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第一章 三月天虽已换上单衣,但仍有些冷。天才刚亮街上就已经有了不少的人,卖菜的小贩赶紧在街道边上占了个好位置,时不时吆喝几句。李五更背着行头牵着小孩儿来到街角处,竖好算命幡,安好桌子,摆上铜钱、晃签筒、卦这些,再装出个世外高人样,等着冤大头来照顾他生意。 可过了大半天也没人来,李五更不免疑惑,他李算子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往前这时候桌前都挤得水泄不通了,今儿怎么还没人来? 正埋头苦想,忽地传来一声吼:“活神仙哎!” 李五更一个激灵赶紧搬着凳子后退了些,绷紧了背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桌子,心痛得厉害,这可是他花了一百文买的! “生了生了!昨儿就生了!还真是个大胖小子!”妇人扭着圆滚滚的身子一屁股坐下,凳子不堪重负咯吱响了几声。 李五更瞥了一眼妇人不住拍打桌子的手,生怕她会一掌拍到自个儿身上,不动声色道:“恭喜夫人。” 得了他的话妇人顿时喜笑颜开,又同他扯了几句,凑过去小声地问:“可不可以再算一回?” 名声大了规矩就有了,李五更的规矩便是一月不算两回卦,也就是来的人一个月内只能算一回。李五更向来是个严苛的人,特别是对自己,他咳了咳,给妇人使了个眼色。妇人登时领会,赶忙取下钱袋子拿出一锭银子。李五更看得眼都直了,却不料她又收了回去,换了半两碎银子出来。 半两也是钱,李五更接了,慢悠悠道:“不知夫人想问什么?” 妇人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才放心大胆地说:“我儿媳生的前天晚上我做了个怪梦,梦见有团火跟着她追,结果这两天她精神头都不好,是不是惹上什么了?” 李五更掐指一算,先是惊奇地啧啧两下,再向妇人解释:“夫人看到的火实为旺火,火即红,乃红红火火之意,是喜得贵孙的征兆。令媳刚产子,血气不足自然精神不济,多补补就好了。” 妇人一听喜上眉梢,竟是这样,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向李五更道了谢就拖着一身肥肉走了。李五更望着她的背影在心里狠狠骂了几句,真不是个东西,之前就听说她把自家儿媳妇打得半死,这回才生了儿子又来问是不是惹上了脏东西,怪不得上辈子她儿媳妇死得这么早! 李五更这辈子是白捡来的,他早已死了一回。上一世他寡居的阿姐旧疾复发,可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走投无路之下他只有独自上崖去采药,没想到一个不稳坠下崖死了。灵魂在崖底游荡了几日,不料一道巨雷劈来,一睁眼,竟回到了三年前。 凭借前世的记忆他便做起了算命的无本买卖,日子倒也过得去,今年是他重生的第二年。 “小舅你真厉害。”何宝云扒着他的腿,仰头一脸钦佩地说。 李五更把这三岁大的小鬼头抱起来,给他暖暖手:“饿不饿?” “不饿。”何宝云懂事地摇头,肚子却咕咕叫。 李五更好笑,放他下来,把东西一一收了。“咱去买两个肉包,再捡两根骨头回去跟你娘亲炖汤。” “好。”何宝云奶声奶气地回道,小手紧紧地拉着李五更。 穿过巷子,卖鱼的左边便是肉铺,铺子的主人姓林,在家排行第四,人称林老四。李五更小时候同他一起上过学,要打牙祭时都来他这儿买。 “给我来两根骨头。”李五更熟络地说道。 “好勒!”林老四应下,挑了两根肉多的给他包起来,称也不称一下就给他。“十文钱。” 猪骨虽比不上肉,但也要六文一斤,又带了那么多肉在上头,两根绝对不止十文,林老四这又是在讲人情了。李五更也不说甚,摸出二十文放在案板上,道了谢提着骨头就走。林老四一看钱就多了,想把他叫回来,他却头也不回一下。 街上人多,怕挤着小孩儿李五更便把何宝云抱着。满鼻子的肉包子香味儿,李五更不由得暗暗吞了吞口水。今儿虽赚了半两银子,可他阿姐是个药罐子,钱都得省着给她买药,李五更平时也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何宝云啃包子啃得起劲儿,忽地抬头看见前面围满了人。“小舅,前面好多人。” 难怪越来越挤,这些人打堆做啥哩!向旁边人一问,原是在看杂耍。李五更前头抱着后面背着也不好硬挤,便搂紧了小孩儿朝边上去。好不容易挤出来,却与别人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太挤了没看清。”李五更边说边抬头,待看清那人长相时微微愣了一下,心道――真俊! 那人也怔了半晌,见李五更要走了才忙把他拉住,问道:“这位兄台,请问东风村怎么走?” 这人要去他们村,正好与自己同路,不过李五更还得去抓药就不能跟他一起了。“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就能看见一条官道,再走一里路就是了。” “多谢。”那人道,抬了抬肩上的包袱便匆匆走了。李五更不禁嘀咕,不知是村里哪家的亲戚,生得好看,人也客气。 挤出人堆来到济世堂,李五更在大夫那里拿了方子去抓药。抓药的伙计把药抓了包好给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五十文。” 李五更吸了一口冷气,问道:“怎么又涨了两文钱?” 那伙计只冷冷看了他一眼,略带鄙夷地讥讽:“嫌贵可以不买。” 李五更气结,但也冷静地跟他理论:“这一年我都在这里抓药,半个月前才涨了价,说是最近当归不好买,可外头当归也才十五文一斤。现在又涨,也不是这个理不是!” “大夫看病写方子就不要钱啦?”伙计反问,似乎不想跟他多说废话。“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后面的人还等着抓药呢。” “买!”李五更咬牙道,掏出五十文去拿药。这群混账玩意儿真不是人,药卖得比金子还贵。 买了药赶回村里,李长关正在门口等着他俩。姐弟两个的名字来源都很简单,阿姐出生的时候接生婆不在家,门一直关着,故名长关,而李五更就更随便了,五更出生,故名五更。 “买那么多东西做甚,也不知道省点自己用。”李长关嗔骂他。 李五更摸摸鼻头:“阿姐你快进去,外面风大。” 何宝云乖巧地去牵他娘亲,把剩下的那个肉包塞给她。“娘,给你留的,趁热吃。” 看着娘俩正亲昵地谈话,李五更放下东西提着猪骨进灶屋去收拾。他爹娘死得早,打小便是阿姐带着他。小时候就算穷得揭不开锅了,他阿姐还是四处借钱将他送进了学堂。只可惜这个世道读书没出路,没点关系也出不了这破地方,他只能回来当个山野村夫。 他姐夫何万千也是个遗孤,人倒也不错,可就是个短命的,何宝云出世没几天他就死了。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李五更便在何宝云一岁半的时候将他过继到自己门下来养,不时也会叫李长关过来吃饭。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接回娘家的,否则他阿姐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 第二章 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就剩白萝卜和干菜,李五更拿起两个白萝卜掂了掂,选了大的那个,先去皮再切成厚块儿。冬日萝卜赛人参,这白萝卜可补气、顺气,对他们这些穷老百姓来说也算是个滋补的好东西。 他将切好的萝卜放进筲箕里去水,从案板底下取出斧头将猪骨打破,只有这样才能将猪骨里头的骨油全部煮出来。骨油熬成浓汤味道会非常鲜,且油而不腻。他阿姐生何宝云时落下了病根儿,时常胃口不好,但却十分喜爱这道汤,故而李五更隔三差五就跟她煮一次来喝。 锅里的水开了,李五更赶紧把姜一刀拍烂扔了进去,又将破好的猪骨放进去,盖上锅煮。趁着煮骨头的空隙,淘好米,开始在小锅里烧饭。因火烧得大,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生硬的米粒就开了花,李五更把半熟的米舀起来在筲箕里去水,等水去得差不多了才上米蒸饭。 这时骨头汤的香味儿开始弥漫,飘满整个灶屋。何宝云闻到味兴冲冲地跑来,到灶台前踮起脚皱着鼻子使劲儿吸,恨不得捞一块肉来尝尝。 李五更捏住他的鼻头,逗他:“眼睛都落到锅里去了!”打开锅,将浓白色的汤搅拌了几下。 馋虫勾得何宝云不住吞口水,他眸子发光直勾勾地盯着翻腾的汤水,垂涎道:“好香啊……” “去院里掐几根葱来。”他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李五更便使派他帮忙。何宝云点头,拔腿就往外头跑,胡乱扯了一把葱回来,献宝似的递给他。 就不该让这小祖宗去,竟连叶带根全给他拔了,他今年可没种几棵葱啊!李五更哭笑不得地接了,怕他再捣乱赶忙哄他出去玩。 不多时白茫茫的气猛地往上钻,饭已经上了气,再添了几把火后也该熟透了,李五更便将萝卜块儿小心地倒进汤里,盖上锅盖焖上一刻钟。将葱白留着,其余切成葱花,待汤调好味盛起来,葱花一撒这萝卜猪骨汤就成了。 “阿姐吃饭啦。”李五更一面将饭菜端出去一面喊道。李长关正在给他补衣裳,应了一句忙把最后一针缝上,打个结牙齿一咬放下针线就来。 何宝云这个鬼机灵的,一听可以吃了立马风似的就爬上桌,端端正正坐着,脑袋却跟着李五更手上的大碗转。大碗一落下他就飞快地夹了一小坨肉进嘴,李长关看见了当即一筷子打他手,斥道:“你小舅还没上桌,不成样子!” “我又不爱吃肉,他爱吃就多吃点。”李五更道,拍了拍委屈巴巴的何宝云,故意压低声音说,“快吃,吃了去找丫丫玩儿。” “你就惯着他。”李长关无奈,给何宝云理了理衣裳,要夹根骨头给李五更,李五更却眼疾手快把碗拿开,顺道将她的筷子推回去,骨头正好落进李长关碗里。李长关不知怎么了,眼泪珠子立马就滚了出来。 李五更吓了一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咋啦?” “没。”李长关一抹脸,忽而想起了甚。“上午村长来找过你,说让你吃了饭去找他。” 李五更颔首,扒了一口饭,不屑道:“这老东西怕是又要找我帮忙,好处都他捞了,烂摊子就留给别人收拾。” “也不好得罪你就忍着点,他说什么你做就是了。”李长关道,又忍不住再叮嘱,“在外头莫要这么说,让他听去了又要给你使绊子。” “晓得。”李五更满不在乎地回道。当初何宝云要落户到这里时,自己是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同意,最后还是给了二两银子才行,加上官府那里又打点了不少,最后差点连买药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吃了饭两姐弟又谈了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李五更才将李长关送到村口。 李长关这人倔,死不肯改嫁,非得守着何万千的坟头过日子。李五更劝了两回也只能作罢,他阿姐怕是担心自己嫁了何宝云没着落。但何万千那一家子亲戚让李五更放不下心得很,他阿姐刚嫁过去那会儿可没少被他们欺负,如今没了何万千他们恐怕更嚣张。 村长赵五的家就在村口过去一些,李五更顺道去找他。赵五家门正大开着,李五更刚一踏进去,赵五立马冲了过来,笑眯眯地拉着他:“五更啊,快进来,坐坐坐。” 李五更猛地一颤,倍感有鬼,客气地摆手:“不了不了,叔找我有什么事说就是。” 赵五生得矮小,又常弓着背,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绿豆大小的眼睛笑得睁不开,露出黄牙,道:“五更,叔跟你商量个事儿。” 说是商量,语气却不容拒绝。李五更暂且看他要做甚,诚恳道:“叔你说,有甚能帮忙的五更一定帮。” 赵五一听这话笑裂了嘴,直夸他几句好听的,慢慢将事情说了。 “这不是学堂建好了吗,教书的先生今儿也来了,听说是京里人。我跟族里几个长老商量了一番,觉得不能亏待了人家,可学堂就那么大,没有住人的地方,我们就寻思着在村里找户人家给他住。”赵五暗暗观察着李五更,见他脸色突然就不好看了连忙补充道,“也不是白吃白住!每月会付三百文,你看如何?” 三百文!李五更恨不得一巴掌呼他脸上去,亏他说得出来。三百文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人是京城来的,自然是得好吃好喝地供着,这点钱恐怕还不够那教书的吃几顿!可李五更也不好撕破脸皮,只得先忍着,推辞道:“叔你也知道我那儿就两间破屋子,这不是委屈了人先生吗?” 扫了四周一眼,计上心头,李五更反将这事儿甩回去:“教书的需要的地儿宽,好写字。叔你这儿就挺大,不如腾一间给他?” 村里就数赵五家的房子最好,青砖黑瓦,五间厢房,院坝宽阔,他又是村长,贵客来了理应住他这儿。 赵五登时拉下脸,心里恨不得把李五更抽筋扒皮,但还是忍下了,装模作样地摸胡子,斜睨着李五更:“住两年,你屋后那两亩荒地就划给你了。” 这桩买卖不亏本!李五更心里乐开了花,面上波澜不惊,平静地问:“什么时候给地契?” “后日。”赵五瞪他一眼没好气回道。 “谢谢叔。”李五更难掩喜色笑出了声,又生生憋住,“什么时候搬过来,要不要我来接他?” “晚些时候他自己会来,你先回去把屋子收拾干净就是了。”赵五目的达到就不想再跟他废话,明显要他快点走。 李五更也不想多待,道了谢就回去了。屋后那两亩荒地他早就想买下,可赵五这黑心货狮子大开口,非得要五两才给。刚才竟狠下心白送了,看来他是吃了不少回扣。 喜归喜,李五更也忧得很,他家除了灶屋就只有一间屋子,虽安了两张床,也不知那教书的先生在不在意。不过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让谁睡院子里。 回了家李五更便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自家这个也三岁多了,过两年也该上学,自己可得跟新来的教书先生打好关系,将来何宝云入学也能省下好多事。 第三章 刚放下扫帚,隔壁忽地传来瓷碗打碎的响声,李五更一顿,许是人家不小心打烂的,也没太在意。过一会儿又碎了一只碗,紧接着响起一声吼:“看老子不打死你!” 他这才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可还没到隔壁门口,就被对门的四婶儿一把拉住。 “你去做啥?” “杨老哥怕是又喝多了,我去看看。”李五更说道。邻居二十多年他也清楚杨老哥那脾气,不喝酒还好,对谁都乐呵呵的,可一沾酒就跟魔怔了似的,一句话不顺他心就要打人。 四婶儿脸色一凛,骂他:“上回你还没被打够?那疯子要耍酒疯就由他耍,你管他做甚,喝死了才好!” 李五更也是为难得很,若是他家只他一个人还好,随他怎么闹,但志恒那孩子在,就怕他又做出什么来。上回要不是自己挡着,铁定要出事儿。 正僵持着墙后突然响起微弱的闷哼,那声音里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李五更心里发紧,甩开四婶儿就去推门,却推不开,定了定心神,猛地一脚踹在门上,那破破烂烂的门受了这么大的力便碰地倒下去。 四婶儿拗不过他,又怕闹出些甚,只得跟进去看着。 “跑!让你个兔崽子再跑,跑啊!”杨三水抡起根三指粗的木棍就往杨志恒身上招呼,一下比一下打得很。杨志恒双手护住脑袋蜷在地上,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进来的两人都被这架势吓坏了,李五更冲过去接住又要打下来的木棍,一个用力把杨三水推倒,抱起杨志恒。 “你是不是要打死他才甘心!”他也急了,把杨志恒交给四婶儿扶着,抄起木棍指着杨三水那醉鬼,吼道,“你又喝了多少!” 杨三水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说:“不关你的事,滚滚滚,别碍着。” 李五更气结,但也不敢真动手,一甩手将木棍扔出墙外。三婶儿看着杨志恒那孩子手背都肿了,不忍心劝道:“你就这么一个儿子,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让你少喝点,喝酒那点功夫不如去镇上接工做。” “你个娘们儿懂什么!”杨三水不屑,又捡了根棍子起来。“一天没回家,我看他是翅膀硬了,还跟我胡诌八扯的,老子非要打断他的腿不可。” 李五更横在杨三水面前,皱眉道:“扯了什么让你下这么狠的手?” “你让他自己说,看他说了谁信。”杨三水气呼呼地撑着棍子,腰刚才被石头硌到了,现在有些痛。 李五更懒得跟他说,跟杨志恒擦擦泪,柔声问道:“咋不回家,是不是他又喝多了?” “谁喝多了?我昨儿滴酒没沾!”杨三水急吼吼道。李五更不耐地回头看他一眼,他立马闭了嘴。 “我……”杨志恒欲言又止,害怕地望了一下他爹,哭丧着脸,“我遇到鬼了。” “还乱说!我看你是不打不长记性!”杨三水吼得震天彻地。 李五更反倒惊骇不已,杨三水不信这些他却是信的,毕竟他是重活了一回的人,也算亲身经历过。杨志恒今年八岁,都说小孩儿能看到的不一样,会不会是真看见那东西了?他细想了半晌,正色道:“什么样的?” 杨志恒顿了顿,却不知如何形容,只能说:“好看的,比镇上的九容还好看。” 九容,乃是徐九容,徐记酒家的老板,他们南河镇第一美男子。也就是男鬼了?李五更心下疑惑,男鬼捉一个小孩儿去做甚? “你们听听他说的,鬼还好看,哄你爹呢!”杨三水气得不轻,要不是李五更拦着他又得抽人了。 李五更也不知是真是假,又担心杨三水脑子不清醒会连着他一起打,揽了杨志恒赶快就走,回头道:“我中午熬了汤太多没吃完,待会儿热了让志恒给你端些回来,就先回去了啊。” 也不管杨三水什么反应,李五更拉着杨志恒飞快出去,几个阔步就进了自家。 这一家也可怜,李五更看着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这世上除了女人能生娃,还有哥儿,但哥儿地位比女人还不如,稍微有条件的人家都不会娶一个哥儿回去。倒不是因为哥儿要男不女的,而是哥儿生产时必须把肚子剖开才能取出孩子,若是请不到医术高明的大夫,这人多半就得死了。且不说有没有这种大夫,主要是哪儿来的银子请人? 杨志恒他小爹就是哥儿,生他的时候一命换一命,死了连棺材都买不起,草席子一裹就埋了。他爹受不住打击,便日日酗酒,可苦了这孩子。 因着见了他们一家的悲剧,李五更也断了心里那点念想。他是哥儿,跟杨志恒他小爹一样,可除了他阿姐谁也不知道这个,总之一直都藏着掖着。他阿姐跟宝云还需要他养,没了自己他娘俩可咋办,再者他还没活够呢,可不想死得这么早。 戌时才过,天已完全黑了。李五更去门口张望了一下,还是没见人来。这教书先生哪儿去了,怎地人影儿都没看一个? “小舅,我饿了。”何宝云在外头疯了半天早都饿昏了,往常这时候饭都吃了,但今天火还没烧。 李五更将油灯点上,火苗跳了跳,屋子里刹时亮堂堂的。“再等等,待会儿有个教书的先生要来咱家,你记得乖一点,莫要皮。” 何宝云听话地点点头,趴在他腿上。“宝云听小舅的。” 李五更被他逗乐,感慨这教书的都是慢性子。以前教他的那个,张口闭口就是子曰,读一句诗非得摇头晃脑的,还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来,听得他昏昏欲睡。 再等了会儿,李五更也没了耐性,杨志恒也在等着跟他们一起吃呢。他便将饭菜都热了,三个人正准备吃,门响了。 该是那慢性子先生来了。 李五更去开门,却一愣,门外的正是他白天在街上撞到的那个。 “教书的?” 那人抬手行了一礼:“有事耽搁来晚了。鄙人云舒之,以后打扰了。” 李五更给他让路:“等云先生好久了,快进来吃饭罢。” 云舒之进来,跟他进屋坐下。李五更把他的包袱接了先放好,拿碗给他盛饭。 “宝云、志恒,叫云先生。” 两个小孩儿纷纷放下筷子,齐齐喊道:“云先生好。” 云舒之颔首以应,客气地同他们搭了几句话,又跟李五更说了些,其他人恁是没说上甚,一顿饭便在他一个人的嘴下结束。李五更不由得感叹,这教书的真能扯。 第四章 翌日天晴,太阳也大,等林里的朝露干了李五更才去砍了两根竹子回来。屋后那片荒地他打算种菜用,可又怕三婶儿家的鸡啄食菜苗,就想编个围栏来把菜地围住。 学堂还未完全修葺好,云舒之也没甚可做的,闲着无聊就来帮忙了。可他又不会,便偷看李五更学师,做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性子虽慢,但他手脚却快,一块围栏不一会儿就编好了,兴冲冲地跑到李五更面前去。“可是这样的?” 李五更压好手里的竹条,抬头一看,险些一条.子抽他身上,洞眼有拳头那么大,歪歪斜斜的立都立不起,强忍着说道:“云先生要不去村里转转,顺便跟村里的人熟悉熟悉。这些活累人,我来就好。” “没事。”云舒之全然不知他的话里意思,也没觉得多累。“舒之以后要在此长住,多学学才是。” 李五更不语,他忍着怒意把栅栏接过来用力抖了两下,云舒之辛苦了半天才编好的东西便散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是该出去走走。”云舒之心虚不已,郑重其事道,袖子一甩,踱向门去。 “云先生记得早些回来吃饭就是。”李五更提醒他。 云舒之脚下一顿:“知晓了。” 捡起地上散落的竹条,李五更也是无可奈何。昨晚上这书生挑灯夜读,硬生生看书看到三更。这也没啥,当初李五更也这样,可他实在太聒噪了。看到这里,惊呼一句“好诗”,瞧到那处,感叹一声“绝妙”,李五更夜里睡得浅,被他吓醒好几回。 听说他还是个举人,放着官老爷不当非得来这个破村子,也不知他脑子里装的甚。 昨天的事李五更也在杨三水酒醒后去问了个大概,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杨三水说他发现孩子不见了原想出去找,可却莫名其妙睡着了,一觉醒来杨志恒又回来了。莫不是真的有鬼?李五更越想越担心,下午就去将村里最德高望重的陈老叔请来,让他给志恒驱驱邪气。 陈老叔先立筷子将是哪路鬼神定好,再把其请走,然后对着杨志恒低念几句,将手里的糯米洒向他,做完这些叮嘱杨三水道:“天黑了以后去外头烧些纸钱,这几天让志恒少出门。” “麻烦老叔了。”杨三水谢道,“家里还有几两烧酒,您老人家就留着吃了晚饭再走,咱俩喝几杯。” 陈老叔倒也不客气,点头应下。杨三水没喝酒的时候还是挺好的,生怕自家儿子怎么了,提心吊胆地忙活了一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想要说甚,杨志恒却后怕地退了几步躲到李五更身后,心知是自己有错,他讪讪地收回手。 李五更拉了拉杨志恒,示意他不要躲着。杨志恒这才不情不愿地出来,闷闷地喊:“爹。” 杨三水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僵持了半晌还是叹气进堂屋去了。 “去跟你爹说说话。”李五更推了杨志恒一步。杨志恒委屈得很,脚生了根扎进地里,默不作声。李五更晓得他心里有疙瘩,便好言好语跟他说:“你爹也算是认错了,下回他再这样叔就收拾他,只这一回,你跟他说几句罢。昨晚你在我那儿睡着了,还是你爹把你背回来的,他就是喝多了脑子不好使,你莫要跟他计较。” “嗯……”杨志恒应道,这才慢吞吞地进去。 估摸着时间不早了,李五更便回去做饭。驱邪要请鬼神,小孩子阳气弱不能在场,故何宝云这一下午都在家里呆着。刚一踏进大门,李五更就瞧见了云舒之,他正坐在门槛上跟何宝云讲话。 “那孙猴子取得真经以后便回了花果山,又变成了一块石头。经过上万年的风吹日晒,大石被打磨成圆润的玉石,被一路过的僧人捡了去。僧人在玉石上刻好字,再将它赠给了贾府的公子贾宝玉……” 李五更站在旁边越听越觉得好笑,这人还是教书先生,把书乱编一通竟脸不红心不跳的。见何宝云听得入神他也不去打断,捡了两个包好的大头菜去弄。 年前时收了不少的大头菜,新鲜的时候也吃不了那么多,李五更就把它晒焉了后拿来腌咸菜。将大头菜里面切成块,撒上辣椒和盐,再用线包好放在通风的地方,便能两三个月都不会坏。 把线取了,将大头菜切成薄片铺在碗底,热油一淋,滋啦一声响顿时香味扑鼻。外头的云舒之鼻头耸动,循着味儿进来。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用手拈了一块进嘴,咂巴两下,“有点辣。” 隔那么远都能闻到,这人是狗鼻子不成?李五更把碗端开以防他再吃,道:“辣才好下饭。” “下回少放点,又辣又咸,吃了就想喝水。”云舒之指派道。 李五更不乐意了,他觉得味道正适合,这教书的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不辣的街上有。” 他的意思是再挑三拣四就自己上街买,没想到云舒之没听懂,反倒点点头:“那你记得买。”说罢趁着李五更不注意又拈了一块。 “三百文可不够,先生记得加钱。”李五更道,有钱莫说咸菜了,就是燕窝鱼翅他也能买来。每天就十文钱,亏他敢说! 云舒之不解,纠正他:“三百文?不是三两吗?” 锅铲碰地掉进锅里,李五更眼前一阵黑,艰难开口:“三两?” 云舒之回道:“来的时候就说好了的啊,住两年,每月三两,一次付清。” “你把银子都给赵五了?” “村长帮我找住处,自然得先交给他。”云舒之不懂他这痛心疾首的样子是为何,实话实说。 “好!好!”李五更恨不得弄死他俩,但又不能说甚,怪不得赵五那老东西这么急着让他签字,白纸黑字已成定局,两人这是合起来欺负他! 云舒之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你这么气做甚。” 李五更皮笑肉不笑:“没气,我这是高兴的。先生花了这么多钱,以后可不能亏待了你。” “不用刻意弄这些,我跟你们吃便是。”云舒之浑然不觉,只是觉得背后生寒,不太自在。他四下望了望,觉得更冷了。 “云先生读了几年书?”李五更端好饭菜出去,边走边问。 云舒之满腹疑团:“十年寒窗苦,成名天下知,自然是……二十一年。” “你贵庚?” “二十有四。” “那就是三岁知书。”李五更瞄了他一眼,悠悠道,“以后先生若是想借住,直接来找我便可,也省得耽误你看书的时间。” 云舒之茅塞顿开,惊道:“也是,懒得麻烦村长到处帮我找!” “嗯。”李五更回他,忽然停住,“孙悟空跟贾宝玉没甚关系,云先生下回不要又记混了。” 云舒之一怔,支支吾吾道:“唔……这两天没睡好,头、头晕……” 第五章 今儿赶集,正卯时三刻,云舒之窝在被子里浅眠,忽地惊觉对面那人起床了,便从被子探出头来,低声问道:“这么早就起了,要做甚?” 李五更穿上外衣,又给何宝云穿好,回他:“今天赶集,早点去镇上摆摊。” 套上鞋才想起了甚,道:“就不跟先生做早饭了,灶屋里有米,劳烦先生自己煮。” 云舒之一听这话忙掀被而起,他连火都不会烧,莫说做饭了,不如跟着他去镇上吃点再回来。“稍微等一下,我跟你们一起去。”听说李五更有个算命摊子,他也想去瞧瞧是怎么样的,区区凡胎真能有如此通天本事? 街上人来人往格外热闹,云舒之像是没见过似的东瞧西看,稀奇得不得了。李五更摆好行头,趁着还没人来就去买了几个包子。 “小舅。”何宝云这贪吃鬼丢下云舒之,亲昵地拉着李五更的胳膊,大黑眼珠儿跟着包子转,下意识地吞口水。 李五更拿了两个肉包给他,指了指那边的云舒之:“给先生拿去。” 何宝云接下,听话地拿着包子就朝云舒之跑去,一面跑一面喊道:“云先生快来吃包包!” 可就在这时“哒哒”声倏地传来,不知何时一匹马正往这儿冲,马儿的主人拼命拉着缰绳可马就是不停。李五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不顾一切地跑过去,但也来不及了。眼看何宝云就要被踩到,灰影一晃,云舒之脚尖点地一跃而起,身子一转来到李五更旁边。李五更显然回不过神来,脸色煞白,后怕地抱过何宝云,下上查看了一番:“宝云,有没有伤到哪里?” 何宝云吓傻了,半晌哇的大哭出声。 骑马那人终于勒住马,他赶紧下马,歉然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没事儿吧?” 李五更冷着脸,给何宝云擦了泪。“官爷不必担心,就是吓到了。”又柔声哄小孩儿,“别哭了,莫怕。”马的主人是衙门里的总捕头闻人西,是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惹不得的,李五更也不好得罪。 闻人西也知是自己不对,左右为难,摸了半两银子给他当作赔偿:“这点银子你收着,若是他有甚你就来衙门找我。我还有要事去办,改日再来。” 说罢翻身上马,鞭子一甩消失在街尾。李五更抱着何宝云坐下,见他不哭了脸色才缓和了些,向云舒之说道:“多谢。” 云舒之手里捏着那两个肉包,在何宝云眼前晃了晃,哂道:“小家伙儿可要吃?” “要……”何宝云当即破涕为笑,双手并用去接。云舒之说道把他接来抱在腿上,拿起袖子给他擦脸,故意逗他:“花得跟猫似的,吓一吓就哭,不像个男人。” “不像。”何宝云油乎乎的手抓起他的袖子一抹嘴,虽不懂是甚意却一个劲儿点头。李五更由着他俩说话,将剩下的那个肉包也递给云舒之,自己则啃寡淡无味的馒头。馒头比肉包便宜一文,且更大更顶饿。还未啃到一半,一拄着拐杖的老头儿颤颤巍巍地朝这儿来,李五更便两三口解决了馒头,端正坐着。 老头儿坐下,歇了口气才慢慢讲明来意:“半仙可否替我算一卦?” 李五更认得他,王老头儿,有一儿一女,儿子十年前参军守边去了。上一世他儿子在边关立功受封,加官做了从九品的将军,可谓是光宗耀祖,便向上头请示回乡探父,不料还没到家,王老头儿就重病而亡。 “老伯可是想问令郎的事?”李五更想都未想就知他要问些甚,可怜天下父母心,一辈子都为后辈操劳。 “哎!对。”王老头儿不住点头,浑浊的眸子不太看得清物,伸手揉了揉眼。“半仙真是神人,我一来就知道要问什么了。半仙能不能算算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甚时候能回来?都十年了,我老了,怕等不到他回来。” 李五更应下,拿来三枚铜钱,先捂住再一掷,细细看了一番,正色道:“能聚则聚,听由天命,莫要强求。” 王老头儿重重一叹:“就是看不到了。” “老伯想开些。”李五更劝道,“老伯不是还有个女儿吗,她虽嘴上不饶人,为人强势,但却是个心善的,对你也必尽心尽意。”李五更能说的就这么多,女儿也好儿子也罢,只要孝顺就都一样,但如何想还得看王老头儿自己了。 “我知道,那丫头好,就是嘴利,将来谁敢娶!”王老头儿笑呵呵的。 李五更也笑道:“老伯放宽心。” 王老头儿站起道谢,付了钱便回。云舒之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这人还真有两下子,不免心存疑虑,问道:“你怎知他儿子回不来?” “自是算的。”李五更道,收了铜钱等下一个来算命的。 云舒之不信,摇头:“铜钱正为九,背为六,九六为天地,一阴一阳。能用铜钱测命之人八字必定不同于常人,可你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又怎么看破天命?” 李五更没想到这书生还懂这些,一脸正经地胡说八道:“天意不可猜,你说的那些也不一定对,上天命定之人又哪是常人能看得出来的。” “也是。”云舒之赞同,话锋一转,“都道天机不可泄,说多了怕是对自个儿不好。若哪日老天爷发怒,可就不妙了。” 李五更不以为然,瞥向他的腰间,道:“云先生还是先把腰带系稳了再说罢。” 云舒之顺着一看,顿时面红耳赤,许是今早走得慌,腰带竟都是松垮垮的。他轻咳一声,旁若无人地系好。 “羞羞。”何宝云也笑他,食指在脸上划两下。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子!云舒之一把拎他起来,佯作要打,何宝云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倒在他怀里继续笑。李五更也乐了,跟着一起嘲弄他。 这几场生意相比以前冷清了不少,一上午只来了三个人,也没赚多少,眼看着就要到晌午了,李五更将东西收了准备回去。 “就回去了?”云舒之跟上他,今天才赚几十文,这怎么够用? 李五更嗯了一声,不回去也没人来,不如收摊。他李五更收钱要看人,有钱的就抬高价,没钱的就收一点意思意思,这偏地儿多数人都不富。“先生武功不错。” 云舒之洋洋自得,他自幼文武兼修,可不是盖的。“过奖。”沉吟半晌,又道,“你说话不像个村夫,像喝过墨水儿的。” “读过几年书罢了。” “几年?” 李五更想了想,回:“十岁入学,学了八年。” 云舒之一听来了兴趣,刨根问底:“我看你也有些功底,为何不去考取功名?” “没钱。”李五更解释,阿姐大他四岁,那时一直在绣庄做工供他,被他耽搁了好多年,也该寻个人家嫁了。再说他乡试时分明发挥得不错,却被他人顶替了去,状告无门也只能作罢,从此也就看透了,不如回家种庄稼。 “哦。”云舒之明了,搭上他的肩膀,“也亏你没钱,否则我也就遇不到你了。” 李五更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云舒之忙解释:“我与你一见如故,遇不到可就遗憾了,你说是不是?” 李五更不语,他怎么没觉得一见如故。 第六章 三人回家刚吃过饭赵五就上门来了,他要跟云舒之商量一下学堂的事。李五更也不好站在屋里打扰他俩,就先去忙其他的。前两天他把屋后的土给松了一遍,浇水洒灰,正好可以去看看怎么样了。 这块地不肥沃,他打算用来种茄子,下回去镇上就去买苗。今早四婶儿送了他几株黄瓜苗,可以栽在土里,恰好有围栏让它爬,也省了再搭架的功夫。忙完这些回屋,赵五已经走了,云舒之正在逗耍何宝云。 “赢了我就给你买风筝,还带你出去放,来不来?”云舒之诱惑道,他让何宝云跟自己比扳手腕。“输了你得来学堂读书。” 何宝云刚才赢了他一回,正踌躇满志以为自己可厉害了,哪知云舒之是在骗他,想也未想便点头。他双手抓着云舒之的右手,使出吃奶的劲儿往自己这面扳,可云舒之未动分毫,老神在在地看着他。 “再使劲。”云舒之指挥他。何宝云渐渐泄了气,累得直喘,歇了会儿再一鼓作气抱住他的手吊上去,小短腿在空中用力蹬。云舒之憋着笑,伸手戳他:“你这是耍赖皮。” 何宝云没坚持多久就败下阵来,气馁地站在地上。“你才耍赖皮!” “哦?”云舒之佯作吃惊,“我哪里赖了?咱俩可是说好的了,输了就要来学堂念书。” “我不去!”何宝云气鼓鼓地偏过头去。 “那你就更是赖皮了。”见他没有反应,云舒之又唬道,“没人会和赖皮玩。” 何宝云眉头拧作一团,肉肉的包子脸立马瘪了,纠结地望着云舒之,吞吞吐吐道:“那……那我去了你会买风筝吗?” “当然!”云舒之承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来轻轻打在何宝云脑袋上,“要老鹰要蝴蝶都可以,明儿就带你去买。” 何宝云喜得跳起,围着他跑来跑去。李五更等他们说完才过来,揶揄云舒之:“云先生真是善人善心,竟不要钱白教我家宝云,他生性顽劣不听话,以后就要劳烦先生费心了。” 云舒之挑眉,回道:“若是觉得过不去你也可以出钱,多少我都不介意。” 李五更噎住,白他一眼:“我穷。” 云舒之腆着脸贴过来,勾唇轻笑,道:“我看你人也不错,不如以身相抵?” 李五更当即拉下脸来,阴恻恻回道:“好啊。”云舒之刹时一个冷颤,吓得后退,拳头捂着嘴咳了咳,眼睛乱晃,不自然道:“我说的是让你以后天天给我做饭,你莫想歪了,我可是正人君子。” “我想甚了,先生莫非有读心的本领,连我想甚都能知道?”李五更奚落道。云舒之说不过他,又心虚得很,将折扇打开不住扇风。李五更好整以暇地看他耍宝,继续说道:“天还凉着,你不冷么?” 三月天本就凉飕飕的,扇扇子的人还真没有。云舒之脸立马僵住,哈哈两声,扇得更用力:“我怕热,一点热都不行,必须一直扇着。” 李五更也不再拆穿他,冷着脸走开,等远了才大笑出声。何宝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拉住云舒之的衣角仰着脑袋问道:“先生,你怎么脸红了?” “没、没有。”云舒之连忙回答,落荒而逃。 晚饭过后,红霞映照下来,与遍地青绿相互交融,宁静而祥和。家家户户都关了门,远处只传来几声狗吠,只李五更一家仍炊烟袅袅,他在跟云舒之烧洗澡水。其实已经烧了一锅了,可云舒之享福惯了要求多,一锅不够还得再要一锅,李五更真想一掌把他按进水里淹死,他家没井,水都是他从村头一桶一桶挑回来的!但人家是给了钱的,他也不能一桶热水都克扣。 水热好,李五更拎进去。屋里洗得欢快的云舒之没防备,见他径直走来忙吩咐:“放那儿!就那儿,我自己来提。” 他自己来?光着腚来?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别扭的,要说害羞也不应该是他才对。李五更当作没听到,直接走过去把桶放下。云舒之吓得赶紧抬手来挡,结结巴巴催他出去:“我、我自己来……自己来。” 李五更看都没看他,放下桶又出去。不料不多时里面传来喊声――云舒之在叫他。他进去,打量着云舒之。 云舒之顿了顿,僵直了身子尴尬地说:“我没拿裹裤,你帮我拿一下。” “晓得了。”李五更悠悠道,帮他把裹裤拿来,顺道正大光明地往浴桶里瞟了一眼,看不出来这书生挺精壮的。 “你!”云舒之气结。 李五更满不在乎,反倒流里流气道:“云先生果真是文武双全。”说完赶紧不慢不紧地背过身出去,胜似闲庭信步。 这一夜有人安然入睡,也有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翌日清晨李五更瞧着云舒之又肿又黑的眼,惊讶道:“先生昨晚没睡好?” 云舒之冷哼一声,拂袖出门。 再过几日,便是开学的日子。李五更原本觉得何宝云还小不让他去,但转念一想,反正云舒之在学堂里,自己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还省了不少精力。 这是村里第一次办学,赵五连同村里的几名长老都来了,几串大红鞭炮噼里啪啦响遍东风村。大伙儿挤在学堂外边看热闹,背着书袋的学童们神气得很,待云舒之说可以进了,他们便挺直了腰杆踱进去。 李五更放下何宝云,叮嘱道:“进了学堂要听先生的话,跟其他人也要好好相处,中午回来了小舅给你烙饼。” 何宝云抓着他不肯放,许是有些怕生。站在学堂门口的云舒之往这边看了看,又跟赵五说了几句才过来,蹲下身,打趣道:“小宝云怎么还不进,是不是要我抱?” 何宝云不说话,一个劲儿往李五更怀里钻,李五更却不去接他。云舒之一把将他抱起,哄道:“学堂里有趣的东西多得很,我带你去瞧瞧。”言讫几个阔步抱他进去。 李五更无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敢回去。还没进门,却看见杨志恒萎靡不振地坐在家门口,不用想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杨三水比他还穷,饭都吃不饱哪来的钱叫束修,李五更帮不上忙,他也有一家人要养。 “志恒。”李五更喊道,到底还是不忍心。 杨志恒抬起头来:“叔。” “有空没?有空来帮我烙饼,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有!”杨志恒赶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李五更带他进灶屋,狠心多舀了两勺面粉,加水加盐和面,等面里没了泡和干粉才让杨志恒把火生起。锅热了后勾出猪油,乳白的猪油受热即化,李五更将化好的猪油往四周淋,再一勺一勺把面舀下去,一勺一个饼,且饼之间得分开些,不然会粘在一块儿。 待饼周围硬了微微翘起,李五更便用锅铲将它们都翻了一面。又烧了几把火,饼两面都变得焦黄,李五更赶紧起锅。饼烫得很,他飞快地撕了点下来尝,味道刚刚好。 第七章 学堂卯正二刻入学,酉时散学,巳时到午时为午休之时,学生们可在这时候吃饭休息。因学堂就建在村东,离得近,大部分人是家里送饭,只有家里忙的和村外的会自己带干粮来。李五更一个人在家里也忙得过来,他是打算煮好后趁热送去学堂。 烙饼已经没先前那么烫手了,李五更用纸包了四个大的起来给杨志恒:“拿着,回去跟你爹一起吃。” 杨志恒仍是闷闷不乐,接过烙饼,都走到门口了又停住,转过身来问李五更:“叔,镇上有活儿吗?” 李五更呆住,擦了把手过去,问道:“怎么问这个?” “我想找点活儿干,什么都行,只要能挣钱。”杨志恒说完咬着嘴,面上犹豫不决。他想进学堂念书,念了书才可以考功名,才能过上好日子。 李五更有些为难,杨志恒再大两岁他还可以跟他找点轻松的活,比如帮人家守摊子,或者给人带信这些,每天多多少少能挣几文钱,但杨志恒毕竟把八岁,八岁连镇上的路都认不完,他哪敢给他找活儿。再者学堂纳费也不便宜,要两贯钱,干活儿得多久才能挣够? “你好好回去呆着,过几日我同你爹商量一下这事,行不?”李五更也不好直接拒绝他,只能迂回了说,先把他哄着。 杨志恒顿时泄了气,声若蚊蝇地不知回了句甚。李五更没劝他,将他送到门口又回来煮稀饭。平日里他会时不时接济一下杨家父子俩,但这回他确实帮不上什么,两贯钱够他阿姐吃两三个月的药了,他自己也不能一直靠算命挣钱,明年之前他必须得找到其它谋生出路。 水开了,水汽升腾,噗噗噗作响,锅盖被顶起。李五更将锅盖移开,稍稍留了条缝出来,等米汤很稠了他才不再放柴,久闷一会儿才算煮好。把稀饭舀了一碗起来,又留了两张饼,其余的都带上送去学堂。 到的时候学堂还没放堂,李五更就先在外头等着,朗朗读书声穿墙而来,倒让他想起了自己读书的日子。那时他在隔壁县读书,教他的先生是个鳏夫,且无儿无女,家里养了不少兔子,有一年纳费的钱没借够,他便跑到先生家去求情,说能干活来抵,没想到先生竟然答应了,让他帮着养兔子。如今回想起,喂兔子哪够读书,不过是那先生心善罢了,可惜他前几年就去世了。 抬头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快要放堂了。果然不出半刻钟学堂里便传出学童们的谈话声,李五更提着东西进去,没走几步就遇到云舒之,他正牵着何宝云出来。 “小舅。”何宝云欣喜地冲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举着手要看看今天吃什么。李五更抓住他,蹲下来,问道:“听没听话?先生教的什么?” “宝云可听话啦,先生还夸我。教了……教了……”何宝云回想半晌却说不出来,他分明认真学了,一出来就全忘了。 “讲了些关于礼义的。”云舒之替他回答,本来今儿入学,学童们是要行入学礼的,可这儿不兴这些也没那么多讲究,也就免了。但他又觉得要明事就要先知礼,便开堂就跟他们讲礼义。“不是说让我们回去吃么,怎地送来了?” “怕你们一个时辰太赶,反正闲着没甚事儿。”李五更道,院里砌了几张石桌,他提着东西先去放好。“快些吃罢,吃了去歇一歇。” 何宝云一听猛地扑过去,抓起烙饼就往嘴里塞,李五更一筷头打他手,回头想喊云舒之,却发现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刹时如芒在背,干巴巴喊道:“吃饭。” “好。”云舒之回他,坐下拿起筷子细嚼慢咽,一碗稀粥硬是被他喝出了燕窝的感觉。何宝云挨着他,吃得满嘴是油,许是油腻腻的觉得不舒服,横着一抹嘴顺势抓着云舒之的衣角来擦。李五更忙喝止他,云舒之倒是不介意地摆摆手。 等他们吃完了李五更才收拾碗筷回去,饭和饼都在锅里放着,应该还没冷。将烙饼拿出来,刚咬了一口,忽地有人敲门。 大中午都在吃饭谁会来找他?李五更放下饼出去,先在门缝里看了看,却没看到人。这是敲门声又响起,他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才将门开了一扇,一身着青衣头戴斗笠的人从另一扇门后移过来。李五更谨慎地把着门,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人缓缓抬起头,现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嘴唇干裂出血,死皮卷起,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他嘶哑着声音道:“这位兄弟,能否讨碗水喝?” 李五更心里发毛:“可以,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给你端出来。” “多谢。” 李五更中指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右眼皮直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该不会真有什么吧?他进了灶屋飞快地舀了一碗水出来,却看到那人已经进了院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脚下赶紧稳住,将水递过去,那人接了但没有喝一口。 “喝啊。”李五更脸上的笑都要皲裂了,强迫自己面对着他,实则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来。 那人像是没听到一般,死死盯着他,抬起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开口:“你见过一个这么高的小孩儿吗?” 李五更瞳孔猛地收缩,杨志恒就这么高!前一阵子他说被鬼拐去了,该不会就是这个?可大白天鬼哪里会出来,再说面前这个人阴森森的,也不好看啊。他故作淡定,仔细想了想,坚定地摇头:“没有。怎么,兄台家的小孩儿不见了?” “不是。”那人回道,下一句话更是让李五更遍体生寒,“我要还他东西。” “什么东西?” 他把碗还给李五更,道:“找到了才知道。” 李五更被他的手碰到,冰冷得很,如同刚在雪水里泡了一样。 “告辞。”那人说是来讨水喝,但滴水未沾就离开了。李五更后怕地放下碗,跑到门口去看,却没看到那人的踪影,他忙到隔壁去看,杨家父子俩正在吃饭。 杨三水看他来了热情地招呼:“老弟啊,来来来,一起吃点儿。” 李五更也没拒绝,就一起吃了。吃完后也不走,等到何宝云散学归来叫他了,他才回去,走之前反复跟杨三水说有事一定要叫他。杨三水一头雾水,但也点头同意。这事儿李五更也乱得很,怕是巧合他决定看看再说,就不要先来吓杨家父子俩了。 “小舅快做饭。”何宝云这贪吃鬼一进家门就催他。李五更捏捏他的脸,拿着菜去煮。 云舒之跟他进灶屋,看他洗菜,不经意瞥到他右手掌心,一把抓住翻过来看,惊道:“怎么有块疤?” 李五更抽出手:“小时候不小心扑倒炭火上烫的。”哥儿右手掌心都有五颗痣,成五角状,他小时候爱乱蹦,没想到跌倒一手撑在烤火的炭盆上,当时整个掌心都烧烂了,好了以后唯独五颗痣那儿留了疤。以前总想把疤去了,没想到如今却省了他不少心思。 “我祖上有个药方,可去除疤痕,要不要试试?”云舒之问。 第八章 “不必。”李五更洗好菜,洗锅做饭。“又不是伤在脸上。” 云舒之见他似乎不太想谈起这个也就不问了,刚要说点其他的忽然住了嘴,耸着鼻子猛地嗅了嗅,额上拧了个川字,疑惑道:“什么味儿?” “哪有味儿?”李五更停下来用力一闻,甚也没闻到,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教了一天书给累的。云舒之没管他,示意他站在原地不要动,凑上去嗅了好一会儿,十分肯定地说:“蛇腥味这么浓,屋里定是来过蛇。” 他今下午都没在家,难不成是那时候屋里进了蛇?三月三蛇出洞,如今三月下旬有蛇也不奇怪,不过往年都没看到过,今年突然来了蛇倒是让人有些不适应。会进屋的蛇大多有灵性,他们这儿把这种蛇视作逝去先辈的附体,先辈想家的话就会附在蛇身上回来看看,故而发现了的话不能吓它,更不能打它,只需说几句好的再把它挑出去就行了。 李五更半信半疑,拿了火钳撸起袖子:“你先出去,我在屋里找找看。”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堆在灶旁边的木柴移开,张开火钳随时要夹下去。 “我去看看屋里。”云舒之颔首,“小心点。” “嗯。”李五更回道,继续扒柴。 何宝云正在屋里玩儿,见云舒之进来了便高兴地扑上来:“先生。” 云舒之抱起他放在床上,摸了个拇指指甲大小的淡蓝珠子给他,道:“小宝云要不要跟先生玩躲猫猫?” “要。”何宝云奶声奶气地回答,跃跃欲试。鱼儿上钩了,云舒之故作神秘,再引诱道:“我这个躲猫猫有些不一样,不止咱俩玩,你小舅也得一起才行,但是我们不能告诉他。” “好!”何宝云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信誓旦旦地瞅着他,“宝云一定保密。”又抬手捂住嘴,“不跟小舅说。” “乖。”云舒之道,拿起淡蓝珠子教他,“待会儿我会把门关上,你在门口守着,要是你小舅出来了你就立马告诉我。看到这个珠子没有,它叫传音珠,接连弹它三下再对着它说话我就能听到。”说着摸出另一颗传音珠给何宝云看。 何宝云似懂非懂,疑惑地在传音珠上连弹三下,朝着珠子喊了一句:“云先生。” 与此同时云舒之手里那颗传音珠忽地闪现蓝光,传出“云先生”的喊声。何宝云眸光一闪,稀奇地捧着传音珠左看右看。云舒之笑得一脸无害,再道:“现在你去门口守着,若是一刻钟之内你小舅没进来咱就算赢了,他如果要进来你就赶快告诉我,我好藏起来让他找不到,这样也算咱赢,赢了下次赶集我就跟你买糖葫芦和花生酥。” “那你藏隐蔽些。”何宝云不太放心。 云舒之一哂,抬手掌心对着他:“肯定的,击掌为誓!” 何宝云点点头,与他击掌,爬下床屁颠屁颠地跑去门口守着。云舒之关上门,从屋右边开的那扇窗出去,那蛇妖应该还没走远,看看在村子里能不能找到他。 灶屋里李五更把柴都翻了个遍,连水缸底下都没有放过,可就是没有找到蛇。莫不是不在灶屋里?云舒之也没来叫他,看来那边还是没找到,李五更拿着火钳想要过去看一看,何宝云惊得一下子就站起来,冲过去抱着他,眼珠子滴溜儿转了转,可怜兮兮地抬头:“小舅,肚肚痛……” “什么时候开始痛的?”李五更放下火钳抱起他,轻轻按了按他的肚子。何宝云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收了收肚子,好像痛得很,闭着眼说道:“刚刚就痛了。” 怪了,怕是昨夜踢被子凉到了肚子。李五更一面背起他一面朝着屋里喊:“云先生!” 没人应,他又再喊:“云先生!” 仍是无人应。“云舒之!” 何宝云生怕他发现了甚,圈住他的脖子,虚弱道:“小舅,宝云好痛啊……” 李五更也不喊了,眼下先去找郎中再说,他箍紧何宝云急匆匆往镇上去,四婶儿刚好看见他俩,便跟上去问道:“咋啦?” “宝云怕是凉到肚子了,我带他去找郎中。”李五更边急走边解释。 四婶儿平时也喜欢何宝云得很,听他病了心里也跟着急,摸了摸何宝云的额头,好在没烧,便跟李五更说道:“去何家巷子,那儿有个老郎中,他治这个在行。” “要的。”李五更回,心急如焚赶路不敢停。 达到镇上他已是气喘如牛,将何宝云往上一提,转过头担忧地说:“马上就到了,忍着点儿。” 何宝云虽不懂事,但也知道自己似乎做错了,心虚地挨着李五更的脖子不说话。李五更一到镇上就不要命地朝何家巷子跑,找到老郎中的住处,使劲儿拍门:“大夫!老大夫!” “来啦来啦!”里面传来老妇的回应。她把门打开,看李五更背着小孩儿来就知道是来看病的,这满头大汗的恐怕是病得不轻,她忙引着他们进去。 老郎中正在里头晒药,见来了病人便让李五更把何宝云放在床上躺着。望闻问切一番却什么也没诊出来,又把了把脉。 “大夫,怎么样?”李五更急切地问。 “这……”老郎中面色凝重,再检查了一次,冥想不语,良久才又开口,“他今天吃了些什么?” “早晨吃的昨晚的剩饭,中午吃了两个烙饼喝了碗稀饭。”李五更说。 老郎中收回手,给他开方子,道:“不要担心,他怕是积食了,我给他开点药,这两天不要给他吃油腻的东西。” 李五更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虚惊一场。他把何宝云扶起来,给他揉揉肚子:“待会儿小舅去抓药,吃了就不痛了。” 何宝云倒在他身上不说话,眼里泪花打转儿,一副随时要哭的样子。李五更以为他是痛的,便不住地哄他。 拿到方子付了钱,李五更又马不停蹄地去抓药,等回到家里都脱力了,整个后背都是濡湿的。 云舒之到处找他们,上前接过何宝云,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宝云有点积食,刚带他去镇上找郎中。”李五更擦汗,“劳烦先生帮我照看他一会儿,我去把药煎了。” 云舒之错愕不已,抱着何宝云回屋,悄声问:“你骗你小舅啦?” 何宝云委屈地看着他,放开嗓门就干嚎。云舒之吓得赶紧捂住他:“别哭、别哭……你小舅会听到……” “听话啊。”云舒之搂着他,憋着笑轻拍他后背。虽然这事有自己的份儿,但他甚是欣慰,这小孩儿是个机灵的! 煎好药李五更端进来,等冷得差不多要喂给何宝云,云舒之突然拦着,接过碗,面不改色道:“要不我来喂他,你先去煮饭?” 李五更也饿得慌,便道:“好,喝完让他睡会儿。” “行,你快去。”云舒之道。等李五更出去后他连忙把碗倒在窗外,没病吃药可是会吃出毛病的。他出去蛇妖没追到,倒是在隔壁那家发现了其他东西,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久都没发觉,看来那东西不简单啊。 第九章 云舒之费了好大力才把何宝云这哭包给哄住,恁不要脸地教他继续瞒着。何宝云一三岁的娃哪斗得过他,被他三言两语唬得一愣一愣的,擦干眼泪连连点头同意。 “吃糖,吃了就莫哭了。”云舒之不知从哪儿摸出块麻糖放他嘴里。何宝云哑巴两下,肉乎乎的小脸皱成一团,带着哭腔道:“好难吃……” “难吃?”云舒之瞪大眼,这可是村长今天送他的,学堂人多不好分,他一直揣在袖子里藏着,麻糖又香又甜怎么会难吃。疑惑地尝了一块,嚼了嚼,他忙一口吐了,可惜地说道:“有些霉味儿,应该是受了潮。” 何宝云幽怨地看着他,背过身去生闷气。云舒之面上发烫,他真不是有心的,便蹲下身扳过何宝云,诚恳认错:“小宝云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先生这一回罢。” 见何宝云不理他,又再放出一句:“我来的时候看见村头那山的山腰上有棵野生的樱桃树,上头结满了樱桃,等四月到了就可以采摘,若不快些去那些鸟雀就会把樱桃全给啄食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好不好?” 何宝云一听有好吃的果然心动了,每年樱桃成熟时镇上就有好多卖樱桃的,可李五更只会跟他买一小把,还没吃出味道来就没了。他也知道那棵樱桃树,可它扎根的地方太陡峭,没人能摘得到,纠结了半晌,不确定地问:“那么高你能摘到吗?” 云舒之保证:“一定能。” 两人正说着李五更已经把饭菜端进来放桌子上。“吃饭了。”他喊道,把饭盛好,中午的稀饭没吃完,何宝云有些积食正好就留给他了。 床上坐着的一大一小闻声立马过来,拿起筷子就开动。今儿李五更炒了一大碗菠菜,因着担心何宝云特意没放多少油。何宝云大口大口扒饭,完全没一点积食该有的样子,云舒之看得胆战心惊,怕被李五更看出什么端倪来,便开始狼吞虎咽吸引他的注意力。 一顿饭下来云舒之跟何宝云吃爽了,李五更连菜都没夹到几筷子。洗好碗该上.床歇息,云舒之却迟迟不肯睡,反倒坐在桌子旁挑拨灯芯。 “还不歇息?”李五更倒了洗脚水进来,问他。 云舒之放下拨灯芯的竹片,示意他过来,李五更坐在他对面。云舒之理理思绪,郑重问道:“隔壁那家近日可死过人?” 李五更心里翻起滔天骇浪,手紧成拳:“没有。” “那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事,或者遇没遇到过奇怪的人?”云舒之再问。 要说异事,就只有杨志恒遇鬼那件了。李五更斟酌良久,才将事情同他说了:“你来的前一天志恒不见了,杨老哥想要去找他却突然昏睡过去,醒来时志恒已经回到家,之后我们找陈老叔给他点鸡,也就没甚事了。先生问这个,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云舒之来了这么久也见过杨家父子几次,知道志恒就是隔壁那家的小孩。“杨志恒可有说过发生了甚不?” “他说……”这件事太过于诡异,李五更也不知该怎么说好,停顿一会儿他还是如实说了,“遇见了男鬼。” “怪不得。”云舒之胳膊肘撑着,食指轻扣桌面,看了看早已熟睡的何宝云,嘱咐道,“在床上撒些糯米,没有糯米稻米也行。今晚一定要把门关好,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要开门。” 李五更心里发慌:“怎么回事?” “杨志恒怕是被鬼缠上了,那东西一直藏在他家里,点鸡是驱不走的。”云舒之解释,抿唇思索对策,那小孩怎么会惹上这东西。杨家门口是贴着符的,那鬼竟然还能进去,恐怕不好对付。不过他有些想不通,这鬼怨气不小,杨志恒一八岁孩童又怎么能活下来?且男鬼跟着他回家了,应该是不打算放过他,为何还不下手? 李五更怕得很,毕竟杨志恒叫他一声叔,这事不可能不管,定了定心神,道:“先生有没有办法救人?” 云舒之实诚地摇头,他虽然知道有鬼,但并未找到具体在哪儿,就是说那鬼本事比他大,他哪能斗得过。再说了,他是学了点皮毛,可他不会捉鬼啊,难不成送上门去求打么? 李五更刹时手脚冰凉,如同置身冰窖中:“就没有法子治治那恶鬼?能挡住他也好,我们也能有时间找个高人回来收了他。” “隔壁黑雾笼罩,煞气冲天,担心他们不如先担心你自己,那鬼虽不会伤害你们,但住得近难免会被波及到。”云舒之道。 李五更不语,忽地想到了一个法子,便向云舒之求证:“你不是说那鬼藏在他们家里吗,这么久还不动手定有缘由,如果我把志恒叫过来,是不是能挡几天?” 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竟这么蠢。云舒之不好出言打击,只说道:“你当鬼没脑子不成?他生前也是人,知道过来找。别说是你这儿了,就是天涯海角他也能追去。” 说完这个云舒之又赶紧补充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这鬼煞气重,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又迟迟不动手,只有一个原因……” 李五更竖起耳朵听他下一句话,云舒之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一定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但又不甘心就这么放杨志恒走,便追到了杨志恒家来,等他恢复了再动手。至于他为何伤得这么重,定是有人救了杨志恒,两人打斗时落了下风被重伤。” 如此就能说得通为何杨志恒被抓去还能安然无恙回来了,但云舒之有一点想不通,人死后要么被鬼差带去阴曹地府,要么化为野鬼留在阳间,这些野鬼大多都因煞气太重而成为厉鬼,但即使是厉鬼也没甚好怕的,只要不去招惹他们就不会有什么事,杨志恒是做了什么才导致那恶鬼纠缠不放? 既然有人救了杨志恒,那他肯定知道恶鬼会再来,他会不会就在暗中静观其变,只是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李五更如此想着,着实担忧,便又问:“鬼怕人多,不如我去隔壁守着,多两个人也好震震他。” “多两个人能顶什么用,你还是在这里看着小宝云,我一个人去就行。”云舒之不同意,拿出个桃木吊坠给李五更,“这是护身符,你给小宝云戴上。” 李五更接了桃木吊坠,慎重考虑一番还是同意了,他一介凡夫俗子,这事也不是他能插手的,还是呆在家里不添乱为好。 “记住了,别出来,一定不能开门。”云舒之再三叮嘱,从枕头底下拿了点东西就出去了,将门带上,翻墙进到隔壁院里。 先前在李五更家里呆着还没甚感觉,一到了这边就感觉冷气直往衣里钻。杨家早灭了灯,此时屋里屋外都是黑漆漆一片,气氛压抑得很。云舒之在院里站了一会儿,不敢轻易就闯进去,将一黄符烧了,把符灰抹在身上,脚下一个用力跃到房顶上去。 第十章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床上方的屋顶处,揭开瓦片往下看。杨家父子正在熟睡,杨三水鼾声如雷,四仰八叉地躺着。 云舒之静静趴在屋顶等那男鬼出来,他刚才抹的符灰有隐身之效,鬼是看不见他的。 底下煞气越来越重,可并没有鬼现身,云舒之将扫视一周,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不敢轻易移动,一旦有动静那鬼就会察觉到不对劲,届时可就自身难保了。 时间渐渐过去,云舒之胳膊都有些发酸,他闭了闭眼却忽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整个人一凛,往下看床对面的墙里有白色的东西正在往外爬。屋里愈加寒冷,凉气不断往上冒,云舒之不禁打了个寒颤,轻轻哈了口气,再一看却懵在上头。 这是艳鬼?说美如冠玉也不为过。皮囊生得这么好,做个恶鬼倒可惜了。不过相由心生,看他相貌堂堂的样也不像作恶多端的。云舒之没立马下去,而是静观其变看他要做甚。 那男鬼在床边立了许久未有任何动作,只纠结地审视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杨志恒,过了一会儿又来来回回地踱步,好似在犹豫要不要动手。 云舒之二指夹着一枚开过光的铜钱,只要那男鬼再靠近一步他就立马出手,可这鬼偏生不走寻常路,他有些恼火,转来转去难不成是没想好怎么杀? 底下那男鬼转了十几个来回终于停下来,像是下定了决心,黑白眼珠变成血红的珠子,白净的面皮如同抹了一层面粉上去,他痛苦地张了张嘴,指甲幽黑长成十把锋利的钢刀对准了杨志恒的胸口。 这是要一招毙命啊!云舒之吓得直接将铜钱掷向他,摸出红线要把他束住。那男鬼警觉性强,猛地一个转身险险躲过铜钱,空手接住红线上到屋顶上。红线缠上去,将他的手烧烂,他像是没事儿一样径直攻击线头另一端的云舒之。 云舒之在他躲过铜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便弃了红线退到屋檐边上,屏住呼吸纹丝不动。男鬼劈了个空,四下寻找却未发现任何踪迹,便恼怒地乱劈一通。 这男鬼脾气不太好,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妙,等他下去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云舒之想好对策,如今势头不对还是先跑路为好,一不小心将小命儿搭进去可就太不值了。 男鬼寻不到人在哪里,不想多耽搁就又下到屋里去。云舒之抬脚就要撤,转念一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两条人命,他如此菩萨心肠怎可放任不管?要不他在去会会那男鬼,说不定运气好打赢了呢?如此一想甚觉有理,便又住了脚重新趴在屋顶上。 经过方才一遭,男鬼也没那么急躁,而是结出一道屏障来,屋里顿时阴风大作。云舒之墨发被吹得乱飞,暗道糟糕!他砸开屋顶下去阻止男鬼,可没想到被屏障拦在外头。男鬼扯出一个冷笑,一掌抓向杨志恒! “住手!”云舒之大喊,拼尽全力要破开屏障。 就在此时,男鬼一声惨叫恢复原样,杨家父子被一道红光包裹住,红光将男鬼包在里头,他拼命地挣扎,身上被烧得滋啦作响。 云舒之忽地如芒在背,下意识破门而出,只见屋内红光一闪又熄灭,男鬼已站到院子里,面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又是你!”男鬼咬牙切齿道,随时要出招的样子。 顺着男鬼的目光看过去,云舒之大骇,一脸色比男鬼还惨白的男子正站在他身后,而他手里抓着的是原本应该在屋里的李五更。 李五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他听云舒之的话守在屋里,可今下午来讨水喝的男子突然进来把他扯到这儿,脖子被别人捏在手里他哪敢不来。 蛇腥味儿这么重,不是那蛇妖是谁。看来那男鬼与蛇妖之间有甚私怨,自己只消在旁边看着坐收渔利,等他们两个斗起来他就去救李五更。云舒之不动声色地移了两步,让他俩好解决恩怨。 蛇妖戒备心很重,不住吐着蛇信子,被他抓在手里的李五更哪见过这些,吓得魂儿都去了大半,可就是昏不过去。妈呀,这都是些什么啊! “你好歹在人间游荡了上千年,心胸如此狭窄连个八岁孩童都不放过,今天我便要替天行道!”蛇妖义正言辞,字字句句皆有一股子道义风范。云舒之听得目瞪口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个妖怪竟说自己要捉鬼替天行道! 男鬼不屑,嗤笑他:“区区小妖也敢口出狂言,我看你是受教训少了。” 蛇妖不争辩,道:“阁下不也是败在我这小妖手下么?” 云舒之觉得他言之有理,配合着点头。男鬼恼羞成怒,又变成恶鬼样,生气道:“若不是那小孩儿害我重伤还轮得到你嚣张!” 杨志恒害他重伤?原来如此,云舒之终于明白为何他为何不放过杨志恒了,人死后化成恶鬼本就睚眦必报,更何况是将其重伤。 蛇妖不再言语,放开李五更双手作刀刃斩向男鬼,男鬼收起怒色迎上来。 云舒之大喜,赶快去拉李五更,给这两人腾地儿让他们慢慢打。不料被别人抢先一步,他还没碰到人那男鬼就绕过蛇妖附在了李五更身上。云舒之脸色大变,摸出黄符就要贴上去,不成想男鬼早已察觉一个转身躲开。 竟被耍了一道,云舒之气煞,但又不敢对男鬼做甚,此时他附在李五更身上,受伤的可是李五更。他身上也没治鬼的东西,只能恨得牙痒。 蛇妖暗喜,果真如他所料。他祭出拘魂绳,妖刀劈向李五更。云舒之险些气背过去,这蛇妖真不是个玩意儿!他手里捏着的铜钱刹时飞出去,碰地砸偏妖刀。蛇妖见他拦着自己,脸色一沉,干脆两个人一起收拾。 这下好了,分不出敌我,三人混战。 蛇妖要打,云舒之便拦,男鬼出招,他也拦。一番缠斗下来云舒之就成了最碍事的那个,一妖一鬼达成共识决定先收拾了他再说。 云舒之有苦说不出,被他们两个压着打。挡了妖刀,他又一把将男鬼擒住,男鬼反手一转,来势汹汹,就要一招打中云舒之,却忽然不动了,原是蛇妖的拘魂绳将他捆住了。拘魂绳能捆住魂魄,男鬼被困在李五更身体里动弹不得。 “卑鄙!”男鬼借李五更之口骂道。 “他卑鄙,你下作,半斤八两。”云舒之也骂,这两个没一个好的。他可算是知道为啥蛇妖要把李五更挟持来,竟是为了捉住男鬼。男鬼想要威胁他们,必定会附在李五更身上,但他附身后行动会受到限制,蛇妖只要看准机会就能轻易将他拿下。 蛇妖也知道此法不太对,任由云舒之骂,拿出一通体碧绿的玉佩对着男鬼,低念几句将他收在玉佩里。 第十一章 云舒之接住没了意识的李五更,抱他回去,临走之前留下一句:“阁下身为一名捉鬼师,凡事还是三思而后行。”这蛇妖捉鬼没错,可漠视人命这点真不敢恭维,且不提其他的,就拿鬼附身来说,若是被附身之人阳气太弱体子太虚,搞不好大病一场就会一命呜呼。 “事出有急,还望莫怪。”蛇妖认错,抱拳以赔礼。 “可有驱阴气的东西?”云舒之问道。李五更被煞气入体,若不将其驱除他势必会生病。 蛇妖接连点头,浑身上下摸了半天,拿出一半个巴掌大的白玉瓷瓶儿给他:“这是清心丹,他醒后吃一颗就没事了。” “多谢。”云舒之接过瓷瓶儿。 “在下乃是驻守在临州城的捉鬼师迟玉,此次多有得罪之处,下回必定登门谢罪,后会有期。”迟玉道。 云舒之瞧也未瞧他一眼,跟捉鬼师后会有期做甚,难不成再遇一次鬼?最好走了永远不要回来,再来准没好事儿。 翌日清晨,旭日初升,天色比往常都好。李五更浑身乏力,撑着从床上起来,太阳穴突突地痛,他按了按头皮,下床穿鞋出去。刚走到门口,正好遇到小心翼翼端着碗过来的云舒之,一股刺鼻的味儿从那碗里飘出,李五更微微后退。 “醒啦,来,吃药吃药,我熬了一早上才弄好。”云舒之把碗伸到他面前,颇为自得,第一回 熬药就能如此,看来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不必担心,我没事。”李五更不知他为何要跟自己熬药,他记得昨晚自己被挟持,那人一放开自己就突然没了意识,这药黏糊糊的,那碗底黑乎乎的一团看起来像坨黑泥,他可不敢那小命试药。 朝碗里吹了吹,云舒之仍不死心地晃晃手,催他:“一点也不烫,趁热喝呀!” 李五更实在不敢接碗,便含糊道:“还在冒热气,看起来烫得很,冷一会儿再喝。” “真不烫。”云舒之端起碗,被那味儿冲得他眯眼睛,一狠心抿了一口,那恶心的感觉登时从他嘴中传到肚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憋不住了,他忙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一个劲儿干呕。 这药够霸道,李五更暗笑,反问云舒之:“云先生怎么反胃了?” 云舒之边点头边干呕:“不……不太舒服……呕……” 李五更乐得在旁边看他耍宝,等他不呕了才把碗接过来去灶屋洗。一进灶屋顿时火冒三丈,三捆柴都烧没了!紧跟其后的云舒之看他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怎么了?” “你煎药用了多少水?”李五更从牙缝儿里冒出这句话。 云舒之回想片刻:“半锅。” “半锅?!” “啊!”云舒之不懂他为何脸色突变像是要吃人一般。李五更险些呕血,他一天也打不了三捆柴,这败家玩意儿煎个药就烧了这么多,还都是松木! 云舒之忽地想起了甚,拿出瓷瓶儿把清心丹给他:“赶快把这个吃了。” 李五更一脸不信任地看着他,完全没有要接的打算。云舒之把药塞他手里:“清心丹,补气的。”李五更接下,捏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忐忑地放进嘴里,清心丹入口即化,又苦又涩。 该做的都做了,云舒之也得马上去学堂。李五更不清楚昨夜的事,心里也一直记挂着,等云舒之一走他就去隔壁找杨志恒。此时杨家父子都在家,杨三水正在修补屋顶,杨志恒搭着梯子给他递瓦片。 “杨老哥。”李五更搬着瓦片上到屋顶跟他一起补洞。 杨三水见他上来也打了声招呼,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一大早起来屋里全是瓦片,这上头竟然破了这么大个洞!不晓得是哪个龟孙干的,要知道了非得让他尝尝厉害!” 怕是昨晚他们弄的,李五更不禁有些心虚,附和着也骂几句,一面修补一面问:“那跟村长说没?” “说了有啥用,那缺德老鬼肯定又要讹我,那些钱不如拿来买瓦。”杨三水泄气得很,他平日里就爱喝点小酒,哪儿得罪人了? “也是,下回要是碰到再来砸屋顶的,让他一起赔了。”李五更道,幸好他没怀疑到自己。 一个洞用了半天才补好,李五更见他俩都有空才讲明来意,正经说道:“志恒,你再跟我说说你不见了那天的事。” 杨志恒又说了一遍,跟上回一模一样,李五更仍是什么也没问出来。默然良久,他再问道:“那之前你做过什么事没有?” 杨志恒摇头否认:“那几天都呆在家里。” “一次也没出去过?” “也不是……”杨志恒吞吞吐吐半晌,见另外两人都望着他才不得不如实说了,“我去山里看小爹了。” 这下大家都不说话了,气氛古怪得很。杨志恒他小爹的死一直是他们家的一大痛,杨三水这么多年也没再提起过他,逢年过节更不会去烧纸钱上香这些,杨志恒知道自己有个小爹都是村里的人跟他说的。李五更也不好插手别人的家事,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还做过什么没有?” 杨志恒怕他爹会打他,吓得躲在李五更后面,欲哭无泪地说:“甚也没做,就回来的时候撒了一泡尿。” 童子尿可是对付鬼的不二之选,李五更不由得想起男鬼说杨志恒害他重伤,该不会是他尿在人家坟头,正好那时男鬼在坟里?“尿在哪儿?” “坟上。” 还真是这样,李五更也不知该说甚了,尿人坟头确实有些缺德,不过杨志恒小,可能当时太急就没想这么多。杨三水没明白,拉过李五更低声询问:“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了?” “没,我就是想着该给人家烧些纸钱赔个礼,马虎不得。”李五更胡乱扯道,总不能说他昨夜见到正主了吧。 杨三水一想也觉得是该这样,家里还剩些纸钱,正好下午有时间。 李五更没想到他还当了真,无奈只得陪他俩走一趟。祭拜回来杨三水又非要拉着他喝酒,实在拗不过他便留下来小酌两杯。可杨三水这个酒鬼却大口大口地灌,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好不狼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那时候穷得一年四季只有一件衣裳穿,讨不到婆娘,他说要嫁给我,我一想啊,不如凑合着就过吧。”杨三水醉得脑袋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李五更担心他摔倒,忙扶着他去床上躺着。 杨三水推开他坐起来,泪下沾襟,喃喃道:“你说我娶他做甚……” “你先歇着,我让志恒给你打盆水来。”李五更不管他,一喝酒就发疯胡说。他还没走到门口却见杨志恒正抱着腿坐在门槛上,便道:“给你爹打水洗洗脸,我先回去烧饭,你待会儿过来一起吃。” “哎。”杨志恒也听话,马上就去打水。 李五更说罢要回去,一开门云舒之恰好抱着何宝云过来。“屋里没看到你,果然在这边。” “过来办点事。”李五更回道。何宝云正趴在云舒之肩头上睡觉,许是被吵到了,不满意地蹭了蹭云舒之。 第十二章 “哦。今下午有官兵来村里,那架势就跟要把这儿夷为平地似的,听说好像是镇上死了人。”云舒之换只手搂住何宝云,因着官兵要搜查学堂,他下午也没讲课。 李五更惊诧万分,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回 遇到命案。“找到凶手没?” “哪有这么容易,掘地三尺也什么都没找出来。这几日不太平,你上街的时候小心些。”云舒之叮嘱,进屋放何宝云在床上,给他掖好被子。龙兴镇虽只是一个小地方,但近来怪事还真多,暗中恐怕蛰伏了不少有心人。 “晓得。”李五更应道,又想起昨夜的事,觉得这云舒之定不是常人,思忖一番还是又开口。“云先生哪里人?和京?”和京就是皇城,凡是皇城来的他们都称之为京里人。 “算是半个京里的,祖籍临州绍东,祖父在和京做了个小官,我们便转到那儿去了。”云舒之道。 祖父在和京做小官就能举家搬迁到京里?说谎也不想想,全家去和京喝西北风不成。和京那地方可是宣朝最繁华的地儿,能在那里当官的非富即贵。既然云舒之不愿说,那他也不再逼问,只道:“临州城是数一数二的穷地方,先生屈就于此委实可惜。” “有甚可惜,我倒觉得这儿不错,好山好水,也不别京里差。” “先生倒是看得开。”李五更笑得爽朗,眸子里却没甚变化。富的人想过清净日子,有茶有酒就可;穷的人怕清苦,黄金万两也不嫌多,这大抵就是不同,也说不出对错来。 “我们这儿不仅山水好,人也好。”李五更开始打趣他,“若真觉得不错,也可找一个定下来。” 云舒之细细想了想:“行!总归得在这里过,不如趁早找。” “可有中意的?没有的话我也能介绍几个,别讲人情给银子就成。”李五更厚着脸皮道。 “有倒是有……”云舒之悠悠道,不肯说下一句。李五更刚想问,却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四婶儿杀猪般的嘶吼破空而来,吓得赶紧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四婶儿家门口围着十几个官兵,李五更被堵在外面进不去,便拉着旁边的人问:“这是咋啦?” 旁人也不清楚:“我们也是跟着官兵过来的,好像是藏了什么。” 正谈着四婶儿她丈夫刘四被押出来,四婶儿哭得眼泪鼻涕直流,死死拽着官兵往后退不让走。 “官爷你行行好,真是捡的,他什么都没做啊!”四婶儿大声叫冤,因着常年下地干活她力气不小,硬是把押人的官兵给拖住了。闻人西是带队搜查的领头儿,赃物都被搜出来了还有甚好叫冤的。镇上的赵老爷前晚死在了家中,手上的玉扳指却不翼而飞,此物自然就成了破案的关键。衙门便通告悬赏,今下午便有人揭了告示来领赏,说是曾看见东风村的刘四戴过这东西,他们就火速赶来搜查,果然人赃并获。 闻人西使了使眼色,其他官兵会意上前按住四婶儿。 “我等奉命查案,你要是再阻拦就只好一起抓了。”闻人西怒喝,他赶着回去复命,可这妇人泼辣得很,先是拿起扫帚就一通乱打,现在又拉着不让走。 “官爷冤枉啊,真的跟我们无关,就捡的,都怪当时鬼迷了心窍,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咱。”四婶儿使劲挣扎,生怕他们把刘四带走。 闻人西不为所动,让他们把人带走,回道:“有冤就到公堂上说,大人自会查明真相,你再如此就是妨碍公务了,按律可定罪!” 四婶儿立马噤了声,不敢再叫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人带走,气急攻心瘫软下去。李五更在外头见了赶紧冲进来扶起她,重重掐了好几下人中她才睁开眼。 “四婶儿,这怎么回事啊?”李五更一面给她顺气一面问道。四婶儿直喘粗气,梗着脖子不出声,半晌才懊悔得大哭。 原来刘四昨天早上在田里挖出了玉扳指,本想着拿去当铺里看能不能当点钱,没想到竟是个祸害。 李五更跟云舒之都没想到是这样,田里无缘无故挖出玉扳指他们竟敢直接拿去当了!如今仅凭四婶儿一人的话,刘四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赵老爷家是龙兴镇的大户,他们也定不会善罢甘休。 邻居这么多年李五更也知道刘四是个怎样的人,这杀人的勾当定不会是他做的。他将四婶儿扶起去,让云舒之先留在这里看着,自己则揣着银子上衙门去。 天已快黑,但官府门口仍被堵得水泄不通。赵府的人在外头叫嚷着要讨公道,喊声震天,李五更挤也挤不进去。还没审案就叫着定罪,赵家的人这般是要做甚!李五更在人群里被推来推去,只得先退出来。他跟着赶来就是要去打点一下,顺道问问何时开审,他们也好有个准备。 他退到官府旁边的巷子口等着,忽地肩膀被拍了一下,往后一看正是闻人西。 “闻人捕头。”李五更客气地打招呼。 闻人西颔首,左右审视了他一番。“你在巷子里躲着做甚?” 李五更一愣,他大大方方站着怎么就成躲了! “那边人多,进不去,只能先在这里等等。” “你要报案?”闻人西问,“李大人已经回去了,你明天再来。” 李五更默然,在四婶儿家他才见过自己,来意这么明显他不可能不知道,便拉他往巷子里走了一段,见没人才把银子塞他手里。“刘四叔是个老实人,定不会做杀人犯法的事,还望捕头能照顾一二。” “你这是要贿赂我?”闻人西勃然变色,吼得李五更发怵。李五更连忙改口:“捕头莫误会,怎么会是贿赂,只是请你喝茶的。” 闻人西脸色这才好了些,把银子推回去,道:“你收着,仵作还在验尸,后日才升堂。刘四这回肯定是要被判罪的,你们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 李五更连连应是,心里却不禁疑惑,前晚就死了为何现在才验尸?思索良久还是问道:“之前还没验尸?” 闻人西凌厉地看着他:“这不是你该问的!” 李五更不再说甚,见他态度强硬也知问不出什么来,只得先回去。 他一走有人就从巷子后出来,那人气宇不凡,生得唇红齿白,颜如舜华,一脸带笑,如同春风轻吹。 “闻人捕头将消息泄出去,就不怕被李大人处置?”徐九容讥讽道。 闻人西敛了神色,瞬间变得冷冰冰的。“徐老板不做生意整日往衙门跑又是何意?” “自是……”徐九容一手抚上他的胸膛,故作无耻地摸了一把,“来找捕头你的。” 闻人西一掌打开他:“还请自重!” 徐九容掩面而笑,没皮没脸地挨上去:“都吃干抹净了还说甚自重。” 闻人西当即拉下脸,用刀鞘把他抵开。徐九容也不在意,捏住刀鞘,提醒他:“那书生不简单,捕头还是小心为妙,不要栽了跟头。” 第十三章 李五更回到家里就见四婶儿和丫丫正在院里坐着等他,四婶儿飞似的过来问:“怎么样?” 他一脸难色不知从何说起,四婶儿便猜到多半刘四是脱不了身了,瞬时脸色煞白,一屁.股坐下去,拍着大腿后悔呻唤:“老天爷呀,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四婶儿你起来,咱先进屋再说。”李五更赶紧扶她,眼下可不是哭的时候。云舒之也过来帮忙扶她进去,两个人不住宽慰她,生怕她想不开。丫丫是四婶儿的孙女,她跟何宝云差不多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无措站在门口。 “宝云,你带丫丫出去玩,待会儿我喊你了再回来吃饭。”李五更道,这两个娃都还小,这种事还是不要让他们听为好。 何宝云忙点头,拉起丫丫:“丫丫跟我走。” 就凭玉扳指这点,刘四这回十有八.九会被定罪,赵府钱多势大,哪是他们能斗得过的,且他们连个状师都请不起,仅凭一张嘴喊冤肯定是不行的,但如今他们也没甚办法。李五更只能先把四婶儿劝住,四婶儿的儿子和媳妇都在汶沛城邹府里做长工,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 三人谈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完,大家都没甚胃口就随便弄了些吃的。刚洗了碗隔壁杨三水就过来找他们谈事,他是来交束修费的。李五更倒意外得很,他哪来这么多钱? “杨老哥,你去借的?”李五更拉他到外头去问。 杨三水紧了紧衣角,干巴巴笑了两声,无可奈何道:“我还都还不起谁敢借,签了三年的卖身契,先拿了一半的工钱。” “去哪里打工?”李五更惊讶不已,这镇上只有几个大户会招人,但工钱都给得少。 “三口滩拉船。”杨三水道,又拿出一吊钱给李五更,“我这去了得三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又放心不下志恒,你多帮我看看他。” 李五更没接,这是杨三水的卖命钱他接不得。三口滩水势湍急、凶险无比,船过不来就得靠纤夫拉,因此那儿聚集了不少卖力的,但每年都有人丧命,这两年肯去三口滩拉船的也越来越少。 “准备干几年?”李五更问,常年拉船老了定会落得一身病。 “到时候再看……”杨三水回道。 “怎么突然想到要去?” 杨三水憨厚地搔搔头,脸上发红:“昨晚上梦见他小爹了,穿一身长衫斯斯文文的,就跟你家住的这个先生一个样,他怕是想告诉我让志恒去读书,读书有出路。” “钱你收着。”李五更道,“志恒我会帮你看着,去那边后小心点。” 杨三水喜上眉梢:“哎!多谢老弟了。明儿一早就得走,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李五更点头。杨三水一走身后忽地响起:“你倒是好心。” 李五更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我不过是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云先生仁慈心善,什么时候考虑给大家减减束修?” “学堂是官府修的,我只负责教书,束修可不是我说了算。”云舒之回道,摸出两块云片糕,“小宝云吃剩下的,你要不要尝尝?” 不吃白不吃,李五更不客气地接下:“先生对我家宝云真是好。” “早些歇息。”云舒之不答,只叮嘱了一句。 李五更一把拉住他:“云先生可否帮个忙?” 云舒之从他手里脱出来,郑重回道:“我知道你要说甚,但这事也不是我能插手的,刘四一时起了贪念也怪不得谁,冤不冤枉官府说了算。且李怀林为官多年,虽不是甚好东西,但还是个有良知的。这案子不像是普通命案,他还不敢乱判,抓刘四去多半是为了稳住赵家的人。” “晓得了。”李五更没辙了,上一世根本就没这些事,会如何发展他也不知道。他上辈子就平平淡淡的,如今重活一世也没多大改变。但李五更不禁生疑,似乎从云舒之来了以后上辈子的事就开始错开,鬼怪、命案……他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日李五更收拾好行头上街去摆摊,今儿不赶集,但他想来街上打探打探消息,赵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 街上人不多,可还是有几个来找李五更算命的,他正好趁着这时候旁敲侧击一下,但什么也没问到,有些人甚至只知道赵府死了人,却不清楚死的是谁。 守了一上午李五更也饿得饥肠辘辘,准备先收摊去吃点东西,不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赵老爷的夫人。她在摊子前坐下,身后跟着两个随行的小厮。李五更没有开口,打量着这三人,赵夫人一脸菜色,像是大病了一场,反观她身后那两个小厮,面色红润、肥头大耳,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倒似是来监督她的,怪哉! “请问夫人想算点什么?运势还是八字?”李五更坐在对边,不慢不紧地问,余光注意着另外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赵夫人勉强扯出个笑,把手伸出来,李五更看得心里发紧,指节毕现,只剩一层皮包着,手背上青筋鼓起,这那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夫人的手! “听闻半仙本事大,没有什么是算不准的,可否替我看看手相?”赵夫人道,她语速很慢,说完重重咳嗽了两声。 李五更细细看了看,道:“夫人太阳丘隆.起,应是个性子温和、德才兼备之人,一生该大富大贵。” “承半仙吉言……”赵夫人艰难地说道,眸子里却是泪光忽闪。 “不过……”李五更话锋一转,“夫人命中有大劫,过了便能长命百岁、儿孙满堂,过不了则会家道中落,甚至命不久矣!”又用只能两个人的声音说道,“可要小心身边人。” 上一世赵老爷是病死的,赵夫人不久也随他而去。这一世却不同,赵老爷是被人害死的,赵夫人像是大病突至。李五更觉得两世看起来不同,可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恐怕是一样的。 赵夫人摸出一锭银子放他手里,谢道:“半仙的话我记下了,将来若是灵验,必来重谢。” 李五更感受那那锭银子下的东西,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但还是飞快地敛了神色,佯作什么也没发生。 不料赵夫人左边那小厮猛地按住他的手:“把银子拿起来看看!” “放开!”赵夫人怒喝。 “还望夫人不要让我们为难。”小厮威胁道。 李五更见此一哂,出来打圆场,拿起银子:“想看甚?”他手里空空如也。 右边的小厮扯了扯左边的,不耐烦道:“行了!疑神疑鬼做甚,再不回去就晚啦!” 言讫大力拉出赵夫人,恭敬道:“夫人,该回了。” 赵夫人踉跄两步,稳住身子走在前面。李五更别有深意地目送他们离开,这赵府下人的脾气比主子还大,是下人不懂规矩还是主子身不由己? 待没人了,李五更才从衣袖里掏出一纸条,展开,当即脸色大变,忙收了行头赶回村去。 急匆匆冲到学堂里找到云舒之,惶恐道:“赵府出大事了!” 第十四章 云舒之示意他不要一惊一乍的,学堂里正在背书的孩童们纷纷躲在门后露出脑袋来瞧他,李五更被盯得不好意思假意没看到,尴尬地偏过头去。 孩童中有个胆大的走了出来,是隔壁村的。他拉着云舒之的衣角,饶有兴趣地瞧着李五更。门后其他人见云舒之没说话,也一窝蜂地冲了出来。李五更被他们围在里面,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做甚。 村里几个认识他的齐齐喊道:“李叔。” 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也喊:“李叔!” “哎!”李五更打直了背,有些紧张,“咋、咋还不读书……” 云舒之嗤的笑出声,对他们说道:“你们都先回去背书,待会儿我过来抽查。”说罢带着李五更去后院。 后院不大,稀稀落落种了几棵梨树,梨花开得正盛,树下铺了一地白。 两人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云舒之倒杯茶放到李五更面前。 “你一平民百姓,难不成想去查案?”云舒之道,骨节分明的手拿着杯盖轻拂茶面,端起来啜了一口。 李五更明显愣住,望着杯中浮动的两片茶叶良久不语,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就算想去也没用。 “你当这赵夫人又有几分诚意?”云舒之又道,一一跟他分析,“她给你信条,向你透露是赵府里的人杀了赵老爷,却不直接跟你说是谁,也不去官府指认凶手,明摆着想要你帮她做事。” “我连人都救不出来又怎么帮得了她。”李五更疑惑不解。 “非也。舆论的作用往往比证据大,只要你把消息传出去,多多少少能压制住官府那边。”云舒之摇头,白皙的细指蘸了些茶水,在石桌上点了三个点。“赵府里的人应该分为了三派,一正一反一中立。赵老爷死了,当天晚上就报案,可昨天才验尸,按理说衙门是十分重视这事的,当晚就能把死因验出来,可为何不验?” 李五更也早想过这问题,但也想不出个缘由来。 “强龙难压地头蛇,赵家乃是龙兴镇势力最大的氏族,官府再如何也不好跟它正面冲突。如果赵家以保全尸身、死者为大为由不交出尸体,李怀林那糊涂货也不能说什么。最开始不交,封锁消息,后来又配合官府,将事情闹大,如此看来,赵家是起了内讧。这一正一反斗得厉害,却不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云舒之给其中一点加水,让它变得更大些。 “赵夫人就是那渔翁?”李五更问,可今日一见赵夫人并不像是这样的人,倒像是……最无辜的那个。 云舒之弹了弹茶杯,清脆一声响,等他再往下说。 “可她看起来不像是这种人,怕是……”李五更不相信。 云舒之打断他:“知人知面难知心。” 李五更回道:“这些也只是你臆测出来的。”人命关天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酿成大错,他也不敢随便放走救人的机会。 “但也不无道理。”云舒之道。 李五更被他绕晕,脑子里一团乱麻。“你的意思是赵家有两派人在斗,这两派势均力敌,赵夫人便想借我打破平衡?” 云舒之颔首。 “为什么会是我?”李五更百思不得其解。 “你跟刘四多年邻居,只怕没有人会比你更尽心尽力了。”云舒之道,“总之你别插手,刘四不会有事。”刘四只是官府用来堵住赵家的一个幌子,况且赵家也有人不想他死,他一死大局可就定下了。 云舒之又给他加满茶水:“凡事量力而为。” 说得倒是简单,即使他讲得再有道理,李五更也不可能坐视不管。云舒之还得讲课,他也不好待太久,只得先回去。 明儿案子开审,大家都像热锅上的蚂蚁。还没走回家四婶儿就找到李五更。 “五更,你过来说……”四婶儿谨慎地向他招手。 李五更过去,她立马拉着他进屋里。 四婶儿搓了搓手,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为难了半晌才问:“官府有消息没?” “暂时没有,只有等明天升堂才知道。”李五更隐约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似乎想要说甚。 “我……”四婶儿为难得很,一咬牙继续,“我跟你说个事!” 李五更只听着,看她要说什么。四婶儿着急得手心淌汗,语无伦次道:“那玉扳指不是我们的……也不是,怎么说……不是我们从田里挖出来的!” 又抬头看了看李五更的脸色,见他没甚反应才全盘托出:“婶儿跟你说,这是你叔花了半两银子跟阿文买的,我今天去找阿文,本想让他出来作证,可他不在家,问其他人他们也说不知道哪儿去了。我这也急啊,你说阿文怎么这样害人!” 李五更惊得说不出话来,昨天他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忽地反应过来。阿文就是他们这儿的地痞无赖,整日游手好闲不做正事,四婶儿他们竟然会跟他打交道,他们也不想想若真的是好东西他怎么会卖! “四婶儿你先别急,明天再去衙门看看。”李五更宽慰她。 可四婶儿显然急了,怕得直抖,担心刘四会不会出不来了。李五更更不敢跟她说其它的,只往好的说。 等把四婶儿安稳下来,何宝云已经散学了。他看李五更脸色不太好,便扯了扯云舒之的衣角。云舒之拍拍他的手,让他先回屋。 “想什么想的魂儿都没了?”云舒之一拍李五更的肩膀,李五更顿时回过神来。 李五更嗫嚅不知从何说起,默了半晌才道:“玉扳指不是四婶儿他们捡的。” 云舒之丝毫不意外,好似早就知道了一样。 “你先别想这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衙门。” 眼下正是关键时候,越是急躁就越是乱,仅凭着急也不能扭转乾坤。 第十五章 入夜,明月高悬,梨树枝影打在墙头,横斜错杂。 李五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怕把何宝云弄醒又不敢动得太厉害,心里不踏实得很。 另一床的云舒之眼微微开了一条缝,瞥了一眼又眯上。 一夜无眠,李五更早上起来精神还算好,可到了镇上以后脑袋就昏沉沉的。街上行人较多,衙门门口更是拥挤如潮,李五更他们也顾不得众人骂,硬是憋住一口气挤到最里面去。 门里有好几个官兵把守,看热闹的人不敢造次,自觉留出一条线。李五更好不容易进来却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推,稳不住就要向下倒去,云舒之眼疾手快将他揽住,护着他到自己前面,柔声道:“站这儿。” “多谢。”李五更道,却有些不自在,感觉手脚都被束缚住了一般。 四婶儿站在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衙门内李怀林身着大红官服上堂,袍子一撩坐下去,深沉地清了清嗓子,手执惊堂木重重拍下,严肃吼道:“肃静!” 窃窃私语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都伸直了脖子往里探。刘四也在这时被两个官兵押上来,神色凄凄地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脸灰白得如同将死之人。 李怀林颇为得意地摸了摸下巴,小眼一瞪,粗眉倒竖,从肺腑里发出话:“升堂!” 堂下顿时庄重肃穆起来,赵家大公子赵天奉步到堂中,身子微微弯下一点以示行礼,丝毫没有要跪的意思。他抬了抬袖子,恭敬地喊道:“大人。”虽行了一礼,但却未跪下,赵天奉无一官半职,身份与平民无异,他这样做显然让李怀林脸上有些挂不住。 李怀林隐忍着不发作,问道:“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草民赵府赵天奉,状告东风村刘四见财起意谋害家父赵金明。”又给身后的小厮使眼色,小厮领会,赶紧把状词呈上去。师爷忙接过,将状词铺在桌案上,李怀林已知道事情的大概,但还是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眼。 他假意斟酌一番,开口说道:“你说刘四蓄意谋杀,可有证据?” 赵天奉慢悠悠踱到刘四面前,似笑非笑地审视着他,刘四如坐针毡,手脚并用地向后退,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啪嗒落地。 “赵天奉想干什么?”李五更偏过头低声问。云舒之紧锁眉头,道:“他怕是想把人吓住。”刘四怕成这样,恐怕不用李怀林审问就会全部如实说了,只是这前后口供不一会令人生疑。 果不其然,刘四跪伏在地上,用力地磕了几个响头,大呼道:“大人,小民冤枉啊!那玉扳指是阿文给我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身子不受控制地打摆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直起腰来,“对!阿文!大人你可以把阿文找来,他可以跟小民作证!” 李怀林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一句话也没说,任由刘四在底下喊。赵天奉趁机站出来:“大人,草民也有人证!” 内外刹时俱静,李怀林脸上的肉跳了两下,逼不得已发话:“传证人上堂。” 他话音刚落,一瘦小猥琐的男子被带了上来。刘四看到那人瞬时面如土色,瘫软在地上。那男子正是阿文,他消失了两天竟是被赵府的人带去了。 “小民孙文拜见大人。”阿文规规矩矩地跪下。 李怀林一言不发。阿文又道:“小民前来是为赵公子作证的。前天小民正在街上闲逛,却看见刘四鬼鬼祟祟地进了当铺,我便悄悄跟了上去。这一跟不要紧,正好让我遇见他拿着一个玉扳指去典当。当时我还奇怪他哪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原来是做了这般勾当!” “玉扳指明明就是你卖给我的!”刘四挣起来大吼,抬脚就要踹下去。“你他娘的狗东西竟敢陷害我!” 阿文当即护住脑袋就躲,两旁的官兵立马上前把刘四制住。 赵天奉睥睨刘四,继续说道:“当铺老板也可为草民作证,不知可否让他上来?” 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些,李怀林冷着脸不说话,赵天奉这是要明着栽赃陷害。赵家窝里斗,却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若是判了这案子,赵二公子更不会让他好过,那个人可比这嫡长子有手段多了。 在场的人都等着李怀林发话,赵天奉也不急,他可是有备而来,不信这案子判不了。案子一旦定下,身为嫡长子的他自然就成了赵家的下任家主,今天他亲自出马也是免得夜长梦多。 四婶儿急红了眼,哭喊着冲出去:“大人冤枉啊!” 李怀林小眼一亮,把赵天奉他们搁一边,惊堂木一拍,所有人吓得慢了一拍,四婶儿已进到衙门内。 “何人喊冤?” 四婶儿忙跪下:“民妇刘秦氏,为我相公刘四喊冤。” 李怀林颔首:“有甚冤情?” “民妇要替相公刘四作证,玉扳指确实是孙文卖给他的。相公被抓走以后,民妇曾去找过孙文,但是他已经不见了。没想到他今天会在公堂上出现,还出口污蔑我相公。”四婶儿愤恨地瞪着阿文,阿文躲躲闪闪不敢与她对视。 “我怎么觉得李大人故意在帮四婶儿他们……”李五更大惑不解,压低声音问云舒之。 云舒之挑眉,折扇在手中打了打,细长的眼微弯,薄唇轻扬:“放宽心看戏。” 因着他凑在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呼到耳廓上,李五更感到一阵酥麻,不动声色地前移了些。云舒之却将他拉住:“再进去一点可就要挨板子了。”李五更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堂上李怀林悠哉游哉地看着底下,抬高下巴用鼻孔看人,慢慢地质问道:“孙文,刘秦氏说的可属实?” 阿文立马狡辩:“大人她撒谎,我这几天就没回过村,怎么会卖东西给他们!” “没回村?你扪心自问,是不是你晚上来找的我们!”四婶儿胸口发闷,火冒三丈。 阿文早料到她会怎么说,装作无辜道:“你们两夫妻莫要血口喷人,谁知道是不是你俩联合起来陷害我。”又转向李怀林解释,“大人可以去村里问问其他人,我要是回去了肯定不止他们夫妻俩看见。” “你……”四婶儿被他气得喘不过气来,当时阿文是半夜来找他们的,他们哪知道会被摆了一道。 李五更在外头看着也着急,这阿文还真是坏到了骨子里,平日里欺负人也就罢了,如今还满口胡话害人性命。 “大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请尽快判决,也好给我赵家一个公道。”赵天奉出来施压,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李怀林在故意拖延时间,只是大局已定,再怎么拖也不管用。 李怀林正要说话,闻人西从内堂出来,对他耳语几句。李怀林顿时喜出望外,一拍桌案,倨傲道:“确实该判决……”对着左右两边吩咐,“来人,将赵天奉抓起来!” 赵天奉心感不妙,边退边问:“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李怀林冷笑:“自是抓捕犯人。” 第十六章 赵天奉状告无果反被抓,之后李怀林火速带人赶到赵府去。众人完全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在衙门门口围观许久便做鸟兽散去。李五更显然回不过神来,云舒之无奈拉着他走。 “看傻了不成?” 李五更愣了愣,满腹疑团:“怎么突然又把赵天奉给抓了,难道赵老爷的死跟他有关?” “刘四没事就行了,你管那么多做甚。”云舒之道,一把搂过他,厚着脸皮又问,“眼下该解决的也解决了,刘四过不了几天定会被放出来,不如你请我吃点东西?” 李五更无语,白他一眼:“你有什么苦劳?” 云舒之拧紧眉头:“我怎么就没苦劳了?” 李五更斜睨着他,好笑地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嗯……”云舒之想了想,“听说清膳居的菜不错,就那里罢。” “好啊!”李五更欣然同意,领着他就往清膳居去。 清膳居斜对面有家卖包子馒头的,这家的包子皮薄陷多,汤汁鲜美,生意一直都很红火。 李五更寻了张较为干净的桌子坐下,抬头看了看云舒之,招呼道:“坐啊。”又朝着包子铺的老板喊,“老板,来一笼包子。” “好勒!”包子铺老板把擦汗的白布往肩上一搭,挑了一笼端过来,笑呵呵地问道,“要不要再来两碗稀饭?” “行。”李五更应道,对方立马笑开了花,利索地舀了两碗稀饭。拿纸包了两个给何宝云带回去,李五更喝了口稀饭,又见云舒之盯着自己眼也不眨一下。“望着我做甚?” 云舒之轻扣桌面:“清膳居在对面。” 李五更不乐意了,指着左边的一块破板子:“你看看上头写的甚。” 云舒之顺势望去,只见那破板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清膳居包子铺”六个大字,这老板倒是会取名! “对面的酒楼是他家的,这破破烂烂的包子铺也是他家的。”李五更跟他解释。 他这么一说云舒之倒是不明白了,开个包子铺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还不如专心经营酒楼。李五更不再跟他说话,解决完吃的就去付钱。 何宝云正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等他们回来,远远瞧见李五更,迈着小短腿就冲过来:“小舅!” 李五更一把将他抱住,将捂着的包子给他:“快些吃。”不太方便又换了只手抱,“明天你娘过生,要不要跟小舅一起去接她?”李长关四月初七生,明儿便是她的生辰,自从何万千去世后,每年这时候李五更都会把她接过来,做一桌子菜请上邻居一起吃。 “要。”何宝云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回答,包子里的汤汁粘在手上,他不舒服地在李五更肩头擦,一抹一个油印子。 回屋李五更便将之前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收拾,云舒之饶有兴趣地跟着他忙上忙下。 “把这个洗一下。”李五更丢块熏黄的酱肉给他,自己则在泡各种干菜。芽菜可以垫在碗底下,上面铺好酱肉用来蒸。至于花菜干,泡胀后混着瘦肉炒,加点四季葱,又香又好吃。 云舒之拿着半肥半瘦的酱肉不知如何下手,打了盆水来直接放里面就开始揉搓,他没弄过这东西,以为要把肉洗白了才行。一盆水被洗成酱色,他又去打了盆来。 何宝云正在一旁剥蒜,看着他洗肉不免觉得奇怪,放下蒜过来守着。 “不是这么洗的。”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开口,蹲下去教云舒之。“小舅说了,只把酱洗了就行。” 云舒之讪讪一笑,怪不好意思地跟着学。他在家里衣来张手饭来张口,这些粗活他根本就不会。 这一大一小合伙将酱肉洗好放案板上,李五更弄好干菜就去切。他把刀悄悄斜了点,食指抵着下刀。肉片不能切得太厚,否则芽菜汁进不去,也不能太薄,这样容易蒸烂。酱肉已经很有味儿了,不用再放其他调料,切好后铺在芽菜上,只等明天蒸。 “五更。”外门有人来了。 何宝云听出是卖鱼的罗老头儿,他一摇一摇地跑去开门,乖乖地喊道:“罗爷爷。” “宝云啊,吃饭了没?”罗老头儿笑呵呵地摸他脑袋。 “吃了。”何宝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鱼,好奇伸手去戳,那鱼儿尾巴猛地抽动,甩了他一脸腥臭的水。 “云先生。”罗老头儿同云舒之打招呼,又转向李五更,“刚打上来的,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弄两条。” “够了够了。”李五更接过鱼,“多少钱?” 罗老头儿在衣服上擦干手:“十二文。” “麻烦罗叔了。”李五更摸出银钱给他。罗老头儿收下钱:“成,那我先回去了,还得去镇上送鱼。” “您慢走。”李五更道,提着鱼进灶屋,找个盆出来舀水进去,将鱼嘴里串的稻草抽了再放它们下水。两条三指宽的鲤鱼遇了水,欢快地扭动身子,哗哗溅起水来。 云舒之站着看他忙活,一脸艳羡:“你对你阿姐倒是不错。” 李五更没回,他阿姐把他养大不容易,人要知恩图报何况是亲姐弟。再说了,李长关在那边没亲没故的,过生也该来这边。把盆端到桌上用板压着,以免被别家的猫给叼了。他活动活动肩膀,偏头问:“云先生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有。”云舒之也不隐瞒他,“哥哥妹妹都有,一共三兄妹。” “那你是老二?”李五更道,“云老二……” 云舒之不喜,纠正他:“不是云老二,别人都叫我云二爷。”他虽生了个斯文样貌,但家大势大,即使没个一官半职出去人家也称他为爷。 “云二爷……”李五更拉长了声音喊他,话里满是揶揄之意。当官的叫爷,有钱的叫爷,匪贼也叫爷,可偏偏书生就不能用爷称,否则就显得不伦不类。 “你还是叫先生罢,总觉得不顺耳。”云舒之听着也别扭,忽地又想起有事要跟李五更说,“我看你厨艺不错,为何不摆个摊子卖吃的?” 李五更漫不经心地反问:“能卖甚?” 云舒之跟他细数:“煎饼、馄饨、面条、炒菜……我看镇上也没两家卖这些的,你不如去试试,怎么也比你算命来得强。” 算命即使大多数时候赚得不多,但偶尔也能狠赚一大笔,光这一笔李五更就能用上一两个月了。云舒之提议是不错,但他却没从考虑过实际。“钱不是那么好赚的。”李五更感慨,一一算给他听,“煎饼这些小东西卖一个也就一两文钱,咱这个小地方除了赶集一天也卖不出几个。再说馄饨面条这些,要卖也不可能只卖一样,有人想吃馄饨,有人想吃面条,还有人馄饨面条都想吃,最好的方法就是合着都卖。” 云舒之边听边点头,很是认同李五更的话。李五更顿了一下又道:“可卖这个也得选好地方,要找那种人多的路口卖。且不说人力物力,就光是租子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都付不起。半年付一次,少说也要几两银子,再加上最开始的本钱,能不能赚都是问题,谁敢去做。” 第十七章 云舒之沉吟半晌,倒也是这样,镇上似乎没这种店面空着,就算只搭个棚子也没适合的地方。他忽而想到了一个好地儿:“兴许可以在渡口那里卖,行人多,且没有能吃东西的店子。” “渡口确实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可前两年有人因做买卖抢地盘出了事,官府便明令禁止去那里做生意。”李五更道。他也不是没想过做这些,只是说着容易做着难,一不小心就会赔个精光。若是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他还敢去赌,但毕竟有李长关和何宝云在,再怎么也得等自家日子过好了才能去做。 事儿还真多!云舒之暗道,心里默默有了一番打算。“要是我能找到地方,你可愿意跟我合伙做?我出钱你出力,四六分,我四你六,如何?” 有这等好事?李五更放下手里的活儿,将信将疑地问道:“当真?” 云舒之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李五更很是心动,但斟酌一番还是决定先问问他阿姐,到时候真要做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多半得找李长关来帮忙,说不定还得再请一个人。“我先考虑考虑,过两天再给你答复。” “好。”云舒之回道,合上折扇插在腰后,撸起袖子帮李五更干活。 明天请的人也不多,就杨、刘两家,所有人加起来还没有一桌。李五更平时节省得很,但对于自家人却大方,他已经在林老四的肉铺里订了两斤排骨和一斤半的五花肉,今天只是把该弄的给提前弄好,免得明天手忙脚乱的。 备好菜还得把屋里打扫一下,弄完这些天已黑了下来。 第二天卯时一到李五更就醒了,吃好饭背着何宝云去隔壁县接李长关。本来也不用这么麻烦,可每每想到上辈子他阿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地跟他嘱托后事,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儿,李长关千辛万苦把他拉扯大,没过上一天舒适日子,这辈子他便要将上辈子的一起给还了。人言可畏,李长关也不能三天两头就往这儿跑,故而有时候也是李五更过去。 说是隔壁县,其实隔得也不远,再加上李五更走得快,不多时就接到了李长关。 回来时要顾着李长关,李五更又放慢了步子。何宝云这个黏人的东西,原本由李五更背得好好的,非得要让李长关抱着走。李五更自然是不同意,好声好气地哄他。 李长关朝李五更笑着摇头,示意他没事,抱过何宝云,大步大步地向前走。她下地都没什么,更别提抱个三岁大的孩子。何宝云大半个月没见到她,一进她怀里就像个猫儿似的蹭啊蹭。 “听说刘叔被官府抓了,到底怎么回事?”李长关问。 “他跟阿文买了个玉扳指,结果惹上麻烦,不过已经没事了,应该过两天就能出来。”李五更道。 李长关蹙眉,叮嘱道:“你可不要跟阿文那种人打交道,我跟他一起长大的,他不是个好东西,坑蒙拐骗样样俱全,尽给村里惹事。” “晓得。”李五更应道,又想起云舒之跟他说的事儿,便一并跟她说了。李长关一听对方是个教书先生,况且也是个无本买卖,当即就让李五更应下。 虽然说占人便宜不太好,但这也是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回来的路上李五更顺道去肉铺里把订好的排骨和五花肉取了,排骨他准备用来炖豆子,至于五花肉,则用来做红烧肉。 云舒之早就去学堂了,他要中午才回来吃饭。四婶儿看见李五更他们一回家就过来了,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忙做饭。 “我来弄红烧肉。”李长关道,两个人一起也快些。 “成,记得焖久点。”李五更一面回一面弄排骨。排骨得先过水焯一下,再把姜蒜切好备用,等锅里的油热了,加入花椒。油在锅里滋滋响,他用手在锅上头过了过,感觉差不多了才将排骨放下去。 排骨一入锅滋滋声便大了许多,李五更不断翻炒,等所有排骨表面都变黄时,才舀了大半瓢水倒进去。 豆子是他昨下午泡好了的,去水后待锅里开了就放进去。他们这儿吃得辣,但云舒之受不住,李五更就只舀了小勺豆瓣下去,翻几下,盖上锅盖。 酱肉也是昨天就切好了的,直接放小锅里蒸就行。 四婶儿把火烧得旺,不多时锅里就噗嗤噗嗤响。李五更揭开锅盖,汤水翻滚,浓郁的肉香四溢。 李长关手脚也快,只等酱肉蒸好她就开始烧肉。 三个人煮,一顿饭没多久就好了。菜刚端上桌,云舒之就带着杨志恒到了家。 李长关边盛饭边喊道:“云先生。”又招呼杨志恒,“志恒,快过来坐。” 云舒之微微点头,又觉得不说话没礼貌,他跟李五更差不多大,想来也应该这么叫,便回道:“阿姐。” 一旁的李五更顿住,装作没听到,急急走到灶屋去拿筷子。这云舒之莫非是脑子不好使,既不沾亲也不带故,怎么能叫阿姐!别人不知道,待会儿他阿姐又得怀疑有什么了。 李长关愣了一下:“叫李姐就成。” 云舒之没绕过弯子来,执意道:“我跟五更关系好,叫声阿姐也是应该的。” 这话别人听了不觉得怎么样,可李长关就感觉有猫腻,又想到李五更先前的反应,她顿时明白了甚。 拿着筷子回来的李五更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吓得没稳住,被门槛一绊正好扑在云舒之身上。云舒之没防备,下意识接住他。 李五更赶紧推开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把筷子放在桌上:“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三个小孩儿一听立马欢喜地爬上板凳。李长关别有深意地望了李五更一眼,也坐下吃饭,等吃完了她再问。 第十八章 吃完饭刚下桌子李长关就将李五更拖去问话,李五更解释半天越讲越乱,最后干脆不解释了。 “那你对他到底心意如何?”李长关开门见山,李五更是她带大的,他什么性子自己清楚得很――越是在意就越是口是心非。 李五更是有嘴也说不清,他甚也没做,他阿姐怎么会扯到这些上面。“阿姐,你误会了,真没有……”他颇为无奈地回道。 “得了,我还不了解你!”李长关问了半天也没了耐性,不想听他的话。“这种事我也不好干涉,你自己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莫要做出格的事,放机灵点。” 出格的事…… 李五更虽是个脸皮厚的,但此时也恨不得钻地里去。他欲言又止,甚也说不出,脸色怪怪的遁了。 刚踏出门,忽地被一把拉住。 “去哪儿?”云舒之见他红着脸感觉有些不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啊,怎么脸红得跟虾子一样?” “不去哪儿……”李五更推开他,心虚地别过脸。 云舒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完全搞不明白他这是咋了。他在家里时也曾学过医,小毛病还是会治的,便顺手给李五更把了把脉。“脉象也没问题……”他喃喃道。李五更用尽全力也挣不出来,这书呆子还真是力大无比!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云舒之又问。李五更被他钳制住,走不得动不得,愤恨回道:“我好着呢!” 云舒之愣神片刻,忽然觉得他这样子像是在害羞,登时得了趣,故意逗他:“害羞做甚,难不成阿姐跟你说了什么?” 李五更正要反驳,却瞥见李长关在堂屋门后站着偷偷看他俩。他脑子里就像水煮开了似的,热气不断往外冒。这下更说不清了。 顺着目光往后看,云舒之也看到了躲在门后的李长关,不好再打趣人,便放开李五更。李五更得了自由也是进退两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先生,”何宝云背着布袋一摇一摇地出来,“去学堂了。” 怪异的气氛被打破,云舒之牵起何宝云,转身对李五更道:“我们先走了。” 李五更嗯了一声,也不看他,心里却懊悔得不行,早知道就不躲了。 吃过晚饭,李五更早早将李长关送到家又回来。回屋却没看到云舒之他俩,四下张望,还是没看到人。开门要出去看看,两人正好回来。 云舒之一手抱着何宝云一手提着樱桃,半山腰的樱桃已熟透,再不摘过两天可就吃不到了。去的时候忘记带篮子,他就只有把外衣脱下来包。 “刚去摘了樱桃,你快去洗来尝尝。”云舒之把樱桃递给他,放何宝云下来。何宝云一落地就屁颠屁颠地朝李五更跑去,拉着他的衣角要他弯下腰,李五更低下身子,何宝云便猛地塞了一颗樱桃进他嘴里。 “甜不甜?”他糯糯地问。 李五更咬破樱桃,香甜的汁水流入喉咙,还别说,比他以往吃过的都甜,提过那一大包沉甸甸的樱桃,疑惑问道:“哪儿摘的?” “村头那山的山腰上。”云舒之道。 “下回别去了。”李五更说,那个地方危险得很,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樱桃放不了几天,但实在太多,李五更只有拿去送人,也让云舒之带些去学堂分给学童吃。他本打算拿部分来泡酒的,但家里没人要喝酒,又卖不了几个钱,想了想也就算了。 刘四的案子昨日正式定下,他沉冤得雪被官府的人送了回来。说起命案的前因后果,不免让人唏嘘,竟是为了争夺家产。 赵天奉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事的货,赵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赵二公子赵垣承在打理,赵老爷前些日子被诊出得了不治之症,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赵家交给赵垣承,便提前立下遗嘱。可没料到的是,这事走漏了风声传到赵天奉耳朵里,他哪会甘心,一不做二不休,竟狠心给赵老爷下毒。 下毒过后赵天奉也怕得要死,担心会查到自己头上,于是计上心头,将阿文给骗进去,阿文见财起意与他合谋栽赃陷害刘四。其实事情一发生赵垣承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当时也没直接拆穿,而是让赵天奉先蹦哒,自己则在暗中搜查证据,果然让他找到了突破口。这赵天奉也是个没脑子的,下毒竟然大摇大摆地去厨房弄,哪知这一切都被厨娘看在眼里。厨娘那时怕赵天奉报复不敢说,等赵垣承找来了才松了口。 李五更隐约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但这些也不是他该去管的。听镇上的人说,赵夫人出家了,连件衣裳都没带就上青月庵去了。 有钱人家发生再大的事跟他们也没甚关系,一个月没过大家就将这事抛之脑后。 五月初,官府贴了张告示出来,人群立马炸开了锅――渡口被解禁了! 这对于大伙儿来说都是好消息,虽然渡口不好管理,是非也多,但因着水路便利,那里是个做买卖的好地儿。即使小老百姓没钱租地做生意,可总会有人先去捡这块肥肉,到时候招工他们也能去找活儿做,好歹可以赚钱不是。 当李五更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飘的,他根本没想到渡口能这么快解禁,前两年那儿可是死了不少人的,官府就是禁个十年八年他们也不会说甚。 “五更。”云舒之喊道,这人咋听着听着就走神。 “哎。”李五更猛然回过神,“怎么?” 他俩正在商量开店的事,之前是想卖面这些,但现在还得考虑考虑,毕竟面条馄饨这些东西大家都会做,他们想得到其他人肯定也能,要是卖的人太多可就赚不了几个钱。云舒之已经把地方租好了,再等半个月一切准备就绪便能直接开业。 第十九章 这半个月以来,李五更忙得不可开交,虽说店子的事全部都交给云舒之处理,可他要负责招人、买食材这些,因着要考虑价钱的问题,他走了好几家铺子也没找到合适的进货地,最后还是李长关在隔壁县帮他找到了一家。 招人这事也烧脑得很,他还需要一个老实肯干、做事利索又说话圆润的来跑堂,可这种人哪儿有,有也不会来他这小店。找了好几天最终还是找到了――村口的大陈,虽然他不太会说话,但前两样都有,应该还不错。渡口鱼龙混杂,有些个地痞无赖没事儿就爱在那儿晃荡,他阿姐生得还是有几分颜色,他怕那些人会趁机动手动脚的,故而只让李长关来给自己打下手就行。 前日他同云舒之去看了一下店子,这书生办事还真是靠得住!店子就在渡口与街尾的交界处,只有一层,但很宽敞,能放得下十七八张桌子,灶台在进门的左边角上,正好方便进来吃东西的人问,也方便收钱。 李五更对店子非常满意,可云舒之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也不管其他人的想法,直接买了两盆青松放在门口。按他的说法,吃是趣,看也是趣,青松看着舒爽。李五更没管他,反正不是自己出钱,他要怎么整就怎么整。 渡口才解禁,各种店子都还没开起来。李五更他们显然是占了先机,但深思熟虑一番,他们还是决定先买馄饨面条这些,其它的以后再看。会在渡口吃饭的多数是小老百姓,身上没几个钱,吃碗馄饨都是奢侈。 云舒之出手阔绰,一拿就拿了二十两给李五更,让他什么都买最好的,开店图个吉利,一定要办好咯!李五更在心里狠骂他几句,这么有钱平时也没见他给过一文,还真是藏得深。 大陈家有牛车,李五更便多付钱给他让他跟着自己去隔壁县取订好的食材。其实也没多少,就两大袋木耳和香菇,以及面条和包馄饨用的面皮,但李五更一个人不好拿,就只有雇车去了。 明天一大早就得去渡口,李五更得提前把馅儿剁好。 临近五月,临州城气温回暖了许多,只穿一件单衣就已经足够。李五更忙得热火朝天,背全被汗打湿,衣裳紧贴在身上,将他腰线勾勒出来。他一面在锅里翻炒一面擦汗,热气烤得他都有些受不了。 终于起锅,他将馅儿先放着等它凉。屋里也只有他一个人在,他便大方地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散热。 李五更样貌不起眼,说“平平”也不为过,可他有股沉稳的气质在,跟他在一起就让人很放心。从小家中穷困,他是什么都干过,读过书,可跟那些文弱的白斩鸡全然不同。身子精瘦,手臂上的筋肉微微隆起,小腹平坦,宽肩窄腰,汗珠从结实的胸膛上滑下,落到腹上。他腰间也全是汗,汗珠滑出一条条纹路,可比那张脸有看头多了。 待歇够了,李五更才起身,突然外头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他疑惑地顿了一下,穿上衣服出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倒是放在窗台上的铁盆正覆在地上。奇怪,他刚才明明放稳了的,怎么会落下去……怕是哪家的猫闻着香味儿来了。 屋顶上,身着灰布长衫的人吓得仰躺在上头,好险,差点就被发现…… 他喉结上下滑动,左手紧抓着袍子,眼里无神,细细咂摸着方才看到的场景,忽地扯起唇角痴笑。 一起住了那么久都没发现,他这是捡到宝了么? 下午放堂,云舒之带着何宝云去村里溜了两圈才回来,李五更还在灶屋里。 “你在包馄饨?”云舒之好奇地凑过去,这东西似乎跟馄饨有点不一样,肉更少,叶子更大。 李五更手下不停,飞快地包好一个又一个,道:“这是抄手。” 云舒之倏地瞪大眼,抄手?他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名字。捏了一个起来,悄悄拆开,却被李五更猛地打了一筷头:“别捣乱!” “凶什么凶……”云舒之不满地嘟囔,眼睛却盯着李五更不放。李五更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瞪他:“看什么看!” “看你!”云舒之笑嘻嘻地回他,勾着他的肩头,腆着脸皮又道,“要不你教教我包?” 李五更用手肘推开他,放了片面皮在他手里:“那云先生可要用心点。” 云舒之忙应是。 “将面皮摊平,夹馅儿上去。”李五更给他示范,“不要夹太多,否则包不住,而且不容易煮熟。” 又用食指沾水:“将面皮上挨着的两边用水打湿,对折,再用其中一角沾点水,中指抵住中间,两边合上。”一个抄手便包好了。 云舒之看得一愣一愣的,不解地问道:“为何要沾水?” “沾水才有粘性,不然合不住。”李五更回道,催他:“包呀,这么简单都不会?” 他明显是在取笑云舒之,云舒之这人啥都好,就是不会做菜这一套,手笨得很,好不容易包好一个,却跟打平了似的,馅儿都还露在外面。 “云先生好手艺!”李五更不客气地揶揄他。“包出来的东西都那么别致……” …… 明天有事,今晚自然歇得早。 只是李五更睡得却没那么安稳,他总觉得有什么在压着自己,让自己动弹不得。更可气的是……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羞耻,那酥麻的感觉真的太真实了,浑身都像是被束缚住,却得不到释放,不由得让人恼火。 该不会是太那个了,连做梦都想? 云舒之看他突然脸色不太好,问道:“不舒服?” 他猛地一句话可把李五更惊了一下,李五更摆头:“没、没!” “那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云舒之道。 李五更急忙辩解,生怕他会察觉一样:“昨晚做噩梦了,没睡好。” 云舒之的脸刹时僵住,低声自言自语:“这样都能发觉……” 第二十章 到渡口时天才蒙蒙亮,三个人把东西搬进店里。今天赶集,再有半个时辰渡口的人便会多起来,他们得抓紧时间咯。 李长关要天亮后才会过来,云舒之把他们送到店里也先回村了,李五更和大陈丝毫不敢偷懒,一个包馄饨一个打扫。 大陈扫完地想去帮忙,可尿意上来只得先去放放水。店里没有茅房,要店后面才有,他一大老爷们粗惯了,也懒得去后面,反正现在还早,去河边尿也不会有人看见。他偷偷摸摸地找到一个隐蔽的地儿,解开裤腰带就要尿,抬头不经意间却瞥见了一抹白色。 他顿时一个激灵,吓得尿意全无,再往刚才的方向一看,这回什么也没看到。深黑的河水缓缓流动,凛凛泛着幽光,周围寂寥无声。 难不成眼花了?他冷汗直冒,寒毛竖起,手心不住淌汗。河水漫上来又退下去,似要把他的脚给抓住。大陈壮着胆子赶紧放水,系上裤腰带就急步回到店里,希望真的是他眼神不对。 李五更看他走得跟有鬼在撵似的,于是随口一问:“急冲冲跟见到了鬼一样,怎地怕成这样?” 大陈一个哆嗦就要说出口,转念一想又怕吓到李五更,便又把话吞了回去,故作镇静:“这不是赶着回来帮忙,待会儿就该来人了。”说罢洗了手过去帮忙。 李五更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今儿开张,也不知会有多少人会来。这两年来渡口的人要么自备干粮,要么去街上吃,虽然官府半个月之前就把解禁的消息放出去了,但大家会不会来这儿吃都是问题。 新店开张也没想赚太多,只要这两个月不亏本就成,最主要的是把名气打响,让龙兴镇的人都知道渡口有这么一家店。 渡口迎来今早第一批过河的人,众人相互谈笑着下船,有人一眼便瞧见了李五更的店。 “把鞭炮点了。”李五更说道,他俩等了一早上可算是来人了,只等鞭炮一点这店就正式开张。大陈点头,吹燃火折子对着鞭炮,立马捂住耳朵站在一旁。 鞭炮被点燃,嘘的一下震耳的噼里啪啦声传遍渡口,大伙儿纷纷朝这边看来,河对岸是连绵起伏的高山,河面上不断回响着鞭炮声。 “什么时候开了一家店出来?”一身穿蓝衣的妇人惊讶道,睁大眼瞧着门上头的匾额――曲溪面庄。 临着曲溪河而建,故名曲溪面庄。 跟她同行的妇人也稀奇地打量着店子:“似乎是卖馄饨面条的,反正也没吃早饭,要不进去瞧瞧?” 蓝衣妇人赶忙拉住她,劝道:“我看这店装修得不错,怕是不便宜,少说也要六七文一碗,还不如去买两个馒头。” 同行的妇人一听也是这个理,馒头一文钱一个,吃一个能管大半天,吃这个也太不划算了。 其他人也跟蓝衣妇人的想法差不多,家里也不宽裕,不如省钱来得实在,想吃也可以自己回家做,可比这里值得多。 李五更跟大陈原本高高兴兴地站在门口等他们进来,可是所有人都只是看几眼,根本没有要进来的。李五更脸上笑意渐渐散去,一个都没有…… 不过现在才来人,还早,再等等看。 “五更,这……”大陈没料到会是这样,之前渡口也有过这种店,那时候生意火爆忙都忙不过来,哪像现在这般。 李五更紧了紧手:“人还不多,莫慌。” “哎!”大陈应道,“那我先去打料。” “嗯,多打几个备着。”李五更道,站在门口继续等下一拨人。 河上有好几只船在接人,约莫两刻钟后船又靠岸,人们陆陆续续下船,这回倒进来了两三个,其他的都在围观。 一天过去,来店里的也才十几个人,还都是点的最便宜的素面,李五更不免有些泄气,他原本还挺踌躇满志的,可眼下却失望得很。 云舒之散学过后就带着何宝云来店里,见李五更正面无表情地坐着,脸色不太对。 “小舅。”何宝云喊道,从云舒之怀里挣下来,亲昵地抱着李五更的大腿。李五更摸摸他的头,没说话。 “生意怎么样?”云舒之挨着他坐下。 李五更嗫嚅良久才出声:“卖了十三碗……” 竟这么惨淡!云舒之显然也吃惊得很,但他面上未有任何反应,道:“今年润一个月,十三碗正好应了十三个月,开张大吉月月红,好兆头不是!” 李五更知他是在宽慰自己,抬眼与他对视:“你倒是会说。”一碗素面三文钱,除去成本大概能赚一文多,十三碗连二十文都没挣到,忙活一天还比不上他算一次命。 “没事的。”云舒之柔声道,替他将散乱的鬓发理了理,故作撩起袍子,抬起下巴成高高在上的模样,“爷有的是钱,不缺这一点。” 李五更被他这滑稽的样逗乐,应道:“是是是,云二爷钱多!” 云舒之也跟着他一起傻乐,半晌又敛了神色一本正经道:“爷饿了,快去煮碗馄饨来,多放点葱。” 何宝云懵懂地看着他俩,有样学样地吩咐李五更:“宝云也饿了,快去煮碗馄饨来。” “这就去!”李五更轻轻捏何宝云的鼻头,这小东西跟云舒之呆久了变得古灵精怪的。 幸亏今天没包多少馄饨出来,五月天还不热,馅儿能放两三天,至于皮则放在筲箕里,用湿布盖着,这样面皮才不会变硬。 馄饨皮薄馅大,煮熟后皮儿变透,里头的肉馅呈现出勾人食欲的淡红色,李五更清早就专门熬了半锅骨头汤热着,将馄饨用漏勺舀进铺了海碗里,再加大半碗热乎的骨头汤进去,加盐,再撒上葱花。 四个人围在桌上一起吃,馄饨相对于抄手来说较为滑嫩,更爽口,一勺送一个进嘴,满口都是肉香。 何宝云鲜少吃到这样的美味,包着嘴一个劲儿嚼,怕谁要跟他抢似的。 “慢点吃,别噎了。”李五更轻拍他一下。 何宝云乖乖地点头,嘴里却一点也没慢下来。大陈见了不禁大笑出声。 云舒之瞄了他一眼,印堂比墨水都要黑,竟然还笑得出来。 第二十一章 吃完馄饨李五更他们就要回村,只留大陈在店里守着。渡口不□□宁,就怕晚上有贼。 “夜里小心些。”李五更嘱咐道。 大陈憨憨笑,扯着嗓门大声说道:“你放心,有我在这儿守着,准没事!” 云舒之笑而不语,他掌心里贴着一张画着符咒的黄纸。一掌拍在大陈的后背上,那黄纸像变戏法似的不见了,他低声说道:“晚上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别睁眼。” 大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干笑着说:“云先生说什么呢!” “记住就是,莫要睁眼。”云舒之没多做解释,说清楚了他只会更加恐惧,那水鬼已经盯上他,去哪儿都没用,还是在这儿呆着为好。 他这么一说大陈反而更怕,腿不受控制地直哆嗦,想也未想就要跟着他们一起走。云舒之忙把他拦住,给他定定心神:“躲哪儿都没用,在这里等着她。” “云先生,你行行好,救救我!”大陈小声哀求道,额上已急出薄薄的冷汗。云舒之哭笑不得,安抚道:“这是你的劫数,闭眼就能躲过,天一黑就躺床上去,只要不睁眼就没事。” “我……”大陈一脸为难,但他对云舒之的话却是深信不疑,冥思良久狠心点头。 殊不知,云舒之这是在诓他。 夜风瑟瑟,在河面上刮得呜呜响,似是讨命的哀嚎。白天澄澈的河水在黑夜的笼罩下变得黑不见底,忽而河中央卷起一个漩涡。 那漩涡逐渐扩大,慢慢延伸到河底。 河底终于显露出来,那里放着一件湿漉漉的黑袍。黑袍忽地耸动了两下,渐渐鼓起来,然后有颗头从水面中破出,生在了黑袍上,紧接着手脚从黑袍里长出来。 由背影来看,是个女子。 水流到她的脚底,把她送到河面上。她缓步向岸边走去,每走一步就搅得河水哗啦响。 终于上了岸……地上被拖出逶迤的水线,水线的尽头便是店子的大门。 店里打地铺的大陈冷得瑟瑟发抖,牙齿不住打架,他眉毛上都结出了白霜,可他不敢乱动一下,只死命地闭着眼。 脖子猛地一凉,有水滴了下来。他怕得赶忙拢紧被子,双手合在胸前,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女水鬼眼珠外翻,眼眶周围不断浸出黑红的血,那血沿着她死白死白的脸流下,透过被子落到大陈身上。 大陈清晰地感觉到背上黏糊糊的,那东西在他身上不停地爬动,范围越扩越大。尿意猛地袭来,他夹紧了大腿,手死死捂住眼睛。 女水鬼停止翻眼珠,杂草似的头发伸长,在空中绕了两圈,才飞向大陈。 有人在扯被子!大陈几乎出声大叫,但他还是忍住了。闭眼,只要闭着眼就会没事!女水鬼的头微微偏了一下,骨头咯咯作响,她嘴巴动了动,那黑红的血刹时结成冰,大陈瞬间被冻住。 她张嘴嘶吼,惨白的脸上黑筋爆出,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大陈身体虽被冻住,但脑袋还没事,他已然没了知觉,可还是谨记云舒之的话――不能把眼睛睁开!女水鬼暴怒,头发竖起,如同锋利的针尖倏地扎向大陈。 就在她的头发碰到大陈的那瞬,大陈身上金光一闪,女水鬼被金光伤到,双手护着脸连连后退。大陈感到一阵暖意,身上的血冰也消散不见。女水鬼被伤得不轻,凡是被金光照到的地方都开始溃烂,她不甘心地想要再上前,可金光愈加闪亮,她只得退出去。 她刚一退出店门,身后虚影袭来,一掌将她击得粉碎,满天齑粉飘。 虚影落下,得意地吹了个口哨,悠悠说道:“姓迟的,这水鬼如此不堪一击,你竟对付不了,啧啧。” 迟玉从店后走出,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她受伤了。” 裴裘努努嘴,不屑道:“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鬼我也收拾干净了,麻烦把契约给解了。”裴裘正是上回要害杨志恒的那个男鬼,他本被迟玉收了,可没想到竟阴差阳错跟对方结了契。此契为双生契,契约一成,结契的双方便会同生共死。裴求气得呕血,却也不敢拿迟玉怎么样,双生契要解也容易,只要双方都同意,契约就会失效,他当然愿意解契,但奈何迟玉不愿意。 话刚一落,裴裘背后突遭重击! 他鬼体几乎维持不住,迟玉也吐出一大口鲜血。怕再被袭击,迟玉将他拦腰抱起,急急退后好几丈远。 先前被打散的女水鬼重新聚拢,愤恨地盯着他俩,那样子就像要把他们活吞了般。 “我去你大爷的!”裴裘破口大骂,“他娘的形体都打散了还能活!” 女水鬼红了眼可谓毫不手软,招招必中,她这么多年吞噬了无数鬼魂,修为可比他俩高多了。 裴裘形体越来越弱,两个难兄难弟相互扶持,打不过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女水鬼哪会轻易让他们走,直接将他俩困在结界里。 鬼打墙不仅对凡人管用,也能困住那些修为更低的妖魔鬼怪。迟玉祭出黄符打在墙上想要破开结界,可无济于事。女水鬼贪婪地看着裴裘,这只鬼比她吞过的任何一只鬼修为都高,要是吞了他,她修为势必大涨! 屋顶上有两个人正在看戏。 “你还不出手?”李五更担忧地问。 云舒之完全就没有要下去的意思,而是反问他:“你不害怕?” 李五更又不是没见过鬼,在崖底游荡那几日,形形□□的鬼他都见了,自然不觉得怕。不过遇见迟玉那回不算,虽然他并不是鬼,但一脸索命样出现在别人家里也委实太吓人了。 鬼乃是人死后的灵魂态,其实他们并不可怕,相反,他们死后形体会停留在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有的会变成小孩,有的会回到十七八岁……之所以看着吓人都是他们变出来的。除非是恶鬼或者死的时候执念太深,灵魂的形态才会跟死的时候一个样。 第二十二章 先前云舒之跟大陈悄声说话时他就察觉到了不对,这才让云舒之带着自己来。李五更隐约觉得这一切跟他重生有关,杨志恒、刘四、大陈,他们都跟他有着某种关联,而且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是上一世所没有的,会不会是他重生才导致了这些的发生? 李五更不得不重视这个,如果这一世会跟上一世错开,那他的命运会不会有所改变?人都有一死,早晚而已,他有太多的羁绊,不过是想活久一点。老天爷既然让他重生,那必定就会给他机会! “有甚好怕的。”李五更回道。 云舒之倒是对他另眼相看,他一直以为李五更只是个肚里有墨水的村夫,不想还有这么一面,果真是深藏不露。“你有阴阳眼?”他问道,生有阴阳眼的凡人是能看见鬼魂的。 “没有。”李五更如实回答,他到现在也只见过裴裘和这个女水鬼。 不是阴阳眼却能看见鬼魂,难不成是天行者?所谓天行者,乃是为天命而奔行的人,把那些脱离命途的引回路上,保持天地平衡。云舒之思忖片刻把要问的憋了回去,有些事情冥冥中自有安排,还是等时机到了再问。 底下女水鬼将迟玉、裴裘二人打得落花流水,两人已是她的囊中之物,生吞活剐也不急在这一时。 裴裘由迟玉扶着站起来,他之前受的伤还没好,如今又遭重创,俨然不是女水鬼的对手。而迟玉虽是捉鬼师,可他与这老鬼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要不是你干的好事,哪轮得到这小娘们得瑟!”裴裘骂道,他左肩被打出个窟窿,鬼气也在不住地流失。 再这么下去他俩都会交代在这儿,那女水鬼在想什么裴裘清楚得很,他心里恶心到不行,吞噬同类增长修为是最快也是最阴毒的修炼法子。 李五更看得惊心动魄,拉住云舒之的袖子:“你真不下去?”从上回来看这两人都不像是好人,但这次他们是来捉水鬼的,也不像是坏人。 “再等会儿。”云舒之不慢不紧地说,见李五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抬手想要拍拍他的背,又觉得不妥,便缩了回去。 女水鬼玩儿够了,猩红的舌头伸得老长,屈指成爪一手抓向迟玉的胸口。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哪能放任不管,裴裘一脚将迟玉踹开,手臂上不幸被抓出五条深痕。他吃痛地捂住胳膊,鬼气迸发冲向女水鬼。 女水鬼不躲,直接与他对上,像抓小鸡仔一样捏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 她把裴裘拉到面前,阴狠道:“不自量力!”言讫掌心对准他,那掌心忽地生出一张嘴来。 云舒之仍旧岿然不动,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刀破空而来,一刀斩断女水鬼的手! 闻人西?! 李五更疑惑地看向云舒之,刚想开口却被对方捂住嘴。云舒之给他打手语,让他不要说话,李五更领会,颔首以应。 “又是你!”女水鬼怒气冲天,指甲暴长成刀,扑过去就要往闻人西身上招呼。 不料一道白光穿过她的眉心,她瞬时凝固不前,脖子艰难地偏了偏,碰地化为漫天碎片,而后一点点不见…… 迟玉护着裴裘,警惕地防备着闻人西身后那人。 “闻人捕头可真是不小心。”徐九容缓步从后面出来,贴近闻人西,“要受伤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闻人西当即沉下脸:“不劳你费心。” 徐九容像是没听到,全然不在意他的话,又转向迟玉:“哪个山上来的蛇精,也不怕被抓了。” 迟玉没见过徐九容,可裴裘对他印象深得很。这不要脸的玩意儿是名捉妖师,平日里妖怪没捉过一个,倒爱掘人家坟墓,有甚好东西顺手就捞了。整个龙兴镇的坟他都光顾过,包括裴裘的!裴裘打不过他,但实在气不过,拉开迟玉就不要命地上去挑衅:“哟,哪儿来的挖坟贼?渡口可没墓,倒是河里有不少尸骨,下去摸两圈说不定也能摸出点值钱的来。” “尔等小辈也敢口出狂言!”徐九容二话不说送他一掌。裴裘躲闪不了,生生受下这一掌,顿时五脏六腑就跟移了位似的,跟他一起受罪的迟玉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硬撑着佯作没事。 闻人西可不是来打架的,他拉住徐九容,扔两枚丹药给迟玉,冷然道:“抱歉。”说罢进店里去查看。 李五更扭头看着云舒之,云舒之却突然将他抱起,跃下屋顶落到地上。 “你……”被别人搂在怀里李五更很是不适应,眼睛往别处瞟,“放开!” “嘘~”云舒之捂住他,手下更加用力,几乎让他贴在自己身上。 李五更怕惊到其他人也不敢乱动,只能由他。可他这么多年都没被别人这样过,加之又比云舒之矮了半个头,就像是被对方圈在怀里似的,不免有些羞赧。 云舒之温热的气息有意无意地扑在他颈上,他怕痒要去挠,却被喊住:“别动,听话。”李五更没在意,他整个人都被抱着,手又被压着胸前,只能一点点往上爬。 “五更……”那人声音低哑,无奈地按住他的手。 清楚地感受到云舒之的反应,李五更如遭雷击,血气上涌,耳朵、脸通红。 衣冠禽兽! 闻人西和徐九容进去没多久又出来,迟玉已经带着裴裘离开了。 闻人西今夜一无所获,黑着脸如同煞神,徐九容像是看不懂脸色一般,聒噪地说个不停。 他们正朝着这边走来,李五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来的时候云舒之给他抹了符灰,说是这样其他人就看不见他们,但先前他也见识过徐九容的厉害,要是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许是知道他在紧张,云舒之故意轻佻地揉捏他的食指指尖,李五更顿时僵住。 第二十三章 “别跟着我。”闻人西不耐烦道,嫌恶地甩开徐九容的手。徐九容脸皮比城墙还厚,偏要去拉他,却被再次甩开。 “你恶不恶心?”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闻人西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这人跟着他一年了,怎么赶也赶不走。他自小便懂天道人伦四个字,实在是忍受不了一个男人这样。若他是个姑娘自己还能将就,偏生是个带把的爷们。 徐九容眼低垂,看不出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又抬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闻人西,一字一句回道:“不恶心。” 闻人西跟他说不清,也不想理他,还刀入鞘,径直走进巷子里。徐九容握紧拳头,隐忍不发,半晌又松开,偏向李五更他们这里,做了个口型。 莫不是他发现了?李五更不自觉地捏紧衣角,心悬得老高,看不懂他在说什么。 徐九容轻拂衣袖,勾唇哂笑,跟上闻人西的步子。 待他们走远,李五更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忽地反应过来自己被云舒之抱着,忙推开他。 云舒之也识趣地放开他。 气氛忽然变得很怪异,好似有谁生了堆火起来,将周围的一切都烧毁殆尽,只剩他俩。 两个人都不傻,李五更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这种时候就应该将他揍倒在地,但却下不了狠手,也罢,就当没发生过。 “丑时了,回去罢。”他闷声说道。 云舒之悻悻地屈指,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走了一段,脑子一个不对劲将李五更拦住, “云先生想说什么?”李五更低着眸子,清冷地问道,见云舒之不说话,抬脚就走。 许是觉得不安,云舒之竟从后面一把抱住他,那架势似是要把他揉进骨子里。 这人疯了不成! 李五更又羞又恼,怎么也挣不开。 “你发什么疯?脑子进水了?”他骂道。 “没疯。”云舒之回他,“也没进水。” 李五更不知如何接话,一时沉默。 头顶便是满天星辰,官道两旁松树并排,再过去就是东风村,再走一段就能回去。 李五更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什么该想什么该要他是知道的。云舒之是京中大家的子弟,与他有些云泥之别。且官宦之家出来的也就那样,图个稀奇而已。 云舒之还是放开他,李五更忽而心里空落落的,还涩得慌,有了台阶也下不去。 “先生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作耍人为好。”言讫欲逃。 不成想云舒之在他背后点了几下,他突然就动不了了,只能张嘴说话。 “云舒之你要做甚!”他慌乱道。 云舒之步到他面前,低下头,与他仅隔半指宽:“过阵子就都告诉你。” 离得这么近,随时可能触碰到对方,教李五更不敢说一句话。 他笑吟吟地对着自己,白皙颀长的脖颈上缠着一束青丝,目光温柔缱绻,普普通通的保证却似是情话,李五更全身又软又麻,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生起,萦绕不散。 完了,这书呆子真疯了…… 次日。 新店开张,不能少了老板。云舒之昨日就跟学生们说今天不读书,他要去镇上。学堂里的孩童都善解人意,给他一天清闲的日子。 生意再怎么萧条也得做下去,开店不比其它,店面装饰得再好没人肯掏钱来也是白费。李五更想了好几个方法来吸引顾客,似乎都不行。本钱是定了的,再少根本赚不了钱,许多人不来吃无非就是舍不得钱,换他自己也不肯来吃。 思来想去他觉得或许是面对的人群不对,兴许该换一换,譬如那些来渡口歇息或者转船的人,这些人往往在船上呆了好几日,一到渡口便会下船来吃些东西解解馋。龙兴镇虽偏远,但地处要线之上,基本上一两天就会有迎来一批外人。 昨晚的事李五更与云舒之两人都闭口不提,李长关正在打扫店门口。 大陈双眼布满血丝,显然吓得不轻。云舒之一进门就被他拉了过去,他四下望了望,悄声说道:“云先生,昨夜那东西真的来了,可把我吓得半死,幸亏你跟我说避祸的法子,保了我一条小命儿。” 后怕地顺口气,又问道:“那东西应该不会来了吧?” 云舒之回道:“放心,不会。常言福祸相依,既然有祸,那福也必然不远了。” 大陈顿时大喜,连连谢他。 云舒之没说其他的,到李五更那边去,低声道:“渡口除了两年前那事还发生过其他的没有?” 不动声色地移了一步,李五更才回答他:“有。” “昨晚那女鬼?” 就是她,李五更放下手里的活儿,把前因后果给他讲了一回。那女人本是镇上大户的小姐,可惜她父亲做布匹买卖赔了几十万两进去,活活气死,留下她和她哥两个人。她哥也不是甚好东西,竟把她给卖给婆子,婆子见她姿色不错,想要转手卖给醉月楼。 醉月楼那地方就是卖肉的地儿,她哪肯,半夜逃出来,不想又被发现,婆子跟醉月楼的打手都出来抓她,这姑娘性子烈,干脆投水自尽了。 当年这件事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两年前抢地盘的其中一家便是打手头子。当时渡口乱得很,不知是谁在他脑袋上打了一棍子,让他当即毙命。婆子人虽没事,可她儿子干活的时候却从山上摔下去,虽还活着,但瘸了一条腿。至于那姑娘她哥,不知去向,有人说在临州城里见过他,拿个破碗到处讨钱。 她死得冤,心里怨气大,故而成了恶鬼。 “可惜了一个好姑娘。”云舒之感慨,不过善恶到头终有报,也算将这事了了。 “困成这样还打听这些。”李五更说他,眼皮子都快阖上了,还死撑着站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第二十四章 “是有点。”云舒之昨夜一晚没睡,疲倦得很。那女鬼死后作恶多端,但生前却是个心善的,是非对错轮不到他们来定夺,他只将打散的鬼魂收集聚拢,送她去地府,让阎王爷来判断。 “那你先回去歇会儿。”李五更道,说了这话又觉得似乎有点别的意味,立马改口,“反正也不缺你一个。” 云舒之挑眉,眼眸眯起,凑近了看着他:“关心我?” 湿气打在脸上,李五更顿时心如擂鼓,不自在地退了半步,脸朝着外头:“没事儿别在这里挡着。” 不知耻的某人反倒靠得更近,勾上他的小指,乐呵道:“没挡啊……” 李五更赶紧缩回手,弃了灶台往外边去,还是教书的,礼义廉耻也不知丢哪儿了! 大陈拿着抹布过来,疑惑地问:“五更咋啦?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出去看看有没有船来。”李五更道,眼里却掩不住心虚,说完赶忙出去。 大陈一头雾水,大清早哪来的船? 李长关眼就没从这边挪走过,见两人相处和睦,别有一股不可言说的味儿,心里乐开了花。从小生活所迫,李五更便要求把自己是哥儿的身份给隐瞒住,对于感情的事绝口不提。李长关作为姐姐心里也急,可拿他没办法,总不能逼他嫁人,如今有了云舒之,也省了她一桩心事。 这两日渡口的其它食肆也都开张,曲溪面庄无形之中多了不少竞争对手。不过李五更也不担心,各色食肆多了能吸引来的人自然也就多了,曲溪面庄肯定能分一杯羹。 快要到午时,一队人来了渡口,看样子是来接人的。店里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食客,李五更一边煮面一边看着那队人。 “阿姐,那边的人是来干嘛的?”李五更问道,将煮好的面条捞起放进碗里,加了佐料递给大陈。大陈接过碗,端给客人。 看热闹的人将那边围个水泄不通,李长关也看不到也怎么回事,这架势怕是有甚贵人要来。 “我过去看看。”她擦干手就往那边跑去。 人群围了个半个圈出来,李长关根本进不去,但又实在好奇,只能先等在外面。若真是来了什么高官贵人,她也好一睹风采! 不多时一艘华丽的大船驶了进来,船身精美绝伦,古朴不失大气,船帆落下,逐渐靠岸。船上下来了几个人,但李长关看不到,人群沸腾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 忽而半圈破开,那些人走了出来,正好朝着李长关的方向。 李长关一愣,忙让出道来。 走在前头的男子身形高大,腰系玉带身着蓝袍,银线镶袖边,勾出朵她没见过的花。男子正是新任赵家家主赵垣承。他微抬下巴从人群中扫过,忽地瞥见一个身影,刹时如鲠在喉,目光锁在她身上再也收不回来。 李长关见赵垣承像猛兽一样看着自己,心里一紧,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这人真是怪,盯着她做甚? “家主。”管家赵林轻声喊道,“小姐她们还在家里等着,一早就盼着你了。” “你们先回去。”赵垣承吩咐。 赵林左右为难,人都接到了却不跟着一起回去,他怎么好交代?府里那个爆脾气小姐恐怕又得闹了。他顺着赵垣承的目光望去,便瞧见了局促不安的李长关,毕竟在赵府侍奉了多年,立马就反应过来。 “要不要让阿大跟着?”他弓着腰问道。 “不必。”赵垣承道。李长关已离开回到店里,他怕她再走,推开众人就跟上去。 赵林叹口气,一挥手:“你们跟我先回府,都利索些,船上的东西可得抬稳,要损坏了一件咱都得受罚!” 家丁们纷纷应下,两人抬一个箱子,小心翼翼地护着走。 李长关前脚进门赵垣承后脚就到。 “那是谁?”李五更问大陈。 大陈伸着脑袋去瞅,感觉这人面熟得很,好一会儿才想起是谁,激动得瞪大眼,悄声说道:“这是赵二公子赵垣承!我去年去赵府里做短工见过他两回,不去酒楼吃山珍海味,怎地来这儿吃馄饨了?” 李五更也颇为疑惑,这有钱的公子哥来就来,咋眼睛就跟生在了他阿姐身上一样! “你看着他,有什么立马叫我。”他不放心道,就怕赵垣承是个欺男霸女的货色。 “成。”大陈应下,捡了抹布过去装模作样地擦桌子。 赵垣承点了碗馄饨,细嚼慢咽地吃,余光却不住地往李长关那儿瞟。李长关也有些怕,拉李五更到外头去。 “五更,要不你去把他撵走,他这……是不是脑子不太对啊……”李长关后怕道,那边赵垣承已经吃完了,可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她人到哪儿他就看到哪儿。 “莫慌,我过去看看。”李五更安抚道,此时店里没有多少人,他正好过去收钱。 将碗筷端开,擦干净桌子,李五更笑着客气地说道:“赵公子,一共七文钱。”明摆着要他快些结账。 赵垣承颔首,摸了摸身上却窘迫得很,一文不名,没钱付账。 “若是没带银两,改日再来也可以。”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赶快走人。 赵垣承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先道谢,而后厚着脸再问:“可否再赊一碗?回府我就让人把钱送来。” 好你个姓赵的,当真听不懂人话?李五更强忍不发,回拒道:“小店只开半天,已经不卖了。我们待会儿得赶着回去,赵公子下回再来罢。” 听出他话里有些不耐烦,赵垣承也不好再呆着,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如此就多谢了,那我明日再过来。” 脸皮比城墙还厚!明天就不让李长关来,看他能奈何! “成,您慢走。”李五更道。 话音刚落,门外忽地传来脆生生叫喊:“娘亲!” 第二十五章 何宝云竟一个人到店里来了。 李五更来的时候把他放在四婶儿家,没想到这小鬼头能找到这里。 “小舅。”何宝云短腿迈进门,对着他咧嘴一笑,欢喜地冲过来。 可没跑两步,一不小心被凳子绊倒,啪的扑在地上。几个人都吓懵了,何宝云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就落下,张嘴大哭,嘴里带了血丝。 一个箭步过去将他抱起来,李长关心疼地哄道:“宝云乖,不哭不哭,把嘴张开给娘亲看看。”一面哄一面拍他背安抚。 何宝云包子脸皱成一团,哇哇大哭,放开嗓子干嚎。李五更赶紧看了看,舌头咬到了,又抓起他的手,左手手背上有道擦伤。 “阿姐,我先带他去找郎中,你别急。”李五更道,伤虽不严重,但何宝云是她的心头宝,她怕是都要心疼死了。 “哎!”李长关这才想到找郎中,“我跟你一起去。” 赵垣承也跟着他们:“我认识一个大夫,专治铁打损伤……” 话还没说完,李五更便一口回绝:“不必,又不是很严重,随便找个郎中看看就行。”说完领着母子俩出门。 云舒之缓步上前,打开折扇,悠闲道:“赵公子。”风扇向赵垣承而不是自己。“怎地有空来我这破店?提前知会一声,在下也好做个准备。今个儿礼数不周,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赵垣承眼里晦暗不明,反手一掌斩向云舒之脖颈处。 云舒之折扇倏地合上,顺势打他手肘。折扇如有千斤重,咯的一声响,赵垣承连连后退,捂住胳膊,手断了。 “呀?”云舒之惊讶道,立马抱拳赔礼,“力道没控制好,对不住对不住。” 又朝着大陈喊道:“大陈,快送赵公子去找治跌打损伤的大夫!” 大陈听不懂他们在打甚哑语,也不去插嘴,云舒之是老板,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就来!”他欲上去扶人,赵垣承却拂袖而去。 手都断了还甩,真不痛?云舒之唇角溢出笑,剑眉上扬,手指敲打扇骨。这小小的龙兴镇,倒真是卧虎藏龙…… 何宝云没什么事,郎中让这几日都别给他吃辛辣的东西,只能喝粥这些,李长关着实放心不下,加之母子俩也有两个多月没住一起,看过郎中后她便将何宝云接走,在那边住半个月再把他送回来。 李五更也同意,毕竟他要忙店里的事没那么多时间来照顾小孩儿。何宝云这小鬼头平日里黏人得很,李五更给了李长关些银钱,让她这半个月不用来店里,走的时候又买了半篮子鸡蛋和几包药给她带上。鸡蛋是给何宝云*蛋羹的,他伤到舌头不能吃其它的,光喝粥铁定会闹。 这一个月钱没挣几个,花得倒挺多。李五更本就没存多少,现如今除了赵夫人给的那锭银子,也没剩多少。那锭银子他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故而没将它考虑在内。云舒之那二十两他更不会去克扣,每花一笔都记在账本上了的。 家里的田在小时候就贱卖了,现在种的那一亩多都是跟别人租的。好在那块田肥沃,每年能收三四百斤稻谷。六月便是交租子的时候,李五更之前跟租地的何三爷商量的是一年交一百文。 市场上斗米二十钱,这样算来他倒是赚了。他是何三爷看着长大的,何三爷不缺钱,人老了干不动,可又舍不得家中田地荒着,见他勤快便把田租给了他。 眼下只盼面庄的生意好起来,否则花销这么大,他还真不知道上哪儿找钱去。算命这事李五更也没打算再做,云舒之的话也不无道理,万事冥冥之中自由安排,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泄露天机,哪天遭了报应可就晚了。 送走何宝云他们,李五更又回店里打扫了一番。等太阳快下山,三人才关了店回村。 折腾大半天可算能歇一下,李五更身上有些酸,他转了转手腕,颈后突然一阵冰凉。 原是云舒之看他太累,主动来捏肩捶背。李五更不自在得很,想要起身,却被按住。 “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不吃人。”云舒之道,素白修长的手指在他颈后不重不轻地揉两下,再从中间往肩头轻捶过去。 …… 李五更愣了半晌不知如何接话,思忖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手太凉了。” 他想着云舒之会放开,不成想那人对着手哈了两口气,使劲儿揉搓几下,又给他捏上了。 “这回不凉了罢。” 李五更心顿时就揪在一块儿,忽地很乱,但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两人都安安静静的,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等捶完了,李五更正想把带回来的馄饨煮了吃,四婶儿忽然来敲门。 她今下午杀了只鸡熬汤,炖好了便给他端了满满的一大碗来,李五更赶紧去接。丫丫跟在她后面,提着一篮子的苦瓜和空心菜。 “上回多亏了你,婶儿也没什么好给的,这些你收着。”她提过篮子,把东西放进屋里。 李五更没拒绝,全都收下,谢道:“小时候还是婶儿给我们姐俩口饭吃,说这些做甚。” “你小子!”四婶儿笑道,赶紧放下篮子,“我先回去再给杨家那小子端碗去,你记得把菜拿出来放着,篮子明天再给我拿过来。” 她走得急匆匆的,李五更疑惑得很,也没多想,放好汤去煮馄饨。 馄饨刚下锅,云舒之拿着二十文钱过来给他:“在篮子底下放着,该是给你的。” 四婶儿竟是要给他钱,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子,当面给定不会要,这才偷偷放在篮子底下和着菜一起给。 “先放那儿。”李五更道,锅铲贴着锅底走两下以免馄饨有粘锅的,“拿两个碗给我。” 第十二六章 将两个大碗递给他,云舒之守在旁边看,不多时,锅里一只只馄饨浮起,随着沸腾的水上下翻滚,白白胖胖的,让人垂涎欲滴。 再烧了两把火,浓浓的肉香又热气卷起,钻进鼻里。李五更鼻头微微一动,把地下散落的柴夹进灶里,火舌猛地窜动,馄饨可以起锅了。 把馄饨装进碗里,水刚好淹过馄饨,调好味,李五更将其端到屋里,再将四婶儿端来的鸡汤舀一大勺淋到馄饨上,油亮油亮的分外诱人。 云舒之眼眸一亮,这他之前吃过的馄饨不同,之前的那些加的都是紫菜、萝卜丝之类的,竟还能加鸡汤进去,猪肉味混着鸡肉味不会很奇怪?而且淋上去这做法也没见过。 “我也见过家里的厨娘煮馄饨,”他说道,“但她是用鸡汤来煮这东西,而不是淋上去。这是你们这儿的做法?” 李五更瞄他一眼,坐下,答道:“不是,我想加鸡汤而已。” 云舒之愣神,也是,掌勺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负责吃就成。拿起筷子尝了一个,却没心中所想的那般好吃,他偏好清淡,且不喜欢太咸太辣的东西,这馄饨总觉得味儿重了点,油也多了。 不过李五更喜欢这样的,嗯……偶尔换换口味也未尝不可。 吃了两口,云舒之放下筷子。李五更抬眼望他:“不合胃口?” 云舒之摇头,正色问道:“你想过出去么?” 李五更舀了个馄饨进嘴,嚼几口下肚:“到哪儿?” “外面。”话一出又添了一句,“临州城外,淮南,江北……游历名山大川,把那些个好地儿都走完。” 游遍好山好水么……想!当然想! 李五更喝了口汤,由衷道:“云二爷您这日子过得可真舒坦。”出生命不同,这样的闲适日子他只能艳羡。等哪天他有钱了,也出去游荡一番。 “我呢,这几年肯定都去不了,等过几年再看。”他又道。 云舒之倒惊喜得很,还以为他不会去,顿时话就多了,噼噼啪啪跟倒豆子似的跟他说了一通,哪个地方人好,哪个地方景美,特色为何云云。 李五更耐着性子听他说,心里却好笑,这书生一说话就跟洪水冲破了围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到时候你我二人结伴同游,如何?”云舒之把山水好景挨个儿说了一遍,又提议道。 李五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敲了敲碗,道:“快些吃,不然就冷了。” 说完又添一句:“冷了没甚香味儿,不好吃。” 不知是拒绝还是答应。云舒之这回也倔,非要问个明白:“去不去?就咱俩。” 李五更总觉得这话有些怪,默然良久不答。云舒之也尴尬不已,讪讪地拿起筷子,仍是不死心道:“你若是想去,记得叫上我。” 仍旧不语,李五更低头吃自己的,一口馄饨两口汤。 小时候的事虽已记不得多少,但他仍旧晓得父母还在时,家中日子过得舒坦,不缺吃穿。父亲心善,是个老好人,别人找他帮忙他就一定帮。可惜苍天无眼,将他收走了,兴许是让他做天官去了。 他家是外来户,姐弟俩举目无亲,加之那时候他们都不懂打理,没几年就将银子耗尽,连田地都给卖了,家里可谓是穷得叮当响。 好在父亲喜留善,受过他恩惠的人也多,村里的人不时也会赏他俩口饭吃。 如今一个屋檐下住两种人,一穷一富,一贱一贵,再如何相处和睦,也是云泥之别。年少时也曾有过游学的梦,只是现实如此,只能收起那些不该想的,赚钱以谋生。 吃完收拾碗筷,擦干净桌子,李五更走到门后,才正式回了他的话:“去!到时候还望先生多加照顾,恐怕得麻烦你了。” 焉兮兮的云舒之登时神清气爽,好似得了甚奇珍异宝。 “不麻烦!”他回道,“你想先走哪儿?长宁还是汜水?长宁繁华热闹,汜水幽静壮美,各有长处,你说哪儿更好?” 李五更笑而不语,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真烦。 心里不平,故而爱比较,爱分个高低。可不都是人么,有甚好不平的?云舒之再高贵又如何,他还不是得跟自己一桌吃饭。他李五更穷了这么多年,志气几乎都被贫困磨没了。方才突然就想通了,人穷志不穷,何必把自己放得那么低。 “云先生要在这儿留几年?两年?还是三年?”李五更洗着碗,佯作无意地问。 云舒之明显被问住:“先教两年书。”一面说着一面把折扇插在腰后,撸起袖子要来帮他洗碗。 李五更挡住他:“我来就行,先生回屋去看书罢。” 先教两年书,言下之意就是会回去。 他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脑子浑浑噩噩的,喉咙发紧,太阳穴胀痛。 “先教两年书,再看看能不能把生意做大,赚点钱好养老。”云舒之把话说完,余光注视着他。 李五更低头轻笑,又飞快地掩去笑意,淡然道:“嗯。” 末了又道:“那我得跟着你沾光了。” 留久点就好。 他有些话想问,但还是没问。云舒之也好,他也罢,他们都有不得不隐瞒的东西。 “云舒之。”他喊道。 “做甚?”云舒之应他。 多谢。 “没。”他回。 云舒之不解,怪得很。 过了半晌,云舒之这才想起正事来。他郑重道:“六月十五我过生。” 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李五更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愣愣问:“咋?” “你得给我过生啊!”云舒之一脸理所当然,“少说要给我摆一桌,再来一坛花雕。” 李五更错愕。 “不用去酒楼,你自己做就成。”某人自顾自道,全然不看他的脸色。 第二十七章 “成啊。”李五更回道,摞好碗放进碗柜里。 次日。 听说有商队会乘船路过这里,想必他们会在龙兴镇落脚一晚。渡口的商家一大早就开始张罗,大家都盼着财神爷。这回来的商队派头大得很,有好几百号人哩! 商队里的头头自然不会来他们这些小摊吃喝,但那些随行的船夫、挑夫可就不一定了。出远门就为挣钱,在船上没甚好的吃,每当船靠渡口,他们便会找些摊子吃点好的,既解了馋也不会花几个钱。 店里只有大陈和李五更两个人。 午时船队抵岸,八只楼船上浩浩荡荡地下来了五六百人,渡口刹时炸开了锅,众人纷纷往这边瞅,巴不得多几个来自家吃。 “妈呀,也不知是哪家的船队,富可敌国啊。”大陈瞠目结舌,这阵势也太壮观了,他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回 见。 李五更跟着大伙儿一起来看热闹,富可敌国倒不至于,但真的可以说是富甲一方了。每只楼船高三层,船身线条滑顺,船型高大壮美,昭示着主人的身份不一般。 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瞧,终于见到领头的庐山真面目――异域人! 为首的是名袒.胸漏.乳的碧眼女子,着一袭嵌金缕玉饰的湖蓝色及地长裙,身姿婀娜,高雅华贵。 她脸色很臭,似乎有什么不太顺心,嘴里叽里呱啦听不懂在说甚。旁边的仆人点头哈腰,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发火。 很快,这群人离去,进到镇上。 船上的其他人如释重负,可把这位大小姐送走了。娇生惯养的千金非得跟着商队走,一路上没少找事儿,他们也是有苦说不出。 见那些人都在找店吃东西,李五更跟大陈忙回店里。 此时店里已经坐了一位客人,身材瘦小,穿破烂道袍,鞋破了个洞,两个脚趾正在外头凉爽。虽为道人,但他不拿拂尘却抱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剑。 李五更刚进店里他就发牢骚:“你这店家不成样子,看热闹害贫道等老半天,还做不做生意了!” “抱歉,没看到,你消消气。”李五更回道,“要吃什么?面条、馄饨还是抄手?” 道人瞪大眼,略微不喜,大声叫嚷:“吃这些做甚!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还怕贫道付不起银子不成?” 面庄哪来的好酒好菜,自己进门没看匾额。李五更心里嘀咕,面上却堆笑,跟他解释:“客官,咱这是面庄,没有酒菜可卖,不如我给你煮碗牛肉面?” 道人胡子气得翘起,一拍桌子。“牛肉面?!你莫不是看贫道穿得破烂不肯卖?”他站起来,断剑立在桌面上。 大陈听见这边在吵赶忙过来。 这道人难不成是来砸场子的?李五更心下疑惑,可看着也不像。外面陆陆续续也进来了其他客人,若是此时跟他闹,今儿非但一个铜板都赚不到,还会损失不少。 “那客官想吃什么?清汤抄手、杂酱面、鸡蛋面、千里香馄饨……”李五更问道。 道人也不过多为难他,只斜睨着他,散漫开口:“都来一碗。” 李五更不恼,应下:“好勒,不过你这要的有点多,得多等一会儿。” 道人摆手:“煮就行,等一会儿也无妨。” 店里又来了许多客人,大陈笑呵呵地迎接他们,一一询问要吃甚。李五更忙得满头大汗,擦汗擦得半个袖子都湿了。道人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他却没有丝毫不耐,单脚踩着凳子,背倚在桌角上,等着他的吃食来。 卖面食的生意,客人来得快,吃得快,去得也快。最后一名食客结账走人,李五更这才想起那边还有个挑事的。 他给大陈使了个眼色,大陈领会,将一扇门关上,挑了根粗大结实的木棍握在手里,气势汹汹地跟在他后面。 “客官是要自己走,还是我们请你出去?”李五更阴恻恻道,那眼神就跟要生吞活剥了对方一样。 道人吓了一跳,抵住桌子:“君子动口不动手,刀剑无眼,敢动手贫道就不客气了啊!” 笑话,一把钝剑皮都割不开,唬谁呢!先前人多不敢拿他怎么样,要是再不走可别怪他俩联手欺负老头了! 李五更理都没理会他的威胁,直接拎着他就往外扔,大门猛地用力关上,道人碰了一鼻子灰。 “好你这小辈!”道人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几近气煞,对着门不住念叨。 念了半天又觉得有些累,便坐在门边歇口气。 要骂就骂,李五更毫不在意,将店里收拾干净了才又将店门打开,那道人已倚在墙上睡着了,看着怪可怜。 兴许是哪个道观里赶出来的。 李五更蹲下去,把他摇醒,见道人又要开口,他忙抢道:“我给你煮碗面,不收钱,你吃不吃?” 道人听着有便宜可占,立马改口:“吃!你煮什么贫道就吃什么。” 这怪老头儿,真是个活宝。李五更牵他起来,嘱咐:“你吃完了就快走,下回再来捣乱休怪我不客气,官府的板子打下来你可挨不住几下。” 道人压根儿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敷衍地点点头,找了个桌子坐下,老神在在地等着面。 捞起面放进海碗里,李五更还特地多加了几块肉,端上桌。 “多谢多谢。”道人飞快地拿起筷子,不怕烫地夹了一块牛肉进嘴,咂吧咂巴地嚼。肉下肚,舔了舔筷子,他问道:“有酒么?贫道好几日没喝上一口酒了,馋得慌。” 道士喝酒,不守清规。李五更从灶台下取出一小坛桂花酿,倒了半碗给他。 “您老打哪儿来的?” “华明山。”道人回他。 那就是京里人,李五更想。“那千里迢迢来龙兴做甚?” 道人头也没抬一下,呼啦吸了一筷子面,含着满嘴的面道:“小孩子家家管得多。” 第二十八章 既然他不愿意说,李五更也不再问。待道人吃完面喝净汤,他把碗收了洗好。 今天是开店以来赚得最多的一次,卖出了五十多碗馄饨和抄手,以及二十多碗面,李五更数了数,共计三百九十三文,除去成本少说也赚了两百多文。 日渐西斜,李五更背起沉甸甸的铜钱准备回村,那道人还纹丝不动地坐着,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大陈看他一把年纪了不好撵他走,只为难地寻求李五更的意思。 这老头儿真是……蹭吃蹭喝也就罢了,还想赖着不走。李五更能给他吃一顿,可也不能救济他一辈子,便过去好声好气地劝:“老人家,我们打烊了。” 道人横他一眼,转个身不理睬。李五更没料到他竟如此赖,直白说道:“我们要关店门了,你快走罢。” “哼。”道人偏头当没听到,就是死赖着不走。 李五更还真是长了见识了,知晓这道人本性不坏,就是有些怪异,他也不可能像先前那样把他扔出去。搬根凳子坐下,他低声细语道:“不如你明日再来?明儿我再请你喝桂花酿。” 道人眼发亮,拍板欣然接受:“你说的,明儿再来。好小子,是个讨喜的。” 李五更可算是松了一口气,邀他一同出去:“我正好也要回村,一起走罢。” 道人颔首,欢喜地走在前头。 街上行人都已归家,只两三小孩儿叫着闹着相互追赶。道人似乎鲜少看到这样的场景,竟过去同他们一起打闹。李五更驻足看了会儿,天色不早得赶快回去,云舒之还在等着吃饭,便招呼也没打就独自走了。 出了镇,路旁杂草摇动,窸窸窣窣响。寻声望去,那道人忽地从草里跳出来,哈哈大笑:“好巧,又遇到你,缘分不浅啊。” 李五更无言以对,心道――巧个鬼!这老头儿摆明了跟踪他,不晓得他到底要做甚。 “老人家要去哪儿?” 道人掸去身上的草屑,挠了挠发痒的后背,回他:“去东风村,找贫道那不争气的徒儿。” 竟然同路!李五更诧异,村里何时有人拜道士为师了?他上辈子加这辈子,还真没听过谁有个道士师父,莫不是又在诓他? “原来如此,我也住东风村。敢问你徒弟姓甚名谁,说不定是我熟识的。”李五更道,提了提背上的铜钱,脚下步子加快。 道人虽老,但行动如风,走这么快气都不喘一下,乐呵回道:“他道号入尘,可听过?” “不曾听过。”李五更道,心里已经确定他在诓自己。修道之人讲风骨,脱世避俗,修得是心性、德性,若是叫无尘、忘尘倒还能理解,偏生叫入尘,红尘多纷扰,入尘后哪能修得正果,故而入尘不会是道号,多半是这老头儿编的。 “龙兴镇地儿好,养人,还聚灵气,将来这里必定会出个贤才来。”道人忽然没头没脑地吐出这么一句。 李五更可不关心这个,反正这贤才不会是他。 见李五更不搭理自己,道人拉住他,凑近了左瞧右看,啧啧称奇:“贫道看你这样貌,虽表面红润,但内里透黑,煞气穿心自头顶而出,已是半个死人像,竟还活得好好的,怪哉怪哉。” 听到这话李五更脚下一歪,险些摔倒,一张脸当即冷如冰,不悦道:“老人家莫要乱说。” 在他们这儿说死是很不吉利的话,别人活得好好的,说这种话不是咒人家吗。 道人见他脸色不太好,把要出口的话一并咽回,七七八八地扯了些其它的,又再问了点无关紧要的话。 到了村口,李五更与他告别,客套说:“老人家可识路?要是找不到我可以带你去。” “不用,贫道来过,认得路。”道人说,拍拍李五更的肩膀,哼着调子一摇一摆地往村中去。 亏得穿了身道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老顽童,说话、走路、做事一点也没稳重的样。 回家推门而进,云舒之正悠闲地坐在院里品茗,低头呷一口,茶香入喉,回味无穷,又捧起茶杯两三口喝尽茶水。 什么时候还买了茶回来,这日子倒过得舒适得很。李五更过去,云舒之倾壶给他倒了半杯,又给自己倒一杯,再将他那杯蓄满。 李五更不懂茶道,拿起杯子如喝酒一般一饮而尽。 茶刚下口,围墙上倏地跳下一个人,那人径直奔向云舒之,一把抱着他委屈地喊道:“师兄,原来你在这个旮旯破村,可让我好找。” 看着面前这个半大的男娃,李五更满腹疑团,他叫云舒之师兄,就是说他俩熟得很,且这男娃光着脚,脚踝上系了根红绳,脚底干干净净,只看这一点就知不简单。 云舒之不客气地把他扯开,冷然道:“你来做什么?” 男娃一屁股坐在石桌上,晃荡着脚丫子:“我是跟着师父来的,可是他嫌我麻烦,半路撇下我就跑了。” 这师徒俩没一个省心的,还都要来这儿,以后有得云舒之受的。 “那你就应该把他找到,然后带他回山上。”云舒之道,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谁丢下谁他会不清楚? “我才不。”男娃瘪嘴,拉着他的手,“安安专程来找师兄的,打死也不走。” 男娃名唤仲祁安,道号虚尘。 云舒之不接话,看他能乱扯出甚来。仲祁安心虚地别过头,这才注意到李五更,粗鲁地用脚踢了踢他,傲慢道:“你就是李五更?” 不料折扇飞出,啪地将他脚背打得通红。云舒之斥道:“不得无礼!” 仲祁安刹时红了眼,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打他。 李五更在一旁看热闹,也不阻止,他家宝云都比这孩子礼貌多了,该教训一下。 “可是不服?”云舒之收回扇子,指尖点桌。 仲祁安不敢造次,委屈也不能说,不甘心地摇摇头。 第二十九章 “这里不比山上,不是你撒泼耍横的地方,要是再这样,我就叫人来将你送回去。”云舒之给他敲警钟。 “晓得。”仲祁安闷声道,却回头狠狠剜了李五更一眼。 有钱人家的小孩脾气不太好,李五更懒得跟他计较。 门口踏进一只满是泥泞的脚,而后一个人露出来,他笑嘻嘻地喊:“入尘,还不快快来迎接为师!” 正是先前那个怪异道人,半个身子都沾了泥垢,难不成掉塘里去了? 云舒之起身,规规矩矩地拱手作揖,喊道:“师父。” 李五更在一旁看着他们三师徒叙旧,心知今下午是被这老头儿给耍了! “小兄弟。”玄清道人腆着脸叫他,好似今儿赖着要吃要喝的那个不是他。“真巧,第三回 遇见了。” “这是我师父,玄清道人。”云舒之给李五更介绍。 “在店里已经见过了。”李五更道,又对着玄清道人赔礼,“先前是小辈无礼,老人家莫怪。” 玄清道人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话:“没事,跟着入尘一起叫贫道师父就行,老人家听着不亲。” 语不惊人死不休,不亏是云舒之他师父。李五更没说甚,招呼他们进屋里。 仲祁安和玄清道人来了后李五更才知道什么叫做不好伺候,你要吃这个,我要吃那个,你要喝酒,我要喝汤,几日下来,他是身心疲惫。 仲祁安缠了云舒之两三日也厌烦了,师兄一副冷冷清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好生无趣。 “你要去哪儿?”他睡眼惺忪,打着哈欠问道。 家里的两张床,李五更与他睡一张,云舒之与玄清道人睡一张。李五更每日早早便要去店里,故而起得都比他们早大半个时辰。 “去店里。”李五更低声道,轻手轻脚穿衣提鞋,背上背篓出门。 锅里有昨夜剩的冷饭,云舒之他们起来热一下就可以吃了。仲祁安掀被下床,紧跟上他,兴致勃勃地问:“镇上好玩儿吗?” “还行。”李五更扶着门把,“不过你不能去。” 仲祁安不依:“脚长在我身上,想去就去,你管不着。” 这小孩儿不省心,平时就爱玩闹,他要是去了,李五更忙着店里的事哪顾得上他。“镇上你不识路,等你师兄醒了,让他下午带你来。”他迂回道。 “不干!”仲祁安非要跟着他,“我就呆在店里,哪儿也不去。” 这话李五更自然是不信的,立在门口岿然不动,静静地审视着他。仲祁安由他看,嘴撅得可以挂油瓶儿,这人管得真多,师兄都不干涉,就他事儿多。 对峙半晌终是李五更服了软,他伸手:“牵着我,不许乱跑,不许出店,否则我就跟你师兄说,让他把你禁足。” 欢喜爬上脸,仲祁安顿时喜笑颜开,满口答应:“嗯,听你的,绝对不会乱跑!”言讫拉着李五更的袖子,乖乖地跟着他。 这一月都是大陈在守店,到镇上时天刚破晓,一声嘹亮的鸡叫传开,接着各种声音一并传来,天际浮起一片鱼白,各个店铺接连开门。 仲祁安东瞅瞅西看看,稀奇得不得了。玄清道人怕他受伤害故而不让他下山,都十岁了还没见过这些场景,他有些激动,手心濡湿,主动去拉李五更的手。 “想要吃这些吗?”李五更停在卖糖糕的摊子面前。 摊主见到他们立马堆起笑问要买哪种。 街边的零嘴小吃大多做工粗糙,样式上比不得那些精心制作的,但味道却不差。仲祁安略微思索,指了指云片糕。 李五更掏出几个铜板:“来三文的云片糕。” “行!”摊主高兴道,拿纸包了云片糕给他。 买了云片糕,仲祁安又眼巴巴地望着米花糖,讨好地冲着李五更笑。 “再来两块米花糖。”李五更又摸钱出去。 仲祁安稀奇地抱着吃的,狠狠地闻了闻,米花糖是刚炸好的,还有余热在,香味儿也不断往他鼻里钻。 这小孩儿只是暂时乖,李五更可不会对他放松警惕,买了吃的就赶紧带他去到店里。 大陈正在店门口,看到仲祁安忍不住捏他的脸:“哟,谁家的小孩儿,胖乎乎的真乖。”低头看他不穿鞋,“地上凉得很,怎么不穿鞋?” “放开!”仲祁安嫌恶道,好似他是甚脏东西。 大陈没在意,转头问李五更:“五更,这是你亲戚?” “他是云先生的师弟。”李五更道,瞥到仲祁安越来越黑的脸,忙揽过他,将他带到西边角落里坐着,叮嘱,“说好了就在店里,你乖乖在这儿坐着,我给你煮碗面来。” “嗯。”仲祁安回道,打开纸,迟疑了半晌才将云片糕往嘴里放。 这两日店里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不少出早船的也会来这儿吃碗东西。 李五更一边忙一边注意着仲祁安,他还算听话,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吃糖糕。好几个进店吃面的见了他,觉得他可爱讨喜想要逗逗,都被他给怒瞪回去了。 一上午过得快,过了最忙午时,李五更和大陈也有了时间休息。 板凳还没坐热,角落里坐的那个就出尔反尔了。 “我要出去。”他生硬说道,说完就往外走。 李五更堵在门口:“出去干嘛?” “你管我!”他烦躁地吼,坐了半天屁股都痛,店里闷得很,街上才热闹呢。 毕竟是别人家的小孩,李五更也不好说教他,想了想,只能自己带他出去走走,反正下午店里也不忙。 “大陈,你守着店,我带他转两圈就回来。” “哎。”大陈应道。 仲祁安小心思得逞,像是被顺了毛的猫,心满意足。 正是吃饭的时候,为了顺着这小祖宗,饿也没办法。街上飘来饭菜香味,李五更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早知道就该跟他打个商量吃了再出来。 第三十章 没走多远,仲祁安也饿了。他双眼转得飞快,趁着李五更一个不留神就冲进了一家酒楼――凤来楼,龙兴镇最好最贵的酒楼。 他要是去点一桌那还得了,李五更全身的银子加起来也不够付一桌饭菜钱。凤来楼概不赊账,尤其是对他们这种穷老百姓。 凤来楼里人多得很,个个锦衣华袍,都是镇上有钱的大户。反观李五更衣着寒酸,一看就是个穷鬼,守门的眼不瞎,手一挡把他拦住。 “这是你能来的吗?出去出去!里头没甚给你捞的。”守门人刻薄道,推搡他。 已看不到仲祁安的人影儿,李五更也心急得很,倒不仅仅是因为钱,而是担心他在里头生事,这小孩儿任性妄为、不受束缚,里面的人各个都不是好惹的,就怕会闹出什么来。 “小哥,我家孩子不听话,往里面去了,就是方才那个穿蓝袍的半大小子,能不能让我进去找他,找到人我就出来。”李五更跟守门的把话说清楚,希望他能放自己进去。 李五更一身粗布灰衣,仲祁安穿着华服缎袍,一看就不是一家人,这话守门的定是不信,不论他怎么说就是不让进。 这一拦就是一盏茶的功夫,恐怕仲祁安菜都点好了,他没带一个子儿,待会儿哪来的钱付款,这下李五更是硬着头皮也得进去。可守门的尽职尽责,完全不听他的。 “让他进去。”赵垣承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身后的小厮机灵地塞了半两银子给守门人。 “这……”守门人左右为难,酒楼有规定不让进,他也不敢擅作主张放人进去。 “你家主人若是问起来,就说是我带的人。”赵垣承道。 “成!”守门人收了银子爽快应下,让开道让他们进去。 李五更承下这情,道:“多谢。” 赵垣承微微点头:“他在天字一号,你上不去,我带你去罢。” “好。”李五更道,心里肉痛得紧,来这儿吃的不是饭菜是金子,吃一顿够他过几年了,那崽子还真敢!这钱他定是付不起的,到时候还得找云舒之要钱。 三人穿过大堂踏上楼梯来到三楼最中间,天字一号房正大开着,仲祁安脚踩楠木凳手执银筷大口大口地吃凉菜,见李五更来了忙招手:“快来快来!真好吃!” 菜名已经报到后厨去了,是退不了的。饭桌上尽是些李五更没吃过的,有的甚至见都没见过,他无可奈何,只有厚着脸先找赵垣承借钱把帐结了。 赵垣承痛快得很,二话不说给他张一百两的银票。结了帐用去二十两,真他娘的贵! 吃饱喝足,仲祁安餍足地摸摸肚皮,慵懒地倚着桌角,歇够了,拉着李五更的袖子说道:“回去咯。” “下回不要这样了,你乱跑我找不到,出了个好歹怎么办。”李五更念叨,毕竟也是自己带他出来的,小孩儿出点事还得大人负责。 仲祁安左耳进右耳出,不经心地回道:“知道了,话多得像个老妈子,烦不烦。” 李五更也不再说他,跟着他一起出去。 然而祸从天降,他俩刚走到大堂,李五更脑后一个重击,如同被重重打了一闷棍,眼前模糊险些摔倒。随即一白瓷茶杯落到他身后的台阶上碎成花儿。 温热的液体顺着后脑勺往下流,沿着颈流到背上。李五更伸手去沾来看,是血。 仲祁安有些发懵,楼上的争执声将他拉回现实,他忙去帮着李五更捂住伤口,焦急道:“快去医馆!” 李五更头重脚轻,实在有些撑不住,开店以来他一直起早贪黑地干活儿,如今被开了瓢,血不住地流,嗒嗒落到木板上。 “好……”话刚一出,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恰好赵垣承下楼,见李五更浑身血吓了一跳,赶忙抱着人去找大夫。 如果是完完整整的杯子砸过来,肯定不会伤得这么重,李五更脑后的口子至少有一寸长,那茶杯定少了一角。仲祁安双眼冒火如同一只发怒的豹子,恶狠狠地往上看去,正好看到身着奇装异服的女子手里捏了块瓷片。 她慌张地把瓷片扔在地上,叽里呱啦地辩解,但没人听得懂。 仲祁安是个惹不得的主,他虽不太喜欢李五更,但也忍不了这种事,况且今天李五更事事依着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脚下用力,飞身到二楼栏杆上,再一点来到异域女子面前。 “为何伤他?” 女子被他震慑住,吓得花容失色,把护卫推出去挡着。 护卫也听不懂他的话,警惕地拔出刀。 这边剑拔弩张,围观的人纷纷后退让地儿。跑堂的伙计看到事情不对劲,机灵地去找掌柜。 “喵~”一通体黑亮的猫窜上女子的肩头,尾巴扫了扫,碧眼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仲祁安,瞳孔缩成一条线。 仲祁安瞥了那猫一眼,心下有了打算,把手放在怀里,一步步走过去。 他气势骇人,护卫不敢轻举妄动,等他再走一步,众人眼前忽而一花,待能看清时,人不见了,那黑猫也不知去处。 房顶之上,仲祁安将猫定住,提着它的后颈跳下屋顶,随便找个人问了路就往医馆去。 李五更的血已经止住,没甚大碍,但失血过多不宜劳累,这段时间是不能再干活了。 他还没醒过来,大夫正在跟赵垣承说话。 仲祁安抱着猫进去,守在床边。这下好了,回去师兄铁定得罚他。 赵垣承领了药过来,不经意看到黑猫,诧异万分,他母亲的猫儿怎么在这儿?父亲去世后这猫就不知去了哪儿,今天竟又在这里出现。 黑猫闷哼两声,背脊微弓,然后一爪子抓在仲祁安细嫩的手臂上。仲祁安吃痛地放开它,手臂上的抓痕深可见骨。 得意地摇了摇尾巴,黑猫跃上墙头一眨眼就不见踪影。 没想到它竟能破开禁制,这畜生好厉害! 跟大夫要了盆清水擦干净血,仲祁安拿出软膏自己处理伤口,大夫想要帮忙,却被他拒绝。 约莫半个时辰李五更才醒来,后脑勺痛得很,他嘶地吸了口冷气。 人醒了,赵垣承叫来一辆马车送他们回去。 云舒之听了事情的始末,俊脸黑如锅底,原本他还担心仲祁安来着,不料却是李五更被抬回来。 “感觉如何了?”他将李五更扶起,塞个枕头在他腰后。李五更有些不适应,推开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我没事。”头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哪个不长眼的乱扔东西,害得他白白受伤!这得要多久才能好,不能去店里耽搁一天都是银子。 “你不要乱动,好好歇着。”云舒之拽住他的手把他按下,执意把被角掖好,不容有丝毫反抗。“店里的事有大陈,你阿姐那边没人去说,不要担心。”停顿一下,又道,“本来脑子就不好使,这遭再不修养好,恐怕就更愚笨了。” 李五更以为他要说甚好的,不成想是打趣自己,又好气又好笑,让他滚远些莫要在这儿碍眼。 “好歹是个教书的,滚出去若让别人给瞧见了岂不笑话我。”云舒之埋怨道,蹲在地上打开抽屉摸索半晌,献宝似的捧出个纸包。 “给你的。” 李五更瞧了瞧,纸包得密不透风,看不见里头到底是甚,不好拂了云舒之的兴,他随意答道:“糖?” “是也不是。”云舒之卖关子,一点点剥开纸,送到李五更跟前,是包蜜饯。 “这蜜饯是师父用枣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他放一个在李五更手里,“这几年我基本都不在山上,枣熟了也吃不到,师父便做成蜜饯给我留着。” 李五更咬了一口,太甜,他不是很喜欢甜食,可迫于对方太过殷切的目光,又忍着咽了下去。 “好吃。”他违心说道。 云舒之笑眯了眼,抓一把塞给他:“多吃点,要是被虚尘发现就吃不到了。” 仲祁安从小没少挨罚,可仍旧难以管教,玄清道人也拿他没办法,干脆就放养了,要野便野,看他能闹出什么来。好在他人虽霸道但性子不坏,倒也没闯过大祸。 李五更把蜜饯放回去:“给宝云留着罢,他爱吃这些甜的。”赶快拿走最好,简直甜得发腻。 “你吃半包,给他留半包。”云舒之考虑周到,一人一半不偏心。 “师兄!”正在李五更纠结怎么推辞时,仲祁安急吼吼地冲进来。“师父找你。” 瞥见那包蜜饯,他眼一亮,不客气地抢走吃独食:“谢谢师兄。” 不晓得他们三个神神秘秘在商量什么,李五更不好出去打扰,只能在屋里走走。因为要处理伤口,后脑勺那儿的头发给剃了大半,光溜溜的,看起来像秃了一块,滑稽得很。 第三十一章 飞来横祸躲不过,最近总遇到倒霉的事,早知道平时就应该多烧点香求保佑。李五更趴在床脚在角落里一阵摸索,好一会儿才提了个小瓦罐起来。罐口用好几层布封着,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十二两七文。 翻来覆去地数了数,最后从里头拿了二两出来。云舒之过生他也不能太抠了,至少得送点什么,思来想去决定去裁缝店定身衣裳给他。 二两银子对云舒之他们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对李五更来说却是一笔大花销。如今面庄的生意逐渐转好,他也晓得知恩图报的理,自然不会吝啬,花出去总能赚回来。 煮饭的受伤家里便没人做饭,云舒之买了条乌鱼厚着脸请四婶儿帮他炖,好了以后小心翼翼地端回来给李五更喝。 一入夜,云舒之就催着李五更早点歇息,又担心仲祁安谁不老实踢到人,便把他提到自己那床打堆睡。 李五更脑后有伤,故而侧着身子睡觉,夜里有些冷,伤口更疼。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又怕扰着其他人,便停下来生生受着。 另一床两人呼吸匀称,睡得极其舒适,只一人睁着眼往这边瞧,他无奈地叹口气,摸出个铜钱打在李五更睡穴上,李五更刹时困意来袭,阖眼就睡。 师徒三人今晚要夜探异域商队,本想着等李五更睡了就出发,可都半夜了他还醒着,云舒之只能这般,也让他少遭罪。 仲祁安说异域人那儿有只带着妖气的黑猫,可这黑猫不像是成了精的,恐怕会生出什么变故来,他们必须得去看看。 玄清道人此番下山,是为了捕捉食魂妖。那妖物三月前从镇妖塔底下逃了出来,离开华明山的时候还将其它妖物放出扰乱视线,玄清道人派出道观所有弟子出去捉妖,费时一月有余才将逃出镇妖塔的妖怪捉了回来,但食魂妖仍不知去向。 直到赵府的案子发生,云舒之才觉察到有异,立马传书于玄清道人。 面无血色、形同枯槁、精神不济,这便是李五更跟他描述的,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夫人该有的样子,况且赵府的人即使再怎么嚣张,也不可能虐待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赵夫人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他去赵府探过好几次都未曾发现异常,见赵夫人日渐消瘦着实可怜,便悄悄给她放了颗辟邪珠,没想到的是赵夫人气色好转恢复了些。他便更加确信赵府里有妖魔作祟,可又实在找不出它来。 救人心切,他找到赵垣承,拐着弯儿告诉他只有把赵夫人送去佛门清净之地才能保其一命。哪知赵垣承怀疑他,人倒是送走了,暗地里没少来试探。如今看来,那东西必是食魂妖无疑,附身于他人,再慢慢蚕食其灵魂以提高修为,难怪赵夫人会成那副鬼样子! 他们怀疑食魂妖附到黑猫身上去了,听说商队明日一早便会离开,若是不将它找到,那妖物恐怕会逃得更远。 食魂妖虽能附身他人,却又受到限制,那就是一月之内不能离开所附之躯,附身的同时也相当于被困在了他人身体之中,故而今晚他们只需将黑猫捉到即可。 云舒之把其余两人叫醒,三人趁着夜色出村赶往镇上。 第二天,李五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刚睁眼安逸地转个身,却被眼前黑黑的脑袋吓得惊起,仲祁安这家伙干嘛一直盯着他睡觉! 见人醒了,仲祁安朝外边大喊:“师父!” 玄清道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进来,对他望闻问切一番,已然没甚事,才放了心。他那大徒儿,非得让他老人家出手,说怕落下病根儿,一定要仔仔细细地检查。这生龙活虎的能有啥事,年轻小伙子挨几下打又没甚,想他当年提着大刀匡扶正义、严惩妖魔鬼怪,受的伤哪回比这个轻了? 那小子的心思他还不清楚,没出息的东西,扭扭捏捏不像话! “这段日子要忌口,切莫出去,就在家里呆着。伤口两天换一次药,药已经配好了,等入尘回来让他给你换。”玄清道人嘱咐道。 “劳烦道长。”李五更谢道,玄清道人不让他叫老人家,只好改称道长了。 玄清道人故作高深地嗯了声,一日滴酒未沾他肚里酒虫馋得慌,吞了吞口水,凑近李五更悄声问:“有酒么?贫道有些渴。” 李五更还没听过什么酒能解渴的,也不拆穿他,憋着笑道:“灶屋的石板下放着一壶白酒,也不是甚好酒,道长若不嫌弃将就喝吧。” “好,贫道去找找。”玄清道人笑得满脸起折子,抬抬衣袖就朝灶屋去找酒。 屋里只剩两人干瞪眼,李五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这小子又要做甚? “你……”仲祁安吞吐道,“还有吃的么?” 他说的吃的自然是指零嘴小吃。 李五更嗤地低笑,指着抽屉道,“里头有几块花生糖,你自己拿就是。” 这师徒俩…… 散学后云舒之回家,推门就看见李五更正在收晾干的衣物,关上门过去帮他。 此时玄清道人和仲祁安都不在,正好李五更有话想问云舒之。收好衣物,他便把人叫到屋里,准备问个明白。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装聋作哑也不是长久之计,问清楚至少有个底。 “我有话问你。”李五更正色道。 云舒之坐他对面,想必师父和师弟一来他就要问了,只是碍于有人在不好问。 “你说。”他正襟危坐。 “云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教书先生、官家公子亦或是捉鬼道士?”李五更径直问道,这人老是打哈哈,一会儿是教书先生,一会儿是京里小官的儿子,现在又冒出来个道士师父,身份重重,搞不清他到底是谁。 云舒之想了想,回道:“官家落魄公子,到这儿来做教书先生,不是道士。” “那你怎么懂那些奇门异术?”李五更问。 “当然是跟师父学的。” “你师父是道士。”道士的徒弟自然也是道士。 “怎么说好……”云舒之在想怎么跟他解释,“我在道观里呆过几年,跟师父学了点皮毛,但不精通,并不会捉鬼这些,平日里所用的符篆都是来这儿之前师父准备的。至于为何来这儿教书,乃是父亲的意思。” 李五更能信才有鬼,他的话半真半假,在道观里呆过几年姑且可以相信,其余的又是在诓他。 “可否告知令尊姓名?兴许过两年我会去京里,先生对我照顾颇多,也该去登门拜访以示谢意。”李五更似笑非笑地问,京里叫得上名儿的大官就那么几个,可并没有一个是姓云的,至于小官,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官场上头挤,恨不得全家齐上阵,怎么会蠢到把儿子派来这偏远的山地? 云舒之言辞闪烁:“这……父亲平日里为人低调,说了你也不认识。登门拜访就不必了,我直接带你去就行。” “云先生还真是考虑周到!”李五更讥讽道,就他能耐,大伙儿都被哄得团团转。 云舒之干笑两声,心里打鼓,满身冷汗,殷切地拿药过来:“来,我跟你换药。” 李五更没再问,微微低下头方便他擦拭伤口。云舒之小心地擦掉伤口旁边的血块,一面换药一面问:“疼不疼?” “没感觉。”李五更如是说。 手一顿,暗自好笑,云舒之心道――不晓得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是谁。 “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宝云他们。”他说道,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敢轻易来这儿,但时机未到,有些事还不能说。 “知道了。”李五更回道。 黑猫昨晚已经被捉住,玄清道人和仲祁安本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把它处理了,没想到一桩大事悄然而至。 阿文被挖心惨死,暴尸荒野,恶臭冲天。 上山干活的村民在蓄水的塘里瞧见水面上浮着什么东西,以为是谁扔下去的脏物,走近了一看才发觉是具浮尸,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惊叫着跑去官府报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离上回命案才一个多月,竟又出了这样的事,李怀林当即带着闻人西等人往山上赶。玄清道人师徒俩正好遇到他们在凶案现场勘察,怕惹上事,两人便躲在树上观看。 官府的人将整个山围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入。他们将山上都搜查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浮尸肿胀得认不出原貌,但左手小指少了一截,李怀林便从山下叫来几个村民认尸。阿文平素爱小偷小窃,为人狡黠又喜贪小便宜,几年前被人报复砍下小指,且他门牙缺了半颗,前来的村民一眼便认出是他。 尸身表面没损坏,只是没了心。暂时也查不出什么来,李怀林只能让人先把尸体带回去,山下派兵把守维护现场。 死人的事迅速在村里传开,李五更他们也得到了消息。阿文上回作伪证,李怀林一怒之下治他个扰乱公堂之罪,将他打了三十大板。这事过后阿文便不知去处,大家都以为他是没脸见人要去躲几天,不成想是这样。 李怀林回去屁股还没坐到椅子上,又有人来报案,正是那异域女子。她船上的管事死了,被剜去双目,尸体吊在桅杆之上。 接连死了两人,镇上是人心惶惶,大家都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大白天都紧锁门窗不敢出去晃荡。 而李五更家,师徒三人皆是一脸凝重。他们被噬魂妖的障眼法给骗了,那黑猫身上什么也没发现,不过是只寻常的猫儿。 “当时黑猫身上分明有妖气,师父也确定了就是食魂妖,怎么会弄错……”仲祁安百思不得其解,这妖物竟然能把他们三个都耍了。 云舒之细细回想当晚的情形,当时他们潜入商船上,黑猫正和异域女子呆在一块儿,确定黑猫身上有食魂妖后,他便去前头制造混乱将异域女子引开,玄清道人去捉黑猫。过程十分顺利,没有一丝纰漏,到底哪儿有问题? “明天再去看看。”玄清道人说,食魂妖机警灵敏,反应迅速,或许是它察觉有异来了个金蝉脱壳。不过要脱身仅凭食魂妖是肯定办不到的,定有其他人帮助它! 转头吩咐云舒之:“入尘你在这儿守着,我跟虚尘去镇上瞧瞧。” 云舒之颔首,虽李五更已没甚大碍,但就怕受伤这事是那女子有意而为之,自己还是守在家里为好。 此次案件事关重大,这只商队乃与邻国的皇室有关,一旦处理不当,李怀林就会乌纱帽不保。为了尽快破案,他调集衙门里所有捕快在镇上各处彻查。 闻人西与两位同僚被分到东风村,三人分头行事,一家一家地盘问。闻人西身为总捕头,最关键的两家人自然得他去――刘四家与李五更家。 刘四与孙文有过节,李五更跟刘四要好,不排除怀恨杀人的可能性。闻人西先去了刘四家,刘四夫妻俩吓得不轻,极力解释,他们自从上回在官府见过人,之后便再也没有遇到过阿文。 闻人西甚也没说,在他们家里扫视一番才转到李五更家里去。 “闻人捕头。”李五更客气道,心里已猜到是怎么回事。 闻人西脸色冷然,不近人情,在院里转悠了一圈,问道:“你近来可见过孙文?” “没有。”李五更如实道,“我与他不熟,且他经常不见踪影,一年也没几天会呆在家里,故而很难才能碰见一次。” “那你这几天都在哪儿?与何人在一起?” 李五更回想了一下:“前几日都在店里忙生意,昨天在凤来楼被砸伤,便在家中修养。” “砸伤?”闻人西眼神冷冽,怀疑地看着他。李五更坦荡地直着腰板,转过身把伤口给他看,并替自己辩解:“当时凤来楼里有许多人目睹了此事,闻人捕头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凤来楼问问。” 因着伤口用布缠着,闻人西看不到是何样,思忖半晌要求李五更把布摘了。 要求也并不过分,李五更伸手去摘,却被人抓住手。 云舒之示意他放下,冲闻人西抱拳行礼:“闻人捕头怎地有空到这儿来?我们可都是老实人,捕头莫要逮着人就怀疑,也得搞清楚了再说。” 闻人西不悦,他见过云舒之一回,这人看似斯文,实则是个深不可测的,在他手下就讨不到一点便宜。上回刘四出了事,这书生便半夜找到李怀林,非得让李怀林把刘四给保全住,说甚山人自有妙计,定让凶手两日之内自己浮出。李怀林被他唬得辨不清东西南北,竟然信了。虽然最后还是抓到了凶手,但那都是赵垣承的功劳,除了拖住李怀林这点有功,其它的似乎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我等秉公办案,出不得一点差错,连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他要是没问题,便大大方方把布摘下,我再去凤来楼找掌柜,清不清白一问便知。可若是心里有鬼不肯动手,那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闻人西正气凛然,意思就是今天不摘就别怪他不客气,动起手来也怪不得人。 云舒之不恼,反倒斜睨着他笑:“素来听说龙兴镇的总捕头豪爽仗义、刚正不阿,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将李五更转了个身,哂道:“这布他自己不好摘下,我来方便些。捕头可要看清楚,莫要冤枉了好人。” 新伤易出血,血一凝固就会把布粘住,换药的时候难免会扯到,又得遭罪。云舒之跟李五更换药时都尽量慢点轻点,生怕扯到伤口,这莽汉捕头一来就要求把伤口给他看,去凤来楼问不行? “忍着点。”他细声道。 李五更不觉得有什么,反正看了就能立马证明自己的清白,又没啥亏的。 布被摘下,一寸多长的伤口现出来。 “闻人捕头还有甚要问的?”云舒之道。 闻人西看了两眼,没理云舒之阴阳怪气的话,只对李五更说:“要是有孙文的其它消息,就来通知官府。” “嗯。”李五更回道,云舒之将他视线挡了大半,他不好回话。 闻人西站了会儿,看着云舒之跟护着宝似的把人拥在后面,忽地想到了什么。该问的也问了,他也不再留着,交代几句便走。 伤口重新被包好,云舒之满意地收回手。李五更疑惑地看着闻人西的背影,嘀咕道:“他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云舒之噗嗤轻笑,跟他耳语两句,李五更刹时耳尖通红。 闻人捕头看起来呆板无趣,木讷不通人情,没想到他会甘愿雌伏他人身下,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知道镇上的人怎么叫他的不?”李五更眼中带笑。 云舒之被他感染,兴味盎然,眉峰微挑,心里犹如有一泓清泉在漾,不由得轻松恣意起来。拨正李五更脸庞上的乱发,回:“叫他什么?” “包黑脸。”李五更笑道,因顾着伤口不敢大幅度摇动。“不经逗,一逗包黑脸。” 想来还真是这样,每回徐九容一说话,他脸色尤其黑。 “饿了么?”云舒之突然想起已经快大下午,他们忙事去了李五更还没吃上一口饭。 李五更瞄他一眼,揶揄道:“那麻烦云先生给我煮碗面。” 云舒之懵住,他现在是会生火了,可煮东西完全不会啊,但又不能让李五更亲自动手,便吞了口唾沫,生硬道:“等着,我给你煮碗天下第一面来!” 天下第一面,真好意思给自己贴金,李五更忍得肩膀轻抖,咳了咳,道:“好啊。” 既夸下海口,怎么也得做个样子。云舒之在石板下取了棵生菜出来,这原本是李五更昨儿在早市上买来炒的。他拿出盆打水洗菜,弄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 或许是平日里看李五更做菜看得多了,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会些。看他烧水洗菜两不误,李五更也有点吃惊。 还没来得及欣慰一下,云舒之接下来的做法让他目瞪口呆。 只见云舒之把生菜齐好,拿刀将其切碎,然后放进还没开的水里,又扔了把面条下去,想了想,觉得不够两个人吃,再扔了把下去,水看起来不太够。 面条一部分软在水里,一部分贴在锅上。李五更实在看不下去,提醒道:“拿双筷子搅一下。” “哎,马上。”云舒之抽筷子过来,用力一搅,水溅到手背上,烫得他赶快甩手。 水逐渐烧开,白色的面条在绿水里翻滚,上头还起了堆绿泡,李五更看得顿时没了胃口。 “你把生菜切得这么碎做甚?”他忍不住问,都快成沫了。 云舒之夹了根面起来尝尝生熟,嚼两下觉得没好便把剩余的半根丢进火里,全神贯注地看着锅里,回道:“我记得上次你跟宝云煮稀饭就把菜叶切碎了的,怎么,煮面不能这样?” 李五更怔了一下:“没……” 之前何宝云吃太多肚子不舒服,他便煮稀饭吃。小孩儿不喜欢吃没味道的东西,于是就加了些菜叶进去,没想到云舒之竟然给记下了。 觉得面已经熟得差不多,云舒之抄起筷子就开夹。他用筷子吃饭还行,下筷如风,可要从锅里夹面就有些无可奈何了――一次只能夹几根。 “我来吧。”李五更接过筷子,两三下就将面捞完。“会调味吗?” 云舒之捏了捏衣角,煮次面比打场架都累。“肯定会!”说罢将味精、胡椒粉那些拿来,他也知道不能多加,便一样少放点,李五更有伤,不能吃胡椒粉,他便只放了自己那碗。 放好调料,端面上桌,然后眼巴巴地瞅着李五更,要他先吃。 李五更在他热切期待的目光下夹了一小筷子,咬了口嚼上好一会儿,吞下去,昧着良心说道:“还不错。” 就是有点怪。 云舒之喜笑颜开,喂了口进嘴里,味道跟李五更煮的完全不一样,表情刹时皲裂,而后抬头又见李五更吃得欢,似乎完全没觉得难吃。 他再夹了口,快速吞下,自我欺骗道――其实还是可以的。 “云舒之。”李五更叫他,指腹摩着掌心那块疤。 “嗯?”云舒之傻愣愣地从碗里抬起脸。 筷子在面里搅了搅,李五更嗫嚅半晌还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多煮几次就熟练了,菜叶不用剁碎,直接放下去会好得多。” 云舒之受教,忙点头:“记下了,等我出师就去店里帮你。” “行。”李五更道。 吃完面又想起做衣裳的事,“你先站起来一下。” 虽疑惑但云舒之还是照做,李五更拿出绳子测他肩宽、身高。 “手抬高点。” 云舒之抬手。 李五更将绳子绕到他后面,一只手从他腋下穿过,另一只手去接绳头,比好系紧。这过程中难免会有触碰,云舒之呼吸一滞,立时心猿意马,鬼使神差地伸手护在他身后。 眼看就要拥他入怀,玄清道人突袭而来,恰好撞见这一幕,非礼勿视,欲转身赶紧走。 云舒之尴尬地收回手,规矩地喊了一声:“师父。” 惊觉有人来了,李五更打个结收好绳子,他已经量好,这师徒俩有话要谈,也就不在此碍着,主动出去给他们腾地儿。 晚饭时候,吃的是玄清道人从酒楼里带回来的饭菜,加一壶徐记酒家的千杯醉,三人共饮。 师徒俩大快朵颐,李五更却并未动筷,而是忧心问道:“道长,仲祁安呢?” 玄清道人吃得正欢,头也未抬,玩笑道:“买酒没钱,我就把他当在酒馆做苦力了。” 当酒馆去了?李五更诧异。 云舒之跟他解释:“他把人家酒馆砸了,徐老板就将他留下来,不赔不让走。” 这小孩儿还真是无法无天,什么人都敢惹。 徐九容有两样是出了名的,一是容貌,二是脾气,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仲祁安在徐记酒家闹,徐九容可不管他年龄几何,逮着就收拾一通。 玄清道人这些年来对仲祁安疏于管教,导致他性子娇纵,如今大了,更加飞扬跋扈,想管也是有心无力。平日里仲祁安犯了错,不论怎么处罚,他就是不改。现如今踢到徐九容这块钉板,看他还怎么横。 “他砸酒馆做甚?”李五更吃惊不已。 “没经过徐老板的同意就把人家的镇店之宝给偷喝了,小二便训斥他几句,他倒好,就地撒泼。”云舒之道,心里也十分惋惜。仲祁安小时候很听他的话,也不敢胡作非为,可自己下山后,他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道观里的师兄弟念他小,又是观主的亲传弟子,也不好加以干涉,没想到才短短几年就成了这个样子,是该好好教一教了。 天快黑尽时,仲祁安被五花大绑地送了回来。徐九容绑人的法子绝妙,既不会让他感到痛,又伤不到他,只是一旦被绑上,全身捆成一团,动弹不得,是又累又难受。 仲祁安哪遭过这种罪,在酒馆里就开骂。徐九容当作没听到,直接把他扔进柴房里,等有空了,才放他在马背上送他回去。 门是李五更去开的,当看到仲祁安狼狈地躺在地上吓了一大跳,忙去给他松绑,可不知为何绳子越拉越紧,仲祁安痛得嗷嗷大叫。 云舒之和玄清道人在一旁装聋作哑,等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才去帮着解绳子。 “你小子还敢不敢横了?”玄清道人偷笑。 “师父……”仲祁安委屈巴巴地瘪嘴。 “让你砸人家的酒馆,下回再这样看谁管你!”玄清道人骂他。 仲祁安受苦一下午本就心里不平衡,如今回来非但没人安慰反倒挨骂,当即泪水决堤,边嚎边哭。 天一黑四邻八舍都歇下了,他这样肯定会扰到其他人。云舒之当即点他哑穴,拿起折扇狠狠打他手。 “憋着,不准嚎!”他斥道,“扎好马步,先反省半个时辰,要是不听,明天一早我就将你送回青良。” 仲祁安一听这话,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不情不愿地走到院坝中间,两腿平行开立,双脚距离三个脚掌,手环抱于胸前,然后下蹲。 他浑身本就酸胀,蹲了一会儿就腿打颤,见云舒之他们都回了屋,便想偷偷懒,悄悄地动了动腿。 然而他不知道屋里云舒之一直在盯着,一举一动都被人收入眼底。 动了一下果然好受多了。仲祁安眼珠子滴溜儿转,又稍微起来了一点,不到半刻钟,又起来一点……直至最后,改蹲为站,捶捶肩捏捏腿,好不自在。 半个时辰到,云舒之出去,仲祁安立马蹲下做样子。 云舒之解开他的哑穴,沉声问道:“反省得如何?” 仲祁安挤出两滴马尿,假哭着回道:“师兄,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云舒之冷笑:“这儿离青良不过一日脚程,我快马加鞭送你过去,一个白天就能回来。” 仲祁安慌了,要是被送回去,他爹还不得把他打死! “师兄,别啊!”他想要去扯云舒之的衣角,却迫于对方的威压不敢挪一步。 “我扎马步!这就扎!”说着规规矩矩地蹲好,望向云舒之,乞求道,“扎多久都行,别送我回去……” 云舒之折扇打在他背上:“挺直!” 仲祁安几乎站不稳,小腿晃了晃。 “可还记得仲将军为何送你上华明?” “记得。”仲祁安声若蚊蝇,“修身养性,以贤为德,习得明理,有朝一日入朝堂为国出力。” “那你又做了什么?”云舒之面色如水,一字一句道来,“生性顽劣,仗势欺人,每到一处便闹得鸡飞狗跳。你仲家皆是忠良,个个都为朝廷鞠躬尽瘁,你这般不思悔改可对得起仲家上下?可对得起你父亲一番苦心?可对得起自己?” 顿了顿,又道:“小偷针大偷金,你如今敢砸店将来就敢杀人!纵有家财万贯也不该飞扬跋扈、漠视他人,勿以恶小而为之,你又记得几分?” “口出狂言,莽撞胡闹,做事不考虑后果,以后再是这般,将来必成祸害!”云舒之话说得很重,掷地有声。 仲祁安含泪抽噎,缩着脑袋,训斥的话他就没听进几句,全在担心要被送回青良这事。 云舒之见他油盐不进,也不再多说,这小孩儿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惩戒他是不知道厉害。 “今夜你就在外面呆着,何时想明白了再进来。我马上传书给你父亲,让他准备准备。”言讫欲回屋,刚转身又加了句,“敢哭闹我今晚就送你走。” 仲祁安本要扯开嗓子喊,被这话吓得噤了声,只敢落泪不敢说。 李五更就在门口站着,摇头,训了也没用,仲祁安根本没听。 半夜,黑云遮月,冷风骤起。 屋里云舒之和玄清道人都已歇下,李五更睡了一觉又惊醒,起来朝外面看了看,仲祁安正抱着腿坐在地上。 拾了件衣服出去,给他披上,却被用力推开。 “披上,不然要着凉。”李五更道。 “不用你假好心!”仲祁安吼他,低声啜泣,“都怪你,师兄以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李五更无话可说,有错不改在前,迁怒他人在后,毛病还不少。 挨着他坐下,强行把衣服跟他裹上,隔了许久才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终日食不果腹,有一天饿得头昏眼花,便起了偷窃之心,潜到别人家里偷红薯,结果被当场抓住,挨了顿揍。” 仲祁安惊讶地抬头:“你让他送你便是,为何要偷?” “别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东西,又为何要白白送我?”李五更反问。 “一个红薯而已,又不值钱。”仲祁安说得理所当然。 他处事不深,想来也不懂这些,李五更字斟句酌,尽量将道理讲得浅显易懂:“那家人也穷,一个红薯就是一顿饭,给我了他们就没吃的。” “骗人,一个红薯怎么可能够一家人吃。”仲祁安全然不信。 他没经历过这种日子,自然想象不到。“莫说是一个红薯,饥荒的时候草根树皮都能当饭吃。你昨日在凤来楼里吃一顿便花了二十两,这二十两已经够我花好几年了。且这钱也不是你的,是你师兄的。” 仲祁安不服气:“师兄的我的有分别么?” “当然有!你师兄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总有一天你得自力更生。”李五更说,也罢,道理太多他也不懂,不过心头倒有了个主意。“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仲祁安点头如捣蒜,仲家家法严苛,稍有不对就会遭处罚,他随意惯了,回去恐怕得脱一层皮。 “明儿我跟你师兄说说情,让他把你留下,但是我也有个要求。”李五更道,引鱼儿上钩。 “什么要求?” “你得来店里干活儿,听我吩咐,为期一月,怎么样?”有些人说不听,只有吃点苦头才肯改。 仲祁安权衡一番:“成交!” 第三十二章 翌日清晨,云舒之并未将仲祁安送走,但也没有同他说甚。 昨儿下半夜时候,李五更怕他着凉便把人带回屋。这才几个时辰,仲祁安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吃早饭就开始闹腾,非要吃干饭,萝卜咸菜也嫌不好吃。 三个人都没理他,吃完就收拾碗筷。 仲祁安委屈得很,脚晃荡了几下,眼睛立马就红了。李五更于心不忍想说两句,可又想到他方才的话,便作罢。 把灶屋收拾干净,然后将衣服拿出来晾着,回到屋里,仲祁安还在那儿哭。云舒之已经去学堂,玄清道人也有事出去了,独独把仲祁安留在家里。 李五更扫地、擦桌子,把该忙都先忙了,他今天要去趟镇上。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镇上?”放好扫帚,李五更坐他对面。 仲祁安一个劲儿抹泪,肩膀一耸一耸的,不住抽噎。 既然晓得哭,又为何不听话? “你师兄过两天气就消了,只要你听话不生事,他还是对你好的。”李五更安慰道,递一张素白的帕子给他擦脸。 仲祁安鼻头红红的,接过帕子,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回道:“要去。” “那好,去了跟着我别乱跑。”李五更嘱咐。 仲祁安微微点头,主动去牵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忍着,不然出去了让别人笑话。”李五更把眼泪给他抹了,揣好银子带他出门。 来镇上也不是为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着早点来把衣裳定下,这样裁缝才有更多的时间赶制。 孔十衣是镇上排得上名的老字号裁缝店,店老板不在,守店的是个四十几岁妇人。 李五更进去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中意的。 “小伙儿可是不满意这些成衣?”妇人笑吟吟地问他。 李五更的衣裳都是李长关做的,也没买过两回衣裳,更不晓得该怎么说好,傻了半天才愣愣道:“有二两的衣裳吗?” 妇人顿了片刻:“值二两银子的衣裳?” “嗯。”他颔首,用手比了比,“约莫有这么高,不胖不瘦,是个教书的先生。” “是你亲戚?”妇人多嘴地问。 “不是。”李五更回。 妇人顿悟,伸出食指不住点头做了然状,店里平日也有些不会针线功夫的年轻人来跟意中人定制衣裳,她以为李五更也是。 二两银子不算少,但也买不到绫罗绸缎,妇人在柜里找了找,拿出匹蓝布,这蓝布虽不是甚上好的料子,但质地柔软,摸起来舒服得很。 “是我家闺女儿织的布,年前给她爹做了身衣裳没用完。这布跟那些绸缎自然没法比,但穿在身上也不差。上回也有个人来买,价格出得太低我没舍得给他,你看看觉得如何。”妇人是这家店的老板娘,老板出去进货,便让她来店里看着。 李五更不懂这些,只知道穿起来舒适就行,沿着那料子摸了摸,立时定下:“就这个。” 他没定过衣裳也不晓得哪种样式适合云舒之,又将店里的成衣扫视了一遍,感觉都很花哨。“衣服要朴素些,不要太花了。” 看他如此爽快妇人也高兴得很,轻拍桌子道:“如果用这匹布,做身衣裳要不了二两,我先收你一两银子,多的等取衣裳那天再补给你,你看怎么样?” “可以,劳烦老板娘了。”李五更道,付好定金。 “六月初十来取。”妇人收下银子,欢喜道。 李五更应下,带着仲祁安出去。 十岁的孩子对感情之事只懂一分,觉得买衣裳是件不寻常的事。仲祁安好奇积在心里,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喜欢我师兄?” 李五更就像是表面的壳被人剥了,无所遁形。他打了仲祁安脑瓜子一下,训道:“别乱说!我家宝云在学堂里上课,你师兄过生送件衣裳也是应该的,况且他还是我老板。” 仲祁安知道他口中的宝云是谁,云舒之曾在信中跟他们说过。 “何宝云一个三岁的奶娃娃进了学堂就是读书了?分明是师兄看你忙不过来帮你带娃。”仲祁安鄙视他,翻了个大白眼,真是笨。“要真谢他就应该买贵重的。” 李五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辩解,也懒得跟这小鬼解释。想起有两天没去店里了,不晓得大陈一个人忙不忙得过来,便牵着仲祁安先去渡口看看再回去。 店里生意还过得去,大陈一个人累是累,但还能应付。他见人来了,便将这两日的帐拿出来让李五更过目。 其实大陈也不会算账,但李五更教了他个妙招,拿两张纸出来,卖了碗馄饨就在记馄饨的那张上添一横,卖了面便在另一张纸上添一横。两天下来,两张纸都划满了。 如此李五更就放心了,交代了些要注意的便带着仲祁安回去。 云舒之散学后回来,仲祁安冲过去示好,死缠烂打不放手。“师兄,我晓得错了,你别不理我啊。” 云舒之拉开他:“这招你小时候用还行,现在不管用了。” 仲祁安瘪嘴,眼巴巴地瞅着他:“我今天就很乖,不信你问李五更。” 云舒之眉头一皱,纠正他:“你在这里住,便是客人,怎么这么不懂礼节?他大你十来岁,直呼姓名成何体统!” “是是是,叫他哥总成了吧!”仲祁安挤眉弄眼,别有深意地说道,“你是我师兄,我叫他哥,亲上加亲。” 被小孩子调侃,面色有些挂不住。云舒之语塞,不太好说什么。 “李五更……”仲祁安话刚出来就立马改口,“李哥今上午去镇上给你做衣裳了,说是给你备的生辰贺礼。” 他说这个是想讨好云舒之的,不成想云舒之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就你话多!” 仲祁安一头雾水,怎么又成自己不对了? 今天太阳大,李五更回来后也没闲着,把木耳那些都拿出来晒晒。云舒之站在他身后窃喜,痴笑了好一会儿才敛住神色,一本正经地过去。 “伤口还疼不疼?” 李五更回头看他一眼,疑惑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马上要收麦子,放半个月田假。”云舒之道,“这木耳是晒干了的,为何又拿出来晒?” “屋里潮湿,不拿出来晒会发霉。”李五更道,不经意间瞥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免有些不自在,“看着我做什么?” “没!”云舒之赶紧否认,忽地想起了甚,便执起李五更的手,仔仔细细地圈了圈他的手腕。 常年干活的人手粗糙得不能看,老茧、裂伤,与云舒之白净且骨节分明的手自然不能比,李五更下意识地要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抓着。 放开手腕,云舒之轻轻按了下掌心处的老茧。李五更再也不能忍,一个用力拍开他。 他又羞又恼,碍于仲祁安在后头也不好说什么,只狠狠瞪了云舒之一眼。 云舒之恬不知耻地冲他笑了笑,见李五更脸色黑了几分立马收敛,胡乱说道:“我看你掌心有点脏,帮你擦擦。” 李五更气煞。 五天后,伤口已经结痂。李五更在家里呆了那么久,终于能去店里帮忙,云舒之也没事,便跟着他一起去了,当然,仲祁安也得去。 浮尸案暂时没了风声,不过异域商队仍留在镇上。 回店的第一日,徐九容不请自来。 第三十三章 他找云舒之单独说了几句话,两人离开面庄,去到斜对面的茶肆。 大陈糊涂了,有话不在这儿说非要花钱去茶肆,难不成有甚机密? “五更,你知道徐老板来做什么不?” 李五更也不知徐九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两人不在店里说肯定是不想他们几个知道。 “应该是有要事要谈。”他说道,将面条下锅,又往仲祁安那边看了看。“你看着点仲祁安,我怕他闹事。” 刚才有云舒之在还好,现在人一出去他就开始作妖。让他给客人端面,碗重重放下去吓别人一跳,好似他才是来吃东西的大爷。 大陈不喜这孩子得很,一上午就没帮到过什么忙不说,还尽得罪客人给他们添麻烦。他是地里野大的娃,打小家里就没两颗米,在仲祁安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下地干活儿了,哪有这般娇纵。 “五更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让这贵少爷来店里,你看他那样子,能做成什么?不如让云先生把他领回去,别在这儿碍着做生意。”大陈颇为不满,即使店里轮不到他做主,但他也看不下去仲祁安这般胡闹。 李五更拍肩安抚他:“放心,他不敢惹祸,你叫他过来,我跟他说说。” 大陈迟疑,愣了愣:“那我去叫他。” 那边客人窝火地吼了仲祁安几句,仲祁安第一句还强忍着,拳头捏紧了,实在憋屈就要捶桌子,却被大陈钳制住。 他愤恨地瞪着大陈,大陈可不怕他,朝着李五更那儿抬了抬下巴,生硬道:“五更找你。” 仲祁安不情愿,李五更对他是不错,但就是话多,爱念叨,大道理一堆,烦得很。他慢吞吞地过去,不耐烦道:“做什么?” 李五更知他厌烦,没打算说他,只道:“你要是累了,就来这边坐会儿。” 有这等好事?仲祁安将信将疑地审视着他,思索良久,端过海碗,不屑地问道:“这碗是给哪个的?” 师兄就出去一小会儿,若是他回来看见自己在偷懒,铁定又讨不到好。 “右边最里面,一个人坐一桌那个。”李五更跟他指人,这小孩儿就是个不受训的,你说一他说二,有时候逆着来反倒能让他栽进坑。 “碗要轻拿轻放,摔坏了是要记在帐上的。”他又补了句。借赵垣承的银子是云舒之亲自去还的,对于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既要给仲祁安一个教训,银钱这些肯定是不会再给他用的。且云舒之也把话先撂下了,敢再乱花一个子儿,便把这钱记在账本上,以后找仲将军要百倍回来。 “知道!”仲祁安没好气回他,这次不敢再拿碗撒气,小心地端着怕掉了。 他现在还小,若不管着,将来恐怕又是一个祸害一方的纨绔。但坏毛病得一点一点改,也不急在这一时。 茶肆里。 今日徐九容主动上门,自是有事,可面前这个人不好说话得很,两人交涉一番,谁也不肯退步。 徐九容噙着笑,呷了口粗茶,悠悠说道:“龙兴镇偏僻穷困,但早在三四百年前却是个繁荣的地儿,云先生可知它为何衰败至此?” 云舒之不接话,拂去水面上的茶叶,杯盖之间发出响声。 “忘了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不晓得是正史还是野史,上头记载自青良扬侠山至临州城龙兴,隐着一条龙脉。原本这东西不为人知,可有一天有个□□的道人来了龙兴,巧合之下发现了这个。” 徐九容看了看他的神色,继续说:“龙脉若不镇压,不出百年,这里必出人君!宝殿上坐着的那人听到了这消息,寝食难安、夜不能眠,四处寻求解决之法。一日他偶得了个法子――用天外奇石镇压此脉,将其生生截断!” 云舒之抬眼:“听你描述,不像是史书记载的,倒像是志怪异闻。” 徐九容暂且不回他这话,又道:“书上又记载百年前天外奇石被雷劈中,散做几块滚下山,龙脉便失去镇压之物。无奈之下,朝廷里派出位能人异士,他本事大得很,只用阵法就将龙脉镇住。阵法为何名书上倒没说,不过却提到另一点,阵法位于龙兴镇的某个村落里,且在地底下。” “那徐老板可找到了?”云舒之问他。 “自然。”徐九容嗤笑,“鄙人不才,手下养了几只无能的小妖,他们误打误撞竟找到了地方。” 云舒之与他对视,讽刺道:“徐老板好手段!” “运气使然。”徐九容道,茶水喝尽,再续一杯。“要不要帮我云先生可得想清楚,毕竟事关重大。阵法的缺漏若再不补上,啧啧,龙脉就压不住了,以后再逆天的法子都无用。” 当年困龙阵布下,却不稳定,圣上便派云氏一族来此守阵。三十年前,阵法终于安稳,云氏一族便撤出龙兴镇。可不成想十四年后,阵法险些被破开,灵气外泄。龙脉灵气乃是提高修为的大补之物,临州城的妖魔鬼怪皆是蠢蠢欲动,将主意打到了龙脉上。 好在布阵的地方隐蔽,云氏一族来得及时也没酿成大祸。几经修补,阵法终于恢复。 再之后,云舒之改名,随母姓,母子二人来到龙兴镇守阵。两年后云湘把他送上华明山,历经八年,云舒之学成归来,接替云湘,而云湘回到南冥云氏接任族长之位。 可就在一年多前,阵法受到外界冲击再次出现漏洞,云氏想了很多法子也没能将它补上,无奈,云舒之只得现身,为了不引人怀疑,便扮成教书先生。 “火脊骨可以给你,不过……”云舒之话锋一转,“仅凭口头之言可不行,徐老板有何本事能让云某人相信你?” “这个如何?”徐九容拿出锦囊晃了晃,放在云舒之面前。 打开锦囊,看清里头的东西,云舒之瞳孔微缩,将锦囊系上:“六月廿五,还请徐老板来东风村学堂一趟。” 徐九容把茶杯放在一边,收回锦囊,原先的嬉皮笑脸不见,变得肃然起来,郑重道:“这回来找云先生,实有要事相求。” 云舒之已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他哂笑,起身,一提长袍离开茶桌:“在下一介布衣,没甚本事,也帮不了你,徐老板还是另寻高人罢。” 说完付了几文茶水钱,缓步向面庄走去。 徐九容急急跟上他:“你既然能改李五更的命格,为何不能改其他人的?” 云舒之小指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停下来,正色回他:“命由天定,若要改动,需得一人换一人,一物换一物。要他不受贫困之苦,就得舍去自身荣华富贵,要他今世安生,就得一生尝尽千难万苦。我已经换了一次,再没有可以交换的,帮不了你。” “不用你的,用我的!”徐九容提高声音,急赤白脸。 “你的改不了。”云舒之斜睨着他,命格这东西要是谁的都能改,那天地阴阳还不得全乱了。 徐九容哑口。 “又不是生死之事,总有解决的法子。徐老板来找我不如去找迟玉,鬼怪之事,想必你们更在行。” 已快要午时,客人渐多,店里开始忙了起来。 临州的天气不同于其它地方,五六月即使没有毒辣的太阳,有时候也闷热得很,今天就是这样。李五更喝了好几回水,可心里还是烧得慌,完全解不了渴。 “我来帮你。”云舒之撸起袖子,把下裾撩起一半扎起。 “没事,我忙得过来。”李五更挡开他。 云舒之没听,拿起家伙要帮忙。 他煮的东西自己吃还好,给客人肯定是过不了关的。李五更本来就手忙脚乱的,他这样明显是来添麻烦。 “你有空就去坐着,端个碗也行,这儿我自己来!”李五更忙得团团转,说话也没过心,颇有点吼他的意思。 云舒之僵住,放下东西,神色黯然:“我只是看你太累……” 汗珠贴着脸滚落下来,李五更用袖子擦了擦,心里烧得更加厉害,脑子发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他好半天才回道,把汤勺塞到云舒之手里,“给那些打好料的碗都加半碗水。” 见人杵着不动,又道:“我性子急,你别往心里去。” 说罢脸上有点烧,便忙转过身去捞面,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脸上阴霾散去,云舒之勾唇低笑,好似吃了蜜,一面加水一面逗他:“哦,性子急。” 被他戳穿,李五更顿住,筷子上的面落进滚水里,溅他一手。 “嘶……”他吃痛地缩回手,转头真吼云舒之,“加你的水,话多!” 偏生那人是个没脸没皮的,凑过去低声问他:“你这是在乎我?” 脑子如同开了条缝,这话忽地钻进去。李五更不知所措,面红耳赤,结巴道:“说、说什么胡话……” 云舒之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喃喃道:“这么烫,到底谁在说胡话。” 第三十四章 李五更羞赧,别过头,捞面进碗,加了臊子递给他:“给中间那位端去。” 云舒之接过,朝仲祁安招手,仲祁安背上一紧立马跑来。 “师兄。”他讨好地笑道。 “喏,把面端给中间那客人。”云舒之毫不客气地支使他,而后继续他的加水大任。 仲祁安乖乖接碗。 “你倒是会找人。”李五更说他,这师兄弟两个就是大懒使小懒。 云舒之不在意,加好水放下汤勺,站在李五更身后看着他,眼里如有深渊,云雾缭绕,看不清他在想甚。 “五更。”他突然开口喊道。 李五更下意识转过来,心中一悸,佯作漫不经心地回道:“怎么?” 刻意前行了一步,云舒之压他肩上,放低声音道:“过完生我就要回京了。” 回京!不是说了不回去的么?李五更莫名有些失望,又觉得想要问什么,嗫嚅半晌终是闭了口。 将煮熟的抄手舀起,麻利地加上葱和蒜蓉,不顾锅里还煮着东西,亲自将碗端给客人又回来,他紧握勺柄,因太用力而手指发白,这才回道:“定好哪天走没有?到时候要不要来送你?” 云舒之只笑不语,面带深意,折扇一开卖力地给他扇风,臭不要脸地反问:“我又没说不回来了,只是回去取件重要的东西,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莫不是舍不得我?” 李五更火气窜得老高,连同方才的怨气一起烧得噼里啪啦作响,被如此捉弄实在气不过,便将手里的家伙拍在灶台上,心里狠狠骂道――好你个姓云的,整日里就晓得诓人! “云先生这诓人的毛病可得改改……”他咬牙切齿道。 云舒之由他撒气,笑得没心没肺:“哪里诓你了?分明是你念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强词夺理!李五更不与他计较,免得他待会儿又扯写有的没的出来。馄饨起锅,塞他手里:“给最右边那位端去,别使唤仲祁安,你去!” “我去,这就去。”云舒之道,折扇插在腰后,接过碗的同时勾了勾他的小指。 李五更寒从心起,笃定了个想法――这书生脑子被撞了! 忙过食客最多的午时,几个人才有空歇一会儿,轮到他们吃饭时,已快未时三刻。饭是从家里带来的,炒了三个小菜,四个人围成一桌开吃。 没动几筷子,李长关带着何宝云来了,她提了个篮子,里面是给李五更他们带的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在吃饭,菜还是热的,也不用重新下锅。 “小舅,云先生,陈叔。”何宝云懂礼,一来就叫人。他没见过仲祁安,便歪着脑袋紧盯人家不放,瞧了好一会儿糯糯喊道:“哥哥。” 云舒之和李五更是同辈,仲祁安是云舒之的师弟,自然也算是跟李五更一辈,按理说应该喊小叔叔,但何宝云还小,也不懂得这些辈分关系,看仲祁安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就直接喊哥哥了。 家里虽没钱,但不能亏了小孩儿,故而何宝云被养得很好,白嫩可爱,伶俐乖巧。仲祁安打小便一个人野,也没个同龄人玩,见了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不免心生欢喜,出手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脸。 何宝云脸上立马就是两道红印,他不满地嘟嘴,爬上凳子,以牙还牙,使劲儿捏仲祁安,“大仇得报”才一屁股坐下,老气横气地训斥:“云先生说了,要有礼,不能欺负人。” 仲祁安才不尊礼,不过他念何宝云小也不在意,反正这奶娃娃也没什么劲儿。 李长关把菜摆上桌子,同李五更说道:“宝云昨儿就吵着闹着要来找你,家里也没什么事,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李五更挪过去一些让她坐,抱过何宝云,逗他:“才走几天就要回来,将来若是娶媳妇儿了,是不是还要我跟着去?” 低头思索半晌,这机灵的小鬼头答道:“不要跟着,我跟媳妇儿回来看你。” 一桌子的人都笑出声,何宝云疑惑地望着他们,不晓得有什么好笑的。 “你这小娃子会说话!”大陈轻拍他,把陈年往事从肚里搬出来说,“你小舅几岁大的时候就在村里横着走了,力气大有蛮劲儿,谁敢惹他,打了再说,可没少给你娘找麻烦。” 小时候的事已记不得多少,如今能想起的都是饿与穷,那些欢乐的东西都湮灭在过日子所需的柴米油盐里。李五更回想了一下,倒没想起甚。 大陈这么一说勾起了李长关不少回忆,她也打趣道:“可不是,好像是六七岁的时候,在外头打了个少爷,将人家揍得鼻青脸肿,打了又怕别人回去告他,便把人给带回来,给了块硬饼子堵嘴,让人家别说是他打的。” “我知道这个事!”大陈来了兴趣,咽下饭菜,继续说道,“当时还是我帮他望风,那少爷又娇气又娘们,我们看不惯便合起来打了他一顿。我就说怎么没人来算账,原来是五更给私了了。” 对面云舒之脸色顿时由喜转黑,难看得很。 他们这么一说李五更还是记起了点,那少爷跟他关系似乎还不错,后来好像他回老家了,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如今他连这人姓甚名谁都记不得了,也不知那娇少爷是否还记得这里。 “小时候的事还提它做甚。”李五更道,那时不省心,现在想来是哭笑不得。他夹了筷子菜,忽地又问大陈:“那人叫啥来着?” 大陈被他问住,也没想起来叫什么。 “亏你们还整日跟他混在一起,林舒,跟云先生的名儿有一个字一样哩!”李长关笑他俩,不禁感慨,“一晃就十几年,再过两三年我家宝云也该那般大了。” “宝云可比五更那时乖多了,李姐你也省心不是。”大陈接道,他家那小子跟何宝云差不多大,可没这么听话,管也管不到。 李长关欣慰地摸摸何宝云,她这辈子虽然命苦,但好在有弟弟和儿子陪着。 在店里呆了半下午后,李长关带着何宝云回去。走之前何宝云恋恋不舍,抱着李五更蹭了好久才肯放开。 “小舅,等宝云读书做了官,就修个大宅子,把你和娘都接进去,这样就能每天都看见你们了。”他牵着李长关挺直了腰板保证。 “好。”李五更心下一动,揉揉他的头,“回去要听你娘的话,过几日我就来接你。” “嗯,宝云会乖的。”何宝云不住点头。 孩子的世界比之他们更为敏感些,每长一岁就会隐约察觉到某些大人无法解决的无奈,随之也会渐渐懂事、明理。 大陈守了大半个月的店,接下来的一个月轮到李五更了。 收拾好店里,大陈提前领了工钱拎着换洗的衣物回去,只剩下他们三人。店里只有一床被子,云舒之跟仲祁安当然不能留在这里睡。 李五更把开店以来帐算了算,赚得不多,但怎么也算是来了个好头。赚的这些暂时还不能分,先存着,作为下个月的本钱。 “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你们快些回去。”他催促道。 云舒之不慌,坐他旁边,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就没想过找他?” 李五更一心用在算账上,没注意他的话,随意问道:“谁?” “林舒。” 李五更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找他,就晓得一个名字,难不成要去天涯海角寻?那时我自己都饱一顿饿一顿,有吃的就不错了,哪里有钱出去找人。” 云舒之张口想要说甚,却被他抢在前头:“再者,那少爷走的时候还说会回来,可这么多年人影儿都没看到,儿时的戏言又有几句能当真。” “若是他回来了呢?若是他回来了就一直在呢?”云舒之急急逼问,眼神甚是骇人。李五更被他吓住,这鬼样子又发什么疯?一个不留神手忽地被面前那人扣住,他再问:“如果他是为了你才回来的,你……” 还未说完,李五更不耐地抽回手:“你怎么神经兮兮的?一个贵家少爷,说回来就能回来?回来干什么,来这破地儿种庄稼做地主不成?” 云舒之丧气,轻声回道:“京里吃人不吐骨头,不如来这儿种地。” 李五更没听清他在嘟囔甚,猛地想起这一天都未看到玄清道人,于是问他:“道长哪儿去了?” “被闻人西请去了,说是要他帮忙。” 那就是去查案,恐怕这回的案子又很棘手。李五更叹气,龙兴镇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命案一桩接一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安定。 正欲说话,仲祁安从外面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把淡蓝的传音珠放在云舒之耳边,云舒之倾耳一听,当即脸色大变。 “在这儿守着,有什么立马传音给我!”言讫出门消失不见。 李五更一肚疑惑,转而问仲祁安:“怎么了?” 仲祁安守口如瓶,搪塞他:“没事。” 他便不再问。 下半夜,李五更实在熬不住,趴在桌子上浅眠。两人在店里等了一夜,云舒之未归。 梦里身子一个下坠,李五更猛然惊醒,不安漫上心头,他将仲祁安摇醒。 仲祁安睡眼惺忪,揉揉眼:“干嘛?” “跟我回去一趟。”边说边拉着人往外走。 东风村。 天还未亮,家里亮着灯,李五更推门而进,地上有血,延向屋里。 他沿着血迹开门进屋。 云舒之脱了衣背对着他,满身是血,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由肩头及到腰间。 第三十五章 觉察到身后有人,云舒之忙披上衣服,转过来正好看见他俩。 “怎么回来了?”他干巴巴道,遮遮掩掩的不想李五更瞧见背后的伤。 玄清道人从灶屋里烧了热水过来,看见他们僵持着也有些尴尬,进退两疑。他脑子转得飞快,将水盆放李五更手上,药瓶一并塞给他,把仲祁安拉出屋,道:“伤口已经止住血了,你给他把身子擦干净,再把药撒上去。” 李五更颔首,放水盆在矮柜上,试了试水温,拧干帕子,怫然不悦道:“把衣服脱了。” 伤口过于狰狞可怖,云舒之迟疑,手紧拢领口。李五更心烦意燥,扒开他的手,将衣服给他脱下:“适才我就看到了,有甚好遮的。要真是怕我担心,就不应该出去打杀。” 昨夜云舒之走得匆忙,其他人都晓得怎么回事,就他蒙在鼓里,一夜下来,他是又急又怕又烦躁,忧心了大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这番话说得暧昧不明,有责备,有担忧,更有股占有的意味儿,好似云舒之跟他关系匪浅。 “我是出去救人。”云舒之解释,转过身子方便他擦拭,“师父跟闻人西被困住,如若不是我及时赶到破了阵法,说不定他们就该命丧刀下了。” “就你那点本事,连治鬼都不行,还去救人,没被斩成两截算你命大。”李五更说道,手下尽量少用力。 那伤口长且深,没伤到骨头和内里还算幸运。 “我捉鬼打妖虽不行,但也精通阵法这些,各人本事不一,怎么就不能去了?”遭他看低云舒之颇为不满。 擦干净背上的血迹,李五更按上他的左膀:“低一点,我好撒药。” 云舒之左手撑在床上,因用力肌肉微微隆起,肩和腰侧都紧绷着,细腰乍臂,线条流畅有力,精壮的身子因疼痛而覆上薄汗,长衫垮在两侧,一缕墨发沾在背上,其余随着低身而散在前面。 李五更觉得喉头很干,手下的肌肤温度愈高,几近灼烫。拔开塞子,将纯白的药粉抖上去,这药的威力够强,云舒之痛得低吼一声。 他只能暂且停手。 药粉似在啃咬着骨肉,云舒之喉结抽动两下,汗珠湿过英眉流到眼皮上,最终落进被褥里。他低哑道:“继续。” 李五更这回不敢停顿,两三下便将药粉撒好。 云舒之咬紧牙口,猛烈的药力渐渐下去,他这才好受得多了。 见他胸口重重地起伏着,李五更不忍,伸手拍了拍他,关切道:“你怎么……”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却被一把搂住。云舒之埋首在他颈间,魔怔了般一口咬下。李五更疼得厉害,可迫于外面有人不敢出声,便出手捶打他,但顾及到他背上的伤,又不能太用力。 云舒之嫌他蛮横,将他双手反擒住,咬破颈项,口里有了丝丝血腥味,他改咬为舔,然后吮吸。先是脖颈,再是耳后,最后往前移,亲了亲李五更烫人的脸颊。 见不到尽头的冰天雪地里顷刻间生出朵艳丽的花,李五更脑里的抗拒与不合通通被抽离,血涌进去,教他失了方向。 奇异的感觉由布满杂尘的心生起,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那是甚,就被口中突如而来的软舌搅走。 云舒之一手钳制他,一手抚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承受自己。 两人都气息急促,李五更不管不顾地揽住他的双肩,贪婪地与其追逐。云舒之引出他的舌尖,不轻不重地含住,手下一个巧力,将李五更压住。 那里勃.起胀立,他抵住李五更,恬不知耻地动了动。 羞耻感如汹涌的浪拍来,可又敌不过这人,李五更急了,慌忙道:“外面还有人!” “早走了。”云舒之喘着粗气,握住他的手,眸色深重,乞求道,“你帮我弄……” 次日。 仲祁安惊讶地看着云舒之轻微浮肿的半边脸,脱口而出:“师兄,你被谁打啦?” “摔的。”云舒之龇牙道,一边用煮好的鸡蛋滚脸,一边拿药出来。 他脸上有几道红痕,仲祁安低头看了看手掌,怎么看也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但他不敢问,不然拂了师兄的面子铁定要被收拾。 “师父呢?”放下鸡蛋,云舒之随口问。 “镇上去了,”仲祁安回,“今早有人去官府报案,说是昨夜看见了鬼,怕是那妖物在作祟。” “什么样的?” 仲祁安回想了下玄清道人的原话:“青面獠牙、血盆大口,脑袋硕大,活像个青铜炉鼎。可它没伤害人,只半夜的时候在街上晃荡,已有好几人说看到过它了。” “不是食魂妖。”云舒之笃定道,“那是混狞兽,虽面丑骇人,但性子温和,胆小如兔,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镇上?” 玄清道人上镇去寻混狞兽,恐怕就是想把它带回来。混狞兽力大无比,惹急了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到时候遭殃的还是镇上的居民。 “会不会是别人抓过来的?”仲祁安灵机一动。 “应该不是。”混狞兽以吸食妖魂为生,恐怕是镇上有什么东西将它引来的。云舒之冥思,越强大的妖怪其妖魂越有诱惑力,混狞兽闻着味儿就会跟来,但稍微有点修为的妖怪都知道把妖力隐好,一般不会招来混狞兽,除非……那妖怪受了重伤控制不住自身! 如果玄清道人把混狞兽带回,他们找到食魂妖就会事半功倍。 左脸还有些疼,云舒之捂了捂,使唤仲祁安道:“再去跟我煮个鸡蛋。” “哎!”仲祁安应下,去灶屋翻找半天没看到鸡蛋,又进屋问,“没鸡蛋啊。” “对面那家去借两个回来。” 人不高大,力气倒是不小,李五更今早可把他打惨了,一耳光扇下险些出血。也怪自己出尔反尔,说好不要他,结果实在太难受没忍住,好不容易都要得手了,却功亏一篑。 不过回味一下,挨打也值了。好歹也算有一回,自己是个爷们,打不坏。 找个好时间,重振旗鼓下回再来! 天色忽暗,黑云压过湛蓝的天空,翻腾不止,地上阴沉朦胧,怕是一场大雨就要来袭。 今儿也没甚客人,李五更跟大陈把店里打扫打扫,早早关店。云舒之受伤,李五更放心不下,便跟大陈多加了三十文钱,让他再守一个月的店。大陈也好说话,知他家里有事,当即同意。 大雨将至,行人归家。街上没多时就清清冷冷,李五更去肉铺提了两斤猪筒骨一斤肉,加快步子回村。 五六月份的乡野格外寂静,走在路上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全部收于耳中。 李五更耳力较常人好得多,刚出镇没多远他便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可道上只有他一人。定了定心神,他挑了条小路走,小路过去一些就是人家,直到他家里路旁都会有房屋。 身后鬼鬼祟祟的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他。 李五更佯作不知,穿过这家的篱笆绕过那家的院墙,没走几户又踏上一条偏僻的路,身后的声音早已没了。 心头的石头落地,他舒了口气,忽而眼前人影闪现,正是带刀而来的闻人西。 是他在跟踪自己?李五更立马将这个想法甩出去,闻人西他们都是有武功的人,若真要跟踪他,他是不可能会发现的。 李五更想要开口,闻人西马上示意他不要说话,带着他飞到棵枝叶茂盛的黄桷树上躲着。 两人全神贯注地看着下面,跟踪李五更那人终于现身――是前些日子在渡口看见的那个异域女子! 她跟着自己做甚?李五更满腹疑团,想不出个缘由。 异域女子见人跟丢了,赶快四下找了找,半天也没看到李五更的身影,气得跺脚。她不能出来太久,只得先回去。 等她走得看不见影儿了,两人才从树上下来。 “多谢捕头。”李五更由衷谢道。 闻人西淡漠地摇头。 抬头看天,再不回去恐怕就要淋雨了。李五更又道:“快要下雨,我就先回了,改日再登门道谢,捕头也快些回镇。” 闻人西拦住他,脸色缓和下来,挫败地问:“你……你见过徐九容吗?” “徐老板?”李五更惊道,“他没跟你一起?” “没有,好几日没看到他人了。” “他昨儿到面庄找过云舒之,要不你跟我回去问问?” 这样也行,但又想起那人的恶劣,闻人西斟酌一番,回拒:“不用。”说罢转身离开。 怪人,明明想去,却拒绝得干脆。 回家,李五更先去挑水,路上颠簸,水从桶里溅出来,啪嗒落到长满青苔的石板上,亮光闪烁。 云舒之笑嘻嘻地在门口等他。 “五更,”他厚着脸跟过去,明知故问,“不守店么?” “守!”李五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挑完水就回去!” “啊?”云舒之愣住,哭丧着脸,真生气了啊。 水倒进缸里,还未来得及再去挑一桶,雨猝不及防打下,周围噼噼啪啪一阵乱响。 这雨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第三十六章 抱歉~要看正文等等哈这半个月以来,李五更忙得不可开交,虽说店子的事全部都交给云舒之处理,可他要负责招人、买食材这些,因着要考虑价钱的问题,他走了好几家铺子也没找到合适的进货地,最后还是李长关在隔壁县帮他找到了一家。 招人这事也烧脑得很,他还需要一个老实肯干、做事利索又说话圆润的来跑堂,可这种人哪儿有,有也不会来他这小店。找了好几天最终还是找到了――村口的大陈,虽然他不太会说话,但前两样都有,应该还不错。渡口鱼龙混杂,有些个地痞无赖没事儿就爱在那儿晃荡,他阿姐生得还是有几分颜色,他怕那些人会趁机动手动脚的,故而只让李长关来给自己打下手就行。 前日他同云舒之去看了一下店子,这书生办事还真是靠得住!店子就在渡口与街尾的交界处,只有一层,但很宽敞,能放得下十七八张桌子,灶台在进门的左边角上,正好方便进来吃东西的人问,也方便收钱。 李五更对店子非常满意,可云舒之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也不管其他人的想法,直接买了两盆青松放在门口。按他的说法,吃是趣,看也是趣,青松看着舒爽。李五更没管他,反正不是自己出钱,他要怎么整就怎么整。 渡口才解禁,各种店子都还没开起来。李五更他们显然是占了先机,但深思熟虑一番,他们还是决定先买馄饨面条这些,其它的以后再看。会在渡口吃饭的多数是小老百姓,身上没几个钱,吃碗馄饨都是奢侈。 云舒之出手阔绰,一拿就拿了二十两给李五更,让他什么都买最好的,开店图个吉利,一定要办好咯!李五更在心里狠骂他几句,这么有钱平时也没见他给过一文,还真是藏得深。 大陈家有牛车,李五更便多付钱给他让他跟着自己去隔壁县取订好的食材。其实也没多少,就两大袋木耳和香菇,以及面条和包馄饨用的面皮,但李五更一个人不好拿,就只有雇车去了。 明天一大早就得去渡口,李五更得提前把馅儿剁好。 临近五月,临州城气温回暖了许多,只穿一件单衣就已经足够。李五更忙得热火朝天,背全被汗打湿,衣裳紧贴在身上,将他腰线勾勒出来。他一面在锅里翻炒一面擦汗,热气烤得他都有些受不了。 终于起锅,他将馅儿先放着等它凉。屋里也只有他一个人在,他便大方地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散热。 李五更样貌不起眼,说“平平”也不为过,可他有股沉稳的气质在,跟他在一起就让人很放心。从小家中穷困,他是什么都干过,读过书,可跟那些文弱的白斩鸡全然不同。身子精瘦,手臂上的筋肉微微隆起,小腹平坦,宽肩窄腰,汗珠从结实的胸膛上滑下,落到腹上。他腰间也全是汗,汗珠滑出一条条纹路,可比那张脸有看头多了。 待歇够了,李五更才起身,突然外头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他疑惑地顿了一下,穿上衣服出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倒是放在窗台上的铁盆正覆在地上。奇怪,他刚才明明放稳了的,怎么会落下去……怕是哪家的猫闻着香味儿来了。 屋顶上,身着灰布长衫的人吓得仰躺在上头,好险,差点就被发现…… 他喉结上下滑动,左手紧抓着袍子,眼里无神,细细咂摸着方才看到的场景,忽地扯起唇角痴笑。 一起住了那么久都没发现,他这是捡到宝了么? 下午放堂,云舒之带着何宝云去村里溜了两圈才回来,李五更还在灶屋里。 “你在包馄饨?”云舒之好奇地凑过去,这东西似乎跟馄饨有点不一样,肉更少,叶子更大。 李五更手下不停,飞快地包好一个又一个,道:“这是抄手。” 云舒之倏地瞪大眼,抄手?他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名字。捏了一个起来,悄悄拆开,却被李五更猛地打了一筷头:“别捣乱!” “凶什么凶……”云舒之不满地嘟囔,眼睛却盯着李五更不放。李五更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瞪他:“看什么看!” “看你!”云舒之笑嘻嘻地回他,勾着他的肩头,腆着脸皮又道,“要不你教教我包?” 李五更用手肘推开他,放了片面皮在他手里:“那云先生可要用心点。” 云舒之忙应是。 “将面皮摊平,夹馅儿上去。”李五更给他示范,“不要夹太多,否则包不住,而且不容易煮熟。” 又用食指沾水:“将面皮上挨着的两边用水打湿,对折,再用其中一角沾点水,中指抵住中间,两边合上。”一个抄手便包好了。 云舒之看得一愣一愣的,不解地问道:“为何要沾水?” “沾水才有粘性,不然合不住。”李五更回道,催他:“包呀,这么简单都不会?” 他明显是在取笑云舒之,云舒之这人啥都好,就是不会做菜这一套,手笨得很,好不容易包好一个,却跟打平了似的,馅儿都还露在外面。 “云先生好手艺!”李五更不客气地揶揄他。“包出来的东西都那么别致……” …… 明天有事,今晚自然歇得早。 只是李五更睡得却没那么安稳,他总觉得有什么在压着自己,让自己动弹不得。更可气的是……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羞耻,那酥麻的感觉真的太真实了,浑身都像是被束缚住,却得不到释放,不由得让人恼火。 该不会是太那个了,连做梦都想? 云舒之看他突然脸色不太好,问道:“不舒服?” 他猛地一句话可把李五更惊了一下,李五更摆头:“没、没!” “那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云舒之道。 李五更急忙辩解,生怕他会察觉一样:“昨晚做噩梦了,没睡好。” 云舒之的脸刹时僵住,低声自言自语:“这样都能发觉……” 出格的事…… 李五更虽是个脸皮厚的,但此时也恨不得钻地里去。他欲言又止,甚也说不出,脸色怪怪的遁了。 刚踏出门,忽地被一把拉住。 “去哪儿?”云舒之见他红着脸感觉有些不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啊,怎么脸红得跟虾子一样?” “不去哪儿……”李五更推开他,心虚地别过脸。 云舒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完全搞不明白他这是咋了。他在家里时也曾学过医,小毛病还是会治的,便顺手给李五更把了把脉。“脉象也没问题……”他喃喃道。李五更用尽全力也挣不出来,这书呆子还真是力大无比!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云舒之又问。李五更被他钳制住,走不得动不得,愤恨回道:“我好着呢!” 云舒之愣神片刻,忽然觉得他这样子像是在害羞,登时得了趣,故意逗他:“害羞做甚,难不成阿姐跟你说了什么?” 李五更正要反驳,却瞥见李长关在堂屋门后站着偷偷看他俩。他脑子里就像水煮开了似的,热气不断往外冒。这下更说不清了。 顺着目光往后看,云舒之也看到了躲在门后的李长关,不好再打趣人,便放开李五更。李五更得了自由也是进退两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先生,”何宝云背着布袋一摇一摇地出来,“去学堂了。” 怪异的气氛被打破,云舒之牵起何宝云,转身对李五更道:“我们先走了。” 李五更嗯了一声,也不看他,心里却懊悔得不行,早知道就不躲了。 吃过晚饭,李五更早早将李长关送到家又回来。回屋却没看到云舒之他俩,四下张望,还是没看到人。开门要出去看看,两人正好回来。 云舒之一手抱着何宝云一手提着樱桃,半山腰的樱桃已熟透,再不摘过两天可就吃不到了。去的时候忘记带篮子,他就只有把外衣脱下来包。 “刚去摘了樱桃,你快去洗来尝尝。”云舒之把樱桃递给他,放何宝云下来。何宝云一落地就屁颠屁颠地朝李五更跑去,拉着他的衣角要他弯下腰,李五更低下身子,何宝云便猛地塞了一颗樱桃进他嘴里。 “甜不甜?”他糯糯地问。 李五更咬破樱桃,香甜的汁水流入喉咙,还别说,比他以往吃过的都甜,提过那一大包沉甸甸的樱桃,疑惑问道:“哪儿摘的?” “村头那山的山腰上。”云舒之道。 “下回别去了。”李五更说,那个地方危险得很,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樱桃放不了几天,但实在太多,李五更只有拿去送人,也让云舒之带些去学堂分给学童吃。他本打算拿部分来泡酒的,但家里没人要喝酒,又卖不了几个钱,想了想也就算了。 刘四的案子昨日正式定下,他沉冤得雪被官府的人送了回来。说起命案的前因后果,不免让人唏嘘,竟是为了争夺家产。 第37章 五月过半后人们渐渐忙起来,麦子、玉米、稻谷……都得赶着收了。因忙着收割, 镇上便会少去几回, 但每场都十分拥挤。 趁着李五更在店里忙, 云舒之悄无声息地出店来到衙门。之前伤得重, 但用的药有奇效, 这才几日伤口已合上结痂, 不过上药的时候真痛得要命,比被砍两刀还霸道。 眼下案子跟食魂妖扯上关系, 云舒之他们也不能置身事外。昨儿闻人西找上门来,说是让他们中去一个人到衙门,玄清道人跟仲祁安每日都在四处寻找食魂妖, 只云舒之这个伤患有空。 闻人西正在官府门口等他, 旁边还站着几个带刀的官兵。云舒之远远瞧见了他们, 绕过打堆挤的人群, 从后巷转过来。 “闻人捕头。”他率先打了个招呼。 闻人西只冷淡地点头, 引他进去。云舒之不太讲场合, 偏生挑了个不合时宜的话来问:“捕头可见到徐老板了?” 一听徐九容,闻人西脸上连冷淡都挂不住,浑身冒寒气, 简直可以冷死个人。 “五更跟我说你找他,恰好昨天下午遇见他,我就跟他说――闻人捕头一日不见你是思之如狂,他听到这话,难掩喜意, 舍了我们就赶回这里,定是来找你了。”云舒之似是不知他的脸色,将始末与他娓娓道来。 “嗯。”闻人西不想再听他扯,随意应付一个字堵口。 不成想对方是个没长眼睛的,又再道:“你说他这人也是,走就走,怎地不知会你一声,害你提心吊胆,着实不好!不过……”云舒之欲扬先抑,贬了徐九容一通又开始赞他,“几回接触下来,我觉得徐老板也是个不错的人。当然,捕头你更是好,豪雄配俊杰,正登对不是!” 后面那几个官兵都是些久经欢场的货,云舒之话里的意思他们都听得明明白白,相互对视一眼,心里皆是敬佩。头儿连徐九容都拿得下,厉害厉害! 已走到牢房外边,闻人西对那几人吩咐道:“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带云先生先进去。” “是!”几人应下,分守在两旁。 云舒之跟上他,踏进阴暗潮湿的牢房。转两道弯,下几个楼梯,牢房全貌便现了出来。这里还算人道,虽异味儿熏人,但也好过京里那些,称得上是上等牢房了。 京里表面繁华,内里实在可怖,多少陷阱与危险隐在暗处,一不小心便会栽进去。若有个牢狱之灾,多半是有得进没得出,管你是高官还是平民,进去了就得先送半条命。 赵天奉被关在最里面,他残害亲父,按律当处斩,明年六月,便是他绝命的时候,但现在他还有一年时间活命。 昔日耀武扬威的富家少爷脱去华丽的衣裳,穿上囚服,吃了一月多的牢饭,所有的光华便被磨没了。赵天奉邋遢得不成样,颓丧地依靠着墙,听见有人来了,抬了抬眼,又兴趣缺缺地低下去。 闻人西将牢门打开,两人进去。 “赵天奉,起来,有话问你。”闻人西不悦道,牢里尿骚味太重,有些冲鼻。 赵天奉不为所动,低垂着脑袋,不理睬他们。闻人西箭步过去,将他提起来。他背抵牢墙,软若无骨地滑下去,叉着腿漠不关心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又桀桀低笑,而后大笑,青筋凸起,面色灰白。 闻人西见不得他疯癫癫的鬼样,刀柄微动,却被云舒之拦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赵公子。”云舒之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行礼。 赵天奉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拉长声音:“什么事?” “为之前的案子而来。”云舒之道,末了又加一句,“也是为救你和赵夫人而来。” 赵天奉嗤之以鼻:“有屁快放,什么事直接说,说完了就快滚。” 即使身陷囹圄也嚣张得很,口气不善,摆明了甚也不想说。云舒之暗道――果真是个没脑子的,比之赵垣承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那好,我们也不绕弯子了。”云舒之答得干脆,“赵公子,你老实告诉我们,除了食魂妖,赵府里还有什么?” 赵天奉目光有些躲闪,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抵死不认:“不晓得你在说甚,什么妖怪,我怎么没见过?” 他油盐不进,要套话还得往痛处打。 “是吗?”云舒之反问,他还不信这人真不怕死,“赵夫人上青月庵当姑子去了,你可知为何?” 提到赵夫人,赵天奉忽然眸光闪动,他心中本就有愧,听到这个噌地站起:“为何?” “自是为了她儿子赎罪!”云舒之斥道,“外界传闻,赵夫人尤喜赵二公子,殊不知她一心都放在大儿子身上,可惜啊可惜,终究烂泥扶不上墙。” “睁眼说瞎话!”赵天奉全然不信,怎么可能会是这样!这些年他娘做过的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有哪件是为了他?哪点不是为了赵垣承考虑?可笑他身为嫡长子,在家里的地位还不如小妹! “嘁。”云舒之耻笑他,字字诛心,“为夺家产而弑父,罪不容诛!赵夫人明知是你动的手,却有心包庇。真相水落石出后,又离开赵府去青月庵出家,只求赵垣承能尽全力保你一条烂命。要是不信,你可去问问李大人,问问他赵垣承已来求了几回情。” 最开始的时候云舒之以为赵夫人也在争夺家产之列,猜想她是坐山观虎斗,直到她出家才幡然醒悟。赵天奉跟赵垣承简直就不能比,两人能打成平手,这其中怕是有不少赵夫人的功劳。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被伤到都会痛。但赵天奉是嫡长子,赵夫人自然更向着他。女子出嫁前,以父亲为天,出嫁后,以丈夫为天,等有了子嗣,则以儿子为天。也难怪赵夫人到最后都还要保下这杀爹的烂玩意儿,这“好传统”可谓害人不浅! 赵天奉瘫软如泥,开出条件:“我要见她一面。” “赵夫人出家之前就已说了不再见你,你现在要是如实招来,也算有功,说不定还能脱去死罪。”云舒之道,帮赵天奉隐瞒已是一辈子过不去的坎,赵夫人怎么还会见他。 他本已濒临绝望,如今听到还有活命的机会,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哆嗦着嘴唇道:“我说……” …… 面庄里木耳这些已剩下不多,忙过午时,李五更便回去拿些过来,反正他家离镇上也不远。 混狞兽乖乖地趴在院子里。这巨兽着实愚笨得可爱,李五更把黄丸放在地上,外头罩个罩子,它不知如何打开,便一直眼巴巴地守在那儿,一上午岿然不动,对这不能吃到嘴的黄丸诚心得很。 李五更拿了东西出去,刚关上门,一转身忽地看到身后有人。这人用一件黑袍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 她把袍子脱下,激动地抓着李五更,叽里呱啦地叫嚷。 见又是异域女子,李五更惊得甩开她,退回去就要把门关上。不料女子反应奇快,一把将他抓住,急得大叫。 李五更不解,她这是要做甚? “你找我干什么?”他问道,时刻戒备着女子。 女子不断地比手势,想要跟他说什么,奈何李五更根本看不懂。她焦急万分,张嘴艰难地说这儿的地方话:“油……油妖怪……救喔……” 李五更跟着她默念一遍,有妖怪,救她。 还未反应过来,女子脸上爬满青色的条纹,青纹忽隐忽现,很不稳定。她扼住自己的喉咙,接连后退,碰地倒地。 李五更心道不好,下意识就要跑。脚还没踏出一步,却被拉住。 女子桀桀怪笑,嘴唇乌青,双眼无神。她突然变得力大无比,几乎要把李五更的骨头捏碎。李五更吃痛,冷汗沿着背直下。 混狞兽被这边惊动,鼻子动了动,刹时眼冒绿光,欢喜地冲过来,它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听到混狞兽的吼叫,女子脸色大变,甩下李五更欲逃。混狞兽变得灵活无比,几百斤重的身子犹如没有份量的棉花,一瞬间就将女子拍在地上。它张开大口,獠牙发出白光进到女子身体里。那白光似乎在捕捉甚,不一会儿从里面拖出什么来,李五更还没瞧清楚,它就囫囵吞了。 好久都没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混狞兽满足地叫唤一声,女子身体里的东西趁这个机会,猛地破体而出,落荒逃跑。 混狞兽放开女子,肚子鼓得老大,看来是吃饱了。 李五更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下,好在有混狞兽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吼!”混狞兽爬到他面前,趴下,舔了舔他的手,似在邀赏,等李五更夸它。 李五更摸了摸它的后背,喂给它一粒黄丸,舒了口气道:“多谢。” 第38章 从屋里找了根绳子,用力扯了扯, 够结实!李五更把女子抱起来放在椅子上, 将她五花大绑。 混狞兽跟着他回屋, 小心翼翼地来到女子旁边, 鼻头伸过去嗅了嗅, 张嘴就要咬。 “她不能吃!”李五更一掌拍它背上, 呵斥道。云舒之跟他说过混狞兽靠吸食妖魂为生,刚刚从女子体内扯出来的东西恐怕就是这个, 但女子身份不简单,不能伤她,还得把云舒之他们找回来再说。 混狞兽委屈地低吼, 不想又被拍了一掌, 它不敢再叫唤, 听话地站在李五更身后。 “你帮我守着她, 我去镇上找人, 回来以后给你吃的。”李五更同它打商量, 他听不懂女子的话,但云舒之他们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懂这叽里呱啦话。 女子被妖怪附身太久, 身上沾了不少妖气,混狞兽分辨不清她是人是妖,只遵循本能,感觉这个可以吃。听到李五更说会给它更好吃的,当即点头, 兴奋得大吼。 李五更被它吼得头晕目眩,撑着桌子稳住自个儿,又再嘱咐道:“你安静些,不要吼叫,不然别人发现,准会把你抓起来烧了。” 混狞兽懵懵懂懂地看着他,显然脑子转不过来,但还是吼了一声以示会听话。 李五更无奈,给它顺两下毛,赶紧去镇上找云舒之他们。 云舒之已从衙门回到渡口,还没坐下李五更就来了。李五更跟他耳语几句,将大概说了,他脸色凝重,立马跟着李五更先回村。 他们回来时,女子已经醒了。她惊恐地望着混狞兽,生怕这丑陋骇人的畜牲会狂性发作把她吃了。 混狞兽实在馋得慌,面前流了一摊口水。它卷了两下舌头,悠哉游哉地过来,围着女子转了转,好似在想从哪里下口好。 女子吓得魂儿都没了,强撑着不晕过去。混狞兽似乎由此得了趣,故意在她旁边吓唬人,时而伸爪,时而张嘴,做出一副饥肠辘辘的饿样。 见到李五更他俩,女子如见了再生父母,扭动着要朝他们那儿躲。混狞兽还是有些怕云舒之,像遇到猫的老鼠嗖地滚到床后去。 “躲不了的,我中午就你切了刷着吃。”云舒之吓它。混狞兽呜咽两声,把头埋得更低。 “它胆子小,你莫要逗了。”李五更说他。 异域女子又在说她国语言,李五更一句也听不明白:“你听听她在说甚,完全不晓得她在讲些什么。” 云舒之曾学过一些别国的语言,女子的话他大部分都能听懂。 听完女子的描述,云舒之神色忽变,传话给玄清道人他们,让他们赶快回来。 面前被绑的这个美则美,内里装的却是草屑,听了她的话,云舒之几乎气绝。鬼怪合谋、阿文之死、管事命案这些她竟都知道,却一直瞒着不说! 她说一月前有人托梦告诉她,龙兴镇有珍宝可常驻容颜,只要跟着船队来这儿就能得到。一时猪油蒙了心,她便瞒着所有人随商队来此寻宝,不成想中了别人的奸计,反被食魂妖附身。 诱骗她来此那只鬼就附在黑猫体内,可笑的是女子竟一直以为他是神仙,对他深信不疑。原本她也不知道自己被骗了,直到船上的管事惨死她才猛然醒悟,那管事也有些本事,提醒她黑猫有怪,不能留,当时她还将管事一顿处罚,不料没几天管事就死了。 这几日她时常无力困乏,让大夫检查又说没事,她这才怀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害人的东西。而之所以来找李五更,是因为之前在凤来楼时仲祁安护李五更时曾看破黑猫不对劲,她便以为李五更能救自己。 如此倒能解释为何玄清道人已经确认食魂妖就在黑猫体内,可捉来后却什么也没发现。当时女子就在黑猫旁边,应该说是食魂妖在那儿,那鬼不知使了何种法子,竟将他与食魂妖的气息调换,才导致他们看走了眼。能在他们几个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上回又将玄清道人和闻人西困住,看来这鬼本事还不小。 “今晚把徐九容他们找来,看他们有没有法子。”玄清道人思忖半晌说道,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食魂妖和鬼都捉了,打草惊蛇就怕他们跑了。 入夜,李家小小的院子里聚了不少人。不仅徐九容和闻人西来了,连赵垣承也在,当然,去赵府找人的迟玉和裴裘也来凑热闹。 院里都是些能人,只希望他们能把鬼和食魂妖捉住,折腾了那么久,尽早把这些解决了好。 裴裘素来和徐九容不对盘,两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但徐九容胜在本事大,裴裘只敢说不敢动手。 “挖坟贼,缺德玩意儿,上回爷是受了伤打不过你,有种来比试比试,看我不把你打得落花流水。”裴裘说大话激他,往狠里骂。 徐九容不与他计较,眼下还是先把鬼、妖收了再说,等他得了空再收拾这嘴贱的老鬼也不迟。 “本事不济就莫要出来丢人现眼,当心待会儿去镇上反倒被打。”徐九容耻笑他,同样是鬼,也没见得他有多厉害,比之镇上那个,差了十万八千里。 裴裘不屑:“你不也打不过人家,有本事你就去把他捉了,省得大家一起忙活。” “我何时说了我本事大?”徐九容不恼,反问他,“你叫嚷半天,不如你去?” 裴裘努努嘴:“他去。” 他指的是迟玉,现成的捉鬼师在,他就不掺和了。 云舒之在一旁笑得别有深意,过来对他说:“你去。” 师徒三人合伙布了个阵法,只要那鬼进去,定成瓮中之鳖!不过要把鬼给引进去却少了个诱饵,裴裘自己送上门来,他们倒省了不少功夫。 为了不惊动对方,云舒之早将异域女子放走,叮嘱她回去后什么也别说,只躺床上睡觉就成。异域女子这回配合得很,为保小命二话不说就照做。 商队里所有人都在船上歇着,管事的死没解决,且上头也没指示,他们只能暂时停泊在渡口。 船上灯火通明,吃饱喝足的船员们仰躺在甲板上话家常,有几个在船尾看夜景。 最中间那只船上,忽地跳上一个黑影儿,眼里幽绿的光甚是骇人,它的尾巴尖儿上包了束白色的光――食魂妖的灵体。 食魂妖今儿被混狞兽伤得不轻,它一路落荒而逃,回到船上向盟友求救。 这鬼岁数比裴裘大得多,应该有几千年,他自己也记不清做鬼做了多少年了。这次到龙兴镇来,乃是为了龙脉灵气,当鬼当久了实在无趣,他也想尝尝当霸主的滋味儿。 一记寒光袭来,黑猫偏头躲过,浑身炸毛,露牙嘶吼,弓起脊背随时要出击。 裴裘一看便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心里将云舒之骂了千百遍,硬着头皮去招惹猫大爷。 黑猫可不是吃素的,一爪子拍来,空中一道虚影猛地袭向裴裘。裴裘跳起退到船尾,脚尖固在船沿上,身子猛地一倒,那虚影正好从他脸上过去。 脚下一个借力,他跃上船顶,祭出杀招打向黑猫,故意要把对方惹毛。 猫大爷脾气颇大,狠厉地望着他,爪子在板上抓出几道深痕,猛然跳上船顶,誓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裴裘还未缓过劲儿,背后被砸中,刹时痛感传遍全身,嘴里血腥味渐重。等他回去,定要跟那书生讨债! 猫爱逗老鼠玩儿,即使身体里是只鬼,他也去不掉这天生的毛病。看着裴裘被打伤,还得玩命地逃跑,黑猫忽地生出股愉悦感来。他下意识舔了舔爪子,跃下船顶跟了上去。 阵法在镇外,裴裘必须横穿整个镇才能将他引过去,前提是他能出镇。 那鬼很是享受追逐的乐趣,不慢不紧地追着裴裘,不时再给他两下,看着他挣扎却又不能摆脱自己,实在快意。 已过了半个镇,裴裘胸口、腹部皆是火辣辣地痛,而与此同时,埋伏在阵法外的迟玉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忍着不出声,又担心裴裘得很。 那鬼见过其他人,而自己又是捉鬼师,若是他们去,对方肯定不会上钩,只能让裴裘去。且为了不被发现,他们都没去镇上,只在这里等着。 好在裴裘是个争气的,拼死也把那一妖一鬼引了过来。 所有人屏住呼吸,伺机而动。 还差几步就要进入阵法,不想裴裘又中了一招,身体有半边忽地烧了起来。他惨叫连连,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连滚带爬地跑进阵法。 黑猫完全没察觉,亮出锋利的爪子,他玩儿够了,要给裴裘一个了结,后肢蹬地,直接进入阵法。 第39章 就在他踏入阵法的那一瞬,玄清道人的手立时挥下, 云舒之得令, 启动阵法! 红光突闪, 黄布飞出将黑猫所在的那片地圈起来, 外头如同有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徐九容趁黑猫被围住, 一个蜻蜓点水把裴裘提出来, 而后报复似的重重把他摔到迟玉旁边。 裴裘痛苦地蜷缩在地,指着徐九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徐九容腆着脸道:“举手之劳, 用不着对我道谢。”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亏他说得出口,裴裘气得几乎吐血, 可又无可奈何, 只能作罢。 迟玉把裴裘扶起, 让他靠着自己, 喂了颗丹药给他:“感觉怎么样?”一面问又一面给他疗伤。 经他出手, 裴裘身上的烧伤很快恢复。裴裘见他嘴唇都白了, 心中一动,硬气道:“我受伤你也差不多,别跟我疗伤了, 自个儿留点力,免得拖累我。” 迟玉是个脑子不灵光的,读不懂他的意思,手僵了一会儿,讪讪放下:“抱歉。” 因着双生契, 两个人中总有一个要被对方拖累,迟玉虽是个妖怪,但在人界呆久了,耳濡目染,也多了些人的习性,相处之道还是会的。 “爷不想听这些,真抱歉就……”裴裘还未说完,迟玉身子忽地变得透明,而后急剧缩小,成了一个粉嫩的小娃娃。他愣神片刻,语无伦次道:“你、你……你是迟……迟玉?” 迟玉抬起双手看了看,无奈地叹口气,力量消耗过多就会自动变小来保护自己,这也是他们这一族的特殊之处。 “嗯,过几日就好了。”他小脸严肃得很,可声音却糯糯的,煞是可爱。 裴裘活着的时候就喜欢小奶娃得很,看他故作老成的样,心都要化了,一手将他抡进怀里,放在大腿上,摸了把他的肉乎乎的脸,调笑道:“乖,叫声裴裘叔叔来听。” 这动作可谓下流,小迟玉顿时跟进了蒸笼一样,脸通红,头顶冒热气。 一旁的徐九容笑得快岔气,今夜没白来,长见识了,人高马大的妖族捉鬼师变成了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奶娃,这事足以让他乐上一年。 闻人西看着他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靠,手还不老实地摸上摸下,当即用刀柄招呼过去,正好打中他的咸猪手。 “那么久没见,摸一把也要打。”徐九容装作吃痛,把手放他嘴边,“都红了,你快给吹吹。” 见他浓睫忽闪、薄唇紧抿,在这夜色之中有种说不出的勾人意味儿,闻人西心擂如鼓,突然有些不自在。他别过头,干瘪地回了句:“别闹,云先生还在阵法里。” 徐九容刹时欣悦起来,偷笑,而后敛了神色,全神贯注地看着阵法里。过了一会儿,阵法里还没动静,只黑猫戒备站在那儿。他往闻人西这边挪了挪,亲昵地跟他耳语,靠得那么久,就像是在偷偷摸摸地做甚。 待他说完,闻人西气得七窍生烟,咬牙骂道:“恬不知耻!” 裴裘误会他俩在做什么亲热的事,接道:“光天化日之下亲亲我我,脸揣裤兜里了?” 徐九容斜睨着他,出言讥讽:“大晚上说什么瞎话呢,你怀里不也抱着一个。” “你……”裴裘愤恨不已,他跟迟玉能和这两个一样? 迟玉叹气,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道:“云先生进去了,你们快去帮忙。” 其他三人不再吵闹,离开原地进到阵法中去助云舒之。 那鬼本事不小,直接从黑猫身子里脱出来,去了束缚也好有利于他出招。云舒之师徒三个不敢轻视,这鬼东西上回能瞒天过海,定有后招,一个不防备就会功败垂成。 “尸鬼?!”迟玉万分惊诧,这玩意儿竟真的存在! 所谓尸鬼,乃是人死后灵魂被封印在尸体之中,经过千百年甚至上万年的洗礼后而形成的一种怨鬼。这种怨鬼非比寻常,人若冤死,必定怨气冲天,而若是冤死后灵魂还被封在不腐的尸身中,那怨气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消除的。迟玉曾在书上见过关于尸鬼的描述,要想把它制住,只有一种方法――将其打得魂飞魄散! 可说得容易做着难,鬼怨气越大越强,怕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师父,你去外围布阵,不能再让它逃了,否则后患无穷。”云舒之道,手持黄符,噌地点燃对着尸鬼。 尸鬼的本体是个身着官服的男子,他半边脸毁了,有道又长又深的疤,但完好的那半脸看起来倒像个温和之人。 他本是朝中要员,因政见不与他人谋合而惨遭杀害,不能入土为安不说,死后灵魂还被封住,教他怎能不怨?为鬼多年,他性子愈加狠厉,稍不顺心就滥杀无辜。这些年也没人能治他,杀人太多渐渐麻木,没了最初那种宣泄的快感,他便停止了杀人。沉寂了上百年,此番竟被这几个无能小辈给困住了。 “哪儿来的小子?”他睥睨着那方,兴趣缺缺地问,显然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来送你走的。”云舒之道,黄符燃尽,符灰落地,四面八方生起一道道黄火,将他们团团围住。 尸鬼哂笑,轻蔑回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奈我何!”说罢身上黑气乍起,如章鱼爪延伸出来,不断地鞭打着空气。他深黑的眸子褪去黑色,血色漫上,一张脸被黑气裹住,看起来狰狞可怖。 食魂妖也没闲着,准备出手助他。 徐九容一个石子打过去,正中食魂妖的脑袋。他痞气地吹了个口哨,眉毛上挑:“你跟我打。” 被他这么一挑衅,食魂妖气煞,血口大张,急吼着杀来。徐九容轻笑,银线出袖直锁它咽喉,手下一个用力将其拖出几丈远。 云舒之一人拿不下尸鬼,还得迟玉相助。但此时迟玉因变小而受限制,也颇为吃力。 尸鬼可不会给他们什么机会,引出鬼火毫不犹豫地砸向他们。裴裘立马抱起迟玉,险险躲过。云舒之不再耽搁,召集所有的黄火结成一团,直逼尸鬼。 这招威力巨大,尸鬼竟没能躲过,鬼体被烧得嗤嗤响。他怒从心生,掌心滋滋冒着烟拍向云舒之。 云舒之虽打斗能力不及其他人,但他胜在外物上。符篆、法器一个接一个,打得那尸鬼险些招架不住。迟玉见他们打得热火朝天,心下生出个主意,从裴裘怀里挣下来,小跑着去找仲祁安。 仲祁安见到小孩子一个愣神,不想手心立马被划了道口子。 迟玉将血一滴不漏地收下,拿出空白的黄符画几道符,又跑回去。 “抱我起来,举高点。”他严肃道。 眼下不是该乐的时候,但他这副求抱的小模样着实让裴裘好笑。 “好,来,坐叔叔肩头。”裴裘一把将他举到右肩上。迟玉也不在意,拿着黄符念念有词,时刻注视着云舒之那边。 尸鬼处处受制,越来越狂躁。他不再躲,生生挡住云舒之的攻击,一步一步过去,聚全身之力打向他。 就是现在! 迟玉启动七道黄符,黄符飞转,而后一张接一张打在尸鬼背部。云舒之不给这鬼任何喘息的时间,困绳一出将他束住,浸了符水的匕首刺穿他胸口。 “让开!”这时上头传来一声大吼,几人连连后退。 轰地一道紫雷劈下,尸鬼魂消魄散,几千年修为毁于此,正是在外面布好阵的玄清道人手持断剑而来。 局面扭转,食魂妖孤立无援,它拔腿欲逃,玄清道人由它跑,反正外面有结界,怎么也出不去。 轻轻松松将食魂妖收了,命案终于落下。夜深,几人也不在此多逗留,各自散去。 龙兴镇外不出一里的地方有片松树林,而这松树林的正中是棵百年黄桷树,这树十分高大,高六七丈,树身粗得四五个成人手拉手也抱不完,树干也能躺一个人。 寂静清幽的树林今夜却多了几分旖旎,树下落了四只靴子,沿着靴子往上看,粗大的树干上两个人影纠缠在一块儿。 原本束得整齐的墨发被散开,结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闻人西手指无力地曲着,渐渐有些受不住身上那人的狂暴,求饶道:“慢些……” 徐九容不听,一手撑在糙老的树干上,一手护着他的后颈,将他扯起来,边喘边问:“如何?” 闻人西羞得没脸见人,遮住眼,犹如渴水的鱼儿半张着嘴,背后被老树皮磨得绯红。 “不知羞耻……”他愤恨道。 徐九容握住他的手凑近嘴边,吻了吻,不住地点头:“对,本来就没皮没脸的,遇到你以后就更没了。” 东风村 翌日天晴,阳光绚烂,适宜出行。玄清道人提了壶酒上路,他要去青良一趟,办点事就来接仲祁安回华明。 李五更跟云舒之出来送他。 “道长路上保重,等你回来,我再请你喝酒。” 玄清道人哈哈大笑,甚是欣慰,拍着他的肩膀说:“好!贫道一定尽快回来,到时候可要把你喝穷!” 李五更也笑,一壶酒要不了几个钱,把他喝穷得喝多少才行。 玄清道人临走忍不住多叨扰两句:“入尘执意留在此地,贫道也不好横加干涉。以后如何,还得看你们的造化。” 李五更错愕,还未来得及辩解,玄清道人已走出了村口。 能聚则是缘,命中合该有此。 第40章 六月悄然而至,整个临州城都开始燥热起来。龙兴镇十分宁静, 街上只寥寥几个行人在, 有几家小铺都关了门, 从六月到八月生意都很差, 不如回家帮着干活。 之前的命案落下幕, 仅仅几日人们便从惶恐之中走出, 该做甚就做甚。东风村里,阿文的死也并未带给村民们多的感受, 当然,他们也会用这个来教育自家的孩子,看, 坏事做多了没有好果子吃, 做人还是得本本分分的。 七月一来, 渡口来往的船只将会越来越少, 天气热死人, 那些商人不会出来遭罪, 且七八月是农忙时候,生意会萧条许多。等过了这个月,李五更也会关门回去打谷子, 不仅是他,届时镇上许多家铺子都会关门暂歇。 昨儿他去何三爷家把租子交了,顺道跟何三爷喝了两杯。两人谈天说地一番,好不快意。 店里客人不多,李五更便放心地把煮东西的活儿交给大陈, 自己则去接何宝云。 回来时,仲祁安正坐在门口生闷气。他将何宝云放下,过去问道:“怎么坐这儿?” 仲祁安气鼓鼓的,怒气还未平下,他愤恨地抬头,硬气地起身就走。李五更不晓得谁惹他了,这几日他火气大得很,一个不顺心就找事。 也没去追他,先回店里,问坐着喝茶的云二爷:“你师弟怎么了?” “仲将军来信,说过几日就来接他回青良。” 李五更诧异:“你让的?”之前罚仲祁安那回他在场,知道这小孩儿不愿回家,怪不得要闹脾气。 云舒之摇头,辩解:“我还没来得及写信仲将军就修书一封过来,说是祁安性子野难以驯服,要接回去亲自管教。” 好歹是自己的家,李五更着实不懂为何仲祁安这么不愿回去,但仔细想想也能想通,仲家一家皆是武将,家中男儿哪会过得像其他官家子弟那般舒坦,仲祁安这要是回去了,仲将军定不会由着他野,若不听话就是家法伺候。 “接回去也好,道长平日里没空管他,你也不可能一直带着他。” 何宝云从他怀里扭出来,揣着李长关给的烙饼就往外跑。李五更忙把他捉回来,斥道:“别乱跑,小心找不到回来。” “哥哥在外面,我去找他玩儿。”何宝云狡黠地眨眨眼,他方才看见仲祁安在门口晃了晃。 李五更放开他:“别去河边,等会儿回来吃饭。” “嗯,宝云晓得。” 李五更不放心,跟他到门口,看着他没去河边把收回目光,云舒之在后头看了不由得轻笑。 时光像是李五更瓦罐里存的那些钱,不论有多少,最后还是被一点点花出去。异域商队六月初二离开龙兴镇,从那晚过后也再未见到过迟玉和裴裘,闻人西还是如往常一样,没事忙就带刀在街上巡逻转悠,倒是徐九容不见踪影,如同失踪了般。 徐记酒家生意不错,李五更去打过一回酒,那儿酒客满坐,就是没有看到徐九容。闻人西也曾来找过云舒之,问他知不知道徐九容去哪儿了,云舒之说不知道。 李五更不禁感到奇怪,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神出鬼没的?他们不晓得也就算了,怎么走了也不跟闻人西说一声?思来想去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也罢,不关他的事。 六月初十,是去孔十衣取衣服的日子。一套衣裳用去六百文,还他四百,老板娘把成衣给他时热情地说以后要是再做衣裳就来她这儿。李五更客气应好,这身衣服不论是质地还是样式他都很满意。 新衣拿回去,李五更把它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想了想,又放回柜里,可又怕云舒之看不到,还是将它摆回床上。 云舒之在镇上租了匹好马,快马加鞭将仲祁安送回青良。都到了仲府门口,仲祁安还不愿下去,紧箍着云舒之不肯放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哑着嗓子道:“师兄,咱回去罢,我爹会打死我的!” “放心,你爹不会打死你。”好笑又无奈,云舒之抱他下马,替他理了理杂乱的鸡窝头:“仲祁安,你也是个小大人了,以后的路,我跟师父都没办法替你走。” 仲祁安不懂劳什子的道理,只死死地抓着他,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不走……你、你们也不走……” 云舒之将他的手扳开,揉了揉他的脑袋:“回去罢,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 仲将军他们已在门口等着,仲夫人看到许久未见的小儿子,不禁哭花了妆,扑过来搂着他直叫“乖儿子”、“好祁安”。 “麻烦二公子了。”仲将军谢道,邀他进府,“府里一早就备了好酒好菜,快请进。” 来之前云舒之就跟李五更说了会回去,若是在这儿吃饭,天黑之前肯定是回不去的,他没有任何犹豫,推辞道:“不了,多谢将军美意,只是我还有要事做,下回,下回定与将军不醉不归!” 仲将军是个爽快人,既然他不方便,也不执意留他,转头吩咐仲夫人把孩子带回去,自己亲自送云舒之出城。 回到龙兴时,黑布盖天,白月当空,稀疏的星子点缀在周围。家里的门没关,李五更和何宝云正坐在院里等他。 心中一暖,云舒之轻轻合上门:“我回来了。” “先生。”何宝云欢喜地冲过来,扒着他的腿要抱。 云舒之一把把他举起来,问道:“饿不饿?吃饭了吗?” 何宝云也配合得很,肚子咕噜咕噜叫,他搂着云舒之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吃了就不饿了,可是小舅说要等你回来了才可以吃。” 李五更没想到他竟两句话就把事给说了,脸上顿时烫得很,不自然地别过头:“我只是想着待会儿懒得洗两次碗。” 云舒之若有所思,不拆穿他,抱着何宝云回屋。菜还有余热,不用下锅也能将就着吃,他把饭盛好。李五更拿起筷子就开吃,等了那么久他也饿。 再过五日,云舒之生辰。李五更也没做甚山珍海味,就炒了几个家常菜,打了壶酒,请来四婶儿一家和杨志恒,大家围成一桌吃饭。 又是两日过去,云舒之收拾好行囊回京,去取他口中所说的重要东西。李五更送他到村口,想说点甚又不知说什么好,顿了半晌,只道:“路上保重。” 云舒之从容上马,语气欣喜:“等我回来!” 马鞭打下,尘土飞扬。 李五更在村口站了许久,发神,还是何宝云将他拉回来:“小舅,该回去了。” “嗯。”李五更牵起他。 何宝云捏了捏他的食指,仰头问道:“云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这才走就问归期了,这小家伙儿也不知道在急什么。 “快则半月,慢的话……”李五更算了算,“可能要一个多月。” 六月廿五,消失了快一月的徐九容终于现身,他风尘仆仆地赶来,问云舒之在哪儿。 云舒之走之前给了李五更一个盒子,让他给徐九容。 “他回京了,这个是给你的。”李五更将盒子拿出。徐九容接下,半开盒顶看了看,是他要的东西。 “云舒之要是回来了,让他到徐记酒家找我。”徐九容说道。 李五更颔首。混狞兽怕生人,正在角落里躲着,徐九容瞥了一眼便出门离去。 “莫怕,人走了。”李五更过去拍拍它,安抚道。说来也奇怪,这庞然巨兽见谁都怕,就是不怕他和宝云,兴许也是种缘分。玄清道人走的时候把乾坤盒留下,说要是混狞兽不老实就把它装进去,李五更除了家里有其他人的时候会把它装进盒子里,平时都让它出来呆着。 混狞兽用头拱了拱他的腿。 打谷场离家里不远,现在那儿人多得很。何宝云不在家,他大清早就到那儿去了,一年之中最有趣的就是七八月,这时候家家户户的小孩儿都会聚在打谷场外争抢遗落的玉米粒这些。 七月中旬,迎来打谷子的时候。沉甸甸的稻谷弯了腰,甚是喜人,今年又是个丰收年。 每年这时候李五更就得两边跑,李长关那儿的玉米和谷子一个人收不回来,他得去帮忙。他天天都累得快要断气,喝口水,歇一会儿,戴上遮阴的草帽又出去干活儿。 毒辣的太阳要把人烤化,田里地里忙活的人被大汗糊了眼,根本看不清面前,但他们手脚还是动得飞快,这丝毫影响不了什么。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多月,玉米和稻谷终于收完。 李五更还有半块土的花生,花生收完,他今年就没什么好忙的了。 早已过了归期,云舒之却没有回来,这期间徐九容又来找过一次,李五更让他半个月以后再来。 半月后,云舒之仍旧未归。 将晒好的花生装好,李五更收了簸箕,将院子里扫干净。 何宝云脏兮兮地跑回来,在缸里舀瓢水猛灌,喝爽了又出来,跟着他身后,问道:“小舅,云先生还回来吗?” “不晓得。” 那人一去就是两个多月,杳无音信,谁知道回不回来。 第41章 送他的那件新衣被叠成块儿放在床头,李五更想把它放进柜里, 怔了半晌, 还是没能伸手去拿。 “路上风大尘多, 穿着容易脏, 先放着, 等我回来了, 天天穿!” 家中一切收拾妥当,面庄关了一月多的大门打开, 李五更又开始忙碌,李长关和大陈都跟着他去了店里。 今儿渡口、街上许多家铺子都重新开张,喜庆的鞭炮声震耳欲聋, 家家都欢欢喜喜。万事开头难, 比之上半年, 下半年来渡口吃东西的人愈加多了。不停地下面、捞面, 李五更胳膊酸痛得厉害。 李长关接过他手里的长筷:“你来跑堂, 我忙这儿。” “嗯。”李五更应道, 从案板底下摸出汤勺给打好料的碗加水。热气腾腾的滚水加入海碗里,红油随着水翻滚,不一会儿全部都浮上面。他忽而愣神, 眼前晃过一个人影,那人涎皮赖脸地朝着自己笑,尽说些有的没的,像是喝醉了的胡话。 再定眼一瞧,面前却甚也没有, 再过去就是些埋头大吃的食客。 接了李长关递过来的碗给客人送去,李五更轻轻按了按眉心,感觉又累又乏。 “五更,脸色怎地这么差?”大陈关切问道,“满眼血丝,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没,只是这阵子比较忙,歇得不够。”李五更回道,又将碗筷收了桌子擦净。 “云先生有说甚时候回来不?”大陈问,今年的田假也放得太久了,本来打完谷子学童们就该回学堂读书,可教书先生不在,去村长那儿问,只说若是九月再不回来自会再找个秀才接替。 “不晓得。”最近问他这话的人不少,他只觉得烦。 “云先生也是,回不回来好歹给个信儿。”大陈念叨,刚想说甚又瞥见门口来了人,便住了口忙去招呼人。 李五更松开紧攥的手,将摞好的碗端去后面洗。 刚出井的水很凉,凉意从指甲缝里往手上钻。李五更蹲下洗碗,留也好,走也罢,其实也没什么的。 京里好,那才是人中龙凤该去的地儿。 有些人是痴癫行客,匆匆而过,明明没什么,你却将他的疯言疯语记得清清楚楚。 黄昏时候回村,还未坐下杨三水便来请他喝酒。 “杨老哥此番去拉船,可还过得去?”李五更端杯一口饮尽,烧酒劲儿大,辣得他喉口、胸里都痛。 “还成。”杨三水憨笑,他原本六月就要回来的,可三口滩实在缺人,东家出了双倍高价留他们,他左右衡量,最后还是多干了两个月。“这些日子倒多亏了你照顾我家志恒。” 李五更摆手:“跟我客气甚么,你粮食银钱这些都是留够了的,算哪门子的照顾。” 杨三水给他满上一杯,从床底勾了个纸包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是从三口滩那边买的姜糖,好东西,你带回去吃。” “那多谢老哥了。”李五更收下。 兄弟两个一壶酒喝到亥时,李五更头昏眼花,受不住便由杨志恒搀着回去。他头痛得很,脑子里乱成一团。 何宝云拉开被子下床,过来牵他去睡。 “小舅,你怎么去喝酒?”何宝云皱眉,一身酒臭熏得他难受。 李五更艰难地支起身子,抱他起来:“就喝一回,下回不喝了。” 何宝云从他怀里挣开,爬到另一张床去,被子蒙住自己,只露出个头,嫌弃道:“宝云不跟酒鬼睡,小舅你一个人睡罢。” “好。”李五更回道,头太沉,似是被甚往下拉,他再也撑不住,一头栽下去阖眼便睡,连被子也没来得及盖上。 对床的何宝云怔怔地看着这方,愣神好久才过来用被角盖住他的肚子。 “小舅,你是不是也想云先生了?” 醉成烂泥的李五更没有回他。 梦里,皎月疏星,静谧的竹林在刀子般割人的夜风下摇动。竹林深处一片明亮,近了看,才看清那是一盏盏长明灯,应有上千盏,风这么大,竟没一盏熄灭,连灯火都没动一下。 长明灯的正中空了片地,中间有个墨发白袍的男子盘腿而坐。他在低念着甚,微微抖动着身子,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李五更踩着软土,沿着唯一的路进去。 “云舒之。”他轻喊。 可那人似是没有听到。 夜半微冷,梦醒时分。李五更大汗淋漓,猛然惊起,痴痴抱着腿坐了大半个时辰,又迷迷糊糊地倒下去继续安睡。 翌日村里来了演皮影戏的,孩子们高兴坏了,成群结队地疯跑,时间还没到就搬着凳子早早去等着。吃过晚饭李五更也带着何宝云去凑热闹。 高三尺宽五尺的亮子早已架好,艺人正在后面侯着,他宝贝似的拿出行头,精心准备。 待时间到,点上油灯,他隐在白色幕布后,一边操控皮影出场,一边随着乐声唱和。 众人拍手叫好,巴掌打得手心发麻。白布后艺人心生愉悦,越发卖力,薄薄的纸人像是活了一样,惟妙惟肖。 场地里热气、火气、喜气纠在一块儿,李五更思绪渐远,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待他有知觉时,众人已作鸟兽散去。何宝云问他皮影戏演得好不好看,他答好看。何宝云又问演得是什么,他答不出来,只搪塞说忘了名儿。 看皮影戏时,他忽地记起小时候自己也带人去看过皮影戏,那人是个娇气的贵家少爷。贵少爷拿了好些瓜果来收买他们,想跟着一起去,他收了吃食便手一挥同意了。 云舒之就是林舒,他知道。 说起林舒时他气成那样,早已被人看穿,只是他不自知而已。李五更也未拆穿,佯作不晓。 童年种种,不过是两个孩子的小打小闹,换成如今,就是借李五更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手打官家的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少爷。 离中秋已过去十天,听说上边来了信,人不回来了,让另外招个教书先生。 李五更抱着何宝云在新帖的告示前站了半天,酸涩冲了眼,看不清路。人们里三圈外三圈地围在外头,不知那个凑热闹的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何宝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懵懂地问:“云先生不回来了吗?” 有几根头发被他扯住,李五更拿开他的手,眸光散乱,思绪肆意远走:“嗯。” “可是宝云想他了。” “总会见的。” 夏去秋来,而后寒冬至。泊在渡口的船只相较于平时多了三倍不止,此时热汤热面是最受欢迎的东西。 冬日的冷意浸入骨子里,长时间沾水,手红肿不堪。面庄的生意格外好,食客不断,清早一来,得忙到晚上才能歇口气。 腊月始,一场大雪突至。 临州城鲜少有雪,孩子们不畏严寒,在雪地里奔跑玩耍。妇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谈,但都离不开背后聊别人家事。 李五更从镇上买好年货回来,开门就看见何宝云在欺负混狞兽,这小子正骑在混狞兽身上,口里“驾驾驾”地喊着。他过去把人拧起来:“皮痒了是不是?” 何宝云瘪嘴:“阿宝要和我玩儿的。” 阿宝就是混狞兽,何宝云喜欢它得很,非得从自己名儿中找一个字给它。 “玩儿归玩儿,但下回不能把它当马骑了。”李五更训道。 “哎!”何宝云答得飞快。 “铛铛!” 铜锣声到,舞龙的人到他家来了。说是舞龙,其实就是木棒上套红绸再翻动几下而已。铜锣一打,舞龙的吆喝几句,李五更给了他一文钱。 给了钱铜锣声便歇了,对方又给他说了些吉利的好话,便带着敲锣那人到下一家去。 李五更一面将年货搬回屋,一面嘱咐何宝云不要出去乱跑。何宝云也听话,乖乖地呆在家里。 晚些时候,雪渐渐小了。怕何宝云冷着,李五更又给他添了件衣裳。 过完年孩子们又得去读书了,新找的教书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徐记酒家徐九容。李五更知道这个时,不免疑惑,放着酒馆的生意不管偏偏要来教书,何时教书先生这么吃香了? 年三十晚上,李五更又去杨家喝了点酒。杨三水大着舌头跟他说杨志恒他小爹,他只听着。微醺时,他辞了父子俩回去照看何宝云。 不知哪家在放烟花,何宝云听到响声飞叉叉地出来,惊喜得大叫。五彩绚烂的烟花没一会儿就淡在夜空里,李五更将光脚的何宝云抱回屋。 除夕夜家家灯火通明,子时一到,家家户户点燃鞭炮,爆竹声中一岁除,又是一年。 本该欢喜,李五更却压抑得难受,他想出去透透气。 一开门,半年未见的云舒之错愕地站在那儿,手还保持着敲门状。他仆仆风尘,蓬头垢面,牵着匹累得直喘气的马儿。 “来得有点晚,你还肯不肯留我?” 见李五更抿唇不语,他再问:“我没去处了,你留不留?” “进来罢。”李五更没甚好说的。 关上门,还未转身,却被身后之人揽入怀,那人轻柔地摩挲着他的肩头,脸与他紧贴,庆幸道:“还好……” 还好回来了。 李五更心陡然一跳,伸手搭上他的后背。 你愿住几日,我便留几日。 第42章 良久,云舒之放开他, 向灶屋走去, 怕扰了屋里熟睡的何宝云, 极轻微问道:“有吃的么?” 月华在他身上镶了层淡淡的白光, 让李五更看得不真实。脑中有一霎的空白, 忽地有种恍若隔世感。 “有饺子, 我马上给你煮。” 李五更先他一步进灶屋里,点火, 烧开水,将包好的花边饺下锅,锅铲沿锅底走了一圈, 盖上锅。灶里火烧得旺, 暖着他冰冷的手, 直到肩上披了件袍子他才倏地回神――方才云舒之回屋里拿来的。 “在想甚?”云舒之惬意地眯了眯眼, 手支在灶台上。 “没, 只是有些困了。”李五更被他瞧得心虚, 垂下眸子,锅里腾腾地冒着热气,将锅盖揭开, 白胖的饺子一个挤一个地浮起。再烧了把火,将熟了的饺子舀起,加好料,给他。“在这儿吃罢,屋里宝云在睡觉。我跟你烧些热水, 擦擦身子。” 大年初一不宜洗澡,会将一年的财气洗走,但云舒之身上实在太干净,都快跟街上要饭的有得一比了,还是擦一下得好。 云舒之接碗,又放在灶台上,等冷了一些才狼吞虎咽地开吃。吃得有些急,被哽住,他大口大口地喝了半碗汤,日夜兼程地赶路,从京里到这儿就吃了两个硬饼子。 看他活像饿死鬼投胎,便知路上艰辛,这人爱胡言乱语,做事却不含糊,怕是连夜赶路来的。李五更一言不发,从石板下取出一壶酒给他,这是他在徐记酒家打的。 “喝两口,暖暖身子。” “嚯,徐家的,好酒啊!”云舒之一眼认出,拔开塞子直接灌两口。 李五更往灶里添柴,水温热时,忽然问道:“这次留这么久是因为京里有事?” 云舒之显然被问住,吞酒入喉,如实道:“家里出了事,父亲要我留下。” 这是他的家事,本不应该多问,但李五更还是忍不住开口:“要你做甚?” 一时沉默,云舒之把剩下的半壶酒放回石板下,烤了会儿火才道:“当帝师。” 听此,李五更无话。过了一会儿,揭开锅盖试了试水温,又坐下继续添火。 “帝师乃是高官,坐上这个位子便可前途无量。” 云舒之吃完饺子放下碗,边舀水洗碗边说,“可我志不在此……且伴君如伴虎,父亲已位及人臣,圣上这么做,怕是另有目的。” 做帝师,或者去戍边,他和兄长必须选一个出来,父亲便要他入朝为官,他自是不肯。少年帝王想要将这天下收归于手掌之中,首先要做的便是除去异党、巩固朝堂,而此时他身后站的那些就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林家,不过是他与幕后那人对弈时落下的第一颗棋子。 忤逆父亲的后果,便是被从族谱上除了名,今后,他就真的不是林家人了。 在祠堂反省那几日,他也想得清清楚楚,先是云家,又是林家,二十多年来四处奔走,就没哪个时候是为了自己。此番离京,就不回去了。 朝堂之争李五更不懂,也不晓得这其中的弊端厉害,但听云舒之这么一说,也晓得不只是当官那么简单。水烧好,他舀进桶里,从屋里把衣服找出来,拿根凳子过来放在上面。 “快些擦洗,弄完早点睡。” 云舒之接了帕子:“嗯。” 李五更不好意思呆在这儿看他,出去顺带掩上门。回屋将云舒之的行李放好,又把收在箱底的笔墨纸砚拿出来摆上,这是平时他要用的。 擦好身子进来,云舒之将帕子晾好,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李五更一惊,忙要把他扯开,无奈已不是小时候,他那点力气哪能跟云舒之比。 云舒之手一挥将灯火打灭,屋里刹时黑暗,柔柔的月光从窗口泄进来,正好落在他们面前。侧头吻了吻他的鬓发,在他耳畔低语:“想没想我?” 这话像是一记闷棍,打得李五更发懵,死死抓着他的手臂,闭眼吸了口气,道:“没有。” 口是心非。 以他的性子,要真是没有此时定开骂了。熄了灯李五更看不清,心里的防备就会放下许多,云舒之将他拦腰抱起放在床上,待他还在愣神赶紧点穴。 李五更除了头其他地方都动不了,他惊恐斥道:“放开!” “我不做什么。”云舒之压在他身上低笑,何宝云那小机灵鬼还在,他还没这么禽兽。不过……多日不见总要讨点利出来。刚碰了热水他手还是暖的,盖上被子,游走于对方的腰际,这腰他见过也抱过,感觉是极好的。 “你……”李五更气得说不出话来,血腾地冲上脑,实在太羞,连开口骂他都忘了。 蜻蜓点水一样碰了碰他的唇角,游移到眉心,眼角,鼻子,最后是下巴,又回到唇上,将舌送进去,奈何李五更紧咬牙关。云舒之使巧劲儿,轻松捏开他下颌,直接滑进去,霸道而缱绻地扫遍里头。李五更渐渐无力,任由宰割。云舒之将他放开,难受地撑在他身上,又抱紧他贪婪地吸取,待平静下来,才恨恨道:“李小哥儿!” 李五更惊愕地盯着他,眸光慢慢变得幽深,却不出言回话,半晌才别过头,闷声道:“不晓得你又在发什么疯。” 幸好屋里黑,不然他这面红耳赤的娇羞模样定遮都遮不住。 “还装,敢说不知道我是谁?”云舒之逼问,他就是个人精,脑子转得比谁都快,怎么会不晓得。 “……”李五更眼睛瞟着别处,“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云舒之嗯了一声,解开穴道,抱着他的腰,将该说的都一一说了:“那时母亲虽嫁给父亲,但仍是云家家主,一家人也是聚少离多。圣上命云家来此镇守,母亲欲让我继承云家,带着我来历练。后来师父收徒,她便送我去华明。回来后……我就一直在这儿。” 他愿意留守龙兴,不过是对这里产生了依恋。不仅是因为李五更,还有这儿给他的感觉,没有束缚、争斗、顾忌……与京城全然不同。不论遇没遇到李五更,他都不会留在那儿,至于父亲,以后再说罢。虽离了林家,但血浓于水,不论如何,云舒之都是认他的。 鬼使神差地,李五更捏住他环在腰上的手:“怎么都没看见你?” “一直在后山上过活,只晚上才出来。”云舒之反握着他的手,扣住,移上来,轻柔地吻了吻他掌心处那块疤。李五更惊得直缩,却被死死握住。 初一清早,昨夜好眠的何宝云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个黑脑袋,发懵半天而后惊喜地爬起来大叫:“先生!” 他穿着件单衣也不怕冷,亲昵地张手抱着云舒之:“宝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嗯……我其实一早就能回来的,”云舒之逗他,“可是走到一半发现给宝云准备的压岁钱放家里了,便折回去拿。”说着从腰间摸出个大红包。 何宝云眼睛发亮,捧着双手去接,云舒之猛地收回,戳了戳他的鼻头:“要先拜年才给。” 黑珠子滴溜儿转,何宝云搂着他的脖子,用脸挨他,甜甜道:“云先生新年好,恭喜发财。” “小鬼头!”云舒之抱住他,给了红包后将新衣裳给他穿上。 李五更从灶屋里煮好饺子端过来,何宝云飞快地过去,也喊恭喜发财。李五更捏捏他的胖乎乎的小脸,掏出红包。 三人将饺子吃了,去外面站会儿。初一大家都不会在屋里呆着,吃完早饭就会出来找其他人说说话,等时候到了再去上坟。 年节时候,大人兜里都装着糖,遇到别家的孩子就给一两颗。小孩儿们自是欢喜得很,结伴而行,村子还没走到一半兜里就满了,也有机灵的――提个小布袋出来。 云舒之不晓得这些习俗,什么都没准备,又不好扫了他们的兴,便一人给一文钱,见他这么大方,孩子们高兴坏了,把他团团围住,你推我挤,云舒之险些站不稳。 等所有小孩儿都拿到了钱,他又慢吞吞地走到李五更面前,假意咳了咳:“唔……你还没给我红包。” 李五更惊诧,给他红包?这人年龄比自己大不说,还比自己高那么多,怎地会给他压岁钱? “没有。”一口回绝。 旁边的人都低低笑,有人起哄:“云先生也是宝云的老师,五更你包个红包给他也是应该的。” 其他人也附和。 “五更啦,你可得包个大的。” “对,把我们那份儿也一起给了!” 大伙儿逗弄他,李五更脸皮薄,胡乱塞了两文钱给他。 闲聊了大半个时辰,大家也都回家去,提上香火去上坟。李五更估摸着李长关要到了,也回屋去准备。 刚进屋,就被云舒之按在门上一顿啃。手上凉意传来,定眼一看,云舒之给他戴了个铁护腕,似乎又不是,这东西没甚重量,且比寻常护腕窄得多,上面有两个图案。李五更蹙眉,又觉得那是几个字。 第43章 “这是甚?”李五更疑惑,用力想要脱下, 可护腕就像生在了他手腕上似的, 动都没动一下。 云舒之暂且不答, 在护腕上按了几下, “咔咔”, 温热感传来, 护腕软似棉布。李五更惊奇地摸了摸,动一动手腕, 方才还坚硬无比的东西忽地变得柔软舒适。 “护心锁。”云舒之回道,抬起左手,他也戴了一个, 和李五更这个正好是一对。“保你不受邪物侵害。” 李五更半信半疑, 指着图案问他:“那这个是什么?字?” “嗯。”云舒之回道。 “是甚意思?” 问法还真多, 云舒之心里嘀咕。“护、心、锁。”他指着上面的三个字挨个儿念。 又在扯谎! “哦, 我怎么看着跟你那个不太一样。”李五更审视着他, 看他怎么解释。云舒之僵住, 支支吾吾半晌才把舌头捋直:“这护心锁乃是我云家重宝,上面的字虽然看着不同,但其实是一样的, 只是用的字体不同罢了。好比用草书和正楷写同一个字,看起来差别可大了去了。” “你既说了,这是你家的重宝,给我……莫不是糊涂了?”李五更缓缓说道,抬手, “你还是收回去罢,这么贵重的宝贝我戴着也不心安。” “你真是……”云舒之有点恼,脸上爬上一丝红晕,“送给你的,别想还了,摘不下来的。” 李五更眉头紧拧,最后还是收下。云舒之刹时笑意掩都掩不住,没皮没脸地又说:“方才四婶儿说要给你介绍姑娘,你怎么应下了?” 原是在问刚刚的玩笑话,那些个婶子都爱这么打趣,其实也不会真的介绍。李五更浓睫上翘,斜视他:“怎么就不能应了?” 好似他真能娶人家姑娘一样,云舒之憋不住,笑得前俯后仰,没皮没脸道:“娶回家干瞪眼不成!” 李五更顿时血气上涌,涨红了脸,结巴回道:“瞎、瞎说甚。” 轻佻地挨过去,云舒之捏起他的下巴,轻笑道:“还瞒?” 啪地拍开他的手,又想起他昨晚叫小哥儿,本抱着侥幸以为是随口喊的,不成想竟真的知道。李五更干瘪瘪地问:“你怎么晓得?” “看手心。”云舒之得意道,“你手掌心的痣虽没了,但左手的天、地、人三纹却短常人许多。” 李五更还没听过这种说法,从来都只能从掌心处的痣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哥儿,看掌心三线的纹路,闻所未闻。 哥儿多数命不长,故而三线较短,特别是地纹。但云舒之不会跟他说这个,他又再解释:“且每逢月中,你眉心泛红,瞳孔颜色会变淡。” 李五更惊得合不拢嘴,确实如他所说。十八以后,月中时候,哥儿的眉心将会变红,但这个也是因人而异,身子弱的,就跟抹了血上去一样,像李五更这种壮得跟牛似的,根本就没甚变化。别说是让其他人来看了,就是李五更自己也没瞧出哪儿是红的。 他忽然来气,既然早就知道,平时莫不是把他当猴耍?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云舒之忙哄道:“最开始也只是怀疑,直到阿姐过生那回,不小心听到点你们的谈话,我这才敢确定。莫要生气,我认错,你若真气不过就打我,吭一声我就是个孬的!” “嘴上的功夫倒是一套一套的。”李五更不悦,忽地又想起了甚,便叮嘱,“待会儿我阿姐来了,你可别乱说!” 李长关本就对他顺眼得很,要是让她知道了这些,恐怕又得拉李五更去问话了。 “肯定。”云舒之保证。 李长关天亮就出门,巳时便到了。何宝云兴奋得又蹦又跳,一直围着她转,娘俩说了好一会儿话,李五更才带着他们两个去上坟。 三人刚出门,徐九容就提着好酒好菜来了。他眼底下一圈黑,胡子拉碴,看起来潦倒得很。云舒之倍感意外,但并不打算放他进去。 “这大过年的,徐老板不去找闻人捕头,来这儿做甚?” 徐九容眼都懒得抬一下,推开他径直到石桌那儿坐下,倒酒喝了一杯,才挫败道:“他调任了。” 云舒之没多问,坐他对面。调任……怕是这两人的事被闻人家那老头儿给发现了。闻人老爷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且最不待见好南风之人,自家孙子被徐九容给带偏了,碍于伏妖门他又不能对徐九容做什么,自然就从闻人西下手了。 “上回你让我帮人改命格,那人如何了?”云舒之问道。 徐九容手一滞,握紧酒杯:“死了。” 云舒之没想到会是这样,歉然道:“节哀。” “活着受罪,死了也算是个解脱。”他低沉道,心里像压了千斤大石,喘不过气来。 默然良久,他再道:“上个月我去阵法里看了看,想要补上,难如登天。” 云舒之诧异,之前徐九容可是跟他说有十足的把握,如今又改口,难不成有何变故! “我先前以为漏洞只有一处,补上以后还是不行,进到中央才发现阵眼缺了一块儿。” 困龙阵位于学堂之下,阵眼乃是奇石冰魄。冰魄坚不可摧,如今竟缺了一角,这应该就是阵法出现漏洞的原因。 云舒之冥思,食指轻扣桌面:“我想办法把缺的那块儿找到,一月后你再来。” 为今之计,只有把母亲找来。 “嗯。”徐九容揉了揉眉心,整个人疲惫不堪,“学堂里那群小屁孩儿我就不管了,过年后你自己去官府说一下,天天跟他们呆在一起,简直要短寿。” 云舒之嗤了一声,扔了个盒子给他:“闻人家一直在找这个,东西给你,怎么讨好闻人老爷子就是你的事了。要是成了,可要记得欠我一份人情。” 徐九容打开盒子,想还给他,思忖半晌又收下:“这东西哪能跟亲孙子比!前几天去了一回,那倔老头儿够狠,直接给了阿西三十棍,打得他皮开肉绽,专门做给我看的。” “你也说了是做样子,总归不会把人打死。”云舒之说得轻松。 徐九容哂笑:“打的又不是李五更,换成是他看你还会不会这么说!” 云舒之语塞,讪讪地接了杯酒。 李五更上了坟回来,发现家里竟来了人,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徐九容是来找云舒之谈事的,于是客客气气地把徐九容请回屋,又将买的瓜果都摆在他面前。 云舒之走后何宝云就没去学堂了,故而他还没见过徐九容,便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家,只觉得这人真好看。徐九容发现他正在看自己,冲他眨了眨眼。不想何宝云害羞了,直往李长关身后躲。 “喊叔叔。”李长关拉他出来,教道。 何宝云探个脑袋出来,乖巧地喊道:“叔叔。” 徐九容向他伸手,他咬了咬唇,跑过去。将他一把抱起,徐九容给了一锭银子:“你就是宝云?” “嗯。” “真乖。”徐九容揉了揉他的头。 见他给这么多银子,李长关忙让宝云把钱还回去:“公子来就是,不用这么客气。” 徐九容又推回去:“留着给他买吃的。” “阿姐你收着,他不常来,宝云也收不到他几回压岁钱。”云舒之道。 大过年把钱推来推去的也不好,李长关暂且收了,等去灶屋热菜的时候把银子给李五更,嘱咐他下回买些东西去徐记酒家。李五更晓得她心里过不去,应下,说一定买好的去。但这银子是何宝云的压岁钱,他不会去动,就只好自己掏腰包了。 把饭菜热了吃完,四婶儿和杨志恒他们前来敲门,镇上有戏班子来唱戏,大家都准备去看看。 李五更他们本就打算下午去镇上转转,正好一起走。几家人结伴去,一路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街道两旁都挂着大红灯笼,嬉闹的小孩儿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街上卖吃食的摊贩比平时多了不少,好些摊主都只有几岁大――他们一年只摆一回摊,赚点钱补贴家用。 云舒之抱着何宝云,挤在人群中,他怕李五更跟不上,便把人牵着。李五更心猛然一跳,下意识去看李长关,见她在另一边挤,就大着胆子没抽回手。 出了人群,云舒之松开他,把何宝云放下来。戏台子搭在街尾,穿过一个巷子,再左转就到了。 他们找了个地儿先坐下,何宝云又喊着要喝水,李五更便带着他去买汤。买完汤回来,李长关却不见了。 “我阿姐呢?”李五更问。 云舒之磕了粒瓜子,指了指旁边的酒楼:“赵垣承请她过去坐坐。” 李五更顿时火冒三丈:“你咋不拦着?” 云舒之没明白他在气甚,赵垣承人还算可以,怎么还不放心了? 李五更也懒得跟他解释,把何宝云交给四婶儿看着,气哄哄进酒楼,找个伙计问了问,得知人在二楼正中间的房里。 来到二楼,他憋着怒气敲了敲门,也不等人来开,直接推门进去。 李长关正拘谨地坐着,面前摆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赵垣承不住地给她夹菜倒酒。心里虽发怵,但她不敢走,怕得罪了赵垣承,只杵着,根本不动筷子。 第44章 李五更两三步过去,将李长关拉起来护在身后,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皮笑肉不笑, 朝赵垣承行礼:“赵公子。” 赵垣承起身, 他自知理亏, 颔首, 歉然道:“赵某唐突了。” 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李五更把话挑明了说:“赵公子邀我阿姐本是好心, 但她已为人妇,要是让别人瞧见了,可是要被戳断脊梁骨的, 还望赵公子……莫要再来找了!” 赵垣承一凝, 不知如何解释, 他也没想那么多, 的确, 若是其他人知道了, 恐怕又会传些什么出来。李五更也不会对他太客气,说了句告辞便赶紧带着李长关走。 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将人拦住,赵垣承使了个眼色, 他们又让开。 下了楼,李长关心有余悸道:“刚就是那两个守门的来找我,说是之前绣庄的老板请我去一趟,结果却是赵家的公子。进去了他也不说话,吓死个人。” “没事了, 他不会拿你怎么样。”李五更安慰她。听到这话他倒是想起绣庄的陈老板同赵老爷是旧识,如此看来,会不会是赵垣承以前见过他阿姐? 他也有些不放心,又再说道:“你这阵子少出门,看见赵府的人就绕开走。”往坏了想,赵垣承怕是对阿姐有点意思。有些个富家子弟腻了家里的温香软玉,就会到外头觅食,未出阁的他们还不喜欢,就爱那种长得好又嫁了人的。当然,他们不会强抢,而是用手段来骗,胭脂首饰、柔情蜜语一样不少。那些好骗的或者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十个有九个都会栽进去,最后的下场好不凄惨。 “晓得。”李长关道,想起赵垣承看自己时的神情,不免有些担忧。她已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自然懂是何意。 回到听戏的地方,何宝云这个黏人鬼立马就贴了上来。姐俩经过刚才的事,想着赵垣承还在酒楼里,皆是心不在焉的。 听完戏,李五更将李长关送到家,走时又去她邻居彭大娘那儿站了小会儿。彭大娘一家人还不错,平时他阿姐有什么也多亏了他们照料。 暮色垂下之前到了家,云舒之正在院里逗何宝云。今儿的事李五更对他有气,但转念一想,他乃是官家出身,对这种事也不会在意太多,且他又与赵垣承相识,故而才放心让阿姐一人去。 “五更。”云舒之立马过来,一下午李五更都对他爱理不理的。 “嗯。”李五更生硬地回道,见他颇为幽怨地看着自己,突然浑身不自在,“我先去热饭。” “我来帮你!”云舒之跟他一起进灶屋。何宝云不解地看着他们,忽地想起阿宝,赶紧跑回屋,把乾坤盒打开,将它放了出来。 阿宝在盒子里呆着无趣得很,它高兴地对着小主人呼气,那气味儿熏得何宝云受不住。他小大人似的摸摸阿宝硕大的脑袋,语重心长道:“阿宝,你好臭,要多漱口。” 酒楼的事云舒之也知是他想得不周全,正想着如何开口,李五更却抢先一步道:“今下午是我太急了,你……别放在心上。”说罢低下身去点火。 云舒之怔了片刻,将菜端到灶台上,蹲下身,微凉的指尖触碰他的眉角:“下回我定把赵垣承拦住,不让他单独见阿姐。” 感觉到凉意,李五更有些恍惚,定了定心神,后退了一小步,没有说话。 初一夜里,比除夕还热闹。除夕夜没多少人会出来,大多都和家人呆在一起,但初一就不同了,村里会专门架起红灯笼,大家基本都会出来走走。 何宝云吃了饭就往杨家跑,杨志恒说要带他一起去玩儿。李五更把桌子收拾干净,问云舒之:“你要不要出去转转?” 云舒之正在看书,听到话后合上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过去直接将李五更带上屋顶,绕过人多的地方,来到后山。他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李五更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特别是到半山腰时,往下看去,瞬间就吓懵了。 脚终于落地,李五更抓着他的手臂,站稳,咬牙道:“姓云的,你这是要做甚!” 云舒之笑得没心没肺,只回道:“再等一刻钟你就知道了。” 李五更恨恨地瞪了他一样,等着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繁星布满天,夜风摇树,林里沙沙声不断。云舒之蹲在地上,摆弄着甚。此时山下灯火明亮,与这边的漆黑对比鲜明。风忽然变大,李五更有点冷,便抱着手。云舒之弄好,过来把外衣脱下给他披着。 李五更推开:“我不冷。” 不管他说甚,云舒之将外衣给他裹好。弯着身子,用下巴挨着他发烫的耳朵,低语:“来了。” 李五更僵住,紧了紧手,这时一片淡黄的光从山下飞来。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一看,真的是! 黄光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只飞虫拼凑而成的。它们飞得极慢,缓缓升起,一点点往这边来。 “这是双翅,跟萤火虫差不多,会发光。这东西只能活半个月,且只临州一处有。” 一只领先的双翅停在李五更手上,紧接着另一只也飞来,似乎是一对。他抬手,细细瞧看,他没见过这种发光的飞虫,问道:“你怎么把它们引过来的?” “喏,”云舒之晃了晃手里的瓷瓶儿,“里头有特制的药水,撒在地上,就算远隔千里,它们也会寻着味儿找来。” 竟如此神奇!李五更好奇地将塞子拔开,原本缓慢飞动的双翅忽地大躁,疯了似的朝他们这儿来。云舒之赶紧把塞子塞上,将瓷瓶儿放回袖中。双翅虽不会伤人,但数量众多,不把瓶子塞好,漫天的飞虫定会将他俩包进去。 成群的双翅盘在他们上头,有一些落在地上,黄光照着云舒之刀刻的脸庞上面,映着他温柔的笑。李五更渐渐放松,一眼望去,整个山头都是双翅,许多只绕着他俩飞。 山下,聚在外头笑谈的村民看到山头一片亮光,纷纷惊讶万分。 “那是什么?” “双翅!”有见多识广的一下就认出,他兴奋地喊其他人来看。“山上定有人求亲。” 大家都围过来,听他怎么说。 “这双翅不是说有两双翅膀,而是这东西往往出双入对,如同鸳鸯。几年前我夜里出去偶然见过一回,啧啧,漫天移动的光点,在底下站着就跟在梦里一样。” 山头黄光环绕,天亮时才散去。 初八,走完亲戚,面庄开门迎客。 出船的人并不多,生意相比之前萧条了不少。一上午过去店里也只卖出了二十多碗面,李五更也闲得慌,趁着店里没客人,他到河边去透透气。 河对岸一叶扁舟随波晃动,船夫弓着背一前一后地摇动船桨,大声地朝岸上喊。对面人比较多,一只船装不完,他在喊这面的船过去接。这面的人得了消息,竹竿抵在岸边,猛地一用力,船身滑出去。 李五更眯着眼瞧了瞧,见船头站着个衣着翩跹的女子。待近了,才看清是个三十岁上下的,螓首蛾眉,柳眉杏眼。 她付了船家钱,走到岸上,扫视了一周,往面庄去。 生意上门,李五更忙跟着回去。大陈招呼女子坐下,问她要吃什么。 “来碗馄饨。”她说道,和善地笑了笑,眼角细纹出来。 “好勒!”大陈应下,朝着李五更喊道,“五更,一碗馄饨。” “哎,马上。”李五更丢馄饨下锅,不经意往那边瞥了一眼,却发现女子正在打量自己。他一愣,朝她点点头。 馄饨起锅,加好料端过去:“您请用。” 女子没拿筷子,而是示意他坐下。李五更疑惑,但还是坐下去。“客官可是有什么要问的?” “李五更?”女子笑吟吟地问。 李五更颔首:“你是?” “云家来的。” 云舒之家里的?来这儿做甚?李五更忽然如坐针毡。 “他竟把结心锁给你了,也罢……”女子感慨,不知在想甚,“大了,也只能由他了。” 李五更听得云里雾里的,别扭得很,又问道:“你是云先生的……?”看样子也没大云舒之多少。 不想女子回道:“云湘。” 李五更目瞪口呆,说不出一个字。 正值午时,云舒之带着何宝云进来,见到李五更跟他娘坐在一个桌子上谈话。他过去:“娘。” 云湘颔首以应,淡淡地嗯了一声。 李五更在旁边听着娘俩聊,生出股奇怪的感觉来,明明是母子,却像是上下级。刚才云母跟他谈话时,说起云舒之话里也带有慈爱与担忧,怎么人来了以后却变得漠然。 何宝云似乎不太想靠近云湘,扑在李五更怀里,不肯去看她。李五更拍拍他的后背,把人抱在腿上坐着。 云湘又交代了几句,没坐多久,便起身离开。云舒之送她到门口,眼里顿时黯然无光,收起情绪,回桌上坐着。 李五更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忽然有些难受。 “吃饭罢。”李五更也不去刻意安慰他,将饭菜端出来,叫上大陈。 一顿饭下来,谁都没说话,吃完云舒之抱着何宝云回去上课。 第45章 今日关店较早,李五更去林老四那儿提了十来斤板油回去, 家里没猪油了, 他得熬油。 放了一天的水冰冷刺骨, 李五更直哆嗦, 赶紧把板油洗好切了, 热锅, 倒下去。想着中午时云舒之的反应,他不免有些忧心。云舒之说起他母亲时, 也没听出有任何厌恶情绪,且云母提到他时,话里也满是慈爱, 怎地见了面就不一样了?这母子两个还真是奇怪, 不见面还好, 见到了就跟陌生人似的。 等油熬好、屋里收拾干净, 学堂散学, 云舒之牵着何宝云回来。李五更拿小半碗油渣拌上白糖, 给何宝云吃。云舒之舀水洗了手,回屋里温书。 “去石桌那儿坐着吃,我待会儿就热饭。”李五更对何宝云说道。何宝云端着碗, 乖乖坐到石凳上吃东西。 进屋,云舒之正在研墨,他不急不缓地推动墨条,轻重有节。李五更过去,折起袖子:“我帮你罢。” 云舒之也没推辞, 将墨条交给他。把纸铺好,用黄花梨木镇纸将其压住,等李五更研好墨,他执笔蘸墨、刮墨,下笔书写,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墨香扑鼻,李五更埋头一瞧,是首前人的七绝,咏梅花的。 “你的家事本也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来管,说这些听不听都行。”李五更道,又组织了一下言语,“今天云伯母来的时候便提起了你,我看她也是念你的,虽然你来了以后她表现得冷冰冰的,但……” 他还未说完,却听云舒之噗嗤笑了。 “你莫不是以为我跟母亲有甚矛盾?”云舒之问道,放下笔,示意他坐下。 李五更反问:“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云舒之说道,“她性子就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虽然有时候会让人很失落。 李五更诧异,对自己的儿子也是这样?云舒之拉他坐下,也不知从何说起,好一会儿才道:“母亲打小就身处高位,为人孤傲、强势,她虽嫁给了父亲,但性子还是那样,加之这些年朝廷变动大,云家事也多,她更是没精力顾家。且即使已为人.妻人母,她还是爱摆家主的架子,也算老毛病了。” “或许你应该跟她谈谈,毕竟是一家人。” 云舒之没再解释,笑如春风,卷了李五更一缕发在指上:“其实我有个法子比找她谈更好。” “什么?” “给个孙子让她带。” 常言儿不如孙,云湘已四十六了,已不是当年那个高傲的姑娘,见跟她一般大的那些早都儿孙满堂了,哪会不羡慕。不过云舒之话里有话,他说完便紧紧盯着李五更,目光灼热,烧得李五更面红耳赤。 “哦、哦!”李五更晓得他的意思,可这话实在份量太重,他不敢轻易应。 “草草敷衍可不行,回个准话。”云舒之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又无赖地加了一句,“应了我八抬大轿娶你过门,若是不应……那我吃亏,做你李家的人。” 李五更没想到他如此厚颜无耻,横竖都没得选择,抬头怒目而视。云舒之佯作没看到,强行搂住腰将他带进怀里,气力之大,让李五更动不了:“定情信物也收了,求亲也求了,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抬头,李五更一不小心撞进他深黑的眼眸里。眼中深情不似作假,溢出来,漫过李五更的脖子、下巴、口鼻。 “我自己也不清楚何时对你上了心,可就是心里难受得紧,非得要靠近了才好受些。”云舒之把他控住,许是有些紧张,手心淌汗,微曲着身子,脸颊挨上他的鬓发,“说不出你哪里好,但偏生就喜欢了。” 这些话说得太过突然,李五更脑子里一团浆糊,只愣愣地望着他。 “儿时离别至今,你与我只相处了三四个月,可我与你,却是好些年的光景了。”云舒之又道,松开他,迫使他看着自己,“一生不过寥寥时光,我只想跟你过,晚一天都不行。” 一生中会遇到那么多人,可偏就想对你好。 来日方长,此刻有千言万语,不急,以后再细细说。 正月里,面庄的生意不太好,一天下来食客也就二三十个。李长关在灶台前守着煮东西,见李五更半天都在发呆,摇了摇他,问道:“怎么恍惚老半天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李五更欲言又止,嗫嚅半晌,怔怔道:“阿姐,我……” 李长关见他有些羞,顿时明了,喜上眉梢:“云先生?” 李五更点头,恍若隔梦,从昨儿到现在,感觉太不真实了。他都忘了自己做了些什么,也记不起云舒之到底说了些甚。 “你也老大不小了,云先生也不错,阿姐没甚好说的,你要愿意,挑个日子就把事情定下来。别总是想着我跟宝云,我能把你养大,自然也能照顾好他。”李长关说道。 李五更是她带大的,她自然晓得李五更是个什么性子。她二十二时,都怀上宝云了,李五更也该找个人一起过日子,以后老了,也好有个照顾他的。 “可是……”李五更纠结,“这事儿也不能他一个人说了算,总归是个官家来的,他家里人……” “他这么大个人还不能自己做主啦?”李长关说他,“云先生不是冲动莽撞的人,要真是这样,他也不会向你求亲。” 话虽这么说,但李五更心里总空落落的,总觉得慌,不适应,可又有点雀跃,似乎在期待什么。 午时,云舒之带着何宝云过来吃饭。李长关欢喜得很,对他是越看越顺眼,拉着他聊了许多,无非是一些关于李五更的,也旁敲侧击了一下日子。 李五更在一旁听着,恨不得变成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 这两人越扯越远,更气人的是,李长关竟要把何宝云接回去,任李五更怎么说也不行。 晚些时候回村,李五更恍惚不知所措,一小段路硬是让他走了大半个时辰。还未到村口,远远就看见云舒之在等他。 寒风中站着也不知道冷,云舒之止不住笑,心里总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散学后在家中坐不住,他焦急得很,想见李五更,可又不想去找他,便到村口来傻等。 他站在那儿,着青布长衫,淡雅如风,与身后的青山相融,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柔意。眸子如雨后的水珠,粼粼闪闪,他见到来人,唇角愉悦地上扬:“五更。” 不是没听他叫过自己,可这一回,短短的两个字如雨后的种子,扎进李五更心里,一瞬间就生根发芽。他抬眼,瞧见云舒之又猛地躲闪开。 吃过晚饭,李五更僵直了身子躺在床上,云舒之在另一张床上,屋里静得针落有声。翻来覆去大半晚上,李五更终于有了困意,屋里却突然亮灯,原是云舒之起来喝水。 不一会儿,灯又熄灭。李五更感觉他到这边来了,赶紧阖上眼。忽而身上一凉,腰被搂住。 “睡没睡?” 李五更沉默。云舒之下巴搁在他颈后,搭在腰上的手缩紧,将他拉近了些,闷声道:“在想什么?” 许多东西冲进脑子,李五更又慌又乱,想着以后种种,他头胀痛得很。无处安放的手紧紧握住云舒之,再扣住,愈加用力。 “云舒之……”他沉沉喊道,像在湍急的水里起浮,抓不到一块浮木。 云舒之晓得,抱住他的手,唇挨到他耳后。李五更一滞,翻过身来,勾住他,摸索着将自己送上去,吻到自己呼吸不过来才算完。云舒之渐渐急促,但也没下手,只把人箍住,伸进他衣摆里,两人折腾到下半夜才安然睡去。 生命中猝不及防地要多一个人,原本的轨迹被打乱,故而焦虑不安。 李五更要嫁人的消息两天之内就传遍了龙兴,男人成了哥儿,吃惊的同时,闲言碎语也随之而来。李五更倒没在意那么多,只是偶尔走在街上,背后总有几个看热闹的对他指指点点。 云湘来找过他一回,应是云舒之把事情跟她说了。她似乎有些不满,但也没说甚不好听的,只说成亲的时候她再来。 消息传回京里林家,林甫脸色铁青,几乎将桌案拍成碎屑,又无可奈何,这事云舒之同他说过,他当时也没反对,只是实在太气,云舒之虽被他逐出林家,但不把人带回来看看就要在外面草草成亲,将他这个父亲置于何地! 他喝了好几杯冷茶消火,当即拍板,让林江成和林许月跟他一起去临州,他倒要看看对方是何许人也! 林江成和林许月早就想去,可碍于林甫还在气头上,谁也不敢提,如今父亲大人让去,他们火速收拾好行囊,带上早就准备好的贺礼,只等喝喜酒。 第46章 一路颠簸,经十日终于到了临州城龙兴镇。林许月不坐马车, 跟几个随行下人一起走路。从城里到这儿, 越来越荒, 与京里相比, 天差地别。 林甫也没嫌弃这儿不好, 只是想到待会儿就要见到不争气的儿子, 不禁微怒,脸色很是不好看。林江成把水袋递给他, 想替云舒之说句好话,不成想林甫更来气,让他滚下马车别在里面碍眼。 他爹就这臭脾气, 林江成把水袋放回原位, 听话地下马车。 “让你出来你不听, 非得去受气。”林许月幸灾乐祸道, 她爹又迂腐又倔, 跟他呆半天人都要闷死。 林江成叹口气, 忧心道:“我怕爹见了舒之又要发怒,成亲是喜事,若是闹起来……” “就不知道说些好的!”林许月白眼相对, “娘已经到这儿了,到时候他们两个一见面,爹应付她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二哥。” 说的也是,但想到以往他们见面的情形, 林江成颇为头痛,二老架子都端得大,谁也不肯低头,也不晓得当初怎么会在一起,还生了他们三个。 云湘早上便知道他们要来,她有半年没回去过了,想两个两兄妹得紧。林家的马车进了镇,她一眼就认出走在前头的林江成与林许月。 寻常母亲大半年没见到儿子女子,定是欢喜地去接。她却不一样,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就站在那儿。 “娘亲!”林许月高兴地跑过来,亲昵搂着她的胳膊,憨笑。林江成也跟过来,喊道:“娘。” 云湘顿时目光柔柔,但没任何动作。那边林甫下了马车,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他也过来,见云湘看都不看他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可也喊了一声:“夫人。” 云湘柳眉竖起,似是不太喜欢他这么叫,隔了半晌才道:“林大人。” 林甫一口闷气郁在胸口,卡得他心痛,黑着脸又喊了声:“夫人。” 嚯,云湘也来了脾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仍旧喊:“林大人。”当年他俩就约定了的,只有在家里才叫夫人,在外面就得跟着其他人喊。 林甫冷哼,怒拂衣袖,不情不愿道:“护国公。” 林许月在旁边低笑,这两个都一把年纪了,还是那样,一个要面子,一个好面子。林甫乃是三品大员,地位不低,可因着云家,先皇封云湘为护国公,虽是个虚衔,但品级远高于林甫,妻压夫,前所未闻。在京中时,林甫因为这个没少被取笑,不过他也不会去管,由别人说。 一家人行事也算低调,此番来龙兴,只有两辆马车,前头的装人,后头的塞满了两兄妹备的贺礼。云湘去过李五更家,知道那里住不下人,早就跟他们找好了客栈。等把东西放好,留几个下人在客栈里守着,他们四个先去李家看看。 黄昏时候,落日挂西山,几朵薄云飘在天上,随时都能被冷风给吹走。村里人家养的狗儿不时吠两声,正是烧晚饭的时候,炊烟袅袅。 李五更从村口挑水回去,还未到家门口就瞧见有四个人。他忙过去,将水桶放下,看到云湘,又看到与云舒之有几分像的其余三人,心里便知他们是谁。他把门打开,客气道:“快请进。” 引他们进去,搬出板凳:“坐。” 又拿出云舒之平时喝茶的行头,烧水泡了一壶,端回屋,倒茶,敬上。林许月打量着他,模样周正,恭而有礼,还不错,便率先开口:“嫂嫂。” 李五更脸腾地发烫,手绞在背后,厚着脸皮应了声。林甫坐在上方,不喝茶也不吭声,目光凌厉,不苟言笑,搞得大家都不好说话。云湘瞥了他一眼,对李五更说道:“别太拘谨,我们只是来看看。” 正在这时,门吱呀响,云舒之回来了。李五更如蒙大赦,暗骂怎么才回来! 云舒之进屋,先是一愣,而后恭敬喊道:“爹,娘。”又招呼兄妹俩:“哥,小妹。” 林许月冲他眨眼,小声道:“爹欺负嫂嫂呢,你快些帮忙。” 声音虽小,却也一字不漏传到大家耳朵里。林甫愠怒,胡子气得上翘,又发作不得,只能假意咳了两下。父子两个之前闹得很不愉快,如今见面,好不尴尬。林甫态度有些强硬,一看就是在气头上,云舒之让李五更先去把饭煮好,又叫林许月去打下手,准备跟他好好谈谈。 林江成见此,也跟着去灶屋。 好在今天赶集,李五更也买了鱼肉回来,收拾一番就开煮。林许月稀奇地东瞅西看,见李五更煮饭、炒菜两不误,不由得佩服。林江成看不下来,把她扯到一边:“消停点,别捣乱。” 林许月瘪嘴,家里全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包括她大嫂,现在可算有一个会煮饭的了。 屋里,林甫一拍桌子,怒道:“逆子!” 云湘悠闲地端茶来喝,云舒之站着,一个字也不回。林甫见他这样更来气,胸口起伏好几下才把怒火压下,沉着脸道:“离开京城就为了到这里来,真是好出息!如今这一切都是你执意要做的,将来的苦果我看你该如何吞下去。”呷了口茶,又道:“你的事我也不管了,可是……就算被逐出家门,你也是我林家出来的,林家后代,绝不能有一个流落在外!” 林甫语气坚决,不容许云舒之有任何反对之词。云舒之自是知道他的意思,看了看云湘,她没有说话,站哪边很明显。 林、云两家,位高势大,却子嗣偏少,不论成亲后李五更生男生女,将来孩子都有继承其中一家的可能,林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在这个偏远地儿长大。林甫有林甫的考虑,云舒之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且不谈其它,把孩子送去京城,李五更要是知道,莫说嫁给他,不把他赶出去都要谢天谢地了。 “弘文天资聪颖,将来必成大器,父亲也不必忧心太多。常言一方人土养一方人,临州城虽比不上京里,但胜在远离繁华浮世,没有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在这儿长大,定能修得好习性。”云舒之回道。 林弘文,林江成的儿子,打小文武兼修,小小年纪就美名扬京城,可给林家添了不少光。云舒之话也说得很明白,林家已有了林弘文这个天之骄子,用不着再培养一个。龙兴与京城相比虽显得僻远偏陋,但也能养出端正有德的人来。 一直没开口的云湘放下茶,思忖半晌,郑重道:“许月玩心重,做不了大事,我本打算将云家交与你,但你不愿。弘文只有一个,不能继承两家,你大嫂生产过后身子没能调过来,也不可能再生。为人父母,自然舍不得跟孩子分别,你跟李五更搬来京城,或者留在这儿,等孩子十岁以后将他送来,你们自己选一个。” 云舒之不回话,良久,无奈道:“再说吧。”言讫出门不想再跟他们说甚。 一家人聚在一桌吃饭,林许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问得也多,云舒之不时也给她解答几句,其余时候都是李五更在回她。吃完饭林家四人离去,李五更收拾碗筷去灶屋洗。 云舒之倚在门上瞧他,难以开口。过去,站在他身后好一会儿。李五更疑惑地回头,问道:“怎么?是不是你爹娘说啥了?” 云舒之上前环住他,埋在颈后,闷声道:“现在也是你爹娘了。”好半晌他这才把事情道来。 李五更失笑:“你们官家出身的怎么想得那么远?你问我,我定不会答应。可那都是十几年后的事了,谁又晓得那时候会怎样。再者,随便生一个就能做家主了?自古选人当选贤,要是选个庸人或者纨绔,岂不让底下的人遭罪?” “夫人言之有理。”云舒之茅塞顿开,现在就说这些,也未免太早了。他讨好地在李五更肩上蹭了蹭,手不老实地往衣里钻。李五更腰上一凉,顿时一个激灵,轻声骂道:“谁是你夫人!走开些!” “为夫没力气,走不动。”某人耍无赖。 “那就滚。”之前明明还是个正经的书生,这才多久就变得没皮没脸的了。 二月廿七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亲事定在了那天。林甫和云湘商量了一下,也不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准备请来凤来楼的厨子,就在打谷场上宴请乡亲客人,至于拜堂的地方,还是在李家。 一晃到正月三十,半夜时分,约莫子时,地面忽然剧烈地摇动,只几息时间又停下。云舒之从睡梦中惊醒,赶忙披上衣服出去,朝学堂那边一看,暗道糟糕。 “在家里呆着,我出去看一下。”他朝李五更说道,捡了几样东西就匆匆出门。 李五更忽地生出股不安来,往学堂方向看去,一道金光闪现,再眯着眼仔细看,却什么也没有,奇怪,方才他好像看到了一条金龙…… 或许是眼花了,他关上门,进屋去等着。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他困得眼都睁不开,可人还没回来。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时,云湘闯进门,她怀里抱着个已昏死过去的人,正是云舒之。云湘把云舒之放在床上,扯开他的衣服,一条红线映入眼帘,那线正在云舒之胸口游走。 “过来按着他!”云湘朝李五更吼道。 第47章 李五更慌了手脚,忙过去帮忙压着, 云舒之身子冰凉,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云湘抽出把匕首, 对着游走的红线, 找准机会一刀下去, 却被拦住。李五更用尽全力抓着她, 手背上青筋鼓起,从牙缝里吐话:“你要……做什么……” “将红线剜出来, 放开!”云湘怒道,再不下刀红线就会进入五脏六肺,将其搅得稀巴烂。 李五更摇头, 坚决不让。红线就在心那儿游走, 只要力气稍微重一点, 云舒之定会毙命。云湘此刻也犹豫不决, 不将红线剜出, 云舒之顶多还有两个时辰的活命时间, 可若是下刀不准,他连两个时辰都不会有! 咬了咬牙,云湘红着眼将李五更打开, 毫不犹豫地一刀插.下,手腕急转把红线剜出,再赤手拉住线头,猛地用力将它扯出来。离体的红线紧紧地缠住她的胳膊,像要把胳膊给活活勒断。云湘不敢有丝毫耽搁, 拿出布袋低念咒语把红线收进去,摸个巴掌长的青花瓷瓶儿,拔开塞子撒药,可她实在太怕,眼泪珠子直落,手抖得厉害,药粉根本撒不到伤口处。 李五更抢过药瓶儿,把药粉全撒上,然后手搭在云舒之颈部动脉处,感受到手下的跳动渐渐弱了,他的心如坠入河水的大石,极速下沉。 绕是云湘人再强硬,此刻也禁受不住,她伸手在云舒之鼻下探了探,眼前立马天旋地转。撑在床前,真气汇集在掌心处,死命地护住云舒之最后一口气,然而无济于事。云舒之心跳骤停,一口气出来不再进。 犹如渴死的鱼,李五更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他痛苦地用脸贴着云舒之,手指捏得指节发白。 “云舒之……” 半开的窗户在夜风吹动下,猛然合上,老旧的木头相互挤压,吱呀响着。夜幕沉沉,忽而狂风大作,一场急雨骤然落下。 他小心翼翼地把云舒之搂住,轻不可闻地抱怨。 窗外雨声渐大,盖过了他的呢喃。 不甘心地埋在云舒之肩头,想着他的话,想着他的好,想着他总是笑吟吟的脸。他像是水边受惊的白鹭,展翅飞起,无意间在自己心上荡出圈圈涟漪,可是云舒之,你怎么敢舍下我就走! 把人抱紧,李五更绝望无助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忽而手被用力捏了捏,怀里那人闷哼一声,有气无力地回道:“还没死呢。” 以为是错觉,放开他,立马就看见他眉眼带笑地看着自己,脸色惨白,却多了分生气。 李五更愣了愣,又哭又笑,赶忙放下他。 雨停了下,下了停,如此反复已有两天多,淅淅沥沥的雨声只让人觉得厌烦。云舒之还没醒,李五更连眼都不敢合,一直守着他,坐久了浑身都痛。 眼皮打架,实在有些撑不住,李五更趴在床头想眯一会儿。睁开眼,云舒之已经醒了,他脸上毫无血色,却温柔地看着自己。李五更憋了好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轻轻抱着他。 “别哭,”云舒之轻拍他后背,哄道,“没事了。” 李五更游移到前方,抵着他的额头,委屈道:“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云舒之无奈地看着他,勾住他脖子,抵开牙关,含糊道:“待会儿说……” 怕弄到他的伤口,李五更根本不敢乱动,手攀在他双肩上,由着他来。灼热的喘息被堵在口中,张开嘴任他汲取,舌尖一遍又一遍地扫过上颚,酥麻感让李五更险些受不住。云舒之亲够了才肯放开他,看着被咬得有些红肿的下唇,心满意足地在他脸上吧唧一口。 其实也没甚好瞒的了,云舒之思索一番,将大概给他说了。这回要不是他去得及时,困龙阵定会崩塌,届时整个龙兴都会受到影响,后果不堪设想。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稳固好阵法以后,阵中的捆龙线竟脱离出来,倏地钻进他体内,若不是云湘来救他,恐怕现在就是一具死尸了。 冰魄碎片至今没有下落,困龙阵岌岌可危,再不补上,怕是没有办法再将龙脉镇住。 有一点云舒之着实想不通,捆龙线与冰魄相连,自己当时又没有去触碰冰魄,它怎么会钻到身上来? “我还以为……”李五更哽咽,不吉利的话不敢乱说,他哆嗦着嘴唇,心有余悸。 “好了好了,”云舒之给他抹去眼泪,还没成亲生娃、执手到老,他怎么敢闭眼,“师父给我算过,说我定会长命百岁,还差几十年哩。”真的是,从没见他流过一滴眼泪,这回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哭成这样。 “又骗我。”李五更拿袖子擦泪水,恨不得打他两下,但又舍不得,只愤怒地瞪着。 云舒之看直了眼,可怜兮兮地嗔骂,鼻头、眼睛泛红,紧抿着唇,那憋着怒气的模样,让他心都化了。伸手将李五更拥进怀里,调笑道:“要死也死在洞房花烛夜,那是何等的快意,春宵一夜,死了也值了。” 李五更被逗笑,又骂他。云舒之也笑,勾着他的后脑勺,拇指在他颈上摩挲,温柔至极。 “云舒之。”抬头看他。 “嗯?”云舒之低头。 李五更把手搭在他腰上,放肆一回,倒在他宽厚的肩上,忐忑不安地动了动。 中午时云湘来了。她阴沉着脸,给云舒之换了回药,不悦地看着李五更,说道:“你先出去!” 李五更被她一吼,无措地站着,云舒之也惊愕得很,这是怎么了?他把水盆带上:“那我先去弄饭。” 待他出门,云湘怒不可遏地给了云舒之一巴掌,打得他发懵。云舒之歪着头,伤口被扯到,他痛得吸口气。 “偷改命格,云舒之你好大的胆子!”云湘气得心窝子疼,一巴掌不解气想要再打,又碍于他身上有伤不敢下重手。 原是为这个。云舒之脸立时肿了,他费力地撑起身子,没有说话。他也没打算瞒多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就为了一条贱命!”云湘低吼道,怒其不争,可事情已成定局,她除了发火也没其它办法。 云舒之当即拉下脸,眼低垂,看不清他在想甚,半晌他才一字一句郑重说道:“对我来说,不是贱命。” 不可理喻!云湘扼住怒气,痛心疾首道:“折寿换命、灵脉尽毁,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当初之所以把他当云家继承人培养,就是因为三兄妹中只有他有灵脉,玄清道人收徒时也说他是天纵奇才,竟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就擅自改命,自私莽撞,把林、云两家置于何地! 云舒之沉默,他早已料到这些,也没什么好说的。一身修为、长命百岁,于他而言,可有可无。舍去这些,能换回自己想要的,少活十几年亦或是几十年,又有什么? “知道。” 见他毫无悔改之意,云湘怒不可遏,努力平复下来,愤恨道:“你可知为何捆龙线会突破阵法缠上你?” 云舒之摇头。 “因为冰魄碎片就在李五更身上,而你强行改命,与他纠葛在一起,捆龙线误以为你身上有冰魄!” 寒意袭上心头,云舒之忽然感到强烈的不安。果不其然,云湘又道:“困龙阵必须补上,一月之后要是没有办法将冰魄碎片取出……” “休想!”云舒之猜到她要说甚,他绝不容许这么做。 云湘斜眼看着他,冷笑:“由不得你胡来。” “娘……”云舒之挫败地倚在床头,“你不要逼我。” 取不出冰魄,就得用李五更祭阵,人一死,碎片自然会回到阵法之中。娘俩相对无言,谁也不让谁。 云湘啧啧两声,生气地打了他后脑勺一下:“得了,晓得他是你的心头宝,好歹是儿媳,我是这么狠心的人吗?” 儿大不中留,白养了这么多年。 云舒之愣住,显然没转过弯儿来。 “昨天我就把你师父请来了,取冰魄自然不成问题。不过是想试试你的反应,倒真没让我失望!”云湘讥讽道,恨不得抄起木棍就往他身上招呼。 “我……”云舒之无奈回道,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似乎也没甚好解释的,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不会同意。 云湘替他把乱发理了理:“虽是如此,但也别想我会有多待见他。等你们成了亲我就走,眼不见心不烦。不过可说好了,快些生一个,不然以后你跟他要是死得早,谁跟我养老送终。” “好。”云舒之回道,顿了顿,伸手抱住她,“谢谢。” 儿子第一回 主动抱她,云湘僵硬半晌,最终拍了拍他的后背。这小子比他爹还倔,一旦下定决心,就没人能改变他。事情都这样了,再怎么也是无用,不如成全他,以后会怎样,以后再说。 李五更煮好饭端进来,却发现云湘已经走了,不免有些失落。云舒之示意他过去,故作下流地抬起他的下巴:“怎么了?” 拍开他的手,李五更训道:“正经点。” 云舒之偏不,将他钳制到面前,四处乱亲:“娘让咱们快些生一个,不如现在就来?” “好啊!”李五更应道,身上伤还没好,还敢想这些! 云舒之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他凑到李五更耳畔低语几句,教他怎么弄。李五更刹时红到耳尖,慌乱地挣开他。 没皮没脸的货,尽乱说话! 第48章 因着云舒之受伤,李五更将面庄交给李长关和大陈打理, 自己则在家照顾他。这期间林甫来过几回, 脸色臭得很, 应该是云湘跟他说了什么, 倒是林江成、林许月两兄妹天天往这儿跑。 云舒之伤好得很快, 没几日伤口就已结痂。徐九容不知抽什么疯, 时不时就来蹭饭,李五更疑惑, 他们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不过更让人不解的是,徐九容每次来脸上必定带伤。李五更悄悄问了云舒之是怎么回事,原是被闻人老爷子给打的, 三天两头去爬闻人家的墙, 就是为了见见闻人西, 不料每次都被闻人老爷子抓个正着, 老爷子二话不说就开打, 徐九容是苦不堪言。 这日玄清道人上门, 想找李五更单独聊聊。云舒之正在院里和徐九容说话,李五更朝那边看了一眼,点头同意。 两人走到村口, 玄清道人酒瘾犯了,拿出酒葫芦咕噜咕噜灌两口,找了块大石,爽快地坐下,又对李五更说道:“坐!” 李五更颔首, 挨着他坐下。 “贫道当日见你第一眼,从面相里看出你定活不过两年。可没想到如今再一看,你脸上黑气散了许多,有好转的趋势。入尘把其它事都给你说了,可有跟你提过改命的事?” 李五更诧异:“改命?” 玄清道人斟酌一番,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同他说了。李五更震惊不已,云舒之竟然不惜代价给他改命! “按理说,他给你改命,折寿、消福已经算是同等交换,可灵脉被毁,却实属不该。”玄清道人步入正题,“此事关乎入尘的性命,贫道今天来,就是为了把事情问清楚。你老实告诉贫道,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李五更纠结半晌,而后闭眼,似是解脱一样问道:“道长,你相信重生吗?再活一次,重新来过。” 玄清道人默然,像是在回忆什么,许久才回道:“自是信的。这世上无奇不有,没有什么不可能。” 李五更一时无话,如今回想起来,上一世就想做梦一样,梦醒了,仿佛这一世才是真的。“上辈子就我跟阿姐、宝云三个人相依为命,没有其他人。为了生存而苟活,后来阿姐病了,没钱买药,我只能到崖上去采,没想到却不小心坠下崖。魂魄在崖底游荡了数日,忽而有一天劈下一道紫色巨雷,醒来时,发现回到了三年前。可这辈子,却全然不同,原来……” 原来都是云舒之换来的。 “或许这也是命。”玄清道人说,“贫道曾遇到过一个人,也跟你一样。” 李五更惊讶,转头看着他。 “不过他比你倒霉些,没人会给他改命,就算重来一世,到最后还是走了跟上辈子相同的路。” “是道长的亲人?” 玄清道人摇头否认:“他是贫道的师弟。那时大家都以为他在说疯话,直到他死,才知道都是真的。” 掐了掐指,又问道:“你可还记得重生那一天是什么日子?” “嗯,”李五更回道,想了想,确定地说,“两年前,二月十五。” “怪不得……”玄清道人惊异万分,不由得称奇。 “可是有什么不对?”李五更满腹疑团。 玄清道人摆摆手:“入尘只是给你改命,并不能让你重生。而他给你改命的日子,是二月十四,巧的是,二月十五,困龙阵受损,冰魄碎片消失。” 他似乎想通了是怎么回事,捋了捋白须,又继续说:“如若没有想错,应该是入尘强行改命,而你是龙兴之人,自然与龙脉相连,从而导致阵法不稳,冰魄破碎,碎片正好进入你体内,与你的魂魄相结合。冰魄逆转乾坤,引来天雷,将你带回三年前。” 李五更皱眉,不由得提出疑问:“我有些糊涂,如果是云舒之三年前就替我改了命,那我为何还会死?这不是自相矛盾的吗,我明明已经死了,却重生,归根到底是因为改命,可若是改了命,为什么还有后来的事?” 玄清道人险些被他绕进去,仔细想想,尽量跟他说得浅显易懂:“过去和未来,好比两个世界,既息息相关又彼此独立,比如你现在在做某件事,相应地,在过去你又在做另一件事。假如过去偏离原定的轨迹,那未来也会随之而改变。你虽死在了三年后,但另一个世界里,入尘将你的命格改了,打破既定的轨迹,使三年后与三年前合二为一。” 李五更似懂非懂,再问:“道长可有解决的法子?” “顺天意罢,入尘命相好,经此一遭,难免会有磕磕绊绊,只等挨过明年,应该就不会再有什么了。”玄清道人故作玄虚,不想回答多的。 李五更没再问。 翌日,玄清道人带他离开龙兴,云舒之想跟着一起去,却被拦了下来。两人乘飞舟到华明,玄清道人把李五更带上鸿雁塔,身后携百余名弟子,众人围着他打坐,低头诵念。 李五更神智恍惚,只觉得难受无比,口鼻皆不能出气,最终昏死过去。待醒来时,人已在家里。 玄清道人将冰魄碎片交与云湘后,又辗转去了青良,看完大徒弟,自然不能忘了小徒儿。好久没看到仲祁安,也不知那皮猴儿怎么样了。 几日未见,云舒之伤好得差不多了,李五更不得不感叹,换作是寻常人,恐怕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夫人。”云舒之这个没脸的硬要抱着他不放。李五更想要把他推开,却怎么也不行。 “又发什么疯!” 云舒之委屈地抬头,瘪嘴,不满地抱怨:“好几天没看到,你就不想我么?” 李五更慎得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云舒之把他按在门上,还未下手,有人敲门。李五更过去开门,却是裴裘和迟玉。裴裘见不得光,一件黑袍子罩在身上,迟玉跟他打着伞。 让他们进来,回屋里,裴裘把袍子揭开,半边脸竟被烧毁! “二位别来无恙。”他像个没事人,笑着同他们打招呼。迟玉拱手抱拳,挑明来意:“裴裘帮我捉鬼时不小心被伤到脸,此次前来,乃是想向玄清道人求一味药。” 还真是不巧,玄清道人才走。 云舒之过去看了看伤势,红色的皱子布满半张脸,触目惊心。“怎么弄成这样?” 迟玉也愧疚得很,他本事不济还要去捉鬼,对方修为高出他们许多,要不是裴裘替他挡着,两人怕是得命丧他人手下。 “我师父刚刚走,要廿七才回来。我先找药给他用着,等师父回来了你再找他拿药。”说着,云舒之从抽屉里拿出几个瓷瓶 儿,取药粉先给他抹上。药性太猛,裴裘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李五更走后阿宝由云舒之照顾,他也没太管着,只随意将它困在乾坤盒里,连锁都没扣上。迟玉一进来阿宝就闻到了味儿,它馋得哈喇子直流,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一个箭步扑到迟玉身上,张口猛地吸食妖魂。 迟玉完全没防备,要躲开已来不及,生生让它吸了一口走。云舒之眼疾手快,在它脑袋上一拍,将吸走的妖魂夺回来,重新打入迟玉体内。 “阿宝!回去!”李五更训斥它。 阿宝肥硕的身子颤了颤,还是向着迟玉怒吼,用獠牙示威,鼻孔地扑出热气。云舒之无奈,将它收回乾坤盒里锁着,对迟玉道:“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有伤不先想办法,倒跑到这儿来讨药治脸!” 阿宝能闻到味儿,那就是他受重伤到连妖气都隐不住。云舒之在抽屉里找了找,丢了两粒丹药给他们。 迟玉接了,把药先给裴裘吃。裴裘穿的衣袍宽大,很容易就看见里面的光景,李五更不经意一瞥,却见裴裘身上有些青紫的痕迹,顿时明了。想不到这两人也是那种关系,不过他更好奇的是,鬼身上竟然也会留下痕迹! 给了药,云舒之不客气地撵他们走。李五更暗道不好,忙说要出去转转。云舒之哪会如他所愿,门一关,把人扯回屋里。 冰魄碎片归阵,困龙阵被修复,事情暂告一段落,大家都开始忙活成亲的事。 越临近廿七,李五更心里越不踏实,总怕得很,迷茫、无措。李长关也来交代过他要注意些什么,成亲的时候该怎么做,他只点头,其实全都没记住。这几天每每看见云舒之,他心里总别扭得很,说不出是甚感觉。 那种事他虽然也知道一二,可当李长关把包得严实的书给他,又教了他一些时,他整个人都傻了,想起云舒之感觉就更不对劲了。 夜里睡下,满脑子都是那本书上的东西,又想着平日里云舒之对他做的,身下渐渐有了反应,浑身都热。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云舒之早被林家人带走,说是成亲的前几天不能让他们见面。他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愈加难受,越是不去想,那些缠绵温存的画面就越多。鬼使神差地,他把手伸进裤子里,心一狠,把羞耻扔一边去,弄了一刻钟,终于好受了。 裤子黏糊糊地粘着皮肤,李五更在心里把云舒之狠狠骂了一通,才起来换裤子,又怕明天家里来人,于是半夜悄悄把它洗了晾好。 第49章 日子过得飞快,李五更还未做好准备便到了廿七。小地方娶亲很简单, 接亲, 拜堂, 请大家吃顿饭, 亲事就成了。李五更廿六晚上是在学堂过的, 一大早李长关就来跟他梳妆, 哥儿成亲后就不能在戴冠束发,而是得把头发编成三股辫垂在后面, 一束为自己,一束为男方,还有一束则为孩子。 “一梳梳到头, 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 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 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 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 比翼共□□;三梳梳到尾, 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李长关边梳边念, 念着念着就忍不住落泪。这是平时云舒之歇息的屋子,现在就他们两个人。 她赶忙把眼泪抹了,给李五更编辫子:“嫁过去了,就要好好和云先生过。” 李家又没个亲戚,如今李五更出嫁, 本来是打算让四婶儿来梳头的,可李五更非得让李长关来。姐弟俩相依为命,当初阿姐嫁人时,是他送的,现在轮到他了,不管合不合礼节,他只想阿姐来送自己。 辫子编好,李五更起身,给她擦泪。李长关噗嗤笑出声,替他把红装理正,感叹道:“真好看。” 李五更有点羞,脸立马染上红晕。李长关笑他:“有什么好羞的,不信待会儿你问问云先生。”说完又改口:“瞧我,都一家人了,应该是弟夫才对。” “阿姐……”李五更不知怎么地,抱住她不肯放。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今天你出嫁,该高高兴兴的。”李长关拍着他的后背,像小时候一样用脸挨了他的脸一下。 姐俩还没说几句话,迎亲的队伍就来了,喜庆的铜锣唢呐立马把成亲的欢喜气氛带动起来。 李五更被抱上花轿,而后又换上一双新鞋,何宝云是伴娃娃,也同他一起上了花轿。李长关在门里看着轿子远去,哭得更加厉害。 云舒之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头,村里的小孩儿爱玩闹,在迎亲队伍间跑来跑去。到了家门口,云舒之搭躬拱手请李五更下轿,哥儿出嫁是不盖红盖头的,轿门一开,李五更便柔柔地对着他笑。 过门槛、跨火盆,行至花堂,说是花堂,其实就是院子里搭了个台子。两人站在香案前,香案上香烟缭绕、红烛高烧,邻居戚友就位,在司仪的主持下,三叩三拜,礼成。 李五更被送回屋里,云舒之留在外头陪大家饮酒。 村里的人都在,众宾欢饮,好不热闹。徐九容为了见一回闻人西,便求云舒之送一张请帖到闻人家去,林、云两家的面子闻人老爷子也不能不卖,故而闻人西也在。徐九容看着他们成亲,心里是痒得不行,心想以后他也得来一回! 徐九容没甚架子,跟大伙儿坐在一起,闹着要拼酒。几个喝酒行的也来了兴致,拿着酒杯就过来,纷纷表示要来比个高低。 “就咱们几个比可不成,”徐九容说道,酒水可都是他家送的,不能便宜了云舒之,“新郎官也得来,一起喝个尽兴!” 旁人拍手同意,也有人出来替云舒之挡着:“人五更还在里面等着呢,要把新郎喝倒了可怎么成。” 徐九容把酒杯摆成一排,酒壶半倾全部倒满:“就几杯,倒不了!” 云舒之上前端过一杯,朝着大家敬了敬,仰头一口闷,把酒杯放桌上,道:“大家请!” 见他如此干脆,几个糙爷们带头叫好。徐九容再递一杯给他,云舒之二话不说直接喝了,有几个见此,也跑过来敬酒,云舒之都接了,一滴不留喝下。 看不出来一个书生竟这么能喝,十数杯酒下肚,脸不改色,毫无醉态。其他人顿时端杯而上,一个接一个地敬他,先前怕他醉了的话早就不晓得抛哪儿去了。 林许月拉着林江成,担忧道:“二哥这么下去铁定要醉,大哥你快去帮他挡几杯。” 林江成乐得看热闹,回道:“不要担心,他喝得下来。”嘴里是这么说的,脚下还是朝那边走去。 “各位,”他喊道,进去就先端起一杯,“我是舒之的大哥,感谢大家来,在这里我先敬大家一杯。”说罢先干为敬。 大家伙儿起哄,一窝蜂地来敬他,看着面前十几个酒杯,林江成在心里叫苦,一一接了。 晌午的饭吃到下午,肚皮还来不及歇一歇,晚饭又开始。云舒之一直陪着他们喝酒就没停过,徐九容起初还跟着其他人一起灌他,渐渐变成挡酒的。那些个大老爷们喝多了也没分寸,谁敢挡酒就灌谁,徐九容喝得头大脚软,趴在桌上站都站不起来。林江成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张脸通红,醉得话都说不清楚,相比之下,云舒之算好得多了,只是头有些晕。 见时候差不多,大伙儿叫着喊着把云舒之送到屋里。闻人西看不下去,过来把徐九容搀扶起来,徐九容嘿嘿对着他笑,许是脑子不够用,傻不拉几地当着其他人的面在他脸上啾一口。闻人西气得不轻,想一刀给他砍过去。 “快……闹洞房……”徐九容站都站不稳,没走两步,直接醉倒在地。 喝成这样了还想着闹洞房,真是…… 闻人西无奈将他抱起,提前离去。 云舒之陪着他们喝了一下午,大家也没多闹,就简单地说了些吉利话,都识趣地退出去,顺带把门关上。云舒之站在原地,也没走一步,静静地看着李五更。 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李五更动了动。好一会儿,云舒之还站在那儿,李五更忍不住开口:“杵在那里做甚。” 云舒之只笑,拿合卺酒与他共饮,合卺酒,合二为一,永不分离。李五更喝得极快,不知是上脸还是羞,脸有些红。 才几天不见,却跟隔了好久似的。李五更僵硬着身子,不知该做些甚。 “云夫人。” 云舒之故意逗他,揉了揉他的耳垂,一口含住,又辗转到他脖颈上,轻轻吮吸。满身酒气熏人得很,李五更仰着头,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抱着他的肩,柔声问道:“喝了多少?” “就几杯。”云舒之不答实话,酒意慢慢上来,浑身燥热。他认真而温柔地看着李五更,无比小心地拥着他,好似一眨眼这人就不在了一样。李五更埋在他胸前有些呼吸不过来,便将他稍稍推开些。 相互对视时,要说的太多,可坐在一块儿,却不想再说甚。桌案上燃着红烛,烛火微微摇摆,融化的红蜡沿着边沿往下流。 云舒之一面吻一面压下他,大手伸到他后面,反复揉捏。李五更臊得不敢看他,别过头,闭上眼。云舒之将他的头扳回来,食指探入他唇瓣里,诱.惑道:“看着。” 李五更睁眼,舌头往外伸了伸,云舒之眸色愈深,攥紧大红的被褥,凑到他唇边轻舔。他抵着李五更,身下那东西渐渐肿胀,李五更有些怕,他感觉愈加清晰,便想闭紧双腿。不想云舒之早已料到,单膝跪进他腿间。 …… 深而重的顶撞让李五更眼前都是花的,手指在抖,声音也在抖,他想要弯身,却被云舒之单手抓住压在墙上。 “乖……听话……放松些。”云舒之另一只手箍住他的腰,不住地往里送。李五更转头,眼光迷离,嘴一张一合,显然受不住了。云舒之刹时又大了几分,低吼地把他压下,将他颊上的几缕湿发拨开。 这一夜,被翻红浪,欢吟不断。 第二日早,山头的曦光照下,从窗里穿过落到红被上,沉睡的两人悠悠转醒,李五更浑身酸痛,一抬腿,更加痛。他嘶了一声,腰上的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正赤.身被云舒之抱着。 “夫人。”云舒之好笑地轻喊。 昨夜那些缱绻的画面如潮水般袭来,李五更把头埋进被子里装死,又忽地想起了甚,惊道:“糟了,还没敬茶!” 云舒之拉住他:“娘说了不用去,她跟爹都在客栈里,也省了麻烦。敬茶钱他们备好了放在桌上,待会儿你去收着。” 李五更觉得不太好,还是去看看得好,毕竟这点礼节还是得有。云舒之拗不过,跟他把衣服穿好再跟自己穿,两人收拾一番朝客栈去。 二老也才起来,知晓他们的来意,便叫来一壶茶。李五更跟云舒之恭恭敬敬地跪下敬茶。 “爹,您喝茶。”李五更将茶端给林甫,待林甫接了又端一杯给云湘,“娘,您喝茶。” 云湘倒是挺满意的,都说了不用来还是来了,这小子是个有心的。喝了茶,云湘将他扶起来,瞥见结心锁,道:“给你个镯子戴也不合适,正好这回出来时带了对指环,那玩意儿我也没甚用,就给你们了。” 言讫,拿出个指环套上李五更的中指。指环似乎跟结心锁是同一种材质,触手即软,完全感觉不到重量。 云舒之也戴上,心里乐开了花,亏他娘说得出来,没甚用的玩意儿,当初他说破了嘴皮子她也不肯给,如今倒大方得很。这东西名为佑环,可辟邪护体,且上头刻着云家的家徽,戴上这个,也就是认李五更是云家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的步骤请勿考究哟,看看就好 第50章 “娘你真好。”正主还没开口云舒之就抢先道,笑得露出白牙。李五更腼腆地笑笑, 也说道:“谢谢娘。” 云湘不再多说, 坐下, 瞟了林甫一眼。林甫咳了咳, 起身, 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给他――是张地契, 还是京城那个寸土寸金的地儿的。李五更不晓得佑环有多贵重,却知道这张纸有多值钱, 他犹豫半晌还是接下:“谢谢爹。” 林甫淡淡地点头,道:“你跟舒之要是得了空,也常来京里看看。”说着他瞥了眼云舒之, 责怪的意味儿很明显。 云舒之讪讪地别过头, 那张地契是天成街的, 京里最好的地段, 用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他爹还真是大方。 几个人都还没吃早饭, 他们一来林许月就让小二去把饭备好端来。吃过早饭,云湘让林许月给李五更号脉,李五更一头雾水, 但还是把手伸出来。林许月搭上他的手,又让他张嘴,再察看了一下其它地方,才满意地对云湘点点头。云湘顿时眉角弯弯,高兴得很。李五更虽十分疑惑, 却也不好问。 待出了客栈,他拉着云舒之问:“适才是在做什么呢?” “唔……”云舒之不晓得怎么跟他说,便搪塞道,“应该是想知道你身体好不好,查看查看。”他总不能说是他母亲太急,都想到生孩儿去了。哥儿一般体弱,云湘多半是担心他以后怀孩子时受不住折腾。不过李五更身子壮得很,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一看他表情李五更就知道不是实话,也懒得再问。昨夜弄了大半夜,他身子就跟散了架似的,处处都疼,撑着敬了茶,回到家就躺床上。云舒之看着也心疼,忙爬上来献殷勤,捶肩捏腿一样不少。 这厚脸皮打得啥算盘李五更心里还不清楚,便说让他死开些。云舒之全当没听到,揉揉捏捏,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连骂他的话听着都觉得是甜滋滋的。 又过五日,林甫他们回京,李五更跟云舒之送他们出镇。等回去云舒之就跟李五更打商量,说是想重新修屋子,家里就一间可以睡觉的,挺不方便。李五更想了想,确实,以后家里来人总不能也像现在一样让别人住客栈,就同意了。 殊不知云舒之想的却是屋里睡个何宝云,他今后恐怕都是只能看不能吃。 就着屋后那块荒地,新屋子不出三月便完工,四屋一灶,比旧屋宽敞多了。过了段时日,两人寻了个宜迁居的日子,将东西都搬到新房里去。何宝云早在两月前就被接回来了,云舒之就活活憋了两个月,迁入新居第一晚,他早早把小孩儿哄睡,关上门就急不可耐地把李五更往床上带。 “放……放开……”李五更又羞又气,外面晒的东西他都还没收。 逼红了眼的某人停都没停一下,轻轻松松就把衣带给他解了,把他扣在胸前,急急地到处亲吮。已有过十几回经历,李五更自然晓得这其中的乐趣,没一会儿就败服,双手扶着他有力的臂,头微往后仰,正好枕在他肩上。 云舒之钳住他的下巴,低头封住,滑进他嘴里,将滑溜的舌尖往自己这儿引,不轻不重地咬了咬。吻得太久,李五更低低呜咽一声,一丝津液沿着嘴边流出。他头发早被解开,散乱地披在背上,此时此景,刺激得云舒之不轻。 “李小哥儿。”云舒之在他耳畔低念,粗重地喘气,抓着他的手往下。李五更有些抗拒,脸都在冒热气。 李五更用土话骂了他一句,云舒之听不懂,挺了挺,犹觉不够,从枕下摸出药膏,轻车熟路地朝那儿送去。 “抬高点。”他吻了一下李五更的鬓发。李五更又骂了一句,羞耻地翘着。他微曲着腿,挤了个头进去,身前那人似乎受不住,抱着他直喘,不知怎么地,他忽然起了坏心思,伸了两指进李五更半张半合的嘴里,进进出出,用低沉的话引诱:“张开些,进不去呢……” 风吹云动,大片云聚在一起,将皎洁的圆月遮住大半。五月天不冷不热,舒适得很。村里不知哪家养的狗,总爱吠上几声,惹人厌。 堂屋左边的那屋里睡的是何宝云,夜半时分,他忽地腹里涨涨的,便醒了,原来是尿憋的。他以往都是跟李五更一起睡,今儿还是第一回 一个人睡。 一骨碌爬下床,想要去放水,却不料心里太急,脚才挨地,裤子就湿了。他苦着脸,知道得换裤子,抖了抖尿湿的裤子,朝李五更他们屋子跑,好在云舒之之前把门紧锁了的。 何宝云短腿儿跑得飞快,一到门口就使劲儿敲门:“小舅!小舅!” 屋里两人皆是一惊,李五更僵住,后面缩紧,云舒之手臂上青筋都出来了,他握住李五更的腰,尽量快些解决。 “哎!”李五更忍着快意答道,手死死抓着被褥。 何宝云裆下凉快得很,他都快哭了,明明屋里亮着灯,怎么不见人来开。焦急地推了推,又碰碰碰地敲门。 好一会儿,李五更终于出来,抱他回屋里换裤子。小孩子憋不住尿,常常湿裤子,李五更每年都会跟他多做两条裤子,就怕哪天这臭小子尿多了没穿的。 翌日,云舒之悉心教导何宝云,告诉他睡觉之前应该放条裤子在床头备着,说什么你小舅也是很累的,他需要好好休息。何宝云信以为真,晚上睡觉时果真放了条干裤子在床上。 可没过两天,这烦人的小家伙儿又来搅他好事。正在兴头上,敲门声响起,云舒之险些给交代了。这回不仅尿裤子,还尿床上了,床肯定是睡不了了,被子这些洗了也不会太快就干,他就来跟李五更睡,而云舒之则被踹下床,苦命地打了两天地铺。 几天或者十来天一回尿床,云舒之实在有些头大,再这么下去真的会出事!可他也没有任何法子,总不可能把人送回李长关那儿,要这样李五更莫说让他弄了,怕是手都不会给他摸一下。 这日散学他去面庄接李五更,在街头看见愁眉不展的赵垣承,灵光一闪,顿时起了做媒之心。其实赵垣承也挺不错,有钱有颜,关键是对阿姐有意啊,嗯……如果他跟阿姐成了,想必会把宝云接走,而且赵垣承这人品行端正,对宝云应该也不会差。 这样想着,他堆着笑抱起宝云过去,热情地打招呼:“赵公子。” 赵垣承颔首:“云先生。”又看了看何宝云,知道他是李长关的宝贝儿子,便也喊了一声,“宝云好。” 这招挺管用,小孩子不喜欢被忽略,一听到他喊自己,连忙高兴地回道:“赵公子好。” 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云舒之笑得嘴角都快裂到耳根去了。他换只手抱着何宝云,看看时间还早,便邀着赵垣承去喝茶,期间有意无意地试探人家。 赵垣承心里感觉怪怪的,这人怎么这么……热情,以前对他毫不客气,如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赵公子有空可以多来小店坐坐,云某必备茶以待。”云舒之道,他得马上去店里,不然待会儿李五更就会走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茶水钱已经付了,赵公子可以多坐会儿。” 说罢,抱着何宝云火速往渡口赶,到店门口时,李五更正好出来。 三人回家,吃过饭,又去走了走,天黑便歇下。何宝云今天的学堂里疯闹了一天,累得很,躺下就睡,不过在那之前,老妈子云舒之带着他先去撒了尿。近几日云舒之尤其关心何宝云,一到下午就让他别多喝水,睡之前一定要带去尿,不尿不准睡。 月色如水,光华撒下,别有一种迷蒙的美。一入夜,凉意袭来,学堂的梨树在月光里投下枝丫交错的影子,树影下,素白的衣衫铺在地上,两个人交叠在一处,抵死缠.绵。 “不……不行了……”李五更求饶,脚趾蜷着,云舒之每一下地撞在那处,他快要死了。云舒之不说话,卖力地冲撞。李五更跪着,双手撑在地上,仰着头,眼神涣散,背部抬出漂亮的线条。 好不容易得到李五更的同意能来学堂,没了何宝云的打扰,云舒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开他。将人扯起,箍在胸前,咬了咬耳垂,开心地说道:“快些给我生一个,嗯?” 李五更耳朵痒,侧头躲开。他怕声音太大会招来其他人,就紧紧地捂着。云舒之轻笑,发狠地弄,看他能忍多久。手掌无力地拍在对方脸上,却被轻轻咬住,舌尖在掌心的伤疤上打了个圈儿,极其温柔给他舔舐。 “叫我。”云舒之蛊惑他,手在那点有意撩拨。李五更咬着他的手臂,随着他起伏,断断续续地回:“云……云舒之……” “不是这个。”眉头紧拧,惩罚地抽出一半,并稳住他,让其动不了。 突然消失的满足让李五更红了眼,他痛苦地顺着云舒之的话问道:“叫什么?” 那人勾唇一笑,凑到耳边教他:“阿舒,你一人的阿舒。” 李五更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想起来,却连腿都抬不动,张嘴想叫人,一开口就发现嗓子哑了。 这时候云舒之已经去学堂了,他气得半死,强行撑起来,一瘸一拐地去桌上倒水喝。不经意看到地下脏兮兮的白衣,更是火冒三丈。姓云的,下次再信你的话才有鬼! 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躺了一日,第二天又硬撑着去面庄。煮面时眼前发黑,支着灶台好半晌才恢复清明,大陈吓坏了,忙让他坐下,问是不是病了。 李五更哪敢说实话,只支支吾吾地说最近没睡好。大陈看他眼下青黑,瞬间就想到别的地方去,立马不再问。云舒之吃饱了,便老是餍足地回想,在学堂里讲课都在傻笑。 那日相谈后,赵垣承记住了云舒之的话,隔两日就来店里坐坐,点一碗面或者馄饨,一吃就是半天。李五更气得想一棍子把他打出去,但碍于有其他客人在,也只能气着而已。 店里忙,李长关也不能回家躲,她也没甚法子,最后只硬着头皮过去,迂回地劝道:“赵公子,这面久了不吃要糊,你还是快些吃吧。” 赵垣承根本不饿,听她这么一说便动筷子吃了一口。然后又坐着,丝毫没有要继续的意思,李长关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碍于他是客人且有其他人在,也是左右为难。 第51章 她在桌前站了会儿,壮着胆子坐在赵垣承对面, 心一横, 把话挑明了说:“赵公子, 你这天天往店里跑, 既耽搁我们做生意, 也会招来闲言碎语。赵家家底大, 需要你做的也多,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 不如回去做事。” 赵垣承把筷子啪嗒搁桌上,抬头看她。李长关方才的凌人气势立马消去一半,张着嘴把要说的话都给忘了, 绞着手不知所措。隔了半晌, 她也不顾其它的了, 反正说都说了, 一起说完免得这人再来, 梗着脖子, 眼睛瞪大,道:“我就一寡妇,还带个娃, 没甚好让人惦记的,也没想过那些,你别来了!” “李长关……”赵垣承终于开口,面上有些无奈,话说一半把面钱放桌子上, 起身离去。 李长关活这么大还没被人含情脉脉地看过,就是何万千也不曾,那时为了讨生活哪还会管什么情情爱爱,一门心思都在吃饭上去了,只要两人看对眼,给点银子做聘礼,轿子都没有,收拾好衣物由阿弟送到男方家去,也就算是嫁了。她突然有点懵,慌乱地捡好面钱,收起碗筷,赶紧擦擦桌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阿姐,”李五更喊道,疑惑地看着赵垣承的背影,“你跟他说啥了?”这人死皮赖脸的,这回竟早早就走了。 “他、他……”李长关结巴了,这话她可说不出口,只胡乱编道,“他临时有事,就先走了!” 李五更自是不信,也不为难她。李长关怕他会再问,便去洗碗。李五更喉痛嘴干,感觉昏沉沉的,快晌午的时候,脑袋愈加沉重,于是抬手摸了摸额头,烫得吓人! 前晚在外头弄了一晚,昨天在床上躺着冷汗湿了衣裳也没换,怎么会不病!他不敢拖着,编了个借口把店交给李长关,去济世堂抓两幅药,回家歇着。他把药煎好喝了,便到床上去睡觉。 而云舒之不晓得,中午去面庄里吃饭没见到人,李长关说是回去准备臊子了,他没多想,直到下午散学回到家,闻到股药味儿,进屋看到李五更正和衣睡着,这才发现! “五更,”他担忧地喊,伸手摸了摸李五更的脸和额头,这时烧已经退了。李五更的衣裳已经被汗濡湿,他忙把人放下,在柜里找衣裳来换上。这些衣服都是成亲时做的,有不少。 “云舒之……”李五更靠在他怀里,已没有那么难受。 知道他是因为那晚才生的病,云舒之内疚得不行,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些!他扯件外衣给李五更披上,问什么时候吃的药,又出去煎药。 在这儿呆了也有那么久了,比起刚开始连火都不会生,他现在已经能炒小菜。煎好药喂李五更喝下,他便淘米煮稀饭,等稀饭快好的时候,又把青菜叶扯成小片丢进去,加盐。 何宝云进灶屋,看他脸上有锅灰痕,就提醒道:“姑爷,你脸上有锅灰。” 云舒之愣了愣,问道:“哪儿?” 何宝云跟他指了指,云舒之立马一抹,脸上顿时一团花,何宝云当即瞪大眼,云舒之把脸凑过去说道:“还有么?有就帮我擦擦。” 要是跟他擦脸手肯定也会花,何宝云赶紧摇头:“干净了。” 云舒之没多想,丢柴进灶里,说道:“饭快好了,去叫你小舅起来,我马上就端过去。” “嗯嗯!”何宝云飞叉叉地跑去叫李五更,舅俩到堂屋坐下。李五更难得吃一次现成,悠闲地等着云舒之上饭,等人过来时,他忍俊不禁,趴在桌子上笑得肚子痛。 半张脸都是黑的,煮个饭还可以弄成这样!李五更整个饭间都在憋笑,云舒之两半边脸都快一样黑,他也不去洗把脸,只愤恨地把饭吃完再说。吃完端碗去洗,进灶屋把碗筷放在石板上,他把跟来的李五更拉进怀里牢牢抱着,往门边一看见何宝云没来,才恶狠狠地说:“还笑!” “云先生,你真的是……”李五更仍是继续笑,可话就还没说完他就不笑了,云舒之正泄恨似的用脸往他的脸上蹭。待差不多了,云舒之才满意地放开他,看着自己的杰作笑得比李五更先前还开心。 李五更恨恨地瞪他,人高马大的还耍这些,也不害臊。 这病一场,云舒之就吃素好几天。不过何宝云尿床倒少了许多,以前他跟李五更一起睡,半夜李五更都会叫他起来,如今自己一个人睡,渐渐也养成了好习惯,对此,云舒之甚是欣慰。 另外让李五更高兴的是赵垣承没再来店里,这贵公子似乎对他阿姐已没什么兴趣。殊不知没多久不好听的话就跟长了翅膀一样到处飞,传到李五更耳朵里,把他气得要死。 李五更以为是哪个长舌妇在背后乱嚼舌根,便忍着不管,没想到传出来的话愈加难听,忍无可忍,他便去问李长关到底怎么回事。李长关躲躲闪闪没正面回答,脸上却带几分娇羞颜色。 “他的话你都信?几句话就把你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家里之前发生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李五更心里火烧得旺,连眸子里都有火影。 李长关被他吼住,替赵垣承辩解:“他不是……” “还帮他说话?不是?不是还晚上到你那儿去,然后被别人看到?你知不知道现在别人怎么说的?”李五更几近吼道。 李长关还不知道这些,她呆愣半晌,跟李五更解释:“他只来过一回,东西放下就走了,并没有进屋。” 李五更察觉到自己话说得有点重,于是放轻语气劝道:“我不是责怪你,只是流言猛于虎,赵垣承什么心思我不想猜,他要是真有意,就该明明白白地来,而不是来店里蹲着或者去你那儿送东西,这要让别人看见,吃亏的可是你。” 他不敢说得太重,赵垣承年轻有为,尚未娶妻,而李长关,曾为人妇,还带着一个孩子,且赵垣承还更小,不谈般配不般配,也不管外人怎么说,就从感情来看,娶个寡妇可是要遭人取笑的,他赵垣承的情意会有这么重?如果赵垣承是想让他阿姐做妾,李五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李长关再不好,那也是他珍视的,再不再嫁都没关系,他能养着。 李长关也懂他是为自己好,默然良久,释然道:“阿姐晓得了,我会跟他说清楚。” 她捡了碗去洗,转身的时候偷偷抹泪。李五更都看得清清楚楚,叹口气,没去劝她。 夜里。 李五更被抱着坐下,他搂着云舒之的脖子,微微有些不适应,待能接受了才又继续刚才的话:“我就想不明白赵垣承想的,若是他不安好心,到时候阿姐哪受得了。” 云舒之从他腰间游移到下腹,重重往上,而后把自己查到的那些都跟他说了:“其实赵垣承也算是个人物,十岁就已经同他父亲出去经商,十五时就开始接管家里的生意。上头曾经有人见他有些本事,便有意想引他入朝为仕,却被拒绝了。这些年他都在打理家族生意,名声也还不错,跟他合作过的,没有哪个不夸他。” “嗯……”动作突然加快,李五更有些招架不住,尽力跟上他,又问,“为什么?” 商人的地位比当官的可低得多,不论是为自己还是为赵家,赵垣承都应该同意才对。 “人各有志。”云舒之失去耐性,按住他的腿,嘶哑道,“搂紧点。” 经过那回谈话,李长关也把关系断了,赵垣承甚也没说,颔首应下,没有再来过。李长关心动一场,湮于现实。 本以为赵垣承会就此作罢,可没出半月,媒人找上门,来替赵垣承说亲。 不晓得是哪个大嘴巴把消息乱传,整个龙兴都知道了这事,有无所谓的,也有嘲笑的,还有心里酸的,一时之间,好话坏话都有。李五更走在街上,熟识的会跟他提前说祝贺的话,当然,也有那种乱嚼舌根的,比如现在他右手边那个。 李五更忙完店里累得很,打算回家,可那尖脸瘦小的妇人嗓门大得很,说得话正好教他听了去。妇人挎个篮子,穿得整洁,可声音尖得很,磨得人耳膜痛。 “赵二公子能看上她李长关?多半是这女的有些手段!你们是没看到她那样,装得楚楚可怜,就盼着哪个男人能怜惜她一下!”妇人捂着嘴笑,越说越难听,“毕竟守寡好几年了,又有几分颜色,哪耐得住……” 李五更握手成拳,耳朵里只剩下“放.荡”、“守不住”、“勾.引”这些污言秽语,他踹飞脚前的石子,过去揪住瘦小妇人,暴怒道:“你再乱说试试!” 妇人吓了一跳,但看到周围这么多人,料他也不敢动手,便横着脖子:“我说什么关你什么事!” 这种妇人爱撒泼,闹起来还会倒打一耙,李五更隐忍道:“我看你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下回要是再乱说话,莫怪我不知轻重。” 周围的人全围过来看好戏,妇人面子挂不住,扯开嗓门吼:“哟!做了还不让人说!要真没做你们怕什么,惹急了还想打人!”边说边从李五更手里挣出来,叉腰挺胸,颇有气势,“大家帮我评评理,我就在那儿站着,他突然就过来扯着我的衣领,还威胁说要打我,你们说说,哪有这种人!” 李五更气煞,懒得看她撒泼耍横,抬脚欲走。不想妇人把他拉住,非得要他认错赔礼。 “你刚才说了什么大家又不是没听见,再这样咱大可去衙门说。”李五更厌恶地甩开她,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我说什么了?!”瘦小妇人抵死不认,“你问问其他人,我说过什么?分明就是你不讲道理,上来就打人。果真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惯了没个章法!” 先前那几个听她说话的妇人就在前面站着,她们一听这话,都别过头不想生事。李五更怒火中烧,也不管那么多,抡着拳头威胁道:“骂人不带娘,我娘又没得罪你,积点口德罢。” 正说着,云舒之从人群中挤进来,他怕李五更打人,忙去拦住,把他抱着:“冷静点冷静点,别冲动。” 妇人见人愈加多了,也怕李五更真的要去官府,便捡起菜篮子,走之前不客气地嘀咕一句:“弟弟装男人找男人,姐姐装可怜勾男人,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其他人没听见,可云舒之听得清清楚楚。他顿时阴沉着脸,脚踝转动,一颗石子猛地打在妇人腿上,她猛然一痛,啪地摔在地上,袖子都磨烂了,姿势也甚是有趣,撅臀低头,围观的众人有几个不厚道地笑出声。她狼狈地爬起来,瞪着那些笑她的人,嘴里不晓得在骂什么。 回到家里,李五更仍在气头上,云舒之一个劲儿地哄:“别跟那些人一般见识,都是些见不得别人好的,跟他们置气不值。” 哄了半天,李五更气也消了大半,他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样的,本不想理,可实在有些难听。 “莫气,李小哥儿莫气。”云舒之学着何宝云的语气逗他。何宝云卖乖的时候就爱说这样说――听话,宝云听话。小孩儿这样说会让人觉得可爱,大人也这样说就显得有些蠢笨了,李五更被他逗乐,轻轻一笑。 “再难听的我也听过,只是他们这么说阿姐,要是阿姐听到恐怕会乱想。” 云舒之倒杯水给他:“街上都有人在说,阿姐怎么会不晓得。她可能也不想你担心,没跟你说而已。” 李五更沉默,确实,阿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云舒之捏着他的手,半蹲在地上,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五更,其实你想过没,他们为何会这么说?” 李五更看着他,等他再说。 “因为他们心里有条沟,将人分了等级,一旦有人越过这条沟,他们就会嫉妒,就会不满。” 他握紧李五更的手:“不仅是今天那些人,阿姐是,你也是,你们都在心里划出了一条沟来。” 李五更怔怔地看着他。 “最开始你对我,还有现在对赵垣承,你们其实一直都很在乎出身、地位这些。阿姐嫁过人真的就那么重要?如果赵垣承只是一个普通人,你还会有这些顾虑?” “可是别人……” “你总是想那么多,小时候跟大陈他们打我怎么就不多想想?”云舒之打断他,拇指从他下巴擦过,“只要把日子过好,那些谣言自然会不攻自破。况且过日子又不是跟他们过,过得如何也不是他们说了算。” 李五更紧抿着唇:“要是赵垣承对阿姐不好呢?他要是再出去找一个的话,阿姐又该怎么办?” “你呀!”云舒之捏他鼻头,“赵垣承已经二十四,这要是在别人家里,恐怕孩子都六七岁了。他要是想找,早就找了。” 李五更忽而释然,也捏着他的鼻头:“你倒是会说。” 云舒之把他拦腰抱起:“师父教的。” 第52章 赵垣承的求亲,李长关并没有答应, 与其他人和李五更都无关, 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 有些接受不了。流言蜚语没多久就淹没在街上的讨价、还价声中, 偶尔也会有人故意问李长关这事, 然后再假装惋惜。 龙兴镇近来一直很安宁, 大事没有,小事倒有一桩――闻人西回来了, 不过他不再是身带佩刀的威风捕头。 徐记酒家对门新开了家茶馆,名为清客居,茶馆的老板就是闻人西。如今徐九容与他仅一街之隔, 再也不用翻墙, 他却未曾踏进茶馆半步。两人就像约好了似的, 形同路人, 一条街分两半, 各居一侧。 晚霞璀璨, 占去一半天,一边淡蓝一边深红,辉光撒下, 染红了街面和屋顶。徐记酒家有两层楼,二楼最左边的窗户正开着,那扇窗正对着茶馆的后院,站在窗前就可看见茶馆后院的全貌。徐九容站在那儿,将院里那人的一举一动收于眼底。 闻人西跟闻人老爷子闹翻, 他一气之下离开家里回到龙兴,虽开了个茶馆,但一天也没几个茶客,无事可做,便整日在后院呆着。他烦得很,那天从家里出来后遇到徐九容,二话不说拔刀相向,徐九容那时也不知怎么了,银线甩来缠住刀身,非得要把他拖回去。爷爷阻止他也就算了,实在不明白徐九容为何不要他离开。两人打了一架,闻人西还是潇洒地走了,回到龙兴。 如此又纠结了一日,第二日闻人西关了茶馆门,想独自冷静一下。可真当一个人了,空荡荡的房间里,满是徐九容的身影,越是想摆脱,人影就越多。夜幕降临时,他终是妥协,从茶馆出来,走到对面,绕到酒馆后院翻墙进去。 落脚转身,却发现徐九容正坐在石桌旁,桌上摆了一壶酒两个酒杯,显然早已料到他会来。 “坐吧。”徐九容抬眼,邀他入坐。不同于往日的张扬,今晚徐九容穿了件蓝衫,摘取白玉冠,任三千墨发散垂着,朴素无华,犹如未经打磨的玉,虽美,却没光泽。 生出一股不安感,闻人西坐他对面,取一杯酒饮下,徐九容从未这么严肃过,这让他感觉有些慌。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闭口不语,等着对方说话。 “我们谈谈。”许久,徐九容开口。 闻人西颔首:“嗯。” “为何要走?” 闻人西惊异地看着他,为何?为了谁他会不知道?脸沉下来,昏黄的灯光映在上面,更显难看,他握手成拳,忍着不发作,半晌才道:“你说呢?” “我不晓得你在想些什么……”徐九容忽地脱去表面的硬壳,长时间的沉默让他服了软,“为什么不跟老爷子争一下?他把你养大,你该知道他是为你好。” 他了解闻人西,即使现在这人能为了自己而与家人闹翻,但以后也必定会后悔。他们两个其实都一样,身后背着一个家族,不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徐九容做梦都想跟闻人西好好过,但不想他用这种方式,蠢笨至极,既伤害家人更伤害自己。 “争什么?”闻人西有些生气,“爷爷态度就摆在那儿,不可能!”徐九容回回来都被赶出去,他就在房间里,连出去看一眼都不能,他还能怎么做?难不成跟爷爷谈?爷爷连见都不愿见到自己,怎么谈? 握住他的手支在桌上,徐九容用额头抵着,许是有些累了:“阿西,你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愿意离开闻人家。” 闻人西怔神,良久,反握住他,柔声道:“我知道了……” 徐九容抬头,手下使巧力将他抱过来,死命搂着,好似在怕甚,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等你回来。” 不敢轻易承诺,闻人西只抱住他的腰。 有时候太冲动并不能带来好结果,确实,如果真留在这儿不回去,他总有一天会后悔。与其躲着,不如回去争取。 翌日,李五更他们才吃完饭徐九容就上门,问他愿不愿盘下对门的店。闻人西回去了,店空着也是浪费,他便先来问李五更要不要,不要他就转给别人了。李五更眼眸一亮,那店已经被闻人西买下了,且是已经装修好的,怎么算都是赚。 “成,那多少租子?” 徐九容坐下,看着这一对天天过得甜甜蜜蜜,他心里可酸得很,当下大开口,伸出五指。 李五更:“五两?” “五百两。”徐九容纠正。 嚯,打劫呢,五百两!那还不如租其他的去,位置又好还更便宜。李五更想着他是在开玩笑,盯着他好笑道:“徐老板莫不是还没睡醒,做梦呢。” “五十两,一年,便宜你们两口子。”徐九容定下,不客气地舀饭来吃。吃完签好契,收了银子他才悠哉悠哉地离开。 又是割麦子的时候,今儿是放田假的第一天,而何宝云被李长关接了去,娘俩要相处半月。云舒之闲来无事,便想跟着李五更去店里。 “你盘下茶馆做甚?”他不解,面庄都忙不过来还要开茶馆,到时候得多累。 “放田假放得久,盘下来让你有事做。”六月到八月,忙的累死,闲的无聊死,老百姓自然就是忙的,割麦子、收玉米、打稻谷,还有花生、红薯这些,可那些有钱的就不同了,这时候生意不好做,无事可做就只有找个地儿喝茶听曲儿,或者去别的地方避暑。李五更曾去茶馆里跑过堂,他累死累活一天也才二三十文,可人家喝的一壶茶就得上百文甚至好几两。 “可我想跟你一起。”云舒之从后面抱住他,在他颈后蹭了蹭,手从腰间移到后面,下流地揉捏,“你不想我?” “嗯……放开,洗了碗还得去店里。”李五更斥道,手撑在灶台上。云舒之怕他累着,这几晚都忍着,将修长的手指伸进去:“想赚钱?” 李五更不舒服地动了动,却被他钳住。气结,好一会儿才回道:“难不成一直吃老本?面庄赚得不多,还又累,若是茶馆能做起来,我就来接手茶馆,再请两个人去面庄,当个甩手掌柜。” “你倒是什么都想好了。”云舒之进去,搂紧他,“又不缺钱,这么辛苦做甚。” 腿有点软,李五更险些站不稳:“你现在用的这些还不是从京里带来的,再不赚点,以后朝爹娘要?你舍得下脸我可舍不下。” 发狠地抵住,云舒之在他背后低笑,原来李五更以为自己的钱都是从家里拿来的,他是不是该辩解一下?算了,看看小哥儿能不能把茶馆经营好再说,若是他有本事,以后自己就靠他养得了。 说干就干,李五更一面忙着面庄,一面顾着茶馆,每天累得倒头就睡。茶馆与面庄不同,不是你会泡茶人家就会来,开始那几日,一天没几个人会来。李五更也有些急了,租子可不便宜,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思来想去,他忽地有了主意。 饮茶的人不一定好茶,也许是好面子。茶馆装修得再好,没几个镇上的名人来,其他人定不会注意到。家里有个现成的,他也不用去找别人,便软磨硬泡要云舒之去请几个人来喝茶。 云舒之早就等他这话,心里乐开了花,嘴里却“义正言辞”地拒绝,读书人怎么能做这种事!李五更给他说好话,当大爷一样伺候着。 某人可记仇得很,忙着赚钱去了相公都不管,要帮忙也可以,只是……他拉过李五更,耳语一番。李五更面红耳赤,抬手要打,却被箍住。 “好五更,好夫人,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跟我试试罢。”云舒之不知耻地求道,“就这一回,过了你要我请谁都可以,凤来楼的方老板、衙门的李大人或是临州城内的。” 李五更不愿,他就耍赖不放,直到对方点头,他才高高兴兴地松了手。李五更得了自由,去空着那间屋子把林家兄妹送的贺礼拿出来看,之前他只翻了翻,都是些用不完的贵重玩意儿,又不能拿去当了,就干脆锁在这里,可没想到竟有那种东西在,也不晓得云舒之甚时候发现的。 林江成看着正经稳重,东西应该不是他送的,可林许月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总不可能是她送的吧。 将箱子打开,一一查看,在中间那个箱子底下,还真有云舒之说的那玩意儿。李五更咬牙,狠心拿出来洗净,放床上去备着。 夜里云舒之把他从里到外欺负了个遍,早上醒来,浑身没劲,抬手都疼。想着昨夜,他是气不打一处来,等歇好了,又把那误人的玩意儿拿去锁着,钥匙收好,决不让云舒之再进去。 云舒之吃饱了做事也有力气,没两日就把人请来了,一拨又一拨,还都是些名声不错的,其中不乏文人雅客,不出半月,清客居的名声便传出去。那些个真风雅和假风雅的人冲着名声而来,茶馆日日满座,成果甚好。 茶馆的生意愈加好,李五更也如之前所打算的那样,把面庄交给大陈,又请来一个跑堂的和一个会做面会识字记账的师傅,自己做个甩手掌柜。 赵垣承还是会到面庄去,只不过去的次数比之前少得多了,也可能是不想给李长关添麻烦。不过,何宝云常去店里,他也不怕赵垣承,见了人就主动过去玩儿。 第53章 六月闷热,屋外梧桐树上的蝉总聒噪地叫个不停, 惹人心烦。正值放田假的时候, 云舒之闲来无事, 清客居都是李五更在打理, 也没甚好忙的。一连几日他都待在家里, 着实无趣, 到村里转悠两圈又回家,去灶屋喝了口凉水解热, 进屋里却发现李五更不知何时已回来了。 “怎么这么早?”他随口一问,以为李五更是回来取东西的。 不想李五更回道:“辛苦了好几日,反正面庄跟茶馆都有人看着, 我干脆回来歇一歇。” 云舒之顿时眼眸幽深, 食指敲了敲桌面, 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到院里去, 把门闩插好, 回屋将门关上。李五更在收拾柜里的衣物,他过去将人环住,舔舐敏感的耳后, 哑声道:“夫人,渴吗?” 李五更僵住,他就像被烧红的柴烫了一下,手一抖,衣服落到地上, 忙去捡,可脚下一轻,待反应过来时,人已在床上。 “不渴,刚喝了水。”他舔了舔嘴唇,紧张得很。这几天忙前忙后,两人一直都没亲热,他也有些想了。 “你晓得我说的甚。”草草将他的腰带扯开,云舒之欺身而上。 …… 自打成亲后,只要李五更得空,云舒之便爱缠着他弄,且每回都留在里面。而且近日来,连面庄和茶馆的生意也不要他多去忙,李五更有些恼,却也无可奈何。 云舒之很爱逗宝云,有甚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宝云留着,他似乎很喜欢小孩儿。 看着院里玩闹的两人,云舒之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为了能哄何宝云,直接坐在地上,任由那小屁孩抓着沙土在身上乱抹。李五更望着他俩出神,突然手上传来濡湿感,原是阿宝伸着粗糙的舌头在舔他。 “阿宝,”李五更摸摸它的大脑袋,阿宝很是享受,顺从地趴下。“你喜欢小孩儿吗?” 阿宝眼猛地噌亮,蹭了蹭他的小腿。李五更给它顺毛,眼里生出光来。 下午李五更悄悄去镇上找郎中,黄昏时候才回家。吃过晚饭,哄宝云睡下,云舒之打来盆热水给他洗脚。 “今下午去哪儿了?” 李五更面上有点烫,但没红,又忽然想起郎中说的那些,不由得发懵。云舒之见他不好意思,也没逼问,拿帕子把脚给他擦干,出去倒水。回来刚坐上床,李五更却把脚搭在他腿上。 “累了?我给你揉揉。”他以为李五更是想叫他捶腿。 又恼又羞,李五更不好直说,平日里都是云舒之提这些,他还没主动过。脚在那人大腿内侧有意滑过,又在压了压中间鼓鼓的一团,意味儿明显得很,不料被一把抓住:“别闹,捏了快些歇息。” 以前咋不见这么正经?李五更哭笑不得,收回脚,半跪着从后面拥住他,温湿的唇轻柔地落在颈后,行到肩上,白牙稍微用力咬下,手抚着结实的胸膛,由领口而进,肆意撩拨。 云舒之顿时立起,喘了几下粗气压下欲.望,把李五更用薄被裹住,愤恨道:“都去看郎中了还敢胡乱折腾,给我好好睡觉!” 李五更无奈地看着他,晓得是误会了,扯开被子,跨坐在他身上:“嗯……郎中说焦躁不安会不易怀上,让好好调节一下。”一面说着一面将唇送上,指尖撩过喉结,游移到胸前,再到平坦的小腹…… 天愈加热,清早起来的时候还好,但中午到晚上这段时间就热得不行,草木萎焉,人也感到精神不振。李五更不知是不是太热的缘故,总是感到疲乏倦怠,也没甚胃口,有时还会有些恶心。 开始云舒之以为他是累的,便把活儿全都揽了,让他好好休息。可连着这样好几日后,云舒之跟他把脉,顿时狂喜,不敢确定地再试了试,手都在抖,最后还是有些懵,赶忙去请大夫。 八月上旬炎热,黄土被灼日晒皲裂,地面烫脚,老大夫被云舒之催得心烦,忍不住说他:“急什么急!慢点走!你这年轻人也真是,又不是甚大病大痛,怎地慌成这样。我这一把老骨头,指不定还没到你家就散了。” 云舒之不好意思,李五更不想动,他只能把大夫请回去,老人家听他说了把行头拿上就跟他回村。云湘走之前跟云舒之说过一些,加之又亲自把脉,多半已经确定了。 老大夫跟他回家,把脉后又望闻问切一番:“怀了快两个月了,这些反应都是正常的,吃不下东西可能是闹口,你弄些清淡的给他吃。你过来,我跟你说说要注意的,拿笔记下。” 李五更听着他们的谈话傻了,他这是……怀上了?竟然都快两个月了! 送走老大夫,云舒之欣喜若狂地坐在床边,想去抱李五更又不敢,就只好蹲下,捏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感觉如在梦里一般,柔声道:“我要当爹了。” 李五更下意识抚上肚子,那里平平的,看似什么都没有,他看了看云舒之,又低头,愣愣问道:“真的吗?” 起身捧着他的脸,猛地香了口:“真的!” 夏日的炎热被喜悦冲走,连夜里田间的蛙叫都显得动听。怀孕的人还算淡定,没怀的那个比谁都紧张,家里什么他都给收起来,面庄、茶馆直接甩手,日日在家里服侍他的大小祖宗。 李长关在第二天便得到消息,她也是懵的,这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才一年多的时间,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两个人都没经验,她也放心不下,听到消息便到东风村来。 到家里时,四婶儿和村里几个妇人都在。这儿的习俗就是怀上孩子的时候大家都会送礼,意在上门沾福气,而等人生下孩子后还会再送一次,这回则是祝贺。 “长关,快来快来。”四婶儿过来牵她,“我们正在说呢,你家宝云乖巧,五更生一个也定不会差。” 大家都是提着篮子上门的,好东西不少,鸡蛋、白米还有补药,另外就是些菜,她们平时也舍不得吃,送礼时这些就算贵重的了。李长关余光瞥到,心中感慨,向她们说道:“谢谢各位婶子了,快坐,别站着啊。” “哎呀,客气啥,我们就来送送礼,站着就行,等会儿还要去择花生。” 修屋的时候也挖了井,八月正是吃西瓜葡萄的时候,何宝云嘴馋,每天闹着要吃,云舒之就买了不少葡萄湃在井里。井水冬暖夏凉,葡萄吃下去,整个人都凉爽得很。见大家相谈甚欢,她们又不喝茶,云舒之便去把葡萄拿来分给她们吃。 这时候葡萄虽不贵,但也没几家人会舍得买,几个婶子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好意思拿。 “我都是婶子们看着长大的,你们来了还客气甚。”李五更抓起葡萄往她们手里放,又转头问云舒之,“还有么?” “有,”云舒之答道,“还多!” “你再取些过来,让婶子们带点回去。” 几人一听皆是摆手拒绝,明明是来送礼的,还带些回去,这哪成啊。李五更只让云舒之快些取来。成亲之前难听的话他又不是没听到过,原本还担心怀孕了大家又会说什么,没想到从昨儿到现在,有快二十家来送礼了。 喜讯很快传到京里,林甫看到信时板凳都坐不住了,急急找到云湘,老两口乐得嘴都合不拢,比他们预想的快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肉在围脖上,围脖名就是笔名,要看的大大可以关注我。围脖内容放一天就会撤下,没看到的可以私信我,每天晚上七点会回复大家~ 第54章 突如而来的生命给这个家带来无尽的生气,第一回 当爹的云舒之每天都忙得很, 胡渣都来不及打理。生产就如一只脚踏进鬼门关, 哥儿比女子更危险, 他不敢有任何疏忽, 前几日就派人去空幽谷请游神医。今儿游神医也给他回信了, 说是这几月有要事, 等生产的前一月才来。云舒之想着也不是很慌,也没去催。 有孕的第四个月, 李五更肚子渐渐凸起,云舒之变得更加小心,连单独出门去走走也不许, 就跟黏在他身上一样, 到哪儿都跟着。 冬月悄然而至, 临州城气温骤减, 空气都带着寒意。李五更其实也不是很冷, 偏生云舒之觉得他冷, 把他裹得跟粽子似的。自从李五更怀上以后,云湘没少往这儿送宝贝,这不, 又送来一盏琉璃灯,那灯的中间有颗橘黄的珠子。这灯是从异域买来的,说是放在屋子里,把门窗关上,不出一刻钟屋里便会暖洋洋的。 拿到琉璃灯云舒之可高兴坏了, 他正担心冬天太冷会冻着李五更,把灯放在桌上,关了门窗。不多时真如信里所说的那样,屋子里暖暖的。李五更有些热,便脱了一件。 “过来。”他喊云舒之,拍拍左边,“坐这儿,背过去。” 云舒之不知道他要做甚,但还是照做。忽而肩上被捏住,李五更正在跟他捏肩。 “每天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好好歇会儿。我没那么金贵,孩子也……”说着,李五更柔柔地看着肚皮,“他经常踢我,皮得很,强壮着呢,你不要担心太多。” 转过身握住他的手,云舒之心疼地给他理理鬓发,别人怀孕都会变胖,可李五更却瘦了些,给他煮了许多东西吃都还是这样,怎么会不担心。 “今晚想吃什么?我买了些牛肉回来,还有豆腐,晚上给你煮豆腐汤。”云舒之这几个月都在跟四婶儿学做菜,每天换着花样弄吃的。 “随便弄就行。”李五更说道。不晓得是谁跟云舒之说有身子的人不宜下厨,他便不让自己踏进灶屋一步,又不放心别人弄的,就干脆去学炒菜。说心里不暖是假的,刚开始的时候,云舒之不会的太多,又毛手毛脚的,握笔杆子的手变得比他的还丑。这书呆子也笨,炒菜怎么也学不好,煮出来的东西勉强能入口。 其实李五更胃口还不错,前一阵闹口,现在能吃不少。可就是不长肉,倒是肚子愈大,李长关看到时都说比她当初那会儿大得多,不过也可能是她不怎么显怀的缘故。学堂里的小孩儿也常跑到家里来耍,且每天散学总有两三个跟着云舒之一起回来的。 可能是自己也怀着一个,李五更突然很喜欢小孩子,只要他们来,他便拿出吃的来招待。也许实在太好奇,一扎着两个小辫儿的男童万分小心地摸了摸李五更的大肚子,惊讶道:“在动!” 其他两个人也靠过来,较小的那个很胖,他趴在床头,羡慕地问道:“我能摸摸吗?” “可以啊。”李五更不知怎么地,忽然开心得很。他把胖乎乎的小手拿到肚子上,里面那个小东西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热情地打招呼。 “哇!”小胖墩惊得瞪大眼,难以置信。 新生命来得猝不及防,确实让人难以置信。送走三个学童,吃过晚饭,云舒之带着李五更在村里转了一圈,回家时天已黑了。 怀孕中期适当同房既能达到舒缓的效果也对孩子有好处,但不能幅度太大,激动过了也不好。李五更侧着,云舒之从他背后缓慢进入,动作极其轻柔。 几个月的火在今晚燃起,多了个人在,虽没以往那样酣畅,两人却都很满足。 待火热退去,云舒之温柔地抱着他,不一会儿又跪在他腿间。 “做甚?”李五更想支起身子,却被按下。 云舒之俯下身,虔诚地在他肚皮上吻了吻,把耳朵挨上去,摩挲着他的腰:“你说这是个儿子还是姑娘?” 还真没想过这个,李五更冥思好半晌,开口:“不晓得。” “我觉得是姑娘。” “为何?” “女像爹儿像娘,我的种自然像我咯。” 哪来的歪理,生个儿子也是他的种啊。李五更没说话,他也想要个姑娘,以后再生一个,老二要是个儿子就由姐姐管着,那多好。云舒之抬起头,卧在他旁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皮,愧疚道:“受苦了。” 腊月廿二林家人都从京里赶来过年,加上何宝云母子俩,今年可是热闹得很。过完年林江成带着妻儿回京,林甫跟云湘留了几日后也先回去,只把林许月留在这里照顾李五更,她医术不错,等到游神医来也可以打打下手。 林许月性子好,平日里也爱跟李五更说说京里的趣闻。第八个月,离临盆已不远,李五更身体渐渐臃肿,难受得很。他肚子十分大,跟李长关当初比起来大了一圈,莫说走路了,连坐着都不方便得很。云舒之把学堂交给徐九容,让他代为讲课,自己则回来时时陪着李五更。 游神医来信,说后日便会启程来龙兴,不出五天就能到。 可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是,李五更在第四天晚上肚子痛得厉害。哥儿怀着孩子时肚子胀大,摸起来鼓鼓的,但生产时就会像泄了气一样,变得软很多。云舒之赶快伸手去摸――这是要提前生了。 游神医最早也得清晨才能到,如果没人给李五更接生,后果不堪设想。林许月怕得要死,她虽懂医术,但根本不敢接生,这才八个月,怎么会早这么多! 李五更痛得蜷缩成一团,大声地叫唤。云舒之心急如焚,握着他的手不停地安慰。隔壁四婶儿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活儿就跑过来,一进门吓得不轻。当初杨志恒他小爹生产时她也在,那时大伙儿都束手无措,大的小的都快保不住了,好在最后还是留下了一个。 “请的大夫呢?”四婶儿急急问道,之前云舒之跟她说请了个神医来,接生肯定没问题。 云舒之都快崩溃了,他现在比谁都怕,脑子里乱得很。他害怕地搂着李五更,痛苦地回道:“还没来……” “没来?!”四婶儿火气直冒,大声吼道,“没来快去镇上找啊!你们两个都傻了不成!” 云舒之这才清醒过来,忙把李五更放下,狂奔向镇上。 李五更痛得要死,他向林许月招手。林许月赶快过去,边哭边道:“嫂嫂……” “你留在这里,待会儿若是有什么,一定……一定保孩子……”他都晓得,怀上小家伙儿时他就想过这些,杨志恒他小爹就是这样去的,还没听说过哪个哥儿生孩子能活下来的,神医没来,就更没希望了。保孩子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保自己,就算当时能活下来,后面也不一定能坚持住。 忍着剧痛,他死死捏着林许月的手:“记住没有?” 林许月大哭,跪在地上:“不会有事的……” 李五更满头大汗,安慰地揉揉她的脑袋,平静道:“要是我没能坚持下来,记得替嫂嫂照顾好你二哥。” 没有人喜欢说生离死别的话,可这种时候再不说,就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大夫被云舒之拖来,他一进屋也吓了一大跳,这人躺在床上脸色白如纸,也亏来得早。 “快些去烧热水来。”他说道,让林许月守在门口接水,嘱咐不要云舒之进来。大夫其实完全没把握把大小都保住,云舒之都来的路上就差求他了。云舒之情绪太激动,若是他进来,恐怕会影响到接生。 大夫将麻沸散兑水给李五更喝下,安抚道:“不要怕,睡一觉就没事了。” 李五更咬着嘴唇,泪水由太阳穴滑到鬓发里,而后不舍地点头,阖上眼。 夜风大,无月无星,看不见尽头的黑笼罩着。云舒之被隔在门外,他左右来回地走,几乎感到绝望。四婶儿被他晃得心烦,不由得怒道:“别走啦,你消停会儿!” “婶儿,我……”云舒之眼里满是血丝,眼眶都是红的,“我怕他有事。” 四婶儿刚哭过,忍不住一巴掌打他:“说什么晦气话!能出来!肯定是母子平安!” 慌乱与不安就像决堤的洪水,凶猛袭来。云舒之堂堂七尺男儿,竟哭了。已经两个时辰了,门一直关着,他感觉世界都要崩塌了一般。 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哭,这声音如同天籁,简直就是云舒之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还没等他回过神,大哭声又传来,似乎与先前的不同。他等不及要进去,可不敢去敲门,李五更还在里头,生死未卜。 过了大半个时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云舒之脸上的喜悦渐渐消散,恐惧漫上心头。关闭多时的门终于打开,林许月泪流满面,朝他摇摇头。 云舒之连滚带爬地冲进去,入眼而来的都是血红色,他跪在床前,低声喊道:“五更……” 伸手到李五更鼻下,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不要……”他伏在床头,脆弱无比。 外面忽地传来响声,一着青布衫的山羊胡子老头儿提了个箱子跑进来,正是明早才该到的游神医。看见他云舒之立马站起,急急乞求:“神医,你快救救我夫人。” 游神医理也未理,直接推开他,在紧闭双眼的李五更颈上探了探,松了口气道:“幸亏来得及时,还有的救。”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用手机搜不到我,大家可以搜“温鸟少女”,点进她的最新关注里面找我,谢谢温鸟~也可以点进这章的评论找到老申的评论,里面有我微博的链接(文里不能帖链接,大家只有看评论了)也给大家添麻烦了 第55章 亏得游神医来了,李五更捡回一条命。天亮时, 游神医又提着他那箱子离开, 临走时反复叮嘱云舒之, 三个月以后才能同房。云舒之对他是千恩万谢, 特地将人送到村口。 李五更一点转醒的迹象都没有, 但呼吸平缓, 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一夜未合眼,云舒之却完全不累, 一直守在床头。天大亮时,李五更眼皮忽地动了动,而后睁开, 他望着面前的人, 眨眨眼, 突然就落泪了。 “别哭别哭, ”云舒之赶快给他擦眼泪, “没事了, 以后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噗嗤笑出声,李五更让他扶自己起来, 靠在他身上,问道:“孩子呢?” 云舒之明显愣住,他就担心李五更去了,到现在都还没见过孩子。恰好这时林许月进来,她揶揄道:“二哥, 孩子你还要不?不要我带回京里。” 别人家生了孩子都是先看孩子,他倒好,顾着李五更去了看都没看一眼,要不是现在问起,他恐怕还没想到这事。 “嫂嫂你真厉害!”林许月由衷道,从摇篮里把孩子抱出来,“一胎生两,刚好凑成一个好字。” 竟然生了对龙凤胎!夫夫两人都惊呆了,云舒之万分小心地接过老大。新出生的孩子跟小老头儿似的,皮肤皱巴巴的不说,还有层鳞屑状的薄片贴着,云舒之有些嫌弃:“怎么这么丑?” 话音刚落就被李五更打了,李五更佯作生气:“嫌弃就还给我!” “不嫌弃不嫌弃。”云舒之立马改口,心里却嘀咕,明明他们长得都还不错,小孩儿竟会这么丑。 “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过阵子就好了,慢慢就会越看越好看。”林许月跟他解释,一面说着一面将老二递给李五更。 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两个小家伙儿乖得很,睡觉手都牵在一起,生怕对方不见了一样。方才她已经写信传回京,爹娘若是知道生了两个,怕是要高兴得合不拢嘴。 取名儿是大事,李五更跟云舒之商量了半天也没想出好的来,最后决定让林甫跟云湘取。 兄妹俩让人省心得很,每天哭闹的次数也不多,只要抱起来哄哄就没事了。云舒之现在得照顾三个人,累得够呛,给李五更弄好吃的就得去伺候另外两个祖宗,把他们哄好了还得去洗尿片。 因着这个林许月没少笑他,跟他支招,说可以在村里再请个有经验的奶娘回来,一方面可以跟孩子喂奶,另一方面也能帮着照看孩子。云舒之先前不是没想过这个,只是思忖一番尤觉不好,总感觉请人跟自己做很不一样,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同。况且他也没觉得有多累,李五更生孩子多辛苦,相比之下,他这些真不算什么。 奶娘是之前就请好了的,她奶水多,自家也有一个小的,但为了赚钱就断奶断得早。云舒之晓得她有难处,好的奶娘不好找,孩子每天都要吃,他便多给钱,家里有什么吃的也会往奶娘家送一份。 京里林甫和云湘收到书信就连夜赶来,进屋看到兄妹两个可高兴坏了。这两个小东西已经睁眼了,被抱着也不哭不闹,黑耀的眼珠看起来炯炯有神,直直盯着他们,看累了又闭上歇息。 “娘,乖吧?”林许月抱着老大凑过去,她喜欢老大多些,老二更爱哭,要云舒之才哄得住。 林甫站在旁边看着,一脸艳羡,他也想抱抱孩子。可是碍于云舒之在场,他不好意思过去。自从云舒之离开林家,父子俩相处一直很淡,就算站在一块儿也没甚话好说。李五更见此,给抱着女儿乐呵的云舒之使了个眼色,云舒之领会。 “爹,你要抱抱她不?” 林甫冷着脸:“一个大男人整天抱着孩子成何体统!”说完小心地接过老二,轻拍两下,宠溺地说道:“乖孙哩,爷爷抱。” 李五更偷笑,这两父子真是…… 一家人经过商量,最终决定让哥哥姓林,取名瑾瑜,有握瑾怀瑜之意,盼其人好品高。而妹妹则跟着云舒之姓,叫柳絮,希望她有咏絮之才,不输男子。 云湘此次前来也带了不少补品来,但李五更才生完孩子一个月,怕他虚不受补,就嘱咐云舒之等他气色好些再给他吃。成亲之前一家人还因孩子归谁养而闹得不开心,如今真有了孩子,倒没人去提那些扫兴的话。李五更刚怀上那会儿云湘就跟林甫谈过,夫妻俩平和地谈了很久,最终还是退步,孩子就让他们自己带,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初云湘还想着云舒之能继承云家,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云舒之根本就不愿意,如今还不是自己在打理云家。 在这儿呆了几天,云湘因云家有事就先离开了。林甫没走,想要多留一阵子。 人老了,有的喜静,而有的却格外喜欢热闹。林甫古板严肃了大半辈子,教出来的儿子孙子都是些守规矩的,虽都在一个屋檐下呆着,但肯跟他打闹的却没有。他守在瑾瑜、柳絮两兄妹旁边,叹口气,对李五更说道:“你跟他以后要是有空,就来京里看看。” 云舒之正在灶屋里弄饭,这话他听不到。可李五更都懂,他点点头:“等孩子满周岁,我跟阿舒就带他们来。” “好。”林甫笑道,又低头去逗小孩儿。 林甫在这儿呆了大半个月,半月后带着林许月一起回京了。这期间瑾瑜、柳絮满月,云舒之请村里的人都来吃饭。林许月一走,夫夫俩就更加忙了,光照顾两个小家伙儿吃睡就累得他们不行。李长关也常常过来帮忙,但她还得照顾何宝云,多数时候只能教教他们怎么做。 何宝云喜欢两个小家伙儿得很,大人在忙其他事,他就乖乖在摇篮旁边守着,不管小奶娃听不听得懂,他总爱说个不停,好似他们会回话一样。 再看见赵垣承跟着李长关时,李五更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排斥了,只装作没看到,不去多管。 三个多月时,小孩儿长上切牙和下切牙,才发现的时候云舒之惊讶得很,原来长牙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哥哥比妹妹先学会抬头,黑眼珠滴溜儿转,嘴一动就开笑。云舒之看得心都化了,一边给他擦口水一边喊乖儿子。刚喊完另一个就嚎啕大哭,他又赶快把小姑娘抱起来哄。 白天没怎么睡,天才黑两个娃就睡了。云舒之十分无奈,睡得这么早,半夜肯定又得哭闹。李五更在灶屋里煮饭,生完孩子他瘦了不少,这三个多月好不容易才补回来。 过去心疼地抱住他,云舒之低头亲吻他的脸颊,温柔喊道:“夫人。” 禁.欲半年多,加之又变得更敏感,只被这么抱着,李五更倏地有些发热。他前两天就想了,可孩子都在屋里,虽然他们还不懂这些,但他却怎么也不好意思。 把腰带解开将手伸进去,云舒之在他胸前掐了掐,逗弄好一会儿才伸到下面去。 “嗯……门……门闩没?”李五更腿发软,倚在他身上。 “早就关了的,”云舒之手里动作加快,含着他敏感的耳垂,“怎么湿成这样?” 明知故问!李五更阖上眼享受,不一会儿低声道:“快进来……” 云舒之没照做,扳住他霸道地亲吻,津液在口里交换,将软舌引进嘴中,讨好地咬了咬。把裤子给他脱下,耐心地做好准备,慢慢进入。 …… 徐九容又提着东西上门,这回大方阔绰,就差把徐记酒家一起搬来了。李五更看着院子里一大箱子的贺礼,眼瞪得老大。 “徐老板,你这是做甚?” “给柳絮的……”徐九容搔搔头,他很是喜欢云柳絮,这些都是找来的小玩意儿,给小姑娘的。 这人老是来逗柳絮玩儿,云舒之这个当爹的可不高兴了,他打开箱子瞧了瞧,关上,不欢迎地说:“拿回去,她坐都还不会坐,你这些玩意儿有啥用!” “又不是给你的。”徐九容不管他,直接把箱子往屋里搬。 李五更倒觉得挺不好的,徐九容老往这儿送东西。他转身说了说云舒之,让对别人客气些。 看着徐九容兴冲冲的背影,李五更忽地想到闻人西一直没有出现过,忽地有点心酸。一个人傻等,个中滋味儿怕是不好受。他也不敢问徐九容,只低低问了云舒之几句。云舒之没关注这些事,不过还是听说了闻人家的事,上个月闻人老爷子犯病,硬是逼着闻人西继承了闻人家,如今这两人想要在一起,怕是再无可能。 百事孝为先,况且老爷子态度坚决,再深的情爱也抵不过。 “柳絮,来,叔叔抱。”徐九容放下东西就去逗孩子。云柳絮被他抱在怀里,似乎不太舒服,便动了动,手里攥着几根头发,用力一扯。徐九容痛得龇牙咧嘴,让李五更赶快来帮忙松开。 “徐老板这么喜欢我家柳絮,不如让她认你做干爹?”李五更半开玩笑道。 “好啊!”徐九容当即答应。 云舒之不开心了,自己这个正牌爹都还没当过瘾,又出来个干爹争宠。 “不过不晓得云先生意下如何?”徐九容道,他自是乐意的,但还是得问问云舒之的意思。 第56章 云舒之故作不悦,为难他说道:“那得看徐老板给多少礼了, 少于十万两可不行。” 一旁李五更被他气笑, 让徐九容别听他乱说, 但认干女儿还是得按这儿的习俗来――送礼, 一般是送套衣裳加个镯子, 然后再请几个亲友吃饭, 让家里人做个见证。 得了两人的同意,徐九容立马就把东西买来, 翌日就请来李长关一起吃饭。云柳絮还太小,故而敬茶只有李五更代她做。 小家伙儿穿着新衣裳高兴得很,在李五更怀里不停地挣扎。小孩子骨头软, 又不能老是让她站在腿上, 李五更只能抱着她到处走, 他本想抱出去透透气, 可小柳絮吚吚哑哑不晓得在叫什么。现在两个小孩儿已经五个多月大, 都说五六见人欲抚抱, 这个不认生的小姑娘见到谁都把手伸出去要别人抱。 徐九容放下筷子过来,朝她伸手:“是不是要干爹抱呀?” 嘴一咧,口水直流, 小柳絮欢喜地扑腾。李五更小心地把她递给徐九容,说道:“左手护着她的腰,不要箍太紧,她爱动得很,要是抱不住就把她横着。” “好勒!”徐九容接过她, 亲昵地蹭蹭她的脸,回到桌上。 哥哥瑾瑜就安静得多了,不吵不闹,大人带他出去走走,他就由大人抱着,只有不舒服了才会哭闹几声。李五更开始还有些担心,毕竟孩子小的时候要会哭闹才好,林瑾瑜未免也太不同了些。云舒之让他放心,是正常的,他小时候也是这样。 新生儿越长越好看,眼睁开了,浮肿消去,肉慢慢多起来,白白嫩嫩的。云舒之这个当爹的,看着两个可爱讨喜的娃娃,就没哪个时候不是笑的。 柳絮和瑾瑜虽是一胞所生,刚出生那会儿还瞧不出有甚不同,可渐渐李五更就发现孩子俩的不一样,哥哥是长眼,像云舒之,妹妹是圆眼,不过不像他的,倒跟李长关的眼睛特别像。 吃完宴席,夫夫俩带着孩子去徐府转了转,这还是他们第一回 去徐九容家。徐府冷清得很,只一个守门的和一个扫地的。 “怎么这么少人?”云舒之抬眼四处瞧了瞧,随口问道。 “家里没甚事,基本都在酒馆里忙,就把家丁给遣散了。”徐九容回道。 李五更心里叹息,给云舒之使了个眼色,让他别乱说话。一家人在徐府呆了半下午,晚些时候才回村。 偌大的徐府只三个人,毫无生气。他们一走,府里刹时又安静下来。地上贴着几片叶子,安福伯从对面开始扫,他动作很慢,却不多时就扫完了整个院坝。看到坐在台阶上的徐九容,他放下扫帚,去泡了壶茶端过来。 “少爷,喝杯茶罢,这是我今儿早上才买的。” 徐九容摆手。 他倒上一杯递过去,劝道:“喝酒伤身,少喝些。” “我没喝酒。” 安福伯笑两声,拆穿他:“昨晚上我才看见你喝了。一个人在屋顶上做甚?” “给我罢。”徐九容不想回答,接过茶,抿了一口,非常不喜欢这茶的苦味儿。 “老爷来信了,说让你回去一趟。” “晓得了。” “走之前要去看看夫人吗?那地儿荒凉得很,你也应该多去看看。”安福伯多说了几句,他在徐府呆了几十年,府里的事他都知道,徐九容是他看着长大的,经过那么多,他也于心不忍,这孩子打小就苦,遭罪啊…… 徐九容手一滞,默了半晌,道:“纸钱香烛买了没?” “买了,前两天就买好了的。” 明天是他娘的忌日,确实该去看一看。养小鬼遭反噬,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徐九容这个做儿子的再怎么挽救也没能留住她。如今长眠于地,再无痛苦,他娘也算是解脱了。 第二日。 祭拜也就那么回事,烧纸上香,站一会儿,离开。 转身,却看见闻人西。 把人搂住,越勒越紧,闻人西在他耳畔低声呢喃:“不该回来的,可是……真的好想你……” 又是一年春,再有一个月瑾瑜和柳絮就满周岁了。李五更曾答应过林甫孩子满周岁的时候会去京里看他们,同云舒之商量一番,一家人提前一月出发。 一岁大的孩子会说些简单的话,比如喊人,比如说饿。但这时候有的小孩儿特别会念叨,叽里呱啦说半天,大人根本听不懂,可又不能不听,不然孩子会生气。瑾瑜比较闷,乖乖地窝在李五更怀里,可柳絮小姑娘就闹腾得很,非得缠着云舒之跟她说话。 口齿清楚的话还好,可她吚吚哑哑说了半天,云舒之一句也没听懂。 “好了好了,你该歇一歇了。”云舒之被她念得头大,直接塞个饼给她堵着。柳絮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吃,双手扒着饼就开啃。李五更气得不行,忙哄着她把饼拿回来,狠狠骂了云舒之一通。 “瑾瑜,爹爹抱。”云舒之把小姑娘塞给李五更,半蹲着去逗林瑾瑜。 林瑾瑜不太亲他,把头转过去,埋在李五更臂膀里不愿看他。云舒之刹时就焉了,他平日对儿子不错啊,怎地越大越嫌弃他了? “来,到爹这儿来。”他不管瑾瑜愿不愿意,一把就将人抱起来。有了娃的人不讲究,胡渣都出来了也不知打理打理,还拿这个去扎儿子玩儿。瑾瑜嫌弃地想要把他推开,可这点力气根本没作用,挣扎无果,他哇的一声大哭。 云舒之没料到他会哭,赶忙好声好气地哄,一个劲儿认错。可瑾瑜越哭越大声,无奈,李五更只得把柳絮给他,自己带着老大。 这父子三个就没一个省心的! 京里繁华喧闹,沿路以来,亭台楼阁、雕栏玉户,连铺地的青石板都比龙兴好!李五更抱着孩子有些紧张,他第一回 到京里来,感觉很不适应。 云舒之一手抱着柳絮,一手护着他。街道很宽,却挤得很。林甫本来派人来接他们,云舒之拒绝了,林家离城门不远,走不了多久。 第57章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绕过一个巷子, 一家人终于抵达林府。与李五更想象中的奢豪气派不同, 林府就是一个小小的府邸, 比徐府还小了一圈, 普普通通, 简朴无华, 完全不像朝廷大员居住的地方。 林甫带着家里所有人在门口等着他们,人刚一出现, 他就赶忙迎了上去。 “叫爷爷。”云舒之教柳絮,小孩儿在八个月大时已经会叫爹了,他们一路以来也在教孩子叫爷爷奶奶这些。 小柳絮大眼忽闪, 疑惑地瞅着林甫。 “乖孙哎!”林甫高兴地伸手去抱, 柳絮忽地兴奋起来, 身子扑腾动了一下, 直往他怀里扑。云舒之吓了一跳, 赶忙把她扶住, 小心翼翼地送到林甫手里。 “爷!爷……”小家伙儿叫得欢,胖乎乎的身子一跳一跳的。林甫开心极了,抱着她走到哥哥那儿。瑾瑜不爱说话, 只怔怔地看着他们,转身扑在李五更怀里。李五更颇为无奈,哄着他快叫人,可这家伙就是不肯。 林甫倒是不在意,这小子跟他爹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连性子都差不多。云舒之小时候闷得很,都两三岁了也不怎么开口,只会叫娘,那时候大家还以为他是不是有甚问题,但渐渐大了就好得多。有些小孩儿就是这样的,聪明机灵,可天生沉闷,不爱搭理人也不爱说话,但周围人说什么他都知道,只是不愿交流而已。 “先进去,酒菜都已经备好了,吃了饭再说。”林甫招呼他们进府。 林府里一切从简,也没甚特别的,进城门的时候李五更还担心会不适应,到了府里也就放心了。一顿饭也简单得很,吃过以后两兄妹被抱走,林甫让云舒之带着李五更出去转转。 以后每年肯定会来一两次,云舒之就先带他到周围熟悉熟悉。 走了多久就被别人看了多久,李五更想要挣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只得羞赧道:“放开,别人看着呢。” 云舒之把他攥紧了:“要看就看。” 李五更脸皮薄,可云舒之很喜欢这样,拉着他走,就像在无声地告诉所有人他俩的关系。李五更拿他没办法,只能低着头跟上。两人去天成街看了一下林甫送给他们的府邸,地方不大,但胜在别致,李五更倒是挺喜欢的。他不晓得这地方有多贵,云舒之也没告诉他。 “你要是真喜欢,明儿让人过来打扫一下,再置办些东西,下回再来就住这儿。” 李五更摇头:“住这里爹娘会怎么想,还是住那边,反正也不常来。” 把人搂住,下巴搁在他肩上,云舒之衔着他的耳垂,含糊道:“家里又小,大哥他们一家也在,爹既然给了你地契,自是不会在意我们来这边住的。” 这人还真的是……说着说着就不老实了。李五更把他抓住,训道:“大白天的,你安生点!” “这里又没其他人……” 话音未落,李五更甩开他要出门。他哪会轻易让人走,拖回来,把对方嘴唇啃到发红才满意地放开。 日渐西斜,昏黄的辉光打在青瓦上,在从屋顶垂下落到石板上,给地面渡了层颜色。 回家之前云舒之带着人去皇宫外转了转,进去不了就只能隔着高大的宫墙看看,李五更觉得无趣,本想叫他回去,却不经意瞥到一个身影――仲祁安?! “哎,那是不是你师弟?”他不敢确定,毕竟对方穿着官服。 云舒之眯着眼看了看,点头:“他前两天随仲将军来宫里,竟还没回青良。” 李五更诧异万分,仲祁安也才十一二岁,这么小也能当官?压下心中疑惑,他问道:“他怎么当官了?” 晓得他的惊异什么,云舒之凑到他耳畔低声解释道:“仲家手握朝廷半数兵权,先帝在时便下令,仲家凡是男子,出生即赐爵位,但只是个毫无实权的虚衔,等他们满十二岁,就会被送进宫给各位皇子做伴读。” “囚禁?”李五更下意识脱口而出,末了又赶快捂住嘴,这话不能乱说,若是让有心人听去,怕是又有麻烦了。 “嗯。”云舒之赞赏地看着他,权势之下,需得步步为营,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仲家再忠诚又如何,圣上还不是处处防着,这些年来仲家被一再削弱,除了仲将军地位不变,其他人可谓凄惨。要么戍边,要么被囚禁在宫中,仲家再没有当年的辉煌。 不仅仲家,林家也一样。要不是这几年林甫一再退让,反复表彰决心,恐怕只会比仲家更惨。想林甫堂堂三品大员,连吃穿住行也不敢有丝毫的奢侈,只得退到城门边那块地儿。林江成如今已在宫中做帝师,表面看似光鲜亮丽,实则不然,不过是让他每日去宫中侯着,皇帝心情好就同他讲几句,要哪天不高兴,就只有在那儿候一天。 仲祁安,算是政治斗争下的牺牲品罢。但没有办法,谁也帮不了他。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李五更见仲祁安垂头丧气的,似乎心情不太好。 “先回家罢,他知道我们来京了的,要想见我们自会找来。”云舒之没打算见仲祁安,那孩子太任性妄为,现在吃了亏,让他自己静静得好。 李五更朝那边瞧了瞧,仲祁安已走远,也罢,等他自己来。天色渐晚,再不回去家里就要派人来找,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刚进家门云舒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一眼看去府里竟空荡荡的,他找到守门的家丁问,原是皇帝微服出访转到他家来了。既然回来了也不可能躲着,云舒之只得让李五更跟着去前堂看看。 府里的人都在前堂侯着,李五更手心出汗,紧跟在后,头都不敢抬一下。步到堂中,云舒之拉着李五更跪下,恭敬说道:“草民叩见皇上。” “起来罢,朕只是听说你回来了,来这儿看看而已,搞这么大的阵势做甚。”堂上传来话,男子算得上英俊,二十出头,剑眉星眼,看似温润无害。他身着浅蓝华服,金线绣边,衣摆勾出条威武霸气的金龙。 衣绣金龙,又称微服出访,怕是专门来林府的。李五更不是个傻的,心里也察觉到了不对,不敢造次,云舒之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料皇帝早已注意到了他,命道:“抬起头来。” 心下一惊,李五更吓得握紧手,缓慢抬头,眼睛却不敢看着他。 可堂上坐的那位比他还吃惊,满眼不可置信,半晌才敛住神色,不再把视线放在他身上,而是转头问了林甫几句话。李五更脑子发懵,他们的话根本进不到耳朵里,最后还是云舒之把他拉到后院去。 “傻了?”云舒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李五更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后怕地舒口气。看他吓成那样云舒之哭笑不得,好笑地安慰了两句。 天色已晚,可皇帝没有一点要回去的意思,反倒留在府里,看样子是要吃了饭再走。林甫不敢怠慢,忙吩咐下人做饭。 云舒之到前面去看着,李五更则留在后院带两个奶娃娃。老二皮得很,在床上爬来爬去,最后还压着哥哥。李五更把她抱起来,佯作要打,小孩儿以为他要和自己玩耍,竟咯咯直笑。 正闹着,屋外忽然传来声音。 “少爷,就是这儿。” 门被推开,是个跟仲祁安差不多大的男孩。府里又没其他孩子,他应该就是林弘文了。李五更放下柳絮,先同他打了个招呼。 “婶婶。”林弘文也讲礼,规规矩矩地喊道。瞥到床上的两个小娃娃,他眼一亮,心痒痒地想过去逗逗,可自小学的礼仪又不允许,在他的认知里,这不礼貌。 李五更只一眼就晓得他在想什么,温和道:“过来坐。” 林弘文看了看身后的婢女,走了半步又停住。婢女是个有眼色的,便退出去在门口守着。林弘文见屋里没有其他人,才慢吞吞地过去坐下。 “喊哥哥。”李五更抱起柳絮教道,柳絮不想被抱着,抗拒地扭了扭身子。本想着她会叫,倒是哥哥跟着叫了一声。 林弘文很是开心,捏了捏瑾瑜的脸,瑾瑜抬头,胖乎乎的小手握住他,咧嘴一笑。 “他很喜欢你。”李五更对林弘文说。 林弘文颔首,期待地问道:“婶婶,我可以抱抱他吗?” 李五更笑了笑,把瑾瑜抱给他。林弘文欢喜地接过,学着他一样轻轻拍着瑾瑜的后背。 刚抱了一会儿,外面来人,说是让他们去吃饭了。林甫原本是打算自己和云舒之、林江成两兄弟陪着皇帝吃饭,让其他人在后面吃,可皇帝说让他们一起来,大家坐一块儿热闹点。 李五更悄悄问了云舒之,皇帝名为杨和安,二十有一,已登基八年有余。少年帝王年纪不大,但本事不小,定朝堂平边荒,国泰民安。 第58章 饭桌上大家都安静得很,无一人敢开口。少年帝王的脸逐渐冷下来, 嚼了两口青菜, 啪嗒把筷子放在桌上。林甫见此, 忙诚惶诚恐地放下筷子, 其他人也住了手, 心里着实捏了把汗。 “皇上, 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杨和安冷笑,起身, 瞥了一眼慌乱低头的李五更,带着侍卫离开。父子几个追上去送他,待他走远了, 萦绕在林府里的那股不安终散去。 皇帝走了, 饭还是得吃。可这一顿吃下来, 李五更食而无味, 桌上的人都不说话, 他憋得慌。好不容易吃完下桌, 见没有甚事他赶忙回屋带孩子。 也不知父子几个在谈些什么,他在屋里等了大半晚上云舒之才回来。李五更替他把外衣解下挂着,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 云舒之安抚他, 道:“只是圣上今天有些奇怪,父亲有点担心,没事,不要想太多。” “嗯。”李五更回道,他之前没见过皇帝, 不晓得杨和安是个怎样的人。但林甫的态度他还是清楚的,虽安分忠诚,但不得帝王信任。今夜的饭菜,比之他们来的那天更差些,基本就是些小菜,连肉食都没几个,为的就是向皇帝表明心意――臣子始终是臣子,忠君爱国,廉洁为民,安分守己。 夫夫俩把孩子哄睡,相拥而眠。他们起码还有半个月才回去,在京里,得万事小心。 翌日,好友听说云舒之回京,便请人来邀请他去聚聚,云舒之本想带上李五更,但李五更想着两个娃娃还在家里,也就没去。林甫有事出门,而林江成一早便进宫去了。闲着无聊,李五更一手抱一个出来晒晒太阳。 瑾瑜和柳絮似乎很喜欢暖洋洋的感觉,晒了没多久竟阖眼睡着了。李五更看着两兄妹出神,良久才反应过来,将他俩抱回屋睡。刚把孩子放下,前院来人找他,说是宫中传信来,让他进宫。 李五更刹时感觉有甚猛地撞上脑门,神志不清,此时府里没人,他想去找大嫂许尘桔问问,可来人比他还急,竟连推带扯地把他送出府门。门外软轿备着,传信的公公把他按上轿子,手一抬,轿起,丝毫不给留话的机会。 心中又急又乱,李五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着府里总会有两个机灵的去找云舒之报信,应该进宫没多久家里人就会找来。虽是这般想,他仍担忧不已,宫里谁会找他? 雕栏玉砌,朱墙高梁,美轮美奂。进宫门时李五更便被喊下轿,跟着带路的公公进去,一路走来,真让他大开眼界,名贵的花草、貌美的宫娥、华丽的宫殿…… 接头的白面皮公公先带着他进了正乾殿,又出去,绕了一段路,而后将他带到一处偏殿。李五更心里咯噔一声,惴惴不安。 “进去罢,主子在里头等着你。”公公对他说道,尖细的嗓音听起来格外奇怪。李五更道了谢,推门而进。 殿里荒凉,跟外面的繁华格格不入。少年坐在桌前独酌,见他来了,淡淡说道:“坐。” 李五更诚恐应下,坐他对面,嗫嚅半晌还是出口喊道:“皇上。”直觉告诉他不能下跪,对面这位应该不太喜欢这样,至少此刻是。 杨和安斟酒予他,示意他喝了。李五更很是不自在,硬着头皮一饮而尽。 “皇上召草民前来,敢问是有何要事?”李五更大胆地说道,他要是不问,对方定不会主动提。 “朕……见过你……”杨和安道,他手指微曲,仿佛隐忍着什么。 李五更惊诧,他就没出过临州城,怎么会遇到过杨和安!况且如果真遇到过杨和安,自己也不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难不成又是小时候? “皇上说笑了。”他稳定心神故作镇定。 “朕真的见过你,”杨和安有些怕他不信,站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忽而又垂下头,许久才抬起来,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在梦里,在梦里朕时常看见你……” 话一出,他忙看了看李五更的反应,梦中遇见人,听起来荒唐可笑,他本也没在意太多,可昨日看到李五更,梦里不真实的一切忽然清晰无比。杨和安不清楚自己想做甚,可就是想找人来问问,对方会不会也做这种怪梦。 “朕梦见恶龙盘踞宫中,它想要杀死朕,朕吓得闭上眼,一睁开却发现是你挡在了前面……”杨和安喃喃自语,“这个梦困扰了朕两年多,可就在去年,却再也没有梦见过。” 李五更听得冷汗岑岑,咬紧牙关不敢胡乱说话,杨和安的梦其实就是种预示,在告诉他龙兴的龙脉有问题。他会梦见自己,恐怕跟自己曾受龙脉影响有关。 若是让杨和安知道困龙阵险些被毁跟云舒之改命有关,他怕是会龙颜大怒,届时林、云两家都不会好过。不过幸亏杨和安以为那只是个梦,而且觉得是李五更救了他,如此倒不会招来甚祸事。 极力平静下来,李五更回道:“梦由心生,皇上为国事日夜操劳,怕是乏极了才会梦见这些。都说梦是相反的,应该是真龙想要保护皇上才是。” 杨和安未回,半晌抬眼,淡然道:“那为何会梦见你?朕也本以为只是个梦而已,可昨日见了你,才觉得没那么简单。” 李五更答不上来,更不敢随意说话,只装作害怕地低头,恭敬地等他再发话。杨和安将他的下巴挑起,暧昧不明地说道:“既然无法解释,不如你留在宫中,等哪天梦解了,朕自会放你出宫。你也说了,梦都是相反的,在梦中你保护朕,反之如何?” 额上豆大的汗珠流下,李五更僵着身子纹丝不动。良久,杨和安嗤笑,放开他:“朕不过开个玩笑,你吓成这样,倒是朕不对了。” 李五更惶恐,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强行笑道:“是草民胆小,让皇上见笑了。” 杨和安眸色渐深,招来守在门外的公公,吩咐道:“送他回去罢。” “是。”公公卑躬屈膝,瞄了李五更一眼又开口,“皇上,林大人已在正乾殿等着了,可要奴才去……” 话未说完,杨和安摆手,似乎不想再听他说甚。李五更却听进去了,应该是林甫来了,怕是来找自己的。他不动声色,跟着出去,不料刚走了两步又被叫住。 “李五更,”杨和安叫他名字,似笑非笑地看着,“宫里不好吗?” 李五更怔了怔,摇头,转身跟着带路的公公离开。不是宫里好不好,而是我想要的在宫外,即使你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可跟外面的比起来,要挟也好,利诱也罢,在我这儿始终算不得什么。 刚出宫门,云舒之已在等着他。谢过带他出来的公公,李五更庆幸地舒口气。 “怎地吓成这样?”云舒之护着他,替他擦擦汗。 “你说呢,换你来试试。”李五更气道,重重掐了他一下。 把人搂进怀里,云舒之带他先回去,边走边说道:“放心,不会有事。” “嗯……”李五更忧心忡忡,“我有点担心。”这皇帝阴晴不定,谁知道他会不会出尔反尔。云舒之安慰地拍拍他后背,天下是那人的,可也不能胡来,再者,就算没有林家,他们背后也还有个云家。 二月初七李五更过生,他不喜宣扬,每年都是一家人吃个饭就成。前两年云舒之都没好好跟他过生,今年来了京城,说什么也要给他补偿。初七那天吃过午饭,云舒之便把孩子留给林甫他们,自己则带着李五更去了华明山。 来之前他已经通知过玄清道人了,故而一出城门玄清道人就派弟子御飞舟来接他们。 华明山也没甚特别之处,隐在丛山之中毫不起眼。云舒之带他在山上逛了一圈,辰时又将人带下山。离华明二里处有个小集市,说是集市,不过是支了几个布棚,棚里有不少摊贩,但这些摊贩并不是卖菜卖吃的,而是卖丹药武器的。 两人在集市里转了大半个时辰,又回到华明。云舒之跟李五更讲了许多在山上的趣事儿,比如他曾经掉进陷阱里,恰好那时候玄清道人不在山上,在里面呆了两天多师兄弟们才把他找到。李五更忍俊不禁,揶揄道:“你倒是聪明得很。” “竟敢嘲笑我!”云舒之箍住他,在他身上挠痒,李五更受不住,眼泪都笑出来了,最后只得求饶。云舒之这才饶过他,抵着他的额头深情对望,“五更……” “嗯?” 我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哭包了。 侧头轻吻,在他耳畔低语。李五更脸微红,很是难为情,偏过头默许。 夜晚月色很好,白光映射,把地上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悬崖上有块凸出来的大石,云舒之正抱着李五更坐在上面。两人耳鬓厮磨,好不亲密,他们谈了许多,以前的、以后的,或是忧虑,或是幻想…… 夜半时分,云舒之怕他着凉,便把人带回房歇息。从出龙兴到现在,两人未有过亲热,如今得了机会,不用云舒之出手,李五更也缠了上去。 这里是云舒之以前住的地方,只有一间屋子,也不会有人过来打扰,正好让两人放肆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云舒之:窝可以保护你。 李五更:窝吉岛。 ―――――――――――――― 不可描述部分星期天围脖见。 第59章 第二日一早,两人坐飞舟回京里, 林府前站着几个青衣随从, 最前面的正是仲祁安。他脸色铁青, 怒气冲冲, 隐忍不发, 随从好声好气地说话, 但他无动于衷,站在外边也不进去。 李五更拉了拉云舒之, 示意他过去看看。到了门口,不料仲祁安别过脸,吃力地翻身上马, 鞭子一甩飞快离开, 一干随从面面相觑, 忙跟着跑。李五更叹气, 这孩子应该还在同他师兄置气, 之前打死也不肯回青良, 偏偏云舒之将他送走,现在又被困在京中,哪会不怨。 “你还是去看看他, 小孩子重颜面,来了也不肯进去,但肯定还是念你的。”李五更道。云舒之颔首,朝着街那边望去,再不见仲祁安骑马的背影。 两人回府, 林甫把云舒之叫去,应是有要事相商。李五更回屋照看两兄妹,一天不见,瑾瑜似乎很想他,见到人兴奋得朝他爬来。把小孩儿抱起,在他脸上吧唧一口,李五更问道:“有没有想小爹?” 当然,林瑾瑜听不懂,也不会回答。他黑眼直勾勾地盯着李五更,身子扑腾两下,胖手拍着:“小……小爹……” “哎,”李五更开心地在他脸上揉一把,自家儿子口齿虽然不太清楚,但小爹却叫得顺。“瑾瑜乖。” 柳絮被婢女抱着,安静得很,大眼眨巴眨巴地瞅着她小爹,忽而高兴地咧嘴,一蹦一蹦的,吓得婢女赶快把她抱紧了。 “把她给我罢。”李五更道,把瑾瑜放在床上趴着,接过柳絮。婢女把孩子给他,见没什么事便先退下。 云舒之谈完事过来,夫夫俩逗了会儿孩子,前堂派人过来叫他们去吃饭。吃饱喝足,李五更旁敲侧击问了些杨和安的事,由此得知那是个怎样的人。杨和安算得上是个贤明君主,这些年国泰民安,有他不少功劳。 想着他之前那席话,李五更又多问了些,这人妃嫔不多,只三十六个,膝下有三子一女,大的七岁,小的两岁多。仅在梦中见过就生出感觉,这人也真是……想来该是没经历过真正的感情,故而分不清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又风平浪静过了十几日,再有三天,也就是二月廿七,两个娃娃满周岁。林甫这回也没打算低调,跟几个朝中老友送去请帖,再邀来几位云舒之的好友,叫上云、林两家所有人,要在天香楼办宴席。 周岁宴要准备得也多,李五更发愁,云湘给两个孩子新做了不少衣裳,他不晓得挑哪件给他们穿好。纠结了半天,终于挑了两件大红的出来,衣裳上分别用银线和金线绣着一银一金两条大鱼,给两兄妹穿上,显得可爱活泼。 刚把衣裳选好,云舒之带着气鼓鼓的仲祁安进屋。李五更将衣裳放下,率先打招呼。仲祁安瞄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他瞥见床上趴着的两个小家伙儿,胖嘟嘟的甚是乖巧,心里痒痒,便移步过去,坐下,捏了捏瑾瑜的肉脸。 瑾瑜似乎有些不高兴,瘪嘴要哭,顿了半晌,翻过身不理他。仲祁安没在意,又去逗柳絮。小姑娘不认生,见到谁都要扑过去,扯着仲祁安的裤子,短腿儿直蹬。仲祁安有些羞,扒紧裤子生怕被扯下来,转头为难地看着李五更,那意思就是在求救。李五更握拳抵在嘴边低笑,将柳絮抱起来。 “莫要欺负小叔叔。” 听见小叔叔三个字,仲祁安耳朵微动,唇角上翘,顿时感觉李五更顺眼多了。他在衣袖里掏了掏,拿出两个雕花银镯子,放在李五更腿边,生硬道:“给他们的。” “谢谢祁安。”李五更收了,拿起给两个小孩儿戴上,镯子上挂了两个铃铛,手一动便会叮叮当当作响。瑾瑜听到声音猛地立起上半身,撑不住又倒下去,他不知道声音是从手上传来的,爬来爬去到处找。柳絮只拍着手咯咯笑,好似得了什么大宝贝。 仲祁安见他们喜欢,心里愉快极了,摇摇瑾瑜的手,逗他玩儿。瑾瑜听到铃铛声,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张嘴笑,口水直流。 “这是哥哥,叫林瑾瑜,那个更调皮的是妹妹云柳絮。”李五更跟他介绍,不管小家伙儿们听不听得懂,指着仲祁安道,“这个是小叔叔仲祁安,祁安叔叔。” 柳絮看着他张嘴也跟着张嘴吚吚呜呜地说,但都听不懂她在说甚。云舒之也过来,抱起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小孩儿学得快,不一会儿竟然也能叫出口了。三人又聊了许久,云舒之才带着仲祁安出去。 这一年多以来,仲祁安吃了不少苦头,性子收敛了很多。他哭丧着脸,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看云舒之,才开口,声如细丝。 “师兄,我……我想回去。” “回哪儿?”云舒之眉头微皱。 仲祁安怯生生地望了他一眼,而后抖着嘴唇道:“华明。”说出这话他脸色灰白,满怀希冀,生怕云舒之会拒绝他。 他还小,不懂朝堂之争,更不晓得仲家此时处于何种境地,云舒之只能迂回地跟他说这些。可仲祁安毕竟只有十一二岁,说了也不懂,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回去,眼泪汪汪的,随时要哭。 “莫哭,”云舒之无奈地揉揉他脑袋,“你好生听仲将军的话,不出两年,他自会将你带走。” 仲祁安以为他是在敷衍,眼泪哗哗流,哭得鼻头、眼睛红肿。云舒之叹气,这般不知世事,若下半年进了宫,又该怎么面对深宫险恶,他也没再安慰,说太多也没甚用,不论如何仲祁安都得进宫,进去后会怎样主要还得靠他自己。 二月廿七,林瑾瑜、云柳絮满周岁。酒楼客满,众宾欢饮,推杯换盏,喜庆热闹。云、李夫夫俩高兴地抱着孩子站在宾客里,一一敬酒。待天黑时,送走全部宾客,一家人忙活了一天终于能歇口气。 回到林府,众人歇下。半夜时分睡不着,李五更起来坐着,不想把云舒之弄醒。 “怎么了?”云舒之从后面抱着他,环着他的腰。 “睡不着,”李五更道,转了个身,“你睡罢,我坐会儿。” 睡不着?云舒之顿时来了兴致,过两天就要回去了,兄妹俩都被云湘抱去,屋里只他们两人。 “我也不困……”云舒之道,微凉的唇瓣印上他的肩头,把人往怀里带。衣领被拉开,冷意钻进来,李五更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往后面靠。见他软了身子,云舒之心中邪火愈盛,将人压下,交缠在一处。做得狠了受不住,担心屋子不隔音,李五更只能低低呜咽,云舒之也无赖,一个劲儿使坏,两人纠缠到下半夜才算完。 三十一早,林府的人将一家四口送出城,李五更他们启程回龙兴。 晴空万里,万里无云,天色正好,可李五更总觉得有些不安。坐了半天马车,忽地一个颠簸,他吓了一跳,马车外也没甚动静,拉开帘子,却不见云舒之身影。他赶忙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周围静得可怕,肯定是出事了。 柳絮被勒得不舒服,抓着他哭叫。李五更赶紧捂住她的嘴,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哄道:“乖,别哭,柳絮听话。” 话刚落,外面碰地一声响,似乎有什么爆炸了。李五更一个激灵,忙把两个娃娃护着。柳絮吓坏了,哇哇大哭,捂着嘴也不行。 李五更不敢慌乱,云舒之也不在,心一横,他抱着两个孩子想要下马车看看。不料还没起身,帘子被一刀斩断,马车前面竟围着三个蒙面的黑衣人! 心中大骇,李五更下意识把孩子拦在身后。黑衣人相互对视,默契地同时点头,横刀劈下。李五更下意识抬手挡在面前,紧闭着眼睛,可想象之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他疑惑地睁眼,却发现那三个黑衣人口吐鲜血倒在地上,而马车外不知何时竟罩了个蓝光罩! 怪不得云舒之敢离开,原来早已在马车外设了阵法。李五更哄住小孩儿,不让他们看地上。三个黑衣人好像伤得不轻,连站都站不起来。 手上的结心锁忽地闪现白光,李五更把它按住,脑里突然冒出个想法――云舒之就在不远处。 果不其然,不出半刻云舒之就回来了。看到地上的黑衣人,他暂时未理,回到马车上,折扇扭转,扇骨里飞出三颗利钉直击过去,只一瞬那三人就没了气。而马车已经离去,李五更自是没有看到这一幕。 云舒之心有余悸,方才他察觉到有危险,可有顾及到李五更他们,不敢在这儿打斗,只得把人引到另一边去。是他疏忽了,没考虑到暗中会有人早对付他们。 第60章 驾着马车行了两天半进入蔺古镇,天色昏沉沉的, 反正也不赶着回去, 云舒之便带着他们进镇里歇一晚上。四人今晚投宿客栈, 云舒之在下头同店家说话, 李五更跟店小二一起把熟睡的兄妹俩先抱上楼。 路上不方便, 李五更偶尔会给两兄妹喝羊奶, 但小孩子喝太多羊奶也不好,他找到地方也会熬粥。小孩儿已经半天没吃东西了, 方才都闹了好一会儿,趁着他们睡了,李五更问店家借锅熬粥。 店家客气得很, 亲自带他去后厨, 把好东西一股脑儿地搬出来, 让他要用什么就拿。如此殷勤, 李五更不免变得警惕, 口里应好, 又道了谢,把粥煮着,等云舒之过来跟他把疑惑说了。 “你是他东家, 当然得殷勤点。”云舒之一哂,同他解释。 李五更错愕,半晌没绕过弯子,惊讶道:“客栈是你的?” “以前闲着没甚事做,就开了些小店。”云舒之回道, 蹲下身帮着熬粥。 小店?李五更疑惑,又问道:“都是些什么店?” 云舒之揭开锅搅了几下,回想片刻,道:“唔……很多,客栈、当铺、镖局……”他之前就是太无聊了才想着开店,也一直当甩手掌柜,本是想用看账本来打发时间,没想到店越做越大,为了不引人瞩目就陆陆续续开了些其它的,结果导致现在到处都有他的“小店”。 听他说完李五更震惊不已,一直以为云舒之只是个官家子弟,没想到还有这些。 “大约有多少家?” 向灶里添了几根柴,云舒之结着眉头回想:“记不清了,刚教书那会儿就有上千家了,太多我也管不过来,索性就交给底下的人打理。” “嚯!云二爷,你有钱啊!”李五更佯作愤恨道,瞒得挺深的,这么久了还没听他说起过。云舒之一听他语气不对,赶忙解释:“不是有意要瞒着的,原本打算成亲以后就跟你说,可是那时候你不是要自个儿挣钱吗,我就想着等你把店做大了再跟你说。而且,”他涎皮赖脸地缠住李五更,“我的不就是你的么……” 李五更没理他,却忍不住笑意,骂了他两句解气。 夜里风大,李五更怕冷便进房早早歇下,云舒之在底下呆了大半个时辰才上去。可没躺多久,楼下忽然传来喊声。 “走水啦!” “快起来!快!” “后厨!在后厨!” 李五更睁眼,赶忙跟云舒之一起抱着孩子出去,楼下,店里的伙计正提着水飞快地朝后厨奔去,水从桶里浪出来弄得满地都是。云舒之拉了个伙计过来:“怎么回事?” “不晓得怎么回事,后厨突然就起火了,大得很,你们还是赶快出去罢!”他看着夫夫俩抱着孩子就劝他们先出去,火势虽然暂时被控制住,但也不能呆在这里。说罢,他拎着桶急匆匆往厨房去。 云舒之把李五更带到外面,让他先在这儿等着,自己则一头扎进去。这火早不起晚不起,偏偏他们一到就来了,不得不让人生疑。 想到之前遇到的黑衣人,李五更也猜到这事儿不对劲,他把两兄妹照顾好,等着里面把火扑了再看。 许是太关心里面的情况,李五更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忽而一双手搭在他肩上,他下意识转过头,脸上一热,血腥味儿袭来,背后那人碰地倒下。客栈掌柜后怕地舒口气,好险。幸亏方才云舒之让他出来保护他们,要不然李五更就该成刀下亡魂了。 地上那具死尸还握着刀,脖子被割断,血汩汩地流出。李五更发懵,忽地瞧见有人从天而降,朝掌柜大喊:“小心!” 掌柜反应迅速,脚尖点地跃起,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剑猛地插.入偷袭之人的后背,一招将其结果。可他还来不及换口气,屋顶、墙后窜出十几个蓝衣道士,那些人提着剑齐齐杀向他。掌柜腹背受击,寡不敌众,打斗时右臂被划伤,他咬牙,换左手拿剑,把李五更他们护在后面。 那些个蓝衣道士训练有素,组成一个方阵轮番而上,掌柜渐渐处于劣势,被伤了好几处。李五更心急如焚,怪不得会突然起火,原是要把人引开,这些人怕是有备而来,云舒之应该是被缠住了。 两兄妹一个被抱着一个被背着,周围动静再大都没能打扰到他们,两个娃娃睡得香。 眼前寒光闪过,一柄长剑破空而来,正对着掌柜胸口,而掌柜的又顾及着他们,要是躲开肯定会让李五更他们受伤,他没选择的余地,横剑一扫把面前的人打退,拉着李五更躲,可为时已晚。 剑在眼中不断扩大,李五更猛地抬手来挡,结心锁像是感应到什么,飞出几道白光将飞来的剑挡住,再猛地将其调转朝着那些蓝衣道士,只一瞬,长剑从两个道士胸口穿过! 而这时云舒之已将后院的麻烦除掉,折扇在空中飞旋,扇骨错开,十几根银线出骨缠上那些人的脖颈,眸光冰冷,手下一个用力,所有人喉咙被割开,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尸首分家。与此同时他飞身落到李五更面前用袖子把对方的眼蒙住,不让他看到这么血腥的一幕。从容地收回折扇,他变戏法儿似的摸出一条黑带子给李五更戴上,柔声道:“别看。” 李五更不傻,他晓得发生了什么,愣了愣,点头:“嗯。” 怜悯得有个度,这些人来意明显,他还没蠢到同情他们。不过他不想看见太血腥的场景,黑带不摘为好。 这里打斗得厉害,但并没有把其他人招来,云舒之朝客栈里比了个手势,里面的人收到,赶紧出来处理尸体。 掌柜跟着他们回去,他伤的皮肉伤多,血流不止,必须得赶快包扎。回到客栈,血腥味儿淡了许多,等云舒之关上门,李五更把黑带摘下,看到掌柜身上到处是血,忙帮着他包扎伤口。 把所有弄好,已是下半夜,李五更也没问云舒之什么,只抱着孩子回房睡觉。云舒之不敢掉以轻心,安排人守在外面后才回房。 潜伏在暗处的危险不少,接下来势必会不安宁。其实在京中就有些不对了,只是当时表面风平浪静,他们也就没想太多。上回被偷袭后云舒之便调来护卫,让他们在暗中保护,不料百密有一疏,今晚竟又让李五更他们置于险境。 天亮时分,李五更跟瑾瑜两兄妹睡得正熟,一夜未眠的云舒之悄悄掀被起床,留下护卫守着他们,自己则带着几个人出门,直到天大亮才回来。 李五更一觉睡醒时太阳都到天的正中了,他起来,云舒之端着粥进门。 “昨夜熬了大半晚上,我不忍心叫醒你,快来吃点。” 睡太久头有些晕,李五更用力揉揉太阳穴,洗漱一番过来吃饭。小孩儿云舒之刚刚才喂了,吃饱又犯困,便又把他们放回床上躺会儿。 李五更吃完粥,把碗搁桌上,望了云舒之一眼。云舒之晓得他的意思――解释。 “店里的掌柜以前是云家的人,他想隐居,我便让他来这儿守客栈。”他说道,“昨夜你见到的那些都是云家的暗卫,前两日调来保护你们的。” 静默半晌。 “昨夜那些人要干什么?”李五更很担心,离龙兴还远,若是这些人追着他们不放,真出了事可怎么办! 云舒之摇头,他还没查出来,但已经有了线索,相信不出半月就能查到是何人所为。坐下,抚着李五更的脸颊,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 李五更打开他,心里有气也发作不出,闷了好一会儿,道:“我当然没事儿,你有什么也不会告诉我,反正你自己小心些。” “晓得。”云舒之颔首,又要开口门外却来了人,说是有人找。 他出去一看,正是云湘带着几个云家弟子来了。 “娘。” 云湘淡淡地嗯了一声,知道他们没事她也就放心了。前天族里传来消息,说云舒之调了一批暗卫走,她便知道出事了,就带着人赶来。昨夜的事她刚刚问了掌柜,也晓得了大概。 “他们呢?” “在楼上,都没事。” 云湘点头,看了看云舒之,接着上楼去。 李五更已经看到云湘,喊道:“娘,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送你们回龙兴。”云湘道,她对李五更比对云舒之好些,说话也不是冷冰冰的。 第61章 李五更颔首以应,瑾瑜顽皮, 醒了翻个身在床上爬来爬去, 竟马上要从上面落下来了。他心一颤, 赶紧去把小孩儿接住, 气愤地拍打屁.股, 但一点也没用力, 边打边骂:“混小子,摔下去有你哭的!” 云湘眸光柔了几分, 问了些其它的。云舒之把底下处理好,上来,对云湘低语两句, 母子俩到楼下去谈话。屋子很隐蔽, 看起来是个没人住过的地儿。 “可有查出来是谁?”云湘问道, 手指不小心碰到积满灰尘的窗台上, 捻了捻, 拿帕子出来擦手。 “有点线索, 只是……”云舒之回,习惯性用手指轻扣桌面,“有些不对劲。” 云湘看着他, 示意他往下说。 “刚出京城没多久我们就遭到了一次伏击,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个。”云舒之拿出一块令牌,令牌上纹路复杂,一条蛟龙盘在周边,中间刻着个“妖”字。 是伏妖门的人。 云湘与徐九容打过几次照面, 自然晓得他是个怎样的人,自家儿子又与这人交好,他绝不可能派人来对付云舒之,况且伏妖门的人也没这么废物,就算要死也不会把证据留着。 “从表面来看,似乎就是伏妖门干的。我让人来验尸,发现这些人来之前就已服下□□,不管伏击成功与否,时辰一到他们都会死。而且其中有个人后腰上有块巴掌大的胎记,如此一来就好找得多了。” “哪路人?”云湘又问,她蹙眉,由此来看幕后之人是想要嫁祸给伏妖门,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信亲王。” 话一出,云湘脸色大变,显然没料到。信亲王乃是杨和安胞弟,自杨和安登基后他便去了自个儿的封地,这些年也安分守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需不需要我调几个人给你?” 云舒之摇头:“不用。” 虽是查到了信亲王头上,可到底是谁还未知。京里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乱了,如今各为其主,明面上和气安宁,底下却是风起云涌,若不是杨和安在宝殿上坐镇着,暗地里那些恐怕会斗得更厉害。 京里各人都道自己是聪明人,官场、商场一把抓,殊不知都是些蠢货,坐收渔利的人总在最后出现,这之前便由着他们蹦哒。丞相刘韫何、尚书吴滕冲以及刑部的唐敏然,都是出头鸟。既然能查到信亲王那儿,云舒之不用猜也知道这事儿与他们有关,这三个都是不安分的。 不过这三个人到底是谁的拥趸就不知道了,信亲王,或是……杨和安,也或许是其他人。 不论是在京里还是离了京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云舒之不糊涂,只是不想去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一时糊涂换得风平浪静,也不亏。 “皇上那里……”云湘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跟他说。 云舒之晓得,不悦道:“好歹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这般心思也不怕他后宫里的那些闹!” 杨和安召李五更进宫,做了些甚说了些甚他都一清二楚,他也不在乎,杨和安也就只能想想而已,天下和美人,他敢选美人么?恐怕他还没发话,朝上那些老古董就会以死进谏了。 这么一说云湘倒想起杨和安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不管他什么心思,小心为上。” 从他们出城后杨和安就派了一队人跟着,什么也不做,就监视他们。云舒之虽然晓得,但也没去管,伴君如伴虎,等杨和安把朝中那些个不听话的解决完,就该轮到林家了。想要功成身退,没那么简单。 “知道,”云舒之回道,沉默片刻,又开口,“父亲那儿你劝劝。”离京前重门关传来消息,边关告急,说是胡人突击,仲将军主动请缨戍边,如若没有猜错,仲将军这是以退表意,班师回朝之时就是解甲归田之日。 “我能劝得动他?!”云湘怒火生起,想到林甫她就来气,“说的次数还少了?他不听我也没法,将来要是有什么,看他怎么办!” 林甫读了大半辈子圣贤书,学的就是忠君爱民,思想刻进骨子里,要他离开朝廷,没门儿!可杨和安已不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帝王心最难测,就怕有朝一日他会向林家挥刀。 云舒之也无可奈何,母子俩再谈了些才出去。 翌日上路,从蔺古镇到龙兴,一路畅通无阻。云湘把他们送到家,带着人回去,她还有事要做,云舒之自己能解决,也没甚好担心的。 回到龙兴云舒之便去找了徐九容一回,但他人不在。李五更又开始忙生意,一切似乎恢复如常。 今儿面庄还算不错,茶馆那边也还行,走了一个多月要做的多得很,李五更一忙就是一天。待他想起要回去时,已是卯时,家里那个每日起早贪黑也不知在做些甚。 肉铺快要收摊,李五更赶紧过去。 “还有五花肉么?” 林老四见他来了一喜,应道:“有!要多少?” “一斤。”李五更道,把铜板放板上。 林老四一面割肉一面转头问道:“怎么那么久不见你?去哪儿了?我前几天去渡口坐船,看你那面庄里的生意挺好的,听人说徐记酒家那个茶馆也是你开的,怕是赚了不少,如今我也得称你一声李老板了。” “你莫不是打趣我,”李五更笑道,“忙来忙去勉强能糊口罢了,也不至于亏本。倒是你,镇上就三家肉铺,数你家最大,铺子看着普通,但每日定进了不少罢!” 林老四把肉给他包好,不用看又多了。他收好钱,感慨:“要不是为了生计,我还不愿意赚这钱。” 李五更没接话,道过谢拎着肉离开。林老四看着他的背影怔神,过一会儿又摇头低笑,钱再多又如何,还不是个卑贱骨头,小时候以为读书就能考取功名,尽做些鲜衣怒马的少年梦,大了,跌狠了,才晓得人要往高处爬才行。 回到家,云舒之又不在,哭笑不得的是孩子是阿宝在照顾。这青毛怪兽通人性,你说什么做什么它都晓得,云舒之离开之前吩咐它把两个娃娃看好,它还真尽职尽责地守了半下午。两兄妹只要往床边爬,它就把人给弄回去,可他们实在太皮,无法,它只得用肥大的身子堵在床边,这下任兄妹俩怎么爬。 “阿宝。”李五更叫它,喂它一粒黄丸。阿宝见他回来了,兴奋地打滚儿,两个小祖宗也跟着喊叫。 满意地舔嘴,阿宝抖抖浑身的膘,忽而瞪大眼,滚回床边,朝着李五更低吼。李五更猜他是要自己去看,便过去,走到床边脸上顿时就精彩了。 云舒之那个呆货,走之前也不知道给兄妹俩塞尿片!现在床上干净得很! 想着两个小家伙儿在床上爬了一下午,李五更又好气又好笑,赶紧去烧水来给他们洗,洗完澡又把床上那一堆给收拾了。 晚上云舒之回来,李五更将他一通好念。云舒之听了,笑得肚子痛。 过两日徐九容回来,带了一身伤,脸上赫然有道红印子。他一来云舒之就乐了,难不成又被闻人老爷子给打了? 脸上确实是被闻人老爷子给打的,不过身上那些不是。 闻人家起内讧,事儿闹得挺大的,闻人西这个新任家主险些顶不住,徐九容这方听了,按捺不住,爆脾气一上来就去闻人家暗中把那些个不安分的给收拾了一顿,结果还没来得及脱身就被闻人老爷子给发现了,遭一顿好打。至于身上那些伤,则是在收拾别人时被伤的。 云舒之找药给他抹,嘲笑道:“我说你这人怎么不长记性,闻人西又不是不能解决,你非得去凑什么热闹。” “嗤。”徐九容不屑,对着铜镜先给他最宝贝的脸上药,边龇牙边道,“你的人在家里你当然这么说,他在那边我能不担心吗。” 云舒之没答,把令牌扔给他:“你瞧瞧,这可是你伏妖门的东西?” 徐九容定眼一看,不免疑惑:“哪儿来的?” “有人搞刺杀,这玩意儿是在他们身上搜出来的。” “怀疑是我?”徐九容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眼皮都懒得抬。 “你认为呢?” “是我伏妖门的东西,”徐九容道,“不过不是我给的。” 他把药瓶儿放下。 “这两年门里太乱,我便没有多管,反正他们也整不出甚幺蛾子来。” “你自己还是查一查罢,这回还好是我,要是其他人,可没这么简单。”云舒之道,看他整日在酒馆带着无所事事,还以为他把伏妖门管得多好,原来是个甩手的。 “晓得。”徐九容回道。伏妖令只有几个长老才有,门中应是出了奸细,看来他得找个时间回去清理门户。 第62章 云舒之不再多理会他,徐九容还能进闻人家, 看来闻人老爷子的态度转变了不少, 但也许是闻人西已经是家主, 老爷子不担心他俩能闹出什么来, 反正不管是哪种, 都比之前好, 徐九容现在至少不像原先那要死不活的样了。 暗中之人为何要嫁祸给伏妖门暂且不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 从伏妖门查起定能查出些什么来。 二人商谈许久,徐九容又逗了会儿云柳絮,午时才离去。 李五更做好饭进屋, 见徐九容已经走了, 说云舒之:“怎么不把人留下吃饭?” “他还有事要办。”云舒之道, 接过碗筷摆上, 盛好饭, “今儿又要去茶馆?” “肯定, ”李五更夹菜进碗,看了看床上闹腾的两兄妹,确保他们不会掉下来才吃了口, “走了一个多月,还得把账本核对完,面庄那边生意下滑,得想想法子。” 渡口的食肆越来越多,分了不少食客走, 昨天看了大半晚上的账本,他们走的这段时间生意比去年这时候萧条了许多。眼下这般,竞争颇大,面庄也需要有点改变才是。 云舒之颔首,替他夹菜。 吃过午饭李五更嘱咐云舒之照看好娃娃,拿着昨儿带回来的账本又回到茶馆。 茶馆的生意倒是不错,一直挺红火的。正在对账,罗副掌柜过来问要不要从青良买些茶叶回来,那边的茶庄前几天派人到茶馆里来了一趟,说是有意合作。当时李五更不在,罗副掌柜不好自作主张,况且茶馆有固定的货源。但罗副掌柜收了来人的钱,不管事能不能成,该说的话总得说。 李五更自是晓得他为何要跟自己提这个,底下的人收点这种钱倒也没甚,盛誉茶庄名声不错,他早有耳闻,早在茶馆才开业的时候他就想跟盛誉茶庄合作,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如今人家先提出来,自然得应下。 “你给他们回话,说我一月后会亲自去拜访陈庄主,合作的事届时洽谈。” 罗副掌柜窃喜,忙点头:“那我去写信。” “等等,”李五更叫住他,目光如炬,顿了顿,严厉道,“老罗,我当初招你来帮忙,就是看中了你的能力,以后可莫要叫我失望。” 罗副掌柜冷汗岑岑,知道李五更应该是猜出来了。他嗫嚅半晌,羞愧道:“哎!老板你放心,以后肯定不会了!” “嗯,这几个月茶馆生意不错,你下去告诉馆里的伙计们,说从下个月起,跑堂的涨二十文工钱,账房先生涨三十文,其他的涨二十五文。”李五更回道,看了看他,“你呢,扣一百文,下下月再跟他们一起涨。” 这样不过是小惩大诫,给罗副掌柜敲个警钟而已。罗副掌柜是个人精,自然晓得李五更的意思,他收了那边五两银子,而李五更只罚了一百文,他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警告了罗副掌柜,李五更便用心对账,等黄昏时候终于将帐对完,他伸了伸腰,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抬头望着门外,云霞出云,红光普照,是时候回村了,歇了会儿,他把账本放进柜里锁好,准备回去。 茶馆里的茶客寥寥无几,差不多都归家去了。李五更无意一瞥,见一楼最角落里坐了个身着锦绣华服的人,那人看起来二十出头,意气风发,正闲适自在地饮茶。 见他喝得如此享受,李五更看了眼桌上,却只是壶便宜的砖茶,不是甚顶级好茶。心中好奇,李五更步到那边,同那人打了个招呼。 “我看兄台面生,不像是本地的,敢问是哪里人士?”李五更打着斯文腔,客客气气地问。 喝茶的人把茶杯轻放,示意他坐。 李五更坐下。 “裴济来的,偶然路过此地,被老板家的茶香吸引,便进来喝杯茶再走。”那人笑道,说得半真半假。 “咦?”李五更作惊讶状,而后也笑,“兄台既如此看得起我这破茶馆!这壶茶李某一定得请!” 那人道谢,倒一杯给李五更。 李五更接下,问道:“在下李五更,兄台……” “杨和真。”那人爽快道,他就没打算遮掩,直接把真实姓名说了。 “杨兄。”李五更道,面上波澜不惊,心里不免疑惑丛生,再一看杨和真,却觉得有些面熟――像杨和安,虽不是特别像,但眉眼却有相似得很。姓杨,都是和字辈,还长得像,皇家人无疑了,只是不知道来这儿做甚。 “你这茶馆挺好,有味道。”杨和真由衷赞道。 李五更只笑吟吟地看着他,借机记下这人的模样。两人相谈甚欢,云霞隐去,天色暗沉,李五更这才起身离开,临走时说让杨和真有空常来。杨和真茶喝得差不多了,等他一走,也离开。 回家,李五更把这事跟云舒之说了。 云舒之冥思,按李五更说的,应该就是信亲王本人了。信亲王来这儿干什么? “你平时注意些,下回再见到他,一定不要跟他单独相处。”信亲王一来就去店里,明摆着就是去找李五更的,他要做甚云舒之不清楚,但决不会让他有机可乘,看来得再安排两个侍卫保护李五更。 “知道。”李五更道,不过回想起杨和真今下午说的做的那些,他倒不觉得这人是个坏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两回追杀,还是小心为上。 云舒之有些愧疚,他跟李五更牵了牵衣领,道:“我炖了牛肉,你待会儿多吃些。” 言讫,搂着对方:“我辛苦了大半天,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李五更一掌赏他:“守着他们,我去灶屋看看。” 云舒之不依,拉着不让他走。李五更脸染上红晕,别扭地看了看床上傻愣愣望着他们的兄妹俩,不好意思地背对着床,拉下云舒之,飞快亲了他的脸一下,赶快出去。 摸摸脸,云舒之摇头,都成亲这么久了,害羞做甚。转头看见兄妹两个,他假意咳嗽,见他们仍瞪大眼望着,不由得斥道:“瞧什么瞧……”说完这个忽而又想到小家伙儿们根本不懂,于是把话咽回去,抱起瑾瑜逗耍。 伏妖门 地牢里灯火明灭,夜风呼啸,如同催命的鬼叫,跳动的火光瑟瑟发抖,微弱的黄光照着。 牢里跪着一排人,他们低身俯首,不敢动一下,正是伏妖门的一众长老。 “怎么?不说了?”徐九容扯出个笑,自在地倚在太师椅上,身后跟了伏妖门十二堂主。 银线在指上缠了两圈,他不耐地说:“谁做的,快些承认,本座考虑从轻处罚。若还是不说……”银线飞动,忽地勒住大长老的脖颈,“本座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大长老浑身哆嗦,脖子、脸涨红,可他又不敢动,只伸长了脖子受着。 “都抬起头,”徐九容放开他,“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再不说,今晚就别回去了。” 这群人还真是胆肥,平日里胡来也就罢了,还敢跟朝廷沾边,他不下狠手,他们怕是要忘记伏妖门是谁做主了。 长老们纷纷抬头,却没人敢看着他。三长老先胸口血流不止,适才他就说了一句,没想到徐九容竟直接把他打伤。 徐九容也不着急,起身,步到他们面前。 “大长老,你可知是谁?”他蹲下去,眼神冷冽,面色阴沉。 大长老慌忙叩头:“属下不知。” “哦?我不在,门里的事都是你在管,你不知,那就是玩忽职守。”徐九容给他定罪。 大长老不敢狡辩,只伏在地上。 徐九容用银线拉过旁边那个的头:“二长老,那你知不知道?” 二长老汗水有黄豆那么大,他擦擦汗,咽了咽口水:“属、属下……”望了一眼徐九容,“属下也不知!” 徐九容没说话,起身,走了两步,忽地一脸踹在二长老胸口,鞋尖顶住他的下巴,似笑非笑,问道:“你不知?我看不然,听人说,三个月前你去淮坊见了个人,你且说说是谁。” 二长老恐惧万分,强行镇定下来,抖着声音道:“是、是……是属下的老、老友……” “老友……”徐九容颔首,回想了一下,银线出袖缠上他的胳膊,食指中指动了动,二长老胳膊上顿时就是两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你那老友姓甚名谁,说不定本座也认识。” 二长老疼得脸煞白,可也只能忍着。他痛苦地张嘴,无声呻唤,咬着牙回道:“赖三会……” 徐九容嗤了一声,走开,似是放过他,二长老长长舒了一口气,却不料徐九容又折回来,用力地打着他的脸,一字一字慢慢说道:“赖三会三月前早就死了。” 猛地瞪大眼,二长老吼道:“不可能!” 他激动地拉着徐九容的袖子:“门主,我、我……真的,我发誓,我真的是去见他!你相信我,属下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背叛你!定是有人想冤枉属下!” 徐九容没理他,银线在他手背上过去,又割他两下。二长老吃痛地放开,恐惧地爬过去,不住磕头:“门主,你明察秋毫,属下断不敢作出这种事!” “带下去,好好伺候!”徐九容不听他任何解释,斜眼望着伏在地上的大长老,讽刺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已经能搜到了,有兴趣的大大可以关注一下。 第63章 二长老被带下去,其余一干人皆是如蒙大赦, 但徐九容没发话, 他们仍旧跪着。 也不知徐九容想做甚, 收拾完二长老他又依靠在太师椅上, 老神在在地看着, 不说话也不动。底下的人伏低不语, 大腿发酸,心里不住叫苦。 “三长老, ”徐九容用银线将他拉起来,眉角上挑,勾唇轻笑, “你觉得会是谁。” 三长老还算镇定, 任由拉着, 不卑不亢地回道:“属下不敢胡乱猜测, 但……不会是二长老!” 徐九容赞许地点头, 比起那几个废物, 这个倒还不错,像个领头的。 “想跟他求情?” 三长老摇头否认。徐九容放开他,下令道:“既然如此, 那本座就将这事交给你调查,若一月后还查不出什么来,你跟他都按门规处置。” 三长老素来与二长老交好,门中无人不知,二长老去见赖三会本就嫌疑颇大, 徐九容也乐得送他个顺水人情。 “谢门主。”三长老叩头。 此次不过杀鸡儆猴,处罚二长老是做给某人看的。徐九容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目光凌厉,而后带着十二堂主离开。 人一走,各位长老心有余悸地起来。大长老别有深意地看了三长老一眼,走到他面前幸灾乐祸道:“老三,嘿,这下有你受的了。” 真按门规处罚,火刑起步,啧啧,到时候又有好戏看了。三长老并未开口,脸色灰白,回头望了望,拖着他那条只有一层皮的左腿走了――左腿是废的,他是个瘸子。 大长老顺着他这意有所指的一眼看过去,恰好看见二长老的乖徒儿袁顺名。脸上的皱纹弯在一处,混浊的老眼冒精光,他过去拍了拍袁顺名的肩。袁顺名顿时嘶了一声,咔嚓,手臂被卸下。 “混小子,有本事啊!” 袁顺名没做反抗,低眉顺眼。 没用的狗东西!大长老暗自骂道,嫌他碍眼,便率先离开地牢。 其余各人谁也不搭理谁,陆续走了。 待人走完了,最先离开的徐九容又独自折了回来,打开牢门,负手踱进去。 “说吧,是谁。” 二长老忙从地上起来,抖着嘴唇,眼一闭,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顺名……” 先前为了不打草惊蛇,只是做样子给其他人看而已。徐九容回来便查到了一二,可也没有张扬。如今二长老被抓,袁顺名定会慌了手脚,如若没有猜错,他定会再去联系幕后之人。 “倒是师徒情深!”徐九容讥讽道,要不是云舒之跟自己说,恐怕这师徒俩还会整出甚来。 “还望门主能……网开一面!”二长老求情。 “饶不饶过他可不是我说了算。”徐九容道,袁顺名自己找死,不处置怕是难以服众。 龙兴 五月阳光灿烂,每日都是好天色。白云一会儿成狗,一会儿成马,一会儿又散开,飘荡不定,没个形状。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村里没人吆喝,却热闹得很。出游的玄清道人厌了外头的湖光山色,又回来讨酒喝。他这回邋遢得不成样子,连头发都结成一股一股的,浑身酸臭,活像个要饭的叫花子。身后背的那柄断剑晃来晃去,可就是不掉下来。 学堂里传来书声阵阵,他循声而去。 到了学堂,在外头站了许久,忽地一拍脑袋,拿出传音珠传话――为师来了,快快迎接! 里头正拿着书的云舒之一顿,给孩子们布置任务,让他们先乖乖看书,他待会儿回来抽人背。 “师父。”云舒之眼皮抖了抖,他师父还真是不拘小节! “入尘啊,”玄清道人闷了大口酒,一抹嘴,正色道,“出大事了。” 玄清道人就这毛病,做事先喝口酒,说话先喝口酒,不喝不做不说,再重要都抵不过一口酒。云舒之丝毫不惊奇,最近大事多着呢,再来一件也无所谓,反正暂时都解决不了。 “出何事了?” 玄清道人面色怪异,望四周瞅了瞅,凑到他跟前耳语:“困龙阵。” 之前是玄清道人糊涂了,竟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困龙阵虽能暂时困住龙脉,可也有年限――只一百八十年。至于为何是一百八十年,古书上是这么写的,说是困龙阵本就是借助外力而成,一百八十年已是极限。离困龙阵成阵至今,已有一百六十几年,就是说再有十多年这阵法便会土崩瓦解,需得再布一次阵。可事有变数,偏偏中间生出个逆天改命来,这一下便将困龙阵的能量激发到最大,眼下它已经处于饱和状态,只需一个刺激就会迸发! 前人之所以选择封住龙脉而不是将其捣毁,就是考虑到龙兴的子民。若把龙脉毁了,这儿气数将会迅速衰竭,从而成为一片死地,而龙兴的居民受到影响,恐怕没几个能活下来。玄清道人回去反复查书,终于得出个法子,那就是将龙脉之中的气抽出,分做四大股一小股,以龙兴为中心,将小股打入龙兴底下以保气数,其余四股分别打入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再在龙兴布阵,使气寻不到此处,不出三年,这些气便会认土归之,从而庇佑那些地方,一举两得! 可眼下棘手的是如何把气抽出来。 这事暂时也想不出法子,云舒之让玄清道人先回家,他讲完课就来,玄清道人自是乐意。 李五更这阵子忙得很,他不放心云舒之带孩子,便把两个小家伙儿带到茶馆里,自己一边处理事情一边照顾他们,累得半死不活。 满周岁时两兄妹已经能走两步了,现在十二个多月大,李五更得空时便在他们面前放两根小板凳,教他们推着板凳走。哥哥学得飞快,才十来天就能自己走了,虽然有时候还是会摔。李五更都觉得神奇,这娃娃聪明得多,什么都学得快,前两天还会用勺子了,即使这小子糊了自己一脸,然而当爹的觉得欣慰极了。这些都是对比妹妹来的,李五更其实有点担心,都是一胞生的,云柳絮除了调皮什么都不会,一岁多的孩子其实已经能走了,但柳絮还停留在两个月前,只会走两步,多一点就直接坐地上。 “小爹~”云柳絮推板凳推累了,一屁股坐下去,糯糯地喊。 李五更赶快放下账本把她抱起来,这小姑娘说了多少回都不听,地上凉,老是坐着都身体不好。 “不能坐在地上,会冷,知不知道?”李五更说道,小孩儿可能听不懂,但每次他都会耐心地教。小孩子正是成长的时候,你要反复跟他说,慢慢教,多了他才会懂是什么意思。 云柳絮只傻笑,逮着她小爹吧唧一口,肉乎乎的胖手拉着李五更衣领不放,身子扭了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趴在他胸口上准备睡觉。 李五更无奈,以前就爱缠着云舒之,现在到哪儿都要自己抱。他单手抱着柳絮,走到门口把林瑾瑜牵过来,柔声道:“想不想睡觉?” 耍了半天应该累了,等他们睡一觉就该回去了。 林瑾瑜摆头,仰头看了看他怀里的妹妹,黏人地抱住李五更的大腿蹭。李五更摸摸他的头,这孩子,不爱说话得很,像块木头。 待把云柳絮哄睡放床上,李五更抱起林瑾瑜,他得多跟这小家伙儿说说话,以后要成了闷油瓶儿可就恼火了,性子太闷不好。 “饿不饿?”他问道。 林瑾瑜摇头,伸手搂着他。李五更察觉到他情绪有变,轻柔地拍拍他的后背。等林瑾瑜松手了,他恶趣味地捏捏林瑾瑜的小脸,逗道:“我家瑾瑜真是乖,都知道黏着小爹咯。” 林瑾瑜望着他,眨巴眨巴眼,从他身上下去,蹒跚地走到床边,回头望着他。 李五更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把他抱上去。这床才买不久,是专门为两兄妹准备的。 “在这儿乖乖的,小爹去看账本,看完了我们就回家找爹爹。”李五更小声道。 林瑾瑜听到爹爹二字,立马点头。 李五更甚是满意,跟他把鞋脱了,加快速度看账本。 看完时,云柳絮已经醒了。她爬起来,想要跟林瑾瑜打闹,可是林瑾瑜不理她,她就有些恼了,嘴里不晓得在说甚,总之不满得很。 小孩儿都是些喜欢行动的,云柳絮硬要抓着林瑾瑜,林瑾瑜仍是不理。这下小姑娘急了,把哥哥按着,直接扑上去。她本意是想跟哥哥玩儿,可她吃得多重得多,林瑾瑜觉得痛,当即哭出声。 李五更一惊,抬头就见柳絮压着瑾瑜,小手还扯着对方,他赶快过去把姑娘提起来,训斥道:“怎么欺负哥哥!” 柳絮被他恶狠狠的语气吓到,哇的大声哭嚎,好似她才更委屈。 这下好了,两个都在哭,都得哄! 费了好一番力才把娃哄好,李五更带着他们回去。一进家门,发现玄清道人正悠闲地坐在石桌旁喝酒,而那酒是他前两天才从徐记酒家买回来的。 “回来啦!”玄清道人笑道,老脸喝得酡红。 “师父。”李五更愣了愣,喊道,又教两兄妹,“喊师公。” 云柳絮甜甜地喊了声,想要挣开李五更要玄清道人抱。 玄清道人立马摆手:“脏着呢,等洗了来!” 第64章 “没事儿,这丫头也干净不到哪去, 在地上爬了一下午。”李五更笑吟吟地把柳絮递给他。玄清道人应了声, 抱过云柳絮, 瞪眼努嘴地逗她。 李五更见他们玩得开心, 把背上的林瑾瑜单手抱下来放在地上, 哄道:“你跟师公在这儿玩, 小爹先去弄饭。” 林瑾瑜怯生生地看了玄清道人一眼,微微颔首。李五更这才放心走开, 不料没走两步小家伙儿摇摇摆摆地追过来,死死抓着他的衣角。 “你还认生哩!”玄清道人笑道,牵着妹妹过来。林瑾瑜躲在李五更身后, 脑袋都快埋到地上去了。李五更无法, 只能带着他一起去灶屋。 散学后云舒之回来, 同玄清道人谈了一会儿。李五更把饭做好, 叫他们快些吃。 李五更还记得上回玄清道人的话, 挨过了三年云舒之就会没事, 如今早已过了时期,而玄清道人此番又特地前来,应该是有甚要紧事。不过他也没主动问, 自家那个书呆子定知道,他们要说自会说,但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多半是不会说的。 吃完饭把西屋收拾好,今晚玄清道人要歇在这里。看了一天的帐李五更乏得很,把孩子哄睡就立马上床歇着。 四更天时分, 本该熟睡的云舒之蓦地睁眼,他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转身看了看睡得正香的两兄妹,踏出门,关上。 院子里玄清道人已在等着他,把准备好的行头拿出来,云舒之接过,师徒俩一起出去。近来不太平,云舒之担心会有事,便打算在镇上看看,若是有甚不安分的东西,顺道一并解决了。 镇上冷风萧瑟,偶有未关的窗扉击打声,云舒之跟玄清道人分头行动,分别从街头、街尾开始。 云舒之提着寻踪灯跃上房顶,每到一处就用寻踪灯晃一晃,看它亮没亮,但灯一直没亮。寻踪灯,可寻妖魔鬼怪,只要那些东西在附近它就会倏地亮起来,且越靠近越亮。 走了大半条街,行到茶馆外头,寻踪灯忽地闪了闪,但很快就熄灭。云舒之警觉地向东看,正见一个黑影从暗处走来。 “云二公子,好久不见。”那人率先开口,手臂上卷了条通体墨绿、食指粗细的蛇,蛇不停吐着信子,尖头立起,戒备地盯着云舒之。 收起寻踪灯,云舒之漠然不应,却从腰后抽出折扇,中指食指转动,折扇飞旋直击那人面门。 “嚯!见面就打!”那人飞身躲过,足尖踢到扇骨,将折扇送回去,但鞋底却被削了半边,露出脚掌,滑稽可笑。他很是不悦,压着怒气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云舒之接下折扇,回道:“王爷的封地在衮疆,没有皇上的允许私自到龙兴来,可算不得是客。” 那人正是白天在茶馆里的信亲王杨和真。 杨和真捏着绿蛇把玩,缓步上前,剑眉一挑,勾起街边的石块儿打向他。云舒之有些不耐烦,身子一偏,石块儿碰地打在茶馆的门上。 “林、云两家的人都忠心耿耿,倒让本王这个正儿八经的皇家人羞愧。”杨和真道,话表面上在夸,实际却在贬。 云舒之不想同他打哑语,岿然不动,看他要做甚。信亲王向来是个有野心的主,但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且先皇知他难以驯服,便将最偏远的衮疆给他,去了那儿,即使杨和真再不甘心,也兴不出甚风浪来。 “夜深了,王爷请回罢。”不晓得他到底要做甚,云舒之只能劝一下,若他不听,可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杨和真当作没听到,手猛地一甩,绿蛇张大嘴毒牙支出。云舒之眸色阴沉,一掌打中杨和真的胳膊肘,抢走绿蛇,捏住七寸,紧握蛇头。绿蛇被他逮住,不安分地缠住他的手,愈加用力。云舒之手下使劲儿,那蛇猛地一软。 把绿蛇丢回杨和真身上,他有些厌恶地说道:“事已成定局,王爷还是收手得好。” 刺杀的事与杨和真沾边,云舒之肯定不会对他客气,徐九容那边虽然还没传来确切消息,但自己这儿也查到了不少。就目前来看,两队人马不是同一个人派来的,但蓝衣道人却与杨和真有关。皇室纷争多,尔虞我诈从未停过,但云舒之绝不容许他们把战火引到自己这里! “收手?本王做了什么要收手?”杨和真装傻充愣,把绿蛇卷在手上,“这江山都是他的,本王还能威胁到他?” 云舒之不做理会,只道:“王爷要做什么舒之管不到,但还请高抬贵手。” 杨和真嗤笑,嘲讽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绕弯儿。” 他这是直接承认了。云舒之眼露杀气,折扇握在手中,若两队人马都是他的,他为何要这么做?云舒之着实想不通,这样对他有甚好处。极力忍着,把折扇收回,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杨和真不是傻子,既要刺杀,就决不会草草行事,不至于两队人马都这么弱。 不过…… 云舒之反转折扇,借巧力闪到杨和真面前,把人抵着,淡淡说道:“王爷要是敢对其他人出手,别怪舒之不客气!”说罢,扇骨出刀割下对方一缕发。 他人自然指的是家里那几个。 杨和真敛了笑意,抵开折扇。 “告辞。”云舒之道,提着寻踪灯朝街中走去。 要不是林甫还在京里,朝廷的是是非非谁想管。我敬你皇室中人,不过是给这河山和百姓三分薄面。 清晨,李长关带着何宝云上门。 何宝云有好一阵没见到李五更了,他飞快扑过去,抱着人不肯松手,糯糯喊道:“小舅。” 李五更把他抱起来,捏了捏他的鼻头,道:“小舅不在有没有听娘亲的话?” “听了。”何宝云大声说道。 李长关把篮子放下,说何宝云:“这么大了还要你小舅抱!” 何宝云不管,照样黏在李五更身上。这孩子从小到现在基本就是李五更带着,怎么会不黏着他。 从抽屉里拿出吃的给他,李五更抱他坐下,问李长关:“阿姐,怎么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就来看看,免得你花时间煮饭。” 姐弟俩聊了许久,李五更忽地想起了甚,放下何宝云,让他去看着瑾瑜和柳絮。何宝云嗯了声,拿着东西跑到床边。 她跟赵垣承的事李五更也有耳闻,可能是不想李五更多想,她似乎不太搭理赵垣承。李五更酝酿一番,试探道:“他还来?” 李长关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甚,犹豫半晌,点点头,立马解释:“我……我没理他。” 李五更盯着她,叹气,揶揄道:“为何不理?我觉得他也不错啊。” 杏眼微张,李长关惊讶地抬头,李五更不是坚决反对的么? 之前是李五更考虑太多,都这么久了,赵垣承是不是真心也看得出来,李长关想得也多不肯迈出一步,得需要他推一把。 “我……”李长关吞吞吐吐,最后还是道出,“宝云还小,风言风语的,多不好……” 知道她的顾虑,李五更道:“宝云很懂事,而且他也挺喜欢赵垣承的。” 李长关默了半晌,还是摇头,似乎不想再谈这个。李五更欲言又止,没有再说。 吃过午饭李长关带着何宝云回去,临走时何宝云恋恋不舍地拉着李五更,说过两天又回来。李五更揉揉他,把母子俩送到村口。何宝云因早已过继给李五更,从名义上来说是李家的孩子,但李五更现在有了两个,自己都忙不过来,把何宝云送到李长关那儿后便没有再接回来。 下午上街,巧的是李五更碰见了赵垣承。要是以往,李五更定掉头就走,但如今也不是不能接受他,纠结了一下,李五更主动跟他打了声招呼。 赵垣承压根儿没想到他会跟自己打招呼,忙过来聊了几句。李五更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也好笑,自己有这么可怕? 再过几天,徐九容回到龙兴。到学堂时,正好晌午。 “如何了?”云舒之带他到后院,倒杯茶递过去。 徐九容抿了一口,故意吊胃口:“你猜是谁干的?” 云舒之抬眼。 “你绝对想不到!”徐九容一脸兴奋,“信亲王杨和真!” 云舒之诧异,示意他继续说。 徐九容放下茶杯,幸灾乐祸道:“第一队人马本来是皇帝老儿派来护送你们的,可除了京城后这群人收到的消息全被别人调包了的,他们接到消息,让找到机会把你们结果掉。而这改消息的人,正是杨和真。” 歇了口气,又道:“杨和真怕是想嫁祸给宝殿里那位,到了蔺古镇后又派出一队人马。” 可这为何又跟伏妖门扯上关系了? “这皇帝也不是省油的灯。”徐九容话里有话。 云舒之默然,叩着桌面。杨和安怕是早就料到这些,所以把伏妖令给其中一个人带着,只要云舒之发现伏妖令便会去查,由此便会查到杨和真身上,杨和安便能脱去嫌疑。 环环相扣,果真不容小觑。 两兄弟斗来斗去,不过是围绕着林家来的,既然得知如此,云舒之又怎么会如他们的意。 第65章 林甫不作为,林家现在是被动的一方, 也许……杨和真会是突破口。 两人正谈着, 云舒之手上的结心锁忽地摇动, 他脸色一变, 立马夺门而出。徐九容似是想到什么, 忙跟上去。 李五更本是要把兄妹两个送回家里的, 他们太闹腾了,这样他做不了事。可没想到的是, 走到村口,这群人却把他拦下了。 他惶恐不安,抱着孩子退了几步。 这群人皆是白袍罩身, 脑袋捂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嗜血阴森的双眼, 像是看猎物一般看着李五更。 李五更踉跄, 手心淌汗, 往四周看了看, 摸着结心锁。之前云舒之同他说过,结心锁不仅能在危急时刻保护他,还能相互感应, 可他也不知具体怎么用,眼下这些人虎视眈眈,恐怕来意不善,如何躲过? 他喉咙发紧,抱着柳絮的手愈加用力。背上的瑾瑜瞪大眼看着那些人, 不舒服地出声,李五更心里发毛,忙抚慰地拍拍他。柳絮不晓得是危险,还冲那些人咧嘴一笑,兴奋地搂着李五更蹦了蹦。 李五更怕得要死,僵在原地同他们对峙,一只手护着一个孩子。上回的刺杀还历历在目,若是没人来救,他们三个定会成为刀下亡魂,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不能动不能跑,千万不能把这些人惹怒。现在是在村口,离家里也不远,如果结心锁真的管用,那云舒之肯定已经在赶来了。 带头的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动了动下巴。其他人收到命令,横刀而对,把他们仨儿团团围住。 第66章 李五更心惊,左脚不自觉向后移, 怀里的柳絮大眼转了转, 竟朝为首那人伸出手, 口里喊着:“抱!抱!” 那人眼神顿时微变, 不过又很快变得冷冽, 左手抬起, 而后狠绝地向下一斩,发号施令――动手! 其他人收到命令, 不再耽搁,长刀略微向上一提,脚下施力冲向他们。李五更脸色煞白, 护着柳絮急急后退, 拔腿就跑!可他哪跑得过, 一人飞身跃到他前面, 锋利的刀刃径直切来。李五更下意识蹲下, 双手护着孩子, 闭眼偏头,心揪作一团。可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颈上忽地滴了几滴温热的液体, 他睁眼,就见面前那人的头颅从身子上落下,然后尸体碰地倒下,死不瞑目,狠狠地瞪着他。 及时赶来的云舒之将他拖到身后, 几道惊雷符打出去,那符贴到人身上立马就自燃,接着一声巨响,紫电从符那儿闪出,爬上那几人的身体,刹时就将人烧成一具焦尸。 局势在一瞬间就反转,李五更捏紧衣角,吓得连张嘴都不会了。柳絮见她爹来了,高兴得直拍掌,而瑾瑜似乎感到不安,小脚蹬了两下,哇哇大哭。这一哭才把李五更的魂儿拉回来,他赶忙走得远远的。恰好徐九容到了,他把李五更护着,警惕地注意着周围。 云舒之这回真火了,绝不手软,没留一个活口。折扇飞旋,极速穿梭在白袍人当中,所到之处血溅三尺,他望了眼李五更那边,见人没看着这里,心一狠,收回折扇,食指贴紧扇骨中部一压,几根微不可见的针嗖嗖飞出,射.入剩下那几个的脖子里。不出两息的功夫,白袍人眼白变成紫色,整张脸爬上密密麻麻的青丝,而后倒地不起,浑身抽搐。 □□不会致命,但会麻痹人的神经,使人出现间歇性的抽搐。云舒之把人捆起,放出信号弹。不到半刻钟暗卫前来,立以待命。 “把人带回去,礼尚往来,记得盛情招待!”他说道,“地上这些也要处理干净。” “是!”领头的暗卫答道,伸手招来其余的人,先处理地上的死尸。 徐九容瞥了眼毫无血色的李五更,不禁叹气,这都什么事儿啊,上头争斗,偏偏要把无辜的人拉进来。 云舒之脸色仍是难看,等走到李五更那儿才稍稍缓和了些。李五更正懵得很,吸了口气,用满是汗的手一把将他抓住,努力镇静,道:“走,回家……” 李五更走得飞快,好像身后有鬼撵一般。 进了家门,他感到腿一软,浑身都没了力。云舒之赶紧抱住他,抚慰道:“没事了,他们不会来了。” 李五更死死抓着他,如果刚刚云舒之迟来一步,死在刀下的就是他们仨儿了。他不明白那些个明争暗斗,更不想去管,可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暗杀,他也实在是禁不起吓了。 来的人一次比一次厉害,也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人。经此一遭,云舒之也不敢有丁点松懈,而是把李五更他们三个带在身边,至于面庄和茶馆也暂时甩手给店里的人看着。李五更未将这些事跟李长关说过,只瞒着不让她担心。他现在也不求多的,只想快些把这破事儿解决了。 云舒之书封信给云湘,把这边的情况同她说了。不过几日后,云湘没来,朝廷的钦差大臣倒先进了镇。 龙兴就一小地儿,除了上头调过来的官员,就没一个本地出身的官。忽然上头派来钦差大臣,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个个都往好处想,皆以为是有甚喜事。 最惊喜的要数李怀林,他这么多年一直被困在这儿,根本没出人头地的机会,如今朝廷来了人,抓住时机,请钦差大臣回去跟上面替自己美言几句,说不定能借此升官哩! 如此想着,等钦差大臣来的那日,他率官府里所有人,恭恭敬敬地在镇外侯着。他以为人午时就能到,早已让人去凤来楼点好了菜,可没想到一等等到天黑,钦差大臣,也就是上书大人吴滕冲才姗姗而来。 李怀林满脸堆笑,欢喜地迎过去“尚书大人。” 吴滕冲微有不悦,他似乎不太喜欢这样的大排场,只不耐地摆摆手,让李怀林走开些,而后径直进镇,从头到尾连话都没说一句。 热脸贴冷屁股,李怀林笑都要僵了,好半晌才维持住笑意,向其余人招手示意跟上。 任李怀林再怎么说,吴滕冲硬是冷着脸没回一句。他本就不愿来此,可圣意难违,再不情愿也得来。 “哪儿有客栈?”他终是同李怀林说了句。 李怀林立马回道:“下官已为大人准备好歇处……” 话未说完,吴滕冲打断他,不悦道:“不用,我住客栈就行。” 见他态度如此,李怀林也不好再说甚,只得引着他去找客栈。找好房间,李怀林想替他付钱,不料吴滕冲的脸当即就冷了下来,李怀林忙讪讪地收回。 这钦差大臣脾气还真不小。 李怀林不敢惹怒他,目送他上楼后,领着一干衙役回官府。 “大人,就是这儿。”小二说道,替他把房门打开,“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就叫一声,我在底下侯着。” 吴滕冲颔首,轻撩袍子,踏进门。刚把房门关上,颈后一凉,他绷住身子,生硬道:“阁下何人?” 颈后的匕首移到前面,来人现身,正是本该在家中的云舒之。 “尚书大人,近来可好?” 吴滕冲僵硬地偏头,干着喉咙道:“云二公子……” “舒之今夜不请自来,有些话想问问大人,不知可否告知一二?”云舒之带着笑问,手下却没客气,刀下压一点,只要再用力就可割破刀下的皮肤。 吴滕冲默然半晌,点头。 云舒之收回匕首,请他到桌边坐下。吴滕冲只觉得此时的云舒之格外奇怪,跟他呆在一处浑身不舒服,如芒在背。 “云二公子想问什么?”吴滕冲冷静了许多,问道。 云舒之没立马接话,而后在桌上放了块玉佩。吴滕冲看见玉佩,刹时就跟置身冰窟一般,从脚冷到头,连骨头里都是冰的。这是他小儿子的佩玉,还是他送的。 “你这是何意?”他生硬道,强压着怒火。 抬眼,收回玉佩,云舒之叩了叩桌面,问道:“白袍,罩身遮面,大人见多识广,可知道这些人是谁手下的?” 吴滕冲诧异,但很快敛了神色,沉思片刻,回道:“不知道,没见过。” “哦?”云舒之没在意,悠悠道,“小公子昨儿还在问您什么时候到呢,既然大人不想见他,舒之也就不多打扰了。” 吴滕冲刷地起身,握拳,咬牙道:“别太过分!” 云舒之没答。 两人僵持,吴滕冲终是败下阵来。 “他们是王爷手下的人。” “杨和真想要做什么?” “不清楚,但是这次边关的事跟他有关。” …… 自上次以后,真如云舒之所保证的那样,没再出过事儿。李五更担惊受怕了几日后便平静了下来,云舒之也跟他说可以去店里了。但他没有立马就去,而是又在家里呆了几日才出门。 李长关这几天都在店里帮忙,李五更跟她留的消息是自己要在家里带几天娃,她也没放在心上。 “阿姐。”李五更一进店就先去找她。 李长关擦了把手:“我还说今天去你那儿看看,瑾瑜跟柳絮怎么样了?” “他俩乖得很,明儿我带过来。宝云呢?没跟你一起来?”李五更环顾四周,洗好手去帮忙。 李长关一顿,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不等她想好怎么说,赵垣承牵着何宝云回来了,刚好慢了李五更几步。李五更也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招呼道:“赵公子。” 赵垣承放开何宝云:“李兄。” 何宝云昨天还在闹着要去看李五更,他高兴得很,飞叉叉扑过去把人抱住:“小舅!” 李五更接住他,欣慰地揉揉他的脑袋。 “赵叔跟我好吃的,你吃吗?”何宝云把手里的糖葫芦、糕点通通拿出来。 看了看赵垣承,李五更拿了一块,说道:“怎么不分点给赵叔吃?” “他吃了的,吃不下了,这些是给娘带的。”何宝云倒是实诚,把赵垣承跟他说的话转述了一遍。一旁的李长关听见,登时就懂了,专门给自己带的,当即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捞面,当作什么也没听到。 李五更又望了一眼赵垣承:“赵公子进来坐。” 何宝云也学着他,过去拉赵垣承:“赵叔快坐。” 第67章 赵垣承应了声,进店去。 今日食客较往常多些, 好几个认识赵垣承的都同他打招呼, 赵垣承也客气地一一回应。 看破不说破, 李五更只淡淡往身后扫了一眼, 便很快收回目光, 却掩不住笑意。正如他家云舒之所说, 这赵垣承是个不错的。但李五更未说什么,请他喝了两杯茶, 就自己忙去了。 “我来罢,阿姐你去那边看看。”李五更在店里转了一圈后过来,接了李长关手里的东西, 下巴朝着赵垣承那儿。李长关有些羞, 在他手背上打了一巴掌, 斥道:“还打趣姐姐了!给我端面去, 中间那桌等了好一会儿了。” 李五更端碗, 冲何宝云使了个眼色。何宝云这个机灵鬼立马就懂了, 过去把赵垣承拉来。送面回来的李五更正了正神色,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对默然不语的两人说道:“店里也不忙, 我来守着。听说街头那儿晚些时候有戏班子会来,不如你们去看看。” 赵垣承自是没有意见,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感激地看了李五更一眼。而李长关僵了半晌, 瞥见其他人,刚想开口,却被李五更扯走汤勺筷子,人也被推出灶台。 “快去,晚了占不到位置,顺带把宝云带着,也让他去看看热闹。”李五更道。 何宝云听见戏班子可高兴坏了,忙不住地央着李长关快些走。李长关思忖片刻,终点了点头。 “听戏咯!赵叔,快走!”何宝云兴奋得手舞足蹈,一手拉着一个大人就往外冲。 “五更哩,你倒是放心!”大陈端着碗过来,好笑地说他。 李五更捞面进碗,都这么久了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把碗端给大陈,让给客人端去。大陈见他不答,也没再说。 而村里学堂中,云舒之在教孩子们,时不时又往后看看,李五更前两天做了个简易的木车,没有轮子,但非常稳固。云舒之上课没精力顾着瑾瑜两兄妹,便把他俩放进木车里,车里铺了薄被褥,上头还垫了好几层软布,两兄妹在里头呆得舒服得很,一个乖乖地坐着,一个扳着脚丫玩儿。 多了两个娃娃,孩子们学习的心都被勾走了,有些正大光明地盯着木车里头,有些偶尔偷偷摸摸地看两眼,等云舒之一转身,又赶快把目光收回来,假装认真地看着书。云舒之不说甚,过了一会儿见时间差不多,就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孩童们皆欢呼,你挤我我挤你地围过来,踮着脚扒着木车的边缘,叽叽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语。 他们似乎很喜欢这两兄妹。 瑾瑜见周围全是黑压压的脑袋,眼珠子转了两圈,撑着站起来,短腿颤了颤,很快稳住。孩童们闭上嘴巴,好奇地看着他,想知道他要做甚。柳絮在一边见了歪着头瞅他,转头冲其他人笑笑,然后低头玩儿自己的。瑾瑜从他们脸上扫视而过,突然怯生生地喊道:“爹!” 后面的云舒之赶忙过去,儿子叫他可少得很! “哎!”他上前把瑾瑜抱起来,蹲下身,“怎么了?” 瑾瑜不说话,只环着他,小肉脸往他脖子上蹭。云舒之一哂,哟,这么小都知道害羞了。他捏捏瑾瑜的手,教他:“这些是哥哥,叫哥哥,他们想和你一起玩儿。” 瑾瑜只埋着头,不肯抬起来。但孩童们可不介意,云舒之的话就像是允许,他们都蹲下来,你摸一把我捏一下。云舒之这个当爹的也不管儿子愿不愿意,乐呵呵地抱着,瑾瑜这性子他不喜欢,得多让他跟其他小孩儿接触,免得以后成了闷葫芦。 午时会有大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云舒之把两兄妹交给一个大点的孩子看着,自己去了后院。进了专门准备的房间,他在床过来七寸的那儿用足尖连续点了三下,忽地屋子中间传来声音,而后地面一点点打开。 他跳进去,在墙上敲了敲,石板又重新合上。 一路摸黑前行,越走越往下,他在走一个回旋的楼梯。他步子很快,脚下没有停顿的意思,轻车熟路,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一束随时都会熄灭的火映入眼帘。 再往前走,转个弯儿,在石壁上击打了七下,石壁作响,而后打开,原来这块墙是一道门。从门里进去,里面竟是座冥殿。 殿中有一人浮在半空中打坐,而他底下,正漂着一颗透明的珠子。 云舒之寻了处地儿坐下,盘腿,阖眼。 不出一刻钟,睁眼。 玄清道人已经站在地上,忧心忡忡地看着云魄――那颗透明珠子。 “师父。”云舒之道。 玄清道人抬手,掐指一算,再掐指,纠结得很。好一会儿他才算毕,说道:“下月十五就能抽气,但是……需要把瑾瑜和柳絮带来,如果没有他们,恐怕不行。” 云舒之神色一凝:“为何?” “云魄原在五更身上,多多少少被分了些能量和魄精走,而这些魄精在有身子后就开始传给了两兄妹。云魄看似没问题,实则少了几丝魄精,把瑾瑜和柳絮放在云魄旁边,以此来达到聚齐魄精的目的,从而才能在抽气的时候将龙脉巨大的能量压制住。”玄清道人说道,孩子就是云舒之的心头肉,他也不能做主。 云舒之不语,抽气的方法已经找到,也不难,但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如今再加上两兄妹,这个选择不好选。他没什么,可到时若是能量外泄,波及到两个孩子,他们那么弱小,又怎么能跟大人比? “除了这个别无法子。”玄清道人说,“而且时间也不多了,困龙阵已撑不过两个月,阵法一旦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云舒之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开口:“再等等。”他不敢想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但不论如何,就算舍了这条命他也不会让孩子受到伤害。 玄清道人叹气,没劝。 出去,云舒之收拾好乱糟糟的心情继续讲课。待上完课散学回到家,李五更已经到了。 “我抱。”李五更放下簸箕,接过呀呀说个不停的柳絮。 云舒之把林瑾瑜放下,让他下来走两步。林瑾瑜站稳了,过去扒住他小爹的裤腿,抬头看着。 李五更单手抱着柳絮,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朝云舒之问道:“师父呢?” “去镇上办点事,等吃饭差不多就回来了。” 李五更没在意,逗了会儿柳絮又把小姑娘给他,然后去灶屋做饭。 镇上徐记酒家 迟玉与裴裘对视一眼,为难得很。迟玉默了半晌,回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得先回城里问问,到时候再给道长传信吧。” 玄清道人颔首,道谢。 虽然云舒之还未同意,但该做的准备还是得做好。抽气不能有丝毫差错,且届时能量定会有泄露,就怕招来妖魔鬼怪,徐九容已经同意帮忙镇守在阵外,但还缺个会治鬼的,只迟玉一个人肯定不行,至少还需要七个,镇守八方,才能把那些东西拦住。 玄清道人虽能请到捉鬼师前来帮忙,但这儿有个现成的,也就捡个便宜,迟玉口头上犹豫,可他一定会帮忙,玄清道人也就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想看哪个配角的番外可以在评论里说说,到时候我另外开个配角番外出来,免费的,算是补偿,各位大大晚上好⊙▽⊙ 第68章 梨花落尽,学堂的院里又变得空旷。李五更得了空过来帮忙打扫、整理, 累了一上午, 总算是忙完了。 “你这些书还要不?不要我拿给志恒。”李五更从书架后探出头来问道, 这几本放在角落里都落满灰尘了, 应该是没看过的。 云舒之抬头一看:“不要了, 最下边还有几本, 你找出来一并给他罢。” 李五更颔首,把书找出来擦干净, 步到云舒之跟前。云舒之正在批改今早收来的作业,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实在难看, 他微微皱眉, 看了看名字, 把人给记下来。 “我跟你说个事儿。”李五更道。 “什么?”云舒之放下笔。 “面庄跟茶馆的生意也渐渐起来了, 每日进的银钱也多, 我想拿一些出来捐助。” 云舒之有些诧异, 面庄跟茶馆那点生意算不得什么,一个月好的时候也才百多两,李五更平时花钱都尽量省着, 好不容易赚了这么多钱,现在竟又要捐出去。 “捐去做甚?”他问道。小地方不容易讨到吃食、银钱这些,故而越偏远的地方乞丐、流民越少。龙兴虽小,但街上鲜少见到讨饭的,如此这般云舒之却想不通能捐助谁。 “捐给学堂, 也好帮村里的学童减点束修。” 李五更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说没遭过白眼和嫌弃那是假的,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回想起来也不会再在意。他不是甚烂好人,只是想做点什么,村里像杨志恒一样的孩子有不少,哪个不想进学堂,但束修也不是哪家都能交得起的,没钱要么不读,要么砸锅卖铁,全家供一个人读书。 读书不一定有出息,但总归是条路。能识字会算术,以后那些孩子好歹能有口饭吃。 他想做这个,只是兜里有多余的钱,要放在以前,肯定是不会去做的。且他以前能喝点墨水,多亏了教书先生心善,如今也算是一种继承了。 云舒之没反对,道:“捐钱自是容易得很,但后续很麻烦,减多少,又如何上报,一起减还是看情况来,这些都需要想好,一时半会儿也没具体的法子,且今年的束修已经收了。” 李五更点头,倒也是这个道理。出钱容易做事难,银子再多也得有个计划。 “那我再想想。” “嗯,到时候我也出一些”云舒之回道,把人拉进怀里,弯腰下巴搁他肩上,“为夫先替孩子们道声谢。” 李五更笑着推开他。 黄昏时候,柔风吹过,甚是惬意。云舒之还没忙完,李五更便带着瑾瑜他俩在外头等着。柳絮趴在他腿上,不时咂巴几下嘴,口水包不住就顺着嘴角流,李五更无奈又好笑,拿帕子给她擦了。小姑娘不太喜欢这样,抗拒地偏头,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李五更忙拉着她,把人抱起来。而瑾瑜呢,乖乖地站在旁边,安安静静的。 李五更刚想叫他,忽而大风刮过,吹起地上的沙子,他没来得及闭眼,眼睛刹时酸痛,他赶紧揉了揉,泪花儿都出来了。 待眼睛不痛了,睁开,他还未开口表情就已凝固――瑾瑜不见了。 李五更吓到了,大喊几声,没人应。他赶快抱着柳絮到处去找,可都没看见人在哪里。 “云舒之!云舒之!”他冲到房间里叫人,可把门打开一看,云舒之也不在。 心里急得要死,但他还是存有一丝理智,云舒之不在,就是说他比自己先一步知道瑾瑜不在了,追去了。他有些怕,抱紧柳絮,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 正如李五更所想,云舒之先发现林瑾瑜不见了,风一吹他就感到不对劲,便立马出来,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墙头,而瑾瑜却不知所踪。他下意识就跟了上去,紧紧追着黑衣人。 黑衣人抱着林瑾瑜跑得飞快,他把小家伙儿的嘴捂住,不让林瑾瑜有说话的机会。许是后面有人追让他有些心急,他竟然把林瑾瑜的口鼻都给捂住了! 林瑾瑜伸手打他,小脸憋得通红。可黑衣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仍旧捂着。 后面的云舒之看到了林瑾瑜脸色不对,他顿时大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提速飞去,折扇在空中一个回旋,却没有打中黑衣人。他接住扇子,眼神冷冽,摸出黄符,口里念念有声,黄符忽地燃烧殆尽,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生生截住黑衣人的去路。 黑衣人轻功颇好,但不是云舒之的对手,何况他也不是来打架的。他放开林瑾瑜,右手食指上的铁戒割破小孩儿的皮肤。 林瑾瑜感到痛,顿时哇哇大哭。云舒之脸色大变,可不敢轻举妄动。 自知打不过云舒之,黑衣人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忽然把林瑾瑜托举起,猛地扔出去! 云舒之一惊,折扇打向黑衣人,赶快去接住林瑾瑜。把孩子接到手,再一看那里,黑衣人已化作一滩血水――他是自杀的。 捡起扇子,云舒之蹲在地上细细查看,却什么也没发现。这人宁愿自杀也不愿跟自己动手,恐怕就是担心自己会从招式中找到线索。 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林瑾瑜白嫩的脸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纵横交错黑痕。云舒之感觉手里烫得很,定眼一看,顿时惊骇! “爹……”林瑾瑜难受得很,可他不会说,只能噙着泪喊,“热……” 云舒之在他身上看了看,发现他衣服被割破了,拉开,后腰上有条小伤口,那里已是黑紫一片。他从未见过这种症状,不晓得这是什么毒,不敢乱用药,只先把穴道点了阻止毒扩散,再用真气先护住林瑾瑜的心脉,抱着孩子就往回跑。 他心急如焚,传音给玄清道人。 李五更也不比他好受,急得半死终于看到人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就看到林瑾瑜中毒的模样,差点给吓晕过去。 即使封住了穴道,毒物也在一点点扩散,林瑾瑜现在整张脸都是黑的,那些黑色得东西还会游走,但又局限在脸上,去不了其他地方。 “怎么会这样?”李五更眼泪水直落,孩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跟被谁扼住了喉咙似的,身上也烫人得很。 云舒之见情况愈加不妙,忙进屋去拿银针,往几处大穴里插。封住的穴道已经挡不住毒物的侵蚀,毒物已经朝心口走了。 “按住他的手脚。”他说道。 李五更赶快把林瑾瑜的手脚按住。 云舒之一手给林瑾瑜输送真气,一手将银针插.进,他要用银针将毒物引出来。虽然这种方法不能将毒完全除去,但至少能引出一些,只是这个法子很伤身,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会用这个。 要一面护住心脉一面引毒,云舒之显然有些吃力。他先从底下开始,把毒物一点一点往林瑾瑜脸上赶,然后扭转银针,把一半针身旋入穴道之中,待毒物全部聚积在脸部,他才慢慢将银针抽出,而后把黑血一滴一滴引出。 一次不能引太多出来,云舒之见差不多了才停止引血,将毒物全部困在林瑾瑜脸上,不让其往心脉走。此时高温逐渐退了,林瑾瑜已昏死过去。 李五更半跪在地上,万分小心地把他抱起来,一抹眼泪,问道:“怎么回事?” 云舒之如鲠在喉,想伸手拍他后背,却被打开。正想解释,门被推开,玄清道人急吼吼地冲进来。 “给我看看!”他接过林瑾瑜,扒开小家伙儿的眼皮看了看,又捏开他的嘴,这才重重舒了口气,扔给云舒之一个乾坤袋。“把仙芝斛找出来,磨成粉末给我。” 看这症状,应该是中了黑茗,这玩意儿毒性霸道,中毒之人先是身子发烫,不出一会儿黑气就会到处窜,若是有一点窜进胸口,必死无疑。好在云舒之及时护住了林瑾瑜的心脉,方才又引出了些毒血,如若不然,按黑茗强烈的毒性,林瑾瑜怕是连气儿都没得喘了。 云舒之把仙芝斛磨好给玄清道人。 “倒半碗开水过来,把粉末和进去。”玄清道人说罢,用力掐了掐林瑾瑜的人中,但小孩儿没反应,他又输送真气,再掐,这回瑾瑜醒了,一醒就大声哭嚎。 云舒之将碗端过来,喂给他喝下。林瑾瑜不肯配合,别过头大哭,药水全往脖子上去。云舒之也急,抓住他想要灌药。李五更看不下去,接了碗推开他,拍着瑾瑜的后背哄道:“乖,喝了就不疼了,小爹在呢,快喝了,瑾瑜乖啊……” 第69章 小家伙儿似乎很是难受,手紧紧攥着, 哇哇哭个不停, 任李五更怎么哄都不行。李五更抹泪, 搂着他边哄边喂,可林瑾瑜就是不肯喝, 好不容易喂一口进去他都会吐出来。他哭得厉害,李五更又担心他会呛到,只能拍着他的背低声哄。 云舒之过去握住瑾瑜的手,给他输送真气缓解疼痛, 这招果然奏效, 小家伙儿一会儿就不哭了, 抽噎两下,鼻头耸动,开始打嗝儿。 李五更又哭又笑,赶快喂药, 这回林瑾瑜肯配合了, 咬着素白的碗沿咕噜咕噜地喝。仙芝斛水十分管用,喝下去没多久黑东西就渐渐变淡, 不过还未完全散去, 但这也让几个人悬着的心落地。 “儿子没事了,别哭了。”云舒之安慰道, 给李五更擦眼泪,接过林瑾瑜抱着。林瑾瑜好像很累,眼皮子抬了抬, 倒在他胸口睡了过去。 “醒了再给他喝半碗,毒还没化完,这几天他会非常虚弱。”玄清道人对云舒之说,“回头我让人把念枯拿来,念枯化水可解此毒。” 云舒之颔首,修长的手指在林瑾瑜脸上捻了捻,不知在想甚。他见林瑾瑜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揭开薄被,把小家伙儿放上去,盖好被子。发生了这糟心事,两口子应该有话要说,玄清道人主动抱过云柳絮,带着她去外头走走。 夫夫俩相对无言,好半晌,云舒之抬头看着李五更,嘴半阖,似是有甚想说。李五更看了一眼床上,小家伙儿虽已睡着了,但眼角的泪花儿都还没干,他心头有气,闷声道:“出去说。” 云舒之跟上他,两人到院里坐下。李五更张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有些哑:“位高权重必定日日活在尔虞我诈之中,云、林两家什么地位我都晓得,我既然嫁给了你,就得跟你一起承担。但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只求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自打从京城回来,三天两头就出点事,如果今天出个差错,瑾瑜就……” 他说到这儿又顿住,林瑾瑜才刚刚脱离危险,不吉利的话还是不说得好。 “对不起,”云舒之替他抹泪,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他们不会再来了。” 李五更只眨眨酸涩的眼,不再言语。事情像团乱麻,他的心情也很糟糕,现在也不想多说什么。 暗中那人许是被逼急了眼,这两回的目标都是小孩子。另一边云湘得了消息勃然大怒,当即拍桌而起,调集家中暗卫就往龙兴赶。林甫自然也知道这个,不同于以往,他没提山河,没讲国家,什么忠义孝廉都没说,只沉默良久,叹气不止。 这事儿表面上只跟信亲王杨和真有关,且所有矛头都直指他,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问题――杨和安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他未有任何动作,只在京里看其他人斗,不时出来点把火,把所有人都拉进来,无非就是想坐山观虎斗。 不说云舒之,如今都这样了,林甫再怎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皇室的火烧到龙兴去。他忠君为民大半辈子,现在也该为自家做点什么了。 “林卿家这是何意?”杨和安把折子扔在地上,背着手走过去。 林甫跪伏在地,看到金线镶边的靴子,微微抬起头,道:“臣已年迈,做事也时常出错,自觉难挑重任。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朝俊杰无数,臣告老还乡也就放心了。” 杨和安只笑,要扶他起来,林甫作惶恐状,不肯起,杨和安放开他,冷然道:“林卿家近日忙着江淮的事怕是糊涂了,这样,朕准你几天假,致仕的事莫要再说了。林卿家要是走了,何大人他们还不得天天来烦朕,再者朝中可少不得你。” “皇上,老臣已经没什么能为你做的了!”林甫伏趴着,把头叩在地上,“老臣这辈子鞠躬尽瘁,为江山为百姓为先皇,却独独没有欠了家人,还望皇上能够成全!”他今个儿把不敢说的都说了,在官场中游走了几十年,起起浮浮半辈子,其实也想过过悠闲日子,皇家的争斗他也不想管了,只要有权势在,这争斗就不会停止。 杨和安看着他,这人头上青丝白发混在一起,犹记得小时候他对自己的敦敦教导。林家无错,可他放心不下,身处高位,容不得底下有威胁。 “再说吧,你容朕想想。” 说罢,走出乾和殿,留林甫在那儿跪着。 直到他走远了,林甫才起身,阖眼片刻,心中不免悲恸,甩了甩袖子,出门而去。 第70章 一场大雨席卷而来,河水猛然上涨, 狂暴的浪潮不断冲击, 颇为冲破河堤的趋势。龙兴镇上四处积水, 加上不见停的烦人小雨,多数人便每日足不出户, 只盼这雨能早点停了。 因着这雨,渡口已好几日没船来了,面庄的生意自然萧条得很,李五更开始还会去店里守着, 不出两日就干脆关了店门, 暂时停业, 但茶馆的生意还算不错,闲来无事的人进来一坐就是大半天。 林瑾瑜身上的毒已被除完,这两天都由云舒之带着。因毒物在体内滞留太久,小家伙儿的声带受损, 现在连说话声都一直是哑的。他现在还小, 看不出什么问题来,李五更就担心他还伤到了其他地方, 但带他去看郎中, 郎中又说没什么问题,可嗓子到现在都还是哑的。 “五更, 二楼有人点了壶茶,说是让你过去一下。是个穿华服的,怕是不简单, 你要不要去看看?”大陈问道,面庄现在没生意可做,李五更便将他调到茶馆里来帮忙,还加了工钱,他自是乐意的,且这几天他也上了手,麻利、周到,比在面庄里做事还好。 李五更微微诧异,他又不认识谁,怎么会叫他? “你在这儿守着,那边有人点了壶龙井,好生送过去,机灵些。”他说道,点龙井的那位客人常来茶馆,不太好伺候,但出手大方,每次都会给些赏钱。 “晓得,你快些,有什么就叫我。” 李五更点头,端着茶上去,来到大陈说的那桌,到了才发现不是别人正是杨和真。他很是疑惑,又想到瑾瑜的事多半跟杨和真有关,心里万分不喜,不情不愿地送过去,放下茶说了几句话就要走。 不料杨和真将他叫住:“可否给本王几分薄面,坐下聊聊?” 李五更本不想理他,可还是坐下,生硬道:“王爷想聊什么?草民底下还忙着呢,时间不多,还望海涵。” 杨和真给他倒杯茶,寻了个请的动作。 “听人说,你单独见过皇兄。”他面带笑意,好似与故友闲谈。 李五更不语,消息倒是灵通,不过这其中就有些令人生疑了,按理说那时候杨和真不在京城应该不知道这些事,怕是安插了眼线在宫里。 “嗯。”他淡淡回道,“王爷问这个做甚?” “没,只是觉得奇怪,皇兄与你素未谋面,竟会召你前去。”杨和真道,茶盖拂了拂飘在水面的茶叶,茶杯端到嘴边,顿了一下,没喝一口又放下。 “皇上的心意又哪是你我能猜得到的,王爷有这闲工夫,不如把精力放在治理封地上。”李五更也不跟他客气,出言极重,也不怕他会怎样。瑾瑜的事他到现在都窝火得很,能站在这儿跟杨和真说话都算不错了。 杨和真不在意他的语气,反倒呵呵一笑,话锋一转:“上回本王偶然间在街上听到几个妇人谈话,似乎说的是你,想不到你竟会算命。本王今儿前来,就是想要请你算一卦。” 李五更暗自冷笑,且不说愿不愿意,如今离重生已过了三年,他连自己会怎么样都不知道,哪还能跟别人算命。 “不过是些江湖骗术,哪会真正的算命,无非说些好的,三言两语糊弄罢了。”他随口胡扯。 杨和真却是不信:“莫不是不想说?外头的人都说你算命从没出过一次错,回回灵验,人称半仙李算子。怎地?难不成是不想跟本王算?” 李五更哂笑,起身,回道:“传言不可尽信,委实夸大了,草民就嘴皮子功夫厉害,什么半仙,神棍还差不多。王爷快些喝茶罢,再不喝可就要凉了。草民还有事要忙,就先下去了。” 言讫,不待杨和真说什么,出去,顺带关上门。 这杨和真到底意欲为何李五更不知,但不会是甚好事就是了。 李五更一走,杨和真倚在椅子上,怔神地看着窗外,外面细雨纷飞,少许雨点飘落在窗台上,再往远处看去,天色灰蒙,暗沉的天幕与地面在尽头处相接。 太平的日子不多了。 等李五更忙得差不多时,杨和真已经留下茶钱走了,他还多给了不少,李五更也不客气,全捡了,心中骂他几句,不是东西的玩意儿,京里那位不好惹就拿他们这种软柿子捏。 晚些时候雨停了下来,李五更看看天,估摸着还会继续下,便赶忙把茶馆打理好,叫上大陈一块儿回去。路过林老四的肉铺,他又停下,摸出银钱:“来两斤肉,多点瘦的。” “哎!”林老四应下,握刀割两下就把肉弄了下来,一称,正好两斤。 大陈来买过几回肉,晓得他熟练,但还是忍不住夸道:“你割肉都可以当杂耍看了,厉害!” 林老四爽朗一笑:“老哥要不要来一斤?我这马上也要收摊了,您照顾照顾生意,下回来我给你算便宜些。” “成,来一斤。”大陈也爽快,他虽没几个钱,但看李五更都买了也想买回去打打牙祭,且这几天他也收到了不少赏钱。 “好勒!”林老四笑眯了眼,割一斤下来,欢喜地包好给他。 路上泥水滩到处都是,两人不论怎么走都会陷在泥泞中,只能把鞋脱了,挽起裤腿走。走了一会儿大陈忍不住问道:“我记得以前林老四是跟你一起读书的吧,那会儿你俩都考中了秀才,如今都在做生意。不是我说,读书多好,以你俩的本事,考个举人定不成问题,怎地都不读了?” “读书也是为了谋生,做生意不也一样,我嘛,就是不想读了。至于林老四,不清楚。”李五更回道。大陈这么一说他倒想起以前在学堂的时候,林老四是个极爱读书的人,简直嗜书为命,他突然就不读了,确实让人意外得很。 “嗨!我说你,这能一样吗?读书考取功名,那是大官人,光宗耀祖!当个商人,哪能比啊!”大陈说道,李五更还算好,林老四是个屠夫,那更没甚地位了,也不知这两人怎么想的,读了那么多年,说放弃就放弃了。 “人各有志。”李五更只回。官场就是名利场,哪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你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大陈骂道,也是,大家如今生活得也不错,若李五更真考取功名去了,自己还哪能有这份活儿干。 回到家时,云舒之正在逗小孩儿,他见李五更光着脚进来,连裤腿都是湿的,忙给他找裤子。 “快些换上,别凉到了,我给你烧些热水过来泡脚。”他说着,又拿衣服来给李五更披上,而后去烧水。 外面风大,一路吹回来李五更确实冷得很。他先把裤子换了,搓了搓手,哈口气,抱起瑾瑜。 “有没有想小爹啊?” 瑾瑜由他抱着,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颈,环着他不说话。柳絮正在床上扶着墙走来走去,小短腿有力,走得又稳又快,之前还担心她走不好路,现在比哥哥都走得好。 “小爹……”她朝李五更伸手,却一个不小心绊到被子,忽地摔在床上。李五更应声,把她扶起来。两个娃娃最近胖了不少,身上一堆肉,捏起来软乎乎的。 没多时云舒之烧好水进来,替他脱去鞋袜。 “茶馆生意如何了?” “还成,比以往都还好些。” “你也歇一歇,这两天忙前忙后的,眼底下都是黑的。” 李五更点头,脚触到温热的水,顿时舒服得很,他把爬过来的柳絮拦着,让小孩儿别到边上来。 待到明日,绵雨终于停歇,太阳从云里冒出半边,水洼表面泛光。刀锋寒芒闪过,煞人的剑气逼来,云舒之眸光一冷,空手接住,一脚踹在来人的胸口。 那人在泥水里滚了好几圈,胸口剧痛,一口鲜血吐出。他用剑撑在地上,站起来,阴狠地盯着云舒之。 云舒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折扇一出猛地打在他膝盖上,那人顿时失力,直接跪下,好在剑还撑着,不至于倒下去。 “能潜到我家中来,倒也有几分本事。哪个派你来的?”云舒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人蒙面来偷袭,想要对林瑾瑜两兄妹动手,不幸被自己抓个正着。本以为他有多厉害,却如此不堪一击,原来只是轻功了得。 这身形这眉眼都有些熟悉,云舒之却记不起在哪儿见过,他也不急着去扯下对方的蒙面巾,反正设了阵法,这人也逃不出去。 那人自知此次已经失败,自己怕是要命丧于此了。他忽地觉得悲哀,本来是三个人一起行动的,另外两个已经被云舒之除掉了,眼下就该轮到自己了。 第71章 他努力支起残破的身子,扯下蒙面布, 把猩红的血吐出, 笑了一声, 道:“云先生。” 林老四?! 云舒之诧异,这卖猪肉的摇身一变竟成了刺客, 嚯,好本事,这么久自己能没察觉到。 “你倒有几分本事。”云舒之讥讽道,活着不好么, 非得来找死。 林老四苦笑, 把剑从地上抽起:“有本事不也逃不过先生的法眼, 这外头布了阵,今儿也是有来无回了。待会儿若是动起手来,还望先生能给我个痛快。”那两人一个断手一个断脚,最后尸首分家, 他还想留个全尸。 “谁指使你来的?”云舒之问道, 其实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云先生已经猜到,何必再问。” “我也是不明白, 你们这一拨又一拨地来, 到底是想做甚。先是想离间,如今又是想阻止抽龙气,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不成?”杨和真如今动作着实太大,离间还说得过去,阻止抽龙气也未免太蠢了, 龙脉一旦爆发,受影响的可不行杨和安一人,连普通老百姓都不能避免,更别说皇室中人了。难不成杨和真以为自己能趁乱夺得皇权?这也说不过去,杨和真不像是个没脑子的。 “林某只是个做事的,听命于人,王爷的心思林某也不知道。”林老四回道,握剑在手,剑芒凛凛,随时要出手。 云舒之瞄他一眼,也不再多说,这林老四是个忠心的,套也套不出话来。 “还有甚要说的没?”念他与李五更相识,也算有点情义在,云舒之在他临死前多多少少也会给情面。 “林某就一个请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望云先生能给林某留个全尸。” “成吧。”云舒之回道,手执折扇,脚下用力只一瞬便来到他面前。林老四下意识提剑来挡,可来不及了,颈上忽地一凉,他猛地闭上眼,但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肩上有些痒,他惊讶地睁开眼,却见云舒之捏着他的断发笑。 “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蠢货!”云舒之嗤笑他,把断发扔到地上,“郁郁不得志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真觉得不甘就应寻个正当的出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毁前途。回去告诉杨和真,别做这些无用的,边关的捷报已经传回朝廷,仲将军胜了。朝中那位不是傻的,你们做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你们京里的眼线早都被他发现了,相信不出七日,王爷就能收到传召了。” 林老四顿时手脚冰凉,他们这回部署得如此严密,怎么会出错? “不可能!” 云舒之怜悯地看着他。 “唐敏然昨日已经被打入天牢,你们怕是还没得到消息吧。这其中可少不了刘韫何的功劳,你回去跟杨和真说说,看他还有甚法子拯救不。”表面上看丞相刘韫何是杨和真的人,可谁知道他竟是皇上安在杨和真那边的。杨和安确实厉害,只两天的功夫就来了个大反转,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林老四脸上血色全无,不可置信地看着云舒之,嗫嚅半晌,匆匆回去。背后的云舒之一哂,召来暗卫,低语一番。 李五更烧好早饭却不见云舒之身影,刚想出去找找,人就自己回来了。 “去哪儿了?大清早就没看到你。”他念道,把稀饭放在桌上,抱两个娃娃过来坐着,一人喂一口。柳絮扒着他的手,一副要把勺子也给吞下去的样子,李五更好笑地拍拍她,把勺子抽回来。 “去学堂里看看。” 李五更疑惑:“那边怎么了?” 云舒之明显不想答:“没怎么。” 手下一顿,李五更没再问,把两兄妹都喂好了又把他们抱下桌,给他们一人一根凳子撑着。回到桌上,他给自己盛了碗饭,喝了一口,道:“云魄的事师父跟我说了。” 云舒之抬眼,微微不悦,但没开口。 “这事儿拖着也不是办法,总归还是要解决的,现在还好,都在掌控之中,若要是出个什么意外,恐怕就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解决的了。”李五更说这话意思很明确,他同意让两兄妹入阵。 碰地一声响,云舒之搁下碗,拳头紧握,直直盯着他,眼里烧着熊熊大火。李五更紧抿着唇,与他对视,又道:“这事说到底也是因我而起,到时候……” 还未说完云舒之起身离桌,一手抱一个小孩儿,话也没一句就出门了,应该是去学堂。李五更埋头吃饭,也没打算去解释什么,眨眨眼,黄旧的桌面上顿时就多了几滴水。 临近中午,李五更去学堂送饭,云舒之怒气未消,接过装饭菜的篮子,一声不吭地进去。李五更张张嘴,跟上去。 把饭菜拿出来,他想要喂云柳絮吃饭,却被云舒之抢过碗。怔神半晌,李五更又重新盛一碗去喂林瑾瑜,可没想到被拦住。 “我来就是。”云舒之这般说道。 云柳絮许是感觉到有些不舒服,自顾自说了几句他们听不懂的,支起身子要李五更抱。云舒之接下她,把她抱在腿上坐着。云柳絮不依,使劲儿挣扎,就是要李五更抱。 冷战大半天了,李五更心里有愧疚,可也窝火得很。他生的他能不心疼?要真有办法他会让孩子去?云舒之有甚都瞒着自己,玄清道人要是有法子也不会来跟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眼下也是逼不得已。且云舒之又这样默不吭声,他也难受得紧。 云柳絮见他不抱自己,刹时哇哇大哭,小脸涨得通红。李五更憋着泪站了会儿,过去,强硬地抢过孩子,温柔地哄。云舒之不再做甚,喂林瑾瑜吃饭,然后又自己吃,哄孩子睡下,这才自己躺床上去。 李五更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叫他起来,让出去说。可云舒之就跟没听见似的,动也不动,见他还在扯自己衣角,干脆翻个身不看他。李五更憋屈极了,在他身后站了许久,红着眼收拾碗筷回去。 两人这一冷战就是两天,谁也不理谁,吃饭吃就是,吃了各自歇息,反正就是没人开口。 阿宝应是感觉到两人的不对劲,过去舔舔李五更的手,像是在安慰他。李五更拍拍它的大脑袋,喂它吃黄丸。阿宝没伸舌头,只拱了拱他的大腿。 玄清道人消失了两天又回来,他进屋说了好几句话都没人理,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把云舒之拉到外面,问了下是怎么回事,玄清道人当即给他两下,骂他个死脑筋,有事好好说不成,非得这样。云舒之不语,由玄清道人说。 屋里尴尬得很,玄清道人呆不下去,用胳膊肘顶了顶云舒之,带着两个小家伙儿出去。 这下家里只剩他们两人。 李五更像是不知道玄清道人的用意,头也不抬地继续收拾屋子。其实屋子已经被收拾过一遍了,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做做样子而已。云舒之瞥了一眼,研墨,练字。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李五更低着头,忙来忙去,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 最后,大抵是云舒之被他晃得烦躁,放下笔,把人拉住。 李五更不肯看他,想要抽出手。云舒之却不放,只箍住他,愤恨道:“你还真够狠心的!来气了就不理人,脾气比谁都大!” 到底是谁先不理人的?李五更委屈得直落泪,怎么都是他的错,这书呆子就没错。 云舒之慌了手脚,赶忙又逗又哄,一个劲儿认错。 “别哭,都是我的不对,我也是冲昏了头脑,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宏大量,莫要跟我计较。” 李五更不予理会,抹把泪,紧抿着唇。 云舒之把人搂着,柔声道:“其实我已经有法子了,当时你又突然那样说,我就气昏了头。本来想着你能说几句,结果闹成这样,现在想来也是我不好,当时就该跟你说清楚。好了,别哭了,这几天都哭了多少回了,眼肿得跟核桃似的,也不怕别人看见笑话。” 李五更听见这个更来气,感情自己被耍了,他对着云舒之又掐又打,但没用力。 云舒之任由他撒气,冷战两天也受够了,男人嘛,担点错吃点亏有什么,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就行。 “老诓人!就知道把我瞒着!”李五更边打边骂。云舒之忙抱住他,出言哄着,见他还是喋喋不休,干脆低头封住他的嘴巴,说了半天不管用还是得来点实际行动。 李五更唔唔两声,最终拗不过他,只得顺从。 阿宝躲在床后,硕大的脑袋晃了晃,看见云舒之目光瞥了过来又赶快低头装死,捂住眼睛当作什么也没看到。这青毛畜牲还知道这些,也不枉李五更费心费力地养着。 夫夫俩和好,冷战的事就像没发生过。 云舒之所说的法子还是他跟云湘通信时突然想到的,他记得云魄是先祖用奇石炼出来的,且石头还有剩,被供奉在云家祠堂里。云魄虽已被炼化,但还是脱不了奇石的本质,或许可以用奇石把精魄从两兄妹体内吸出。 如他所想,此法果真有效,不过速度有些慢,奇石每天能吸出的精魄有限,但算了算,应该能赶在十五之前就把精魄完全吸出。 第72章 十五这天注定不太平,早在昨日官府就下令, 今晚宵禁, 一旦发现有外出者, 严惩不贷! 官府派了两队人马出来巡逻,一队在东一队在西, 待到下半夜时还会再有两队来。快要到下半夜,巡逻的官兵都有些乏,走来走去半晚上也没发现甚,也不知李怀林到底抽得什么疯。 有人打了个哈欠, 随意往远处一瞟, 忽地瞧见亮光。他顿时一个激灵, 指着远处低声喊道:“那边,快看那儿,是不是有人来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立马吸了口冷气。妈呀, 一团白, 那是啥玩意儿?! 待近了,他们才看清这是群身着白袍的人。为首的看了看身后那几个没出息的, 挺直腰板儿, 作出凶狠样,嚷道:“那边是什么人?” 没人回他, 周围忽地变冷,他瑟缩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 “别再过来了, 今夜宵禁,再不回去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话刚说出,一柄刀直直飞来,正好从他耳边擦过。腿不受控制地抖动,他吞了吞口水,看向身后,却发现那些个只知道吃饭的软蛋早已躲到路旁去了。 为首的也怕,再看了看马上就要走到跟前的白袍人,抖着腿退到路边。 白袍人根本看都没看他们一眼,齐齐走过。他们抱作一团,这些白袍人没有脚,袍子里空荡荡的,就像是只有一件衣服。 眼看这些人就要走过去,忽而两道身影从天而降,正是迟玉和裴裘。 “云先生好意放过你,你还来自寻死路,怕是活够了!”裴裘骂道,心想云舒之怎地不把这人弄死,反正是个祸害。 对面的林老四揭了白帽,一张惨白的脸赫然出现。绕是迟玉这种见惯了死人脸的也吓了一跳――只有脸没有五官。 但林老四还能说话,他召出一个人,那人替他开口:“各为其主,别无选择。” 裴裘在心里暗自骂了几句,呸,还各为其主,别无选择,谁为主了?你是傻的云舒之还不是傻的呢,人家算盘打得精,怎么也不会像你蠢得来送死。不过他没说出来,只等迟玉发话,反正今夜他们的任务就是把林老四拦住,看林老四这模样也构不成威胁。 迟玉与他想的却不一样,林老四成了这副鬼模样,怕是动用了甚禁术,待会儿动起手来怕是不好对付,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你现在回头还能放你一马,若执意如此……”迟玉祭出黄符打在林老四旁边那个白袍人身上,那白袍人立马就被烧成灰烬。迟玉脸色变了变,忽地感觉不对劲。 果不其然,所有白袍人都抬起头,阴森地盯着他们,把他俩围在里头。 暗道不好,迟玉拉住裴裘想要出去,却不料周围不知何时已结出一个无形的罩子。 “得罪了。”林老四歉然道,手下却一点也没停下,指挥着白袍人轮番上阵。迟玉和裴裘见走不了,直接开打,下手狠绝,丝毫没有犹豫。 可渐渐的他们就察觉到异常,白袍人没有一点减少,杀了一个又会有另一个出现,怎么也灭不完。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拖也会被拖死! “打林老四!”裴裘说道,擒贼先擒王,不信拿下了林老四这群怪物还能再蹦哒!迟玉颔首,进攻林老四。可那些人行动比他还快,他才动一步就被拦下。 且更让他俩惊骇的是,这群白袍人似乎越来越难打,之前一招还能解决一个,现在根本就不行了。 另一边,徐九容也没好到哪儿去。 云舒之师徒俩已经进到困龙阵里去,他负责守在外头,绕是早有准备,可对方来势汹汹,这边还没解决完那边就又来了,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伏妖门十二堂主今夜被他召来,可就算如此,面对打不完的妖怪,他们也渐渐落了下风。 平日里龙兴连个小妖也不容易见到,今晚竟如此多,实在不对劲。 徐九容心烦意燥,娘的,到底怎么回事! “门主,”大堂主靠过来,他方才不小心被伤到,差点失了一条胳膊。“又来了一群!” 徐九容火气直冲,银线勾住一个虎妖的脑袋,生生给扯了下来。 “一个不留,全给我弄死,速战速决!谁杀得最少,本座回去后让你好看!” 十二堂主没一个是善茬,听了这话都背后发冷,纷纷卖力地攻击,连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了,好几人直接用手活撕那些个小妖。 困龙阵里,玄清道人已经开始动手抽取龙气,云舒之警惕地守在阵法外。其实他早已在外面布了不少阵,可仍旧担心得很,这事不能有一点马虎,稍微有差池就会功亏一篑。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抽取龙气格外顺利,外面虽打得热火朝天,可师徒俩却没遭到任何攻击。玄清道人将抽取出来的龙气分装于五个巴掌大的神木盒里,交给云舒之。抽取龙气很是耗费灵力,他感觉浑身就像被抽空了一般。 云舒之收好神木盒,搀扶着他出去。 眼看就要出阵,云舒之倏地想到甚,停住,拿出神木盒捣鼓一番。玄清道人疑惑地看着,但未问甚。 师徒俩回到地上,这儿正打得不可开交,周围全是嘶吼地扑来的大妖小怪。 云舒之眯着眼看,妖怪已经把他们层层围在里头了,这么不要命地冲来,莫非这里有甚?他低头,四处看了看,忽地瞧见有处地方不一样――那里的土很新,底下应是埋了什么东西。 他直接将那儿炸开,果然,底下竟埋着一块绿禾!绿禾,这玩意儿对所有妖怪都有致幻作用,会把它们吸引过来!云舒之把东西捞起,猛地甩出去,周围的妖怪刹时红了眼,死命地跟着追去。徐九容见此,在半空中把绿禾接住,把它们往其他地方引。 绿禾只会对附近的妖怪管用,有徐九容在,龙兴根本就没几个小妖,今天竟然这么多,怕是有人故意引来的。 十二堂主看徐九容引着妖怪离开,纷纷跟上去。 不多时就只剩下师徒俩和暗卫。 还未来得及缓口气,远处忽然传来笑声。 “京里传闻颇多,今日一见,云二公子果然厉害!”杨和真拍着掌出来,笑意不减,身后跟着两个护卫,以及――抱着孩子的李五更和云湘。 因担心李五更他们,云湘便在家里守着。不成想杨和真没来这边,竟带着人围攻他们。留在家中的暗卫也不少,还有十几个云湘从家里带来的得力属下,没想到杨和真把主力军都调到那里去了。 云舒之眉头紧拧,隐忍不发。 杨和真把柳絮抢过来,逗了两下,柳絮高兴得直叫,抱着他的脖子呀呀地念。“啧啧,还真是乖巧可爱。你说你爹会不会救你,这么小我还真不忍心动手呢……” 后面的李五更咬紧牙口,死死盯着他,但不敢有任何动作,连话都不敢说,就怕惹怒了杨和真。 “王爷这是要做甚?”云舒之开口。 杨和真没答,用下巴蹭了蹭柳絮的脸,好似没听到。柳絮觉得痒,咯咯直笑。逗了好一会儿,杨和真拿出把匕首,将其放在柳絮手里,而后把匕首架在她脖子上。柳絮不知道这是什么,手动了动,杨和真把她按住,低声道:“小心些,割到了你爹会心疼。” 云舒之看着,太阳穴那处青筋暴起。 “王爷……”他咬牙道。 杨和真这回理他了,懒懒地看着他,道:“东西给我,否则……”说着他按了按柳絮的手,匕首差一点就可以割破细嫩的皮肤。 李五更瞪大眼,深深吸气,急得哆嗦。云湘被制住,根本不能动弹,她也急了,可也只能忍着。 四周就如同凝固了一般,两边僵持不下,最终云舒之还是拿出神木盒,全部扔过去。杨和真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左手边的护卫把东西捡起,查看一番,冲他点头。 杨和真脸上笑意加深,示意放开李五更和云湘三人,自己抱着柳絮一步步后退。 “这周围阵法不少,云二公子可别跟出来,不然小姑娘哭了可就不好了。” 云舒之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李五更眼前发黑,险些站不住。 杨和真三人飞快退出去,不料这时徐九容刚好回来。他眼神一冷,直接抛起柳絮,一掌送过去。 徐九容暗骂一声卑鄙小人,冲过去把孩子接住,待一个回身落到地上,那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怀里的柳絮哇哇大哭,那边一群人忙跑过来。徐九容一惊,赶紧给她看看,好在杨和真还有点良心,故意打偏了吓徐九容,柳絮没事。 李五更如获至宝地把她抱过去,不断拍着背哄。 众人也算是松了口气。 “他想做甚?”徐九容问道。 “过两天就知道了。”云舒之回,亏得他留了一手,杨和真怕是做梦都没想到东西早在出阵前就被他调包了一盒。不管杨和真想要干什么,龙气不完整,他绝不可能成功! 刚说完,腰间传音珠异动,云舒之拿出来,就听里头传来气急败坏的大喊:“你们那边完没完?!快来个人帮忙,顶不住了!” 第73章 徐九容幸灾乐祸,不过还是火速赶往镇上, 裴裘这老鬼本事不低, 人虽总是急躁得很, 但还是靠谱的,怕是对手不简单。 一进入镇上, 几人脸色忽变。 裴裘正抱着因力量消耗过大而变成小孩儿般大小的迟玉上窜下跳,狼狈不堪。他一面得躲攻击,一面得护着迟玉,好几回都险些被打中。那些白袍人比刚开始强了不少, 出手狠厉, 一拨接一拨地来。 察觉到他们来了, 裴裘急得大喊:“快帮忙!” 徐九容老神在在地看着,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云舒之在外头查看一番,找到阵眼把阵法解开。阵法一开,白袍人齐刷刷地转过身来, 帽里空荡荡的, 看不出里面有甚。徐九容一个激灵,赶忙后退几步, 用胳膊肘顶了顶云舒之。 “哎!这啥呢?” 云舒之定眼瞧了半晌, 回道:“焚魂术。” “甚术?焚魂?焚谁的?”徐九容从未听说过这东西,想来应该是禁术, 而且还是种代价巨大的禁术。 “焚烧灵魂以献祭,召唤四方恶鬼,直到自身灵魂烧尽为止。” 徐九容目瞪口呆, 结舌道:“这……这跟魂飞魄散有什么两样?”还真下得去狠手啊,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杨和真何德何能竟有如此忠心的手下。 云舒之颔首,眉头一皱,狭长的眼眯了眯,焚魂跟烧火是一个道理,火星变成大火,达到一定程度后将会逐渐熄灭,就是说召唤来的亡魂会愈加强大,直到灵魂燃烧得差不多才会结束。他们来得是时候,啧,此刻林老四的灵魂烧得正旺。 落了下风的裴裘打不过就跑,直接搂着迟玉就往他们几个身后躲。 “你们愣着做甚!他娘的!再这样下去整个镇都得被他们拆了!” 徐九容鄙夷地斜视了他一眼,嘲讽道:“多日不见,怎地连这些个虾兵小将都对付不了?亏得你还有上千年道行。” “挖坟的你就会耍嘴皮子功夫,说得容易你去!”裴裘反讥,吹嘘谁不会,光看不做假把式,说着他十分自然地换只手抱迟玉,还顺带给其捋捋凌乱的头发。 徐九容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悠悠道:“我要是打得过,如何?” “打过了再说。”裴裘没轻易应下。 “我看你脑子挺灵光的。”徐九容道,打量了奶娃娃般大小的迟玉一番,“就是有时候有点不够用……”说罢,他足下轻点跃入那片白袍子中。 裴裘神色一凝,脸上怪怪的,低头瞅了眼迟玉,拍了拍迟玉的脑袋瓜子,斥道:“板着个脸做甚,来,叫声叔。” 迟玉当即冷下脸,很是不悦,这人总没个正经样。 几人过去与那些白袍人缠斗,一时分不出高下,但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吃亏得很。 “有甚法子能制住他们不?这样一直打下去太耗费体力了。”徐九容两招解决完跟前这几个,退到云舒之身边问道,杀也杀不尽,根本就没减弱的趋势。 云舒之也察觉到了古怪,按理说这都有那么久了,怎么出现的亡魂越来越强。 “你帮我清理掉挡路的,我过去看看!”言讫他冲向被白袍人层层护住的林老四。虽然林老四没了五官,但仅凭身形云舒之还是能认出他来。 越靠近林老四,周围的白袍人就变得越狂暴,那阵势就像是要把两人给活吞了一般。云舒之却没看出任何异常,他边防范着周围边前行,不多时来到林老四跟前。 匪夷所思的是,林老四动也未动,就站在那儿。 “云先生。”他说道,而后抬手,所有白袍人忽地停下。 云舒之不语,只看着他,把自己弄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不知林老四究竟在想些甚。 “能让林某跟五更说两句吗?”林老四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他没有五官,看不到是甚表情,但脸是朝着李五更那儿的。 远处的李五更听不到他们在说甚,可看到一个无脸人望向自己,顿时生出一身冷汗。 云舒之摇头,林老四本就是敌对的一方,即使他跟李五更曾是同窗,也不能让李五更过来。 林老四似是叹了口气,他手掌合上,四周鬼气大盛,只一瞬又突然弱了下来。云舒之震惊不已,他竟然在催快焚魂术,这一遭下来灵魂已快要烧尽,不出半刻,必死无疑。 “云先生这下该放心了。”他说道,“还请让林某同五更说两句。” “何必……”云舒之道,但还是去把李五更带过来,由于放心不下,他便横在两人中间,以防万一。他低声告诉李五更:“这是林老四。” 李五更惊骇不已,完全没有想到,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五更……”倒是林老四率先开口,话里透着苦涩。 李五更显然回不过神来。 “你怎么……”他话说了一半又停下,却不知道再如何继续。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察觉到林老四有一点异常,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林老四家中有父母妻儿,这般做到底是为了甚? 林老四哑口无声,他身子已经开始忽隐忽现,应是要消失了。他抬了抬手,想要触碰李五更,但被云舒之拦下。 “这事儿莫要告诉我家里,还请你替我照看一下林青,那孩子听话,但性子有些倔,你多费些心。”他道,颇有股哀求的意味儿。林青是他儿子,他着实放心不下。 “你自己说去!”李五更气得不行,恨不得给他两耳刮子。不论是为人夫还是为人父,林老四都是个不尽责的,如今死得干脆,他家中父母与妻儿又该怎么办! 林老四没再开口,同窗多年他了解李五更的为人,他整个身子都已经显现不出来了,白袍很快就瘪了,而后落到地上。 李五更闭眼不去看,恨这人不争气。 周围的白袍也忽而落地,一切归于平静,要不是地上的白袍,方才那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应是早已料到这些,林老四之前就把家中一切安排妥当。三天前他就离开家里,说是出海去,没个三年五载是回不来的。家里人都不支持,但最终还是拗不过他。出海,一般意味着两种结果,暴富归来,亦或是葬身海底。他早做好了打算,只等过几年,林家便会以为他死在了海上。 大家都不能理解,什么出路不找,偏生就铁了心要跟着杨和真,明摆着要他送死他都要来,跟愚忠有什么分别? 若说好友,林老四应该还是算得上,李五更也说不出是惋惜还是遗憾。林老四历来是个有抱负的,读书那时候,他就说过,这辈子定要入朝堂,如此才不负多年寒窗苦读,可惜怀才不遇,投路无门。兴许是杨和真在他最失意的时候成了他的伯乐,人为知己者死,他才会如此罢。 在他们对付林老四这期间,杨和真已撤出龙兴,带着龙气离开。 云舒之带着他们出镇,刚走出去,猛地顿住。 “怎么了?”徐九容不解,突然停住做甚? “中计了!” 他们被彻头彻尾地摆了一道! 杨和真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阻止他们抽龙气,他分明是想要得到龙气! 从之前到现在,杨和真看似都被压制着,其实不然。他先前所做的一切,派人攻击他们,或是抢夺孩子,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仅仅一个林老四就能把迟玉和裴裘两人打得无还手之力,杨和真若真要阻止,又怎会轻易让他们抽取出龙气? 杨和真这么多年都隐忍着,都是最近才频频动手,而且每一次都被压制着,这也未免太令人费解了,全然不像是他的作风。 几人脸色凝重,想不到竟是如此! 所以林老四既是为了拖住迟玉和裴裘,也是为了拖住他们,这样杨和真才能有更多时间撤走。 可杨和真拿龙气来有什么作用? 着实想不通。 不过好在云舒之藏了一股起来,杨和真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到时势必又是一场争斗。 云湘受的伤不轻,其余几人也多多少少被伤到,眼下还是先回去疗伤再说。 徐九容是个吃饱了没事干的,非得要去逗迟玉,迟玉不搭理他,而裴裘火气噌噌上冒,可又打不过他,只恨得牙根儿痒。 “滚远些!”他骂道,顺手把迟玉揽到一旁,不让徐九容有机会碰到。 “关你甚事!”徐九容道,他偏就要逗,乐得给裴裘添堵 第74章 裴裘实在心里不爽,抄起迟玉夹在自个儿腋下气冲冲地就走, 而迟玉身板儿太小, 毫无反抗之力, 只能任由他。 看着迟玉因头倒着而满脸胀红,李五更忍俊不禁, 他还记得第一回 见迟玉的情形,当时差点把他胆儿吓破。现在迟玉这样也没比林瑾瑜大多少,板着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很是可爱, 倒让人想亲近得很。 “他这样要持续几天?”他好奇地问。 徐九容:“没个十天半个月是恢复不了的。” 迟玉、裴裘两人这回来了短期内不会走, 他们暂时住在李家, 也就是李五更原来的那一屋一灶。小孩子体弱,不能长时间跟裴裘呆在一块儿,否则会被阴气入体从而生病,他们也只能屈居于此。 不过这两天裴裘还是会到李五更他们那儿去, 他闲得慌, 一个人呆不住。云舒之撵不走他,只得跟两兄妹戴上护体的法器。其实他来也有好处, 云舒之要去学堂教书, 李五更忙着茶馆和面庄的生意,这两个没事做的正好可以帮着看娃。 阿宝也被放了出来, 但李五更反复告诫过它,迟玉不能吃,要是敢动嘴, 以后一粒黄丸都没有。可香喷喷的食物就在眼前,简直就是种折磨,它馋得眼冒光口流涎。 “你别木着脸,你看他俩挺想跟你玩儿的。”裴裘笑得没心没肺,他就喜欢看迟玉脸崩的模样,故而特地把他抱到两兄妹中间去。迟玉现在莫说走稳路,连站着都有些困难,他哀怨地看了裴裘一眼,又无奈地坐着。 云柳絮不认生,见来了一个差不多大的,扑上去又抱又啃,还一个劲儿招呼她哥过来。林瑾瑜没理她,乖巧地坐在床上,过一会儿又爬下床,一摇一晃地朝阿宝那儿走去。裴裘不能碰他,否则会被法器伤到,他对阿宝指挥道:“大块头,把他送回来。” “吼!”阿宝似乎很不喜欢他这么叫自己,獠牙上下动了动,嘴皮子间发出噗噗声。 裴裘慵懒地抬抬眼皮子,不屑地使唤道:“快些,地上凉。” 阿宝转个身用屁股朝着他,身子耸动,肉墩子扭了扭,以表嘲讽。 嚯,这畜生还挺通人性的! 啪的一声脆响,阿宝立马炸毛,气吼吼地咆哮,滚过来要收拾他,可怎么也摸不到实体。裴裘努努嘴:“再不去把他拎回床上,要是着凉了,你家主人回来有你好受的。”说着又把凳子往它屁股上送。 阿宝吃痛,发怒了,肥硕的身子变得无比灵活,两只短胖爪子飞快地捞来捞去,可就是抓不到裴裘。裴裘背倚着饭桌,惬意地看着它白忙活,时不时拍一凳子上去。 这一鬼一兽僵持半天,最终还是林瑾瑜站累了自己爬回床上。迟玉看着这两个活宝,万年不变的表情都快皲裂了。 阿宝气得青毛都要变红了,地板都快被它跺出裂缝来,可也无可奈何,只有挨打的份儿。等它终于反应过来是打不到裴裘时,墩子已经肿得老高了,它愤恨地盯了裴裘一眼,一瘸一拐地走两步,痛得它龇牙咧嘴,故而还是选择滚回去。 “她饿了。”迟玉嫌弃地偏头,这丫头这会儿老咬他的手,玩了一下午怕是想吃东西了。 “饿了就吃啊。”裴裘道。 迟玉收回手,用力把云柳絮推开:“没吃的。” 李五更中午回来喂过两兄妹一回,但他担心裴裘他们会乱给小家伙儿们吃东西,就没留吃食在家里,打算等晚上回来再喂。 裴裘搔搔头,到处翻了翻,还真没找到吃的。忽而灵光一闪,隔壁还有一家人,去那儿借点先。 此时太阳落山不久,没了灼灼强光他自然也能出来了。他来到杨家门口,见门正紧闭着,便敲了敲门。 散学后云舒之还在学堂里跟一些功课不好的学童讲解,杨志恒这几天学得不错,便没留下,而是冲回来做饭。早点吃饭,趁着天还没暗看会儿书,也能省点灯油钱。 他正在背今天学的内容,忽然有人敲门,难不成是李叔来了? 疑惑地打开门,杨志恒看见来人顿时吓得半死,大叫道:“鬼啊!”而后碰地把门关上,恐惧地朝屋里跑,一头扎进床上,用被子死死地把自己裹住,口里不住地念“菩萨保佑”。 裴裘愣了半晌,感觉莫名其妙,这小孩儿怎地吓成这样。 某鬼显然忘了三年前他把人家吓得去了半条命的事儿。 这家没借到,他又去敲四婶儿家的门,恰好四婶儿刚煮好了稀饭,就端了一大碗给他。 李五更前脚进门,云舒之后脚就回来了。夫夫俩还没进屋,里面就传来咯咯的笑声。李五更心道还以为裴裘他俩不会照顾孩子,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当他进屋,才知道自己没多想。 两个小家伙儿糊了一脸的稀饭,被子上全是米汤,兄妹俩就坐在上头,而迟玉正抱个大碗拿着勺子喂他们,奈何身子小手也短,回回都会洒出来!至于裴裘,他就看着,看见哪个嘴里没了就跟迟玉说喂哪个。 李五更好气又好笑,烧水来先给他们三个洗了再说。迟玉似是不好意思,不肯让他洗。李五更望了眼裴裘,把帕子给他,让他给迟玉洗,自己则去跟小家伙儿们穿衣裳。 裴裘有些不情愿,他哪做过这些,活着的时候有下人,他连衣服都不是自己穿的,死了就更不用说了,反正鬼不用洗澡。迟玉没说话,把头埋得低低头,该是不好意思。 “多大的人……”裴裘一开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又立马改口,“多大的妖了,连洗澡都不会,臊不臊。” 迟玉抬头瞪他,包子脸气鼓鼓的。 裴裘不客气地重重捏了一把,浇水,胡乱地揉搓:“你裴叔叔还没给人洗过澡哩,倒是便宜你了。” 他下手没个轻重,就使劲儿地搓,搓得细皮嫩肉的迟玉全身发红。迟玉也是个闷的,再如何受罪也不开口,直到洗完为止。 云舒之在灶屋烧饭,他耳力好,总听到甚声音――好像是啜泣声。添了根柴进灶,他寻声找去,发现是杨家传来的,心下顿时一惊,忙去看看怎么回事。 杨志恒在被子里一直躲着,浑身是汗,不住哆嗦,他都呼吸不过来了,可又不敢揭开被子。 云舒之见床上拱着一团,那团东西还不停地抖动。他小心地过去,捡了根棒子握着,一个用力把被子挑开。 “啊啊啊!”杨志恒周身忽而变冷,眼前一亮,他吓得双手抱住脑袋,哭着大喊,“不要过来!呜呜,不要过来……” “怎么了?”云舒之显然也被他吓到了,这孩子是不是见到甚了? 杨志恒听见是他,当即止住哭声,过去抱着他,瑟瑟发抖,害怕道:“云先生……有鬼啊……那鬼又回来了……” 云舒之顿时明了是怎么回事,定是裴裘吓到他了。他安抚地拍拍杨志恒,柔声道:“那是我家的客人,不是鬼。” 杨志恒惊讶地抬头,然后又紧张地拉着他的衣裳,结结巴巴道:“我、我见过他的……他真、真的是鬼……”他以为云舒之被鬼骗了。 “莫怕,”云舒之摸着他的脑袋,“真是人,不过是个功夫高强的,他这人爱开玩笑,之前是在逗你玩,不信的话我带你过去看看。” 平日里都是杨志恒一个人在家,这回可被吓得不轻,云舒之要是不把他心里的恐惧消了,就怕会吓出毛病来。 杨志恒压根儿不想过去,可又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于是硬着头皮跟云舒之回去。 屋里闹得很,裴裘正在跟迟玉穿衣裳,见云舒之领了杨志恒回来只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杨志恒躲在云舒之身后,抓着他,只露出半个脑袋。 “鬼怕光,你看屋里不是点着灯吗,他不也没事。你过去摸摸,看是不是热的。”云舒之把他拉出来,推到裴裘跟前,跟裴裘使了使眼色。 小鬼才会连灯光都怕,裴裘可不会有什么。他看杨志恒满脸惊恐无措的样,当即反应过来,这小孩儿胆子真小。 杨志恒伸着手,却迟迟不敢摸。裴裘憋笑,猛地伸着舌头凑过去,拉住他的手。杨志恒怕得尖声叫,死命地想要把手抽回来。 “别叫了,”裴裘道,“你自己感受感受,热的冷的。” 热的。 杨志恒惊讶,闭上嘴,又再仔细地摸了摸,真是热的。 “你不是鬼?” “当然不是!”裴裘说得无比自然,好像他真不是一样。 杨志恒哭丧着脸,颇为幽怨:“那你以前干嘛吓我……” 还挺不好蒙骗!裴裘心道,但没说出来,只佯作无辜地回:“我可没吓你,是你自己乱想。” “那你怎么把我带上山,还、还……”他不说了,自己也糊涂得很,以前明明就见到过裴裘的鬼样子,可现在对方又有体温。 裴裘继续乱扯:“我那是想收你为徒,想传授你功夫,结果你眼花,自己把自己吓晕了。” 时隔三年多,那时候具体的杨志恒也记不大清楚了,他仔细想了想,想不起来,又问道:“为何要收我为徒?” “哦,我闲得慌。”裴裘回道,“不过现在不收了,我有徒弟了。”说着,他把迟玉抱起来给杨志恒看。 第75章 包子迟玉不喜欢这样,挣扎着要下来, 裴裘偏就不放, 箍紧了, 一脸贼笑。迟玉面上有些不自然,小手砸他脸上去, 气呼呼地别过头。 李五更也好笑,移过眼不去看,进灶屋端饭菜。时候也不早了,杨志恒被留下来吃饭, 吃完后他便回家。 吃过饭又在屋里坐了大半晚上, 一妖一鬼才慢吞吞回去。迟玉短腿儿走得艰难, 裴裘看不过去就一把将他捞起抱着。 “板着脸做甚,气鼓鼓的又没人惹你。”裴裘捏了把他的肉脸,而后一掌拍在他墩子上。迟玉忽地紧绷全身,抿着唇, 生气地看着这人。 裴裘一愣, 讪讪地别过脸,盯也不能盯出个花儿来, 一个小屁孩还计较这么多。 “别动手动脚的。”迟玉郑重说道, 心里总别扭得很。面前这个脸皮恁厚,都听到他这么说了还在笑。 裴裘故意把他丢高, 而后快速接住。迟玉没个防备,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等反应过来又感觉难为情, 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纠结半晌,干脆抱着他装死不说话。 “哎,蛇一生一窝蛋,你该有很多兄弟姐妹才是,怎地从来没见过。”裴裘想找话说,结果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迟玉脸色刷地变得难看,扭了扭身子,趴在他肩上,一时沉默。 迟玉一族在妖族里地位不低,且白灵蛇三岁以后便可开启灵智,将会开始化形,也就是从蛇形变为人形,但也不是所有白灵蛇都能轻轻松松就化形,有的一到时间就会立马化形,有的需要经过几年甚至上百年的修炼,也有那种一辈子都不能化形。可就算如此他们也脱不了蛇嗜血残暴的天性,雌白灵蛇产下蛇蛋就会离开,雄白灵蛇负责守护蛇蛋,直到蛇蛋孵化为止,一旦所有蛇蛋孵化,雄白灵蛇的任务就算完成,它也会离开。而接下来,幼蛇会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再然后,在天性的作用下,它们会相互攻击,吞食掉输的那一方,直到剩下一条为止。 当年兄弟之间战斗激烈,迟玉只能找个隐蔽的地儿躲着,原以为会没事,结果还是被发现。那时他险些被吃掉,好在他师父正好路过救下了他。 师父将他带回去,教他本事,这才有了今天。 裴裘不晓得迟玉为何不说话,只记得生前曾听过这样一个说法,蛇天生冷血,不像人,它们大多不是群居的。 不知者往往管不住嘴,他默了半晌又嘴贱地说道:“还是做人好,至少有个三情六欲。比如你,整日冷心冷情的,好似谁欠了你一样。我说你如今不也跟人一起过活么,唔……我虽然是鬼,但以前也是人,天天木着个脸,这可不是甚好的相处之道。你别总是闷着,多往热闹的地儿去,喝喝小酒听听曲儿,那才是过日子。你现在这般……” 还未说完他便识趣地闭嘴,迟玉这一副凶狠得要吃了他的表情吓到鬼了。 这小妖怪,怎地一点也不通情? 再过两天,是李五更定好去盛誉茶庄的日子,其实早在几天前就该去了,只是这边有事拖了。发生了之前的事儿他本不放心外出,但云舒之告诉他可以去,杨和真一直没再出现,在龙兴也没发现有他的眼线。 此次去青良,路程不远,但加上商谈那些来回也得要四五日,李五更走之前反复交代云舒之要把两兄妹照顾好,如今又是凉转热的时候,就怕会生病。云舒之再三保证,亲自送了他几里路。 李五更对青良不太熟,但罗副掌柜去过好几回,这次便由罗副掌柜带路。马车行了半天,消失了两天多的玄清道人凭空窜出来,他也要去青良,恰好可以搭个便车。 这不守清规的老头儿爱神出鬼没,每次他来李五更总得到处找他几回。 “师父去青良有何事?” 玄清道人抱着葫芦仰头将最后一滴酒舔干净,馋巴巴地看了又看,真一滴都没了。李五更哭笑不得,从座位底下的暗格里找出一壶给他,这是罗副掌柜准备的。玄清道人大喜,赶快接过去,笑呵呵地回道:“去找虚尘,仲将军让贫道去看着他。” 仲祁安竟然回来了,李五更还不知道这个。 “甚时候回来的?” 玄清道人回想了一下:“有两天了。边关一战大胜,仲将军已经回京面圣了,应该不出两日就会动身回青良。” 李五更颔首以应,云舒之跟他说过朝中那些事儿,这里头复杂得很,仲将军应该是跟杨和安讲了条件,仲家怕是在短期内会全部撤出京城,以后就定在青良了。仲祁安被困在京里那么久,好不容易能出来,可他爹又要回来了,他恐怕要偷跑。仲将军应是担心这个才让玄清道人去的,有师父管着,仲祁安也跑不远。 正如李五更所想,仲祁安还真是这般打算的。可惜他低估了他娘,府里的家丁、护卫全都跟着他,连蹲茅坑外面都有十几个人守着,仲夫人有令,仲家上上下下都得看着仲祁安,要是人不见了,都得受罚! 就算如此,仲祁安也不会安分,他在这种事上尤其聪明,把府里的人耍得团团转,成功跑了出来。 可是不巧,一出城恰好遇见了李五更他们。 “你小子腿短却跑得飞快,想去哪儿?”玄清道人把他捆起来扔马车上。 仲祁安正在气头上,死不开腔,见了李五更立马转头,好似有多大的仇一样,他怪李五更和玄清道人把他拦下了。 也不说甚,李五更全听玄清道人的。一进青良,他就让罗副掌柜先驾着马车去仲府。 仲家此刻鸡飞狗跳的,大伙儿都在找仲祁安。这小孩儿厉害着呢,不晓得从哪儿找来个体型差不多大小的林府,让其装成自己,竟骗过了守门的。 仲夫人听说人找回来了,赶紧出来。她又气又舍不得下手,只说了仲祁安几句。仲祁安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没听到。 “你再这样,等过两天你爹回来了有你好受的!”她厉声道,召来下人,“把少爷带回去,严加看管!” 几个高大的黑衣小厮上前,你抬手我抬脚将仲祁安抬了回去。 仲夫人同玄清道人交谈几句,邀他们进府。李五更他们也没客气,反正暂时不忙,进去坐坐也好。 仲府修得气派,亭台楼阁轩榭俱全,穿过九曲回廊,便是一座后园,假山碧湖,名花奇石,看得李五更眼花缭乱。上回进皇宫他只顾着担心,全然没看周围是什么样,现在进了仲府,这里虽比不得皇宫,可也足以让他惊奇了。 相比之下,林家真显得寒碜。 “这些都是才建的,”仲夫人跟他说道,“之前老爷不允许,说不太好。如今他解甲归田,回来享天伦之乐,我便把这后面买下,扩建了这些。”仲夫人娘家富庶,她出嫁之前都得了不少,存着也是存着,不如拿出来用了。 “我已经吩咐下去做饭了,你和道长一定要留下来。”她又说道,上回云舒之娶亲她没去,现在定是要把李五更留下来的。 “如此就多谢了,劳烦夫人了。”李五更应道,眼下也快天黑,他已经让罗副掌柜去找好客栈,那就等吃了饭再过去。 一顿饭吃到亥时,又写了两刻钟仲夫人才让人送他们回客栈。出府前仲夫人把李五更拉住,赠他两个长命锁,是给林瑾瑜和云柳絮的。这长命锁不是那种财大气粗型的,材质看着像银,却也不是,轻如白羽,上头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古朴不失大气。李五更没推辞,道谢后收下。 回去的路上玄清道人告诉他,这长命锁里掺了清神玉,能防病护体,去除身体浊气。李五更惊喜,倍加感激仲夫人。 翌日,天色晴朗。 盛誉茶庄的胡老板昨晚就知道李五更他们到了,今儿一大早便派人过来接。李五更跟罗副掌柜一齐过去,准备先去茶园看看。 胡老板已过不惑,腆着个大肚子,不过人长得和善。 但这也只是表面,李五更从他眼神就能看出这人精明得很,此次谈判怕是不太容易达成一致。 盛誉茶庄的茶园占了整整两座山,他们花了大半个下午才勉强走了一遍。大家虽是在谈生意,但不急在这一时,得先看看再说。 李五更不太懂茶,严格来说是个外行,但就算如此他也看得出这儿的茶叶质好,上乘,不负其名。他也有意合作,如果能谈得来就最好不过。 第76章 谈生意总离不开饭桌,看过茶园众人便移步陈记酒楼。席间推杯换盏, 相互劝酒, 李五更渐渐有些不胜酒力, 胡老板胡成宪见时候差不多,也不再灌酒, 而是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其余人明了,放下酒杯碗筷,包厢里瞬时安静下来。 李五更也是人精,喝了一晚上就等现在, 他不急, 等胡成宪先开口。胡成宪关切地问了几句, 直入主题。 “实不相瞒,此番邀李老板前来,一为谈合作的事,二呢……”他欲言又止, 看了看李五更的脸色, “不知李老板是否有意把生意做大?” “生意自然是做得越大越好,胡老板可是有甚好主意?”李五更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胡成宪一听顿时爽朗一笑:“李老板是个爽快人!胡某确实有个主意, 只是一直没能实施, 如今只看李老板愿不愿意了。” “但说无妨。” “胡某想加入李老板的茶馆。”他说道,瞄了李五更一眼, 见他没甚反应又继续,“李老板也知道,我这茶叶生意虽然不错, 但始终比不上那些开茶馆的,打比我卖五十文的茶叶,人开茶馆的进货过去,除去成本少说也能净赚上百文。我盛誉茶庄的茶叶不是最好的,但还是有一席之地,之前我就寻思着开茶馆,自产自销,可开茶馆也不是说开就能开的,没名气没客源,茶再好也吸引不了几个人。喝茶,有时候喝的不仅是茶,这道理想必李老板也懂。李老板若是有意合作,我盛誉茶庄的茶叶可降价一半卖。” 说得这么好。 李五更暗笑,他有醉意,但脑子还是好使的,这种时候可蒙不了他。 “有胡老板的加入五更自然万分愿意,不过谈生意明码说价,胡老板既给出了如此诱人的好处,不知条件是甚?” 胡成宪也不拐弯抹角的,直言道:“李老板手里人脉广,不知想过在其他地方开茶馆?要是李老板有意,胡某可出一半的成本,但盈利三七分。” 如此下来,也就是说两人各出一半的钱合伙开茶馆,且盈利还是李五更占大头。表面上看确实是李五更赚翻了,实则不然,这桩生意前期虽赚不到什么,但后面就会慢慢起来,胡成宪绝对是稳赚不赔。可李五更就不同了,他出钱还得出力,光是开清客居就很不容易了,更不用说还得多开几家。 也许是他矫情,这种事找云舒之说一下肯定就没甚难的,可他不想。即使两人是夫夫,可李五更不愿只靠他。 但胡成宪说的,李五更实在很心动。他思忖半晌,讨价还价道:“胡老板绕了半天险些把我给搅晕了。三七分五更不是白忙活了,你也知道,那些个文人雅士不好请,要他们屈尊来喝茶,怕是不容易。二八,且茶叶钱再降一成,胡老板若是能接受,现在就可立字据。” 生意人利益为先,李五更清楚胡老板打得什么算盘,他肯定得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况且盛誉茶庄的茶叶名声响亮,有这么一个固定货源,他定是乐意的。一方面,多一个伙伴多一份力,另一方面,一旦合作,他家绝对是最先拿到茶叶的,且肯定是最好的,毕竟茶馆也有胡成宪的份儿。 胡成宪看他,眼里带着赞赏,答应得痛快:“来人,笔墨!” 二八来看确实少,但他信李五更,一者这人背后定不简单,二者现在有多少诚意后面肯定能得到多少,长远来看,这桩买卖不亏。 两人谈得很是顺利,合作就这么定下来。李五更又再呆了一天,便启程回龙兴。玄清道人得留几日,就不跟他一起回去。 要把茶馆开出去肯定不容易,况且龙兴这个也才刚起步,但李五更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次去青良后让他有很不一样的感觉。 瑾瑜和柳絮睡得正熟。 烛火摇曳,白蜡融化落到桌案上,不一会儿凝结成块儿。 “你自己真能成?”云舒之把人拉到怀里,箍着腰,热气呼到对方颈后。 李五更如要溺水般,仰着头,双手环着他,良久才颔首:“嗯……” 将他腿拉开,云舒之在下,他轻重交替地弄,手抚着李五更的大腿。李五更把他作乱的手按住,单手抱住他的脖子,自己主导。 勾唇轻笑,云舒之也由他,反撑在床上,尽情享受。 第二日 李五更还没来得及准备开茶馆的事,赵府的人就来请他了。 赵垣承再次向李长关提亲。 过了这么久,李长关想法改变了不少,她一直都晓得赵垣承的心意,可也难为情。赵垣承说要八抬大轿娶她,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可始终还是被规矩束缚着,她想着毕竟自己是嫁过人的,按这样来总归不太好。不过她也没说出来,只说要问问李五更。 赵垣承心急啊,直接派人去请李五更。你要问可以,咱把话一下说完。 李长关哪想到他这样,臊得满脸通红。 李五更一来,赵垣承也不绕弯,直说我要娶你姐,小舅子你就说同意不同意。李五更能说不?他阿姐那样明显都同意了,折腾了这么久,赶快嫁了也好。 他跟李长关想的不一样,赵垣承说八抬大轿,那就是有真心实意,若赵垣承不这么说,他定会要求。两个人既然决定在一起,那就得做长长久久的打算,成亲的事也不能含糊,能多热闹就多热闹。 李五更也应了,加之心里也有那么个意思,李长关自然含羞点头。倒是何宝云不明白,以为他娘嫁了就不要自己了,立马哭得稀里哗啦,哭闹、打滚儿,总之就是不愿意,还把赵垣承往外推。几个大人哭笑不得,这小子平时挺机灵的,怎地现在就傻了。 第77章 晚上回去李五更首先就把这事儿跟云舒之说了,云舒之肯定没甚说的, 只先去准备贺礼。 两家商量妥当, 赵垣承很快就把日子定下, 他大方阔绰,聘礼抬了十八箱过来, 李五更本已料到这回不会少,可也没想到有这么多。这些他都打算给李长关留着,等以后给她。 何宝云暂时被接到这边来,他年纪小不太懂这些, 只知道他娘又要嫁了, 自己也会跟着过去。可终究是个娃娃, 不晓得这其中的弯儿,他不开心得很,天天板着个脸,任李五更怎么说也不开腔。 云舒之倒能理解, 也不多说, 只带他去学堂跟着读书,或者让他跟瑾瑜两兄妹玩儿。 晚些时候回家, 何宝云牵着他, 嘴翘得老高,他顿住步子, 拉着云舒之,张了张嘴。云舒之疑惑,又刹时明了, 蹲下身来:“怎么了?” 小孩儿有些委屈,可怜兮兮地瞅着他,问道:“姑爷,我娘有了赵叔,以后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云舒之笑出声,捏捏他的脸蛋儿,安慰道:“肯定不会,你娘不要你赵叔都不会不要你,你可是你娘的命,她谁都可以不要,你定是要的。” “真的?”何宝云眼泪珠子都要落下来了。 云舒之点头,摸摸他的脑袋,小孩子想得真多。“嗯,等几天我们就送你过去,到时候就可以见到你娘亲了。” 何宝云噗嗤笑了,泪珠倏地滚下来,他大力擦了把,牵着云舒之就往回走。这两天何宝云在外头没少听到这不对味儿的话,那些个爱闲谈的妇人也真是,你私下说就成了,当着人家的小孩儿也不知道守住嘴。 高兴的不止李五更他们,老鬼裴裘也挺兴奋的,他喜热闹,虽然人多的地方对他不好,但他总爱往那些地方窜,许是伶仃了上千年,鬼也怕孤独。 他也给李长关备了贺礼,是他的陪葬品中的一件。迟玉说他,人成亲是喜事,你偏生给个不吉利的,这不是咒人家吗!裴裘不悦,怎地就不吉利了,死人的东西虽然晦气,可他也死了那么久了,这东西可是古董,虽不是价值连城,但好歹也是宝贝! 迟玉说不过他,也懒得管,只道别让人家知道这是陪葬品,不然到时候就怕东西都会给他砸了。 亲事刚定下,玄清道人领着仲祁安回来了。仲将军刚回到青良,看着仲祁安那哭丧样都倍觉心烦,玄清道人近来反正也无事,便把人带到这边来。 他们刚进门,何宝云和阿宝便同时抬头,阿宝不动声色地往何宝云身后躲,它还是有些怕这师徒俩的。何宝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仲祁安,难免有些生疏,只喊了声人,便和阿宝玩儿去了。 仲祁安似乎有些不悦,他在屋里扫视了一眼,规规矩矩地站在玄清道人身后。 “这么拘谨做甚,去找你师兄说说话。”玄清道人道。 云舒之正在照顾瑾瑜两兄妹,他把孩子抱来坐着,过来同师徒两人说话。 仲祁安带了贺礼来的,他别扭得很,瞄了一眼云舒之,又别过头去。云舒之好笑,记仇记到现在,这小孩儿脾气还真大。 “怎地?不理师兄了?”云舒之说道,摸了摸他的脑袋。仲祁安只是摆个架子而已,他最敬佩也最亲近的就是云舒之,怎么可能会不理。 许是小孩子心性作祟,他仍是不开口,气鼓鼓的样子。 恰好李五更也回来了,他先是诧异,而后反应过来,去灶屋弄饭,让师徒三个聊。 今天没买什么菜,且师徒回来也没提前打个招呼,就只能将就着吃。李五更一边煮饭一边炒菜,正准备把菜起锅,墙里忽地探出半个身子,他吓得锅铲都掉锅里了。 定眼一看,正是裴裘。 “你莫不是想把我吓个半死!”李五更斥他,捡起锅铲继续,有正门不走偏偏要从墙后进来。 裴裘搔搔头,怪不好意思的。 “你来做甚?”他们又不用吃饭,肯定不是来蹭饭的,看这样子,该是有什么想单独问李五更。 一听这话,裴裘更不好开口,他四下瞟了几眼,凑到李五更耳畔低语几句。李五更瞪大眼,惊异万分。 “我就问问,你且跟我说一下。” 李五更闭口不言,这种事有甚好说的,他个死人早就没脸没皮了,可自己还要脸呢!鬼鬼祟祟地来,竟是想问那种事,还真是…… “跟谁?”李五更问道,心中已有了人选。 裴裘老脸一红,立马否认:“没有没有!我就问问而已!” 李五更抬眼,笑而不语。把菜装好,跟他耳语一番,把该交代的都说了。裴裘一副受教的样子,用心聆听,不住点头。 “迟玉?”李五更忍不住问道,平日里看两人挺不对盘的,就算裴裘想,迟玉能同意么?再者,迟玉那小身板……他顿时恶寒,眼神古怪,似要把裴裘给盯出个洞来。 “不是!”裴裘当即摇头,神色很是不自然,搪塞了几句就赶紧走人。 李五更望着墙,摇摇头,把菜端进屋。 吃过晚饭,几人早早歇下。而另一边,裴裘和迟玉正在大眼对小眼。 迟玉有些发懵,感觉这人今晚怎么有些奇怪,总是反复地偷看自己。 “你看着我做甚?”他径直问道,小脸严肃,煞是可爱。 裴裘偏过头,嘀咕了一句:“小破孩儿问法多。” 迟玉自然是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他沉下脸,似乎不太喜欢这个称呼。这老鬼烦人不说,还油嘴滑舌,要不是他能助自己捉鬼,定把这说个不停的破嘴给封住。 “我有点事……你别跟着我……”裴裘有些受不了他一个劲儿盯着自己,想要出去走走。 迟玉不说话,应是默许。 一出去,裴裘立马想伸手给自己两耳光子,就不该乱闯,正好撞见那挡子事,又不巧想到了些不该有的。这两天他脑里总是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每每想着便觉得难受。 其实有反应倒没什么,关键是想到的那人就不对! 他烦躁得很,抓了抓头发,回头看看亮着的屋子,又心烦意燥,便越走越远。 而屋里,迟玉感觉莫名其妙,他这两天恢复得不错,应该过几天就能变回去了。他担心得很,师父那边传来消息,说近来很不对劲,各方妖物正蠢蠢欲动,就好像突然受到了什么指示一般。 等身子恢复,他得回去一趟,看看怎么回事。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赵垣承迎娶李长关的日子。李长关之前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不踏实,反正就有些回不过神来,可到了成亲那日,这些想法和担忧便消失殆尽。 反倒是李五更,感慨万千。 赵垣承来接李长关时,李五更把人给拦下,放了番狠话,无非就是要对我阿姐好之类的。赵垣承连连点头,承诺肯定会的。 何宝云今儿也穿得格外喜庆,他要随李长关一块儿走。 “小舅……”他抱着李五更,很是舍不得,“你一定要常来看宝云。” 李五更失笑,这孩子总多愁善感,整日里想太多。 “就在一个镇上,小舅每天都在茶馆里,你要是想我了,可以随时来找。” 何宝云乖乖地点头,恋恋不舍地跟着迎亲的队伍走了,一步三回首,那可怜兮兮的样儿,好像以后就见不到了似的。 连一旁都云舒之都哑然失笑。 “像个小姑娘一样。”他道。 李五更白他一眼,某人小时候比宝云还不如,一打就哭,整日就哭鼻子,如今还好意思嘲笑别人哩! 夜里喜庆热闹,裴裘抱着迟玉坐在树上,悄悄地偷看底下的宾客饮酒。 “我活着的时候,就经历过一回。”他主动同迟玉说,千年前的事虽记不得多少了,但死前那些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成亲?”迟玉疑惑问道。 “嗯,”裴裘回,想了想,翻了个身仰躺在树干上,“那日我娶亲,本是大喜的日子,结果喜事变白事,好在就我一个人死了,倒没出什么大事。” 迟玉语塞,感情他不在乎生死,自己死了还不是大事。他抬眼,盯了裴裘好一会儿,问道:“刺杀?” 裴裘默认,好半晌才又道:“被那小娘们一刀捅死的,她不愿嫁我,盖头都还没揭,刚进门就冲上来给我一刀。”他那时全是父母包办,让娶谁就娶,也没去了解那么多,谁想到那姑娘是有意中人的,无奈被逼婚,姑娘到最后也急了,才有了后面的事。 第78章 迟玉悄悄别过头,嘴角扯起, 似是在偷笑。裴裘骂他不厚道, 平日里板着个死人脸, 恁没良心。 因着有事,偷偷喝了杯喜酒后两人便同李五更他们辞别, 来到临州城内。 近来不太平,城内已宵禁了五日,天一黑家家户户就紧闭大门、吹灯上床歇息。整个临州城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迟玉由裴裘背着, 给他指路, 他师父弄一清说好在城中柳家巷会合。 “姓迟的, ”裴裘猛然顿住,全神戒备,目光凌厉,一处不放过地扫过前面, “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小声点, 它在后面,继续走, 不要被察觉了。”迟玉道, 身后有尾巴跟着,也不知甚时候出现的, 修为应该不低。 裴裘脚踝转动,将迟玉勒紧,低声道:“它发现了, 你自个儿小心些,我去对付它。”说罢,他将迟玉放下,手里倏地聚出一团红光砸向那处。 可惜那东西反应灵敏,像是早已料到一般,躲开了。它桀桀怪笑,从暗处走出,一张张恐怖血腥的丑脸齐刷刷地朝向裴裘。 是千面鬼。 这种鬼喜好吞噬其他鬼,但会留下那些鬼的脸,转接到自己身上,脸越多能力越强。面前这个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脸,绕是裴裘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他曾见过一只千面鬼,不过那只仅有九张脸,还只是个小鬼。 “裴兄。”千面鬼竟出口喊道,所有脸皆笑得瘆人。 裴裘微皱眉头,稍稍往后退了点,警惕地看着它。这千面鬼主动叫自己,难不成是以前认识的,可他毫无印象。 “阁下是……” “半年未见,裴兄竟都认不出我来了。”它惋惜道。 裴裘心里咯噔一声,该不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吧。他敛了神色,试着喊道:“九面?” 九面应他。 裴裘脸色刹时大变,他娘的发生了什么,这才半年,竟九面变千面!这小鬼以前分明是个安分的,突然成了这样,难不成遇到了甚? “怎么这样了?” 九面暂且不回,看了眼迟玉,似笑非笑地问:“捉鬼师?” 裴裘一愣,下意识把迟玉挡在身后,不承认:“就一小孩儿,路都走不稳,还捉鬼?你看他像那样的?” “迟玉,弄一清亲传弟子,属白灵蛇一族,我说的可有错?”九面道,死死盯着后面的迟玉,恨不得把他挖心喝血。这些个捉鬼的都不是甚好东西,一副道貌岸然的正派样,自诩正人君子,可暗地里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儿去。 裴裘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眼下九面修为大涨,可不是以前那个任他搓圆捏扁的小鬼,如今谁强谁弱还不一定。他倒不担心九面会对他做甚,可就怕他会对迟玉下手,要知道九面素来最恨捉鬼师。现在迟玉可没丁点还手之力,相当于是个累赘,若是九面真要动手,那可就危险了。 “说什么呢!”裴裘干巴巴地笑了笑,“这小不点儿还没我腿高,能是迟玉那个人高马大的?” 九面冷冷地瞥了一眼,阴狠道:“妖气这么重,不是他是谁?” “有妖气就能是迟玉了?嚯,那所有妖怪都可以是他!”裴裘否认,右手转动对着九面,随时要出手。迟玉心里不安,下意识后退,想要使用符篆却束手束脚的,根本不好动。 身上所有脸都爬上怒气,九面眼冒火光,嘲讽地看着裴裘,说道:“你倒是好本事,把之前那些忘得干干净净,转身就跟仇人伙在一块儿。”他也不跟裴裘多说废话,直接开打,拼尽全力一面对付裴裘一面向着迟玉出杀招。 裴裘定不会让他得逞,一一拦下,适时反击,与他打个平手。几十个会合下来,仍是不分上下,他将九面扼住,鬼气暴动,低沉道:“你疯了不成?就算能杀了他又如何?那些捉鬼师定然不会放过你,脑子被驴踢了来找死?” 不与他废话,九面身上的那些脸飞出来,恶狠狠地扑向迟玉,而他则拖住裴裘。裴裘低骂一声,全力一击将他打出去,不顾后果地阻止。而那边迟玉稳住心神,好不容易从锦囊里拿出道黄符,他低念有声,而后将黄符打在地上,一道黄色屏障顿时生出,把那些鬼脸阻挡在外。 没有攻击到迟玉,鬼脸全都狂暴起来,叫声尖利,不断嘶吼,狰狞无比。屏障似乎不太稳定,随着它们的攻击黄光正在渐渐变弱,裴裘见此,回望了九面一眼,咬牙合上中指和食指,他身上的鬼气飞涨,竟出现了实体――一道道黑烟。 他动作飞快,让九面来不及反应,黑烟离体,俯在屏障外头,那些鬼脸触到他的鬼气,皆是惨叫,全都腐烂。 九面自是受影响,他痛苦地嘶吼,召回鬼面。被裴裘吞噬太多走,他伤得不轻。 裴裘歉然地看着,经过刚才他知道九面不会伤他,只想取迟玉性命而已。九面气愤地向他出招,暴怒,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裴裘,你还真下得去手!” “我也是逼不得已,”裴裘没有还手,任由他掐着,不论如何,他跟迟玉唇亡齿寒,谁出事另一个都不会好过。“你究竟要做甚?”他直直看着九面,的确,九面对捉鬼师恨之入骨,可这儿毕竟是捉鬼师的聚集地,蠢到来此生事,不是脑子秀逗了就是别有目的。 九面想要说甚,忽而神色突变――有人来了!他当即放开裴裘,急速离开,留下一句话,让裴裘离开临州城。 裴裘脸色古怪,心中生出股不好的预感,但他没有说话,佯作无事。迟玉抬头看着他,察觉到身后来了人,转身,正是他师父弄一清。 “师父。”他行了一礼,规矩地喊道。 弄一清是个老古板,比迟玉更甚。他淡淡地点头,瞧了瞧裴裘,别有深意。 只一瞬间的对视,裴裘便知这老头儿不好糊弄,他不说话也不动作,等弄一清开口。他们这些鬼和捉鬼师不两立,都恨不得把对方剥皮拆骨。弄一清是个狠绝色,灭鬼不手软,不论好坏都一并灭了,只要他在地方,大鬼小鬼都躲得远远的。 不过他并未对裴裘动手,应是知道双生契的事。可就算如此,他也不会对裴裘多客气,冷漠木着脸,淡然地四下望了望,带着迟玉先走。裴裘来气,好你个老头儿,当他不存在呢!他站了会儿,无奈,还是得跟上去。 龙兴镇 成亲两日,赵垣承跟李长关相处得十分好,家中一切有条不紊,连赵垣承他亲妹赵萱宜也很快接受了李长关。只是,何宝云似乎很不适应,赵府什么都有,可他并不喜欢这样,这两天都沉默寡言,闷闷不乐。李长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试着开导这小孩儿,也找赵垣承来哄他,可就是不管用,何宝云好像在置气,渐渐连她也不理了,不管说甚,这小孩儿就是不肯开口,连头都不抬一下。 夫妻俩没法子,总不能把李五更叫到赵府来住,再者李五更自己还得照顾瑾瑜两兄妹,哪来那么多时间照看何宝云。但接下来的几日,何宝云愈加沉闷,整日焉兮兮的,没有生气。李长关怕他闷出病来,便问他愿不愿意去李五更那儿住几天,何宝云终是有了点反应,连连点头。 赵垣承不懂怎么哄小孩儿,一切都听李长关的,收了一马车的东西,把何宝云送到东风村。 马车停到李五更家门口,他想把何宝云抱下来,却不想何宝云不着痕迹地躲开,竟跳了下来,跑过去推门。李长关叹气,之前不是挺亲他的么,怎地最近都不搭理人了。 李五更跟他们开门,李长关今上午就让人来跟他说了的,因着茶馆要开分店的事,他这半个月都不会怎么去面庄和茶馆忙,要在家里把开分馆的计划做好。反正都在家,何宝云也是个听话的,他照看一阵子也没什么。 “小舅。”何宝云抱着他,六岁多了,已经能抱住李五更的腰杆了。 李五更拍拍他,这孩子怕是不适应。 “姐夫,进来坐。”李五更邀他进门。 赵垣承应了声,让随行的家丁先把东西搬进去,然后才进去。李五更跟他沏茶,与他谈了会儿,大致知道了何宝云近日的状况。 何宝云没跟他们呆在一起,在院里站了会儿就跑到对面找丫丫玩儿。 聊了大半个时辰,夫妻俩才回去。他们前脚一走,何宝云后脚就回来了。 “过来。”李五更喊道,明摆着是躲着不想见李长关他们,这可不行,得好好问问才是。 第79章 应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何宝云不情不愿地慢慢挪过去, 有些委屈地喊了声:“小舅……” 李五更颇为无奈, 何宝云一直都很听话, 乖巧懂事,的确, 突然就多了个爹,任谁都不会适应,这需要时间。但他这般做几个大人都不好受,大家也为难得很, 且他阿姐年纪不是很大, 她跟赵垣承总会有孩子的, 到时候这小孩儿还不闹得更厉害?不过小孩儿不会想事,他得说道说道。 “为甚不开心?”他牵着何宝云在门槛上坐下,顺道给他牵了牵衣领。 何宝云沉默,抓着他的手反复揉捏, 就是不愿抬头。 “可是因为你娘?”李五更柔声问道, 搂着他轻拍后背。也许是缺了亲爹,没在一般那种和和美美的环境下长大, 何宝云有事总闷着, 要不就是哭,反正极少跟大人诉说。 “之前不是挺喜欢你赵叔的么, 怎地这下也不亲他了?是不是他做了甚让你生气了?”李五更试着问道,把何宝云的小手握着。何宝云忽然抱着他的大腿,把头枕在上面, 趴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幽怨地看着李五更,小声道:“娘……娘她都不怎么跟宝云说话了,生气了也不见她来找,她还老是说宝云不对……可是……可是她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这小孩儿越说越委屈,眼都红了。 适才李长关也说过,这几天也忙,何宝云总置气她也没法子,多数时候都让下人去找的,小孩儿不愿开口,她以为是不能接受赵垣承,便尽量多让赵垣承去跟他说说话,不成想何宝云愈加古怪,到最后谁都不搭理。 原是这样,误会了。 李长关虽说是何宝云的娘亲,但母子俩之前也没天天都呆在一块儿,中间这段时间都是由李五更带着,加之何宝云平时也懂事得很,李长关怕是也没在意那么多,一张嘴就讲道理,可小孩子哪懂这些,便以为是在谴责自己。 “真是……”李五更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娘最在乎的就是你了,她分明没那个意思,就你胡思乱想。” 他斟酌一番,给何宝云讲了许多以前的事儿,都是些何宝云不知道的。孩子刚出生那会儿,家里穷得煮稀饭都不敢多放几粒米,何万千是积劳成疾死的,留下他们孤儿寡母,那时李长关也硬气,咬着牙给坚持下来了。 李五更记得最深的是李长关就只坐了半个月的月子,然后把何宝云带着上绣庄,边照看孩子边干活儿,那时没少遭白眼,半个月下来累得人都给垮掉了。且她又不说,怕李五更担心,那时候李五更也没考虑到这些,直到她邻居跑到门口来叫人,说是人累垮了,没个照顾的,让他去,那时候他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刮子,又心疼又气。 李长关对他都这么好,更不用说何宝云这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了。 何宝云还小,大道理懂不了太多,但也知道他娘不容易。气虽还没消完,但也比先前好得多了。李五更不会一味地劝,反正这种事急不来,多的还得靠李长关和赵垣承。 开分馆需要准备的太多,这几日李五更想得头都痛,地方得好,名声得响,还有招募人员那些,计划不周到,十有八.九得亏本。这回跟刚开茶馆的时候不同,刚开始那会儿没考虑这么多,只管做就是,毕竟那时候有云舒之当后盾,可现在他想自己把茶馆做大,需要考虑的太多了。 云舒之从学堂回来,见他还在写,便给他泡了壶茶放在旁边,而后去灶屋烧饭。 李五更正烦躁得很,也没看到他端了什么过来,忽地抬手,一不小心把茶壶碰倒,茶水流出,刹时就把他写了半天的计划给打湿,字迹全已模糊,分不清上头写的甚。李五更乱着呢,脑子里就跟装了浆糊似的,他都是想到一点写一点,压根儿记不起全部内容。 他极力补救,结果越擦越花,写了老半天的东西算是报废了。 烦躁地扯了扯衣口,他靠在椅子上,揉揉眉心。 茶壶里还剩些茶水,他提起来倒了半杯,一口抿下,满口苦涩,却让他清醒了些。 李五更忽而茅塞顿开,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任何事情都存在变数,且生意场上更甚,他一直在做计划,反复修改,只想着一蹴而就,可却没考虑过变数的存在。自己把自己的手脚束缚住了,导致脑子都不清醒了,其实最简单的就是放手去干,他在龙兴这边开茶馆也握有不少的人脉资源,届时去了青良,何不好好利用?至于其他的,那都是其次,说白了就是花钱能解决,反正身后还有胡成宪这个大东家,平分下来,他就算亏也亏不了太多。 罗副掌柜是个好帮手,他经验丰富,为人圆滑,找地方的事可以交给他,李五更要做的是招人。全部招新也不太好,可以从这边调些人过去,有几个老人教新来的,总归能给他省点力。 如此,大致的计划便在脑中成形。 仲祁安自来了这儿就一直安分得很,应是知道跑、闹没用,他凡事都规规矩矩的,几个大人倒松了口气。 只是他也恼,大家都有事儿忙,没人多搭理他,连何宝云都不怎么跟他说话。 他仍是光脚到处跑,在院里走了几步忽地起了坏心思。 何宝云正在堂屋守着瑾瑜两兄妹,他过去把人抓起来。仲祁安力气比何宝云大得多,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给拉出了门。 “做什么?”何宝云扯住衣领,疑惑问道。 “想不想出去玩儿?”仲祁安诱道,他无聊得很,想出去转转,可没人打掩护。 何宝云呆愣愣地点头,抓着衣角,低声问:“去哪儿?” 仲祁安眉开眼笑,跟他耳语几句――他要夜里去镇上转转。 宵禁一直没解,这破小孩儿还真会挑时候。 何宝云不住地点头,似是很认同,仲祁安甚是高兴。 夜里寂寂无声,一道身影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拉着位矮个儿的小孩儿做贼似的朝灶屋走去,正是仲祁安和何宝云。 两个人默契无比,轻车熟路地去碗柜里拿了几个饼子,合上门,踮着脚偷偷摸摸地朝大门去。 仲祁安很是兴奋,他之前一直被关着,哪有这种机会。 近了,马上就能出去了。 他轻手轻脚地过去,抽了门闩,打开门,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愣在原地。 “这大半夜的想去哪儿?”云舒之就站在门口,好似在等他。 仲祁安猛地挺直腰板儿,后退了两步,辩解道:“没!我就出门透透气!” 云舒之不听他鬼扯,直接把人给拎回去收拾。仲祁安十分惨,挨了顿揍,屁股差点开花。如今他十三岁多了,算是个小大人,该得好好教教。 而何宝云,虽是“同谋”却没事,他就在一旁看热闹。仲祁安被打得老实了,静下来仔细想想,这才察觉到哪里不对,他本就想拉个垫背的,怎地何宝云一点事儿也没有? 何宝云机灵得很,佯作无辜,反正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怜仲祁安转不过弯儿来,还真以为是这样的,殊不知人何宝云比他聪明多了,你要整我,我就先去告状。 翌日徐九容带着伤上门。 不知为何,最近那些个妖物暴动,就跟不怕死一样地袭击他们。刚开始他们还能轻轻松松解决,但这其中不免有漏网之鱼。可当下一回那些漏掉的再来时,这些妖怪的修为似乎提高了不少,更加难对付。 徐九容疑惑不解,就短短几天时间,修为怎么会提高得如此快?根本不合情理! 云舒之听了他的描述,刹时有了个猜测,但又不敢确定。 “交手的时候他们可有甚异常?”他问。 徐九容仔细回想,确实有,还真是奇怪得很! “就在昨晚,有只猫妖被捉住,她身上有许多奇怪的图案,且还时不时亮几下,当时我就感觉不对劲,还没动一步,她竟然自爆了!看那样子,好像是控制不住自身,能量爆满,身体承受不住,才会这样。” 果然!云舒之脸色大变,杨和真还真是不计后果! “怎么?”徐九容看他神色不对,想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云舒之走了几步,正色道:“杨和真怕是给了他们龙气,从而使得他们修为大涨。” 徐九容震惊不已,杨和真莫不是疯了!那些妖怪是他能控制的?妖怪可不是畜牲,驯化不了,稍有差池,他们就能把“主子”给扒皮抽筋吃进嘴里,还不知道谁控制谁呢! 第80章 “这疯子!”他骂道,来来回回踱了几步, “娘的!” 杨和真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才这么干?再这么下去, 后果不堪设想! 云舒之也没料到他会做出这种事, 毕竟太过于铤而走险。现在还只是小动作,就怕他脑子不清醒会作出其它事来。 “迟玉他们前几日到城里去了, 怕是那边也出了事儿。”他说道,迟玉他俩还没消息传回来,也不知具体如何,但这边都不太平, 城中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这么一说徐九容倒是想起了昨夜收到的密函。 “昨晚城内来信, 说是策天盟被攻陷了, 无一活口。”策天盟乃是临州城捉鬼师的大本营,竟在一夜之间被扫平,且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云舒之哑口,策天盟能人众多, 再不济也能留下几个活的, 怎么会这样? “那迟玉他们呢?”迟玉也是策天盟的人。 “这倒没有发现,反正没有迟玉和弄一清的尸体, 应该暂时没有事。”徐九容回道, “但我联系不上他们,派出去的人也没打听到有关他们的消息。” 云舒之默然良久, 由此看来,杨和真该是要出大招了,他们没个防备, 如今被打得措手不及。连这儿都还没甚大风声,京里应该还没得到准确消息。之前也不知杨和真到底要抢龙气去做甚,但肯定不是给鬼怪用的,应是自己藏了一股,他被逼急了才会出此下策。 为今之计,只有联合到各方势力将杨和真拿下,不然还不知道他会继续做出什么来! “我马上传信回京,让那边也好有个准备。你以最快的速度联络到闻人西,让他去找城主。”这件事目前来看还只是他们的猜测而已,杨和真狐狸尾巴没露出来,就算他们去找人帮忙别人也不一定会信。 虽然云、林两家有势力有地位,可在这儿,闻人家作为当地世家,自然比云舒之出面更管用。就算消息传回京里,那边也需要时间来准备,而云舒之他们要做的就是拖住杨和真,尽量把受影响的范围缩小。 徐九容领会,不管闻人老爷子是不是又要打他,马不停蹄就往闻人家赶去。 好在龙兴暂时没甚动静,云舒之安插在各个地方的眼线也没察觉到问题。不过防患于未然,他调集手下的人马每日暗中保护李五更,就担心会出现上次那样的意外。 暗里翻了天,但表面上仍是一片安宁。 就在云舒之他们为杨和真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李五更在青良的分馆总算是开了。 店里的装潢都是李五更亲自出马,连人也是他来训练的。总之这一回他是做足了准备,更花了大量的精力。 今儿清客居分馆开张,除了诚意邀请当地名士来品茗外,李五更还请了不少临州城的大家去,另外也在门口摆了几大桌精心准备的茶水,用来请往来的行人喝。 他之前总想着赚大钱,把目标放在“高雅人士”上,可如今再一细想,感觉之前有错,喝茶还能分个高低贵贱?茶是个好东西,可培德,可养性,在它面前,只分会喝的和不会喝的。会,便是高,不会,便是低,但没有贵贱,且仅限于喝茶上。 清客居要开起来,免不了要请些人来撑场子,但这些人也不会一直都在,毕竟他们不是真正爱茶的,都是些哪儿高雅哪儿有名人就往哪儿去的。李五更想要做的,是以好茶,吸引那些懂茶的老行家,以此赢得好口碑,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在其他地方开分馆,把生意越做越大。 这招还挺奏效的,门口站着那两个老头儿,那举止神态,喝茶的动作姿势,皆透着一股子风范。李五更就站在二楼看底下,不由得眼一亮,这俩老头儿已经站了有两三刻钟了,不像其他来讨茶喝的――茶水一骨碌倒进嘴里就走,他俩边喝边在说甚,隔得远,李五更听不清。但可以知道的是,吸引到人了,还是懂茶之人。 今日非常顺利,李五更还有事得忙,这几天也不会回龙兴,家里都交给了云舒之。 忙活一天他也累得很,身心疲倦,洗了个澡就上床躺着。揭开被子进被窝,还没阖上眼,忽然腰上缠了双手。他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用胳膊肘向后顶去,却被一只大手握住,身后那人靠上来,埋在他颈间,埋怨道:“连为夫都察觉不出来,可是伤我的心哩!” 李五更悬着的心落下,翻个身,愤恨道:“让你在家看着,你跟来做甚?” 云舒之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一把将他拉入怀中。 “我这不是怕你处理不过来么,就带着娃娃跟着来了。” 李五更气结,感情他出门办个事,夫君孩子都跟着来了。他本来就担心有孩子在自己会分心,云舒之倒好,人一走就收拾东西找来了。李五更总不能把他们父子三个赶回去,用地方话骂了云舒之几句,又问孩子在哪儿。 云舒之笑得贼兮兮的,只把人给压下,说明儿再告诉他。 而在隔壁房里,仲祁安正手忙脚乱地哄着云柳絮。小姑娘皮得很,虽不哭闹,但就是不让他有歇口气的空档。她手里攥了张淡蓝色的锦帕,玩儿了一会儿她就给扔地上去了,然后拉着仲祁安,要他去捡。 仲祁安对着兄妹俩时脾气尤为好,要捡便捡。不成想云柳絮得了趣,帕子刚到手里又立马给扔了出去,又要仲祁安去捡。 如此反复几回,仲祁安也变得不耐,便好声好气地哄,让不要再扔了。云柳絮才不听他的,就扔,要是不捡,马上瘪嘴,下一刻就能哭给你看。 仲祁安可算是领教了这小姑奶奶的厉害,有苦说不出。 而一旁的何宝云乐得看戏,有些困了就把瑾瑜哄睡,然后自己到另一边躺下。云柳絮睡了一下午精神好得很,可怜仲祁安被使唤了大半晚上。 青良这边很是顺利,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速度可比当初开总馆的时候快多了。分馆这里处理完,李五更让罗副掌柜暂时接手,但之后具体让谁来打理茶馆,他还得回去想想。 其实他有意让大陈来,可大陈毕竟见识不广,又不会如何处理事情,分馆才开张,还是让罗副掌柜来好一些。 两日后,一家人回到龙兴。 第81章 正是天气燥热的时候,晌午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树影斑驳, 林中急急奔行的马像风一般晃过, 嗒嗒的马蹄声渐远。 衣裳迎风, 烈烈作响。徐九容忽地拉紧缰绳,谨慎地打量着周围。这一路以来, 他已经遭到数十次围攻了,要不是他早有防备,恐怕已经是刀下亡魂了。 他出发前就传书给闻人西,也不知道对方收到没。连续被攻击, 他也恼火得很, 这么下去只会耽搁更久。想想也是憋屈, 平时这些小妖物哪会是他的对手,如今个个实力大涨,且还是一群一群地来,实在难以对付。 四周簌簌响着, 狂风骤起, 卷了残叶、沙土就往这儿来。将银线在手上缠了好几圈,徐九容退了半步, 足尖挨地, 目光一凛,银线飞出, 直接将最近的那棵树切断,而树干后面,一条有大腿粗的青蛇正立着, 铜铃大小的血眼恶狠狠地盯着他。 时间仿佛凝固,青蛇三角状的脑袋转了转,而后身子分成两截。它万分痛苦,两截蛇身皆在地上翻腾,力道之大,连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它忽然不动了,像是死了一般。徐九容冷笑,雕虫小技!左手一个转动,银线如同钢针插过去。而正在此时,要死的青蛇又过了过来,带头的那半截身子猛地弯起,然后像离弦的箭般冲向徐九容。 徐九容嗤了一声,巧妙地转了个身,脚下一个回旋踢,正在踢在青蛇的七寸那处。银线再倏地缠住青蛇脑袋,用力扯住,这青蛇脑袋被扯下。徐九容未有半分犹豫,直接把蛇脑袋甩出去,飞快跃到树上。 上到高处,底下的场景便一览无余,那些个躲着藏着的东西就一一显现出来。这回是徐九容在暗它们在明,徐九容未有任何停顿,挑最近的直接开打,能解决一个算一个。 前来偷袭的妖怪很快便察觉到他已经发现了,也不再躲,出来,群起而攻之。 这回的妖怪比之前都多,徐九容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平手。要是没有这些挡路的,不出半天就能到闻人家,现在已经快一天了!还有十几里路便能到闻人家,也就是说他已经进入闻人家的地界了,这些拦路的真是胆大,也不怕被逮到了。 耳边忽而一凉,徐九容下意识向左躲开,不成想左边正好有攻击袭来。 要躲开不容易,他还未有动作,一柄长刀飞来,挡住攻击。而后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现,落到他面前。 看着再熟悉不过的死人脸,徐九容不由得一喜,架都顾不得打了,先打了个招呼:“来得正好!” 闻人西只看了他一眼,而后专心致志地对付妖怪。 两人合伙将跟来的妖怪压制住,不一会儿树林里又赶来一群灰衣人――闻人家的护卫。 局势忽转,大部分妖怪被活捉。徐九容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闻人老爷子拄着拐杖,在随从的搀扶下慢慢走来。这一年里闻人老爷子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愈加孱弱,如今连走路都要人扶着。 “写信就是,你来做甚?”他板着脸训斥徐九容,极不欢迎这人来。 还真是爷俩,表情都一模一样。徐九容讪讪一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倒讨好地贴心问候了一番。 闻人老爷子可不吃这一套,冷哼一声,气得吹胡子瞪眼,让他快滚。 徐九容向来不是个会听人话的,他就跟听不懂似的,杵在原地儿,自顾自地说话,还嬉皮笑脸的。闻人西看不过去,把他拉走。 两人这举动可亲密得很,原本大声训斥他们的闻人老爷子就像没看到,把头转到另一边,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总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儿卖你个面子,老头子我甚都没看到。 徐九容个没眼色的,得瑟得跟什么似的,还满心欢喜地凑过去又说了一句,闻人老爷子瞪他一眼,斥道:“滚远些!” “哎!好好好,这就滚!”徐九容腆着脸笑道,牵起闻人西滚得飞快。 既然人来了,多个使唤的,闻人老爷子也不客气,直接让徐九容跟着闻人西去找城主,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他暂时也没甚主意,只有看看那边会怎么打算。徐九容人虽看似半罐水,但做事也不含糊,立时便跟着闻人西去找人。 这边事情暂且有了进展,而云舒之那儿也打听到了迟玉师徒的消息。不过他还没动身,裴裘却独自找上门来。 老鬼可谓狼狈,浑身上下全是灼伤,到处都被烧烂。他一出现可把何宝云吓得哇哇叫,还真是鬼样子,吓死人那种。 见他气息奄奄,就跟要断气了一样,云舒之立马先给他疗伤。 好几个时辰后,裴裘才有一丝丝转好的趋势。他动了动喉结,本能地盯着云舒之、李五更这两个大活人。伤得太重,他忍不住想要吸食阳气。云舒之直接给了他一下,骂道:“就你这样残破样还想这些,能爬起来再说!” 裴裘哭丧着脸,无奈道:“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他只是被吸引过去,这是种本能,就跟人饿了闻到食物的味儿一样。 “迟玉他们呢?”云舒之问道。 裴裘一愣:“他们不在这儿?” 云舒之望着他。 裴裘心里很是不安,他本来跟迟玉结成了双生契,可自从他受重伤以后,便再也感应不到迟玉,他也回去找过,可策天盟只有死人,根本看不到迟玉师徒俩的影子。那时他伤得连鬼体都差点维持不住,只得躲起来,等能动了才来找云舒之。他以为迟玉他们肯定会先来这儿,没想到这两人至今杳无音信。 “怎么回事?”云舒之道,策天盟被扫平,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裴裘回想了一番,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策天盟被袭击的前一晚都还风平浪静,可就在第二天晚上,外头竟然百鬼夜行!还全都是恶鬼怨灵,它们将策天盟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杀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当时裴裘发现九面也在其中,脑子一热便追了上去,不料刚出去就被包围。他当时也是不清醒,轻敌了,本以为光他自己就能解决,谁曾想这些鬼东西越来越强,把他死死压着打。 他险些去了半条命,原想撤回策天盟,可哪有那么简单,九面他们就是来引他出去的! 寡不敌众,且力量悬殊,裴裘渐渐落了下风。那时他还以为会丧命,却不想九面在最后关头拼死救了他。 听了他的描述,云舒之默然。正常情况下结成双生契的双方是不论如何也能感应到对方的,除非有人故意将其截断。换个说法,迟玉师徒俩极有可能被抓了。 裴裘暂时无话,他也不知怎么办。要不是九面,兴许他跟迟玉都没得活。说来,九面也是他带过的,那小子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鬼,老被欺负,要不是他护着,恐怕要被吞食了。他会救自己,应该是报恩罢。 可被抓也不合理,假使那边的人真知道双生契,都费尽心思要杀自己了,那为何不对迟玉动手?要知道对他或是对迟玉下手结果都一样,且迟玉还更好对付些,为何要费功夫活捉而不是直接斩杀?裴裘更偏向于迟玉师徒俩怕是躲哪儿去了,只是暂时不能出来,而双生契被隔断,应该是弄一清做的,但具体为何要这么做就只有把人找到就知道了。 “也不无道理……”云舒之颔首,但愿如此。 如今到处都不安稳,相比较之下,龙兴还算安全的。看样子杨和真是故意在避开他和玄清道人,云舒之目前还没想到法子能尽快阻止,但已经联系上京里的人了,杨和安已有行动,且不出十日那边就会派人过来。 林甫向上请奏,请求调来龙兴彻查此事。杨和安不准他告老还乡,那他就往自家儿子这儿跑,反正远离京城那个是非地。 杨和安准许,派唐敏然跟着来。 两个年纪相仿的半老头儿一路无比悠闲,不慌不忙,坐飞舟都用了大半个月,倒不像是来查案的,像是来游玩的。 这两人在官场上就不对头,眼下虽相处和睦,但言语里却免不了相互讥讽。 “林大人,这马上就要到龙兴了,皇上可是说了,要是这事你拿不下,嚯,回去唯你是问!”唐敏然笑得眼成一条缝儿,额上全是褶皱。 林甫不同他客气,回道:“姓唐的,出了京你还打什么官腔。你搞清楚了,不是我,是咱俩,你跟我一起来的,我要是受处罚了……”他哼声,“你也得屁股开花!” 唐敏然老脸拉下,心里把他祖宗都给拖出来骂了个遍。待解气了,飞舟已稳稳停在地上,随行的侍卫护着他俩进镇。 李怀林提前一天便得到消息,老早就来侯着他们。这两人什么脾气他也是知道的,不论如何,一个都不能得罪,他也难做得很,上头也真是,怎地会派两个不对盘的来? “林大人、唐大人。”李怀林率先打招呼。 他先叫了林甫,再叫唐敏然。虽然他没别的意思,但那两个想的就不一样了。林甫心情大好,应了声,唐敏然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绕过他就往镇里走。 李怀林心里叫苦不堪,都是不好伺候的主儿! 第82章 他赶忙追上去,可又担心林甫会不高兴, 便只拿余光瞥着唐敏然, 见这人只是做做样子, 其实并未生气,也就放心了。 “两位大人……”他微微弯着身子, 想要说甚,早在中午他就做足了准备,正打算说一路舟车劳顿,想要问这两人要不要先去歇息。 林甫就跟能看穿他的想法似的, 打断他:“我们还有事要办, 晚些时候再来衙门找你, 带着你的人先回去罢。” 李怀林愣神片刻,心里暗暗可惜自己花那么多钱准备,看样子这两人都跟吴滕冲差不多。他抬手行礼,恭敬道:“那下官先回衙门了, 两位大人要是有甚需要帮忙的, 可派人来找。” 唐敏然不耐地拂手,让他赶快走。李怀林强行笑着, 带着手下离开。 两人朝徐记酒家去, 店里的伙计已在门口等着。 “两位大人里边请。”伙计道,这几日酒馆都没开门, 前两日徐九容带信回来,说是有重要的人会来,让他在这儿侯着, 等人来了便领他们到后院里。在李五更成亲时他见过林甫一回,且这人是店里的老伙计,故而徐九容才派他来。 林甫不再摆官架子,让唐敏然赶快进去。徐记酒家的后院构造很奇特,回廊颇多,弯弯绕绕,明明就几步的距离,非得绕一大圈儿。 “唐大人,你可知道这家店?”林甫边走边问,抖了抖袖边,故作深沉。唐敏然理都不想理他,瞄了一眼,似是在冷笑,不与之交谈。林甫不在意,唐敏然说不说都行。 “还记得当年太后六十大寿不?她好酒,先皇就广寻美酒,那时候可费了不少心思,终于寻到了千杯醉。这千杯醉,便是这家店的招牌,可惜……酿酒的人短命,他死了就再没人会酿这个了。”林甫笑吟吟地瞧着他,话里有话。杨和安登基时不过十三岁,若是没有太后的扶持,这位子能不能坐稳还是未知。 太后又是如何帮杨和安的?自是垂帘听政。当时此举在朝中掀起滔天骇浪,那会儿自己和唐敏然还是太后的拥趸。其实也是迫不得已,杨和安自小就被先皇保护得好,空谈倒厉害,可等到实战了就手忙脚乱。太后到底是何心思林甫不懂,但敢肯定的是,她是个有能力有手腕的奇女子,有治国的本事。待杨和安年满十九,她才从高位上退下,从此居于深宫,不再见任何人。是非对错,不予评价,林甫只是单纯地欣赏她,故而觉得可惜,与其说退居深宫不见外人,不如说被囚禁。杨和安起步晚,但胜在天赋,天生就是个当帝王的料,有贤德有手段,关键是够狠。 唐敏然脸色很是难看,嘲讽地回道:“林大人提这个做甚?”太后一直都是宫里的禁忌,这林甫胆肥了还敢乱说! “听说皇上又提拔了两个年轻的,啧啧,四品,都快赶上我了,前途无量啊!你说是不是?”林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迂回了说。 “林大人!”唐敏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喝道,很是不悦。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亏得林甫敢说,今儿是他还好,若是换成别人,传到圣上耳朵里,林甫就算有两个脑袋也不够砍! 林甫哈哈一笑,不再言语。 伙计将他们引到院坝中间便离开,留得两人在这儿干站着。这两个都是耐得住性子的,一句话没说,就等着。 不多时,回廊里走来一个穿褐色粗布衣的汉子,那人也不开口,做个手势,请他们跟着去。唐敏然诧异地看了看林甫,林甫向他颔首,让一起走。 那人带他们进了一间厢房,而后出去。 云舒之正在厢房里。 “唐大人,父亲。” 林甫点头,唐敏然回了一句。 “这边如何了?”林甫问道,京里已经开始变天,但暂时还兴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策天盟仍是没有任何消息,迟玉他们不知所踪,且……”云舒之回道,“丰琅城沦陷了……” 这正是大家最不愿看到的,城池沦陷,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杨和真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全然不顾城中百姓,借助鬼怪攻打下丰琅。那边具体伤亡还不知道,他们也探不到丁点儿有用的消息。 林甫与唐敏然皆是惊异,这才多久,丰琅就失守了!丰琅城邻着青良,如今丰琅失守,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青良了。丰琅、青良、临州……看来杨和真是要首先拿下这三个地方,以此为据点,再修养一阵,再继续向北,一路打到京城。而杨和真之所以会选择先攻下丰琅城,应该是那儿地势易守难攻,且地方富庶,粮草充沛,绝对是做大本营的不二选择。 “杨和真昨日就开始攻打青良。”云舒之又忧心忡忡道。杨和安生性多疑,仲将军解甲归田,但青良并没有多少兵力。且对方还都不是人,这能打吗?好在师父前两天正好送仲祁安回去,有他在,再不济也能顶几天。他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从临州城调人过去了,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 事关重大,林甫跟唐敏然商量一番,决定先从其他地方搬来兵力抵住杨和真的进攻再说,至于杨和安那儿,得看他会怎么应对了。 这件事往大了说叫做□□,往小了说就是两兄弟之间的争斗。他们身为臣子,按理说得鞠躬尽瘁,但上头没个准话,他们也不能自作主张,这天下啊,毕竟还是姓杨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保住无辜的老百姓。 三人商量出具体的对策,天将黑时才出去。 唐敏然去了衙门,而林甫则跟着云舒之回去。 李五更烧好了饭,正在院里坐着,青良那边不太平,分馆便暂时关门。战打得再厉害,城里的人还是得过日子,青良那边的人正在往这里转,大部分人都在看,如果守不下来大伙儿就一起逃,守得下来他们就回去。做百姓的跟当官的想得不同,天下是谁的都无所谓,只要他们能吃饱穿暖,日子过得好就成。至于打仗,反正这次轮不到他们去。 临州城内现在已是人满为患,从丰琅和青良逃来的可不少。动荡的时候人大多都是不安分的,烧杀抢夺那是常事,城里还好,周边地区就没这么安宁了。就连龙兴镇上也来了许多流民,他们整日在街上晃荡,个个皮包骨头,眼冒凶光。镇上已发生了几起抢劫的案件,虽然官府把人抓住了,但这显然在镇上激起了不小的浪花,如今大部分人都闭门不出,生怕会出甚意外。其实官府给这些流民安排了暂住点的,每日也会派发吃食,还有大夫。可没法,这种事每隔几个时辰就会有一起。 云舒之和林甫进门,林瑾瑜小步地走来,云舒之将他抱起。 “柳絮呢?”林甫问道,顺便逗了逗瑾瑜。 “爹,”李五更喊道,“她饿了,就先喂她吃了些,刚睡下。” 现在的林瑾瑜胖了一圈,身子肉滚滚的,他已经能流利地说话了。 “小爹,饿了,要吃饭!”他晃着手,眼珠子朝堂屋看去,见林甫正在看他,羞赧地把头埋在云舒之颈窝里,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林甫仍在看着他。这小家伙儿还不懂事,像是在腼腆地笑,朝林甫伸手,糯糯道:“爷爷。” 林甫欣慰地笑,一见面乖孙儿就要他抱。 “来,”林甫接过他,小家伙儿确实重了些,他抱着还怪沉的。“最近吃得好啊!”他打趣道,不过小家伙儿听不懂,只抱着他的脖颈。 李五更也饿了,招呼着林甫快进去。一家人吃完饭,林甫带着林瑾瑜先到院里去吹吹风,留夫夫俩在屋里。李五更哪会不知道,从吃饭开始就怪怪的,应该是有什么事。 “说吧,要去做甚?”他又不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青良那边的事早就知道了。按云舒之那死性,铁定又要去,他还疑惑,这人怎么一直都没动作,今晚应是要跟自己谈这个。 云舒之看他一脸我知道的样,就晓得他猜到了,直接说了。 “要是能回来,你就一个人去。要是不敢保证……”李五更认真地望着他,“就带上我们三个。” 他俩是一家的,合该共患难。要是拦不住杨和真,李五更也不会好过,不论公私,他都支持云舒之去。但此行危险无比,李五更同意是同意,但也有些担心。 摩挲着他的脸,云舒之忽地笑道:“不出半月我就回来!” 李五更嗤笑,好大的口气! 第83章 翌日,徐九容几人天未亮就上门来, 李五更正在给林瑾瑜两兄妹熬粥, 揭开锅盖搅了搅, 浓稠的粥在锅里下上翻腾,云舒之进来说了声要走了, 他背着身子点头,以示晓得。 此行有多危险,两人心照不宣。 一锅粥熬到一半,云舒之几人便走了, 方才还说话声不断的院子瞬间就冷清下来。灶里的柴烧得正旺, 李五更热得满头大汗, 他撸起袖子抹汗,把柴放进灶,趁着空隙去看看瑾瑜两兄妹有没有醒。 两个小家伙儿睡得熟,柳絮连睡觉都改不了霸道性子, 胳膊和腿全都压在哥哥身上。李五更无奈, 过去把她给移了一些出来,这般过后柳絮没醒, 瑾瑜倒是醒了。 他张嘴想喊李五更, 李五更怕他吵到柳絮,赶忙示意他别说话。他朝李五更伸手, 想要起来了。 李五更一把抱他起来,平日里吃得也跟妹妹一样,怎地会胖这么多?他给小家伙儿穿好衣服鞋袜, 抱到灶屋去。 “小爹……”林瑾瑜扶在他大腿上,脑袋转来转去,四下搜寻。 “你爹去青良了,等过阵子才回来。”李五更道,用干净的那只手抚着他的后背,之前还一直不肯亲近云舒之,现在天天都黏着。 林瑾瑜睁大眼瞅着他,显然没懂。蹒跚着走了几步,蹲下去挠了挠小腿,又站起来屁颠屁颠地走到门口,扒着门,伸着脑袋到处看。李五更添了把火,将他抱回来,哄道:“小爹马上就煮好了,等天亮了咱先去茶馆里看看。” 林瑾瑜由他抱着,乖巧地点点头。 现在外头不太平,但生意还是得继续做下去,云舒之走之前跟他说暗中有人会保护他们,不用太过担心,故而李五更也没甚好怕的。 流民已经不满于呆在镇上,有一些开始往各个村落去,光是东风村村口就有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老小男女都有,他们饿得皮包骨头,目光或是呆滞或是渴切地看着李五更。那里面有两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儿,此时李五更正抱一个背一个,手里还提着一个布袋――里面装的账本,那两个男孩儿像是约定好似的一起站起朝他走来。 李五更心下一紧,搂紧了怀里的柳絮,佯作镇定继续往前。那两个男孩儿相对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飞似的跑过去把李五更拦下,李五更显然一愣,在全然没防备的情况下,手里的布袋忽地被另一个男孩儿扯走。 这是新账本,上面没记几天的帐,而且李五更也能记住内容,被抢了也没什么。这些人应该还不敢进村,村里人不少,就算他们敢村民也会把他们赶出来。李五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仍旧走着。 “站住!”拦住他的那个男孩儿大吼。 李五更用余光瞥了眼路旁的几个大人,心中冷笑,横成这样,说不是大人教的他都不信!不予理会,他停都没停一下。后面那个男孩儿急了,看向路边,得了指示后便冲上去,想要把人拉住。另一个也反应迅速,立马配合他。李五更不急不缓,直接把他们抓住。 嚯!这七八岁的孩子野蛮得很,手被钳制住,就发狠地用脚踹。李五更被连着踹了好几脚,可抱着柳絮又不方便,再加上对方还是孩子,但腿上确实痛,这两个娃子可是使了浑身劲儿打他。他有些不耐烦,抓住其中一个的肩膀,把其撂倒在地,他气归气,但也有分寸,劲儿使得巧,不会伤到男孩儿就是了。 倒地的男孩儿摔懵了,疼痛感过会儿才袭来,他放开嗓子干嚎。另一个见此,也不敢继续对李五更动手了,害怕地想回到大人那儿,却被瞪了一眼,他委屈得很,也跟着嚎。 那些大人等的就是现在,其中一个中年夫妇过来,把倒地的男孩儿抱起来,指着李五更的鼻子就开骂,骂完了就让赔钱。 李五更不屑地嗤笑,还讹到他头上了!今儿他要给了一个子儿,李字倒着写! 妇人见他无动于衷,抱着自家儿子倒坐下去,拍着大腿哭喊:“我可怜的儿子呀!咱人穷命贱,一个村夫都可以随便动手打了!天啦,还有没有王法……” 这种撒泼的妇人一旦耍起横来便没完没了,不给钱誓不罢休!李五更厌恶地看了一眼,道:“你要哭要喊随便,反正就在村口,我只要喊一声,村里就会来人,到时候咱上官府说去!” 一听到官府二字,妇人立时就哑声了,嘴长得老大,诧异万分,眼泪鼻涕糊一脸,看起来甚是可笑。他们原是想弄点钱,这要是送到官府去,他们又是流民,不论怎么样都不会好过! 她慌张得很,她男人倒是十分淡定,就拦着李五更不让走,他刚想说话,村里走来几个人,正是何三爷和赵五他们。 何三爷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跟赵五说了一句,大家往这边来。他笑呵呵地问了路旁那几个两句话,转头对李五更说道:“五更啦,这是要去镇上?” “嗯,那边还有点事,得去看看。”李五更回道。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地移开,给坐在地上的娘俩使了个眼色,妇人赶忙抱起男孩儿退到一边。 “嗨,正好!我跟你赵叔也要去镇上办点事儿,一块走?”何三爷问道,伸手逗了逗林瑾瑜。 李五更侧了侧身子,一面示意何三爷先走,一面问道:“三叔去镇上做甚?” 赵五几人齐刷刷地盯着那些个流民,用眼神压住他们,而后跟上那两人。何三爷接过云柳絮抱着,回道:“你忘了后天村里吃大锅饭?我们跟着去镇上置办货,要大干一场哩!” 每三年村里会聚在一起吃饭,他不说李五更还真忘了,今年也没人来通知,往年都是提前挨家挨户地收钱,怎地今年不来了? 何三爷像是知道李五更在想甚,凑近了低声道:“你赵叔发财了,请大家哩……” 李五更好笑,这铁公鸡还会请人吃饭,第一回 见! 几人到镇上,李五更有事就不跟他们一起了,先回茶馆。镇上的流民不似外头那么散乱,官府把他们都集中在镇外,派官兵守着,但还是会有一些会偷跑出来。李五更方才就看见一个流民闹事,好像是偷店家东西了。 这种时候不能管闲事,李五更一旦看到便躲得远远的,自己还带着两个孩子不是。不过他着实想不通,官府该做的也做了,有吃有睡,这些人到底想做甚?又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犯得着以身试险?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赵垣承来茶馆找他,想让他暂时搬到赵府去。外面确实太危险,据他派出去的人来报,说是有至少上千个流民正在往龙兴这边来,应该不出两日就会到,但不清楚他们是否会留在龙兴。且出去这一批,还有几批也在龙兴的邻镇那些地方游荡,就怕他们会突然朝这边来。 官府兵力有限,届时顶多能护到镇上的居民,到时候若是暴.乱,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控制住的。这些流民不可能放任不管,但上面给的赈灾钱经过层层剥削,等到李怀林手上时已没有多少了。李怀林如今也是拿自己的老本出来撑着,流民实在太多,就算多多只喝没几粒米的稀饭也是笔不小的开销,他前天已经向镇上的各大世家传话,意思是要大家都拿一些出来,但各大世家都没表态。而且这几天物价涨得飞快,镇上的粮铺已开始限制买米的量。 镇外还好,镇上有些人家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开始囤积米粮,就怕会出事,如此更导致物价的一再上涨,居高不下。李怀林也急红了眼,寝食不安,干脆天天去守着那些流民。 李五更听了这些,把瑾瑜两兄妹交给李长关带着,自己同赵垣承去流民区看看到底如何了。 现场比他们想象中的还恼火,李五更起先还以为有官府插手总归差不到哪儿去,结果看到的那叫一个惨。这些个流民三三两两地打堆挤,衣不蔽体,有不少都染上了病,他们躲在角落里两眼无神,好像随时要死了一样。 李五更没走进去多远,忽然那些人都站了起来,不要命般开跑,他还未反应过来,这些人就把他撞开,一窝蜂地朝一个方向挤――原是开饭了。 才来那会儿,流民还没这么多,那时一顿还能吃口菜啃个馒头,如今人多了,别说菜和馒头,只有半碗稀饭,动作慢了,连碗都摸不到。 不到一刻钟,稀饭分完,那些没抢到的又垂头丧气地回到原位置躺尸,实在饿得受不住,就拿根棍子抵住胃部,或者拿拳头抵着。 有人见赵垣承锦衣华服,眼珠子都直了,就差没扑过来。一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过来,拉着赵垣承的衣角,弱弱地问道:“叔叔,你有吃的吗?” 赵垣承不忍心,且他身上确实有,他想给,手刚一动就被李五更抓住,李五更朝他摇头。赵垣承只能说没有,小姑娘再问了一次,他还是没给,对方便失望地走了。 不是李五更没良心,他刚刚看见有个男人喂了这小姑娘几口稀饭的,应该还能管一会儿。在这儿把吃的拿出来,跟提块肥肉站在狼群中有什么区别。 第84章 周围有不少人都见到了赵垣承的动作,他们个个都是人精, 自然晓得那兜里装了甚, 只是大家都静观其变, 反正眼珠子不离开赵垣承就是。 李五更扫视四周,忽地瞥见李怀林就在对面, 他朝赵垣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到那边去。两人不慢不紧地走,好似没看到周围人豺狼样的目光,他们离李怀林那处隔了一道栅栏, 得绕一下。 还未过栅栏, 意想不到的事却突然发生。李怀林所在那处忽地吵吵闹闹起来, 几个高大的男人发疯一样冲过去,对着李怀林就是一顿打骂。旁边的官兵一看事情不对劲,想要过去拦下,不料其余流民围上来挡住他们。 “打死你个狗官!” “这贪赃枉法的玩意儿, 打死他!” “对!打!狠狠地打!连口粥都喝不上, 不是贪了是什么!” …… 那几个汉子下手毫不顾忌,往死里揣打, 一旁的人不是若无其事, 就是过去围住叫好起哄。李怀林怎么也是个年过半百的了,他哪是这几个的对手, 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硬生生挨着,尽量护住致命的地方。 李五更跟赵垣承皆是一惊, 忙推开看热闹的众人挤进去。那几个打红了眼,见又来了人二话不说就要动手。赵垣承灵活地躲过,可李五更不是甚好脾气,抡起拳头就揍回去,这些个都是好几天没吃饱过饭的,长得高大又如何,手软脚软,只能欺负李怀林而已。 那几人有眼色,李五更气力大,打法又野蛮,他们不过是想收拾一下李怀林,便都收手,退到一旁。其中一个穿灰蓝色衣裳的别有深意地瞅了李五更一眼,扯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果然咱这些外来人的命就不是命,整日被关在这里头,连口饱饭都没得吃,比不得那些面色红润、生龙活虎的!” 这话一出,大家脸色都变了。本来大部分流民就不安分,如今又看到这两个穿着好衣服的,一经对比,心里是又酸又气。感情他们每天没得吃没得喝,外头的人日日好伙食,难怪要把他们关着不让出去! 李五更转头看着说话那人――是个身着灰色长衫的,即使现在境地窘迫,他也讲究得很,衣角都没皱的,看样子是喝过墨水的。读书读到牛屁股里去了,还想带头造反不成?李五更心中嗤笑,懒得搭理这个没脑子的东西。 他扶着李怀林,故意大声说道:“大人,我们是来捐物资的!” 李怀林听到这话脚下一软,扒着他的手,不可置信地地问:“真的?” 李五更颔首,斜眼看了看出言讽刺那人,又看了眼众人的反应。不仅他们,连赵垣承都是震惊不已,这里的流民少说也有两千了,还不包括外面村落的那些,要真捐助,岂是一两袋米就能解决的?且外面的物价一直在飞涨,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米粮。赵垣承欲言又止,李五更既然这么说,定是早就做好了打算的,他也不好多说甚。 半晌死寂,而后人群突然炸开了锅,他们像看再生父母一样看着李五更,感激涕零。李怀林激动不已,好像身上的打伤都不疼了一样,他拉着李五更,说去帐篷里详谈。 “真要捐助?”他再问一次。 “大人放心,今晚上我就运些米过来,应该能坚持几日,明天一早我会派人去其他地方买米。”李五更回道,毕竟受牵连的地方也才这几个城,战争才刚开始,北方那边一切如常,这边的米不好买就往北走,总能买到!他虽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但也知道后方不能乱,云舒之还在前线,他能做的就是把这儿先稳住。瑾瑜和柳絮满周岁时收了不少银钱,如今正好拿出来用。 李怀林煎熬了几日,得了他的话倏地老泪纵横,不住道谢。上头那些真不是东西,全是些良心被狗吃了的,听说朝廷拨了十万两银子下来,龙兴虽只是个小镇,可再不济也不可能只有几十两!他也是被逼得没了法子,一连向上求救,可所有书信都石沉大海,不用猜都知道消息没传上去。 这些个流民不好对付得很,镇压根本不可能,他们上千人,官府就几十个,还不够他们一人揍一拳。李怀林也只能每日去装装样子唬住他们,可这几日就不行了,蠢蠢欲动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今儿还被揍了一顿,他也是冤枉得很。 得了李五更的允诺,眼下粮食的问题也暂时解决了,可李怀林仍是有些担心。一旦这儿的流民被安置妥当,相信不出两日消息就会传出去,就怕其他地方的流民会争相往这儿来,到时候龙兴必定会陷入动荡混乱之中,届时局面怕是更加不好控制。 纵然忧虑太多,但也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出了流民区,李五更先去了几家粮铺,这些人就跟约好了似的――一人每日最多只能买一斤米,且五十文一斤! 这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绕是李五更来时就做好了准备,也被他们气得不轻。他忍住怒气,同店家打商量,加钱,希望能多买。 答案――没门儿! 他气得要命,好说歹说,那些人就是不肯。我有米,我是大爷,不卖,你能如何? 李五更不能拿他们如何,拂袖而去。 这些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不卖米就算了,他们还在想尽办法下乡买米。村民们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平了几十年,他们哪想得到是战争,见米价上涨了那么多,全都一窝蜂地开始卖米! 仅仅两天时间,他们就已经收购了大批存粮。 李五更没在粮铺里买到米,便立马到各个村子里去买米,可他终究慢了一步,跑了半天也没买到多少。且村民们也不是傻的,接连有人来收米,便想到肯定出了事,大伙儿都不卖了,李五更才走到那些人门前还没开口,别人就碰地把门关了,让他快走,说什么也不肯卖了。 局势紧迫,压力暴增。李怀林看着李五更送来的几袋米,险些气晕过去。 再这么下去,不用流民作乱,光是他们自己人就能打起来!本想着局势还能控制一阵子,如今被买米这么一折腾,众人皆是惶惶不安,加上青良那边战火不断,大家应该都猜到怎么回事了。 不断地来回踱步,李怀林揪着下巴上的胡子,头发都快愁白了。 李五更也急,但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 李怀林好歹也在龙兴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不说其他,威望总还是有的。那些粮铺的老板说白了就是商人,再横能横过当官的?他们就是太客气了,所以现在才被揉捏,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李怀林才是龙兴的主儿,山高皇帝远,随便弄个罪名,收拾几个粮商简直就是动动手的事! 主意一出,李怀林却犹豫了。这个法子虽粗暴,却是最能解决安危的,可一旦用了,便会留下把柄,日后若是上面追查起来…… 不管了!再任由这些人动作,他怕是自身都难保。 李怀林也是个狠角儿,从镇上招了百来个身强力壮的人,一行人杀气腾腾地到各大粮铺里去。 他们首先到的就是龙兴最大的粮铺――尤家米铺,自然,老板姓尤,人称尤三儿。 看着这群人就来就蛮横地四下翻找,铺子里一片狼藉,尤三儿可谓鬼火冒,直接问李怀林:“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李怀林望了他一眼,回道:“方才收到你家伙计报案,说藏了巫蛊之物,啧啧,尤三儿,你何苦想不通呢……” “胡说!李大人可不要血口喷人!”尤三儿心里不安,这玩意儿可是禁忌,要是发现哪家有,轮罪可处斩! 李怀林冷笑,手一招:“把人带上来!” 官兵听令,带伙计上来。 尤三儿脸色大变,刚想开口,一名官兵过来,向李怀林禀告:“大人,找到了!” 尤三儿面上血色尽无,铺子外全是彪形大汉,李怀林这是有备而来。 李怀林废话不多说,直接让人把尤三儿捆住,堵好嘴,又派人将他带回衙门,而后去抄下一家。 他连着收拾了两家大的,其余各家都懵了,先前还得瑟得不行,如今屁都不敢放一个。李怀林心情大好,请他们来喝茶,乐呵地说了半天,意思是各位要有眼色,米价呢,给我立马降下去,囤了多少都拉出来卖,谁要是不听,牢房宽敞得很,多关几个也没问题。 众位老板不干了,他们出高价收的米,如今降价卖,也不是要他们亏死吗! 李怀林哈哈大笑,李五更果然聪明,早就料到这群狐狸不会轻易同意。不卖可以,反正出镇的路我都给守住了,你们走不了就是,不卖那就上缴给官府得了,战后说不定还能给各位记一笔功呢! 当官的做的却是土匪事,明着抢劫!众人没法,愤恨同意。众粮铺老板被迫签订协议,将米按涨价之前的价格卖给官府。李怀林笑眯了眼,白纸黑字,以后如果追究责任也轮不到他头上来不是! 签好协议,李怀林亲自送他们出去。 “各位慢走。”他道。 没人理他,看都不看一眼。 李怀林不在意。 人走完,李五更这才从里面出来。李怀林过去,抹了一把汗,他还是第一回 干这种事儿,方才看似淡然,其实也有些怕哩。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的二十五万字,要完结了~ 第85章 此举固然能暂时解决问题,可不到两日, 让李怀林头疼的又来了。物价虽被压住, 但故意挑事的多了不少。不是这家被抢就是那家被砸, 每日来官府击鼓报案的都能排成长队了。 且好些个流民腰包突然就鼓了起来,之前还衣衫破烂、食不果腹, 这两日穿新衣、下馆子,神气得很。不用猜李怀林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那几个粮商打击报复,给官府施压。他也不是个孬的, 直接狠狠整治了这些人一番。 这招起先两天还挺管用的, 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效果, 官府这点力量拿他们没办法。闹事的嘴厉害,煽风点火颇有一套,有些流民愣是被他们说得昏头转向,跑到街上去打人抢劫的可不少。 事情愈演愈烈, 李怀林担心局面控制不住, 便向上头求救,只盼上面能调些兵力过来。 从临州城到青良共有三条路, 最好走的便是要经过龙兴的这条。龙兴的流民比其他地方的都过得好, 这两天往这儿来的愈加多了,眼下已经增加到三四千人。 大部分流民还算老实, 可就有一些不安分的要闹,治安显然成了棘手的大问题。流民的日子好了,但镇里镇外的居民可就难过了, 他们天天都担惊受怕,日日紧锁大门,除非必要,其余时候皆是闭门不出。 镇上许多店铺都已关门,连李五更都把面庄和茶馆关了。就在昨儿,面庄里忽然闯进十几个大汉,白吃白喝也就算了,还想要店里的伙计交钱。伙计机灵,一面应付他们一面让人去找李五更。 李五更火冒三丈,带着人过来将他们痛打一顿,而后关门暂歇。 当日渡口受创的还不止他们一家,流民就跟约好了似的,同时抢了二十来家铺子。经此一遭,渡口的铺子基本都关了门,他们就开个小店儿糊口,要是被砸了,怕是挣大半个月都不够砸的。 事情发展成这样,李五更怕再出意外,回去收拾东西搬进了赵府,如此也好有个照应。 赵垣承如今也忙得焦头烂额,赵家的生意主要集中在临州城和青良,受战火的影响,接连亏损,短短几天,少说已经有上万两的损失了。毁掉的铺子、货物不计其数,且生意大部分都已停了下来,以往跟他合作的商人现在有少部分宁愿违约也要中止合作,其余人还在等,一旦青良那边出事,他们恐怕也会撤走。 生意都还是其次,关键是现在龙兴动荡不安的局势,他完全可以带着李长关他们走,可打心底里就是不愿意。龙兴又没沦陷,连李怀林那个没甚用的芝麻官都还留守在这儿,他就更不能走了。 众人还没松口气,更让他们措手不及的事发生了。 不出先前所料,龙兴这儿的消息传出去,四方流民纷纷朝这儿赶,声势浩大,那阵势如同大军压境。 听人来报,李怀林顿时慌了手脚,妈呀,有两三千人正在赶来,龙兴这块巴掌大的地儿哪经得起如此折腾,这不是要毁了这里吗! 不出半日,这批流民就将镇口给堵死了。李怀林无法,只能硬着头皮把他们安置下。这群人还算老实,听从安排,在流民区住下。 可没安宁多久,夜半时分,流民区喊声震天,两批流民竟公然斗殴!李怀林气得七窍生烟,大吼着让他们停下,不准打了。可谁会听他的,皆是下死手打架。 架打到天亮的时候才算完,李怀林不可能放任他们不管,请来大夫,带着官兵收拾残局。这还不算完,斗殴死了人,两方势成水火,那样子就是不死不休。李怀林威胁也好,调节也罢,这些人铁了心要干架。 动乱的时候需要整治,可李怀林手下就那么点人,能治谁?他不挨打都算好的了。 更令人没料到的是,这两批人还没安生几个时辰就又打了起来。流民区都被他们捣毁得差不多了,部分流民直接跑了出去。李怀林当即大乱,派人去把他们抓回来,可没想到这些流民竟要造反。 他们可是实打实的造反,丝毫不作假,一路烧杀抢打。李怀林险些气死,忙召集各家居民来挡。 大伙儿被欺压了几日,心里火气也大,李怀林一喊他们就立马聚过来,迫不及待要收拾这群人。 李五更就在人群之中,他没办法阻止,事情到了如今这地步,已经不是哪个人说句话劝一劝就能解决的,最管用的法子就是军队来镇压。这边动静如此大,上头肯定已得到消息,不出意料,很快就会有人带兵过来。 每隔三天他就会跟云舒之写封信过去,说说这边的情况。他在信中跟云舒之说了这些事,也让保护他的暗卫去城中搬救兵,也不知救兵什么时候会过来。 众人激愤无比,吼着喊着要打架。 李五更不是很赞同这种方式,毕竟一旦动起手来,这里就只分两种人,当地的和外来的,这样更容易激化矛盾,只怕会留下更大的隐患。 那部分流民还在四处抢劫,且他们的队伍愈加壮大。李怀林带着人去阻止他们,几句话没谈拢,那边直接抡着东西就开打。 现场混乱得不成样子,甚是骇人,好些个都被打出血。 就在此时,地上震动,有人扯开嗓子大吼军队来了,所有人都停手。 那是……马蹄声! 领头的正是林甫,他身后跟了三千铁骑。 勒住缰绳,他扫视了一眼周围,掷地有声,道:“怎么回事?” 李怀林反应飞快,忙上去禀告。 林甫手一挥,命一队铁骑将对方带头的那几个拿下,厉声道:“谁要是再敢生事,依法当处斩!” 对方那几个都傻眼了,他们忙跪下,一个劲儿认错。林甫不为所动,将其当场斩杀,以此震慑住那些个不老实的货! 方才还得意威风的那些人顿时吓得手软脚软,纷纷下跪求饶。 林甫不管他们,留下一千铁骑镇守龙兴,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地儿。他得去城中把城主找到,前线人手不够。 有了这一千铁骑,流民可算是被镇住了。且就在第二日,上头也派了人下来,将大部分流民牵到城中去。 上面也在青良等地发布消息,让各处的流民往城中去,那儿已成立了专门的救济营。自此,各方流民才逐渐向临州城内转移,其他地方可算是暂时安稳了下来。 青良 战火纷飞,青良东边是主战场,那儿可谓千疮百孔。早在战争初始,东边的居民就全被转走,此刻这里除了妖魔鬼怪就只云舒之他们了。 这场战争实在太过于特殊,那边是受龙气催化的妖魔,这边是捉鬼师捉妖师,还有部分像裴裘这种的妖和鬼。 双方已经交战过几回,皆是有败有胜。 对方实力渐涨,越来越难对付。且有时候正在交手,对方忽然就爆体而亡,不仅对方受损,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让云舒之他们欣喜的是,这两日那边没了新生力量,能出来对战的越来越少。 人鬼妖魔都是有野心的,成就野心就要付出代价。但肯付出代价的毕竟是少数,加上杨和真的法子危险性太大,敢尝试的就那么多,现在又死了不少,肯新加入的也就更少了。 对云舒之他们来说,这无疑是绝好的机会,不能让杨和真有喘息的时间! 云湘受命,领着整个云家都来了青良。她昨儿晚上跟对方交战一场,自然也清楚了对方的实力,就算杨和真没有新的力量,也不好对付。毕竟杨和真底下有几员大将生猛得很,他们至今没法子能应对。 现如今双方都僵持着,只要哪一方稍稍强些,局面便会被打破。 云舒之师徒俩不擅作战,但却是布阵的好手,他们仅凭阵法就活捉了十几名对手。 晌午时候,裴裘胸口猛地一痛,就像是被桃木剑插中了心一般。他满地打滚,痛苦万分。云舒之大骇,忙把他制住,裴裘根本没受到任何伤害,怎么会这样? 只有一种可能,迟玉受伤了! 玄清道人也吓了一跳,忙跟裴裘查看。 裴裘鬼体忽隐忽现,危在旦夕。他死命揪着衣口,冲云舒之大喊:“他在阵营外!快去!” 云舒之刹时明了,冲出去救迟玉。 此刻不清楚迟玉的情况,玄清道人只能动手救裴裘,他俩结了双生契,救裴裘就是救两人。 第86章 云舒之来到阵营外,不远处围了一圈, 十余名兵将正把迟玉师徒围在里头。 迟玉此时已显出蛇尾, 耳后也出现了白色的鳞片。弄一清看起来也受了重伤, 他顾不得自个儿,极力给迟玉疗伤, 但毕竟他也是有伤在身,作用不大。云舒之忙过去,先给迟玉喂了颗丹药,然后把人背着, 对弄一清说道:“先进去!” 这几日见过不少妖怪, 大家看见又来了个蛇妖, 见怪不怪,只看了一眼便去做自己的事。 云舒之把迟玉带回帐篷,同徐九容联手跟他疗伤。迟玉胸口有个血窟窿,上了药血也止不住, 且他正在慢慢显现原形, 看样子伤他的不会是普通的兵器。 他痛苦得很,全身都在痉挛, 梗着脖颈, 十分骇人。 好在云舒之先前喂他的那颗丹药起了作用,加之他跟徐九容合力抢救, 迟玉终是平稳下来,蛇尾恢复成双腿,但耳后的鳞片还未退去。 裴裘也没好到哪儿去, 虚弱无力,就跟又死了一回似的。他如烂泥般瘫在床上,望了眼弄一清。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出现他都要怀疑这师徒俩成仙了。 救下裴裘、迟玉二人,玄清道人又立马跟弄一清疗伤,待他好一些了才停手。弄一清歇了口气,把事情一一道来。 那日策天盟遭围攻,他跟迟玉带着策天盟所有人拼尽全力杀敌,可终究没能挡住那些人。当时应是裴裘受伤影响到迟玉,迟玉直接倒了,加之策天盟已是保不住,弄一清只能让大伙儿撤走,可迟玉伤势实在太严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便生生切断了双生契之间的联系,不让迟玉伤势加重。 待养好伤,他跟迟玉回了一趟策天盟,召集剩余人马,却发现剩下的已寥寥无几。且又听说这边已经开战,师徒俩便朝这儿来,不料才进入青良就遭到杨和真的围攻,若不是弄一清用尽最后的力气瞬移到这儿,恐怕此时两人都已是刀下亡魂。 而裴裘之所以会受到影响,是因为弄一清又将双生契结在一起,方便他们能找到,结果没想到出了岔子。 师徒俩先被安置下,后日还会有次对战,此次战役十分重要,如若没错,杨和真怕是要倾力相攻了。 正在商量对策,一人却悄然而来――杨和安。他将国事暂且交与丞相打理,自己御驾亲征。这边军营里顿时士气大振,个个激动不已。 激动归激动,让云舒之等人错愕的是,杨和安打算亲自上战场。他虽是九五至尊,但也毕竟是个凡人,要是一不小心出个意外,谁能承担得起? 云舒之母子不敢冒险,执意进谏,让杨和安呆在阵营里,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上战场。 杨和安与他们想的不同,只让他们不用担心。 晚些时候裴裘找到云舒之,他跟迟玉商量好,准备让云舒之给他们用龙气。云舒之当即大怒,说什么也不同意,这玩意儿是说试就能试的?纵使裴裘和迟玉修为高,但也不一定能够承受住。 而让云舒之更为诧异的是,不仅是他们两人,连弄一清和玄清道人也同意这么做。而其他人全部默然,意思很明显,他们也同意。 “不行!”云舒之坚决反对,谁都想快些结束这场战争,可他不希望是以牺牲为代价。的确,战争就意味着伤亡,可这并不代表着送死,不说其他的,裴裘和迟玉本就是他们这边的得力大将,若稍有不慎,两人直接玩儿完! 裴裘想开口劝,迟玉给他使了个眼色,大家都赶快退出去,留下云湘。人太多不好说话,现在大家都出去了,母子俩也好交流一番。 云湘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沉默一会儿,才开口:“后日开战,你该明白是什么情况。” 云舒之不答,他也不是没想过后天会如何,可这事儿草率不得。不是他优柔寡断,而是如今大局所逼,一旦出差错,全盘皆输!裴裘他们这么做,根本就是在赌,成功了,他们就很有可能取得胜利,如果失败,那就是魂飞魄散。 “你再好好想想,如果他俩不出来,也会有其他人来。况且这两个的修为是最高的,也最有可能成功。与其担心这么多,不如想好怎么在用龙气时保护好他们。”云湘晓得他在迟疑什么,可眼下的局势就是这样。而且就算云舒之不同意,他们也会采取手段自己动手,后日一战,输不得! 说罢,她走出帐篷。 其实这事儿还是裴裘先提出来的,并不是他好心,只是他知道江山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落到杨和真手里。这人做事太过于不择手段了,用龙气催化鬼怪,打破平衡,就算最后他能成功,那些个妖魔鬼怪会一直受制于他?肯听命于他的,必定有野心,等解决完其他的,杨和真定然也跑不了,各界还不得大乱! 云舒之想了大半晚上,最终还是同意。 使用龙气提高修为的方法说来也简单,直接把龙气打入体内即可,接下来就靠自身了,能不能坚持下来都是命。 本来大家是建议裴裘和迟玉把双生契解开,分开单独来,成功的机会也大些。迟玉默然,裴裘直接拒绝,说是两个人一起,强的那个多多少少也能帮弱的那个一些。众人不点明,尊重他俩的决定。 本来强行提高修为就是逆天而行,况且还是用龙气。云舒之与玄清道人商量一番,最终决定布阵来保护他们,至少也多了层保护罩。他们没试过这个,也不知道到时候到底会怎样。 进阵之前,云舒之拍了拍迟玉的肩膀,道:“小心点。” 迟玉颔首,径直踏入阵中。裴裘跟上他,却被徐九容叫住。 “老鬼,活着出来。” 裴裘不屑,白他一眼:“本来就是死了的,怕甚!” 徐九容倒是好笑,回道:“你要是出不来,我就把你的坟刨个底朝天!” “你他娘的敢!”裴裘怒了,呲牙咧嘴,呸了一口,头也不回地进去。 大家皆是一脸凝重,玄清道人启动阵法,其余人退出。云舒之进去,拿出神木盒,对两人说道:“我待会儿要把龙气打入你们体内,你们的身体可能会发生异变,记住,稳定心神,引导龙气,千万不能乱!” 两人皆点头以应,盘腿而坐,阖上眼。 云舒之深吸一口气,打开神木盒,把里头的龙气分为三股,留下一股,其余两股分别打入他俩体内。 这玩意儿果然霸道,刚打进去,迟玉就口吐鲜血,裴裘受影响也是一阵剧痛。 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了。云舒之退到一旁,守着他们,另外结出一个结界护住自己。 不出一刻钟,迟玉已经现出原形,四五丈长的粗大蛇身扭曲着,地面被拍得微微摇动,尘土飞扬。银白的鳞片泛着光,寒意阵阵。裴裘只拼命控制住体内□□地力量,根本没精力看他如何了。 云舒之担忧万分,紧张得很。 玄清道人守在外头,忽地耳边一声巨响,天下一道紫雷倏地劈下!他心下一紧,赶紧退出十来丈远。 阵法够坚固,绕是巨雷劈下,也丝毫无损。但可不仅这一下,紧接着十几道紫雷连连而来,阵法已经出现裂痕。 裴裘和迟玉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若是再来两道,阵法肯定会崩。云舒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飞身上去,填补裂缝。阵法外玄清道人看得胆战心惊,而这时恰好一道紫雷又劈来。 云舒之加快速度,想补好就赶紧撤,可他终究慢了一步,阵法倒是被补上,手被紫雷触到,一条胳膊险些没了。他摔在地上,赶紧给自己疗伤。 而这时,面前碰地一声巨响。他惊诧,看过去,裴裘他们所在那处已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他定了定心神,走过去,往下一看。 底下尘土飞溅,看不清如何了。 待渐渐清晰了,才看见迟玉正扛着昏过去的裴裘。 成功了! 云舒之大笑,解开阵法,众人围聚过来,激动不已。 天亮时分,闻人西带着百余人前来。 这些人都是能人异士,乃是几大城主请来帮忙的。国家有事,自是义不容辞。 裴裘和迟玉被带去暂做歇息,云舒之他们连夜部署,只等一战。 这边的异动杨和真自然也发现了的,他也沉得住气,立马做出对策。 后日一战,胜负定成败! 作者有话要说: 想看番外的大人可以点进我的专栏,找到《听闻先生缺内人番外》,正文完结就写番外,目前打算写徐九容x闻人西,迟玉x裴裘,赵垣承x李长关,也会有点瑾瑜和柳絮的~ 嘿,如果你们肯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就更好了~感激不尽 第87章 大结局 这场战争很特殊。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杨和真留了一手, 他之前那些, 不过是试探, 到了真正开战那天,实力才完全显露出来。 他那方不是没有新生力量加入, 而是这些都被他隐藏起来了。 云舒之看着杨和真身后那十几个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妖,不禁担忧。徐九容也被冲击得不轻,他不自觉扯了扯云舒之的衣角,低声道:“怎么办?” “先看看再说。”云舒之回他。真要硬碰硬, 他们这边多半是输。 徐九容颔首, 眯着眼瞧了一会儿, 又挨过来,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有些奇怪?怎么说,感觉……虚得很……”他本就是捉妖师,这些年跟不少妖怪打过交道, 可总感觉哪里不一样, 但又说不出来。 云舒之颔首,只同他说了四个字――水满则溢。 徐九容茅塞顿开, 问道:“你是想……?” 云舒之不说话, 只点点头。 欲速则不达,这些妖全是靠龙气催化出来的, 且看这样子已达到了极限。只一个劲儿提高修为而不加以巩固,就像是锅里沸腾的水,要么溢出来, 要么被烧干。云舒之倒是想到一个法子对付这些妖,他手里还剩一股龙气,若是再给对方打点龙气进去…… 结果不言而喻。 中间,杨和安与杨和真对峙,皆是无话。 “皇兄,别来无恙。”终是杨和真先开口。 “为何要这么做?”杨和安问道。 杨和真轻松笑了笑,看着他,说道:“皇兄啊,你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懂……” 两兄弟都不再说话,杨和真抬手,放下,身后的大军冲杀向前。 云舒之眼神冷冽,想将杨和安带回,杨和安摆手,他朝着杨和真道:“许久未曾交手了,不如趁现在打一场?” 杨和真嗤笑,直接出手。 云舒之也由杨和安去了,他退出去,改由云湘过来守着杨和安。 对方那些确实棘手得很,云舒之不擅长正面攻击,只能退到后面,不时出来辅助其他人。玄清道人退到云舒之旁边,转头道:“能困住几个?” 云舒之看了看对面,回道:“一半左右!” 玄清道人点头:“待会儿引一些进去,然后再对付剩下的。” “好!”云舒之应下。 他擅长布阵,但需要时间,且布阵极其消耗力量。即便如此,眼下事情远远超乎他们的意料,也只能尽力一试! 徐九容正同闻人西联手对付狐妖,那是只公狐狸,他似乎闻到了两人之间那不一样的味道,抿嘴一笑,媚眼如丝,时不时地引诱着闻人西。闻人西波澜不惊,斩杀果决。徐九容阴沉着脸,出招狠绝,那架势就像要把对方分尸。 而另一边,经过龙气催化过后的裴裘和迟玉修为大涨,他俩将对方实力最高的两个拦住,配合默契,不时一个合击,打得对面的那两个接连后退。 虽然如此,但论实力这边还是不行。徐九容那儿勉强平手,裴裘这儿占了上头,可其他人那里都惨烈得很,伤的、死的可不少。 玄清道人守在外头,云舒之正在布阵的紧要关头,他丝毫不敢分心。阵法实在霸道,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完成的,且对自身的伤害也大,他只能咬牙继续。到最后阶段,嘴里全是血腥味,阵法中央卷起旋风,那旋风愈加狂暴,向他袭来。 还差最后一步,但阵眼那处就像有道无形的力把他往外推。云舒之手臂上青筋暴起,把手伸过去,阻力太大,修长的手指几乎变形。 耳边已听不清任何声音,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外边玄清道人用劲儿吼,但他根本听不到。 要看旋风已经要到了,他使出浑身力气,猛地把手伸到阵眼处,燃烧一道黄符,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终于布好阵。 旋风停歇,周遭归于平静。 玄清道人将围上来的小妖收拾完,见云舒之已布好阵,便去召集徐九容他们把对方的鬼怪引进来。 双方厮杀异常惨烈,且那些个鬼怪不轻易上当,先前这边的异动他们不是没瞧见。云舒之有些乏力,他给玄清道人和徐九容几人传音:“尽量把它们聚在一块儿。” 引不过来那他就把阵法移过去! 徐九容他们收到传音,改变招式,逐渐向中间靠拢。 云舒之引着困阵向他们去,见困住的数量差不多了,便将困阵落好,想撤出阵法。 却不料,先前还在与徐九容他俩交手的那只狐妖冲过来,他将云舒之拉住,竟要自爆! 这时候其他人都差不多撤出去了,只一息的功夫,强光一闪,刺得人睁不开眼。 徐九容愣了片刻,移开手,阵法里已是一片狼藉,血迹斑斑,空无一物。 …… 青良一战,杨和安将杨和真斩于剑下,且在最后关头,杨和安一方取得胜利。 喜讯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传回龙兴。 李五更听到这个消息时,喜不自胜,恨不得马上就去青良。但想着云舒之定会很快赶回来,他便强忍着,在这儿等人回来。 许是青良那边还有较多事情要处理,过了五日就没见到人,也没任何消息传来。 眼下战事已平,生意也飞快恢复。特别是对赵垣承来说,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之前赔了那么多,现在得抓紧机会赚回来。 他明日便会去青良,李五更心里担心,就想跟着一起去看看。 待到明儿,青良那边忽然来人,说是大部队午时便能到龙兴。李五更一听,又改变计划,带上兄妹俩跟着大伙儿在镇口等着。 镇口人山人海,李五更挤都挤不进去,只得在外围等着。快要午时,忽然有人大喊一句:“来了!” 李五更顿时一喜,急切地等着。 人群让出一条道来,众人纷纷高声欢呼。 李五更踮起脚往里看,除了黑压压的人头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忽而肩上被拍了一下,他回头,正是徐九容。他正想开口,却听徐九容道:“跟我来。” 说罢,徐九容抱着柳絮先走。李五更忙跟上他。 徐九容带着他回了徐记酒家。 店里除了闻人西三个没有其他人,李五更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徐九容转过来,面色沉重,歉然道:“当时有只狐妖自爆了,云舒之……”他又停住,似是不想再往下说。 李五更已经猜到他要说甚,心口闷得慌,哑口,怔怔地看着他。 徐九容噗嗤一笑:“他躲过了,不过受了些伤,一直昏迷着,昨儿才醒过来,在楼上,你们快些去罢!” 李五更好气,又拿他无可奈何,心里想云舒之得紧,便带着孩子先上去。 开门,进去。 床上那人面色苍白,望着他们仨儿笑。 瑾瑜眼睁得老大,惊喜万分,摇摇晃晃地跑过去:“爹!” 云舒之赶紧接住他,将人抱起来,转头看向李五更:“还差一天才半月。” 人生几十载,愿岁岁相守。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不要买,专栏里有番外,有这一章的,因为榜单字数还差几百字,所以把番外弄了一章过来。 顺带给新文《拐个锦衣卫》打个广告: 京都有支直属皇帝的亲军京卫――锦衣卫,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威震八方!京里还有个闲无阁,所谓闲无,即闲来无事。进闲无阁的要求――人糙、皮厚、耐打。 顾西辞他爹让他去锦衣卫,他偏不听,提着哨棒就去了闲无阁。 按惯例,各亲军京卫之间每年得比试一次。比试的前一月,顾西辞潜入锦衣卫指挥使沈千川那儿。 翌日,安子问他:“辞哥,如何了?” 顾西辞捂着肿得老高的左脸,道:“人挺好看的,就是性子太差!” 话刚说完,门外有人进来:“顾西辞,阁主说这回让你对战沈千川!” 一月后,顾西辞被打得半身不遂。 骚气+攻气满满强受X口嫌体正直大总攻 第88章 云、李番外 与徐九容他们道别后,李五更将云舒之这个险些半身不遂的带回家。兄妹俩快有半月没见到爹,两个都黏着云舒之不肯放手,一遍又一遍地叫他。 李五更在灶屋弄好饭过来,看着两个娃娃亲云舒之得很,佯作吃味,道:“两个小没良心的!” 云舒之只笑,忽而想起了甚,同他说道:“京里还有事,爹他们便先回去了。等伤养好我也得去一趟,正好那时候生意不忙,不如跟着去?” 等伤好起码得下个月去了,那时候面庄确实没什么生意,但这时候茶馆却是最赚钱的,且如今正是生意逐步上升的时候,李五更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怕是又要耽搁了。 他摆好碗筷,挑眉瞅着云舒之,道:“好,不过……茶馆的损失云二爷可得给我补上!”茶馆里还有其他伙计在,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点经验,只要把计划做好,应该出不了岔子。且京里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等这回上京便把它给装修好,以后可能会去那边做生意。 云舒之忙不迭地应下,反正都是自家的,补多少都成! 因着要去京里,这一月里李五更是早出晚归,把要做的都提前弄好。 待云舒之伤好得差不多,一家人乘马车朝京里去。 这回林甫他们老早得了消息,一家子都来城门口接人。柳絮见了爷爷格外兴奋,飞叉叉地就冲过去,林甫乐得笑眯了眼,一把抱起小姑娘。 林瑾瑜还是怕生,躲在李五更身后不肯出来见人。李五更无奈,抱他起来,教他喊人。林瑾瑜眼珠子一直看着自己的小胖手,声音几乎听不见。林甫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让大家先回府。 等吃过晚饭,林甫跟夫夫俩谈话,原来他已经辞官了,不过杨和安还是试图挽留他。但帝王心难测,如今要你留下,说不定哪天又会对你百般猜疑,在情分上他不愿林甫走,可一旦关乎权势,他又忌惮林甫得很。故而林甫没打算再留在朝中,十分干脆地辞了官,现在他正在考虑是留在京里还是去龙兴。说实话,他在京里呆了几十年,心底里肯定是想留在这儿的,可又不知道在这里能做些甚,且这几天上门来拜访的人可不少,无非就是存了点升官加爵的心,看如今杨和安“恩宠”他,想要他帮着说话罢了。 李五更和云舒之也没多嘴,林甫只是跟他们说一下,离不离开京城自有打算。 在林府里呆了两日后,李五更便独自出去转转,京里茶馆也不少,且比他家的气派多了。李五更全当出来学习,连着去了好几家。 天气还早,他出了一家又扎进另一家里。点了壶茶,在二楼坐着看街上的风景,身后传来敲门声,他以为是送茶来了,便道:“先放那儿。” 来人也不应一声,把茶给他放桌上,而后步到他身后。 感觉那人过来了,李五更疑惑地转身,吓了一跳,惊道:“皇上!” 杨和安身着素净便服,示意他不要喊。李五更住嘴,向他行礼,邀他坐下品茗。 轻啜一口香茶,杨和安放下茶杯,开口道:“可是来京里看林大人的?” 李五更颔首,问道:“皇上又是来微服私访?” 杨和安一笑,摆头,没再说话。 他不开口,李五更也不会多说甚。 坐了一会儿,杨和安起身要走,在身上摸了摸,一个子儿都没有,他倒不觉得窘迫,拍了拍李五更肩头,道:“今儿忘了带钱,茶钱先算你头上,改日还!” “皇上莫要客气,一杯茶水不值几个钱。”李五更谦卑有礼,却也是拒绝得干脆。 杨和安望着他,好一会儿,回道:“多谢。” 李五更受下这一声,送他出去。 处理好京中之事,已是半月有余。纵有再多不舍,林甫夫妻俩还是决定跟着他们回龙兴。但林江成、林许月不会走,林江成跟云舒之不同,他不喜欢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跟他爹一样,他更想留在朝廷里为国出力,至于林许月,她更喜欢这儿,就想呆在京里。 回到龙兴,一场大雨骤然而来,雨冲刷过后,天格外的清。 林甫跟云湘在镇上买了座宅子,等装修好就搬了进去,一来他俩被伺候惯了,家里又没个下人,二来对于他俩来说那屋子实在住不惯,还是大宅子好。他们不时也会把兄妹俩接过去住几天,或者来这边吃顿饭。 这一年发生的事儿多,如今终于太平下来。 冬至过后,家家户户都开始腌制腊肉。李五更一大早便去林家肉铺里提订好的猪肉,林家嫂子把肉给他拿出来,招呼着自家儿子喊人:“叫李叔。” 那小子是个嘴甜的,立马就喊了声叔,没带姓,更亲切些。李五更应他,客气地问了他们几句,准备付银钱。林家嫂子多给了他一副猪肝,李五更接下,把钱放案板上就走,同以前一样,比说好的价钱多付一些。 林家嫂子对他放心,点都不点一下直接把钱收兜里,一面对自家儿子说道:“你爹跟你李叔是同窗,以后见到人要喊,晓得不?” 林家小子听话地回了声。 腊肉刚挂上杆,赵府那边突然派人过来,说是李长关怀了。这可是桩大喜事,李五更放下手里的活儿立马就跟着赵府的家丁过去。 赵垣承第一回当爹,乐不可支。高兴之余他又担心何宝云不开心,却不想何宝云比他还兴奋。这小鬼头小心地摸着他娘的肚皮,企盼万分。 如此大家也都放心了。 腊月始,玄清道人带着仲祁安过来了一趟,在这儿留了两日,师徒俩便回华明了。 过完年,等十五过后,李五更又得开始忙生意。但这几天两兄妹都在二老那里,他也没甚事做,实在闲得无聊。 云舒之将人带进怀里,在他耳畔低语:“初十江北那边有庙会,现在出发正好赶得上……” 之前就说过,要走淮南游江北,遍访名山大川…… 第89章 徐、闻人番外 青良一战,死伤无数,闻人家可谓举家而上,损失惨重。闻人老爷子悲恸万分,回去后便郁结在心,卧病在床多日不起。闻人家虽不是混官场的,但暗地里却是为朝廷卖力,这回去青良的,大部分都是老爷子的旧部,经此一遭,任谁来都承受不住。 闻人西担心他,便日日过来陪着。 老爷子今儿心情终于好转,想出去走走。闻人西忙应下,带他去游湖,湖边安静,街上太吵闹,闻人老爷子不喜欢喧嚣,怕他走不了多久就想回来。 湖边有人稀少,颇为寂寥。闻人西又怕他见景生情,便不住地同他说话,可惜嘴笨,说了也等于没说。爷俩正走着,忽而后面马蹄声响起,转头,红点渐大,正是徐九容策马而来。 “吁――”徐九容勒住缰绳,下马,涎皮赖脸地冲老爷子笑,喊道:“爷爷。” 闻人老爷子当即拉下脸,不悦地斥他:“谁是你爷爷!别乱叫!” 徐九容全当没听到,任闻人老爷子如何冷眼相对,他就是要凑上去,嘴巴堵都堵不住。闻人老爷子干脆就不理他了,由他说个不停。 到了午时,老爷子有些乏,便要回去,徐九容忙跟上。老爷子白眉一竖,喝道:“不要跟着!” “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凶……”徐九容嘀咕,但声音刚好能让闻人老爷子听见。 老爷子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揪着徐九容的耳朵,把人给拉到自己面前,训道:“你个没大没小的货,不收拾一下还不晓得自己姓什么了!” 徐九容吃痛,大声叫唤:“爷爷别用力!痛痛痛!真痛!别用力啊!” 一个怒气冲冲,一个连连叫唤,闻人西在后头看着,无奈地挑眉。 一月后,京里来信,闻人老爷子看到信后,心里也不知是解放居多还是感慨居多,他在屋里独自呆了半下午,晚些时候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宣布――闻人家以后只是临州城里一个普通世家,不再过问上头的事,家里愿意留的就留下,要走的他也不会强留,相反,还会给上头写举荐信。 此话一出,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人走一半留一半,闻人家忽地冷清了许多。可老爷子心里却轻松了不少,他精神头慢慢好转,没事就去喝喝茶听听曲儿。 原本闻人西还挺担心老爷子的,如此也就放心了。 徐九容许是知道这些,这几日就赖着不走了,天天来求打,好让闻人老爷子解闷。老爷子本不想跟这个小辈计较太多,可这人实在讨打,一看到就心里火气大。 如此发泄,老爷子就是有气也撒完了。 不过别以为老爷子不知道徐九容那点小心思,他不干涉年轻一辈是一回事儿,可会不会同意又是另一回事儿了。他也是大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懒得去管这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决不会点头同意,否则他死后怎么面对闻人家的列祖列宗! 徐九容和闻人西都不是那种非得要所有人承认的,全然不在乎周围人会怎么看怎么说,也不会去逼老爷子。 大家心照不宣。 这日老爷子正在院里晒太阳,人躺在摇椅上,好不惬意。一旁的徐九容坐在矮板凳上,脚都不好动一下,还得端茶递水。 老爷子躺了半天,忽地睁眼,打了徐九容脑袋瓜子一下,开口:“你小时候是不是欺负过阿西?” “……” 这老头儿记性真好。 徐九容十岁的时候,徐母带着他四处历练,经过龙兴,恰好闻人老爷子在这儿,徐母便去拜访他。徐九容打小就是美人胚子,生得唇红齿白,就跟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那时闻人西正跟着闻人老爷子,呆头呆脑的,也不多说话。他见徐九容生得好看,便不自觉地多瞅了几眼。 徐母与闻人老爷子相谈甚欢,就没管两个小的。 徐九容朝闻人西勾勾手,示意他跟自己走,不料,闻人西摇头。他眨巴眨巴眼,再勾手。闻人西迟疑,看了看老爷子,见老爷子点头他才跟去。徐九容自小便是个爱戏弄人的,他将人带到拐角处,那儿没人。 “我给你看个好东西!”他笑得贼兮兮的。 闻人西不晓得这个的恶劣性子,颔首,凑过去。而后,徐九容飞快地解开了裤头…… 两个大人过来时,两个娃子正扭打在一块儿,但还是徐九容这个看起来弱一些的占上头,不过这货也恁没脸了,骑着别人打就算了,自个儿还一个劲喊痛,好似他才是那个被打的。 谈完这个,闻人西正好处理完事情过来。 “在说什么?”他疑惑,这两人怎地笑得如此开心。 闻人老爷子望着徐九容,哈哈大笑,又抿口茶,不语,然后又躺了下去,把手伸过来。徐九容赶紧给他捶上,扬唇低笑。 从青良回来后,徐九容便将伏妖门整顿了一番,只留下那些个安分的,其他的,一并逐出门。其实门内虽然分为几派,但是长老和堂主大部分都还算忠心,逐走的都是些小喽啰。 徐记酒家如今是店里的老伙计在打理,徐九容不想它倒了,偶尔也会搭上李五更,借他来给自家店打打名气。徐记酒家是他娘留给他的,好歹是个念想。他娘是个捉妖师,不成想最后会走上养小鬼这条路,还因被反噬而死,临终前,遗言便是要他好好经营徐记酒家。 如今闻人西已全部接手闻人家,做事相较以往好得多了,他担了家族这个重任,定会尽力做好。 老爷子许是有些困,竟在椅子上睡着了。徐九容解下外衣给他盖上,轻手轻脚地拉着闻人西离开。 待走远了,闻人西不自然地想抽回手,无奈徐九容不放开。 “你要做甚?” 徐九容贱贱一笑:“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第90章 迟、裴番外 自青良回临州城后,因着要重建策天盟,迟玉便日日忙于要事,根本顾不上裴裘。 结了双生契,裴裘时时刻刻都不能离开他身边,只得跟着一起。他本就不是个呆得住的人,倍觉无聊,感觉全身都要发霉了一般。 且弄一清很是不喜他,冷眼相对,话也没一句。裴裘虽是个鬼,但以前也是人,总归还是有感情的,老的看他不惯,小的对他要理不理,他做甚了非得在这儿遭罪?不过即使心里有诸多不爽,他也不好直说出来,反正说了也没用。 “战也打了,忙也帮了,你甚时候把双生契给我解了?”他轻轻踹了踹迟玉的小腿,没骨头似的躺在椅子上。 迟玉头也未抬,没打算回他。 裴裘再问了一句,见他还是没反应,就有些火了,直接撂话――今儿你要是不解开,爷奉陪到底! 迟玉放下手里的事,眉头紧拧,望着他,道:“双生契解不了。” 裴裘怒了,一拍桌子:“唬你大爷呢!解不了?解不了那你师父怎么能断开双生契之间的联系?” 一时沉默,迟玉把桌上的东西一并收了,不想与他多做解说。裴裘火气噌噌噌地往上冒,狠狠踹了桌子一脚。迟玉看了他一眼,拿着东西出去,他没走远,就在院里的石桌上坐着。而现在是白天,日光正盛,裴裘根本不能出去,他只能在屋里泄愤。 两人就这么打冷战,谁也不搭理谁。 弄一清渐渐也发现不对,他虽然不喜裴裘,但两人整日这般,旁人也会受影响。他将迟玉叫来,说教一番,问他怎么回事。迟玉总不能说是闹矛盾了,只说跟双生契有关。 他一提这个,弄一清思忖半晌,道:“你们两个本就不合,当初结契就没考虑周到。前些日子我寻到了个法子,倒可以试一试。” 迟玉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忽然哑口,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今晚跟他说说。” 迟玉就是个转不过弯儿的,他竟把这个跟裴裘说了。 裴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冷哼:“成啊!解了契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省得被你拖累!”他话里刺儿多,恨不得全扎对方身上去。 谁都没再说甚,晚上弄一清过来,还真把双生契给解了。裴裘站了会儿,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迟玉张了张嘴,回头看了他师父一眼,而后叹口气回屋去了。弄一清压根儿不关心他俩之间怎么了,埋头忙自己的。 且说裴裘置气离开了,在外头晃荡了几日,可怎么也找不回以往那种逍遥自在感,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什么放不下。他正在气头上,走到哪儿就在哪儿生事,搅得那些地方的大鬼小鬼不得安生。可其他鬼又拿他没办法,谁让他修为高呢。 这一走就是十数年。裴裘在外头浪荡久了,也觉得没什么不适,开始他心里还会时不时记挂那人一下,等久了没听到任何消息,感觉也没啥。他过得舒坦得很,哪儿热闹朝哪儿去,四处游走。 今儿他回龙兴了,这里总归是他的根,其他地方走厌了,就回来歇一歇。 夜里,刚进镇,一道红影迎面杀来,裴裘嗤笑,轻松躲过。定眼一看,正是个穿红衣的女娃子,约莫十六七岁。 “哪儿来的小鬼?竟敢大摇大摆地来街上!”那女娃斥他。 感觉这女娃有些面熟,裴裘皱了皱眉,问道:“你哪家的?” 女娃脸一沉,直接向他招呼来。裴裘性子不好,不想同她多说甚,一招将人拿住。刚把人钳制在手,背后忽地一紧,裴裘赶忙出手来挡。 “放开她!”来人冷声道。 裴裘乐了,又来个男娃,身后还跟了只混狞兽,这两个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已然猜出是谁了。放开云柳絮,他一哂,道:“怎地?云舒之没跟你们说过我?” 云柳絮退到林瑾瑜旁边,警惕地看着裴裘。 林瑾瑜:“裴叔?” “哎!”裴裘应道,“你俩大晚上出来做甚?” 林瑾瑜无奈地看了看云柳絮,这丫头偷跑出来,他跟着来的。 裴裘明了,小姑娘也是个静不下来的。 既然遇见了,裴裘便跟着他们回李家去拜访老友。 云舒之许是早就料到他们会在这时回来,早已备好了茶水等裴裘。裴裘不爱喝茶,只让他给自己一个住处。 “那屋子还留着,你过去便是。”云舒之道,收了茶水。 裴裘不好再打扰,说了几句后直接去了老屋。 他虽为鬼,但还是个讲究的鬼,一定得睡床上才成。 摸到床边,躺下,转个身,忽地摸到个带热气的东西。他吓了一跳,怎地进来时没察觉到! 不待他有任何动作,那团子抱住他的腰,颇为幽怨道:“路上被仇家围攻,又成这样了” 看着跟奶娃一般大小的迟玉,裴裘十几年前的怒气又被勾了上来,他咬牙道:“活该!” “嗯……”迟玉趴在他怀里,良久不语。 嗯,如果不成小孩儿形态,裴裘定不会理他的,这人就是这样,分明有气,却嘴硬心软…… (全文完) 本书籍由耽美小说网书友整理制作上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书籍仅供学习交流之用,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自行删除 耽美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