 一行人出了城,一直等到午时,李氏还未出来。 陶氏就有些着急:“莫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 宋英摸了摸鼻尖,以她对李氏的了解,肯定是在跟人砍价。 又等了一阵,李氏袁清终于出现,陶氏松了口气,快步过去,上下打量一番袁清,担忧询问:“怎么回事啊,买个笔怎么那么久?” 袁清的神情就一言难尽,农家人买东西都习惯砍价,但他没料到李氏那么计较,就为了一文钱,跟人讨价还价了老半天。 他已经很直白地告诉过李氏,老板出的价,就是他们这些常客平日里能买到的价格,但李氏仍不依不饶,一直让老板再少点。 最后那老板被她烦得不行,才答应少了那一文钱。 面对陶氏的询问,他含糊道:“没事,在讲价呢。” 第115章 接送 陶氏放下心来,也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顿时也有些无语。 笔店那位老板,对熟人很是豪爽,开的价格基本是底价。 既然是清娃带去的顾客,他给的价格肯定是熟人优惠价,这种情况下,李氏还要讲价,这不是让老板亏本卖么。 她有些后悔,不该让清娃跟着李氏去的,李氏这样做,损的是他们家的人情,若老板气不过,可能以后都不会给他们家优惠价了。 但事已至此,也无他法,只能下次去时说些好话,希望能挽回一二。 第二天一大早,宋二叔就带着宋元,提着束修六礼去梧桐村社学拜师了。 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回来了,但未见宋元的身影,宋英有些奇怪,“二叔,小弟呢?” 李氏也望了过来,等着宋二叔的回答。 宋二叔露出笑容:“那小子,拜完师就急吼吼的要念书,王先生很高兴,当场就领着他去课堂学习了。” 宋英:“……” 我忽悠、呸,劝说的够劲儿这么大么! “看来我们元娃还真是读书的料。”李氏欣慰至极,转而对吩咐宋英,“中午早点回来,煮好饭就去接你小弟回来。” 虽然一天要来回接送四趟,挺麻烦的,但想到自己认字能过明路,宋英就欣然应了。 一旁的宋天酸得不行:“嘁,他读个书哟,跟伺候祖宗似的,一家人忙扑爬跟头,我当初也是这么大入学,也没见你们接送我呀。” 李氏今儿心情很好,调侃道:“这得怪你娘,谁让她把你生那么早,你姐姐那时也才七岁,还要带你小弟,哪有空去接送你。” “她不行,你和娘也不行么?”宋天嘴边撅的老高,“奶奶你分明就是偏心。” 李氏没好气:“你娃要是书读得好,就是让老子天天雇轿子去接送,老子也愿意,你得不得行嘛? 说一声,老子现在就去城里买束修,明天就送你娃去学堂!” 宋天就不说话了,他一看到书本就头疼,好不容易才摆脱读书,怎么可能再去学堂,那跟关在牛圈里没什么区别。 今儿是头一天,宋英估摸着时间,早早回家煮饭,将水烧开后,再略煮一会儿,她加了些柴进灶膛里,就出门去接宋元了。 路过东升山时,看见一丛刺泡成熟了,她便摘了些,用树叶包好。 她到时,社学已经放学,不少学童已经离去,看见她,宋元撅着嘴:“姐姐,你怎么才来,我等很久了。” “喏,给你摘刺泡呢。” 宋元一下眉开眼笑,喜滋滋接过刺泡吃起来。 “今儿学的怎么样?”宋英询问。 宋元塞了把刺泡进嘴里,口齿不清道:“先生教了穿衣说话的礼仪,还没教我认字。” 学是《童蒙须知》呀,宋英心中有数了,想起社学的教学计划,不免有点着急。 《童蒙须知》、《小学》主要是教日常行为礼仪,以及读书的道理,教习认字,主要还是三百千千。 也不知宋元要多久,才能学完《童蒙须知》和《小学》。 思绪间,她忽而听到袁清的声音,“来接你弟弟啊。” 宋英回过神,看见袁清从课堂里出来,不由有些惊讶:“你不是要去新书院么,怎么还来社学?” “书院要半月后才开课,来社学念书,遇到不懂的,还能请教先生。” “这样啊。”宋英若有所思,决定这段时间得赶紧把《百药草集》上不认识的字都挑出来,请袁清教他。 真要等宋元,那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不过,现在每天得接送宋元,要怎么支开他呢? 不远处的山路上,梧桐村的几个女孩背着草从山上下来,远远就看见袁清在跟一个女孩说话。 走得略近些后,其中为首的女孩道:“那是隔壁村的宋大丫吧,她到我们村来做什么?袁清怎么跟她很熟络的样子?” 后方一个脸蛋圆圆的女孩,伸长脖子看了眼,点头道:“是宋大丫,应该是来接她小堂弟,今儿早上,她二叔带着她堂弟来社学拜师,我还跟去看了会儿。” “袁珊不是说,元宵时他们遇到了隔壁村的女孩们么,听说袁清还帮她们猜了灯谜,每个人都赢了一个漂亮的灯笼。”又一个女孩开口了,语气带着点嫉妒。 元宵那日,她们中不少人都邀请过袁珊一起进城玩,袁珊全都拒绝了。 没想到,最后便宜了杏花村的女孩们。 女孩们的神情就变得很微妙。 这时,一个清脆的、不太熟悉的声音突然冒出:“宋英以前叫宋大丫吗?” 女孩们吓了一跳,忙转身看去,发现何甜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们旁边。 “何、何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为首的女孩结结巴巴问了句,然后才意识到,跟袁清说话的又不是她,她紧张个什么劲呀。 女孩眼珠一转,笑着回答道:“是啊,听说前段时间她突然给自己取名叫宋英,还帮她们村另外几个女孩也取了名,是从袁清给她们猜的灯谜里取的。” ‘袁清’二字,她咬得格外重,又刻意顿了下。 何甜语望着不远处说话的三人,只见宋英笑着对袁清说了句什么,然后她小堂弟就把手中的刺泡递向袁清,袁清笑着拿了一串吃起来。 她的神情变得复杂,轻声喃喃:“原来他们这么早就熟络了。” 她的语气很轻,声音很小,宛若梦呓,小到梧桐村的女孩们没听清。 “你说什么?”为首的女孩问道。 何甜语瞥了眼她,冷声道:“关你什么事。” 然后,她扭头就走了。 女孩们呆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为首的女孩道:“她今天这是怎么了?以前把袁清看得跟她的眼珠子似的,我们跟袁清说几句话都不行。” 圆脸女孩耸耸肩:“不知道,她好像有段日子没找袁清说话了。嗯,好像没找袁珊玩了?” “袁家兄妹做什么事惹到她了?”又一个女孩猜测。 “大小姐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第116章 支开 在她们说话期间,宋英告别袁清,带着宋元往家赶。 中午的时间很紧急,只有半个时辰,吃完饭,就得立刻再把宋元送过来。 下午时,宋英捡好柴禾,没有去采草药,而是避开其他女孩,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看《百药草集》,选出里面不认识的字,努力记住。 快到散学时间时,她找到其他女孩们,道:“我得去接我弟,就先走了,我的柴就放在这儿,你们不用管,我回来时自己过来背。” 赵小翠道:“你这一天来回跑四趟,多麻烦呀,让他跟我哥他们一起回来不就行了。” “我奶奶他们不放心,我先接送一段日子,等后面他熟悉了,再跟着你哥他们不迟。” 等袁清去了县里念书,宋英当然乐意偷这个懒,但现在,她得借着这光明正大的理由,抓紧时间找袁清认字啊。 赵小翠就耸耸肩,“你就是太负责任了,你奶奶他们才会把宋元完全交给你。 依我看,他小时候你就该让他摔几次,他这次上学,你奶奶他们就不会放心你来接送他。” 宋英深以为然,她确实把宋元照顾得太好了,从小到大,皮都没让他磕破过。 “现在知道太晚了,”她望向其他女孩,“你们可要吸取我的教训,有了弟弟,不能照顾得太好了。” “那你岂不是要多跑一段路,”罗雁行蹙眉,松林坡在村子东南方向,梧桐村位于杏花村西面。 从梧桐村去松林坡,再回杏花村,有点绕远了。 想了想,她道:“我和小香帮你抬回去吧,你回来时直接从东升山那边下来就行。” 东升山是杏花村与梧桐村交界的一座山脉,位于梧桐村山体的更多,只有少部分在杏花村。 ‘东升山’这个名字,便是梧桐村村民取的,取其位于村子东面。 宋英想也不想就道:“算了,你们自己也有柴禾要背,还要抬我的,得多重呀。 我回来时就拎着我弟的书箱而已,很轻的,跑过去也就费一点功夫。” 罗雁行看了眼她那堆高高的一背篓柴禾,又看了看自己和小香装得满满当当的背篓,就道:“行,那你自己小心,别摔了。” 小香也关切道:“后面你让小菜园子自己背书箱吧。” “行,知道了。”宋英边说边往梧桐村走。 目送她远去,罗雁行与赵小香俱是松了口气,总算又减少了些风险。 现在,宋英有正当去梧桐村的理由,宋元又与袁清是同窗,即便被人看到宋英与袁清说话,也有理由开脱。 而再过不久,袁清就要去县里念书了,这提心吊胆的日子,快要结束啦! 这段日子,宋英早把社学散学的时间摸得准准的,不过她没有在散学第一时间就过去,而晚了约半刻钟。 社学里的学童已经散得差不多,宋元看到她,气得不行:“中午不是跟你说要早点来吗?怎么又这么晚。” 宋英一点不心虚地道:“第一天嘛,摸不准时间很正常,以后我尽量再早点来。” 说着,她自然而然望向课堂门口,果然见袁清又是最后一个出来。 “来接你弟了。” “是啊。” 袁清走了过来,“一起走吧。” 宋英正要点头,宋元奇怪道:“袁清哥,我们不同路呀,你家应该往这个方向走,而我们要往那边走。” 袁清面不改色:“东升山那边清静,我去那边再读会儿书,趁着这会儿天还未黑多读些,晚上就能节约些膏火之费。” “膏火之费?什么是膏火之费?”宋元追问。 “膏是指膏油,火即是灯火,我们这些读书求学之人,会在夜晚点灯苦读,故而用膏火之费表示读书求学的费用。” 宋元‘哦’了一声,“那我们快走吧。” 到了他们常待的那棵树下,宋英就转身指着半山腰的一处道:“我刚才好像看见那里有丛刺泡。” “真的?”宋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巨大的泡桐树冠郁郁葱葱,挡住了视线。 “不太确定,就晃眼瞄到了一点红色。” “那可能是!”宋元兴奋起来,“我去摘!” 丢下这句话,他撒丫子就往山上跑。 宋英连忙捡了根树枝,蹲下身,将自己不认识的字刷刷写下来,“快,教教我这几个字!” 学过上百个字后,她就掌握了书写顺序的规律,现在即便遇到不认识的字,也能按正确的笔画顺序写出来。 她这急切的样子,让袁清愣了一下,好笑道:“不用这么急吧,你会的字已经很多了,应对日常的看书已经没问题。 我只是去县里读书而已,我们以后又不是不会见面了,以后总能寻到机会教你的。” 宋英心道,若是看其他修身养性的书,她自然是不急,但她要看的《百药草集》关系到她们的赚钱大业,而且这还是林文轩的书,她还得还给人家呢。 这个理由自然是不能告诉袁清,她含糊道:“想多认点字嘛。” “你可真好学,”感叹一句,袁清蹲下身,挨个告诉她读音,给他讲解释义。 讲着讲着,他发现有些字一时竟想不起来出自于哪首诗,就随手指了其中一个字问道:“诶,这个字出自哪首诗。” “呃,这个……”宋英卡壳,《千家诗》后面的她还未学呢,自然不知道哪首诗有这个字。 但她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呀,毕竟在袁清看来,她这些不认识的字,是从《千家诗》里面找出来。 这可怎么办? 要不说是在城里某家人的柱子上看到的?但后面还有这种情况怎么办? 而且,柱子上的自然是对联,袁清若继续追问对联的具体内容怎么办? 宋英一个头两个大,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理由,最后,她只得拿出《百药草集》,老老实实道:“不是《千家诗》里的,是这上面的。” “《百药草集》?”袁清惊讶,“这是医书,你在学医吗?” “不是,就是认识些草药,采摘了去卖。” 第117章 误摘 袁清愣了下,蓦然想起去年八月奶奶陶氏带他去清水书院求学时,遇到宋英独自一人进城。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去年你独自去城里,是去卖草药?” “是的。” 袁清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竖起大拇指,“厉害呀!” 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们,世世代代临山而居,极少有人想到采摘草药卖钱。 即便他们知道山里有草药,也会觉得遥不可及,是只有有本事的大夫才能认出草药。 宋英笑了笑,“也没有很厉害,之前都是济世堂的林大哥教我们辨识草药; 后来我想着如果我能认字,就可以自己看书,可以少麻烦他。” 袁清更加觉得她厉害了:“药店的草药,基本都是炮制过的干药材,他教你也只能靠说的吧,一般人哪能仅凭口述,就辨清草药的。” 其实,宋英打心底里也觉得自己蛮厉害的,面对夸奖,就没再谦虚,笑得嘴角都要裂到耳朵后了。 “难怪你那么急着认字呢。”袁清叹了句,继续给她讲解起释义。 才讲完几个字,宋元的声音就传来,由远及近:“姐姐,看!真的有好多刺泡!” 宋英回头望了眼,发现宋元出现在不远处的山路上,她只得起身,飞快用脚把地上的字迹擦掉。 宋元飞一般冲过来,将手中一大把刺泡高高举起,兴奋得不行:“你们看!你们看!好多刺泡啊!都红了!” 宋英没料到她随口掰扯的理由,竟让宋元真找到这么多刺泡。 她有些错愕地望向袁清:“这么多刺泡,你们村的孩子不摘吗?”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宋英一想也是,袁清天天埋头苦读,可能连山上都没去过几次。 既然宋元来了,这字是教不了了,她便道:“小弟,把刺泡分些给袁清哥哥,我们要回去了。” 宋元对袁清很有好感,非常大方地分了袁清一大把刺泡,然后与宋英往家赶。 等绕去松林坡,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山下传来杨氏的呼喊:“英——娃——元——娃——” 宋英忙走到悬崖边,冲山下大喊:“马——上——回——来——” 听到她的声音,杨氏就放下心来,举着火把来接他们。 接到他们后,杨氏数落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赵子良他们早就回来了,你们干嘛去了?” 说话间,她看见宋元手中的刺泡,顿时神色一厉,气势汹汹质问:“你逃学去摘刺泡了?” 宋元被吓了一跳,忘了辩解。 杨氏便以为他默认了,气得不行,转身就去折树枝,边折边骂道:“是你非要去学堂念书的,东凑西凑给你交了学费,你娃头天上学就给老子逃学去摘刺泡,好的不学,净学你哥逃学,看老子不打死你!” “不是不是,这些刺泡是我摘的。我去社学的时候时间还早,看着路边的刺泡,就顺手摘了,摘着摘着就走远了。”宋英连忙将宋元扯到自己身后,把事儿全揽到自己身上。 好不容易让宋元去上学了,她可不想给家里人留下宋元也贪玩的印象,回头不让宋元读书了怎么办。 杨氏停住,怀疑地看向宋英:“真是你摘的?英娃,这种事情不能帮他遮掩哈。” “我没,刺泡真是我摘的。”宋英一脸坚定,“我就是怕他惦记着刺泡野果,心思不放在书本上,昨儿就跟小弟说了,以后每天都帮他摘刺泡。” “是这样啊,”杨氏扔下树枝,看着宋英的眼神变得柔和,“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宋元呼出口气,心道还是姐姐好,这要换成他哥,肯定会说:娘,树枝打人不够疼,我回去给你拿竹篾。 回到家,李氏听说这事,白了杨氏一眼:“也不让孩子说清楚就发火,吓着了怎么办。 只要他不逃学,散学后,想摘刺泡就去摘嘛。” 杨氏气结,又不敢跟李氏顶嘴。 “还是奶奶疼我!”宋元亲昵地抱着李氏的手,“奶奶,我保证,肯定不会像我哥那样逃学,但散学后,我还是想要去摘刺泡,以后还想去摘桑葚、刺梨。” 李氏搂着他:“刺梨可以,桑葚就算了,让你姐给你摘,染一手乌紫,你还怎么写字,回头给书本也弄脏了怎么办。” 想到桑葚汁液染在手上,四五天都洗不掉,宋元就同意了:“那好吧。” 宋英本想说一句,青色桑葚的汁水可以去除污渍,想了想又闭了嘴。 宋元吃起桑葚来,染乌的不止是手,还有衣裳,洗起来特别麻烦。 第二日早上,宋英牵着宋元,刚翻过东升山,就听一个男声在骂:“哪个仙人板板把老子刺泡摘走了!老子专门留起的,让老子知道是哪个,老子把你娃手砍断……” 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十一二岁、干瘦得像个猴儿似的男孩站在半山腰,破口大骂。 糟糕,把别人留着的刺泡摘走了。 就说那么红、那么甜的刺泡,怎么会没有人摘,原来是这小子占领了。 看来这小子在梧桐村实力不弱呀,一个人独占那么多刺泡! 宋元顿时紧张起来,往宋英身边靠了靠,小声道:“姐姐,怎么办?” “不要慌,保持正常速度走,就当这事儿不是我们干的。”宋英淡定地收回目光,牵着绷直身体的宋元继续往社学走去。 离开东升山,进入一片密林时,宋元甩开她,撒丫子就往前跑,边跑还边喊:“姐姐,你快点!” 将宋元送去学堂后,宋英折返,刚到东升山下,就看见刚才骂人的男孩凶神恶煞站在路中央。 她心里咯噔了一声,目不斜视走过去。 正要擦身而过时,男孩叫住了她,“喂!杏花村的丫头,老子的刺泡,是不是你摘走了?” “不是。” “不是?”男孩恶声恶气,“昨儿下午老子回去时还好好的,后来只有你和你弟经过这片,不是你们是哪个?” 宋英很想否认,然而那个时间段,确实只有他们会经过东升山回村,她总不能说袁清也在这边读书吧。 第118章 打架 看着神色越发不善的少年,宋英突然面露惊喜:“二叔!” 少年扭过头,却没看见人,他愣了一下才明白被骗了,拔腿就追。 “臭丫头,敢骗老子,站住!” 听到他的话,宋英当然跑得更快了,冲到一个上山的路口,她直接冲上去,从更高一层往杏花村跑。 平路虽然跑得快,这这样下去,她就跑到梧桐村了,在别人的地盘上,上哪去找帮手。 “臭丫头,给我站住!”少年意识到了她的目的,追得更快了。 宋英沿着山梁一直跑,不时扭头看一眼,发现距离在一点点拉近,她赶紧提速,然而仅维持一小会儿又慢下来。 她的心简直快要胸腔里跳出来,感觉肺也快要炸了。 她张大嘴,努力汲取空气,却越发难受。 终于,到了杏花村地界了,她狠狠吸了一大口气,放声大喊:“来人啊!梧桐村的人打人啦!” 后面的少年肺都要气炸了,恶人先告状,分明是她摘了他的刺泡,而且,他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过。 前面的宋英还在急声呼喊:“雁行!小香!快来啊!有人要打我……” 喊的时候,她的速度不自觉就慢了下来,被少年追上。 “死丫头,让你摘我刺泡!”少年伸出手,恶狠狠朝宋英抓来。 宋英往旁边横跨一步,避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跑。 但距离太近了,她蛇形跑也只堪堪避开,好几次都险些被少年抓住。 “哪个敢打我们杏花村的人!”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宋英望过去,发现是宋天、田虎、罗二柱三人正从下方山道跑出来,她大喜过望,利箭般跑到他们身边,“就是他!” 看见那少年,宋天三人愣了下,气势明显下降,宋天底气很不足地问:“陈二狗,你为什么打我堂姐?” “原来是你们三个手下败将。”少年很是不屑地睨了眼宋天三人,再次把恶狠狠的目光投向宋英,“老子数三个数,把那个臭丫头给老子交过来,不然老子连你们一起打!” 田虎和罗二柱齐齐看向宋天,前几年他们就因东升山的野果之争,与陈二狗打过好几次架,从来没有打赢过,想到被陈二狗打得呜嗷喊叫的经历,二人不由心生退意。 看见他们的神情,宋英立刻往旁边挪开一步,“你们三个不会打不过他一个吧?你们不是号称是咱们村最能打的吗?” 陈二狗面露得意,宋天三人则顿时脸色涨红,田虎很不服气地争辩一句:“那是因为他比我们多吃了三年干饭!” 还真打不过!你们可是三个人呀! 宋英赶紧又往后方退了一步,决定情况不对立刻就跑。 这时,宋天握了握拳头:“不行,她是我堂姐,我宋天要是连自己的家里人都保护不了,以后还怎么出去混!” “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陈二狗流里流气地左右晃了晃头,转动着手腕,大步朝他们过来。 宋英转身就跑,同时继续摇人:“快来人啊!梧桐村的人打人啦!” 刚跑出几步,没见宋天三人跟上,她扭头一看,发现宋天三人不仅没有跑,还迎上去跟那名叫陈二狗的少年打了起来。 不是打不过吗?干嘛呀这是? 眼看一个照面,田虎就被陈二狗掀翻在地,罗二柱挥出的拳头被陈二狗躲开,然后被陈二狗一脚踹开,宋天与陈二狗扭打在一起,不过几秒,就吃了对方好几个拳头。 这陈二狗这么能打! 宋英吃了一惊,咬咬牙,捡起一根木棒冲了过去,对着胳膊就是一棒。 陈二狗痛得嗷了一嗓子,手臂不自觉缩回去,然后被宋天抓住机会,一拳打在另一侧肩膀上。 “臭丫头!你不讲武德!”陈二狗瞪着眼,眼神凶狠地仿佛要吃人。 宋英才不管武德不武德,正想再给他一棒,就听身后传来罗雁行的声音,“老子来给你讲武德!” “雁行!”宋英惊喜,打架这块还得看雁行,宋天三人就是个纸老虎。 罗雁行冲过来,挤开宋天,抓住陈二狗伸过来的拳头就是一个过肩摔。 陈二狗完全没料到她一个女孩力气能那么大,躺在地上时还有些回不过神,然后就被罗雁行骑在身上,紧接着一个巴掌呼到了他脸上。 “老子的姐们儿你也敢打!” “臭娘们!你敢打我脸!”陈二狗气得哇哇大叫,滚动着身体把罗雁行摔开,然而罗雁行的力气很大,双腿一用力,把他箍得动弹不得。 “打你脸咋滴?”说着,罗雁行啪啪啪两巴掌甩到他脸上。 被一个女孩摁在地上,还啪啪啪打脸,陈二狗羞愤难当,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起来,成效却不大,只勉强挣开一些,完全达不到脱身的程度。 罗雁行并没有停止,每次把要挣开的陈二狗重新钳制住后,就会甩几巴掌,边打边问:“说啊,打你脸了能咋滴?” 宋天摸着自己被拳头砸出红印的脸,觉得似乎更疼了。 罗二柱扶着腰,疼得龇牙咧嘴,气得上前踹了陈二狗一脚,“嘿,怎们不嘚瑟了?让你踹我!让你踹我!” 田虎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激动地大喊:“雁行姐!打他!狠狠地打他!” 宋英嘴角微抽,田虎被陈二狗掀翻在地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她还以为他是伤到哪了呢,现在看来,明明很生龙活虎嘛! 以前咋没发现他这么滑头。 脸被摁在地上摩擦的陈二狗听了,更是怒火中烧,“靠一个娘俩保护,你们算什么男人!” 被嘲笑的宋天三人还没说什么,罗雁行就重重一巴掌甩过去:“你被老子摁着锤,与他们三个废物有什么区别?” 废物一号宋天:“……你打他就打他,骂我们干嘛?” “三个打不赢一个,不是废物是什么?”罗雁行毫不客气。 废物二号田虎再次争辩:“他比我们大三岁呢!” “你们三个加一起,还比人家大了整整十六岁!” 废物三号罗二柱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119章 双标 惹不起罗雁行,三人决定把怒火撒向罪魁祸首陈二狗,当下走过去,围着陈二狗嘲笑。 宋天:“你有种,你爬起来把她打趴下呀!略略略……” “你不是很能耐吗?不是很嚣张吗?你倒是爬起来呀!”罗二柱竖着中指。 “你也有今天!活该!呸呸呸……”田虎吸了吸掉得老长的鼻涕,嘲笑还不够,还要往陈二狗身上吐口水,才觉解气了些。 脸上一下又一下挨着巴掌,还被自己的手下败将嘲笑、羞辱,自己却怎么都没办法反抗,挣扎了半天的陈二狗突然不动了,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呜呜……你们不讲理,以多欺少,我要回去告诉我爹,你们欺负我,呜呜……” 罗雁行终于松开他,站起身来,撇撇嘴骂道:“废物!” 宋天则继续嘲笑:“打不赢就回去告状,你没断奶呀!” 陈二狗站起来,下意识伸出拳头,想要揍宋天,被罗雁行抬手打掉,她一瞪眼:“咋滴,还不服气?” 陈二狗反应过来,现在不是之前,宋天三人有人撑腰。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们不讲理,她摘我刺泡,不道歉就算了,你们还揍我,有没有王法了?” 罗雁行下意识就望向宋天,瞪着眼:“你们摘人家刺泡了?” “不是我们!”宋天忙否认,指着宋英,“是我姐。” 宋英想说是宋元摘的,但想到昨晚她亲口帮宋元顶锅,此时便只能摸摸鼻尖:“路过时随手摘了点,谁知道那是你特地留的。” “路过?你走的山下的路,我的刺泡在半山腰,这叫路过顺手摘?”陈二狗气得不行。 罗雁行上前几步,眼神不善地瞪着陈二狗:“叫什么叫,炫耀你嗓门大呀!路边的刺泡,摘点怎么了?又不是你家地里种的。” 陈二狗没想到她这么多变,刚才质问宋天三人的语气,分明是不赞成偷摘他人刺泡的。 “那是我专门留的刺泡,她不问自取,是偷窃!” “你才是小偷!”罗雁行蛮不讲理,“你说刺泡是你留的,就是你留的?你叫它一声,看它答应吗?” 陈二狗气得跳脚:“刺泡又不是人,怎么说话!你你你胡搅蛮缠!” “谁胡搅蛮缠了!”罗雁行振振有词,“长在路边的东西,自古都是人人都可以摘!” 宋天三人都惊呆了,罗二柱愣愣提醒道:“三堂姐,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闭嘴!” 凶了罗二柱一句,罗雁行回头继续对陈二狗道:“不管你们梧桐村的规矩是什么,老子的规矩就是,路边的野果谁都可以摘,你就说你遵不遵守老子的规矩。” 陈二狗不服气:“我不—” “嗯?”罗雁行举起了拳头。 陈二狗剩下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憋了半天,窝窝囊囊道:“遵守。” 他暗暗握拳,发誓回头一定要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反正宋天的弟弟在社学念书,这臭丫头还会接送,机会多得是。 罗雁行放下拳头,想了想又道:“我这姐妹以后每天要去你们村接送她弟,你要是敢趁老子不在报复,老子屎都给你打出来!” 陈二狗:“……” 片刻后,被逼发了一通毒誓的陈二狗憋屈的走了。 罗二柱立刻控诉:“三堂姐,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前我们去松林坡摘刺泡,你说那是你们的地盘,不让我们摘!” 罗雁行白了他一眼,“你要是能打得过我,你也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宋天三人顿时哑口无言。 虽然把陈二狗威胁了一通,罗雁行仍不放心,中午宋英去接宋元时,她极力要求同去,下午的接送也是如此。 宋英十分感动,道:“有你真好。” 与罗雁行、小香的友谊,是她暗淡人生里为数不多的微光。 罗雁行嘴角翘得老高,面上却故作震惊:“你不会今天才发现我的好吧?” 三日后,社学。 橘红的夕阳通过窗棂,斜斜照射入明伦堂内。 两位学童一前一后起身,分别走到王先生与袁清面前,各自背诵起来。 站到王先生身前的学童,背着手站得笔直,摇头晃脑背着《幼学琼林》:“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日月五星,谓之……” 站在袁清身前的学童,则以祈求的目光望着袁清,嘴巴无声张合:天—地—玄—黄。 社学里,学童们年龄大小不一,入学时间也各不相同,王先生分别教导,因而今日抽查背诵,学童们背的内容也不一样。 这学童名叫袁泉,是袁传芳的孙子,袁清的堂弟。 见是自家堂哥抽背,这袁泉就想袁清放点水,选他最熟悉的《千字文》开头一段。 袁清假装没看见,轻咳了声道:“吊民伐罪,背。” 袁泉一下皱成苦瓜脸:“吊民伐罪,周、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垂、垂……” 念了数个垂字后,袁泉放弃了,幽怨地望着袁清,道:“我背不出来。” 袁清有些无奈,他这堂弟已经入学小半年了,抽背《千字文》前一段,放水得太过明显。 他已经尽力挑选了一段不那么拗口生涩的部分,袁泉还是背不出来,他也没有办法。 袁清指了指明伦堂侧面,袁泉幽怨地拿着书走过去,靠着墙站好。 那里已经站了好几位学童,俱是背不出书的,此时正抱着书本苦背。 不止是他们,还在座位上、未轮到的学童们,也在抓紧时间背诵。 学童们挨个走上去,有人顺利背诵完,拎着书箱潇洒离去,有人则灰溜溜地去墙角罚站。 这让第一次经历抽背的宋元紧张得不行,他拿着当初家里为宋天买的《童蒙须知》,翻开泛黄的纸页,十分抓狂。 其他人还能看着书识记,他却还不识字,拿着书也没用,只能干瞪眼。 不多时,就轮到了他,而且还悲催的是到王先生跟前背。 看着王先生,宋元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先生,我……” 第120章 建议 不等他说完,王先生就摆摆手,“你不用背,说清楚意思就成,我且问你,衣裳怎么穿?” 宋元松了口气,捏着自己的衣领往上提了提:“凡是穿衣裳,一定要先提整衣领,系好两襟的纽带,不能有遗漏。吃饭、走路都要留意,不能让衣裳被弄脏弄破。” 王先生点点头,又问:“怎么脱呢?” 这是顺着《童蒙须知》的内容问的,宋元越来越流利:“凡是脱衣裳,一定要叠整齐放在箱子里,不能散乱地放,以免被尘土污秽污染,而且这样容易寻找,不会弄丢。 衣裳穿得久了,难免会有污垢,一定要勤洗晾干,有破损就缝补,有补丁也没关系,只要衣裳完整干净就行。” “洗脸时要怎么做,干活时又该怎么做……” 王先生一直考校到宋元今日学的内容,最开始两天和最近两天学的,宋元答得很流畅,但中间学的,就磕磕巴巴,很多地方都回答不出来。 王先生忍不住皱眉,因为宋家厚道,在端午前就送孩子入学,故而他投桃报李,教宋元就十分细心。 不仅用浅显易懂的大白话给他细细讲明意思,前一日教的,后一日还要抽问,遇上他记得模糊的,就再给细细讲一遍。 就这样,他竟然还是回答不出来。 袁清笑着道;“比他哥哥当年好点。” 王先生一想也是,宋天小半月,也只记得《童蒙须知》第一段内容。 这样想着,王先生的神情就缓和了些许,道:“我再给你讲解一遍,认真听,要是再记不住,就要打板子了。” 宋元瑟缩了一下,暗暗后悔不该听他姐的,这么早来受这么罪。 入学头一天他就见识过王先生的严厉,打背不出来书的学童时,是一点不放水,啪啪啪,几下掌心就红了。 其实,教的这些穿衣、脱衣、走路、说话的规矩,最初他还觉得很新鲜,因为先生教的与平日里有很大差别。 但很快,新鲜劲儿过去,就只剩无聊了,还有打板子威胁,顿时明白了他哥为何会逃学。 读书根本不是奶奶他们说得那么轻松,还不如在山上晒太阳拔草呢。 他这副不好学的模样,让王先生很是不悦,板着脸训斥:“孺子不可教也!” 宋元更加害怕,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一旁的袁清见此,想着宋英急着将认字过明路,便试着道:“先生,一口气学完所有规矩,确实枯燥。 他还小,性子未定,又是刚入学,还不太适应,不如先教他认些字,调节一下。 小孩子都爱新鲜,兴许能有所促益。” 王先生看着宋元,想到了同是六岁入学,学了三年,字都写不明白的宋天,感觉就不太好。 一家子亲兄弟,哥哥都是如此,弟弟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爱学的孩子,总是不招人喜欢的。 转念,王先生又想到宋家的厚道,宋天念书的那三年,时不时就会送些黄鳝来,也没因此少了逢年过节的节仪。 这次也是,距离端午就短短几日,宋家却选择了在端午前送孩子来入学。 罢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吃了人家三年黄鳝,就再多些耐心。 宋天那块顽石教不动,宋元却还小,还没定性,还有机会引导他爱读书。 想到这儿,王先生就微微颔首:“也好,今儿就先教你五个字,人之初,性本善……” 宋英按前几日的时辰到社学时,没看见宋元的身影,顿时有些奇怪。 她还是比平时散学略晚一点到的,以往这个时候,社学里学童都走得差不多了,宋元更是老早就在门外等着了。 今儿还没散学吗?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查看,就见宋元提着书箱,一蹦一跳地出来了。 看见她,他兴奋地冲过来:“姐姐,先生教我认字了!” “真的?”宋英惊喜,旋即疑惑了,“你《童蒙须知》不是还没学完么?” 据她所知,宋元一半都没学到,而《童蒙须知》后,还得学《小学》,然后才开始学《三字经》认字。 “袁清哥哥帮我说话了,先生就同意先教我学认字!”宋元很兴奋,完全没意识到现在这个距离,他这个声音,明伦堂内是能听见的。 袁清心虚地别过头,不敢与王先生对视,担心他猜出自己别有目的。 王先生却没多想,只从宋英的反应推测,学了几日,孩子还一个字也不认识,宋家人着急了。 他猜测是宋天这个前例,让宋家人比其他人家更加着急孩子认字的进度。 明伦堂外,宋英听他这么说,便知袁清是在帮她,不由心中一暖。 她望向社学门口,没见袁清出来,只好道:“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他与王先生。 “好,我明儿就去跟他道谢,现在他在帮先生抽背,没空。”宋元自动忽略了她后面那句,只说要谢袁清。 想了想,他又道:“姐姐,你明日再多摘点刺泡吧,我好送给他。” 原来袁清不出来是因为这,看来今日是没法等袁清教她了。 宋英就牵着宋元回去了。 没有教学,今日回去时就很早,李氏他们还未回来,宋英把鸭子赶回来后,就取出早上割的小蓬草,拿着刀坐在院子里切。 她边切边问:“今儿先生都教了你什么字呀?” 宋元脱口而出,不见半点磕巴:“人之初,性本善!” 宋英切草的动作放缓,依着自己之前的计划,徐徐善诱:“什么意思啊?” “就是人刚出生的时候,本性都是善良的。” 宋英做出恍然大悟状,“这样啊。” 她快速切了几下小蓬草,又道:“你还记得怎么写吗?明日王先生会检查吗?” 宋元的兴奋就打住,王先生确实有每日抽查他前日功课的习惯。 看着他的神情,宋英就道:“趁现在还记得住,你多写几遍,好好记住。” 想到被打板子的同窗,想到先生的严厉,宋元飞一般冲进屋里,拿出毛笔、竹筒与石板,舀了清水开始书写巩固。 第121章 铺垫 宋英偏头一看,顿时无语。 五个字,错了三个! 除了人、之两个字,另外三字初字右边刀的那一撇写得是一竖;性字少了一点,善字多写了一横。 她斟酌着词句,轻声询问:“你确定你写的是正确的?没有记错?” 宋元很是自信地点头:“没有啊,先生就是这么写的。” 宋英:“……” 她不由庆幸,幸好不用真的跟他学认字,五个字能错三个。 想了想,宋英又问:“这句话是出自哪本书?” “《三字经》,先生说大部分人学认字,都是从《三字经》开始的。” “这样啊,那这一句应该是《三字经》的头一句吧,你把书拿出来对照一下。” “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这样写的。”宋元有些不高兴宋英不信任他的记忆力,但还是回屋去拿书了。 须臾,屋内响起宋元懊恼的声音:“姐姐,我不知道哪本是《三字经》。” 宋英扶额,心说王先生也是的,好歹先对着书教啊,这样学生即使记不清楚,也能翻书查看。 她无声叹了口气,道:“等你哥回来,问问他。” 宋元走出来,傲娇道:“我才不问他呢,他书读得那么差,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正确的。” “哼,你不想问,我还不想说呢!”院外传来宋天声音,他牵着牛回来了。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宋天又重重哼了声,牵着牛去牛圈了。 宋英有些头大,赶紧小声劝宋元:“没让你跟他学,你就问问他哪本是《三字经》。” 宋元意识到自己刚才嘴太快了,但这个时候,已经得罪了宋元,他拉不下脸去。 就把头别一边:“我不问。” 宋英轻叹口气,代宋元向宋天道歉,并询问《三字经》是哪本。 宋天却死活不愿说。 宋英没办法,只得赶紧把小蓬草切好,加入粗糠搅拌均匀,倒给鸭子吃,然后回屋洗了洗手,打算带宋元去找赵子良。 刚到院门,就看见李氏三人回来了,宋英赶紧向他们说明情况。 李氏就瞪着宋元:“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哥呢,你哥书读得再差,也比你现在好。” 宋元自知理亏,没有争辩。 李氏又对宋天道:“天娃,男子汉大丈夫,不要那么小气,告诉你弟《三字经》是哪本。” 杨氏也瞪着眼说宋元:“一天天大了,都开始上学了,说话还那么口无遮拦,你哥哥是自家人不跟你计较,以后你跟外人也这样说,看人家不削你!” 见李氏、杨氏都向着自己,宋天觉得找回些脸面,就抬了抬下巴,“把书箱拿来。” 宋英赶紧把书箱递过去,宋天低头在书箱找了下,很快拿出一本,“这就是《三字经》。” 宋英接过来,翻到第一页,正要让宋元对照着认一认,就发现书上黑一块的黄一块,性本善这一句正好被一个黑疙瘩污染了。 她:“……” 袁清的那本《三字经》是他爷爷当年的,后来传给他爹,又传给他,上面写满了注释心得,但依然洁净,没有字迹被盖住。 宋元对照了一翻,认出人之初三字,然后就发现后面的性本善被黑疙瘩盖住了。 他生气,把书往桌上一拍:“奶奶,你看这书被哥哥弄成什么样子了,字都被盖住了,我还怎么看书! 我不要他的旧书,我要新书!衣裳我穿他的旧的,书我也要用他用过的,难不成我一辈子都要用他的旧东西!” 说到后面,宋元委屈得快要哭了。 宋二叔眉毛一拧,眼睛一瞪,骂道:“好生说话,拍什么桌子?哪个教你的坏德性?都是读书人了,脾气还那么大!” 宋元瘪着嘴不说话。 宋二叔拿起那本《三字经》一看,火气立刻就冲向了宋天。 拿着《三字经》就拍到了宋天头上,“你个仙人板板,哪个喊你在书上鬼画桃符的?老子买书是拿来给你学的,不是给你乱画的。 老子就说你读了三年,咋个《三字经》都没搞醒活……” 宋天捂着头噌地跳开,一溜烟儿跑到了院子里。 宋二叔又拿起另外的书,一翻开里面也是黑一块的黄一块,他的脸更黑了,抬头正准备动手,却发现宋天已不在屋中。 宋二叔怒气蹭蹭直冒,“嘿,你个仙人板板,还敢跑了!给老子进来,今天你娃要是敢跑,老子把腿给你打断!” 宋天本来已经准备跑了,对上宋二叔骇人的神情就不敢动了。 看今日这架势,他要是跑了,他爹说不得真会把他腿打断。 “给老子进来!” 没给他更多的反应时间,宋二叔怒气冲冲地喝道。 宋天犹豫了下,缩着脖子进了屋。 “跪下!” 宋天扑通跪下去,熟练认错:“爹我错了,书不是我画的,是梧桐村的陈二狗,他欺负我们几个,把我们的书都画得乱七八糟。” 宋二叔却不上当:“老子不相信,你娃儿就那么笨,他要画,你就把所有的书都拿出来给他画!” 他又翻到其中一页:“还有这个猴子,也是他画的?你一点都没阻止,就在旁边看着啊? 这些黄的又是怎么回事?你踩稀泥巴里去了,还是拿去擦屁股了?” 宋天张了张嘴,无从辩驳,缩着脖子不敢看众人。 宋二叔口若悬河,对着他骂了一晚上,直到晚饭煮好,才让他起来吃饭。 宋二叔拿着筷子,一边狠狠搅动着稀粥,一边道:“吃完饭就去教你弟写字,要是教错一个字,老子把皮给你揭了!” 他的手十分用力,宋天只觉他爹是拿粥当成了他,当下再不敢赌气,乖乖应了。 宋元想说不让宋天教,对上宋二叔看过来的凌厉眼神,也嗫嗫不敢言。 吃过饭,两兄弟都非常老实,一个教一个学,没敢拌嘴。 宋英望了眼,发现宋天并没有教错,就放心地去洗碗了。 临睡前,她把石板毛笔与装满水的竹筒塞给宋元,道:“你写几遍再睡,免得忘了。” 今晚的宋二叔怒气登顶,犹如炮仗一点就炸,宋元也想好好表现,以免触怒他,接过书写工具,表示自己一定会再次书写记忆。 翌日起来,宋英又让宋元写了几遍,见没有错才放心地送他去社学。 接下来,宋英每日都当着家里人的面,督促宋元写字,遇到宋元写错的,就各种暗示引导,若遇到书上的字被污迹遮盖,宋天也记错的,就让他去赵子良确认。 如是下来,宋元的识字正确率很高,连王先生都称赞,这让宋元很是高兴。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日,在宋元写错前期出现过的‘相’字时,宋英直接道:“你这个‘相’字是不是写错了?我记得‘相’字不是这样写的。” 宋元细细瞧了瞧,迟疑道:“没有错吧。” 这一次,宋英没有让他拿出书本对照,而是用手指蘸了竹筒里的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写出‘相’字,“我记得是这么写的。” 说着,她望向宋天:“是这样写的吧?” 宋天探过头,看看她写的,又看看宋元写的,惊讶点头:“没错,你写的是对的!” “怎么可能?姐姐又没上学!”宋元不信。 宋天道:“真是她写对了,不信你翻书。” 家里人都看了过来,杨氏与宋元一样惊讶:“英娃什么时候也会写字了?” 宋英挠了挠耳垂:“每日看着小弟写,看得多了就会一些。” 话落,她感受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身上,抬眸望去,发现李氏正盯着她,蹙着眉,在想着什么。 宋英心中一跳,李氏是知道她想学认字的,不会发现些什么吧。 她很忐忑,李氏却没说话。 宋元翻看书,一对照,发现真是宋英写的对,就很不可置信:“还真是姐姐写的对!” 杨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自己的两个儿子,又是束修又是学费,专门去学堂里学认字,还是会错。 宋英呢,没有人教,看着看着就会了。 她压下酸涩,复杂道:“哎哟,英娃记性真好,以前陈嫂子他们夸你,我还只当人家是客气,原来是真的好。” 宋英瞄了眼李氏,谦虚道:“也没记住很多,就是一些简单的,看小弟写得多了,就记住了。” 宋二叔道:“你要是个男娃就好,说不得我们老宋家,还真能出个正经读书人,可惜了。” 宋英又瞄了眼李氏,她一直不说话,让她瘆得慌。 闻言,宋元有些不开心,入学前,家里都说要靠他考中秀才、举人,怎么听他爹这话,对他压根不抱希望呀。 他正郁闷,就听宋天讥笑道:“你看看你,专门去学堂读书,还没堂姐记得牢。” “那也比你好!”宋元反唇相讥,“先生经常夸我,说你当初有我这股劲儿,也不至于学三年,字都写不明白!” 第122章 主动 被戳了痛脚,宋天气得不行,“你少得意,你才学会多少字,等到后面更多更难的字,说不定你还不如我呢!” “才不会,我比你聪明!”说完,见宋天一脸不屑,宋元立刻补了句,“先生也这么说!” 宋天怄得不行,“先生说我聪明劲儿没用对地方,不是变相承认我聪明么!” “他只是说你聪明,但我比你聪明!” “行了,”李氏终于开口,“一天天的吵吵吵,家里福气都要被你们吵没了。” 宋天宋元都闭了嘴,只是脸上都满是不服气。 喝止住他们,李氏又道:“元娃,以后先生教你认的字,你回来教你姐姐认。” 宋英霍然睁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她原打算这次先铺垫一下,以后仍是借着敦促宋元温习的由头,看他写字,后面逐渐表露自己记住了更多的字。 她完全没想到,李氏会直接让宋元教她。 宋元愣了下,非常高兴地答应了。 这小半年多时间,他见过太多次自家姐姐的厉害之处,特别是赵小翠等比她大的,都十分佩服她,对她的主意非常信服。 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宋元打心里觉得自己姐姐是顶顶厉害的,能教最厉害姐姐认字,他一下就觉得,自己也非常非常厉害! 这成就感,比教其他人认识草药还要大! 杨氏强笑道:“那敢情好,英娃记忆力这么好,以后元娃再记岔了,咱也不用巴巴跑去赵家询问。” 宋二叔则有些担忧:“这会不会耽误元娃的功课,他玩心本就大,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能教别人。而且,女孩家家的,识字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徐家那丫头不就是个例子。”说起徐家,李氏转头望向宋英,“你争口气,好好认字,让那些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人看看,离了他们,我们能不能识字!” 宋二叔恍然,原来是因为这事。 又听李氏道:“教英娃认字,元娃还能温习一遍,耽误不了他。再者,花一份钱,让两个孩子都能识字,这学费才交得更值。” 宋二叔一想也对,反正也不需要家里再额外花钱,侄女真学会认字,以后也好说亲。 宋英很开心,这样一来,她认字这事就顺理成章,再无后顾之忧! 她干劲十足地洗完碗,贴心地烧了热水端去卧房,“奶奶,洗个热水脚,松快。” 李氏点头,脱下鞋,坐在床上将脚放进木盆里。 “奶奶你先泡着,我去问二婶他们要不要洗脚。” “等等。”李氏叫住了她。 宋英折身走近,等着她的吩咐。 李氏望着她,再一次久久不语,看得宋英心底发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奶奶。” 李氏冷笑一声:“没看出来哟,你现在心眼多得很。老子就说你为什么那么积极,要送你小弟去上学堂,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你有出息得很,把一家人耍的团团转。” 宋英连忙道:“不是,我……” 李氏不想听她狡辩,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就这一次,以后要是再敢对家里人耍心眼,看老子不打死你! 这些心眼是该对家里人用的吗?一家人,什么事情不能直说?非要管管绕绕……” 宋英抿了抿唇,很想问一句,既然如此,为何默许二婶偷偷给宋天煮蛋,为何不直接说,宋天每日也可以吃蛋? 二叔二婶明明偏心得没边,却一个劲儿说对儿子、侄女都是一样的。怎么不直接说亲生的儿子与侄女肯定不同?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讥讽。 端午过后,村里进入收割季,家家户户,除了要念书的孩子,所有人都参与到收割麦子里。 寅末卯初,天还未亮,宋英就被李氏摇醒,打着呵欠穿衣起来,脸都未洗,就被催着出门。 她迷迷糊糊去柴房拿了背篓镰刀,跟在大人们身后。 “李婶,你们也起来了,今天去哪里割呀?”有人在跟李氏打招呼。 宋英努力睁开眼,黎明光线很暗,稍远一点就影影绰绰,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旁边的田埂上走着的罗雁行一家三口。 “去大地,趁着最近天气好,先把多的割完,其他都是些边边角角。你家打算先割哪块地?” “圆包山那边,我看那边的麦子更黄些,等割完,其他地方也差不多熟透了……” 两家人说着话,在下一个田埂汇合,罗雁行越过宋天,走到宋英身边,将她搁在她肩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累死了。” 她们已经几日没见了,宋英问:“你们昨儿干得很晚吗?” 罗雁行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点:“我昨儿在地里干了一整天,只中午回家吃了个饭,从早到晚,不是割麦子就是背麦子,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 “我也差不多,但比你好点,要去接我弟,可以休息一下,中午还能早点回家煮饭。” 罗雁行羡慕不已:“小菜园子这学上得真好!” 宋英也这么觉得,不仅帮她将认字过明路,还让她这段农忙季有更多的休息时间。 同行一段路,两家分开,各自去往今日的目的地,赵小翠家有块地挨着宋家的地。 那块地也很大,是赵小翠家的大地。 这一片的地都平坦广阔,土壤又肥沃,是村里顶顶好的地,被杏花村实力最强的赵宋罗三姓瓜分了,连村长家都没能分到这边的地。 村长周明岩本是大山深处一户人家的孩子,听说那里的山又高又险,进山的路只有悬崖上的一条小道,完全不能跟杏花村这种邻近县城的乡村比。 当年朝廷征兵,赵家的做法与宋家不同,是把大儿子们送去服役,只留下幼子。 那是,赵家的老祖宗年龄大了,干不得重活,幼子年纪又小,周明岩十分机灵,帮着赵家干活,做了赵家的养子。 赵老太爷死后,他也分到了家产,在杏花村扎下根来。 上一任村长去世后,又能干又厚道的他,竟然压过赵宋罗三家的人,成为了杏花村的一村之长。 第123章 埋婴 虽然村长很受尊重,但这些涉及根本利益的地方,赵宋罗三家是不会让外人染指的。 宋英他们赶到大地时,赵小翠一家已经在埋头干活了。 简单打过招呼,李氏就指着最外面的一行道:“英娃、天娃,这一行你们姐弟两个来,一个从这头割,一个从另一头割,动作麻利点哈。” 走了这么长的路,宋天的困意早没了,很是积极地应了声,拿起镰刀就走到最近的一头,开始割。 李氏对他的积极很满意,偏头对宋英道:“你也别站着了,赶紧过去干活。” 宋英撇了下嘴,走到另一头蹲下,也开始割麦子。 黎明的麦子满是露珠,不多时,她的衣衫就被露水打湿,被微凉的晨风一吹,竟有点寒冷。 慢慢的,太阳升起,湿漉漉的衣裳被阳光晒干,又被汗水浸湿。 宋英抬起胳膊,用上臂的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站起来一看,这一行剩下的不多,大概有一丈的样子。 可算要把这一行割完,宋英轻舒口气,回头看去,发现自己身后的空地老长一截,再看看另一边的宋天,只割了两三丈。 宋英顿时气不顺了,开始干活时她就知道宋天会偷懒,但没想到能到这个程度,一整行她割了绝大部分。 她走过去,发现宋天挖了一个坑,正把一只推屎虫往坑里埋。 “宋天!”宋英气得叫了声。 宋二叔闻声,仍蹲在麦丛里,头也没抬地道:“天娃,赶紧干活,再耍老子把手给你打断!” 杨氏则站起身,往这边看了眼,也喝道:“老子数三声,再不拿起镰刀干活,你手就不要要了!” 宋天没好气瞪了眼宋英,丢下推屎虫,拿起镰刀重新开始割麦子。 但动作非常慢,先是慢吞吞抓一小把麦秆,接着用镰刀上下比划,老半天才真正开始割。 宋英看得心梗,转头喊道:“奶奶,我不跟他割一起,我自己割一行!” 两人一起割一行,奶奶他们即便知道宋天有偷懒,也不知道具体多少。 她得让自己干的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让人知道,而不是给宋天浑水摸鱼。 李氏起身望了眼,见那一行没剩多少了,就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别割了,回家去煮饭,然后把你小弟叫起来,吃完饭赶紧送他去学堂。” 宋英抬头望了望太阳,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连忙丢下镰刀就走。 刚走出几步,就被李氏叫住:“嘿,你这个女子眼里恁是没有活吗?你顺路背些麦子回去,后面就能少背点。” 宋英只得折返,抱起一捆麦子放进背篓里。 “奶奶,我也想回去。”这时,宋天突然道。 “你回去做什么?”李氏眼睛一瞪,指着剩下的那些麦子,“赶快把这点割完!” 宋天眼珠子一转:“牛还没牵出来,我回去把牛牵出来放。” 李氏想了下,道:“那去把牛牵过来,就拴到下面你大伯家那块地旁边。” 不是放牛,只是把牛牵出来吃草,宋天微微有点失望,抱起一小捆麦子放进背篓,就与宋英一起走了。 二人沿着狭窄的小路走到尽头,拐下山去。 “哇哇哇……” 凄惨的婴儿啼哭声从斜前方的半山腰传来。 宋天吓得“嗷”了一嗓子,从前面跳到宋英身后,抓着她的肩膀,整个人缩在她背后,声音都在发颤:“有鬼?” 不等宋英说什么,他惊恐地看着坎下的一座坟,叫道:“孙三婆,你死得时候我还在吃奶,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别吓我啊。” 宋英嘴角抽了抽:“……这是大白天,太阳都升老高了,哪来的鬼。” 宋天望了望快要爬到树梢的日头,反应过来,他松开宋英,“对嚯。” 他重新走到前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哪家人啊,大清早的把婴儿带山上来做什么。” 宋英也很奇怪,提议道:“过去看看?” 宋天犹豫起来,这会儿阳气还不足,万一真是鬼呢? 婴鬼可比女鬼还要可怕,也许它怨气大,不怕普通的阳气。 他还在犹豫,宋英已经放下背篓,向那边走过去了。 此时恰巧一股晨风吹过,宋天顿觉凉飕飕的,不会是阴风吧!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你等等我!” 跑了几步,发现自己还背着背篓,赶紧放下。 二人很快寻到婴儿啼哭声的源头,一尺多长的深坑里,一个婴孩光溜溜躺在里面,旁边一位膀大腰圆的妇人正在往里卖土,边埋边碎碎念:“不要怪爷爷奶奶心狠,下辈子变个男孩,再投到我们家里来……” 宋英听得心惊,大声喝道:“刘三婶,你就不怕报应吗!” 刘三婶正在做亏心事,神经本就紧绷,她突然出声,简直给刘三婶吓个半死。 看清是他俩,刘三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短命娃儿,差点把老子吓死!” “你的心怎么那么狠,逼死自己的女儿还不够,现在又要活埋自己的孙女,你不怕下地狱吗?” “你个死女娃子敢诅咒老子!”刘三婶大骂,随手捡了根木棍朝宋英扔去,“少管闲事,赶紧给老子滚!” 宋英朝宋天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跑,“我去告诉你儿子媳妇!” 听罗雁行说,马春儿对这个女儿还是很喜欢的,她时常听见马春儿因为女儿跟刘三婶对骂。 王大郎虽然不喜欢女儿,养了十来天,又有马春儿在,爱屋及乌之下,对这个女儿已不像之前那么不喜。 刘三婶活埋孙女的事情,肯定是瞒着儿子儿媳的,至少是瞒着马春儿这个媳妇的。 果然,听见她这样说,刘三婶急了,起身就追,“你给老子站到,老子屋里的事,关你娃屁事,闲事管的宽,裤儿反起穿……” 眨眼的功夫,刘三婶追着宋英跑远了,宋天看了看坑里小脸已经发青的婴孩,狠狠咽了口吐沫,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反应快一点,做那个引开刘三婶的人。 第124章 婆媳骂战 空无一人的树林,坑里啼哭不止的婴孩,还有阵阵阴风不断。 宋天头皮发麻,很想转身就跑,但又担心这婴孩死了,变成婴鬼,找他索命。 “你可千万不能死啊,死了也不能找我啊,不是我要给你活埋的……”他一边碎碎念,一边哆哆嗦嗦地弯下腰,把婴孩从土坑里抱出来。 婴孩身体冰冷,皮肤接触之下,让宋天一个激灵,更加恐惧了:“她她她不会已经死了吧?” 他抱着女婴,身体僵住,想要扔掉又怕女婴还未死,被他摔死了回头找他索命;不扔吧,如果已经死了,那他现在抱着的就是个死婴。 就在他不知道怎么办时,女婴嘴巴张开,发出微弱的哭声。 “还没死!” 宋天几乎喜极而泣,赶紧抱紧女婴撒腿就跑。 中途他停下,脱下自己的衣裳把女婴包住,这才继续跑。 另一边,宋英七乖八绕往山下跑,逮着空隙就大喊:“马春儿,你公婆要把你女儿活埋!” 后方的刘三婶又气又怕,“死女娃子乱说啥,老子抓到把嘴巴子给你撕烂!” 宋英理都不理她,一边跑一边继续喊:“马春儿,你公婆要把你女儿活埋啦!” 没等到村里,附近收割麦子的村民闻声赶来,拦住了刘三婶。 “宋英,是不是真的哟,这话可不能乱说哟。” “是啊大丫,你老实说,是不是真的?可能不能因为你跟她家不对付就说瞎话哈。” “刘大菊,你真把你孙女活埋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多数人不相信,也有人半信半疑询问起刘三婶。 宋英弯着腰,吸了一大口气,快要炸裂的肺终于好受了点,她这才道:“是真的,我和宋天亲眼看到她把她孙女放在坑里,我们去的时候,她正在埋土呢! 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看,这会儿她孙女应该被宋天抱着的。” 其实后面这一句,宋英有点不确定,她不知道宋天看没看懂她的暗示。 一听她这么说,村民们纷纷看向刘三婶。 “刘大菊,你真把你孙女活埋了?那可是你亲孙女,你咋这么心狠?” 刘三婶望了眼山下,见自己的儿子儿媳没来,悬着的心稍微松了松,厉声道:“少来教训我,村里又不是只有我一户这么干,田老太婆,当年你连生两个女儿,第三个生下来是不是就摁进尿桶里了? 还有你,赵铁柱,你那二女儿不是被你亲手扔进河里的吗? 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好歹还让她活了十来天,你们那可是刚出生就弄死了。” 被她点到的两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良久,赵铁柱道:“这怎么一样,当初我们是遇到灾年,养不起那么多,没办法才这样做。 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若不是逼得没法子了,谁会狠心干这丧尽天良的事!” 赵铁柱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是啊,现在可不是灾年,也没到吃不起饭的地步,你怎么能那么狠心?” 人群里,宋英又怕又悲,在村民们眼中,活不下去时,卖掉长大的女孩、弄死刚出生的女婴就是正确的事情。 所以,如果真遇上荒年灾年,她的命就不好说了。 刘三婶恼羞成怒,吼道:“我家的事,你们少管!” 众人愤愤,却无可奈何,这件事情他们确实管不了。 就在这时,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刘大菊!” 众人伸头一看,是马春儿来了。 她头发披散,身上衣衫凌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满是愤怒与焦急。 她利箭般冲上来扑向刘三婶,揪住她的衣领:“我女儿呢?我女儿呢?你把她弄哪里去了?” 她脸上肌肉抖动,眼神凶狠地仿佛要吃人,刘三婶被这样的目光慑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我女儿呢!” 马春儿的眼神越发凶狠,揪着刘三婶衣领的手上青筋暴起,这怒气、这力道,如果捏的是刘三婶的脖子,不说直接捏断,深深的勒痕是免不了。 有人忙道:“你别急,幸亏宋英他们及时发现了,这会儿孩子应该在宋天那里。” 闻言,马春儿的焦急减少了些,她改为捶打刘三婶:“你个老妖婆,心咋那么狠,她还那么小,你丧尽天良……” 刘三婶气炸,一手揪住马春儿的头发,一手阻拦她的拳头,同时呼天抢地:“你们马家的女子恁是厉害呀,婆婆都敢打!天老爷,儿媳妇打婆婆哟,快打雷劈死这个不孝的……” “娘!春儿,你们别打了!”王大郎也赶来了,见他媳妇与亲娘扭打在一起,忙上前分开二人。 看见他,刘三婶又哭诉起来:“你娶的好媳妇哟,才嫁来没一年,就敢打婆婆了哟,天呐,我不活了哟!” 说着,就要从旁边的坎上跳下去。 王大郎一把抱住她的腰,急喊:“娘,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刘三婶使劲儿,要挣脱他。 “你拦着她做什么,让她跳,我倒要看看她得不得跳!”马春儿冷笑。 “春儿,你少说两句。”王大郎急得满头大汗,“春儿,你嫁进来,娘对你多好,村里人都知道,今天她只是一时糊涂,回头我会跟她好好说,你就原谅她,别说了。” “那是她以为我肚子里的是儿子,自从我生产后,她怎么对我的,你是眼瞎吗? 孩子的尿布她有洗过一片没?我坐着月子,还得摸冷水洗尿布。 别说月子里炖鸡汤,连口热饭都吃不到,还想让老子现在就下地干活,老子还没出月子的嘛! 老子不依她,就趁老子睡着了把孩子抱走活埋,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我看她就是个畜生,心肠这么歹毒!” 听马春儿骂自己是畜生,刘三婶气炸,也不寻死腻活了,扬手又要去打马春儿:“你说哪个歹毒! 没出月子下地干活的人多了去了,就你金贵?连儿子都生不出来,我王家花了那么多彩礼娶你进门,你什么事情也不做,一天天抄起个手手耍!” 第125章 急 奈何,她和马春儿中间隔着个王大郎,王大郎又竭力阻拦,刘三婶的巴掌就全部都落在了王大郎身上。 刘三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你个亲爷,老子养你这么大,到头来你竟帮你媳妇来气老子,老子白养你个仙人板板!” 马春儿奋力去推王大郎,“你给老子让开,不要以为老子不会还手,老子跟她打,看哪个打得赢哪个!” 两边都不领情,王大郎欲哭无泪,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围观的李氏担心宋天抱着个刚经过活埋的婴孩会出事,忙提醒:“先去看看孩子怎么样。英娃,你弟抱着娃儿去哪里了?” 经她提醒,马春儿也想到孩子的状况,指着刘三婶道:“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放完狠话,她转头看向宋英,“大丫,以前是我对不住你,这次要多亏了你和宋天,回头嫂子再好好谢谢你们。” 这是她嫁到杏花村以来,第一次好好跟宋英说话,还自称是她的嫂子,弄得宋英有点不适应。 “我当时急着把刘三婶引开,不知道宋天会把孩子抱去哪里,不过他应该跑不远,说不得就在土坑附近,我带你去。 还有,我现在叫宋英,大丫只是我的小名。” “行,嫂子以后会记住的,快带路吧。”马春儿很是着急。 大部分人都跟着去了,李氏想着宋元上学的事,就吩咐杨氏:“老二家的,你回去煮饭,英娃要是赶不及回去,你就送元娃去上学。” 这种时候,地里的活只能先放一放了。 宋英带着众人赶到刘三婶埋孩子的地方,并没有发现宋天的踪影。 看着土坑边缘熟悉的襁褓,马春儿睚眦欲裂,一颗心沉到谷底。 其他人也不禁为刘三婶的心狠震惊:“这这这,竟然连襁褓都没给孩子留!” “早上这么凉,孩子光溜溜的放进土坑里。” 听着他们的话,马春儿更慌了,连声大喊:“宋天!宋天……” 其他人也帮忙呼喊起宋天。 宋英皱了下眉,这七嘴八舌地喊,闹哄哄的,宋天回应了也不一定能听到。 她正想提醒村民们,就听东南方向下面的草丛里,传来宋天惊喜而焦急的声音:“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你们快来!她脸都青啦!” 马春儿急急跑去,慌乱中一只脚踩空,险些摔倒,幸好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慢点慢点,再着急也要慢点,这种时候你要再出点什么事,孩子不危险也危险。” 想到刘三婶的心狠,马春儿深以为然,只得强忍心慌,略微放慢了速度。 众人跑过去,看见宋天光着个上半身,冷得直缩脖子,他的衣裳胡乱地包裹着孩子的身子,露在头在外面。 马春儿几乎是他手上抢过孩子,飞快扯过一角衣裳裹住孩子的脑袋,只露出鼻子和嘴巴。 做完这一串,她才开始查看孩子的情况,透过衣裳,她都能感受到孩子身体的冷,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呼吸更是微弱得快没了。 马春儿一颗心紧紧揪起,一手抱孩子,另一只手飞快地脱下外衣,又给孩子包了一层。 她还觉不够,又打算脱仅剩的中衣,被众人拦住,几个汉子立刻脱了衣裳给她。 包了一层又一层,孩子的情况却仍不见好转,马春儿的眼泪大滴大滴滚落。 “哭什么,赶紧带孩子回去!”李氏斥责了一声,一面拿过一位汉子的衣裳把宋天裹住,一面吩咐后一步跟过来的王大郎,“你赶紧回去,问问哪家有热水,没有就赶紧回家烧。” “村长家应该有热水!”宋英立刻道。 钱氏身体不好,不会上山来割麦子,这个点定然在家煮饭,她家顶锅里一定有热水。 马春儿也想起这点,抱着孩子就往山下跑。 一部分人跟着她下山,更多的人则选择回自家地里干活去了。 麦子已经黄了,得趁着这几日天气好,赶紧把麦子都收割回去,否则遇上吹风下雨,麦子倒伏不好割都是小事,关键是麦穗成熟后脆弱得很,很容易掉地上,这得损失多少麦子。 李氏与宋二叔也选择回去继续割麦子,不过临走时对宋英道:“你回去煮饭,把你二婶替来,王家那孩子若情况不对,需要去县里,就把牛车借给他们。” 宋英应了,跟着人群下山。 到路口分别时,她发现宋天也跟着回家,不由奇怪:“你不跟过去看看?” 以宋天爱凑热闹的性子,有活干都要去,而现在牛不能牵去山上,他正好没事干,怎么会不跟过去? 宋天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睛里都是惊恐,“我感觉她快要死了,身体冷得像冰块似的。完了完了,我抱了死孩子,她变成鬼不会找我吧?” “呸呸呸!你别瞎说!”这种时候,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 回到家,宋英直奔灶房,今儿耽搁了会儿,时间可能来不及。 杨氏弯着腰,正从坛子里捞泡菜,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道:“饭快好了,你去把元娃喊起来。” “好。”宋英又折身去喊宋元。 等把宋元从床上薅起来,杨氏已经盛了碗稀粥,放在装了半瓢水的木瓢里。 宋元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道:“外面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好吵。” 宋英没有回答,而是道:“你赶紧吃饭,快迟到了。” 说完,她又小跑进宋天宋元两兄弟的卧房,把宋元的书箱装好拎出来。 另一边,给宋元盛好饭后,杨氏拿着竹竿把鸭子赶出笼子,边走边叮嘱:“英娃,你小弟吃完就赶紧送他去学堂哈,路上别耽搁哟!” “我知道。” 宋英应了声,对脸色发白的宋天道:“如果王家来借牛,你就跟着去,看好牛。” “王家为什么要借牛?”吃了几口饭,宋元清醒多了,闻言好奇得不行,“出什么事了?” “你赶紧吃饭,我一会儿路上跟你说。”宋英望了眼外面的天色,急急催促。 第126章 告状的艺术 虽然紧赶慢赶,到学堂时还是迟了,早课已经开始。 宋元噘着嘴:“真是的,为何不像子良哥他们家一样,把饭煮好了再去干活。” 农忙以来,他每天都在迟到的边缘徘徊,今儿稍一耽误,迟到快一刻钟了! 每天都在先生和同窗们的注视下走进明伦堂,又尴尬又羞愧。 而且,每天吃个早饭又烫又急,还得一路小跑赶过来,颠得胃里难受极了。 宋英也很无奈,这事是大人们的主意,她也没办法,若她敢提起床后先给宋元做饭,肯定会被说想偷懒。 真要能选择,她也愿意每日先把早饭做好,等宋元吃了,送来学堂,再回去干活,但李氏肯定不会同意的。 看着噘着嘴,眼底藏着丝丝胆怯的宋元,她道:“我去跟先生说。” 说着,就牵着宋元走到明伦堂门口,轻轻敲了下门,待王先生看过来,她歉意道:“王先生,不好意思,今儿有事耽搁了,早饭煮得晚了些。” 王先生倒很是理解,一边示意宋元进去,一边道:“不妨事,农忙季是这样,若实在忙不开,这几日可让宋元来学堂吃早饭。” “谢谢先生,我回去会跟我奶奶他们说的。” 这么懂礼,王先生对她的印象更好了几分,又见其背着空背篓,便知这是回去时要先去地里,背一背篓麦子回家。 他心中暗道:宋家男娃教得不怎么样,女娃倒是家教极好,知礼又能干。 告别王先生,宋英又急急往村里赶,她先去了地里,与李氏等人一起回家吃早饭。 当然,宋二叔、杨氏各挑了两箩筐麦子,宋英和李氏则各背一背篓。 到家后,宋二叔等人累得瘫倒,宋英放下背篓,又忙去盛饭。 在灶房里,她听见李氏询问宋天,得知王家并没有来借牛,便知王家小孙女的性命无忧。 宋天大大松了口气,天知道他在家里多么煎熬,从没那么害怕有人来找他借牛。 早饭吃得很赶,咕噜咕噜就把稀粥喝完了,宋二叔三人没有多歇息,放下碗就起身拿箩筐背篓去地里。 宋英洗过碗,便与宋天一起,把已经收割回来的麦子铺在垫席里晒。 垫席分了三个,铺满整个院子,今儿刚收割的麦子,放在最外面的垫席里晒,另外两个垫席,分别晒昨日和前日收割的。 麦子晒过三日大太阳,就暂时收起来,等所有麦子都晒过三轮,再合起来一起曝晒两日,才算彻底晒干。 最初,宋家后收割的,是堆在屋檐下,先把以前收割的麦子彻底晒干后,再晒下一泼。 但某次遇到下雨,后面的麦子水分多,直接发霉了。 而先轮着晒三日,能有效去除大部分水分,后面即便遇到连绵阴雨,晒过三日的麦子也不那么容易发霉,还能放在簸箕里,在屋里阴干。 晒好麦子,二人牵着牛,再次去地里割麦子,宋天留下的那一小丛,自然早被割完了。 宋英拿着镰刀,直接选了一行没割的,还喊话宋天:“你自己割一行,我不跟你一起。” “哼,说得我愿意跟你一起似的。”回怼一句,宋天也选了一行开始割。 这时的日头渐渐毒辣,晒在背上有些疼。 好不容易割完一行,宋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看着长长的一行麦子只剩下短桩,还蛮有成就感的。 扭头,她就看见宋天才割了一丈不到,再次无语。 眼珠一转,她大声喊道:“二叔,我割完一行了!” 旁边地里的梅花婶正站着歇息,见此就道:“哎哟,你家英娃能干得嘞!” 李氏手中镰刀不停,笑道:“你家翠娃也不差,从早上到现在,我们割了多久,她就割了多久,也不喊累。 哪像我家这两个,哄着哄着干,干一会儿还得让他们做点别的,换个心情。” “我才没有被哄。”宋英忍不住反驳,而且她那是做别的活换心情吗,忙得脚不沾地好吧。 宋二叔直起腰,毫不吝啬夸赞:“英娃是能干,好好干,割完麦子,二叔给你抓黄鳝吃。” 宋英就扭头道:“宋天,听到没,赶紧割,割完麦子有黄鳝吃!” 听着她的话,宋二叔自然而然地望向宋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抓起一把泥土就朝宋天扔过去:“你个仙人板板,你在摸蛆呀!半天你才割那么点!” 宋天跳起来,躲开飞来的泥土,连忙喊:“我马上就割!马上就割!” 说完蹲下去,挥舞着镰刀咔咔割了一大片。 宋二叔的怒气这才消了些,骂了句“再给老子磨蹭,老子一坨子把你锤死”就重新弯下腰割麦子。 旁边地里的赵小翠闷笑出声,冲宋英比了个大拇指,宋英则回以挑眉,觉得解气不少。 见宋二叔不再关注这边,宋天才抬起来,瞪着宋英,咬牙切齿:“烦人精!以后你出嫁被婆家打了,我是不会去给你撑腰的!” 他觉得这个堂姐,是越来越讨厌了。 以前只是在他闯祸的时候,在大人面前装乖,衬托得他是行迹更加恶劣,让他爹揍他的力道都大了不少。 现在倒好,她已经开始拐弯抹角地告状了! 对他的威胁,宋英嗤之以鼻:“靠你撑腰?可拉倒吧,以后谁靠谁撑腰还不一定呢!” 宋天气得牙痒痒:“走着瞧!” 一刻多钟后,宋英又割完一行,她直起身再次报备:“二叔,我又割完一行啦!” “能干能干!”宋二叔的声音充满笑意,带着几分哄的语气,“好好干哈,干累了就歇会儿。” 旁边地里的梅花婶等人,自然再次夸起宋英来。 宋英就走到一处空地坐下歇息,她看着磨磨蹭蹭的宋天,关切道:“宋天,你眼睛是看不见了吗?比划半天咋不下镰刀呢?” 宋天:“……” “仙人板板,老子最后再给你一刻钟,不把那行割完,老子就请你吃粑粑糖!”宋二叔的声音传来。 竹篾打在身上,疼痛连绵不绝,犹如粘牙的麦芽糖,故而村民常用‘粑粑糖’这种反话,指代竹篾打人。 第127章 丢人 宋天恨得不行,一边加快速度割麦子,一边瞪着宋英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宋英耸耸肩,觉得有些闷气就该现场出,多舒爽啊。 而且,她觉得自己以前太笨了,以后就得多在这种情况下,让村民们夸她能干! 旁边地里的赵小翠都快笑岔气了,她也割很久了,就起身来到宋英身边,坐下歇息。 她凑近宋英,小声道:“你早该这么收拾他了。” 宋英捏着袖子扇了扇风,“以前不是有点担心么。” 虽然奶奶李氏尚在,但她仍算寄人篱下,若惹恼宋天,把她赶出去,她要怎么活?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能养活自己。 虽然赵小翠的感触没宋英那么深,但小半年来,也清楚地感受到能赚钱带来的底气。 她看着一行行金黄的小麦,擦了擦脸上的汗,道:“真希望快点收割完,好久没去城里了。” 虽然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附近也没有人,她还是说得很含糊,以防万一。 宋英也想去采草药,割麦子得一直在太阳底下,又累又晒。 更重要的是,她再卖力割麦子,家里人也只是嘴上夸夸,麦子割完就忘了她的功劳。 采草药就不一样,那是真真切切能带来钱的。 歇了一阵,二人重新起身,去各自的地里干活,又割了两行后,时间便快临近中午。 想着,早上的迟到,宋英就道:“我先回去煮饭吧,早上小弟去学堂就迟到了,王先生说,这几天要是忙不开,可以让小弟去学堂里吃饭。” 梧桐村的社学是附近十里八村唯一的学堂,接收的学童十分广泛,有些隔了很远很远的村庄,也把孩子送到那上学。 故而社学里是有号舍的,供住得远的学童们居住,何老爷请了专门的厨娘给这些学童做饭,当然每月得交些伙食费或者粮食。 虽说只有几天,宋家也没那个脸让宋元去吃白食,若在学堂吃早饭,必然得交些伙食费。 李氏有些舍不得,想了想就点头道:“行,你快些回去煮饭,以后每天早上,你先把饭煮好,送元娃去学堂后再来地里。” 宋英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最近农忙季,寅末卯初就得起床,现在,她只需如往常一样,卯时中起床就可,至少可以多睡半个时辰! 见宋英装了满满一背篓麦子要回去,宋天忙道:“我也想回去。” 宋二叔气得瞪眼,“你看看你一上午才割了多少,一行都没割完!还想回去,快点给我割,今天不把活干完,中午就不要吃饭!” “怎么没割完一行,加上早上割的那些,足够一行了,还有多的。”宋天辩解。 “你还好意思说,你姐姐今天割了五行,你再看看你,我看每天那些饭白让你吃了!” 听宋二叔这么说,宋天更气了,瞪了眼宋英,直接跑到李氏面前,“奶奶,让我回去嘛,从早上割到现在,累死了。 回去我也不玩,我赶鸟,免得它们把麦子吃了。” 李氏望了眼越发毒辣的日头,沉吟片刻就同意了,叮嘱道:“这可是你说的,要看着麦子,不准乱跑哈!” 宋天欢呼起来,连忙保证:“放心,绝不会跑,田虎他们都在割麦子,我跑了也没人跟我玩。” 李氏就更放心了。 宋天又很乖巧地把背篓都装得冒尖了,看得李氏连忙道:“你还小,背不动,少装点,半背篓就行了。” “没事,我背得动!我现在多背点,你们等会就可以少背点!” 宋英撇撇嘴,到底谁在装乖。 二人背着麦子回家,刚到村口就听见刘三婶的骂声。 “天老爷啊,儿子不孝顺哟,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哟。 马春儿这个灾星哟,狐狸精变的哟,把我儿子魂都勾走了,好好的一个家,被她搞散了哟,丧门星哟,天老爷快收了她……” 宋英很是惊讶,上午时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骂起来了? “不会是……那个婴儿死掉了吧?”宋天则脸色苍白起来,怕得不行。 这个胆子,宋英无语地摇摇头,道:“你没听她骂的是马春儿把她儿子拐跑了,孩子肯定没事。” 宋天还是很害怕,“她不是还骂马春儿是丧门星么,她认为马春儿克死了孩子。” “你用点脑子好不好,刘三婶早上还想把她孙女活埋了,如果她孙女真没了,她只会觉得终于甩开一个拖油瓶,是好事。” “对对对,那个婴儿肯定没死!”宋天一点没介意她的语气,反而因她的话变得心安不少。 进入村内,见钱氏坐在自家屋檐下,他们就停下问了问,才知婴儿情况稳定后,马春儿抱着她回娘家了,王大郎不放心,也跟去了。 刘三婶这才气得大骂,现在可是农忙季,她最初活埋孙女,就是想让儿媳妇不用奶孩子,也下地干活去。 现在倒好,不仅马春儿没去,王大郎这个劳动力也走了。 宋英觉得解气,道:“活该!一天天没事就瞎折腾,我看她和王德发才是真正的灾星,王家哪天真散了,那也是被他们夫妇折腾没的。” 宋英在村民们眼中,还是那个温和文静的女孩,钱氏有些惊愕她能说出这般犀利的话来。 愣了好半晌才道:“这话在钱奶奶这里说说就是,可不能到处乱说,回头刘大菊听到,非找你麻烦不可。” 宋英无所谓,刘三婶不是宋家人,可管不到她头上。 不过,她也没反驳钱氏的话,毕竟钱氏也是好心。 钱氏又道:“你们小孩子不懂,她这是丢人丢到外面去了,把还没出月子的儿媳妇气得回娘家,不知道外面人怎么说呢,希望不要连累我们杏花村才好。” 说到后面,钱氏愁得不行,心中蛮认可宋英的话,刘大菊夫妇,可不就是瞎折腾么,折腾他们自己家不要紧,关键是还带累杏花村的名声。 哎,还得劝劝刘大菊,赶紧去把她儿媳妇接回来,闹大了真不好收场。 想到这,钱氏就挥挥手:“行了,你们赶紧回去,麦子那么重,背着累人。” 第128章 晒麦 连续忙了数月,宋家的麦子总算收割得差不多,只剩一块较小的菜瓜子地。 自从用看着麦子赶鸟的借口,成功过一次后,宋天不想干活时,都用这个理由请求回家。 剩最后的菜瓜子地时,他连早上也不去了,每日把牛牵去山上,寻块草多的地方拴着,然后就回家了。 只需要隔一段时间,去给牛换一个地方就行。 这日下午,将宋元送去学堂后,宋英去菜瓜子地,与李氏等人一起割麦子。 没有意外的话,今日就是收割麦子的最后一个下午,从明日开始,便能恢复下午捡柴的日子,只是傍晚需早点回去,收晾晒的麦子。 故而,宋英干劲十足,连头顶火辣的太阳,似乎都不那么晒了。 割着割着,一滴水滴落在她拿镰刀的手背上,带着点些微的凉意,很快又蒸腾的暑气消弭。 宋英愣了一下,这汗水怎么变凉了? 她抬起手,用左手手臂的衣袖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又一滴水落在了她手上的虎口位置,左手的虎口。 不对啊,左手抬得比头还高,哪来的汗水? 宋英心中咯噔一声,迅速仰起头。 啪!啪!啪! 硕大的雨滴砸在她的脸上,一滴比一滴急。 “不好,下雨了!”她惊呼一声,跳起来大喊:“奶奶,下雨了!” 正埋头苦干的李氏三人闻声站起,头顶太阳高悬,雨点却是越来越密集,砸在身上生疼生疼的,顿时慌了。 “白日雨!”惊呼一声,李氏大喊:“快!快回去收麦子!” 宋英扔下镰刀,抱起一捆割好的麦子放进背篓里,背起就跑。 杨氏则扔了镰刀就跑,没有打算背一背篓麦子回去。 李氏急得不行,伸手打算去抱割好的麦子,刚伸出手时又想到这是小头,家里那些才是大头。 她便转身想往家跑,奈何她年事已高,腿脚不利索,刚迈出两步就险些摔倒。 宋二叔及时扶住她,安慰道:“娘你别担心,杨氏和英娃回去应该就够了。 况且天娃在看着呢,他只要及时拉垫席,将麦子盖住,就是淋湿了也没什么关系,后面再晒就是。” 李氏的焦急终于减少了些,便指挥宋二叔:“你赶紧把这些装好,别掉太多麦穗。” “行,娘你去那边的树下避避雨,这里我来就是。” 李氏心知自己这把年纪,不是逞能的时候,就点了点头,慢慢朝地边的树下走去。 另一边,宋英和杨氏一路狂奔,却跑不赢大雨,还未下到山下,豆大的雨滴已经连成幕,呈瓢泼之势。 白日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姑侄两个回村,尚未到家,雨就停了,炽烈的阳光无情的烤在身上,烤得她们被淋湿的衣裳水汽蒸人,难受得很。 “这鬼天气!”杨氏骂了一声,还是决定先回家看看。 推开院门,但见院中空无一人,垫席上的麦子被急雨冲得乱七八糟,边缘处不少已经冲到地上,怎一片狼藉。 杨氏眼前一黑,怒火蹭的一下达到顶点,近乎咬牙切齿地喊:“天—娃—” 没有人应答。 “这个短命娃儿,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祸害!”杨氏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这一次,宋英没有安慰她,反正不管现在多气,最多过一晚上,她就什么都忘了。 她进屋拿了扫把与撮箕,问道:“二婶,是先把麦子收起来,还是继续摊开晒?” 杨氏没有回答,仍在骂宋天。 宋英只好先蹲下,去把地上的麦子扫进撮箕里,全部扫起来后,就拿来簸箕摊开晒。 等晒干后,用筛子筛一筛,就能去掉绝大部分泥土,最后再用水清洗,差不多就能弄干净了。 听见杨氏的骂声,邻居罗二柱的娘周氏劝道:“杨二嫂,莫气了,这雨来得急,你家天娃就是在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看我今儿在家,听见雨声就赶出来,也只来得及拉起垫席将麦子收拢。” 罗二柱家的地不多,前两日就收割完所有的麦子了,周氏带着两个儿子守在家里,专门照看麦子。 “那也好过我家这样,被冲的乱七八糟。”杨氏越发生气,“况且,垫席一盖,能挡不少雨。” 这是事实,周氏发现得及时,直接拉着垫席四个角,很快就把麦子收拢,又用垫席盖住,她家的麦子不仅没有被冲走,淋湿的程度也轻。 当然,如果雨没及时停,那淋湿的程度就没什么差别了。 “娃儿家,都是一样的,你看我家的二柱,说是要在院子里看着,我就去屋里拿个针线的功夫,人就跑不见了。” 宋天、罗二柱、田虎三人关系最是要好,毫无疑问,罗二柱是与宋天一起跑的。 这些事情以前他们也没少做,干着活,干着干着人就不知跑哪里去了。 骂了一阵,杨氏的怒气消了些,对宋英道:“不用收,赶紧趁着太阳晒一晒。” 宋英也偏向这个选择,湿淋淋的麦子若收回去,如果明天没有太阳,真的会发霉。 她进屋拿了两个哈耙,一个递给杨氏,一个自己用,开始将冲得乱七八糟的麦子重新推开,铺成薄薄的一层。 最近的天气说变就变,杨氏不敢再去赌,便让宋英在家看着,若是又下雨,就赶紧收回去。 宋英应了。 未时末,天上飘来一朵硕大的乌云,遮住了炽烈的阳光。 宋英如临大敌,立刻拿出箩兜、撮箕与扫把,将麦子装进箩兜里。 索性她家麦子晒得薄,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曝晒,已经没那么湿了,抓起一把不会往下滴水。 她正准备把箩兜往屋里拖,阳光再次变得明亮,抬起头,乌云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 宋英:“……” 这确实是鬼天气! 她看着装得满当的六箩兜麦子,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重新摊开晒吧,万一又下雨了呢,毕竟刚才那么大一团乌云。 不晒吧,这会儿阳光又很烈,错过了这波阳光,万一麦子生霉了怎么办。 第129章 扯谎 犹豫一阵,她选了两箩兜最湿的麦子摊开晒。 刚把一箩兜麦子摊开,宋天回来了,看见她在家,很是紧张地问:“我爹他们呢?” “当然是在山上割麦子呀。” 宋天松了口气,半是威胁半是祈求道:“今天这事你别告诉我爹他们,不然的话,以后陈二狗再找你麻烦,我就不帮你了!” 宋英翻了白眼,指着屋檐下放在的簸箕,“还用我告诉吗?” 看着沾满泥土的麦子,宋天脸上闪过一丝害怕,竭力寻着借口:“我人小力气小,没来得及把所有垫席都拉拢,也是正常的。” 说到后面,他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可行,脸上的害怕就消失了,卖力游说宋英这个‘唯一’知情人。 “这次你帮我,以后你遇上事我也帮你劝奶奶,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也行,她最疼我了,我的请求她肯定会答应。” 都是口头上的承诺,真是好没诚意。 默默吐槽一句,宋英幽幽道:“二婶跟我一起回来的。” 宋天僵住,旋即垮下脸,“这下完了!” 宋英用哈耙敲了敲旁边的箩兜,“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补救。趁着这会儿阳光好,再倒两箩兜晒。” 二个人一起,真遇上下雨,也赶得及收两张垫席的麦子。 宋天哭丧着脸去倒麦子。 当四个箩兜的麦子都重新晒好后,也未见乌云,阳光反而更加明亮炽烈。 想了想,宋英便决定把剩下的两箩兜麦子也倒出来晒。 她的预料没错,整个下午,不仅没有下雨,连乌云也没有。 灼灼阳光曝晒,水汽很快被蒸发,中途给麦子翻面时,宋英发现连下面的垫席也被晒干了。 麦子更是变得干燥,不见表面的水分,只是接下来,这些麦子都得重新再经过两日烈阳曝晒。 当橘红的夕阳铺满天边,临近社学散学时,宋英让宋天在家收麦子,自己则出发去接宋元。 今日,她不担心宋天跑去玩,悬着他头顶的刀还没落下呢,现在正是他最乖的时候,对麦子更不敢有一丝马虎。 接了宋元回来,走到家门附近的田埂,她便看见宋二叔挑着两箩筐麦子回来了。 后面的杨氏背了一背篓,连李氏都背了小半背篓。 而宋二叔的脸上,阴云密布,连宋英看了都觉得瘆人。 她叫了声“二叔”,就快步过去,接过李氏的背篓背上,同时默默在心里祝宋天好运。 宋天显然关注着门口,他们刚走到门口,他就探出头来,正对上宋二叔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 他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喊人:“爹,你们回来了。” 宋二叔没说话。 宋天又咽了口唾沫,堆起讨好的笑,“我和姐姐守着晒了一下午,被淋湿的麦子差不多都晒干了。” 宋二叔仍没有说话,放下挑子,从其中一个竹筐里抽出一根竹篾,篾片背面新绿,切口新鲜,齿锯不平,一看就是用镰刀刚割的。 他挥了挥竹篾,发出呼呼啸声。 宋天麻溜地窜到李氏身后,“奶奶,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去给牛换地方,谁能想到刚走没多久就下雨了,我真没跑出去玩。” 没等李氏开口,宋二叔怒道:“你还给老子扯谎!你娘和你姐姐从菜瓜子地跑回来,又把麦子重新摊开晒。 这么长的时间,不管你把牛牵到哪里去了,都够你跑回来。” 说着,宋二叔又挥了挥竹篾,喝道:“给老子滚过来跪下! 你个仙人板板,老子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短命娃儿,回回收粮食你就要搞出点事情来,你是嫌家里粮食太多了吗?” 宋天缩着脖子,不敢过去。 见他不动,宋二叔更气了,一个箭步跨过去,揪着他的衣领将他从李氏身后提溜出来,而后扔出去好远,在院中滚了两下才停住。 杨氏看得眼皮直跳,李氏则直接锤了下宋二叔,气道:“你发火归发火,也要知道轻重嘛!他是个人,又不是东西,这么远扔出去,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在扔出去的那一瞬,宋二叔也知不妥,懊恼自己不该气昏了头,但此时此刻,气头上的他,是不可能承认自己错了的。 他盯着宋天,再次喝道:“给老子跪好!” 宋天揉了揉小腿,疼得龇牙咧嘴,但他不敢呼痛,听见宋二叔的话就赶紧爬起来跪好,可怜兮兮道:“爹,我真的是去给牛换位置。” 见他还能爬起来,宋二叔便知问题不大,那点担心就抛开了,再次怒道:“你个短命娃儿还敢扯谎!英娃,他是多久回来的?” 宋英给宋天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老老实实道:“大概是申时初刻。” 宋二叔愣了下,转过头来问:“你没记错?” 李氏也沉着脸道:“英娃你再想想,是不是记错了哟。” 下雨大概是未时初,到申时初刻,一个多时辰,能把杏花村跑十几个来回,宋天无论在哪里玩,也早该跑回来了。 宋英也很疑惑,“没有记错,那会儿有团硕大的乌云刚散,我把收起来的麦子又重新倒出来晒,刚晒完一箩兜,他就回来了。” 宋二叔三人就呆住,那团乌云很大,最近家家户户都在晒麦子,又刚经过一场急雨,在地里干活的就没有不关注的。 当时他们也在考虑要不要再回来收麦子,后来见乌云散了才没回来,故而印象十分深刻,那会儿确实是未末申初。 宋二叔看向宋天:“你不是说去给牛换位置吗,一个多时辰,你是把牛牵到县城里去了吗?” 宋天嘴唇蠕动,嗫嗫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宋二叔越发狐疑:“你个短命娃儿到底跑哪里去耍了?难不成你娃看到下雨,还专门找地方躲雨吗?” 话落,他更觉不对劲了,那场急雨就下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停了,即便是躲雨,也不可能申时初才赶回来。 想到这儿,宋二叔就沉着脸走过去,扬起竹篾啪得打在宋天身上,“说,你给老子跑哪去耍了?” 第130章 危险 “嗷——” 宋天疼得想要跑开,被宋二叔一把揪住衣领,竹篾啪啪啪落下。 “说不说,去哪儿耍了?” “奶奶!奶奶!”宋天挣扎着,拼命想要跑向李氏,“我知道错了,好疼!好疼!” 李氏心疼得不行,却没有上前阻止,而是道:“疼就说,到底去哪里耍了?” 这事实在是太反常,不问出来,他们不放心。 惯常的救星此时不出手相护了,宋天彻底慌了,哭得涕泪横流,“爹,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赶紧说!”李氏又气又心疼。 宋天却仍不肯说,只是哭喊。 宋二叔的竹篾挥得更频繁了,“今天要是不说,老子就打死你个短命娃儿!” “奶奶!娘……” 宋天哭喊,嗓子都逐渐嘶哑,宋二叔的竹篾仍没停下。 见此,他终于妥协:“我说!我说,爹你别打了,我说还不行嘛!” 宋二叔就停下,瞪着眼喝道:“快说!” “河边,我们在河边耍。” 宋二叔扬起竹篾:“又扯谎是不是,河边好远?就几步路,你就是爬也该爬回来了!” “没有,真的在河边。” 李氏听得心中一突,急急问道:“在河边做什么,掉河里去了?” 最后的一句问出口,她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宋天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氏急得不行,“你这又点头又摇头,到底是掉没掉进去。” 宋天抹了把眼泪,哭着道:“不是我,是二柱,他差点被水流冲走。” 众人听得心惊,宋二叔忙问:“二柱现在在哪?” “回他家了。” 众人提起的心终于落地,宋二叔骂道:“以后说话,拣重要的一口气说完,别说半截。 说,到底怎么回事,二柱怎么会险些被水冲走,从头说!” 宋天抽抽噎噎,将今日之事尽数道来:“今天我去给牛换位置,想着河边的草多,还能顺便喂水,就决定把牛牵去河边。 到了河边,我们决定天气热,就下河去浮水……” 听到这,杨氏反手一巴掌就拍到了宋天背上:“你个仙人板板,老子咋个跟你说的,三令五申,叫你不要靠近水边,你个短命娃儿胆子大得很,还敢去浮水! 哪天淹死鬼把你拉下去做了替身,你娃儿就安逸喽!” 李氏伸手拦下杨氏:“等他说完。” 杨氏依着李氏的力道退开一点,厉声道:“继续说!” 宋天又抹了把眼泪,继续道:“开始都好好的,后来下雨了,我们就想快点回来收麦子,就赶紧往岸上游。 我和虎娃上岸了,二柱的脚肚子突然抽筋了,然后他就被水流冲走到洼腔那边了。” 洼腔是他们这条河最深的地方,就在宋英她们洗衣裳的旁边一点。 曾经有一年大旱,河里水位下降,不少地方都露了出来,但洼腔那块依旧深不见底。 听到这儿,即便知道罗二柱最后没事,众人也不由捏了把冷汗。 而隔壁的罗二柱家,则响起了啪啪啪的巴掌声和周氏的骂声;“仙人板板,这么多地方你不耍,非要去河边,老子打死你个仙人板板!” 还有罗二柱的嗷嗷哭喊:“宋天,你不讲义气,说好不说的!” 宋天有些羞愧,又有些委屈,他也不想说,但他爹打得实在太疼了,而一向护着他们的奶奶,竟也觉得要打他一顿,长长记性。 再不说,他爹怕是要把他打死。 宋二叔望了眼隔壁,见周氏已经停下,便知她在等后续,就狠狠瞪着宋天,喝道:“还不快继续说,等我给你倒茶?” 宋天赶紧继续:“我和虎娃都吓坏了,赶紧找木棒,但是都太短了,够不到。 后来,河流变急了,二柱又被冲到其他地方去了,我和虎娃就一路追。 追到三清村的时候,水流终于缓了些,我们就尝试下河去救他,但下河了就追不上。 最后我们找到了一根别人没收起来的晾衣绳,试了很久才成功甩到二柱身边,然后就把他拉上来了。” 众人听得一阵后怕,这稍微运气差点,罗二柱今儿就交代在河里了。 后怕的宋二叔扬起竹篾,又是啪啪啪几竹篾打在宋天身上,“你个仙人板板,耍你都要搞出点事情来,今天二柱要是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跟你周婶子他们交代!” 隔壁的周氏,冲到院墙角落,从宋家伸展过去的桃树上折下一根桃枝,对着罗二柱就是一顿抽。 霎时间,宋天和罗二柱的哭声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大。 过了一阵,村子另一边,又响起了田虎的鬼哭狼嚎,同样伴随着对宋天的控诉。 显然,田家发现宋家、罗家同时打娃后,问清了缘由,也开始给田虎长记性。 很快,这件事情传得全村都知晓了,晚饭时,几乎全村的人家,都在给自家孩子耳提面令: 千万不能靠近水边,更不能去浮水!最好不要跟宋天三人耍,免得被带坏。 宋天也免不了再次被耳提面令一番,“以后再给老子去水边,腿杆给你打断!” 宋天跪在地上,连忙道:“我保证,再也不去了!” 宋二叔这才恶狠狠道:“滚起来吃饭!” 宋天揉了揉发酸发麻的腿,摇晃着爬起来,走进堂屋,在桌子边坐下,小心翼翼端起饭碗。 宋英喝了口稀粥,道:“那么喜欢水,以后可以跟我去洗衣裳。” 话落,她的碗就被李氏重重敲了下,“吃也塞不住你的嘴巴? 乱说啥,今儿挨了这么多打,你还怂恿他去水边,嫌他命大,没被淹死是吧?” 宋英撇撇嘴:“他去河边就怕淹死,我去河边就不怕喽?我还不会浮水呢,掉河里泡都不得冒一个。” 李氏梗了一下,“你比他大的嘛!再说,就是你不会浮水,才不会下河。” “我六岁就去河边洗衣裳,你们都不担心我掉进河里淹死,他今年九岁去河边,你们都担心得很。” 李氏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摔,“你今天晚上要是不想吃饭,就去院子里给我跪着!” 宋英翻了个白眼,又来这一套。 她没再说什么,端起碗咕噜咕噜喝起稀粥。 李氏他们是不会承认自己偏心的,犯不着为了辩驳,白白饿着自己。 第131章 劝阻 夜深人静,宋英正睡得香甜,忽被一道雷鸣惊醒。 她迷迷糊糊抬起脑袋,正看见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外面。 院角的桃树在狂风肆虐下,被吹得东倒西歪。 幸好,下午大着胆子把麦子倒出来晒了,明儿不出太阳也不会发霉。 脑中闪过这么个念头后,她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翌日醒来,天光昏暗,轰隆隆的雷声已经停了,暴雨却依旧下个不停。 “怎么天还没亮?”她疑惑地坐起身,望着窗外,“起早了?” 既然天还没亮,她又躺下睡觉。 再次醒来时,天倒是亮了,只是十分昏暗,肚中早已饥肠辘辘,比平日饿多了。 宋英起身,走到外面,“现在什么时辰了,哎呀,小弟上学不会要迟到了吧?” “已经迟了,这会儿大概已经巳时了。”杨氏从灶房走出,凝重道。 “啊?”宋英大惊,上午都快过完了! 要死!要死! “我现在就送小弟去学堂!” 说着,宋英就要往宋天宋元的卧房冲,却被杨氏拦下。 “算了,这么大的雨,山上不知道多危险,王先生会理解的,等雨小些,你再送元娃去学堂,顺道跟先生赔个不是。” 宋英点了点头,却没成想,这雨一直未小,瓢泼大雨足足下了三日。 起初,大人们只是有点忧愁,后面就愁容不展了。 天再不晴,不说那日刚割回来的麦子,和被雨淋过的那一拨,就是已经晒过三轮的麦子,也可能生霉。 瓢泼雨幕里,宋英看见一个人穿着蓑衣,背着背篓,从他们家外面的田埂上经过,嘴上似乎还在骂着什么。 雨声太大,她有些听不真切,只隐约听见,天老爷、活路几个词语。 “这是谁呀?这么大雨是要去哪里?”宋英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大暴雨时,确实会有人冒雨去通水渠,以防地里被淹,但通水渠应该扛着锄头,背着背篓去做什么? 而且,杏花村的地基本都在山上,不存在积水问题,而昨日,村长号召全村,已经将村子周围的水渠通过一遍。 家里人闻声都出来看,不多时,杨氏不确定道:“好像是刘大菊。” 宋英呆住,“她这不会是要去山上割麦子吧?” 因那日马春儿带着女儿回娘家,王大郎也跟去,刘三婶夫妇气得不行。 王德发更是连麦子也不去割,放话说,王大郎这个不孝子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去割。 只过了一日,刘三婶就熬不住,上山割麦子去了,但王德发死活不去,她一个人,速度自然很慢,王家的麦子一半都未割完。 遇上这连绵大雨,其他人家只是担心麦子发霉,而王家的已经发霉了,在地里怕是都要生芽了。 一半的收成啊,割回来的这一半还有可能会发霉,也难怪刘三婶会冒雨去收割。 “这个时候上山,她是不要命了哟!”李氏骂了声,吩咐儿子儿媳,“你们快去把她拉回来!” 见刘大菊走得很快,宋二叔与杨氏也顾不得回屋穿蓑衣,直接冲进了雨幕里。 不多时,他们就强行拖着刘大菊回来了。 “你们放开我,地里的麦子要是不收,我们今年咋个活哟……” “麦子不收,还能想其他办法,你这会儿去山上,摔出个好歹来,马上就能没命!” 杨氏说落一句,对宋二叔道:“你快回屋换件衣裳,别着凉了。” “没事,这天热着呢。”虽是如此说,宋二叔还是回屋去了。 刘大菊是女人,他一个男人也不好继续拉拉扯扯,劝阻的事就交给他娘和他媳妇。 刘三婶一屁股坐在地上,拉着杨氏的手哭诉:“杨嫂子诶,我这是什么命哟,娶个儿媳妇回来,天天抄起个手手耍,我跟伺候先人一样。 就一下没合了她的意哟,就跑回娘家去了,还把我儿子拐去了哟! 养个儿子也是哟,万事都不过心,这农忙季,家家都忙着收麦子,他也稳得起,完全不关心家里的麦子收没收,跟他老子一个样! 王德发那个亲爷哟,说不去地里就恁是不去哟,我一个忙前忙后……” 宋英翻了个白眼,提醒道:“你要把人家女儿活埋了,人家能不跑吗? 再说,马春儿这个儿媳妇,不是你卖女儿也要娶回来的吗?” 刘三婶的哭诉就停顿了一下,想起懂事听话的小花,更是嚎啕大哭:“马春儿这个搅家精哟,早知道她是这个德性,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她进门,要是我的小花还在,也不至于那么多麦子都没割完。” “会不会说话,这会儿是说这些的时候吗?”李氏瞪了宋英一眼,旋即劝起刘大菊。 “凡事都要往前看,事情已经过了,这会儿再说这些也没用,麦子的事情,等天晴了再慢慢想办法。” “李婶子耶,怎么往前看哟,怕是六月都挺不过去哟!家里的麦子也生了霉,交夏税要怎么办哟,人家怕是不得收,我家又拿不出银子来抵哟!” 这个问题,不仅王家愁,宋家等其他人家也愁,麦子没晒够五个日头,内里的水分没干透,如果交夏税的时间晚些,也会生霉。 李氏重重叹了口气:“夏税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这样,再没有大太阳,家家户户怕是都得拿银子抵税。 快起来,再大的难处,咬紧牙关也就过去了,当年那场洪灾,不是比现在更糟糕,勒紧裤腰带不也过来了。” 说着,她就示意杨氏把刘三婶拉起来。 杨氏用力拉了拉,没拉动,当下就气得不行:“你现在这样有什么用,再不起来湿气弄得你一身病,你王家就真没个人撑着了。” “我倒希望哟,病死了眼睛一闭,什么也不用操心了哟。”说到这个,刘三婶更伤心了,还有些委屈。 她累死累活操持一大家子,丈夫使唤不动,儿子偷奸耍滑,所有在重活脏活都是她一个人干,却连一句好话也没得到! 杨氏气急,丢开刘三婶:“你要死自己去死,我不陪你死,我进屋换衣裳!” 劝了这么久,她还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呢。 第132章 放晴 宋家人口水都说干了,还是没能劝住刘三婶,她仍是要去冒雨去山上割麦子。 最后实在没办法,李氏道:“老二,去把村长请来。” 宋二叔就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冒雨了去村长家。 约莫半个时辰后,村长才被他儿子周善昌背到宋家,李氏一面让宋英三人搬椅子、倒水,一面去拉刘三婶:“快起来,村长来了,有啥事给村说。” 刘三婶抬起头,看见被儿子背着的老村长,哭得更伤心了,同样是养儿子,差别怎么就那么大。 老村长被他儿子放下,见刘三婶还坐在地上,不由板起脸:“刘大菊,赶快起来,都是当奶奶的人了,还坐在地上像什么话!” “村长诶,活不下去了哟!”刘三婶捶了捶地面,哀恸不已。 村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解下蓑衣、斗笠交给周善昌,在宋英搬来的圈椅上坐下。 “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坐在地上像什么话,赶快起来!” 村长在杏花村很有威严,他第二次发话了,刘三婶不敢再坐着,赶紧爬起来,哭诉却不停:“怎么办哟,大半的麦子都还在地里……” 没等她说完,村长就打断:“行了,不用说了,你家的情况我知道。” 说着,他看向李氏与宋二叔,道:“这一路上我想过了,这件事情现在只靠他家的人是不得行了。等雨小一些,就每家出一个劳力,帮王家割麦子。” 李氏皱了皱眉,没有反对,都是一个村的,谁都有遭难的时候,能帮一把是一把。 村长又对周善昌道:“你去王家,让王德发去把他儿子喊回来,要是喊不回来,他们两爷子就不用回杏花村了!” 宋英啧了声,暗叹村长霸气! 刘三婶则眼泪汪汪,“村长,幸好有你,得亏当初我们选了您当村长,主事公道、为人又厚道,我们这是几辈子的福气,才遇上您……” “行了行了,”老村长嫌弃地再一次打断,“帮了你家,就是我这个村长好;说你们两口子几句,就是我这个村长偏私。” 老村长一副我还不知道你们两口子什么德性的神情。 刘三婶讪讪争辩两句,“哪敢说您老人家呀。” 老村长无奈地摇摇头:“赶紧回去,一把岁数的人了,还哭哭啼啼,也就你李婶子一家心善,不嫌你哭得晦气。” 这话一出,刘三婶不由想到她家娶马春儿时,嫌弃宋家大丫头晦气,一时间更加尴尬。 再次道谢后,刘三婶和周善昌一起去了王家,村长则在宋家等周善昌回来。 他叹着气道:“这王家一天天的,就没个安宁时候。” “刘大菊也不容易,摊上这么个男人,轻重缓急都不知晓,完全凭着他的性子,当初他娘在世时,还能管着他点,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李氏也很感慨。 “还是你这个老太婆心善,不跟她计较,换做其他人,今儿哪会叫住她……” 村长与李氏、宋二叔说着王家的事,等周善昌回来,便与宋二叔一起,先将村长送回家,再一家一家的,去告知村长的安排,让各家安排好人手。 三日后,雨终于下了些,村中出了一个青壮力,去帮王家割麦子。 人多力量大,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将王家剩下的麦子全部割完。 也许是村民们的团结感动了上天,淅淅沥沥的小雨又持续一日,天终于放晴。 起床后看见东方红彤彤的朝霞,宋英很是激动,“奶奶!奶奶!天晴了!” “我看到了。” 说着,李氏穿好衣裳出来,同样望着天边的朝霞,脸上的喜色就染上一层浅浅的忧色,喃喃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宋英也想起这句谚语,也忧虑起来,她扫了眼还是湿漉漉的院子,问道:“那今日我们还晒麦子吗?” 李氏叹了口气,“晒,再不晒,那些晒过三个日头的,也要生霉了。” 那日被雨淋过的麦子,以及最后收割的那些,前两日就有发霉的迹象。 李氏让舂去麦壳煮了吃,这几日,宋英难得每顿都吃到了饱饭,不出意外的话,还能持续吃饱一段时间。 “老二!赶紧起来哈,和你媳妇把桌子抬到院子里去。” 李氏冲宋二叔与杨氏的卧房喊了声,又对宋英道:“你去把家里的椅子凳子都搬出来,簸箕里也能晒一部分;还有筛子,找块布铺上,也能晒一点。” 宋英点点头,一边朝堂屋里走,一边喊:“宋天!宋元!快起来晒麦子喽!” 一手一个,拎着两把椅子出门,见宋天宋元还没起来,她就跑到他们的窗边,推开窗子大喊:“两个懒猪,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最外面的宋天闭着眼睛皱起了眉,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了。 “宋天!宋天——起床啦——” 宋英锲而不舍,一遍遍大喊,不把他们俩薅起来誓不罢休! “你在那儿吼什么,几把椅子两三趟就搬了,你小弟明日又要去上学了,睡不了懒觉,今日就让他多睡会儿。” 宋英撇嘴,心道:说的好似她这个不上学就睡过懒觉似的,明明她每日都比宋天宋元更早起来。 “人多力量大嘛,椅子凳子我一会儿就搬完了,但不是还得晒麦子嘛,他们一起来帮忙,才能趁着没下雨,多让麦子晒一晒。” 说着,见太阳刚冒头,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丝毫暖意,被风一吹,反而觉得寒凉,又道:“多让风吹一吹也是好的。” 李氏默了默,觉得有道理,就主动进去喊宋天宋元起床。 宋英回堂屋继续去搬椅子凳子,四张长凳,两两一起支撑一个簸箕,另外两个簸箕则各用两把椅子支撑,小些的筛子很好办,随便找个凳子或木桩就能放稳 问题是,宋家只有四个簸箕,一个筛子,根本晒不了多少,最大的蒲篮也只有一个。 这些工具加起来,晒的麦子也比一张垫席少些。 宋英又望了望天上慢慢变少的朝霞,暗暗祈祷千万别下雨。 第133章 申明亭 当宋英把所有簸箕、筛子都摆好后,宋二叔起床了,喊了在灶房里忙活的杨氏,一起将桌子抬到院中,又去将大蒲篮扛出来放在桌子上。 担心踩塌桌子,倒上麦子后,便让宋英站上去,用筢筢将麦子推开。 虽然心急,但宋家没有一次性晒太多,所有的麦子都只铺了薄薄一层。 现在的关键是,先把要交的夏税晒出来,多晒干一些,后面就可以少补点银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升高,朝霞越来越少,后面完全不见。 阳光开始变得毒辣,晒得湿漉漉的地面水汽蒸人。 午饭后,见天空晴朗无云,确实不像会下雨的样子,一家人终于松了口气。 原本,宋英以后会去地里捡麦穗,没想到李氏却让抓了两只下蛋的鸭子,打算带去城里卖掉。 虽然天色已经放晴,但谁也不知会晴几日,后面还会不会有大太阳,必须先准备点银子,以备后面交夏税。 见李氏只打算带宋英去,宋天宋元就过来,抱着李氏的手臂撒娇:“奶奶,我们也想去嘛。” “你们又不会算账,去做什么。”李氏想也不想就拒绝。 “从收割麦子以来,就没去过城里了,我们想去嘛!”以往,麦子收割完了,李氏都会带他们去城里一趟,今年连降七日雨,比往年久多了。 “都去城里,哪个在屋里守着麦子,回头又下雨了怎么办?” 宋天理所当然道:“我爹娘不是在屋里么,他们会看着。” “两个人哪里够,真遇上那日那样的急雨,多个人留在家里,就能第一时间多拿一簸箕麦子回去!” “我们想去嘛,奶奶!奶奶——”宋天宋元拿出了他们的杀手锏,开始摇晃李氏的手臂。 可惜,这一次的李氏似乎变成了铁石心肠,完全不松口。 其实,宋英知道李氏不同意的真正原因,雨后若又遇上大太阳,路边的草木毒气便很重,身体弱些的人,被那股热气一蒸,很容易就生病了。 而进城的这一路,有不少草木,特别是一些狭小路段,两边草叶都把小路遮住了。 到了城里,宋英发现状元坊里卖鸡鸭的农户不少,看来与他们家有同样的想法。 卖的人多了,这鸡鸭就卖不起价了,宋英与李氏好说歹说,强调数遍他们家带来的鸭子,带回去就能收获鸭蛋,才勉强以45文钱,将3斤多的鸭子卖出去。 卖完鸭子,天色已经不早了,李氏却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带着宋英去了县衙里的申明亭。 暴雨过后,城里家家户户都忙着添置东西,申明亭前一个人也没有。 李氏有些失望,却听旁边的宋英道:“上面说,交夏税的日子定在六月初。” 李氏愕然,“上面的字你都认得?” 满打满算,小孙子上学也才小半月,中间还有7天因暴雨没去上学;而孙女跟着小孙子认字的时间就更多了。 这满满一页纸的字,都认识了? 宋英摇头:“大部分不认识,不过夏税日期这些字,我都认识。” 听她这么说,李氏就觉得不靠谱,“只认识几个字,意思能对吗?” 这时,旁边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大娘,你孙女说的没错,官府定的交夏税的日子,确实是六月初。” 宋英与李氏转过头,看见一旁不知何时来了个年轻人,头戴四方巾,着士子澜衫;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 这是中了秀才的人才能穿的衣衫,李氏一下变得恭敬起来,小心问道:“相公是秀才公?” 那年轻人笑着道:“算是吧。” 那书童有些不高兴:“什么秀才公,我家老爷是乾元四年的举人,明年可是进京赴春闱的!” “原来是举人老爷!”李氏更恭敬了,“问老爷好。” 宋英也有些惊讶,这人如此年纪,看着不过二十多岁,竟然都是举人了! 在大乾,读书人的功名与地位牢牢挂钩,中了秀才的人,才可被称为相公,中了举人,才能被人称一声老爷。 像何老爷那样的商人,也只有在村子里,村民们讨好何家,才称一声何老爷。其实正确的称呼,应该是何员外。 童子试没有限制,凡认识字的都可以去考,但一府只取五十五人,可见中秀才之难。 而举人,是一省的秀才比拼,其中还有不少以前年落地的秀才,其难度可想而知! “多嘴。”年轻人轻轻斥责了书童一句,笑着对李氏道:“老人家不必多礼。” 他望了眼宋英,“俗话说,天下读书人是一家,你家也是耕读人家,不用拘礼。” 李氏尴尬道:“我家没出过读书人,只送两个孙儿去学堂认几个字。” 年轻人惊讶,“那你家孙女的字是谁教的?” 农家贫苦,送男孩入学都难,更何况女孩,故而只有家中父兄中了秀才的,才会教女孩认字。 “我家小孙儿上月末送去学堂念书,每日回家我孙女督促他温习,慢慢也就学会认字了。” “认字不用人教,看着就能会?”书童不可置信。 宋英谦虚道:“只有最初简单的字是这样,后面的复杂的字,我有让我小弟教我,他也不明白意思的,第二日就去问先生。”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到目前为止,我掌握的字并不多,都是些常见的。” “原来是这样。”书童觉得这个解释能接受,不会显得自己很蠢。 “你家孙女真聪明。”年轻的举人赞了句,脸上的神情却淡了几分,再没有方才的亲近之意。 李氏心知这是因为自己家没有真正的读书人,不由憋了口气,等这位举人和他的书童走远后,就对宋英道:“以后你要好好督促你小弟温习,我还不信我家培养不出一个读书人了!” 虽然知道这只是李氏在气头上的好,宋英还是很乖巧得应了。 她打量着申明亭,看着上面一个个告示,突然,目光瞥到旁边的木板上,贴着张熟悉的人像。 第134章 通缉令 宋英定睛细瞧,发现不是一张人像熟悉,而是有三张都很熟悉! 正是那日在食肆里吃酒,后来跟踪他们的那伙人。 而这张木板上,贴着的是通缉令! 她心中一惊,从头到尾读起这三张已有些破旧的通缉令,上面说这三人在西南边疆,灭了平峨县知县全家! 宋英后背一凉,那三人竟然敢杀朝廷命官!还是灭人家满门! 破家知县很多,被人灭了满门的知县,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一回到家,宋英便借着去茅房解手的由头,从茅房后面的窗户翻出去,一溜烟儿跑去找罗雁行。 “什么?那三人是通缉犯?!”罗雁行险些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是不是认错了,那三人可是大摇大摆在食肆吃饭喝酒,通缉犯不应该躲躲藏藏吗?” “我发誓我没有认错。常用的字我都认全了,那上面又没有生僻字,我绝不可能认错!”宋英牙齿都在发抖,“那个国字脸、像是他们中老大的那位男子,名叫武光尧,是平峨县人; 跟踪我们的络腮胡叫任洪贵,也是平峨县人;而那位长相斯文,像读书人的男子是临平县人,名叫汤廷斌。 嗯,临平县与平峨县是相邻的,应该都属于孟定府,通缉令上孟定府的印戳。” “临平县?这个县城的名字听着怎么那么耳熟?”罗雁行挠了挠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县城的名字。 “我四爷爷就在临平县附近驻守,四奶奶是临平县人。” “哦,我就说怎么这么耳熟!那离我们这里很远呀!”听说当年杏花村被征兵的人,去的都是临平县,她们小时候,曾听村里不少老人讲过那里的贫穷与艰辛。 宋英爷爷尤其爱讲,说去的那一路有多么多么遥远,最后都记不清翻过多少座山,淌过多少条河,只记得一路上,草鞋走烂了七八双,从秋日走到寒冬。才终于抵达临平。 宋英想了想,道:“也许就是因为我们这儿离临平特别远,那三个贼子才敢大摇大摆地在食肆里喝酒吃肉。 通常来讲,人们都认为他们应该还在滇南省内,即使是看过通缉令的人遇到他们,打眼一瞧也不会往通缉令上想,毕竟谁能想到他们都逃到咱们锦川省啦!” 而且,普通百姓没事很少去申明亭,那些识字的、常看的人,多数都住在东街,而她们那日下馆子的食肆在状元坊,与东街一个东、一个西。 诶,等等,那日那位斯文长相的汤廷斌,为什么会去东街的书店,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罗雁行觉得有理,随即就很慌:“那现在怎么办呀?清水县又不是很大,他们还很可能就住在西街,咱们要是遇到他们怎么办?” 以前,她们认为那三人要么是拍花子,想把他们抓去卖了,要么是强盗想抢他们的钱,就算遇上了,大概率也不会危及他们的生命。 他们就已经很害怕了,没想到,那三人竟然是杀人犯!还是敢灭朝廷命官满门的杀人犯! 这要是遇上,不得抽出刀把他们捅死啊! “哎哟喂,祖宗保佑哟,幸好这段时间割麦子,大家都没去城里,得赶紧告诉小香她们,千万不能去城里呀!” 宋英赞同地点头:“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你寻个机会告诉小香她们,特别是小翠姐,没有必要千万不能去城里,如果必须得去,就要十分小心,千万千万别被那三人看见了! 眉月、南星两姐妹,我看晚上能不能再找到机会,去一趟村长家告诉她们。” 村长家在入村不远处的道路边,距离宋家较近,其他女孩家多在村东北那一片,即便不在那边的,附近也有女孩家邻近,由她们相互转告,更省事也更隐秘。 然后,宋英就急急赶回家,原路返回,从茅房后面的窗户翻进去。 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算她们愿意放弃采草药卖钱,也不可能永远不去城里。 城西就那么大,很容易撞上,那可就完了。 况且,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还是得报官,只有让官府把那三人抓了,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但是,要如何报官呢?直接去县衙拉着个人说? 不行不行,万一判自己扰乱公堂,先打自己一顿板子怎么办? 村里也没有人有这方面的经验,大家有事都是找村长解决,村长解决不了的,就请里长来。 但告诉了村长,要怎么解释他们三个跑去县城,还有钱下馆子? 而且,县衙的那位胡知县那么荒唐,连奖赏刘三婶夫妇卖女求财都做得出来,一看就不靠谱。 忽而,她想到了吴提学,他可是正四品大官,下乡时胡知县都要陪同,告诉他的话,一定能把那三人抓住! 嗯,袁清对吴提学很了解,说不定知道他住哪里。 翌日,宋英起了个大早,见杨氏还没起床,就跑去灶房把水烧开。 杨氏见灶房时吓了一跳,还以为家里进贼了,见是她,就很惊讶:“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小孩子瞌睡多,以往宋英都是睡到卯时中才起。 “做了个噩梦吓醒了,睡不着,就起来了。”说着,宋英还拍了拍心口,那三人比噩梦恐怖多了。 杨氏细细瞧了瞧,发现她眼下发青,就问:“这是半夜就醒了?一个梦而已,瞧你吓的,记住了,梦都是相反的。” 说话间,她拿出钥匙,打开柜子,取出米倒进锅里,又弯腰在坛子里捞咸菜。 饭快煮好时,宋英就叫宋元起床,上学的日子,宋元每天都睡不够,今儿又比往常早一点点,他更加赖着不起。 若是往常,宋英就随他去了,但今日她急着去梧桐村,毫不犹豫掀了他的被子,将他薅起来,拖着眼睛都未睁开的他去吃饭。 到了社学,她探头一看,发现里面并没有袁清的身影,而以往他都是最早到社学的。 第135章 商议 宋英立刻拦下一位梧桐村的学童询问,才知袁清在两日前,雨势小了些后,就赶去县城里的新书院了。 她失望不已,袁清去了书院,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而她们等不及呀! 忍耐着心急如焚,捡了三日麦穗,宋英终于恢复下午捡柴的生活。 这日她一到山上,众女孩就围过来,“那三人真是杀人犯?你会不会弄错了?” “你们知道的,这段时间我在跟我小弟学认字,他们三个的画像,就贴在那张贴通缉令的木板上,而且那些关键的字我都认识,他们确实就是三人犯!” “那怎么办呀?”赵小翠慌得不行,天知道她这三日是怎么渡过的,整宿整宿的做噩梦,白天干活时也提心吊胆,生怕那三人从哪里冒出来把她捅死。 其他女孩虽没有赵小翠这般急,也是毛骨悚然,三个敢灭朝廷命官满门的恶魔在清水县,她们哪敢进城呀,万一也倒霉催的被盯上了怎么办? “一劳永逸的方法是报官,让官府把他们全抓了。”宋英说着自己的想法,“我打算去趟县城,找袁清问问,能不能见到那位吴提学的面,如果能上报给他,肯定可以把这三个杀人犯抓住!” “今天就去吗?你不怕吗?”小香咽了咽口水,不确定地问道。 宋英点头:“对,早点解决,我们才能睡上安稳觉,一想到他们仨很大可能还在清水县,我觉都睡不着。” 女孩们都有此感受,但是现在进城也十分危险啊,有撞上那三人的可能。 看出她们的退缩,宋英道:“这事一日不解决,我们去县城就有危险;而且,万一他们哪天想到村里逛逛呢?总之,只要他们还在清水县,就很可怕。” 罗雁行咬咬牙:“我跟你一起去。” 宋英很想同意,有伙伴陪着,她会没那么害怕,但想想还是摇头:“还是我自己去的,真遇上那三人,你去了,咱们又多搭上一条命。” “不行,说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不能不讲义气!” 见她这么坚持,宋英就同意了,一个人去她是真的很害怕呀! 赵小翠闭了闭眼,豁出去了:“我也跟你一起,那日被他们盯上的是我们仨,不能只让你们俩去犯险。” 宋英与罗雁行自然不同意,赵小翠却道:“他们三个人,我们也是三个人,真遇到了,咱们就分开跑,每个人都只需躲一个人,说不定真能躲过去。” 宋罗二人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他们这些村里孩子,追逐打闹是常有的事,只要双方速度不是差得特别大,通常情况下,一追一逃,是追不上的。 但如果追的人是两个或多个,采用一人正后面追,一人从侧面绕过去夹击,就很大可能被追上。 这时,小香哆哆嗦嗦道:“堂、堂姐,你别去了,我陪她们去吧。” 赵小翠看着双手控制不住颤抖的她,没好气道:“你都抖成这样了,去干嘛呀。” 小香咽了口唾沫,让自己不那么恐惧:“你们听我说,你们三个他们都是见过的,但我不一样,他们没见过我。 如果真的撞上了,咱们可以像宋英之前那样,以崴脚呀、沙子迷了眼呀等各种方式转身避开,然后我就可以看他们是不是走远了。” “有点道理,但你怕成这样,看见人家不得腿软呀,你到时候敢看他们走远了吗?”赵小翠表示怀疑,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我这会儿怕过了,后面就不那么怕了。” 宋英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但人选可以换一换,二妮她们也没有被那三人看到后,胆子还比小香大。 她正要开口,却见小香冲她使了个眼色,她有些疑惑,还是止住,没有提另择人选,而是道:“我看行,就让小香跟我们一起去吧。” 宋英都发话了,其他女孩也乐得不用去县里冒险。 在众女孩的千叮咛万嘱咐下,三人向着县城出发了。 走远后,宋英问小香,“你刚才给我使眼色是什么意思?” 小香道:“你是要去找袁清的,万一让其他人看出你们很熟络,扒出你跟袁清私下有往来,不得觉得你不检点呀。” 宋英很感动,也感叹小香的心细,在那么恐惧的情况下,她还能考虑到这些。 “其实没关系的,我注意点就行,不会被发现的。” 小香摇摇头:“事关你的名节,不能大意。” 进城的道路对宋英与罗雁行来说,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小半个时辰后,就到城门口了。 到了这里,宋英与罗雁行便一左一右,由小香牵着,她二人低着头,恨不能把脸埋地上去。 到了城内,又一个问题摆在面前,袁清所在的新书院在哪里? 宋英道:“找人问问。” 以往问路、讲价这些事情,都是宋英或者罗雁行来,小香只偶尔插一两句话。 但今日,二人不敢露面,小香不得不硬着头皮找人问路。 她扫了眼,寻了位面色和善的大娘,走过去怯怯道:“大娘,你知道城里的新书院怎么走吗?” “姑娘你说什么?”卖头绳的大娘凑近些,“小姑娘,你大点声,我没听见。” 小香的脸腾得一下滚烫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挺大的,怎么每次跟陌生人说话,他们都嫌她声音小。 她定了定神,努力大声问道:“你知道新书院怎么走吗?” “什么?还是没听清呀。” 宋英想捂脸,小香这声音跟蚊子似的,街上人来人往,又吵得不行。 她轻叹口气,背对街道,抬起头来:“大娘,她是问你知道城里的新书院怎么走吗?” “书院?”那大娘摆摆手,“哎哟,我一个摆摊的,哪能知道人家读书人的事情。” 宋英有点失望,又见大娘指了指斜对面:“那前面,有个卖豆腐的苗娘子,你们去问问她,她公爹是秀才,兴许知道你们要找的新书院。” 宋英眼眸一亮,笑眯眯道:“谢谢大娘!” 第136章 去书院 “小事小事,不用谢。”这位大娘确实很和善,很亲切,还对小香道:“小姑娘,下次问路声音大点,没人会吃了你。” 说着,见小香神色勉强,不由怀疑自己的口吻是不是太严厉了,又笑着补了句,“女孩家出门在外,胆子大点好。要你这位姐姐一样,大大方方的。” 宋英笑着道:“她就是有点怕生,熟悉了就好。” 那大娘就对小香道:“以后你进城若还有不知道的路,也来问大娘,一回事二回熟,慢慢就好了。” 宋英赶紧道:“大娘你人真好,那可说好了,以后我们有不知道的路,都来问你!” “好。” 再次向这位热心的大娘道过谢后,三人走到不远处的豆腐摊前。 这一次,宋英主动开口:“姐姐,你知道县里的新书院怎么走吗?” 苗娘子拿着蒲扇,拍走飞来的苍蝇,疑惑地打量着她们仨,“你们三个女孩,去书院做什么?” 宋英想也不想,瞎话张口就来:“我哥哥在新书院念书,我奶奶让我来问问路,要去给他送换洗的衣物。” “原来令兄是读书人,”苗娘子点点头,态度也亲切了几分,指着北面,“你们沿着这条路走到头,然后左拐……往前走能看到一个很大的湖,嘉湖书院就在湖边,很好认的。” 原来新书院叫嘉湖书院。 宋英重复了一遍,得到苗娘子的认可后,就道谢离开了。 走了将近两刻钟,才看到所谓的大湖。 碧蓝的湖水清清亮亮,如光可鉴人的宝镜,映着淡蓝天幕上轻卷漫舒的云纱,宁静而美好。 湖边,一座十分气派的建筑异样显眼,白墙黛瓦,石板铺路,显得格外宁静整洁。 确实非常好认! 感叹一句,三人上前敲门,不多时,一门子开门而出,看见她们三个,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小孩子上别处玩去,这里是书院,不是你们玩耍的地方。” “大叔,我们是来找人的。”宋英赶紧道,“我找袁清,他在这里上学,家里出了点事情,大人让我们来找他。” 门子怀疑地打量着她们,许久才道:“等着,我去叫人。” 话未说完,已经转身去内里了。 很快,一名五十来岁,留着短须,衣着打扮像是管事的男子走了出来。 “贺斋夫,就是她们仨。”门子指了指宋英三人,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姓贺的斋夫就望向宋英三人,“你们找谁?” “袁清。”担心有重名,宋英又补了句,“清化里梧桐村的袁清。” 贺姓斋夫似乎知道袁清,板着脸道:“找他做甚?书院是求学的地方,岂是想进就进,想出就能出的?” 宋英三人自小耳濡目染,打心底里认为书院是很神圣的地方,见这贺姓斋夫如此说,心底便有些发憷。 小香更是退后两步,躲到了宋英二人身后。 宋英捏了捏拳,鼓起勇气祈求道:“您行行好,我们家里真的是有急事!” “什么急事?”斋夫追问。 没料到他会刨根问底,宋英卡壳了,不过很快她就道:“奶奶上山去捡麦穗,不小心踩空,摔下悬崖,大夫说性命垂危,让我们准备后事,老人家没别的心愿,就想见孙子最后一面。” 罗雁行偏过头去看宋英,震惊她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一会儿袁清知道了,会怪她诅咒他奶奶。 随即,她就意识到不能在这两人面前露馅,便垂眸作点头附和状,只是垂下的脸就没抬起来过。 后面的小香也很震惊,她本就缩在宋英二人身后,倒不用特别掩饰神情。 贺姓斋夫一怔,道了句“百善贤为先”,扭头就进了书院。 宋英三人相互望了望,问门子:“他这是同意了吧?” “是的,你们等一会儿,你哥哥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一刻钟不到,便见一个人影从书院内急匆匆跑出来,看见她们仨,动作明显一顿,脸上的焦急之色也少了许多。 跟门子说了声,他跟着三人走出很远,才问:“你们找我何事?我奶奶她……” “陶奶奶没事,”宋英赶紧解释,“我没有要诅咒她的意思,只是事出紧急,那位贺姓斋夫一定要刨根问底,才不得不这样说。” 袁清心里最后那点担忧也没了,问道:“什么样的急事?” “是这样,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么,我们在采摘草药卖钱,之前有次……” 当下,宋英将她们下馆子,被三个凶恶男子跟踪,到她前几日在申明亭上看到的通缉令一一告知。 最后她道:“三个如此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藏在清水县,我们想报官,又不知道怎么做,你不是对吴提学很了解,知道该怎么见到他吗?” 袁清都惊呆了,灭朝廷命官满门的歹徒,竟然都能被她们遇上!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说她们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消化了片刻,他道:“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可以试一试。”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没有功名的白身,能不能敲开吴提学的门,还真不好说。 “对了,你们带钱了吗?” “是要给门房好处吗?”宋英一边询问,一边掏出钱袋,“我把我攒的钱全带上了,2两银子,80文铜板。” 宋二叔经常卖黄鳝给富人家,宋英知道一些,有些富贵人家,不给门房好处,会直接把人赶走。 但她不清楚门房的好处应该给多少,就干脆把自己的钱全部带来了。 “你攒了这么多钱呀!”袁清惊叹,“你们卖草药这么赚钱吗?” “我攒了快一年,很不容易的,这些够吗?”宋英很是不舍,这么多钱呢,全是她一文一文,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现在,却要要花在给门房好处上。 袁清看出她的肉痛,赶紧解释:“够了够了,我是想雇辆马车去府城,吴提学住在顺庆府,门房那里另想办法。” 四品大员的门房,什么高官贵人没见过,真要靠给好处通传,一二两银子人家未必看得上眼,白白浪费宋英好不容易攒下的钱。 第137章 报官 “雇马车多少钱呀?”宋英又问,从小到大,她还未去过府城,也未雇过马车。 “十几年前,我爹去府城赶考,和同窗合伙雇的马车,那时是200文,现在的价格应该也不差不多。”袁清有点不确定。 宋英闻言却是放下心来,即便现在费用涨了,也不会比200文多太多。 到了车马行,果然,十几年的时间,只涨了12文。 坐着马车,半个时辰就到了顺庆府,车夫对府城很熟悉,直接将他们送到了提学道衙门。 袁清整了整衣衫,走向门口,还未开口,一门子就赶苍蝇似的,“去去去,提学道衙门也是你等草民能进的,赶紧走。” 宋英:“……” 这些门房都是认识的人吗,怎么说的话都差不多。 袁清没有恼,对门子行了一礼,温声道:“烦请通传一声,我们有要事要见提学大人。” “小屁孩能有什么要事,赶紧走,再不走,治你们一个扰乱府衙之罪!” “我乃嘉湖书院学子袁清,是大宗师的弟子,出来的急,没带名帖。” 听见嘉湖书院,门子的脸色好了些,终于正眼打量起袁清,“你真是嘉湖书院的学子?” “正是。” 门子拧着眉,细想了一阵,终于道:“你们且等着。” 不多时,门子出来,对四人道:“你们跟我来。” 四人跟上他,跨过高高的门槛,从照壁左边绕过,去到西边一处偏厅。 “在这候着,不可乱走。”丢下这句话,门子关上门就走了。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来,宋英三人不免有些紧张,这是她们第一次进到府衙内部,以前远远一眼,都心底发憷。 宋英扭头,发现袁清同样很紧张,她小声问:“我们要等多久?能在太阳下山前赶回村子里吗?” 袁清摇摇头,“不知道。” 这时,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宋英咽下到嘴边的话,紧张地看向门口。 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这人宋英见过,吴提学观风社学时,他是随行的一员。 “徐先生。”袁清站起身,赶紧施礼。 宋英三人没有学过读书人的礼仪,看见他起身,赶紧跟着站起来。 看见袁清,徐先生笑着道:“原来是袁小友,小友治学功底之扎实,回来后东翁仍赞不绝口,真是少年英杰啊!” 袁清谦虚道:“徐先生哪里的话,晚辈这点学识,还需向先生多加请教。” 简单寒暄两句,徐先生直入主题,问道:“小友今日来府城,是为何事?” 袁清指了指宋英三人,“这几位是我的邻乡,她们偶然在清水县看见了三名通缉令上的罪犯,是滇南省灭了平峨县知县全家的那三人。” 徐先生瞬间神色大变,看向宋英三人,“他说的可是真的?” 宋英点头:“是真的。” 然后,她又把这一切的经过描述了一遍。 徐先生的神情越发凝重,丢下一句“你们在这儿等着”又出去了。 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等过久,他就带着吴提学回来了,然后宋英又被要求描述了一遍。 吴提学有点诧异地看向宋英:“你还认字?” 你这关注点是不是不太对? 宋英暗暗腹诽了一句,恭敬道:“那日社学里,经您教导,家里长辈认识到读书的重要性,就送我小堂弟去学堂念书了,我每日盯着他温习功课,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些字。” 吴提学点点头,“倒是户上进的人家,不错,人从书里乖,女孩子家也要多读书,才能明事理。” 宋英有些着急,很想提醒吴提学,现在不是关注这个时候,又不敢随便开口。 来的路上,袁清紧急告知了见官的礼仪,尽量对方问才答,不要自顾自地说。 “袁清,近日在书院怎么样?” 宋英又惊又急,怎么又开始问袁清的课业了? 接下来,吴提学一直在考校袁清的课业,对他的进步很是满意。 就在宋英以为,这也是个荒唐提学时,徐先生带着一位身穿官服的男子进来。 一刻钟后,宋英坐在一位捕快身后,风驰电掣奔跑在官道上。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骑上马,虽然是别人载着,但这也足以令她兴奋。 村民们祖祖辈辈,很多人别说骑了,摸都没摸过。 但说实话,骑马的感觉并不好,马跑得太快了,呼呼的疾风吹得她脸都变形,只能缩着脖子,躲在载她的这位捕快身后。 道路两边,一棵棵飞速后退的树木,让她有点眩晕。 就在刚才,那位官员到来后,与吴提学见礼后,吴提学就让宋英他们跟着那官员的随从离开。 到了门外,看见一个个身穿捕快官服的人,宋英才明白过来,这些人是衙门的捕快,而屋内的那位官员,是顺庆府知府。 问题是,吴提学是什么时候通知知府的,她完全没看出来。 这点疑惑很快就被她抛开,现在她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府衙还十分积极,立刻就派出捕快前去逮捕,还顺便带他们回清水县,省了雇马车的钱。 “除了那间食肆,你们还在其他地方见过那三人吗?”前方的捕快突然问道。 原来,捕快们带着他们,是要在路上抓紧时间问细节呀。 宋英恍然大悟,赶紧偏过头,将脖子前伸一些,大声道:“我还在……” 一张口,呼呼疾风灌进她的嘴里,她自己都有些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此时,她对这位捕快的佩服达到了顶峰,如此呼呼风声下,他不仅御马的速度丝毫未减,还能口齿清晰地说话。 宋英缩回脖子,顾不得礼貌不礼貌,就躲在对方背后说话,“我还在东街的一个书店门口,遇见过那位叫汤廷斌的人……” 当下,她又把遇到汤廷斌的全部经过细细描述了一遍。 骑马的速度比他们坐马车快了差不多一倍,约莫两刻钟,他们就抵达了清水县东边城门,在距城门较远的小树林里停下。 为首的捕快令点了一名干瘦的男子,“你去余记食肆和知春书店摸下情况。” 第138章 效率 “是!”那男子未穿捕快服,应下后转身就朝城里去了。 为首的捕快又对宋英四人道:“你们也可以离开了。” 宋英四人应了,走出他们视线范围后,小香大大松了口气,道:“总算结束了,我都紧张死了。” 这些人,可都是他们平日里闻之色变的差爷,与他们同行压力真的很大,一路上,她大气都不敢喘。 “是啊,见官也太恐怖了。”罗雁行深深赞同,不仅乱七八糟的规矩多,还高深的很,完全不知道吴提学什么时候通知的知府。 宋英道:“是我们与他们的地位相差太多了,如果地位差不多的话,应该就不会觉得恐怖了。” 袁清赞同的点头,又道:“我就从东城门进去回书院,你们呢?直接从城里穿过,还是绕过去?” 杏花村所在的位置,在清水县南面,但县城只有一东一西两个城门,村人入城大多从西城门进,直接去就近的西街。 小香当即就道:“我们从外面绕吧,进城万一撞上那三人……” “可是直接从城里穿过会近很多,而且捕快们都来了,正找他们呢。他们要是敢出来,正好可以抓住。”宋英想着袁清今日帮了大忙,得感谢一下人家,就努力说服着小香。 “而且,今日我让我小弟自己回家,说好给他带零嘴的,必须得进城买点东西。” 小香虽很害怕,也只好妥协,“那好吧,走城里。” 四人向着城里走去,宋英对袁清道:“今日真是多谢你了,你现在就回书院的话,要怎么解释?要不你找家客栈住一晚,明日再去书院吧。” 她们把袁清叫出来的理由,是他奶奶快不行了,急急赶回去,即便他奶奶的病好了,也没有当日就赶回书院的道理。 袁清摆摆手,“不用,我实话实说就行,你们遇上了麻烦,想找我帮忙,不得已之下,才编谎话把我骗出来。” “可那位贺斋夫刨根问底怎么办?” “自然是把提学大人抬出来做挡箭牌。” 事关提学大人,给那位贺斋夫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多问,宋英放心了,便道:“今日你帮了大忙,我们请你吃饭吧。” 此时已经酉时中,已过了书院里的吃饭时间,而折腾一下午,他早已饥肠辘辘,袁清就道:“你们都是小富婆,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买肉包子吧,可以边走边吃,你们不还得赶紧回村么。” “行!”宋英点头,虽然请人吃饭下馆子更有诚意,但她们初次下馆子,就糟心的被跟踪了。 现在,宋英她们对下馆子有阴影,乐得不用去食肆。 城东这边几人都不大熟悉,寻人问了,才找到一间卖包子的小店。 与街上的包子摊贩不同,这是一间店铺,虽然店面很小,却干净整洁,比西街那家余记食肆好多了。 此时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几人立刻改变主意,在店内坐下,要了几碗粥,配着包子吃完,宋英又给宋元打包了几个小笼包,才起身离开。 到东街口,路过知春书店时,他们下意识望了眼里面,没有看见那位捕快,想来他已经查探过这里,去余记食肆了。 又走过两条街道,袁清便与她们告别,回书院,宋英三人则继续直行,向西而去。 到状元坊时,只见人群涌动,朝着一个方向挤。 喧闹中,宋英三人听见一道女声,极为尖锐惊恐,压过人群所有的喧嚣。 “差爷,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小本买卖,童叟无欺,为什么要抓我?” 差爷、抓人。 三人对视一眼,均想到了什么,立刻钻进人群,挤到前面去。 一队十来人,前面三人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走在道路中央开道,其余人则把四个反绑着双手的人牢牢围在中央。 确实是在东城门外,与他们分开的那些府城捕快,而押着四个人,自然是三位逃犯和余记食肆的掌柜。 “这些都是什么人呐?犯什么事了?” “三个男的不认识,但那妇女,是余记食肆的掌柜的,开了几十年的店,这是犯什么事儿了哟?” “老王,你今天不是在她家店对面摆摊么,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呀,我也一头雾水,突然之间就来了一队差爷,气势汹汹闯进她家店,把那三个每日都到店里喝酒吃饭的大汉抓了,然后把余大姐也绑了。” “诶,这差爷倒是眼生得很,不像是咱们清水县衙门的人……” 人群议论纷纷,宋英三人则惊得合不拢嘴。 首先惊的是那三位逃犯,原以为她们在食肆遇上他们,是运气不好,倒霉催的正撞上他们去那里吃饭,谁能想到,那三人天天都在余记食肆。 他们可是逃犯呀,虽然清水县并不是很重视,只是应上面要求贴了通缉令,但他们自己不应该不重视啊! 怎么能天天去一个地方吃饭,还大摇大摆的,没有一点遮掩! 真不知该说他们嚣张,还是该说他们愚蠢! 其次,她们震惊的是,府城捕快的效率。 她们只就比那位干瘦捕快晚一点出发,一路上也只在包子店耽搁了一阵。 而府城捕快竟然不仅连查两个店,发现逃犯后,通知了大部队,大部队赶来把人都给抓了。 她们走路的有那么慢吗? 震惊归震惊,三人却是彻底放下心来,目送府城捕快押着逃犯出城,返回顺庆府,她们也急急往家赶。 到家时已是戌时,天色完全黑了,最后一段路摸黑走,速度就更慢了。 幸好,今夜是个有月亮的晚上,借着月光,勉强能辨清方向。 到了松林坡下,三人正想上山,路边草地里跳出几个人来: “你们可算回来了!” 三人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发现是赵小翠等人。 宋英松了口气,问道:“你们怎么还没回去?” “你们没回来,情况不明,我们哪敢回去?你们家大人问起来,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说。”解释一句,赵小翠急急问道:“怎么样?见到提学大人了吗?” 第139章 炫耀 知道她们心急,宋英赶紧挑重点说:“见到了,那三个逃犯已经被府城的捕快抓走了。” 赵小翠先是大大松了口气,“那就好……” 话说到一半,她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已经被抓走了?怎么这么快就把人找出来了?” “没找,人家大喇喇坐在食肆喝酒吃饭划拳。” 宋英话音一落,罗雁行立刻补了句,“而且,他们还是天天都去那家余记食肆。我们不是运气不好,头回下馆子就遇到坏人,怪只怪当时选错了饭馆。” “不会吧,那可是逃犯!”二妮等人均表示不相信,如果不是宋英她们被跟踪过,她们都怀疑那三人真的是坏人吗? 哪个坏人干了坏事,还敢每日大摇大摆去吃饭,三岁小孩做错事都知道遮掩。 “也许,他们还有同伙。”宋英神情凝重,嘱咐众人,“如果被他们知道,那三人被抓是我们报的官,一定会报复我们的。 所以这件事要瞒着,不能让别人知道,少一个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这个问题,宋英三人路上讨论过,现在只希望官府能尽快把逃犯的同伙也找出来。 见其他女孩还想问,宋英赶紧道:“有什么想知道,明天再说,现在我们赶紧回家。” 此时,村子方向时不时就响起几句呼唤,再不回去,真不好交代了。 “对对对,你们仨的背篓我们搬下来了,就放在村外的草丛里,快走吧。” 回到家里,李氏黑着脸将宋英骂了一通,“你饭吃到狗身上去了吗?现在一下午连柴都捡不满了是吧?还要摸黑捡柴,弄得像老子虐待你一样……” 宋英不吭声,任由她骂,吃完饭洗碗时,宋元跑进来,邀功般道:“我跟奶奶说,你把我接回村后,才赶去山上继续捡柴。” “机灵!”宋英赞了句,指了指柴房,“给你买的小笼包,在背篓里靠前面的位置。” 宋元眼眸一亮,蹑手蹑脚地跑向柴房。 先是收割麦子的农忙季,紧接着又是连日大雨,昨日下午李氏带着宋英进城,赶时间也没给他们带零嘴,他已经好久没吃到包子了。 翌日下午,宋英三人将经过细细讲述给其他女孩听,从去县城找袁清,到去府城面见提学大人,再到她们回来,那三个逃犯被抓住。 因昨日女孩们已经知道那三个逃犯被官府抓了,放下心来,今日听她们讲,更多是满足好奇欲。 长在山村的女孩,县衙大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更何况去府城的提学道衙门。 一时间都很好奇,拉着三人问这问那。 小香大倒苦水:“你们不知道,那些当官的有多可怕,我们在那间屋子里等了好久,静悄悄的,落根针都能听到声响,完全不敢说话,只能干坐着等; 还有回来时,坐在那个捕快身后,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宋英与罗雁行更多的,是对官府传话方式好奇,她们至今都没明白,吴提学是怎么通知知府大人的,完全没听见他吩咐人去啊。 没有了后顾之忧,捡完柴后,女孩们便急急寻找草药。 干劲儿十足时,时间流逝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太阳就要落山了。 照例给女孩们打过招呼,宋英去梧桐村接宋元。 等她回来,绕到松林坡,背着一背篓柴禾下山时,听见村口方向传来李氏的声音,“不用着急,夏税得六月初才收。” 老村长摇着蒲扇,追问道:“李大姐,这消息准不准哟,你是听谁说的?” 作为村长,他才是最着急的,这两日村民们遇见他就问交夏税日子,原想着过两日,若里长还未通知下来,他就亲自去一趟城里,到申明亭看看。 “怎么不准,这是从申明亭上看到的。我家最后收的菜瓜子地的麦子,全发霉了,愁得我整宿整宿睡不着。 这不,天一放晴,我就赶紧抓了两只鸭子去城里卖,顺道去申明亭碰碰运气。 可惜,一个人也没有,正当我觉得白跑一趟时,我家英娃却认出了告示上的内容,上面说六月初交夏税。” 说到这儿,她就停下了。 村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均是错愕:“宋英认识字?” “李婶子,你是不是说错了,是你家宋天认出来的吧。” “不是,我那天就带了我家英娃去,她算账好。” 村民们人都傻了,“不是,婶子,你家什么时候送宋英去学堂了?她不是每日都在干活吗?” “没有,送元娃去学堂,一大家子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活,哪有闲钱送女娃去学堂。”李氏笑眯眯,“这不元娃去学堂了嘛,我担心他像天娃一样,念了三年书,啥也没学到。 回家就让英娃盯着他温习课业,没想到,她看得多了,自己就会认。” “自己看就能会?”村民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自从梧桐村有了社学,附近稍微有点家底的,都将男孩送去念几年书。 不求他们考中秀才,光宗耀祖,能认得几个字,不至于成为个睁眼瞎子就成。 尽管要求如此之低,不少孩子还是跟宋天一样,学了几年,认识的字也不多,一个告示都看不明白。 要是看都能学会,他们还花学费送孩子上学做什么,直接去社学外偷看就成了。 李氏扫了眼众人,特别是坐在最边上的陈氏,“你们知道的,她从小记忆力就好,后来我就让元娃每日下学后,都将课上学会的字教他姐姐认,就当温习课业了。 本来还担心会不会耽误元娃太多时间,没想到英娃争气,教一遍就会了,元娃有时候学了前面忘了后面,她还能提醒,不用经常麻烦子良那孩子。” 说到‘争气’二字,她又望了眼陈氏,语气还咬得十分重。 陈氏心知,李氏这是还在为上次自家大嫂影射宋英想学认字不安分生气呢。 她心里怄得不行,明明这事儿跟她家一点关系也没有,偏偏她大嫂是寡妇,除了家附近菜园子里的活,其余都是他们夫妇帮忙干。 第140章 砸自己的脚 但落在别人眼里,她大嫂家的事就是他们夫妇的事,连这种气也要受着。 其余人都震惊宋英看看就能学会认字,没有注意到陈氏的神情变化,也没察觉李氏话里有话。 梅花婶恍然大悟,“我就说你家元娃后面怎么没来找子良了,原来是你家英娃认字了!” 听梅花婶这么说,村民更信了些,纷纷表示惊叹。 “哎哟,你家英娃咋那么聪明呢,看得都能学会认字,要是个男孩,你家说不定真能出个秀才公!” “女孩也不错,看看徐家那大丫头,不就是会认字才被何老爷相中么。” “对啊,我看你家英娃以后的婚事也不会差,又能算账又识字,能干得咧!” 李氏又觑了眼陈氏,阴阳怪气道:“她哪能跟徐家丫头比,那可是秀才公的闺女,是千金小姐。 我们都是些泥腿子,就算认了字,也是远远比不上的!” 因徐家少与村里人家来往,也未听说他们与宋家有什么矛盾,村民们便只当李氏在谦虚,笑着道:“这说的哪里话,没有我们这些泥腿子种地种菜,那些富贵人家迟早要饿死……” 面对李氏这当面打脸,陈氏又气又难堪,恨不能回去把大嫂张氏拉来,让她自己来承认这份羞辱。 这时,有眼尖的看见宋英姐弟,便喊道:“宋英宋英,快过来,给大伙儿说说,你真会认字?” 宋英心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过了今日,她认字不仅在家里过了明路,在村里也一样。 正是因为想到这层,那日她才会故意表明自己看懂了申明亭上的告示。 她走上前,谦虚道:“现在认识的不多,只是一些常用的字。” 村长道:“那也很了不得了!” 梅花婶招手,示意宋英过去,帮她把背篓放下来,道:“认识字,外人就轻易蒙骗不了你,而且会写自己的名字,很多事情都很方便。” 听梅花婶这么说,小香娘张氏心念一动,扬起笑脸道:“宋英,你可要好好学,以后帮婶子给娘家写信。” 罗雁行的娘王氏则道:“宋英,你跟雁行是好朋友,也教教她呗。” 李氏有些不乐意了,自家出的学费,教自家人也就罢了,教会外人,也不会帮忙分摊点学费呀。 但她没法开口拒绝,都是一个村子的,宋英的字又不是交学费去学堂里学的,不让教,显得自家很没气量。 不知村长是厚道,还是看出了李氏的不乐意,对宋英道:“宋英呐,你也教教眉月、南星她们姐妹,学会了,我让她们给你谢师礼。” 有了村长这番话,后面的人再提起请宋英教,都表明学会后送谢师礼。 虽然不是白教,但也有条件,得教会才有谢师礼。 李氏的脸色的好了很多,若能因此给家里增添些白糖、鸡蛋等进项,也很不错,反正宋英也不需要考学,只要不耽误活计就行。 宋英早已经教会罗雁行与赵小香写她们的名字,跟宋元‘学习’认字后,又开始教她们其他常用字,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她笑着应下,又扭头去最边上的陈氏道:“陈婶,如果玉兰姐想学,我也可以教她。” 没等陈氏开口,梅花婶就道:“知道你好心,但人家可不用你教。 玉兰若是想学认字,找她堂姐就对了,又近又方便,时间还多。你们每日太阳下山才回家,哪有空教她呀。” 陈氏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按理,梅花婶话说到这份上,她应该顺势表示,玉兰可以跟玉芝学;但之前她到底不死心,亲自探过自家大嫂的口风,被一口拒绝。 但拒绝了宋英的提议,她女儿可能真没机会学认字了,想到这里,陈氏就笑着道:“那敢情好,赶明儿婶子去县里,好好备份拜师礼给你送来。” 村民们一时错愕,齐刷刷转头看向陈氏,爽利的梅花婶第一个提出疑惑:“不是,你侄女可是正经跟她爹学过,玉兰想学认字,找你侄女不比找宋英好呀?” 与徐家大房较近的二妮娘,带着几分打趣的口吻道:“是啊,听你大嫂说,玉芝丫头的学问考秀才都可以。” 自从徐玉芝定下何家的亲事,张氏也不像以往那般,完全不出门,偶尔也会在周围走走,一来二去,与住在附近的几户人家重新熟络起来。 熟络之后,闲聊中难免说起各家的孩子,张氏便时常炫耀女儿的能干,让附近几户人家又羡慕又泛酸。 陈氏笑着解释:“玉芝婚期定了,就在下个月,她要赶着绣嫁妆,哪能去打扰她。” 顿了下,又补充道:“富贵人家规矩多,不比我们农家便宜行事,不仅是婚服、床单被褥枕巾等嫁妆需要女孩亲自绣,还得给婆家一人做套衣裳。” “富贵人家确实麻烦,”梅花婶啧了声,又道:“不过你侄女从婚事定下到出嫁,满打满算也足有五月,她不是一直在家里绣嫁妆么,再多的嫁妆应该也绣的差不多了吧。 宋英她们每日多忙啊,日日都是天快黑了才归家,你家玉兰又不需要捡柴,何必舍近求远。” 陈氏勉强笑道:“玉兰在家一个人也无聊,让她跟着宋英她们一起,既能解闷,也能跟着学认字,一举两得。” 说到这,陈氏看向宋英,“你教一个人也是教,教一群人也是教,不会不收下玉兰这个徒弟吧?” 宋英有些傻眼,她只是顺嘴提了那么一句,毕竟当初若不是徐玉兰与陈氏劝住张氏,现在她的名声说不得已经全完了。 但她只是想着空闲时间教一教徐玉兰,可没想她加入她们的下午时间啊! 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宋英后悔不已,但当着这么多村民们的面,教徐玉兰认字又是她主动提起的,现在拒绝肯定引人怀疑,她只得笑着道:“我就会认几个字,哪里有水平收徒弟,玉兰姐想学,我当然愿意教。” 第141章 大吵 伴随着夕阳落下,在村口闲聊的村民们散了,各自归家,不多时,各家各户就升起袅袅炊烟。 陈氏带着女儿徐玉兰也在煮饭。 突然,院门被人猛地推开,重重撞在旁边的栅栏上。 陈氏一惊,手上的饭勺险些丢出去,她转身出去,看见自家大嫂气势汹汹冲进来。 “陈冬梅,你什么意思?” “怎么了这事?”陈氏有些莫名。 “怎么了?”张氏冷笑,“你让玉兰跟宋英学认字,将玉芝置于何地?你想过别人背后会怎么说玉芝吗?” “原来是这事,”陈氏堆起笑容,“我正打算明儿跟你说呢……” “有什么好说的!”张氏扬声打断,“村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玉芝识字? 你却让玉兰去跟外人学,传出去,不得说她们姊妹不和?玉芝还有什么好名声?” 陈氏有点生气,但想着这事自己没提前商量,确实理亏,就耐着性子道:“我之前跟你提过,让玉芝教玉兰,你不是说玉芝没时间嘛。 玉芝下个月就要出嫁,想来大家都理解,不会说什么的。” “你骗鬼呢!谁会信玉芝比宋英她们还忙?” 陈氏面露讥讽,是啊,外人忙成那样,还愿意教玉兰认字;自己家的亲人,却推三阻四。 沉默了片刻,她道:“那你让我怎么办?玉芝的名声重要,我们玉兰的前程就不重要了? 能读会写女孩子,不说大了更好说婆家,就是去别人家做短工,干的活也要轻省很多! 错过宋英这个机会,以后玉兰找人学认字去?我就是想把她送去学堂,人家也不收女孩子啊!” “等玉芝嫁出去,有的是时间教玉兰,她想做什么轻省的活,还不是玉芝说了算。” 陈氏给气笑了,她就一比方,落在张氏耳中,怎么听着像是她家玉兰就只配去给何家做短工。 况且,让适婚龄的堂妹去姐夫家小住,亏张氏说得出口。 只是可能让人传玉芝不容姐妹,张氏就急成这样;却完全不顾玉兰的清白名声。 陈氏很是心寒,冷声道:“事情我已经定下,别人怎么想,我是管不着,也不想管!” 说完,她转身进灶房,还把灶房门给关上了。 “陈冬梅,你!你!你好得很!”外面的张氏气得跳脚,想要破口大骂,又担心引来外人留意。 最后只得先行离去,打算等明日再来找徐大河这位小叔子说理。 徐家妯娌的大吵,宋英自是不知,第二日下午,她早早就到松林坡:“有件事情要跟你们说,我昨儿做了件蠢事,徐玉兰以后下午要来跟我们一起了。” 罗雁行翻了个白眼,“已经知道了。” 昨儿晚上,她娘回来后,先是叮嘱她,以后要跟着宋英好好认字。 她正欣喜好朋友的认字,终于在大人们面前过了明路,紧接着,她娘就说起陈氏让徐玉兰也跟宋英认字。 还非常好奇地与她爹讨论了徐家一晚上,猜测是陈氏不满一直帮着寡嫂侄女;还是张氏攀上了何家,就瞧不起妯娌侄女,做了白眼狼,连字都不愿意教侄女。 “你们呢?也知道了?”宋英又看向小香等人,确认道。 小香点点头:“昨晚应该家家户户都在夸你聪明,然后就是好奇陈婶为何不让徐玉芝教徐玉兰。” 因为农忙,采摘草药已经搁置了很久,农忙结束又遇上连日暴雨,暴雨过后又发现曾经跟踪过她们的三人是逃犯,整日提心吊胆的,也没心情采草药。 这一来二去,就耽误到现在,好不容易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可以恢复安心采草药,她一个多嘴,又添了阻碍。 宋英很是懊恼,苦着脸道:“以前徐玉兰不是帮过我们么,她也很想认字,我就想不能落下她,便提了一嘴。 但我是想我在家里时,得空教教她,我忘了,你们都要学的话,最方便是在山上干活时,这次是我考虑不周。 我想了一晚上,目前想到两个法子。 第一,我们每日早一点回去,就在村里教认字,这样,徐玉兰就不用跟着我们到山上; 第二,她不用捡柴,应该不会像我们一样,整个下午都在山上,我们采草药挪到她来之前,或者她走之后。” 几乎没怎么考虑,罗雁行就道:“就第一个法子吧,第二个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她撞破。” “第一个法子确实好,这样你以后接完你弟后,不用绕一圈回松林坡了。”小香先是赞同,随即又有点忧虑,“只是,每日都比往常早一些回家,会不会被大人说我们以前偷懒磨蹭呢?” 说两句倒是没什么,宋英担心的是,这股劲头过了,大人见她们认字没能及时带来收益,反而觉得她们每日都在‘玩耍’,会把这个挤出来的认字时间段,安排上别的活计。 她轻叹口气:“先这样试一段时间,后面真的出现问题,再想办法解决。” 今儿是头一天,不知道徐玉兰什么时候会来山上,众人不敢去采草药,便开始捡柴,争取在徐玉兰来之前,装满半背篓,后面等徐玉兰走后,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去采草药。 也许因为是第一天,徐玉兰也很兴奋,众人才捡了一点柴,就听见她的呼喊:“宋英!雁行!你们在哪里?” “这边!这边!”罗雁行扬声回应,同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徐玉兰见到宋英,很是激动,“你真的学会认字了?” 她的激动与兴奋感染了宋英,她略带自豪地扬了扬眉:“那还有假!” “太好了!还是你好!教她们认字也没忘了我,比我堂姐好多了!”徐玉兰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 宋英也笑了,“不说别的,我先来教你们认字吧,今天就先教你们的名字。如果记住了自己的,也能看看别人的名字怎么写。” 她蹲下身,先写了三个字。 不等她开口,小香兴奋道:“这是我堂姐的名字吧!” 说着,她指着最下面的一个字,“原来这个字就是‘翠’字!” 第142章 召见 赵小翠等人愕然看着她:“你也认字?” 小香乐呵呵,“宋英已经教过我和雁行,认我们的名字。嗯,我们仨名字我都认识!你的名字跟我的就差一个字,我当然能猜出来呀!” 赵小翠有些不可思议,“什么时候教你们的?你们的嘴是真严呀,我们每日都在一起,没见你们透露一点。” “就学了几个字,哪好意思显摆呀。”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小香脸上却是很自得。 现在,抛开徐玉芝,她是女孩之中,认字最多的人! 女孩的字都比较简单,又只有两到三个字,宋英很快就教完了。 看完所有人名字的写法,罗雁行忍不住嘀咕:“怎么你们的名字都那么简单,我有点后悔了,不该取这个名字,好听是好听,‘雁’字也太多笔画了!” 宋英没好气,“她们以后也要学其他字,包括你名字里的‘雁’。 而且,这就叫难了?还有更复杂的字呢。” 教她和小香认她们的名字时,小香很快就掌握了,她却总是记错,后来小香都会写‘罗雁行’三字了,她还是时不时就记错。 宋英不得不承认,读书识字也是有天分差别的。 女孩们乐得不行,一边识记自己的名字,一边去看别人的名字怎么写,记忆力好的,还帮其他记错的人纠正。 微风习习,松针沙沙作响,伴随着女孩们的笑语,在林间回荡。 专注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小半个时辰过去。 宋英站起身,对徐玉兰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我们得赶紧捡柴了。 刚才你没来前,我们商量了一下,从明日起,我在村里教你们吧,省得你爬山。我们会尽快捡够柴回去,安安心心地学认字。” 天气越来越热了,特别是下午,晒得非常难受,徐玉兰也乐得不用顶着大太阳上山,欣然同意。 女孩们大大松了口气。 五月十七,袁清又一次走进提学道衙门。 这一次,负责的仆役直接领他去了吴提学的书房。 吴提学坐在案前,正在翻看着什么,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望了眼,指着下首的椅子道:“你先坐会儿,来人,上茶。” 很快有仆役进来上茶,青花纹路的茶盏,十分精致,袁清端起茶盏,在升腾起的袅袅热气里出神。 这次来提学道,是吴提学召见,但他不明白为何吴提学为何召见他。 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童,即便那三位逃犯的事有了结果,吴提学也犯不着大老远召见他。 况且,那件事情,他只是一个引路人,真正发现那三位逃犯行踪的,是宋英她们。 很快,吴提学合上文卷,偏头问他:“近日课业如何?” 袁清站起身,恭声道:“日夜苦读,不敢怠尔。” 吴提学点点头,又考校起他的课业:“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句何解?” 这一句出自《尚书》,是理学推崇的儒家十六字心传,道尽先王之学、圣人之教。 袁清不假思索:“朱子有言: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 吴提学唇边含笑,调侃道:“不是只读了《大学》,《论语》只是粗通么,怎么,这小半月的时间,就读完《中庸》与《孟子》,学到《尚书》了?” 袁清回道:“只是诵读过,一知半解,算不得读完。” “倒是沉得住气,”吴提学赞了句,又问:“可有带近日的时文。” 袁清心念一动,莫非这是要…… 他当即上前,向吴提学借了笔墨,将这两日写的最好的一篇时文默写了下来。 吴提学看着他写完,半晌道:“骨架俱在,治经学不过半月,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也算不错。” 意思是,文章还是不行。 袁清有些失落,又听吴提学道:“与其他人三四年的功底差不多了。” 袁清欣喜,刚才的失落一扫而空。 “你可想好,以何经为本经?”吴提学又问,仿佛这次突然召见他,只是关心他的课业。 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经,科举时,士子只需精通一经即可。 通常而言,先生治什么经,弟子就学什么经,嘉湖书院新建,学生都是从各地新招的,那些已经开始治经的人,选择什么的都有。 而如袁清这些尚未开始治经的弟子,则大都打算选择诗经或者礼记,因为讲郎贺光善诗经,山长申廷照善礼记。 袁清看着吴提学,不由想起吴提学的本经——尚书,当年春闱时,他是尚书的五经魁,放眼整个大乾,也可说是治尚书的名家。 想到这里,袁清便道:“学生想与尚书为本经,只是苦于没有老师教导。” 吴提学沉吟一番,道:“锦川治尚书的人不多,你若真以尚书为本经,遇上不懂的,可来问我。” 果然! 袁清大喜,当下跪下,向吴提学叩头道:“弟子袁清,拜见先生,以后就叨扰先生了。” 吴提学很满意,初见他只觉袁清基础扎实,是个踏实的人;上次再见,却给了他不小的惊喜,短短半月,他进步很大,今日一见,时文已初窥门径。 此子天赋了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定下师徒名分,吴提学的态度就更亲切了些,说起那三位逃犯,“三人的身份已经查证,滇南省的人正在赶来,过几日交接后,由他们押解出城。 这次,你们立了大功,特别是你那三位邻乡,该赏……” ----------------- 炎炎夏日,暑气蒸腾,尽管有松树遮挡,宋英还是觉得热得不行。 她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背靠着一株松树坐下,天气越来越热了,以后不能这么早来山上,好歹等太阳落下些,或者,真的得效仿徐家,砍柴才轻省。 思索间,她听到松毛被人踩得哗哗作响,她自然以为是罗雁行等人,头也没回道:“好热啊,以后我们晚点上山吧。” “这么热的天,确实该晚点出来。”一个有点熟悉男声响起。 第143章 同伙 宋英一惊,蓦然扭头,看见是袁清,才放下心来,旋即又奇怪道:“你不是在书院念书吗?怎么来这里了?” 即便是休假,他也该回梧桐村啊。 “那三个逃犯的同伙找到了,是胡知县。” “什么?胡知县?!”宋英惊得合不拢嘴,旋即背后便浸出层层冷汗,当初,她曾想过去县衙报官。 真那样做了,只怕现在她三人坟头草都发芽了! 不仅是她们三个,还有赵小翠她们,甚至整个杏花村的人,都可能有危险。 罗雁行等人闻声聚过来,听见这话,也是不敢相信。 “这三人是平峨县人,距离我们清水县那么远,胡知县怎么会是他们的同伙呢?” 想到这三人灭了平峨县知县满门,宋英不由猜测道:“难道胡知县与平峨县的知县有仇,雇了这三人去灭平峨县知县满门?” 同为知县,也许他们曾经有过交集。 “具体是因为什么还尚不清楚,不过胡知县是武光尧三人的同伙,是证据确凿的事。”说着,袁清看向宋英,“你不是看见那个叫汤廷斌的,从知春书店出来么。 知春书店背后的东家,正是胡知县,汤廷斌冒险进入东街,便是为了通过知春书店,与胡知县联系。” 清水县只是个小县城,富贵人家不多,东街住的不仅有富贵人家,还有衙门里的衙役书吏。 西街的穷苦百姓不关心通缉令上有什么人,部分经手的衙役书吏却是清楚的。 “还是不对呀,既然他们的同伙是胡知县,那干嘛还把他们的通缉令贴出来,多危险啊。” 虽然西街的穷苦百姓很少关注申明亭上的通缉令,但一些村长、里长偶尔还是需要去申明亭看看夏税、各种徭役之类的。 还有那些乡绅、读书人,也不是永远不会到西街,万一看过通缉令的人,在西街遇上了他们三个,不是就暴露了么。 “这也是天意,通缉令是上面要求的,胡知县不能不张贴出来。 不过在他明里暗里的授意下,那些衙役书吏也乐得偷懒,那些不太重要的通缉令,已经很久没有更换过了,那三人的早破损得不成样子,什么也看出不来。 连日的暴雨,将所有的告示、通缉令等全部冲毁了,新贴出来后,胡知县还没来得及让人暗中破坏,就被你看到了。” 宋英:“……” 看来确实是天要亡那三人呐!作恶多端,迟早得遭报应! 想了想,她又问:“那有问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我们四个吗?他们的同伙是胡知县,应该不缺钱吧?” 不缺钱,自然就不是想抢她们的钱,也不是想把她们拐走卖钱,那宋英着实不明白,她们几个乡村孩童,有什么值得那三人惦记的。 “不,他们缺钱。他们初到清水县,去的便是胡知县的家,想在胡知县家里藏起来,被胡知县拒绝了。 给他们准备了车马银两,说要送他们去更安全的地方,没想到出城后,到了无人之地,却想杀他们灭口。 汤廷斌多留了个心眼,没动马车上给他们准备的吃食,他们才逃过一劫,反杀了那位要胡知县的那位心腹。 三人记恨胡知县,转身又进了清水县,扬言就是死,也要拖着胡知县一起。 话虽说的嚣张,但他们没再敢向胡知县索要钱财,就是最初给的银两,除了铜钱与碎银,银锭他们也不敢用,害怕被胡知县据此查到他们的行踪。 因此,他们身上能用的钱其实已经不多了,见你们背篓挺沉的,猜到是钱,才会跟踪你们。” 宋英等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可比村长讲的故事精彩多了。 那三人真是胆大呀,胡知县要杀他们灭口,他们还敢回清水县,而且还在跟胡知县联系! 胡知县落在他们手上的把柄,挺大的嘛! 袁清取出一把碎银,“这是15两银子,吴提学给你们三人报官的赏金。” “15两!” 众人震惊,旋即羡慕得看向宋英三人,她们辛辛苦苦采摘了小半年的草药,攒钱最多的宋英,也才2两多银子。 本以为已经很了不得了,去报个官,直接就给15两! 就算是三人分,每人也能分到5两,怕是比采摘一年草药卖的钱还要多! 宋英也没料到还有意外之喜,这下不仅不用担心进城遇上那三人,还大赚一笔! 她开心地接过银子,又取出一两递给袁清,“这次多亏你带我们去找吴提学,否则的话,我们大概会硬着头皮去县衙,赏金也应该分你一些。” 袁清摆手,笑着道:“我已经拿到了最好的赏金。” “最好的赏金?” “吴提学收我为弟子了,以后他就是我的业师。”袁清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悦,“应该是我谢谢你们,没有上次去提学道衙门的机会,大宗师应该早把我忘了。” 成为大宗师的弟子,可不是15两银子的赏金能比的! “哇!恭喜你啊!”宋英很为他高兴,觉得袁清真是时来运转,不仅得偿所愿,进入书院学习,还有了四品大员做业师! 吴提学是进士出身,有他教导,袁清考秀才还不手到擒来! 她笑眯眯收起银子:“那就不分给你,你这赏金好得令人眼红!” “好了,不跟你们多说了,我得赶紧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奶奶。” “嗯嗯嗯,你快走吧。” 送走袁清,宋英看向罗雁行与小香:“虽然冒着危险去报官的是我们三个,但小翠姐她们在村里帮我遮掩,还帮我们捡满了柴,这赏金也应该分她们一些。” “不用不用!”虽然很眼馋,赵小翠还是道,“这赏金是吴提学给你们的,冒着危险进城的也是你们,我们怎么能分钱呢。” 彼时大家都惶恐不安,进城报官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而起,那三个逃犯的同伙竟然是胡知县,风险就更大了。 赵小翠觉得,自己若拿了这钱,会良心不安。 二妮也道:“那三个逃犯被抓走,我们能放心进城卖草药,就已经很满足了。” 第144章 伏杀 宋英坚持道:“这样吧,我和雁行、小香各拿4两,剩下的3两银子你们分。” 财帛动人心,现在关系密切,大家觉得这是她们仨应得的,但时间久了说不得就会有怨怼。 一下子得到4两银子的意外之财,罗雁行也不在乎少了1两,大方表示:“见者有份,你们就别拒绝了,就这么分吧。” 小香也开口劝她们。 最终,众人接受了这个分法,不过二妮建议,既然是大家都有份,那也不能落下宋元。 2400文铜钱,8个人分,每人正好可以分到300文。 自己家的人能分到钱,宋英自然是乐意的,考虑到宋元还小,容易说漏嘴,她决定这件事情暂时不跟宋元说。 至于他的那份钱,她决定给他买一刀大呈文纸用来练字,剩下的钱就日常给他买零嘴。 在她们快乐分银子时,四辆囚车趁着日头毒辣,路上行人稀少出了顺庆府。 炙热的阳光,蒸腾的暑气,翻涌的热浪,熏得众差役头晕目眩,聒噪的蝉鸣让人更添几分烦躁。 负责此次押送的差役杨大武甩了甩头,喝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招子放亮些,这一趟绝不能出差错!” “哎哟,头儿,这么热的天,鬼都不敢出门,能有啥事啊。”有人忍不住抱怨。 非得顶着大中午的毒日头押送,这不为难人么。 杨大武瞪了眼那名下属:“正是因为日头毒辣,少有人出来,才更加安全。” 那差役还想抱怨,被旁边一位年长的差役拉了一把,“头儿说的没错,受点晒算什么,这一趟最重要的是不出差错。” 说着,年长的差役指了指其中一个囚车,里面关着的,正是清水县知县。 看见坐在囚车里,蓬头垢面,再无一丝昔日县尊老爷威风的胡知县,差役停止了抱怨,眼底闪过一抹忧虑。 这件案子没有公布,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里面的水很深,胡知县的家人现在还在大牢里,只等最终的审判结果下来。 这一趟押送,注定不会顺利。 走了一阵,来到一段狭窄的道路,一边是壁立千仞的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 看着前方仅半丈宽的道路,杨大武忍不住拧眉,吩咐道:“这一段,走快点,以最快的速度通过!” “是!” 众差役应了,纷纷加快脚步,架着囚车的差役们也挥动马鞭,驱使马儿跑起来。 轰隆隆! 一声巨响,在险沟深壑激起回声不断,犹如夏夜雷鸣。 “有情况!”杨大武刚喊了声,就见一块巨石从头顶滚下。 他心神巨颤,赶紧大喊:“快!冲过去!” 与此同时,他扬起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马儿痛嘶一声,撒开蹄子狂奔。 旁边有人比他更快,利箭一般驱使着马儿从他旁边冲过去。 见此情形,杨大武又大喊:“囚车!先让囚车过去!” 这次他们骑马的有五人,都拼命往前冲,哪还有路给囚车。 囚犯出了事,他们差事不保都是小事,还可能会性命不保! 然而,滚滚巨石威胁下,差役们都急着逃命,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杨大武也无可奈何,只得一边驱使马儿狂奔,一边扭头冲御驶囚车的属下大喊:“快快快!” 砰! 一块巨石砸在其中一辆囚车上,囚车四分五裂,驾车的差役被震得飞出去,摔下了山崖。 “老夏!” 杨大武喊了声,却没有停下,仍御驶着马儿急速狂奔。 一道人影从四分五裂的囚车里滚出,直扑官道内侧。 他站了起来,紧紧贴着崖壁,朝来时路小跑逃走。 差役们惶惶逃命,即便有人看到,也没那个心上前去阻止。 骑着马的差役们,还能凭着马儿冲出去,搏一搏运气,他们这些走路的差役却是彻底绝望。 山上滚下来的不仅有巨石,还有带落的尘泥碎石。 万丈悬崖,即使是指甲盖大小的碎石,也能成为夺人性命的利刃。 一位差役在惊惶逃窜,几颗碎石砸在他前面的路面上,砰地溅射出更多的碎石,其中几颗弹射到他的身上。 当他倒下时,眉心汩汩鲜血流出,很快就遮住那个黑乎乎的小洞。 有人被巨石砸中,血肉模糊;有人被泥尘遮眼,慌乱中踩空掉下悬崖;有人…… 鲜红的血液流淌,染红这一段官道。 前方,杨大武终于冲出陡峭山崖,他控制着马儿停下,转身望向来路。 当先的囚车横冲直闯,一点没有减速的趋势,定眼一瞧,车夫被挂在车辕上,似乎已经没了意识。 “不好!” 杨大武喊了声,驱使在马儿让到旁边,等马车冲过来时,直接从马背上跳到拉囚车的马背上。 “吁——” 他抓住缰绳,死死往后拽,许久许久,终于让马儿停了下来。 这时,冲出来的下属已经粗略统计过伤亡情况。 除开那一辆被砸毁的,其余三辆囚车都冲了出来,一名囚犯的枷锁上,满是血迹,应该是受伤了。 骑马的差役死了一个,三人受伤,步行的只有5个人跟着跑出了悬崖范围,人人带伤,其余情况不明。 此情此景,杨大武心都凉了半截,正准备派人去山上抓捕敌人,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还有埋伏!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划过,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杨大武霍然扭头,看见囚车里的胡知县背靠着囚车,软倒下去。 铮!铮!铮! 又是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 时光潺潺如流水,转眼已到中秋。 这三个月以来,女孩们过得充实而平静,每日上午去地里干活,中午吃完午饭,顾不得暑气,早早就出门了,先弄好柴禾,再采摘草药,最后回村学认字。 宋英每日就教五个字,其余时间都用来温习前面的字,三个月的时间,连学得最为困难的罗雁行,都掌握了三百多个字,日常用已是足够。 宋元自认身担教各位姐姐们学认字的重责,学习得十分卖力,引得王先生频频夸他。 主要是有宋天这个失败案例,王先生对宋家人的读书潜力预期很低,宋元稍微学得好些,他便觉欣慰。 第145章 事发 这三月以来,最让杏花村民津津乐道的,自然要数六月中旬,徐玉芝出嫁。 一抬抬的彩礼、各种金银首饰,晃花了村民们的眼,至今仍时常提起。 这日晌午,宋英捉完了地里的虫,便沿着山路寻找起草药,今儿中秋,下午得在家舂糍粑,只能趁现在采摘一点。 眼看时间不早了,宋英干脆背着背篓往回走,路过孙三婆的坟地时,哐哐哐几镰刀把坟上的小蓬草全割了。 “哎哟,你这个女子,胆子蛮大哟,你孙三婆的坟头草都敢割!”一个熟悉的惊叹声从上方传来。 宋英抬头,看见上面的山道上,赵小翠与她娘梅花婶,各背着一背篓草。 “梅花婶。”宋英招呼了一声,挠挠头,略带尴尬地解释,“这不是快到午时,急着回家么。” “那也不能去人家坟头割呀。”梅花婶没好气地摇摇头,“你赶紧下来,回头你孙大伯知道了,不得骂死你。这是他老娘,你站在他老娘头上像什么话!” 宋英指了下坟的最尾端,道:“那边才是头的位置吧,我站的这个地方,应该是腰部吧。” 杏花村的埋葬风俗,坟头是在脚的位置垒起来的,这样平时祭拜就是对着先人的脚。 “嘿!你割个草,真是蹊跷古怪的!坟头是能割草的地方吗?赶紧给老子下来!”李氏的声音突然在上方响起。 宋英抬头,看见更上面的地边,李氏杨氏扛着锄头。 她不由有点心虚,从坟上跳下来,按了按满满当当的背篓,心里才踏实些。 “奶奶,二婶,你们怎么也……” 没等她说完,李氏就道:“今儿太阳大,先不做了,下午凉快了再来。” 梅花婶笑着道:“你们两婆媳,天天拼得很,现在熬不住了吧,我早说过,干活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的,晒出病来,看病的钱能买四五倍的粮食。” “不赶着点怎么办,天气又不等人,错过了时节,粮食长不起来的嘛!” 梅花婶与李氏杨氏边走边聊,赵小翠则问宋英:“你不怕晚上孙三婆去你梦里找你吗?” 宋英抿了下唇,怕自然是有点怕的,但她背篓里采摘的有草药,必须得用些草做遮掩,再往下的一段路,更没有小蓬草了。 一行人下了山,很快进入村中,远远就看见村长家门口坐着很多人,地上还放着不少背篓。 远远的,梅花婶就打趣般大声喊道:“钱婶子,你家这是来客了吗?” 只见人群里,钱氏站起身,笑着回应:“是来客了,但不是我家,是玉芝带她小姑子回娘家来过节。” 同样站起身的,还有钱氏的儿媳小钱氏,她望了眼这边,转身进了屋里。 宋英听得错愕,带小姑子回娘家?谁回娘家带小姑子呀?一般不都是带丈夫和儿女么? 梅花婶显然也被惊到了,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表情,在人群搜寻到何甜语,笑着道:“哎哟,是何小姐来了呀,真是让我们村都亮堂起来了。” 宋英摸了摸鼻尖,小声道:“梅花婶,是蓬荜生辉。” “对对对,蓬荜生辉!来了要好生耍哟,让你嫂子带你好好逛逛,这两天山上的桂花开了,香得很!” 何甜语微抿双唇,有点羞涩道:“谢谢婶子。” “哎哟哟,不愧是何老爷的千金哟,有礼貌得嘞。” 杨氏也附和道:“富贵人家的孩子,跟我们村里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赵小翠听得直翻白眼,不就说了声谢谢嘛,有什么不一样的,弄得好像她们平日不会说谢谢一样。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村长家,梅花婶将背篓放下,小钱氏正好拿着两把椅子出来,招呼道:“李婶子,两位嫂子,快来坐!” 三人接过椅子,寻了个空地放下椅子坐上去,小钱氏又对宋英与赵小翠:“没有椅子了,你们去跟玉兰挤一挤,将就着坐下歇会儿。” 说着,小钱氏走过去,要帮她们把背篓放下:“正好你们与何小姐都是同龄人,更聊得来些,坐下陪何小姐说说话。” 徐玉兰坐的是一个长条板凳,原本她身旁坐的小钱氏,看见她俩,徐玉兰兴奋地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大半位置:“宋英、小翠姐,你们快来!” 宋英微微侧身,让开小钱氏来抬她背篓的手,“谢谢小钱婶,我就不坐了,得赶紧回去煮饭。” 说完,又对徐玉兰道:“下午有空了再玩。” 她与何甜语都不认识,有什么可聊的,没见徐玉兰都快尴尬死了。徐玉芝也是,带着小姑子回来,也不陪着,不怕何甜语尴尬呀。 梅花婶也很快注意到徐玉芝没在这里,不由好奇:“玉芝呢?怎么没见人?” “回家跟她娘和二婶做饭呢,她们家不是住得偏么,何小姐去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就在这里先玩着。”小钱氏笑着道。 宋英望了眼何甜语旁边坐着的徐玉兰,心道徐玉兰不是人吗?怎么就没有人说话了? 嘀咕两句,宋英便打算走了,小钱氏的注意力在梅花婶身上,便没有拦她。 这时,只听一个略带好奇的声音道:“你背篓里都是些什么草药呀?” !!! 宋英身体一僵,只觉浑身血液都瞬息凝固了,她艰难地转过身,看见那道声音的主人——何甜语。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知道自己背篓里有草药? 一连串的问号爬上宋英的心头,她定了定神,努力摆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草药?” 听见她的声音,已经走到徐玉兰身旁的赵小翠控制住心中的恐惧,附和着道:“何小姐是不是看错了?” 村民们倒是没多想,乐呵呵笑起来,梅花婶一如既往地爽利,笑着对何甜语道:“什么草药哟,那就是野菜,用来喂鸡鸭的。” 宋英这会儿也缓了过来,心道自己是心里有鬼,才会草木皆兵,背篓上面装的都是小蓬草,虽然也有一定的药用价值,但其实很少作为药材入药。 这玩意儿到处都是,牛都不爱吃,村民们都是拿来喂猪喂鸡喂鸭的。 第146章 藏私 宋英学着村民们那样露出笑容,正想附和着说两句,便见何甜语一脸的疑惑:“诶,这个时候你不是已经带着你们村的女孩,在采草药赚钱吗?干嘛还要割没用的野草?” 宋英眼皮一跳,不是误会,她真的知道她们采草药赚钱的事! 谁告诉她的? 袁清? 不对,袁清自从五月十七那次回来后,这三月就一直没有回来,听说书院里课业非常紧张。 而且,他也不是那种会言而无信之人。 最重要的是,她只告诉了袁清她们在采草药赚钱,并没有说这件事是谁先承的头,何甜语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宋英脑海思绪纷杂,还没想出结果,就听李氏有点疑惑道:“什么采草药赚钱?” 人群安静下来,宋英只觉一道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了自己身上,紧接着,便听李氏问她:“英娃,你赚到钱了?” 宋英头皮发麻,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更不知道何甜语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看见大人们的反应,何甜语有些发愣,“怎么,你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吗?” 村民们没说话,以李氏为首的,家里有女孩子的大人,脸色更阴沉如水。 何甜语似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道破了宋英等人的秘密,捂着嘴歉意地望向宋英:“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没……”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满脸的歉意。 宋英立在那里,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余光瞄到赵小翠,也是脸色发白,恐惧不已。 李氏看看何甜语,又看了看宋英,眉头紧紧皱起,语气十分严厉:“宋英,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宋英还是没有开口,她正在极力思索,应该怎么说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见宋英不说话,梅花婶就望向赵小翠,同样厉声质问:“翠娃,你也在采草药赚钱?” 赵小翠瑟缩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罗雁行此时不在这里,她娘王氏已经等不及,转头问何甜语:“何小姐,我家雁行是不是也在卖草药赚钱?” 何甜语捂着嘴不说话。 “行了,你质问人家何小姐做什么。”钱氏瞪了眼王氏,扭头喊道:“眉月、南星,你俩出来一下。” 周家地少,农活也不多,今日过节,一家人都没有去地里干活。 等徐玉芝带着何甜语回来,说了会儿话,何甜语表示要在这里歇一歇后,钱氏深知村民们爱热闹的性子,今儿又是过节,就赶紧让儿媳带着两个孙女去灶房烧水。 果然不出她所料,从地里回来的村民经过这里,看见何甜语,都笑着过来好奇地问一句。 有些人歇一阵,了解了大概情况就回去了;也有些不着急的,干脆坐着闲聊起来。 不管时间长短,每一个坐下歇息的人,都得给人家倒水喝,大热的天气,又几乎都是从地里干活回来,很快一锅水就没了。 小钱氏忙着招呼村民,眉月、南星姐妹就自己在灶房烧水。 周家的灶房离门口并不是很远,村民们说话声音又大,灶房里的眉月与南星早听了外面的情况,都是十分惶然。 听见钱氏的呼喊,她们只好忐忑地走出灶房。 “你俩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开始采草药赚钱了?怎么认识的草药?赚的钱呢?” 眉月捏着衣角,吞吞吐吐:“我们……草药……这个……” 她这个样子,钱氏哪还不明白,自己的两个孙女确实参与其中,一时间她又高兴又生气。 高兴的是,两个孙女竟然认识草药,还能采了去卖钱,这是有大本事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生气的自然是,她们从没上交过一文钱。 钱氏板着脸,眼睛一瞪,“周眉月!” 眉月快要哭了,求助般望向宋英。 事到如今,不可能一点都不透露,宋英抿了下唇,斟酌着开口:“去年我不是帮陈婶辨认了抓地虎嘛,我就想着那既然是药,医馆可能会收,看见了就顺手割了点带去医馆……” 李氏又惊又怒,不等她说完,就扬声打断:“你还真的在采草药赚钱!” 她不记得什么抓地虎,但记得宋英帮徐家辨认草药,是因徐大河被蛇咬了,那是去年八月份的事情,到今天可是整整一年多呐! 李氏气得噌地站起身,拎起椅子就要朝宋英砸去,旁边的人赶紧拦下她,“李婶子,娃儿不听话好好教,你这一椅子砸下去,砸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砸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这个死女子真是要上天哟!” 宋英不服气,忍不住回怼道:“我采草药怎么了,又没耽误一点活,宋天他们为了玩,还总是偷懒不干活呢。” “老子是说你采草药不对吗?”被其他人拉着,李氏没法打宋英,气得抬脚就踹了她一脚,“整整一年,家里一文钱都没看到,你赚的钱哪里去了?还学会藏私了!” “跟你奶奶犟什么嘴,”旁边有人劝起宋英,“你奶奶说的没错,你们能赚钱是好事,但是怎么能藏私呢?这点不好,要改!” “对,一家人力气要往一处使,如果你二叔也像你一样,赚了钱藏起来自己用,那你们家买肉的钱哪里来? 做衣裳的布料又哪里来?还有看病、人情往来,这些都需要用到钱,又怎么办? 你二叔二婶种地的粮食也自己吃,那你们几个小的是不是得饿死?” “宋英呐,你能遇上你二叔二婶这样厚道的,是天大福气,要惜福! 你看看王家,王大郎夫妇都活着,他们的女儿还是差点活不成; 你一个出生就没了娘的女娃,放在哪家,大多都是淹死了事,如果不是你奶奶他们,你能长这么大?” 话里话外的意思,宋英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在指责她忘本呢,她当即道:“当初我奶奶也想溺死我,是我爹坚持。” 劝她的那位村民被噎了一下,有些气急道:“那也要你奶奶点头同意,你奶奶不同意,你爹坚持有个什么用?” 第147章 威胁 听到她这话,李氏更是气得仰倒,直呼:“这个死女子白养了,早知道是个白眼狼,老子当初就该狠狠心,一把摁进尿桶里溺死了事!” 杨氏也气得不行,“当初为了养活你,一箩兜一箩兜的粮食往外挑,我们说什么了没有? 现在你长大了,有点本事能赚到钱了,把家里瞒得死死的,哪有你这样的?” 在她指出不自己不孝顺前,宋英抢先道:“我可没说以后不孝敬你们,而且,过年的时候,我还拿出20文钱来给你们。 还有,小弟也在参与了我们采草药赚钱,他可是一文没孝敬过你们。” 事到如今,宋英只能把宋元抬出来,要指责她不孝,就连自己的儿子一起指责好了。 杨氏愣了一下,才回想起她说的二十文钱是怎么回事,顿时心头火热,那会儿宋英他们才开始不到半年,过年时就能轻轻松松拿出二十文来,看来这采草药确实能赚到钱! “而且,我跟宋天他们可不一样,每天都干了活的,地里的粮食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我凭什么不能吃?”宋英没等杨氏回答,就继续细数自己干的活: “远的不说,收麦子那会儿,大地的麦子一行那么长,我一上午就收割五行,也就比二婶你们少个几行而已,宋天最多就割了一行; 而且,我还回家给小弟煮早饭,送他去上学,还得回家晒麦子。真算起来,我干的活比你们大人少多少?” 她越说越委屈,“我干了那么多的活,不够吃一天三碗稀饭吗?我就是去给人家帮忙,别人家不给三碗稀饭吃吗? 还有家里的鸭子,从买回来,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料理,早上我出门把它们赶去河里、田里吃虫子,晚上还时不时得割一背篓草回来给它们吃。 把它们养得这么好,每天下七八个蛋,我一年就吃一个,奶奶你还得让我分出半个给二婶; 还有卖鸭蛋的钱,我用了多少?一文钱三个馒头,我只能分半个; 宋天他们什么也没干,回回去县里卖鸭蛋,他们都能吃一整个馒头,有时奶奶你还会给他们买其他零嘴,但你从来没给我买过。” “你在说老子偏心吗?”李氏气得发抖,“你看看哪家的女娃不是这样过的,还跟你弟弟他们攀比起来了,他们是男娃的嘛。” “偏心到没边了,你就别整天说对我们都一样啊!哪里一样了?我又不是傻子,我看不出来吗?”吼完,宋英的眼泪刷地滚落下来。 她狠狠抹了把眼泪,“我知道在你们大人心里,我们女娃比不上男娃金贵,我们不求你们对我们一样疼爱,我们自己赚钱,自己对自己好点不行吗?我们又没有耽误任何活!” 大人们被她一连串的质问弄得说不出话来。 宋英吸了吸鼻子,又道:“还有,我可没用我二叔的钱,我爹有赔偿金,我小的时候生病,药钱都是从里面出的,今年过年的时候第一次做新衣裳的钱,也是从里面出的; 还有奶奶你过寿,一半的钱二叔出,一半的钱也是从我爹的赔偿金里出的。 我没有吃白饭,也不是白眼狼!” 这事村民们倒是头一次听说,都有些诧异,他们知道宋福平死后,官府给了50两的赔偿金; 宋英还小,他们自然以为刨去宋福平办丧事的钱,剩下的钱是给宋英和李氏用的,当然是用在大事上。 比如,宋英以后出嫁的嫁妆,李氏年老归山后的白事,以及平时婆孙俩生了大病什么的。 但做衣裳买布料那点小钱,竟然也从那里面出! 平时宋福安两口子张口闭口就是他们养着侄女,连买点布料的钱都不肯出,这叫哪门子的养啊? 这么小的孩子,一身衣裳的布料十来文顶天了。 钱氏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你们藏私就是不对,自古以来,只要没有分家,赚的钱都是要交公的。 这个先例不能开,以后其他人跟着你们有样学样,家里的老人谁来养?传出去坏了名声,以后谁还敢娶我们杏花村的姑娘?” “这能一样吗,我们交了公,能有几文钱用到我们自己身上?”话落,宋英觉得这样说说服力不太行,又道: “而且各家交公的规矩也不一样,像我大爷爷家,私下里各房的进项,只要不耽误分配的活,就不用交公。” 说到这里,宋英思路又清晰起来,继续道:“这是我们老宋家的规矩,之前奶奶过寿,我爹虽然死去了,也需要出一部分钱,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我代表我爹,作为大房,要跟二叔他们二房出一样的钱,那我们大房没耽误地里的活,另外赚的钱,自然就不用交公!” 一时间,宋英理也直了,气也壮了,以前她还是有点愧疚的,毕竟她们赚钱瞒着家里确实是在藏私。 现在想来,这根本不叫藏私,至少以他们宋家的规矩,是不算藏私的! “好好好!”李氏给气笑了,“你既然是大房的人,那就别依着你二叔二婶过活!” 宋英怔住,“你是要把我分出去?” 李氏也愣住了,回想一番,自己刚才那句话,确实是把孙女分出去的意思。 她很快敛住愣愣,冷笑道:“你不是大房的人么,哪家大房要靠二房过活?既然两房不合,那就分家好了。” “分家,”宋英低喃,曾经她无比恐惧这两字,生怕一个做得不好,就被二叔二婶找理由分出去。 现在,这两个字她听到了,却是从她亲奶奶的口中说出来的。 原来,当她不听话的时候,抛弃她的人,也可能是她的亲奶奶。 钱氏拉着李氏的手,劝道:“李大姐,可不能说气话,这么小的孩子,分出去要怎么活?” 其他村民也回过神,纷纷劝起李氏:“娃儿不听话,该打打,该骂骂,什么分家不分家的。” “是啊,上下牙都有磕到的时候,住在一个屋檐下难免有矛盾,说开了就好。” 第148章 分出去 梅花婶顾不得教训自家女儿,把宋英往李氏身前扯了扯:“宋英,快跟你奶奶好好认个错,这事儿就过去了,你一个十岁的小孩子,砍柴你都没那力气,更何况翻地犁地。” 小钱氏也劝道:“况且,你是个女孩,你爹的田地村里早收回来了。没有田地,我们这些做叔叔婶婶的,就是愿意抽空帮你翻一翻地也没法子。” 李氏就冷冷看着宋英,“你们不用劝了,我宋家不要这种不孝忤逆的人!从今往后,我就当没有她这个孙女!” “李婶子,别说这种气话。”梅花婶无奈地说了句,又推了把宋英,催促道:“愣着干嘛,赶紧跟你奶奶认错啊。” 其他大娘大婶们也附和着催促宋英。 宋英气得笑了下,心底泛起尖锐的疼,泪水再次不受控地从眼角滚落,她奶奶这个神情呀,分明是在威胁她。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却没有只言片语的安慰,反而在这种时候,用自己恐惧的东西来逼迫她就范。 幸好,以前害怕的点,现在她已经不害怕了。 她深深呼出口气,开口道:“好啊,分家。” “李婶子,你看,宋英她知道错了,嗯?” 话说到一半,梅花婶才反应过来,霍然扭头,不可置信地瞪着宋英,“你瞎说什么,你这么小,分出去怎么活?你让外人怎么看待你二叔二婶?” 其他人也愣住了,不敢相信宋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半晌才跟着梅花婶劝起宋英。 “你还小,不知道生存的艰辛,不要以为你认得一种草药,能卖一点钱,就能养活自己。 你知道养活一个人有多不容易吗?咱们这些有田有地的人,粮食、蔬菜都不需要买,也不敢保证能养活一家人; 你采草药赚的钱又没个定数,草药迟早有采完的一天,没了那什么什么虎,你吃什么喝什么? 再者,你一个十岁的小女娃,没有大人看着护着,外人都会欺负你,能不被人拐去卖了就不错了,你还想着卖草药呢……” 宋英不为所动,养活其他人容不容易她不知道,但养活她肯定是容易的。 一年三百六十天,除了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的特殊日子,其余她都是一天三碗稀饭,还没有多的; 衣裳也不用做新的,大人的旧衣裳缝缝改改,就是她的衣裳; 小病忍忍就过去了,大病就在家躺两天,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就不信,赚的那些钱全用在自己身上,会让自己过得比以前还不如! “你杵着做什么,赶紧给你奶奶认错。”有人又推了她一把。 宋英把脑袋一扭,“我没有错,我不认错!” 说着,担心李氏只是嘴上说说,并不会真的把她分出去,她心一横,干脆道:“这件事情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当初是我承得头,也是我决定不告诉你们大人的。 雁行她们不认识抓地虎,要靠我教她们,只能听我的!” 赵小翠、周眉月、周南星三人都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宋英敢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真不怕她奶奶气极,真把她分出去啊? 她们与宋英相处得多,对宋英性子的转变有一些了解,徐玉兰却是惊讶的不行,这哪里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乖巧文静的宋英? 还有采草药赚钱,当初是她和宋英一起学的,她怎么就没想到可以采了去卖钱呢? 赵小翠觉得宋英是糊涂了,才会口不择言,当下咬咬牙,开口道:“不是,这件事情……” “你就说,是不是我承得头?”她刚开了个头,就被宋英打断。 赵小翠哑然,最初只有宋英认识草药,说不是她带的头,也要有人信呀。 宋英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当初小香怕得跟什么似的,是我威胁她,她如果告诉家里,就不带她一起了。” 劝说她的大娘大婶们不吭声了,特别是那些家中有女孩的,如果不是宋英教唆,他们一年得添多少进项? 也不知自家的女孩用了多少,还剩下多少? “好好好,你能耐了,翅膀硬了,自己藏私就算了,还撺掇其他人,跟你那个死鬼娘一模一样,心眼子多又自私,我老宋家没有你这样的人!”李氏简直要气炸,“从今往后,你爱咋样咋样,老子就当过去十年的饭都喂了狗!” 眼看李氏态度进一步转变,不仅要把宋英分出去,还发展到不想认她这个孙女,心里不是滋味的大娘婶子们,只好压下那点不高兴,再次劝说起李氏。 李氏坐回椅子上,转过身子,似乎被伤到了心,不想再多看宋英一眼。 “你看看,把你奶奶气成什么样子了,赶紧过去跪下服个软!”有人推了把宋英。 宋英梗着脖子,又退回来,抿着嘴唇不说话,意思却是很明白,她宁愿被分出去,也坚决不服这个软。 另一边,在村民们的劝说下,李氏伤心地哭了,细数起自己的不容易。 “我这一辈子,命苦得很哟,嫁个男人不顶事,什么事情都不敢承头,全靠老子撑着这个家; 好不容易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大儿子却被王家那个狐狸精迷住了,死活要娶回家,生出个不带把的还不肯再娶,生生让自己断了后; 现在这个赔钱货长大了,翅膀也硬了,一天天忤逆不孝哟……” 宋英在心中哼了声,更加坚定了要分出去的想法,住在一起,她做再多的活,落在李氏和其他人眼里,也是他们养着她,不会记她半分功劳; 而只要她有一点做的不合他们的意,就会被案安上不懂事不听话不孝顺的名头。 李氏这一哭诉,就是两刻钟,哭到村长和他儿子周善昌赶集回来。 问清原委,老村长说了宋英几句,也去劝李氏。 李氏似是被伤了心,怎么也不肯原谅宋英,一直嚷嚷着宋英不孝。 村长无奈,想了半晌,道:“分家是不行,哪有一个女孩子单独分出去的道理,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第149章 强硬 老村长将椅子往李氏身边挪近了些,继续道:“李大姐,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家不是还有两间祖屋么,不如让宋英搬过去,让她独自过活一阵,吃吃苦头就知道厉害了。” 李氏停止了哭诉,拧眉思索起来,那两间祖屋紧挨着大房,原本是她婆婆分给他们这一房的。 当初分家,大房分到的房子又大又多,采光也不错,而分给他们二房的两间,狭小不说,还只有一个小窗户,白日里不点灯都是黢黑一片。 李氏气不过婆婆的偏心,等婆婆一死,立刻鼓动着丈夫带着一家人搬出来,在现在的位置新建了五间房,还搭了柴棚、牛圈等。 后来,大房将原本的泥屋推平,新建了青砖瓦房,却没动他们的那两间祖屋,慢慢的,就荒废了下来。 村长看出李氏的意动,知道这件事情能成,就扭头去对宋英道:“你既然认为自己一人能活,就自己住一段时间吧,挨着你-大爷爷他们,有什么事就去找他们帮帮忙。女孩子性子别太硬,不懂服软,是要吃大亏的。” 决定好了,李氏一刻也不想多看见她,瞪着眼道:“回去收拾好东西赶紧滚,别留在这儿碍眼。” 村民们帮着劝说李氏:“也不急在这一时嘛。” “是啊,你家那祖屋废弃得有十多年了,不得收拾收拾才能住进去。 再者,那没有粮食、没有锅碗瓢盆,没有床,孩子吃什么,睡哪里……” “她不是有钱么,去买呀,我宋家的庙太小,容不下她这尊大佛!”李氏毫不妥协。 宋英直接背起背篓,对众人道:“谢谢婶子们,不用帮我说话,我现在就搬出去。” 说完,她大步走了。 “诶,这个女子,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气性这么大,自己的奶奶,都不肯服一个软!”梅花婶愕然,摇着头对李氏道,“哎哟,你还说她像她娘,婶子,我看她这性子像你,都是一样的犟!” 李氏冷然:“哼,我没有她这样的孙女!” 梅花婶再次摇摇头,还说不像,这不一模一样,都不肯妥协。 杨氏望着宋英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无奈地对李氏道:“娘,我回去帮她收拾收拾。” 说完,赶紧去追宋英,连锄头也顾不得拿。 侄女不懂事,当众说长辈的不是,她这个做二婶的,却不能太过计较,否则会被人说苛待侄女的。 再者,她也想知道宋英究竟攒了多少钱,竟能说出分出去的话来。 到了家,宋家将背篓上面的小蓬草倒出来,拎着下面的草药就进了自己和李氏的卧房,飞快从柜子底下将碎银、铜板一个个抠出来,略微数了数,见没有少,就装进衣兜里。 她很庆幸,铜板太多又重又不好藏,所以每攒够800文,她就会带去城里兑换成一两的碎银,现在拿着又轻松又隐蔽。 就在她刚拿出些衣裳扔进背篓里时,杨氏推门而入。 宋英扭身走到背篓前,拿起里面的衣裳抖了抖,冷声道:“放心,不是我的东西,一针一线都不会多拿。”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杨氏有点生气,“我是来帮你收拾的,算了算了,你自己收拾吧。” 宋英将衣裳重新丢回背篓里,又转身去柜子里翻出冬天的衣裳,她的衣裳不多,一个背篓都没装满。 杨氏在旁看着,见她背了背篓准备走,便知宋英已经把钱揣身上了。 能直接揣身上,还看不出来,想来不会太多,她便道:“再拿床被单走吧。” 说完,她想着这屋的东西都是李氏的,她不好做主,就道:“等着,我去我屋里给你拿。” 宋英背着背篓出了卧房,本想一走了之,想了想又停住,今儿得把祖屋收拾出来,下午去不了城里,有床被单,晚上能睡得好些; 杨氏很快出来,一手拿着一床蓝底白花的床单,一手拿着两颗鸭蛋。 “这是天娃出生那年,我娘家三姐给天娃的洗三礼,前两日换下来刚洗过的,你拿去用。” 宋英当然知道这床单的来历,每次她去洗的时候,杨氏都会嘱咐她几句,让她小心点洗,别弄坏了。 等她接过床单放进背篓里,杨氏又把鸭蛋递给她:“这蛋可以生吃,或者拿去你-大爷爷家,趁他家煮饭时顺便煮了。” 宋英看着她手上的鸭蛋,觉得有点可笑,他们口口声声指责她藏私,但家里的鸭蛋,本该都收在奶奶李氏的柜子里,钥匙她贴身带着。 现在,杨氏却随手就从她的屋里拿出两颗来,可见杨氏没少私藏蛋,只因为是煮给宋天吃的,李氏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就不见藏私。 “谢谢二婶。” 她接过鸭蛋,背着背篓转身就朝外走。 很快到了祖屋,几间青砖大瓦房旁边,两间茅草泥土夯的小屋,显得格外破败,屋檐下到处都是蜘蛛网。 一间稍大的屋子正中央,有一扇破败的木门,应该是堂屋; 稍小的那间,只在很上方的位置,有一扇小窗,上面还用木条封成四个格状,自然就是卧房了,不用进去,宋英都能想到里面光线有多不好。 当初分家时,祖奶奶为了省钱,并没有另给建灶房,所以李氏他们住这里时,还是跟大爷爷家一锅吃饭的。 她折了根树枝,将门口的蜘蛛网清除,而后去推那扇破败的木门。 “吱——呀——” 木门很重,推起来有些吃力,开门的速度也比较慢,尖利的吱呀声很是漫长,刺得忍不住身体后仰,空着的手捂住了一只耳朵。 她停止用力,略微缓了缓,继续开始推门,并暗暗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至少夜晚如果有人想潜入,是不可能不吵醒她的。 也算是另外一种保护自身安全的门。 推开门,屋里空空荡荡,除了房梁上的蜘蛛网,和地上散落的几根木块,什么也没有。 宋英没有去查看里面的卧房,也没有急着收拾堂屋,她把背篓放在地上,坐在旁边的地上,很是忧虑。 第150章 暖心 她这边的情况暂时是解决了,但罗雁行她们,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外面,王氏呼喊罗雁行的声音与田猎户夫妇喊田芳的声音交替响起,远远听着,宋英都能察觉到里面的怒气;还有其他伙伴挨打的哭声,或远或近,回荡在耳边。 所有女孩中,只有小香跟她家人去县里赶集还未回来,暂时逃过一劫,但宋英最担心的也是她。 罗雁行胆子比较大,如果发现她爹娘会下死手,她会跑,不会乖乖跪在那挨打;但小香一直很胆小,面对她爹娘完全不敢反抗,而她爹娘盛怒之下,做出什么都有可能。 此时此刻,赵小翠家。 拎着女儿回来后,梅花婶并没有打赵小翠,只是让她跪下。 如果是平时,敢藏私,她自然要打,但见识过宋英的顶撞,梅花婶就觉得,自己的女儿其实还算乖巧。 她盯着赵小翠,道:“你是自己拿出来,还是我翻出来?” 赵小翠很识趣,小声道:“我自己拿出来。” 之前宋英给出的说辞是,只认识抓地虎一种草药,她自己去拿钱,当然是只拿出卖抓地虎相当价值的钱。 她爬起来,小跑回屋中,不一会儿就拿出一串铜钱,“医馆的收购价是一文钱2斤,还得是晒干了的,我一天最多能采3斤,运气不好或者时间来不及,一斤不到也可能,只攒下这么多钱。” 梅花婶接过数了数,有三百来文,再大概算了算,便知赵小翠并没有花掉多少,脸上的神情就好了些,道:“给我好好跪着,反省反省!” 其他女孩就没有赵小翠的好运,即便是同在现场的周眉月周南星姐妹,在众人散去后,她们的娘小钱氏,也狠狠揍了她们一顿。 女孩们的哭声,冲淡了中秋佳节的氛围。 “咕咕咕……” 肚子咕咕唱起空城计,宋英只得暂时将对伙伴们的担忧放下,她起身走到屋外,搜寻一阵,在她隔壁大爷爷家的菜地边,寻到一个陶罐碎片,其弯曲的内里空间,烧点水没问题。 宋英就捡了起来,与两个鸭蛋一起,拿到家门口的田里洗了洗,然后回家用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开始煮蛋。 八月阳光毒辣、午间又无风,鸭蛋很顺利地煮熟了,她剥开一个吃起来,打算把另一个给罗雁行与小香留着。 今儿的她们,很可能也吃不上饭。 至于其他女孩,宋英就爱莫能助了,她只有两个鸭蛋,帮不了更多的人。 吃完一颗鸭蛋,不再那么饿了,宋英开始收拾屋子,先把屋檐房梁等各处的蜘蛛网清理掉,然后去隔壁借了把扫帚,将两间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总算像是有几分能住人的样子了。 不过,今晚该怎么睡呢? 她看了看杨氏最后给她拿的床单,薄薄的一层布,与直接睡在地上没什么区别。 下意识的,宋英想起农家常用的铺床稻草,立刻就想去拿几捆稻草铺在下面,既软和还能隔绝湿气入体。 随即,她想起自己现在不是二叔家的人,拿稻草至少得给他们说一声,但是张了嘴就等于服软。 说不得他们会顺势说之前的都是玩笑话,她既然已经见识到独立门户的难,就回家云云。 找其他人家拿吧,她相熟的都是有女孩的家庭,虽说稻草不值什么,平时村民若要得急,也不必管是不是自家的,就近取几捆,事后告知一声是常有的事。 但今儿情况特殊,这些人家的大人对她观感正是不好的时候,就算碍于面子送她几捆,心里也会膈应。 正为难之际,门外有人叫她,“宋英!宋英!” 宋英探出头,看见徐玉兰手上挎着一个竹篮,正向她新家门口走来,后面跟着的陈氏则左右手各抱着一捆稻草。 宋英惊喜,这才想起还有徐玉兰家,唯一一户她相熟,今儿还不会膈应她的人家。 她只觉心里暖暖的,没等她想到、舔着脸找上门去,对方已经想到她的难处,主动送来。 “收拾得怎么样了?”陈氏询问一句,走进屋里,看见空荡荡的两间房,皱起了眉。 她把手中的稻草放在地上,道:“现在这个天儿,夜里已经很凉了,就算有稻草,在地上睡容易寒气入体,不如这两日去我家住,你与玉兰一起睡。” 宋英更加感动,“谢谢陈婶,不过不用了,我今晚将就一晚,明儿去就山上找些木柴铺在下面,铺厚点,离地面高点就好了。” 陈氏仍不赞同,“你还小,不知道,女孩子家寒气入体,以后来了月事会很受罪!” 平日李氏杨氏让她夏日不要贪凉喝冷水时,也会这么说,宋英对这事知道一些。 但现在,确实不是时候,她道:“我是要独自生活,才从家里搬出来,若去你们家住,我奶奶二叔二婶他们怕是会不高兴。” 她前脚从家里搬出来,后脚跑去徐家住着,传出去,人家肯定会说她在家里受了虐待,这有损李氏杨氏和宋二叔的名声。 她说得很委婉,陈氏却一下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叹气,“你呀,懂事得让人心疼。” 宋英怔了一下,很多人夸过她懂事,但从没人说,懂事的她让人心疼。 她看了眼徐玉兰,再一次深深地羡慕,她能有陈氏这个娘亲。 “明儿我给你背一背篓木块柴来,这种比较硬,铺在下面不容易被压断。”说着,陈氏从徐玉兰手里接过篮子,继续道:“我们的情况你也知道,实在没有多余,这小袋米你先吃着,后面没了再想法子; 还有这个陶罐,原是我家的油罐,煮你一个人的饭应该够了;这两块月饼,是玉芝从何家带回来的,玉兰很喜欢,你们年轻小姑娘,口味应该差不多,今儿过节,自己一个人住,也要吃月饼!” 宋英连忙将篮子推回去,道:“陈婶,你们能给我送来稻草,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其他的你们就拿回去吧,你们家也不容易,我不能拿!” 第151章 担忧 徐家在杏花村是外来户,分到的地既少,还不肥沃,这些年全凭徐大河一桶又一桶的粪浇灌下去,才养得肥沃了些。 但产出也只是勉强够一家人的吃喝,徐家又不像宋家,还有宋二叔抓黄鳝的进项,徐家的境况实在是不富裕。 陈氏把竹篮推回去:“给你你就拿着,我们家再不容易,勒紧裤腰带,也能撑一撑,你现在是新立门户,正是什么都缺的时候。” “可是……” “可是什么呀,”不等宋英说完,陈氏就打断她,“你教玉兰认字,我们还没给过谢师礼呢,这些就当是谢师礼了,你不收,是不是嫌婶子给的少了?” “不不不,当然不会!”宋英连忙摆手。 陈氏就乐呵呵将竹篮塞到她的手上,“不嫌弃就收下!现在玉兰寻常的读写都没问题,婶子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徐玉兰也在一旁劝说:“宋英你就收下吧,这屋里啥也没有,你吃啥呀,让你去我家你也不愿意……” 她们话说到这个份上,宋英只得收下,真诚道:“谢谢陈婶。” 陈氏摆摆手,“行了,你先收拾着,婶子得回去送玉芝和何小姐离开。” 听见何甜语,宋英神情有片刻僵硬,“何小姐她,怎么会知道我们采草药卖钱的?” 这事她想了一下午,都没有任何头绪。 徐玉兰摇头:“别问,我们也不知道,今儿回去吃午饭,我就问过她了,她什么也不肯说;中午我娘她们询问,她还是不说。” 宋英握了握拳,她一定会查出究竟是谁泄了密! 送走陈氏与徐玉兰,宋英将稻草拿去卧房,铺在屋中较为干燥的地方。 还未铺完,外面又有人叫她。 她放下稻草,出去一看,发现是她伯祖母的二儿媳,也就是她的隔房的二伯母,端着一个小碗过来。 “二伯母。”宋英笑着打了声招呼,以后就是邻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又是新立门户,缺东少西的时候一定很多,少不了要去隔壁借。 孙氏笑了两声,将碗递给她,“这是今儿舂的糍粑,剩的不多,你将就着吃。” “谢谢二伯母,回头我把碗给你送去。”宋英接过来。 孙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宋英怔了怔,准备回屋,却发现碗外面浸着水,在炎炎夏日显得很冰,应该是刚从冷水里取出来的。 夏日炎热,食物放得久一点就容易坏,农家没有冰,却也有自己的一套保存食物的法子,需要隔夜放的,就用篮子吊在水井里,要留到下顿吃的,就放在水盆里。 这糍粑隔壁既然放在了水里,便是打算留着下顿吃或者明儿再吃,怎么又给她送来了? 很快,她想起刚走的陈氏母女,明白过来,这是被逼的。 她这伯祖母最是讲规矩,要求女孩贞顺听话,她今日这行为,伯祖母定然是不喜的。 但陈氏一个外人,都给她送了东西来,自己家的亲戚却无动于衷,传出去难听。 宋英耸耸肩,不管怎么样,又多了些吃的,应该够她们三人今晚不饿肚子。 她将碗放在篮子里,重新回到卧房铺稻草。 铺好稻草,她拿了陶罐,准备出门去井里弄点水回来,晚上好煮饭,刚出门,就看见小香与她爹娘和哥哥回来了。 宋家的这两间祖屋,并没有栅栏围成的院子,所以小香也一眼看到了准备出门的她。 “宋英,你在这里做什么?”小香很很是奇怪,看了看她手中的陶罐,又问:“来找你伯祖母借盐?” “呃,不是。”宋英回答了她后一个问题,正思考该如何回答前一个。 小香却已不在乎,她好奇地打听:“哦对了,刚才经过村长家时,我看见眉月与南星跪在院子里,你知道她们犯什么错了吗?” 小香的娘张氏也望了过来,摇摇头,很是不赞同地道:“钱婶也真是,大过节的,就算孩子犯了错,也该等到过完节再罚。” 宋英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暗暗祈祷知道真相的张氏能记得她现在的话。 张氏说完,见宋英没有说话,就以为她也不知道原因,便招呼一家人赶紧回家。 小香对宋英挥挥手:“我先回去了,晚上再玩,从早饭后到现在,滴米未进,饿死我了。” 宋英一听,就更加担心了。 果不其然,他们没走一会儿,她就听见张氏的怒吼:“什么?采草药赚钱?!” 紧接着,小香的哭声响起…… 夜渐渐深,杏花村们进入梦乡,墨色天幕上,圆月越发皎洁,如水月华将村庄照得亮若若的。 宋英怀揣着鸭蛋、月饼和糍粑,向着罗雁行与小香走去。 路过罗雁行家,她伸长脖子望了眼,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宋英绕到后面罗雁行的房间,抬手轻轻敲了敲墙壁,没听到回应。 看来她不是睡着了,就是与自己一样,担心小香,去小香家了。 宋英当即往小香家走,远远的,她就看到一个黑影踮着脚,趴在栅栏上。 略走近些,果然听到罗雁行压着嗓子在碎碎念,“小香你过来,别跪着了。放心,你爹娘已经睡了,我确认过了……” “我就猜到你在这儿。”宋英轻声轻脚走过去,同样压着嗓子道。 听到她的声音,罗雁行从栅栏上下来,急急问道:“你可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呀?怎么突然就暴露了?” 说着,她揉了揉屁股,“哎哟我的屁股,疼死了。” 又伸长脖子冲里面的赵小香小声喊,“小香你快起来,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宋英担忧地望了眼里面,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呀,就回来的时候路过村长家,何甜语也在,她突然就说我们卖草药赚钱,还特别笃定,我人都傻了!” 是何甜语道破这点,罗雁行已经知道了,她深深呼出口气,“真是奇了怪了,何甜语是怎么知道的?” 何甜语与她们,不仅隔村,还是两个阶层的事情,完全就没有任何往来。 第152章 猜测 “难道是徐玉芝偶然知道了,告诉了她?”罗雁行猜测。 “不是,我问过玉兰了,她堂姐也完全不知道这事。”宋英边说边走到栅栏边,透过缝隙看见小香背对着她们跪在地上,就对罗雁行道:“这事一会儿再说。” 她冲里面喊:“小香,你先起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小香扭过头,冲她摇摇头,“不行,我娘今天很生气,你们先去商量,别管我。” “你娘已经睡了,你起了歇歇她不会知道的,地上凉,跪着容易寒气入体!” 小香却仍不肯起,“不行的,我娘今天真的非常非常生气,如果让她知道我偷偷起来了,说不得会直接把我卖了。” “不用劝了,她就是个死脑筋!”罗雁行气得不行,她爹娘打过她后,也罚她在院子里跪着。 但确定他们睡着后,她立刻就爬起来,出门找小香,没想到小香却说什么都不肯起来,她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宋英叹了口气,拿出月饼与糍粑,对院里的小香道:“那你吃点东西。” “你竟然有吃的。”罗雁行又惊又喜,没想到宋英这个被罚得最重,直接被赶出家门的,竟然有东西吃,反倒是她们两个被罚得轻的,还饿着肚子。 “鸭蛋是我二婶给的,月饼是陈婶给的,糍粑是我二伯母给的。”宋英也很感慨,她本以为自己到明日去城里前,都得饿肚子的。 等罗雁行翻过栅栏,宋英将一块月饼与两块糍粑交给她,强行塞给小香后,忧心忡忡地走了。 二人一直走到村口远离各家各户,这才爬上泡桐树,坐下来商议。 “你觉得是谁泄的密?”一坐下,罗雁行就问道。 “谁都不太可能,”宋英抓了抓头发,“无论是谁,泄密对她都没有好处。更重要的是,我们与何甜语,压根没有来往呀! 认真算起来,我经常去梧桐村接我小弟,我是最有可能与她有来往的人,但我甚至没有遇见过她一次!” “会不会是小菜园子在学堂说漏了嘴?” 宋英点头,“我思来想去,也觉得这是最可能的。问题是,我小弟来往的都是学堂里的男孩子,而何甜语的哥哥好几年前就没在社学了,就算是他说漏了嘴,何甜语又是怎么知道的?” 何甜语自忖身份,以前也只是偶尔跟袁珊玩耍,其他无论女孩还是男孩,她都不屑来往。 就算梧桐村有女孩,从自家哥哥弟弟口中得知了这件事,也没必要跑去告诉何甜语。 她代入了一下自己,知道了很重要的、不能随便对外传的秘密,就只会与雁行、小香分享;如果是一般的秘密,也只会告诉相熟的女孩们。 面对一个看不上自己、身份还特殊的人,平时见面最多也就碍于客气打声招呼,就赶紧走开。 就算是有人想要巴结何甜语,告诉何甜语的事情也应该是与何甜语有密切关系的。 罗雁行想了想,又猜测道:“会不会是袁清在袁珊面前说漏了嘴,之前袁珊不是说何甜语不理她了,也许她想以谈论趣事秘密,重新与何甜语和好。” “可是我只告诉过袁清我们在采草药赚钱,并没有说是我承的头,何甜语可是一口说出,是我带你们采草药赚钱。” “你没说,不代表小菜园子没有说,也许他知道袁清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在袁清面前很放松,才说漏了嘴。” 这倒是可能。 有元宵猜灯谜,以及刚上学那段日子,每日下午散学同行一段路,宋元确实对袁清很亲近。 宋英吐出口气:“过两天我找机会问问他,这件事情一定要查清楚!” 最重要的事情商议妥当,两人都沉默下来,许久之后,罗雁行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啊,真要一个人生活啊?能行吗?” “怎么不行,以后我就不用去干活啦,可以把全部的时间都用来采草药,别说养活自己,我就是顿顿吃白米饭都可以!” 一想到未来,宋英就心潮澎湃,无比向往以后的生活。 罗雁行却没有她这么乐观:“你现在赚的钱,维持平日花销是可以,但独立门户要添很多大件。 桌椅板凳可以不急,但床、锅碗瓢盆总得有吧,要置办这些你攒的钱应该就不太够了吧? 还有最重要的,你一个女孩独自住,多不安全呀,万一有人起了歹心怎么办?” “现在还是夏日,床我可以先将就着,找张废木板,再铺上稻草就行;锅也可以先用陶罐,碗就不用了,瓢可以用竹筒代替; 东西我一件一件置办,离冬日还有几个月呢,来得及的。 至于安全问题嘛,隔壁不是我大-爷爷家么,不管怎么样,都是一家子亲戚,我遇到事,喊一声,他们总会来帮忙的!” 宋英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唇角弯弯:“虽然前期是会苦一点,但日子有盼头呀,我做的任何事情,都在让我的生活越来越好。” 听她这么说,罗雁行都忍不住生出几分向往之情,不怕日子苦,就怕没盼头。 她吐出口气,道:“算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往前看,盼娣家的灶房门不是坏了,一直没有安上么,要不问问她家,那门还要不要,那门挺厚实,坐床板应该不错。” 宋英想到盼娣那个不讲理的爹,立刻摇头:“别别别,我可不想要她家的东西,回头让我赔个新的,我不得亏死啊。” 盼娣爹就是个癞子,又抠搜又不讲理,有一年她家菜园子里的南瓜结了很多,盼娣娘想着往日左邻右舍挺照顾他们的,就摘了些送给左邻右舍,算是还还人情,有来有往。 不想,她爹知道后,挨个找人家收钱,说是卖给人家的,弄得大伙儿都挺不好意思的。 她如果去要了那门板,保不齐后面盼娣爹就会说是卖给她的,得按新木板收高价钱不说,还会得一个贪他家便宜的名声。 鱼没吃到,惹一身腥。 第153章 以后 想到盼娣爹的德性,罗雁行也觉自己的提议草率了,便皱眉道:“我再想想,谁家可能有废木板。” “行了,我这么小,半丈长的木板就能睡下,买一块也要不了几个钱,你别操心我的事了。你们呢,以后赚的钱,还能想法子截留一部分吗?” 宋英觉得自己的事已经定了,连未来都有大概的方向,没什么可担心的,反而是罗雁行她们,挨打只是对她们‘藏私’的惩罚,以后完全没定。 一说到这个,罗雁行就又气又愁:“我爹娘直接去我屋里翻找,让我把钱拿出来,完全没给我截留的机会。不仅攒的全没了,就连那4两赏银也没了。 现在都不是截不截留的问题了,你说以后我爹娘要是让我每年赚这么多银子给他们可怎么办,我从哪里给他们弄来那多出来的4两?” 宋英想想都心疼得不行,算上4两赏银,罗雁行的钱将近6两,就这么全没了! 她们辛苦了一年多,买东西都是精打细算,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全吃进嘴里呢,至少补了身体不是。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坚持分出来,不然她的7两多银子交出去,她得心疼死。 “赏银的事瞒不住,也不能瞒,后面你们爹娘肯定会相互询问缴获了多少钱,你和小香的明显多出其他人太多。 明儿逮到机会,大家汇合商量一番,看看各自都交了多少钱上去,到时候商量一个合适的数,你把赏银多报些。 反正我只说我们采抓地虎,这药便宜,他们去医馆问也不怕!” “也只能这样了。”罗雁行一脸肉痛。 宋英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已经没了的钱,就不要再多想了,关键是以后。 首先,你们得想法子,让大人们不要掺和我们采挖草药,这样你们才能截留,继续攒钱; 其次,钱既然上交了,那就得争取专门的采挖草药时间,把手上的农活丢出去一些。” 罗雁行当然也想既轻松,又能继续攒钱,但是这想想都很难,特别是第一个,家里大人出去做短工,一天最多也就二三十文,还不是每日都有的。 就是每日只能多赚一文钱,大人们也不会放过,况且这活轻省,不需要很大的力气,大人小孩都可以做,能多一个人去挖,就多赚一分钱,他们怎么可能不学采草药呢。 宋英却道:“不是不教他们认,事到如今,必须得教他们辨认抓地虎。但只要每日,你们有单独的行动时间,就可以像以前一样,把其他草药藏起来,另外去卖。” 罗雁行仔细想了想,单独行动还是可能的,或许最近这段时间,家里不相信她们,会跟得比较紧,但不可能长期都不让她们单独行动。 她总算觉得日子又有些希望了,点头道:“好,这段时间就暂且忍耐,等过个十天半月再说。至于农活,我试试能不能把下午的活只留下捡柴,其他的提水、赶鸭子,割草都丢出去。” 说到草药,宋英道:“我们的草药还在山洞里,如果明天有谁家一大早就让去看,那不暴露了吗?” 虽说草药晒干了不好辨认,但很多一看就不可能是同一种,特别还有一些是枝干、树皮、根茎。 罗雁行哟了一声,跳下树:“快,我们得去把其他草药换个位置!” “先去我那拿床单,还有背篓。”宋英马上道。 要尽可能多的装草药,她能想到的,也只有杨氏给的床单了。 幸好,今夜明月高悬,皎洁月华如水,将草药从山洞里弄出来,借着月光还是能大致将抓地虎分出来。 而后,两人便将其余草药分别倒在床单上、背篓里,一个背、一个扛,往返三趟,才把所有草药都弄回宋英的新家。 做完这一切,夜色已经深了,罗雁行朝宋英挥挥手:“行了,先这样,你早点睡,我回去了。” “要不留下跟我一起睡吧?”宋英建议。 “不行不行,万一睡过头了,没能及时回去,明早我爹娘醒来发现我不在家,非打死我不可。” “那你回去要继续跪着?越往后只会越来越冷,你受得了吗?” 罗雁行想了想,道:“你之前说的很对,身体最重要,我会回卧房去睡,明早能早醒的话,就起来跪着,醒不来的话,就只能再挨一顿打,总比受寒好。” “那你别锁门,我如果醒的早,就去叫你。” 罗雁行应下。 目送她离去,宋英轻叹口气,又想起现在还跪着的小香,心里更加沉重。 卯时中,宋英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身上酸痛酸痛的,她揉了揉脖子准备起身,拿衣裳时看见有些陌生的环境,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已经离开二叔家,不用再早起,送宋元去学堂。 她笑了笑,拉过披在身上的衣裳蒙住脑袋,准备睡个回笼觉,很快又想起昨晚的事。 “算了,就当今儿是最后一日早起。” 轻念一句,她掀开蒙住脑袋的衣裳坐起来,飞快地穿好衣裳,小跑着去了罗雁行家。 院子里空空的,罗雁行还没醒来。 宋英翻进去,蹑手蹑脚推开罗雁行卧房的门,叫醒她后,又翻出她家,顺便去小香家看了看。 见小香真的跪了一夜,此时半跪半倒睡得很不安稳,她又气又忧,胆子怎么能小成这样,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爹娘不心疼她的身体,她自己也不心疼! 这会儿,宋英的瞌睡早没了,看着蒙蒙天光,干脆回新家,装了些草药,背着出发出县城了。 而另一边的宋家,早饭过后,宋元望着李氏道:“奶奶,今天谁送我去学堂啊?” 李氏皱眉,望了眼众人,目光落在宋天与杨氏身上游移两圈,道:“老二媳妇,你一会儿送他去。天娃,你把碗洗了。” 一听这话,宋天想也不想,张口就道:“我还要放牛呢。” 李氏把眼一瞪,“几个碗,三五两下就洗了,能耽误多少时间,放牛也不急着这么一会儿。” 第154章 请求 宋天瞥了眼宋元,撅着嘴道:“小弟都上学都几个月了,又不是不认识路,让他自己去呗。我当初就是自己去的,也没见谁送我啊。” 李氏瞬间沉下脸:“让你洗碗你就洗碗,哪来那么多废话,洗个碗就累死你了吗?” 宋天还想争辩,杨氏取了书箱从屋里出来,催促道:“赶快去洗,你有这嘀嘀咕咕的功夫,碗早洗好了。” “行了,就这一早上。”宋二叔拍了拍桌子,扭头对宋元道:“到学堂后问问你子良哥他们几时出发,以后让他们走的时候叫你一声,你跟他们一起走; 今儿中午你也跟他们一起回来,你娘就不去接你了,一天天为你上个学,家里忙得达扑爬。” 宋元欣喜地点头,忙不迭应道:“好,我知道了!” 他早就想同窗们一起了,之前就在姐姐的授意下跟家里提过,但大人们不同意,说是怕他逃学,任凭他赌咒发誓都没用。 宋二叔点点头,又严声叮嘱:“不准去爬桐子树哈,散了学就给我赶快回来温习功课!” “知道啦知道啦。” 宋元并不觉得爬树有什么好玩的,跟着姐姐们采草药这小半年,他爬过不少树,不是药材的树木,他才懒得爬上去呢。 解决完他上学的事,宋二叔又望向宋天:“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赶紧去洗碗,一会儿出去的时候顺便把鸭子赶出去。” 宋天的脸一下垮了,心中暗暗后悔,早知道不争取了,不仅没逃过洗碗,又多了一项赶鸭子的活。 他噘着嘴,不情不愿地收了碗筷去灶房洗。 ------------------------------------- 早上凉爽,也没什么熟人拉着聊东聊西,宋英很快就抵达医馆。 看见她,林文轩愣了好一阵,“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先不说以往她们卖草药,基本都是下午,就是她们村赶集的人,也很少见这么早就到县城的。 宋英笑了下,道:“进去再说吧,你们吃早饭了吗?我买了包子,给你和马大夫也带了点。”说着,宋英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 “那正好,一大早来了个麻风病的病人,我和师傅刚忙完,还没来得及去买早饭。”林文轩笑眯眯接过油纸包,“你把背篓放后院吧,我先去给师傅送包子。” 宋英点了点头,轻车熟路朝后院走,路过前堂门口时,她看见里面已经有好几位病患在等着,而马大夫正在给一个小孩把脉,宋英不由感慨,她以为自己已经够早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早的。 她刚到后院,还没放下背篓,林文轩就叼着个包子进来了。 宋英好奇地问:“怎么这么早就有这么多病人了?” 林文轩见怪不怪道:“每日都是这样,这些人住得远,有些夜半三更就打着火把出发了,争取看完病尽快回去,少耽误地里的农活。” “原来如此。”宋英恍然大悟,对这些人心生同情,却不赞同他们的做法,相比地里的农活,她还是觉得身体更重要,地里的农活耽误几天,确实有可能会错过一季庄稼,但身体被耽误了,很可能人就没了。 “你还没说,你今儿这么早,其他人怎么没跟你一起?”林文轩再次问道。 宋英叹了口气:“出了点意外,我们采草药赚钱的事情暴露了……” 当下,她将昨日发生的事情捡紧要的告诉了林文轩,最后道:“所以以后,只有一我一个人能确定会继续卖草药,她们先得看家里怎么说。” 林文轩听得目瞪口呆:“你真一个人搬出去住了?这多危险啊!你一个女孩子,你家里竟真的放心你一个人住?!” 宋英解释道:“我住的是祖屋,与我大-爷爷家就一墙之隔,除了我单独开火,与跟他们住在一起没什么两样。 而且,我们村的人都还挺好的,没有那种胆大的混混。” “那也很危险呀,你住的祖屋又不与你-大爷爷家在同一个院子里,独门独院的,难免照顾不到的地方。” 林文轩在宋家大房借住过一晚,对大房的屋舍还有印象,一下就记起旁边破败的祖屋。 “还有,那两间房子那么破败,屋顶还是茅草,下雨肯定会漏雨的,怎么能住人?” 宋英毫不在意道:“等下雨再说,我现在得慢慢置办物什,熬过开头这段日子,以后总会好起来的。” 见她如此乐观,林文轩也不好再打击她,想了想问道:“你要不要尝试种植草药?” “我没有地。”宋英不住地叹气。 在最开始采挖草药时,她就有过种植的想法,但很快就掐灭了这个想法,一来要瞒着家里,二来种植需要地,而她们哪来的地,连去开荒都不行。 现在她倒是不用瞒着了,但也没有地呀,当年她爹死后,因为没有儿子,分的田地很快就被里长收回去,分给其他成丁了。 当年为了这事,她奶奶骂了很久她死去的娘。 虽然很想要一块地,但宋英很清楚自己是拿不定的,就算是她现在祖屋旁的,她辟点出来做菜园,都不能弄得太大,更何况是种草药赚钱。 那一定会让村民眼红,然后将她弄好的药地收回去,她就不去给别人作嫁衣裳了。 林文轩也不由感叹她的艰难,只好将最近几种紧缺的药材告诉她,并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给她最高的收购价。 宋英对他更加感激,又厚着脸皮道:“能不能再请你帮一个忙?” 林文轩一点不嫌麻烦,很是亲切道:“你说。” “如果后面我朋友她们的大人要一起卖草药,你能不能表面压一压价格,帮她们截留一部分钱?” 林文轩愣住,完全没想到她说的帮忙是这个,好半晌才道:“行。” 这一年多以来,他对杏花村女孩的处境也算是十分了解,知道她们都很不容易,能帮一把,他自然很乐意,况且这个帮忙也只是费些事而已,并没多难,也不损及他什么。 第155章 再次挨打 再三谢过林文轩后,宋英去状元坊置办东西。 她毕竟年龄还小,力气不够,一次能背的东西有限,便先紧着最重要的吃食。 她买了两斤米、两斤面粉,一些盐,还割了条猪肉,买了一个新背篓。 现在的背篓,得还给二叔家,至于杨氏给的床单,她也打算后面买床还回去,她得争口气,要让人看看,不靠他们,她一样能活得很好! 她还想买蛋,以前只能眼巴巴看其他人吃,从今以后,她也要每天一个蛋。 不过仔细想了想后,也没有买。 这么远的路,又背着重物,万一摔倒,蛋不就破了,不如直接在村里买,又方便又安全。 宋英动作很快,都是直奔目的地,买完就走,回到杏花村时,才巳时三刻。 村民大都在地里干活,村子里便显得有些宁静,路过村长家时,宋英下意识望了眼里面,却发现眉月、南星姐妹又一次跪在院子里,还能听见她们低低的啜泣! 宋英很是愕然,昨晚她和罗雁行去松林坡搬草药路过时,眉月南星并不在院中,显然她们家大人不像罗雁行、小香家那么狠心,只跪了一下午就让她们起来了。 现在怎么又跪着了? 不会是她家大人觉得晚上凉,白天再接着跪吧? 她压低声音,小声呼喊,因周围环境安静,眉月南星姐妹很快就闻声回头看过来。 宋英一眼就看见她们红红的、犹如兔子的眼眶,“你们怎么又跪着了?” 看见她,眉月很是委屈,瘪了瘪嘴,泪珠像断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她抬手抹了把,道:“是……” 刚吐出一个字,眼角余光就瞥到她奶奶钱氏从侧面的灶房出来。 眉月立刻住了嘴,旁边的南星担心她没看见,还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她。 宋英也看到了钱氏,顿时有点尴尬,叫了声钱奶奶,她抬脚就准备溜了。 钱氏却有些惊讶道:“你这是从城里回来?” “是的。”宋英扭头应了声,就赶紧走了。 这几天,村民们应该都非常讨厌她,特别是家里女孩跟她一起采草药赚钱的家庭。 遇上特别心直口快的,说不得会直接骂她,宋英可没有送上门给人骂的打算。 目送她离去,钱氏心情非常复杂,虽然已经知道她们卖草药赚钱,但亲眼看到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独自去县城又回来,还是很受冲击。 这几年风调雨顺,少有盗贼流寇,但并不意味着没有危险,不说小孩子,就是大人们去城里,路上也得小心。 怀着疑惑,宋英打算去找罗雁行问问,走着走着隐隐约约听到哭声,声音还有点耳熟。 宋英心中一紧,加快脚步,又往前走了一段,哭声越发清晰了,是赵小翠在哭! 联系眉月南星又跪在院子里,答案便只有一个,又是与她们采草药有关。 难道大人们发现了她们采挖的草药,不止抓地虎一种? 宋英快速跑回家,放下背篓就往赵小翠家跑,远远就听到梅花婶怒骂。 “还敢给老子撒谎,真当老子不敢打死你是不是?你现在胆子大得很哟,被发现了还敢截留,3两多银子,你就瞒下3两,你掉钱眼里去了吗……” 到了赵小翠家,宋英硬着头皮上前,拦在赵小翠身前,道:“梅花婶,你昨儿不是已经打……” 没等她说完,梅花婶横眉立目,“宋英你给我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梅花婶素来爽利,宋英又一向以乖巧懂事着称,她一向很喜欢宋英。 宋英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却没有让开,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道:“有话好好说嘛,那钱都是小翠姐辛辛苦苦赚的,她又没偷没抢,留下一点钱怎么了?你们当初没分家的时候,赚的钱也没有全部上交啊。” 宋英越说越是气愤,她们辛辛苦苦赚的钱,直接被家里人抢走就算了,没有全部给,还得挨打,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一听她这话,梅花婶火了,挥动着桃枝,在空气里划出铮铮的声音,“宋英你赶紧给我起开,你怎么想怎么做,我管不着! 但我女儿,我得管好!我家是决不允许出现这种自私自利的人!” 这一块儿是村里最集中的一片居住地,很多人家都在这里,听见这边的动静,家里有人在的,都纷纷走过来指责起宋英: “嘿,你这个女子闲事管得宽,还管起人家怎么教育自家女儿!” “你忤逆不孝,还想把别人家的女孩带得都跟你一样是吧?” “我看小翠本来都是好的,就是被你给带坏的……” 宋英环顾一圈,很快在人群里看到了小香娘张氏,罗雁行的娘王氏,还有盼娣娘、田芳娘、三妞娘。 这个时间点,她们还在家里,没去地里干活,显然也是在家打女儿。 宋英只觉一口气堵在心口,又看见人群之外,眼眶红红的罗雁行与盼娣,她一下红了眼眶。 放开赵小翠,站起身,她冷笑道:“好!既然如此,以后就别采草药了!不采草药卖钱,就不存在藏私! 我这就去城里跟医馆的大夫说,我们不卖草药了,让他们找其他人卖,提早说,省得耽误人家医馆的事!” 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不少人脸上都浮现出焦急与担心,特别是张氏等家里有女孩的。 他们刚从自家女儿那里得到了一大笔钱,非常清楚采摘草药有多么赚钱,比他们做短工还多呢,怎么舍得不卖草药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王氏道:“小小年纪,口气那么大,人家医馆凭什么听你的,你以为你是谁?有权有势的官家小姐吗?” 闻言,不少人都放松下来,跟着嘲笑起宋英的不自量力。 宋英却冷笑道:“那你们倒是去试试,看我能不能说动医馆!” 马大夫的医馆是有专门的采药人,也有药商渠道,愿意买宋英她们采的草药,一来她们处理得仔细,不比专门的采药人处理的差; 第156章 立起来 二来,相比从药商手中拿,从她们手里买会便宜很多; 三来,就是人情了。 医馆给她们的收购价,与给采药人的差不多,具体看药材的品质,愿意从她们手里收,是真的看人情。 见她如此笃定,大人们又有些拿不准了。 宋英哼了声,不再看他们,而是望向跪着的赵小翠,恨铁不成钢:“我们采草药赚钱,就是想让自己能硬气一点。你没偷没抢,连争辩两句都不敢,还谈什么硬气?” 她抬眸望了眼人群之外的罗雁行与盼娣,提醒道:“认识草药的是你们,不是他们!早知道会害你们挨打,我就不教你们认草药了! 谁眼馋我采草药赚钱,就自己去山上挖,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无师自通! 哼,几辈人守着这些山,也没见谁从山上挖一草一木去卖!” 罗雁行等女孩听得一震,是啊,她们采草药卖钱,不就是为了能在被家里打骂时硬气一点,有底气反抗不公吗? 不就是为了在家里威胁要卖掉她们时,有一技傍身的后路吗? 现在,她们认识的草药已经足够多,靠这一技傍身是可行的,为什么还要忍气吞声,连争辩一句都不敢? 而且,家里人如果想继续靠草药赚钱,无论是继续让她们采,还是教家里人,都得靠她们呀! 家里对她们有所求,哪有求人办事,还把对方给打一顿的道理! 虽然想明白了关窍,但自家爷奶爹娘的长期威严下,像宋英一样明着反抗她们是不敢的。 赵小翠握了握拳,仰头道:“娘,你说我藏私,那哥哥上次捡的钱,全买了吃的,也没有上交给家里,他也是藏私,你怎么不打他?” 梅花婶没想到她竟真敢争辩,还学起宋英那一套,惊愕过后怒气蹭蹭直冒,抓着桃枝就耍耍抽打在赵小翠身上。 “这么大的人了,你长着脑子是用来出气的吗?别人随便挑拨两句你就信了,你这么听宋英的话,她让你去吃屎,你吃不吃啊?” 赵小翠疼得哇哇直叫,手上、脸上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顿时出现横七竖八的红痕。 “该,该打!”人群中,王氏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冲后面的罗雁行道:“罗雁行,看好了哈,你要是也敢听宋英的话,就是这个下场! 不对,老子可不是你梅花婶,心软,老子要打就用扁担,打痛、打服,打得你不敢再犯!” 她这轻描淡写,完全不把自家女儿的命当命的态度,让宋英极其愤怒,道:“你怎么不干脆打死她,一了百了,你不用怪她赚钱藏私,她也解脱了,不用被人抢了钱,还被指责忤逆不孝!” “你这个女子嘴巴会说得很,老子不跟你扯,我管我家孩子,你不要掺和!”说着,王氏推了把宋英,将她往外面推。 其他人纷纷附和起她,让宋英别管闲事。 “宋英呐,婶子往日对你那么好,你为何要撺掇我家二妮不孝,她那么大了,眼看就要说婆家了,传出去,还有哪户人家敢娶她?” “就是,你忤逆不孝就算了,还想要拉着其他人一起吗……”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数落宋英的不是时,人群外的罗雁行突然大吼一声:“都别说了!” 等所有人停住,看向她时,她道:“娘,你要是再因为这件事情打我骂我,我就不去采草药,也绝对不会教你和爹辨认!” 王氏顿时火冒三丈,拨开人群,大步向罗雁行走去:“老子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老子喊你不要跟她学,你没长耳朵吗? 你吃老子的、穿老子的,老子拿你的钱是应该的,你还敢记仇,看老子不打死你短命娃儿!” 罗雁行咬咬牙,“那你打死我好了,反正我就是不会教你们认!我想好了,你们要是同意,以后我赚的钱就分你们一部分,要是不同意,那我就不找草药了!” 她说话的功夫,王氏已经走到她的身边,扬手就是几个大耳刮子甩过去。 宋英听得心颤,却没有过去阻拦。 只有当事人立起来,豁得出去,这件事情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决,不然以后做的再多,赚的钱也没有她们的份儿! 罗雁行显然也明白了这点,任由王氏的大耳刮子甩在脸上,也不肯松口风。 很快,她的双脸都高高肿了起来,通红通红的,看着格外吓人。 围观的人看得心惊,有人忍不住劝道:“王嫂子,你下手轻点,别真打出个好歹来。” 见罗雁行梗着脖子,一声不吭,王氏也有些不安,却仍黑着脸骂道:“老子是你娘,生你养你,就是把你打死了,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孝道大于天,老子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进宫当了娘娘,敢不孝顺,老子照打不误……” 一直不吭声的罗雁行突然推开她朝前方跑,边跑边道:“好,那我把这条烂命还你!” 话落,她已经跑到边缘,跳了下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去,心不由提了起来。 旋即,他们才想起这道坎虽然高,下面却是一个水田,田里的水想要淹死一个人,还是有点难度的。 “妈耶!这个女子的气性哪这么大哟!”有人惊呼。 也有人喊:“快把她捞起来,别真的淹死了!” 在不少人都往水田跑去时,王氏才反应过来,发现背后一层一层的冷汗浸出。 “让、让她跳,她想死,就让她去死!” 话虽这么说,王氏的声音却带着颤抖,显然也是害怕的。 下方水田里,罗雁行站起来,发现田淹不死自己,就要往河边跑,被及时赶过去的人们拦住了。 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你们放开,我要去跳河!” 村民们自然拦得更紧了,抓住她的几个人一点都不敢放松,生怕让她挣脱。 宋英本想上前劝阻,见罗雁行从梅花婶的咯吱窝里钻出脑袋,挣扎着大声嚷嚷之余,冲她眨了下眼睛。 第157章 退让 宋英心领神会,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气不过要跳河,她放心了,旋即便开始添柴加火: “拦着做什么,你们刚才不是都说,打死了了事么,让她去死,就当白养这个女儿十年,这个不听话,王婶子再生一个听话的就是。 最好像小花姐一样,让往东就绝不往西,就不会像雁行一样赚钱藏私啦。 不对,那么听话的孩子,就不会想到要采草药赚钱的事,王婶子说什么她做什么,就算是把嫁给一个瘸子哑巴,也会欣然同意,还会变着法的把婆家的东西往娘家拿……” 啪! 有人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背上,打断了宋英的喋喋不休。 宋英扭头一看,发现是钱氏。 没等她开口,钱氏就说落道:“你这个女子,嘴巴怎么这么刻薄,说话也不看时候,雁行是你好朋友的嘛,你不劝着拦着,生怕她死不了是吧?” 宋英抿着唇不吱声。 但她的话,提醒了王氏。 这么大一个闺女,眼看过几年就能嫁人收彩礼了,这个时候死了,就真是白养了! 况且,现在的罗雁行能采草药赚钱,这可不是谁都会的,杏花村往前几代人,也没出一个能认识草药赚钱的人。 更何况,这个闺女还认字,不愁找不到好婆家! 想到这里,王氏大步走过去,抓起罗雁行的胳膊往家拖,“老子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出了罗雁行想跳河的事,梅花婶也没心情打女儿了,她安慰自己,不管怎么样,自家女儿好歹比宋英、罗雁行更听话些。 中午,宋英正守着陶罐,坐在屋檐下吃饭,院外响起罗雁行大声呼喊:“宋英,我好了!你好了没,还要多久可以去山上?” 宋英看着就站在院门口的罗雁行,有些无语,“我又没聋,这么近的距离,你犯不着这么大声吧?” 况且,就她新家这些栅栏,又矮又破烂,站在外面一眼就能看清内里的情况,她守着陶罐,拿着篾片做的临时勺子,很明显是在吃饭啊,当然没好啊! 罗雁行单手在其中一块栅栏木板上一撑,轻松跳入了院内,“我这不是说给其他人听的么,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来找你了,我娘妥协啦!” “真的?”宋英很是惊喜。 罗雁行眉飞色舞,抬起手,露出系在手腕上的一个小布袋,“拿回了3两银子,以后赚的钱,交一半给家里就行。” “你还拿回来了银子!厉害呀!竟然能从你爹娘手里拿钱!你怎么做到的?” 宋英惊得不行,村里人对钱看得格外重,即便是过年时,亲戚给他们的压岁钱,也会被以各种理由要走,进了罗勇夫妇口袋的钱,罗雁行竟能要回来,还是足足3两银子! 罗雁行嘚瑟的笑:“豁出这条命不要,他们要是不给我,我就要去撞墙,让他们所有打算都落空,还白养我一场! 哎,我今儿才发现,原来我爹娘也没那么可怕,他们怕的东西也挺多的。” 宋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猜到罗勇夫妇会妥协,但没料到他们能妥协到这种程度。 消化了好一阵,她道:“那可得恭喜你啦,这件事情,你的也算解决了,要不要好好庆祝一下?” “那必须的!”罗雁行浑身都洋溢着喜气,虽然损失了一半多的钱,以后也要上交一半,但这件事情过了明路,再也不用担心哪天事发了,钱被收走。 以后也能大大方方的使用钱,她要买漂亮的衣裳,漂亮的头绳,要吃肉,要吃各种好吃的零嘴…… 宋英本想说买些肉、买些菜回来,做一桌丰盛的饭菜,村里人逢喜事,都是这样庆祝的。 但看了眼自己的陶罐和竹片勺子,她放弃了这个打算,提议道:“明儿我们去县城下馆子怎么样?” “呃……”罗雁行迟疑,“要不换个方式吧,别又遇上逃犯了。” “哪有那么多逃犯给我们遇上,上次那是巧合,他们仨不是已经被抓了,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除了这个,你还想到别的庆祝方式吗?玩耍的话,我们以后想玩,随时都可以给自己放个假; 县城我们也逛过很多次了,没什么可逛的了,除非我们以后赚了非常多的钱,可以去金满楼啊、锦衣坊啊这些店,买金银首饰,绫罗成衣。 城里大大小小的零嘴我们都吃过了,也不值得特意买来作为庆祝。” 罗雁行认真地想了想,还真是,犹豫片刻,她道:“那行吧,我们明日去下馆子,我想吃糖醋排骨。” “好!” 两人相视一笑。 须臾,宋英敲了敲陶罐,“你要吃点吗,纯米粥,我还在里面加了一些肉哟。” 罗雁行眼眸一点,使劲点头:“要要要!” “给,还没买勺子,只能用竹片将就一下。” “有肉吃就行。”罗雁行乐呵呵接过竹片,从陶罐里捞了一块肉粥吃起来。 宋英想起今日的事情,边吃边问:“对了,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大人们是怎么知道你们还截留了一部分的?” 罗雁行瘪了瘪嘴,不太高兴道:“是小香,今儿她爹娘起来,继续审问她,她害怕,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爹娘。 真是的,我们所有人都那么默契,只上交抓地虎的钱,她承受不住,自己全部上交就算了,还连累我们!” 罗雁行越说越气,如果不是因为已经拿回了3两银子,她都想冲进赵家,跟小香打一架。 “她爹娘平日对她,也算好的了,真不知她怎么那么害怕?”无论是整个杏花村,还是她们三人中,小香爹娘对她都还算好。 罗雁行的爹娘,一心就只想要个儿子,对罗雁行这个女儿非打即骂,宋英就更不说了,寄人篱下,一直担心被赶出去,相比较而言,小香家是最正常的。 宋英放下手中的竹片,道:“你还记得我们五岁那年,小香掉进荷塘里的事吗?” “记得啊。”罗雁行有些莫名其妙,“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第158章 往事 那是一个夏天,她姐出嫁三年,终于生下第一个孩子,她随父母去给侄子洗三。 回来时却听说,宋英与小香去荷塘摘荷花,小香脚一滑,掉进了荷塘里。 当时是中午,宋英叫了很久都没有人,幸好寻到了一根比较长的木棒,将小香从荷塘里拉了上来。 那个荷塘是梧桐村何老爷租来养鱼的,专门让人望下挖了挖,非常非常的深,只比她们洗衣服的河边的洼腔浅一点点。 当时她听得一阵后怕,如果宋英没有及时找到足够长的木棒,小香就淹死了。 宋英抿了抿唇,“其实,小香不是不小心摔下去的,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嗯?推下去的?”罗雁行愕然,“谁推的?不是说那会儿没人,还有你们以前怎么不说呀?” “当时我在埋头摘荷花,没看见,把小香救起来后,她说是有人推她,我赶紧就去追,看到了一个人。” “谁?” 宋英抬眸,轻轻吐出一个名字:“赵虎。” “赵……小香的爹?!”罗雁行瞪圆了眼珠子,“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 宋英摇头,“当时他扛着锄头急匆匆地往家走,衣裳的后背有块补丁,那件衣裳,我见他穿过很多次,不可能认错。 而且,那块补丁是小香第一次学缝补衣裳时的那件,我们亲眼看到小香缝的,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她们四岁那年冬天,在家闲着没事李氏教宋英缝补衣裳,罗雁行与小香本来是来找她玩的,见此就回家取了破衣裳,跟着学习缝补,当时小香拿的,正是她爹的那件褐色短衫。 罗雁行呆了一下,还是不愿意相信:“万一有人借了他的衣裳穿呢? 或者,推小香的是其他人,只是你没有寻到,她爹只是刚好出现在那里的。” “如果他只是巧合地路过,那为什么听到我的呼救不过来?就隔了两个稻田,我不相信他听不见。” 罗雁行张了张嘴,发现没法辩驳,与她相比,宋英的声音是小,但就隔了两个水田,不至于听不到。 “可是为什么呀,他可是小香的亲爹,为什么要把小香推进荷塘里呀?” “你忘了,那年上半年大旱,麦子收成不好,连夏税都交不上。” 罗雁行怔住,那年的艰难从脑海深处浮现,头一年发洪水,地里的麦子很多都被泡烂了,水稻收成也不好,没想到过完年天就不下雨,一直持续到五月,麦子成熟,才开始下雨。 从头一年开始,她们就没吃饱过,还日日活在恐惧里,特别是宋英,因为前一年的洪水她爹死了,所以那年干旱,就特别害怕她二叔二婶会把她卖了。 宋英和小香去摘荷花的时候,水稻还未成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饿着肚子,后来她们不止一次听大人们说,如果不是水稻长得还可以,人们有点盼头,那一年不知有多少人家卖儿卖女、家破人散。 在那种情况下,少一张嘴吃饭,另外的人就能多吃几口,而那几口就是活命的希望。 “小香她……”罗雁行很是难过,换位想想,她虽然对自己爹娘不抱期望,但若是被亲爹推下水,想淹死自己,还是会很难过。 那小香当时该多难受啊。 难怪她会那么害怕她爹娘,亲爹曾狠下心,要淹死她,怎么能不害怕呢。 须臾,罗雁行艰涩问道:“张婶呢?知道这件事情吗?” 宋英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她不知道,小香也希望。” 罗雁行的心里闷闷的,犹如压了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揉了揉难受的胸口,低声问道:“你们怎么没告诉我呀?” “小香不让说。”宋英重重吐出口气,“当时我看到后也觉得不可置信,回去找小香确认,她爹当天确实是穿着那件褐色短衫。 我很愤怒,也很恐惧,想回家告诉我奶奶,告诉村长他们,但小香说,家丑不可外扬。 如果戳破了这件事情,那她爹可能会破罐子破摔,真的不要她了,那她怎么办啊。 你当时性子又那么火爆,闹出去怎么收场?” 罗雁行心里更难受了,站起身:“我去小香家看看。” “别别别。”宋英连忙拉住,“这会儿她爹娘恐怕正气我们带坏小香,看见你更生气,等会儿到山上捡柴的时候再说。” 罗雁行一想也是,只得暂时按捺住愧疚,与宋英吃完饭,收拾收拾背着背篓上山了。 不多时,赵小翠和二妮来了,见到罗雁行就关切地问,“回去后你娘打你了吗?” “没有,我爹娘退还了我三两银子。” 若是以往,罗雁行自然要好好炫耀一番自己的丰功伟绩,但现在,她一心只想等小香来,实在没那个心情,三言两语将回家后的事情说了说,听得赵小翠与二妮目瞪口呆。 拿走的钱还可以退回来!以后竟然也只交一半!这真是她爹娘能答应的事情? 几人说话的当儿,其他人也来了,只是一直不见小香的身影,罗雁行很是失望。 过了一阵,三妞道:“今天多亏了雁行,我娘回来后就让我起来了,不然不知道我还得跪多久。” 盼娣点点头:“是啊,我爹娘本来打算中午饿我一顿的,看了雁行那样闹,他们就觉得我其实还蛮乖的,中午还是让我吃饭了。” 赵小翠也道:“我娘也是,有了你和宋英的对比,都不打我了。” 宋英却道:“哪里是我们映衬得你们更听话,分明是与雁行爹娘一样,不想把你们逼得太狠,省得你们跟雁行一样寻死,那他们可就鸡飞蛋打了。” 说着,她望向赵小翠与二妮,“特别是你们两个,都开始找婆家,马上就能嫁出去收彩礼。” 赵小翠和二妮的神色一下就难看起来,赵小翠咬了咬唇:“你把我爹娘想得也太无情了。” 宋英“呵”了一声,“你爹娘没让你在外面跪一夜,也没有让你吃饭,你不会就觉得他们对你还不错吧?” 第159章 理清 宋英抬眸扫过众人,道:“你们不如想想,如果采草药赚钱的,是你们的哥哥弟弟,大人们又会是什么反应。” 女孩们沉默了。 “夸奖都来不及,别说打骂了。”宋英满脸讥诮,“这会儿应该在到处炫耀,他们的儿子、孙子多么多么有出息,小小年纪就能赚到钱,有了一技之长,往后再也不用担心他们的生计。 不出两天,十里八村都会知道杏花村的男孩子们能干得很,小小年纪就会被媒人踏破门槛。 至于赚的钱没有上交给家里,哎哟,这些都是小问题,毕竟年龄小嘛,不懂事,长大了就好。 反正以后整个家都是他们的,他们攒了钱,就能从家里少拿点钱,多好呀! 最重要的是,有了一门手艺傍身,就有额外的进项,再怎么样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女孩们听得更加沉默,因为逃过惩罚的那点雀跃一下烟消云散,如果采草药赚钱的,是她们的哥哥弟弟,家里的大人真的会像宋英说的这样。 明明是同一件事情,就因为她们是女孩,得到的对待完全相反。 说到后面,宋英自己都愣住了,之前她一直认为,藏私确实是她们的错。 后来在反驳钱氏时,忽然意识到以自己家的情况,她那不算藏私,她在某些方面代替死去的爹娘承担他们应该尽到的责任,那么在赚钱这方面,她也该视为独立的一房,可以自主决定自家钱财的分配去留。 但其他女孩与她不一样,她们完全从属于她们的爹娘,所以她们赚到钱不上交,确实是藏私,大人们生气,处罚她们很正常。 宋英只是觉得张氏他们对自己的女儿太心狠,惩罚得实在太严厉,很多都没顾及小香她们的死活。 可有了这个假设,有了大人们对男孩采草赚钱这件事态度的对比,她一下就想明白了。 赚到家瞒着家里不上交,确实是她们的错,但这个错非常非常小,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况,她们能认识草药、能赚到钱,这是件多么厉害,多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杏花村的村民世世代代居于此,一天三四趟往山上跑,也没人去山里采草药卖。 即便他们知道山里有药材,有时候采药人来采药,他们还会很和善给人家倒水喝,也会好奇的攀谈,询问人家一趟能赚多少钱。 但从没有想过自己也去采了卖,就是村里懂一些草药的黄义海,也从未想到要把山上的草药拿去县里卖。 她们超越了祖祖辈辈,做到了他们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可没有夸赞,也没有庆贺,所有人都只盯着她们赚了钱没上交这个小错误。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女孩是外人,是给婆家养的,她们赚到的钱,若没有上交,只用在自己身上,这么多年的养育就是浪费。 男孩们就不一样了。 哪家哪户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孙子能有一技傍身,即便他们不自学拥有,家里也会送他们去学门手艺,这期间还得承担他们的花销。 如果他们自学了辨认草药,能赚到钱,家里不仅省了送他们去学手艺的钱,也省了他们的日常花销。 大人就会觉得,不上交很正常嘛,年轻人刚开始赚钱,又没什么积蓄,手头紧,不让家里贴补就很不错了。 男孩们是家里人,要为他们的长远考虑,钱花在他们身上是应该的,反正家里以后的一切,也都是他们的。 想明白这些,宋英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女孩很可笑,大人们时时刻刻牢记她们是外人,任何事情、任何想法都基于此; 而她们这些女孩,却妄想通过自己的懂事听话、加倍干活,换得家里一席之地。 宋英深深吸了口气,幸好,她已经分出来单过了,以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好,而不是去讨好别人。 “我去采草药了,对了,你们的草药都在我家,想要搬就直接去搬。” 丢下这句话,宋英背着背篓走了,嗯,明儿进城得买个背篓,再买条床单,得把这个背篓和杨氏送的床单还回去,要杜绝一切可能让她回归二叔家的事情。 罗雁行张了张嘴,想叫住她,跟她一起去采草药,看着一旁的筢筢,只得息了这个想法,她得先搂一背篓松毛。 女孩们后面是何想法,宋英不清楚。 第二日,早上醒来后,她翻了个身,美美的睡了个回笼觉,直到辰时三刻才起床。 麻利地煮了一锅肉粥吃完,她去罗家找罗雁行。 “早上去县城吗?” “对,早上凉快,我不想再顶着大太阳赶路。” 罗雁行望了眼院内,犹豫了片刻,咬咬牙道:“好,就早上去,你等我,我去跟我娘说一声!” 卖草药已经过了明路,钱还要上交一部分给家里,那就不要再苦着自己,顶着大太阳去卖! 罗雁行进去一会儿,宋英就听到王氏的骂声,本以为罗雁行是去不了了,没想到她很快就出来了,还背着背篓道:“我们走吧。” “你娘同意了?”宋英指了指院内,王氏的骂声就没停。 罗雁行点了点头,“同意了,她就是气不顺,让她骂吧。” 宋英不由对罗雁行竖起了大拇指,短短一天一夜,她的变化也太大了吧! 罗雁行看出了她的想法,得意地扬了扬眉,道:“我决定了,我绝对不会教他们辨识草药,这招对付我爹娘太好使了! 只要提起钱,就算他们气得跳脚,也不得不同意我的决定。” 虽然宋英不想给她浇冷水,但也不得不提醒:“你不教,还有其他人呢,她们中总有人要教自己家里人,你爹娘真想学的话,不是非你不可。” “对对对,差点忘了这茬,我得跟其他人说一声,千万不能教自己家里人辨认草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你这有点异想天开了哈,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抗住家里的压力,其他人暂且不说,小香就不行。” 第160章 短工 正说着,便见小香从拐角处出来。 “小香!”宋英小跑着上前,“你这两天还好吧?诶,你脸怎么这么红?” “是不是发烧了?”罗雁行也跑过来,关切道。 宋英想着前天晚上小香跪了一夜,也很担心,便伸手去摸小香的额头,不想小香头一偏,躲开了。 “不、不用,我、没事。”小香艰难地摆摆手,说完转身就要走。 这有气无力的语气,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生病了。 “你都这样了,还叫没事!”宋英一把拉住她,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不行。 “都烧成什么样了,这不行呀,得赶紧去看大夫。正好,我和雁行要去县里,你也一起去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拉着小香往县里走。 小香抬起手臂,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挣脱她的搀扶,因为脚底虚浮,挣脱的那一瞬她踉跄几下,险些摔倒。 宋英与罗雁行赶紧又要去扶,却被她拒绝:“我真不用,你们快走吧。” 说完,就转身踉踉跄跄走了。 “不是你都病成这样了,再怕你爹娘,也要先顾着自己的命呀!”宋英气极,正要追上去,手臂却被罗雁行抓住。 她扭头,有些不解望着罗雁行。 只见罗雁行皱着眉,轻声道:“别劝了,她爹娘应该是不让她与我们来往了。” 宋英霎时想起昨日的情形,雁行娘王氏直接不准雁行跟她一起,其他人虽没明说,但话里话外也是这个意思,私下里应该也交代过自家女儿不要跟她来往。 而昨日下午,赵小翠她们能照常去松林坡,与她会面,显然是经过罗雁行那一闹,各家态度有了变化。 宋英以为小香家也是这个情况,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她没有继续去追,只是看着小香踉跄着走远,喊道:“小垂头菊,煎服。” 跟着学过辨认,罗雁行一下就明白她说的是哪种草药,所谓小垂头菊,就是路边很普通的一种小黄花,最近这段日子,正是花期,没学辨认草药前,她们一直当它是野花。 “那个能退烧?” 宋英点头:“疏风清热,利水消肿。” 那本《百药草集》里,不仅记录着各种草药的基本形状特征,还有部分功效。 整本《百药草集》她都背下来,才能随口说出近期容易寻到的退烧草药。 见她一脸的担心,罗雁行安慰道:“放心吧,小香认识小垂头菊,会没事的。”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赵小翠气呼呼的声音:“你们还关心她做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们怎么会……弄到现在这样。” 宋罗二人扭头,看向赵小翠扛着锄头,从她家出来,显然是要去地里干活。 “小香她是因为……” “雁行!” 宋英阻止了罗雁行的解释,赵虎把女儿推下荷塘的事情太大,不适合弄得人人皆知。 罗雁行也明白这个道理,经宋英提醒后及时止住了到嘴边的话。 “因为什么?”赵小翠却好奇起来。 “她最胆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宋英抢先开口,解释一句,立刻提出告别,“我们今儿要去县里,得赶紧走了,再不出发,一会儿太阳该大了。”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罗雁行向她的新家走去。 到了她家,两人各自装好草药,向着县城出发了。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罗雁行实在怒其不争,气道:“今时不同往日,连眉月南星都明白了这个道理,努力跟家里争取,小香她怎么就不明白? 昨天上午她在哪里?是不是没有听到你的那些话?不行,我们得想个法子转告她。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能辨认草药赚到钱,她爹娘不会轻易把她怎么样的!” 小香家与赵小翠家就一墙之隔,正常来讲不好听不见,但想着小香在发烧,昨儿还真有可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宋英就点点头:“好,回去再想法子,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退烧,一会儿到了医馆,我们再问问马大夫,也许他有更好的退烧法子。” “那走快点。” 二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城,直奔医馆。 “宋家妹子,你来了!我正好有事跟你说。”一见面,林文轩就高兴地说道。 “什么事呀?” “有个活,看你要不要做。” “活?”宋英愣了愣,“什么活呀?采草药吗?” 林文轩笑眯眯:“不是,我姑婆在申府给顺安县主调理身体,需要一个懂医理的短工帮着熬药膳。 你的新家不是还未修缮么,在申府做工,你就可以住在申府,家里慢慢修,弄好了再回去住。 而且这次申府很大方,短工的工钱比照二等丫鬟,一吊钱!” “一吊钱!”宋英与罗雁行齐齐惊呼。 现在的一吊铜钱是八百文,也就是一两银子,但有时会有浮动,不一定能兑换成一两银子。 现在的一吊铜钱八百文,也就是一两银子,但有时会有浮动,不一定能兑换成一两银子,但八百文也很多了! 这工钱开得真高呀! 宋英很是心动,但还是犹豫道:“可是我不懂医理呀,而且你去不是正好吗?” “深闺内院,我一个外男不方便,得要女孩;不懂医理没什么,主要是得分得清药材,医理有我姑婆呢,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 宋英更加心动了,可以问他姑婆医理的话,那她是不是算是在学医呀? 上次何老爷请马大夫下乡给何甜语看病,可是5两银子一天! 虽然那是特殊情况,平时医馆是没有这个收入,但是一副药的价钱也不低呀,还有诊金,做大夫可比采草药赚得钱更多! “你姑婆,是过年初一那天在医馆的那位吗?” “你还记得呀。是的,就是她。”林文轩惊讶宋英的心细,当时他只是提了一句,过了那么久,她竟然还记得。 宋英立刻点头:“好!我愿意去!” 罗雁行扯了扯她的衣袖,提醒道:“你是不是该跟你奶奶他们商量一下?” 宋英犹豫了一下,道:“先别说,我们现在还呕着气呢。” 最重要的是,万一李氏他们不同意,她岂不是要错过这次机会。 得趁着现在怄气,以后说起来也有个说辞。 第161章 不符 说完,宋英又望向林文轩,“申府?是申状元府里吗?顺安县主又是谁?” “对,就是申廷照申尚书府,顺安县主是他妻子。” 申状元是清水县的传奇,也是清化里十里八乡的传奇,当年他高中状元,得娶京城贵女,一朝扬眉吐气的事,人们至今都津津乐道。 “原来申状元当年娶的京城贵女是县主!”宋罗二人齐齐感慨。 旋即,罗雁行好奇道:“不过县主是什么样的贵女,我只知道公主是皇帝的女儿。” “一般情况下,县主是郡王的女儿,不过也有特例受封。这位顺安县主是惠郡王之女,太祖高皇帝的五世孙。” 惠郡王二人不知道是谁,但太祖高皇帝她们知道,就是大乾朝的开国皇帝。 开国皇帝的嫡亲孙辈,这位顺安县主可是贵女中的贵女,是皇亲国戚! 申状元当年娶的竟然是皇亲国戚! 给县主熬药膳,也难怪工钱开得那么高,宋英再没有了疑虑,应承下来,“那我何时去申府?” “申府那边自然是想越快越好,不过你按着自己的进度来,先把家里安排好,然后来找我就行。” 宋英现在的家没什么好安排的,把那些草药卖完就好了,想了想她便道:“那就明日吧,家里剩的草药也不多了,可以全带来卖。” “行!我今晚给我姑婆说一声,让他们那边也安排一下。” 宋英兴奋地点头,十分庆幸自己上次没有买很多粮食,按捺住激动,等林文轩帮她们称了药,算好钱。 一离开医馆,她就抓着罗雁行,“走走走!今天必须去庆祝!” 罗雁行还是很迟疑,“你真不告诉你奶奶他们呀,离开家去做短工可是大事,万一有事的话,告诉他们还能有个照应。” “不告诉。”宋英很是坚定,“要是他们不让我去,那我岂不是要错过学医的机会!” “学、学医?”罗雁行眨了眨眼睛,“林大哥刚才没说要教你学医吧?” 罗雁行开始细细回想,将从她们进门到离开,这期间林文轩说的所有话都回想了个遍,确实没有提过。 难道自己刚才走神了? 宋英乐呵呵道:“他不是说了么,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姑婆。” “啊?这就是你说的学医的机会?”罗雁行目瞪口呆,能这么理解吗? 林文轩的意思,难道不是熬药膳的时候,有不懂的地方询问他姑婆,她怎么就能从熬药膳一下想到学医上去的? “对啊,药膳药膳,当然得有药理的部分。”宋英眉飞色舞,“当大夫可比采药赚得钱多,还不用那么辛苦。 等我学会了医术,你们以后生了病就不用忍着了,我来给你们看病!” “呸呸呸!我们才不会生病呢,你赶紧呸两声,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宋英呸了两声,连声道:“对对对,我们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这个小插曲之后,罗雁行再次表示了担忧:“可是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大户人家水深得很,我有个远方亲戚说,他们村有个女孩去做短工,才去了半月人就没了。” 这样的事情宋英也没少听说,心里有一些不安,却仍是道:“申府应该没关系吧,申状元是咱们清化里的人,与我们也算是同乡。 而且,这是林大哥介绍的,又是在他姑婆手下做事,应该没什么问题。” “林大哥很好,不代表他姑婆也很好,我们不认识他姑婆。” “可是我真的不放弃这个机会。”宋英握了握拳,“就赌一把,只要他姑婆不是特别坏的人就没关系,人好不好相处不是很重要。” 见她这也坚持,罗雁行就不再多说,“那你有空就回村看看,遇到危险的话,就想办法去通知我们。” “好,我奶奶那里这段时间你先帮我搪塞一下,等过段时间,我在申府稳定了,再让他们知道。” 罗雁行应下,见前面有家饭馆人还挺多,就道:“就这家吧,这么多人,味道肯定不错!” 进入饭馆,叫来跑堂的小二,点了两荤一素,宋英还很大方地表示,这顿她请。 罗雁行眉开眼笑,也不跟她客气,二人一边等菜一边欢快地聊着。 聊着聊着,宋英道:“我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事情。” “诶,我也觉得忘了点啥。” 二人对视一会儿,齐齐惊呼:“没给小香问退烧药!” 宋英又懊恼又自责,趁着还没上菜,赶紧跑回医馆,询问过后,又请马大夫开了副药。 吃完从饭馆出来,宋英放弃了原计划的买床单和背篓,背篓是暂时用不上,床单则是她不想最近与李氏他们有来往。 回到家,宋英将之前晒好的草药全部装好,至于昨日采的那些还没完全晒好,她就拜托了罗雁行,请她后面帮忙带去医馆卖。 翌日一大早,天空如洗,刚露白,宋英就背着草药离开了杏花村。 医馆内,林文轩早早就等着了,见她到来,迅速称好她带来的草药,结清货款后,与马大夫说了一声,就带着她去申府。 许是林文轩来过多次,申府的门子显然是认识他的,打了声招呼,就让他带着宋英进去了。 完全不像宋英她们之前,去书院和提学道衙门时那样麻烦。 穿过一条条庑廊,最终进入邻近厨房不远处的一座小院子。 院内的杏树下,坐着一位发髻高挽,淡紫衣衫的中年女子。 “姑婆。”林文轩嬉笑着上前,“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张记的云片糕!” 她就是林文轩的姑婆!!! 宋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林文轩的姑婆不该是位老太太吗?过年时听着声音也很沙哑啊,怎么会是一位中年美妇人! 只见眼前的妇人,肌肤雪白,眼角额头虽有细纹,却不减绰约风姿,宁静明亮的眼眸中,沉淀着岁月沧桑的痕迹。 怎么看,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 “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里也不见你这么上心。” 妇人嗔怪一句,声音与过年时宋英听到的一样沙哑,与她的外貌年纪完全不符。 第162章 初见 宋英不由有些好奇,她的喉咙是受过伤,还是天生如此? 在她愣神的当儿,林文轩与他姑婆已经拉完家常,他指了指宋英,道:“姑婆,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宋英,她认字,也认识很多草药,给你打下手完全没问题。” 林大夫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药膳是认识些草药就能做的吗?” “哎呀姑婆,懂医理的女孩凤毛麟角,你找了大半年不是都没找到嘛。 俗话说触类旁通,她懂草药,需要的医理你点一点她就懂了,不会很费事的。” 林大夫瞪着他不说话,林文轩讨好的给她捶背:“姑婆,我这不是担心您老人家累着么,早日找到人打下手,您就能少受点累不是。” 林大夫虽仍板着脸,眼底却浮现出点点笑意,扬手推开了他,“行了行了,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瞧你紧张的。” 听到这里,宋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是申府急需人帮着熬药膳,而是林文轩担心自己一个人住在破烂的祖屋里有危险,特地求了他姑婆降低要求,退而求其次,选择自己这个认识一些草药的人。 她十分感激,认识林文轩以来,他就一直在帮她,可以说,没有他的帮助,就不会有现在的她,至少短时间内,她是没有底气脱离家里的。 这时,只听林大夫话音一转,又冷酷道:“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她要是做得不好,我是不会用她的。” “这个自然,我若胜任不了,自然不能舔着脸留下耽误您的事儿。”不等林文轩开口,宋英便道。 林大夫打量着她,点点头:“倒是知趣。” “姑婆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宋英做事很妥帖的,送来我们医馆的草药,都收拾得妥妥当当。”林文轩对宋英很有信心。 他要忙医馆的事,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林大夫指了指西边的厢房:“以后你就住那屋,先去把你的东西放了,我带你去大厨房认认人。” “是。” 宋英忐忑而激动地应了一声,背着自己的背篓走向西厢房,她带来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件换洗的衣裳。 推开门,宋英就惊讶到了,屋子并不大,但干净明亮,最让宋英惊喜的是,东西很全。 推开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雕花木床,上面挂着白色的蚊帐,此时帐子收拢在两边的挂钩里,露出床上叠放整齐的藏青色被褥。 屋子中间,是一张圆桌,还配了四个造型别致的圆凳,在靠窗的位置,竟然还有一张梳妆台! 梳妆台的旁边是洗脸架,放着脸盆、挂着毛巾。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短工吗? 村里无论是嫁出去的姑娘,还是娶进来的媳妇,陪嫁一般都只有一张床、几口大箱子,马春儿多了一张梳妆台,就让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羡慕了好久。 而这间屋里,不仅有梳妆台,还有洗脸架和小圆桌,而且这些物件上是有雕花的! 这一刻,宋英对自己以后的家有了的具体的期待,以后她也在自己的家里,添置好齐全的、别致的家具。 宋英没有多看,放下背篓就赶紧出去了,初来乍到,不能让林大夫等太久。 她按捺住欣喜,跟着林大夫到了大厨房,一位在水井边洗菜的小丫鬟眼尖,头一个发现她们的到来。 “林大夫来了!” 小丫鬟扬起笑脸打着招呼,又好奇地望向林大夫身后的宋英。 宋英露出一个浅笑,对那个小丫鬟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哎哟,林大夫,您怎么亲自来了,缺什么让小丫鬟们传个话就行。”一道笑吟吟的声音由远及近。 宋英抬眸望去,厨房内走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娘,她脸上堆着笑,看着十分和善。 林大夫并不因这位大娘的亲切热情而怎么样,她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指着宋英道:“这是以后负责熬药膳的短工,我带她来认认人。” 这位大娘倒是一点不介意林大夫的冷淡,乐呵呵道:“哎哟,可算是雇到人了,您以后总算能轻松点。” 林大夫又对宋英道:“这是负责大厨房的方妈妈,以后缺什么食材就找她。” 宋英点点头,道:“方妈妈好,以后要麻烦你了。” 面对宋英这个新来的短工,方妈妈依旧很亲切热情,与林大夫对她的冷淡完全相反:“不麻烦不麻烦!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我们说就是。” 说完,又拍了拍手,招呼其他人:“现在手上没活的,都过来认一认,这是新来的短工,负责给林大夫……” 等宋英与院内的丫鬟婆子相互见过礼后,交换过姓名后,林大夫说起正事:“方妈妈,给我们拿6个橘子,一块姜。” “好勒!” 方妈妈刚应着,一旁有机灵的小丫鬟立刻就往屋里跑:“我去给林大夫拿!” 方妈妈就堆着笑,对林大夫道:“您稍等哈。” 那个小丫鬟动作很快,方妈妈刚说完,她就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了,上面摆着六个黄澄澄的橘子和一小块削过皮,洗得干干净净的生姜。 宋英赶紧上前道:“给我吧。” “这姑娘真机灵呀。”方妈妈赞道,“还是林大夫会挑人。” 说完,又亲切地询问宋英:“以前是在哪里做工?” “我以前没做过工。”宋英回答道,她只觉这位方妈妈很爱夸人,这短短时间,她就夸了自己好几次。 眼见方妈妈又要夸,林大夫抢先道:“走吧。” 说完,转身朝旁边的一个小房间走去,那是稍小的厨房,进屋后,林大夫从角落搬出一个小炉子,又取来木炭、药罐等工具。 “今儿先教你一个简单的,熬姜橘饮。”说着,她拿过托盘,洗了手,开始剥橘子。 等她剥完一个,确定就是寻常的剥橘子后,宋英也去洗了手跟着开始剥。 六个橘子,很快就剥完。 然后林大夫将橘子切成小块,边切边对宋英道:“你把橘子皮里的白色部分去掉,然后用盐搓一搓,泡水备用。” 第163章 姜橘饮 宋英听话地照做,将橘子皮内白色部分统统去掉,一点也未有遗留。 她做得仔细,速度就慢了下来,不过林大夫倒是没说什么,切好橘子后,跟她一起给橘子皮去白瓤。 一个步骤做完,林大夫便教她下一步,一道简单的姜橘饮做下来,林大夫点了下头,道:“还不错。” 宋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在夸自己,不由欣喜,看来留下来的希望非常大。 欣喜过后,宋英谦虚道:“是您教的细。” 林大夫摇摇头:“我教得再细,遇上不上心的,也学不了这么快。” 姜橘饮简单,大部分人都能一学就会,但各种细节却是骗不了人的。 她那侄儿确实说得不错,这个姑娘专注、心细又耐心,教起来不费事。 “春桃姐姐来了!” 外面突然响起小丫鬟惊喜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闹哄哄的打招呼的声音。 宋英从窗户望出去,只见一位二八年华,着石青衣裙的女子,提着一个红漆食盒,一边与丫鬟婆子们打着招呼,一边向着她们这个小厨房走来。 很快,名唤春桃的女子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林大夫,我来给老夫人取药膳。” “已经熬好了。”林大夫正在洗手,闻言扭头吩咐,“宋英,你盛好交给春桃姑娘。” 看见宋英,春桃愣了一下,道:“这位妹妹面生得紧,是新来的吗?” 林大夫取下毛巾,一边擦手一边道:“是,今儿刚来。 宋英,这是老夫人院里的春桃姑娘,你记着,以后熬好的药膳,就交给她。” 宋英认真地记了下这位春桃姑娘的长相,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从哪找到的?”春桃非常惊讶,自从去年扶灵回乡,府里就在着手寻找懂医理的女孩,县里的牙行挑了遍,也未寻到合适的。 “我那侄孙推荐的。”提起林文轩,林大夫的神情明显柔和很多,看得出对他非常喜爱。 “还劳林公子记挂着,回头我跟老夫人说说,可得好好谢谢他!”说着,春桃又望向宋英,和善道:“以后得妹妹费心些,老夫人的药膳不容有失。” 宋英点了点头:“春桃姐姐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她有点明白过来,知晓先前大厨房的人为何对她态度都那么热情,一切都因为她是负责给顺安县主,也就是申府的老夫人熬药膳的。 这位顺安县主,在申府的地位很高啊。 也对,人家是申府的女主人,又是郡王之女,真正的皇亲国戚,地位自然很高。 宋英利落地将姜橘饮盛好,放进春桃带来的食盒里。 送走春桃后,林大夫便道:“将东西收拾一下,上午就没什么事了,等会儿中午时,你去大厨房取我们俩的饭菜,记得拿上食盒。 申时初,再来做晚间的药膳,嗯,今晚做人参炖乌骨鸡,你一会儿走的时候,跟方妈妈说一声,让她准备好食材,乌骨鸡两只,人参六两,母鸡一只,猪肘三十一两。” 宋英很是,乌骨鸡,母鸡,同是鸡,为什么两种都要放? 这两种的功效也不一样? 食物不都是提供营养、填饱肚子的吗? 虽然疑惑很多,她也没问,只是重复了一遍,点头道:“我记住了。” 这申府的药膳,一天就要两种不同的,不会每天的也不一样吧? 不行,得去买些笔墨回来记下,省得后面给忘了。 见林大夫没有别的吩咐了,她就赶紧请示道:“林大夫,我一会儿想出府一趟,去买些笔墨回来。我怕后面事情多了就忘记了,用笔墨记下来安心些。” “不错,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林大夫愣了愣,露出赞许之色,虽只有短短半天不到的接触,她也看得出,这个宋英记忆力很好,人也机灵,是个聪明孩子。 聪明的小孩太多了,过目成诵的她也曾见过,但聪明孩子大多有一个通病——骄傲。 轻松就能记住的东西,他们才不愿像普通小孩那样下死功夫,然而,再好的记忆力,也有记岔的时候。 不骄不躁,这位叫宋英的小姑娘确实还不错。 林大夫对宋英的印象更好了,柔声道:“不用出府,去找外院的张管事,让他给拿一套就行。” 拿、拿一套? 宋英有些错愕,做短工,申府还提供笔墨纸砚? 笔墨纸砚可不便宜呢,这待遇也忒好了吧! 宋英开心地点头,觉得自己以前还是太谨慎了,早知道做短工待遇这么好,她应该早早去做短工才是。 交代完,林大夫就回小院了。 宋英赶紧将厨房收拾好,去找方妈妈,说了林大夫的要求,顺道问了张管事的所在,趁着时间尚早,赶紧找去。 两刻钟后,宋英从张管事处出来,怀抱着笔墨纸砚,整个人都愣愣的,真的能领到! 自己人生第一套正儿八经的笔墨纸砚,竟然是从申府领的! 她小跑着回到院子,进入自己的西厢房,铺纸提笔,正要书写,想起还未研墨,又把笔放下。 这是她第一次用墨写字,也是第一次在纸上写字。 看着点点墨色在砚台里晕染开,宋英激动得不行,终于,她也能用墨在纸上写字了! 回想了袁清当初教的研墨事宜,见墨汁匀称柔顺后,她再次提起笔,饱蘸墨汁,正欲去纸上写,移动的过程中,一滴墨汁啪地滴落。 宋英一慌,赶紧将笔移至砚台里,同时另一只手连忙将桌上的纸拿开。 幸好,墨汁在中途就滴落,并没有沾染到纸上。 果然,在纸上书写与蘸清水在石板上练习,还是有区别的。 嗯不对,应该说是初学时不能太过节省,掌握好蘸墨等规律后,再用清水在石板上书写,差别就不大。 宋英轻轻呼出口气,调解好心态,将毛笔在砚台边缘点了点,等渗出些墨汁后,再次提至纸上开始书写。 最初的一笔,下笔有点重,墨色十分浓郁,后面的墨色淡写,看着很丑。 第164章 申府日常 不过,当初用清水练习的时候,袁清就提过这个问题,宋英便特意注意过水渍笔画的大小。 短暂地适应了一阵,她很快掌握好度,字体慢慢与她在石板上练习的一样。 这张纸开头的几字不好,宋英干脆将它作为练习的草稿,写满了整整一篇,这才拿起新的纸张,开始记录姜橘饮的做法,又记了林大夫提到的人参炖乌骨鸡的食材。 写完后,看着雪白的纸张上,一个个排列整齐、端端正正的字,宋英成就感满满。 蘸清水在石板上书写,字迹很快就干透了,天热的时候,下一个字没写完,前面的就已经没了,完全没时间去欣赏自己的字,也不能看到自己写下一句完整的话。 欣赏一阵,她又仔细观察起自己的字,橘字的这一撇再往外一点更好看,鸡字这里应该短一点…… 通篇观察下来,她觉得自己应该去买一张字帖,她之前是比照袁清的字帖练习的,那是台阁体,字体黑、密、方、紧,虽方正光洁,却显得有些拘谨刻板。 袁清是为了以后科举考试挑选的,她想去看看别的字帖,也许有更喜欢的。 眼看还未到吃饭的时候,宋英又把姜橘饮的做法过程细细读了一遍,然后拿起笔,开始在纸上默写《三字经》。 一本《三字经》,不过一千一百四十五个字,宋英一口气默写了半本,瞅着时间已到午时,便将晾干的纸收起来,墨汁还未干的,用砚台等物品压住边缘。 做完这一切,她去隔壁找林大夫拿了食盒,提着去了大厨房。 “宋姑娘来了,你们的饭菜已经炒好了。”方妈妈还是那么热情,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宋英的食盒交给其他小丫鬟。 她拉着宋英在一旁坐下,好奇问道:“姑娘是哪里人,出落得这么漂亮,你家里竟也舍得让你出来做短工,辛苦得嘞。” 宋英心道,这能叫辛苦么,她一上午就熬了个姜橘饮,其余时间都是在做自己的事情。 要是在村里,这会儿还顶着大太阳,在山上吭哧吭哧干活呢。 而且,听林大夫的意思,下午她也只需要做那一顿药膳,其余就没什么活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工钱还是一吊钱,这简直神仙日子好吧! 心里嘀咕不断,她嘴上却简单答了一句:“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喜欢熬药膳。” “怪道林大夫会选你,你是不知道,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早在京都,晴姑娘还没走时,针线上的张婆子,就想让她孙女来替晴姑娘。 还有前院的许账房,也想把他侄女塞进来,不想林大夫谁也没要,最后竟选了你。” 初来乍到,宋英不想透露太多,况且她现在对申府还不怎么了解,还是少说为妙。 于是,她抿着唇腼腆地笑:“这样啊。” 然后就没有了下文,让方妈妈好不失望。 不多时,小丫鬟提了食盒出来,宋英接过食盒,告别众人,回了居住的小院。 “林大夫,饭取回来了。”宋英喊了声,将食盒提至堂屋的桌上放下,打开食盒,宋英再次被惊住。 映入眼帘的,是一碟她只在饭馆见别人吃过的黄瓜炒肉,薄薄的瘦肉、切成菱形的黄瓜,每一片都裹满油脂。 竟然有肉吃! 她咽了口唾沫,将其余饭菜一一取出,一荤一素,两菜一汤。 这也太丰盛了,以前家里偶尔买肉,也只是煮白水肉或者炖汤,这是她第一次吃到炒菜,听说得有铁锅才能炒。 她按耐住欣喜,等林大夫过来开动后,她才夹了一片黄瓜。 不同于生黄瓜的清爽,裹满油脂的黄瓜格外好吃,咬一口,黄瓜汁水和着油脂在嘴里爆开,口齿留香。 宋英细细咀嚼,感受着每一口的美味,幸福地弯起了眼眸,真好吃! 吃完一片,她的目光在碟子里扫过,下意识又夹起了一片黄瓜。 在她连吃数片后,对面的林大夫突然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她的碗里:“别一味只吃自己喜欢的,小孩子要多吃肉,才能长身体。” 宋英愣住,从小她就被告知,家里穷,肉要留给干活下力气的二叔,年迈的奶奶以及年幼的小堂弟吃。 虽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清楚,让她少吃点肉。 去别人家做客时,被教导的礼仪也是,女孩子要矜持,不能别看见肉就一个劲儿往嘴里薅,得留给其他人。 所以,每次即便家里难得煮了肉,她也是只夹一两筷子。 这是第一次,有人让她多吃肉。 宋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点点头,沙哑地嗯了一声。 这一刻,面对林大夫时的那些紧张消散了不少。 她觉得林大夫只是话少冷淡,看着很不好相处,其实与林文轩一样,是很不错的人。 接下来,宋英一块又一块夹着肉吃,最后小半碟肉都炫进了她的嘴里。 她有点不好意思,林大夫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将碗碟洗净,下午去大厨房时带过去。 接下来的几日,宋英跟着林大夫又学了几道药膳,过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充实。 每日,她只需晌午和下午各去做一道药膳,就没别的事情,连做药膳的食材,都是大厨房的人处理好的,她只需拿过来用就好。 教过一次的药膳,下一次再做时,林大夫就让宋英自己做,她在旁看着。 宋英很珍惜这份活,故而每次要做药膳前,都会先在自己的小屋拿出笔记温习一遍。 至今为止,她都没出过差错,见此情形,后面再做同一款药膳时,林大夫就放心地任由她做,自己则在旁边煎药。 空闲时间,宋英就在房间里默写学过的三百千千。 做药膳之余,宋英也会与大厨房的同龄女孩们闲聊,从她们口中,宋英得知并不是申府的短工活计都轻松。 像厨房里的丫鬟婆子们,就十分忙碌,整个申府几十号人的一日三餐,她们得从平旦忙到半夜。 有时遇到哪位主子兴致来了,半夜三更还得从被窝爬起来给他们做饭。 此外,她们的住所与月钱也远比上宋英,宋英的待遇是比照府里的二等丫鬟来的,只有住所例外。 二等丫鬟们是两人一间,因林大夫单独一个院子,她平素不喜欢人近身伺候,便只有宋英一个短工,故而宋英才单独一间屋子。 第165章 糊弄 杏花村,村口泡桐树下。 “小香,快过来帮婶子看看,这个是不是抓地虎?”小香和她娘张氏背着草药与柴禾一下山,就被罗雁行的娘王氏叫住。 小香看了眼张氏,点点头,向着王氏走过去。 王氏叹了口气,对张氏道:“还是你家小香听话,哪像我家那个死丫头,对自家人还藏私,一问就像个哑巴似的不说话。” 张氏走到石台边,一弯腰将背篓放在石台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小孩子嘛,都有叛逆的时候,慢慢家就好了。” 说着,又扭头对小香,“快去帮你王婶看看。” 小香没有过去,偏头看了眼,点头道:“就是抓地虎。” 王氏瞬间眉开眼笑,“哈哈,看来我还没老眼昏花,还是认对了的。” “你这个年龄,离老眼昏花早得很。”张氏笑着道。 王氏听了更高兴了,她也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生出儿子来。 等生出儿子有了依靠,以后迟早给那个死丫头好看。 “那你再帮婶子算算,我这一背篓草药,能卖多少钱?”她满脸堆笑,殷切地看着小香。 小香抿了下唇,“医馆只收晒干的,抓地虎价格也很低,两斤才一文钱,你这半背篓,晒干后可能还不到两斤。” 王氏一听傻眼了,急切道:“不是,我这挖了一下午,怎么会一文钱都赚不到,你们先前不是赚得挺多的嘛。 小香,你可不能因为与雁行关系好,就帮着她糊弄婶子。” 张氏也严肃地望向小香,斥道:“女孩家,不能撒谎哈!” “我没撒谎,以前村里的抓地虎多,我们赚钱才容易点,但是最初,也是三四天,才能采够2斤。”小香赶紧解释。 我这大半背篓呢,怎么会一文钱都赚不到?”王氏还是不肯相信。 张氏见小香不像在撒谎,晒干后的草与新鲜的重量确实差很多,就劝起王氏:“你这只是看起来多,晒干后没有多少的,我们晒粮食不也是这个理么。” “那也不该这么少啊?”王氏还是不能接受,她辛辛苦苦一下午,怎么会一文钱都没赚到。 那个死丫头,一年时间可是足足攒下6两多银子呢,她又是个舍得的,不知道用去了多少。 小香提醒道:“雁行的银子,有4两是我们发现逃犯后,官府给的赏银,草药实际上没卖很多钱。” 王氏却道:“2两多只是她攒下来的,你们花钱都大手大脚的,还去下馆子,谁知道到底花出去多少。” “我们没花多少钱,赚到的基本都攒着,才有这么多。” 小香无力地辩解,奈何王氏却认定了,不肯相信她的话。 这时,梅花婶带着赵小翠也从山上下来,她远远的就听见了这边的对话,一放下背篓,就朝小香招了招手:“小香,你过来大伯母瞧瞧,这种草药多少钱一斤。” 说着,她从背篓里拿出一截青绿色草节。 小香看了眼赵小翠,后者耸了耸肩,面露无奈。 小香便知,大伯母这是不相信堂姐,在向自己求证。 她暗暗叹了口气,道:“这个应该是麻黄,医馆的收购价挺高的,是……” 话未说完,对面山道上传来罗雁行的声音:“不对吧,这哪是麻黄,分明是节节草。” 王氏抬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给老子闭嘴,你个搅屎棍,糊弄了老子还不够,还要糊弄你梅花婶!” 现在罗雁行一点不怕她,她翻了个白眼:“我可没糊弄你们,这分明就是节节草嘛。你们想想,河边是不是有很多,这就是野草,连牛都不吃。” 她这样一说,小香也有些不确定了,麻黄与节节草实在太像了,特别是只摘了上面草节的情况下。 她们分辨这两种草药,更多的是依靠生长的环境,长在干燥地方的,多是麻黄,长在水边等阴暗潮湿地方的,则多为节节草。 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这种时候,都是宋英来分辨的。 王氏现在对自己的女儿极度不信任,她恨恨瞪了眼罗雁行,对梅花婶道:“别听那个死丫头乱说,她现在满嘴谎话,没有一句真的。” 有过之前的经历,梅花婶对连赵小翠都不太相信了,更何况是素来胆大的罗雁行,她望向小香,道:“小香,你说,大伯母听你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小香身上,小香顿感压力。 她望了眼对面山道上的罗雁行,罗雁行也在看她,眼睛里透着紧张。 小香便知,她其实并不那么确定,早联想她说节节草是野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见她久久不说话,旁边的张氏推了下她:“你大伯母问你话呢,你看着雁行做什么。” 小香暗暗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道:“麻黄与节节草长得十分相似,我也不太确定。” 听她这么说,山道上的罗雁行大大松了口气,她看了眼路,继续往下走。 “真有那么像?”张氏表示怀疑,语气也慢慢严厉,“这世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草吗?” 小香头皮发麻,点点头:“真的很像,以前我们不确定的时候,都是宋英来分辨的。” “她能分辨出来,你为什么分辨不出来?”张氏追问。 “我……”小香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旁边的赵小翠赶紧道:“宋英是医馆的林大夫教她认的,自然知道的更清楚些。 况且,我们也没有她那么好的记忆力,有些东西过得久了就忘了。” 小香轻舒口气,点头表示附和。 这时,罗雁行下了山道,也走到泡桐树树下,她将背篓放在石台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麻黄是退烧药,去年张婶你病得快死掉的那次,就是我们去山上挖麻黄救的你。 这可是救命的药,马虎不得,你们要是把野草当做麻黄卖给医馆,回头治死了人,是要吃官司、下牢狱的!” 王氏气得不行,扭身抓起一把土,就朝罗雁行砸去:“老子可不是吓大的,你一天鬼心眼多得很,还下牢狱,我看官府应该把你这个不孝女抓去吃牢饭!” 她不是不想抓别的,奈何周围既没有树枝木棍,也没有小石头,只能没什么威慑力地扔一把土。 第166章 谁才是白眼狼 罗雁行抬手挡住眼睛,等泥土全部落下,才放下手,抖了抖衣裳,道:“信不信随你们咯,反正到时候官府抓的又不是我。” 她这个反应,王氏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憋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梅花婶的关注点却是:“你们用麻黄救了你张婶?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的目光在三个女孩之间移动,最后落在自家女儿身上。 这么重要的事情,完全没听小翠提过。 张氏也很惊讶,看向小香,等着她的解释。 罗雁行心念一动,细细道来:“就是去年宋英生辰时,头一晚不是下了很多的雪么,赵叔把被子全裹自己身上了,给你冻病了。” 她这么一说,众人想起来,那回张氏确实凶险,赵虎又不肯请大夫。 前一晚,眼看张氏就要不行了,本以为第二天她们要去赵家忙白事,不想一大早就听说张氏醒了,都可以下床走了。 梅花婶一脸愕然:“那次是你们给治的?你们还会看病?!” 罗雁行哼了一声,“我们是看在小香的面上,不想让她没有娘,才大晚上的打着火把去山上找麻黄。” 她把‘小香’二字咬得格外重,希望张氏能明白,她能病好活过来,全是因为小香。 “大晚上的,乌漆嘛黑,又冻得要死,如果不是为了小香,我们才不会去呢。回来的时候,宋英还摔下了山,摔得浑身都是伤,疼了好久呢。 你们说我们白眼狼,我看你们才是。哼!你还不小香与宋英来往。 如果不是宋英在卖草药时,偶然听到麻黄可以退烧;如果不是她认对了麻黄,你这会儿坟头草都长老高了!” 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罗雁行觉得这段时间堵在心里的郁气减少了些。 随即,她意识到不妥。 张婶要是去找宋英道谢,不就发现宋英不在家了么? 宋英才去申府五日,也不知道站稳脚跟没有,她奶奶知道后,会不会强制让她回来? 张氏沉默了。 梅花婶则干笑两声,神情复杂道:“没想到宋英还会看病。” 眼看话题扯远,王氏急得不行:“行了,我们在说草药的事情,扯那么远做什么。” 她指着罗雁行:“我看你个死丫头就是在撒谎,扯那么多有的没的,就是想把这事糊弄过去,是不是? 别以为这村里只有你们认识草药,你们不说,老子去问黄大叔,要是让我问出你在骗我们,看老子不打死你个丧门星!” 罗雁行心里咯噔一声,糟糕,怎么忘了黄爷爷也认识草药。 她紧张地舔了下嘴唇,强撑着道:“你去问呗,又没有谁拦着你。” 现在,王氏一和她说话,就气得肝疼,当下拿过梅花婶手中的那根绿色草节,连背篓也不背,一扭身,直接往村东黄家而去:“老子现在就去。” 小香缩着脖子,紧张得不行,赵小翠则暗暗瞪了眼罗雁行,觉得她刚才应该说点别的,打消王氏的念头。 梅花婶扫了眼三人,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说着,背起自己的背篓去追王氏。 见她俩都走了,张氏表示也要去看看,走的时候还不忘拉着小香一起。 “现在怎么办呀?”赵小翠焦急地看着罗雁行。 罗雁行也有些慌,“你娘的那些是在哪里摘的?真的是麻黄?” “是的,她在圆包山摘的,我亲眼看见的,土壤一点都不湿润,不可能是节节草。”赵小翠都快哭了。 那日下午,经宋英的提醒后,她们一致认为,不教家里人认识草药,她们的处境才会改善,但不教又不可能。 商量了一阵,总算想出办法来,挑一些常见的、价格很低廉,以及一些特别相似,难以分辨的草药教,教的时候也不要讲得很清楚,能含糊的地方就含糊。 也许过一阵,大人看赚不了几个钱,又晕头转向地弄不清楚,就会放弃也说不定。 她们考虑到了各种细节,甚至没忘通知小香。 当然这事由赵小翠负责,她是小香的堂姐,张氏不让小香跟别人来往,却不能不让她与赵小翠来往。 万万没想到,还是有遗漏,忘记黄义海也懂草药啦! 看着走远的张氏,罗雁行咬咬牙:“走,我们也过去瞧瞧,找机会补救补救。” 赵小翠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听她的试一试。 二人赶到时,王氏她们已经敲开了黄家的大门。 黄义海的儿子儿媳拿出长凳,正在招呼她们坐。 王氏摆摆手:“不坐了,我们是来找你爹的,想问他点事情。” “先坐下歇会儿嘛。”黄义海的儿子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冲屋里喊,“爹,王大姐她们找你,快出来。” 罗雁行与赵小翠紧张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进去,站在了小香旁边。 等了好一会儿,黄义海才拿着烟杆,慢慢走出来,“你们几个大忙人,今儿咋有空来我家坐坐。” “黄大叔,我们想请你帮忙看看,这个是麻黄还是节节草?” 黄义海神情微松,接过青绿草节,细细端详起来。 半晌,他轻轻颔首:“嗯,就是麻黄。” 一听这话,王氏当即火了,冲出门外折了根桑树枝,又冲回来,照着罗雁行就抽打起来。 “你个死女子,天天鬼心眼多得很,还敢糊弄老子!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姓王!” 梅花婶也反手给了赵小翠一巴掌,“你现在胆子大得很哟,嘴里没一句实话!” 赵小翠大喊冤枉:“娘,我又没说这是节节草,我教你的时候就说过这是麻黄,只是不确定而已。” 梅花婶呆了一下,意识到自己错打了,自家女儿确实一直在说她不确定。 一个是一文不值的野草,一个是十几文一斤的麻黄,她当然得弄清楚,所以才想着问问侄女。 十几文一斤…… 梅花婶瞥了眼紧张的女儿,忽而问道:“黄大叔,这麻黄多少钱一斤?” 黄义行沉吟片刻,道:“我没卖过麻黄,倒是不知道医馆怎么收的。不过,去岁老头子得了风寒,马大夫给开的药里有一味麻黄。” 第167章 认不认识 黄义海这一说,他儿子想起来了,立刻接话道:“60文一副呢,去年那鬼天气,我爹吃了好几副药,花了不少钱呢。” “咋滴,你还嫌贵?”黄义海一烟杆打在他儿子身上,瞪圆眼睛,“老子生病你不想治是不是?” 黄义海的儿子‘哎哟’一声,连忙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那么想,你可是我爹!” 他又指了指梅花婶等人,表示外人还在呢,“我就是话赶话说到了,抱怨两句嘛,去年冬天的药确实贵得很!” 黄义海重重哼了声,暂时放过他,对梅花婶等人道:“去年冬天我在医馆开了好几副药,有麻黄的那副确实贵一些。” “你从医馆买药,与我们卖给医馆能一样嘛!”罗雁行不干了,一边躲着王氏的抽打,一边大喊,“不信你们就去医馆问!” 小香弱弱也帮腔:“一副药里有很多种药,你那副药里,可能有麻黄更贵的也说不定。” 王氏手中桑树条抽得更狠了,“你给老子闭嘴,老子不想听到你说,一天天好的不学,竟跟宋英学些搅屎棍行为!” 这边的动静这么大,早有人过来围观,问清缘由,二妮娘也从背篓里取出一根草节,“黄大叔,你看这个是不是麻黄?” 黄义海扫了眼,点头道:“是的。” 罗雁行不嚎了,小香错愕地瞪眼,赵小翠也一脸惊讶。 二妮娘舔了舔嘴唇,强忍住喜意,继续追问:“您从医馆买过麻黄是多少钱一斤呀? 我们参考参考,跟医馆好好商量商量,做生意嘛,不能太黑心,有的赚就行了。” 其他人均点头附和,也觉自己是被自家女儿带偏了,买东西都得讨价还价,更何况卖东西,定价怎么能全由医馆说了算呢。 罗雁行一把抓住她娘挥来的桑树条,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黄义海:“黄爷爷,你真的认识麻黄吗?” “你还想扯东扯西!”王氏气炸,用力想把桑树条抽出来,继续打罗雁行。 罗雁行死死拽住,看也不看她,只盯着黄义海:“黄爷爷,话可不能说,这可是药,弄错了是会死人的!到时官府追查起来,可是下牢狱的!” 二妮娘取出的草节是带着根须的,湿漉漉的裹着淤泥,一看就是在河边拔出来的,怎么可能是麻黄! 赵小翠也道:“黄爷爷,我们敬您是长辈,叫您一声爷爷,你可不能瞎说,害我们挨打。” 小香想了想,幽幽道:“堂姐,两年前你家的鸭子生病全死了,难不成是黄爷爷是把节节草当成麻黄用了?” 梅花婶呆了呆,瞬间回忆起当初的情形,十多只鸭子,一夜之间全死了,又是大夏天,肉不能多放,只能给亲戚、邻居分一分。 那些鸭子,本来是给大儿媳妇徐氏准备的,她算准了时间,等大儿媳生产,家里的鸭子已经开始下蛋,足够她月子里吃,等小孙儿大点,也能每日一个鸭蛋补补营养。 却没想到,大儿媳妇还未生产,鸭子却生了病,她急得跟什么似的,立刻请了黄大叔去看,却还是死了。 回忆起往事,梅花婶怀疑地看向黄义海:“黄大叔,当初我家鸭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黄义海握着烟杆,“还能怎么死的,病太久了,你们发现得太晚。” 当初黄义海也是这么说的,梅花婶信了,但现在,她有些不相信了,那些鸭子她每日都看着,生病了应该很快就发现了。 罗雁行眼珠子一转,道:“也不一定是把节节草当成麻黄了。小翠姐,你还记得林大哥给我们讲的,麻黄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赵小翠点点头,恍然大悟:“你是说,黄爷爷可能把茎和根弄混了!” 她望向黄义海,很不确定地问:“黄爷爷,你知道麻黄的根和茎,药效是相反的吧?” 黄义海拿着烟杆的手僵在那里,半天没动。 “你还真不知道!”赵小翠惊得合不拢嘴,旋即就气愤不已,“不是,不知道你不能乱治啊!我们家那些鸭子,都是养起来给我大嫂坐月子的!” 罗雁行也没想到,他们一向敬重的黄爷爷,竟然连麻黄的药效都没分清,那他这些年给各村的家畜看病,到底是怎么看好的? 她细细回想,奈何以前没怎么关注这些,知道的不多。 大人们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特别是梅花婶,她看向自家女儿:“同一种草药,功效真的相反?” 赵小翠重重点头:“当初宋英让小香用麻黄煎水,治好了二婶,林大哥知道后,骂她们太胆大了,人命关天的事情。 然后就给我们讲了麻黄这个名字由来,我记得非常清楚,根和茎的功效就是相反的,一个发汗,一止汗。” 这时,黄义海的儿子厉声道:“瞎说什么,当初你家鸭子的病,根本就用不到麻黄。” “你说用不到就用不到?”气愤的赵小翠想也没想,就反唇相讥,“当初我们什么都不懂,全靠你们一张嘴,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眼看话题快要被拉远,小香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开口:“不管怎么说,黄爷爷分不清麻黄和节节草是确定的。” 罗雁行一听,赶紧附和道:“对对对,黄爷爷,你不认识麻黄怎么能瞎说呢,大家听了你的,非要把节节草当成麻黄卖给医馆,惹恼了马大夫,以后我们村的人有个头痛脑热,他不给我们村的人看病了怎么办?” 村民们一听,是这个道理,俗话说得好,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马大夫虽不是清水县唯一的大夫,却是看病最便宜的。 惹恼了他,以后看病,就只能去更贵的医馆了,那不是花冤枉钱么。 王氏急了,连忙追问黄义海:“黄大叔,你到底认不认识麻黄?” “笑话!我爹给各村的家畜看了那么多年的病,怎么可能不认识麻黄!东升山那一片跟我们家种的没什么两样,一有空我们就去除除草!”黄义海的儿子眼神凌厉,大有谁要是怀疑再怀疑他爹,就干一架的架势。 第168章 抢夺 “那节节草呢,黄爷爷认识吗?”罗雁行追问。 黄义海的儿子卡壳了,半晌色厉内荏道:“没事我们认识野草做什么。” 罗雁行笑了,节节草可不是野草,也是有药用价值的。 现在她很确定,黄义海就是不认识麻黄,或者说,他认识的草药压根不多,完全没法和她们比。 她盯着对方,慢声道:“可节节草与麻黄很容易弄混,不认识节节草,你们怎么确定使用的是麻黄,还是节节草?” “都说了,我们用的麻黄都是在东升山那一片摘的,当初小江大夫可是亲口说那一片是麻黄的。” 小江大夫就是教黄义海医术的人,几十年前,黄义海还是个半大小伙子,某天去山上干活时,发现有位陌生的年轻人晕倒在山道上,他将那年轻人背回家。 原来那位年轻人是个大夫,来山里采药,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 为表感谢,他教了黄义海一些医术,后面黄义海就成了附近几个村的兽医。 在村民们眼中,无论兽医还是人医,都是能治病的大夫,是有本事的人,至此也就对黄义海高看一眼,等其年纪大了,村里的后生晚辈,更是将其视为德高望重的长辈,尊之敬之。 小香敏锐地捕捉到话里的细节,眼珠转了转,惊讶道:“只在那一片摘,那其他地方的麻黄认识吗?” 黄义海没说话,他儿子也语塞了。 罗雁行细细品了品,惊道:“原来你连麻黄都不认识!” 其他人也慢慢回过味来,只在那一个地方摘,那便是不确定其他地方的是不是麻黄,确实算是不认识麻黄! 难怪这么多年,从未见他们家采草药去卖! 面对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黄义海有种老脸被丢尽的感觉,自从得知宋家的丫头带着全村女孩子挖草药赚钱,他就生怕大伙儿想起他,这段时间一直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 他敲了敲烟杆,虎着脸道:“我就年轻时,跟着小江大夫学了一点点医术,只能给畜生看看常见的病; 这给畜生用的药,和给人用的药,差别可大着哩,你们不懂不要乱说!” 罗雁行呵了一声,没去争辩,毕竟人家年龄摆在那里,她一个晚辈一个劲儿指责长辈像什么话。 当然,最重要的是,危机解除! 现在村里认识草药,能卖出去赚钱的,还是只有她们。 她也不急了,老神在在地欣赏着自己娘和大人们的傻眼。 尴尬的气氛维持了一阵,还是梅花婶首先打破,她冲黄义海一家点了点头,说了句打扰了,就招呼赵小翠回家。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散了。 这边的危机的解决,罗雁行就担心起张氏去找宋英道谢的事情。 几日后,她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张氏压根没有去找宋英的意思。 罗雁行松了口气,又对张氏倍感失望,自己那日随口的话竟是真的,张氏确实是真正的白眼狼。 徐大河被蛇咬伤那次,宋家只是借了牛给徐家,事后陈婶就专门买了白糖,夫妻两个亲自上门感谢。 而宋英直接救了张氏的命,张氏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连口头上的感谢也没有。 申府内,被罗雁行惦记的宋英,正在厨房内忙活。 她将熬好的四君蒸鸭放进食盒,递给对面的人:“春桃姐姐,你拿好了。 嗯,我多嘴提醒一句,老太太吃的时候一定要算好时辰哈,要跟中午的药相隔两个时辰以上。 夜间的药,你亥时来取,让老太太在睡前服下就好,也得与这顿药膳相隔两个时辰。” 春桃点点头,微笑道:“好,知道啦,你每次都这样说,我还能记不住嘛。” 宋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林大夫说这是医嘱,一定得嘱咐。” 前两日夜里变了天,顺安县主的病突然加重,身体状况瞬息直下,药膳之余,林大夫又给新开了药。 说起林大夫,春桃四处望了望,见屋内没有林大夫的身影,不由好奇道:“现在林大夫都敢完全放手让你来做了?” 宋英点点头,认真道:“四君蒸鸭已经做过几次,姐姐放心,我记得很清楚,不会有差错的。” “我就是好奇,不是怀疑你做不好。”春桃很是尴尬,干笑了两声,连忙告辞离开。 送走春桃,宋英照例开始收拾厨房,刚准备洗药罐,外面忽然响起春桃愤怒的尖叫:“你做什么?这是给老太太的药膳!” 宋英愣了愣,有人跟春桃起冲突,还波及到药膳?! 她很是惊讶,虽然来申府的时日尚短,但她也看得出来,申府全府上下,都十分重视顺安县主的健康。 她到来的这短短数日,已经见过除顺安县主以外的申府的大小主子,上到申廷照这位丁忧在家的礼部尚书大人,下至申府最小的孙辈,一个八岁的小女娃,或唤她去问话,或跑来见她,再三嘱咐她,要在药膳上多多上心。 春桃作为顺安县主院里的二等丫鬟,又是负责药与药膳方面,这个时间点,明知春桃提着的,不是顺安县主的药,就是药膳,谁敢去找她的麻烦? 宋英丢下抹布,走了出去,大厨房的院子里,已经有不少丫鬟,都伸长脖子,向外面张望。 宋英走到院子边,同样伸长脖子往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庑廊里,一个同样身着藏青衣衫的丫鬟,拦住了春桃,正在与她抢食盒。 春桃背对着这边,挡住了视线,宋英看不清那丫鬟的脸,只看到她发间插了支金簪,上面还缀着两颗乳白色珍珠。 随着丫鬟的动作,两颗珍珠剧烈抖动,还怪好看的。 如果不是她身上穿的,是申府丫鬟们的制式衣裙,宋英都要以为,那是位不怎么受重视的主子。 “哼!你要是再不放手,洒了可怪不到我!”那丫鬟出声了,语气格外嚣张。 宋英听得目瞪口呆,也很着急,不过她没有上前。 春桃作为顺安县主院里的二等丫头,对方都敢直接上手抢,她一个做短工的,还是袖手旁观的好。 第169章 特殊 宋英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旁边的小丫鬟,好奇问道:“那是谁呀?怎么还敢拦春桃姐姐?” “她呀,”小丫鬟的眼里闪过一抹不屑,“是莲姨娘房里的红芙,讨厌得很,每次来厨房,什么都拿,完全不管是谁的,好多次都害得我们重做。” 旁边一位脸蛋圆圆、稚气未脱的小丫鬟也抱怨道:“不止她讨厌,整个风荷院的人都很讨厌。 又不是苛待她们,不让她们点想吃的菜,我们做饭前不说,做好了她们又随便拿,害得我们不得不再做一份。” “莲姨娘?”宋英听得更加糊涂,“是哪位老爷、还是哪位少爷房里的?” 申廷照与顺安县主育有三儿一女,次女嫁到京中,此次并未跟着回来。 孙辈则有足足六位少爷、七位小姐,其中成年已经娶妻的少爷有四位,目前还未出嫁的小姐有三位。 但无论是三位老爷的妾室,还是四位成年少年的妾室,应该都没那胆子让下人去抢顺安县主的药膳才对。 不说妾室不敢,就是三位太太,四位少奶奶也不该有那胆子。 抛开顺安县主皇亲国戚的身份不谈,她也是申家的老太太,是他们的母亲|祖母,就是她院里的下人有错,其他主子都该给三分薄面。 “不是,她是太老爷房里的。” “什么?”宋英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申廷照娶了郡王之女,还能纳妾? 顺安县主能同意? 还一点不苛待她,想吃什么随便点,纵得她房里的下人都如此跋扈? 两个小丫鬟很理解她的吃惊,那位年龄稍大的道:“我们老太太心善,不忍苛待妾室。嗯,总之,你记住了,莲姨娘很特殊,她们的风荷院的事情,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宋英连连点头,真诚道:“多谢姐姐告知。” 这岂止是特殊,这是非常特殊好吧,都嚣张到顺安县主跟前了。 圆脸小丫鬟则一脸同情地望着宋英,“你惨了,今儿的药膳得重做。” 宋英望过去,发现食盒的盖子在争夺里已经被推开,不少汤汁洒了出来,里面的药膳恐怕洒得差不多了。 宋英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发现时间来不及。 四君蒸鸭至少得要半个时辰,吃药膳的时间一耽搁,夜间的那顿药就得跟着往后移。 但是,那个时间点,顺安县主已经睡下了,难不成还要将她从睡梦里叫起来喝药? 年龄大了,睡眠本就不好,顺安县主的睡眠又格外不好,前段时间下午的药膳都以安神宁气为主,最近病况急转而下,才换成了滋补的。 真把她喊起来喝药,今晚顺安县主大概就再也睡不着了。 宋英首先想到的,就是换一种能很快做好的药膳,但晚点还得喝药,药膳要考虑与药物的相克问题。 想到这里,宋英立刻道:“我去找林大夫,如果春桃姐姐找我,你们让她稍等我一会儿。” 说完,飞一般跑了。 她一口气跑回院子,“林大夫!林大夫!” 听到她的呼喊,屋内的林大夫眉心一跳,搁下笔就疾步出来,“药膳出问题了?” 宋英点点头,想了想不对,觉得林大夫说的出问题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又摇了摇头。 “到底有没有出问题?”林大夫皱眉。 “药膳熬好了,没有问题,但春桃姐姐提着出去时,遇上了风荷院的红芙姑娘,两人争夺起来了,药膳洒了不少。 我来问问你,要换成别的药膳,还是怎么样?” 林大夫额角跳了跳,咬牙切齿道:“又来!真不知药有什么好抢的。” 宋英心道,这就不是有什么好抢的问题,而是她一个姨娘,竟然敢抢顺安县主的东西。 林大夫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息着怒气,回屋取了包药出来:“走吧,去厨房。” 宋英应下,跟着她就往厨房赶,边走边问:“是药要让老太太先吃药,将药膳挪到睡前吗?那是不是不能再做四君蒸鸭?” 林大夫扬了扬眉,“你倒是心细,老太太身体不好,睡前大鱼大肉不易克化。” 宋英弯了弯唇角,有些欣喜,这与她想的一样,这段时间,林大夫在药膳方面事无巨细,除此之外,却并没有要教她其他医理的意思。 宋英只能从她偶尔的只言片语以及各种细枝末节去推测原因。 回到厨房,春桃等在那里,旁边放着洒了汤汁油脂的食盒。 看见林大夫,她就急急问道:“林大夫,再做一锅的话,大概什么时候能好?” “四君蒸鸭就算了,让厨房另外给老太太安排晚食,我先来熬药,一会儿就给老太太送去。今儿的药膳改成冰糖银耳,睡前喝吧。” 见她安排得井井有条,春桃松了口气,“麻烦林大夫了,我这就去给老太太取晚食。” 宋英则立刻道:“我去找方妈妈拿银耳和鸡蛋。” 银耳得提前泡,还需文火慢煮,所需的时间不比四君蒸鸭短。 因着这出意外,今儿宋英与林大夫的晚食,是在厨房草草解决的。 煎好药,将药盛好装进食盒里,林大夫看着手脚麻利清理台面的宋英,忽而道:“你跟我一起。” 宋英愣了愣,没有多问,放下手中的抹布,去洗了手。 到了主院,早有丫鬟守在门口,看见她们连忙招呼她们进去。 顺安县主身着金丝刺绣的靛蓝长裙,斜倚着杭绸引枕,眼睑微阖。 听见声响,她缓缓睁眼,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里,现出几分疲态。 伴随着一声幽幽叹息,她道:“让你看笑话了。” 林大夫摆摆手,接过宋英手中的食盒,“赶紧把药喝了吧。” 侍立在旁的丫鬟接过食盒,一番忙碌,伺候着顺安县主把药喝了。 顺安县主撇开要给她擦拭嘴角药渍的丫鬟,自己拿过帕子按了按嘴角,扔给丫鬟。 不知是不是刚喝完药的原因,她的精神头似乎变得好了些,微眯着眼睛看向宋英,“这就是你那侄孙给你推荐的女孩,倒真是个机灵的。” 第170章 买书 “确实还不错。”林大夫微微点头。 宋英欣喜,这算是得到林大夫的认可了吗?那她是不是可以一直留下来了? “小姑娘是哪里人?”上首的顺安县主问道。 宋英依着这些日子学的申府礼仪,回答道:“回老太太的话,我是杏花村人。” “杏花村?”顺安县主微微蹙眉,“这村听着耳熟,是清化里的吧?” “是。” 顺安县主笑了,“与我们老爷也算是同乡了。” 说着,唤了声:“秋菊。” 旁边一名丫鬟走过来,递给宋英一两银子:“这是老太太赏你的。” “赏、赏我的?”宋英有些愕然,平白无故的,赏她做什么呀? 名唤秋菊的丫鬟笑吟吟:“在我们申府,有功当赏,有错当罚,姑娘做事细致,考虑周全,自然该赏。” 那也不用这么多吧,一两银子,相当于她一个月的工钱了。而且这银子成色好,兑换成铜板的话,不止一吊钱! 宋英看了眼林大夫,见她没有否定的意思,就喜滋滋接过来。 在申府做工也太好了吧,不仅有工钱,还有赏钱拿! 顺安县主轻叹口气,又道:“搬家事多,小半年了也未理出头绪来,小厨房大概要十月底才能完工,这段时间,药膳都做两份。” 宋英眨了眨眼睛,看着手上银子,原来这是给的另一份药膳的工钱,其实可以不用多给的,一份也是做,两份也是做,也没多出多少活。 不过,能有赏钱拿,还是很开心的! 等等,多做的那份药膳,是专门给风荷院的人准备的,以防她们再次抢夺,这会不会太浪费了? 风荷院的人,也不是每顿都要来抢药膳的。 宋英对风荷院的莲姨娘更加好奇了,这到底是什么来头呀,抢夺当家老太太的治病药膳,不仅没被怪罪,还得顺着她,专门准备多余的药膳,供她抢? 凭空多了一两银子,加上之前攒的,就是9两500钱,月底还会发工钱,虽然这个月只有不到一半,但也很多了。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在申府住着,日常的吃住穿都不需要自己花钱。 每日又有大把的闲暇时间,宋英就计划着明日去趟书肆,买本医书回来自学,还得看看字帖。 翌日晌午,做好两份药膳,目送春桃走远,确定没出意外后,宋英向林大夫告了假,回屋换上自己的补丁衣裳,出府去了。 入申府后,管事给发了两套申府丫鬟制式衣裳,两套换洗不过来,厨房里与她差不多身形的丫鬟们,便把她们多余的衣裳送了几套给宋英。 买完书后,宋英还想去医馆看看,问问有没有罗雁行她们的消息,担心遇上村里的人,便特意换回了自己的补丁衣裳。 出了府,沿着街道一直前行,不多时就看到一间名为修文堂的书肆。 此时,里面已经有好几位客人,俱是读书人,有人正捧着书看的专注,有人在低声谈论着什么。 她走进去,目光扫过,发现不是经史子集,就是各类文库题库,找了几遍,都没有看见一本医书。 宋英拧眉,又折回去重新寻找。 这时,掌柜的走了过来:“小姑娘,是要给你家兄长买书吗?我们店里最近新到了一批大题小题文府,收录的都是前段时间院试中第秀才们的时文。” “院试?”宋英很是惊讶,今年有院试? “你不知道?” 宋英解释道:“我家没有读书人,我是来给自己买书的。” 除了家里有读书人的,底层百姓,谁会关注今年是不是院试年,又不是在本县举行的,连凑个热闹也不能。 “嚯,看不出来呀,你这个小姑娘还蛮有上进心的嘛!”掌柜的有些吃惊,店里的不少客人也望了过来,均露出惊讶的神情。 旋即,掌柜的又问:“你想买什么书?” “医书。” 掌柜的遗憾地摇摇头:“我们这儿没有医书。” “这样啊。”宋英有些失望,转身往外走,决定去其他书肆找找。 不料,掌柜的叫住了她,“其他书肆也没有。” “一本都没有吗?”宋英不解。 掌柜的上下打量她一番,道:“一看你就不太懂,这书呀,与其他货物不一样,要卖书,首先得做雕版,然后才能印刻。 这经史子集、文库话本,包括黄历,买的人都很多,一套雕版能用好多年,很快就能回本。 但医书农书这些,在咱们这小县城,压根没几个人买,谁会选择去印刻呢,不划算。” 宋英呆住,“没有书,那我们县里的那些大夫都是学医的?” “自然师徒传承呗,你听说过谁自学能把医术学会的?” “年纪小,见识少知道的东西还很少。” 掌故的摇摇头,语重心长道:“再者,哪有女孩子学医的,医馆不会收女学徒,你想学也没有。小姑娘,你还是回家种地吧,再过几年,找个好人家嫁了。” 宋英撇了下嘴,谁说女子不能学医的,林大夫就学了医,还能在申府做大夫,申府上上下下都很尊敬她。 “谢谢掌柜的,我先走了。” 宋英到底不死心,出了修文堂,拦住一位身着青衫、面容和善的读书人问道:“这位大叔,你知道我们县里最大的书肆怎么走吗?” 中年男子看了看她,道:“这附近就有个修文堂,最新大题小题文府都有,不用特意去最大的书肆。” “呃,我不买大题小题文府。”宋英赶紧解释,“我刚从里面出来,没有我想买的书,所以才想去最大书肆看看。” “这样啊。”中年男子有些惊讶,没有多问,很爽快地给她指了路,“你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然后右拐……就能看见间名为澄阳书坊的店,那就是我们清水县最大的书肆。” “谢谢大叔!” 澄阳书肆离得并不远,约么半刻钟,就到了。 这一次,宋英没有自己寻找,而是直接找到店员的:“小哥,店里有医书吗?” 店小二坐在柜台后面,头也没抬道:“没有。” 这冷淡的态度,与修文堂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宋英不死心地追问:“一本都没有吗?要不你再想想?以前有没有印刻了,没卖出去的?” “说了没有就算没有。”店小二很不耐烦。 宋英暗叹口气,决定去找林文轩,看他有没有用不着的医书卖。 就在她转身时,旁边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宋英!你怎么在这儿?” 宋英扭头,看见袁清手捧一本书,正一脸错愕地望着她。 “袁清!你这是…来买最新的大题小题文府的?” “哎哟,小妹妹还知道这个呢?” 没等袁清开口,旁边窜出位身着学子衫的少年,他用手肘捅了捅袁清,朝宋英努努嘴:“这是令妹?” 袁清拧眉:“算是吧。” 那少年看看宋英,又看看袁清,小声道:“你们兄妹,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 嘀咕一句,他对着宋英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来找你哥哥吗?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宋英没遇到过如此自来熟的人,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望向袁清。 袁清无奈地介绍:“这是我的同窗,沈旌。” 名唤沈旌的少年立刻龇着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宋英只好对他点点头,道:“我叫宋英,幸会。” 沈旌没想到她会报上自己的姓名,‘啊’了一声,一时呆住。 “咳咳。”袁清轻咳了两声,小声道,“女孩子的名字,怎么能随便告诉外人。” 宋英默了默:“没事,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们农家不讲究这个。” 这可是她想了许久,才想出的好名字,恨不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好不好,有什么不能告诉人的。 第171章 字帖 “说得好!”沈旌扬声叫好,拍了拍袁清,“你这厮扭扭捏捏,没想到令妹倒是豪爽得很!” 宋英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旌,觉得这人要么眼神不好,要么脑子不好,袁清怎么也不像扭捏的人啊。 “诶,等等,你姓袁,令妹怎么姓宋?”沈旌瞪大眼睛,看看袁清,又看看宋英,满是不解。 袁清无语,“我说的是,算是吧。” “不是亲妹妹啊,”沈旌愣了愣,恍然大悟“那是你表妹?我就说怎么跟你长得不像。” 宋英也有些无语了,“我是他隔壁村的,不是他表妹。” “……哈,这样啊。”沈旌尴尬了,再次用手肘捅了捅袁清,压低嗓音抱怨,“你怎么不直说?” 宋英就怀疑地看着他,这个理解能力,真的能考上秀才吗? 无论亲妹、表妹还是堂妹,都是正儿八经的妹妹,谁会说‘算是吧’。 袁清选择直接无视他,问宋英:“刚才听你与店小二说,要买医书,你想要学医吗?” 宋英点点头:“我现在在申府做短工,负责给老太太熬药膳,所以想多了解一些医理,以免出来差错还不自知。” 袁珊很是惊讶,碍于沈旌在场,没有多问,而是拧眉道:“你可能要失望而归了,医书少见,至少我就没在任何书肆看到过。” “哎,”宋英长长叹了口气,忧愁得不行,“来这之前,我已经去过修文堂,那里的掌柜也说,全城的书肆都没有。” “我记得之前在这里见到过几册医书啊。”沈旌忽而道。 宋英眼眸一亮:“真的?” 旋即,她想起刚才店小二的话,眼睛暗淡下来,“刚才店小二说没有,应该已经全部卖出去了。” 店小二就在旁边,早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全,此时忽而堆笑开口:“不知道小娘子是沈公子的朋友,刚才多有得罪。 我们书肆确实还有几册医书,是几年前我们东家为收藏专门印刻的,做工考究,字体精美,只是这价格嘛,就不怎么友善,一直卖不出去,气得我们东家让收起来,省得看着糟心。” 店小二都觉得不友善,这价格得多高啊,宋英有些猜测,却仍不死心地问:“价格多少?” “5两银子。” “5两!”宋英惊得合不拢嘴,“打扰了。” 虽然早有猜测,但也没想到能贵到这种程度! 店小二暗暗撇了撇嘴,道:“医书就没有便宜的。” 袁清点头:“医书买的人少,要回本只能提高单本的售价,确实比其他书贵。” 宋英就叹了口气,暂时打消了买医书的想法,对店小二道:“有字帖吗?” “有,小娘子这边请。” 沈旌很是热心肠:“宋妹子是第一次买字帖吧,我来帮你挑,女孩子习簪花小楷最合适了,字体清丽娟秀,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 “不用,我自己挑,我想习我喜欢的。”宋英一口拒绝。 正滔滔不绝的沈旌一下卡壳,停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袁清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卡壳的沈旌干笑了两声,“你这同乡,还挺特别的。” “是啊,特别有主见。”说完,袁清跟了上去。 沈旌很快消化掉被拒绝的尴尬,耸耸肩,也跟了上去。 “我们店的字帖非常全,草隶行楷篆一应俱全……”店小二一改之前的不耐烦,介绍得十分热情而详细。 宋英看来看去,觉得隶书方劲古拙,最合她意,于是便道:“就这本吧!” “等等,这本《石门颂》不适合初学者临摹。” 袁清叫住了她,在一众字帖里翻找一阵,选出一本递给她:“初学临摹《曹全碑》比较好,保存的完整,少有残缺,拓本清晰,更适合临摹; 再者,《曹全碑》用笔圆润干净,结构布白均匀,更容易理解与书写。” 临摹字帖也要循序渐进啊。 宋英接过来,翻开看了看,又将自己先前选的《石门颂》与之比对,字体确实更清晰一点。 她放下《石门颂》,“好,就先买这本《曹全碑》。” 字帖是读书人必备的,买的人多,价格也就不贵,通常是7文钱,店小二表示看在沈旌的面子上,可以少2文钱。 宋英自然没有异议,正准备付钱时,沈旌却道:“哪有让女孩付钱的道理。小二,一起算。” 宋英连忙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她与沈旌没亲没故的,初次相见,哪有让人家帮她付钱的道理。 沈旌却是坚持,摸出一两碎银丢给店小二:“把我们刚才看的书拿过来,多余的赏你了。” 店小二忙不迭应了,转身一个跨步过去取了两本《四书大题小题文府》,连同宋英的《曹全碑》一并塞给沈旌,然后就乐呵呵着躬身:“几位客官慢走。” “嘿,有眼力劲儿!”沈旌赞了声,抬腿就往外走。 宋英瞪大了眼珠子,半晌才缓慢地转了转有些僵硬的眼珠,疑惑问道:“大题小题文府买的人应该很多吧?” “很多,书院里几乎人手一本。”袁清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不等她询问,就道:“新出的略贵一点,一本50文。” 宋英人都傻了,一甩手就是695文的打赏!真是大方啊,大方得像个傻子! “沈兄是知府的次子。” 那也很败家呀,哪有买105文的东西,打赏695文的道理! 况且这还是银子,成色好的话,能兑换的铜板还不止800文! 也难怪店小二乐呵成那样。 默默感慨两句,宋英追出去,将5个铜板递给沈旌:“沈公子,我不能让你帮我买书,这钱你收着。” 沈旌翻了个白眼:“宋妹子你埋汰我是吧,5文钱而已……” “你出手如何豪爽,是你的事,但我不能让你帮我买书。”不等他说完,宋英就打断,“而且,你是看在袁清的面子上,才会帮我付钱的,我不想乱欠人情。” 好处她得了,沈旌的人情却算在袁清头上,以后万一需要袁清用很大的利益去还,不就是在坑袁清么。 袁清教她认字,算是她的师父,她还没有机会谢师呢,哪能又让他因为她背上人情债。 第172章 软柿子 沈旌愣了愣,“宋妹子说话挺直白呀。” 宋英抿着唇没说话,心道,这才哪到哪呀,还有更直白的没有说呢。 “哎哟,这不是大宗师的弟子吗,怎么,也来买大题小题文府?用得着这么麻烦么,跟大宗师说一声,索性把考卷都给你,也省了你买书的钱。” 一道声音忽而传来,语气充满嘲讽,还有一丝深深的嫉妒。 宋英看过去,见几个同样身着学子衫的少年人站在不远处,为首一人方脸、浓眉、大眼,正一脸讥诮地望着他们,准确的说,是望着她身后的袁清。 几乎是那少年话音一落,旁边就有人应和道:“白兄此言不对,人袁兄何止是不需要买大题小题文府,其实他连书院也不必去。 大宗师亲自教导,他写出的文章必定是最符合大宗师喜好的,秀才可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嘛。” “江兄慎言,大宗师如何,是你能置喙的吗?”沈旌皱眉喝道。 那位姓江到少年重重哼了一声,“你堂堂知府之子,竟甘愿巴结一个贱民,下贱!” 袁清没有动怒,他盯着江姓少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江明,你是对大宗师不满吗?” 江明张了张嘴,到底没敢明说。 袁清也不需要他回答,继续道:“大宗师丰天子之命,主持一省院试,你不满意大宗师主持院试,那就是不满意天子的认命喽?” “你少胡说,我才不是那个意思!”江明色变,急急辩解,对天子不满,可大可小,小的方面且不提,若往大了说,扯到谋逆都是可能的! 袁清面无表情:“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江明握了握拳,咬牙道:“我没有不满意大宗师主持院试。” “那就是对院试的结果不满意喽?” 江明心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他吴宗成凭一己喜恶定科考名次,放榜当日夔州府的士子请求查看中第考生的卷子,已是传开的事,他不信袁清不知道。 他还没想清楚要怎么回答,袁清又开口了:“结果不满意,那就是怀疑那些中第考生中,有人作弊喽?” 江明再次色变,作弊的风声传出去,定然生出许多风波,即便是最后查明没有,这届考生的名声也会受累,这得罪的,可是锦川省这届所有的秀才。 “你别瞎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江明赶紧表明态度。 “那你是什么意思?”袁清一脸的不解,“你既没有不满大宗师主持此次院试,也没有不满院试的结果,那又是不满什么?” “我是……我是……” “怎么,江兄家里也有兄长落第,江兄手足情深,感兄长之落寞而愤懑?”不等他说完,袁清又问。 “我家里没有兄长……”说到这里,江明愣住了,自己没有兄长,白蘅却是有个兄长的,此次没考中。 他微微偏头,扫了眼身边的白蘅,若有所思,白蘅此前一直在煽动自己等人? 能进入嘉湖书院念书的,大都是通过了入学考核的,岂有傻的,不仅是江明想清楚了这些,其他人也慢慢回过味来,看向白蘅的神情顿时就有了变化。 他们是讨厌袁清一介贫民却得到大宗师的青睐,成为他的弟子,但再讨厌,也不想不明不白的被人当了枪使。 江明脸一沉,看看袁清,又看看白蘅,重重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他之后,一个小胖子指着白蘅的鼻子:“白蘅,你好样的,还没有人敢把小爷当枪使,你给我等着!” 说完也转身走了。 其他人亦陆陆续续离开,只有一位与白蘅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少年留了下来,他怒视着袁清,“你少鬼扯,我们不满的是你这个人。你是你,大宗师是大宗师,对你不满就是对大宗师不满? 哼,笑话!大宗师的门生千千万,每一个人都有对他们不满之人,难不成这些人都是不满大宗师?” 宋英有些好奇他不满袁清什么,下意识就想问,张嘴时又意识到现在不是时候,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不曾想,她这轻微的动作被对方注意到了,当即眼眸一亮,“哟,出来买个书的功法,遇到你妹妹了,真是巧呀!是提前几日给家里递的消息?时间卡得可真够准的啊!” 说着,他望向沈旌,一副看傻子的神情,“沈旌,他是跟你说的巧遇吧?你不会相信了吧?” 宋英:“???” 不是,这人是眼瞎吗,她跟袁清长得哪里像了? “白亮,你有病吧,我可没你那么自大,以为人人都对你有所图。”沈旌面色铁青。 白亮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不是,还维护上了?咋地,真看上这个黄毛丫头了?你口味什么时候变了,就这又黑又瘦的,亏你下得去…… 没等他说完,一个东西飞了过去。 “哎呦!”白亮叫了一声,后面的话被强行中止。 伴随着砰得一声响,重物落地,众人这才看清,砸向白亮的,是一本又厚又重的书,封面上的《四书大题小题文府》被风吹的掀起一角,最末端的‘府’字若隐若现。 上方的书楞处,染着一点浅红。 “你、你敢砸我?!” 白亮捂着额头,鲜红的血液从指缝渗出,他愣了好半晌,才消化掉这个事实,‘嗷’得一嗓子,就扑向袁清,“你个贱民敢打老子!” 面对气势汹汹扑过来的白亮,多年旁观罗雁行打架的宋英第一时间就往旁边挪了挪,免得殃及自身,并在白亮到近前时,伸出了脚。 白亮气红了眼,用尽平生速度扑过去,同时抡起了拳头。 “袁清,快躲开!”沈旌一惊,忙大喊,并转身欲拦住白亮。 伸出的手刚接触到白亮,他的衣袖就从手心滑落,沈旌觉得有点不对,还没想明白,只听一声巨响,白亮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啃泥,而袁清早已退开。 沈旌愣住,不止是他,袁清与白蘅也愣住了,完全想不到会是这个情形。 第173章 布谷(补3号的更新) 下一秒,便听一声轻笑,“白公子这礼数也太周到了,道歉就道歉,咋还磕上头了!” “噗呲!”沈旌没忍住,笑出了声,不由朝宋英竖起了大拇指。 说实话,他是很惊讶的,在印象里,穷苦人家的孩子大都唯唯诺诺,能大大方方回答话的都很少,更何况是当面取笑。 而且,宋英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乖巧听话;短暂接触后,才发现她是少有的、很有主见的女孩子。 但万万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地上的白亮总算从懵圈里反应过来,听到这话气炸了,双手在地上一撑,爬起来直扑宋英。 “你个下贱胚子,竟然敢打本少爷!” 沈旌顾不得震惊,赶紧拦住他,“白亮你是不是男人,怎么可以打女孩,而且她多大,你多大,你也好意思以大欺小?” “打她怎么了,这种下贱胚子就是欠打!”白亮一边说着一边竭力想越过沈旌去打宋英。 宋英一边留意着白亮的位置动作,一边回嘴道:“谁有你下贱,上赶着来磕头,想认爹呀?不过你这种逆子,人家也不想认你这个儿子。” 白亮气得哇哇大叫,“沈旌你让开,不然本少爷连你一起打!” 沈旌自然不能让开:“白兄,你冷静冷静,别无她一般见识,妹子你也少说两句吧。” 宋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什么叫不与我一般见识,是他先骂我的,咋地,我该站着不动任他骂呀!” “这、这不是特殊情况么,”两边都不讨好,沈旌很是无奈,扭头喊袁清,“袁兄,你快来把妹子拉走。” 袁清还没动作,他这话提醒了白亮,还有一个袁清呢。 他立刻扭身又去打袁清,并招呼白蘅,“三哥,快过来帮忙!” 他心里有点埋怨白蘅愣,他是被那个死丫头气疯了,一时没想到,三哥怎么能愣成那样,沈旌可只有一个人,还能同时帮两个人不成。 闻言,宋英立刻又往后面退了退,发现白蘅在向她这边走来时,她更是全神戒备,并快速打量起周围,思考着哪些东西可以借用。 如果挡在她前面的是罗雁行,那她自然是不用担心的,但沈旌那弱不禁风的样,很让人担心他能不能挡住,自己也得做好准备。 袁清抓住白亮挥过来的拳头,抽空望了眼宋英他们那边,忽而道:“布谷。” 白蘅停步,霍然扭头。 “袁清,小心!” “袁兄!快躲开!” 见白亮趁袁清扭头之际,扬起了另一只手,袁清却还看着他们这边,宋英与沈旌同时急急喊道。 想起以往罗雁行打架时的应对之法,宋英又急急补了句,“后仰!快后仰!” 袁清身体微微后仰,让开了白亮的拳头,继续定定望着白蘅的眼睛,再次重复道:“布谷。” “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袁兄你学什么布谷鸟叫!”沈旌急得不行。 宋英却有点明白过来,这是什么特殊含义的暗号,她和罗雁行她们,也经常用布谷鸟、鸭子、猫狗等动物的叫声做联络暗号。 她望向白蘅,只见他面上闪过震惊与惊疑,在袁清笃定的眼神里,惊疑慢慢转变为害怕。 他舔了下嘴唇,转身走过去拉住了吱哇喊叫的白亮,“算了,跟两个泥腿子计较什么。” “算了?”白亮愕然扭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家三哥,指了指自己流血不止的额头,“他把本少爷的额头都砸破了,你说算了?” 白蘅看着他流血不止的额头,走望了眼一脸笃定的袁清,咬咬牙道:“这件事情确实是你不对在先,怎么能信口胡说,污沈兄的清誉。” 宋英:“……” 合着她的清白就不是清白了。 “我哪里污沈旌……”白亮不服,还想再说,白蘅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白亮后面话就咽了会去。 他望了眼沈旌,又看看沈旌身后全神戒备的宋英,挣扎许久,终于道:“看在沈兄的面子上,今儿就放你们一马!” 见他肯服软,白蘅赶紧将他拉走了。 沈旌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目送二人走远,他赶紧问袁清,“布谷有什么特殊含义?” 宋英也好奇地等着袁清回答,不想袁清神秘一笑,吐出两字:“秘密。” “袁兄,你这就没意思了啊。赶紧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袁清却望向宋英问:“没受伤吧?” “没,这方面我很有经验。”回答一句,宋英本想追问布谷是什么暗号,但想到白蘅忌惮的模样,还是决定不问了。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危险。 沈旌扭着袁清追问一阵,见他铁了心不说,只好放弃。 他转而看着宋英,“你也真是胆大呀,知道他是谁吗,你就敢绊倒他,还当面嘲讽,不怕他报复你啊?” 宋英没所谓:“不知道啊,但是袁清不是砸他了么,说明惹怒他的后果是可以承受的。 他们又不认识我,只要你俩别说,他们找都找不到我,又怎么报复。” 沈旌傻眼,他以为宋英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白亮的身份才会那么鲁莽,谁知那短短时间内,她什么利弊都考虑到了! 他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宋英,道:“不是说山村女孩都单纯质朴的么,你这心眼子怎么比筛子还多?” 宋英:“……” “看来以后,我得改变对你们乡村女孩的看法了,你外表看着如此乖巧无害,心眼子都这么多,其他女孩指不定什么样了!” 宋英抿了抿唇,真的单纯无害是因有人保护,不需要考虑什么,自有人安排好一切。 她们如果不为自己考虑,就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轻轻吐出口气,转移了话题:“我还有事,先走了。” 袁清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点头道:“行,我们也该回书院了,你这段时间尽量少出来吧。” 告别二人,宋英赶去了医馆,还没进门就听到了白亮喊痛的声音。 第174章 借书(补4号的更新) “真是倒霉,又碰上了。” 嘀咕一句,宋英缩着脖子,借着行人的遮挡,赶紧溜去了医馆后院。 一进门,又看见两个熟人,二妮与她的娘余氏。 “宋英?”二妮有点恍然,自从那日松林坡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宋英,若不是宋英还穿着以前的衣裳,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医馆后院,走在街上遇见她都有点不敢认了。 皮肤没有那么黑了,脸上看着有肉了,最重要的是气色与从内到外透露出来的气质,简直是大变样! 余氏看见宋英也愣了一下,“这段时间吃得好哟,都长胖了!” 宋英露齿一笑,“那可不,赚的钱全花在自己身上,不用上交一大部分给家里,想吃什么买什么,每顿都吃得饱饱的,自然就胖了。” ’上交’二字,她咬得格外重。 余氏的表情有点不自然,瞥了眼二妮,道:“你当然是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像我们,要养活一大家子,每个人顿顿都吃饱,哪养得起。” 说着,她又瞥了眼二妮,继续道:“你们小,不晓得,老话说得好,先苦后甜,现在一个人潇洒,等老了,一个人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宋英撇撇嘴:“不能顿顿吃饱,一天总要有一顿吃饱吧?不能有人顿顿饱,有人顿顿饿,挨饿的那个人搞点钱,还得紧着给顿顿饱的人用。” 余氏沉下脸:“你这个女子,嘴巴是淬了毒吗?说个话那么难听! 宋英耸耸肩,没有继续说,反正她的话不是说给余氏听的,而是说给二妮听的。 只要二妮听进去了,不会轻易被家里给的表面温情蒙蔽,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须臾,林文轩拎着秤进来,看见宋英眼眸一亮,“你来了,稍等我会儿。” 宋英点点头,看着他给二妮她们称草药算账,各种草药的价格都比她们以前买的少了一截,而余氏她们没有什么异议,显然不止一次来医馆卖草药了。 也许是当着林文轩这个外人的面,余氏想展示杏花村邻里的和谐;也许是之前宋英暗示她与医馆关系匪浅起了作用。 林文轩一来,余氏对宋英态度一下变得很好,连语气都和蔼起来,临走前,还亲切地询问:“宋英,要不要我们等你一起走,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 先不说宋英不回杏花村,就是要回去也不愿意一路上有个人不停地说教自己啊,当即就阴阳怪气道:“不了,我怕回头二妮姐再做出点什么不合你们意的事,又说是我撺掇的。” “你这个女子,嘴巴里愣是吐不出来好话来是吧!”余氏气的够呛,拉着二妮转身就走,边走边碎碎念念宋英说话难听,不识好人心。 总之就是要让医馆的人知道,不是他们对宋英不好,是宋英这个人刻薄、不值得人对她好。 等二妮母女离开,林文轩才道:“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坏自己的名声去帮她们?女孩子名声很重要的。” “大家一个村长大的嘛,又是从小就一起干活,能帮一把是一把;而且,我平时里再顺着大人们,只要有一点没做得合他们的意,就讨不到好,何必呢。” “但你以后说亲,他们的看法还是蛮重要的,一句话毁人一桩好亲是常有的事。” 宋英不想与他争论这个话题,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我来是想问问,你有用不到了的医书吗?我想买本医书学,或者你有暂时用不到的也行,我想借去抄一本。” 她的话题转移得太直接,林文轩愣了下才道:“你想学医?” 宋英点头。 林文轩脱口而出:“哪有女孩子学医的,又不能坐诊看病。” “你姑婆不就是大夫么。”宋英有些意外,别人会这么想正常,但林文轩可不该。 林文轩语塞了下,“不一样,我姑婆是特殊情况。” 具体什么样的特殊情况,他明显不想多说,叹了口气道:“其实,你真想学医的话,可以找我姑婆,她有很多医书,比我师父的还多。 还有,医术不是看书就能学会的,得有人教,有些东西书上是没有的。” 顿了顿,他又小声道:“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人愿意教女孩子学医,那大概就只有我姑婆了。” 比马大夫的医书还要多! 宋英很是愕然,马大夫可是清水县有名的大夫,他的医书都没有林大夫多! 林大夫真是厉害呀! 也对,她可是顺安县主的专用大夫。 宋英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潜意识里竟然看轻了林大夫。 如果林大夫是位男性,自己还会这样吗? 答案是,不会。 如果林大夫是位男性,自己第一反应就是他是申府专门请来的大夫,而不是熬药膳的医婆。 申府里,林大夫正经的职位就是专门请来照看顺安县主的医婆,丫鬟婆子们出于尊敬,称她为林大夫。 实际上,她不仅负责熬药膳,也负责诊脉开方,她就是大夫,就应该被人称为大夫,而不是因为尊敬,才能被人称一声大夫。 告别林文轩,宋英回了申府,林大夫坐在院角的枇杷树下,俯身碾着药。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药碾子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宁静的中午,透着别样的祥和。 宋英走上前去,轻轻唤了声林大夫。 林大夫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这一次,宋英在那平静的目光里,看到了经历岁月沉淀沧桑与释然。 很快,林大夫点点头,又继续垂头碾药。 宋英斟酌了下词句,道:“林大夫,您有简单一点的医书吗?我能借来看看吗?” 林大夫抬头,有点惊讶地望着她。 担心她会拒绝,宋英赶紧道:“我想着多懂些医理,这样熬药膳的时候更不容易出错,如果……” “医理不是只看书就能学会的。”林大夫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宋英失望地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情绪,她也知道只看书很难学会,但她总不能一上来就请林大夫教她学医吧,她还付不起学费。 第175章 拜师(补5号的更新) 她只能找本医书先自学着,对医理有一定了解、积累一些钱财后,再去拜师学艺。 宋英微微吐出口气,调节好内心的失落,打算再培养一段时间的情谊,再开口借书。 就在这时,林大夫又开口了:“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宋英猛地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您、您愿意教我?” 林大夫点头,又道:“女孩学医不比男孩,你要考虑清楚。” “我、我已经考虑好了,我就想学医!”宋英兴奋地语无伦次。 住在一起小半月了,林大夫的性子她多多少少也算了解一些。 她不爱说话,也不爱与人来往,对方妈妈等丫鬟婆子的热情,其实不太喜欢。 她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只要按照她的要求,做好事情就行;她又是一个很不容易接近的人,因为她很冷淡,不喜欢与人来往得太密切。 故而这段时日,宋英每日做好自己的事情后,基本都是待在自己屋里练字、默书。 她没想到,林大夫竟然就这样答应了她的请求! 林大夫起身回屋,不一会儿,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她:“你先把这些针灸歌背会,明儿开始我教你认穴位。” 针灸? 宋英打开小册子,入眼是娟秀整齐的簪花小楷:“五输穴穴歌:少商鱼际与太渊,经渠尺泽肺相联。商阳二三间合谷,阳溪曲池大肠牵……” 她念了几行,发现一句也没记下来,这与以往学习三百千千大为不同。 明明都是很普通的字,连在一起怎么就那么佶屈聱牙。 学医分明也不比读书容易。 “我一定会尽快背下来!”她保证道。 看着林大夫,觉得自己是不是该行个拜师礼什么的,就这样随口一说,好像显得不那么郑重。 想到这里,宋英去取午饭时,就带了一吊钱给方妈妈,央求她帮忙置办一桌丰盛的晚宴,又照着读书人,取了些桂圆、莲子、红豆等做为束修六礼。 傍晚,林大夫给顺安县主请完平安脉归来,一进堂屋,就看见满桌子的饭菜。 她愣了一下,“今儿怎么这么多菜?” 宋英没有回答,拉着她在上席坐下,然后,她端出备好的束修六礼,扑通跪在地上。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林大夫直接被她给弄懵了,看着她双手高举过头顶的红漆木盘,愣愣道:“你这是束修六礼?不对,没有肉,是束修五礼?” 宋英直起身子,改为将盘子端在身前,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学医拜师应该准备什么,就依着读书人的束修六礼,想着您不需要自己煮饭,肉放久了会坏,就换成了您最喜欢的云片糕,是张记的,我托后门的王叔帮我买的。” 林大夫眸光微动,“你怎知我最喜欢张记的云片糕?” “我初入府那日,林大哥提过。” 林大夫又是一愣,“你倒是有心。” 宋英笑了笑,她能进入申府做短工,全靠林大夫,当然得格外关注着她喜好习惯等事宜。 林大夫微不可查地吐出口气,本来她没打算收徒,女孩学医的凤毛麟角,只要是愿意学的,她就乐意教,至于能走到哪一步,全看她自己。 但没想到,宋英这孩子会如此重视,还弄出个不伦不类的拜师礼来。 沉吟片刻,她道:“读书人礼拜圣人孔子,咱们医者,也有自己的圣人,你等着,为师去请药王神像。” 说着,林大夫起身回房,不多时就带着一副卷轴回来。 她郑重地展开卷轴,将其挂在堂屋正中央,画像上,是一棵根系粗大、枝叶繁茂的大树,树下立着一位佝偻老者。 他身着朴素白袍,雪白的长须垂到胸前,手持一根弯曲的木质拐杖,顶端还系着一个葫芦,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是药王孙思邈,咱们这一派系的医术理念均传自他。” 一个派系…… 师门传承很悠久的样子。 宋英思绪正不自觉飘远,就见林大夫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跪下。” 宋英被她的郑重感染,屈膝跪下,神情不自觉也严肃起来。 “学医当先立德,跟为师念: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无欲无求…… 宋英有点心虚,她学医是想赚钱的,这不能算无欲无求吧? “念!”林大夫肃着脸提醒。 宋英只好将心虚丢开,朗声念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这一次,不用提醒,宋英就跟着念道:“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 一边念着,一边想着其中的意思,她不由肃然起敬,能做到这种程度医者,比之普度众生佛陀菩萨也不差了。 师父说的没错,这不是普通的画像,这是神像! 就这样,林大夫念一句,宋英跟着念一句,念完整篇《大医精诚》,宋英觉得这拜师的仪式瞬间就充满神圣感。 然后,她又在林大夫的示意下敬了茶,这才算礼成。 此时此刻,杏花村的村民陆续归家。 李氏杨氏婆媳下山时,天色已经擦黑了,但村口的泡桐树下,人却依旧很多,远远的就听到他们说的非常热烈。 “哟,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么晚怎么还这么多人?”李氏笑着,边说边走向泡桐树下的石坎。 立刻就有人站起身,让出位置来:“李婶也回来了,快过来歇歇!” 李氏也不跟对方客气,直接走到石坎边坐下,又指挥着杨氏:“你把背篓放在边上,我们歇一会儿就走。” 嘱咐一句,她问起刚才的事:“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王氏挤眉弄眼,有点幸灾乐祸地道:“在说你家宋英。” 李氏神情顿时一僵, 第176章 幸灾乐祸 养出那么个不孝女,不仅自己坚持分出去单过,还撺掇着村里的其他女孩子也不安生,李氏只觉丢尽了脸面。 “那个不孝女有什么好说的。”说着,见众人的神情变得微妙,李氏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追问道:“难不成那个死丫头又惹出了什么事端来?” “那倒不是。”王氏更加幸灾乐祸,抢在其他人开口前,别有深意道:“今儿余嫂子去医馆遇见了她,听说现在变化可大了。” 余氏也有些看宋家的笑话,立刻接话道:“可不是大变样么,你们是没看见,那脸蛋也有肉了,气色也好了,连通身的气派都变了,若不是还穿着以前常见的衣裳,这走在大街上,我都不敢认。 去年那许婆子说的果然没错,你家宋英是个美人胚子,这稍微养一养,就好看了不少呢!” 她话音一落,立刻又有人接话:“哎哟,真长胖了?这一天天的吃啥呢,这才小半个月吧,身体就养好了?” “那可不,那眉眼比她娘当初还好看呢!” “那可惜了,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同意了许婆子,婶子你也不会被气个半死。” “你说这一天天的,也没见她日日去县里买好东西回来,怎么就养胖了……” 听得众人一口一个不胖了,话里话外,都在影射他们宋家以前苛待宋英,没让她吃好。 李氏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气村民嘴巴刻薄、说话不留情面,更气宋英让她丢尽了脸面,沦为村里的笑话。 先是不肯服软,非得单分出去过,又撺掇着全村的女孩,让老宋家面对这些人家,气短了一截。 现在,又让村人说苛待她。 李氏十分后悔,当初不该心软同意了大儿子的请求,不仅耗费家里那么多粮食与人力,还让宋家一直欠着李家的人情。 现在倒好,好不容易把这个死女子养大了,没见半分感恩,一天天的净累家里的名声。 不仅李氏的神色变得难看,杨氏更加难看,她肺都要气炸了,忍不住当场骂起来:“你们心善得很,自家的亲女儿不也养得个个面黄肌瘦!” 说着,她随手抓住离她最近的二妮,一把将其推到人群中间:“余嫂子,二妮是你亲女儿吧,咋个回事,这个脸上怎么也一点肉都没有?你天天是不是没给她吃饭哟?” 众目睽睽之下,余氏没那脸硬说自家女儿不瘦。 她哑了半天,还未想出说辞,杨氏继续乘胜追击:“自己身上落下来的肉都养成这个样子,还好意思影射老子苛待侄女。你们也知道那是隔了一层的侄女的嘛,老子能把她养大,走遍天下都说得过去理! 再说了,她跟二妮她们相比瘦好多?她走路是要打窜窜吗?老子怎么就苛待她了?” 众人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骂出来,一时都有些面面相觑。 缓了一阵,终于有人开口:“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只是感叹一下宋英长胖了,哪个又在映射你苛待她嘛!你不要想太多……” 杨氏可不愿受这委屈,不等说完,当场就给顶了回去:“老子又不是傻子,能听不出来你们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 她扫了眼二妮,一脸的鄙视:“马上要出嫁的亲女儿养成这个样子,一看就不好生养,嫁的出去呀?” 闻言,余氏一下就火了,站起身冷冷道:“你诅咒谁呢!” 话赶话骂到那里,嘴快就说出去了,骂完杨氏心里就有些后悔,骂归骂,不该诅咒人家的女儿嫁不出去。 但听了余氏这冷冰冰的语气,她的火气再次窜起,也顾不得内疚,硬邦邦回道:“老子说的都是实话,大活人摆在这里,她是不是瘦得像根竹嘛?” 余氏撸起袖子,冲过去与杨氏扭打起来:“瘦怎么了,瘦你就能诅咒我女儿不好生养……” 其他村民赶紧上前劝架:“你们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咋还打起来了!” “快住手,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为几句气话打起来,说出去都丢人……” 有人去拉杨氏,有人去拉余氏,也有人站在二人中间,隔开她们的视线。 打不着对方,杨氏、余氏嘴上都不停,什么难听的脏话、浑话都冒了出来,将各自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好几遍,场面混乱至极。 等众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她们各自都劝回家,月亮都爬过树梢了。 虽然杨氏、余氏闹得很难看,村民们还是十分好奇,现在的宋英究竟养成了什么样,不少人都绕路去了宋家祖宅,并没有看到宋英。 有实在好奇的,干脆跑去宋家大房询问,宋家大房的人脸色也不好看,虽说两房已经分了家,到底都姓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二房丢了人,大房的脸面也好不到哪里去。 打发走那些好奇前来询问的人,大房老太太刘氏神色很不好地吩咐:“去隔壁说一声,自己过也要注意点,一天天闹得沸沸扬扬,生怕老宋家的笑话不够多是吧!” 其二儿媳孙氏忙道:“还没回来呢。” 说实话,听了余氏的话,他们气归气,也好奇得好,几个妯娌刚刚还感慨一阵,她们这位二婶李氏硬气了一辈子,事事都要强,都要与她们大房相比。 到头来,却在自己孙女身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成为全村的笑话。 一直等到夜深,都未见宋英回来,孙氏心里咯噔一声,也顾不得看二房笑话了,赶紧去找婆婆刘氏说明此事。 刘氏脸色大变,转身就往外走,孙氏机灵,连忙道:“三弟妹已经过去了。” 刘氏这才停步,耐着性子等。 不多时,三儿媳回来了,脸色十分苍白:“隔壁没人。” “怎么会没人?这么晚了,她能去哪?”刘氏不可置信。 其三儿媳白着一张脸:“煮饭的陶罐上都是灰,看着已经很久没回去过。” !!! 刘氏震惊,孙氏等人也瞪大了眼珠子,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第177章 推卸 宋英又没有别的去处,不在隔壁能去哪里? 刘氏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找回点理智,“老二家的,去找你二婶。” 孙氏如梦初醒,转身就冲出房门。 一个女孩,夜不归宿,还是好几天,传出去他们老宋家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虽说这一辈的家里没有其他女孩,不用担心耽误其他人的婚事,但传出去名声真的很难听,说不得会连累姻亲的女孩子们。 更何况,宋英就住在他们大房隔壁,这么多天没有归家,他们完全没有发现,人们还不定怎么说他们大房呢。 这已经不止是二房的事了,是关乎整个宋家的事情! 孙氏从没觉得过村子这么大,到二房的路那么漫长,等她终于赶到二房院子外时,已是气喘吁吁。 她抬手就要砸门,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等等。” 孙氏唬了一跳,转过身才发现来人是自己的大嫂小刘氏。 刚才小刘氏一直跟在她身后跑,她竟然一点没有发现。 小刘氏深吸口气,努力平复了下喘息,这才压低声音道:“动静小点,不能让外人发现!” 孙氏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了。 只要外人没有发现,总能想法子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还有挽救的余地。 她点点头,轻轻地敲了敲门。 索性,今儿傍晚的事情实在太气人,李氏等人并没有睡,听见声响很快就出来开门了。 看见她们妯娌二人,杨氏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嫂、二嫂,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扫了眼她们手上,发现并没有带任何东西,心里不由更加奇怪。 通常情况下,亲戚之间大晚上的上门,多是家里做了好的吃食,送一些尝尝。 当然了,因为两房关系不好,相互之间已经很多年没有相互送过饭菜了,只有在每年祭祖的时候,会坐下来商量商量,平日里在村里遇到,也只是维持个面子情而已。 孙氏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小刘氏就抢先道:“婆婆身体有些不好,老爷子的意思,请二婶过去商量商量。” “大伯母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身体不好?”杨氏大为惊讶,前几日远远还看见那位大伯母下地干活,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以两家的关系,普通的病痛大房自然是不会上门,能特地来请自己婆婆过去,只能那位大伯母刘氏要不行了。 小刘氏含糊道:“上了岁数的老人家,哪能说得准。” 杨氏觉得有理,赶紧将两人请进屋。 屋内的李氏听到了一些,见两人进来正准备关切几句,就听小刘氏道:“二婶,宋英不见了。” “不见了?”李氏皱眉,“什么意思?” 已经到了屋内,不用担心被人听见,孙氏立刻倒豆子般道:“刚才我们去隔壁,想叫她到家里吃饭,不曾想一直没有人开门,我一急,就直接去屋里,屋里人影子都没有,锅碗都落满了灰。” 李氏眼睛瞪圆,嘴巴张合了好几次,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二婶,你挺住呀!”小刘氏连忙搀扶住李氏,见她脸色不好,又急急去掐她的人中。 好半晌,李氏终于缓过来,急急问道:“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会没有人?就一墙之隔,那边没有动静,你们一点没发现?” 小刘氏与孙氏就很尴尬,孙氏吞吞吐吐道:“咱们庄稼人,早出晚归的,这不是想着她小孩子不用干活,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晚上早早吃了饭睡觉也正常。” 李氏气得一口气上不来:“一个大活人,再怎么也该有点动静,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们觉得正常?” 孙氏不乐意了:“婶子你这话说的,宋英是你们二房的人,不是我们大房的,搬出来小半月了,你们没见着人,也不是问都不问一句么。” 李氏气急,“好好好,我们二房的人,大房就不闻不问,以后宋兴财、刘秀兰死了,也不要来叫我们二房!” 小刘氏忙打圆场:“二婶,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眼看双方要争得脸红脖子粗,杨氏急了,忙道:“娘,大嫂、二嫂,现在不争这些的时候,眼下要紧的,是想办法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免得影响我们宋家的名声。” 李氏恨恨瞪了眼小刘氏与孙氏,深吸口气道:“走,先过去看看!” 宋二叔瞅了眼外面,有点不放心地道:“娘你别去了,乌漆嘛黑的,别摔着了,我和杨氏去就行。” 李氏想了想,同意了,嘱咐道:“若真找不到人,就去罗家问问。” 不用她说,宋二叔也是这个打算,侄女跟罗家的丫头要好,她一定知道侄女的行踪。 小刘氏有些担心:“王氏那个性子,知道这件事情定然传得到处都是,英娃的名声可就没了。” 李氏正在气头上,没好气道:“你脑子长着,是用来出气的吗?哪个喊你大喇喇地去问了,你不知道找个由头把罗家丫头叫出来,悄悄的问吗?” 被隔房的长辈如此不留情面的怼,小刘氏十分没脸,心里也气恼得不行,又碍于李氏是长辈,不能直白地顶回去。 她又不是弟妹孙氏,人人都知道她说话不过脑子,偶尔顶撞长辈,大家也只道她鲁莽。 宋二叔与杨氏跟着小刘氏妯娌走了,宋天宋元想要跟去,被李氏强行按住了。 家里这个气氛,宋天宋元也没敢坚持。 见李氏一脸沉重,宋元安慰道:“姐姐可能是在县里有事情耽搁了,我们以前经常去县里的,路非常熟,不用担心。” 宋天戳了下他的额头:“你是不是笨,没听见二伯娘说,锅碗都落满了灰吗?只有很久没有住人,锅碗才会落灰。” 宋元认真地回想了一翻,刚才孙氏确实是这么说的,他哇得一声就要哭,被李氏手疾眼快地捂住了。 “半夜三更的,嚎什么嚎,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姐不见了是不是?” 宋元眼泪汪汪地摇头,掰开李氏的手:“都怪你们,不让我去找姐姐玩,我想去找她帮我认字,你们也不让……” 第178章 解决 事到如今,李氏也有些后悔,不该拦着小孙子,也不至于直到今日才发现人不见了。 当然,最不该的是相信大房,认为好歹是一家人,就住在隔壁,不指望帮什么忙,但照看两眼是可以的。 她揉了揉发胀的额头,不耐烦地道:“莫吵哈,老子现在烦得很,没功夫跟人讲道理。” 宋元瘪了瘪嘴,还是小声念叨:“我要姐姐。” 李氏直接没理他,她望着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夜色,思考着最坏的结果该怎么处理,渐渐有了主意,焦虑也就减少了很多。 不管怎样,总是要保住老宋家的名声的。 亥时初,宋二叔与杨氏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宋二叔就气得踢翻了挡路的椅子,仿佛那就是宋英。 “这个死女子,主意大得很,一声招呼都不打,真的是没把我们当家人了!” “爹,姐姐去哪了?”宋元急急追问。 宋二叔一屁股坐下,看到李氏总算收敛了些怒气,道:“她没什么大事,在申家做短工。” 李氏的心落地,有个明确的去处,清白名声总算是没有被玷污。 旋即,她怒不可遏:“老子就说这是个丧门星,福平那个短命娃儿非得养着,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带跟家里商量的! 不愧是有王家人一半的血,凉薄得很,翅膀还没硬,就不认家了……” 杨氏也很生气,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去申府做工小半个月了,家里却一点都不知道,传出去,这让外人怎么看他们,还不得说他们不关心侄女。 秋日的早上,天气格外寒凉,宋英去大厨房取了热腾腾的早饭,刚从食盒里取出来,就听见小厨房的丫鬟小绿在喊她。 她检查了一番食盒,没发现拿错或者漏掉什么菜,不由疑惑。 “师父您先吃着,不用等我了。” 道了一句,她快步出去,看见小绿满脸细汗,气喘吁吁的,忙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宋英姐姐,你奶奶和二叔来找你了,很急的样子,你家可能出事了。” 宋英的心一下提起来,还是被发现了。 旋即,她又放下心来,小半月的时间,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被李氏他们发现,该如何应对才能继续留在申府。 现在被林大夫正式收为徒弟,就更有信心留下来了。 她冲小绿道了谢,跟着往后门处去。 作为专门负责顺安县主药膳的短工,宋英在大厨房的丫鬟婆子中,还是很有脸面的。 远远看见她,一位丫鬟就笑着对李氏道:“大娘,宋英姐姐来了。” 李氏偏过头,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过去,一下愣在了那里。 远处走来的女孩,穿着青色簇新的衣裙,头发梳成干净利落地小髻,还带着银簪。 “奶奶。”宋英叫了声。 李氏才把目光从她发间的银簪上收回,她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宋英的胳膊把她往外拖。 “真是反了天了!私自往外跑,说都不说一声!” “宋英姐姐!”热心陪着李氏的丫鬟,与去叫宋英的小绿同时惊呆,完全没想到婆孙俩见到面,会是这个发展。 宋英一边挣扎一边反驳:“是你说的,以后都不管我的事了!” “你还敢顶嘴!”李氏另一只手反手就是一巴掌挥到宋英脸上。 宋英胳膊被她拽着,没法躲开,硬生生受了。 伴随着啪的一声,宋英的脸上瞬间留下五道清晰的手指印! 她疼得眼泪瞬间滚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终于挣脱了李氏的拉拽,捂着自己的脸,往旁边跑开了一段距离。 李氏要去追赶,小绿与另一个丫鬟终于回过神,赶紧拦住了她:“大娘,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她听得进去才怪?死丫头就是欠揍,打得少了,才敢这么无法无天……” “是你说不管我的事情了的。”宋英再次强调,“我不就是出来做短工嘛,没偷没抢,又没杀人放火,怎么就无法无天了?” 李氏眼眸一厉,扬手还想再打,却被两个丫鬟拦得死死的。 “你们两个姑娘让开,今天我一定要打死这个不孝女!” 面对申府的丫鬟,李氏可不敢动手,连大力推开她们都不敢。这毕竟是是申府的人,弄伤了,可是要赔医药费的。 宋英很清楚李氏这一点,借机继续道:“这里是申府,官老爷的府邸,不是家里的大院,你要是再闹,惊动了顺安县主,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觉得李氏应该不知道县主是什么身份,又补了句:“顺安县主可是惠郡王的女儿!” 李氏听得更气了:“你是老子养大的,老子就是把你打死了,到了官府也说得过去理!” 宋二叔经常向这些富人家卖黄鳝,打得交道多了,对这些内院后宅的狠戾事情有些了解,当即心里有点发憷,拉住了李氏:“娘,这里是申府,我们出去好好说。” 被儿子拉住,怒气上头的李氏终于清醒了一些,也不由有点害怕。 申府呐,这可是大官啊。当日到梧桐村社学巡视的大官,提起申状元,态度都好得不得了。 那日之后,附近十里八村都在笑话榕树村,如果不是当年他们做的太绝,申家发达了,只消提一句,县里对他们村都会十分优待。 哪像现在,各种好处都便宜了状元坊的商户。 想到这里,李氏不由恨恨瞪了眼宋英,道:“跟老子出来!” 宋英很不想出去,但这件事情必须解决,巴掌和骂已经挨了,事情若不在今日解决,以后来解决说不得还得挨上一顿。 而且,李氏从盛怒里冷静了一些,解决事情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她冲小绿与另一个丫鬟笑笑:“今日多谢两位姐姐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会跟家人好好说的。” 小绿望了眼李氏,有些担心,问道:“要不要我去叫林大夫来。” “不用了,我能解决。”宋英连连摆手。 刚拜了林大夫为师,她可不想因为家里的乱七八糟的事情,给师父添麻烦,对她印象不好。 第179章 直白 到了申府外,宋英直接先发制人,抢先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没有跟你们商量,那你们呢,我来申府已经十八天了,你们要是真关心我,会昨儿才发现我没在村里吗? 哼!你们生气的,哪里是我没和你们商量就自己决定出来做短工,你们生气的,分明是我走了那么久,你们都没有发现,被别人知道了,会说你们实际上并不关心我,对我没有你们对外说的那样好!” 李氏惊呆了,完全没料到她会说的如此直白、如此难听。 “你、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宋二叔脸色大变,特别是在看见申府门口探头探脑的丫鬟们时,脸色更是涨成了猪肝色。 宋英眼睛一闭,心一横,不去理会他们的反应,干脆一口气说完:“但是,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错,你们对我确实没有你们对外说的那样好,确实是不关心我的死活! 否则同住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可能没发现我早就不在村里了? 奶奶,你路过村长家,没看见钱奶奶,都会问几句的,那么久没看见过我,你就没有找人问问? 就这,还对我好、关心我呢,我要是遇到点事,死在家里,怕是尸体臭了你们才会发现。” 说到后面,她不可遏制地难过起来,虽然一直没有被家里发现很庆幸,但也很难过呀。 这说明除了雁行与小香,村里其他人包括她所谓的亲人们,都并不关心她。 李氏气了个仰倒:“我们不关心你?那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喝西北长大的? 刚出生你那个病秧子娘就死了,没有我们关心,你这会儿坟头草都长老高了……” 宋英很是不耐烦,每次讲不过理的时候,都拿养大她的恩情说事,养大她不容易,养大宋天宋元就容易了? 再者,二婶奶过她,那她不是也带大了宋元么,也从没人要求宋元对她感恩戴德啊。 她深吸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继续按着自己事先想好的说辞道:“你们说了不管我,我总得想法子养活自己,自然是要做事赚钱。” “什么做事赚钱,不就是做奴隶伺候人!”李氏拔高了声音打断,“我们清清白白的人家,哪有让自家孩子去给人做奴才的,又不是什么荒年灾年过不下去。” 宋英好笑不已,她正是不想在遇到灾年荒年时,被家里人卖了,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才会那么努力的赚钱。 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我没有卖身,只是雇佣做短工!” “说是短工,真正是不是哪里说得清楚。你年纪小不知事,被人骗了都不知道。”李氏沉着脸,伸手去拉宋英,“走,回家,没灾没难的,让家里的孩子去做奴婢,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宋二叔也语重心长道:“英娃呀,要懂点事,你这么做,让我和你二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让侄女去给人当奴婢,传出去,我们整个老宋家都抬不起头来。” 宋英侧过身体,避开李氏的拉拽:“我说了,我没有卖身,我只是做短工,跟二叔他们空闲时,去给何老爷家干活一样! 而且申府很好,多少人想做这份工都求不到呢,我可不想离开。” “那能一样嘛,何老爷就在梧桐村,知根知底的,你二叔他们又是男人,你看有哪个妇道人家去做短工的?”李氏十分火大,“你个死女子,好赖话听不明白是不是?平时说你几句,你还记仇,小气得很;为你好才会说你骂你……” 宋英被她这些老生常谈的话念得烦,以前她以为这是真的,所以李氏打她骂她,她都想着是自己没做好,下次一定得好好记住。 但事实是什么,事实就是这些所谓的家人根本没有那么关心她,那他们所谓的为她好,有几分是真的为她好? 以前她会被言语哄骗,但现在,她只会看行动,言语能骗人,但行动骗不了人,至少行动骗人的成本会更大。 宋英望了眼后方的申府,道:“申状元是榕树村人,也是我们清化里的,说起来也算是同乡了,怎么不算知根知底?” 她顿了下,忽道:“奶奶你说申府雇我做短工是骗我的,你的意思是申府伪造文书,强逼民女为奴为仆? 那我们拿着文书去官府好了,让官府来评评理,再大的官,也没有哄骗百姓为奴为仆的道理!” “你瞎说什么!”一听要去官府,李氏急了,赶紧喝道:“我什么时候说申府强逼你做奴仆了?” 她这个反应,宋英顿时心中大定,一脸无辜地说道:“你不是说申府雇我做短工是假的么?我年纪小不懂,但官府肯定看分不清是不是假的。” 李氏望了眼申府后门探头探脑的丫鬟们,又气又怕,强撑着道:“官老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当官不就是要为百姓请命,为朝廷效力吗?我怎么会见不到呢?”宋英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 东街这一片,住的都是官绅贵人,李氏哪敢在这里说官员的不是,一时间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宋英继续乘胜追击:“就算我人微言轻,不是还有申状元么,这事申府必须得出面,肯定能见到官老爷。 哦,对了,我跟申府是签了契约的,毁约的话,要赔5两银子。我身上没那么多,奶奶你们身上有吗? 官府罚银应该不会给我们筹钱的时间吧?那我们会不会直接被抓去牢里呀?” 最后这句话,她是望着宋二叔说的,一副二叔你经常与富贵人家打交道经验多,会知道的吧。 李氏与宋二叔神色大变,若申府真要计较,都不用去官府,直接就能把他们拖着打个半死丢出去。 指望官府为他们主持公道,那是想都不用想,还有5两银子,家里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哪能说给就给出去! 李氏指着宋英:“是你非要留下的哈,是你非要伺候人的哈,我是劝不动你了,随你去吧。” 第180章 坦白 眼看李氏大为失望,宋二叔连忙搀扶住她,劝道:“娘,你别太难过,我们做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了,就算死后去见大哥,我也问心无愧!” 看着宋英,李氏失望地直摇头:“我宋家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又笨又犟的人哟!算了,你鬼心眼多得很,老子说不动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说完,她吩咐宋二叔去解树上的牛绳,赶着牛车走了。 终于解决掉这件事情,宋英长长舒了口气,旋即就有点担心,害怕这件事情传到申府主子们耳中,会觉得雇她做短工麻烦,害的申府背上恶名,会不再雇佣她。 她欲回申府,一转身就看见后门处几位探头探脑的丫鬟。 对上她的目光,大部分丫鬟很不好意思地缩回了头,只有小绿因与她关系最近,同情而关切地问:“宋英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宋英摇摇头,扬起一抹苦笑,一边走向申府一边道:“能不能麻烦你们,今儿这事不要告诉其他……” 后面的话在走入门内,看到林大夫的刹那,梗在了喉咙里。 “师、师父,您怎么来了?”宋英下意识想要笑,脸颊的肉却非常僵硬。 完了,被林大夫看到她这一面,刚拜的师,不会就没了吧,以后该找谁去学医术? 在她的难堪与担忧里,林大夫点点头:“走吧,回去吃饭。” 担心慌乱中说错话,造成无法挽回的余地,宋英一句也不敢解释,忐忑地跟着她走。 林大夫走出几步,忽又停住,对几位丫鬟道:“今儿的事情,县主那里我自有说法,不要传得满城风雨。” 说完,她就快步走了。 宋英顾不得思考,赶紧跟上,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丫鬟。 半晌,一位丫鬟道:“我听错了么,刚才宋英妹妹好像唤林大夫师父?” “你没有听错,她就是喊林大夫师父!”另一位丫鬟肯定道。 小绿又惊又羡慕:“林大夫收宋英姐姐为徒弟了!宋英姐姐运气也太好吧!竟然能得到林大夫的认可!” 有人酸溜溜道:“可不是运气好么,人家一来就给林大夫打下手,每日只需做做药膳就好,轻轻松松就得到老太太的赏; 哪像我们,起早贪黑地洗菜烧火、切菜剁肉,别说得赏钱了,连主子们的面都很难见到!” 因为年龄相当,小绿很快与宋英玩在一起,关系最是密切,闻言立刻帮着解释:“那是因为宋英姐姐识字、懂医理呀。 前两日我烧火的时候太困了,不小心烫到手,皮肤又烫又疼,宋英姐姐找了株名叫鼠舌草的草药捣烂,给我敷上就好受多了。”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你们看,已经在结痂了!” “诶,你们说,宋英为什么会识字啊?”她的话提醒了众人,有人当即奇怪道:“就她奶奶今日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会花大价钱给她请先生的。” “可能她爹是秀才吧,不过她爹好像已经死了。” 眼看众丫鬟八卦得越来越起劲,有年长的丫鬟扬声阻止:“行了,别说了,没听林大夫说,不能到处传么,回头让林大夫听到,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众丫鬟撇撇嘴,到底没敢再说。 林大夫可是老太太倚重的人,府里的各位主子们都得给她几分薄面,她一句话就能决定她们的前途。 此时此刻,她们口中的林大夫,也在问宋英这个问题。 宋英含糊回答道:“我小堂弟今年开始去学堂念书,我每日盯着他温习功课,看着看着就会了一些……” 经过一路的思索,宋英理清了些思绪,知道哪些应该说真话,哪些应该瞒着。认字这件事,对外一律都得咬死是跟宋元学的,事关名节名声,不得不谨慎。 “你是瞒着家里来的?”林大夫又问。 “是。”这个问题宋英决定实话实说,当即将她们瞒着家里采草药赚钱,事发后跟家里闹掰,搬出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 听完,林大夫久久不语,侄孙央求她让宋英来给她打下手时,只说宋英是个孤女,之前寄人篱下,现在被分出来单过,房子又破又烂住不了人,并未说明前因后果。 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从帮别人记草药开始,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成为既识字又认识些草药的女孩,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再回想这段时日的相处,想到自己昨日刚收了她为徒,要教她医理,林大夫就更加佩服了。 这是一个即使身处绝境,也能挣扎着,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往上爬,一点点改变自己处境的女孩! 宋英见林大夫不说话,非常的忐忑,连忙补充道:“师父,我没有藏私,我们宋家的规矩就是,只要不耽误家里的活,各房额外赚到的钱,都是不用上交的。 我爹娘虽然不在了,但每年我奶奶过寿,添置冬衣,还有之前生病的药钱,都有从我爹的赔偿金里出一部分,所以我可以单独算一房。” 林大夫:“……” 宋家二房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啊,跟年幼的侄女,也要把账算得明明白白。 对外还得着养侄女的善名,实际上连老母亲,都要年幼的侄女跟着一起赡养。 看着忐忑的徒儿,她轻叹口气,道:“为师没有怪你的意思,为师只是震惊你怎么能这么厉害。 宋英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你真的很像蒲公英,看似柔弱、飘零,实则极其坚韧顽强,无论被风吹到哪里,都能扎下根来,好好生长。” 宋英的忐忑、担忧一下没了,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谢谢师父,您是第十四个夸我厉害的人。 不过,我名字里的英,是落英缤纷的英,不是蒲公英的意思。” 虽然她还蛮喜欢自家师父的这个解读,但她给自己取名宋英,是因为落英缤纷真的很美。 “第十四个?”林大夫愣了下,这都能数清,她不由有些好奇,“前面的十三个是谁?” “我的伙伴们。”宋英笑眯眯,当然还有袁清和陈婶。 第181章 嫉妒 晌午时,宋英如往常一样去熬药膳,刚到大厨房,早上知情的几个丫鬟就迎了上来,俱是一脸的好奇。 小绿因与宋英关系好,头一个没忍住,问道:“宋英姐姐,林大夫真的收你为徒了?” 提起林大夫,宋英不由心中暖暖的,这还是第一个理解她的委屈与选择的大人,她觉得林大夫与村里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她笑着点头,“是啊,昨儿中午刚拜的事。” “难怪你昨儿中午拿钱置办席面,原来是要拜师!” 小绿恍然大悟,旋即又好奇地问:“你爹是读书人吗?” 问完,不等宋英回答,又急急解释:“春柳姐姐说,她认出你二叔是那个经常卖黄鳝给东街大户人家的农户,庄户人家哪有专门给女孩请西席的。” 其实,早在宋英来申府时,她的补丁衣裳就已经让申府的丫鬟们十分疑惑了,明里暗里问过她好多次。 那会儿,宋英不想暴露自己的来历,要么含糊其辞,要么顾左右而言他,一点口风也没透露。 但现在不一样了,林大夫已经收她为徒,即使顺安县主等申府的主人,知晓她的来历不喜,也要以林大夫的想法为主。 毕竟雇的短工,是给林大夫打下手,首要的是要合她的心意。 徒弟就更不一样了。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宋英既然成了林大夫的徒弟,就与她的女儿差不多,是一辈子的亲人。 哪有放着人家正经的徒弟不用,另雇短工,这不是打林大夫的脸么。 因此,宋英大大方方道:“不是,我爹只是普通的农户,今年我小堂弟六岁了,家里送他去学堂念书,我每日敦促他温习功课,看着看着就会了一些。” 女孩们简直惊掉下巴。 “看着看着就能学会?”小绿一副宋英姐姐,你不要开玩笑的表情。 “今年才学的?”一位丫鬟抓住了另一个关注点,“医理也是今年学的?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就学会了认字,还学会了医理?” 这些事情,只要有人真的感兴趣去问,自然能问到,宋英也就不隐瞒了,将去年开始,一点点学会辨认草药的事情一一告之,只是没有提她们瞒着家里赚钱的事。 等几位丫鬟终于消化完毕,小绿对宋英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宋英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有佩服的,自然也就有嫉妒的。 当下就有人忍不住酸溜溜道:“可不是厉害么,一个没爹的山村孤女,现今可比我们都强,都成为林大夫的徒弟了。” 大厨房的丫鬟里,很多都是申府的家生子,只有小部分是从外面卖回来的,她们中不是没有识字的。 从京城搬回清水县,原本负责给林大夫打下手的晴姑娘,在京城说了亲,没有跟来清水县,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削尖了脑袋都想跟着林大夫熬药膳。 可是,林大夫一个都看不上,连主子们身边二等丫鬟也看不上,非得找懂医理的。 宋英来时,她们以为是什么大来头呢,没想到只是一个没爹的山村孤女,而且所谓懂医理,也只是认识些草药而已! 这样的话,春桃姐姐也完全可以,她常年负责老太太吃药事宜,耳濡目染下来,也知道些医理常识。 真不知林大夫怎么想的,不仅同意这样一个人给她打下手,还收她做徒弟! 宋英在察言观色方面一向敏锐,当即就察觉到有几人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没放在心上,告别几人,独自去准备药膳了。 不想两日后,春桃取药膳时,没如往日般离开,而是道:“宋英妹妹你先别忙着收拾,老太太想见见你。” “见我?” 宋英有一点点忐忑,猜测应该是自家师父将那日的事情告诉了顺安县主,也不知道顺安县主会是个什么看法。 她将洗碗的丝瓜络放下,快速去净了手,跟着春桃去主院。 主院一如既往的安静,来来往往的丫鬟们,一举一动都近乎无声,满院肃静庄严。 在这样的安静里,宋英的脚步声就显得有些大,她赶紧放轻脚步,以免打破院子的肃穆。 掀开褚褐色福字帘,进入内里,浓郁的檀香味直往鼻孔钻。 在进门的刹那,宋英快速望了眼,并没有看见自家师父的身影,反倒是看见了方妈妈和一个大厨房的丫鬟。 等春桃一番忙碌,服侍顺安县主用完药膳,洗漱完毕,顺安县主,这才叫宋英上前问话。 “现在的药膳都是你独自熬的?”顺安县主问道。 “回老太太,大部分是我独自做的,遇上新的,我没经验,师父教过我后,会盯着我做几遍。” 虽然大部分情况下,自家师父只盯着她做一遍,就放手让她来了,但为了表示对顺安县主的重视,她谨慎地表示有多做几遍。 顺安县主拿着帕子按了按嘴角,缓缓道:“药膳熬的不错,口感与你师父做的一样。” “您满意就好。” “昨儿做的人参乌梅茶也不错,都用了哪里料?” 宋英有点奇怪,顺安县主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了,不过她还是细细回禀:“回老太太,用了乌梅、人参、甘草、冰糖,乌梅三颗,人参14钱,甘草8钱,您不爱甜,冰糖就只放了一颗。” “记得倒是仔细,难怪你师父总说你细心,不过,人参确定只取了14钱,怎么厨房少了50钱?” 宋英愣了下,慢慢反应过来,这是大厨房的人参少,怀疑是她偷了。 她抬头,看向旁边站立的方妈妈和她身后的丫鬟,原来她们不是来给顺安县主送额外的吃食,是来处理人参丢失事件的。 想了想,宋英望向顺安县主道:“老太太的意思是,有人向您表示是我偷的?” 说着,她还看向了方妈妈。 方妈妈连忙道:“可不是我说是你偷的,是小芙,这丫头说亲眼看见你拿走了人参。” 话音一落,她身后的那位丫鬟就站了出来:“老太太,奴婢句句属实,确实是宋英拿走了人参!” 第182章 污蔑 宋英看了那位丫鬟好一会儿,终于认出是大厨房里负责切菜的小芙,除了见面的客套话,她与小芙基本没有来往。 未给她辩解的机会,小芙又道:“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搜她做药膳的小厨房,奴婢亲眼看到她把人参拿去了小厨房!” 宋英眸光微凝,如此信誓旦旦,难不成小厨房里真有人参?又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顺安县主唤了声“朱妈妈”。 一位衣着体面的婆子应声而出,点了两个丫鬟去厨房,不多时就带着一小块蓝布包着的东西回来了。 看见那一小块熟悉的蓝布,宋英有些震惊,那是她一件衣裳上的一块补丁,到申府没几日就掉了。 她想着这段时间在申府,暂时不需要穿自己的衣裳,以后不做短工了,也有足够的钱去买新衣裳,就没有寻找。 一块补丁而已,被人捡到后竟然能用来陷害她!而且还是她刚到申府的时候掉的,那个时候,捡到的人就想着要用这块补丁来陷害她了! 申府的人,可真可怕呀! “宋英,你怎么说。” 顺安县主的话,拉回了宋英的思绪。 她定了定神,开口道:“老太太明鉴,人参不是我拿的,它为什么会在小厨房里,我不清楚。那块蓝布确实是我的,但我刚到申府的第二日,它就丢了。” “还敢狡辩!”小芙冷笑,“人参是从你的小厨房里找出来的,包裹的蓝布也是你的,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宋英没理会她,而是望向方妈妈,问道:“方妈妈,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发现人参少了的?” 方妈妈对着顺安县主行了个礼,道:“厨房里进进出出、存放的食材东西也多,想每日都全部清点一遍,着实是难为人。 不过重要的食材,老奴每日都会清点,确定无误才敢锁门离开。” 向顺安县主说明情况后,她这才对宋英道:“前儿个我清点时,人参还是无误的,昨晚清点时,就发现少了36钱;老奴不敢耽误,立刻就回禀了朱妈妈。” 朱妈妈点了点头,表示她昨晚确实就收到了方妈妈的回禀。 “也就是说,可以确定人参是昨儿丢的。”宋英望着方妈妈,得到她的点头后,就扭头看向上首的顺安县主,开始描述自己昨日的行踪。 “昨儿的早饭,是厨房的春柳姐姐顺路给我们提过去的,所以我昨儿第一次去厨房是晌午时,去做人参乌梅茶。 人参乌梅茶需要的时间不长,我是辰时末刻去的厨房,在院子门口遇到了春巧姐姐,说了几句话,到厨房门口时,方妈妈出来了,得知我需要人参与乌梅,就让一位姐姐帮忙拿来了。这期间,我没有进过厨房,对不对?” 说到最后一句,她又望向方妈妈。 方妈妈还没开口,小芙就大声叫嚷:“不是那会儿,还可能是其他时候,你有的是机会进厨房!” 宋英毫不客气地回怼:“要论机会,你们岂不是更多。” “那怎么一样,人参是在你的小厨房里找出来的!” 宋英不想一味跟她争论,而是望向了方妈妈。 方妈妈点点头:“宋英姑娘,当时确实没有进厨房。” 等她说完,宋英就继续描述起自己昨日的行踪:“拿了食材我就去小厨房,一直到人参乌梅茶做好,都未出过小厨房。” “你说没出过就没出过。”小芙又开始反驳。 宋英盯着,一字一句道:“我有没有出过厨房,自有人作证,你不必急着给我定罪。” 说完,她望向顺安县主,道:“当时外面的水井边,小荷姐姐与春芳姐姐在洗菜,她们可以为我作证。” “她们要洗菜,又不能一直盯着小厨房,谁知道你会不会趁她们不备走开!”没等顺安县主说话,小芙再次嚷嚷。 她这急不可耐的样子,宋英很怀疑,将人参藏进小厨房,栽赃陷害她的就是小芙,她很气,但眼下要紧的,是先撇清自己的嫌疑。 “老太太明鉴,小厨房的门开关都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两位姐姐不可能毫无察觉。” “那万一你翻窗户呢?” 宋英:“……” 这一次,没等她反驳,顺安县主微微偏头,朱妈妈立刻走上前,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甩向了小芙。 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小芙白净的脸立刻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手指印。 “老太太面前,也是你能随便插话的,没规矩!” 小芙咬着唇,眼泪在眼里打转,却再不敢开口。 宋英也有点被吓到,朱妈妈这力道可是十足的,李氏只有在特别生气的情况下,才会这么用力地打她。 她定了定神,继续解释自己的:“将小厨房收拾好,我是直接走的,中午去取饭时,是春巧姐姐帮我装的食盒,我一直在门口等着。” 从很小的时候,每逢村里做席面,李氏就会提前告知他们离远一点,省得丢了食材说不清楚。 当然,只有宋英把这话当真,一直践行着,到申府后,看着大厨房里琳琅满目的食材,她下意识的反应也是远离。 没想到这个习惯,这次还真帮了她一把。 宋英一直讲述到昨日晚饭,无论是去取饭,还是去取做药膳的食材,她都是在门口,从没有进入过厨房内,而人参是放在内里一个小侧房的柜子里,她压根没有机会接触到。 除了做药膳,其余时间她一律不爱在厨房逗留,跟丫鬟们也只是在院子里说几句话。 主院里的丫鬟,春桃与她来往最多,见此便帮着她说话:“老太太,我相信宋英妹妹的为人,她不会拿人参的,平日里有剩下的药材食材,她都会一一还回去,怎么可能去拿人参呢。” 闻言,方妈妈等人也倾向不是宋英拿的,小厨房里只有宋英一人,没有用完的药材、食材,只要她想瞒下来,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完全没必要冒着风险去大厨房里偷。 更何况,现在很多药膳,林大夫都放手让她做,需要用到多少材料,也是她说了算。 第183章 真相 宋英要真想人参,完全可以找方妈妈领的时候,就多报一点,只要林大夫与厨房的人不交流,就不会被发现,而以林大夫的性子,基本是不会问的。 而且,就是被林大夫发现多领了,也是可以有正当理由的,熬煮的过程中难免出问题,提前多领一点,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嘛。 这么多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宋英都不采用,偏偏冒着最大的风险去偷,这不合理。 眼瞅着屋内众人态度的变化,小芙急了,连忙道:“你们别被她骗了,那些都只是她的伪装而已,他们这些泥腿子,最爱占小便宜,平日里从他们手里买个菜,经常缺斤少两;轮到他们自己买东西,恨不能砍掉一半的价。” 听到泥腿子这个称呼,宋英大概明白了一些,以前她对自己的来历闭口不言,府里都在猜她能力压申府一众能力出挑的丫鬟,被林大夫选为下手,背景必然不同凡响,故而虽然嫉妒,也只敢在心里编排几句,明面上还得巴结讨好她; 现在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是还不如她们的山村孤女,有些人心里的嫉妒就再也压不住,这才出手陷害。 “泥腿子怎么了?士农工商,朝廷都重农,你凭什么瞧不起农户?没有农户种地种菜,你喝西北风吗? 你才见过多少农户,就敢说全天下的农户都偷奸耍滑?你觉得农户都爱占小便宜,就断定人参是我偷的,照这样看来,这天下官员断案也不需要找证据,确定了双方身份,直接就能断案。” 涉及到官吏,小芙哪敢背这样的罪名,连忙否认:“我可没这么说,我……” “你没直说,但你的意思不就是这样么!”不给她争辩的机会,宋英步步紧逼,“你觉得我是农女,就认定人参是我的偷的,不管我昨儿个压根没有作案时间。” “我、我……”小芙被她逼得慌了神,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辩解了。 “只要在大厨房里,有机会接触到人参的,就都有嫌疑,不知小芙姐姐昨儿的行踪是否都有人给你作证?” “你什么意思?”小芙厉声喝道,“人参是在你的小厨房里发现的,现在是在审问你!” “小厨房就在大厨房隔壁,除了我们师徒,有心人若想进去,有的是办法,人参在小厨房里被发现,不代表就一定是我偷的;而且,如果我是偷的,为什么要把它放在很多人都能去的小厨房,放在我自己的房间不是更安全吗?”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够了!”上首的顺安县主终于出声,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耐烦。 朱妈妈跟着她的时间很久,不需要吩咐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扬手又给了小芙一巴掌,“你这个丫鬟,嘴里尽是些假话,你当真亲眼看到宋英姑娘拿走了人参?” 小芙捂着脸,张口就要回答,朱妈妈狰狞道:“想清楚了再回答,但凡再有一句假话,你这条命就不用要了,我申府决容不下品行不端的之人!” 她的眼神太过瘆人,对上这样的目光,小芙强撑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主院里死了一个丫鬟,马房的张瘸子来处理的,烂草席一裹,趁着天黑板车拉去乱葬岗扔了。 当时板车路过了她们住处外的小巷,第二日一早,她们就在石板缝隙里看到了残留的血迹。 看着朱妈妈的眼睛,脑海里还抹血迹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的鼻尖似乎嗅见了血腥气,那血腥气越来越浓,似乎要淹没她。 小芙脚下一软,瘫软在地:“我、我……宋英没有偷人参。” “满嘴谎话,”朱妈妈又气又怒,“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两个健硕的婆子立刻上前,一人一边将小芙往外拖。 那天早上石缝里的血迹再次从脑海冒出,小芙身体抖得像筛子,“不要打我,人参不是我偷的,不是我偷的!” “不是你偷的,就可以随意污蔑别人?拖出去打!”朱妈妈怒气更盛,申府从小调教的家生子,还不如外面没有爹娘教导的孤女,传出去外面怎么说申府的规矩。 “不!朱妈妈,我说了实话,我说了实话,我没有撒谎,你答应不打我的!”恐惧中的小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竟然从两个婆子的手下挣脱出来,扑向朱妈妈,一把抓住她的裙角,苦苦哀求。 “哼,你若不说实话,就不是几板子的事情了!”朱妈妈冷笑着,一脚踢开了她,“陈贵家的、福全家的,你俩没吃饭,一个小蹄子都拉不住。” 两个婆子赶紧上前拉开小芙,很快就拖到了门口。 “朱妈妈!朱妈妈!不是我,不是我要污蔑宋英!是春巧!”小芙吓破了胆,什么也顾不得,几乎是喊了出来。 宋英听得怔住,从她到申府的第一天起,春巧待她的态度就十分好,这两日得知了她的真实背景,春巧也是少有的,对她态度没有变化的几人之一。 遇见了,就亲切而真诚地说说话,力所能及之处就帮帮忙,既不过分热情,也不冷淡,与她相处十分舒服。 却没想到,真正想要陷害自己的,会是她。 两个婆子看了眼朱妈妈,暂时松开了小芙。 小芙哭得涕泪横流:“奴婢拿人参的时候被她看见了,她威胁奴婢,不指控人参是宋英偷的,就向方妈妈告发我。 那块蓝布也是她给奴婢的,说那是宋英衣裳上的,她抵赖不了。” 说完,见顺安县主没有表示,小芙转而望向宋英,“宋英、不宋英妹妹,你原谅我吧,我不是有意要污蔑你的,我也是逼不得已。” 宋英回过神,偏过头去,没有接话的意思。 逼不得已就能污蔑她,她若是没法洗清嫌疑,丢掉这份活计、背上小偷的骂名都是小的,很可能会下大牢。 朱妈妈等了半天,都未等来宋英开口,只好恨声道:“你若不偷东西,她能抓住你的小辫?” 第184章 消息 午时,顺安县主用过药膳,歪在软塌上,听着朱妈妈汇报事情的后续:“那叫小芙的丫鬟,她爹周大全是三少奶奶庄子上的庄头,不知怎地染上了赌,把家里的房子都赌没了,人也被赌坊抓走。 她娘急得犯了病,那丫头只能担起事来,想法子把她爹赎出来,给她娘抓药……” “倒是个有孝心的。”听完,顺安县主感叹一句,态度又强硬起来,“不过做错事就该罚,这等品性不端的丫鬟,我们申府是断断不能留的。 你亲自去找永耀媳妇,周大全既然是她的陪房,就让她看着处理,绝不能坏了我们的名声。” 朱妈妈应了,还没有离去,就见春桃进来道:“老太太,林大夫来了。” “快请。”顺安县主坐起了身,朱妈妈赶紧拿了一个软枕垫在她的腰后。 不多时,就见林大夫跟着春桃进来。 顺安县主伸出手:“鹿溪,快过来坐,说过多少次了,你来了就进来,不用通传。” “礼不可废。”林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欠了欠身,而后走上前,搭在她伸出的手上,顺着她的力道走到一旁坐下。 顺安县主嗔怪地睨了她一眼:“你也真是,我们姐妹什么交情,竟顾着这些虚礼,跟个老学究似的。” 她轻轻拍了拍林大夫的手,“这次请你来,不为别的,是有他的消息了。” “真的?”林大夫一改平日的冷淡从容,面上出现激动与急切,“他在哪?” “你先别急,只是有消息,具体在哪里还不知道。几十年前,一对进城赶集的婆孙,小孙子贪吃,误吞了一颗枣核,当场厥过去。 幸好一位姓江的年轻人路过,将孩子倒立,抖出了枣核,还给开了一副治小儿惊悸的方子。” 林大夫盯着顺安县主的眼眸,确认般追问:“姓江?” 顺安县主点头:“是的,姓江。” 林大夫的眼眶有些红,“那张方子呢?”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顺安县主笑了笑,抬头唤道,“朱妈妈。” 朱妈妈转身从梳妆台上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一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条递给林大夫。 林大夫打开,只看了一眼,就道:“是他!是他!” “你们大夫开方都有自己的习惯,我想着你俩青梅竹马,一起习医,应该能从用药习惯上看出些什么,特地让下人去找那家人要了方子。” 林大夫缓了好一阵,心情才终于平复了些,她道:“劳您费心了。” “鹿溪,你再这样客气,我可就要恼了。这些年,若没有你日日费心着,我这条命早没了。”顺安县主抿着唇,似是很生气的样子。 林大夫真诚道:“我俩的交情好,但我想感谢你的心也是真。” “噗呲。”一旁的朱妈妈没忍住,笑出了声。 顺安县主望过去,疑惑道:“妈妈笑什么?” 朱妈妈乐呵呵道:“这么多年,老奴看你们俩谢来谢去,也没谢明白。” 顺安县主与林大夫四目相对,都抿着嘴笑了,屋内的气氛一下变得轻松愉悦。 闲聊一阵,林大夫将话题转到今日宋英被诬陷的事情上来,“今儿我那徒弟,给县主添了不少麻烦,幸得是遇见你,才有那心查明真相,还她一个清白。” 闻言,顺安县主敛了笑意,正色道:“鹿溪,我知道你心善,看不得人受苦,但是那个宋英我派人查过了,聪明是聪明,就是心思太活络了,不是正经女孩子。” 她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满脸都是不赞同:“你瞧瞧她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撺掇着同龄人藏私,把整个村的风气都带坏了。” 朱妈妈眼见林大夫的神色淡了,连忙笑着打岔道:“老太太,哪有您这样的,当面说人家徒弟的不是,您这让当师父的脸面往哪搁?” 顺安县主听出她的意思,却不太乐意就此打住,气道:“朱妈妈你别拦我,她不爱听我也要说,那个宋英就是个白眼狼! 她奶奶和二叔一家将她养大了,学会本事、翅膀硬了,就要分出去单过,这种不孝的东西,再聪明、本事再高也是个祸害!” 林大夫有些生气,语气也就不怎么好:“心思活络怎么了?又不是害人的歪心思,怎么就不是正经女孩了?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山村孤女,自己再不给自己谋划,就只能一辈子看人脸色过活。” “谁家正经女孩抛头露面,瞒住家里人出来做短工的?” “我也抛头露面给人治病,县主这意思是,我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喽?” 顺安县主有点卡壳,顿了下才道:“你不一样,你是不得已,再者,你之前在宫里当值,后来又一直在我申府,怎么能算抛头露面呢。” 林大夫嘴唇动了动,想说自己倒是想到处抛头露面治病救人,可惜没有机会,但她到底不像顺安县主那么心直口快,这句话在嘴边转了转,被她咽了回去。 “你怎知我徒弟就不是逼不得已?你派人去杏花村打听几句,就认定她是那样的人。 但一个家庭,内里究竟怎样,外人说的清吗?这方面,你不是深有体会吗?”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望了眼风荷院方向。 提及风荷院,顺安县主彻底哑火。 林大夫又道:“我找到了衣钵传人,也是件大事,打算摆几桌热闹热闹,县主要是得闲,也赏脸来吃席。” 莲姨娘带来的憋闷顿时被顺安县主丢到九霄云外,她指着林大夫:“林鹿溪,好好好!我说了这么久,你是一句没听进去,还得寸进尺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知道啊,”林大夫风轻云淡,“给我徒弟撑腰嘛,告诉所有人这个徒弟我很满意,以后想要陷害她之前,都先想想我这个当师父的。” 顺安县主气得够呛,还想再跟林大夫理论,林大夫却起身告辞离开了,气得顺安县主直捶床:“这个林鹿溪!怎么还是这么气人!” 第185章 像 顺安县主念叨了好一阵,怒气才消解了一些。 怒气消了,就留意到别的事情,比如刚才朱妈妈一点没有劝解,就任由她与林鹿溪吵。 她不由抬眸,看见朱妈妈笑眯眯的,顺安县主刚消散的怒气不由又有些冒头:“妈妈在笑什么?” 朱妈妈弯了唇角,带着几分感叹道:“现在也只有在林大夫面前,您才有几分当年那个京都贵女的娇憨。” 顺安县主沉默了,半晌瞥了眼她道:“你想说的,是骄纵吧。” 朱妈妈摇摇头:“您只是率真,其实没有什么坏心思,林大夫本质也是这样,你们俩才能成为手帕交。” 顺安县主心底的沉重消散了很多,摇头道:“当年我和她可算不得手帕交,见面就吵得脸红脖子粗。” 朱妈妈笑眯眯:“你们只是观念不一样,本性是一样的。当初皇太后仙去后,林大夫选择跟你到申府,不就是证明么。” 顺安县主心里因为林大夫而生的怒气就消散了大半,咬牙切齿道:“这一路走来她多不容易,国朝以孝治天下,她坚持要收那么个徒弟,迟早得晚节不保!” 朱妈妈俯身给她捏着肩,“老太太不觉得,这宋英姑娘很像年轻时候的林大夫么?” 顺安县主怔了下,拧眉细细一回想,恍然大悟:“还真是,难怪她会这么护着那个宋英。” 朱妈妈陪着顺安县主长大,又陪她来到申府,看着她从那个天真骄纵的贵女,变成如今委屈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申府主母; 再对比林大夫力挽狂澜,于大厦将倾之时,保住了林家,她的很多观念、想法都不知不觉偏向林大夫。 朱妈妈慢慢分析着:“如果当初林大夫没有想尽法子,跟着江太医学医,后来也没法保住林家上下的性命,林家就会落得和江家一个下场。 宋英这姑娘比当初的林大夫还要难,却也学会了认字、认识了草药。 林大夫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想来她当初不被家里允许时,也曾希望有个长辈能帮她一把。” 点到为止,话说到这里,朱妈妈就没有再继续了。 好半晌之后,顺安县主长叹一声:“回头你备两份礼,给她们师徒送去。” “诶,老奴记下了。”朱妈妈笑着应下,两份礼,自然是一份贺好友喜得佳徒;另一份自然就是长辈给小辈的见面礼了。 此时此刻,宋英师徒坐在堂屋的饭桌前,面对一大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却没有动筷子。 林大夫正板着个脸训人:“你说说你,平日里看着机灵得很,怎么能傻乎乎把自己的老底全交代出去? 这申府里的丫鬟,跟你们村里的小伙伴不一样,你与她们是存在竞争关系的,不能太过交心。” “我没有跟她们交心。”宋英为自己辩解,她自认是很谨慎的人,即便是村里的小伙伴,也只对罗雁行与小香两人掏心掏肺,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跟人交心。 “我只是觉得这些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她们要是想知道,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那也让他们打听去!打听来的真真假假,谁说的清楚。你那么直白的把所有底都给透了,人家不是毫无忌惮了么。” 还能这样? 宋英若有所思,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师父教诲,我记住了。” “行了,吃饭吧,下午跟我出去置办身行头。”说着,林大夫拿起碗筷吃起饭来。 宋英眨了眨眼睛,“师父,买衣裳做什么?我基本都在府里,丫鬟的衣裳完全够了。” 虽说现在每月有一吊钱的工钱,但她现在没家没产,还是得省着点,为以后买房置产做准备。 现在的她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买了衣服穿不了两年,就短了、小了。 故而宋英觉得,买衣裳还是能往后就往后。 林大夫夹了一筷子菜,头也没抬道:“我打算办个收徒宴,请大家来热闹热闹。” “收徒宴?”宋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师父您……” 她很清楚,之前林大夫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她的性子也不是爱热闹的,现在会这么决定,完全是为了她,是因为今日这件事情,她在给她撑腰! 宋英觉得鼻子有些酸,她好像,又有家人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林大夫忽地放下碗筷,“几日后就是重阳了,你回家一趟吧。” 宋英有点为难,如果家里没有她做短工的事情,她倒是不介意回去看看,毕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罗雁行与小香,她也想了解了解村里的近况。 但是,她刚与李氏和宋二叔闹了一场,还十分的不愉快,不用想她都能猜到,他们回去后肯定会大骂她不孝,弄得附近十里八村都知晓。 这个时候回去,肯定得面对村民们的指指点点,还有一些‘热心’大娘大婶们的唠叨。 她可以不被她们的话忽悠,但听着真的很烦呐,都是劝她要孝顺、要听话、要懂事,耳朵都能听出茧子来了。 林大夫看出了她的抗拒,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你与奶奶他们有矛盾,你有委屈有怨怼,但是他们是长辈,也确实养大了你。 国朝以孝治天下,天子不孝都会被弹劾,更何况我们女子。孝道大于天,要把面子情做足,不能给人留下指责你的点。” “面子情。”宋英琢磨着这个词。 “凡事做在明面上,让人看到、听到。”林大夫点了一句。 宋英秒懂她的意思,让外人看见她对奶奶他们的孝顺,这样一来,即便以后奶奶他们指责她不孝,村民们想起看到的,就不会相信,而她自己,也可以用这些行为来反驳指责。 无论她心里的账怎么算,在世人眼中,确实是奶奶和二叔一家养育了她,孝敬他们是逃避不了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做在明面上,做的了事情,就一定让人知道! 她能一点就透,林大夫很是欣慰,催促道:“快吃饭吧。” 第186章 蚂蚱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天空如洗,晴朗得近乎透明,清晨的阳光穿透稀薄云层,洒在高大的城墙上,斑驳陆离。 宋英望了眼路边仍旧绿油油的树木,不由憧憬起北方秋日,落叶萧萧的萧瑟之美。 “宋英?”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不太确定的声音。 宋英回头,看见袁清拎着一个油纸包,脸上满是惊喜:“还真是你呀!在酥饼摊我就看着背影像你,你这身衣裳,没敢让。” “好看吧?”宋英眉开眼笑,拎着裙摆晃了晃,“我师父给我买的。” 眼前的宋英,梳着元宵节那晚差不多的垂鬟分肖髻,只是发间点缀的梅花换成了浅粉色的珠花; 穿一身绿色交领齐腰襦裙,上身的短襦颜色浅些,偏豆绿色,整个人显得格外文静、清丽。 她微歪着脑袋,笑得前所未有的明媚,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欢喜。 秋日阳光洒下,她整个人好似发着光,特别是那双清清亮亮的杏眸,掬满了璀璨日光,熠熠生辉,看得袁清一阵恍惚。 宋英没发现他的恍神,仍在展示着自己的新襦裙,她伸手捞起垂下的腰带中较长的一根:“你看,这下面还绣了一只蚂蚱,走路的时候,像不像蚂蚱在跳?” 说着,自己原地走了几步。 袁清终于回神,不自然地别开眼,脸上爬闪过一抹可疑的红色。 很快,他就眼下那点不自然,看向宋英垂下的腰带,只见较长的那一端,下摆处绣着一只青绿色的蚂蚱,附近的裙面零星绣着些小花。 随着她的动作,腰带飘动,就像是蚂蚱在青青草地上跳动。 “这裙子倒是别致。”袁清很是惊讶,衣裳上绣花绣草绣蝴蝶都很正常,他第一次见在衣裳上绣蚂蚱的,还别说,非常有意趣。 宋英更乐了:“这蚂蚱是我师父特地让绣娘绣上去的,最初我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呢,直到穿上才发现,太好玩了。” 这次买衣裳,她才发现,自己师父冷淡的外表下,内里其实那么有趣、那么有想法。 袁清也觉得她师父很有意思,诶,等等,师父? “你什么时候拜师了?学医吗?” 宋英有些无语他的慢反应,还是乐呵呵道:“就是那日我没买到书,回去后去找林大夫借医书,她就收我为徒啦!” 说着她又忍不住笑起来,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她偶尔还是会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能那么幸运呢,遇到这么好的一个师父,不仅教她医术,还会给她撑腰。 昨日的收徒宴上,申府的丫鬟们是又羡慕又嫉妒,特别是与小芙一样,得知她来历后,对她不满的那几人,脸都绿了。 后来,顺安县主又派朱妈妈送了一只水色极好的玉镯给她,更是让丫鬟们羡慕坏了。 宋英现在想来都觉得十分解气,那日被污蔑的郁气一扫而空。 “那可得恭喜你呀。”袁清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木盒递给她,“这个给你做贺礼。” 看着精美的木盒,宋英很是惊讶:“这是什么?” “打开不就知道了。” 宋英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块墨,色泽黑亮、质地细腻坚实,一看就是好墨。 “你怎么还随身携带着墨呀,不过这么好的墨,还是你留着吧,考试的时候用好墨,出岔子的机率也小些。” “这是上次朔望课考试,沈知府给的奖赏。我科考还早着呢,不着急。” 听他这么说,宋英就喜滋滋收下了,又问:“你考了多少名?是不是第一名?” 袁清失笑:“书院里人才济济,我才学经学多久,哪就能考头名了。” 宋英想了想,觉得有理,旋尔就感叹道:“这么好的墨,我以为只有头名才有呢。沈知府出手真阔绰呀,嗯,沈旌的大方原来是家学渊源……” 二人边走边说笑着。 “对了,之前沈旌不方便,还未问你,怎么就到申府去做短工了?你奶奶他们不会允许你这样做吧?” 宋英奇怪:“我都还没说工钱,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不允许?” “你一个女孩,在那种大户人家做短工,很容易被人误会为被卖去做奴仆,你家人肯定害怕被人戳脊梁骨。” 说到这里,袁清顿了下,以更委婉的口吻道:“而且,即便没有这层误会,以你家人的性子,让你这个孤女出来做短工,他们应该会觉得没脸、嗯,面对你爹娘。” 宋英自然明白他真正想说的是,自己奶奶他们好面子,让孤女去做短工,丢面。 宋英很是惊奇:“你看人挺犀利的嘛,连我奶奶他们的性子都知道。”袁清是隔壁村的,又是读书人,与本村人都少有来往,更何况是邻村的。 在与他的来往中,宋英也鲜少提起自己的家人,因此,他对李氏他们的了解,只有别人闲聊时的只言片语。 从这些里都能分析出他们的性格,宋英怎能不惊。 袁清笑笑,又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去做短工。”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嗯,长话短说的就是,我们卖草药赚钱的事情被发现了,我趁机从家里分出去单住。 医馆的林大哥担心我,就求了他姑婆,让我去申府做短工。” 袁清惊呆,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偏头看着宋英,“单过?你一个女孩?” 得到宋英的点头确认,他又震惊又无语,宋家人怎么想的?怎么能同意这种事情? 多危险啊! 虽说就在一个村,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生命安全有保障,但是女孩子还有清誉要考虑! 宋家人怎么敢的?就不担心宋英的未来吗? 这一连串的事情,归结起来是因为何甜语,但是何甜语为什么会知道她们在卖草药赚钱,这一点宋英始终没有弄明白。 想着何甜语与袁家关系颇好,宋英自然要问问袁清知不知道。 她道:“你肯定想不到这件事情是如何暴露的?中秋的时候,你们村的何大小姐,跟着她嫂子回娘家,无意中说破的。” 第187章 从她来的 “何小姐?她怎么会知道你们的秘密?”袁清一脸问号,何小姐那性子,连本村女孩们的事情都毫无兴趣,怎么会知道隔壁村女孩们的秘密? 宋英摇头:“不知道啊,所以想问问你。我们跟她毫无来往,除了知道她这么个人,连句都没有说过。” 袁清环顾一圈,指着右侧的山坡道:“我们去那边坐着说,你把当日的情形都讲讲。” “好。”这件事情是压在宋英心里最大的疑惑,有袁清这个对何甜语相对了解的人,帮忙分析分析,说不得他能分析出原因。 当下,二人上了山坡,走得离道路略远一些,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寻了块大石头坐下。 宋英将中秋那日,她们下山回家,在村长家遇到何甜语的具体细节一一讲述,连当时村民们闲聊的话语都没遗漏。 袁清听得神情凝重,问道:“你们村长家的那两个小姑娘当时在家?” 宋英点点头:“是的,周家田地少,那日又是过节,她们姐妹就没去外面干活。” “你们去的时候,她嫂子的堂妹很尴尬?”袁清又问。 宋英肯定地点头:“很尴尬,看见我们玉兰可高兴了,总算有人陪她一起。” “那日在你们去之前,有其他女孩经过你们村长家吗?” “有,二妮姐、盼娣姐她们都是在我们之前回村的。”顿了下,宋英又补充一句,“村长家就是村口位置的不远处,是从村口进村的必经之路。” 袁清的神情变得凝重,看着宋英道:“你好好想想,你真的没有得罪过何小姐吗?” 宋英指了指自己,“我得罪她?没有啊,我与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连话都没说过,在那天之前,我都不知道她知道我。” 袁清抿唇道:“听你的描述,我觉得她像是冲着你去的。” 宋英又惊又懵:“冲着我来的?我跟她没有恩怨!她为什么要针对我?” 她细细回想,确定自己平日里,与伙伴们偶尔提及何甜语时,也只是表达一下羡慕,连句诋毁的话都未说过,怎么可能得罪她。 另外,何甜语是十里八村所有女孩子都羡慕的千金大小姐,而她只是一个山村孤女,也没有什么值得何甜语嫉妒的地方。 她肯定道:“你分析错了,这不可能,我很确定,完全没有得罪过她!” “你听我讲,首先,先不说她大嫂才嫁过去两个多月,她们的关系会不会亲昵得很,单说小姑子跟着嫂子回娘家,这事就透着诡异。 确实有小姑子跟着嫂子回娘家,但那要么是娘家的红白喜事,婆家这边需要去吃席,要么是小姑子年纪太小,由嫂子带大,离不开嫂子; 而后一种情况,也仅限在小姑子还是不知事的幼童时,年龄大了,也不可能再带她回娘家。 她嫂子是新妇,又是高嫁,在婆家谨小慎微都来不及,带小姑子回娘家不合规矩,肯定不是她提的。 所以只能是何甜语坚持要去,何家与她嫂子都没办法,只能依了她。” 宋英想了想,徐家对何家这门亲事非常重视,刚嫁过去,肯定不可能做出这等不合理的事情,确实只能是何甜语要求的。 袁清又道:“何小姐是第一次去你们村,人生地不熟,她嫂子竟然把她留在村长家,这是第二个奇怪的地方。” 这一点当时宋英和其他村民都有惊讶过,但没有深思,现在结合前面的分析,自然而然就有了猜测。 带小姑子回娘家不合规矩,把客人放在别人家也不合规矩,这事定然不是徐家做出来;村长一家也是知理的人,自然也不可能硬要拦住别人家的客人不让走。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又是何甜语坚持要留在周家的! 这种情况下,按理徐玉芝是要陪着的,毕竟何甜语是第一次来,徐家做饭有张氏、陈氏,哪里就一定需要她这个回娘家的女儿去做。 那么她为什么不在呢? 宋英代入徐玉芝去猜测当时的情形:中秋回娘家,小姑子不知怎地,坚持要去,好说歹说都劝不住,无奈之下只能带回去。 到了村口,钱奶奶看见徐玉芝回来,还带着何家的小姐,自然会热心招呼她们歇歇脚。 高嫁回娘家是很风光的事情,徐玉芝自不会拒绝,在周家坐了一阵,张氏、徐氏等人赶来迎接,又是一阵热闹之后,要起身准备回自己家。 钱奶奶自然会客套地留她们多坐一会儿,这个时候,何甜语又突然发颠,非得留在周家。 这种无理的事,肯定给现场所有人弄得有些懵,碍于何甜语的身份,又不能说什么。 让全村人看见小姑子这么难相处,事后村民们肯定会议论,别看徐玉芝高嫁了,真实的日子其实不好过,还摊上这么个难缠的小姑子…… 徐玉芝好面子、那么以嫁入何家扬眉吐气的人,肯定会觉得没脸。 所以,她生气了,气得直接不管何甜语。 她不管,徐家人不可能真的不管,不然以后何家怎么看他们徐家。 所以,他们把徐玉兰留了下来,让她这个与何甜语也不熟的人,陪着何甜语。 分析到这里,就不难看出,何甜语跟着要来杏花村,不是单纯的好玩,她是带着强烈目的的。 村长家是从村口进村的必经之路,而绝大多数情况,村民都会选择从村口进村,也就是说,何甜语是在那里等人! 二妮、盼娣她们经过时,她什么都没说,却只在自己和赵小翠经过时道破,再结合她当时的话。 宋英震惊又错愕:“她还真是冲我来的!” 袁清点头:“所以,你真的好好想想,哪里得罪她了。” “真没有啊,除了今年接送我小弟,以前我连你们村都很少去,更别提与她见面了,那是屈指可数; 见面也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从未说过话;就连在背后,我也从没说过她的坏话,提起她的次数都少得可怜。”宋英又气又郁闷,这都是什么无妄之灾啊。 第188章 大案 袁清安慰道:“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地方我们觉得不会得罪人,但对方可能就是会觉得冒犯。” 宋英并没有被安慰到,她气愤不已,“她怎么这么小气啊!” 抱怨完,眸光瞥到袁清,脑中似有闪电划过:“该不会是因为你吧?你教我认字的时候让她看见了,她误会我对你……” 说到这里,宋英意识到她一个姑娘家说这事不合适,赶紧把‘有企图’三字咽了回去。 她瞄了眼袁清,果然发现他的神情也变得很不自然。 她清了清嗓子,假装没发现这些,继续分析道:“好像也不对,还是没法解释她是怎样知道我和雁行她们在卖草药赚钱的。” 而且,如果何甜语真的撞见袁清在树林里教她认字,把这件事情捅出来,对她的伤害才是最致命的,也能直接断绝袁清和她的可能。 没道理,放着直接、致命的法子不用,偏偏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看得出来,袁清也很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他道:“还有一种可能,她确实是冲你去的,但不是恶意针对,她是真的不知道你们瞒着家里人。” “这不可能吧,她都知道我们在卖草药赚钱了,怎么会不知道我们瞒着家里的?”宋英觉得这个分析很扯,一点都不合理,认为是袁清岔开话题随便说的。 不想袁清却是一脸认真道:“你们村长家两个女孩,还有在你们之前经过的女孩,她肯定都是见过的,甚至那些女孩很大可能会像你们一样,被大人要求坐下陪何小姐说说话。 也就是说,何小姐不止见过她们,还与她们说了会话,真是恶意想捅破你们的秘密,那个时候就可以,没必要非得等着你去。” “万一她是想亲眼看到我的狼狈样呢。”宋英猜测。 “是有这个可能,但你也不能排除无意说漏嘴的推测。” 宋英认真想了想,这个推测虽然很离谱,但也确实不能排除有这个可能。 她拧眉道:“无论她是有意还是恶意,问题的关键都是,她是怎么知道的?我们村里的人都不知道,她一个隔壁村的怎么知道的? 我小弟在学堂里,有说起这些事情吗?” 事发这么久,她还一直没有机会找宋元聊聊,但思来想去,貌似只有可能是从他那边泄露的。 但袁清否定了这个可能的猜测,“没有,至少我知道的,你小弟从不在学堂说你们的事情。” 顿了下,袁清又道:“他太小了,与学堂里的学生年龄相差很大,玩不到一处去。” 宋英想了想,学堂里的学子都是十多岁,在宋元去之前,年龄最小的是袁清,确实很难玩到一处去。 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泄露的原因。 袁清也想不明白,边道:“回去我帮你们问问我妹妹,看她知不知道。”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赶了一早上的路,宋英觉得有点饿,干脆从背篓里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吃点重阳糕垫垫吧,这是申府发给我们的。” 袁清看了眼,见木盒虽大,里面的糕点却没有几块,只是做的很精致。 “你这是带回去给你奶奶他们尝的吧,我们吃酥饼就成。” 说着,他就要打开包着酥饼的油纸包。 宋英抬手阻止了他:“没事,我还买了其他东西,我早上吃了两块,这个重阳糕很好吃的,跟街上买的完全不一样,你尝尝。”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块递向袁清。 袁清盛情难却,只好接过吃起来,确实与街上买的大不一样,口感软糯香甜,不像街上卖的那些那么腻,桂花香也不浓郁,在荷叶的清香下,桂香若有若无。 吃着吃着,袁清想起一事来,就道:“还记得那三个逃犯吗,一直没机会跟你们说,押送他们去京城时出了岔子,那个叫汤廷斌的逃走了。” “什么!逃走了?!” 宋英惊得差点把手中的重阳糕扔出去,声音也不自觉拔高。 她赶紧往下面的道路望了望,确定没有人经过,这才放下心来,压低嗓音道:“不是已经被衙门的人抓走了吗? 怎么会逃走呢?那些差役怎么回事啊,那么多的人,连三个逃犯都看不住!” 不怪她恐惧,当初衙门审问的时候,可是问过那三人为何会跟踪他们,也就是说,那三人很有可能知道,举报他们的是宋英几人。 一个亡命天涯的逃犯,逃出生天后,肯定对害他们被抓之人恨之入骨。 他们还只是几个平民,一点保护力量都没有,他肯定想报复回来! 袁清擦了擦手上的残渣,道:“也不能全怪差役们,这件事情涉及的水很深,押送的人刚出了顺庆府没多远,就遇到了袭击; 贼子从山顶推了巨石下来,汤廷斌的囚车被砸得四分五裂,他顺势逃了,当时所有人都忙着逃命,没办法去追他。 等终于冲出那段狭窄的山路,又遇上提前埋伏在那里的弓箭手,除了领头的差役外,其余人全部被射杀,包括胡知县和另外的两名逃犯。” “胡知县和逃犯也死了?”宋英惊得久久回不过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灭口?” “对,就是灭口。从五月十四日傍晚他们被抓,到审问出胡知县,后续的快速查找、抓捕,官府的动作已经很快了。 沈知府他们也觉得这事水很深、拖不得,上报给省里后没有等到回复,五月十七日中午,就赶紧押解入京。 没想到,幕后之人的消息那么灵敏、动作那么迅速,已经在必经之路埋伏好了。” 宋英倒吸一口凉气,短短三日时间不到,这消息岂止是灵敏呀! “这幕后之人是官府内部的吧。” 汤廷斌三人是在滇南省犯案的,来锦川省是逃命的,有一个胡知县做同伙还不够,其他的同伙能量竟也不比胡知县低。 这说明汤廷斌三人涉及到的事情,不仅关系到滇南的官场,与锦川省的官场也有很大干系。 这是跨两省的官员大案! 袁清点头:“所以说这件事情的水很深。” 第189章 张扬 宋英坐不住了,一把将手中咬了一口的重阳糕塞进嘴里,盖上木盒的盖子放进背篓,背着背篓站起身:“走走走,赶紧赶路,我得回去告诉雁行她们,以后无论是进城还是去山上,都要谨慎。 不对,在村里也得谨慎,这可是涉及两省官员的要犯!谁知道能丧心病狂到哪种程度!” 袁清站起身,跟着往下面的道路走,边走边安慰:“也不用太紧张,现在查的非常紧,就算他还在清水县,也不敢对你们动手的。” “这可说不准,如他们那种丧心病狂之徒,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而且,我们只是普通的农女,只要不是非常明显的凶杀,出了事村里连官都不会报!” “你们不报官,不代表官府不关注。你站在汤廷斌的角度想一想,他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躲避官府的搜查。 就是偶然看见了你们,也要想一想这会不会是官府放出来的诱饵。” 宋英认真地想了想,觉得有理,就不那么慌了,“还是得回去跟雁行她们说一声。最近风声紧,那个逃犯不敢报复,但时间久了,官府松懈了,保不齐他就会动手。” 袁清点点头,又进一步安慰道:“审讯的时候问的事情非常多,他们不一定能得出被抓与你们有关。而且,并未透露你们的信息,所以他仍旧不清楚你们是哪里人。” 宋英更放心了些,决定回去就跟罗雁行三人说,让他们三个还是尽量少进城,进城也不要太引人注目。 晌午时分,在分岔路口与袁清道别后,宋英把木盒里仅剩的四块重阳糕重新摆了摆,又默默温习一番进村后应该说什么、做什么,而后就昂首挺胸向村口走去。 转过弯,尚未到村口,就看见路边的地里,梅花婶正在翻地。 “梅花婶,在翻地呀。”宋英笑眯眯,大声打着招呼。 梅花婶抬起头,看见一位身着绿色衣裙的小姑娘,俏生生立在路边冲她笑。 她觉得有些眼熟,又不太敢认,将手搭在额头上,挡住晃眼的阳光,伸长脖子细细瞧了一阵,惊道:“这不是宋英嘛,哎哟,这打扮活脱脱一位城里姑娘,要不是你背着个背篓,婶子都不敢认了。” 宋英咯咯笑起来,“婶子就爱打趣,不过是换了身衣裳而已。” “听你奶奶说,你去申状元的府里做短工了。”梅花婶打量着宋英,一下好奇起来,“这申府的短工,工钱多少呀,哎哟,这一身得花不少钱吧。” 宋英一脸的嘚瑟:“那可不,这身衣裳是在锦衣阁买的,掌柜的说,这是潞绸做的,一匹布就得2两多银子呢!” “2两多一匹!” 梅花婶惊得合不拢嘴,丢下锄头走到路边,擦了擦手上的泥,发现擦不干净,再看看宋英精美崭新的衣裙,没敢上手去碰。 她道:“你抬起手凑近些,让婶子好好瞧瞧,什么样的布料要2两多银子一匹!” 宋英依言照做,道:“这身衣裳贵的不是布料,主要是人工费,你瞧瞧,这做工、这针脚,还有刺绣,这可是城里最好的绣娘绣的!” 梅花婶不懂刺绣,她只是觉得这身衣裳颜色亮丽、结构精巧,绣的花纹很好看,跟真的似的。 “那这身多少钱?” “5两。” “5两?!”梅花婶再次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小孩的衣裳,所需要的布料少,一匹布能做好几身。 一匹潞绸才2两多银子,这一件衣裳就要5两!这也太贵了! “宋英呐,你是不是被人骗了?一匹布能做好几身衣裳呢,你这一件都能买两匹布了。就算你赚到了钱,也不是这么个用法,得节约。” 说着,梅花婶更好奇了,再次追问:“申府究竟给你开了多少工钱?” “婶子你误会了,这衣裳不是我买的,是我师父给我买的!”宋英嘚瑟地晃了晃身体,“不止衣裳呢,还有我头上的珠花,也是我师父给我买的,在金满楼买的哟!” “师父?” “对啊,我去申府不是做短工,是去给我师父做药童的。 申状元的妻子顺安县主身体不好,就在府里供养了一位大夫,大夫日常很忙,需要一个药童打下手。但是后宅内院,女眷众多,所以药童也得是女孩。 女孩懂医术的非常少,申府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合适的,后来医馆的林大哥知道了,就给他们推荐了我。” 梅花婶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顺安县主?” “哦,就是惠郡王的女儿,当今天子的表姐。” “嚯!皇帝的亲戚啊!”梅花婶惊呆,“申状元娶了皇帝的表姐!哎哟哟,了不得哟!” “是呀,”应和一句,宋英赶紧把话题拉回来,“婶子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回去看我奶奶他们,糕点凉透了就不好吃了。” “什么糕点?”梅花婶果然好奇起来。 “申府做的重阳糕,我就分到了几块,特别好吃!听说做糕点的师父以前是皇宫的御厨,我尝了一块,太好吃了,就赶紧把剩下的给我奶奶带回来,得让我奶奶也尝尝皇帝吃的东西!” “皇宫的御厨!”梅花婶听得咋舌,伸长脖子往宋英的背篓里看,“婶子还没见过皇宫里的东西,你给婶子看看嘛。” 宋英有些犹豫,望了眼村子方向,终是道:“好,不过婶子你得快点,我得赶紧回去。” 说着,她放下背篓,掀开上面盖着的布,梅花婶一眼就瞧见里面的肉、豆腐、还油纸包着的酥饼。 “这也是孝敬你奶奶-的?”她问。 “是啊,上次我不懂事,惹我奶奶生气,所以买些东西回来给她赔罪。我奶奶真是不容易,不仅养大了我爹和二叔,还给他们带孩子,宋天从小就那么调皮捣蛋,她费了多少心啊。” 梅花婶怀疑地打量着她,这还是上次那个死倔死倔,一直嚷嚷着李氏不公平的宋英吗? 这是转性了? 第190章 招摇 宋英面不改色,好似没看见她的怀疑,从一堆东西的下面,郑重地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红漆木盒,上面还有刻有花纹。 “乖乖,这盒子好生精巧!”梅花婶忍不住赞道,用手摸了摸,又问:“这是什么木料做的,感觉比我陪嫁的床用料都好。” “不知道,回头我问问我师父,她肯定知道。” 看见这个木盒,梅花婶不由更加好奇里面的重阳糕究竟什么样。 随着木盒打开,四块形状各异的糕点映入眼帘,有梅花形状的、蝴蝶形状的、云朵形状的,还有小鸟形状的! “哎哟,一盒整这么多形状,有这功夫能做出多少糕点来。”梅花婶被丰富花纹形状惊住,“这大户人家就是瞎讲究,什么形状的都是吃,费那劲儿做什么。” 宋英回道:“富贵人家又不像我们忙得脚不沾地,有的是时间去雕琢一盘糕点。 而且,这也不费事,模具都是早早就备好了的,分配的人手又足,一人负责一种形状的,很快就弄好了。 有些菜,那才是真正的费事,只有专门的厨子会,提前几天就在料理,旁人一点忙都帮不上。” “几天?吃个饭可真费劲。”梅花婶还是不能理解,她再次把目光投向木盒里的重阳糕,皱着眉道:“这么大个盒子,就放四块啊?” 宋英快速眨了眨眼睛,一点不心虚地道:“五块,本来中间还有一块的,我吃了。” “那也很少啊,这中间的间隙,再放三四块都放得下。”顿了下,她又道:“这糕点不是可以摞起来么,就五块,用这么大个盒子装,多浪费呀。” “没办法,富人家里讲究。”宋英回了一句,再次道:“我得先回去,婶子你先忙。” 梅花婶觉得有些没看够,见她这么着急,就好意思再留她,道:“行,你赶紧回去,给你奶奶好好赔个不是。 这么金贵的糕点,祭祖的时候带去,给你家先人们也尝尝。” “好嘞!”宋英收起木盒,背起背篓,向村子走去。 今儿的村口没有人,她也不急,走到村长家时,老远就冲坐在屋檐下的钱氏打招呼。 “钱奶奶,晒太阳呢。” 钱氏眼神不好,等到宋英走到近前才认出来,惊讶得不行,“你奶奶说你在申府做短工,怎么回来了?” “这不重阳节嘛,回来看望我奶奶。”宋英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屋檐边,将背篓放下来,一副太累了要歇一歇的样子。 钱氏哪能让她坐在自家门口的地上,赶紧喊屋里的眉月姐妹搬来椅子,宋英笑眯眯道谢后,就与钱氏说起话来。 一刻钟后,展示完申府‘御厨’做的金贵重阳糕,炫耀完自己的衣裳珠花与师父,表完自己对李氏的孝心后,宋英心满意足地走向下一户人家。 就这样,她一路走,逢人就热情地打招呼,从自己漂亮的新衣裳说到申府,给他们展示重阳糕,顺便让人看看她背篓里给家里买的肉、豆腐等吃食。 一路招摇,等到宋二叔家时,全村大部分都知道宋英回来,不是在申府做短工,而是给大夫做药童。 那大夫出手阔绰,很舍得给宋英花钱,宋英这孩子孝顺得很,自己过得好,也没忘了李氏。得了御厨做的糕点,就赶紧给李氏带回来了。 于是,很多人都对宋英改观,说她本质还是很乖的,上回是在气头上,话赶话说到了。这孩子又好面子,不肯当众认错。 况且,小孩子嘛,就图个漂亮的衣裳与好吃的,以前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苦,才会不懂事地埋怨李氏偏心。 从地里干活回来的李氏,听说宋英带了御厨做的糕点回来孝敬她,还是很高兴的,但对村民说,宋英本质是孝顺的,上回只是气头上,吃了太多苦的话,就很不爱听了。 这些话的意思,不还是在说他们老宋家苛待孙女么。 她黑着脸回家,远远就看见宋英穿着一身崭新的绿裙子,站在门外跟隔壁的周氏说着话。 周氏的站立的位置正好对着道路,她首先发现了李氏,笑着道:“宋英,你奶奶回来了,快过去接一接。” 宋英扭头,看见李氏背着满满一背篓小蓬草,肩上还扛着两把锄头,后面并不见杨氏的身影。 很快她就想到,这个时间点,杨氏应该是去接宋元了。 以前她在家时,给鸭子割草是她的活,接宋元也是她的活,杨氏空出来,干活回来时,李氏连锄头都不用自己扛。 而这个点才回来,不用想,肯定是杨氏接送宋元耽误了时间,李氏不得不多做一些。 她压下心中的冷笑,快速跑了过去:“奶奶你怎么背这么多,压坏了怎么办?宋天也真是的,干什么去了,割个草还得您来,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心疼您。” 宋二叔与杨氏是长辈,她一个小辈自然不好挑他们的错,宋元在上学,那就只能逮着宋天说了。 宋英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接李氏手中的锄头,然后又去接李氏背上的背篓。 把背篓给了她,李氏拿过锄头,斜着眼睨了她一眼:“舍得回来了?你不是死活要留在申家为奴吗?” “奶奶,我背着草,重着呢,先回去放下了再说。”现在的宋英,可一点不想让自己多受一点委屈。 李氏的脸色一下黑了,这个死女子说的都是什么话,好似她故意磨搓她似的。 隔壁院子里的周氏倒是没有多想,她附和着劝道:“是啊,李婶子,有什么话回去关上门好好说,都是一家人,说开了就好。” 李氏的脸色却并没有好转,周氏大大咧咧没有多想,不代表其他人不会,这事要是传出去,落在有心人耳中,那就是她这个做奶奶的,故意磨搓孙女。 她狠狠瞪了眼宋英,:“你给我进来!” 话落,三两步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宋英无所谓地耸耸肩,跟着进去,直接走到鸭棚前把背篓放下。 第191章 孝敬 要是以往,宋英定然是会顺手把小蓬草切碎,把鸭子喂了,但现在么,她才不干呢。 李氏把锄头放下,进屋在圈椅上坐下,看见她走进来坐下,就皱眉骂道:“还是这个鬼德性,眼里一点活都没有,饭也不去煮,就等着吃现成的是不是?在申府当了几天奴才,还养成饭来张口了。” 宋英:“……” 她才刚回来呢,还没彻底跟家里和好,就想让她去干活了! 她忍了又忍,才忍住不发火。 “奶奶,我已经分出去了,是外人了,怎么好在二叔家里乱动东西,回头丢了什么我可说不清楚。” 李氏气得扬手就要打她,宋英连忙往旁边躲了躲,李氏实在太累了,不想起身,就指着她骂道:“你现在说个话难听得很,真要分那么清楚,要不要老子把养你这么大的账都好好算一算。” 又来这一套。 宋英暗暗翻了个白眼,没有接话,但也没有动弹的意思。 这时,门外响起宋元的声音,“姐姐!奶奶,姐姐回来了是不是?”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出现在院门口,看见屋子里的宋英,嗷了一嗓子,利箭般冲进来一把抱住宋英。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可想你了!” 宋英拍了拍他的背,对走进院子的杨氏道:“二婶回来了。” 杨氏点点头,看着一身漂亮衣裙,头发也梳得精致的宋英,神情十分复杂。 宋英只当没看见她神情的变化,将自己背回来的背篓拎过来:“我买了些肉和豆腐回来,麻烦二婶给奶奶做些好吃的,补一补身体。” 说着,她拿起酥饼递给宋元,“这包酥饼,是给弟弟们带的,最近手头不是很宽裕,买不了别的,你将就着吃。” 没有了宋英与各位姐姐三天两头进城带零嘴,宋元早馋得不行,立刻打开油纸包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幸福地眯起眼睛:“真好吃!还是姐姐在家好!” 李氏杨氏听得脸色一黑,宋元却一点没发现,三两口吃完一块后,将油纸包递出去:“奶奶、娘,你们也吃。” 闻言,婆媳二人的脸色转好,不再计较他的童言童语。 干了一上午的活,两人也确实是饿了,拿着饼吃起来,杨氏吃完一块,就弯腰拿起背篓里的猪肉与豆腐:“难为你有孝心,二婶今儿中午就做豆腐炖肉,你也好好补一补。” 宋英将背篓里仅剩的木盒拿起来,道:“二婶你连着背篓一起拿去吧,这也是你家的,还有你之前借给我的床单,我回去洗一洗再给你送来。 不过我下午就得回申府,晒干后得劳你自己收,或者我洗后,拿到这边来晾也行。” 虽然只有自家人在,但宋英这样直接了当地说还背篓还床单,杨氏还是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什么你家我家、还不还的。” 宋英微笑而坚定:“当着村长分的家,自然不能是玩笑话。不过你们放心,作为孙女|侄女,应该我孝敬你们的地方,不会少。” 当然,仅限于孙女侄女应该的部分。 杨氏干笑了两声,丢下一句“你这个女子,这么较真做什么”,就去了灶房煮饭,李氏则沉着脸没说话。 宋英直接当没看见,将木盒递给她:“奶奶,这是申府御厨做的重阳糕,我特地拿回来孝敬您的。” “御厨做的?”宋元一下来了兴致,丢下酥饼,就想揭开木盒的盖子。 宋英赶紧拿开:“这是给奶奶的,让奶奶来。” “哼,给奶奶的我看看怎么了。”宋元不太高兴地嘀咕一句,眼巴巴瞅着李氏。 听到御厨做的糕点,李氏再生气也不禁好奇起来,这可是天子的厨师做的,等闲吃不到的! 她接过木盒,以指腹摩挲着上面精美的花纹,抬头问:“真是御厨做的?” 宋英点头:“曾嬷嬷是县主从郡王府带到申府的陪嫁,是惠郡王分府时,先皇太后让内务府给指派的糕点师傅。” 宋元听得哇哇惊呼,李氏也被她话里的县主、郡王、皇太后弄得一愣一愣的,顿时就觉得手中的木盒金贵神圣了起来。 打开木盒,看见里面只有四块,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皇亲贵族么,想吃什么好东西没有,吃那么多糕点占了肚子,还怎么吃其他好吃的。 “哇!糕点还能做出这么多形状!”宋元惊奇得不行,又被诱人的香气馋得直流口水,“奶奶,我们吃吧。” 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李氏抬手打掉了他的手,“着什么急,先拿去祭祖。” 重阳节是需要拜神祭祖的,不过杏花村的习俗,是傍晚时候去祭祖。 宋元的小脸一下哭丧起来,“那还要等好久呀。” “再久也要等。”李氏瞪了他一眼,“去灶房跟你娘说,让她肉煮好的时候记得先分一块出来,下午拿去祭祖。” “好。”宋元垂头丧气往外走,刚出门就被撞倒在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紧接着,众人就听到宋天急吼吼的声音,“奶奶,听说堂姐带了御厨做的糕点回来!” 宋元爬起来,没好气推了他一把,“跑这么快急着投胎啊!” 宋天的心神全部都在御厨做的糕点上,一点没在意他恶劣的语气,绕过他,窜到屋内,眼睛直勾勾盯着李氏手中的木盒。 “这就是御厨做的糕点吗?”他兴奋地搓了搓手,“奶奶,我们先吃一块吧,我爹得傍晚才回来呢。” 门口的宋元瘪着嘴:“你要失望了,奶奶说得先祭祖才能吃。” “啊~”宋天失望不已,不过,他不愿意乖乖等,拉着李氏的手开始摇晃,“奶奶,奶奶,我们就先吃一块嘛,就吃一块,我们几个人分……” 看见他这样,宋元转身又跑进来,拉着李氏另一只手也开始撒娇,“奶奶,先吃一块……” 李氏虽被他们烦得不行,却始终不肯松口,祭祖的规矩不能乱,哪有先自己吃,再给祖宗吃的道理。 两兄弟央求了好一阵,都没能等来李氏的松口,只得悻悻作罢。 第192章 区别 李氏把酥饼给三人各分了一块,就将其与重阳糕一起拿进自己屋里放好,这才说起宋英:“不是做短工么,好端端的,怎么又成了药童?” 宋英半真半假道:“我药膳做的好,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林大夫觉得我孺子可教,就收我为徒了。” 李氏眉头皱得死死的,指着宋英,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个死女子,咋个这么笨哟,都是同样的活,药童能与短工一样吗? 做短工要给你发工钱,药童说白了就是学徒,没了工钱不说,你还得交学费! 你眼皮子咋这么浅哟,一件衣裳就把你哄住了,老子就说那些富人心黑的很,你娃还不信,非要留在那里!被骗了还帮人数钱,说得就是你!” 宋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既然如此,你们以后就直接把宋天送去做短工好了,既不用给学费,还能赚钱呢。” 学徒是去学艺的,师傅有责任教导,干杂活只是为师傅尽孝,而短工就单纯是去干活,人家没有义务教你。 李氏被噎了一下,骂道:“天天就晓得跟你两个堂弟比,你是姐姐的嘛。 你堂弟没有你聪明,又没个定性,没有师傅教,做多少年短工都学不会什么手艺。 你不一样,读书识字都能自学会,那药童能比念书难?一天天的假机灵,没个成算,人家对你态度好些,你就以为人家对你多好多好。人心隔肚皮,除了一家子血脉相连的亲人,谁会真正为你好!” 宋英给气笑了,到底是谁口头上对她好,实际上毫不关心她的死活。 一生气,她的语气自然就不会好:“你以前不是说宋天机灵,说我木戳戳的,这会儿又夸我聪明了,合着我们聪不聪明,全由你说了算。 再者,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不是嫌我做短工给你们丢人,担心你们被人说苛待孤女么。 现在我做了药童,就不会有人说你们苛待我了,你们还能出去让别人好生瞧瞧,我们宋家人多么厚道善良,连女孩都舍得拿出钱送去学艺!” 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别说李氏,就是年幼的宋元都听了出来。 李氏当下气得心梗,怒气冲冲捶了捶圈椅扶手,“这是学不学艺的问题吗?你出去看看,哪家会送女孩去学艺? 男主外女主内,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传统,哪家会让女儿媳妇出去抛头露面?” 可惜扶手不是桌子,太狭窄不好拍,响声很小,显得很没气势。 宋英对她抛头露面的说辞很不屑一顾,无论是村里的农户,还是城里的贫民,哪家女性不是家里家外忙前忙后,还说什么不抛头露面,那是只有富贵人家才会讲究的东西。 不过她没有据此争辩,而是道:“又不是所有的活都需要抛头露面,我在申府后院,来往的都是女性,怎么就抛头露面了? 人家申府就是因为要找个女药童,才小半年都找不到合适的人,比外面不知安全多少呢。” 李氏顿时恼羞成怒:“你个短个娃儿好赖话都听不进去,老子不管你了,随你去,以后在申府被欺负了,别回来找老子给你撑腰。” 宋英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在村里她占着绝对的理,李氏都不一定会站在她这边,更何况是去申府、冒着得罪权贵的风险给她撑腰。 这话就是个笑话。 “放心,我受了欺负,自己会把场子找回来,绝对不会回来找你们诉苦!” 她说得斩钉截铁,听在李氏耳里又刺耳的不行,“哼,老子活了几十年,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真以为能卖草药赚钱全是自己机灵,没有家里给你做后盾,早被人卖了! 你信不信老子放出话去不管你,申府里的那些狗奴才马上就会欺负你,什么脏活累活都会推给你……” 宋英打断了她的骂咧:“那你可想多了,在他们不知道我的底细前,反而不敢对我怎么样;正是你和二叔去闹了,让他们知道了我的底细,才有人给我使绊子。” “嘿,你还嫌家里穷,给你丢人了哟?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现在……” 一直到杨氏做好饭,李氏对她的骂咧就没停过,搞得杨氏与宋天宋元也不好说笑,虽然吃到了肉,一家子还是觉得糟心的很。 宋英也觉得糟心,吃过饭,立刻就以回祖屋洗床单为由跑了,气得李氏又骂她现在金贵,还真把自己当客人,吃完饭碗都不洗。 宋英直接去罗家找罗雁行,一见面,罗雁行就啧啧称奇:“你还真学上医了!” 宋英笑了:“主要是我师父人好,我本来想着先借医书自己看,循序渐进的,谁知我一提,她就说要教我。” 这是她回到村里,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 罗雁行羡慕又佩服,“你在申府怎么样?干得活多不多?累不累?有没有受欺负? 听说,那些大户人家奴仆之间的关系也很复杂,没有关系的会受欺负。” “里面的关系确实挺复杂的,不过我是跟着我师父,只负责给顺安县主做药膳,其他人之间的事牵扯不到我。 至于干的活嘛,那可比在家里轻松多了,我每日就做两次药膳,以前其余时间我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默书练字。” 说到这儿,宋英赶紧从衣袖里取出一叠纸来,“这是我默好的《三字经》与《千字文》,你有记不起来的字,就拿出来翻一翻。” 罗雁行接过,看着一个个上面干净整齐的小字,哇得惊呼出声,她们都一样,以前都只用水在石板上写字,压根没机会欣赏自己与别人的字。 当一个个小字在白纸上定格,这种成就感是在石板上书写体会不到的,会更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会读书写字了! “你写得也太好看了!”罗雁行赞个不停。 “在纸上写出来与在石板上练习还是有差别的,现在你们的钱也过了明路,不用再遮遮掩掩,你也要拿出一部分买笔墨纸砚回来练习练习。” 第193章 菜农 “行!” 罗雁行一口应承,现在的她在家里很多事情都能自己做主了,买笔墨纸砚完全没问题,她爹娘最多也就骂两句浪费,并不敢怎么样她。 宋英下午就得赶回去,时间紧迫,她赶紧说起正事:“何甜语的事情你们有调查吗?” 一说起这事,罗雁行就忍不住叹气,“调查了,但没有任何结果。我们找了好几个梧桐村的女孩询问,她们事先完全不知道这事,也非常好奇何甜语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事情。 可惜,何甜语中秋回去后,第二天就去了她外祖家小住,至今没有回来。她们想问也找不到人。” “第二日就去她外祖家了?”宋英拧眉,这听着不得不让人是在躲她们。 一说起何甜语,罗雁行不知不觉就咬起了牙,“哼,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家就在这里,我还不信她能一辈子都躲在她外祖家!” 何甜语这个态度,宋英觉得从她嘴里问出真相有点难,还是不能放弃自己调查,特别是宋元那边。 想到这里,她不由懊恼自己净顾着跟李氏吵,把正事给忘了,眼下这个点,宋元已经去学堂了。 罗雁行闻言,安慰道:“没事,我后面找机会问小菜园子也是一样,有了消息我就去申府找你。” “行!” 宋英又告知了汤廷斌逃走一事,估摸着时间不早了,就赶紧回祖屋把床单洗了洗,拿去宋二叔家,然后就马不停蹄地往城里赶。 林大夫近日正为顺安县主的病情烦心,能让她告假回家挽回名声,是体恤徒弟。 她这个做徒弟的,自然也要关心师父,下午的药膳还是赶回去做吧。 宋英掐着点,进城的时候时间尚有盈余,便拐去张记,买了林大夫最喜爱的云片糕,才回申府。 一进申府,她就觉府里气氛很奇怪。 大厨房地处后门附近,距离主子们的住所很远,不用那么讲究,往日里丫鬟婆子们来往说笑,很是热闹,但今儿,宋英却没听到热闹的说话声。 她先回了住的小院,林大夫并不在,宋英就把云片糕放在堂屋,然后回屋把袁清送的墨放好,这才赶去厨房。 远远的,她就看到大厨房门口,方妈妈正与一位老农打扮的中年男子说着什么。 宋英走过去,略带好奇地招呼了声,“方妈妈。” 申府的食材,部分是自家农庄里产的,部分是从几个专门的农户手里购买的,但农户大多是一大早送过来。 方妈妈转头,看见是她,脸上立刻堆满笑“宋英姑娘回来了,怎么样,家里一切都好?” 宋英还未回答,那老农就好奇地问:“方妈妈,这位姑娘是哪位主子跟前伺候的?” 方妈妈摇摇头,笑容满面地介绍起宋英:“这是宋英姑娘,林大夫新收的徒弟,可能干着呢!到咱们府里的日子虽短,给老太太做药膳却从没出过岔子!” “林大夫收徒弟了?!”老农惊讶又好奇,“哎哟,小姑娘很厉害嘛!林大夫眼界高着呢,之前多少人想跟她打下手,她都没同意。” 宋英就微笑道:“能得师父看中,是我的福气。” 老农笑得越发亲切:“难怪林大夫会收你做徒弟,又聪明又会说话,我家那俩孙女,要有姑娘一半的灵气,我做梦都能笑醒。” 这样的夸赞,宋英从小听到大,很是熟练以笑容应对。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礼貌的笑笑,这是她总结出来的经验。 方妈妈笑着给她介绍:“这是程庄头,他家的菜种的很好,咱们这条街的人家,多数都是从他家买菜。” “原来是程庄头,您家的菜确实很好。” 原来是府里合作的菜农,宋英恍然,旋即就更好奇了,既然是合作已久的老农,自然清楚给申府送菜的时间,这个时间点来,必然就是府里有额外的要求了。 “宋英姑娘喜欢哪些菜蔬?下回我多送点过来。”程庄头殷勤道。 “老程庄头费心了,我这人不挑,厨房里做什么菜我就吃什么菜。”宋英受不了他的殷勤,回了这么一句,就赶紧道:“我先进去了,方妈妈,你们先聊着。” 话未说完,人已经进了院子内。 方妈妈见此,忙打发了程庄头追上来,“宋英姑娘,今儿都需要哪些食材?” 宋英将所需食材告诉她,望了眼院内你来我往递眼色,却鲜少说话的丫鬟们,有些好奇地问:“方妈妈,今儿大家这是怎么了?” 方妈妈将她拉到一旁,又招手示意她靠近些,这才压低声音道:“今儿老太太心情不好,你若是去主院,也小心着些,别撞枪口上,做了出气筒。” “多谢妈妈告知。”深宅内讨生活,主人家的心情很重要,即便宋英是负责顺安县主药膳的人,真撞枪口上,也可能被当做出气筒。 方妈妈既然将她拉到这边,自然是打算告诉她始末,宋英很是上道地追问:“好端端的,老太太怎么会心情不好?” 方妈妈往旁边努了努嘴:“这府上,除了那边的人,还有谁能惹老太太这么生气的。” 宋英顺着她努嘴的方向望过去,同样小声道:“风荷院?” 自从那次药膳之后,风荷院已经很久不作妖了,若不是每次做药膳都是双份,宋英都快要忘了这么一号人物。 方妈妈点头,“今儿中午,沈知府与新来的知县一同来拜见咱们老爷,那位巴巴的让人送了螃蟹过去。” 宋英心道这莲姨娘可真没规矩,争宠都争到客人跟前去了,不是让人看笑话么。 也难怪顺安县主生气,她可是皇亲国戚,被一个姨娘骑在头上,传出去,皇家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转而,她想起顺安县主的身体,不由皱起了眉,近日天气转凉,顺安县主的身体状况比前段时间差了很多,这一气,还不知成什么样呢。 师父又要忙了。 她叹了口气,又问:“老爷那边怎么说?” 这件事情,损的不止是顺安县主的脸面,还有申府的。 哪个正经人家待客,会有妾氏跑出来张罗的,传出去,申状元的名声也会受累。 第194章 奇怪的点 方妈妈就撇撇嘴,“怒气冲冲地去了风荷院,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 “没了?”宋英眨眨眼睛,愕然不已。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就一点惩罚都没有吗?申状元进去不会只是去骂了几句吧? 这事可不止有损顺安县主的威严,还有损申府以及申状元自身的名声,再往大了说,还有损皇家颜面呢! 传到御使耳中,恐怕会弹劾申状元治家不严也说不定。 作为清化里人,从小听着申状元的传奇故事长大,宋英对申状元打心眼里佩服,在来申府之前,也因为这个,对申府天然有几分信任。 但现在,她对申状元的印象变了,娶了县主做妻子后,还要收妾室,已经很过分了,竟然还宠妾灭妻! 是他的胆子真的很大,还是礼部尚书的权力很大,大到得罪皇亲国戚也不怕? 这时,春柳拿了药膳所需的食材出来,宋英便不再关心这些,接过食材去了小厨房。 药膳做好后,春桃没有如往常一样来取,记挂着林大夫,宋英干脆自己送去主院。 小丫鬟进去通传后不久,春桃出来了,“你的药膳来可太及时了,老太太中午就没吃,这会儿正饿了呢,林大夫正准备去做药膳,可巧你就来了,真真是师徒同心。” 见她还有心情说这些,宋英便知顺安县主的情况没有那么糟。 她将药膳递过去,关切地问道:“老太太还好吧?” “中午时得知消息,气得差点厥过去,幸好有林大夫。”春桃一脸后怕。 “没事就好,你赶紧给老太太送去。”见她没有让自己一块进去的意思,宋英就没拉着她多聊,毕竟顺安县主正饿着呢。 本以为顺安县主没多大事,林大夫很快就会回来,不曾想一直到三更天,她才满脸倦色地回来。 “师父,您回来了。”听见声响,宋英赶紧提了灯笼出去迎接。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师父未归,徒儿怎能安心入睡。” 林大夫听得心中一暖,对旁边两个送她回来的丫鬟挥挥手:“你们先回去吧。” 宋英则仰起笑脸,对两个丫鬟道:“劳烦两位姐姐送我师父回来,天黑不好看路,两位姐姐回去时要慢点走呀。” 两个丫鬟的神情一下变得软和,客套几句后,提着灯笼走了。 宋英与林大夫进了屋,这才问道:“师父,老太太情况是不好么?” “唉,”林大夫就叹了口气,“有这么个时不时就闹腾一回的妾室在,这身体哪里好得了。” 宋英对莲姨娘实在好奇,见她提起,就想顺着问下去,不想林大夫似是察觉到跟她说这个不妥,立刻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今儿就回来了,路途遥远,你明儿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我走惯了,不觉得累。而且,我情愿赶路回来睡,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更自在。”主要是在家,免不了要与奶奶他们吵个不停,心累。 林大大想起那日她奶奶与二叔对她的态度,有些了然,她揉了揉额头:“这几日,为师要紧着老太太的病,没空教你医理,你把针灸歌好好背下来,背熟了就去背《人体经络图》,我明儿拿出来给你。” 宋英乖乖应下,心中很是熨帖,师父都累成这样了,还不忘安排她的课业。 “哦对了,后日府里要办赏菊宴,人来人往是非多,你没事不要去前面凑热闹,别被人波及了。” “赏菊宴?”宋英疑惑,秋日的赏菊宴,自然是重阳这天才好,再不济也该在重阳之前,哪有在重阳后再举办的。 林大夫看出了她的疑惑,耐着性子解释:“今儿莲姨娘你应该知道了吧,上了螃蟹,却不准备蟹八件,让客人手掰螃蟹,传出去外面不知怎么说申府呢。 老太太也是没法子,不得不撑着病体尽快办一场宴会,挽回申府的名声。” 宋英听着有点懵,顺安县主生气的是送了螃蟹没有准备蟹八件? “师父,蟹八件是什么?” “食蟹的工具,有锤、镦、钳、铲、匙、叉、刮、针8种。”林大夫简单解释了一句。 宋英听得目瞪口呆,“吃个螃蟹需要八种工具,也太费事了吧!” “这是雅致,徒手掰,沾一手油不说,还腥得很。” “吃完洗洗就好了。”宋英还是不理解,嫌弃螃蟹腥,干嘛还要吃呀。 林大夫就看着宋英,若有所思:“看来他也是真心不觉得有什么。” 他?谁啊? 宋英眨了眨眼睛,疑惑又好奇。 考虑到宋英要跟着她在府里长住,不能不懂些大家族的规矩,林大夫当下将这件事情掰开揉碎讲给她听:“大家族最重要的就是规则,这宴请不仅吃的是饭……” 有些话,林大夫虽然没有很直接的说,宋英还是领会到了。 申状元是寒门出身,申府看似风光,实则没什么底蕴,在那些真正的大家族面前完全不够看。 顺安县主嫁入申府后,因为这事,年轻的时候没少被京都的其他夫人小姐,明里暗里嘲讽过。 故而,她十分在乎这些,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整顿申府的规矩,要让申府像真正的大家族那样行事,为此与申状元没少产生摩擦。 今儿莲姨娘这一出,让客人徒手掰螃蟹,传出去,贵族圈里又该嘲笑申府其实就是泥腿子,没底蕴了。 而林大夫刚才口中的‘他’,自然就是指申状元了。 正是因为领会到了,宋英才更加吃惊,顺安县主在意的点也太奇怪了吧! 她也顾不得自己未嫁,不好谈论妻妾争宠了,疑惑道:“老太太生气的点,不应该是莲姨娘越过她这个当家主母,张罗招待客人的事吗?这有夺权的嫌疑呀。” 林大夫瞥了她一眼,“你想说的是,申老爷宠妾灭妻吧。” 宋英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难道不是吗?” “莲姨娘是很嚣张,但申老爷确实没有宠妾灭妻,他只是对这个莲姨娘十分纵容。” 第195章 捣乱 宋英眨眨眼睛,莲姨娘连顺安县主的药膳都敢抢,这还不叫宠妾灭妻吗? 放眼哪家,也没有哪个小妾敢如此胆大,抢主母的东西,而且还是救命的药膳,这都可以说有谋杀之心了。 “莲姨娘是当年的小贺大人强送给申老爷的,这些年,申老爷从未在她的院子里留宿过。”要对一个十岁的孩子讲这些,林大夫觉得非常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还不能说得太过含糊,会听不懂。 “小贺大人是谁?” 宋英的注意力被另一个点吸引,给郡王的女婿送妾室,这位小贺大人不得不令人好奇。 不用围绕着男女问题上讲,林大夫大大松了口气,开始给她细细讲解。 “上一任首辅贺阁老的次子,仗着他爹的权势,横行霸道,朝廷命官无不巴结讨好……”说起这位小贺大人,林大夫的语气里满是厌恶。 听完当年的事,宋英目瞪口呆,在人新婚燕尔之际,强行拉人去青楼就算了,还一定得买下个青楼女子送给人做妾室,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她突然觉得官场好可怕,在她的印象里、在村民们的口口相传里,申状元都是志得意满的,人们至今说起他高中状元,迎娶京城贵女的事情,仍是津津乐道。 谁能想到,村民般万分羡慕、崇敬的申状元,不仅被逼着收了妾室,还得把人高高供起! 震惊之余,她又疑惑地问:“那位贺首辅的官位,比惠郡王还大吗?” 惠郡王是王爷,是正经的皇亲国戚,还能不如一位官员? “咱们大乾是真正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林大夫很是意味深长,“别说一个郡王了,有些权势滔天的首辅,连皇帝都得看其眼色。” 宋英瞪大眼睛,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是前任首辅,那现在贺家的权势应该没那么大了,为什么莲姨娘现在还是很嚣张,而申状元与顺安县主仍旧迁就她? 她还想再问,林大夫却拍了拍她:“行了,时间不早了,快去睡吧。我交代你的事情要记住,明后两天专心做自己的事,其余的不要掺和。” 宋英只得按捺住好奇。 翌日傍晚,她提前告知了方妈妈第二天两顿药膳需要用到食材。 这让方妈妈很是感激,特地送了一盘点心给她。 顺安县主的药膳自然非常重要,但明儿宴会忙起来难免会有疏漏,若是因此耽误了药膳,她们可承担不起。 但本来按着流程准备宴会的菜肴,突然插进来需要单独处理某些药膳食材,就必然得分出人来。 提前知晓药膳食材,估摸着时间点,让有空闲的人处理,宴会菜肴与药膳两不误。 赏菊宴安排在中午,宋英晌午去做药膳时,大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人人都恨不能长出八只手来。 宋英站在门口,都觉得自己非常碍事,取了食材,就赶紧去小厨房。 一进入小厨房,外面的喧嚣一下就远离了她。 她感叹几句,洗好药罐,支起小炉子烧火,开始有条不紊地做起药膳。 在将所有药材、食材都下锅,转为文火慢炖后,宋英取出针灸歌温习起来。 隔壁一直很吵,闹哄哄的,宋英初时有些不适应,等背进去了,就渐渐忽略掉吵闹,也就没有发现,隔壁的吵闹变了。 大厨房内,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乱了丫鬟婆子们的忙碌。 看见她,方妈妈心惊肉跳,立刻丢下两个正听吩咐的丫鬟,一个箭步迎了上去:“红芙姑娘,你怎么亲自来了,莲姨娘需要什么,使个小丫鬟过来说一声,我们做好了送过去就是。” 红芙瞥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们,真要等你们送过来,我们姨娘恐怕要直接饿死吧。” 方妈妈的神色有点不好看,仍努力堆出笑脸:“红芙姑娘哪里的话,给老婆子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轻慢主子们。” “行了,我懒得跟你扯。”红芙翻了白眼,直接越过方妈妈去看饭菜,看上哪个就往食盒里放,完全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有道鹅掌鸭信,她拿了一碟后,顿了顿,又伸手去拿,旁边负责此菜的春芳额角跳了跳,忍不住阻拦:“这菜费事,拢共就多做了一碟子,你拿一道就够了。” 红芙横眉立目,“我们姨娘就喜欢吃这道鹅掌鸭信,今儿我还就要拿两碟子!” “你们风荷院不要太过分!”春芳愤怒,如果不是因为他们风荷院的人不安分,府里也不会办什么劳什子赏菊宴,她们也就不用这么劳碌。 “过分?”红芙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又没拿人参鲍鱼,怎么就过分了?我们姨娘连几个鹅掌都不配吃是吧?” “你已经拿了一道!”春芳气得跳脚,还想多说,方妈妈却拦下了她,“你闭嘴。” 她亲自端了一叠鹅掌鸭信放到红芙的食盒里,堆起笑:“红芙姑娘,莲姨娘还想吃什么?” 春芳很是委屈,旁边的春柳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们这番动作虽然隐秘,但没有瞒过就站在她们对面的红芙,她得意地扬了扬眉,道:“算你识趣。” 说完,又扭头拣了好几道菜,把食盒装的满满当当,这才盖好盖子提起来。 见食盒满了,屋内的丫鬟婆子都不由自主暗松了口气,总算要把这位祖宗送走了。 红芙提着食盒漫不经心地走着,忽而,她脚下一转,去了角落处。 那里摆放着好些精巧的银模子,俱是一尺多长,一寸见方,有些凿成菊花形状、有些凿成梅花样,也有些是莲蓬样式。 模子内,便是对方花儿颜色对应的汤。 红芙眼眸一亮,伸手就要就要去端一碗莲蓬汤,方妈妈眉心一跳,一个箭步跨过去,及时挡在她的前面:“红芙姑娘,你出来这么久了,莲姨娘肯定饿了,快些回去吧。” “既然知道我们姨娘饿了,就不要碍我的事,我拿了汤好赶紧回去。” 第196章 起火 方妈妈额角跳了跳,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脸上的微笑:“你刚才已经拿过汤了,而且这小莲蓬汤性寒,女子不宜多饮。” 红芙没好气白她一眼,“就这么一小碗算什么多饮。” 说着,她便不客气地推了把方妈妈要去端汤,不想这一次,没有推动。 红芙顿时大怒,尖声道:“你敢拦我?这可是莲姨娘要的东西!” 方妈妈不愿去挑战莲姨娘的特殊地位,只道:“究竟是莲姨娘想要吃,还是你看中了银模子,哼,真把我们当傻子!” 如果是其他时候,别说一个银模子,便是这一整套都给她拿去,方妈妈也不会多加阻拦,反正事后告知老太太一声即可,又不需要她来赔。 但现在不行啊。 老太太巴巴地在重阳之后就举办这场赏菊宴,为的就是挽回莲姨娘送螃蟹失掉的礼。 这套银模子里面盛的各色应景汤,虽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做法也不怎么费事,但盛装的器皿讲究、雅致、应景,这便能体现出大家族的体面来。 粗鲁的暴发户哪里懂得这些,只会一味的砸钱,着华裳、餐山珍;只有世代传承的大家族,才会在小细节处格外讲究,不动声色间体现出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底蕴。 这套银模子是专门打造的,并没有多的,让她拿走一个,就不成套了。 “老妖婆,你少血口喷人!”红芙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分明是你瞧不起我们姨娘,还拿我做筏子。黑了心的老娼-妇,一味的压榨我们……” 方妈妈掌管厨房大小事宜,在申府的下人里有头有脸,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还骂得如此难听,当下气得肝疼。 烧火的小绿气不过,忍不住道:“太冤枉人了,全府上下,谁不让着你们风荷院?你们要是算被压榨,那我们算什么?” 另一个丫鬟忍不住附和:“就是!这厨房里的菜,向来是你们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连老爷老太太的饭菜被你们拿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将就一顿。” “还有老太太的药膳,宋英姐姐都得做两份,防着你们突然想要,害得她每日都得多干一倍的活。”小绿愤愤补充。 又有婆子气道:“连办这个宴会,我们都得防着你们来捣乱,每道菜都特地多做一份,凭空多出许多活。” 面对指控,红芙没有一点愧疚,反而有些自得,她环顾一圈,发现几乎大厨房里的所有丫鬟婆子,望向她的目光均十分不满。 “好好好!你们要以多欺少是不是?你们等着,我这就回去告诉姨娘!” 放完狠话,她便作势要走,见方妈妈没有退让的意思,立刻放弃这招,改为强行去推方妈妈:“你给我让开!今儿这汤我是拿定了!” 方妈妈顾忌着身后的汤,直接伸出手去推她。 红芙虽然泼辣,到底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又是在莲姨娘房里伺候的,没做过什么重活,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就被方妈妈推倒在地。 她愣了一瞬,尖叫一声,直扑方妈妈:“老娼-妇,我跟你拼了!” “妈妈小心!” “快拦住她!” 方妈妈是这些丫鬟婆子的顶头上司,丫鬟婆子们赶紧上前阻拦,红芙刚抓住她的裙角,还没怎么样,就被几个健硕的婆子强行拖开了。 红芙何曾吃过这种亏,一下就炸了,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灶膛里的木柴,她想都没想,飞快地抽出一根,就着燃烧的火就朝一位婆子抽去。 炽热的火焰,烧得通红的木炭,瞬间烧毁婆子的衣裳,烫在她的腿上。 “嗷——” 那婆子发出惊天惨叫,急急后退,撞倒后面的摆放着凉菜的木板。 哗啦一声,饭菜盘子摔了一地。 方妈妈眼前一黑,见红芙用木柴又打向其他人,连忙喊道:“快拦下她!快拦下她!” 此时,她后悔不迭,早知道就该让红芙拿去,缺了一个银模子,想办法圆过去就是,总好过她现在这样大闹厨房。 几位年长的丫鬟婆子也深知利害关系,在方妈妈开口的同时,已经冲了上去,夺木柴的夺木柴,压红芙的压红芙。 抢夺间,木柴摔动,火星飞溅,其中几颗落在了角落里堆放的松毛上…… 听到惨叫,宋英一个激灵,心神从背书状态里抽离,听了一阵,这才发现隔壁闹起来了。 那边闹哄哄的,宋英没分辨出红芙的声音,但她已经猜到是风荷院的人。 今儿府里举办宴会,除了风荷院的人,谁敢大闹厨房啊。 想着自家师父的叮嘱,宋英不打算过去瞧,她将针灸歌收起来,一边盯着炉子一边竖着耳朵听。 “着火了!”有人突然大喊。 紧接着,方妈妈惊恐的声音压过所有哄闹:“菜!快把菜端出去!灭火!灭火!” 宋英扭头,发现隔壁红光大亮,短短瞬息,红光就越来越亮,炙热的温度透过墙传过来。 宋英端起小炉子,就往门口跑。 她看见外面闹哄哄的,有人从小厨房的门口跑过时,似乎还摔了一跤,发出‘啪嗒’的声音。 宋英没心思考虑别的,三两步跑到门口,放下炉子去开门,却没拉开。 门怎么不好开了? 心头划过一抹疑惑,却也顾不得,她直接使出全身力气去拉,两扇门晃动,缝隙里露出一截木头。 宋英整个人都懵了,她在厨房里,门怎么从外面被插上门栓了? 旋即,她想起刚才门口晃动的人影,以及那声‘啪嗒’声,那是门栓被插上的声音,压根不是什么摔倒! 有人要趁机烧死她! 宋英心底一沉,忙冲门外大喊:“来人呀!快开开门!我还在里面!” 门外的丫鬟婆子们又乱又慌,压根没人注意这边。 宋英喊了两声,见没人应答,立刻就往窗边跑,却发现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人关上了。 她的心沉到谷底,却还是伸手去推了推窗,不出意料的,没有推开,窗户同样被人从外面挡住了。 第197章 被困 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宋英却是遍体生寒。 她到申府的时间尚短,与府内的人并没有大恩怨,平日里除了做药膳,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默书、背书。 她唯一碍人路的地方,就是占了林大夫手下短工这份香饽饽活计。 仅仅因为一份很好的活,就要置人于死地,她第一次感受到申府的可怕。 虽然知道现在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但她根本控制不住,大厨房丫鬟婆子们的脸快速在她脑海闪过,却完全不知道谁更有可能。 宋英摇了摇头,努力将丫鬟婆子们的脸甩出去,把思绪放在眼前的自救上。 她环顾屋内,寻找着工具,可惜没有寻到菜刀,做药膳的食材都是大厨房里处理好的,她这边不需要切砍,只有一把用来切药的小刀与一把剪刀。 宋英跑过去拿起小刀与剪刀,伸出门缝试了试,刀小,缝隙也小,压根不好用力,她砍了半天,也只在门栓上留下一道浅浅划痕。 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宋英的额头浸出细汗,心脏扑通扑通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来人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她用力拍门,焦急求救,仍是没有人回应。 她也不敢多等,一边大喊着,一边拎起圆凳砸门。 砰!砰!砰! 她使出全身力气,也只是把门砸得砰砰响,在门上留下些极浅的砸痕,依旧没有吸引到外面人的注意力。 靠近大厨房的房梁被熏得黢黑,隔壁的滚滚浓烟灌了进来,呛得她不住咳嗽。 “怎么办?怎么办……”宋英慌了,目光在屋内快速移动,寻找着砸门的工具和一切逃生的可能。 忽然,她想起门栓是横着插上的,如果能够把它朝着一个方向挪走,就能打开门了。 想到这里,宋英立刻丢下圆凳,努力将门往里拉,却只有一个很小的缝隙。 “谁装的这门啊,怎么是往里拉的!” 宋英都快哭了,往里拉的门,从外面被插上,能弄出的缝隙就非常小,而且申府的门不像她们村那些门随便装上,各个部件之间严丝合缝,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让门缝更大一点,仍是只是勉强能伸出几根手指头,还只能伸出手指最上面的一截。 宋英扭头望了眼,靠近大厨房的房梁已经燃烧了起来,明红的火焰呼呼燃笑,仿佛在嘲笑她的无用功。 她扇了扇呛人的浓烟,一手捂住口鼻,一只手伸进缝隙,用三根指头抵着门栓,使劲儿往左扒拉,门栓如蜗牛般挪动了一点位置,宋英毫不泄气,拼命的扒拉、再扒拉…… 同时也没忘继续呼救,但滚滚浓烟呛人,一张嘴就飘进无数烟尘,呛得她鼻涕眼泪都出来。 屋内火势越来越大,烟尘越来越多,每松开口鼻喊一声,就要咳嗽好久,到后来她已经不敢再开口喊,只闷头扒拉门栓。 咔嚓! 突然,头顶传来声响,宋英猛地抬头,发现头顶的屋梁也燃烧了起来,熊熊火焰很快就将这段房梁全部吞没。 宋英惊恐地加快移动门栓的速度,然而缝隙就那么大,无论她多焦急多用力,门栓移动的速度就是快不起来。 咔嚓!咔嚓! 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宋英惊恐地抬头,看见一团红艳艳的火焰的砸下。 “啊-” 她尖叫一声,飞速往旁边跳开,与此同时,举起双手抱住了脑袋。 下一秒她感受到滚烫的热浪从身边擦过,伴随着砰地巨响,左手手臂传来钻心的疼。 远离掉落的房梁后,宋英放下手臂,看见自己的左手手臂外沿一片通红,门口的位置,掉落的屋梁横亘在那里,很快火势就蔓延到门的下方。 等火把门烧毁了就冲出去? 到时候还可以过去吗? 这会儿是不能在门边移动门栓了,宋英只好把目光投向后面的窗户。 小厨房的窗户开在后面,外面是树林,当初林大夫选择这一间,看中的就是它的僻静,若是平时,在窗户大喊肯定会有人听见,但现在外面闹哄哄的,在门口喊都不能被人留意到,更何况是靠后的窗户。 况且,窗户很小,用两根木条隔出四个小方格,再用纱布糊上;位置对她来说也有些高,需要踮起脚,才能勉强把下巴放上去。 宋英伸长手臂去划纱布,非常不好用力,这么一会儿才划出几道口子。 得找个东西垫垫! 她快速扫了眼屋内,发现只有放药材的柜子高度最合适,柜子很重,她使出浑身力气,也只搬动了几步路。 屋内热浪袭人,滚滚烟尘不仅呛得难受,还遮蔽视线,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她只觉自己像条离水的鱼,难受得头晕目眩。、 不行,不能晕过去,晕过去就要被烧死! 她晃了晃脑袋,努力辨认屋中的方位,而后向着水缸的位置走过去,跳进水缸里,全身都被湿透,脑袋总算清明了一点点。 等艰难地把柜子推到窗户下,爬上去,割开纱布,却弄不掉交叉的十字木块。 屋内的火势越来越大,大部分地方都被火海淹没,靠后窗这块位置,因为放置的物品少,火势暂时没有蔓延过来,但墙体却开始发烫,手撑在上面都做不到。 宋英彻底慌了,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格子窗,“有没有人啊!咳咳咳……救命…咳咳……救命啊……” 申府,秋爽园。 知府夫人笑盈盈道:“还是老太太雅致,以芭蕉叶题诗,我们这些粗人今儿可算是长见识了。” 顺安县主轻摇团扇,“这蹊跷古怪的法子,我这老太婆可想不出来,永辉这孩子爱诗,最近也不知从哪里看到的,非要效仿古人附庸风雅,嚷嚷着要在芭蕉叶上写诗,家里的几株芭蕉被他祸祸的没剩几片叶子了。” “原来是小公子的主意,早就听闻小公子七岁就能作诗,看来在诗词一道上天赋异禀!我家旌儿就想不到这些,他看到芭蕉只能想到吃。”说着,知府夫人撇了后面的沈旌一眼。 第198章 寻找 沈旌暗暗翻了个白眼,跟身边的袁清小声抱怨,“就他死装,做个诗还搞那么多幺蛾子。” “你还是想想一会儿的菊花诗吧,若所有人都做出来了,就你还在那抓耳挠腮。”说着,袁清还望了眼知府夫人,意思不言而喻。 沈旌顿时头疼不已,“真是的,科举又不考作诗。”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急匆匆跑过来,她跑得太快,快到众人跟前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其乐融融的夫人小姐,受申永辉邀请前来的书院学子们都被这一幕惊呆,愣了片刻,才有人上前询问、搀扶那丫鬟。 “这是哪个府里的丫鬟,怎么弄成这样,快起来快起来!” 那丫鬟身上的衣裳脏兮兮的,不怎么看得出样式纹路,顺安县主等申府的人,却从衣裳的颜色认出这是自己府上的,一时间,所有申府的主子脸色都挺难看,仆人们则在心里叫苦不迭。 这下好了,被莲姨娘丢掉的名声挽不回来,反而还让人觉得申府没规矩,丫鬟冒冒失失的。 朱妈妈暗叹口气,便欲开口将这丫鬟定性为刚招进府里、正在学规矩的短工,以此把影响降到最低。 “厨房着火了!老太太,厨房着火了!” 朱妈妈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她下意识去看自己的主子,看见她面色惨白,又迅速涨红,嘴唇抑制不住的颤抖,渐渐失去所有血色,然后向后倒去。 “老太太!”朱妈妈惊呼,赶紧去扶,旁边的大太太已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顺安县主。 朱妈妈紧绷的心微松,转而扭头喊道:“林大夫!林大夫!” 在不远处的林大夫早在听到那丫鬟的话时,就已经向这边赶来,此时已到近前。 她飞快地给顺安县主把了把脉,然后取出银针扎人中。 申府大太太看了看晕厥的顺安县主,又看了看地上狼狈的丫鬟,只得站出来主持大局:“三弟妹,你先去厨房那边看看,我和二弟一会儿就来。” 眼下最要紧的,是灭火与安排客人们离开,着火的原因是不重要也是不能问的,因为她已经猜到了几分。 她歉意地看向各位夫人小姐,与二太太一起安排客人们离开。 听到厨房着火,袁清立刻想到刚才申府的太太与人寒暄时,曾提起过顺安县主一会儿喝药膳,那么这个时间点,宋英自然是在厨房做药膳了。 他不由心中一紧,站出来道:“我们也去,看能不能帮上忙。” 申廷照虽是丁忧辞官在家,但在顺庆府官场也是举足轻重,今儿应邀前来的书院学子们,大多希望能借赏菊宴得到他的赏识。 袁清的话提醒了他们,现在正是表现的时候,当下纷纷请求前去帮忙,甚至有心急的,直接跟在仆人们身后,往那边跑。 一群人蜂拥至厨房,发现正中的大厨房完全被火海吞没,邻近的两间小厢房也在燃烧。 三太太心惊肉跳,快步走向在院门指挥的方妈妈:“方妈妈,情况怎么样?” 方妈妈喊得嗓子都嘶哑了,闻言扭过头,吃惊而担忧:“三太太,您怎么亲自来了,这里危险得很,您先去别处,这边由奴才来就行。” 三太太自然知道危险,但这个时候,主人若不站出来拿主意,下人们畏惧火势懈怠,还不知会烧成什么样呢。 她只能沉着脸摆摆手,点出几十个人去挑水,又让灭火的人分成几波,各负责几个区域,不要胡乱地东泼一下,西泼一下。 袁清一到就赶紧搜寻宋英的身影,他将院内院外挨个看了遍,都未发现宋英的身影,紧绷的心不由提起。 赶紧抓了一个厨房的丫鬟问道:“这位姐姐,宋英在哪?” 那丫鬟提水提得手臂发酸,被人突然抓住十分火大,“我怎么知道……” 话说到一半,她扭头发现抓住自己的并不是府里的人,又见他穿着一身学子衫,便知是受小公子邀请前来赴宴的学子。 丫鬟立刻收敛怒气,道:“之前她是在那边的小厨房里做药膳,如果起火的时候药膳还未做好,应该在哪处帮忙救火吧,你找一找。” 袁清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已经将人群寻找了个遍,并没有看见宋英的身影,之前也没有看见有人送药膳去秋爽园。 沈旌跑过来,惊讶道:“宋妹子负责的不是老太太的药膳么,怎么在大厨房里做?” 他们家虽只是个平常官宦,他爹娘也有专门的小厨房,药与药膳这些东西,都是在各自院里的小厨房里熬的。 丫鬟看了看沈旌,眼里闪过吃惊,这人分明哪家的公子,宋英竟然认识他? 她正疑惑,后面传来大喊:“碧兰!干什么呢!赶紧把水提过来!” “来了!来了!”丫鬟提起水桶小跑着过去。 “做药膳的小厨房具体是哪间?”袁清大喊。 “那边最外面的那间。” “谢谢!” 袁清望过去,那间厢房半个屋顶都被烧毁了。 “烧成这样,宋妹子应该不在里面了吧!刚才我听了一耳朵,好像是有人去厨房捣乱,发生争吵,火星无意间落在干柴上燃起来的。 除了菜肴物什,没有人被困在里面,受伤的几个也是忙着把剩下的菜端出来,慌乱里受的伤。 宋妹子在隔壁,火得好一阵会烧到她哪里,怎么样都有足够的时间出来,她应该回住处了,这里这么危险。” “不,你不了解她。”袁清神色沉沉,“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不帮忙。”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过去,尚未靠近就被灼灼火浪逼得连退数步。 “宋英!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应。 沈旌追过来,“都烧成这样,真要在里面,这个时候还活着吗?” 袁清不理他,一边呼喊着宋英的名字,一边往厢房靠近。 突然,他听到了砰的声响,声音不大,从房屋的后面传来。 他赶紧从旁边绕过去,刚过拐角,就又听见一声砰,比之前大声了一点点。 “宋英!宋英!是你吗?你在里面吗?” 第199章 脱困 熊熊烈焰如同恶魔的舌头,无情地舔舐着屋内的一切,家具、物什、房梁都在扭曲、崩解,宋英恐惧到了极点。 滚烫的热浪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皮肤上能感受到那股炙热,像是要将她从内到外全部燃尽。 她想逃离、想活着离开,但身体却说放弃吧,没力气了。 宋英很不甘心,她拜了师,可以学习医术,以后会有能力养活自己,会让自己活得很好,怎么可以就死在这里呢? 但她撞击窗户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越来越轻,最终顺着滚烫的墙滑倒,她伸出手,想要去抓窗框,爬起来继续砸窗户,但手还没触动窗框就垂落下来。 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宋英彻底绝望。 就这时,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有人在喊她,是出幻觉了吗? “宋英——宋英——” 宋英愣了愣,眼泪刷地滚落下来,不是幻觉,真的有人来了! 她忍住胸腔的难受,用尽所有力气大喊:“我在这儿!” 袁清绕着墙壁行走,刚喊了两声就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 “在那边!” 他急急跑过去,看见一块木板靠墙放着,还没有着火,但已被熏得黢黑。 “快!把它搬开!”他招呼沈旌。 沈旌有些不解,“搬这个做什么,我们得赶紧找宋妹子。” 袁清抓住木板死命往外拉:“这是窗户!她应该就在窗户后面!” “窗户?” 沈旌一惊,眸光陡然起了变化,这间厢房的其他地方并没有窗户,唯一的窗户自然不可能挡住。 那么这木板出现在这里…… 他不敢多想,赶紧趁袁清拉开的缝隙钻进去,从内里把木板推倒,一个四四方方格子窗漏了出来。 袁清看了眼就道:“沈兄,你去前面喊人拿锤子或者锯子过来!” 农村大部分的屋子都是这样的木格子窗户,袁清很清楚这种以榫头和卯眼相互嵌合的木结构有多牢固,以他们两个小孩的力气,根本不可能快速弄断。 “好!”沈旌应了声,转身就跑。 袁清踮着脚往里看,看见宋英靠着墙,脸上黑一块的乌一块,扒着墙的手,有浑浊的血液在往下流。 “宋英!你怎么样?再坚持坚持,沈旌去喊人了!我们马上就救你出来!” 看着烟雾朦胧里,黑糊糊的窗棱上方冒出的半张熟悉的脸,宋英愣了下,失望低喃,“又是幻觉啊。” 这里是申府,袁清不可能来救她。 “不是幻觉,是我!” 宋英看着袁清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他的话语、他的脸都很快被滚滚浓烟吞没。 过往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闪过,却无一人的身影清晰,她眨了下眼睛,一滴泪沿着眼角滚落。 “不会有人来救我。” 随着这句轻若呢喃的呓语飘出,她彻底没了意识。 “宋英!宋英!你醒醒!” 眼睁睁看着宋英瞳孔逐渐涣散,晕厥过去,袁清急得不行,举拳砸了砸窗框,窗框纹丝不动。 “沈旌!快点!锯子!” 他扭头大喊几声,又转过头,双手死死扒着窗台,整个人挂在窗户上,一遍遍朝里面喊:“宋英!快醒醒!不能睡……” 宋英醒来时,已是晚上。 窗外明月格外皎洁,屋里烛火摇曳,小绿趴在她的床边,睡得香甜。 左臂传来钻心的疼,她慢慢将手从被窝里抽出来看,上面用洁白的布包裹的严严实实,有绿色的液体从布里渗出,显然已经上过药了。 竟然还活着! 劫后余生,她想起晕迷前看见的那半张脸,心下狐疑,自己临死前想到的人,怎么会是袁清呢? 应该是阿爹才对,再不济,也该是雁行与小香啊。 放下手臂时,一不小心触碰到小绿,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瞧了眼,又闭上眼睛。 下一秒,猛地坐直身体,惊喜道:“宋英姐姐,你醒了!要喝水吗?伤口还痛不痛?” 宋英摇头,“你们怎么发现我的?” 小绿看了眼她的伤处,见没有血液渗出,就帮她把手重新放进被子里。 这才道:“是你那个同乡,他找到的你。” “同乡?”宋英不解,这申府除了同是清化里人的申状元,还有谁与她是同乡? 她蓦然想起晕迷前看到的那半张脸,愕然道:“袁清?”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他是小公子在嘉湖书院的同窗。 来厨房帮忙救火,没看见你,就找人问了问,这才及时赶到,将你救出来。” 宋英呆住,原来最后那不是幻觉,真是袁清来救她! 她觉得心脏好像被锤子击了一下,那种忙碌的时候,还是有人把她行踪放在首位。 说到后面,小绿不由心有余悸,奇怪问道:“宋英姐姐,大厨房里那么大的动静你是没听见吗?为什么不跑呀?” 宋英回过神,眸光转冷:“有人从外面把门插上了。” “插、插上了?”小绿瞪圆眼珠子,“有人要烧死你?!” 她不可置信:“谁啊?怎么能这么坏呢?为什么要烧死你啊?” 宋英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摇摇头:“我也很想知道。” 现在申府的人,除了师父她谁都不敢相信。 她轻轻吐出口气,问道:“我师父是不是还在老太太那边?” 小绿点点头,又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林大夫在哪的?” “猜的,出了这种事情,老太太肯定生气,她的身体状况,很容易气出个好歹来,师父自然要守着了。” 小绿叹了口气,“老太太气坏了,听说当场都晕厥了过去。” 宋英抿了抿唇,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她能想象得到顺安县主有多生气。 举办这场赏菊宴,为的就是申府的形象,结果宴会还未开席,就闹出火灾来。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申府都会成为清水县乃至整个顺庆府的笑话。 而这么大的事情,即便再怎么隐瞒,火灾的原因总是会透露一些出去,特别是申府有个身份特殊的姨娘一事。 “厨房那边怎么样了?”宋英又问。 第200章 倒霉 “已经扑灭了但损失很惨重,里面的食材、桌椅箱柜几乎都烧毁了,不过那个装贵重食材的柜子被及时抬出去了; 也没有烧死人,只有几个人不小心被火烧到了,但不是很严重。” 顿了顿,小绿又道:“你就是受伤最严重的那个。” “那就好。”宋英轻舒口气,揉了揉肚子,“我有点饿,有吃的吗?” “有!天香楼送来的饭菜,林大夫特意让给你留了,不过不是你喜欢的。林大夫说你现在得吃得清淡些,不能吃辣,否则伤口会灌脓的。” 听到这番话,宋英总算露出笑容,“我知道,不仅是辣,还有些发物也不能吃。” 吃饱饭,宋英重新睡下,早上醒来时,林大夫已经回来了。 摸了摸她的额头,又重新给她的伤口上了药,这才问起昨儿的事,宋英自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 林大夫听得沉下脸,道:“早饭后,跟我去主院。” 宋英自然没有异议,快速吃完早饭,就跟着林大夫畅通无阻地进入主院。 门口的丫鬟利落地掀起帘子:“林大夫来了,小公子正与一帮同窗跟老太太辞行呢。” 说完,又对林大夫身后的宋英笑了笑。 宋英回以微笑,心中暗道,正好可以跟袁清道个谢。 一进入,她就看见屋中站在七八位少年,袁清很好认,最小的那个就是。 听见脚步声,屋内的人纷纷看过来,宋英一下对上袁清的视线,她笑了笑,然后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袁清旁边的是沈旌,沈旌旁边是、白家兄弟?! 他们怎么也在? 要死,真实身份瞒不住了! 这俩人以后不知会怎么找她麻烦,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的事儿怎么挤一块了。 宋英默默哀叹一声,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跟着林大夫走过去。 白蘅与白亮昨日就看见了她,这会儿自不会惊讶,白亮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在顺安县主看过去时,立刻转为咳嗽。 顺安县主蹙眉:“鹿溪,快给白家那小子摸摸脉,是不是昨晚着凉了。” 白亮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老太太,不用麻烦,我只是嗓子有些干。” 顺安县主盯着他看了一阵,似是在确定他是否真的没事,好半晌才点头道:“没着凉就好。” 宋英看看顺安县主,又看看自家师父,原来师父名讳为鹿溪,林鹿溪,真好听呀,也不知具体是哪两个字。 简单聊了两句,林大夫已经开始给顺安县主把脉。 顺安县主就对袁清等人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赶紧回书院吧。” 一众学子纷纷行礼告辞。 林大夫细细把完脉,皱眉道:“我一早说过,你这病最忌情绪剧烈波动,再来几次这样的大的情绪变化,大罗金仙来了,也拿你没办法。” 屋里已经没有了外人,顺安县主苦笑道:“你也看到了,昨日那个情形,谁能做到不气?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哪家办宴会闹火灾的? 有个正当原因也就罢了,偏偏原因那样荒唐!” 宋英已经听小绿讲过昨日大厨房里经过,此时非常赞同顺安县主的话,可不是荒唐么,谁家下人敢这么嚣张。 让人知道申府火灾,是因为一个丫鬟想要银碗,得不到就上手抢引发的,这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一说起这事,顺安县主心里就堵得慌,她伸手使劲儿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想让自己好受一点。 林大夫赶紧抓住她的手,一边抚摸她的胸口帮她顺气,一边道:“你不要想这件事情,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府里的事情,让儿子儿媳们去处理就是。” 顺安县主拿着好友的手,苦笑连连,“说不想就不想,哪能那么容易做到,哎,我这一辈子,摊上这么个祖宗……” 宋英不由竖起了耳朵,她对莲姨娘的事情非常好奇,区区一个姨娘,咋能这么嚣张呢,还纵容得丫鬟都嚣张得不得了。 林大夫:“要么禁她的足,要么禁你的耳。” 顺安县主神色越发苦涩:“这一家子,性子都冲得很,我要真什么都不闻不问,早翻天了。” 宋英眼珠转了转,顺安县主这是直接忽略掉禁莲姨娘的足这个选项,为什么? 前段时间还禁了六小姐的足,怎么轮到一个姨娘就不能禁足了? 莲姨娘的事情,说到底都是申状元与顺安县主纵容的,现在莲姨娘背后没有了贺家的这座靠山,未来也没有能干子嗣可以依靠。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申状元与顺安县主队莲姨娘一退再退。 莫非莲姨娘手里,捏着什么重要的把柄?还是她其实另有来历? “祖母,您就是太心善了!要我说,这种以下犯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妾室,就该发卖了了事!”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下一瞬,一位身着浅粉色交襟齐腰襦裙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略小一点的少女。 正是申府待字闺中的三位小姐,为首的是五小姐申婉婷,二太太的幺女。 “婷姐儿!”顺安县主沉着脸呵斥,“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就是发卖妾室,成何体统!” 呵斥完,她又皱着眉望向二太太,“老二媳妇,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二太太瞪了申婉婷一眼,低头道:“是媳妇管教不严,回去定会好好教她规矩。” 申婉婷表示不服,还想要说什么,二太太忙瞪着她,将她拉到一边。 宋英默默当着背景板,竖着耳朵听,不想顺安县主却把话题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宋英,昨儿你是怎么回事?” 宋英赶紧撇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简单明了地回禀了昨日的经过。 顺安县主给气笑了,“这府里的下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话落,她的笑容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老大媳妇,这件事情交给你,这府里的下人,也该彻头彻尾地肃查一遍了。” 大太太应了。 顺安县主看着宋英的眼睛,“这件事情,老婆子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无论是敢谋财害命,还是栽赃陷害,一律严惩不贷!” 第201章 恩威 宋英看着那双略显浑浊的浅褐色眼眸透着摄人的寒光,心中不由微凛。 她很快领会到顺安县主话里的意思,谋财害命指的是把她关在厨房里的人,而栽赃陷害则是在警告她自导自演、贼喊捉贼。 顺安县主很快敛了凌厉神色,安排起今后的事宜:“原想等院里的小厨房完全置办好再使用,现在是等不及了,就先用着吧。 你手受了伤,做事不方便,原该歇两天,但府里会做药膳的,只有你们师徒,这两日你就坚持坚持。” 宋英没有异议,手疼又不影响做事,以前在家的时候,别说手受伤了,就是高烧得晕乎乎的,也得出去干活。 她已经做好忍痛干活的准备,不想顺安县主又道:“你就在旁边动动嘴皮子,具体的活让其他人干。春桃,你来配合她。” 听到前半句时,宋英其实有点担心,申府请短工是林大夫忙不过来,但她现在已经是林大夫的徒弟了。 俗话说,有事弟子服其劳,徒弟为师父做事,是应该的,再拿着短工的工钱,其实有些说不过去。 在拜师的第二日,宋英就向林大夫提过这个问题,当时林大夫让她别瞎操心这些,宋英就没有再提了。 现在停了她的短工,后来等手好了,再做宋英也不提工钱的事。 不过她分得清孰轻孰重,也只是有一点点担忧而已,真让她来选,她必然毫不犹豫选择没有工钱的徒弟,甚至交学费也可以。 但听到顺安县主后一句话,宋英便知自己想多了,春桃是顺安县主院里的二等丫鬟,月钱也是一吊钱,在府里,不说奴仆了,就是各个主子对她也是另眼相待。 给她们师徒打下手做药膳,对其他人来说是很活少钱高的好活,对春桃却是降职。 眼瞅着时间不早了,宋英便与春桃一起去了主院的小厨房。 她清点好需要用到的食材药材,然后就微笑道:“接下来就要劳烦春桃姐姐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都是为了老太太的身体。”顿了顿,春桃又道:“我若能有妹妹的几分机灵,学会个一两道药膳,便是终生受用不尽了。” 宋英本就心思细腻,在申府待的这段时日,又见多了人们之间的拐弯抹角,一听这话,便知春桃是在暗示想学习做药膳,希望她能教。 春桃身为二等丫鬟,却仍想着学习做药膳,这份上进之心让宋英很是赞赏,因她也是这样的人。 故而,她只是迟疑了一瞬,就笑着道:“姐姐这般聪慧,定能学会。” 她的目标是成为治病救人的大夫,不是要一辈子靠着给人做药膳过活,不用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而且自家师父就不吝于教人,宋英自然要学自家师父的高尚德行。 春桃闻言,喜不自胜,对她的态度亲切间更多添了一丝感激。 当下,二人一个细细教,一个认真学,倒是其乐融融。 朱妈妈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和睦的场景,当下便放心不少,对二人的印象也更好了。 她轻轻咳嗽了两声, 两个沉迷教与学才发现有人来。 看见她,春桃忙擦了擦,笑道:“朱妈妈,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记挂着宋英姑娘的烫伤,让我把这盒舒痕膏送来。” 她看向宋英,笑吟吟道:“有你师父在,治伤的药用不着我们操心。 你是女孩子,手上留了疤不好,这舒痕膏是宫里御赐的,祛疤效果再好不过,等伤口愈合了,就可以涂起来,早晚各一次,保管一丝疤痕也不留。” 宋英自然是爱美的,以前没有办法,很多事情都只能得过且过,现在能不留疤痕,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她笑着推辞几回就接下了。 朱妈妈又取出四个银锭:“这是二十两银子,老太太说你受了伤,正该好好补一补,咱家的规矩摆在那里,份例不好随便改,这钱你拿着,想吃什么就自己出去买,或者使钱让厨房做。” 宋英心道还规矩不好改呢,莲姨娘都改多少规矩了。 心中腹诽不断,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显,笑吟吟应下:“让老太太费心了。” 朱妈妈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好好做事,有什么事情自有老太太做主,委屈不了。” 宋英忙将顺安县主好一通夸,从待下人和善,到公正严明,本来她还想夸治家有方的,想到风荷院的嚣张,担心夸这个会让朱妈妈认为自己是在讽刺,就没说。 朱妈妈很是满意地离开了。 在宋英的指挥下,药膳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等熬到后面,需要做的事情就只剩看着火,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外面突然有人急急跑过去,速度太快,宋英与春桃压根没看清是何人。 不一会儿,就看见朱妈妈沉着脸,带着几个丫鬟急匆匆出去了。 宋英与春桃面面相觑,都有些好奇,也有些忧虑。 这两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情,观朱妈妈那个态度,肯定不是好事情。 想着顺安县主身体,宋英也不由叹息,这一天天的生气、焦急,没个消停时候,也难怪顺安县主的身体好不了。 等药膳做好,送去凝辉堂,服侍顺安县主喝了喝了,宋英便想回自己住的小院,林大夫却叫住了她。 “我念,你来写脉案。” 写脉案! 宋英眼眸一亮,忙不迭应了,摸脉是医术中非常重要的部分,虽然还只是写,并不教如何把脉,但宋英也是激动无比,有种自己又在学医这条道路上进了一步的感觉。 春桃看得一阵艳羡,自行退下。 她本就是主院的丫鬟,自有相熟的姐妹,于是等午时,宋英准备去临时厨房取餐时,碧桃就跟她八卦道:“知道朱妈妈刚才去哪里吗?” 宋英摇头,好奇地问:“去哪了?” “五小姐去了风荷院,嚷嚷着要把莲姨娘发卖了,听说跟莲姨娘气疯了,竟然打了五小姐一巴掌,还大骂她不敬长辈。” 第202章 莲姨娘再闹厨房 宋英听得张大了嘴巴,对莲姨娘的嚣张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虽说莲姨娘是五小姐祖父的妾室,但也只是勉强能算半个主子,她竟然真对五小姐拿起长辈的范,还敢公然打五小姐。 宋英啧啧感叹。 这位五小姐,她接触不多,只有刚来的时候,特意跑来叮嘱她,要对顺安县主的药膳上心。 宋英对她的印象认知,都是从丫鬟婆子们口中了解的,都说她性子率直,现在她总算知道是怎么个‘率直’法了。 一路八卦着,二人很快到了临时厨房,在外面就听见有女子尖锐的声音,不用问宋英也猜到是风荷院的人,当下很是无语,又来闹,犯了那么大错,一点歉疚都没有。 进入院内,宋英一下就看见众丫鬟婆子中间,身着红色齐胸襦裙的妇人,那华丽的衣裙,满头的珠翠都与一众朴素的丫鬟婆子迥然不同。 看见她,春桃暗吸了一口气,失声道:“莲姨娘!” 这就是莲姨娘?! 宋英不由细细打量这位自她入府后就如雷贯耳的妾室,却很失望地发现莲姨娘的容貌并不是很美,与顺安县主相比差远了。 顺安县主虽已经五十多岁,却保养得很好,看着像是三十多岁,她皮肤白皙,通身又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连眼角眉梢的细纹都很少,只有眼里流露的疲惫与沧桑,稍微泄露了她的年龄。 而这位莲姨娘,颧骨突出,脸颊凹陷,皮肤松弛,若不是装扮得极为华贵,乍一见了,还以为是个极强势的婆子呢。 不过她的眼睛很漂亮,是丹凤眼,狭长上挑的眼尾,看人的时候格外有气势。 此时她正在气头上,叉着腰、眼睛一瞪就更有气势了:“不要打量着老子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想饿死老子,门都没有! 别说老子还有一个口气在,就是没气儿了,变成鬼,老子也不会放过你们! 老子不安生,谁也别想安生……” 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时不时望向东北方向,也就是主院的方向。 春桃听得脸色涨红,小声呸了一声,骂道:“这骂的都是什么,粗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宋英自小在村里听惯了婶子大娘们的骂架,莲姨娘这些话,在她看来连难听都算不上,没有辱及妻女祖宗,也没有涉及身体部位,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 她望了眼被面对着莲姨娘,苦哈哈赔笑劝说的方妈妈,不打算上前麻烦方妈妈,免得自己也被波及。 直接找了在人群后面一点的春柳,“春柳姐姐,我们来取饭。” 宋英要取的,是她和林大夫的饭菜,而春桃要取的,则是顺安县主的饭菜。 春柳点点头,示意她们跟她走,又有些好奇地问春桃:“今儿不是应该轮到秋菊姐姐么,怎么是姐姐来取饭?” 春桃望了眼宋英,宋英愿意教她做药膳,她自然是要投桃报李,打听到消息,就与秋菊换了差事,为的便是这一路上,能告诉宋英。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告诉外人的,特别还是不太熟络的人,当下含糊道:“秋菊姐姐临时有事走不开。” “原来是这样,姐姐们辛苦了。” 春柳本就不是真正想知道答案,只是想趁机与她多说说话,拉近关系而已。 春桃却是有些做贼心虚,很快转移话题:“莲姨娘怎么来了?” 春柳不屑而头疼望了眼院中骂骂咧咧的莲姨娘,道:“红芙被发卖了,莲姨娘说我们要存心饿死她,不给她送饭。 天地良心,我们厨房要负责一大家子的饭菜,又是临时厨房,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把所有的饭菜都做好,哪里匀得出人给她送饭? 再者,这才什么时候,刚到午时,不过就晚了一点点,就跑来大吵大闹,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风荷院里就红芙一个丫鬟吗?”宋英好奇地问。 春柳点头,“除了红芙那贱人,谁又乐意去风荷院伺候。” 宋英又一次被惊住,莲姨娘嚣张成那样,到头来院里就一个下人伺候,朱妈妈都有两个小丫鬟伺候着呢。 她对申府的关系已经十分混乱了。 “莲姨娘那性子,府里都清楚,为什么没尽快给她补上伺候的人?” 她觉得申府的当家主子们真的很奇怪,一方面他们对莲姨娘十分纵容,纵容到毫无底线,无论她闯多大的祸,都不会处罚。 无论是孙辈的小姐,还是顺安县主这个申府后宅第一人,对上她也只有忍让。 但另一方面,她们又十分轻视与忽视莲姨娘。按理来说,既然知道莲姨娘是个难缠的,那就先紧着她的事情,一早指派丫鬟去伺候; 或者在厨房这边专门让一人负责给莲姨娘送饭,就像她专门负责给顺安县主做药膳一样。 这样大厨房再忙碌,也不至于会疏忽遗漏,而且有了专门的人负责,莲姨娘找起茬来,也能让那个丫鬟来应对,其他人便能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思绪到了这里,她又想起混不吝的红芙来,既然今儿申府能发卖红芙,那以前也应该能,说不得红芙的卖身契都在顺安县主手中。 动不了莲姨娘,治个红芙应该是轻轻松松,怎么能让她嚣张成那样? 如果伺候莲姨娘的丫鬟,是个稳重知礼的,那么莲姨娘的绝大多数荒唐闹腾,到她那里就会中止,外面的人最多感慨一句那丫鬟的不容易。 而只要申府给那丫鬟丰厚的月钱,一个月2两、5两,即便是那丫鬟觉得这差事苦,干起活来也会卖力。 钱给够,伺候个磨人的主子算什么。 以申府的家底,别说一个月开5两的月例银子,只给一个丫鬟这样开月钱,就是10两、20两都开得起。 宋英带入了一下自己,如果有人给自己开20两的月例,让她伺候主子把屎把尿都愿意。 就算莲姨娘是个黑心的,会虐打丫鬟,也可以给丫鬟一些特权来规避,比如莲姨娘不合理的命令可以不听。 第203章 猜测 春柳与春桃被宋英这个问题问住了,愣了一阵,春桃猜测道:“这两日府里事情多,应该是忘了。” 春柳点点头,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二太太应对各府的关心问询,忙得焦头烂额,五小姐又跑去风荷院大闹,她忙成那样还必须得放下事情,亲自前去阻拦。 这事还被老爷知道了,气坏了,禁了五小姐的足。” 宋英:“……” 最该被禁足的,是莲姨娘好吧。 不宠爱莲姨娘,却又在她无理取闹时偏心她,难不成是愧对她? 莲姨娘的年龄与顺安县主差不多,她该不会是申状元的原配妻子吧? 申状元高中后做了陈世美? 没听说过这事呀,以村里人对申状元之事的津津乐道,他高中状元,村民们只怕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会翻出来说道,没道理娶妻这种大事,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时,又听莲姨娘的咒骂里,说了句要让这个家不得安宁,宋英又忍不住嘀咕,难不成是有恨? 申状元与顺安县主做了什么事会让她恨成这样?毁了她一生?灭了她全家? 她在申府想干嘛就干嘛,谁都拦不住,只要想开点,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完全可以逍遥快活,毁了她一生不至于吧? 她是青楼女子,又是被别人强送给申状元的,申状元应该也不至于去灭她全家吧? 难道她入青楼是申状元与顺安县主害的?因为某个事,她全家都被害死了,自己也流落青楼,而造成一切的是申状元与顺安县主? 宋英一震,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很合理,好好的一个女孩,被害得流落青楼,确实毁了一生,自然是恨的。 那莲姨娘现在做的一切,与顺安县主等人的退让就很合理了。 他们毁了人家的一生,心中有愧,自然要忍让了。 十来天后,宋英手上的烫伤彻底好了,用不着春桃了,但她只要一得闲,还是会到小厨房里,看宋英做药膳,遇到没学过的,就请宋英教她。 她也十分会做人,平日里有什么有趣重要的消息,都会悄悄告诉宋英。是以宋英虽跟府里的丫鬟来往不多,该知道的却是一点没遗漏。 许是那日听进去了林大夫的话,顺安县主把管家权全部交给三个儿媳,自己什么都不闻不问,安心养身体,身体竟渐渐好转。 林大夫终于清闲了几分,闻得宋英已将所有针灸歌谣背下,就开始指点宋英练习针灸。 林大夫打开一个皮革裹成的小包,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色各样大小不一的银针,她捻一根放在火上烤。 宋英看得入迷,林大夫却道:“你去找管事,叫两个健壮的婆子过来,把我房里的针灸铜人搬到堂屋里。” 针灸铜人?那是什么? 怀着疑惑,宋英跑出去找管事,叫了两个健壮的婆子回来。 林大夫带着她们去了她的卧房,让两个婆子把放在墙角处的一个东西搬到了堂屋。 那东西很大,上面盖了布,搬动时隐约可以看出是个人形,约有八九尺高。 送走婆子,宋英很是激动地掀开遮盖的布匹,是一个铜制的成年男子,圆脸,大耳下垂,面露微笑,身上有很多脉络与小孔。 结合针灸铜人这个名字,不难猜测这些脉络是人体经脉,而小孔自然就是穴位了。 宋英惊奇得不行,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东西,有了这个,何愁学不会针灸! 林大夫摸了摸有些褪色的铜人,眼中流露出些许追忆之色,良久才轻声道: “这是仿前朝医官王惟一的天圣铜人铸造的,内里有木雕的五脏六腑和骨骼,表面铸有经脉走向和穴位,与真实的人体相差无几。 最初是用来考核医者的针灸之术,发展至今,也用来练习。 接下来的日子,你就用它来练习。” 宋英使劲儿点头,看着铜人的眼神都在发光,要铸造这么一个铜人,不仅需要大量的铜,还需要对人体构造、经脉穴位都熟稔于心才行,可不是每个医者都有能力铸造的。 她再一次认识到自家师父医术的高超,跟着学习的热情也更加高涨。 虽然针灸歌她早已背得烂熟,但扎之前,还是拿出书本,先朗读一遍,以确认自己的记忆无误。 而且,她的朗读也不是单纯的哇哇念。 第一次去社学偷听时,袁清背书的方式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面她又是跟着袁清学的认字,故而在朗读与背诵方面,她的习惯与袁清是一样的。 在诵读针灸歌时,她会边读边思考需要扎的穴位具体在哪里,要怎么扎,用多大的力,扎对了会有什么效果,扎错了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思考得多,她的速度就很慢,特别是第一次初学的时候,但这种方式记得非常牢固。 她练习得入迷,很快忘记时间、忘记周围的环境。 眼瞅着到午时了,林大夫进屋叫停了她:“行了,去取饭吧。” 宋英恋恋不舍地放下银针,提了食盒就要往临时厨房冲。 早些取了饭回来,吃完就可以接着扎了。 她刚跑到院门,林大夫叫住了她:“忘了说,从今儿起你要记得时常活动手指手腕。” 说着,她示范了几个动作:“像这样,一抓一握、手指张开、并拢;手腕正向旋转,反向选择……” 宋英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听话地决定先照着做,说不得做着做着就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了。 如果还是不清楚,她才会向师父请教。 她挎着食盒,一路玩耍着手指手腕,很快就到了临时厨房。 自从那日莲姨娘大闹后,大太太就特意到厨房,让每日的饭菜都先紧着莲姨娘,其他人晚点就晚点。 是以,这段时日,莲姨娘没有再闹,宋英都觉得惊奇,要知道现在的风荷院可就住了莲姨娘一人。 没有下人伺候,她竟也习惯,真是一点都不像她的性子。 不仅宋英觉得惊奇,其他人也觉得惊奇,宋英这两日时不时就能听到丫鬟议论此事。 第204章 考核 “宋英姑娘来了。”得知宋英到来,方妈妈一如既往,笑眯眯迎出来,“今儿得麻烦姑娘多等一阵子了。” 厨房里做菜,少不了意外,像这样到了饭还未好是常有的事,宋英毫不介意,摆摆手道:“你们先忙,我等一阵就是了。” 方妈妈笑容更加和蔼,扭头唤道:“小绿,端一碟芙蓉卷出来,给宋英姑娘垫垫肚子。” 应付这些宋英现在是驾轻就熟,笑吟吟接过盘子道了谢,自己拿了一块,而后招呼方妈妈以及其他人一块吃。 一碟子芙蓉卷,名义上是给她的,到最后落进她肚子里的只有一块。 方妈妈很高兴,吃到芙蓉卷的丫鬟婆子也很高兴,至于其他没有吃到的,也不会恼,错过了宋英这次,还有其他人的,错过了今天,还有明天、后天,总归是能吃到的。 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宋英也乐得背一个名。 丫鬟婆子们高兴了,对宋英的态度就越发亲切,方妈妈以一种无奈的口吻解释道:“今儿莲姨娘来了厨房,看中了你们师徒点的那道酸笋鸡皮汤,说是酸笋开胃。” 宋英怔了下,以前莲姨娘抢的都是主子们的饭菜,这还是第一次抢她们的饭。 她只是疑惑了一下,就丢开了,申府的主子们被莲姨娘抢了菜,都只能等着重新做或者换别的,又何况是她们师徒。 小绿插嘴道:“时间来不及另做,方妈妈给你们换了酱爆鸡丁,用了酱瓜,同样开胃,而且肉用的是庄子里前几日送来的山鸡鸡腿哟。” 山鸡即野鸡,是野味,比寻常的鸡更加难得,方妈妈这是在趁机给她们加餐呢。 宋英笑吟吟道谢:“劳妈妈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方妈妈同样笑眯眯。 一时间大伙儿都其乐融融,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宋英都很难相信,她们中有人要置自己于死地。 等待的时间,自然要闲聊,小绿兴致勃勃道:“你是没见到莲姨娘的样子,我瞧着她像是更瘦了,风一吹,整个人仿佛都站不稳似的。” 方妈妈白了她一眼:“她要日日都这样才好,没力气闹腾,我们才能安生。” 小绿深以为然,感慨道:“没有想到红芙对莲姨娘那么重要,红芙被发卖了,她连饭都吃得少了。” 作为一个好听众,宋英这个时候自然要好奇地追问几句。 小绿当即绘声绘色,描述起今日见到的莲姨娘,什么神情疲惫、脚步虚浮,面色暗沉,而红芙在时,莲姨娘又是多么的中气十足、跳上跳下,最后总结起来就是,莲姨娘离了红芙,都快活不下去了。 宋英一边张合着手指,一边听她讲述,等待的时间就不再枯燥。 等她们的饭好了,她提着食盒出了临时厨房,莲姨娘的一切就被她抛诸脑后了。 对她来说,学医术才是最要紧的。 接下来的日子,每日除了做药膳与写脉案,宋英几乎一直围绕着铜人转悠。 一个月后,她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考核。 头一天,师徒两个一起,将铜人体内灌满水,又在表面涂上一层黄蜡,盖住铜人身上的经络与穴位。 第二日时,黄蜡彻底干透,内里的经脉小孔已经完全无法辨识。 做好准备工作,林大夫冲宋英点了点头,道:“喉咙痛。” 宋英的脑海里迅速蹦出一句话,点刺甲根十二井,热厥咽喉痛也嘉。 这出自《三棱针功用歌》,需要扎的穴位是十二井穴,即十二经脉的井穴,均位于四肢末端,包括少商、中冲、少冲、商阳、关冲、少泽、隐白、大敦、涌泉、厉兑、足窍阴、至阴十二个穴位。 宋英没有迟疑,当即取出三棱针,将针尖部分用火烤了烤,以右手食指与拇指捏着针柄,中指紧贴针尖上方三寸处,而后抓着铜人的左手大拇指,在其指甲盖根角侧上方迅速刺入退出,而后用轻轻按压针孔周围,很快就有清水渗出。 穴位刺对了,才会有水流出。 宋英不由露出一个笑,扭头喊了声:“师父。” 林大夫点点头:“继续。” 宋英在她脸上看到了满意,当下更是信心十足,一个一个穴位扎过去,干净利落。 林大夫又道:“关节疼痛、酸楚。” 宋英想了想,关节疼痛酸楚麻木等,即为顽麻冷痹,最好的针法是烧山火,可扎关元、气海、足三里、阳陵泉等穴位。 她取出银针,同样先以火烤,而后在铜人腹部,肚脐正下一寸的位置找到气海,以左手捏紧皮肤。 烧山火需在患者呼气时插针,吸气时退针,铜人没有呼吸,宋英也就不等,直接插了。 先浅后深,用九阳而三进三退,慢提紧按…… 这铜人再逼真,到底不是真人,并不能产生热气,也不敢感受到针头的沉紧,宋英只能略过,略微扎了一针,就当它已经产生了,继续后面的行针。 当宋英取出针时,这处同样有水流出,标志着她气海穴位找得没错,行针的过程林大夫也看在眼里,暗自点头。 接下来的考核,宋英依旧准确而利落,没错一个穴位,也没错一处针法,林大夫很是欣慰。 不过,她最意外的,是宋英的那份果决,想她那侄孙学了那么久的医术,背了那么多的医书,让他扎个针,那手抖得哟,哪个病人敢让他扎。 而宋英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很是信心十足的样子。 作为大夫,在病人面前,需要的就是这份信心十足,这能给患者吃颗定心丸。 生病的人,心情的影响很是重要,有时候患者心情一好,病慢慢就自愈了。 林大夫很是感慨,她本还担心宋英出身贫苦,又自小寄人篱下,在扎针的时候会犹犹豫豫、不敢下针。 这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克服起来也颇费时间与心力。 林大夫沉吟片刻,道:“本来想安排你开春再去,你既已掌握,那过两天就去吧。” “师父,去哪呀?”宋英疑惑。 “医馆。” 第205章 解约 “医馆?”宋英眨眨眼睛,仍是不解,“师父,我们去医馆做什么?” “不去医馆,哪有那么多病患给你扎。” “我能给人扎针?”宋英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才刚学一个月,才经过了第一次考核。 林大夫指了指铜人,“你刚才不是扎过了,一处没错。” 宋英瞠目结舌,很想说这是铜人,是假的,扎坏了也不怕,对上林大夫沉凝的眼神,她的慌乱震惊就被压下去。 师父说她可以,那她应该就没问题吧,毕竟师父可是很厉害的大夫!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要给真人扎针,宋英还是很紧张的,她望着铜人,忽然想起一事,忙问:“师父,这铜人脚背上有几条很短的波浪纹,那个是什么经脉,我在书上没找到。” “那不是经脉,是徽记。”林大夫的神色黯然了几分,眼中也多了些宋英看不懂的沉重,“那是一条江,江家的家徽。” “家徽。”宋英轻声重复,每年清明、中元等节日祭祖的时候,村长总爱给他们讲大家族的宗族,就提到过家徽,说是只有那些富贵过的宗族才会家徽。 江家是很厉害的医学世家吗? 目光瞥到桌上的医书,她拿起来飞快翻到扉页,在左下角也有一个同样的纹饰。 宋英问道:“这个也是江家的家徽吗?” 林大夫轻轻点头。 从林大夫处拿的这几本针灸歌、经络图上都有这个徽记,宋英还以为是印刻这些书的书坊标志,看见铜人上奇怪的‘经脉’时就没有与书上的联系起来。 她强忍激动,巴巴望着林大夫:“师父,咱们的祖师是不是出自大家?姓江?” 书坊的掌柜说,医术是师徒传承,要拥有这么多医书,只有几代人的累积才能做到,还有这个针灸铜人,这可不是一般大夫能拥有的! 林大夫伸手,指腹在扉页上的江河徽记轻轻摩挲,好半晌才轻叹道:“算是吧。” 宋英还想再问,林大夫却先一步道:“时间不早了,你准备准备,去做药膳吧。” 这会儿时间尚早,并不会耽误做药膳,宋英的激动慢慢平息,她望着林大夫,看出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没再追问。 她将银针、医书等物件一一归整,又回屋收拾一番,这才准备出门。 这时,林大夫又道:“走吧,先去见老太太。” 宋英眉毛动了动,心道师父刚才果然是不想继续说江家的事情,她虽然好奇,也只能按下不问。 凝辉堂内,申婉婷三姐妹也在,宋英还在外面就听到她们的欢笑声。 进到内里,就看见济济一堂,除了申婉婷三姐妹,还有三位太太,并伺候她们的丫鬟婆子,一大堆人,凑趣说话,好不热闹。 看见师徒二人,众人有点疑惑,这个时间点,既不是用药膳的时间,也不是请请平安脉的时间。 简单问了几句顺安县主昨夜的睡眠情况以及今早的饮食情况,没什么问题,林大夫就直入主题:“我打算过两日让宋英去医馆给人针灸……” 林大夫刚开了头,申婉婷便愕然脱口而出:“那祖母的药膳怎么办?” 林大夫看了她一眼,重新望向顺安县主:“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她要去医馆,府里就顾不得了,短工契便解了吧。 近期您病情稳定,药膳我先做着,后面再重新找短工就是。” 之前一直沉浸在即将给人针灸的激动与忐忑里,宋英这会儿才意识到药膳的事情。 她不由感动师父的心细,连这方面都帮她想到了,还亲自来找顺安县主处理。 她这短工才做了一个多月,做着做着就要走,每个雇主都不会喜欢,她自己去找管事解约,肯定要费些波折,而师父亲自来,顺安县主怎么着也会卖她这个面子。 顺安县主眉梢微挑,诧异道:“她能给人针灸了?” 闻言,其他人也想到宋英才来申府一个多月,跟着林大夫学医的时间就更短了,竟然能去给人针灸! 林大夫像是没看到她们的诧异,点点头:“可以了。” 顺安县主的目光从林大夫身上移至宋英身上,又滑到三个孙女身上,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良久,她道:“你这几日才清闲一些,合该好好歇一歇,这样吧,药膳的事情交给婉仪,这两日让宋英好好教教她。” 她口中的婉仪是三太太的小女儿,府里最小的七小姐,八月才刚过了11岁的生辰。 论年龄只比宋英大两个多月,但生在富贵之家,在父母长辈的呵护之下长大,看着一团稚气,竟比宋英还小几岁似的。 众人都望向正在吃糖蒸酥酪的申婉仪,似是没料到会突然提及她,她吃糕点的动作僵住,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林大夫蹙眉,面露拒绝:“药膳到底沾了个药字,与做饭不同,稍有差池,不说治病了,要命都有可能,七小姐年龄尚小……” 她话没说完,大太太瞅了眼自个儿婆婆的神色,很快想到了什么,当即微笑着打断:“11岁不小了,比你那徒儿还大几个月呢。 母亲,她们姐妹每日闲着也是闲着,我看不如都跟着去学一学做药膳,也算是对您进进孝心。” 二太太、三太太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她们不懂大嫂为何会这样说,但孙女伺候祖母汤药,是应该的,就笑着附和:“是啊母亲,让她们姐妹一块儿负责您的药膳吧。” 申婉婷、申婉韵两姐妹也起身道:“祖母,让我们和七妹妹一起吧。” 在众人移开视线之际,申婉仪飞快地咽下口中的糕点,又把手上的放回去,擦干净了手,此时听着两位姐姐这么说,也赶紧站起来表示:“祖母,我会认真做的。” 顺安县主似乎是被孙女儿媳们的孝心感动得不行,她神色越发地柔和:“好好好,祖母知道你们是孝顺的……” 宋英瞅了瞅一团和气的祖孙三代,又看向抿着唇、若有所思的自家师父,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隐含深意,并不是表面看到的这样。 第206章 师门 在她来之前,申府也一直在找做药膳的短工,如果真想让申婉婷她们学药膳,那个时候就可以,哪里需要等到现在。 但她又实在不明白,她们为什么现在要来学。 感动完孙女们的孝心,顺安县主笑眯眯望向林大夫:“鹿溪呀,你一个是教,三个四个也是教,劳烦你一起教吧。” 宋英眨了眨眼睛,四个?不是三个吗? 还有,之前不是说要让师父好好歇一歇,让自己这两天教么,怎么又变成让师父教了? 她还没理清楚,顺安县主牵着唇,笑吟吟道:“我看这短工契也别解了,以后宋英每日回来就教一教她们姐妹第二日需要做的药膳,权当是师妹们给师姐打下手。” 师妹师姐?五小姐她们也要拜师父为师吗? 宋英越听越糊涂,一头雾水。 这时,顺安县主看向了她:“宋英呀,以后你可就是大师姐了,要好好教师妹们,你们同龄人,也能玩到一处去。” 宋英没有应答,而是望向了自家师父。 现在情形太乱,她看不懂,不敢轻易应答什么。 林大夫以为她在害怕,安抚地朝她笑了笑,这才开口道:“世间女医寥寥无几,多少女性患了带下之症都只能忍着,即便出身富贵也不例外。 若这这世上能多些女医,我求之不得,故而无论是谁,只要愿意学,我就愿意教。 但拜师一说休要再提,几位小姐金尊玉贵,哪能拜我一个贱籍之人为师。” 听到前面的话,宋英正对自家师父佩服有加,感慨她的胸襟抱负,却冷不丁听到后一句的贱籍,一下怔住。 在本朝,医者可不属于贱籍,师父为何会这样说?是自谦吗? 软塌上,顺安县主的神情有片刻僵硬,“什么贱籍不贱籍的,你医治先太后有功,早已消了你的罪。” 林大夫眼底闪过一抹讽刺,却没有多说,只定定站着,态度很明显,跟着学习可以,但她不收徒。 她态度坚决,顺安县主也没有法子,只好退一步道:“婉仪,你们姐妹要好好跟着宋英学。” 她想了想,又偏头道:“春桃,厨房里的事情,小姐们不熟悉,你跟着到厨房里伺候吧。” 宋英:“……” 四个人做一碗药膳,这是要把药罐抬着做吗? 而且,春桃加入进去,三位小姐不会只在旁边动动嘴皮子吧?那样能学到什么? 冬月初二。 天气转寒,朔风紧起,晨间,铅灰色的天空纷纷扬扬,落下一地雪白。 早饭过后,宋英便随着林大夫出门,去了马大夫的医馆。 冬日天寒,路人行人稀少,医馆也未开门。 宋英轻车熟路地上前敲门,不多时,里面响起林文轩的声音:“来了!来了!” 半刻钟不到,门吱呀一声打开,林文轩裹着棉、缩着脖子散着发:“是不是风寒,今年比去年冬天还……” 随着探出头,他看清了屋外的人,“姑婆!宋英!你们怎么来了?” 林文轩惊喜而疑惑,这大清早的,冻死个人,又不是急着看病,这么早来医馆做什么? “你师父呢?”林大夫问。 “还在睡觉,我去叫他。”说着,林文轩缩着脖子,一溜烟跑了。 宋英与林大夫进入医馆,在诊室后面的房间略等了一阵,马大夫与林文轩就来了。 “师姐,你怎么来了?”马大夫一来就道。 师姐?! 宋英看看林大夫,又看看马大夫,惊讶得不行,原来林大夫与马大夫师出同门! 林大夫指了指宋英,“宋英你们都认识,我收为徒弟了,已经学完针灸,想让她在你这里给病人扎针,积累经验。” “徒弟?!姑婆你收宋英做徒弟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林文轩瞪大了眼珠子,满是不可置信。 “就重阳之前,这段时日一直忙着,没空出来。”说到后面,宋英有点歉疚,她是因为林文轩的推荐,才得以做林大夫的短工,拜师后竟忘了告知他一声,有些失礼。 林文轩倒没有怪罪她这一点,他默默算了算时间,愕然道:“你一个多月就背完了所有的针灸歌?” 宋英点头:“还有人体经络图。” “记忆力可真好呀!”林文轩很是羡慕地赞了一句,旋即就又敬畏又复杂地看着自己姑婆,才一个多月,就敢让徒弟出来给病人扎针,也就他姑婆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马大夫眉心几乎拧出个川字:“我这医馆的病患可不止女性,还有男病人,她一个姑娘家,在男人身上扎来扎去,成何体统。” “医者眼中无性别。”林大夫语气淡淡,“你给女病人把脉、扎针都可,她怎么就不能给男病患扎针了?” “这怎么相比,”马大夫吹胡子,“女孩的清誉……” “她可以只给女病患针灸,男病患的普通穴位也可以。” 马大夫脸上仍写满了拒绝,“哪家医馆有女药童,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医馆?” “没有女药童,哪来的女大夫,没有我这个女大夫,又哪来今日的林家和你?” 马大夫噎住,彻底说不出话来。 林文轩想起自家的死里逃生,也帮着说道:“师父,你就让宋英留下吧,之前就有很多女病人因为不方便放弃针灸,有她在,以后的女病人也可以用针灸治疗。” 林大夫都搬出当年的恩情了,马大夫能怎么办呢,再不情愿也只得答应。 “行吧,以后馆内女病人的针灸就交给你。” 宋英大大松了口气,赶紧保证:“马大夫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要叫师叔。”林大夫拍了拍她的肩,满意地起身,“好好做,有拿不准的地方,就问你师叔。” 宋英望了眼郁闷的马大夫,按捺住心中的雀跃,点头应下。 林大夫就回了申府,虽然这几日宋英已经教过春桃与申婉婷三姐妹药膳,今儿需要做的,昨日还专门又教了一遍,但林大夫仍是不放心,要回去看着点。 林文轩拉着宋英将林大夫送出门,而后很是欢乐道:“以后我们就是同门师兄妹了,你得叫我师兄。” 宋英也非常高兴,瞄了眼诊室内郁闷的马大夫,小声而欢乐道:“师兄好!” 第207章 首次 今儿下雪天寒,路不好走,宋英本以为来看病的人不会多,没想到一到晌午,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诊室都坐不下了。 马大夫忙着把脉看病开方,林文轩负责抓药,只有宋英无所事事。 她虽然认识草药,但也不是能立刻抓药的,还得熟悉各类药材的放置位置,以及如何使用精确的药秤。 她看了一阵马大夫把脉开方,主动担任起传递药方的作用,让林文轩能少走几步。 巳时末刻时,一位年轻妇人抱着个孩子冲进了医馆。 “马大夫!马大夫!快看看我家孩子,快看看我家孩子!” 听到这焦急的、带着浓浓哭腔的声音,马大夫立刻站起身,丢下正在把脉的病人,问道:“别急别急,慢慢说,孩子怎么了?” 事有轻重缓急,那位病人一点没闹把脉到中途被丢下,赶紧让开了位置。 “发烧,从昨晚开始,一直烧得滚烫,怎么都退不了热。”女子的眼泪啪啪往下掉,哽咽得话都断断续续,“家里住得远,村里又没个懂医术的。” 马大夫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嘶了一声,忙喊道:“文轩,把银针拿来!” 宋英见他要给孩子针灸,脑中迅速闪过退烧应该用什么针法,扎哪些穴位。 瞧着马大夫打算自己做,宋英就对围观的人道:“大家都退开一些,别围得那么近。” 等人群退开,宋英见光线不够亮,等马大夫烤完银针,干脆把烛台端到婴孩头顶的上方。 马大夫看了她一眼,对孩子的母亲道:“拖着他的头,露出后颈来。” 妇人很是慌乱,托着孩子脑袋的手都在抖,宋英见了,干脆道:“我来吧。” 说着,她换成一只手端着烛台,另一只手伸出去托住孩子的头。 明亮的烛火招摇下,马大夫迅速给孩子扎完针,又把了脉赶紧开了方子,让林文轩抓完药就在医馆熬了给孩子喝下。 许是他麻利的动作给了女子安慰,她渐渐没那么慌乱了,等林文轩抓好药,自己就抱着孩子去隔壁的小厅里熬药。 担心孩子烧退不了,妇人一直待到申时末,确定高烧退了不少才离开,期间又喂了一次药。 宋英想到她住得远,往返一趟不容易,临别前对她道:“要是后面又烧起来,你可以按压刚才扎的大椎穴、虎口,还有十个手指头尖的十宣穴。” 宋英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指哪些穴位在哪里,并道:“按压这些穴位能起到一定的散热作用,但还是得喝药哈。” 女子感激地点头:“谢谢大夫。” 大夫? 宋英愣了下,嘴角不自觉翘起,她正在成为一名大夫呢。 很多病患都住得远,故而申时之后,医馆内的病人就越来越少了。 宋英本以为今日只能观摩,不能给人针灸时,一位圆脸的大婶双手撑着腰走了进来:“马大夫,再给我拿几盒膏药,我这腰哟,又完全没有知觉。” 随着大婶走近,宋英看清她的脸,发现是包子铺的掌柜,她们在她家买过很多次包子。 包子铺大婶一屁股在桌子前坐下,长长地呻吟了一声,“可算是坐下了。上回的膏药效果不明显了,还有其他膏药吗?” “治顽麻冷痹的膏药就那么几种,你都用了个遍。”马大夫摇摇头,“你这病要紧的是休息,天天儿一站就是一整天,身体哪里受得住。” 包子铺大婶长叹口气,“那还是给我前回用药,那个贴着晚上睡得熟一些,第二天精气神更好。” 马大夫又是摇头,扭头喊:“文轩,去拿药。” 转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宋英,犹豫一阵,对包子铺大婶道:“要不你试试针灸?” “我倒是想,但这清水县哪来的女大夫。”包子铺大婶又是一声长叹,他们这些小商小贩,一站就是一整天,大都有腰痛腿疼的毛病。 她家隔壁的王麻子,比她还早得这病,但人家在马大夫这儿扎一次针,就能管好几个月;哪像她们这些女人,买着更贵的膏药,效果却是一贴比一贴差。 听到马大夫提针灸,宋英眼眸一亮,赶紧挪过去,站在他的旁边。 马大夫指了指她,对包子铺大婶道:“这是我师侄,已经学完了针灸,来我这儿帮忙,你要是不介意她是新手,就让她给你扎一扎。” 包子铺大婶怀疑地望着宋英,“这么个小女娃能行吗?等等,这小姑娘看着倒是眼熟。” 宋英冲她笑了笑,正要开口,包子铺大婶已经想起来了,“你是不是经常来我家买包子,我记得你还有两个同伴,还有个小弟弟吧。” 大婶虽是询问,语气却十分笃定,也不要她回答,就笑着道:“哎哟,已经好久没看见过你和你弟弟了,倒是你那两个伙伴,还是经常到我摊子上买包子。” 宋英笑了笑,选择避重就轻:“那是我小堂弟,他去学堂念书了。” 这很可能就是自己的第一个病患,宋英担心告诉她自己才学了一个多月的医术,会吓走她,故而对自己这段时间没去买包子的原因绝口不提。 虽因着这一层,包子铺大婶看着宋英更亲切,但到底只是个小姑娘,要让她给自己针灸,实在是不敢。 她扶着腰,笑道:“小小年纪就开始学医,很厉害哟,马大夫医术高超,你跟着好好学,以后大婶就只找你扎针。” 这意思便是拒绝了。 宋英不甘心,眼看马大夫准备就此作罢,她抢先开口道:“谢谢大婶夸赞,我一定跟着师叔好好学,你的腰麻木属于顽麻冷痹,前儿我师父刚考过我,最好的针法是烧山火,扎关元、气海、足三里、阳陵泉几个穴位就好。” 包子铺大婶不懂医,自然不清楚她说得对不对,但见她说得流利大方,信心十足的样子,而一旁的马大夫则不自觉点点头,便知她说的是正确的。 大婶扶着腰,感受着自己下半身的麻木,又想起疼痛起来的难熬,干脆一咬牙:“行!姑娘你给我扎一扎。” 第208章 不同 宋英灿然一笑,“大婶,这边来。” 将大婶领到内室,宋英又出去端了两个烛台进来,而后打开皮革,取出银针。 她一边在火上烤着银针,一边道:“大婶,把衣裳解开,露出腹部。” 决定已下,大嫂反而不忐忑了,又见宋英一应流程十分熟稔的模样,更添了几分信心。 她解开衣裳,躺在木板上,“姑娘你师父是谁,我与马大夫相识那么多年,还从未听说他有师兄弟。” “家师姓林,是马大夫的师姐。” 宋英简短地回了一句,把烛台挪近,仔细端详起她的腹部。 真人与针灸铜人相差还是有些大的,宋英寻找了一会儿才确定气海穴位。 “会有点疼,您稍微忍一忍。”嘱咐一句,宋英毫不犹豫地下了针。 包子铺大婶嘶了一声,听得外面的马大夫赶紧问:“怎么了?” 林文轩就更紧张了,声音都在抖:“师妹,你没扎错穴位吧?” “没,有点疼而已。” 屋内传来宋英平静的声音,马大夫舒了口气,瞥见林文轩脸色发白,很是无语道:“又不你在扎,你紧张个什么。” 说完,又扬声对里面的宋英:“有不确定的穴位就问,我就在门外。” 宋英埋头行针,头也没抬地回答道:“好的,师叔。” 尽管如此,屋外的马大夫师徒仍旧提着个心,他知道师姐有江家的针灸铜人,练习针灸事半功倍。 但铜人再真,与真人到底是不同的,这是宋英第一次给真人扎针,不得不紧张。 故而,虽然宋英一直没有询问什么,马大夫仍时不时叮嘱几句,注意力度,不要心急等等。 煎熬了约莫两刻钟,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帘子掀开,包子铺大婶走了出来。 马大夫忙问:“怎么样?” 大婶左右动了动腰,又抬了抬腿:“你还别说,我这腰上、腿上热乎乎的,好受多了。” 闻言,马大夫提着的心终于落地,笑着道:“你这是老毛病,最好连着扎十天,再停五天,以后状况就会好很多。” “好!”大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效果,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又赞道:“小姑娘真不错呀,我这腰腿折腾了我许多年,今儿总算轻松了许多。” 第一个病患治疗成功,宋英也十分欢喜,别看她表现得冷静,实则心里也十分紧张,毕竟是第一次给真人扎针。 但扎了一个穴位,感受到书中所说的针头沉紧,她整个人一下就放松下来,照着背过的内容,一丝不苟地执行,结果果然没有出差池。 大婶付了钱,又夸了宋英几句,笑眯眯走了。 林文轩朝宋英竖起了大拇指,“真厉害,第一次就没出错。” 宋英按捺住心中的雀跃,道:“最初还是有点紧张的,扎下第一个穴位,感受到热气后就放松了,与在针灸铜人身上练习差不多,但更真实,更符合书中所写。” “真跟针灸铜人差不多?”林文轩好奇道。 “是啊,你不觉得吗?”她盯着林文轩,兴致勃勃想要与他探讨。 不想林文轩尴尬地挠挠头:“我没给真人针灸过。” 宋英惊愕:“不会吧?你都学医好久了!” 在她的印象里,早在两年前,李氏到医馆看病时,她就看见林文轩在抓药,算上今年都快三年了,怎么会没给真人针灸过? “你去其他医馆问问,谁学了三年就敢给人针灸的?” “什么意思?”宋英疑惑,“针灸都要学很多年吗?” “人体经脉穴位,玄奥无比,稍有差池,性命不保,当然得谨慎!听说隔壁县有个老大夫,给人针灸的时候,手上的一个穴位扎偏了,病人抽搐不止,然后就瘫痪了。” 宋英听得小心脏跳了跳,“这么可怕?!” “那可不。话本子里,还有用银针杀人的故事,虽然是杜撰的,但也不是空穴来风,有些穴位扎错了真的会致命。 所以这针灸,一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大夫才会用。” “可是师父说,我可以给人针灸了呀。” 宋英拧着眉,十分地不解,她没看过话本,唱戏也很少看,只从大人们口中听到过一些故事,但那些故事里不涉及医术相关。 她认识的最厉害的大夫,就是自己师父,师父可是亲口说,她可以给人针灸了。 “我姑婆的理念跟其他大夫不一样。”林文轩抿了抿唇,斟酌着词句,“她这个人特立独行,世上医者都是几乎都是先从背书开始。 《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千金翼方》一本本背下来,对各种病症草药疗法就有了系统的认知,然后才开始学号脉开方。 至于针灸,可学可不学。 但我姑婆不这样认为,她觉得第一步应该学针法,把针灸歌谣背下来,知道头上该怎么扎、脖子怎么扎、后背怎么扎等等,全部学会、甚至只学会一部分就可以去给病人扎针了。 大概就是学会扎头部的穴位,就可以去给病人扎头上的穴位了,至于为什么要扎这个穴位,那是看诊大夫的事情。 等针灸上手后,才开始背各类医书,学医药知识,最后也是号脉开方。” “除了提前学针灸,其他没差别呀,其他大夫针灸可学可不学么,那最先学针灸也没什么吧?”宋英下意识就向着自己师父说话。 “但是背完针灸歌就给上手扎针,你不觉得很骇人听闻吗?”林文轩抚着胸口,“只认识了穴位,连它们的作用都不清楚,怎么敢下手扎呀?出问题了怎么办?” 回想起当初背完针灸歌谣,姑婆让他给病人扎针的情形,林文轩就心颤。 宋英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不知道那些穴位对人体有什么作用,她也变得有些紧张,问道:“你知道师父她这样教过几个人吗?” “两个,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晴姑娘也跟着姑婆学过一段时间的医,但她背完针灸歌谣后,不敢给人扎针,就不了了之了,真正实践的只有你一人。” 第209章 酸言 宋英倒吸一口凉气,也后怕起来,觉得自己今儿是不是太大胆了。 如果扎错出了问题,那位大婶的家人会不会让她偿命?官差会不会把她抓走? 就算扎的穴位是对的,如果那大婶体质特殊,或者有什么特别的隐病,也可能会出问题。 她越想越是害怕,垂着身侧的手指都有些颤抖了。 “宋英,你出来。”这时,马大夫在外面喊她。 宋英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慌乱出去。 马大夫将五文钱递给她:“这是今儿针灸的钱。” 宋英不解:“给我做什么?” “你给人针灸的,针灸的费用自然该付给你。” “不用不用!”宋英连连摆手,“师叔你能让我留在这里,接触到更多的病人,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哪里能收钱。” 虽然她现在确实非常缺钱,但宋英看得很长远,她现在的主要目标是积累经验,等炼成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灸功夫,何愁赚不到钱。 马大夫直接把钱塞到她手里:“给你就拿着,这是我们医馆的规矩,无论是坐堂大夫,还是针灸师,赚到的钱一半交给医馆,一半自留。” 宋英错愕,还有这规矩?医馆不就只有马大夫与林文轩么,看病开方扎针都是马大夫,他给谁分成? “宋英你,不对,师妹你拿着吧,这确实是我们医馆的规矩,之前医馆还在秦掌柜名下时,所有坐堂大夫的诊金都可以分得一半;正骨师、针灸师、推拿师赚的钱也可以分一半。” “医馆以前还有正骨师、推拿师?”宋英惊呆,不止一位坐堂大夫,细分了正骨、推拿、针灸,听着以前医馆很大呀! 马大夫神色有点不自然,转身走了,看起来不太想说这事。 宋英就望向林文轩,他耸耸肩,道:“以前咱们医馆是城里一位很有名的富贵开的,当时是清水县最大的医馆,后来那家的少爷染上赌瘾,把家财都败光了,名下的医馆铺子都卖了。 当年师父便掏出所有身家,买下了这医馆,可惜只有师父一人,即便回春堂的名号仍在,还是慢慢没落了。” 宋英恍然大悟,“赌博确实害人,听老一辈说,我们村以前有个年轻人沾上了赌,把媳妇女儿都卖了,最后还是还不上赌债,被赌坊的人打死了。” “可不是,那玩意儿就不能沾。” 闲聊几句,林文轩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明儿再来。” “我把银针处理了就走。”银针用之前需要火烤,用之后也需要用开水煮一煮。 林文轩点点头:“我去后院收药。” 宋英将银针处理好收起来,到后院一看,还有几个簸箕的药材没有收,她便上前帮忙。 师兄妹一起忙碌完,宋英这才往申府去。 她翻开手,看着手心里躺着的五枚铜板,心情顿时飞扬起来。 五文钱,比起她后期卖草药时赚到的钱,少之又少,但这是她靠着自己的医术,赚到的第一笔钱! 这意味着,以后她真的可以成为一名大夫,以医术谋生! 对着五文钱傻笑了好一阵,她才满心欢喜地将之收起来。 到了申府,她从后门进去,正好离临时厨房比较近,宋英干脆先去临时厨房取饭。 她辞去短工,改去外面医馆给人针灸的事,申府上下几乎都知晓了。 看见她,不少丫鬟婆子都好奇过来询问:“宋英妹妹|姑娘,今儿在医馆顺利吧?” “劳姐姐妈妈们惦记,一切顺利。”宋英微笑着,一一回应。 “方妈妈,晚饭好了吗?我来取饭。” 方妈妈乐呵呵迎上来,随手指了一个小丫鬟去里面装饭菜,她拉着宋英说话:“哎哟,你可算回来了!春桃姑娘与小姐们一直在等你呢!” “今儿下雪天寒,感染风寒的人比较多,医馆有些忙,就回来得晚了。若主院里哪位姐姐来取饭,烦妈妈帮我请她给春桃姐姐带句话,就说我吃了饭就去小厨房。” 方妈妈点头应了,又道:“你先说我们厨房需要准备哪些食材,我先让小丫鬟们处理好。” “明儿晌午得做莲子猪肚茯苓汤,你这边要准备猪肚与莲子;下午熬灵芝乌鸡,你备好乌鸡、姜、红枣与枸杞。” 听完,方妈妈连忙冲厨房里面喊:“春柳,小绿,你俩现在赶紧去洗猪肚。” 吩咐完,又对宋英道:“幸好找你问了,这猪肚洗起来费事得很,你们一会儿就得要,不赶紧着洗,该来不及了。” 宋英歉意道:“是我疏忽了。” “哪能怪姑娘,你忙得脚不沾地,一时没留意也是有的。” 这时,小丫鬟提着食盒出来,宋英便与她们告别,提着食盒往小院走。 走出一段距离,突然想起应该给方妈妈说一声,以后早上不用做她的饭,她一大早就得赶去医馆,路上买点包子馒头就行。 思及此,宋英赶紧折返回去,一到院外,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这脸皮可真厚,已经不在我们申府做工,却还在我们申府吃住,要不要脸?” “你酸也没用,谁让人家有个好师父呢,不仅能独住一屋,我们还得伺候人家吃饭呢。” “你们就是嫉妒,人宋英姐姐还要教小姐们做药膳呢,在府里吃住不是应该的么,怎么就厚脸皮了。” “小绿你别理她们,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宋英既然成了林大夫的徒弟,那便与她的女儿没什么两样。 林大夫负责咱们老太太的身体,必须得住在府里,她的徒弟跟着住一起也没什么。”说这话的,是与小绿一起洗猪肚的春柳。 “呵,你们两个马屁精,当初是谁想跟着林大夫做药膳?在京城巴巴地讨好晴姑娘也就算了,现在连个穷乡僻壤的村姑都要舔着脸讨好,我们可没你那么厚的脸皮。” 宋英听得一怔,厨房里想做那份短工的人不少,但听着这意思,似乎小绿与春柳中,有人特别想做那份短工。 把她关在厨房里的那个人,会是她们中的一个吗? 第210章 解惑 她还想进一步确认,丫鬟们口中特别想学做药膳的人是谁,不想方妈妈制止了她们的争吵。 “吵什么吵!赶紧去干活,一个个皮痒了是吧?” 暂时没法弄清答案了,宋英无声地叹口气,略等了一会儿,才抬脚进去,说明来意。 回到小院,林大夫正在堂屋里看书,宋英的心情又好起来,兴奋地打着招呼:“师父,我回来啦!” 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食盒:“经过厨房,顺便把饭取了回来。” “那先吃饭。” 林大夫放下书,将火盆里的碳火拨了拨,又把火盆挪得近了一些。 冬天的饭菜得赶紧吃,不然容易冷,宋英没有异议,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取出来。 林大夫接过筷子,随口问道:“今儿可有给病人针灸?” “有。” 林大夫拿筷子的手顿住,颇为意外,她本以为宋英得在医馆内待个十天半个月,待熟悉了,才会有病人愿意接受她来做针灸。 “说说情况。”说着,她夹了一筷子菜吃起来。 “是医馆对面另一条街的包子铺掌柜,她腰腿麻木没有知觉,用过许多膏药,药效都不怎么好了,师叔就提议,让我给她针灸。” 林大夫就长叹口气,“为女不易。” 宋英很是认同,她是今儿才知道那些商贩们还有这样的病痛,以前她很羡慕城里的商贩,村里人也羡慕。 说他们是城里人,每日做着生意,还有不少的进项,哪像他们农民,一天到头只能在地里刨食。 今天她才知道,城里的小商贩也不容易,特别是女性,得了病都找不到女大夫针灸。 她有点明白那日在凝辉堂,自家师父为什么会那样说。 说完包子铺大婶的事,宋英想起林文轩的话,瞄了眼林大夫,忐忑问道:“师父,我现在的水平,真的能给人针灸吗?” 林大夫头也没抬,语气却十分笃定:“是文轩那臭小子骇人听闻了是不是。” 宋英老老实实将今儿林文轩的话复述一遍,最后再一次忐忑道:“人体那般玄妙,我一本正经的医书都没看过,各个穴位的作用也不清楚,真的可以给人扎针吗?” “你少听那臭小子危言耸听,看书看的人都傻了,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不上手去做,看再多的医书有什么用。” “可是,我才刚学了一个多月。”宋英仍是忐忑。 “一个多月怎么了,你针灸歌背得没有一处错,穴位也全部都认识,怎么不能给人针灸?” 宋英噎了一下,感觉很有道理,但人体经脉穴位那么玄妙,只学一个多月就上手,听着还是很不可思议。 “可是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开方子都得根据每个人的年龄体质等,酌情增减药物及用量,针灸应该也需要吧?” 林大夫点头:“有些特殊的病人确实需要。” 宋英就更加忐忑了,“可我现在分不清哪些病人有特殊情况啊。” “不是有你师叔么,他会分辨。” 宋英张了张嘴,半晌道:“万一师叔也没分辨出来呢?” “就知道不该让你跟那臭小子多交流,瞧给吓成什么样了。”林大夫翻了个白眼,“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你按照歌谣上写的扎就行。” 事关人命,宋英实在做不到不多想:“不是有句话叫尽信书不如无书么,万一错了怎么办?” 林大夫抬眸,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标幽赋》是谁编写的?” 宋英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前朝针灸大家窦默编撰的。” “《针灸大全》呢?” “医学圣手徐凤编写的。” 林大夫又问了好几首歌谣的作者,宋英一一作答。 林大夫这才道:“所有的针灸歌谣,都是以往的医学大家,考据前人着作,结合自身经验编撰而成,又经过无数医者使用验证。他们的经验论述,比之你如何?” “我哪能跟他们比呀,现在随便一个大夫、药童的经验都比我多。” 林大夫点点头,又道:“不仅是你,我和师叔的经验,也远不如他们,你现在为何不相信他们编写的歌谣呢?” “我不是不相信他们,我是担心自己做不好。”宋英赶紧解释,她若不相信他们,还学他们的针灸歌谣做什么。 “无论那日考核,还是今儿给人针灸,你都没有一处错误,为什么要担心自己做不好?随身带着书,扎之前看看书,或者拿不住的地方直接问你师叔,有什么可担心的?” 宋英愣住了,是啊,医学名家们编撰的歌谣经过验证,自己也确实完完全全背下来了,扎的时候也没有错误,就不该担心呀。 林大夫看她听进去了,又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初学医,就要相信书本上写的东西,不要去考虑错误、例外,那不是你现阶段该考虑的事情,以你现在的经验知识,你也压根分不清。 什么阶段做什么事情,等日后你学得医书多了,看得病人多了,积累的病例多了,那个时候再去考据,哪本医书上的哪个点有误,哪种病有更好的医治法子。” 宋英如醍醐灌顶,站起来道:“谢谢师父教导,我明白了。” 林大夫很是欣慰:“明白就好,先吃饭吧,一会儿饭菜该凉了。” 吃着饭,宋英又好奇地问:“师父,为什么你教学要先学针灸?” “书看多了容易怂。” 宋英一下想到了林文轩,还真是。在今天之前,师父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但今儿听了林文轩那番话,直接给吓傻了。 如果给包子铺大婶扎针前就听了林文轩那番话,她觉得自己一定不敢扎了。 “你师叔给你分钱了吗?”林大夫又问。 宋英点头。 “拿到钱什么感觉?” “高兴!特别高兴!我靠医术赚到钱啦!”一说起这事,宋英的心就冒泡泡,美得不行。 “先学针灸,能最快程度上手赚到钱,一来更有动力学下去,二来操作中有了不懂的,再去书里找答案,理解得更透彻。” 第211章 传播 翌日,宋英忍着寒冷从被窝里爬出来,跟林大夫说了声就出门了。 路过馄饨店时,她心念一动,问道:“大叔,有食盒吗?我买了能带走吗?” 掌柜的从水汽蒸腾的锅上方直起身子,回头眯着眼细细瞧了瞧她,摇头道:“小姑娘,我们这食盒只借给周围的街坊邻里。” “我是回春堂新来的药童,我想买三碗馄饨带去医馆里吃。” 混沌店老板眼眸陡然一亮,“你就是宋大夫?” 说着,他还朝着她走近了几步, 宋英呆住,半晌愣愣抬起手指着自己:“大叔你知道我?” 掌柜的猛点头,好奇地问:“昨儿包子铺的吴大姐真是你给针灸的?” 原来是包子铺大婶说的,宋英恍然大悟,点头道:“是我,不过我还只是个药童,担不得你们一声大夫。” “哎哟,你都能给人针灸了,有什么担不得的!”掌柜的惊奇地上下打量着她,“这么小的小姑娘,就有那么厉害的医术,了不得哟!” 宋英挠挠头:“呃,大叔,我只是给人针灸,还不会看病。” “没事,你这么小就能给人针灸,学会给看病是早晚的事!”掌柜的仍用非常赞叹的目光看着她,“这两日天冷了,你们医馆忙得很,你赶紧去吧,馄饨我做好后,让我家那口子给你们送过去。” “怎么能如此麻烦你们呢,我带过去也是一样的,大叔你借我个食盒就成。”宋英赶紧拒绝。 掌柜的想了想,道:“也成,那你稍微等一等,我老王头祖孙三代都在这条街做馄饨,不是我吹,无论是味道还是速度,那都是无人能及。” 宋英微笑脸,开始客套:“呵呵,之前听师兄说医馆有家馄饨很好吃,莫不是就是你们家?” “那可不!”掌柜的得意洋洋,“你师兄就是林小子吧,他可最爱吃我家的三鲜馄饨,隔三差五就要来吃一碗……” 一阵你来我往,宋英笑得脸都要僵了,馄饨终于做好,她悄悄吐出口气,可算是好了。 “大叔,多少钱。” “哎哟,都是街坊邻里,什么钱不钱的。” 这话明显是客套话,宋英自然不能当真,她推辞道:“街坊邻里也不能不给钱呀,大叔你也是小本买卖,大伙都不给钱,你这生意还怎么做呢。” “你这姑娘,礼倒是多。”掌柜的笑着嗔了一句,退一步道:“那你给18文就成。” 宋英吃过几次馄饨,知道一般是7文一碗,掌柜的给她算的6文。 她微笑着数出18文递过去,又接过食盒:“谢谢大叔,有空我就把食盒给你送过来。” “不用不用!一会儿我家那口子要去你们医馆,让她顺便带回来就成。” 宋英应了,提着食盒赶紧就走了。 虽然从到申府开始,就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对她十分热情,但宋英还是有些不太能适应。 到了医馆,她刚跟林文轩打过招呼,还没来得及说馄饨的事情,林文轩就朝诊室努了努嘴:“赶紧进去,陈大娘在里面等你。” 宋英愣了愣,“等我针灸的病患?” 林文轩点头,“一大早,我们门都没开,她就过来了,赶紧进去吧,扎完陈大娘还得回去开店呢,今儿可是专门停了半天生意过来的。” 宋英一听,赶紧把食盒递给他:“这是馄饨,你和师叔先吃着。” 说完,她就快步进去了。 诊室内,陈大娘正在跟马大夫闲聊着,看见宋英掀帘进来,眼睛瞬间一亮,“这就是宋大夫吧?哎哟,这看着有10岁吗?都能给人针灸了,了不得哟!” 面对这种夸赞,宋英只能微笑以对。 马大夫给她介绍:“这是蜜饯摊的陈大娘,听说你会针灸,特意过来,她也是顽麻冷痹,跟昨儿吴大婶差不多。” 宋英心中有数了,陈大娘与吴大婶一样,都是摆摊子得长期站立导致劳损,另外锦地气候湿润,卖吃食又需要不停洗手洗食材,长期沾水,体内的湿邪之气更多。 “大娘,你先去内室稍等我片刻,我准备一下。” 陈大娘起身往内室去,走了两步,又扭头道:“马大夫,你会一直在屋外吧?” 闻言,宋英便知她是事到临头,还是有点不信任自己,她没有着恼,毕竟自己的年龄摆着这里,又是刚来医馆。 换做是她,这种情况下,也会打怵,陈大娘能主动来医馆找她针灸,已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她便帮着马大夫回答:“大娘放心,师叔会一直在外面,有拿不准的,我会问他。” 陈大娘点点头,不好意思道:“小姑娘你可别多心,大娘不是不相信你,你毕竟年龄小,经验不多,难免有拿不准的地方,你师叔在旁看着,也放心不是。” “大娘,我明白的,你快进去吧。”宋英从抽屉里取出银针,端了烛台,跟着进入内室。 烤完银针,她按了按陈大娘的腰,问道:“大娘,这里感受怎么样?” “痛得很,早上起来一点知觉都没有,跟不是自己的腰似的,这会儿也痛得要啊!” 陈大娘正絮絮倒着苦水,腰上冷不丁一痛,不由叫了声,惊道:“你、你已经扎针了?” “是啊,大娘你放松点。”宋英很是平静、很是理所当然地回答。 陈大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主动来找人家针灸,衣裳也解了,现在哪能怪人家下针太快,一点准备也不留给她。 宋英感觉到她的紧张,就与说话:“大娘,你的蜜饯摊是摆在街头的牌坊下面吗?” “是啊,摆了十几二十年了。” “难怪我觉着大娘有点眼熟,以前每逢过年,我们家都要从你的蜜饯摊上买许多蜜饯回去,我小堂弟特别喜欢甜食,最你家的蜜饯爱得不行。” 听着这拉家常的话,陈大娘终于放松下来,笑眯眯道:“回头你们再来,大娘给你们算便宜点。” “那我就提前谢谢大娘了……” 第212章 慕名 “马大夫,新来的小大夫来了吗?”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宋英被吓了一跳,拿针的手险些也抖了抖。 “来了!你小声点。”马大夫放下碗,赶紧止住了她,“屋里正在施针呢,惊吓不得。” “是谁这么早就来了?”来人很是惊讶,虽然已经尽力压低了嗓音,但听着还是蛮大的。 “是卖蜜饯陈大娘,姜家娘子,你也要针灸吗?” “是。昨儿吴婶子回来,说起针灸后的感受,可把我们羡慕坏了,如果不是你们关门了,我们昨晚就想来的。 刚才我挑水时又遇到吴婶,她说今早起来不麻了,也没有那么痛了,你是没看见,挑着两大桶水,走得飞快呢。” 宋英听着便觉那位吴大婶很能忍痛,针灸后的效果有限,这会儿定然还是痛的,她竟挑水了,还健步如飞。 她暗暗叹了口气,生活不易,再有病痛,也不能休息。 “她怎么去挑水了?她家儿子呢?她现在还做不得重活。”马大夫的声音里有浓浓的不赞同。 嗓门很大的女子叹气道:“她家那个情况,她不做谁去做,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儿子,整日里抄起个手手到处逛,想让他回家吃饭都难。” 屋里的陈大娘闻言,也不住插话,“要我说,她这么拼这么苦根本没用,不把她儿子教好,她赚再多的钱也是白搭,等她百年归山,不出一年,她儿子就能把家底败光。” 姜家娘子扬声附和:“可不是这个理儿,但话又说回来,吴婶真要能狠下心来,她儿子也不会养成今日这个混不吝的性子。” “那倒也是。”陈大娘表示赞同。 姜家娘子望了望内室,道:“马大夫,你先吃饭,我进去看看。” 说着,掀帘进去。 陈大娘也道:“是啊,马大夫,你赶紧吃饭吧,今儿的病人只怕不会人,再晚些,你又该忙得够呛了。” 姜家娘子进来,看见宋英,也是唬了一跳,“小大夫年龄怎地这般小。” 说完,又见宋英银针使得有模有样,不禁赞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哪敢相信一个孩子竟能给人针灸。” 宋英抽空望了眼她,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姜姐姐,你先坐会儿。” “哎哟,这小嘴也是真甜,莫不是抹了蜜。”姜家娘子喜上眉梢。 时间点点流逝,陈大娘的针灸总算结束了,宋英将用过的银针放到一边,示意姜家娘子过来躺下。 她一边烤着银针,一边问:“师叔,姜姐姐也是一样的吗?” “是的。”顿了顿,马大夫又补充道,“她两月前刚生产过,气血不足,三阴交、神阙、命门、太渊、承山几个穴位你也扎一扎。” “好。”宋英应了。 屋外的林文轩看看表面已经凝结一些油花的馄饨,又望望紧闭的帘子,把馄饨端走了。 姜家娘子看过宋英给陈大娘扎针,倒是不担心她经验不足,她一边躺下,一边询问陈大娘:“大娘,你感觉怎么样?” 陈大娘扭了扭腰,“好像没那么疼了。” 宋英就笑着嘱咐她,“明儿还要来,再扎几次,效果才明显,回去后可不要紧着干重活。” “行!记住了!”陈大娘高兴地应着,又对姜家娘子道:“兴旺媳妇,你慢慢治着,老婆子先走了哈。” “大娘你快去吧,指不定一堆孩子早等着你出摊呢。” “这么冷的天,那些孩子哪里起得来。” 陈大娘出去,付完钱走了。 宋英刚给姜娘子扎下第一针,外面又有病人来了,依旧是找她针灸的。 宋英又惊又喜,只要有人找她,针灸得多了,以后的病人上门即便是看见她的年龄不信任,搬出已经治疗过的病患,就会非常有说服力。 她垂眸扫了眼自己的肚子,就是太饿,给姜家娘子扎完,必须得先吃个饭。 念头转过,外面有人道:“马大夫,新来的小大夫来了吗?” 然后接下来,一个又一个婶子大娘前来,都是来找她针灸的。 宋英都惊呆了,来找马大夫看病的病人也惊呆了,看着满满一屋的妇人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马大夫见情况不对,就喊了林文轩过来:“文轩,你给婶子大娘们排个序。” 而后又对妇人们道:“这针灸一个差不多得要两刻钟左右,你们按着自己的顺序,估摸着时间过来。” 妇人们一听,觉得这个法子很不错,她们都是活要做的,一直在这里干等着也不是个事。 妇人们一走,诊室里总算不那么挤了,一位等着马大夫看病的风寒大爷,不由好奇地问:“马大夫,那些个妇人怎么齐刷刷地都来针灸?城里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是我师姐的徒弟来医馆历练,这些街坊长期开铺摆摊,腰腿不好,好不容易有个会针灸的女大夫,就赶紧过来。” “这世上还有女大夫呢?!”老大爷惊叹。 “当然有,要不那些夫人小姐们生了病怎么办。”马大夫解释一句,就不再多言,专心地给病人号脉。 两刻钟后,宋英拿着把银针,掀帘出来,老大爷见是这么个小姑娘,惊得合不拢嘴。 “这么个小姑娘,能给人扎针?莫不是哄人的哟。” 姜家娘子正好出来,闻言道:“老丈你别看小宋大夫年龄小,可厉害着呢。昨儿给我们隔壁的吴婶扎了针,回去就跟我们说好多了,今儿一早都能去挑水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腰,“我现在也觉得这腰暖和起来,不像之前冷冰冰的。” “真有这么厉害?”老大爷仍是半信半疑。 宋英没有为自己争辩,她对等候的病人道:“婶子,麻烦你再等会儿。我得去煮一煮银针。” “快去快去!”那大婶也不嫌等的时间长,紧张又期待地拉着姜家娘子询问。 宋英去了药房,麻利地支起小锅,点火烧水。 林文轩指了指旁边的碳炉道:“馄饨给你温着,你赶紧去吃饭,银针我来给你煮。” 第213章 贬低 宋英实在是太饿了,就不与林文轩客气,道:“那就麻烦师兄啦。” 她拿起锅盖,看着里面隔水温着的馄饨,顿觉自己更饿了。 宋英一直忙到傍晚医馆关门,除了吃饭,她几乎都在内室给人针灸,一整天下来,只觉自己脖子、肩膀酸痛无比。 回到申府,她连话都不想说了。 林大夫似乎早有预料,没等宋英说什么就道:“也就这段时间辛苦些,等后面就轻松了。” “师父,你知道今儿医馆的事?你去看了?” 林大夫摇摇头,从她手里接过食盒,“猜也能猜到,可不要小瞧了大婶大娘们口口相传的功力,昨儿你给包子铺的吴大婶针灸的事,想必昨晚那几条街的大婶大娘都知道了。 她们被这病痛折磨了许久,好不容易有个女大夫可以扎针,自然心急。” 林大夫一边摆饭一边道:“你也不要嫌一直扎那几个穴位,用同一种针法烦,治病得耐住性子。” “师父,我明白的,现在我找关元、气海这些穴位速度可快了,针法也更加得心应手! 贪多嚼不烂,我恨不能再多些使用烧山火针法的机会呢。” 林大夫欣慰地笑,“放心,机会多得是。等过两日,就不止是那几条街的妇人们知道了,怕是半个清水县的小摊小贩们都会知道回春堂来了个能给人针灸的女大夫。” 宋英揉了揉肩膀,感觉更加酸痛了,“希望她们不要一窝蜂的都来。” 接下来的日子,果真如她师父所料,来医馆的妇人络绎不绝,宋英几乎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 见她忙成这样,林大夫就不让她晚上再去教申婉婷她们做第二日的药膳,她每日亲自去盯着她们做。 转眼就到了冬月初八,宋英的生辰。 这段时日,她巴巴等着,一直没有等到罗雁行与小香,她又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没时间回杏花村一趟。 她便安慰自己,小香的生辰在腊月二十九,今年可以把庆生的日子定在腊月,过一个月,来找她针灸的人肯定就少很多,有时间告假回去。 到晌午时,她已经给五六个人针灸过,银针用的快没了,宋英便拿着出去,打算去药房煮一煮,她也可以趁机放松放松。 “这不是宋英吗?你也得风寒了?”刚掀开帘子,一道惊愕的声音就响起来,最后一句还隐隐有点幸灾乐祸。 宋英望过去,旁边的长凳上,坐着刘三婶婆媳,马春儿手里还抱着她的女儿,说话的正是刘三婶。 “什么得风寒,这是小宋大夫,给我们针灸的!”没等宋英回答,一位老婆婆就斜了刘三婶一眼,“听你这话音儿是认识小宋大夫的,怎么还不知道这事么?” 说完,老婆婆站起身,含笑问道:“小宋大夫,下一个轮到我了是不是?” 宋英点点头,晃了晃手中的银针,“阿婆你先去进去等我,我去把银针煮一煮。” 这位老婆婆早与其他街坊邻里们聊过很多次宋英针灸的事,也知道她用过的银针都要用开水煮过才会再用。 非常高兴地应了,“那老婆子在外面等你吧,我跟她们说说话。” “好,阿婆你随意。” 听着宋英与老婆婆的对话,刘三婶惊呆了,“她能给人针灸?笑死个人,她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上哪学的医术,你们不要被她骗了。” 宋英:“……” 她会针灸跟她是孤女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我们跟她一个村的,打小看着她长大,她哪里会什么医术,字也不认识几个。” 刘三婶噼里啪啦数落完,又转头看着宋英,一副长者规劝小辈的语重心长:“宋英呐,这做人得实诚,你再怎么穷也不能出来骗人呐。” 一位妇人迟疑地看向宋英:“小姑娘,你到底会不会针灸哟?” 她本是陪着家中长辈进城看病,听说医馆有个会针灸的女大夫,想着自己也经常腰痛腿痛,针灸费又才10文钱,便本打算一会儿也针灸一回,此时闻言心中不由打起鼓来。 十岁的小姑娘会针灸,确实没听说过,若不是见找她针灸的妇人很多,口中都啧啧称赞,她也不敢起这个心。 宋英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望向罪魁祸首,没好气道:“刘三婶,你既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娘,怎么就对我十分了解了?我们都两个多月没见面了。” 她指了指正给人把脉的马大夫:“这里是回春堂,我师叔还在坐在这里呢,怎么就是骗人的了?回春堂开在这里这么多年,清水县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就是,这位娘子,你不要听这妇人瞎说。”一会儿要针灸的老婆婆帮宋英说话,“小宋大夫都针灸七八日了,我们这几条街的妇人,几乎都来找她针灸过,效果好着嘞!” 关系回春堂的名声,马大夫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他捻着胡须,温和道:“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这师侄许久没回村了,你们自是不知道她这几月的变化,她在针灸方面确实还不错。” 说完,刷刷刷写完方子交给病人,对马春儿道:“把孩子抱过来吧。” 马春儿顾不得震惊,赶紧抱了孩子上前:“马大夫,您给好好瞧瞧,这孩子一早一晚总爱咳嗽,最初只是偶尔咳一咳,这两日越发严重,感觉心肺都要咳出来了。” 刘三婶一见,也顾不得拉着宋英说事,赶紧上前道:“小孩子身子弱,早晚凉咳嗽多正常,年轻人没经验,就爱一惊一乍的。 马大夫,你给看看就行了,是药三分毒,这么小的孩子还是不要给她开药。” 马春儿气急,急急喝止:“娘你别乱说,马大夫是大夫,该不该开药他知道。”、 说完,又对马大夫道:“马大夫,您别生气,我婆母一个乡下人,哪懂得看病开药的事,什么药最有用你就开什么药,不拘价格。” 刘三婶又气又心疼,骂道:“什么叫我一个乡下人不懂,她一个不带把的小丫头,瞧你们金贵得那样。” 第214章 分道 “咳两声就要巴巴地抱来看大夫,钱多烧得慌啊,一个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刘三婶越骂越气。 马春儿额角突了突,咬牙喊道:“王大郎!”, 宋英扫了眼,这才发现王大郎也来了。 王大郎满脸无奈地站起来,“娘,你少说两句吧。” “少说两句,你们要是省心,老子用得着一大把年纪还操心吗?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呀,说花就花。老子当初就说不要这个媳妇,你个亲爷非要娶……” 宋英不想听他们家的破事,拿了银针出去。 刚打开门,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她一边推开对方,一边后退几步,等看清来人,她惊喜道:“雁行!你怎么来了!” 罗雁行也看清了撞自己的人,欢喜道:“听林大哥说你在医馆,我正要去找你呢!” “走!我们去药房说话!”宋英兴冲冲拉着她,“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打算腊月再过生呢,小香呢?” 说着,她伸长脖子望了望院子,却并没有发现小香的身影。 “不用找了,她没有来。”罗雁行气呼呼道:“现在在村里,她也不与我们来往了,每日就跟着她娘,做什么都不与我们一起。” 宋英停步:“上次回去怎么没听你说,你有私下找小香吗?” “之前事情不是才发生没多久么,那会儿张婶正在气头上,我以为她不让小香跟我们玩只是一阵,等气过了就好。 后来每次去找小香,她都找各种理由推脱,不与我们一起,我才发现不对。 有天悄悄找她问了问,才知道她娘不仅不允许她跟我们俩玩,也不让跟二妮她们玩,连小翠姐都让她少来往。” 宋英惊住:“张婶怎么是这样的人?” 在她的印象里,村里的妇人中,小香娘张氏算是很好的了,只有大事才会骂小香,不像她奶奶和雁行的娘王氏,一点小事没得及做,就会把她俩骂得狗血淋头。 在吃方面,也算大方的了,赶集的时候,时不时就会割点肉回去吃,不像他们家,明明宋二叔还有卖黄鳝额外的钱,却抠抠搜搜的,很少吃肉。 如果不是几年前,赵虎把小香推下荷塘,她怀疑张氏这个做妻子的也知道,那么在她心里,张氏便是杏花村第二好的妇人。 罗雁行沉着脸:“也怪小香,怎么就那么听她爹娘的话,明明有我们这么多的例子摆在这里,她还是不肯强硬一点,什么都要听她爹娘的,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 “你在生小香的气呀?”宋英问道。 罗雁行把头扭到一边,“当然气啊,她跟个面团似的,任由她爹娘揉圆搓扁。” 宋英望了眼周围,见没人才道:“你想想当年的事,她爹心那么狠,跟我们各家的大人都不一样。” 罗雁行沉默了,虽然当初前一年洪涝、上半年干旱,收成不好,但七月份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水稻的长势还可以。 正因为水稻长势好,那一年并没有多少人家卖儿卖女,而就在那个时候,赵虎想淹死小香。 这不是一般的狠心,被卖去做奴仆,还有活的希望,如果遇上一个好的主家,还能过得不错,可赵虎选择淹死自己的女儿。 沉默半晌,罗雁行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着急嘛,她爹那样狠心,她还什么都听她爹娘的,自己不留条后路,以后怎么呀?” 宋英也很担心这一点,但她们关系再好,也不是赵家人,这种事情,还得小香自己立起来才行。 她问:“小香还在卖草药吧?” “在,跟她娘一起,听小翠姐说,卖的钱一点没留,全部由她娘收着。” “那就好。” “这叫还好?”罗雁行错愕,摸了摸宋英的脑袋,“你不会发烧,说胡话了吧?” 宋英拍掉她的手,凑近她的耳边道:“之前让医馆帮着压价、截留钱的事情,你告诉小香了吗?” “小香现在对她爹娘知无不言,我哪敢告诉她!保管我前脚说,后脚全村都知道了!”罗雁行又气又无奈,“我现在倒没什么,我爹娘知道了也拿我没办法,但小翠姐她们就惨了,又要被拿走一部分钱。” 宋英点点头:“我本来打算每年过年的时候,就让把扣留下来的钱给你们,如此你们手中还是会有一笔私房钱。 现在看小香那个样子,她的那笔钱还是先不要给,等她出嫁的时候,再悄悄给她,这样就算是她的嫁妆。 你回去给小翠姐她们也说一声,这事千万得瞒着小香。” 罗雁行应下。 二人重新朝药房走去,罗雁行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奇怪道:“你拿着这些针干嘛?” “这是银针,针灸用的,我拿去药房煮一煮。”宋英心中的沉重消散了许多,脸上重新绽开笑容,“忘了跟你说一个事,我现在……” 这时,林文轩掀开药房门帘,很是无语地对罗雁行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罗雁行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很久没看见宋英了,有点着急。” 林文轩摇摇头:“你们赶紧进来吧,屋外冷。” 等二人进屋,他又指了指炉子,道:“我这会儿要忙着抓药,师妹你自己煮针哈。” 宋英应了声,从桌上捧起一个小锅准备去接水,却发现里面已经装满了水,就问:“这里面的水是干净的吗?” 罗雁行眨了眨眼睛,看看林文轩,又看看走向旁边高台的宋英,又眨了眨眼睛:“等等,他刚才叫你什么?师妹?” 她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本以为宋英来医馆是有事,怎么看着像在自己家一样。 宋英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我刚才就想跟你说这事来着,被师兄一打岔,差点给忘了。” “哼哼,她活该,”林文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哼唧两声,“她刚来的时候我就想跟她说这事,结果我刚开了个头,提了你在医馆,她噌地一下就跑了,怎么叫都不听。” 第215章 高兴 罗雁行仔细地想了想,之前确实是这么个情形,急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快说呀!” “林大夫是马大夫的师姐,所以我和林大哥就是同门师兄妹了。”宋英笑眯眯,晃了晃手中的银针,“现在,我在医馆给人针灸呢!” “你都给人针灸了?!”罗雁行惊得合不拢嘴,好半晌才动了动了嘴准备说话。 宋英忙道:“打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在惊奇什么,这段时间,每来一位病人就要对着我感慨一下,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我能给人针灸!” 林文轩好笑不已,“你可知足吧,现在那些人每天小宋大夫、小宋大夫的叫你,我羡慕得不行呢!” 说完,又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那几个小锅里的都是干净的水,专门给你接来煮针的。” 宋英麻利把烧着的水壶从炉子上提走,换上装满清水的小锅,同时道:“不是也有人叫你大夫么。” “那怎么一样,那些唤我大夫的只是客套而已,他们连我姓什么都不会问;但对你,那可是真心实意认为你是大夫。” 这是事实,宋英又骄傲又高兴,但还得顾着自家师兄的情绪不是,就提议道:“要不你也试试给人针灸?你不是也背过针灸歌谣么?” 林文轩有点意动,又有些犹豫:“我再考虑考虑。” 看着宋英行云流水的换锅烧水,听着他们的对话,罗雁行感觉有点不真实,“你真成大夫了呀?” 最初听到宋英拜了那位林大夫为师的时候,她以为宋英以后会像她师父一样,在某个大家族的内院,专门给富人家的夫人小姐看病。 如果医术好,也会被人尊称一声大夫,但实质上是医婆。 没想到她还能出来看诊,那以后岂不是真能开医馆看病? “是呀。”宋英笑眯眯,“现在我还只会针灸,以后还会学号脉开方,等我学成以后,你再有头痛脑热,都不用忍着,来找我就是,以我俩的交情,诊费我就给你算便宜点吧。” “我以为以我俩的交情,你会免费给我看病呢。”罗雁行撅着嘴,“看来我俩的交情,终归没有金钱重要呀!” 宋英哈哈大笑,自从能针灸赚钱,她就一直很高兴,而这种高兴,在好朋友面前,更添一层。 笑过之后,她道:“我上午还有两个病人,扎完得半个时辰以后,中午我们去买衣裳吧,我问过啦,除了锦衣阁,就云秀楼的衣裳最好看,价格比锦衣阁低一些。” 上次回村,罗雁行看见她漂亮的襦裙,羡慕不已,当场就决定,今年就买一条漂亮的裙子,作为自己的生辰礼物。 罗雁行开心地应下,蓦然想起去年生辰,她们买了漂亮的红绫,当时她们就说,明年生辰会更好,现在应验了。 今年生辰,她们要拥有漂亮的裙子,不是麻布、粗布做的那种。 笑着笑着,罗雁行想起了小香,快乐就减少了几分,遗憾道:“要是小香也一起就好了。” 她们三个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是一起,自从被何甜语揭露后,她们三人就分道了。 不止宋英来了城里,她与小香同在一个村,还是邻居,竟然也不来往了。 想到这里,罗雁行就十分痛恨何甜语。 宋英也觉得遗憾,不过她觉得她们迟早是要分开的,倒比罗雁行看得要开一些。 咕噜咕噜。 小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宋英赶紧把银针丢进去,煮一刻钟后捞起来。 “雁行,我得去给病人针灸了,你是在这边等我,还是过去?” 罗雁行毫不犹豫道:“跟你一起,我想看看你是怎样给人针灸的。” 这药房她来过很多次了,也看过无数次林文轩抓药,没什么好看的。 临走前,她还不忘拜托林文轩:“林大哥,你一会儿忙完了帮我称一下哈。” “行。” 林文轩无奈地应了声,看着她俩一前一后出去,不由沉思起来,自己要不要也尝试给人针灸呢? 宋英二人一出去,就看见刘三婶一家,刘三婶嘴里仍不停数落儿子儿媳的不是,只是声音比较小,马春儿抱着孩子,黑着一张脸不说话,王大郎站在她们中间,一会儿劝劝这个,一会儿劝劝那个,表情非常地无奈。 “春儿,娘也是好心,妹儿还小,用药确实得慎重些;再者,家里的银钱确实紧张,娘也是担心钱不够用。” “娘,你少说两句吧,春儿只是心疼孩子,不是有意忤逆你……” 可惜,两边都不领他的情。 看见宋英二人出来,马春儿道:“雁行,你好了吗?” 宋英偏头,问道:“你跟他们一起来的?” “嗯,出门碰到了,就一起来了。”说完,罗雁行扬声道:“你们先走吧,今儿我们过生辰,我要去庆生。” “屁大点孩子,还要庆个生,”刘三婶斜着眼看她们,“我看你俩是有钱烧得慌。” 宋英与罗雁行一下就不想说话了,扭过身就走。 进入诊室,宋英给马大夫打了个招呼,就喊那位老婆婆跟她进去。 烤银针、询问病人、下针…… 罗雁行发现,进入诊室,面对病人,自己好朋友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神情笃定、沉静,说话不疾不徐,让人不禁忽略她的年龄,打心底里认为她真的是一位值得信任的大夫。 再看她干净利落地下针,病人呼痛,也丝毫不抖,专注地提、按、捻。 当针刺入皮肤的那一刹那,她都不敢看,甚至觉得自己的腹部也被人扎了一针似的,隐隐发痛。 罗雁行不由暗道:看来这做大夫,不仅需要学会各种医术,还得锻炼胆子啊! 适应了针刺入的疼痛,老婆婆放松下来,瞄了眼屋内的罗雁行,好奇询问起来。 罗雁行回答了她的问题,又好奇地问:“婆婆,这针扎下会很疼吗?” “也还好,比被蚊子叮了要疼一下。” 说着话,时间就过得很快,给老婆婆扎完,又给那位陪家人来看病的妇人扎了,宋英就与马大夫说了声,和罗雁行离开医馆。 第216章 面熟 出了医馆,宋英揉着肚子:“我们先去吃饭吧,吃饱再去买衣裳。” “好!”罗雁行一大早就起来赶路,这会儿也早饿了。 因宋英的时间紧,她们又想留出更多的时间用来挑选漂亮衣裳,故而两人一致决定,今日不吃好的,就随便吃碗面对付一下。 云秀楼在东街,两人便选了东街的一家面馆,点了两碗肉丝面。 罗雁行很少来东街,挑选了面对街道一方坐下,好奇地看着过往的路人。 看着看着,她叹息一声:“东街的人跟西街的人,看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里连个穿补丁衣裳的人都没有。” 而在西街,身上补丁只有一两块的,都算家里条件好的了。 “人与人之间没法比,差别大着呢,那些皇家贵胄,一道菜的钱,就够我们吃一年,要较真比这个,我们就都别活了,早点去地府,说不得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呢。”宋英给顺安县主做了一个月的药膳,感受更加的深刻。 虽然顺安县主的药膳,并不都是很名贵的,但名贵起来,就非常吓人,比如需要用到人参、灵芝的。 “所以,我们还是老老实实过我们的日子,只要今年比去年好,明年比今年好就成。” 罗雁行想了想,认同地点头,换做是前年,她完全不敢想,自己有一日能坐在东街的饭馆里,也不敢想自己能来东街的成衣店买衣裳。 “哇!那个人长得好像女鬼呀。”她突然坐直身体,拍着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幸好这是大白天,不然非得吓死我不可。” 宋英很好奇,就扭头望向外面,看见一位裹着大红猩猩毡斗篷的人走过去。 她扭过头时,对方已经快走过面馆门口,忽而她只看到了对方一眼。 对方似乎是听到了罗雁行的惊呼,往这边望了一眼,故而宋英扭头去看时,她正把脸转过去,一低头,镶着一圈白毛的帽子把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宋英‘咦’了一声。 “你也觉得她像鬼对不对?那脸哟,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还穿一身红,这也太可怕了!”说着,罗雁行的身子抖了抖。 “不,我觉得她有点眼熟,好像是我认识的人。”宋英拧着眉,细细想了一阵,也没想起究竟是谁。 她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这时,小二端了两碗面上来,“客官,你们的面好了,请慢用。” 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罗雁行道:“你还是先吃饭,这大冷的天,一会儿就凉了。” 宋英想了想,也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只是略微眼熟的人吃冷面条,便坐下吃面。 热腾腾的面条下肚,两人都觉畅快,冰冷的身体也暖和起来。 罗雁行高兴地站起身,一扬手,豪迈道:“走,我们去云秀楼!” 那气势,仿佛她说的是:今儿看上什么随便拿,我付钱。 面馆距离云秀楼并不远,一炷香不到,二人就抵达了。 这个时间点,云秀楼的客人很少,几个店员在一旁的角落的里,围着炉火吃饭。 看见有客人上门,其中一位忙放下碗,“两位姑娘,想买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抽出条帕子擦了擦嘴,赶紧迎上来:“我们店里最近新做了一批冬衣,可漂亮了,两位可要看看?” 宋英这段时日,也经常有忙到没时间吃饭的时候,非常能体谅她们的辛苦,便道:“我们先看看,姐姐你先吃饭,有需要的我们会喊你。” 听见她的声音,其中一位中年妇人抬起了头,仔细看了看她,笑着道:“这不是小宋大夫嘛,来买衣裳呀!” 宋英看过去,也认出了对方,是前天曾经找她针灸过的一位大娘。 “原来大娘你是云秀楼的掌柜!”宋英啧啧称奇,云秀楼可是清水县有名的成衣铺,相比锦衣阁,价格更加亲民一些。 故而不仅各府的丫鬟婆子们爱来这里买衣裳,逢年过节,城里各个店铺的妇人们,也爱来这里买件衣裳,犒劳犒劳自家。 当日她忙着扎针,只觉这位大娘的衣裳料子更好些,打扮也更富态,其他没多想。 不过,云秀楼的这样的成衣铺,掌柜店员坐下休息的时间,应该还蛮多的吧,怎么也会出现腰腿肌肉劳损? 掌柜的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道:“当年生我家老大时难产,家里又没什么钱,累了一身病痛。” 原来是这样,宋英恍然。 “哎哟,我也是糊涂了,跟你一个小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大娘,我是大夫,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掌柜的哈哈大笑,“小宋大夫以后,定然会是个很厉害大夫。” 一本正经地说完,她偏头对最先站起来的女子道:“小翠,去把店里的漂亮衣裳都拿出来,让小宋大夫好好挑挑。” 宋英连忙道:“不用麻烦,我们自己先看看。” “那怎么行,小宋大夫第一次来我们店里,可不怠慢了。” 宋英有些无奈,罗雁行却一脸崇拜地望着她,没想到连云秀楼的掌柜都那么给宋英面子! 她觉得,自己回去一定要给伙伴们好好说说,让她们都知道,宋英现在不一样了。 嗯,还要给各位婶子大娘说,特别是刘三婶她们! 盛情难却,宋英只好道:“那有劳大娘和这位姐姐了。” 叫小翠的姑娘笑吟吟看着她们:“两位妹妹跟我来,我们去楼上看。” 宋英就有点怵,在她的印象里,楼上的东西会比楼下的贵很多,想着今儿她们是买生辰礼物,略微犹豫了一下,她就拉着罗雁行上楼了。 一到楼上,宋英只觉衣裳的颜色都鲜艳了不少,看着也格外的漂亮。 小翠拎着她们走到一旁,指着几件棉衣道:“这是最近楼里的绣娘新绣的几件雪褂子, 用的是上好的妆花缎,襟口和袖口还镶了一圈毛,一点不透风。你们摸摸,是不是很舒服。” 这几件雪褂子,用料讲究,做工精细,还有彩线编织的花纹,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穿的衣裳。 第217章 雪褂子 一时间,宋英二人都有点不敢去摸,担心给摸坏、摸脏了。 小翠笑吟吟,一个劲儿道:“没事,你们摸摸看,看这个质感喜不喜欢,是不是很舒服?” 宋英默默告诉自己,今儿生辰,买件贵的衣裳没事的。 于是,她伸出手去摸,只觉柔软、顺滑,比村里的猫猫狗狗的毛发更好摸,手略放一会儿,就觉得十分暖和。 见她眼眸发亮,一下又一下抚摸着襟口的白毛,小翠笑容更甚,问:“是不是很软和?” 宋英狠狠点头,又对罗雁行道:“真的很舒服,你也摸摸看呀。” 罗雁行迟疑了一瞬,也伸出手去摸。 小翠就笑眯眯给她们说:“这是用兔子毛镶的边,专门养的白兔,用上好的草料,养得毛发油光水滑,这样做出来的衣裳穿着才舒服。” 她又翻着领子、袖口给她们:“你们瞧瞧,镶得多密,这样才能不透风,特别是袖口,普通衣裳抬手的时候风很容易灌进去,但这种镶了毛边的就不会。” 宋英二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以前她们只觉冬日冷是穿的棉衣里没有放足够的棉花,哪能想到袖口镶毛防风这样的细节。 对她们来讲,棉衣里填充的棉花多些,穿着不会冻得瑟瑟发抖,就算是好的冬衣;原来冬衣还能直接穿着就不冷的。 宋英心动了,她去摸衣裳的料子,没有镶的白毛那么软和,但也比她们平时穿的粗布舒服多了。 小翠很有眼力见儿,见此又细细道:“这外面的料子用的是妆花缎,不仅手感柔和,颜色还十分鲜亮好看,内一层的里子用的是绢,价格比缎便宜不说,也更柔软舒适,最适合做内衬了!” 宋英越看越是满意,便决定问问价:“姐姐,这雪褂子怎么卖呀?” 小翠笑眯眯:“你们先选,一会儿跟我们掌柜的谈,小宋大夫你的针灸可是让我们掌柜的少受了许多疼痛,她定然不会收你们高价。” 说着,俏皮地冲宋英眨了眨眼,“说不得她会只收你们成本价哟。” “你这小蹄子,一天天就想着让我少赚点钱。”楼梯口突然传来掌柜大娘的笑骂。 小翠扭头看着她上来,仍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小宋大夫小小年纪,赚点钱不容易,掌柜的你日进斗金,少赚她们一点怎么了。” 掌柜大娘啐了一口,笑骂道:“去去去,再让你说下去,今儿这衣裳我就得直接送了。” “哪那能呢,你可是我的东家,我怎么会让你亏本。”小翠笑着回应。 掌柜大娘摇摇头,对宋英二人道:“你们只管放心挑,只收成本价。” 宋英赶紧拒绝,“那怎么行,大娘你开店做生意,也是要赚钱的。” “嗨没事,小翠说的不是,若没有你给我针灸,我这老腰老腿哟,这个冬天不知得受多少罪呢!” “做大夫的,给病人治病是应该的,还收了诊金,哪能再让你破费呢。” 掌柜大娘摆摆手,“两件雪褂子而已,不值当什么。” 说着,她拿起一件大红色的道:“这雪天穿大红色,仿佛白雪红梅,最是好看,过年穿也十分应景,喜庆得很! 还有这件缃色的,鲜艳明媚,小姑娘穿最好看了。” 一来到这边罗雁行就一眼瞧中了大红色,这会儿听她说,更加心动,想到过年穿着这么一身漂亮喜庆的雪褂子去走亲戚,就期待得不行,她仿佛已经看见了堂表姐妹们羡慕的眼神。 她扯了扯宋英的衣袖,期待地问:“宋英,你选好哪件了吗?” 宋英摇头,又道:“你已经选好了?红色的对不对?” “红色的不止一件,如果你们都喜欢,可以都买红色,有不同纹样的。”掌柜大娘笑着提醒道。 宋英冲掌柜大娘点点头,指着稍远处的一件紫色的道:“我想看看哪件?” 掌柜大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含笑道:“雪青色也好看,清雅贵气。” 说着,她走过去,将那件雪褂子拿出来,递给宋英:“喜欢的话就穿上试试,衣裳适不适合自己,要穿在身上才能看出来。” 又把大红色的那件拿起递给罗雁行,“姑娘你也穿着试试。 这两件的大小,应该挺合你们身的,不过我建议买大一些,你们现在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一年一个样,现在合身明年很可能就短了。 买大一些,一会儿让绣娘给你们把长的部分折进去,放心,我们楼里的绣娘手艺非常好,保管看不出来什么,既不影响美观、也不影响舒适,等以后长高了,拿我店里来,我让绣娘再给你们改合适。” 二人一听,更加高兴了,觉得买雪褂子非常值,以后也还能穿,便是贵一些也无妨。 当下,欢欢喜喜地试穿起来,一穿上,二人的眼眸瞬间亮了。 “好暖和!好舒服呀!”罗雁行惊叹,她只觉一下从寒冷刺骨的冬天,到了暖洋洋的春日。 宋英使劲儿点头,真的很暖和,在屋里有炭盆的情况下,她都觉得有点热了。 这一刻,宋英都想买两件换洗,暖暖和和过冬,不过最终,她还是按耐住了这样的想法,因为去年她刚做了一件新棉衣,今年穿还是很暖和的,而且无论是医馆还是申府的小院,都是有炭盆的。 惊叹完雪褂子的暖和,宋英开始看自己穿着这个颜色花样是不是漂亮。 见她低头、偏头、扭身不停地看,小翠笑眯眯指了指旁边:“那边有铜镜。” 宋英二人就走过去,发现云秀楼的铜镜好大一块,都能照出大半个身子了。 “哇!这铜镜好大呀!” “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铜镜?”小翠笑眯眯,语气里满是自豪,“这都是我们掌柜的有先见之明,说咱们云秀楼是成衣铺,镜子就得大些,让客人能照到全身才好。 就因着这一面铜镜,愿意来我们云秀楼买衣裳的客人就不少。左邻右舍平日里,得闲了也会过来照一照,给我们增加了不少人气呢!” 第218章 吐槽 宋英想了想,如果衣裳质量价格都差不多,那自己也更愿意到有这样一个能照得全身的镜子的店铺买衣裳。 买衣裳嘛,别人再说好看,也要自己亲眼看到才更好。 思及此,她便也觉得这位掌柜大娘非常有先见,考虑得长远透彻。 照过镜子,二人都对自己身上的雪褂子很满意,定了下来,然后掌柜大娘就跟她们说价钱的事。 “想必刚才小翠也给你们介绍过来,我们这褂子用的是妆花缎,市面上都得3两一匹,内里填充4斤棉花绒,成本价也要200文左右,还有兔毛、绢布这些零零碎碎的,便算你们1两银子一件。” 罗雁行没有接触过绸啊缎啊什么的,并不知道价钱,不知道这个价格到底是真便宜还是假便宜,她便望向宋英。 重阳前,宋英跟着自家师父去过一次锦衣阁,当时也问过缎面衣裙,3两银子一匹的缎确实是市价; 而去年她家在布行买棉花绒时,掌柜的算是55文一斤,掌柜大娘的200文给她们算的50文一斤,确实给她们算的便宜。 她便知这位掌柜大娘是真心给她们少钱,不是那种狡猾的商人,嘴上说着便宜,实际却是狮子大开口。 宋英冲罗雁行微微点头,笑着取出钱袋,“谢谢大娘相让,大娘你人这么好,一定会财源滚滚的!” 掌柜大娘就笑眯了眼睛,“原来我们小宋大夫嘴巴这么甜,跟在医馆的时候可完全不一样呢。” “在医馆的时候,我是大夫嘛。”宋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年纪小,如果不沉稳点,该给病人都吓跑了。” “真是个小机灵鬼。”掌柜大娘忍俊不禁,临走前还给了她们一把零碎的布条,绸、缎、绢、绫、罗、纱等各色丝织品都有,小姑娘用来做头绳再好看不过! 宋罗二人高高兴兴地走了,边走边分起这些布条,宋英只挑了两根,“你回去给小翠姐她们也分一些,小香那里你让小翠姐给她吧,对了,不要玉兰。” “我知道啦!”罗雁行将那些布条团起来,塞进包好的雪褂子里。 她望着周围过往的路人,眼眸转了转,问道:“你现在在医馆做针灸,那申府是不是又要招短工?你觉得我去试试怎么样?” 话题转的那么突然,宋英有点愣愣,“你也想出来找活做了?” 罗雁行认真地点头:“你才来县里两个多月,变化好大呀,落落大方的,跟那么大店铺的掌柜说话也不露怯。” 宋英回想了一番,这两个月自己变化确实很大,“去申府做药膳不行,申府的其他活……” 她沉吟一番,摇摇头:“也还是算了吧,申府的局势太复杂了,不适合我们这些没根没靠的人。” “复杂?”罗雁行不解,“你上次回来,不是说申府挺好的吗?” “那会儿我只看到了活少轻松,了解得不多,你不知道,最近这一月发生了好多事情。 就拿药膳来说吧,我出来后,现在药膳名义上是申府的三位小姐在做,实际真正动手做的,是主院里的一个二等丫鬟,我师父每次都还得过去盯着,以防万一。” 罗雁行愣愣,“申府的小姐为什么要学做药膳呀?千金小姐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吗?” 宋英耸耸肩,“说是要向她们的祖母尽孝心。” 宋英把当日的情形详细地描述给罗雁行听,最后道:“我当日听着就感觉怪怪的,觉得她们话里有话,但又不明白究竟在说什么。 后来没事就琢磨,终于弄明白了一点,顺安县主并不是真的想让孙女们学做药膳,她想让三位小姐拜我师父为师。” “啊?”罗雁行愕然,“申府的小姐为什么要学医呀?她们又不缺钱。 而且,千金小姐不是不能抛头露面吗?申府雇短工都得找女孩,怎么会想让他们家的小姐当大夫。” “她让三个孙女学医,肯定不是让她们以后做大夫。我师父很想教出更多的女大夫,任何人只要愿意学她就会教的。” “那为什么要让他们家的女孩学医?” “我就是没弄明白这点。”宋英摊摊手,“所以现在做药膳这个差事,连府里的其他丫鬟们,都不敢去掺和。” 罗雁行想了想,又问:“那申府还有差事吗?” “有肯定是有的,但我不建议你去申府,里面的人表面其乐融融,背地里捅刀子、搞污蔑的事没少干!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害人性命。 重阳的后几天,申府办了场赏菊宴,一个丫鬟在厨房里抢东西,闹出了火灾,我当时就在旁边,听见动静就想出去,结果被人从外面把门插上了,差点给我烧死。” “什么?!”罗雁行一下拔高了声音,周围的路人纷纷望过来。 宋英忙忙捂住她的嘴,冲路人笑了笑,等他们移开目光,这才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 罗雁行瞪着眼,“这可是谋杀呀!” 宋英点头:“所以我说申府水太深,在咱们村里,再大的恩怨,也就追到人家去骂个几次,再不然,把人摁着打一顿就是了,哪有直接要人性命。” 罗雁行对申府的好印象噌地降成负数,“看来村里老人们说的没错,那些大户人家确实可怕的很!” 以前她们不敢轻易提去大户人家做工,便是这个原因,上次宋英回去,说在申府不仅有单独的屋子住,每日还能吃到肉,三餐荤素搭配,还给发衣裳,她当时就想,这是什么神仙差事呀。 还经常跟小翠姐她们感慨,申状元这么多年也没忘本,保持着农民的朴素,对府里的奴仆短工那么好。 宋英又道:“不止下人中勾心斗角,申府的主子也奇怪的很,无论是火灾还是举办宴会,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申府有位极为特别的姨娘。” 说到这,宋英突然顿住,脑中似有闪电划过,吐口而出:“我想起来那个面熟的人像谁了!” 第219章 带肉 罗雁行:??? “什么面熟的人?” “就是刚才在面馆,你说像女鬼的那个路人,那是莲姨娘!”宋英蹙眉,“她怎么会出来的?” 罗雁行回想了下那位路人的面容,目瞪口呆,“不是说大户人家的小妾姨娘都很漂亮吗?她长得那么瘆人,申状元怎么会娶她做姨娘? 诶,申状元的妻子不是郡王的女儿吗?娶了郡王的女儿还能娶姨娘?不怕那位郡王打死他吗?” “姨娘是用抬,不是同娶。”宋英纠正了她的用词,解释道:“莲姨娘是前任首辅的儿子强送给申状元的。” “首辅?这是什么官?比郡王还大吗?” 宋英对官场的事情也不懂,她平日里接触到的,又都是丫鬟婆子,她们知道的也不多。 只说首辅的官很大很大,每日都有多官员去他的府里求见,排很长的队,给他们家的门房管家送礼,礼轻了根本进不去;礼备得足,家里没有背景也进不去。 几位年长的婆子还非常骄傲的表示,当初的申状元是前首富的门生,非常得他看重,所以他每次去的时候都不用排队送礼。 罗雁行瞪眼:“确定不是因为他是郡王的女婿,才让他进去的?” “不是。听说当时有个亲王的儿子,也是个郡王,他就非常嫉妒申状元进首辅的家不用排队,每次见面都要酸申状元几句。” 罗雁行糊涂了,在她的印象里,最尊贵的是皇帝,次一些的就是太后、皇后、王爷、皇子这些皇帝的亲戚,怎么外人还能皇帝的亲戚权势更大? “这些官员权贵的事,反正也没我们什么事儿,不说了。”宋英把话题转回来,“我给你留意留意,看哪家店铺有适合你的活。” 听完申府的这些事,罗雁行也不敢再去了,便应下了。 “现在天黑得早,我到医馆拿了背篓就得赶紧回去了,你在申府小心点。” 因为要去铺面比较好的云秀楼,背着背篓不好,罗雁行就把背篓放在了医馆。 “是得赶紧回去,雪天路不好走,等天黑了就更不好走了。”说着,宋英忽然想起一事,便道:“我们去趟状元坊吧,我割条肉,你帮我带回去给我奶奶他们。” “你才刚开始给人针灸,还没赚到多少钱呢,先紧着你自己用吧,以后再孝顺你奶奶。”罗雁行很不赞同,申府那么危险,她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攒到足够的钱,好从申府里搬出来。 “今儿是我生辰,得念着我奶奶和二婶的恩情嘛,不然我哪能活到现在。”宋英牵了牵唇角,眼底满是讥讽。 罗雁行想了想,她们买雪褂子庆生的事情瞒不了,衣裳必然得穿不是,这样一来,宋英奶奶她们肯定会到处说,宋英给自己买那么贵的衣裳庆生,却完全没记她二婶的哺育之恩,以及对她奶奶的孝。 她都能想到她们会怎么数落宋英,罗雁行叹了口气,“走吧,去状元坊。” 宋英又交代道:“你回去的时候要张扬一点,尽量让更可能多的人知道,肉是我特意让你带回去孝敬我奶奶她们的。” 罗雁行:“……你上次回去弄得人尽皆知,是你故意的?” 宋英点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我做了事、尽了孝,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免得我奶奶她们一扭头就忘记,张口闭口就是我不孝。” 罗雁行又好笑又心酸,“行,我一进村我就把肉拎手上,逢人就说这是宋英让我带回来孝敬她奶奶和二婶的。” 她本是调侃之语,不想宋英非常认可这个法子,使劲儿点头:“这个法子好!到时候你就说买了新衣裳,担心猪肉的油把衣裳给弄脏了,只好提在手里。 以我们村里人的性子,都不用你主动开口往这方面引,他们就会提起。嗯,应该会这样说:” 她捏着嗓子,模仿村民们语气道:“雁行,你们爹娘今儿怎么舍得,买这么大一块肉? 诶不对,现在你能赚钱了,他们应该会这样说:哎哟哟,买肉了!是你买的?还是你爹娘出钱买的呀?” “哈哈哈……”罗雁行捧腹大笑,“然后我就可以接,‘不是我买的,是宋英让我带回来,孝敬她奶奶和二婶的,今儿是她生辰,她忙走不开’,对不对?” 宋英使劲儿点头,“对对对!” 二人乐得不行,欢乐地到了状元坊,挑好了猪肉,而后回医馆。 “你们回来了?买了什么衣裳?”一进门,林文轩就关切地问道。 宋英与罗雁行就拿出雪褂子给他瞧,鲜艳的颜色似乎让屋里都亮了几分。 林文轩眼眸一亮:“真漂亮!” 闻言,宋英与罗雁行眼睛都笑弯了,“这是云秀楼的小翠姐给我们推荐的,说是绣娘新研究的花样。” 展示完新衣裳,林文轩又问:“吃饭了吗?” “吃了,师兄你吃了吗?” 林文轩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炉子,“还没呢,等着一会儿去吃。” “找我针灸的人还没来吧?”宋英又问。 “还没,下午第一个是陈大娘,她那个人说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不会早半刻钟。” “那师兄你去吃饭,我来帮你抓药。” “你能行吗?”林文轩表示怀疑。 宋英看了看药柜上压着的方子,道:“就这两副需要抓对不对,我慢慢来,你边吃边看着点,没问题。” 林文轩想了想,就同意了。 见他们投入到干活里,罗雁行便告辞离开。 今儿下午,宋英依然忙到关门,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她赶紧提了灯笼,准备往申府赶,林文轩叫住了她,“师妹你等等,我去跟师父说一声,跟你一块去申府。” “这么晚了,你去做什么?”宋英有点疑惑。 “找我姑婆借针灸铜人。” 宋英眼眸一亮,“你考虑好了,要试着给人针灸?” 林文轩不好意思地点头,师妹被人左一个大夫右一个大夫的喊,他这个当师兄的,却只会抓抓药,太丢人了! 经过这段时间给人扎针,宋英对自己师父的教徒理念深信不疑,觉得她的这种又看书学,又上手操作的方式非常好。 她便很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认可自己师父的教徒理念,林文轩能尝试,她再高兴不过。 能给人针灸,可是能赚钱的;等他破了胆,彻底会了,师叔也能轻松一些。 二人提着灯笼到了申府,宋英照理先去厨房取菜,因着林文轩到来,她给了方妈妈100文钱,让她添两个菜。 100文别说添两个菜,就是四五个也足够了,方妈妈乐呵呵地接过钱,非常利索地让人给她多装了两个肉菜和一碗饭。 林大夫看见林文轩到来,非常高兴,听他是来借针灸铜人的,就更高兴了。 但嘴上却数落道:“不是不跟我学针灸嘛,现在怎么又要学了?怎么,见你师妹给人扎针,眼馋了?” 被戳中了心思的林文轩:“……” 林大夫一眼瞧出他被说中了,顿时好笑不已,“我早说过,这事坚持坚持,破了胆就好,你非得听你那个迂腐师父的话,背了那么多的医书,人都给背傻了!” 如果其他人,当着他面说他师父的不是,林文轩肯定要跟人翻脸,但说的人是他姑婆,是他师父的师姐,他就只能乖乖听着了。 即便他师父本人在此,也只能默默忍受。 见林文轩被说的很尴尬,宋英忙打圆场:“师父,先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林大夫在桌子前坐下,林文轩松了口气,感激地望了眼宋英。 在其他事情上,他都可以卖乖讨巧,姑婆也十分疼他,但一涉及到他学医的事情,姑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嘴巴一下变得很刻薄。 林文轩私以为,姑婆的这些其实冲的是自己师父,他是替师父承受的。 吃饭时,林大夫照例问起宋英今日医馆的事情,有没有遇到拿不准的地方、或者难缠的病人。 宋英一一作答。 林文轩急着让林大夫放弃嘲笑他不敢针灸的事情,就笑着插话:“今儿师妹在村里的好朋友来了,中午还出去买衣裳了呢,很好看的。” 林大夫眼眸就亮了,偏头去看宋英带来的小包裹:“买了什么衣裳?拿出来给师父看看?” 第220章 礼物 林文轩舒了口气,又暗自得意,果然,自家姑婆还是非常喜欢漂亮衣裳,一提到这个,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宋英起身取出雪褂子,打开展示给林大夫看。 “样式还不错。”林大夫点评了一句,又上手翻看衣襟、袖口、下沿等处瞧了瞧,点头道:“细节也不错。” 顿了下,她话锋一转,“就是没什么新意,呆板的很,若能在一个肩膀处绣只懒懒睡觉的狐狸就好了。” 宋英想象了下绣上去的效果,结合衣襟处的白毛,便像一只盘着大尾巴睡觉的小狐狸,确实很有新意,但是,“师父,我衣领一圈是兔子毛,没有大尾巴的兔子。” “这有什么,取的就是个意,又没说绣狐狸就真的用狐狸毛镶边。” “对对对,姑婆说得对!”林文轩附和,“师妹,要不你明儿拿去云秀楼,让绣娘帮你绣一个,姑婆在衣裳花样这画面,那可是没的说。 我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都非常喜欢找姑婆探究衣裳纹样,经姑婆指点,那衣裳便是又好看又有趣。” 这点,宋英深以为然,上次师父给她的襦裙,在腰带末端绣蚂蚱,让府里的姑娘们纷纷效仿,听说连几位小姐都特地做了几条那样的裙子。 “好,我明儿就带去云秀楼。”宋英巴巴望着林大夫,“师父,能画个狐狸的花样吗,我怕云秀楼的绣娘画的花样不灵动。” “一会儿就给你画。”林大夫欣然同意,转念又想起自己这徒弟再节俭不过,怎么舍得去买这么好的衣裳,就问:“今儿怎么想起去买新衣裳了?” 宋英不好意思道:“我们今天生辰,想着庆祝一下。” “你今天生辰?”林大夫夹菜的动作顿住。 林文轩也惊道:“原来今天是你们生辰,难怪呢!” 惊讶过后,他不由抱怨,“你也真是,怎么不说,我连个礼物都没准备。” “不用礼物,不用礼物,师兄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哪能要你的礼物。”宋英连忙道。 “这叫什么话,我们是同门师兄妹,哪有做师兄的,师妹生辰不送礼物的。” 林大夫也道:“你是该早些说的,今儿咱们叫你师叔一起,去外面吃饭庆祝庆祝。” “我是小辈,过生辰没必要庆祝吧?”宋英说道,她以前过生辰,都被要求要感恩,从没有庆祝过,村里其他人也没有给小孩子庆生的说法。 “过生辰是喜事,自然要庆祝,只是小孩子没必要大宴宾客,请亲近的人吃吃饭,接受长辈亲朋的祝福。”林大夫很是认真地道。 宋英沉默了,原来外面的孩子过生辰这么幸福。 林大夫就看着她,轻叹口气:“这些也是礼节的一部分,也是要学习的,以后师父慢慢教你。” 说着,她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就拿着一根蝴蝶簪子出来,插在她的发髻上,“这是为师幼时,母亲所赠,最适合你们小女孩戴。” 来申府这么久了,宋英已经不是吴下阿蒙,知道银饰不是只看重量。 这支蝴蝶簪以银片和银丝做成蝴蝶缠在枝头,重量很轻,看着没用多少银,但动作时蝴蝶翅膀轻颤,好似活了一样,这样精巧的做工,只有手艺极巧的老师傅才做的做得出来,价值定然不菲。 “师父,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她忙推辞,伸手要将蝴蝶发簪摘下来。 林大夫按住了她的手,“长辈赐,不可辞。” 宋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便只好红着眼睛道谢:“谢谢师父!” 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礼物,以前她不知道过生辰要送礼,和罗雁行、小香也只是一同过生辰,从没送过礼物。 林文轩摸了摸身上,发现没有适合做礼物,就道:“师兄的礼,后面给你补上。” 宋英摸着头上的蝴蝶发簪,正想说话,外面突然响起丫鬟的急呼。 “林大夫!林大夫!快!老爷受伤了……” 三人一惊,赶紧出去,只见一个丫鬟手提灯笼,满面焦急,看见他们,上手就来抓林大夫的手。 “林大夫,快跟我走,老爷受伤了!” 林大夫侧身,避开了她的手,沉着脸问:“怎么回事?” 丫鬟着急,在林大夫已经表达过拒绝的情况下,又不好再去拉她,只得赶紧道:“莲姨娘突然去找大爷,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吵了起来,她还用刀划伤了老爷!” 林大夫皱了皱眉,转身就回屋去,宋英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去提药箱,便道:“师父,我去拿药箱。” 边说边往屋里跑。 林文轩惊得合不拢嘴,愣了半晌奇怪道:“这莲姨娘什么人呐?还敢划伤申尚书?” 正在朝屋里跑的宋英脚步微顿,师父的嘴巴那么严吗,对自己最喜欢的侄孙也不说申府的事情? 她突然有点忐忑,是不是今天不该告诉罗雁行申府乱七八糟的事情。 如果有流言蜚语传入申府耳中,他们查下来发现源头在自己这儿,会不会打死自己? 她当下决定,如果这两日有村里的人来医馆,就让他们给罗雁行带封信回去,让她千万不要到处去说申府的事情。 思绪飞转间,她已进入堂屋,拎起高柜上的药箱就要往外跑,林大夫却跟了进来,叫住了她,“你等等,药箱里面没有止血的药。” 宋英这才意识到,自己师父与师叔不同,是家庭供养的专职大夫,绝大多数还是治疗顺安县主。 她药箱里放的紧急药,几乎都是针对顺安县主的病,而顺安县主,显然不可能被人划伤。 一般而言,申状元也不会被人划伤。 林大夫飞快地拿了止血等药物放进药箱,拎着药箱疾步往外,边走边道:“宋英,你留……” 话说到一半,她想起门口的林文轩,自己徒弟也大了,深更半夜的,让她跟外男共处一室算什么事。 即使再不愿意徒弟沾染上申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也只得道:“你跟我一起去。” 第221章 捅人 宋英自然没有异议,现在她的针灸已经完全上手,正想学学其他的呢,处理伤口简单容易,学会了在医馆碰到,也能上前帮忙。 林大夫又对院门口满脸震惊的林文轩道:“铜人就在堂屋,你自己先练习着。” 说完,就招呼宋英走了。 很快到了主院,里面静悄悄的,只朱妈妈亲自立在院门口,一看见她们就赶紧迎了过来,“林大夫,你可算来了!” 话落,她看见了宋英,面上闪过一抹为难,“宋英姑娘怎么也来了?” “我那侄孙想借用针灸铜人练习,今儿与她一起来了府里。”林大夫说道。 朱妈妈明白了,笑着道:“老爷伤得很重,鲜血淋漓的,姑娘家胆小,不宜见这样的场景,姑娘不如留在这里等候?” 宋英想说她以后是要做大夫的,必然会遇到需要包扎治伤的病人,就算是怕看见狰狞的伤口,也得练胆子。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朱妈妈是不想让她进去,担心会暴露什么秘密。 宋英也不想知晓申府的秘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她一个山村孤女,知道了要命的讯息,还活不活了。 “好。”她应了声,乖巧地把药箱递向林大夫。 林大夫轻舒口气,总算可以让徒弟不掺和进去。 解决掉一桩事,朱妈妈松了口气,忙道:“药箱给我吧,林大夫你快进去。” 宋英伸出的手就转了个方向,把药箱递给朱妈妈。 这时,院内传来莲姨娘的破口大骂:“这件事情一定得给我个交代,不然你们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哼!老子不是好欺负的!敢给老子下毒,信不信老子去报官!” 朱妈妈:“……” 宋英眉心跳了跳,下毒!申府果然很可怕! 她木着脸,“这里站着有点冷,我去那边的凉亭等吧。” 朱妈妈神情僵硬地点头,对那位领宋英她们前来的丫鬟道:“你陪宋英姑娘过去,天黑路滑,别摔着了。” 丫鬟应了。 宋英就与那丫鬟一起走向远处的凉亭,沿途没有遇到一个人。 她便猜测,主院里的下人应该都是被调开了,不然哪里需要朱妈妈来门口迎接。 到了凉亭,宋英就有些后悔,这凉亭靠近湖,冷风呼呼的吹,冻死人了! 而莲姨娘明显情绪激动,声音格外的大,她们离得这么远,还是能听到她的只言片语,比如捂嘴、谁敢、没良心等。 宋英搓着手,在亭子内来来回回踱步,拉着那位丫鬟说闲话,假装自己完全没有关注那边。 二人从寒冷的天气聊到亭子外的花草,聊到水里的鱼在冬天会不会被冻死,又聊到今儿大厨房的饭菜,最后实在没有聊的了,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沉默起来。 快一个时辰后,主院方向响起了脚步声,还有越来越近的莲姨娘的骂声。 二人回头,看见朱妈妈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莲姨娘走在后面,嘴里骂咧不断,身上依旧穿着今儿中午的那一身大红猩猩毡斗篷。 不过,这次,她没有带帽子,所以宋英很清楚地看清了她的脸,比第一次见,她更瘦了,颧骨高高凸起,眼窝凹陷,真的很像女鬼。 “申廷照,你个黑了心的王八蛋,烂屁眼的,纵容你一家子害老子,你不得好死。 想毒死老子,门都没有!老子告诉你,这一辈子,你休想摆脱老子,老子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会拉着你一起。 你欠老子的,下辈子都还不完……” 宋英和那丫鬟面面相觑,没想到她们都躲到这里来了,最后还是知道了机密。 朱妈妈也看到了她们,很是无奈地垂下头,仿佛没看见她们,也没听见莲姨娘的咒骂。 莲姨娘走了一路,就骂了一路,于是朱妈妈等人之前清场的谨慎一点没用,整个申府、包括待在小院里的林文轩都知道了。 原来莲姨娘最近食欲不好,身体日渐消瘦,她觉得不对,也不相信申府供养的大夫,今儿偷溜出去看了大夫,没想到结果竟然是中毒。 莲姨娘很气愤,一回来直接就找到申状元大闹,说申状元要杀她,情绪激动下,直接掏出刀要跟申状元拼命。 她一去闹,申状元夫妇就赶紧院里的下人都清出去了,只留了朱妈妈守住院门。 两人完全没想到,莲姨娘会突然掏出刀来捅人,错愕之下,刀子就捅进了申状元的腹部。 顺安县主都呆了,回过神后就赶紧上去阻止,但她养尊处优惯了,哪里是能对抗得过莲姨娘。 还是申状元忍着痛,推开了莲姨娘,赶到的朱妈妈赶紧制住了莲姨娘。 宋英觉得,莲姨娘就像根搅屎棍,有她的存在,无论是想保守秘密,还是竖立矜贵的高门形象,最后都会沦为无用功。 而莲姨娘最后的那些咒骂,透露了不少东西,虽然理智上知道不能去探究申府的秘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想要知道申状元究竟欠了莲姨娘什么。 还有,这次莲姨娘真的中毒了吗?会不会申状元他们,终于受不了莲姨娘才给她下毒的? 不仅她好奇,林文轩也非常好奇,她与林大夫一回到小院,林文轩就问道: “申府内院怎么这么精彩呀!那位莲姨娘到底什么来头?就让她这么大声嚷嚷着回去,不是该捂嘴拖下去吗? 不对,她捅了当家老爷,应该抓起来吧!” 林大夫瞪了他一眼:“你闭嘴!” “我这闭嘴也没用呀!”林文轩耸耸肩,“那位莲姨娘一路走一路骂,现在整个申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明儿天一亮,就该传得大街小巷都知道了。” “让你闭嘴你就闭嘴,哪那么多话!”林大夫拔高了声音,神色很格外严厉。 林大夫愣住,看看她,又看看宋英,“都能让她闹成这样,有什么不能说……” 宋英微微摇头,想了想,道:“这位莲姨娘特殊的很。” 林大夫很是欣慰,对林文轩道:“学学师妹,机灵点,别什么都跟着瞎掺和!” 第222章 封口费 林文轩完全没把林大夫的教导听进去,他更加好奇了,追问道:“怎么个特殊法呢?” 林大夫没好气敲了下他的脑袋,“不是来练习针灸的么,赶紧去练习,练完回医馆去。” “这么冷的天、这么远的路,姑婆你还要赶我回去呀?” “少贫嘴,赶紧去练习。” 此时不过戌时初,宋英自从到了申府后,每日都要学到很晚,此时便就今日遇到的问题向林大夫请教,然后在旁边默默看《神农本草经》。 她下一个阶段,需要将正本《神农本草经》背完,所以打算先把整本书过一遍,慢慢滴阅读,理解其中含义,等后面的背的时候,便能容易许多。 林大夫也在看书,不过她不是如宋英这样,一行一行、一页一页逐步看过去,她是好几本书一起看,看的是各书中对同一病症的描写,看完后如有所得,还会提笔写些什么。 就在三人沉浸在各自的学习里时,外面想起了缓慢而坚定的敲门声,宋英抬起头来,凝神听了听,确实有敲门声。 她不由惊讶:“这么晚了,谁还找我们有事呀?” 林大夫若有所思,“去开门吧。” 宋英应下,起身出去,来人是朱妈妈和两个丫鬟,一个提着灯笼,一个端着个托盘,上面用红布盖着什么东西。 “宋英姑娘,林大夫还未睡吧?”朱妈妈笑着问道。 宋英点头,侧过身体让她们进入。 她内心十分佩服朱妈妈,折腾了一晚上,她竟还能笑得出来,还有她这一晚上忙得哟。 听闻声音的林大夫到门口迎接,“朱妈妈,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有点事情还未忙完。”朱妈妈抿着唇,笑得从容而得体,她望了眼屋内,“小林大夫也在呢。” 林文轩放下银针,礼貌地唤了声朱妈妈。 “快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这天冷得很。”林大夫招呼道,进入屋内,又请三人坐着烤火。 朱妈妈依言在炭盆边坐下,那两个丫鬟仍站在她的身后,朱妈妈伸出手,在炭盆上烤了烤,这才道:“今儿辛苦林大夫了,若不是你,老爷只怕凶多吉少。” 说着,她望了眼端托盘的丫鬟,示意她把托盘递给林大夫,“这是老太太的一点心意,希望林大夫不要嫌弃。” “这怎么行,我受府里供奉,给老爷治病治伤都是应该的,怎么能拿赏赐。”林大夫推辞。 朱妈妈:“今儿实在凶险,老太太十分感激……”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个来回,林大夫终是推辞不过,收下了。 朱妈妈也不留,带着两个丫鬟离开了。 送走她们,宋英回到屋内,看见托盘上的红布已经被林文轩揭开了,露出六个摆放整齐的50一两的银锭。 “300两!好大的手笔!”林文轩目瞪口呆。 宋英也惊了下,旋即就回过味来,这是封口费。 林大夫扫了二人一眼,又是欣慰又是叹息,欣慰的是徒弟的聪明,叹息的则是侄孙迟缓的反应。 她摇摇头:“行了,你们一人拿一个,今儿就先到这里吧。” “拿一个?”林文轩错愕,“姑婆,这不好吧,这可是50两的银锭。” 谁家给孩子零花,给50两的巨款呀! 林大夫干脆不去看他,偏头望向宋英。 宋英直接伸手拿了一锭,这惊呆了林文轩,以他对宋英的了解,这就不是宋英能做出来的事,她很懂事、很知分寸,骨子里还有拘谨,平日里送她一个稍贵些的礼物,她后面都得想法子还一个差不多价值的,怎么可能去拿50两的银锭! 他看看托盘上亮闪闪的银锭,又看看宋英,终于察觉到些不对,“这些银锭……” “是封口费。”宋英回答。 想到之前莲姨娘的咒骂,林文轩恍然大悟,这些银锭不仅是姑婆的,也是给他们的,他们不拿,人家会不安心的。 翌日早上,宋英出门去医馆时,听见几个早起清扫的小丫鬟在说今年发的冬至礼很丰厚,比往年厚了一倍。 宋英:“……” 现在离冬至还有小半个月呢,提前这么久,不用想,肯定也是封口费。 她不由咋舌,申府真是大手笔,全府上下,一二百口人呢,这都发出去多少钱呀! 接下了,林文轩日日在医馆关门后,都到申府练习针灸,天寒地冻,乌漆嘛黑,练完后还得回去,没几日,他就烦了。 这日,练完之后,他拉着林大夫撒娇:“姑婆,我每日天寒地冻的还要赶回去,冻都冻死,要不我们把铜人搬去医馆吧,我有空就能练习,师妹需要,也可以在医馆用。” 林大夫拨开他的手,“你怎么不直接搬到你床边去呢,窝在床上就能扎。” 林文轩:“……这不是,师妹也需要用嘛。” 这意思是还真有过这个想法,林大夫更加没好气,“再练习几日,你就可以尝试去给人扎针了,之后再过不过来,随你。” “姑婆,每天半夜回去真的很冷。”林文轩可怜兮兮。 然而林大夫却是岿然不动,“那就等天暖和了再练习。” “不练熟,我怎么敢给病人针灸。” “不差在这一时。” 林文轩:“……” 话虽说得强硬,但第二天,林大夫就找到管事,拜托他帮忙,问问附近有没有合适的院子,租或者买都可以。 管事得知她想搬出去,立刻就去求见顺安县主,告诉了她。 然后顺安县主就请来林大夫。 “鹿溪,听说你想搬出去?” 林大夫愣了下,望向旁边的管事,蹙了蹙眉,点头道:“我那侄孙最近在学针灸,这天寒地冻的,他每日跑来跑去不方便; 二来,我那徒弟已经不在府里做活,再住在府里就不合适了,她又是个姑娘家,自己一人去外面住,我不放心。 我便想着,在附近租个小院,既方便他们,府里有什么事,我也能及时赶过来。” 这在申府并不是特例,申老爷的几位幕僚便都是住在申府附近,既是独门独院,方便自在,申老爷召见,他们也能快速赶过来。 第223章 找活 顺安县主把脸一沉,故作生气道:“鹿溪,你何时跟我这么生分了!不过是多住两个人而已,府里也不缺那两间房。 张管家,你回头给小林大夫收拾间屋子出来,要离他姑婆近的。” 张管家应下。 顺安县主又看向林大夫,“你那徒儿也安心在府里住下,她既是徒弟,便也算我的世侄女,侄女在姨母家住下,又有什么可介意的。” “老太太,这可使不得,文轩一个男孩,在后院进进出出已经很不合理了,哪能在府里住下。” 正是因为这一点,前几日时,顺安县主才没有客气地让林文轩留下住,当初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迟迟找不到能做药膳的短工。 她想了想,道:“那便让小林大夫多走几步路,去前院住,虽也要扛着冷走一段时间,但也总比回医馆强些。” “老太太,这事……” “鹿溪呀,我这身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么,这府里天天事多得很,哪是我想不管就能不管的,指不定哪日就要气死过去,也只有你,能把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了。”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林大夫自然不好再坚持搬出去,只能无奈妥协,让管事在前院给林文轩收拾出个睡觉的地方。 这日晚上回来,听说了这事,林文轩高兴得快要蹦起来:“太好了!总算不用又困又冻地走夜路了!” 宋英望了眼林大夫,心中暗道师父是真疼林文轩这个侄孙,昨晚话说得那么硬,今儿就去想法子了。 “你练习针灸也有段时日了,在医馆有尝试去给病人针灸吗?”林大夫问道。 林文轩的笑容就僵在脸上,讪讪道:“还没。” “你之前是彻彻底底地学会了的,现在又温习了这么久,按说应该都熟稔了,怎么还不给人针灸?”林大夫就皱着眉望着他,怀疑道:“你不会又要退缩了吧?” “没,哪能呀。我才温习了几天,有些穴位才练习过两三次,我有点担心会扎错。” 林大夫指了指宋英,“你师妹也在医馆,还有你师父也在,需要扎哪个穴位,用什么针法,你不确定就问他们。 穴位你都认对了,针法也都会使,又知道扎哪个穴位,怎么会错呢?” “这个……我……”林文轩吞吞吐吐,最后不得不老实承认,他又犯怂了。 林大夫又气又无语,“你要真不敢,那就别学针灸了,做大夫也不是必须要学会针灸的。” “别啊,姑婆,您就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掌握的更牢固、更彻底就有勇气给人针扎了。” 林大夫无奈地摇摇头,“那还不快去练习。” 翌日,临近午时,宋英将最后一根银针从病人身上拔下来,笑着道:“大娘,明儿你就不用来了,五天后再过来让师叔看看。” 闻言,大娘眉开眼笑,“好好好,辛苦小宋大夫了,你赶紧去吃饭吧,劳你饿着肚子给我针灸,真是不好意思。” “大娘你客气了,我是大夫,给病人治病是应该,哪用不好意思。”宋英扬着得体的笑,俯身去收银针。 大娘坐起身,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道:“哦对了,小宋大夫,上次你问的活计,最近倒是有一个,有户姓钱的人家,要在状元坊开家面馆,需要雇个洗碗洗菜的。 这活轻松,不挑年纪,十来岁的小姑娘也可以干,不过得手脚麻利些,不能偷懒。” “洗菜呀,”宋英迟疑着,“这大冷的天,洗菜也是用冷水吗?” “这是自然,洗碗是没有办法,沾了油的东西,只有用热水才洗得干净,但菜蔬嘛,只是沾了些泥土灰尘,清水洗一洗就干净了,便是天香楼,也没奢侈到用热水洗菜的。 你也知道,这城里不比乡下,柴禾也是要用钱买的,都是小本买卖,能节约一点是一点嘛。” “谢谢大娘,我回头跟她说说,她决定了我就去找您。”宋英微笑着道谢,其实内心是不希望罗雁行做这份活的。 大冷的天,本来她们就因为穿不暖生冻疮,再用冷水洗菜,赚到的钱,可能全部用来治冻疮都不够,还白受一个冬天的罪。 大娘看出她不是很满意这份活,内心是有些嫌她太挑剔,却也好多说,便出去找马大夫交费用。 这时,天香楼的王大厨揉着脖子走了进来,大娘一看,忙笑道:“我正和小宋大夫说起你们天香楼呢,你就来了,可真是巧哟。” “说我们天香楼什么?”王大厨很是疑惑,天香楼是清水县最好的酒楼,普通人哪里会去那里吃饭,如果他记得没错,医馆新来的这位小大夫并没有去过他们天香楼。 “小宋大夫的一个小姐妹想在城里找份活干,我想着十来岁的小姑娘,重的活计也做不了,只能洗碗洗菜,小宋大夫却有些犹豫,应该是担心冻手。 王大厨你说,是不是全城的饭馆食肆,都是用冷水洗菜的,我可没有诓骗她。” 王大厨就点点头:“现在天越来越冷了,柴禾贵的很,我们洗手都只能用冷水。” 宋英在里面听得有些无语,觉得这位大娘有些过分,雇佣与被雇佣是你情我愿的事,没谈拢就没谈拢,怎么还到处说呢。 她收拾好银针,却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干脆在屋里坐下,省的出去要被那大娘拉着数落。 大娘说了好一阵,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宋英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拿着银针出去。 被那大娘拉着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王大厨这时才有机会表明自己看什么病:“马大夫,我这脖子又僵痛地厉害,劳烦你再给我扎一扎。” 旁边的长凳上,一位坐着等候的妇人赶紧道:“马大夫,你要先给我看呀,我住在果乡,再不看完病往家赶,就要摸黑赶路了!” “你是果乡的呀?”正被马大夫摸着脉的老妇人惊讶,“小伙子,那你可不能插队,得让人家先看,果乡可远着呢。” 第224章 破胆 王大厨为难了:“我们楼里下午接了桌席面,我至多半个两刻钟就得回去做席。” 马大夫捏着胡须,“那你便只有明儿再来了。” 先不说是那妇人先来的,已经等了一阵,便是她后来,人家大老远的得赶回去,他也倾向于先给那位妇人看病。 王大厨叹息,“那我后日再来,明儿要去给张府做席面。” 宋英心念一动,赶紧道:“师叔,不如让师兄给这位王大叔扎吧?” “我?”旁观的林文轩惊呆。 “对呀。”宋英点头,“颈部的几个穴位,你前儿刚温习过。” 马大夫也看着林文轩,“文轩,你行吗?” 林文轩看看马大夫,又望了眼王大厨,咬咬牙,点头:“我可以。” “行,那就你来。” 王大厨:“……” 虽然他与马大夫相识多年,又常年在他这看病,但事关自己的安危,王大厨也顾不得信不信任的问题,迟疑着道:“文轩还没给人针灸过是吧?这第一次,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哟?” 马大夫摇头,很是坚定地给徒弟背书:“你放心,文轩这孩子就是胆子小,穴位手法都是学会的了,完全没有问题。” 宋英也帮着道:“退一万步,即便真的出了问题,不是还有我师叔在么,能及时补救的。” 顿了下,她又道:“谁都有第一次的时候,老大夫也是从什么都不会的小药童,一点点尝试、慢慢积累经验的。 如果没有一个病人愿意让没有经验的药童给他治病,那药童就永远不能成为厉害的大夫,等这世上的老大夫都仙去了,就没人会治病了。” “你这小姑娘,小嘴叭叭的挺能说呀。”王大厨有些不高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谁都懂,但要让自己来做这个第一个被治病的人,有几人真的愿意?” 宋英也发现自己那番话有些太强迫别人,不仅没达成自己的效果,还让对方不高兴,赶紧补救:“师叔每次给人针灸,师兄都在旁看着,他自己私下也练习过,现在就是需要破个胆。 等他破了胆,以后你再来针灸,也不用等师叔忙完,直接就能找他了,能节省不少时间呢。” 王大厨一想,自己平日忙得脚不沾地,来医馆只能抽空,但他有空了,马大夫又不一定,几乎每次针灸,都要来好几回,才能恰好双方都有空闲。 如果林文轩也会,那确实不用再每次都来好几回。 他一咬牙:“行,就让文轩试试。” 林文轩欣喜,旋即又忐忑起来,“师父,我……” 他刚开了口,宋英就打断道:“内室还有银针,我去给你拿。” 说完,先把手中尚未清洗的银针裹好,放在柜子上,又想起针灸是在内室,就问:“王大叔,你要去内室,还是就在外面针灸?” “就在外面!就在外面!”王大厨毫不犹豫。 在外面,马大夫就旁边坐着,偏头就能看一眼,有什么不对的立刻就能过来补救。 林文轩也有同样的想法,听到他选在外面,微微松了口气。 端来烛台,烤好银针,寻找到穴位,一手比着穴位,一手捏着针,然后,针尖就在快要接触到皮肤时停住了。 宋英端着烛台,对他眨眨眼睛,无声催促:穴位对的,扎呀。 林文轩手指用力,指甲盖都泛着白,却始终没有把针尖扎下去,他的额头渐渐浸出冷汗,握针的手指开始轻轻颤抖。 王大厨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银针刺入,不由有些忐忑:“小林大夫,你还没找到穴位吗?” “找、找到了。”林文轩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左手重新放在穴位周围。 听他这么说,王大厨就笑着道:“那就好。” 声音里却透露着些许紧张,显然他对林文轩所谓的找到了是有些怀疑的。 宋英朝林文轩使了个眼色,又努力地笑了笑,以口型无声道:“穴位是对的,扎进去就好了。” 林文轩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捏着银针的三根指头再次泛白,却没有再往下一寸。 宋英:“……” 细密的冷汗再次从他的额头上冒出,很快就汇聚。 啪! 一滴豆大的冷汗滴落下来,砸在王大厨后脖颈上。 “什么东西?漏雨吗?”说着,王大厨就想抬头往上看。 宋英赶紧阻止:“王大叔,你别动,上面还有针呢!” 王大厨以眼角余光瞟了眼窗户,外面白云密铺,如一床厚厚的棉被,将天空遮盖得严严实实,并没有下雨。 不是下雨,那脖子上的液体是…… 他有些慌张起来,“小林大夫,你到底会不会针灸,不是私下里已经练习过了么。要不你再练练,我后面再……” 他的语气越来越慌张,感染了林文轩,让他握针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眼见他就要拒绝这次针灸,宋英心一横,空着的那只手伸出去,捏住银针下面一点,轻轻往下一刺。 她的动作太突然,林文轩完全没料到,只觉眼前一花,手中的银针被往下带了一定。 他张大了嘴巴,猛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宋英。 “哎哟。” 王大厨轻轻的呼痛拉回了他的思绪,他一下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感、感觉怎么样?” “针刺入的时候有一点点痛,没事,你师父给我扎了那么多针,我早已习惯,你继续吧。” 林文轩大大松了口气,重新转头看向始作俑者,对方却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师兄,该进行下一步了。” 针又已经刺入了皮肤,他真实感受到与针灸铜人差不多,只是病人会痛一下,而针下传来的触感也不太一样而已。 他没那么害怕了,按照针法先浅后深、三进三退,慢提紧按…… 后面的果如宋英所言,破了胆,一切都好,后面的穴位都进行很顺利。 小半个时辰后,林文轩取出最后一根银针,对王大厨道:“王大叔,好了。” 说完,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王大厨则动了动脖子,细细感受了一番,道:“还不错,跟你师父扎完没什么两样。” 第225章 讲究 闻言,林文轩更加放心了,笑容越来越大:“谢谢你愿意做我第一个针灸的病人。” “只要以后大叔来找你针灸,你能把大叔排在第一个就行,你知道的,我忙得很。” 林文轩狠狠地点头。 王大厨就笑了,拍着他的肩膀道:“小伙子越来越能干,你师父后继有人了!” 林文轩谦虚地笑,一旁的马大夫也表示,他要学的还很多,离出师早着呢。 几人你来我往说得热闹,很是滔滔不绝,宋英想着自己下午还得给人针灸,再不去吃饭,一会儿病人就该来了,便取了银针走了。 进入药房,她刚把银针放进锅里煮着,林文轩就来了:“今儿可得多谢你帮了我一把,不然,我不知道还要多久才敢下针。” 在王大厨说想下回再来时,其实他当时也起了退缩之意。 如果那时退了,他后面再尝试,恐怕仍旧是害怕得不敢下针,更何况,下次王大厨应该就不敢再让他来尝试了。 “你说的,我们是同门师兄妹,相互帮助是应该的,不能那么客气嘛。”宋英笑眯眯,“而且,真论起来,一直以来都是你帮我更多,我这不过是小小地偿还了一点。” 最初,是林文轩愿意教她辨识草药,她才能有机会去采草药赚钱,后来也是他将自己推荐给林大夫,她才能拜师学医。 “对对对,我们是同门,相互帮助是应该的。”林文轩也笑了。突破了一个大难关,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对了师兄,我想买套银针,你知道要去哪里买吗?” 现在她在清水县小商小贩中,也算有些名气,勉强能算得上是一个大夫,既然是大夫,怎么没有吃饭的家伙什呢。 “咱们大夫的银针可不是随便就能打造出来,县里没有卖的,得自己备上材料、图纸,请专门的,有经验的工匠打造。” 宋英“啊”了一声,有些惊讶,旋即她想起书肆找不到医书,又有点释然。 医术是师徒口口相传的技艺,医药用的专门的东西,具体的也掌握在大夫口中。 “那我回头先好好研究下各个针的尺寸。”虽然现在每天都在给人针灸,但她还真说不清各个针具体有多长多粗,只知道个大致。 比如三棱针又称锋针,针尖是三棱状;圆针针尖是卵圆形;鑱针像箭头;铍针似宝剑;鍉针针头钝圆;长针比较长,大针针尖如杖,与锋针有些像;毫针针体挺直滑利;圆利针,状如马尾,针尖又圆又尖。 “不用研究,姑婆和师父那都有图纸,等进入腊月,有空了,咱们就去找匠人给我们打造银针。” “腊月我那会儿应该清闲了,但师兄,你不是还得抓药吗?你能清闲吗?”宋英表示怀疑,腊月可比冬月还要冷,那会儿得风寒的病人只怕更多。 而那些原本就有小毛病、大毛病的人,在严寒里,病情容易加重不说,还更容易得其他的病。 “肯定会。腊月和正月,人们最是忌讳,只要不是不得已,那都是能不看病吃药,就坚决不看病吃药。 就是要图个好兆头,希望新的一年,不仅开头要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结尾也要顺顺利利。 还有一些特别讲究又必须得吃药的,会买了药直接在我们医馆熬,然后吃完再回去。” “还能这样!”宋英惊呆。 林文轩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又叮嘱道:“对了,你今年过年去亲戚家拜年时,最好提前问一问他们介不介意,咱们是大夫,有人会觉得大过年的遇上大夫,兆头不好。” 宋英:“……” 遇上大夫就意味着兆头不好,那生病的时候就更不要找大夫了,身体虚弱,兆头又不好,还不得直接把人给冲没了。 她翻了白眼,觉得自己以前介意人家说自己是孤女不祥,好傻呀。在这些人眼中,这世上啥事都可能寓意不好。 “等下,那些人在咱们医馆熬药,那我们还能有空闲时间吗?不是应该更忙吗?” “不用担心,我们只是把医馆借给他们熬药喝药而已,药他们自己熬,连柴禾、锅都得他们自己从拿。” 宋英眼珠子一转,调侃道:“柴和财听着差不多,他们从家里拿柴禾过来的时候,就不担心把家里的‘财’都拿出来了吗?” “担心,所以有些人的柴是直接从街上买的。” 宋英:“……” 接下来的日子,宋英给女病人针灸,林文轩负责男病人的针灸,得闲的时候,宋英还跟着林文轩学抓药,忙得脚不沾地,而林文轩慢慢就很少去申府用针灸铜人练习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腊月。 情况果真如林文轩所说,没有人再来找他们针灸,来医馆看病的病人也越来越少,相继有人开始在医馆熬药,从早到晚都有。 宋英三人都是大夫,并不介意药味,让一些人在屋里熬,他们连炭盆都省了。 这日,下午申时中,宋英就收拾收拾,准备回申府了。 虽然现在申府不给她发工钱,但她毕竟在申府住着,之前忙就不说,现在清闲了,总是要表示一下的。 故而,病人一少,她就跟马大夫请示过,晌午回申府一趟去照看药膳,下午也提前回去。 林文轩叮嘱道:“别忘了,明儿巳时初,我们在东街口汇合。” “我记着呢,不会忘的。”宋英挥挥手,“你看着点师叔,让他晚上早些睡,脉案明儿再写。” 刚从诊室里出来的马大夫闻言,心中不由一暖,嘴角便控制不住地上扬了几分,心中暗忖,女娃娃到底是比男娃娃更加贴心些。 宋英回到申府,立刻去了小厨房,春桃已经把食材药材都拿出来了,除她之外,小厨房里就只有五小姐申婉婷。 宋英是有点诧异的,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申婉婷三姐妹先是到小厨房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春桃把药膳都做好了,端去凝辉堂,她们才姗姗来迟。 第226章 相克 第一次的时候,她们三个还非常忐忑,努力在顺安县主面前解释。 顺安县主却非常体贴,说天寒地冻的,在外面跑来跑去,别给她们冻坏了,让她们把药膳交给春桃,进入腊月后甚至连晨昏定省都免了。 但是,五小姐申婉婷,不知怎么想的,这几日又开始按时按点的来做药膳。 并且不像之前那样,只在旁边动动嘴皮子,她现在会亲自上手做! 宋英是有点头痛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做个药膳得从最基础的点火开始,稍不留神,她就会弄出意外来。 故而,现在宋英都是让春桃和她各做一份,她那份儿随便造,春桃这份才是真正给顺安县主服用的。 面对宋英这个决定,申婉婷一是点都没有恼,还直夸宋英办事妥帖,考虑周全。 宋英朝两人笑了笑,道:“开始吧,有拿不准的地方问我。” 这会儿要做的药膳,是以前她们做过的,不需要从头到尾教,只需在旁边盯着即可。 二人点点头,开始动手。 宋英见春桃行云流水,没有一点错误,就道:“这道四君蒸鸭你已经做过好几次了,已经会了,下次可以不用等我来。” 春桃摇摇头:“这药膳关乎老太太的身体,可不敢马虎,我对自己实在没什么信心,还得你或林大夫在旁边看着才放心。” “总要自己独自负责全程,才能真正的学会。春桃姐姐你不是识字么,你可以做的步骤都记下来,下次就按照记下的步骤做。 若还不放心,做完可以再捋一遍步骤,各个步骤都没差,那药膳基本就不会有问题的。” 春桃一脸纠结:“步骤你之前说过之后回去我就就记了,但总担心记错,关键的是,做的时候一不留神做错,可能自己压根没反应过来。” “你这也小心得过头了。”宋英有些无语,做任何事都有可能恍神做错,照这样说来,那她便是什么都学不会了。 她与春桃毕竟不是亲密无间,交浅言深,点这么一句就够了。 宋英不再劝她,只看着她俩做,春桃这边已经能听到下面水翻滚的声音,五小姐申婉婷火还没点燃。 “五小姐,要不我帮你生火吗?”宋英看得着急。 “不用,我自己来。”申婉婷头也没抬,一口回绝。 宋英便只好口头指导:“你把木炭内里松一松,留出足够多的空间,才更容易燃。” 千金小姐非得体验生活,宋英觉得她就是闲的,想学着亲自上手做,什么时候不可以,非得在这隆冬季节,冒着严寒跑过来。 她话音一落,就见申婉婷“啊”得一声,迅速缩回了手,左手握着右手,疼得龇牙咧嘴。 “被火烧到了?我看看!”宋英赶紧上前查看. 春桃也走过去,关心地问:“五小姐,你没事吧?” 申婉婷眼泪汪汪地朝右手食指吹了几口气,看见春桃过来忙道:“春桃你去看着药膳吧,祖母的药膳不能有失。” 宋英觉得有理,也对春桃道:“春桃姐姐,你不用过来,这边有我呢。你盯着药膳,再过一会儿就转文火。” 春桃担忧地望了眼申婉婷,应下了。 宋英查看了申婉婷的手指,发现只是食指上有一块略红,“没事没事,只是被火燎了一下,红印过两天就消了。” “还得过两天才消?!”申婉婷的声音拔高了几分,“会不会留疤呀?不行,得擦药,我去找林大夫要舒痕膏。” 宋英:“……不会留疤的,用冷水敷一敷,不然可能会起泡。” 申婉婷一听,立刻就急了:“那快拿冷水来!” 宋英望了眼不远处的洗脸架,抬脚几步的事,还需要人去拿…… 算了,千金小姐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能因为人家亲手亲为学做药膳,就让人家连人也能不使唤了。 她撇撇嘴,认命地过去,打湿毛巾,略微拧了拧,而后把湿毛巾叠了叠,盖在申婉婷的手指上。 申婉婷嘶了一声,道:“好冷。” “就是要足够冰冷,才能让被烫过的皮肤快速降温。”宋英解释道。 又见申婉婷特别在意那处红印,一时半会儿应该没心情学做药膳了,就道:“今儿的药膳你就先不学了,等你手好了再说。” 申婉婷点头,叹气道:“我真是太没用了,连火都生不好。” “你只是以前没学过,再者,你是申府的小姐,也不需要学这些。” “可我连生火都学不会,要多久才能学会做药膳啊。” 面对突然多愁善感的申婉婷,宋英更加头痛,觉得还是以前那个只动嘴皮子的申婉婷好。 “你是主子,不用任何事都亲力亲为,就像以前一样,在旁盯着,具体的活让下面的人来做就好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老太太会明白你的心意的。” 别说她还在旁边盯着了,便是她只吩咐一声,多向春桃交代几句,在顺安县主等申府主子眼中,这份药膳就是她尽的孝心,实在没必要这么实诚,非得亲力亲为。 “听说各种药材、食材之间,学问可大了,若搭配不得当,会吃出问题的,我就是不放心。” 宋英:??? 你在怀疑我师父的医术水平? “是这样,有些药材食材相生相克,一起煮确实会吃出问题,不过这些你不用担心,我师父定方子的时候会逐个斟酌禁忌事项。” “妹妹你不要多心,我没有怀疑林大夫医术的意思,我只是自己想知道哪些食物之间会相克,谨防吃错了东西。” 宋英最近正好在背《神农本草经》,之前又背完了整本《百药草集》,倒是知道一些,“比如西瓜和羊肉,西瓜是凉性水果,羊肉是热性食物,两者一起吃,容易导致肠胃受损,出现腹痛腹泻的症状;黑木耳和白萝卜一起吃,会出现皮肤问题。” “还有没有别的,误食会吃死人的?” “吃、吃死人的?”宋英惊愕,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227章 心机 怎么好端端的问起会吃死人的食物,申婉婷想做什么? 不会是想毒死谁吧?! 这申府不仅丫鬟可怕,连小姐也这么可怕呀! “这个嘛……”宋英挠挠头,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我还真不知道哪些食物一起吃会死人。” 食物之所以能成为食物,自然是有其安全性的,在她看来,只要不是腐烂变质,或者沾染了脏东西,通常情况下,是不会吃死人的。 “那药材呢?”申婉婷追问。 药材弄错了当然会死人啊! 宋英瞳孔一缩,她还真是想要毒死某个人! 她偏过脑袋,微微仰头,用了很大力气,才阻止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问出那句‘你想毒死谁’。 略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看着申婉婷,委婉拒绝:“五小姐,我才刚拜师几个月,正经的医书没看过几本,你这问题太难为我了。” “哈哈哈,宋英妹妹你太厉害了,平日我们问什么药膳你都会,我都忘了你才拜师没多久。” “呵呵,我也就只学会了师父教的一些药膳而已。” “你就是太谦虚了。”嗔怪一句,申婉婷站起身,“今儿手烫着,这药膳就先不做了,我去陪祖母说说话。” 宋英跟着站起来,“行。” 等她离开,宋英看向春桃,春桃也在看她,眼里同样是惊疑,显然也明白申婉婷问那些是想做什么。 “宋英妹妹,快过来帮我看看,这四君蒸鸭还要蒸多久?”她开口,像是没看出申婉婷刚才那些问题的隐含意思一般。 宋英也假装不知,揭开锅盖,用筷子轻轻插了一下:“再蒸个两刻钟就可以放药包了。” “那得泡药包了吧?” “不急,药包稍微浸泡一下就好,再等会儿吧。” “行……” 二人你一问我一答,细细说着药膳的事情,似乎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里面。 等药膳做好,春桃给顺安县主送去,宋英就去大厨房,取了师徒二人的饭菜回去。 吃饭的时候,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得告诉林大夫一声,“师父,今儿五小姐问我,哪些食物相克,吃了会死人。” 林大夫夹菜的动作一顿,神情一下严肃起来:“你怎么回答的?” “我才学医没多久,不知道这些。” “应对得好。”林大夫舒了口气,“以后也要记得,不要掺和府里的事。” 说着,她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不是想不掺和就能不能掺和的,只要还在这申府里住,总归是逃不开,但徒弟一个女孩子,没有女性长辈,是不可能自己出去住的。 林大夫头疼得很,想了想,道:“以后药膳的事情,你别去了。” “师父,这不好吧,之前医馆忙没有办法,但现在不是不忙么。再者,有事弟子服其老,我既闲着,哪能辛苦师父。” 林大夫心中微暖,板着脸道:“有什么不好的,既闲了就去背书,《神农本草经》背完了吗?” “还没。”宋英弱弱道。 “那还不赶紧背。”林大夫瞪她,“趁着腊月正月病人少,赶紧《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和《千金翼方》都背下来,在开春之前,至少得掌握50个方剂。” “都背下来?”宋英瞪大眼睛,“师父,这有点太难了。” “你不去背,怎么知道难不难。” 师父都这样说了,自然是背下来呀,宋英点头应下,又道:“春桃姐姐很多药膳都学会了,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不用在旁看着呢,我还是有始有终,再坚持一段时间吧。” “别说再过一段时间,再过几个月,她都需要人在旁看着。” 宋英一脸疑惑,“老太太要换完全不同的药膳了吗?” 虽然每日的药膳都不太一样,但基本是十来种轮换着。 林大夫摇摇头,“你呀,还是太稚嫩了,看不穿别人的小心思。春桃那姑娘爱使小聪明,想往上走,又怕承担责任,拉了你个冤大头在旁边,没出事是她的功劳,出了事,就是你没提醒。” “春桃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吧?” “那你说,她已经会了,为何还必须等你去才做?” “她比较谨慎,不相信自己的记……”话说到一半,宋英想起自己几次提醒她用笔墨记下做法步骤,有人亲自教过几遍,还有记下的步骤参看,其实出错的概率就非常小了。 当初师父教过她一次,再盯着她做一次就放手让她独自做,而春桃,但她有些药膳就盯着她做了好几遍了。 春桃真是害怕出错后担责任,拉着自己做责任人! 宋英呆住,自入申府以来,她对春桃的印象一直很好,而且之前她还没负责做药膳时,就很好学。 那时,她还有些奇怪,师父很希望多些女孩学医,无论是医术还是只学药膳,只要愿意学,她就愿意教。 春桃既然有好学之心,自己没来之前那么长的时间,为什么没有跟着师父学药膳? 那会儿她还庆幸呢,幸亏春桃没有学,不然申府就不会雇短工,她也就不能认识师父。 原来是这个原因! 宋英有点生气,她真心对待春桃,结果人家把她当背锅的,平日里见着妹妹长妹妹短的,从来都是笑眯眯,怎么能这样! 申府里的人,不会都这样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吧? 林大夫见她气鼓鼓的,不由叹了口气,小徒弟机灵归机灵,就是太实诚,一点不知道隐藏情绪,哪能适应申府这样的大泥潭。 “行了,以后少跟她们接触。也就你太实心眼,主院里,谁不知道她是那样的人。” 宋英更受打击了,因为她一直觉得春桃与主院其他丫鬟婆子的关系非常不错,一点没看出来,那些人知道春桃的缺点。 气过之后,她担忧地道:“师父,她如果一直表示学不会,那不是要你日日盯着嘛,她如果做错了,最后还得赖你身上。” “放心,你师父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她要再学不会,我会跟老太太提换人的。” 宋英放心了。 第228章 铁匠 巳时初,宋英到了东街口,与林文轩汇合后,就一起去找匠人。 那匠人住在北街边缘,距离有些远,二人走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才抵达。 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宋英不太确定地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工匠的家?” 林文轩点头,抬手在摇晃的木桩子上敲了敲,“徐大叔!徐大叔!你在家吗?” 宋英惊愕,银针不是得技艺很好的工匠才能打造么,技艺很好的工匠,找他打造器皿的人应该很多吧,家里怎么能破烂成这样? 屋子虽有五间,却都是茅草屋,上面的茅草还泛白,一看就是经历了许久的风吹日晒,冬天不保暖,夏天不隔热,说不得还漏雨呢。 最左边,有一间同样茅草扎成屋顶的棚,里面摆着着一个大铁墩儿和几柄大小不一的铁锤。 外面围着的栅栏也是破败不堪,这缺一块,那倒下一块,还有木板开裂到指缝粗的门,不担心有贼人进去把给客人打造好东西拿走吗?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林文轩一眼看出了她的疑惑,小声而快速地道:“当年徐磊妻子怀着他儿子时,摔了一跤,险些流产。 生产时又难产,孩子在肚子里憋了太久,生下来先天不足,三天两头生病,这些年徐磊耗尽家财,赚点钱全给他儿子买药吃了。” 说到后面,林文轩不禁有些唏嘘。 “谁啊?”屋内,一个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身形高大、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徐大叔,是我,来找你打两套银针”林文轩赶紧挥手道。 “小林大夫?”徐磊认出了他,有点惊讶,“你师父去年不是刚打了套银针么,弄丢了?” “没有,这次是我和师妹来找你打银针。” “你师妹?”徐磊看了眼宋英,“你师父怎么还收女娃娃做徒弟?什么时候的事?” 宋英朝他笑了笑,解释道:“马大夫是我师叔,不是我师父,我师父是……” “原来马大夫还有个师姐!”徐磊大为愕然,旋即眼眸一亮,盯着宋英,期待而紧张:“那你师父的医术是不是很好?你们的医馆在哪?” “我师父医术自然是极好的,她是申府专门供养的大夫,并没有在医馆坐诊。”虽然宋英觉得,以自己师父的性子,是不会介意给陌生人看病的,但无论如何,还是得先问问她。 “不在医馆坐诊啊。”徐磊眼里的光一下就黯淡了。 “哎哟,瞧我这脑子,竟忘了这事,”林文轩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今儿我们回去就问问她,看她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给小威瞧瞧。” “那感情好,”徐磊重新燃起了希望,强忍住激动说起今儿的正事,“银针的图纸两位带来了吗?” 林文轩点头,取出图纸给他,又拿出提前备好的银,“还是老规矩,铁材料就用你这里的,费用一起算是在工钱里。” “不用不用,只要能治好小威,我就是给你们当牛做马也愿意,更何况一些铁料,等我打好了银针,亲自给两位送去。” “那怎么行,这一码归一码……” 宋英与林文轩轮番上阵,总算劝住了感激的徐磊,把工钱与材料钱给了出去,然后又细细交代起注意事项。 等一切议定,已经到午时末了,宋英二人准备离开。 徐磊却热情邀请:“这会儿也饿了,不如一起去吃个便饭,两位小大夫可不能再推辞了,这些年为着小儿,没少麻烦马大夫半夜三更出诊。 想给你们免了银针的工钱,你们又死活不肯,若连一顿便饭都不肯吃,那我们父子,以后可没脸再去回春堂了。”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英与林文轩便不好再推辞,想着一顿饭也不是很贵,就同意了。 徐磊回屋,跟儿子徐威说了一声,这才与宋英二人向着城内走去。 不多时,就路过一家面馆,宋英提议道:“就吃碗面吧,热乎乎的,吃完暖和。” 林文轩与徐磊都没有异议,徐磊还对店家道:“王伯,多给我们加些臊子,回头我多给些钱。” “好嘞。”店家应下。 在等待面条煮好的这段时间,宋英不由问起打铁的事来:“徐大叔,我刚看你家的铁墩子上放着好大一个铁块,那是要打什么?” “那是给天香楼打的铁锅,还是块粗胚,还有得锻打呢。” 宋英在申家是见过铁锅的,那么大那么厚的铁块,要打成又大又薄的锅,得花费多少时间呀! 她感叹铁匠的神奇,旋尔想到他们要的银针,不由问道:“我们的银针应该不用那么大的铁坯来打吧?” “自然是不用,不过铁块是大是小,差别不是很大,关键是要做什么东西出来。有些东西,比如你们的银针,需要千锤百炼,锻打出更多的杂质,但有些东西,随便打一打就好了。” 宋英此前从未接触过铁匠,对他说的东西有点不理解,徐磊却是兴致勃勃谈起来。 “这打造银针是个细致活,当年若不是一个大夫一点点教会我爹,我们家也没有这个手艺。” 打造一套银针的价钱,可比打其他东西贵多了,当年他家就是因为这个手艺,包揽了清水县及附近村镇所有大夫们的银针,连顺庆府的大夫,有些也会大老远跑来找他家打。 慢慢的闯出些名气,家底也渐渐殷实起来,若不是因为要给儿子治病,现在他家的日子过得不知多红火呢。 宋英看出他有点唏嘘,赶紧追问道:“那个大夫还会打铁?” “那倒不是,他说银针的粗细、尺寸、形状等,我和我爹负责打,不合他的要求就重新打,他在我家住了小半月,一直到把所有银针都打造出来,这才离开。 我爹当时就觉得,打银针会赚钱,害怕忘记,还特地找他画了一副图纸,就跟你们的一模一样。” 宋英敬佩得五体投地,能随手就把银针的图纸画出来,说明对银针十分熟悉,应该是个在针灸方面很厉害的大夫。 第229章 本事 不多时,店家端来三碗面条,三人一边吃一边闲聊,吃完后,宋英二人就告别离开了。 快到东街时,忽听有人惊讶道:“这不是宋妹子么?这是去哪呀?” 说话的声音不熟悉,宋英以为是叫别人,头都没回,依旧专心赶路。 不想下一瞬,就听有人喊她:“宋英妹子!宋英妹子!” 她愣了愣,停住,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袁清与沈旌各抱着一堆书,好奇地望着他们。 “这么巧呀!”宋英欣喜,又望了眼他们抱着的书,“你们又出来买书?” 林文轩也看到了两人,轻声问:“你认识他们?” 宋英点点头,向着二人走过去。 看见二人走过来,袁清和沈旌这才留意到林文轩,还没等他们走近,沈旌就问:“这位是?” “这是我师兄林文轩。” 宋英简单给他们介绍,她指了指袁清,对林文轩道:“这位是我的同乡袁清,旁边那位是他的同窗沈旌。” 林文轩就冲两人点点头。 袁清却是愣了下,道:“你的师父不是申府的林大夫么,怎么会跟回春堂的小林大夫是师兄妹?” 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林大夫,小林大夫,都姓林,莫非是一家? “你知道我?”林文轩惊讶,认真地盯着袁清的脸看,努力在记忆中翻找,奈何他每日在医馆见过的人太多,对袁清压根没有印象。 袁清微笑道:“我是梧桐村人,以前曾陪着祖母去回春堂看过病。” 林文轩恍然大悟。 宋英也才想起,他们附近好几个村子的人,看病都爱去回春堂,林文轩肯定也陪家里人去过,自然是见过林文轩的。 她懊恼了下自己的疏忽,回答起袁清的问题:“我师父是马大夫的师姐,所以我们是同门。” 沈旌压着一肚子的好奇,等相互介绍完,就立刻道“你们这是去哪里?要是不忙的话,不如我们找个茶馆坐下聊聊。” 他话音一落,就被袁清用手肘重重捅了一下,“去什么茶馆,要说话,什么地方不可以。” 沈旌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宋英一个姑娘家,跟他们两个男孩去茶馆,让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宋妹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对那天的事情,实在是太好奇了。” 宋英摆摆手,“我知道的。” 那次火灾之后,她只在凝辉堂匆匆见过袁清与沈旌一面,压根没机会好好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其实,她也一直想跟他们好好说说话,问一一问他们救她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 “那我们找个其他地方说话?”沈旌欣喜提议。 宋英点头就想同意。 头点到一半,目光瞥到身边的林文轩,又犹豫起来,自家师父好似不会跟师兄说申府里的事情,也不喜欢他掺和到申府里的事情中去。 如果师兄不知道申府的火灾,自己一跟袁清他们道谢,不就透露给他了么。 当日那么多人都知道申府火灾的事情,师兄知道应该也没什么吧? 但在外面,好像从没听人说过申府火灾的事,府里不会把消息全摁下来了吧? 此前宋英的心神都在给病人针灸上,没有过多地思考起来,这会儿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呀。 当日那么大的事情,外面的人怎么没有议论?而且有些病人是知道她住在申府,却也从没找她八卦过这事。 这是怎么回事? 思绪到了这里,宋英立刻做出了决定,“师兄,那我跟他们去旁边说说话,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医馆。” 林文轩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看了宋英好一会儿,又看了看袁清和沈旌,最后才缓慢地点头:“行,你们去吧,别聊太久,我们今儿的脉案一点没写呢。” 宋英应下,指了指旁边一个狭窄的巷子口,“那边没有人,我们就去那边说话吧。” 袁清看了看,见那里两边都是厚厚的墙壁,只要留意着后面长长的巷道与这边的大街,基本就不会被人偷听,是个很好的说话的地方。 三人走了过去,还没走到地方,沈旌就忍不住问道:“快说说,当日的火灾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举办宴会,厨房发生火灾的。” “你们不知道原因?”宋英很是惊讶,“不是说,你们当日在厨房帮着救火吗?怎么会不知道原因呢?” “当日袁清一到申府厨房就急着找你,我也跟着他一起,等救出了你,又忙着把你搬离那片区域,等我们把你师父等到,送你回去后,那边的火已经熄灭了。” 宋英眨了眨眼睛,有点感动,如果袁清没有一到厨房就寻找她,那她真可能就被烧死在里面了。 她很郑重地行了一礼:“我还没谢谢你们呢,那日多亏了你们救我。不知道今儿会遇见你们,谢礼我没带在身上,明天你们是在书院吗?我给你们送去。” “哎呀,什么谢不谢的。”沈旌急得不行,“你告诉我们火灾的原因就成。” “不是,你们没机会问原因,不是还有其他府学学子也在帮忙灭火么,他们也没问原因?” “问了,但你们申府所有的人都不说,我家里查出来的原因是,有丫鬟烧火的时候不小心把火星子溅柴堆里去了。 这个理由骗鬼呢! 先不说烧火的丫鬟们都是很有经验的,很少会让火星子溅出来,厨房里那么多的人,真有火星子溅到柴堆里,也应该很快被发现,哪能让火大到把整个厨房都烧了。” 宋英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当日参加宴会的人家,查到的原因都是这个吗?” 沈旌点头,“这是你们申府给出的原因。” 听说当日从申家回去,不少人都暗暗笑话申府,娶了个金凤凰也掩改变不了小门小户的粗鲁浅薄,举办个宴会都能弄得鸡飞狗跳。 但是,当各家均查不到事情真正的起因时,各家都闭嘴了,深深感叹起顺安县主的本事。 第230章 抄书 宋英都惊呆了,完全想不到申府内乱成那样,外面竟查不到一点消息! 当日参加宴会,知道申府发生了火灾的富家大户都能被瞒得死死的,难怪百姓中一点风声也没有! 想了想,她又问:“申府刚搬回来的时候,你们应该也会去打探消息吧?能打探得到吗?” “能啊。”回答这个问题时,沈旌觉得脸有些发烫。 申尚书有三个待字闺中的孙女,五小姐、六小姐再过一两年就及笄了,正是说亲的时候,他娘想娶一个申家的孙女做儿媳。 当然,有这样想法的人家不在少数,因而,当初他家与其他人家一样,可是特地打听过申府,特别是两位小姐的品性容貌。 宋英抿了抿唇,想起上月初八,莲姨娘大闹后,朱妈妈亲自送来的封口费。 她被人陷害,险些被烧死,除了舒痕膏,府里只以营养费的理由给了20两银子。 但莲姨娘刺杀申状元那晚,她拿到的封口费是50两,虽然这是师父分给他们的。但是50两一个的银锭,申府就已经暗示了,给她和林文轩的封口费,最少也是50两。 所以,申府只在有关莲姨娘的事情上,格外重视,严密封锁她的消息。 莲姨娘在府内蹦跶得那么欢,但其实,外面很可能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很想问一问他们知不知道莲姨娘,以此来验证自己的猜想,用了好大劲儿,才终于忍住了。 不能问,现在这个情况,一问,他们肯定能猜到事情与莲姨娘有关。 “不是,你赶紧说呀,到底什么原因?”沈旌看她明显是想到了什么,又久久不说,心里跟猫抓似的。 宋英摇头:“那我不说。” 沈旌:“……” “你刚才还说要报我们的救命之恩呢。”他的语气极为幽怨。 宋英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救命之恩我会报的,但不能是这个。” “我只……” 沈旌还欲再说,刚开了头,就被袁清打断:“行了沈兄,我早说过,既然你家都查不到,申府必然是封口了,你强逼她回答,不是在要她命么。” 沈旌神情有片刻僵硬,讪讪道:“主要是我太好奇了,将近两个月,我们各家各户都查不到原因。” “这更说明事情不简单。”袁清点了一句,又对宋英道:“你可千万得小心,不能说漏嘴,也不让自己有说漏嘴的嫌疑,否则将来事情暴露,你会被卷入其中。” 宋英郑重地点头,她已经深刻认识到在莲姨娘这件事情,申府有多大的决心,恐怕杀人灭口都有可能。 她暗暗吸了口气,压下脑中一切纷杂,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情,看着二人抱着的书,问道:“你们这是买的什么书?怎么一次买这么多?” “不是买的,这是我们抄的书,正要给澄阳书坊送过去。”袁清回答道,同样想尽快转移话题。 “抄书?”宋英眨眨眼睛,指着沈旌,“你也抄书呀?” 在她的印象里,给人抄书的都是穷苦人家的读书人,也正因为这个,在村民们眼中,读书是很好的事情,即便没有考上功名,也可以靠给人抄书为生,比在地里刨食要轻松很多。 沈旌点头。 宋英瞪大了眼睛,一个买105文的东西,要给1两银子的败家子,竟然要靠抄书赚钱! “抄一本书多少钱呀?工钱很高吗?” 虽如此问,但她还是觉得很离谱,抄书给的工钱再高,沈旌这个土豪应该也看不上才对。 “根据抄的书的厚度、难易程度不同,价格也不一样,像上面这本《增广贤文》,抄一本20文。” “《增广贤文》不是启蒙书籍么?”宋英疑惑,“你们抄这个对以后的科举没多大用处,干嘛不抄科举要考的内容,既能赚钱,也能顺道温习一遍。” “科举要考的东西,买的人很多,书坊会用雕版印刻,哪里需要用人来抄。” 宋英恍然大悟,但是,她看向沈旌:“你又不缺这20文,费这功夫做什么?” 说完又看向袁清,“你也不是因小失大的人,20文还不至于让你抽出时间来抄启蒙书籍。” 沈旌挑了挑眉,“你倒是了解他。” 袁清微微一笑,“我们这是为了训练卷面整洁。科举的卷子必须整洁,不能有任何污渍,这抄书的要求与科举差不多,得纸面整洁、字迹工整好看。” “原来是这样!抄书又能赚钱又能训练卷面,两不误!” “还有呢,”袁清瞥了眼沈旌,笑着道:“自己训练容易得过且过,讲究一下,但有外部交书压力就不一样了。” 宋英顿时想起自己给罗雁行默写的三百千千,因为是赠送给她参考的,有时误了一个字,是不会重新再写一篇的,既废纸又费时间。 果然是需要外部压力呀! 等等,买的人很少的书需要抄,那医书…… 宋英眼眸一亮:“澄阳书坊有没有医书需要抄?” “这个得问问掌柜的,我们没有抄过医书。”袁清回答道。 沈旌则道:“医书那么晦涩,抄起来得费多少时间,有我也不会接。” 同样是抄书,背熟了的和完全不熟悉的,抄起来就是两个难度。 通俗易懂的、背过的书籍,不用看直接默写就成,只需要在不确定的地方瞟一眼。 抄医书,他怕是得看一句抄一句,遇上些医术专用的复杂字,以及特别艰涩的,可能还需要一个字一个字的抄,想想都头疼。 “我抄呀!”宋英指着自己,既能免费看人家的医书,还能赚钱,这么好的事情,怎么能错过! “你又不参加科考,训练卷面整洁做什么?” 宋英张口就道:“我缺钱。” 沈旌:“……” 袁清莞尔:“那你是现在跟我们一起去书坊问问,还是我们帮你问,下次告诉你。” “一起去,一起去!”宋英没有任何犹豫,反正最近医馆也没什么事。 沈旌摇着头,表示不理解:“我说妹子,你这就是给自己找罪受。你缺钱,找其他方法赚就是了,这抄书真不是人做的。” 第231章 面子 “错一个字,有一点污渍,就得整篇重来!”沈旌大倒苦水,“我们是没有办法,要科举就必须得训练卷面整洁,你何必为难自己。” 宋英斩钉截铁:“不,我就要抄医书!” 腊月正月正是她清闲的时候,全部时间都用来哇哇的背书,很容易疲惫,背一会儿、抄写一会儿,轮换着来,应该就不会那么累。 当然,最重要的是,还能赚钱呀! 来找她针灸的病人,都是针对减轻痛苦的,这两月为了讨个好兆头,她们是不会来找她的,这意味着她一点儿进项也没有。 这让习惯了每月余额都会增长的她,怎么适应! 眼看沈旌还想再劝,袁清拦下了他:“行了,你别劝了。她跟你不一样,她以后是要成为大夫的,医书再晦涩也一定得背。 再者,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了一定的基础,自是一通百通,在你眼里很晦涩的内容,在她看来却是轻松的。” 宋英拼命点头,“就是就是,我师父可说了,到开春前,我必须得把《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和《千金翼方》都背下来。” “那你还有功夫抄书?”沈旌更加不理解。 “调剂嘛,一天到晚,总是不停的背书,会烦的。” 沈旌表示理解不了,在他看来,背书烦了就休息,抄书算哪门子的调剂,不过他也没有再劝。 三人一起去到澄阳书坊,宋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询问:“掌柜的,你们这里有医书需要抄吗?” 掌柜的以为她是替袁清与沈旌问的,很是委婉地提醒:“医书可不比你们的科举书籍,不懂的人看起来,乏味的很。” “不是他们,是我想要抄!”宋英赶紧解释。 “你?”掌柜的终于把目光投向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露出怀疑的神情,“小姑娘,我这抄书要求很高的,可不是随便认得几个字就可以。” 宋英点头:“你请说要求。” “嘿,还挺自信的嘛,医书我们店倒是有需要抄的。”掌柜的就着手中检查的袁清抄好的书籍翻开:“你就照着这个来,最基本的不能有任何错字,污渍,字迹得工整好看。” 宋英认真地听着,追问道:“有字体要求吗?” “医书倒是不拘泥什么字体,你哪种字体最拿手就用哪种,但一定得写得好;每个字的间距,也要注意,不能差别太大,影响美观……” 掌柜的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而后道:“记住了吗?” 宋英点头,开始给他复述,大致意思是没有差的,听得掌柜的对她多了几分信心。 “我们店的这几册医书,是我们东家为收藏专门印刻的,价值不菲,你拿回去可得小心,弄坏了可是要赔的。” “按市价赔吗?”宋英终于有一点点迟疑,她记得上次店小二说,那几册医书是5两银子。 掌柜的点头,“这套医书,我们定的卖价是5两银子,无论弄坏还是弄脏,都得把它买下。当然,看在沈公子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少20文。” “弄脏也要赔呀?” “这是当然,那书我们店里就一套,你给弄脏了,我卖给谁去?” 现在没脏也没卖出去呀。 宋英暗暗嘀咕了一句,咬了咬牙:“行,我接受!” 因为莲姨娘,申府给她的封口费加起来都有70两了,就算最后真的要拿出5两银子来买这套医书,也在承受范围之内。 掌柜的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竟能那么快就做出决定,他叫来店员,让其去取书,并对宋英道:“你既是沈公子带过来的,我就不收你押金了。” 宋英:“……” 又是沈旌的面子。 她朝沈旌灿然一笑,半是调侃半是认真道:“沈大公子的面子可真好使,今日多谢了,待我医术有成,以后你生病我都不收你诊金。” 沈旌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在感谢我呢,还是在咒我呢?” 宋英摇头,抿着唇偷乐:“人吃五谷杂粮,总有生病的时候嘛。” “那我呢?我以后找你看病,需要付诊金吗?”袁清也凑趣道。 “那当然也不用呀!”宋英很是豪爽,“不仅不收诊金,药费也帮你免了!” 毕竟是袁清教她认的字,也勉强能得上是师父,哪有做弟子的给师父看病收钱的道理。 袁清满意了,“那说好了,以后我生病都由你来治。” “哎哎哎,凭什么我只免诊金,他连药费都不用给?”沈旌不乐意了,“掌柜的又没看在他的面子上,少你押金。” 掌柜的乐呵呵地连忙表示,“袁公子的面子也看的。” 又看向宋英,好奇问道:“这位小姑娘是要学医呀?” “是啊,前几月刚拜了师。” “难怪能抄医书呢。”掌柜的恍然大悟,“姑娘家学医我还真没见过,你是第一人!” 顿了顿,他忽而道:“诶,你莫不是就是回春堂新来的那位小宋大夫?” 袁清与沈旌齐刷刷望向宋英,特别是袁清,他知道林文轩是回春堂的,又是宋姓,掌柜的口中的小宋大夫无疑就是宋英。 “你也知道我呀。”宋英有点不好意思,回春堂位于东街与西街交汇的位置,而澄阳书坊在北街,她以为自己的名声只在东西街的小商小贩中传开呢。 “哎哟,真是小宋大夫呀!” 掌柜的眼睛一亮,睁得大了一些,又一次打量起宋英:“真是好小呀!你有10岁吗?就能给人针灸了!” “也没有很小吧,我上月已经11岁了。” “11岁的小大夫,啧啧啧!厉害哟!” “你能给人针灸了?”沈旌张大了嘴巴,满是不可置信,袁清同样露出吃惊的神色。 宋英点头。 沈旌嘴巴张得更大了,良久复杂道:“看来你以后真有可能成为很厉害的大夫,以后看在咱们的交情上,找你看病时,能排在前面吗?” “你可别打趣我了,世上厉害的大夫那么多,我才刚学呢,跟各位前辈们相比,差远了,在我这看病,哪还需要排什么队。” 第232章 医书 “不,以后找你看病的人一定很多!”沈旌摇头,神情笃定,“这世上女大夫太少,连皇宫里,大多都只是些会一点医术的医婆。” 有些病,连宫里的娘娘们都只能忍着,更何况是世上其他女性。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学医需要什么医书呀,工具什么的,你找不到或者买不起的,都可以找我,我帮你买。” 宋英:??? 他们俩的关系没好到这个份上吧? 说到底,她与沈旌也就见了三面而已,其中一面她还是处于昏迷状态,这三次,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关系不至于就好到这个地步。 而且,之前沈旌帮她付字帖的钱以及救她,都是因为袁清的关系。 她望向袁清,有些懵。 袁清笑了笑,道:“沈兄是性情中人,待人非常热情。” 宋英眨了眨眼睛,总觉得他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 她扬起一抹笑,对沈旌点点头:“如果有需要,我会找你。” 内心则暗下决心,除非不得已,能不麻烦沈旌就绝不麻烦他,总有种天上掉馅饼,没有好事的感觉。 这时,店小二拿来一个很精美的乌木木盒,掌柜的接过,打开,里面有好几册较薄的小册子,封面上用漂亮的小楷写着‘素女奇方’四字,边角还有描金花卉纹饰,宋英没认出用的是什么纸,但其质感一看就价值不菲。 “嚯,澄心堂纸,你们东家可真是舍得呀!”沈旌感叹。 掌柜的很是无奈:“沈公子是识货人,我们这套医书定价5两,真的已经很低了。” 如果不是东家想要收藏这么一套《素女奇方》,他们也不会花大价钱制作精美的雕版。 为了回收成本,他本想着用普通纸墨再多印几套卖出去,回回本,奈何东家是个轴,非说用普通纸墨印刻是对那套雕版的玷污,坚决不肯。 没有办法,他只能同样用澄心堂纸和玉壶冰墨印出一套,决定卖出一套,再印下一套。 哪曾想,一套都没卖出去。 请人来抄,不会玷污东家那套精美的雕版,可以用普通的纸墨,只要卖价能覆盖材料与人工费用,就有的赚。 他取出最上面的一册,递给宋英:“先只抄这一册,你翻翻看,要是觉得太难,抄书一事就作罢。” 宋英郑重地接过书,翻开,正文第一页,记录的是一个治疗咳疾的方子,用词并不生僻。 比她之前预想的难度,不知低了多少,她更加有信心了,笑着对掌柜道:“我没问题,可以抄。” 掌柜的也露出笑容,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小块布:“你是再翻翻看,还是直接给你包起来。” 宋英随手翻了下就递给了掌柜的,“包起来吧。” 她的医书说定了,掌柜的这才去细细检查袁清与沈旌抄的书,都没有问题后,就付了工钱给他们,又让店小二拿来需要抄的书。 沈旌挑的,全部都是已经学过的蒙学书籍,袁清挑的除了蒙学书籍外,还有一些四书五经之外的书籍,比如《道德经》《庄子》等。 每一本书,掌柜的也会让他们先翻翻看,宋英后知后觉,突然意识到翻看时,不仅看的是内容难不难,能不能抄,还有一个检查书籍有无残缺的作用。 从书店出来,宋英便与他们告别,回了医馆。 “已经这个点了,你其实可以不用来医馆,”林文轩很是贴心,“待一会儿又得赶回去做药膳,你不嫌累呀。” “诶,忘记跟你说了,以后我不用回申府盯着她们做药膳。” “嗯?怎么又不盯着了?”林文轩疑惑。 宋英斟酌了下,含糊道:“师父让我抓紧时间背书。”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晃了晃手中布包着的书,道:“我刚才去了趟澄阳书坊,从掌柜的那接了抄医书的活。” “澄阳书坊还需要抄医书吗?”林文轩好奇起来,“给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书?” 宋英揭开上面的布,递了过去,“名叫《素女奇方》,里面记录的好像都是方子。” “《素女奇方》?我没看过这本医书。”说着,林文轩打开书,翻看起来,“这个治咳疾的方子与《伤寒杂病论》上一个方子有点像,又有点不一样……” 他一连翻了好几个方子,发现很多方子都在别的书上看到过,又有些不同,“像是某位医者改良过的方子。” 能改良方剂,一听就很厉害,宋英也来了兴趣:“我去问问师叔,也许他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 她拿着医书进入诊室,这会儿并没有病人,马大夫坐在火炉前看书。 “师叔,你看看这本书,知道是谁写的吗?” 只看了个名字,马大夫就皱起了眉:“你现在初学,不能辨别正误,不要什么书都学,要看名家之作,其他大夫的手札,等你有一定经验后再看。” “手札?这书不是名医大家编写的吗?”宋英有点错愕,澄阳书坊的东家专门精心雕刻进行收藏,怎么会不是大家之作呢? 马大夫翻看了一阵,眉头皱得更深了,“都是些简单的方子,配伍、用药都很简单,看着像是个初学者的手札。” 他把书还给宋英,“这书你还是别看了,一个初学者,不老老实实按照书本来,上来就改方子,指不定就有错误之处。” 宋英听得更懵了,澄阳书坊的东家,为什么要收藏一个初学者的手札? 她决定回去问问自家师父。 傍晚归家,她提着食盒小跑着回去,推开院门就喊:“师父,我回来了!” 穿过院子,绕过堂屋门口用来挡风的屏风,她看见一位华服少女坐在桌子前,正捧着一本,向她望来。 “五小姐!”宋英惊讶得不行,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神农本草经》上,脑中猛然蹦出一个念头,难道她还不死心,打算自己从医书上找哪些药材相克能毒死人? 想到这里,宋英没忍住咽了口唾沫,申婉婷她究竟想毒死谁呀? 第233章 千金 这时,林大夫从内室出来,道:“回来了,那先吃饭吧,五小姐也留下一起吧。” “不了,司琴应该也把饭取回去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合上书站起来。 角落里,一个丫鬟走了过来,从申婉婷手里接过书,放回旁边的书架里,而后取了旁边架子上的斗篷,服侍申婉婷穿上。 直到那个丫鬟走过来时,宋英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人。 在丫鬟服侍她穿斗篷的时候,申婉婷偏过头笑吟吟地道:“林大夫,我明儿再来学,你不会嫌我烦吧?” “怎么会,”林大夫轻轻摇头,叮嘱道:“外面黑,回去的时候慢点走。” 等她们主仆走后,宋英很是担忧道:“师父,五小姐这是想……” 她话没说完,林大夫就制止了她,“她是来学医的,我便教她,其余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懂吗?” “可她是想杀人,那是一条命呀!” 林大夫有些无奈,“我们做大夫的,要懂得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尤其你以后是注定要出入深宅内院,更要注重这些。” 宋英还是难以接受,那是鲜活的人命呀,怎么能装聋作哑呢? “我知道你现在不能理解这些,没有关系,你就记着这一点,照做就是。等你以后长大了,经历得多了,你就会明白。” 宋英定定看着师父的眼睛,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眸内,有殷殷关怀、绵绵担忧、漫漫无奈,还有无尽的沧桑与悲凉。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点点头:“我记住了。” “不仅要记住,更要做到。”林大夫不放心,再次叮嘱了一句。 宋英竖起三根指头:“我保证!” 林大夫被她逗乐了,好笑地把她竖起的指头掰下去,“调皮,应承了就好,用不着发誓。” 宋英将那点忧虑压进心底,取出那本《素女奇方》,问道:“师父,你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谁吗?” “《素女奇方》?你哪得来的?”林大夫接过,看了一眼便道:“这只是第一册,还有四册呢?” 宋英眼眸一亮,“师父,你知道这套书呀?是不是名家之作?” 问完,觉得有点没头没尾,又赶紧把今日马大夫的说法讲述了出来。 “大家之作倒谈不上,”林大夫一边翻看着内容,一边娓娓道来,“这是前朝的一位公主所着,传闻前朝昭华公主,自小就十分喜爱医术,她博览皇家群书,整理记录了各种好玩有趣的方剂。” “好玩?”宋英疑惑,医术不是治病的么,怎么能跟好玩扯上关系。 “她学医术是为了变美变漂亮,编写的《素女奇方》里不仅有各类塑形美颜的方剂,还有制作香膏香露的法子。 故而她的这套《素女奇方》受到上层贵女贵妇们的追捧,后来前朝灭亡,昭华公主下落不明,她的那些书更加受到追捧,千金难求,偶尔出现一册两册,必是天价,可惜的是,一直没有见到过成套的。” 宋英眼眸更亮了:“澄阳书坊有整套!” 林大夫顿了顿,很是怀疑:“真的?” 宋英使劲儿点头:“掌柜的担心我把书弄坏,只让我拿这一册回来抄,但我看见了,里面还有四册! 这是他们东家专门制作雕版印刻的,肯定不会同一套书里,一册印两遍!” “抄书?”林大夫愣了片刻,失笑道:“看来那位掌柜的并不知道这套书的价值。” 宋英也想到了这一点,兴冲冲道:“我得赶紧把这册抄完,去找掌柜的那拿下一册!” 价值千金的书呀!错过这个机会,她可买不起! 看她这摩拳擦掌的模样,林大夫好笑地摇摇头,又叮嘱道:“抄书可以,不能落下功课,一会儿吃完饭我抽背。” “好!”宋英一点也不怵,昨天晚上与今日下午,她都在看书背书。 这时,林大夫已经大致将书翻完了,若有所思道:“看来这是她前期之作,用药配族佐都很生涩呀。” “您的意思是,她后面的四册才是精华?”宋英满心雀跃地追问。 “应该是。”说着,林大夫回身将书放在了书架上,道:“先吃饭吧。” 宋英应了声,麻利地从食盒里取出饭菜,一一摆在桌上。 “你们的银针找到匠人制作了么?”林大夫在桌旁坐下,随口问道。 “找到了,是师叔常用的铁匠,手艺很好,人也不错,就是他家住的好偏,在城北靠城墙的位置。” “铁匠?”林大夫蹙眉,“铁匠会制作银针?” 宋英没理解,金属器具找铁匠打有什么问题? 对上自家师父难以置信的眼神,她不确定地问:“难道银针不找铁匠打造?” “文轩这臭小子怎么回事,银针这种精细活找铁匠,亏他想得出来!”林大夫很是无语,见自家小徒弟仍是一脸懵的样子,耐心解释道:“民间铁匠多打造的锄头、镰刀、菜刀等用具,锻打的工具都很大,哪能做到了银针这种精细活。” 她摇摇头,“明儿拿上图纸,师父带你去金满楼去银匠问问。” “可是徐大叔真的会打造银针,师兄说师叔和好几个大夫的银针,都是找他打造的。 早几年,他家不仅包揽了咱们清水县所有大夫的银针,连顺庆府都有大夫专门跑来找他打造银针呢。” “铁匠会制作银针?”林大夫错愕,“怎么可能?” “是真的,徐大叔说,他家的这门手艺是多年前,一个大夫教会他爹的,那个大夫是住在他家,一个细节一个细节教的,后来还留了一套银针图纸给他们。 靠着这门手艺,他们家本来是积累很殷实家底,只是他儿子先天体弱,吃药把家底掏空了。” 说到这里,宋英想起徐磊的请求,忙道:“对了师父,他想请您给他儿子瞧瞧病。” “一个大夫教的,”林大夫轻声重复。 宋英点头,想再次询问她是否可以给徐磊的儿子看病,却见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什么样的大夫?年龄多大?什么时候教他们的?” 第234章 诊治 “师父您……”宋英被她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在她的印象里,师父一直都是沉稳淡然,基本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林大夫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深吸了口气,收敛住情绪,道:“你把那位大夫的情况详细说说。” 宋英想了想:“就这么多了,其他的徐大叔没说。” 话落,她看见自家师父一下失望起来,不由小心翼翼问道:“师父,那位大夫是您认识的人吗?” 林大夫望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夜幕,无奈地压抑住现在就去徐家的想法,回答道:“很可能是。” “是您很重要的人吗?”宋英又问。 “是的。”林大夫的语气轻了几分,似是忆起往昔时光,脸上满是追忆与怅然,“我找了他四十多年。” “四十多年?”宋英惊呆了,她活了11岁,其中还有几年是没有记忆的婴幼儿期,已经觉得人生十分漫长了,四十多年得漫长成什么样啊! 旋即,她又奇怪起来:“既然是重要的人,那他走的时候怎么没有告诉您他要去哪里?” 林大夫幽幽叹息,许久才道:“明儿带我去徐磊家。” “好。”宋英应下,没有继续追问。 因着这件事情,吃完饭,林大夫没有像往常一样留在堂屋看书,整理手札,而是回了自己的卧房。 这一连串的反常,让宋英心里跟猫抓似的,好奇的不行,费了好长时间,才终于静下心来背书。 翌日,她睡得迷迷糊糊时,就被林大夫从被窝里挖出来,起初宋英还以为自己是昨儿睡得太晚,睡过头了。 问明时辰才知现在才卯时初,就是以前在家里,除了农忙季节,她都是卯时中才起。 “师父,这也太早了吧!” “就今儿例外一天,我们先去找那个徐磊,你一会儿回来补觉。” 宋英:“……” 冬天的清晨,天亮得很迟,这个点,还是黑漆漆的,师徒二人走在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宋英想,若非昨晚说的时候已经快宵禁了,只怕师父会摸黑去徐家。 穿过一条条街巷,到徐家时差不多卯时中,天依旧是暗的,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有早起人们忙着挑水做饭、洒扫清洁,以及送菜送货等。 但徐家并没有动静,显然父子二人还在睡觉。 宋英指了指破败的木门,道:“就是这里了,现在就敲门吗?” 林大夫毫不迟疑地点头。 宋英便也顾不得会扰人清梦,砰砰砰敲响了木门。 一连敲了好久,屋里终于响起徐磊的声音,带着些被吵醒的怒气:“谁啊?” “徐大叔,是我!回春堂的药童!” 屋内的徐磊愣住了,昨儿已经说好银针得至少半月才能打造好,怎么今儿就来了? 旋即他想起昨日拜托之事,一个激灵,直接从床上跳起来,裹了件棉衣就往外冲。 打开院门,看见外面立着位中年妇人,徐磊激动不行:“小宋大夫,这位莫非就是你师父?” “啊、对!这就是家师,她听说令郎的病,非常担心,过来看看。” “快请进!屋里坐!我这就去叫小威起床!”徐磊更激动了,丢下这句话就往屋里跑。 等他进去后,宋英凑近自家师父,小声道:“师父,咱先给他儿子看看吧。” 先给人看了病,再问他当年那位大夫的事,徐磊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大夫虽然很急,但作为大夫,救死扶伤是第一要务,便也耐着性子,先给徐威把脉。 一摸上徐威的脉,林大夫就蹙起了眉,她仔细观察一阵徐威的脸色,道:“这是在娘胎里就亏了根。” 她转过头,看向徐磊:“怀孕的时候孕妇的营养没跟上,孩子没发育好,这是先天的弱症,难治。” “营养没跟上?”徐磊呆住。 林大夫点了下头,又道:“你媳妇应该没熬过来,在生产的时候就没了吧。” 徐磊艰难地点头,旋即道:“大夫,你是不是诊错了,怎么会是营养没跟上呢?我媳妇怀孕的时候,我一天给100文的日用呢!” 林大夫皱眉,一天100文的饭菜钱,即便在申府也能吃得很不错。 她想了想,又问:“这100文是仅饭菜钱,还是包括其他?” 她扫了眼破烂的茅屋,不等徐磊回答又问:“你们以前也住这里?” “不是,那会儿我家境还可以,在城里赁了间两层的小院。”说到当年境况,徐磊抑制不住地怅然。 “每日100文包括房租?” 徐磊点头:“我每月月初给我媳妇3吊钱,家里的一切花销她拿主意。” 林大夫给气乐了,“一个月3000文钱,两层的小院一个月少说也得要1500文,剩1500文要囊括一家子的吃穿用度,你说孕妇的营业会不会够?” 她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语气里的讥讽也是毫不掩饰,徐磊黝黑的脸一下臊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一个月3000不够吗?” 林大夫气得翻了白眼,非常想起身就走,念着一会儿还得问他事情,强行耐着性子继续诊脉。 一边诊着脉一边询问徐威:“平常会喘不上气吗?” 许是很少出门,十三四岁的徐威很是腼腆,面对询问,看了眼徐磊,没说话。 “大夫问你呢,好好跟大夫说。” 徐磊开了口,徐威才怯怯回答:“偶尔会。” “睡觉呢,入眠快……” 过了好一阵,林大夫终于诊完脉,道:“他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先天就比旁人弱,即便治好,寿命也比常人短。” 听到这话,徐磊不仅没有难过,反而很惊喜:“您的意思是能治?” 以往看过的大夫,每一个都说他家小威活不到成年。 林大夫点头:“我先开个方子,吃两副药,再来找我。” 徐磊几乎要喜极而泣,连连点头:“好好好,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面对这样的他,林大夫的态度缓和了一点,问道:“今儿我来,还有一件事情,听说你家打造银针的手艺,是一位大夫教的,我想问问,那位姓什么?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第235章 小江大夫 “教我家手艺的大夫?”徐磊怔住,“林大夫,您问这个做什么?” “我在找一个故人,感觉教你家手艺的那位大夫很像。”林大夫没有隐瞒,直接简单地阐述了原因。 “原来是这样,那位姓江,当年约莫二十岁出头……” “姓江~”林大夫打断了他,声音里染上一丝期待。 师父要找的人姓江。 宋英怔住,蓦然想起家里的那些书与针灸铜人上的江流徽记,那是江家徽记,师父要寻的这位江大夫是江家人! 思绪电转间,只见林大夫飞快地取出一幅画展开,追问道:“是不是长这样?” 画上是一位清秀俊美的少年,青衣墨发,眉眼间有几分忧郁。 似是在翻找回忆,徐磊愣愣看了画像好一阵,才激动道:“是小江大夫!是小江大夫!原来小江大夫竟是富家公子! 当年他来找我爹打造银针时,虽只穿着粗布麻衣,头上也没有戴这玉冠,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像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说到这里,徐磊好奇地问道:“林大夫,小江大夫家里是出了什么变故么?” 林大夫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追问道:“你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吗?” “这倒是不知,当年做好银针后,他不辞而别,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遇见过他。”说起这事,徐磊也不禁遗憾,当初发现打造银针比普通铁器更赚钱后,他爹还想再找小江大夫,请教铜杵臼、药秤等医药工具的打造方法呢。 当初若多学几件医药用具的锻造,现今他们徐家很可能便不是这个光景。 “你再好好想想,他有说过要去什么地方吗?”林大夫不死心。 徐磊想了想,摇头:“没有,他话很少,除了指点我们打造银针,其他时候便只有日常话语,从不提及自己的来历。 哦对了,他那会儿很急,时不时就问还需要多久,我爹还奇怪呢,就问了他。 他说家中祖母年纪大了,要熬不住了,他得赶回去陪老人家过最后一个中秋,但我爹觉得他没说实话。 既然要赶着回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这银针压根就不该在路上打,以小江大夫的能力,随意一个铁匠,他就能教着打造出来,他完全可以等回到家,见了老人家再找铁匠打造银针。 我觉得他是急着要用银针去救人,但这也很奇怪,打造一套银针,少数也要几日,真要那么急,完全可以找县里的大夫借一套银针用,或者买人家备用。” 林大夫抿着唇,眉头微蹙,似乎在想着什么,好一会儿她又问:“还有别的吗?任何信息都可以。” “没了,小江大夫话真的很少,一涉及他的事情,就闭口不谈。”说着,徐磊看了眼林大夫,很想补一句跟你很像,却没敢开口。 还要指望着人家给他儿子看病呢,哪能当面说人家大夫的不是。 宋英看着画像,清俊如玉的少年,姓江…… 村里黄爷爷的草药,好像便是一位姓江的大夫教的。 她迟疑着开口:“师父,我知道一位姓江的年轻大夫。” 林大夫转过头,看向她。 “我们村有一位姓黄的兽医,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救了一位姓江的年轻人,后来那人教他认识了一些草药,黄爷爷就成了我们附近几个村的兽医。 我们村见过那年轻人的长辈们,都说他长得很好看,跟画里的神仙一样。” 林大夫完全没料到,峰回路转,兜兜转转,原来自己的徒弟竟然知道线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具体的时间我不知道,说是黄爷爷年轻的时候,应该有几十年吧。” 林大夫点了下头,决定下午就去杏花村,她对徐磊道:“能把他给你们的图纸给我看一下吗?” “这个……”徐磊有点犹豫,虽说他已经会打造银针,用不上图纸,但还想子孙后辈留着,特别是儿子这个样子,根本没法教他打铁,只能指望着以后孙子出生再教。 但那还需要很久,万一中途出个意外,他没法亲自教,有图纸在,未来的孙子也可看着图纸摸索,不至于连门吃饭的手艺都没有。 林大夫看出了他的想法,道:“我只看一看,不拿走。” “你且等着,我去取来。” 徐磊一扫刚才的犹豫,转身进了卧房,不多时就拿着一个小木匣出来,推动上面的盖,取出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纸。 打开纸,上面水墨淡淡,勾勒着一根又一根银针,每一根都有具体的尺寸标注,针的形状弧度亦有说明,十分的详尽。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字,深埋脑海的记忆一下鲜活起来,她仿佛看到了那人铺陈纸笔,悬腕书写,一字一字,都极为认真。 他自小就是个极认真的人,什么事情都要做的一丝不苟。 林大夫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赶紧垂下眼眸,缓了好一阵,才止住汹涌的情绪。 从徐家出来,宋英才轻声询问:“师父,你还好吧?” 刚才她就发现自己师父的情绪不对,碍着徐磊父子在,不好点破。 林大夫摇摇头:“回府安排一下,我们去你们村。” 宋英对这位小江大夫更好奇了,“师父,您要找的江大夫是师叔还是师伯?家里的那些有徽记的书是他家的?” 林大夫缓缓点头:“他是你师伯,祖上三代都曾是御医,家里的书都是一代代积累下来的。” “那那些书怎么没传给师伯?”宋英好奇又疑惑,之前她就很疑惑,江家的书,怎么会师父姓林的人手中。 现在更疑惑了,江家又不是没有人学医,传承不下去,咋能自家积累的医书给外人呢? 问完,她就发现自己师父的神情变得很复杂,痛苦、仇恨,遗憾、悲伤等各色情绪交杂。 “当年出了点事。” 回答了这么一句,林大夫就不说话了。 一直到东街口,她才道:“你先去给你师叔说一声,一会儿我去医馆找你。” 第236章 往事 “啊对,还要跟师叔说一声!”宋英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去医馆,没给马大夫报备。 她赶紧冲冲赶往回春堂,一进门,林文轩就担忧地询问:“你今儿是起迟了吗?怎么这么晚才来。” “我就是来跟你和师叔说,有师伯的线索了,昨儿徐大叔提到的那个教他们家打造银针的大夫,就是师伯!” “师伯?什么师伯?” “就是师父在找的小江大夫,我听他们提起,才想起我们村很久以前也有个小江大夫借住过一段时间,师父打算去我们村看看,我来跟师叔告个假。” 宋英一口气拣重要的全部说完,给林文轩听呆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是他呀,这么多年了姑婆竟然还在找他!” 这个口吻,宋英的好奇心一下起来了,忙问:“他与师父是不是还有其他关系?提到他,师父好难过呀。” 林文轩犹豫了下,点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姑婆及笄后就定了亲,老祖宗想多留她几年,两家打算过两年再成亲,后来就出了事。” “出什么事了?” 在徐家,宋英就听出当年出事了,不然师伯也不会从画像里的贵公子变成徐磊口中的沉默之人。 林文轩抿了抿唇,吐出四个字,“株连三族。” “什么!”宋英惊呼,声音不自觉拔高,屋里的马大夫都听见了,喊道:“文轩,宋英,大冷的天,你俩站院子里做什么?” “我们马上进来!”宋英扭头回了一句,然后压低嗓音,“怎么会满门抄斩呢?犯什么事了?” 林文轩轻叹口气,“我们进去说。” 说完,他抬脚往药房走,宋英赶紧跟上,脑子里嗡嗡的,乱得很。 她长这么大,除了上次跟着奶奶李氏去县衙看交夏税的告示,其余时候从未去过衙门。 清水县这样的小县城,连重刑犯都非常少见,大人们讲过的故事里,最严重的也不过斩首示众,她连想都没有想过株连三族。 那该是怎么样惨烈的情形。 进入屋内,林文轩道:“我告诉了你,你就别去问姑婆,以后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相关事情。 对我来说,那些只是从长辈们口中听说的,祖辈的荣耀与兴衰,但姑婆是亲历者,那些都是她经历过真实地狱。” 宋英点头,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那是乾德七年的事,乾德帝子嗣艰难,至而立之年,才当今圣上与惠郡王两个儿子。 那年,已近而立之年的贞惠皇后怀孕了,乾德帝大喜,令太医院轮流当值,十二个时辰留守太医院。 太医院上下也都小心伺候着,一切都好好的,没想到七个月时,除夕宫宴后,贞惠皇后回寝宫喝了碗安胎药,突然腹痛难止。 当时,太医院当值的,正是师伯的祖父,太医院院使和另一位刘太医。 两人当即诊治,发现毒,还没来得及施救,贞惠皇后已经毒发身亡,一尸两命。 乾德帝震怒,提剑就要砍两位太医,被及时赶到的太后拦下,只将二人关入大牢。 后来查来查去,一直查不到贞惠皇后中的什么毒,其用具吃食都没有毒。 那毒明显是剧毒,服下后发作很快,故而乾德帝便认定毒在那碗安胎药里,只是两位太医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让人查不出那碗安胎药有毒。 后来,有两个太医说那日晌午的时候,看见有个小太监给江太医递了张小纸条,江太医看过后,随手扔进了火盆里,当时他们没在意,以为是江家给江太医传的什么消息。 捕风捉影的一句话,连查证都不能,但盛怒中的乾德帝信了,判了江家株三族。” 宋英脸皮抽动了一下,既恐惧又不可思议,一国皇后,贵人中的贵人,都会被人下毒毒死! 而且连死因都查不清楚! 更重要的是,感觉那位乾德帝很昏庸啊,两位太医负责皇后的安胎事宜,皇后有个好歹,他们肯定要被问责。 这得蠢成什么样,才会在自己负责的安胎药里给皇后下毒。真要给皇后下毒,不得找个由头,跟人换一换当值时间。 还有,株连三族,罚得也太重了! 不过,三族是哪三族呀? “父一族、母一族、妻一族,我们林家是江太医之妻陈氏的外祖家,也在株连之列。” 宋英瞪大了眼睛,江太医的妻子陈氏,也就是说妻一族不仅是指妻子的娘家,还包括妻子母亲的娘家! 这得死多少人呀! 屋内火盆烧得旺旺的,宋英却没有觉得有多少暖意,身体从内而外都散发着寒意。 以前只觉太医是大夫中的翘楚,没想到那么危险,莫名其妙的就死了,还要被株连三族! “后来先太后气疾发作,宫里御医治疗效果不佳,顺安县主向乾德帝举荐了姑婆。 因姑婆是当时唯一的女大夫,有几位御医们也极力推举她来配合着针灸。 后来先太后病情好转,看在她的面子上,乾德帝免了我林家的死刑,贬为庶民。” 宋英缓缓吐出口气,还好师父厉害,不仅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还保住了家人的性命。 “那后来呢?师伯怎么还活着?”她又问。 说到这个,林文轩的愤怒消散了很多,变得有些吞吞吐吐,“我家里人说,是姑婆拜托了人,在上刑场前,用死囚犯换出了师伯。 不过我问过姑婆,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但我觉得不是,若真是她救出的师伯,怎么会不知道师伯去哪里呢?” 宋英想了想,“也许是师伯觉得愧对你们林家,不敢面对师父,所以自己走掉了。” “让江家灭门,连累林家的是幕后的真相,表面的刀是乾德帝,师伯没有错,哪里有愧?” “你是这样想的,不代表师伯也是这样想。我们身处局外,能看得清这些,但师伯是局中人,容易看不清,认为到底是他们家连累了你们。” 林文轩有些不能理解,但人与人之间的想法,确实是各不相同,也许那位江师伯还真会这么想。 第237章 复杂 想了想,宋英又问:“你们林家也是御医吗?” “不是,我曾祖父是御史,高祖父官至尚书,出事的时候若他还在,家里也许会有回旋的余地,不至于落到今日的下场。” 宋英不懂官场,不知道御史是做什么的,但尚书她知道一些,申状元就是尚书,权力最大的官内阁大臣们,也会挂尚书的名衔。 如果林家当尚书的那位还在,林家真的有可能不在株连之列。 现在林家想要洗刷冤屈,大概只有找出当年皇后中毒的真相,证明江太医没有下毒才可以。 正经算起来,江太医是他们师门的祖师,无论是作为徒孙,还是从合乎情理来看,她都相信江太医是被冤枉的,他不可能傻到在安胎药里下毒。 而且,他作为负责贞惠皇后保胎的太医,还得防着别人下毒,那碗安胎药在进贞惠皇后口之前,必定是测试过无毒的。 是贞惠皇后身边有内鬼,在药入她口之前下的毒? 想到这里,她问:“皇后喝药前会用银针验毒吗?” “这是当然。”说起这个,林文轩就十分气愤,喝之前明明是试过毒的,还是当着贞惠皇后以及她宫里的嬷嬷太监们的面验的,完全可以证明不是药的问题。 “那验了毒之后,又经过了哪些人的手?”宋英又问。 林文轩明白她怀疑的点,摇头道:“贞惠皇后也十分谨慎,验完毒后,她都是亲自端起来喝,不经旁人之手。” “那安胎药肯定没问题呀!”宋英也气愤起来,“那个乾德帝怎么当皇帝的,这不明摆着的事,怎么还能冤枉师祖!” “你小声点,这些话可不能让外人听见。”林文轩制止她。 宋英气得不行,放低了声音,“师祖真是太惨了,遇上这么个昏君。” 顿了顿,她问:“我们现在的皇帝不昏庸吧?” “这我可不知道。” 宋英叹了口气,皇帝离他们太远了,但他的想法、作为,却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有一点确实没错,毒发作的那么快,必定是最后才下的。 “安胎药没有问题,毒又会是下在哪里的呢?” 林文轩轻叹口气,“这一点姑婆查了很久,连当时贞惠皇后喝药的碗都检查过,边缘也未被人抹毒。” 宋英愣了一下,才想明白在碗上抹毒怎么让人中毒,不由震撼千奇百怪的下毒方式。 师父连这么刁钻的中毒方式都想到了,还会有什么可能呢? 突然,她想起申婉婷问的能毒死人的相克药材,不由一震:“是药物相克?” 把一种药放进贞惠皇后宫宴上要吃的食物里,再把另一种药放进安胎药里,两种药分开无害,但先后服食就会中毒! 也许用不着这么麻烦,直接选安胎药里的某种药材的相克之物,都不用担心被两位太医查出药里多出了东西! 宋英越想越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下毒的! 她激动得站起来,很想现在就去找师父,告诉她却听林文轩道:“难怪姑婆会收你为徒,你与她想一块儿去了。” 宋英的激动霎时平息下来,眨了眨眼睛,“师父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林文轩点头:“但是调查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线索。姑婆在宫里的时候,就把宫宴上贞惠皇后吃过的食物,安胎药的药方,甚至连当初药渣的检查案卷都找了出来。 还把贞惠皇后那段时间熏过的香,她和伺候的宫人们佩戴过的香囊,都调查了好几遍,可依旧没查出来。” 宋英又震惊又佩服,师父真厉害呀,考虑得面面俱到。 她突然就明白就申婉婷为何会有利用药物相克来杀人的想法,应该就是从贞惠皇后的死得出的灵感。 她甩甩头,把申婉婷相关事宜甩出去,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师祖被冤枉一事上来。 都查到这种程度了,按理应该查出来了才对,难道这个猜测也是错的? 林文轩见她秀气的眉毛都拧成一团了,便道:“你别想了,这件事情很复杂,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调查清楚的。” 他们家调查了那么多年,都没查出真相,哪能是只听讲述就能推测出真相的。 这些年,连姑婆似乎都放弃调查真相了。 宋英点点头,这件事情确实很复杂,师父那么聪明、考虑得那么周全,都没调查出来,她也不觉得自己凭空想能想出真相来。 见林文轩很丧,她安慰道:“你们不要灰心,总有一天能查出真相的!” 林文轩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希望吧。” 估摸着林大夫快来了,二人便去了诊室,告知马大夫。 听完,马大夫垂着眼没说话,目光仍落在桌上的脉案上,只是提起笔停在半空,迟迟没有动作。 宋英等了半天,没听到他说话,还以为他走神了没在听,试探着小声提醒:“师叔,你在听吗?” 马大夫终于回了神,点点头:“你去吧,太晚了就不用着急回来,最近医馆没什么事,歇几天也可以。” 宋英应下。 马大夫又道:“文轩,你也跟着去,雪天路不好走,万一路上遇着事,多个人更容易解决。嗯,记得去车行雇辆车。” 林文轩欣喜,他也想跟着去,还没来得及张口,没想到师父先他一步提起。 他忙不迭应下,“我现在就去车行,师妹你在医馆等姑婆来。” 宋英懊恼自己考虑不周,无论天晴下雨还是下雪,无论路途远近,她出门基本都是走着去,也就完全没有要雇辆车的意识。 正懊恼中,门口传来林文轩的喊声,“师妹,快出来!姑婆来了!” 宋英转身往外跑,马大夫也跟了出来。 医馆门口,申府的一位仆人架着马车等在门口,林文轩正在上车。 “师叔,那我先去了。”宋英说了声,小跑着到了马车前,紧随其后上车。 听见她的话,林大夫掀开车帘,跟马大夫打了个招呼,而后就命车夫驾车离去。 一路上都很沉默,林大夫没心情说话,宋英与林文轩也不敢聊天,就怕一个不留意,某句话触到了她的痛处。 第238章 骂回去 到杏花村时,已是午时,远远就看见袅袅炊烟飘入高空。 村长家的院子里,仍有很多人在烤火,多是老人,家里不需要他们做饭,只管烤火闲聊,等饭好了,才会回去。 众人里,宋英一眼就瞧见了李氏,没等她开口,不少人听见马车的声音转过头来,看见了从车窗探出头的她。 “哎哟,宋英回来了!还是坐着马车回来的,看来当大夫赚了不少钱呐。” 首先开口的是刘三婶,她的脸上满是嫉妒,“宋英呐,做人可不能忘本,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叔伯婶娘,以后找你看病,可不能收钱哟。” 宋英:“……” 她翻了个白眼,当即就想怼,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师父与师兄在旁,他们听了若认为自己尖酸,对同村人刻薄就不好了。 思及此,宋英只好装作没听见,跟李氏打招呼:“奶奶。” 李氏沉着脸“嗯”了一声,还没说话,梅花婶惊呼起来:“你还真当大夫了呀!我还以为是刘大菊她们瞎编的呢。 哎哟哟,一个女娃也能做大夫,真是稀奇得很!李婶子,你老人家以后可要享孙女的福了!” 说到后面,梅花婶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是以前,宋英能干了,她会泛酸,但也会真心为她高兴。 同村人里出了大夫,对他们也是喜事一桩,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找她看病,看在同村的面子上,虽说不能如刘大菊那般不要脸,完全不收费,但免了诊费是可以的。 但是,出了先前的事情,她怎么想怎么不是味儿,撺掇她家闺女藏私,被发现后死不悔改,还当着大家的面鼓动她闺女分钱。 这样一个人,她怎么能不怨呢?现在她闺女挖草药赚的钱,还要留下很大一部分呢。 现在,被全村厌恶的人,不仅没有命运凄惨,反而越来越好,很可能会成为城里人。 与梅花婶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人,几乎是她话音一落,就有人阴阳怪气地接话,“可不是,等宋英学成,在城里开个铺子坐诊,以后就是城里人了,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些泥腿子。” “哼,哪个稀罕被她瞧起,她那种不安分的,老子才懒得理!哪有女娃当大夫的,在男人身上摸来摸去,老子倒要看看她以后嫁不嫁出去!” 李氏因梅花婶的话,刚有所缓和的神情一下绷了起来。 宋英磨了磨牙,好想骂回去! “想怼就怼。”身后传来林大夫淡淡的声音。 宋英有些惊讶,下意识回头想辩解两句,“我没有想……” 辩解的话还没说完,林文轩就道:“我们听见你磨牙了。” 宋英:“……” 在她尴尬的当儿,林大夫又开口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宋英怔住,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师父会这么说,在她的印象里,无论她奶奶李氏,还是村里其他大人,都说小孩子不能跟大人顶嘴。 无论大人做的对与错,他们都不能说,必须乖乖听着。 当然,这条规矩实质上只有她们女孩遵守,男孩子们叛逆,不会遵守。 宋英觉得,自己又进一步认识了自己的师父,嗯,更喜欢了。 她转过去,重新把头探出车窗:“王婶子,你去看病的时候被大夫摸来摸去,罗大叔是不是该把你休了?” 叽叽喳喳的大娘大婶们霎时一静,所有人都望向了王氏,目光里带着探究与一些些兴奋。 王氏的脸刷地白了,猛地站起身,整个人都气得发抖:“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什么时候被大夫摸来摸去了!你满嘴喷粪!” “你去看病的时候,大夫不得给你把脉?不得望闻问切?” 闻言,王氏很明显地放松了几分,没有那么紧绷,但仍然很生气:“那是看病,谁看病不得让大夫摸脉,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学会造谣生事!” 宋英微微一笑:“这不都是跟你学的嘛,我给人看病,你说我把人家摸来摸去;怎么你去找大夫看病,就不是被摸来摸去了?” 王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宋英继续道:“这些年,你为了求子,不仅经常看大夫,还时常找道士和尚讲经,道士和尚都是男的,你跟他们打情骂俏呢。” “你……你……”王氏气了个仰倒,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李氏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木柴,就要过来打宋英,“你个死女子,老子咋个教你的,什么话你都说得出口,你羞不羞人?” 宋英就趴在马车的窗户上,岿然不动,在李氏快冲到近前,才轻飘飘地道:“这是申府的马车,破了损了要赔钱。” 李氏的脚步一下慢了,又走出两步后就站立不动,以燃烧的木柴指着宋英:“你给老子下来,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姓李! 什么申府王府,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到老子教育孙女……” 话虽说得狠,她却一步也没往前,很显然怕破坏马车赔钱,也怕得罪申府。 宋英只把她的骂语当做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来了个彻底的无视。 她看着火堆旁的大娘婶子们,冷冷道:“谁要是敢说我给人看病,是不守妇道,那我就去宣扬宣扬,你们找男大夫看病,同样不守妇道!” 大娘婶子们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最后仍然是向来爽利的梅花婶首先开口:“你这个女子,气性怎么那么大,你王婶不过说两句,也是为你好,过几年你就该找婆家了,人家一听你天天在医馆抛头露面,心里怎么想?” “我的事情,不劳婶子操心,我在医馆就是抛头露面,那你们以后也别去县城了,大街小巷那么多人,抛头露面小心婆家休了你们。” 梅花婶恼了,“你这个女子,咋个不识好歹!真应了你奶奶那句话,是个白眼狼!” “我怎么白眼狼了?我一出去做工,过节就买肉买菜回来孝敬我奶奶,上次我生日回不来,也让雁行帮忙带肉回来,怎么白眼狼了?” 第239章 难看 梅花婶不屑:“给家里买菜买肉就是孝顺了?知不知道你奶奶养你这么大多辛苦?买一点肉、一点菜,哼,差得远了!” 宋英冷笑,反问:“你养你儿子辛苦吗?” 梅花婶愣了下,有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肯定道:“当然辛苦,养孩子哪有不辛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不知流了多少泪,费了多少神……” “你养你儿子这么辛苦,你儿子孝敬你了吗?”宋英打断了她的大倒苦水。 “我家子良在读书,还没挣钱,他现在有那个心就好,等他考中秀才,自会孝敬父母长辈。” “呵,”宋英讥讽地冷笑,“上回我在城里遇见袁清给他爷爷奶奶、爹娘妹妹买礼物。 人家袁清才12岁,还是在县里的书院读书,开销那么大,都能省吃俭用,留出钱来给他家人买礼物。 子良哥都是19岁的大人了,吃住又都在家里,没什么开销,怎么从没买过东西孝敬你们?” 梅花婶神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宋英又把目光投向小香娘张氏,“张婶,小刚哥学木匠已经出师了,他逢年过节肯定有买肉买菜回来孝敬你们吧?” 张氏眉心突了突,“小刚才刚出师,正是用钱的时候,手头紧,一时顾不到。” 宋英就笑了,“我还在给师父做学徒,也没什么收入,我给我奶奶他们买肉买菜不是孝敬,你们儿子什么都不买,就是孝敬你们?” 梅花婶与张氏都哑口无言,特别是梅花婶,心里十分难受。 平日里她觉得自己儿子很能干,杏花村那么多孩子,到了年纪都会送去念书,但大都学个一两年,连字都认不全,家里自然不可能再供着读书。 唯有她儿子例外,不过学了一年,就把字认全了,现在还学考秀才的书。 为着这个,她在村里的叔伯婶娘面前,腰杆也比旁人挺得更直,村里每每有争端,她站出来主持个公道,除了刘大菊夫妇两个浑人,其他人都是听的。 可凡事就怕有对比,袁清小小年纪,不仅书比她儿子念得好,竟还这么懂事,会买东西孝敬他爹娘爷奶。 虽然心里很不想承认,但她自己是知道的,她讨厌宋英,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宋英一个姑娘家,并没有正经地去学堂学过,就凭着帮宋元温习课业,几个月就学会了认字,这不是让村里人笑话她儿子还不如一个女孩么? 梅花婶怄得心口疼,看见宋英那张脸,心里更加堵得慌,她干脆转过身子,不去看宋英,来个眼不见为净。 眼看气氛十分尴尬,钱氏只得站起来转移话题:“宋英呐,这是回来过年吗?” 宋英还急着去黄家找黄义海,也不想跟这些婶子大娘们对骂,便顺势结束,摇头道:“不是,我陪师父回来,找黄爷爷有点事情。” “陪你师父?”钱氏愣了愣,微微偏头,想从车窗缝隙去看里面坐着的人,奈何车帘遮着,又有宋英的头在那堵着,什么都看不见。 林大夫掀开另一面车帘,对钱氏点头示意,“大娘,叨扰了,请问黄义海老人家在家么?” 看清里面坐着的人,村民们一下变得很尴尬,如果是其他村的人看见也就算了,同为村民,他们也会有这样的争吵,但让城里的大夫看见,实在让人难为情。 “你这孩子,你师父来了怎么不早说。”钱氏嗔怪了宋英一句,对林大夫与林文轩堆起笑脸,“林大夫,快进来坐。” 林大夫微笑摇头:“大娘热心,原不该推辞,只是我有些事情要寻贵村的黄义海老人家。” “找他做什么?”刘三婶脱口而出,其余人也好奇地看着林大夫。 林大夫微笑不语。 半晌,钱氏嗔怪道:“有没有点分寸,都说了是私事,还问什么?” 说完刘三婶,她满脸歉意地对林大夫道:“别介意,她这人就是嘴快,没别的意思。你既有事,那我便不留你了,黄家就在村东方向,宋英知道在哪,让她带你们去。” 林大夫点点头,吩咐车夫继续赶车。 马车一启动,刘三婶就不满地嘀咕:“宋英这师父好威风,瞧那高高在上的样。” “可不是,那通身的气派,哪里像个大夫,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贵妇人呢……” 马车上的宋英额角跳了跳,她们是对自己声音多大没有数,还是高估了马车的隔音。 “师父,您别理……” 她刚开了个头,林大夫就摆摆手:“不妨事,一点闲言碎语而已,不用理会。” 宋英呼出口气,暗暗夸赞自己师父心胸宽广。 黄家修建在一处高坎上,最后一段路马车上不去,三人下车走路上去的。 在平静的村庄,马车在颠簸的道路上行走的声音很大,附近不少在家的人都闻声出来,得知林大夫此行目的的人,喊了几嗓子。 于是等他们抵达黄家时,黄义海的儿子儿媳已经在路口等着了。 “是林大夫,快请快请。”黄义海的儿子热情道。 “黄大伯。”宋英招呼一声,又给林大夫与林文轩介绍:“他是黄爷爷的儿子。” 林大夫就微笑着道:“有劳了。” 林文轩则随宋英,称呼了一声黄大伯。 进入黄家,简单的寒暄过后,林大夫直入主题,取出那副画像:“老人家,今儿来是想问问你,当年你救的那位小江大夫是不是他。” 黄义海没有看画,他愣了一阵,才迟疑着问:“画像上的人是到了什么事吗?” 林大夫一怔,摆手道:“不是,画像上的人是我师兄,四十二年前出了点事,我们走散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 “原来是这样。”黄义海放松下来,接过画像,拿得远了些,微眯着眼睛细细瞧了好一阵,“是他,是他!这画像画得可真像,跟真人简直一模一样!” “那老人家你知道他后来去哪里了吗?”经过早上徐家的消息,林大夫此时已经不那么激动了,但语气还是很急切。 第240章 官差 黄义海摇头:“这个倒是不知,他离开时并未提起要去哪里。” 林大夫顿时失望,“他就没提到过什么地方吗?” 黄义海想了想,摇头:“没有,小江大夫很少说话,最初我差点以为他是个哑巴。” 又是这样,宋英暗自嘀咕,这位师伯是故意这样,不想让以前的认识的人找到他吧。 他有心不让人找到,他们就是发现很多线索,也很难找到他。 她担忧地望向自家师父,却发现她已经很快收敛了情绪,继续问道:“这些年还有其他人来找过他吗?” 宋英一愣,没想到自家师父会问这个,她以为会像在徐家一样,没有师伯去了哪里的线索后,师父会关心师伯当初的境况,毕竟黄爷爷遇到的师伯,可是昏厥的。 她不明白,却也没有随便插话,只是看向黄义海,等着他的回答。 只见黄义海神色顿时惊疑,连连否认:“没有没有,小江大夫醒后没多久就走了。我们这个小村庄,哪家来个亲戚,全村都知道,小江大夫的事,当初大家也都是知道的,你去问问就知。” 这番话,慌乱得答非所问,连宋英都听出他在说谎。 林大夫拧了拧眉,面上少见地闪过一缕担忧,放柔了语气,“老人家,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她解下腰间系着的月牙玉佩,又从衣袖里取出一枚荷包,打开,里面也放着一枚玉佩,“元丰不仅是我师兄,也是我的未婚夫婿,这是我们定亲的信物。” 她一手拿着一枚玉佩并拢,两枚玉佩竟严丝合缝,组成一个圆形镂空玉佩,连内里的花纹都能对上,十分精巧。 “这玉佩是一对儿,这只本是元丰的,当年出了点事,他的玉被人拿走。” 说到这里,林大夫顿了下,才继续道:“我后来想办法拿回来了,可惜,玉佩的主人却找不到了。” 林文轩虽不明白自家姑婆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但还是帮着道:“黄爷爷,这是真的,我姑婆与师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还在娘胎里时就定了娃娃亲。 如果不是当年出了意外,他们自己成亲了。这些年,我姑婆一直在找师伯,从未放弃。” 黄义海听得有些迷糊,他认得林文轩,知道他是回春堂的药童,这几年他去回春堂找马大夫看病,都是这个少年抓的药。 他指着林大夫,疑惑地问:“小林大夫,这是你姑婆?” 林大夫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情绪变化,忙道:“怪我们没有说清楚,马家骏是我和元丰的小师弟,文轩是我侄孙,我在申府做事,不方便教他,所以让他拜在师弟门下。” “原来你是马大夫的师姐!”黄义海一下放松下来,“没想到小江大夫竟是马大夫的师兄!” 感叹几句,他道:“不瞒你说,确实还有人来找过小江大夫。” 林大夫神色一紧,“是谁?” 黄义海回忆了一阵,道:“约莫是小江大夫离开后的三四天,冬日没多少农活,那日我家早早吃过饭就睡了。 我刚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我以为进了贼,一个激灵爬起来,拿起放在墙角的扁担冲出去,却发现在我家院子里的是五个官差。 两人打着火把,一左一右站着,给院子里照得亮亮的,特别是他们手上拿着的大刀,吓得我手脚发软,扁担没拿住,啪得摔在地上,一位官差立刻就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十二年,现在想起来,黄义海还是不自觉颤抖,只觉脖子上又有那种刀刃贴着的寒凉感。 他捏着脖子搓了搓,让手掌摩擦着皮肤生出些热意,才觉得安心了些。 “也幸好,扁担落下的动静惊动了我爹娘,他们很快出来,不然我都觉得那位官差会杀死我。” “爹,以前你们怎么没说过这事?”黄义海的儿子都惊呆了。 黄义海瞪了眼他,“这么大的人了,还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 “这么大事情,我能不害怕么,你那时有个好歹,哪来后来的我。” 黄义海敲了敲烟杆,吹胡子瞪眼:“你给我闭嘴!” 眼看要开始一场教子的戏码,林大夫赶紧插话:“后来呢?” “我爹娘出来,官差改用刀抵着他们的脖子,放开了他,然后就拿着一幅画像,问我是不是救回来了画像上的人。 我救小江大夫回来,全村都知道,瞒不了,我就老老实实说了。他们又问我小江大夫去了哪里,这我哪里知道,自然说不知。 他们就很生气,一位官差甚至用刀划破了我爹的脖子,说我要是不说,就杀了我爹娘。 我吓坏了,但我真的不知道,只能苦苦哀求他们。” 说这些话时,黄义海拿着烟杆的手一直在不停地轻颤,显然当时十分恐惧,即便隔了这么多年,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害怕。 “我不知道我求了多久,他们终于放开了我爹娘,说这是官府要捉拿的要犯,警告我们不能对外声张,否则就把我们都抓去坐牢,然后他们才走了。” 宋英听得一愣一愣的,难道当初还有人知道刑场上死的人不是师伯? 她看向自家师父,只见她抿着唇,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义海吸了口烟,缓解了下情绪,又道:“小江大夫多好的人,在村里的时候,给全村人免费把脉看病,开了方子后,还帮我们从山上摘了一些药,帮我们省下不少钱,他那么善良,怎么可能是官府要找的要犯。 而且,哪有官差捉人还悄悄的,跟做贼似的,我怀疑他们是贼人假扮的,后来还去衙门门口看了许久,就没看见过那晚的那五个人。 我本来想报官的,但我爹娘说,那些人那般凶残,惹恼了他们,只怕会把我们全家都杀了。” 宋英瞄了眼自家师父,暗自猜测起来,难道师父当初把师伯换出来的事被有心人知道了,中途劫走了师伯,然后师伯逃走了,那些人就一直追? 第241章 刀 那他在徐家急着打造银针又是为的什么? 从徐家离开的时候,临近中秋,在黄家是冬天,也就是说离开徐家后,好几个月他一直在清水县。 宋英觉得脑子都糊涂了,如果他是从别人手中逃走的话,拿了银针就该赶紧离开清水县,怎么还待了好几个月? 还有,当初晕厥又是怎么回事? 她望了眼自家师父,以为她会问这个问题了,不想林大夫沉思一会儿,问的却是,“那些官差衣裳有什么特点?” “衣裳?”黄义海沉吟起来,“衣裳区别倒是不大,腰上系着红色的带子,头上戴的不是小帽,而是露网巾,还插着羽毛。” 有之前去提学道上报的经历,又与一众捕快同行一路,宋英对衙门里的差役大致有些了解。 他们常见的差吏是捕快,戴小帽,穿红布罩甲,而黄义海形容的系红腰带,戴露网吏巾,插雉翎的差吏,比捕快更高一等,一般都是在负责公堂内的差事。 真是追捕逃犯,来的应该是捕快,而不是书吏。 “对了,他们的刀很特别,与平常我们看见的差爷们佩戴的刀完全不一样。没有那么宽、那么大,尾部十分的尖锐,手握的地方是白色的皮革。”说到后面,黄义海还补了句,“因为他们拿刀架在过我的脖子上,所以我对他们的刀印象特别深,绝不会记错。” “白色的皮革,尖锐的刀尖。”林大夫神色微变,急问:“有纸笔吗?” 黄义海愣了片刻,点点头,“有。” 他儿子则转身离开,“我去拿。” 不多时,就拿了稻草纸和笔墨过来,宋英看着那纸,蹙起了眉,她没用过稻草纸,但听其他人说过那纸写字有多费劲,便想提醒一句,但又觉得这样当着人家的面,嫌弃人家拿来的纸,不太好。 比较,是他们有求于人家。 这一犹豫间,林文轩已经上前,帮忙快速研出墨汁,而林大夫没等墨汁研得细腻,就已经提笔蘸墨画起来。 因为太过急切、凝重,下笔的力度就大了些,那张稻草纸直接被戳破了。 林大夫愣住了,林文轩也愣住了,林家虽家道中落,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没用过这么差的纸。 更准确的说,他们压根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纸。 “黄大伯,有其他纸吗,我师父没用过这样的纸,不适应。”宋英说得很是委婉。 黄义海还是有点丢人,手中的烟杆朝他儿子抽去:“你做事能不能用点心,看清楚了再拿。” 他儿子忙道:“哎哟,怪我怪我,一时着急,拿错了。” 他一边说一边出去,过了一阵,拿来边缘有些泛黄的大呈文纸。 “多谢。”林大夫接过,提笔画起来,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柄刀身有点弧度的短刀,手柄是白色的皮革,刀身与手柄之间的格挡上,刻有平柿蒂纹,末端还挂着一枚流苏。 黄义海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后退两步:“对对对,就是这种刀,不过有两个人的刀上没有挂穗子!” 林大夫神色霎时一沉,“你、确定吗?” “确定!那刀我印象太深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姑婆,这刀是哪里的差役佩戴的?”林文轩追问,宋英也好奇得很。 林大夫却没有回答,她眉头紧紧皱着,神色凝重而担忧。 好一阵,她终于开口了,却是问了那个宋英之前以为会问的问题:“当时,他怎么会晕厥?受伤了?” 黄义海摇头,“没有,他说他掉进了河里,好不容易爬上来,体力不支才会昏倒。” 林大夫明显松了口气,又询问起其他细节,而后取出30两银子递过去。 黄义海连连推辞:“使不得,不过是说了些话,哪里能收您的银子。” 林大夫却很坚持:“老人家,你一定要收下,这些银子,一是谢你当年对我未婚夫婿的救命之恩;二来也是我们的一点歉意,让你和令尊、令堂担惊受怕。” “这没什么的,是我们一家该感谢小江大夫,因为他教过我一点草药,让我们家有了额外的进项。” 宋英听得感慨,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师伯十分敬佩,去打造银针,教会徐家父子致富的手艺;被黄义海所救,教黄义海成为了兽医。 他真的好厉害,徐家父子和黄义海,都只是从他身上学到了零星的一点皮毛,就有一技傍身! 她又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应该说他们这些底层人其实并不比达官贵人笨,只要给他们机会接触到那些有本事的人,从对方身上学到一点本事,就能大大改善一家人的生活。 比如黄义海,从雁行给她说的事来看,他其实认识的草药并不多,但还是成为了附近十里八村的兽医。 你来我往一阵,黄义海拗不过,收下了银子,又热情地邀请他们留下吃午饭。 他们抵达杏花村的时候,便已经是午时,而赶回去至少得小半个时辰,黄家说什么也要留他们吃饭,还表示若让他们饿着肚子回去,那他家也没脸收那30两银子。 无奈,林大夫只好同意留下吃饭。 等待饭好的时间,宋英不时望望外面,但始终没有等到李氏等人来请她的师父回去吃饭。 虽然她对他们已经不抱期望,但此时还是很寒心,她的师父来了村里,不说热情招待,他们甚至连来打声招呼都不愿意。 她徐徐吐出口气,饭后直接随林大夫几人上了马车,向县城而去。 到县城时,时间尚早,但宋英实在太好奇那刀究竟有什么特别,想在车夫在不好询问,便打算随林大夫一起回申府。 一来,今儿发现那么多事情,她得陪着自家师父,不让她那么难受;而来,便是想问问那些特别的短刀。 不想,马车到了回春堂,里面竟然好多人,宋英呆住:“今儿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人们不是忌讳腊月正月看病吃药么? “可能是城里有人闹事。”林文轩面色一凛,掀开车帘就往下跳。 第242章 为何 宋英愣了愣,才明白过来意思,如果城里有人打架闹事,弄出流血事件,那自然是救命要紧,还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 “师父,那我先不回去了。” 丢下这一句,她也掀帘下车,准备去帮忙,不想刚跳下去,就听隔壁的王婶子道:“文轩、宋英,你俩可回来了,马大夫切药的把手指头给切到了,哎哟喂,差点切断了。” “什么?!”林文轩惊呼,撒丫子往里跑。 宋英也十分惊讶,别看她师父平日里什么都淡淡的样子,其实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而马大夫这位师叔,那真是温吞的性子,做什么事情都慢得很。 正因为缓慢,所以他做事十分的细致、小心,怎么会切到手?还是差点把手指头给切断! 作为师姐,林大夫更加清楚自己师弟的性子,听到王婶子的话,她错愕不已,什么事情能让这位谨慎的小师弟分神成这样? 今天……元丰的事情! 等等,小师弟的银针都是找徐磊制作的,黄义海会找小师弟看病,他与他们两个人都有接触! 如果没有切到事情,她只会把这一切当做巧合,但是,那个因为特别怕受伤而谨慎到温吞的小师弟,切到手了。 进一步的,她想到了另外一点,当初师弟真的是因为见师父一家被灭门,害怕了,才选择远离京城,到清水县来生活的吗? 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的元丰,为什么会在清水县出现?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林大夫的心砰砰跳动,一声又一声,如战鼓轰鸣,激动、期待又忐忑。 车夫久久没有等到吩咐,不由扭头问道:“林大夫,我们现在是回去吗?” 林大夫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终于平息了一些激动,她定了定神,掀帘下车:“你先回去,我进去看看。” “我等您吧,若让老太太知道我半途将您丢下,非得发卖了我不可。” 林大夫努力维持住神情,不让自己露出破绽,道:“无碍,回头我会跟老太太说。” 说完,不等车夫开口,便转身走进了医馆。 车夫犹豫一阵,决定先驾车回府报备,若是老太太不放心,他再赶车来接就是。 “师父,您的手怎么样了?”还没进门,林文轩就急急问道。 听到他的声音,热心的邻居散开,给他让出道来,还有人先马大夫一步说明情况:“找了陈大夫过来帮忙,已经包扎好了。” 跑到门口的宋英听到这话,放心了不少,“师叔,伤口大不大?”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没回来了?”马大夫惊讶,然后就望向门口,果然看见林大夫走了进来。 他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唤了声师妹,又道:“只是割了个小口子而已,没事的。” “什么小口子哟,你手指头都快被切断了!”旁边的一位大叔立刻揭穿了他的嘴硬。 林文轩一听就急了,“我看看伤口。” 宋英则道:“师叔,上了什么药?我那里有黑玉生机膏,要不我现在就回去拿。” 那是她上次火灾时,林大夫特意给熬制的药膏,里面好几味珍贵药材,都是从顺安县主的私库里出的,效果非常好。 马大夫想点头,抬眸时对上林大夫审视的目光,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不、不用,一点小伤而已。” “真的不用吗?”宋英很是担忧,“那药膏效果很好的,就是伤口愈合的时候会有点痒。” “好端端的,怎么把手给切伤了?”林大夫问道。 “手冻得有点僵,一个意外就切到了。” “师叔你在哪里切的药?”宋英错愕,“我记得药房里烧炭盆了呀。” 说着,又怀疑自己记错了,不确定地问林文轩,“师兄,你烧炭盆了吧?” “当然烧了!”林文轩也非常不解,“我一大早起来就烧了两个炭盆,一个放在药房,一个放在诊室。” 他疑惑地看着马大夫,“师父你是把药搬外面来切的吗?” 马大夫:“……” 林大夫直勾勾盯着马大夫看,看得他心底发毛时才移开目光,对众人道:“多谢各位帮忙照顾我师弟,今儿忙就不招待你们了,等改天空了,再好好谢谢大家。” 众人自然表示不用这么客气,邻里之间相互帮忙是应该的,平日里也多亏马大夫给他们看病云云。 等送走众人,宋英与林文轩围着马大夫关心伤势,林大夫往对面一坐:“说说吧,什么让你心思恍惚到这种程度。” 她的语气不是很好,宋英与林文轩都听出来了。 宋英委婉道:“师父,师叔受伤了,正难受呢,我们多关心关心他。” 现在指责他不小心也没什么作用,还会让他心情不好,不利于养伤。 “我这不就是在关心他么。”林大夫看着马大夫,“当年元丰为什么会来清水县?” 宋英呆住,怎么突然问起师伯的事情? 林文轩也没反应过来,“姑婆,师伯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查不到,眼下我师父的伤势要紧。” “他的伤不是已经包扎了么,还有什么要紧的,你帮他疼?”林大夫很不客气地怼道。 林文轩张了张嘴,发现现在他们除了关心几句,确实没什么需要急着做的。 怼完侄孙,林大夫再次望向马大夫:“这么多年了,性子还没改,一问不想说的事情就装死是吧。” “没有,我只是也不知道师兄为什么会在清水县出现。” “你不知道,”林大夫冷笑,“这些年你的银针都是找徐磊打造的,就没问问他一个铁匠为什么会打造银针? 能随手画出银针具体的图纸,指导铁匠打出银针的大夫,你就不想结交一番,交流一下医术? 知道那大夫姓江,又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就没联想到师兄,顺嘴问问那位大夫有什么特征,长什么样?” 马大夫哑口无言,这正是他发现那位小江大夫是师兄的过程。 林大夫没有罢休,继续冷笑道:“有了怀疑之后,遇到杏花村目不识丁的黄义海认得些草药,你就不问一问?” 第243章 扑朔 宋英与林文轩被这一连串的质问弄懵了,看看马大夫,又看看林大夫,最后面面相觑。 所以,师叔/师父是知道师伯在哪里吗? 见马大夫仍是沉默,林大夫取出在黄家画的那副短刀的画,“你看看这是什么。” “绣春刀!”马大夫惊呼,想到他们今日去找了徐磊与黄义海询问师兄的事情,他的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这是在徐磊还是黄义海那里见到的?” 即便是生长在乡野之间,大名鼎鼎的绣春刀,宋英也是听说过的,那是锦衣卫的佩刀! 小的时候,村里的大人经常用凶神恶煞的锦衣卫来吓唬那些不听话的孩子,宋英也听李氏等人吓唬过宋天,现在她知道大人所说的锦衣卫吃小孩、喝人血是吓唬人的。 但他们依旧是很可怕的,他们神出鬼没,心狠手辣,可能你在家里说了句对皇帝不敬的话,仍然会被他们查出来,抄家灭门。 当年在找师伯的,竟然是锦衣卫! 所以,是幕后凶手在找他,还是有人发现当年他没有死,在调查? 宋英脑子里思绪纷呈,巴巴等着马大夫开口。 面对这幅画,马大夫终于绷不住,他长叹口气,道:“当初确实是我让他来的西南。” 林大夫先是舒了口气,随即便愤怒了:“好好好,你们师兄弟好得很,明知我在找他,一个躲着不出来,一个什么都不肯说,看我像个傻子似的四处求人,好玩吗?”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喊出来的,眼眶泛红,声音也染上颤抖。 宋英从未见过她这么剧烈的情绪起伏,但很能理解,任谁被这么欺骗,也难以接受。 “不是,师姐你误会了。”马大夫急急解释,“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这些年我也在找他,我怎么可能看着你找他无动于衷。” 林大夫瞪着他,好久才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喷发的怒火,道:“你从头说,我要知道一切,再有隐瞒,我俩恩断义绝!” 马大夫闭了闭眼,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经历了江家及其姻亲接连下狱,他夜不能寐,日日都处于惶恐之中,害怕官府想起他这位江太医的徒弟。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寂静的黑夜,他心惊肉跳地询问,门外传来来人瓮声瓮气的声音,“小师弟,是我。” 虽然对方捏着嗓子,但几年的朝夕相处,他还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那是大师兄江元丰的声音。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刑部的大牢里,可他却在门外、 一瞬间,他更加心惊肉跳,赶紧打开门将人拉进去。 “大师兄说,你安排的那些替换他出去的人中,有一个他曾经在祁王殿下的北苑里见过。” “祁王?”林文轩没忍住,惊讶出声,“那不是当今圣上么!” 林大夫猛地扭头瞪他,“闭上嘴巴,不准插话!” 林文轩赶紧捂住嘴巴,不停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再插话。 当今圣上?! 宋英瞪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件事情竟然还跟当今皇帝有关! 她也用手捂住了嘴,担心自己太过好奇,会忍不住打断师叔的讲诉。 马大夫看了眼他们,继续讲诉:“师兄说这件事情不对劲,顺安县主只是一位闺阁女子,哪里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在刑部换人、瞒天过海。 他觉得这件事情是祁王在背后下套,想以此为把柄,拿捏你和顺安县主,便没有躲去你们约定的地方,而是来找我。 他想要去一个安全的、别人想不到的地方躲起来,等事情的风声过去后再跟你联系,我便让他去的老家大梨湾,那里很偏远,山高林深,几乎没有外人去,连官府也不怎么管。 谁知等京里的事情平息,我安排一切回去后,却发现他并没有去大梨湾,在清水县出现过后,就消失了。” 大梨湾宋英听说过,是比果乡还要偏远的地方,听大人们说,那里四周都是很高很高的山,进村要从悬崖峭壁上爬过去,也没有什么良田,能种粮食的地,也都在很高很高的山上,以前她奶奶就经常恐吓她,不听话以后就给她嫁到大梨湾去。 宋英看着马大夫,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是大梨湾的人! 林大夫也在看马大夫,“所以你当初非要离开京城是因为这个。” “也有害怕,毕竟发生了那些事情,给皇家当差太危险,我也真的是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大夫。” 林大夫沉默了,这是实话,在皇家当差确实很危险,如果有的选择,她也希望只做一名普通的民间大夫。 她思索着新得到的信息,祁王,锦衣卫…… 当年的她虽然经历了家庭巨变,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平日里又醉心医术,很少接触官场的事情。 那会儿只觉得,顺安县主是太后喜欢的孙女,她假装是皇太后的意思,刑部才会照做。 可是,现在才发现,当年的她们天真到近乎愚蠢,后宫不得干政,即便是皇太后的意思,刑部也不可能会听。 当年的调换必有人在幕后操作,那个人会是祁王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当年的他就能使唤得动锦衣卫,那他必不可能是展先出来的那种温良谦让。 自己和顺安都只是闺阁女子,拿捏她们有什么用? 不对,拿捏自己没用,但拿捏顺安是有用的! 当年太子之位未定,先帝又只有他与惠郡王两个儿子,如果让先帝知晓元丰被调换了,他不会觉得是自己与顺安做的,只会认为这是惠郡王做的。 那个时候,贞惠皇后的死正让先帝暴跳如雷,惠郡王却私自把‘罪魁祸首’的孙子放走了,惠郡王势必会失去帝心,从此无缘帝位。 林大夫吸了口气,没想到自己当年竟然无意中,还掺和到夺嫡中去了! 等等,贞惠皇后一尸两命的事,会不会也是因为夺嫡之争? 第244章 四十多年前,先帝身体尚且康健,如果贞惠皇后没有出事,如果生下男孩,那便是嫡子,先帝又对贞惠皇后十分看重,嫡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大臣们也不会有意义。 那今日的皇位…… 她都能想明白的事情,那时的祁王与惠郡王,不会想不明白,他们是最有可能对贞惠皇后下手的人! 林大夫的心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当年的案子,真的是没法查明真相吗? 那些淫浸官场,深谙政治的官员们,会想不到这一点吗?先帝呢,他又知道多少? 当年他那么急着给江家定罪,是不是在为还活着的两个仅有的儿子找替罪羊? “师父,你怎么了?”眼见林大夫的脸色霎时苍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宋英急了,“您别着急呀,当年的锦衣卫不是没追到师伯么,师伯会没事的,他可能正如他之前想的那样,找了个地方隐姓埋名起来,只是这次连师叔都没告诉二姨……” 林大夫扶着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来,缓了好一阵,脸色才稍稍恢复了点血色,她站起身,对马大夫道:“你好好想想,当年还有哪些细节没说,这些年你又查到了什么,我明天再来。”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宋英看着身形单薄,仿佛能被凛冽寒风吹走的她,立刻追上去:“师叔,我陪师父回去,明儿再来。” 林大夫这个样子,马大夫也不放心,点点头:“去吧,今晚好好陪陪你师父。” 宋英应下。 宋英扶着林大夫走了一段路,遇上赶着马车前来的车夫,他看见二人明显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她们会这么快离开,普通人看望生病的亲朋,关心过后,也要陪着聊聊天、坐一坐,她们这些做大夫的,不得就着伤处聊个一下午的。 等回到申府,宋英刚把林大夫送回房,顺安县主就派了朱妈妈来询问。 “朱妈妈,怎么是您亲自前来?”宋英很惊讶,“劳老太太挂心,师父没什么事,就是线索又断了,心情不好。” 朱妈妈望了眼房门紧闭的东厢房,拍了拍宋英的手,长叹口气:“多陪陪你师父,拉着她说说话,别让她胡思乱想,这找人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慢慢来,总能找到的。” “承您吉言。”宋英客气而礼貌。 朱妈妈再次拍了拍她的手,“等你师父心情好些,给她带个话,让她去老太太那里一趟,老太太与她多年姐妹,总是要亲自见着她,才能放心。” 宋英点头应了,晚饭时,见林大夫的情绪好了些,便告知了这事,但林大夫似乎是没听进去,翌日天一亮,宋英去医馆时,她也跟着一起,到了医馆就拉着马大夫问昨日最后留下的问题。 等马大夫将当年的细节、这些年他调查出的线索一一告知后,她才失望的离去。 临近午时,罗雁行与二妮两人来了,一进门,罗雁行就奇怪道:“今日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安静?” “腊月嘛,没有病人,自然就安静。” 罗雁行看看她,又看看林文轩:“没有病人,你们就不说话呀?” 宋英不想说这些事情,转移了话题:“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来了?” 说着,还看了眼她们背着的背篓,都是空的,显然并不是来卖草药。 说到这个,罗雁行有些生气,“昨儿你怎么就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我们本来打算等你从黄家出来就跟你说,结果你倒好,直接走了。”她撅着嘴,“还害得我们今日专门跑一趟。” “昨儿有事情,着急就给忘了。”宋英含糊解释一句,追问:“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是小翠姐,她要成亲了,我们想找你一起商量给她送什么礼好。” 宋英无语,“这都腊月了,她说了亲,至少也等明年才成亲,你们这么心急火燎的做什么。” 吐槽一句,她好奇起来,“小翠姐说的哪家?我认不认识?男方长什么样?好不好看?” “就是今年成亲,腊月二十一,我们能不着急么。” “啥?”宋英瞪大了眼睛,“今年?!” 须臾,她狐疑的望向二妮,“小翠姐以前就定了亲?” 二妮摇头,“就上个月定的亲,定的是三元村许大夫的儿子。” 三元村离清水县有点远,不过有一个集市,附近村落的人,买卖东西一般都在三元村的集市上,只有集市上买不到的东西,才会来清水县。 罗雁行接话道:“听说男方早两年就想成亲了,挑来挑去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我们之前的事传过去,他家就过来打听了一下。” 说到这里,罗雁行望了眼二妮,“男方那边很满意小翠姐认识些草药,又识字,医馆忙的时候能帮着抓抓药,所以定了小翠姐。男方年龄大了,错过了腊月,就得再等一年,所以两家商量后,就定在了今年的腊月二十一。” 宋英明白她了话里的意思,也明白她为何会瞄二妮一眼,虽说三元村距离县城远了些,但在集市上,又是大夫家,家底应是不错,如果男方没有什么问题,那这许家便是门很不错的婚事。 杏花村的适龄女孩,最合适的就是赵小翠与二妮,二人同龄,许家急着成亲,能挑选的,不是赵小翠就二妮。 很显然,在各方面情况都差不多的情况下,对方挑选了家境要好一些的赵小翠。 宋英也有点担忧地望了眼二妮,不想一向含蓄内敛的二妮却直接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小翠能有这么好的亲事,我开心都来不及。小翠能找到这么好的亲事,我将来的亲事,也定不会比她差!” 顿了顿,她笑着望向宋英:“说起来,还得感谢宋英你,如果不是你教我们认识草药,又教我们认识字,许家哪里看得上我们。” 宋英挠挠头:“嗨,都是一个村的,我们又从小一起长大,你们以前也没少帮我,说什么谢不谢的。” 第245章 商议 说着,宋英指了指药房,“我们去里面商量吧,暖和。” 知晓她们的来意,林文轩拿着药碾子和需要研磨的药起身:“我给你们腾地方,你们慢慢商量,商议出结果了告知我一起,认识一场,我也给添添妆。” 几人自是感谢,虽然她们与林文轩也很熟识了,但他一个男孩子屋里,讨论起婚嫁这些事情,她们总是会有放不开的地方。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等林文轩走后,宋英首先问道。 罗雁行摇头,“就是一点想法都没有,才来找你商量,我们以前也没给谁添过妆,完全没经验。” 这方面宋英也没有经验,在杏花村,只有特别亲的亲戚家的女儿出嫁,才会添妆,但她自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很近的亲戚嫁闺女,所以完全没见过。 想了想,她道:“添妆也是送礼,就送小翠姐喜欢的东西吧。” 说到这里,她望向二妮,“二妮姐,小翠姐喜欢什么?或者最近最想要什么?” 小花姐离开后,二妮就是赵小翠最好的朋友,问她准没错。 二妮沉吟片刻,“喜欢的东西嘛,自然就是吃的和漂亮的衣裳了,哦,对了,她看了雁行的那件雪褂子,非常喜欢,想让她娘也给她置办一件,今年拜新年的时候穿,但梅花婶没同意。” 新人成亲,第一年要去各个亲戚家拜新年,亲戚们要给红包,所以这对新婚夫妇来说,是一件仅次于婚礼当日的重要事情。 闻言,罗雁行一下皱起了眉:“可是雪褂子很贵的,要1两银子呢,这还是云秀楼的掌柜大娘看在宋英的面子上,给了我们便宜才能买到。” 如果成亲的是宋英或者小香,她咬咬牙,拿出1两银子来买雪褂子添妆,也不是不可以,但与赵小翠的关系,她可舍不得拿出这么多钱来。 宋英也觉得贵,她心里的极限是400文,超过这个价位,就太舍不得了,最近没有病人,又没有了进项,全靠着师父的面子,是申府白吃白住,才勉强让她的存款减少得缓慢一点。 二妮做为最好的闺蜜,添妆的预算高一些,如果真要买雪褂子,那就只能她来,但1两银子真的很贵呀。 犹豫片刻,她问:“宋英,你知道一个银簪子或者银镯子要多少钱吗?” “这个得分不同的重量、款式,如果样式简单、重量又不是很重,300到400文就可以买到,银耳环的话会便宜一些‘样式精巧、或者是实心的,那几两银子都可能。” 二妮更犹豫了,送个银簪子、银镯子只需要三四百文就能非常的体面,很拿得出手,再不济,再送一副耳环也成;雪褂子到底只是一件衣裳,以后生了孩子,还可能再也穿不了,又费钱又不那么体面。 可是小翠那么想要一件雪褂子在拜新年的时候穿,送她的雪褂子,她一定会很开心。 罗雁行赞同地点头:“银簪子、银镯子也不错,既可以戴,如果以后急需用钱,还能买了应……” 没等她说完,宋英赶紧捂住了她的嘴,“你注意一点,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罗雁行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也信这个了?” 以前,宋英因为孤女的事情,很讨厌别人拿吉凶说事,但经过这么多事情,现在的她能学医,有本事养活自己了,她不介意这一点了,无论别人怎么说,她自己是不会认为自己不祥的。 “我是大夫嘛,病人最是讲究好兆头,我自然也要信一信喽。” “那有病人嫌你是孤女吗?”罗雁行紧张的追问。 “没有,在病人眼里我是大夫,大夫是解除痛苦的人,不过,讲究好兆头的时候,所有的大夫,他们都不想遇见。”宋英指了指外面,“比如现在,进入腊月后,除了几个不得不吃药的病人,都没有人愿意踏进我们医馆。” 说着,宋英想起昨日街坊邻里关心师叔的事情,又不由心中一暖,他们那么忌讳,连生病都尽量不来医馆,昨日师叔受伤,却是主动到医馆帮忙。 那轻松的语气,看得罗雁行一怔,以前她说不相信所谓的吉凶兆头,却对这些说法非常敏感;而现在,她说着相信,却是毫不在意的轻松语气。 罗雁行上上下下打量着宋英:“你真的变化很大呀。” 宋英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是不是很有大夫的架势?” 罗雁行笑了,轻哼了一声,“你少臭屁了,我们在说给小翠姐添妆的事情,怎么扯到你像不像大夫上去了。” 宋英也笑了,“好吧,说正事,我看要不我们所有人把钱凑一块,商量好买什么东西,不用每人都得买一件东西添妆,买的所有定西,都算我们大家一起给小翠姐的添妆。” “这个主意好!”二妮眼眸一亮,“这样我们就可以给她选一件雪褂子,再买些银饰,簪子、耳环、手镯可以各来一个,买齐一整套!” 罗雁行也猛点头:“这个好!这个好!就这么办!” “你别先决定,回去问问其他人的意见,总要大家都同意才行。”宋英道。 “这么好的主意,谁会不同意呀。”罗雁行觉得这纯属多此一举。 “那也要问问,我们不能替其他人做决定。”顿了顿,宋英提醒道,“别忘了问问小香。” “她——”罗雁行顿时气郁,“问她做什么,她都不跟我们玩了。” 她很理解小香的害怕,但是阳奉阴违不知道么,怎么能那么听她爹娘的话,连话都不跟她们说了,每次遇上,都如避蛇蝎。 “那也要问问她,小翠姐是她堂姐,这件事情怎么能不问问小香的意见。” 罗雁行撇嘴,“她所有的钱都上交给她爹娘了,她爹娘又那么抠门,怎么可能会给她钱。 而且,她爹娘作为小翠姐的叔叔婶娘,肯定会给小翠姐添妆,他们添了妆,再让他们给小香出一份添妆钱,那俩口子怎么可能会同意。” 第246章 买衣 宋英也才想起这茬,思索片刻,道:“无论如何,你们还是跟小香说一声,她后续要不要一起由她自己拿主意。 不然,等小翠姐成亲那日,我们都给小翠姐添了妆,她做为堂妹,却一点表示也没有,你让外人怎么说小香? 你跟她说一声,她便是不能与我们一起,也可以单独准备一份。” 罗雁行瘪着嘴,好半晌才道:“好吧,看在十几年的姐妹份上,就再顾着她一次。” 宋英心知她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完全没把她这句气话放在心上,嘱咐道:“离二十一还有好几日,你们不用太着急,如果大家都同意的话,记得弄清楚小翠姐的身量尺寸,手腕的尺寸也别忘了。” 二人应下。 宋英本以为怎么着也得三四日,不想第二日晌午,她们就来了医馆,“你们商量得这么快呀!” 宋英惊讶,目光扫过人群,没有看见小香,不由有些失落。 罗雁行一眼就看出她在找什么,气郁道:“我跟她说了,她说会给小翠姐准备礼物。” 宋英收起失落,点点头:“那就好。” 今儿是开心的事情,罗雁行不想过多的说小香的事情,让大家扫兴,便继续道:“盼弟姐和三妞姐走不开,让我们带着钱来,我们商量好了,每人出300文。” “我们八个人,也就是2400文,完全够买一件雪褂子,和银簪子银手镯,还有盈余。”宋英笑着规划起来,“等到店里去看过后,我们再商量,是把质量买好一些,还是再买些别的饰品。” 屋内的林文轩闻声出来,笑着道:“我给你们凑个整数。” 他从荷包里掏出600文钱递过来,女孩们都惊呆了。 宋英愣了片刻,推辞道:“师兄你这给的太多了,小翠姐知道后会不收的,你少添点就行。” “没事,我用钱的地方少,600文不算什么。”说着,林文轩还冲宋英眨了眨眼睛,含糊道,“你忘了,上次不是还得了好大一笔。” 宋英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是上次申府给的封口费,可事情不是这么个算法。 600文钱对林文轩来说,不算很多,但他与赵小翠的关系毕竟没有亲缘关系,她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不过添300文的妆,林文轩一个外男给600文,这要传到有心人耳中,特别是赵小翠的夫家人耳中,指不定生出多少流言蜚语。 见林文轩没意识到这一点,宋英只好把话说得透一些,“我们都只能拿出300文,你添600文的妆,让我们这些与小翠姐一起长大的伙伴情何以堪,这要让外人知道了,还不说你们的关系比我们还好呢。” 她提醒得如此直白,林文轩总算反应过来,思索片刻,迟疑着问:“那我添多少合适?” “唔,我们300文,师兄你就出200文吧,我们都是从去年才开始赚钱,可不像师兄你财大气粗的。” “也行。”林文轩取走400文,将剩下的200文递给宋英,“你跟她们去云秀楼吧,师父那里,我去说。” 宋英摇头,“师叔的药还没换呢,我得给你搭把手呀。雁行,你带大家进屋烤烤火,我和师兄去师叔换药,一会儿我们就出发,炉子里的水是烧好的开水,杯子在那边的柜子上,你们倒些开水喝,先暖和暖和。” “换药?马大夫怎么了?”心思细腻的二妮关切的问。 “前天出了点意外,切药的时候切到手了。” 二妮迟疑起来,“要不,我们去看看马大夫吧?” 宋英想了想,点头:“也行,你们先去给师叔打个招呼,然后去药房等我。” 相处的这段时日,宋英对马大夫的性格也摸清了几分,他同样不喜欢繁复的人际来往,雁行她们不去,他不会生气,甚至会更放松,但雁行她们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这是基本的人情来往。 果然,简单与众女孩打过招呼,领了她们的关心之后,马大夫就让宋英带她们去药房喝茶,宋英将朋友们送到门口,便折回去,与林文轩一起,给马大夫换药。 两刻钟后,一群女孩向着东街出发了,直奔云秀楼,得先把赵小翠最想要的雪褂子买了,剩下的钱再谈其他。 距离过年还有段时日,天气又冷,街上没多少人,特别是东街这块,富贵人家有需要,都是请掌柜的带着货去家里,因而便格外的冷清,云秀楼里,也只有小翠一位店员在。 “小翠姐姐,今儿怎么就你一人在?”一进门,宋英就笑眯眯打着招呼。 听见宋英这个称呼,二妮几人都愣了片刻,齐刷刷看向那位店员,好巧,她也叫小翠。 叫小翠的店员笑眯眯迎上来,“是小宋大夫呀,这是带你的姐妹们来照顾我们生意么。” “那可不,你们店的雪褂子太好看了,谁看了不心动。”宋英半是打趣半是恭维了一句,这才道明来意,“我有位好朋友过段时间要成亲了,我们想买件雪褂子给她作为添妆,上次那些雪褂子还有吗?” “有!”小翠更高兴了,引着她们往二楼走,“我们这雪褂子卖得特别好,前段时间都断货了,得亏我们掌柜的有先见之明,见势头好,便提前催着绣娘又做了一批。” “掌柜大娘和善,一看就是有福报的,也难怪生意兴隆呢。”自进店起,宋英嘴里好听的话就没停过,祝福完掌柜大娘,又祝福起小翠来,“这过年的时候,你们掌柜的肯定要给你包个大红封呀!” 小翠笑得合不拢嘴,“小宋大夫这嘴,跟抹了蜜似的。” 说话间,已到了楼上,她弯腰,从柜台底下把大红色的雪褂子每个款式均拿出一件来,“这大红色的雪褂子,添妆最合适不过,新年的时候穿,又美又喜庆,再合适不过。” 看着一件件做工精致,布料上佳,流光溢彩的雪褂子,二妮几人不由看痴了。 宋英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二妮,“二妮姐,你不用太羡慕,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们也给买一件。” 第247章 试衣 二妮刷的移开目光,羞红了脸,“你个死妮子,说什么呢!” “别不好意思嘛,小翠姐之后,下一个成亲的就该你了,说不定就是明年了。”罗雁行也跟着打趣。 二妮的脸更红了,仿佛能滴出血来,她伸手就去捂宋英的嘴,宋英灵巧地避开,躲到旁边的周眉月身后,咯咯笑个不停。 二妮又去抓另一边的罗雁行,也被躲开了,气得她直喊:“你们俩个死妮子,没羞没臊的,瞎说什么呢。” 女孩们乐不可支,连店员小翠也笑得不行,道:“你们可以都穿上试试款式,衣服合不合身,要看上身效果。” 宋英笑眯眯看向二妮,“你与小翠姐身形相仿,你来穿上试试。” 说着,便把挑了一件自己觉得好看的递给二妮。 二妮脸上的红就没消退过,瞪着宋英说不出话来,这次,宋英说的是正经事,但她听着总觉有打趣的意味,羞得不知道该不该接过来。 “你们都可以穿着试试上身效果,”店员进一步解释,“这衣裳要穿的好看,不仅得尺寸合适,个人的气质适不适合某个款式,也有影响,这位姑娘与新娘子身形相仿,但气质却不一定,你们都试试,挑出最合适的。” 二妮等人都被说懵了,她们的衣裳,都是买了布匹回去,家里自己做,为了节省布料,连尺寸都不合身,更别谈什么个人气质适不适合某种款式。 意识到云秀楼的讲究、高端,女孩们一下变得束手束脚起来,别说拿衣裳去试穿,连摸一摸都不敢,担心给摸脏了,必须要买回去,这里的价格可不是她们能承担得起的。 宋英看见了伙伴们的变化,也明白这位小翠店员的是好心,想让女孩们美一美,穿上漂亮的衣裳过过瘾,她笑着对小翠道:“还是姐姐考虑得周到。” 说完,她把手上的那件塞给二妮,自己挑选了一件莲花祥云纹的对襟雪褂子,“我想试这件。” 她在身上比了比,很自然的抬头问其他人:“你们呢,想试哪件?” 其余人均有些迟疑,最后,还是罗雁行先开口道:“我挑这件吧。” 她们二人都选了,女孩们相互看了看,终于鼓起勇气,各自挑选起心仪的雪褂子。 穿好后,走到能照全身的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面身着漂亮衣裳的女孩,感受着身上的暖和,女孩们均不由自主露出弯了唇角,后面见店员丝毫没有嫌弃她们会弄脏衣裳,更是放下了心,高高兴兴地臭美去了。 将大红色的所有款色都试了个遍后,排除掉上身效果不好的,以及多数人都认为不好看的,最后剩下的只有三款,一种是宋英最初试穿的那件大红色莲花祥云纹对襟款,一种是银红牡丹纹交襟的,一种桃红色绣梅花的。 “二妮姐,你觉得小翠姐最喜欢哪个款式?”宋英问道。 这三款上身效果都好好看,也比较符合赵小翠的气质,现在挑的便是赵小翠更喜欢哪种纹饰,这方面自然是问与她关系最好的二妮。 二妮细细比较着三款,“这件银红色的吧,她更喜欢花样繁复的。” 长在山野的她们,自然是没有见过牡丹的,但见过月季呀,每年到月季开花的时候,她们还会去摘花戴在头上,相比莲花、梅花,小翠更喜欢月季,自然也会更喜欢长类似的牡丹。 而且,牡丹寓意也好,花开富贵,无论是喜庆的日子,还是平时穿,都是很不错的寓意。 “行,那我们就买这件!”宋英看向店员,“她的身形与二妮差不多,姐姐你觉得买多大的合适?” 店员小翠望向二妮,只见她约莫有五尺多高,在女孩子中算身形高的,只是很瘦,像根竹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沉吟片刻,问道:“今年多少岁了?” “16,她是正月十三的生日,过完就17岁了。”二妮说道。 “不是虚岁吧?”店员又问。 “不是,我们村不兴虚岁。” “她这个年纪,应该是不会再长高了,衣裳的长度就按照她的身高来,不过可以买得宽松一点,她现在太瘦了,等成了亲,可能会长胖,特别是生孩子之后。” 她顿了一下,“但今儿不巧,绣娘回家去了,要过两天才来。” “那绣娘什么时候回来?”宋英追问,“我们的这位朋友二十一的正日子,二十那日我们就得拿到衣裳。” “那来得及,绣娘十四就回来,完全来得及。”店员笑眯眯,“有新娘子的具体尺寸吗?” 二妮赶紧将赵小翠的尺寸报给店员,店员取来纸笔记下,接下来便是价钱问题。 宋英笑着道:“姐姐,我们是第二次来,算老顾客了,能不能给我们算便宜一点?” “这个自然,”店员笑眯眯,“这件刺绣繁复,费的功夫比你们之前买的那两件,多的不是一点。成亲是大喜事,能来我们店里买添妆的衣裳,对我们也是喜事一件,便只算你们1两200文。” 宋英露出为难的神色,“姐姐你是知道的,我们都是山村人,这次给朋友添妆,家里是不会给我们出钱的,添妆的钱都是我们平日里省吃俭用,一点点攒出来的。 若是1两200文买了这件雪褂子,其他的就买不起了。 我们这么多人,虽是凑钱一起添妆,但就一件雪褂子,说出去不太好听,你能不能给我们再少一点?” “你们自己拿钱给朋友添妆?”店员很是惊讶,她虽是城里人,但从小手上就没什么钱,过年的一点压岁钱,在手里过个夜,就被爹娘以各种理由要走了,根本留不住。 这几女孩,竟然能凑钱买雪褂子给朋友添妆,她都舍不得给朋友买这么贵的衣裳作为添妆。 罗雁行看出店员眼里的动容,点头应了声是,而后又笑着道:“说来也是缘分,我们的这位朋友也叫小翠,与姐姐你一个名儿呢。” 第248章 卖头绳 这一点,店员早从她们刚才的言语里就知道了,她看着罗雁行,记得上次,这位女孩买的雪褂子是自己出的钱。 小宋大夫给人针灸能赚到钱,难道这位女孩也能自己赚钱? 她又望向其他女孩,她们身上的衣裳与其他农村人差不多,都是破旧的、打满补丁的棉衣,刚进店时也各种局促,但是,这么多女孩,不可能所有人的压岁钱,都不上交家里。 那么,她们能有底气,凑出钱来给朋友买这么贵褂子作为添妆,自然也是有赚钱的法子。 震惊之余,店员脑子飞速转动起来,没有人不爱美,特别是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能赚钱,能自己支配,今儿见识过后,以后定然也会想给自己买…… 思索到这里,店员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这可真是缘分呀,嗯,那跟你们之前买的那两件一样,也给1两银子,那200文便算我给这位同名的姑娘的添妆,我也沾沾喜气。” “谢谢姐姐!”女孩欢呼起来,各种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砸向店员。 “姐姐你人真好。” “姐姐人美心善……” 因为她们凑的钱都是铜板,而800个铜板是换不到1两银子的,所以多拿出了100文递过去。 店员见她们如此实诚,笑道:“给800文就成,不用多给。” “这怎么行,”宋英摇头,“现在银楼里,都是要900文才能换到1两银子。” 店员将多余的100文退还给宋英:“没事,这些铜板我们店里留着找零用,不需要拿去银楼兑换,损失不了什么。” “姐姐你人也太好了。”宋英捧着铜板,有点不好意思了,觉得刚才是不是不应该讲价,1两200文,算上兑换差异,其实也没贵多少。 店员笑眯了眼睛,“一个个的小嘴真甜!你们的感谢,姐姐收到了,只管回去安心等着,过几日就改好了。” 说话间,她弯腰从柜台下取出一些碎布,“这些碎布也给你们,小姑娘用这个做头绳,最好看了。” 女孩们摸着自己头上各色碎布做成的头绳,笑弯了眼睛,自从上次罗雁行拿了那些碎布回去,她们头上的头绳可都是变着带,其他村的女孩羡慕极了。 被这么一点,罗雁行想起来给宋英带的头绳还没给她,一出云秀楼,立刻就从背篓取出来递给她:“这是给你的,那位姐姐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事。” “我上次拿了两根,够用了。”宋英推辞。 罗雁行坚持道:“上次我们做出了很多根,每个人都分到了12根,得公平,你也要12根。” “我就一个头,也用不了12根呀。” “你可以换着绑嘛。”说着,罗雁行还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我们现在就这样,每天都用不一样的,心情都好很多呢。” 二妮等人也劝宋英收下,又说这次的碎布拿回去,每个人又都能分到不少。 宋英无奈的收下了,这么多的头绳,够她们用个好几年了。 出了东街,一位陌生的大娘拦住了宋英,“小姑娘,你这头绳怎么卖?” “大娘,这些头绳是给……” 卖? 宋英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一把头绳,脑子灵光一闪,扬声打断了罗雁行的话,“2文钱一根!” “2文钱!好贵哟!”大娘吃了一惊,“小姑娘你们会不会做生意哟,头绳哪卖得了那么贵?” 被打断了话语,罗雁行愣了片刻,开口道:“宋英,这些头绳……” 宋英跨了一步,直接把罗雁行给挤到后面去了,接过她的话头道:“这些头绳可不是普通的布料做的。” 她挑出其中一根,往大娘眼前凑了凑,“大娘你看,这根可是可是妆花缎,1匹布要3两银子呢,我们这成本摆在这里,2文钱一根不贵的。你摸摸看,这布的质感很舒服的,” 说到这里,宋英意识到这是头绳,布料舒不舒服没影响,赶紧夸起花色,“再看看,这上面还有花纹呢,绑在头上可好看了!” 大娘倒是没听出宋英话语里的不合适之处,只是拧着眉,“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贵了,平日里我们买头绳,1文钱,能买五六根呢!” “这不过年嘛,买好看的头绳,心情都好不少呢。大娘,你是给闺女买吧?一年到头,买一根好看的头绳,你闺女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是给闺女买,她今年十四了,正是爱美的年纪。”大娘被宋英说得心动了,但还是嫌贵,“2文一根实在太贵了,姑娘你能少点吗,1文钱行不行?” 宋英露出为难的神色,“大娘,我们这是小本买卖,成本摆在那里,这头绳2文钱已经很便宜了。” 她挑了挑,选出几根绢做的头绳,“要不您看看这些,这是绢做的,很轻,风一吹就飘起来,跟仙女似的,可好看了。 特别是这几根红色的,过年戴最合适了,又喜庆又美。这个我可以1文钱买给您。” 大娘接过红绫,仔细瞧了瞧,“是很看,成,那就买红绫吧。” 宋英眉开眼笑,“大娘你挑挑,想要哪根。” 大娘很快挑好一根,付了1文钱走了。 女孩们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二妮才道:“宋英你可真厉害,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都以为你是卖头绳的了!” 宋英得意的笑了笑,望向罗雁行,“你之前不是说想来城里做短工么,你觉得卖头绳怎么样?” “卖头绳?”罗雁行看着她手中的头绳,“算上今儿新的全做成头绳卖,也没多少呀,能卖几个钱。” “你们要是真想做这门生意,我们可以找云秀楼买碎布嘛。就这样1根,能卖1文钱呢,你想想稍大些的碎布,能做多少根头绳出来?” 云秀楼把碎布给她们,是看在人情上送的,但她们若是拿来做生意,自然就得花钱买才好,哪能免费拿人家的东西来卖钱的。 罗雁行望着她手中的头绳,陷入了沉思。 第249章 退堂鼓 宋英又道:“先试一试嘛,这段时间你们也不能出去采草药,正好快过年了,人们手头也会松范很多,平时舍不得买的现在舍得了,而且一两文钱又不多,家家户户都承担得起。 即便有那抠门的大人,这不过年的时候,女孩手中也会有压岁钱,可以自己买。” 罗雁行一听有理,趁着这段时间,先把手头上的这些碎布卖掉,反正也没花钱,卖不出就她们自己戴,也不亏什么。 如果可行,就赶紧找云秀楼买碎布,多做些出来,过年的期间正好来摆摊卖。 “行,我做!你们呢,要一起吗?”她望向其他女孩。 二妮等人相互看了看,很快就做出决定,干! 宋英道:“那你们回去后抓紧制作一些出来,先拿到城里来试试效果。” 罗雁行素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决定要干,她干脆道:“今儿时间还早,不如我们一会儿到医馆,抓紧时间做一些出来,今天下午就卖!” 宋英想了想,把自己手上的头绳都给她,“那把这些也拿出卖吧,等会儿各种材质、各个款式都弄个三四条出来,看看哪种卖得最好,后面再决定先赶制哪一批。” 罗雁行接过头绳,“行,这些先拿去卖,后面我们再做一些给你。” “以后我们都要卖头绳,还囤什么,需要用的时候拿一两根就是。” 罗雁行一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便没再多说。 思索一阵,二妮有些担忧地道:“这门生意真做起来,钱还是要给家里分一半吗?” 宋英抿了下唇,没有回答。 以她自己的想法,自然是不会给的,冒着严寒,一文两文的赚,再给家里分一半,还能留下多少? 但她不是二妮她们,不能替她们做决定。 这个问题,让众女孩兴奋的心一下凉了半截。 田芳当即就道:“算了,这门生意我就不掺和了,嗯,盼弟与三妞应该也不会做。” 她们三个采草药赚的钱,都需要交给家里大头,自己只能拿到一小部分。 即便是拿到的三瓜两枣,家里也时常以各种由头、各种方法,或哄或逼,让她们拿出钱来买东买西。 这次给赵小翠添妆凑份子钱后,她们手头的钱就不剩几个了,买碎布也需要钱,刚才她就在犹豫,这会儿想到还要给家里交钱,一下就不想做了。 她打了退堂鼓,二妮与周氏姐妹,也犹豫起来,赚的钱她们虽不需要交大头给家里,但要交一半。 如果这门生意很赚钱还行,如果赚不了多少,再交一半,那她们就纯是给自己找罪受。 罗雁行傻眼了,“不是,你们都不做,就我和宋英做呀?” 宋英赶紧摆手:“我要背书,没时间去卖头绳。” 罗雁行:“……别呀,你们都不做,我一个人,我也不敢呀。” “这有什么不敢的,雁行姐姐你那么会打架,难不成还怕人揍你不成?”周眉月说道。 “我再会打架,还能打得过城里的小混混呀?”罗雁行翻了个白眼。 不料,她这话一出,本来还在犹豫的二妮三人,立刻肯定表态不卖头绳了。 周眉月道:“不管我们多少人,小混混都会找我们麻烦,雁行姐姐你都打不过,我们就更惨了。” 二妮则委婉表示她年龄大了,家里在考虑说亲的事,这要是被小混混缠上坏了名声,还怎么找婆家。 说完,二妮后怕不已,刚才一心想着赚钱,竟忘了这头等大事。 罗雁行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玩笑归玩笑,你们真不卖头绳了?” “我现在这个阶段,卖头绳不合适。”二妮坚定道。 “你们俩呢?”罗雁行看向周氏姐妹,“钱奶奶和善好说话,你们找她多说说,卖头绳的钱就不上交,她应该会同意的。” 相比其他人家,周家开明很多,之前名字的事,他们家也是主动拿了白糖找宋英帮忙取名字,这在女孩中可是头一遭。 “不,我奶奶不会同意的。”周眉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奶奶最重视这些规矩,她最讨厌藏私,如果不是你们的钱都只上交一部分,她是不会让我和妹妹留钱在手上的。” 宋英想起那日事发,钱氏义正言辞的规矩,藏私等话语,也觉得钱氏不可能允许眉月姐妹不上交。 她觉得钱氏是一个很看重自己权力威严的人,小辈赚了钱不上交,在她看来,应该是在挑衅她当家主母的威严。 二妮忍不住讽刺道:“雁行你别撺掇眉月她们,她们全家可都在努力攒钱给眉月她们未来的弟弟。” 周家之前都是一脉单传,小钱氏进门后,生了眉月姐妹这对双胞胎后,肚子就再没有动静。 整个杏花村,除了罗雁行的爹娘,就属周家最想要儿子了。 周眉月抿着唇,眼底都是苦涩与难过,她们没有弟弟,但已经在为未来的弟弟让步了。 玉芝姐能嫁去何家,她爷爷的话占了很大份量,婚礼当天谢媒人,何老爷也把她爷爷当媒人谢,送的礼中,有一块很漂亮的布。 她和妹妹想裁身新衣裳,但奶奶说那布要留给未来的弟弟做衣裳。 平时里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无论是家里的钱,还是其他好东西,都要留给还没影的弟弟。 眼看周氏姐妹都难过得不行了,罗雁行自然不好再扭着她们,她转而望向宋英,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宋英可是正经地在学医,等以后学成便可以坐馆看诊,比走街串巷卖头绳好了不知千百倍。 她看着众人,撅嘴道:“你们也太那啥了,哪有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的。” 无论她怎么抱怨,众女孩都很坚定,不卖头绳。 好说歹说没有用,罗雁行气得不行。 周眉月劝道:“雁行姐,要不你也不卖了,这大冷的天,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卖出去一根,而一根头绳也就卖个一文两文,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一天就只能卖出去几根,为这点钱受冷受冻,不值当。” 第250章 买镯子 二妮也道:“是啊,还是别卖了,卖头绳不像大夫,可以一直待在医馆,走街串巷的,什么人都可能遇到,你再怎么着,也是个女孩子,不要为了这点小钱,坏了名声。” 女孩们自然听懂了二妮的委婉之语,她们是女孩,走街串巷影响清白名声,以后不好说婆家,便纷纷也劝起罗雁行。 罗雁行很忐忑,她看向宋英,想起宋英自从到了城里后的变化,一咬牙,道:“行了,你们不用劝我,我决定了,就要卖头绳!” 决定之后,她的心也定了,在去银铺的路上就思索起来。 “宋英,你觉得哪种类型的头绳最好卖?”她问。 宋英摇头,“这我哪里知道,我也就去年生日时买过一回头绳。” 罗雁行想了想,又问:“去你们医馆看病的人,哪种头绳用的最多?” “师叔不擅长小儿病症,来我们医馆看病的人基本都是大人,对他们压根不在乎头绳的样式,很多都是直接用破布条绑一绑。” 顿了下,宋英又道:“一般只有小姑娘和年轻的妇人会在乎头绳样式,会买材质更高的头绳,你的头绳主要得卖给她们,你下午先卖卖看。” 再心急,罗雁行也只得按耐住,先去银铺把首饰买了再说。 走了将近一刻钟,她们终于到了目的地——玉灵轩。 看着大门上方亮闪闪的玉灵轩三字,再看看里面的明朗生辉,仿佛冬日暗沉的天光都压不住里面金银玉器的光芒。 女孩们的脚步不自觉停住,二妮怯怯问道:“宋英,你来过这间银铺吗?” 宋英摇头,“没有,师兄说这是我们清水县,除金满楼之外,样式最齐全的银铺,掌柜的为人也实诚,物件都是足重的。” 听她这么说,二妮更紧张了,“要不我们还是去西街的老银铺吧,我之前跟我爹娘去过一次。” 宋英很清楚她的胆怯,因为之前的她也是这般。 去到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看着自己身上穿的破烂衣裳,想想身上没几文钱,便不由自主产生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害怕被人赶出来,也害怕不小心弄脏弄坏了东西赔不起。 奇怪的是,现在的她穿的衣裳也不是多好,身上也没有带多少银钱,但再去这些装潢很好的店铺,却没有那种感觉了。 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在一点点变得更好,现在买不起的东西,以后是能够买得起的。 她对二妮笑了笑,柔声说道:“就在这里吧,小翠姐就成这一次亲,这是她一生中大喜的事情,添妆的首饰,我们还是好好挑一挑款式,老银铺里的都是些很简单的花样,太难看了。” 二妮望了眼里面,还是很犹豫:“可是……” 宋英又道:“放心吧,我们还剩1800文呢,钱足够的。” 说着,宋英就当先踏入了店铺,其他人便也只好跟着她进去。 索性,店小二并没有给她们难看,而是笑着迎了上来:“客官,要买点什么?” “我们想买银镯子,有推荐的吗?” “有!买镯子你们来我们玉灵轩是来对地方了,我们玉灵轩的首饰,款式最是时兴,东街的金满楼都没有我们店里样式多。” 他转身,从后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很大的四方木盒,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很多银镯子。 鉴于她们只是几个小姑娘,店小二也不担心她们会突然抢走,大大方方地摆在柜台上,热情地介绍:“这些都是眼下最时兴的款,富人家的夫人小姐们最喜欢了!” 宋英眨了眨眼,有点疑惑地问:“富人家的夫人小姐也来你们店买?她们不去金满楼么?” 东街是清水县富人住的地方,金满楼也在东街,既近又方便,而且金满楼还是清水县最大、最有面的首饰店铺,那些夫人小姐们为什么大老远跑来北街的玉灵轩买? 她垂眸看向木盒里的镯子,对店小二的话很是怀疑,就这些款式,值当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大老远跑过来吗? 店小二没料到一贯的吹嘘话术会被挑出矛盾,愣了片刻,才委婉道:“咱们这店在北街,前面拐个弯就到嘉湖书院了,书院的公子相公们,常来我们店给母亲、姊妹买首饰。” 宋英望了眼外面,却发现她并不记得去嘉湖书院的路。 她只去过一次嘉湖书院,还是边问路边走,当时的心神都在认路上,又焦心逃犯的事情,那有什么心思注意沿路的店铺。 不过,她很佩服玉灵轩掌柜的高明,不能把珠宝首饰卖给夫人小姐们,就卖给她们的儿子兄弟,变相卖给她们。 儿子兄弟送的首饰,样式再不合夫人小姐的意,在她们眼里也是好的,也基本不会发生不满意退换。 她垂眸,一边仔细寻找好看的手镯,一边问道:“这些镯子怎么卖呀?” 重回店小二熟悉的话语情景,他噼里啪啦道:“这些都是时兴的款,又轻巧又好看,价格也不贵。” 听见镯子轻,二妮略微放心了,指着其中一个,“那只小翠应该会喜欢。” 她是赵小翠最好的朋友,众人自然以她的意见为重,当下罗雁行就拿起来细巧,还往自己手上套了下。 她转动着手腕,翻来翻去看了看,“是很好看。” 宋英看着镯子上镂空的雕刻,精致的纹饰,心突了突,觉得这只镯子价格可能不便宜。 她再次询价:“小哥,这镯子多少钱,你直说。” 店小二呵呵笑道:“不贵不贵,只要5两银子。” 女孩们齐齐变了脸色,罗雁行飞速将镯子从手腕上褪下,“5两!也太贵了吧!小哥,你莫不是在唬我们,这镯子这么巧,怎么可能要5两。” “客官你这说的哪里话,我们玉灵轩诚信经营,从不欺诈顾客。”店小二仍旧笑眯眯的,一点没恼,“这镯子要的便是轻,戴着上不压手腕;还有这做工,可是我们咱们清水县有名的银匠制作的,工钱都得2两银子,我们卖得真不贵。” 第251章 算账 罗雁行愣住,首饰不是料越足越贵吗? 她望向宋英,有点茫然。 宋英微微点了下头,对店小二道:“小哥,我们的钱不多,买不了这个镯子,有一二两的银镯子吗?” “有。”店小二快速将木盒收起,重新放回后面的柜子里,又从另一个柜子里取出两个木盒来,“这些镯子都是按重量卖的,1钱200文。” 看着木盒里的镯子,说实话,宋英有点失望,里面的款式与西街的银铺里没多大差别,而西街的银铺里,1钱是190文,这里足足贵了10文。 她皱着眉,道:“小哥,你们店也卖得太贵了,前两天我还特意去别的银铺问了,那些店铺1钱可是只要180文。” “可不是这么比的,我们店里的银饰都是足银,不缺钱少两。你别看有些铺子卖得便宜,有些缺斤少两都还是好的,你要是遇到黑心的,只外面镀一层银,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宋英仿佛是其他银铺的亲戚,非常帮着说话:“小哥你不要吓我,其他银铺也是开店做生意,讲究的都是诚信。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们真要是敢那么做,早晚都会遇到较真的人,查明真相去衙门里告状,那铺子还怎么开得下去。” 她一口气不歇,完全不给店小二辩解的机会,继续道:“再者,银子什么价都是公开的,1两银子10钱,按800文算,1钱差不多便是80文,即便是按1两银子900文来算,1钱也才90文。 190文1钱,便是说工艺费是100文,这价格可不低了,你们卖200文1钱,工艺费收120文,这太贵了,我还不如拿些碎银出来,请银匠做,最多也就收100文的工钱。” 店小二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他在铺子里做了这么多年,却从没算过这些账,眼下听宋英一算,也觉得很贵。 但他是做工的,自然得向着东家说话,当下就道:“我们开店做生意,哪能只算匠人的工钱,这租铺子要钱,还有我们这店员的也要工钱。” “那你这也很贵呀,你是1两重收120文,我要是买个2两重的镯子,你们就能赚240文,你们请的银匠总不会也是按重量收费的吧? 退一万步,你们店真是按首饰的重量给工钱,除去100文的工钱,还剩下20文,你们店一个月能卖出那么多的首饰,这一只手镯,就得摊店铺租金与人工费20文?” 宋英环顾了下店内,又道:“你们店里,银饰应该是最便宜了的吧,其他金玉宝石应该能赚得更多,那分摊的租金人工费应该更多。你一个工钱得多少两银子?” 店小二哑口无言,这账算得太明白了,他压根没法说呀。 宋英看着他,很是诚恳道:“小哥,你要诚心卖,就100文1钱卖给我们,我们挑个1两多重的镯子,你们也能赚个二三百文钱,不亏的。” 罗雁行等人惊掉了下巴,宋英可真是敢呀,讲价对半砍! “客官,哪有你们这么砍价的,我这不得赔……”店小二应对顾客砍价的话语张口就来,说到一半,才想起宋英把账算得清清楚楚,后面的话只能咽回去。 这账算得太明白,根本不可能赔。 店小二简直欲哭无泪,他卖货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憋了老半天,还是想不出该怎么应对宋英的砍价。 最后哭丧着脸道:“这我做不了主,你们等着,我去叫掌柜的来。” 宋英笑眯眯点头:“好,你去,我们等你。” 店小二一入内,罗雁行几人均齐刷刷望向宋英,“你可真厉害呀!我们还是第一次遇见砍价把商家都砍得说不出话来的。” 宋英嘚瑟地晃了晃头,“这叫不打无准备的仗!” 她们刚说了几句,一位身着锦衣的年轻公子掀帘而出,后面还跟着哭丧着脸的店小二。 宋英几人都瞪大了眼睛,这是玉灵轩的掌柜? 在她们印象里,掌柜要么是中年人,要么是老头子,这人的衣着打扮,跟个富人家的公子哥似的。 “这是我们东家。”店小二给她们做介绍,“东家,这就是要买手镯的客人。” 年轻的公子目光一一从几人脸上看过去,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给二妮与田芳两个年龄大的都看得脸红了,才问:“刚才算账的是哪位姑娘?” 店小二指了指宋英,宋英也开口道:“是我。” 公子有点惊讶,他本以为会是那两个年龄大些的,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 “小姑娘算账挺厉害嘛。”他赞了一句。 宋英也毫不客气,“我从小算账就厉害,以前我奶奶卖鸭蛋,都是我帮着算的账。” 公子笑道:“小姑娘,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店做账房?” 罗雁行瞪大了眼睛,错愕地望向宋英,完全没想到东家会这么说。 宋英也是一脸懵逼,好一会儿才倒霉:“谢谢你赏识,但我不想做账房。” 罗雁行暗暗叹气,这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宋英已经在医馆做学徒了,这玉灵轩又邀请她做账房;她呢,想在城里找个活,至今没有着落。 哎,自己怎么就没有宋英那脑子呢,既能学得会那些晦涩的医术,又能算得清复杂的账。 明明从小一起长大,自己怎么就没能学到她的一两分聪明呢? 她还在心里叹息,宋英已经把话题转回买镯子上了。 “东家,小哥应该已经跟你说了我们的买价吧,你愿不愿意100文1钱卖给我们呢?” “小姑娘你别急,镯子的事不急,我们先说说做账房的事,我们店的工钱可是很高的。 你之前没做过账房,得先学一段时间,学习期间我给你开1吊钱的工钱,等你上手后,每月2两银子。” 罗雁行几人齐齐吸气,直叹这东家大手笔。 见识过申府的豪爽的宋英却不为所动,她申府每日只做两次药膳,也有1吊钱的工钱。 第252章 偶遇 还因为莲姨娘的特殊,可能拿到高额封口费,一个月2两银子,在她看来不算什么。 学会了医术,以后可以自己开个医馆,以她这段时间对马大夫的收入观察,一个月肯定不止2两银子。 遇上有些出手阔绰的病人,额外的赏钱可能是几个月的收入。 而且自己的医馆,没人管,自由自在,舒坦。 她很坚定地拒绝:“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不想做账房。” “2两银子只是暂时的,做的好话,我升你做总账房,工钱就是10多两银子一个月了。”东家再接再厉,徐徐善诱。 宋英依旧很坚定地摇头,“东家,你还是说说镯子,能不能以100文1钱的价卖给我们?” 东家无奈,只得放弃,“行,卖你们。” 账都算到这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谢谢你。”宋英眉开眼笑,而后招呼伙伴们挑选镯子。 “二妮姐,你来挑吧,小翠姐喜欢什么你最清楚。” 二妮走上前,低头挑选起来,并道:“你们也挑挑,她喜欢特别的。” 叽叽喳喳讨论一阵,最终挑选出一只唐草纹的银手镯。 宋英将它递给店小二:“就这只,你称吧。” 在她们挑选时,店小二便早已把秤拿了过来,接过镯子放在秤盘上,挪动砝码,很快就称好了:“1两6钱!” 说着,他把秤往宋英她们这边移了移:“你们也看看秤,可没有多秤。” 秤杆并不是完全平的,尾部微微上翘,在斤两方面玉灵轩确实很实诚,还有点小大方。 “小哥可真是个实诚人。”宋英赞了一句,“麻烦帮我们包起来,我们再选选耳环。” 1两6钱的镯子,便是1600文,这样一来,她们凑的钱就还剩200文,足够买2对耳环。 “东家,银耳环也是称重卖吗?” 东家点头,不等她开口,就道:“也算你们100文1钱。” 宋英连声道谢,然后就等店小二拿出耳环来。 又是一番叽叽喳喳的讨论,她们选出一对递给店小二:“就这对儿吧。” “你们眼光真好,这种水滴形是经典款,简洁大方,无论什么场合、配什么衣裳头饰都合适!”店小二赞了一句,很快称好重量,“这水滴是实心的,一对儿重1钱多。” 宋英想了想,对伙伴们道:“再挑一对儿吧。” 剩下的100文钱,也买不其他能拿的出手的东西,还是银饰好,急需用钱的时候还能当钱使。 耳环的重量都差不多,她们又挑出的一对金鱼耳环,也是1钱多重,刚好把凑的钱全部花完。 付完钱,拿着已放进小盒子里的手镯耳环,她们离开了玉灵轩。 临出门时,那位年轻的东家还道:“小姑娘,你要是改了主意,愿意做账房,随时来找我。” 宋英:“……” 走出银楼,二妮晃了晃手中的盒子,对宋英道:“要不这镯子和耳环你也收着,等下次小翠姐婚期临近,你一块儿带回去?” 田芳忙不迭点头:“对对对,还是先放在宋英你那儿,拿回村,若被谁给翻出来给拿走了,到时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宋英毫不犹豫答应了,因为这不是她们多虑,是极大可能发生的事情。 冬日没有事干,男孩们凑在一起玩,最爱捉迷藏,翻箱倒柜的藏,真有可能被他们给翻出来,到时候被他们拿走卖了或者当银子用了,犯事的男孩固然要收获一顿打,但她们的添妆可就没了。 除了村里的男孩,家人也是大风险,她们在家里,可没有什么隐私可言,无论放在谁家,都有被大人翻找出来的可能。 而大人们,很可能会以没亲没顾的添什么妆,浪费钱为由,把镯子耳环没收。 他们是父母长大,再不讲理,她们也没辙。 宋英望了望天,估摸着时间已临近午时,便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找间食肆吃饭吧。” 众人没有异议,她们回去需要走小半个时辰的路,手头既然有钱,那就没必要忍着饥寒回去。 况且,罗雁行下午还准备先卖一卖头绳,今儿可能得很晚才能到家。 走出一段路,罗雁行突然道:“诶,那是袁清吧?” 众人望过去,均是惊讶:“还真是!” 宋英看见袁清不远处的澄阳书坊,再看看袁清背后的书箱,也很惊讶,这是书抄好了送来书坊吗?也太快了吧!这才过去几天! 袁清听见她们的惊呼声,转过头来,也有些惊讶,“你们这是……采办年货?” “小翠姐要成亲了,我们来给她买些添妆的东西。”回答完他的问题,罗雁行又问,“你背着书箱,是要回村吗?书院休沐这么早的?” 梧桐村的社学,可是要腊月小年前一天才允许学生休沐。 “不是,”袁清指了指不远处的澄阳书坊,“抄了些书,给书坊送过来。” “抄书啊,”罗雁行一下兴奋,“赚得多吗?” “你可打住,短期内别想了,抄书要求很严的。”宋英一眼看出她眼底的跃跃欲试,无奈又无语。 只觉她最近想来城里找活干都要疯魔了,字都没认全,竟然跃跃欲试想要抄书赚钱。 罗雁行扭头看她:“有多严?” “错一个字、有一个污迹、字不工整,都要重抄一页,掌柜的只提供一本书的纸张,抄费的纸要自己买来补上。” 罗雁行一下歇了心思,就她现在的写字水平,一篇只错几个字就已经是很厉害了。 要一个字不错,得抄废多少纸张呀! 袁清微笑着等她俩说完,问宋英:“你的医书抄多少了?” “这个、最近有点事情,只抄了三页。”宋英有点羞愧,当初她信誓旦旦跟掌柜的保证,自己可以抄医书。 等真正下笔抄,才知道其中的难度,一句一句的抄,一分心就容易错,有时没留意,袖子、手、桌上的物品,还容易污染到纸张。 罗雁行惊讶地看向宋英,“你也在抄书?” 第253章 羡慕 宋英点头:“是呀,所以深有体会,抄书真的很难!” “你心疼废纸张吗?” “心疼呀,每写坏一张,我都不舍得扔,干脆把内容全部写完,光第一页,我就有8张废稿; 第二页有几个地方很绕,连续错了好几次,有13页的废稿; 第三页昨晚亥时,才写好一张没有污迹、没有错处的一张,废掉了3张。” 说起这事,宋英简直生无可恋,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因为每一页都抄了好多遍,现在她对那本书的前三页滚瓜烂熟! 罗雁行不自觉抖了抖,宋英认识的字那么多、记忆力那样好,都这么多废纸,要是换成自己…… 她简直不敢想。 袁清安慰道:“那是你还不熟悉,等以后你抄得多了,就不会废那么多了,万事开头难嘛。” 安慰完,又传授她经验,“你先把内容背下来,再抄写,这样速度更快,也更加不容易出错。” 宋英笑着道:“我也发现了这一点,最初心急火燎的抄,再小心都容易出岔子,后面抄得多背下来,基本不会出错。” “正是这个理。”袁清笑了笑,又道:“对了,我问过舍妹,也问了何大哥,他们都不知道何小姐是如何知道你们在采草药赚钱的,你们恐怕得换个方向查。” 这事宋英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愣怔好一阵,才想起重阳归家的路上,她拜托过袁清帮忙。 “行,谢谢你。”宋英道谢,思绪却飘远了,袁珊不知道,梧桐村的其他女孩也不知道,那是梧桐村的男孩告诉何甜语的? 他们能见到何甜语吗?呃,若是有人想讨好何甜语,怎么着都有办法。 但是,自己等人与何甜语并没有关系,用她们的事能讨好到何甜语吗? 宋英觉得此事越发扑朔迷离,完全没有头绪了,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否决了。 这要怎么查? 她头疼地揉了揉脑袋,要不找机会直接去问何甜语。 “你什么时候拜托袁清帮忙的?”二妮好奇问道。 “上回重阳回去的时候,遇上了。” “这事真是奇怪。”一说起这事,罗雁行就气得不行,“别让我们查出来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老子打死他!” 田芳比她还要生气,宋英虽当时与家里决裂,但保住了所有的积蓄,现在还到了城里,成为大夫的徒弟,与家里的关系也有所缓和。 罗雁行靠着争取,只上交一小部分钱,只有她与盼娣三妞最惨,绝大部分的钱都上交了不说,剩下的那些还时不时被家里逼着拿出来用。 本来伙伴们一起采草药,赚的钱是差不多的,现在她们与宋英等人的差距越来越大! 眼看要发展成对何甜语的咒骂大会,宋英赶紧转移话题,她指了指袁清背着的书箱,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抄好了?” 之前就听沈旌抱怨,课业繁重,经常考试,半月一考的朔望课,一月一考的月课,每次考试都会排名,知府、提学等官员还会时不时到书院巡视,顺便也要看一看他们的课业。 三更灯火五更鸡,每日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得赶。 再一想,那日袁清接的虽然都是他已经背过的内容,比较简单,但每一种他都得抄二三十份,这么短的时间,即便不怎么出错,怕是也要把每日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抄书才行。 于是,她委婉劝道:“最近课业紧吗?你们岁末会不会考试呀?挤得出时间来抄书吗?” 袁清多聪明的人,自然是听懂了她没说的意思,笑道:“不妨事的,我也就腊月的时候抄一抄书,一年到头了,抄书放松放松。最近书院的课业也都是温习、背诵。” 宋英放心了,没有本末倒置就好。 抄书赚的钱确实蛮多蛮轻松,但这是对于他们这些底层人来说,科举高中,那才是真正改变命运的方法,若不是女子不能参加科举,她肯定要去考科举! “过年前抄书,”罗雁行呢喃一句,恍然大悟,“原来你的钱是这样来的!” 每次过年的时候,袁清总会带着袁珊,给她买很多东西,从头绳璎珞手串,到各种吃食,还有有趣的小玩意儿。 可给她们羡慕坏了,特别是以前不能赚钱的时候,每到过年就幻想自己的哥哥要是袁清该多好。 以前她们还很奇怪,袁家先后送袁清他爷爷和爹念书,把家底都掏空了,袁清的学费都得东借西凑,他怎么还有闲钱给他妹妹买那些东西。 人与人之间没法比,别人的哥哥,没有钱,抽出时间来抄书赚钱,也要买东西哄妹妹开心,她们的哥哥呢,别说给她们买东西了,不耍无赖把她们的压岁钱分走就不错了。 宋英虽然没有哥哥,但同样深有体会,宋天这个年龄相当的堂弟同样可恶,每年家里就给她2文钱的压岁钱,就这样,宋天经常会在她买吃的时候凑过来,分走一半的零嘴。 袁清笑笑,告辞道:“我先去还书。” “去吧去吧。”罗雁行挥手,等他走远后,道:“袁珊上辈子是积了多大的福气,能有袁清这么好的哥哥。” 女孩们都深表赞同,吃饭的时候都一直在感慨,家中同样重男轻女,但人家袁珊有哥哥疼爱呀。 “她的好运气还不止这个呢,”二妮无比羡慕道:“等袁清以后考中秀才,她就是秀才的妹妹,说不得能嫁入富人家做少奶奶!” 田芳同样羡慕地道:“不是说袁清很会读书吗?也许不止中秀才呢,说不得还能中举人,中进士,那她可就要成为官家小姐了,还能做官太太。” 宋英想起沈旌说,袁清入学第一次朔望课考试还是垫底,到半个月后的月课就直接考到了前十名,第三次朔望课到第五名,之后就一直是第二名。 而第一名是一位三十来岁,因为怯场,每逢院试就紧张地冷汗涔涔,笔都拿不稳的童生。 如果不是怯场,以这位童生平日的水准,几年前就该中秀才了。 第254章 嘲讽 也就是说,除却这位已经是秀才水准的童生,袁清才是书院的头名。 以此看来,袁清中举人中进士的可能性非常大,袁珊真的会成为官家小姐。 罗雁行看了看一脸艳羡的二妮与田芳,突然打趣道:“袁清对妹妹都这般好,以后对妻子也很好,你们也不用太羡慕,当不了妹妹,可以努力嫁去袁家,成为他的妻子嘛,二妮姐,田芳姐,你们两家最近不是在给你们相看么,没看看袁家?” 二妮与田芳的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二妮恨恨地瞪着她,压低嗓音道:“小妮子,瞎说什么了,也不害臊!” 这里可是饭馆,正是吃饭的时候,店里还有其他人呢! 罗雁行扫了眼内里的那桌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人,无所谓道:“怕什么,我们离得这么远,他们听不到的。” 二妮又瞪了她一眼,“你可闭嘴吧。” 同时心中庆幸,幸好这是冬日,来饭馆吃饭喝酒的人少,否则,她们周围的桌子肯定坐满了人。 田芳撇撇嘴,压低嗓音道:“别想了,我爹娘说,袁家是不不会在村里找儿媳妇,他们想效仿申家,等袁清中了进士后,再在京城里给他娶个高门大户的小姐。” 周眉月很是惊讶,“那何甜语呢?” 这两年,何甜语时常去袁家,整个梧桐村只与袁珊一人玩,对此,何老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私下都说何家是想把何甜语许配给袁清。 本以为袁家不吱声,是默认了此事,不想袁家却是另有打算。 田芳不禁幸灾乐祸道:“她?可算了,一个商户之女怎么能与京城的贵女相比,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 罗雁行亦嘲讽:“啧啧啧,真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看看她颓丧的嘴脸。一天天巴结袁珊巴结得跟什么似的,不就是为了袁清么,当谁不知道呀。” 宋英觉得袁家有些不厚道,既然另有打算,怎么能吊着人家,但袁清一直对她们很好,还教她认字,算是她的半个师父,她不好说袁家的不是。 承了袁清的好,何甜语还算是她们的仇人,宋英的心自然就是偏的,不自觉就为袁清为袁家找理由。 何家没有明说,袁家自然也不能找到对方说,我看不上你家女儿,把你家女儿管好,别往我家袁清身边凑。 真要这样说了,两家就是彻底交恶。 再一想,田芳都能知道的事情,指不定村里的很多大人都知道,梧桐村的人就知道更清楚了。 也许放出这样的风声,就是袁家在拒绝何家。 旋即,她想起大宗师去梧桐村观风社学那日,何甜语似乎无缘无故的不搭理袁珊了,应该是知道了袁家的打算,放弃了这个想法。 嘲笑一阵,罗雁行突然想起一事,坏笑道:“诶,田芳姐,你怎么知道袁家想给袁清娶京城贵女?” “我,当然是听我爹娘说的呀。” “不对吧,二妮姐也在议亲,她都没听她爹娘说过,该不会是你爹娘看上了袁清,特意找人打听过吧?” 田芳涨红了脸,旋即振振有词道:“是又怎么了。你们敢说,在心里没想过嫁给袁清吗?他未来前途不小,嫁过去最差也是个秀才娘子,人又长得那么好看,还对他妹妹那么好。”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农村的女孩,自小听着长辈嫁人婆家的话语长大,不仅早熟,很多还从小就希望能嫁个好人家,以此改变悲苦的命运。 袁清对袁珊那样好,重新投胎去袁家不可行,她们自然也想过如果能嫁给袁清做他妻子。 但这些,只是在心里想想,对最好的朋友也不会说。 因为不现实。 别看袁家现在穷,但袁清未来可期,她们这些贫苦的农家女,哪里敢奢望。 田芳把话挑明,女孩们倒不扭捏了,一个个都承认曾在心里想过,又羡慕一番袁清未来的妻子好福气。 吃完饭,宋英给马大夫与林文轩带了一份回去,便开始看书背书,其他人则坐在炉火旁,帮罗雁行制作头绳。 所谓制作,便是先把形状不一的碎布裁剪成宽窄不一的长条状,再把线头折进去缝起来。 宋英想起申府里丫鬟们的头绳,提出了建议,在中间缝上一个简单的花朵、简易的蝴蝶等。 这样一来,头绳不再那么单调,还能借此抬高价钱。 做好二十来条后,罗雁行便出门去卖,毕竟是第一次,众人有点担忧她的安危,商量过后,就由田芳与周眉月陪着她去。 宋英送她们出门,叮嘱道:“不要害羞,放开嗓子叫卖,做生意都这样。无论什么样的客人,都可以问一问。 就是富人家,也不总是穿金戴银,他们的小姑娘也会用头绳,说不得也愿意买。 有人询问就是想买,如果嫌贵,你们就说一年到头了就买一次,辛苦一年得奖励奖励他们家闺女媳妇什么的。” 这一套话术,是宋英过年的时候得出来的,平日里李氏那么抠搜,在置办年货时,很容易被杨氏一句‘一年到头了,就这一次’给说服。 “不用担心,这些头绳就贵个一两文,所有人家都拿得出来。你们还可以夸头绳质量好,比其他普通头绳更耐用……” 啰啰嗦嗦交代了一大堆,本以为至少会卖出个两三根,没想到小半个时辰后,周眉月缩着脖子回来了。 一边把手伸到炉火上方烤,一边道:“生意怎么那么难做呀,一根都没卖出去。” “不会吧?”宋英放下书,“一个问的人都没有吗?” “有,一听见价钱,转头就走。” 宋英:“……” “不应该呀,这头绳也不贵呀。”她不解。 烤了一会儿火,总算暖和一些,周眉月道:“雁行姐姐也这样觉得,所以在有个大娘要走的时候叫住了她询问,那大娘说,‘还不贵呢,我1文钱能买10根,在你这里2文钱才一根’,然后就走了。” “她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二妮呢喃一句,又道:“那你们有没有说,你们卖的头绳材质更好?” 第255章 艰难 “说了,但是完全没有用,大娘们说头绳而已,断了就缝一缝。”周眉月叹气,“她们说的确实有道理,在没有赚钱之前,我们不也是这样的么。 不对,我们更惨,1文钱10根的头绳也买不了,随便从破衣裳上剪个边角就是头绳了。” 二妮不禁道:“这卖头绳的生意怕是做不起来。” 宋英认真的想了想,街上那些卖头绳的小贩,发现他们并不是单纯的卖头绳,还会卖些其他的东西。 再一想,元宵时帮她们梳发髻的姐姐,过年后就没看见过她卖簪子,采办年货的时候也没看见过她。 难不成她只在元宵那天晚上卖?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她回想以前的自己,也想要漂亮的头绳,但只有过年的时候有2文的压岁钱,需要在零嘴与头绳中反复纠结许久,然后选择了零嘴,口腹之欲比爱美很重要。 那会的她,即便再喜欢,也没法子。 但如果她有5文钱,肯定会从嘴里省出2文来买漂亮的头绳。 她看向二妮,“二妮姐,如果我们没有赚钱,你过年的时候看到卖头绳的,会买吗?” 二妮没有过多纠结,就点头道:“会!少吃一点零嘴,就能美美的一年,当然愿意。” 顿了顿,又道:“如果有特别漂亮的头绳簪子,我不吃零嘴也要买。” 宋英若有所思,年龄大些的女孩会更爱美,也愿意在变美上花钱,而她们基本只有过年的时候有钱。 不止未婚的女孩,那些没有被生活琐事磋磨的年轻妇人,应该也愿意在这些方面花点小钱。 “我明白了,这头绳应该等过年的时候再卖!那个时候女孩子们手里有钱,自己就能买。”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二妮等人代入自己想一想就能明白。 “那我去把她们叫回来?”周眉月站起身。 “我去吧,你继续烤火。”二妮拦下她,开门出去。 宋英仍有点疑惑,就问周眉月,“你们劝说客人的时候,有说一年到头,就这一次这些话吗?” “说了,也没用。”周眉月很挫败,她还想着如果好卖的话,等开春后,天暖和了,有空也来城里卖,能赚1文是1文。 没想到之前宋英几句话,就说服了那位大娘买下,轮到她们,差不多的话语,却愣是一根也没卖出去。 宋英皱着眉,很是奇怪,奶奶李氏那么抠的人,二婶说这些话,她都会买,怎么这些人不买? 嗯,不对,奶奶是买给宋天宋元的,而大娘大婶们买头绳,是买给女孩与自己的。 想清楚关窍,宋英不由苦笑,竟然忘了这一茬,一年到头,能得到奖赏宠爱的是男孩,她们这些女孩哪有资格。 约莫一刻钟,罗雁行三人回来了,一进门罗雁行就兴奋地道:“我卖出去了1根!”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二妮与田芳却很丧,特别是田芳,脸与手都冻得乌紫。 宋英让开一个位置,招呼道:“快过来烤火!” 二妮拉着田芳在火炉边坐下,很是无语地对罗雁行道:“有什么可兴奋的,冻成这样,才赚了2文钱,都不够买冻伤药的。” 罗雁行愣了片刻,一下从终于卖出去1根头绳的兴奋中冷静下来,在外面冻了那么久,走了几条街,嘴皮子都磨破了,才赚了2文钱! 还不如她们采草药呢,遇到贵些的药材,一斤就能有几十文钱。 “我就想在城里有个活,怎么这么难?”她垂头丧气地接过宋英端来的热水,喝了小半碗,才觉得身体内里暖起来。 “我刚才细细想了想,这头绳生意客人太窄了,应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好卖……” 当下,宋英将自己之前想到的关窍细节一一告之,最后道:“离过年也快了,这段时间你在家就把头绳都裁剪出来,咱们从初一卖到十五!肯定能都卖出去!” 有了实践的挫折,罗雁行不是很有信心,怀疑道:“能行吗?” “应该能吧。”宋英也不是很肯定,“反正都是要用来做头绳的,卖不出咱们就自己留着用呗。 况且,这些碎布都是云秀楼送的,咱们又没花钱,卖不出去,只是白费些功夫而已。” 众人一想,觉得有理。 二妮看了看罗雁行,又看了看宋英,期期艾艾道:“如果只是初一到十五卖,我也想加入。” 每年的初一到十五,家里并不限制她们来城里玩,完全可以借着玩耍的由头,将卖头绳的事情瞒下去,这样赚到的钱就都是自己的。 其他女孩也很快想明白这一点,都不好意思地表示要加入。 罗雁行有些不高兴,但很快想到这些碎布是因为她们在云秀楼买衣裳才送给她们的,买雪褂子的钱大家都出了,那么按理来说,这些碎布大家便都有份。 之前她们不想加入的时候,都大方地默认了这些碎布归她,那她现在也不能小气,便点头:“好啊,大家一起也热闹。” 宋英觉得应该多多分析,总结出成功的经验,便问:“你刚才那根头绳怎么卖出去的?” 罗雁行觉得没什么可分析的,“跟之前差不多,那位大娘询问过后就嫌贵,我就说材质好,一年到头等等。 她还是嫌贵,我都以为又要失败了,没想到她最后又妥协了,还选了一根妆花缎的。” 众人都有点奇怪,既然嫌贵,为什么不买绢做的头绳,能少1文钱呢。 “她有说什么吗?”宋英又问。 罗雁行摇头,又不确定地问田芳,“没说什么吧?” 田芳也摇头,“没有,就一个劲儿嫌贵。” 宋英拧眉,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案例,如果能知道为什么,说不得能卖出去更多头绳。 罗雁行见她拧眉苦思,就道:“那我现在去问问。” “嗯?你知道那客人现在在哪?” “就隔壁家蜜饯铺子的大娘买的。” “哦,那你去吧。” 等罗雁行跑出去,宋英开始从以往大娘大婶们的闲聊话语中,去搜寻王大娘的事。 第256章 回村 很快,她想起王大娘的女儿今年及笄了,似乎是请了媒婆在相看人家。 难道跟这个有关系? 垂眸扫到自己身上的棉衣,这是去年新做的,李氏说,她渐渐大了,快到议亲的年纪,要慢慢攒些好衣裳,省得嫁出去除了一身嫁衣,全是些破烂衣裳,让人家看低宋家。 另外,有这些衣裳,以后出去相看也更容易些,至于为什么不等她及笄后再买,是担心那个一次性买很多,家里的钱周转不开。 王大娘还真可能是因为闺女及笄要相看,才咬咬牙买的头绳。 她们真像一件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收拾得好看些,才能卖出个好价钱。 很快,罗雁行就小跑着回来,原因不出她所料,确实是因为王大娘的闺女要相看,才买的那根头绳。 宋英将那些悲哀压回心底深处,道:“以后卖头绳,再遇上嫌贵的客人,就问问她们是谁买的,如果是给及笄后的女孩们买,就委婉地劝说她们,女孩打扮得漂亮,才容易被相中。” 众人又商量了一些其他细节,冬日天黑的早,下雪又不好走,罗雁行等人便告辞离去。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在看书、背书、抄书的循环中,日子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一。 清水县的习俗是,女方家的喜宴重点在前一天,而男方家的重点在后一天。 于是,二十一早上,宋英就向师父师叔告了假,带着添妆的雪褂子、手镯耳环,以及这几个月,林文轩帮赵小翠截留下来的钱回了杏花村。 路过状元坊时,她也没忘去割一条猪肉带回去。 还没进村,她就听到了热闹的笑语声、喊话声。 往常热闹的村长家院门紧闭,不说烤火的人们,连主人都不在。 宋英也不觉得奇怪,成亲是大喜的日子,钱奶奶身体不好,不能去帮忙洗菜切肉,端盘添茶,但坐着陪客人们说说话是可以的。 她是村长的妻子,由她陪客人们说话,客人们也不会嫌主人家怠慢。 这会儿李氏杨氏应该也在赵家帮忙,按照以往的惯例,宋天肯定也凑去烧火帮忙,等开宴后也能上桌吃席。 今年她不在家,没有人带宋元,那么宋元可能也在,也就是说家里这会儿没人。 宋英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猪肉,干脆直接提着去赵家。 刚走到赵家对面的田埂上,就听到宋天扯着嗓子喊:“子良哥,又来客了!快出来接客!” 旁边还有其他男孩,都扯着嗓子喊赵子良出来迎接客人。 随着走近,他们认出了她,均很惊讶:“怎么是你?” “我怎么了?”宋英白了他们一眼,“我不算客人吗?” 赵子良上前一步,拦住其他男孩,“算算算,快到家里坐。” 说着,还从宋天端着的托盘里,抓了一把瓜子给她。 宋英也不客气,她是来添妆的,自然也算是客人。 “我奶奶呢?” “李奶奶在灶台那边。”赵子良回了一句,又看见后面又有客人到来,就道:“宋英妹妹,你认识路,就不给你引路了哈。” “你去忙。” 说完,宋英去了灶台,一路人,发现她的村里人赶紧喊李氏。 李氏黑着脸放下刀:“你来做什么?我怎么教你的,这么大的人了……” “我来给小翠姐添妆。”不等她说完,宋英就打断。 周围有片刻的寂静,村里帮忙的妇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纷纷望向宋英。 “添妆?”李氏皱眉,落在她手中提着的熟肉上,脸更黑了,“添什么妆,你都还是个孩子。” “这是给家里买的。”宋英把猪肉递过去,腾出手,解下背上的包袱晃了晃,“这是和雁行她们一起凑的钱,给小翠姐的添妆,伙伴一场,小翠姐出嫁,我们也高兴。” 闻言,罗雁行等人的娘亲奶奶,脸色都不好看了,平白无故的,浪费钱。 闻声赶来的梅花婶神情更是一下变得很复杂,旁人她家不知内情的亲戚见她呆愣,忙推了她一把:“侄儿媳妇,愣着做什么,人家来添妆,快去礼簿那里登记。” 梅花婶回过神,僵硬地说着客套话:“宋英来了,你人来就好,还带什么礼。” 宋英笑了笑,“我先进屋去给小翠姐看一看,再去礼簿登记。” 王氏心塞了一阵,又想到罗雁行的钱大部分都是她自己收着,即便不给赵小翠添妆,也落不到她手里,便没那么心塞了。 她好奇道:“先打开给我们也看看呀,雁行这丫头还是第一次给人添妆呢,我这个做亲娘的,都不知道她买了什么东西呢。” 梅花婶觉得宋英很不会处事,坏了自家女儿在乡亲们心中的印象。 但当宋英打开包袱,拿出那件大红色的雪褂子时,她的不高兴一下就没了,笑得合不拢嘴。 “哎哟,这衣裳可真好看,价格不低吧?”那位亲戚大娘惊讶道。 梅花婶笑眯眯:“婶子你不知道,这是雪褂子,用的都是上好的缎料,是城里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衣裳。” 放在以前,梅花婶自然不认识,但上个月罗雁行买了一件,穿着嘚瑟了好久,现在村里人人都知道她和宋英生日的时候,各买了一件名贵的雪褂子。 “富贵人家穿的衣裳!”亲戚大娘瞪大了眼睛,看看雪褂子,又看看宋英,“你们村的姑娘真是大方得哟,朋友成亲竟然能舍得买这么贵的衣裳添妆!” 梅花婶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了,看着宋英仿佛又回到了那件事情之前,只觉得无比顺眼,夸赞的话滔滔不绝,“她们一起长大,关系好得很,一起学认字,一起学认识草药。 对了,婶子还没给你介绍呢,这就是宋兴贵的大孙女宋英,能干得很,认字、认草药,都是她带着翠娃她们学的。 你别看她年龄小,主意可大着呢,我家翠娃最听她的话来。 她现在在城里的医馆,拜了师父,在学医,以后可是要做大夫的。” 第257章 添妆 “姑娘家也能做大夫?了不得哟!” 亲戚大娘越发惊讶,又看了看李氏手上肉,“还孝顺得很,回来还知道给家里买肉,老嫂子,你有福气,孙女这么孝顺。 你们家也是舍得,还送孙女去当学徒,难怪这么好的孙女生在你家,合该老嫂子享福。” 被这么一夸,李氏也笑了,谦虚道:“她小孩子当不得夸……” 宋英暗暗撇了撇嘴,道:“那我先进去了。” “去吧。”梅花婶笑眯眯,“好好陪翠娃说说话,过了今天,你们见面的时间就少,一会儿开席了,婶子叫你们。” 宋英将包袱重新系着,提着就欲往里去,有人眼尖,发现包袱下面有四四方方的棱角,像是盒子,便问:“这四四方方的是什么?” “镯子和耳环。”丢下这一句,宋英赶紧脚底抹油,走了。 再不走,又得被要求把镯子耳环都拿出来看一看,那些夸赞的话,听多了腻味。 进入赵小翠所在的卧房,门和窗框上都贴了大红的囍字,罗雁行等人都在屋里,赵小翠穿着红色的嫁衣、拿着帕子坐在床上,旁边的坐的是二妮与田芳,三人眼眶都是红红的。 不远处,小香与罗雁行站在一起,正小声说着什么。 “你们都不帮忙哭嫁么,没见二妮姐她们眼睛跟兔子似的!”她笑着打趣。 听见声音,罗雁行猛地转过头来,高兴地站起身,“你可算回来了!我们买的东西呢,快给小翠姐看看。” 宋英笑着把包袱递过去:“我就知道小翠姐肯定想看看,特意先拿进来。” 赵小翠丢下帕子,红着眼眶道:“还是你懂我。” 打开包袱,看着雪褂子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众人都有些愣, 二妮忙不迭安慰:“怎么哭了,你都哭一天了,这会儿没人来,赶紧歇歇。” 宋英则打趣道:“小翠姐莫不是为我哭的?” 在杏花村,女孩有哭嫁的习俗,但凡亲戚来了,新娘子都要哭一哭,以表示对亲人的不舍。 而且也不是单纯的哭,还有专门的哭嫁歌谣。 有些人家亲戚多,担心把眼睛哭肿,还会请交好的姐妹帮哭,显然这次赵家请的帮哭,是二妮与田芳。 赵小翠破涕为笑,又拉着她的手,“我确实应该拉着你好好哭一哭,若不是你教我们识字认草药,许家也相不中我。” “咱们自小的交情,你说这些就见外了。”宋英赶紧阻止,又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眼睛哭肿了,就不是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赵小翠望了眼外面,见没人进来,就抿了抿唇道:“说实话,哭一天了,就刚才的眼泪才是真心的。” 她抚摸着雪褂子一斤处的白毛,嘴边满是苦涩,“我身上的嫁衣,都没有这雪褂子好看。” 女孩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因为确实如此,她的嫁衣只是很普通的布料做的,也没什么花纹。 而雪褂子外面是妆花缎,内里是绢,还有各种精细美丽的刺绣,二者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赵小翠擦了擦眼泪,“先前我就跟我娘商量,嫁衣内里用普通的布料,最外面再缝一层绢,又便宜又好看。 但我娘死活不同意,刘三婶那么抠,都舍得给儿媳妇买绢做嫁衣,我这可是亲娘,我就出嫁一回,今年还给家里添了不少进项。”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滚了出来,特别是上个月,罗雁行买了雪褂子庆生辰,她就更难过了。 那么好看的雪褂子,比她的嫁衣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那一刻,她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没有罗雁行的勇气,若当初硬扛到底,多留下些钱财,出嫁置办东西,也不至于求人。 宋英轻轻拍着她的肩,以示安慰,自己的喉头却酸涩起来,女孩子呀,真的很难。 她缓了好一阵,才压下喉头的酸涩,望了眼屋内,见都是以前一起采草药的伙伴,就拿出小荷包塞到她手里,压低声音道:“你这几个月压的钱,自己藏好,别让人知道了。” 赵小翠的眼眶再次红了,幸好,当时宋英请林文轩帮忙截留了一部分。 她正想说话,外面响起宋元的声音,“姐姐!姐姐!” 喊声未落,宋元已经跑了进来,“你可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眼巴巴的小眼神,热情的拥抱,直接给宋英弄得有些愧疚,她在外面,很少想念宋元。 她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刚才在哪,我进来的时候没看见你。” 宋元仰着头,高兴道:“赵大叔把花轿租回来了,我去看花轿了。” 说完,又扭头对赵小翠道:“小翠姐,你明日坐完花轿能不能告诉我,坐轿子什么感觉,我还没坐过呢。 我想坐一坐,赵大叔他们不抬我,我们小孩又抬不动。” 罗雁行啧了一声,打趣道:“你这辈子怕是体验不了喽,你要是个女孩子还有机会。” 宋元瘪着嘴,更不高兴了。 “你好好读书,考上秀才举人,做了官,想天天坐轿子都没问题。”宋英安慰一句,旋即意识不对,“你进轿子里面坐了?” 宋元点头,憋着嘴:“里面放了个凳子,不抬起来,什么感觉都没有。” 宋英简直想捂脸,亏得赵大叔脾气好,换个脾气差的,怕是得打人。 新娘子还没坐花轿,他们一群小屁孩倒是先坐上了。 “那轿子是租来的,你们别去里面玩,弄坏了可是要赔钱的。” 宋元点头,但不知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只过了过耳朵。 不过,宋英没继续劝,反正宋元弄坏了,赔钱的也是宋二叔,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已经提醒过了。 她从包袱下面又拿出一大两小三个红漆方盒子,递给赵小翠:“这是镯子与耳环,你戴着试试看,喜不喜欢。” 赵小翠的手腕上并没有戴镯子,耳朵上倒是戴了一对耳环,观其成色,有些旧了。 赵小翠努力地眨眼睛,把汹涌的泪意逼回去,道:“你们考虑得可真周到。” 第258章 打算 宋英一点也不客气,“可不是么,我们可贴心了,这些镯子耳环,戴旧了,还能重新熔了当银子使。” 听到这话,罗雁行觉得自己之前确实应该挨怼,瞧瞧宋英多会说话,同样都是可以当银子使,宋英说的是戴旧了,而自己之前说的是缺钱,差距呀! 以前宋英可没这么会说话,果然还得在城里待,久了连人都更机灵了。 等赵小翠把镯子耳环一一试戴过后,宋英这才拿着出去找负责礼簿的人登记。 再次进屋,她就凑到小香身边,道:“小香,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很久没去卖草药了?” “我家把草药拿去了三元村卖,就是卖给堂姐的婆家,我堂姐的亲事,就是我娘说的媒。” 宋英有点惊愕,“三元村那边需要的药材应该不多吧,给你们的价格怎么样?” 小香垂眸,点头小声道:“比马大夫给的价格低很多。” 这事罗雁行也是头次听说,惊得瞪大了眼睛:“那你家还愿意卖?” 小香不说话。 宋罗二人便明白,这是张氏坚持的事情,二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语。 为了不想跟宋英多来往,张氏竟然愿意少赚点钱,去三元村卖草药! 这人怎么想的,真是奇葩得很。 就在二人无语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时,小香忽而道:“我哥也在相看人家,已经有了人选,是我三姨婆那边的姑娘。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爹娘会带我们去三姨婆家走亲戚,顺便相看,没有意外的话就定下,明年年底就会成亲。” 宋英怔了片刻:“你……” “我哥成亲了,我家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就少了。” 宋英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哥成了亲,不再急需用钱,她就不用那么恐惧被卖掉了。 三人又聊了会别的,不多时,外面就有人喊:“开席了!” 紧接着梅花婶进来了,“二妮、宋英,你们都出来坐席了。” 宋英望了眼赵小翠:“小翠姐呢,她也一起吗?” “你不用管她,她是新娘子,还得哭嫁呢,一会儿我瞅着空给她端碗饭进来。” 宋英皱眉:“那小翠姐不是没人陪了么。” 梅花婶伸手拉她,“不妨事,有小香陪她呢。” 宋英也很想说小香也饿了,小香却已经开口:“你们快去吃吧,我一会儿跟堂姐一起吃。” 宋英只好随众人出去。 吃完席,她们一直陪着赵小翠,到了半夜二三轮都完事,帮忙的人把锅碗洗好才离开。 宋英本想去自己分到的祖屋讲究一晚,也许是带回来的那条猪肉,也许是担心被人说苛待孙女,李氏叫她一起回宋家。 宋英不想冷一夜,就果断地跟着去了宋二叔的家。 在等待烧水洗脚的时候,李氏问道:“听说你们添的妆还有镯子耳环,花了多少钱?” “我们八个人一块儿凑的钱,分到每个人头上的不多。” 宋英不愿说具体的数,已经很委婉了,不想李氏很是生气,抬手就给她一巴掌:“你个死女子对老子都不说实话了,老子白养你了,对外人大方得很,对自己屋里的人就抠抠搜搜。” 宋英望着桌子上放着的,还未收起来的猪肉,无语地翻了白眼,又来这套。 果然,不管给李氏买多少东西,只要有一点不合她的意,就是白眼狼、不孝顺。 她只得暗暗安慰自己,反正这是对外买名声的,不管李氏怎么看,在外人眼里,她时常给家里买东西,就是在孝敬。 “小翠姐是嫁人,一生就这一次,我们家又没人嫁人娶媳,我怎么大方?等宋天宋元娶媳妇,我给他们媳妇一个买个镯子,行了吧?” 李氏气得够呛,“你是一点都分不清里外,媳妇也是外人。” 合着真正的意思是给他们买呀,宋英冷笑:“你和二婶都是嫁进宋家的,你们算不算外人?” “你个仙人板板,老子是外人你是什么?”李氏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又要打她,有了先前那一着,宋英早有防备,她一抬手,就赶紧跑开。 没打着的李氏更气了,“你一天天翅膀硬了……” “我翅膀早硬了。”宋英回怼。 “宋英,大晚上的跟你奶奶吵什么?”宋二叔去牛圈里看完牛出来,见她们婆孙吵得不可开交,赶紧阻止宋英,“快给你奶奶道歉。” 宋英翻了个白眼,“我做错什么了,我就道歉,是她自己说的媳妇都是外人。” “你还说!”宋二叔再次瞪她,“你奶奶这么大年纪了,偶尔会犯糊涂,你让着她怎么了。” 宋英气到不想说话。 也许是因为宋二叔帮着说话,也许是因自己确实没理,李氏缓了一阵,便没那么气了,又道:“听说城里很多掌柜的找你针灸?” 宋英很奇怪她怎么突然问这个,还是点了点头,“多是小商小贩,天天站着,肌肉劳损。” “那你在城里给你弟找个学徒的活,最好是账房。” 宋元正在社学念书,这个弟自然是指的宋天,宋英乍一听,还以为是罗雁行她们把玉灵轩东家邀请她去账房的事告诉了李氏。 转念一想,大伙今日才知道她们给赵小翠准备了添妆,罗雁行她们肯定什么都没说。 所以只是单纯认为她在城里认识很多掌柜的,想借着她的人情,给宋天找学徒的活。 宋英很无语地翻了白眼,指着宋天道:“就他这不负责任的性子,学做账房,哪个东家敢聘他?” 李氏又气得瞪眼:“他是你弟,有你这么嫌弃的吗?” “我可没嫌弃,我只是实话实说。放个牛都能把人家庄稼吃了,这做账房,要是弄出一堆亏空,你赔呀?” “他以前还小,一年比一年大,做事就认真了。” 宋英一个字都不信,都说三岁看老,就宋天这性子,她可不敢帮他找活,出了事,没准找她赔。 她望了眼李氏、宋二叔,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灶房里出来的杨氏,显然这不是李氏的临时起意,而是一家人早有打算。 第259章 直接 得打消他们这可怕的想法,不然自己的日子就要不安宁了! “我刚才说了,来找我针灸的,都是小商小贩,不需要请账房,你们还是找别人吧。”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望向宋二叔:“二叔不是与很多富贵人家的管事相熟么,他们人脉广,肯定认识很多店铺的掌柜,请他们帮忙给宋天找个账房的活,肯定轻轻松松。” 李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不能说你二叔没那么大脸面,人家不会帮忙吧,那岂不是在说,二儿子还不如她一个小姑娘。 憋了半天,李氏终于想到说辞:“做生意得积累人情,用一次就消磨掉一些,你二叔还得靠着那些管事卖黄鳝养家,哪能轻易麻烦人家。” 宋英没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还知道人情用一次就消磨一次呀,合着她的人情不值钱随便用。 还有,二叔养的家,又不包括她,她凭什么要管宋天的活。 “我跟那些大铺子的掌柜不熟,”宋英再一次强调,“而且我只是医馆里的一个学徒,没有那么大的脸面找人家安排学徒。” “你脑袋长着是出气的么,你没那个面子,马大夫有没有,你师父有没有? 请他们出面帮个忙,多大点事,看你推三阻四的。不是说你师父是申府专门请的大夫么,让她在申状元或者那个什么县主面前提一句,这事不就成了。” 宋英都给气笑了,合着在他们眼里,不仅自己的东西应该给宋天宋元用,连她师父的资源,都该拿过来给宋天用。 看来今日这事好好说没用,得发疯! 她冷笑一声:“你说的,人情用一次就消磨一些,我连拜师礼都没送,人家愿意收我为徒,我就已经欠下了天大的恩情。 还找人家给宋天安排活,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轻松得很,有想过我以后要怎么办吗?我要怎么去面对我师父?” “这有什么不好面对的,”李氏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就是脸皮子太薄,姑娘家脸皮薄,迟早要吃亏。” “呵,我长这么大,就在你们身上吃过亏!”宋英毫不客气,“奶奶,你们偏心要有个度,我不指望你们能拿出钱来给我做拜师礼。 但你们也不能这么坑我,你们不养我就算了,我自己赚钱养自己,你们还要断我的活路,奶奶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呀!” “你个死女子说个话哟,哪个在逼你?老子是你亲奶奶,会害你?当初要不是老子……” “没害我吗?”宋英冷笑着打断她的诉往昔,“我要真去找我师父师叔开了这个口,以后他们怎么看我?还教不教我医术?会不会把我逐出师门?你们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是什么?” 宋英怎么严重就怎么说,反正他们对自己的脸面爱惜得很,又对权贵发憷,不会去找她师父师叔们问。 “不教就不教,你回来家里缺你一口饭吃?”李氏很硬气。 宋英冷笑,“既然如此,宋天去做什么学徒,家里也不缺他一口饭吃,不对,不仅不缺他饭吃,也不会少他一个蛋吃!” 这话里的嘲讽之意毫不掩饰,气得李氏伸手又要打她,“你一天天的,能不能好生说话,阴阳怪气,跟哪个学的?” “好好说话能有用吗?你们都要把我卖了,还嫌我说话难听。” 李氏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严声训斥:“哪个要把你卖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讲不讲点依据?” “用我活,还宋天的活,这不是要把我卖了是什么?”宋英什么面子都不顾了,“二叔的活不能丢,宋天的活必须要有,就我的活随便丢是吧?” 李氏彻底恼了,也不扯什么遮羞布了,直言道:“你是女娃,活丢了就丢了,你弟弟有了活干,以后这个家才能富起来。 你以后嫁出去,被婆家欺负了,他们也更有底气给你撑腰!” “可拉倒吧,我放着自己好好的活不要,要把机会让给他,以后看他的脸色生活,我有病吗?我看人脸色过活还没看够吗?” 李氏的脸一下黑得彻底,“你看谁脸色过活了?家里少你吃少你穿了?说得我们天天都在苛待你一样!” 宋英直接吼道:“就是苛待了!” 李氏呆住,旋即气得发抖,宋英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连珠带炮地诉说这些年自己受的委屈。 “我天天吃不饱穿不暖,还有干不完的活,怎么不是苛待?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就黑着一个脸,非打即骂! 连宋天做错的事情气着你,也要把气撒在我身上!我没有看你们脸色过活吗?” 李氏气得仰头,宋二叔担心宋英声音越来越大,让邻居听见了不好,连忙打圆场:“行了行了,你不愿意就算了。说一声就行了,跟你奶奶吵什么。” 他一边帮李氏顺气,一边道:“娘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事。” 宋英冷笑不已,压根不理宋二叔所谓的圆场,什么叫说一声就行了,她说了那么多遍,还非得逼着。 以前她还觉得二叔很不错,但在申府待了一段时间,见识多了两面三刀、事事撇开的人,便也看清了宋二叔。 分明他是既得利益者,但每次都让奶奶出面,自己却在一旁扮好人。 不过是看中了奶奶教训她名正言顺,嘴上却说着什么侄女毕竟不是亲女,打了骂了怕人说闲话,怕她心里有隔阂。 也许,奶奶会有这样的想法,就是他提议的,这会儿却来当好人。 她望了眼一旁被她所作所为惊讶到的宋天宋元兄弟俩,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平复了些情绪。 “账房不仅要天天算账对账,要注意的事情还多着呢,稍不留神就赔得倾家荡产。 宋天不是爱去婚宴打下手么,不如去学做席面,犯的错再大,也不过做坏几道菜而已,还能吃到宴席。” 这番话,她实际是对宋天说的。 第260章 友情 果不其然,说到可以吃席,宋天的眼睛顿时就亮了,作为今晚争吵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第一次开口说话:“奶奶,我去学做席面!” 李氏瞪了他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 宋天不服气,“堂姐也是小孩。” “你今晚也要跟我顶嘴是不是?你姐姐气我,你也要来气我?”李氏仍旧瞪着他。 “我没有顶嘴,我说的是事实嘛,”宋天辩解,在李氏凌厉的眼神威逼下停止辩解,瘪着嘴控诉,“奶奶你不讲理。” “我不讲理?你再不滚出去,老子今晚上就让你们看下,什么叫做真正的不讲理!”李氏威胁着,作势要找木棍。 宋天才不怕,撒娇道:“我就要去学做席面嘛,等我学会了,天天做好吃的孝敬你们……” 宋英冷眼看着宋天去缠李氏,放心了,既然已经说动宋天,那不管李氏他们怎么想都没辙。 不过这个家,多待一瞬都闹心,她真的想直接抬脚走人,去祖屋将就一晚。 顾忌着李氏等人的颜面,忍住了。 这大冷的天,她要真去了祖屋,明儿李氏他们苛待孙女|侄女的消息就会传遍杏花村。 不对,还有来赵家吃席,因为距离远赶不回去的赵家亲戚们也会知晓。 丢脸丢到外人面前,她与李氏他们就真正撕破脸了。 宋英洗完脚,见李氏还没答应宋天,也不知道他们还需要多久,干脆自己进屋睡觉去了。 她一走,李氏便觉再坚持也没用,毕竟这事得需要宋英去张口,于是随口答应了宋天,也洗完脚进屋睡觉了。 她进屋时,宋英刚脱下外衣,李氏一眼看见她身上雪白的、没有任何补丁的细布中衣,不由目光一凝,“你这衣裳哪来的?” 宋英顿了下,“别人送的旧衣。” 李氏却不信,问道:“你这几月赚了多少钱?” “不是说了,我在做学徒,连拜师礼都拿不出,哪来的钱。” “你天天满嘴胡话,没钱你能给赵小翠买银镯子银耳环?能给她买那么好的衣裳?” 宋英很是无语,今晚到底还让不让人睡了,“都说了,是我和雁行她们凑的钱。” 丢下这一句,她直接躺下,将被子往头上一罩,然后任凭李氏怎么说,都装睡着了听不见。 自然又给李氏气得够呛。 翌日早上,宋英早早就起床去了赵家,因杏花村与三元村相距较远,迎亲队伍到的时候,应该已经快中午。 女方这边得招待男方的迎亲人员,赵家也有离得较远的亲戚,昨日太晚赶不回去,因而女方这边中午还有一次宴席。 宋英到的时候,二妮已经到了,正陪着赵小翠梳妆,两人都眼泪汪汪的,让给赵小翠梳妆的全福人很是无奈,“姑娘你快别哭了,你一哭新娘子也哭,这妆还怎么弄。” 二妮仰着头,努力忍住泪意,却怎么都忍不住,干脆道:“我先出去缓一缓。” 赵小翠却拉住了她,“别,再陪我一会儿。我们四个一起长大,最后一个死了,一个离了心,只剩下你和我了。 现在我出嫁了,再过一两年,你也要嫁出去,我们以后就没什么机会来往了。” 说着说着,赵小翠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串串往下砸。 “哎哟我的好姑娘,再哭下去,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全福人无奈极了。 宋英看得眼眶有点酸涩,虽然她们爹不疼娘不爱,至少还有真挚的友情。 想到这里,因昨晚被李氏等人气得发堵的心好受了很多,她笑着打趣:“这个好办,小翠姐你到了三元村,在那里给二妮姐物色一个婆家,以后你俩还是一个村子,每天见八百面都成。” 本来还在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的两人,一个若有所思,一个红了脸,瞪着宋英:“宋英你又瞎说。” 好在都不哭了,让全福人大大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罗雁行等人也来了,围着赵小翠看完她的新娘装扮,直夸漂亮,是最美的新娘子。 然后罗雁行就把宋英拉到一边,悄悄地问:“昨晚怎么回事?跟你奶奶又吵架了?” 宋英默了默,“周婶说的?” 罗雁行点头,“来的路上遇见了周婶,她跟我娘说的。你不是买了猪肉回去孝敬你奶奶他们们,怎么还吵起来了?” “他们想让我请我师父师叔们帮忙,在城里给宋天找一个做账房的学徒。” “宋天能做账房?”罗雁行张大了嘴巴,“这不笑死人嘛,就他那吊儿郎当的样,谁敢放心让他管账呀?” 宋英耸耸肩:“可不是么,放个牛都能闯出那么大的祸,当了账房,不得让东家赔得底朝天呀。” “你可千万要挺住,坚决不能答应帮忙。” 宋英点头:“放心,我有数,昨晚已经说服了宋天,他现在一心就想跟厨子学做席面。” “这活倒是很适合他,反正他喜欢到处蹭宴席吃。”罗雁行不由对宋英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你有法子,让宋天去对付你奶奶他们。” 宋英叹了口气,望了望周围,见没人留意她们,才道:“一会儿我得趁着我奶奶他们忙,赶紧溜,你记得帮我打掩护。” 罗雁行想了想,道:“吃完饭发嫁的时候,我们可以跟着送去村口,你奶奶和二婶要帮忙,没空去,你混在迎亲的队伍里走。” 宋英想了想,这倒是个很好的主意,到时候大家都在看新郎,基本不会有人留意迎亲的人都有谁。 “你俩凑一堆说什么呢?”二妮突然过来,不等她们回答,又道:“昨晚小翠跟她娘说了,我们添的妆里还有林大哥,宋英要走的时候说一声,给林大哥与马大夫带些饭菜喜糖回去。” 宋英与罗雁行:“……” 这是习俗,没法推辞。 婚宴收了礼钱,对于没有时间来吃席的人,主家事后得送些婚宴的饭菜与喜糖。 杏花村这边的礼钱视关系远近,从二三十文到五六十文部等,即便是血缘很近的亲戚,也不敢100文。 第261章 喜糖 所以,宋英她们凑的300文添妆钱,已经算是巨款,而林文轩添的200文钱也是很大一笔。 这种情况下,带些喜糖和菜肴给他,是必然的礼节。 想了想,宋英道:“我记得眉月她们家里有食盒,去借来用一用。” “放心,梅花婶已经跟钱奶奶说了,眉月一会儿就带来。” 宋英放心了,随便找了个由头让人提前装好,等吃过席,接亲队伍走的时候,她与罗雁行提着食盒跟在后面,在现场的混乱里避开了李氏杨氏。 回到城里,已是申时末,天空暗沉沉的,快要黑了。 一拐进帽儿巷,巷口卖油饼的大娘就叫住了她,“小宋大夫,这是去哪儿呢?” “村里一个朋友出嫁,我回去吃喜酒。” “这可是大喜事呀!” 宋英从兜里掏出两颗喜糖递过去,“大娘,你也沾沾喜气。” 张大娘乐呵呵地接过,“行!你的朋友是经常来医馆找你的那些吧,老婆子沾沾喜气,争取明年年底,就把我家那孙女嫁出去。” 宋英笑了笑:“张大娘,那我先走了。” “诶,等等,你问过你那朋友了么?她考虑好没?要不要去面馆洗碗洗菜?” 宋英有点懵,那不过是婉拒的托词,张大娘怎么还当真了?! 不应该啊,她都卖多少年的油饼了,来来往往接触那么多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话术? 看见张大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宋英总算明白过来,这是面馆没雇到人,张大娘故意装作没明白她那日的婉拒。 她拧眉思索起来,还有八天就过年了,过完年,天气就暖和起来,洗菜洗碗就会变成一个真正轻松的活。 而卖头绳这桩生意,从她们的分析来看,只有在过年期间可以尝试。 思及此,她就道:“这不过年了么,她家里也忙得很,实在是走不开。下次见面,我再跟她说说。” “那你可别忘了。”张大娘很是不放心地叮嘱。 这让宋英更觉奇怪,冬日不好雇工,这马上就要开春了,应该不难雇人了。 怎么张大娘这话,听着像是除了她这边,再没有人想去似的。 想了想,她问:“上次忘了问,这工钱是多少?怎么发?” 张大娘的神色明显变得不自然,“等你那朋友去了就知道了。” 宋英刚有些心动的心一下就冷静了,这神情,分明是工钱开得低了呀。 她坚持道:“大娘你还是现在就告诉我吧,出来做工就图个赚钱,工钱都不知道多少,还怎么下决定。” 张大娘拗不过,只好道:“工钱月结,300文一月。” 宋英惊呆,村里的大人出去做短工,基本都是二三十一天,一个月300文,一天才10文钱,少的不止一半! 难怪没人愿意去,这家面馆的掌柜也太抠门了吧!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直接拒绝:“大娘,这工钱也太低了,我那朋友怕是不会同意。” 张大娘瞪着眼:“300文还低呀,小姑娘家家的能找到活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大冷的天,宋英不想站在街上与她吵,吸进肚子里太多冷气,回头生病了不划算,就直接道:“大娘,你找别人吧,这活我们不做。” 然后,扭头就走。 看着她走远的身影,张大娘也不禁叹气,她也是做生意的,自然很清楚300文一月实在太低, 没办法,谁让那面馆是自己妹妹妹夫开的,两口子都抠门得很,没办法,她只能舍下这张老脸,帮他们找人。 宋英到医馆时,医馆已经关门了,林文轩在厨房忙着生火做饭,开门的是马大夫。 看见她,马大夫皱眉道:“已经这个点了,还来医馆做什么,这大冷的天,赶紧进来烤烤火再回去。” “不了,师叔,就几步路的事,我再忍一忍就到了。”说完,她把食盒递过去,“这是赵家给你们的喜菜、喜糖。” 马大夫很清楚这个风俗,伸手接过去,又道:“再有八天就过年了,最近医馆也没有事要忙,这段时间你可以不来,好好歇一歇。” 宋英坚定地摇头,“师叔你们不是过年都得留人守着么,往年师兄过年都没有玩耍过,今年我跟师兄轮换着来。” 在申府是非多,指不定就卷入什么事件里,回村又闹心的很,相比之下,宋英还是愿意每日冒着严寒来医馆。 在医馆看书背书,安静又祥和。 这不是什么大事情,既然她愿意,马大夫也不会强行不让人来,就颔首道:“也行,你们师兄妹商量着来。” 回到申府,宋英照例先去大厨房取了饭菜,这才提着回师徒俩的小院。 “回去玩得开心吗?”林大夫问道。 “开心。”虽然晚上跟家人吵一架比较闹心,但整体上是开心的。 以前除了过年的时候,她们这些伙伴聚在一起也是干活的,很少有这种不干活,就单纯的烤火闲聊。 宋英从衣兜里取出红手帕包着的一小把糖果递过去,“师父,这喜糖给你,你也沾沾喜气。” 林大夫怔住,半天都没说话。 “师父?”宋英奇怪,“怎么了?你不喜欢吃糖吗?” 林大夫轻轻摇头,“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的声音很轻、很缓,像是从前尘记忆里苏醒,带着无限追忆。 “以前我小的时候,我爹下衙回家,时不时就会从衣兜里掏出一两块点心给我,也这样用手帕包着。 真是怀念呀,那时候我每日最期待的事情,就是等我爹下衙回来。” 宋英先是觉着很温馨,很羡慕,觉得师父的爹对她好疼爱,旋即她就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 林文轩说过,师父的爷爷是正二品的吏部尚书, 师父小时候是官家小姐,家里的厨房应该每日都会备点心吧? 还有,官员拿点心也用手帕包着?不是放在盘子里,再用食盒装着么? 虽然很疑惑,但现在不是打断师父追忆往昔,询问的时候。 她忽略掉这些地方,很认真地听林大夫讲她幼年承欢父母膝下的温馨时光,然后,宋英狠狠地羡慕了。 第262章 被爱之法 当林大夫从回忆里回神,看见的就是宋英这副一脸羡慕的模样。 “师父,师爷爷师奶奶对你可真好!” 林大夫牵了牵唇角,“是啊,他们对我很好。” 说完,她叹了口气,“可惜,自从那次变故之后,爹就一蹶不振,整日里喝得酩酊大醉,为此,娘常跟他吵。” “师父,总有一天能查清真相,还江家、还你们一个清白的。” 林大夫摇头,“你不懂,有些真相是不能被查出来的。” 这个话题太沉重,涉及的东西也太复杂,林大夫不愿意让小徒弟知道太多,便道:“先吃饭吧。” 宋英点头,又忍不住问:“师父,师爷爷给你带的点心怎么是用手帕包的?不是用食盒吗?” “那是宫廷点心,”林大夫莞尔,细细解释起来,“文渊阁在皇宫内,圣上体恤,御膳房会准备文渊阁值堂大臣们的饭菜点心。 其他官员去汇报事情时,若等候时间漫长,会用点心招待。宫廷御膳难得,寻常很难吃到,爹疼我,宁愿自己少吃一口,也要给我带回来尝尝。” 宋英忍不住再次感叹,“师爷爷对你真好呀。” 这种从牙缝里挤出一口吃的,在他们村就只有男孩能享受得到。 她看着林大夫,又想起申府里的几位小姐,都是千娇万宠,只要不涉及莲姨娘的事情,顺安县主对她们几乎是有求必应。 还有梧桐村的何甜语,虽然何老爷只是一个小小商户,但对何甜语也十分疼爱。 想了想,她又问:“师父,是不是富贵人家,都不重男轻女?” 林大夫怔住,想起那日在后门处,听到的宋英与其奶奶、二叔的对话,她明白了一些。 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不是。这世上人家都重男轻女,无论是贫寒之家,还是王公贵族,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宋英错愕,“师爷爷与师奶奶也一样吗?他们对你很好呀。” “对我好不代表不重男轻女。”林大夫叹了口气,“这终究是个父权社会,所有人的思想行为都受此禁锢。 富贵人家的女孩是过得好,但家里也只教她们被爱之法,不会教她们谋生之道。即便是只有女孩的家庭,也要想方设法招个女婿来继承家业。” “被爱之法?”宋英有点没听懂,“是什么?” 她把申府三位小姐的课业仔细想了想,除了读书识字,礼仪规矩,其余琴棋书画诗酒茶,哪样擅长学哪样,没有教被爱的方法呀。 “在长辈面前乖巧听话,在丈夫面前贤惠温顺,”林大夫讽刺笑了笑,“这不就讨人喜欢么。” 宋英只觉有一双手拨开了迷雾,一切都清晰起来。 她对‘听话’一词十分敏感,因为她曾经努力扮演着听话的角色,得到十里八村的赞美,可没什么用处。 此时,她细细揣摩着家里对她的要求,李氏对二婶这个儿媳妇的要求。 一切都对上了。 女孩在家要听话懂事,做人媳妇要孝敬公婆,顺从丈夫。 所有这些要求的核心是——顺从! 用顺从来换取长辈的欢心,丈夫的喜爱,以此来得到想要的东西。 她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女性,想要得到的自然就是最基本的吃穿,富贵人家的女孩想得到的,则是更好的吃穿。 山珍海味,金银首饰,锦衣华服,都需要得到长辈、丈夫的欢心才能拥有。 宋英看着林大夫,“师父,我明白了,我不会放弃学医的,终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像你一样厉害的大夫!” 林大夫见她明白了这些话语的意思,不由欣慰,严肃道:“不,你不能与我一样。” “嗯?”宋英疑惑。 “你有我的全部本事,还有自学的其他本事,自然要比我更厉害才行。” 宋英定定看着她,在她期许、肯定的目光里满心雀跃。 她重重地点头:“好,我一定比你更厉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师门都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林大夫莞尔轻笑:“小丫头,还学会拍马屁了。” 宋英咧着嘴笑,“人情世故也要学嘛。” 有了这次谈心,接下来的日子,宋英更加专注于学习,每日往返医馆与申府,不止背书看书,还逐字逐句的理解,遇到不懂的,在医馆就问马大夫,在申府就问林大夫,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很快就到过年了,宋英只在除夕那日,回去吃了一顿团圆饭,初一一早,就与伙伴们一起来县城玩。 当然,她的这种行为招来李氏的不满,骂她惯会偷奸耍滑,等一切做好回来吃现成的。 宋英直接当耳旁风,自那日赵小翠成亲,她拎着猪肉回去,现在附近几个村的人,都知道她孝顺得很,每次回家都给家里买肉。 李氏去外面诉苦,人家只当她是去炫耀有个孝顺又能干的孙女。 在村口汇合后,二妮很是伤感:“也不知小翠她今天会去城里玩吗?” 宋英看向她,正想安慰几句,罗雁行就翻着白眼道:“二妮姐,你已经念叨小翠姐八天了。” 宋英:“……” 以前怎么没发现,二妮姐这么离不开小翠姐。 女孩都捂着嘴憋笑,笑得二妮有些脸红,“这不是还没适应么,我从记事开始,几乎天天都跟她一起。” “你也太黏糊了,”罗雁行指了指宋英,“我与宋英、小香也是从记事起,就日日在一起,现在不也是十天半个月才见一次么。” 田芳帮二妮说话:“这不一样,你们想见还能见到,二妮姐与小翠姐现在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真羡慕你们,都有同年出生的好朋友。” 女孩们中,田芳的年龄仅次于二妮她们,但比她们小了两岁,又比盼娣三妞大了两岁,两边她都玩不到一起。 在女孩中,只有她没有最要好的朋友。 但这种事情,都是她们还在懵懂之时,就慢慢处出来的,现在也没有办法。 这个话题有点不好,罗雁行果断转移,她望向宋元,对宋英道:“你怎么又把这个拖油瓶带上?” ?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