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土陌星》 第1章 A号行星 “漫游者号拓荒船即将到达五号前哨站,停泊降落点已净空——” 云层被气浪切分成厚重的两半半圆,空中那微小的圆点在视野中开始放大,慢慢遮盖了视线中的阳光,阴影从远方的土丘开始蔓延,扫过荒地,吞噬漫无边际的黄色。并不平整的厚土扬起旋舞的沙尘,气浪从那降落的飞行器中心向外排开,整个拓荒地的前哨基地遮掩在黑黄的风暴中,只有全功率开启的应急灯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 “这鬼地方,白天只有这玩意下来的时候最凉快。” 千米开外的土坡上,老崔啐了一口唾沫,舌头不自觉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遗憾的是,这阵凉风里并没有一丝水分,倒是糊了满嘴的沙。他眯着眼,拉下破旧的帽檐,勉强能从这人造的风暴中挤出一点视线。 “老瞎!你说——这批船下来——废品市场那批过期的罐头——会不会降价几个克朗?” 老崔的身形在风暴中变得模糊,断断续续的声音被风声搅乱得一塌糊涂。只有那半截弯折的烟头在黑黄中扑闪着红光。 “你说啥——我听不清!”老崔身旁的男人裹紧身上的破大衣,睁大着半只眼睛,可他什么也看不见。老瞎的名字,取自他那不知坏了多久的眼珠子。老瞎刚张开嘴,风就和着沙往里面灌,他那缺了门面的嘴,没几颗剩下的好牙被瞬间裹上了一层土。 “老崔!你的胡子着了!” 一高一矮,两个人的身形在土丘上翻腾扭动,远处飞行器着陆的轰鸣声随着龟裂的大地逐渐减弱的震颤慢慢停息。 “呸!”老崔从沙土中直起身子,抖落一帽子泥土,捋了捋被烧焦的几根胡子,又一把拎起脸还埋在土里的老瞎。老瞎晃着瘦削的脑袋,抠搜着那几颗黄牙,发出尖锐的声音。 “你刚刚,说的啥?” 老崔张开干巴的嘴,发出沙哑的声音:“你说,这批船下来,废品市场里的那几批货,会不会便宜点?” 老瞎揉搓着眼睛,咧嘴笑了:“老崔,到底是你瞎还是我瞎?你看那艘船,那分明是个拓荒船!不是物资船!那上面的几千号人,娘的是下来跟我们抢饭吃的!基金会能给这艘船装上一星期的口粮就不错了!二十多年了,怎么还有人被骗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老崔俯向地上,用手在黄土里摸索着,总算找到了那被风吹掉的烟头,掸一掸,叼在嘴里,可手里的火机却怎么都打不着火了。 “老崔,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老崔没有回答,手里的扳机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火光总算是出来了。 “嘶——呼——”老崔深吸一口已经快要烧完的烟弹,“听了。几千号人,能活下来多少,揣着兜里的子死在这片荒地上的人数也数不过来了。五号前哨站往前二十里地,就是拓荒地最前面的矿站,那里一天能没一百多条命,来这里的,要么去挖矿,要么,去填线,和那些恶心的虫子打......” “别!”瞎子大叫着“我才不去矿井里捞那些尸体,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更别说去前线!虫子还没见到,集团军的那些怪物先把你踩死了!” “你不去,总有人去,不然你以为那些货怎么来的,玩命的买卖。”老崔嘴里的烟已经灭了,烟头被他吐在沙地里,又扬了一脚灰把它扑住了。“走吧,老瞎,回去告诉琰,新的船已经来了。” “哦。” 老瞎跟在老崔身后,远方的地平线,太阳即将落下,两人的影子在那沙地上被无限拉长,老崔拉紧上衣,老瞎把手揣进兜里。 34A号行星,施瓦塔基金会于二十年前发现并登陆的一颗宜居星球,在殖民地遍布宇宙的基金会眼里,这不过是万千星球里同样不起眼的一颗。基金会首都建立在距此六光年外的地球,以延续人类文明,寻找生存资源为理念将成百上千的星际船只派遣往宇宙探索。 这颗普通的小行星,因为地表极大的昼夜温差,几乎没有任何本土生物,吸引基金会目光的,是来自其地下丰富的能量源。通过电子扫描,基金会在几乎每个火山口以及天坑位置发现了放射性能量的溢出,基金会确信行星的地下埋藏着丰富的矿产。一批又一批的拓荒队从飞船中走下,二十年间,人类逐渐从里到外建造了五个前哨基地,这里的人来自各个星球,或因走投无路,或因放手一搏,平坦地表建立的一个个基站的尽头,是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深坑和火山口,矿脉从被撕裂的山峦延伸到曾经的大陆架。 矿洞带来了流落至此的人们无法想象的财富,也同时唤醒了此地未知的危险。 人们第一次见到虫群,是在四号基地的前进营地里,拓荒队爆破了矿山的表层,以期将地下的洞穴裸露出来,可他们等到的并非价值连城的矿藏,领队手里的辐射计读数激增,一只又一只巨大的,长着几丁质附肢的怪物从废墟中嘶鸣着冲出,杀死了营地里所有的人。 基金会的集团军很快便接管了这里,人们称那些怪物为虫群。在人们发现它们的那一刻,那些怪物也盯上了人们。 新哨站的建立变得缓慢,人类与虫群开始争夺矿洞,拓荒者要么在战争的夹缝中扣出几块矿石维持自己的生活,要么加入集团军领一份可能下一秒就要曝尸荒野的工作,要么... “要么,就在那些头头管不到的地方,又不那么靠近洞穴的地方,建这么几个破烂镇子,拣点垃圾过日子。”老崔说着,骤降的气温已经让风从远方灌了进来,老崔点起火把,瞥了一眼身后的老瞎,“像你这种怕死的,就只能选我们这种——不过,对你来说,是不是这样也还是太危险了,嗯?” 老崔眼里的火光晃动着,“我的手在抖?不对!” 老崔立马向后退去,身后的老瞎跟着一踉跄,老瞎很快明白了老崔的意思,忙从怀里取出了一根棍子似的玩意。 “端好枪,要来了!”老崔吼道。 火把与沙土一同被震上了天,一个巨大的头颅破土而出,伴随着尖啸般的嘶鸣,它的身躯还未完全破开泥土,两只巨大的镰足疯狂地向外剜着沙土。 “他妈的!你另一只眼睛也瞎了?快开枪!” “我在瞄!”老瞎睁开那只好眼,在黑暗中辨认声音传来的方向,“我要找他的眼睛,它的头比铁还硬!” “砰!砰!砰!” “你打哪呢?爆能枪被你当音箱用!它就要钻出来了!” 老瞎急了:“这玩意比我年龄都大,瞄准镜都烂了。我买到这个还花了...妈的,电容器坏了!” 老崔捡起灭掉的火把,猛力往怪物头上砸去,却只是被弹飞了。 “那你是要我们被它吃了,还是要我们在今晚冻死?” “我才不想死!” “那你想办法啊!它已经钻出来了!” 老瞎手里的爆能枪却怎么也打不着火,那接近三米的怪物已经张开了它的四瓣大口,如象牙一般的利齿黏连着唾液要将老瞎活吞。 “老崔!” “嗷——” 一声刺耳的尖啸。 “老崔!老崔!老崔老崔!”老瞎在地上打着滚,“我要死了!” 镰足的抓地声和刺耳的叫声刺入老瞎的耳膜。 “你睁着你那只瞎眼干什么!你好好看看你哪里死了!”老崔骂道。 老瞎睁开眼,那巨大虫子的脑袋就在它面前挣扎着,那四瓣巨口一伸一缩,却始终够不到老瞎分毫,黑色的复眼里映出头顶的光景。 两只巨足踩在了它的前肢上,一对双角从其上方直刺入它的后背,像两枚利桩将它钉死在了土地里。 “啊...琰!” 一只形似大象却没有长鼻的生物站在了老崔和老瞎眼前,一个火红色头发的男人从它背后浓密的毛发里钻了出来,在并不清晰的星光下,隐约可以看到他那在风中鼓动的夹克以及皮靴上金属扣的银色反光。寒风吹起那巨兽的鬃毛,它俯下身,发出重重的鼻息。 “老崔,老瞎。”那个叫琰的男人开口道,“二十分钟后,这里的温度就要低到零下三十度了,快走吧。” 老瞎呆呆地看着琰,“不是,你小子。来找我们就是怕我们冻死?” “是的。” “你对脚下那玩意,一点感觉都没有?” “哦,清江对这匹幻兽的适应度已经磨合的差不多了,同步率也很高,今天已经有这样的成果了,确实很不错。” “你...”老瞎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老崔打断了。 “别了老瞎,琰不就这样吗?清江呢?在匹鲁的背袋里?”老崔审视着眼前的巨兽,背上的鞍具已经从鬃毛里露出了头,驾驶它的主人并非琰,而是躲在那黑色皮质鞍具里的人。 此刻,她将自己的意识通过头上对接的神经装置输入这只巨兽的大脑,控制着它所有的行动,斩杀那只虫族的,并非巨兽,而是背后操控它的那位“驾驶员”。 第2章 幻兽 越过五号前哨基地探照灯光打过的那几道山峦,在寒风无法灌进的那方低谷,用废铁和垃圾堆砌而成的聚落静悄悄地亮起了光。 这里是老崔嘴里的那个“废品市场”,也是他们一行人的家。 “让匹鲁从小道走进去,我们不能让它太早地被市场里的人看到。”琰的半个身子没在巨兽的毛发里,平淡的声音传进“吭哧”喘着气的巨兽耳朵。 “走快点,小清江。这风都快灌进我耳朵里了。”巨兽背上是老瞎的声音。 “再拐一个小弯,你就暖和了。别催清江,换你开这玩意,走两步就崴了。”老崔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库库鲁——” 巨兽传来吃力的声音。 “琰,这家伙怎么了?”老瞎的嗓子发出尖细的声音。 “我们的营养液,只能维持它基本活动三十分钟,匹鲁一直在挨饿,清江和它的意识连接已经不太稳定了。”琰回答道。 “要我说!”老瞎叫道,“我们就不该养这头畜生,光是给它喂的饭,一顿就抵我一周的伙食了!” 琰回道:“我们的营养液都是自己调的,能维持它最低限度的活动,那些军方的营养液,我们根本用不起。但只要它能动起来,我们就能赚更多克朗。” 老崔也应着:“老瞎,这玩意可比你精贵,你饿两顿都不许它饿一顿的。相信琰,只要这大家伙能去地下竞技场溜一圈,我们就能赚回一个月的本钱!” “要我说...把它宰了换成肉吃更好...”老瞎小声嘟囔着。 巨兽艰难地拐过最后一道弯,市场的轮廓出现在几人面前。琰拍了拍匹鲁,示意它停下。三人跳下巨兽背部,老崔走到前方,在一堆用锈铁板堆砌起来的小山包上敲了三短声,又敲了两长声。 那些铁皮开始鼓噪起来,金属滋啦划过地面的声音从里到外渐进。小山包露出了里面的防爆门,门缝后,一双眼睛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确认是老崔后才慢慢打开。 “小子,一切顺利。”老崔笑了笑,走进屋里,“别紧张兮兮的,是我们,还有,手里的铁棍不要两只手一起握,要空出一只手来。你的手指比你的武器更灵活。” 看家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乌黑的的短发下是一双谨慎又怯懦的双眼,柔顺的肌肉线条又显示了他年轻健壮的体魄,他取下手里破了洞的手套,顺从地点点头,退到了一旁。 琰和老瞎把匹鲁牵进一间仓库,那里有一些简单的设备,可以检查匹鲁的身体状况。套上铁环,拴上绳索,两束巨大的由电缆改造成的输液管直刺进巨兽的背部,琰熟练地拉动手泵,一袋五升的营养液全部注射进了匹鲁的静脉,匹鲁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老崔从脚手架上向上爬,很快便来到了匹鲁背上的鞍具旁。鞍具没法坐人,驾驶员在那黑色的厚皮下面,打开长条的拉链,老崔很快看到了那仰面躺下的,头戴精神连接器的女孩。 女孩的意识还沉在巨兽的脑海里,如果没有外人帮助断开双方的链接,驾驶员便只能等到双方的精神稳定值到达阈值的最低点从而强制断开。这种闪断会带来巨大的精神压力以及疼痛,甚至造成驾驶员的失忆。所以,老崔这样的辅助员来帮助其主动断开兽与人的联系便非常重要。平日里,匹鲁的维护与检修也全是老崔与琰在负责。 老崔将贴在女孩脑袋上的神经元电片一一取下,从黑色的皮质袋子里抱出她。鞍具除了几个排气孔,几乎是密闭的环境,为了防止驾驶员中暑,她身上仅有单薄的衣物。但这里的夜晚又可以低到零下五十度。即使在室内,也无法抵御那渗透进来的冰寒。 “老瞎,热水呢?毯子!”老崔喝道。 “马上!” 女孩个子不高,宽大的厚毯可以将其全身裹住,老瞎端来一杯热水,举到女孩的鼻子下方,将腾起的水汽送入她的鼻腔。 根据地的环境很差,他们只能做这样应急的办法让女孩不因从密布环境出来后突然吸入过量的冷风。同时,这些有温度水汽也可以唤醒仍处于意识游离状态的驾驶员。 老瞎一动不动地站立,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由黑及蓝渐变的头发刚刚盖住眉毛,后发凌乱地披在肩上,瘦小的脸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窄薄的鼻翼已经挂上了水珠。 “咳咳!” 女孩呛了两声。睁开的双眼里是淡黄色的瞳孔。 “老瞎...你那只好眼又在往哪看?” 老瞎被女孩突如其来的惊醒僵住了。 “啊..小清江。” “凑太近了,你的烟味比那水汽灌进我喉咙还呛。” 老瞎还想说什么,老崔却已经到了他身后,提着他的后脖领就一把拽走了。 “别骚扰清江,让你照顾她是因为我和琰没空。不然,以后这活就让陆远干。” 老崔看了看在一旁从开始站到现在的那个男人。 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怯懦地伸出手摆了摆,黑发随着头的摆动在空中像伞一样鼓动,显得滑稽可笑。 “这小子才来一个月,这可是我们的驾驶员...”老瞎抗议着。 “我觉得他很不错,就他了。”清江裹着毯子站起来,看了看一脸茫然的陆远,又对着老崔说道。 “啊?” “可是这小子啥也不会,还是个娃娃!”老瞎还在抗议。 “琰年纪也没比他大,照样是我们这的骨干。你说是吧,琰!清江叫陆远照顾怎么样?”老崔对着在一旁检查匹鲁的红发男人喊道。 “清江决定。”琰低着头回应道。 “一票通过,那小子归我了。”清江走过老崔和老瞎身边,走到陆远跟前,扯了扯他的脸皮,陆远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呆的像个在前线挖了十年矿的,矿洞的那点辐射不会把你把你脑子烧坏了吧?算了,至少比瞎子老实。” 陆远只是由着眼前的女孩抱怨摆弄,待她停下,才弱弱地说:“我以前确实在前线做矿工。” “小清江,你闷在那个畜生里太久了。这小子可是个本地人!他出生就在这!”老瞎发出夸张的聒噪声音。 “嗯,他不是你们捡来的?”清江问道。 “是捡来的,被琰从矿坑里找到的,这小子也是命大,五号前哨站最外边的矿洞,晕过去了。那边随时都有虫子钻出来,愣是躺了一宿没被吃咯!” “前沿开采站?已经被炸掉的那一个?” “可不是!集团军和虫子们打的最激烈那个,还是没占下来,他们的巨兽也全死完了,到最后矿工都去填线了,就活了这一个。琰冒着命跑去那捡尸体,啥宝贝没带回来,就带回这么个玩意。”老瞎还是说。 “积点口德。”老崔用力拍了一下老z瞎的背,“在这里能活着的,都不容易。人家从小就在这,说明她母亲是最早一批来这里的,小娃娃活了快二十年,比你这老东西了不起多了。” 陆远显得有点局促,说:“我母亲也是矿工,十年前去世后,我就开始自己谋生了,啥也不会,也只能干这行。” “当矿工也危险,你不是就见到虫子了?”老崔说。 “嗯...只是,我以前从没见过,一直以为都是传说,直到第一次去五号前哨基地...那些集团军的巨兽,包括匹鲁,也是第一次看见。” “匹鲁和集团军的巨兽并没有本质区别。”琰已经检查完了匹鲁的身体状况,从它的身侧走向众人。“它们都是人造的生物,由一个同源的母细胞不断催生分化,形成各个机体器官,最终像拼接积木一样组合成各种形态的巨兽。” “这是书里写的,还是你自己研究的?”清江瞥了琰一眼,别扭地说道。 “书里写的。”琰抓了抓凌乱的红发,紫色的瞳孔打着转,似乎是在回忆。 “官方对它们的称呼是幻兽,三年前我从废品市场买来的,《幻兽操作与维护指南》,估计是战斗员的通用教材一类的。我就把它读完了,很容易就逆推得到了幻兽们的制造与运作原理。” “你能不能不要把这种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事轻描淡写的说出来。”清江抱怨着,她不知道是讨厌琰这一点还是喜欢,好似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又出奇的高效与靠谱。 “可是,地下竞技场,也有好多这样的巨兽,不止琰一个人能做出它,民间也有啊...”陆远小声的说道。 “那可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难度,像我们这种没有背景和身份的流浪者,在废品市场,原来就是捡垃圾要饭的命。你知不知道地下竞技场的人都是从哪来的,要么就是军方叛逃的,要么就是黑帮组织,他们手里拿的都是黑货机密,琰拿的相当于小学生教材!你想象一下你拿着根木棍单挑打赢了拿着军备级爆能枪的集团军士兵,就明白这是多夸张的事了。”清江没好气地说。 “这么厉害...”陆远不禁感叹,可他随即又有了新的疑问,“集团军为什么要研制这些生物...作为兵器,用机械制作的武器也同样很先进,而且更方便呀。” 老崔笑道:“到底是在这出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你今早上吃的午餐肉罐头是怎么来的吗?就是从这些幻兽身上割下来的。集团军...应该说是基金会,要养活全宇宙那么千百亿人,靠你脚下这块烂地可没有前途...” “最开始,幻兽的制造是用于大批量生产肉产品,人类不知道从哪个行星提取了某只生物的体细胞,它具有的快速增殖与分裂的特性,能在短期内产出大量的可食用肉。这些幻兽本该是用于肉用,可是随着生物科技的进步以及矿石资源的短缺,人类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些幻兽更多的用途。武装一个人类使其能在恶劣的类地行星中执行任务并存活并不如让一个发育了一天就长大的野兽毫无顾虑地消耗掉来的更廉价。”琰对着陆远解释道。“这些被人工制作出来的生物,虽然有着大脑,却没有任何思考能力,没有祖先,没有起源,没有族群。它们的大脑甚至无法传达任何指令,因为它们无法理解一切,所以人类研制了精神对接装置,就像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加入自己的颜色,用人脑占据了它们的思想。可以说,它们是死的,只有在被人类占据的那一刻,才是真正存活的状态。” 清江:“书上说的?” “书上说的。” “瞧好了小子,这个大家伙可是我们以后的摇钱树,琰花了两年时间到处捡破烂才弄出这么个玩意,那些培养器,瓶瓶罐罐,可都是白花花的克朗。后天就是地下竞技场的报名赛,我们的第一桶金就要来了。”老崔兴奋地笑了。 “我们要做什么?”陆远问。 清江:“弄死对手,钱就来了。” 第3章 废品市场 五号前哨站——“废品市场”。 用亚麻、铁皮一层又一层堆叠起来的“遮阳布”仍然能透出星星点点的光。这颗行星的早晨,灼热的气温可以使地面达到七十摄氏度。 离开了“废品市场”,便只能在前哨站找到落脚点了,而外出无异于自杀。 集团军默许了“废品市场”的存在,这是基金会管控外的人们所需要的生态,也与集团军的关系藕断丝连。大量的黑色贸易于两地之间往来,腐化的内部需要这样一个灰色地带为他们攫取利益。 “陆远。”火红色头发的男人轻轻叫了一声。 “嗯?我在!”陆远紧张地答道。 这是琰第一次带陆远出门,尽管“废品市场”离他们的根据地只有将近一公里。陆远被琰捡回来一个月,每天的任务却只是呆在根据地里看家,跟老崔学学机械,对着那些破设备敲敲打打,又或是给匹鲁梳毛挑虱子。陆远觉得自己一直都是一个闲人,可在这样的地方,多一张嘴就意味着要多喂一口饭,他不想做那个多吃一份饭的累赘,他想发挥自己的价值。 虽然琰说了,把他捡回来了就是他的所有物了,可到现在,他也没能作为“所有物”派上什么用场。这次来到市场,他又紧张又兴奋,或许是感觉自己开始融入了这个集体,又或许是他期待着在这个混乱的灰色地带可以寻到什么独特的机遇。 “至少能发挥一点作用吧。”陆远想着。 “废品市场”,地区的正中心便是这喧闹的市场。这里涉及了该行星人类所能进行的所有类别的贸易。正当的和不正当的,你都可以在此找到你需要的。人类建立的五个前哨站,除了一号以外,每一个据点的周边都存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市场。有人的地方就有文明,有文明的地方,便存在买卖。 地区的周边则是离开了基金会的人类所建立的零散居住地,和老崔他们的一样,多是用废弃的材料堆叠做外壳隐蔽,内部则由一个金属集装箱做房间的简单架构,这样的一个又一个“垃圾堆”形成了此地的聚落。 市场与聚落,这样一个脆弱的生态。 “老崔带着清江去了地下。”琰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愣神的陆远,淡淡地说,“老瞎要在家维护设备,所以,今天你要跟着我。” 陆远点点头应道:“我会好好学习的。” “你真有趣。”琰淡淡一笑,“在这里,你唯一要学的,就是怎么更好的活下去。” 陆远张着口不知道说什么,可琰已经往前走去了,在一阵又一阵金属制品的碰撞声与叫骂声中,陆远追着琰没入了人潮中。 “妈的,顶棚怎么漏风了,这太阳烧得我好烫。小四!小四!娘的快给我补...”一个秃了顶的中年人正一边用手摸着额头的汗珠,一边骂骂咧咧地冲着他摊位的后方吼叫着,灰褐色的汗衫早已湿透,那他身后的那堆破烂里正传来阵阵响声,他催促了一半的声音被眼前的两人打断。 “二位,做生意?”老板的大小眼显得整个人相当立体,他那长着一撮毛的歪嘴向外吐着唾沫,溅到了陆远脖子上。 “......” “要一袋营养液,军用的。”琰的声音打断了沉默。 老板抽了抽鼻子,“忒”地吐出了一口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师傅——”老板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 一个满面污黑的学徒挂着块兜布抱着几个瓶瓶罐罐出来了,他瘦弱的不像话,胸前的肋骨可以清晰地数出根数。“修顶棚的材料拿来了。” “放回去。”老板冷冷地说。 “没听到吗?放回去!” 小徒弟听罢一溜烟地又跑进那堆破烂里了。 “进来谈吧。”老板抬起一大一小的两张眼皮,死死盯着琰,“我没见过你,不管你是帮派的,行会的,还是集团军的。不提供茶水,不还价。” 陆远被那拷问般的目光吓得一哆嗦,身旁的琰却显得异常冷静,他稍稍往后退了退,身子离琰的足尖前后多了几公分。直到看到琰绕过商铺,跟着老板往里走,陆远才敢迈开腿。 一张全钢焊接毛边还没抛干净的的金属桌,这就是这家铺子谈生意的地方。 秃子老板缓缓开口道:“我接待过很多人,不同的人。从地痞流氓到大型黑帮,从武装的商队到集团军的官差...”他猛地凑近坐在对面的琰,在他的衣领前深吸了一口,“但你,你不属于他们中间的任何人...你缺少他们身上的那种味道。” “味道...”说话的却是一旁的陆远。 “就是,味道。”老板轻蔑地瞥了一眼陆远,“像你身上,就有一股很浓的,阴沟里的恶心的死矿味道。” 陆远被这突如其来的说法愧地低下了头。 “请别这样诋毁我的人,我们都只是生意人,无关身份。”琰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感。 “哼。”老板鼻子里喷出两股气,随即转过身,在一堆金属箱前蹲下,他的手开始拨弄那些防爆箱的密码,刻薄的声音同时传来,“这里的人命和泥巴一样不值钱,你拐来的这个伙计,和我手底下的那个东西一样,都不过是消耗品...管你是什么人,从哪来的,拿上东西赶紧滚。” 老板从里面掏出一大包装着透明液体的硅胶袋,袋子的正中心印着一把利剑穿过地球图案,下面是几排陆远不认识的几行字母。 “营养液,五升。” “报价吧。” “3000克朗。” “我要两袋。” “7000。” “成交。” 琰从囊袋里掏出几枚发着金光硬币,轻轻扣在那张桌子上,响声清脆。老板看都不用看一眼,便能听出来是真货。他的鼻子抽了抽,也没再看琰,而是把那两袋五升的营养液径直放到了陆远的肩上。 “他是真把我当奴隶了。”陆远心想。 琰看着老板,天花板缝露出的阳光将他的头发打成火栗色,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转过半边,闭合的嘴唇又再次轻启,“我会再来找你的,老板。” 秃子老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鼻子里喷着粗气。 陆远还愣着神,却发现琰已经迈开脚走了,可他身上还扛着数公斤重的东西,就这样被抛弃了。 “等等我!” 陆远第一次大声说话,却是在这种情况。待到气喘吁吁地追上琰,却已全然走开了数十米。 “琰...师傅...” “嗯?你好像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好别扭。”琰看着双肩扛着两袋重物的陆远,却一点也没有帮他的意思,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叫我琰就好了。” “琰...哈...”陆远喘着气,琰的脚步没有减慢的意思,他必须强行跟上对方的节奏。 “怎么了,你好像不舒服?”琰的表情似乎很关切。 “不...为什么,你要选那家店。又或者,为什么你知道那家店里有卖...营养液。” “啊...我以为你看出来了。”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昨天老崔说到了一批新的拓荒船,船上的人还没能到这里的前线,我却在那家铺子的食物货架上看到了新日期的罐头。” “嗯...?” “现在市面上的食品能找到临期的已经很不错了,新日期的罐头只有随着新船到来才有,这个老板能弄到这种货,肯定和军方有什么勾结,那么,有几包营养液也是在情理之中吧。毕竟,地下竞技场的比赛连那些军官都想捞上一笔。” “好,好厉害...居然一眼就注意到了。” “嗯?也许,是因为那是一个蔬菜罐头,还是番茄口味的。” “嗯...” “陆远你也喜欢番茄?” “不是。” “那你...” “帮我搬一下好不好,我热的要着火了...” 第4章 在地下 “废品市场”的人口密度比常人想象中更高,甚至超越了前哨站定居点的常驻人口。建立在地表的那些破乱不堪的设施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要想彻底躲过白天的酷暑与夜晚的严寒,人们必须向下寻觅出路,在没有基金会提供基建与庇护的星球陌地,土地同时给予了人们最可怕的威胁与最基础的生存空间。 往地下去———— 螺旋结构的巨大金属梯如同一只钻机蜿蜒而下。密密麻麻相连的空间以泥土作为四壁向外铺展,更多的人流在此处汇聚拥挤,像一个硕大臃肿的巢穴,人类以另一种方式成为了虫群。 这是“废品市场”的地下中层,流浪者、拾荒者、矿工、恶棍、黑帮成员、某集团军成员...更多的人愿意来到这里。既是为了躲避地表骄阳的炙烤,也是为了在这几乎算不上生活的星球寻找到一丝乐趣。 在这以暴力作为唯一的秩序的地方,人们之间薄弱的信用建立在彼此腰间的武器上。 老崔带着清江一步一步走下旋梯。老崔披着风衣,将自己的家伙什严严实实地包在衣服里,身旁比他矮了几乎两个头的清江却把自己浑身包裹在斗篷里,一只灰褐色的面具覆在她的脸上。 在市场,尤其是地下,清江作为女性的身份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好处。 “第一次来?”老崔闷着声音对着身旁的清江说道。 “要不是因为琰,我死都不会来这种地方。”清江回道。 “但你以后要常来了,就算这里的空气真的很让人恶心。” 老崔把目光移向另一边,对着那头说道“赌场,这样大大小小的糊着铁皮一样的建筑,都是赌场,为了防止有发了酒疯的混混进去抢钱,里外两层的金属板都是防爆的,这大概是他们花钱最多的地方了。” “还请了安保。”清江看着那头各异的建筑,很快就找到了老崔说的赌场,最醒目的应该是站在门外配着枪的壮汉。 “啊对,手里的家伙至少比老瞎的那玩意好用。” “他似乎很爱去这种地方?” “嗯。”老崔轻哼了一声,“烂赌鬼了。红房子他也爱去。” “红房子?” “咳咳。”老崔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只能敷衍道,“没什么 就是一些风月场所...清江你不要往心里去。” 清江明白,她从老崔闪躲的目光里捕捉到了自己要的信息,他不自觉的瞥向的甬道的一角,一个刷着红漆的土屋。 “哦。”清江敷衍道。 “咳咳,那个是酒馆。”老崔扯开话题,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矮房,即使没有什么标志性特征,清江也一眼能看到烂醉在地上的人以及满地的呕吐物。 “没什么招牌,闻着酒味就能找到。但我不建议你去那种地方。” 清江面具下的眉头皱了皱,“我不想和这里的任何设施有什么瓜葛。 “别这么说。”老崔笑着挥了一下手,“烂的是人,不是酒,酒可从来没什么错。” “可那个人吐成这样。” “额,这是正常的,这里的酒大多是虫酿,味道刺鼻的很,我刚开始喝的时候差点没把昨天的饭倒出来。不过嘛,当你适应它之后,醉酒后的天旋地转的感觉真是让人升天啊!”老崔一边说着一边咂吧嘴,露出一副享受的样子。 “虫酿?”清江没有在乎老崔那陶醉的样子,只是抛出这么个短问。 “就是虫群生酿,那些外星臭虫的尸体搬来后发酵酿出来的酒,虽然有一点辐射,但是谁在乎呢?你知道,这个破地可种不出可以酿酒的玩意,要想喝一口纯正的,可得去集团军最高长官的办公室里拿...” “好了老崔。”清江厌恶地打断了他,“我觉得我这辈子可以告别喝酒了。我也不想听这里千奇百怪的设施故事了,带我去竞技场。” “别着急亲爱的。”老崔压了压头上的帽子,说道:“我们要再往下走一层,在那市场的最底层,那一整片地,都是你的竞技场。” ... 喧闹声随着二人的下降逐渐远去,黑暗涌了上来,深廊仿佛一个无尽的回旋,将二人诱往深处,包裹吞吃。 清江听到了巨大的机械轰鸣声,一阵又一阵,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下面的环境我也不熟,我和琰只来踩过几次点”老崔说道,“那个声音是竞技场的电梯发出来的,竞技用的幻兽会通过密道里的电梯运送。” “这里比上面冷得多。” “是啊,也比上面更黑。” 终于,在无尽的下降里,两人的视野中出现了第一束光,四面的石壁逐渐消失,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人造圆形深坑,坑内土地平整,四壁被硬度极高的合金板保护,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巨大的铁门,这便是幻兽所搏杀的整个舞台,简陋,暴力。 竞技场内不设有看台,所有的看客都被安排在深坑之上的镶嵌在墙壁的房间里,钢化玻璃板是唯一可以通过内部向下窥探的渠道,也是所有人正面唯一的保护。只要入场付了票钱,他们的命就不再重要。 而此刻,一场暴力的比赛已经结束。清江看到几个穿着黄色保护服的工作人员从深坑的铁笼里出来,快速地清扫地面上大块大块的血滩。 一只断掉的兽脚被遗落在了竞技场,只见那些黄色的人粗暴的用麻绳将其捆绑,牢牢拴在了一个板条车上,很快便推进铁笼后运走了。 “这些断掉的肢体会怎么处理?”清江问。 “大概,做成肉罐头,最后进了你的肚子。”老崔戏谑地笑了,“你该担心的是,你的那只匹鲁,被对手彻底大卸八块,连下一场比赛都参加不了。坏掉的器官总有办法长出来,死了就什么都没用了。” “要是第一场就被宰了,我们的投入不就血本无归了?”清江追问道。 老崔耸耸肩,说:“我们迄今为止干的哪场买卖,不是豪赌?” 清江不再说话,她想到琰,那个带着她来到这个地方的男人。他许诺她不再流浪,他也确实给了她从未有过的生活。在最危险的地方拾荒,在夜晚的前线阵地偷集团军报废的器械,在已经坍塌的矿洞里找那些没来得及带走的矿渣,和一群又一群小混混谈生意。即便仍然如同在火圈上跳舞,可他总一次又一次成功。 所以在琰提出制造自己的幻兽的计划的时候,清江第一个赞成了,老崔沉默不语,老瞎则是反对。 清江相信琰,琰告诉她,她有和幻兽进行精神对接的潜质和能力。 清江相信琰,她成功了。琰靠着那些报废的培养罐和倒来的营养液,在一堆自己完全不明白的化学药剂里成功做出了这么一只身高四米,形似大象却又像牛的怪物。清江克服了自己对这些生物本能的反感进入它们的大脑,控制它们的四肢,在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排异反应后,她终于达到了琰期待的那一步。 清江是合格的驾驶员,现在,她需要继续相信琰,她会在比赛中撕碎对手。 “我只是害怕,当我真的在那种地方,我发现该相信的是自己的时候,就止不住发抖...”清江握紧了自己手心,戴着面具的她并没有被老崔注意到这长久的出神。 第5章 兽笼 随着旋梯的台阶没入土壤,老崔与清江便走到了这市场的地下最深处。 “琰会在竞技场出口地方等我们,干完活赶紧走人。”老崔掐灭了嘴里叼着的烟,引着清江往前走。 楼梯对出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由窄变宽,又分别向上向前分化出两条路,向上的道路没入墙体,再往里走便是观赛席,向前走便是工作人员入口。他们离那巨兽的搏杀擂台也仅有一墙之隔。 老崔带着清江向着前方的甬道走去,一进入所谓的“员工通道”,清江便不自觉屏住了呼吸,面罩下的那张脸便不自觉要呕出来。 老崔瞥见了清江的异样,那微微向前躬身却又想熬过去的样子让老崔觉得很是有趣。 “这说明什么?我们对匹鲁的清洁很到位不是吗?正常的野兽就是一股骚味。”老崔深吸一口气,刚想笑一下,却不想自己也条件反射地干呕起来。 “咳咳咳——靠,我得抽支烟。” 清江面具下的眼睛白了老崔一眼,随即又以最低限度慢慢吸进气,用又低又哑的声音说道:这里味道...可不止是臭...我还闻到一股死鱼味。” “这地方会有鱼?我只在鱼罐头里见过鱼。”老崔耸耸鼻子,却又吸进了一大股子臭气,又呕了起来。 两人最终默契地决定保持缄默,说话张开口的那一下就能让肺完美地浸一遭沼气池,这种罪不论是老崔还是清江,就算再嘴硬都不想再受一遍了。 一个大叔,一个少女,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那污浊的味道随着脚步的前进逐渐减弱,在湿漉的石砖尽头,一扇巨门横空出现在上行的台阶上,獠牙一般的倒刺勾画成一张巨口倒挂于门扉,熹微的幽光从其内部向外散射。劲风吹灌,清江只能捂着面具艰难地抬头望。 那是一个巨大的厅堂,中心的走廊被一条铁道贯穿,以人力为动能的轮式车装载着各种型号的大铁笼从其上摇晃而过。铁道的两侧是已经陈列好的一排排兽笼,无一例外都似座小山般庞大。清江能嗅到,之前的那些味道的来源正是此处,那一只只笼子里的幻兽,正如标本一样一动不动地沉在笼内,等待着被运往它们的舞台,当它们的大脑被电激活后,就会彻底抛去现在的死气,化身一个个杀戮机器,而这暴力的始作俑者,却不过是在它们幕后操纵着的小小人类。 像清江一样的,简单的人类。 两人很快便来到了那大厅的入口处,清江这才注意到那穿行在铁笼中间,吵嚷着一窝一窝聚在一起的人类。在巨大的门扉与幻兽脚下,他们是那么不起眼,那么渺小。 可她知道,这才是这片区域里最可怕的东西。 清江清晰的看到两侧笼子里关押着的各异的幻兽。琰解释过幻兽的诞生来自同一源头的母细胞,可分化的样子却不尽相同,除了集团军为了规制拥有相同的量产型幻兽,民间的玩意大多是些不入流的歪瓜裂枣,他们的也不例外。但即便是下三流的货色,也足够震撼人心,足够具有破坏力了。这是对抗虫族的最终兵器,而在这,却是供人们互相厮杀取乐的玩具。 四手十眼,蛇形的脖子与齿状的尾巴,长吻的巨口与尖锐的附肢,无数溢出脓疮与气体的背部孔洞。千奇百怪的光景一幕幕随着两人的前进刻进清江的大脑。 她感到失神。 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将清江拉回现实,作为不速之客,他们的存在很快便被发现了。 “很抱歉,这里是后台的工作区,二位,闲逛在这里是要没命的。” 一个身材瘦削高挑,身着墨色西服的男人挡在了他们面前,他那黑色的胶质长靴被擦得油光发亮,灰色的内衬上镶嵌了一块巨大的紫色宝石,棕黄的短发打理地能看出纹路,金色的单片镜下是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额...”老崔知道这大概是什么人,但是他是一个粗汉子,从没和这档子人接触过,他挠挠头,想说点什么,可那眼前的人似乎没了耐心,他的嘴角抽了抽,随即打了个响指,他背后不知何时站立着的两名壮汉便走上了前,四只大手准备抓住老崔。 “等等!”情急之下,清江开了口,“我们是来报名参赛的。” 那男人愣了一愣,眼中的神色从惊讶变成了疑惑,又慢慢转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玩味。 “在这地下城,女子可不多见。”男人的声音幽深而低缓。 老崔面前的两名壮汉已经停下了动作,可老崔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是又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能没做好职责把清江的身份逼了出去。 清江没有说话,眼前的男人却开始打量起她来。 “哦——怪不得戴着面具,你是什么?他们的经纪人?还是——投资人?我好像不认识什么组织里有这样一个女性。如果是四号站点来的...” “我是驾驶员。”清江打断了他。 男人眨巴眨巴了眼,露出耐人寻味的笑:“这还真是新奇,一个看上去就像在外面捡垃圾生活的男人,一个戴着面具不知身份的女驾驶员。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的幻兽在哪?我有点好奇,你们倒是给这块无聊的地方增加了一点意外的乐趣。”他越说动作越夸张,竟开始用手帕擦拭起眼角,好像真的遇到什么千年难遇的笑话,逼得他挤出了几滴老泪一样。 “咳咳咳。”他收起那些动作,又拿着刚才拭泪的手帕往胸前的宝石上抹去,拧出刺耳的尖锐鸣声。他的声音又回到了开始的那般冷淡,只是目光仍停留在清江身上。“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我叫瑞安。欢迎来到我的地下竞技场。” 男人的保镖——其中一名壮汉走上去,递给清江一张铁质的卡片。清江接过它,把在手里翻转着看了看。 卡片的分量出奇地轻,背后是用机械雕刻的狮子样的兽头,正面则是一个用艺术字大写的RA。 “下次进来,带上这张卡,不然就要当心被当成老鼠剁成肉块了。”叫瑞安的男人侧过身说道,“下次见面,带上你们的畜生,你们最好有...” “我们当然有。”老崔没好气地说。 “最好是。”瑞安的嘴角向上扬起,凶恶目光仿佛要刺穿清江的面具,“你们接受不起愚弄我的代价。” 老崔能想象到面具后清江的那张厌恶的表情,看到她的喉头咽下一口唾沫,老崔轻轻扯住她斗篷的尾部。 “带他们去报名。”瑞安冷冷地抛下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两名保镖则引着老崔和清江向着一个弯道拐去,那百米的长廊对现在的两人而言却是相当煎熬。周围的人——各个幻兽的主人们,正用着粗鲁的眼光打量着他们。对于这种初入竞技场的新面孔,所有人都会抱以最大的敌意与猜忌,那一双双黑暗中的眼睛,仿佛要将他们吃个透。 直到他们走出众人的视线,二人背后的凉意才渐渐下去。所谓的签约点是一个铁窗后的柜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渣鼻老头坐在一张掉了芯的旋转椅上。他抬头瞅了一眼来人,看到汉子手势的示意后就自顾自低着头拿出几张破纸,顺着栏杆的空隙递到老崔面前。 老崔伸手取过,没等它看仔细里面的内容,就被一把拉过了另一只手,那枯瘦的手臂竟一把将老崔的手掌按进了印泥里,随后胡乱地拍打在了纸上。 “嘿,我还没同意呢!”老崔叫道。 可那老头只是看了一眼老崔,便用一种极其轻蔑的语气说道:“从你进来这里的那一刻,你就只剩一种选择了。上面的东西不是什么合同,而是你准备好随时死的承诺书。” 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来这里,能拿走多少,是你的本事。死在这,是你最后的结果。” “弄好了就快滚!”两人身旁的保镖不耐烦地催促道,“珍惜你的今天,至少你今天不用担心不能活着走出去。” 老崔无言回望了他们一眼,带着江清走向了大厅外,走向了那恶臭的甬道。 “为什么,只是幻兽的战斗,和我们的生命有什么关系?” “等你手里的克朗足够买你逃离这里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 “琰!”老崔对着远方的那抹醒目的红色招手。 地下入口出来的两个脑袋渐渐冒了出来。 “很顺利嘛?”琰微笑道,他和陆远站在螺旋阶梯入口的阴凉处,早已等候多时。 “大概...”老崔尴尬地挠挠头,“有很多事...一时半会讲不清。” “这活应该你去的,琰。”清江冷冷道。 “我没老崔那样沉稳的外表。要是我去了,就不一定出的来了。”琰说道。 “你早就知道里面什么样!”清江突然怒上眉梢,“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琰!我觉得我和老崔随时都要死在那!” 琰的火红的头发在风中飘忽了他的视线,短暂的沉默后,他终于吐出了几个字。 “对不起。” “额...”琰的瞳孔猛地放大,他的腹部被清江重重来上了一拳。 “我信任你,琰。但我还是觉得,你真他妈是个疯子。你要把我们都拉下地狱。” 清江越过琰的身侧,脚步声是那样重。 琰吃痛着扶着上来的老崔,还是说:“抱歉...” 老崔只是让琰靠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我回去劝劝她。” 他突然看向一旁的陆远,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急忙吩咐道:“陆远,你不是现在归清江了吗,追上去劝劝她!别让她走丢咯!” 陆远看了看肩上的两袋营养液,又看看老崔,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于是把两袋子丢在他的脚边,急忙追着清江去了。 第6章 人们 陆远对着远方那急匆匆的身影大声叫喊着:“清江姐!清江姐!等一下!” 陆远奔跑着,两人的身形在追赶中逐渐被拉近。 急促的脚步与大声的呼喊吸引了市场两边众人的异样目光,陆远却丝毫没有在意,仍是呼喊着。 “清江姐!” 远处的身影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 “清江...”正当陆远因极速奔行而因惯性要扑到对方身上时,他的腹部骤然传来一阵剧痛,自己也和琰一样被清江结结实实来上了一拳。 “你嫌自己在这里不够引人注意吗?琰出门没告诉过你在这要注意什么吗?”清江看着吃痛捂着腹部在一旁的陆远,冷冷地说道。 “哈...至少,我成功把你喊住了。”陆远气喘吁吁地说。 “蠢材。”清江的语气满是嫌弃,“你跟着我做什么,琰叫你来的?” 陆远直起身,摇摇头说:“我现在归你管,按理说应该跟着你。” 清江面具下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却仍没有解气的意思,她侧过身,仍是道:“我只是想要瞎子离我远点,你没必要拿这当回事。” 陆远听罢连忙摆摆手说:“不不不,我是认真的,清江姐。我来这儿也有段时日了,始终帮不上什么忙,我也想为大家出出力,学到一点新的东西。清江姐是前辈,跟着你,你也是我的师傅...” “哦?”清江面具下的脸挑了挑眉,“那你会什么?” 陆远只是羞愧地低下了头,声音骤然微小了几分。 “额,给匹鲁...刷毛。” 谁知清江听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说我一个月都没注意你,你这不也和第一天来没区别吗?” “所以,清江姐,教教我吧!”陆远恳求道。 清江听罢正色道:“我现在是匹鲁的操纵者,也就是所谓的驾驶员,根据地里那些机械的部分我一窍不通。从前我也只是跟着琰在各处的荒地里偷偷找东西,你跟着我学不到什么。” “哪怕一点也好,清江姐,教教我吧。” 看着陆远那张恳求的脸,清江第一次感到为难,她抚了抚额,叹了口气,“随你。” 陆远听罢却很激动,他赶忙上前说:“那清江姐就不能走了,你继续留在这可以吗?” “我没说我要走啊。”清江被陆远突如其来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你不是和琰...” “嗯?”清江歪了歪头,“我生他气来着,但,我也不会就这么走了啊。” “啊?” “我走了谁来让那只幻兽动起来,你吗?我的小徒弟。” 陆远挠挠头,嘟囔着嘴:“我以为你不参加那个比赛了...” “听着。”清江走到陆远跟前,用食指戳着他的胸口,“琰是个做事不考虑感情,只有数学期望的精神病。我和他共事,不代表我和他一样,但也不代表我就会让自己也感情用事。我们和琰从最开始捡垃圾的日子走到现在,没有他我连想都不敢想。他确实脑子有病,但我也愿意跟着他发病。” “老崔也是...你们都很信任琰。”陆远看着激动的清江,弱弱地说。 “你和他相处久了你就明白了。”清江回到原处,站直了身子说,“他就像一根风筝线,你不知道它的头在哪,但是当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除了拉紧他就别无选择。” “你们...其实不了解他,却已经依赖了他...”陆远恍然,看着眼前的清江,仿佛摸到了她心里那块害怕的地方。 “嗯。”清江的语气变得哀愁,“我们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又为什么做这些。只知道我的生活因为他在变好,他好像在乎我们,又好像离我们很远。我想和他说说话,可我什么都开不了口。我想把我的所有想法抛之脑后,只听他的话,什么都不去猜不去想。可我做不到,他让人抓狂,可我需要他。” “所以,清江姐才对他那么生气。在他的身边只有那若有若无的安全感。” 清江自怨自艾似的摇了摇头,只是说道:“希望他能变一变吧。” 陆远点点头。 “回去吧,你叫陆远,对吧。” ... 老崔已经反反复复用暗号敲了面前的铁皮五次,里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老瞎这货,死哪去了,别让我开完门就见到他那发臭的尸体!”老崔在那根据地门口的小山包前面骂道。 “说不定,他睡着了呢。”陆远在一旁小声说。 “睡死了也得给我开门!”老崔把嘴里的烟用力吐在地上,搓了搓手,“琰,我自己开门了,在外面再待一会我就得热死了。” 琰点头表示同意。 老崔蹲下身,把铁皮一块又一块地从前面挪走,很快便露出了内部的防爆门。老崔对着操控板熟练地输入了一连串密码,随着“滴”的一声,大门的锁便吱呀吱呀地转开了,老崔扒开那生了锈的双开门,一股脑地便冲进去。 “老瞎!”老崔刚进门就不耐烦地大喊道。 可是空旷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人的回应。 “老瞎!你耳朵也聋了?” 还是没人回答。 “说不定他出去了。”清江早已卸下了那身斗篷和面罩,坐在一旁清理着指甲,对老瞎的失踪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不能。今天是他看家,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老崔说道。 “可是内部也没有别人闯进来过的痕迹...”陆远说。 “妈的...” 老崔坐了下来又站起身,在房间里踱着步子,终于对着琰说:“琰,我去找他,老瞎毕竟是我带来的,跟着我的,不见了我不能不管。” “不必,老瞎是自己出去的。”沉默了良久的琰此时却说道。 “嗯?”老崔露出惊讶的神色。 琰指着进来的大门,慢慢地说道:“老瞎的左眼是坏的,视野偏向于开阔的右边,所以他在出门的时候,会倾向于单独拉右边那半边门,右半边的门比左半边的更长。可刚才老崔进来的时候,是用两只手一起推开左右两侧的双开门,再一起关上,所以两边的长度几乎相等。我对比了进出前的情况,门的长度和我说的符合,所以,老瞎应该是自己出去的。” “他?他怎么能自己出去了,他能有什么事...”老崔还是不相信。 “既然他是自己出去的,那便就是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也无需把他找回...” “哗啦哗啦”铁皮翻倒的声音打断了琰的话。四人的目光一同看向门口,随之传来的是“滴滴滴”输入按键的声音。 锁被打开了。 老崔下意识地拿起了身边的铁棍,可下一秒,门的右半边被一卡一卡地推了开来,半张脸慢慢从门缝里挤进来。 那只白色的眼球瞬间点燃了老崔的怒火,他一把上前,重重地扒开门,这让来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踉跄。 “老瞎!”老崔大声的吼叫给那人吓了一哆嗦。 来者正是刚刚还消失的老瞎。 “啊?” 老瞎用那只好眼扫视了屋内一圈,随即用不好意思的语气开口道:“你们...都回来啦?” 老崔抡起铁棍就要打,老瞎赶紧抱紧了头。 “你去哪了?嗯?”老崔看老瞎那窝囊样,咬着牙踹了他屁股一脚。 老瞎连滚带爬地站起身,还是支支吾吾地说:“没...没去哪。” “你说还是不说!”老崔高举起铁棍。 “我说!”老瞎连连后退,脸上却没有害怕的神色,“妈的妈的!老子到赌场去了还不行吗!” “赌场?”老崔的肺都要气炸了。 “在家里呆着也是呆着,憋得慌。我寻思你们没那么早回来。” “你偷跟着我们,跑市场下面的赌场去了?”老崔怒目圆睁,手里的铁棍也被攥得死死的。 “妈的!这不是没事吗,我就喜欢去整点这个。老崔,你他妈不也爱喝酒吗!”老瞎反驳道。 “老瞎啊老瞎!”老崔气的把铁棍用力摔在了地上,用另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你别有一天误了事,我非削了你!” 老瞎还想说什么,可老崔已经气鼓鼓地转过身走了。 老瞎又看向琰。 “下次不许了。”琰淡淡地说了一声,慢悠悠地朝着老崔的方向走去了。 老瞎又看向清江。 “烂人。”清江扭过头,对着一旁的陆远比了比手势,陆远眨眨眼,跟着清江往匹鲁那去了。 老瞎一个人站在原地,抠了抠他那大黄牙,最后原地“呸”了一声。 “妈的,再去玩一轮。” 第7章 回到地下 这是陆远今天最后一次给匹鲁梳理毛发,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巨兽,他不知为何有一种异样的亲切感。 匹鲁出生于这间废墟下的庇护所里,它比陆远来的更早,却更年轻。 琰说,人造的幻兽由于不稳定的特性,寿命极短,往往几年之后身体的各处器官就会开始坏死。匹鲁是一年前被琰从那些捡来后修修补补的培养槽里造出来的。经过琰的引导,它成功地长成了琰设计的预定样子,四足站立,重心低,圆形的头部却有着强健的如虫一般的巨腭,象一般的面部却缺少外突的鼻子,进气的方式是表面的一个个深孔。背上的鬃毛异常柔软但是一到腿部便成了硬质的刚毛,由于营养液需求的关系,它的体型在幻兽中已经算是迷你型的,但琰却有自信说它拥有不输其它庞大生物的能力。 “它的骨骼结构参考了虫族,你看到的这些肌肉其实都是它外置的保护层。” 陆远回忆着琰的话,他并不清楚这些话具体的含义,他也弄不清里面的科学解释。他只知道清江明天就要操控着它登上地下的舞台,为他们赚来数不尽的克朗。 “最后一袋营养液也注射进去了。”琰不知何时站在了陆远的一旁,他的出神被琰的话语打断。 “琰...”陆远回过头,眉眼却沉了下去。 “有什么心事吗?”琰问。 陆远摇摇头,轻轻抚摸着身旁的匹鲁,说:“我只是很担心,明天清江姐...她似乎很讨厌那里,我还没下去过,但我觉得那不是个好地方。琰...我想做点什么,但我感觉自己只能干着急。” 琰拍了拍陆远的肩膀,声音依旧那么平静:“一年前,匹鲁诞生,我就从市场里买到了一个旧的精神连接器。我当时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询问了清江,她同意了。” 琰看向匹鲁,继续说:“清江与匹鲁神经的同步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而集团军的操控标准是百分之六十。” 陆远不可思议地看向琰,惊讶地问道:“清江姐,比那些正规军的驾驶员还厉害。” 琰点点头,说:“事实上,现在是百分之八十一。清江的初次尝试让我有了坚持这个计划的理由。这一年,我们给匹鲁投入了很多,清江需要大量的训练,而匹鲁需要维持活性的养分。清江信任着我,我也同样信任着她。我们能到今天并非只是某一个人的功劳。” “清江老说你像个机器人。”陆远笑了,“但我觉得你还是有人情味的。” “人情味?”琰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陆远停下笑,又话锋一转,“琰你为什么自己不尝试驾驶匹鲁呢,你应该也可以试着对接一下吧,我觉得以你的水平,应该也不会差吧。” “我吗?”琰看了陆远几秒,默默地从匹鲁身旁的一堆仪器中取出一个挂满金属电片的头套。 陆远看着琰亲手把机器安在了自己的头上,打开了连接按钮。 “按理说,进入连接状态后,驾驶员的意识会尝试进入到幻兽中...”琰的声音在机器的鸣响中颤动着传来,“驾驶员在这过程中会失去其自身的感官,连说话都做不到。” 陆远抬起头,他看到琰脑袋上的机器开始显示一串读数,但是琰却没有任何反应 仍然站在原地和没事人一样地看着陆远。 机器的响声逐渐停止,琰脑袋上的信号灯跳成了红色。 陆远看到了最终的读数。 琰缓缓将连接器从头上取下。 “如你所见,我和匹鲁的同步率,是百分之0。” ... 陆远扶着土墙,一阵又一阵地干呕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过那漫长的甬道的。和陆远有着相同症状的还有老瞎,他胡乱地拍打着自己的脸,把手伸进自己的喉咙,好像要把什么异物从肚子里吐出来似的。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可没你们那么夸张。”清江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痛苦的二人。 “妈的,为什么琰...不走这里,他不用闻这味。”老瞎哑着嗓子抱怨着。 陆远擦着眼角因恶心流出的泪,还是没绷住那痛苦的表情,艰难地回答道:“他和老崔走兽用电梯下去了,要先把匹鲁送到准备厅。他们在那等我们。” “妈的,那为什么今天没人看家?”老瞎骂道。 “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已经牵出来了。怎么,你想回去?”清江冷声说。 “才不想...”老瞎嘟囔着,“小清江你别那么凶,我上次那是...” 清江却不愿意再听那老赖子说一句话,招呼着陆远往里面走了。 “哎,等等我!” 三人很快便来到了那厅堂前的台阶之上,强风透过老瞎的嘴皮冲破他几乎没有的牙齿防线,灌得他喉咙发凉。 “我确实不大喜欢这个地方...”陆远看着那骇人的巨门,拉紧了外衣,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地下的低温发冷还是单纯因为眼前的事物而感到恶寒。 “只要能保住命,只要能赚到钱。就是好地方。”老瞎却掺和道。 “然后呢,带着你的命在赌桌上输个精光?”清江呛道。 老瞎不再回话,他烦闷地抓了抓下巴,跟着两人跨过最后一道台阶,走进了那陈列满笼子的大堂里。 琰和老崔已经在不远处等候多时,正中间的铁道上,轮式车已经装载好了他们的幻兽。 “第二场。”老崔比了个“耶”的手势,“我们刚到就要在后台准备了,第一场打完就到我们了。” “真是随意,他们工作人员甚至都不认识我们,盖章的时候甚至没问过我们名字。”面罩斗篷下,清江发出不满的声音。 “只要我认得你们就好。”低而清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富有节奏感的鞋跟点地的声音让陆远一开始以为是某个藏在天花板上的老式时钟。 众人回过头看去,一个身穿墨色西服的男人正缓缓向他们走来。老瞎那只好眼此时睁了个滴溜圆,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胸口的紫色宝石看。 “我没想到,你们真的能带来自己的小宠物,也没想到这位驾驶员仍有勇气来到这里。”男人抚掌道。 “初次见面,我叫琰。”琰向那个男人伸出了一只手,火红色的头发下是那看上去友善的表情。 “瑞安。”男人并没有与琰握手,“我已经介绍过自己两次了,我以为你的同伴会告诉你,不过...哦,看来你才是他们的领导人,是吗?” 瑞安看向琰,他摸索着自己的单边眼镜,玩味地将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你倒是很有趣...”瑞安笑了,一个浅笑后却是接连的癫狂,“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的组合真是这个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一个醉汉,一个瞎子,一个红毛小子,一个奴隶一样的仆从,你们是哪个地头爬出来的黑帮?还是虫巢里未开化的野人,带着你们的公主来到我的王国,却要她亲自上阵。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觉得这没什么好笑的。”开口的却是陆远,他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盯着瑞安。 “哦——”瑞安突然恢复了那不屑的表情,“谁允许一个奴隶可以擅自发言了?红毛小子你吗?你们的队伍还真是散漫,我该和哪个代表说话,你们五个一起吗?” “他不是奴隶,他是我们的一员,也有自己的名字。”琰走上前,挡在了陆远身前。 “听着。”瑞安从袖口取出一只手帕,擦了擦自己并没有握过的手,又随即转向胸前那颗紫宝石,漫不经心地说着,“我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你是他们的代表,对吧?也许,现在,一会儿,以后,我有极小的概率和你再次沟通,所以,我知道你就行了,明白了吗?嗯?” “我已经和你说过一遍我的名字了。”陆远看向琰,他少见地从他的话中读出一丝愠怒。 “哦,很好,很好。”瑞安不屑地扭过头,从胸侧中取出一只银边的怀表,“你也不喜欢说第二遍,对吗?我也觉得,在你们身上已经算是浪费我两次时间了。你们除了滑稽之外,带不给我一点其它的好处...” 瑞安转过身去,他的声音逐渐变得阴沉,随着他远去的脚步变得幽深而遥远。 “不过我还是给你们一个忠告,最好走上选手席去比赛场看看。看看那些幻兽是怎么厮杀的,尤其要看失败的那只。这样你们就能知道你们那只小畜生最后是怎么被碾成渣的了。” 第8章 怪物擂台 瑞安的身影在众人的注视下远去,陆远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脚步声是那么令人感到心情烦躁,他明白了清江厌恶这里的原因,他曾是一个矿工,也曾没日没夜地为了一顿饱饭拼命工作。可那些身体上的痛苦远不及一个人言语上的羞辱来得更深切。 老崔的那只大手不知何时按上了陆远的肩膀,他注意到了陆远溢出的情绪,“弱肉强食才是生存之道,陆远。你一直都明白的。” “有一点他说的对。”琰那平静如水的声音再次传入众人的耳朵,“我们是该去看看那些比赛。清江虽然已经有了操纵匹鲁一年的经验,可她还从未真正在这种地方与同样的对手战斗过。” “那我先前救了老崔,杀的那一只虫子算什么?”清江却叉着腰,没好气地说。 琰呆了呆,好像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一下。 “虫族和人类的思考方式...或是战斗方式,总是不一样的吧...” “看看也好,看看也好。”老崔忙出来打圆场,“总是很宝贵的学习经验不是吗?” “我最好有命学...”清江嘟嘟囔囔着,老崔却已经开始推搡着哄着几人往前走。琰在最前面一言不发地引着路,最末尾的则是边走边四处张望的老瞎。 ... “欢迎来到地下!不管你是流氓,恶棍,还是痞子,我不在乎你们的身份,也不关心你们从哪来,我只在乎你们兜里的钱会押向哪一边!嗯...不行吗,太直白了?好吧~既然买了入场门票,那这一场比赛所有流的血都是为你准备的!当然~最好还是掏出你们的克朗,给奖池的重量再添上加上几注,‘黑火’地下擂台,准备好为每一个异想天开的赌徒开启你们未来的天堂的大门!那么我们现在就让两边的幻兽入场!” 地下竞技场内,主持人的声音从土墙内镶嵌的扩音器里传遍整个观赛区。“黑火”是这个地下擂台正式的名字,这里容纳了整个五号前哨站里最穷凶极恶的一群人,此刻他们正在与琰一行人不同的房间里欢呼呐喊,大声叫骂。陆远隔着房间隔断的土墙也可以清晰地听到他们粗鄙的声音。 “现在,入场的是左侧的选手——他的驾驶员已经连接上了自己的战斗机器,它即将撕碎它的铁笼,从那道门后冲出来了——‘六臂魔像’!”随着一声巨大的咆哮,东部的铁门骤然向上拉起,大地的颤动声很快替代了主持人的解说,随之而来的是自黑暗中的奋力一跃,幻兽的四足扎入厚实的土地,上身却高高抬起,如同一直直立的披着盔甲的巨虫,它的双臂的前段是闪着银光的钢爪,扁平的面部除了眼睛与巨口以外都被覆盖在厚重的角质之下。 “‘血眼帮’的迎门梁!上周首战便直取了对方的头颅,攻防一体的擂台杀手,驾驶员百分之六十七的同步率给予了它灵活的反应力!”主持人的声音再度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观众席的欢呼声,擂台悬空的头顶慢慢垂下一块巨大的电子屏,用红色字体标注的“六臂魔像”下写的是一串正在浮动的数字。 “血眼帮,你们真快成明星选手了!看看那些上涨的注金,都快超过十万克朗了!可是——这边的奖池是否会继续上涨呢?还是沦为右边还未出场的幻兽小小的零头?让我们再有请——‘血犬’!” 急促地跑动声从西边的大门传来,一只红色毛发的犬型生物低吼着冲向擂台,它的前额长着两只向后弯去的巨大双角,黑红色的毛发遍布全身,它的后肢更长更细,三趾的利爪每一次的挠动都扬起泼天的尘土,它的吻部长而突,鼻子连接着嘴唇,向外排开的两行尖牙暴露在空气中。 “‘痞子帮’的收债机器!午夜的巡猎死神,穿行在沙漠中的商队最可怕的噩梦!它的利齿已经咬碎了两只畜生的头颅,它会咬下这第三只吗?还是在此停下它那寻觅鲜血的脚步——这一切的结果都取决于背后的驾驶员,同步率高大百分之七十一的帮会二把手!敏捷的身体与狂暴的进攻可是不可多得的视觉盛宴!” 更响亮的欢呼,更大声的喝彩。 陆远在观赛席捂着耳朵,感觉整个人都要聋了。 “吼——那只什么犬,押的人很多啊,我以为十万克朗已经很夸张了。”老崔贴着玻璃板,望向头顶的电子板,“血犬”的最终押注停留在了共计21万克朗。 “整整是对手的两倍。”琰说,“看来‘血犬’服役地更早...如果初赛就有这种规模,后续的比赛想必会更可怕。清江,你要有准备...” 清江别过头,没有说话。 “我第一次见到除了匹鲁以外的幻兽,他们长得区别也太大了。”陆远趴在玻璃板上,仔细地看着深坑下。 “除了集团军会配备量产型的幻兽,其他的基本上都长得各不相同,幻兽的存在本质上是基因突变的结果,我们很难控制它们性状的一致。量产型的幻兽尽可能的保留了优秀的性状,来提高军队的作战性能,但同时也要付出我们常人无法承担的成本。”琰解释道。 “那我们的匹鲁,有胜算吗?”陆远转过头,担忧地看向琰。 “有。”开口的却是清江,“它们的动作,僵硬的滑稽。” 清江的双眼从进入房间的开始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下,她并不傲慢,她对对手给予最大程度的谨慎,却也给了自己最大限度的自信。 清江与匹鲁的同步率是百分之八十一。同步率如同系统的延迟率,同步率越高,幻兽的动作便会越快越流畅,目前上场的两名选手,至少在同步率方面,已经被清江甩开了一大截。 陆远看向地面上的两只幻兽,双方都已按规则在各自的半场就位。主持人那聒噪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低沉的电子音。 “嘟——” 如同警报声一般的长鸣响起,地面上的两只幻兽开始了行动。 擂台的厮杀正式开始。 先手行动的是“血犬”,它那犬科生物一般的身体构造使它可以在地面上快速奔行,“六臂魔像”更笨重,它在原地通过自己的四足调整面向,以适应来自“血犬”不断变化的位置。 “‘血犬’不愧是擂台速度的佼佼者,跑动的速度已经完全拉开了‘六臂魔像’视野的跟进速度。‘六臂魔像’的眼睛被保护在盔甲下面,这样狭窄的视区在面对‘血犬’这样的高机动性幻兽可不理想。可要当心了!” 主持人的大嗓门再次响起,这次他的职责则换成了解说。 陆远紧盯着“血犬”的动作,它几乎在分刻内便跑完了擂台的半场,绕圈已经抵达了对手的半区,“六臂魔像”按兵不动,两只双臂抬起防御的起势,似乎准备做防守反击。 “‘血犬’已经到了原本‘六臂魔像’出口的铁笼位置,对方还没调整好自己的身形,抬起双臂准备防守吗?可是‘血犬’已经到了‘六臂魔像’的左侧了啊,对于‘血犬’而言对手的侧部已经是门户大开!要进攻吗——” “噢噢噢噢!” 场上响起了欢呼声。 琰与陆远一行人向场上看去,只见“血犬”借着助跑猛力一跃,用前爪扒住入口的铁栏杆,再次借力反身跳向了‘六臂魔像’,血盆大口直冲对手腰腹。 “‘血犬’借着场地的铁栏门两次跳跃攻向了‘六臂魔像’!在几乎是对称且平整的场地上,‘血犬’发挥了自己最大的优势,奇袭还未防御完全的‘六臂魔像’,不愧是‘黑火’的老将!‘六臂魔像’来不及防御,侧边的腰部已经被‘血犬’咬穿!要松口吗?‘六臂魔像’的利爪已经要打下来了!没有松口!‘血犬’用头颅上的宽角硬生生顶住了利爪的敲击,它的牙齿甚至嵌地更紧了!” “嗷——” “六臂魔像”发出痛苦的嘶鸣。 “‘血犬’咬得太深了!‘六臂魔像’用双臂都没法把对手的头从自己的腰部拔下来!‘血犬’的前爪已经扒在了‘六臂魔像’的肩上,它要干什么?它要把它的肉扯下来!‘血犬’!” 伴随着“六臂魔像”腰间喷射出的长长的血弧,它的身体向后挣扎着退去。“血犬”的前爪再次落到了地面,它猛力地扭过头,嘴上是一块连带着甲壳的巨大肉块,深红的血液从牙缝里溢向下巴的毛发。“血犬”扯下了对手腰间的一块肉,它狰狞着嘴,将嘴里的战利品整个吞下,戏谑般地朝着对手的伤口龇着牙。 “太残暴了...”陆远不禁咋舌道。 “残暴吗?如果我不这样对待我的敌人,被扯掉肉的就是我了。”清江面具下的脸神色凝重,她鼓励着自己的心变得足够狠辣,至少在陆远这样涉世未深的人面前,她不能比他更脆弱。 第9章 一轮落幕 “六臂魔像现在的情况可谓是急转直下!腰侧连带着甲壳与肌肉一起被活生生剥离,这样的伤口是否还能让它直起腰?要是再面对一次这样的攻击,胜利可就要离他远去了。”解说的的大嗓门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六臂魔像面对的情况恐怕不止这些。”此时,房间里的琰却开口了。 陆远和老崔同时向琰看去,只听得他解释道:“幻兽由于和驾驶员神经连接的关系,它们的感官也是同步的。幻兽遭受的任何知觉都会传递到驾驶员的大脑。刚才这一下,六臂魔像肯定痛的不轻,他的驾驶员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这会有什么副作用吗?”陆远不解。 “痛苦会使驾驶员潜意识地想要逃离,他们与幻兽的连接会变得不稳定,从而下降连接的同步率。而六臂魔像与其驾驶员原本的同步率就不是很高。”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受的伤越多,幻兽反应越迟钝,最后达到最低稳定性的阈值,幻兽与驾驶员彻底断开连接,直接输掉比赛。”清江插话道,“六臂魔像的同步率快到最低的极限了。” 陆远又向场地内看去,只见六臂魔像已经退到了墙边,它的身形摇摇晃晃,已经处在了失去意识的边缘。 解说音:“六臂魔像的状况不容乐观!血犬要乘胜追击发起第二次进攻了!两只前爪已经伏在了地面上,最后的冲刺要来吗?” 欢呼声与叫喊声再度响起。 血犬的冲刺速度比上次的更快,它的巨口瞄准了对方脖颈。 “血犬跳起来了!天呐,它要把六臂魔像彻底杀死,残暴的死神不允许它活着离开擂台,它的战斗生涯只有杀与被杀!” 幻兽的战斗并非完全意义上的生死较量,在一方的幻兽没有行动能力后,是可以判负并申请出局的。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敌人的慈悲上,获胜者拥有对败者的处置权,毕竟除非杀戮巨兽主动停下自己的暴力,没有哪个人类可以上前阻挡,除了另一头幻兽。 能擂台上活命下来的失败的幻兽,无非两种:对手的怜悯和你够硬的后台。养成幻兽的成本昂贵,贸然杀死对手的摇钱树会招致对方集团的疯狂报复,这样的痛下杀手得不偿失。而怜悯,则是这里最罕见的东西。 杀戮与慈悲都只是胜利者的选择,败者没有选择权。 血犬的驾驶员选择了前者。 黑火帮于站点外唯一的高级战力便是这只幻兽。血犬的状态极佳,甚至没有受到一点损伤,杀死对手的幻兽,痞子帮也无需忌惮对手的报复,仍然拥有血犬这只终极兵器的痞子帮可以轻易地将帮派斗争变成单方面屠杀。 “六臂魔像的脖子侧开了!它用双臂扛住了血犬的撕咬”解说大喊着,此时的血犬已经将六臂魔像按在了墙边,可那巨口却被其用双臂挡在了外面。 “六臂魔像与其驾驶员的同步率并没有丢失!它维持在了百分之六十的最低极限!” 观赛席爆发了剧烈的喊叫声与怒骂声。 “给老子咬啊!咬死它!咬进去啊!” “我押了两千注,你他娘的给我撑住!把它嘴给我撕烂!” 陆远不可置信地皱起了眉,说:“这也太巧了。百分之六十,刚好在极限。” 老崔挖了挖下巴,像是思索着说道:“那驾驶员可是条汉子,意志力坚定啊。” 琰摇了摇头,说“我看未必如此。” 场地之中,六臂魔像还在支撑,血犬的两只前足也被其下肢的脚爪拦住抵挡。血犬的鼻子冒出粗气,那尖锐的牙齿却刺不进六臂魔像的手铠。 “六臂魔像居然慢慢直起了身体!驾驶员已经从痛苦中恢复了吗!嗯...什么...刚刚后台了解到,六臂魔像驾驶员的同步率正在稳步回升,甚至读数比原先更高!同步率指数已经来到了百分之七十三,甚至超过了血犬的驾驶员,痞子帮的二把手!” 观众席一片哗然。 陆远转头看向琰,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琰似乎并没有对此感到意外,反倒是一副恍然的模样:“血眼帮的那名驾驶员从来就是临时上阵的。他们可能根本没有适配的达到基本同步率的驾驶员。” “什么意思?”陆远和老崔同时问道。 “就算是只有百分之六十多的同步率,他的动作也太僵硬太多余了。血犬的第一次攻击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就成功了。驾驶员并没有想过用持久战的办法击败对手,他并不适应这只幻兽。”琰盯着窗外,冷静地分析道。 陆远急了:“你是说,他刚才都是故意的?” “不完全是,他至少没料到对方的第一下会那么重,以至于自己差点被淘汰。他确实在等一个机会,等着自己示弱让对方主动上前与自己搏杀的机会,高机动性的血犬的弱点也很明显,它除了头部以外,其它部位都比六臂魔像脆弱得多。” “那...他的同步率是怎么回事?” 琰的目光飘向场地之外,移向那六臂魔像出来时的铁笼的方向。 “问题不在幻兽身上,而是出在了驾驶员。” ...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难道今天押宝血犬的那一方就要血本无归了吗?二十万的克朗都要流向另一侧吗?六臂魔像,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居然渐渐把血犬的巨口往外推了,而血犬唯一还可以攻击的前爪也被六臂魔像牵制住了。结合驾驶员突然上升的同步率,这难道是他们的后招吗?六臂魔像之前的战斗便是主打的防守反击,第一次给我们创造的惊喜难道会再度上演?血犬,不知这名老将还能否顶住这擂台的考验!” 此刻的台下却已然鼓噪了起来。 “妈的,黑幕!退钱!” “打假赛是吧?得罪我雷钢会我把你们场子都给砸了!” “你丫的,牙口不行是吧?啃下去啊,它腰里那么大个窟窿还能翻盘?” 可场地内的两只幻兽并不会理会观众的呼声,形势再度对血犬不利起来。 飙升的同步率给六臂魔像带来了更强大的增益,六臂魔像与驾驶员相性的提高使其身体各处机能的使用率也在激增,它的力量逐渐超过了血犬,那原本咬紧的巨口在六臂魔像的掰扯下逐渐松动,两只前爪也因不稳而开始发颤。 六臂魔像后腿蹬着墙,空余的另一只脚爪猛地向前蹬出,直直击中了血犬的腹部,那趾头上如钢一般锋利的指甲生生刺入血犬腹部的皮脂。 “唔——”血犬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本来咬紧的嘴也随之松开。 六臂魔像瞬间腾开了手,满是牙印的手臂竟仍然有十足的力气,它一手按下血犬的头,另一只手猛地朝其脖子拍去! “肘击!六臂魔像这一重击力道相当可怕!”解说也不禁大喊了出来,“六臂魔像已经找到了血犬的弱点,可以避开了它的头颅,转而攻击它软弱的七寸,血犬的前半身被生生拍在了地上!形势被完全逆转了!” 观众席欢呼声与叫骂声汇在了一块。 “血犬腹背中招,还能站起来吗?驾驶员与幻兽的同步率正在快速下降——已经来到了百分之六十五!抱着杀心对付六臂魔像的血犬,是否会落得一个也被撕碎的下场呢?” 血犬伏在地上,每每想要抬起的头颅却被六臂魔像一次又一次用重拳砸了下去。血犬的那向上仰视的双眼仿佛浸泡着滔天的怒意,它的尖角几乎被敲打出裂痕,头顶溢出鲜血。 解说的声音也变得疑惑:“这这这...六臂魔像是在泄愤吗?它不选择攻击血犬的薄弱处,反而挑衅般猛击对方最坚硬的头部...虽然血犬确实无力反抗。好吧!这就是强者对失败者的侮辱,换做是血犬,也未尝不会如此去做。但血犬仍然有行动能力,虽然在——” “咚!咚!咚!”六臂魔像的敲击声甚至把解说的声音都压了过去,它的敲击变得疯狂,每一下仿佛都在置对手于死地。 “六臂魔像不对头。”琰看着玻璃窗下的施暴,摇摇头说。 现在哪怕是对此漠不关心的老瞎都感到了现场氛围的诡异。 “妈的,这肯定不对!虽然我押了它,但它肯定发疯了。” 众人:“...” “血犬与驾驶员的同步率正要接近最低阈值了!”解说的声音再度出现。 “还撑得住吗?63%!” “62%!” “血犬快要失去意识了!” “61%!” 六臂魔像再一次的挥拳,手臂却歪到了一边,它仿佛失重一般整个身体倾倒下去,身下的四足剧烈地痉挛,体液与鲜血从它的伤口与血管往外溢出。 六臂魔像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嗯...什么?六臂魔像与其驾驶员的同步断开!?怎么...嗯...什么...好。” 六臂魔像就这样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血犬却仍有余息。 “血犬...咳咳!血犬站起来了!它的驾驶员并没有放弃!它慢慢爬到了六臂魔像身体上,它要...” 随着一声清脆的鸣响,血犬的牙齿咬入了六臂魔像的脖子,并一口将其截成了两段。 它那鲜红的头颅仍然溢着血,那愤怒的目光却丝毫没有消减,它叼着失败者的头颅,转身走进了来时的铁笼。 “...” “我宣布,胜利者是痞子帮——血犬!” 现在不论是欢呼还是质疑,叫骂还是大笑,都不再有意义了,结果已经宣判,命运已经注定。 第10章 第二轮 黑火”竞技场的擂台,喧闹声逐渐平息下来。地底擂台的正中心,身上毫无保护措施的清洁人员们正忙着扫去地上的血污,第二场的比赛不会因为上一场的状况而停止哪怕耽搁一秒。数不尽的克朗将从这些疯狂的观众的口袋流向竞技场内,流向那些选手,流向... “妈的,黄昊的尸体怎么处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竞技场的墙面的里侧传来。 地底擂台墙面内壁,分别有两个狭小的空间。把长椅,几个紧贴着墙面的金属装置就是里面的一切。这里是竞技场的选手室,为了避免选手在驾驶幻兽时受到伤害,同时兼顾连接的稳定性,所有的选手将在这样两个靠近竞技场的小房间内以实现对幻兽的幕后操纵。那些贴在墙上的金属装置则是信号增幅器,军用的连接器所能覆盖的最大范围也不过方圆一公里,民间的丐版则更小,只能额外通过安装信号增幅器以实现连接的稳定性。 而这间小房子内,那本该已经空无一人的选手椅上,正躺着一个七窍流血的男人,他是六臂魔像的驾驶员,此时却已经死在了自己的那张座椅上。此刻,小小的房间里却早已挤满了人,血眼帮的全部骨干成员,全都聚在了一堂,方才说话的男人便是其中的一员。 室内的成员无一不是穿着厚重的褐色夹克,提着锃光瓦亮的头,后脑勺纹了一个醒目的流着血泪的眼睛。 “妈的,谁知道痞子帮那头玩意这么狠,一口就把黄昊咬出连接同步了。”其中一名成员说道。 “那你也不该给他打这么多药!他上场前就已经注射过了!”为首的一个声音怒骂道,他无疑是血眼帮的话事人。 “他那时候都快失去同步了!我情急之下给他加了两针...谁知道他的意识直接回不来了,还死在里面了...” 首领冲到那人面前,拎起他的衣领,怒骂道:“你知不知道人能承受这个药的最多剂量是多少?我们剩下半针给他备用都嫌多了,你一次性打两针!你嫌他死的不够快是吧!” 被辱骂的人的声音变得怯懦起来:“可是...他本来就是刚进的组织,本来就是拿去消耗的。” “可是他妈的我的幻兽死了!你知不知道!嗯?要不要我也把你拿去消耗了?你值多少钱,有它一条胳膊贵吗?” 那个干部摇摇头,脸上尽是害怕的神色。 “妈的...现在只能赶紧先走,赔了就赔了,回去收那些个穷鬼的子,早晚还能起来...把他的尸体给我拖出去,别被瑞安那个混蛋发现了,不然...” “不然什么?” 低沉的男声混着靴根点地的跫音从门外传来,他那高挑的身影堵在门口,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攒动的人头。 “瑞安...”血眼帮的老大下意识地转向门外,看清来人后又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房间内,血眼帮的成员都站起了身,右手按在腰间的武器上。 “莫南和,你真的很不懂规矩。”瑞安脸上露出讥讽的神色,“注射神经兴奋剂这种会给我的赌盘惹来麻烦的事,我可不大喜欢。要是下面的人发现了,闹上一阵,我可得亏好一笔钱。” “瑞安!”血眼帮的首领,莫南和却指着门外的人大声斥责道,“你少给我来这套!你在赛场上动的手脚一点也不比我少!操控赌盘的还是你,怎么?我的行为让你的赛事结果差点脱离了控制,你感到害怕?还是不满?你别太嚣张了,我们血眼帮,从没怕过...” “哎呀,怎么,想动用暴力?”瑞安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看着房间里一个个如临大敌的帮派成员,瑞安却显得镇定自若,“我手上沾过的血不比你少,莫南和。我今天还算有兴致,所以亲自找到的你们,顺带一提,这场比赛我确实没有操纵什么,毕竟对我而言,这种初级的比赛不值一提。只是,对他们而言就不一定了,我后面这群家伙,可等不及要把你切成碎块呢...” 莫南和终于看清了瑞安身后的人群。 “痞子帮...” “砰!砰!砰!”瑞安身后的人群一齐伸出手,枪响瞬间填满整个房间。痞子帮的成员一拥而入,火光将这漆黑的房间照得通明。 “瑞...” “砰!” 瑞安的身影慢慢没入门后,他胸前那紫色的宝石是他眼里最后看到的一切。 ... 陆远站在湿漉的石砖上,眼前巨大铁笼不知为何让他感到惶恐不安。 第一场比赛已然结束,可他脑子里却全是那六臂魔像发疯的模样,那疑点重重的战斗让他不禁担心起眼前的幻兽以及清江,她们是否可以安然无恙。 “你在想什么?”清江不知何时站在了陆远面前,她清脆而冷冽的声音吓得陆远一个激灵。 “啊...清江姐。没有,你马上就要上场了,我只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我们甚至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我感觉这一切都稀里糊涂的,什么都在往我们不知道的方向发生。” 清江沉默了一会,看着陆远说:“是,我站在这个地方现在还觉得很恍惚。我没想过,我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那...” “你该和我去选手室了,他们都在那等好了。” 陆远话到嘴边却被清江打断,他只能跟上清江远去的脚步,不敢再开口。 选手室内,老崔和老瞎正靠在一旁的椅子上通过小窗看向场地内,清洗工作已经完毕,这也意味着清江马上就要驾驭匹鲁进入战场了。 房间内明明相当阴凉,老崔额头却冒了一把子汗,他拿手背摸了一大把下来,却是嫌弃老瞎靠得太近,让他离远一点。 琰双手手里拨弄着那只连接器,将信号增幅器调试成同一频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清江带着陆远走了进来。 “要开始了。”琰用双手捧起连接器,对着清江说道。 “我知道。”清江冷着脸,侧过身很利索地坐在了属于她的那把椅子上,她敛起自己的头发,示意琰将连接器与她对接。 琰走到她的身后,手里的连接器却迟迟没有安在她的头上。 “怎么?你后悔了?”清江的语气对着琰时总是凶巴巴的。 “没有。”琰摇摇头,“我感觉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吼,又是你那神秘的预感之类的?” 琰什么都没说,清江也陷入了沉默,随着连接器指示灯的亮起,清江的头部成功被一只只电片吸附住,连接器进入了运转状态。 “清江姐...”陆远咬住自己的下唇,想伸出手。老崔却摇了摇头说:“她听不到你说话了。” 洪流般的意识穿过黑暗,记忆与思维被撕扯的感觉席卷了清江的大脑。 再次的苏醒,她的面前却是一个巨大的铁笼,铁笼的门锁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远处的洞开闸门传来诱惑的光亮,嘈杂的声音从那一头一阵又一阵传来。 清江回忆起了她要做什么。她现在是匹鲁,一只要前往光芒处杀死对手的怪物。 “那么,左边即将入场的是——‘军刀头’!” 主持人的介绍声后是爆鸣般的欢呼。 “沙漠的伏击者!陆地的巨鲨!刺刀般尖锐的头部外骨骼可以将所有正面的敌人一刀两断!鲨鱼皮般的外表可以轻松划破敌人的皮肤,直立的身躯,强健的双爪与锯齿,来自珞珈兄弟会的幻兽,本届竞技场的黑马之一,让你们手里的克朗都为他疯狂吧!” 擂台上的幻兽朝着穹顶发出咆哮,双足站立的形态显得它十分高大,如主持人介绍的那样,它的外表酷似一只头顶长枪的鲨鱼。 “接下来是西边——入场的是!新兴的五人组,竞技场的年轻血液,初出茅庐的挑战者!匹鲁与他的女性驾驶员!” “他在说什么啊!有这么介绍人的吗!”老崔听罢,怒地拍了一下大腿。 “他刻意地把清江的女性身份说了出去,这是瑞安的安排。”琰说道。 “可恶!”陆远也愤愤道。 老瞎:“妈的,上把押了那个六只手输了,这次可绝不能再赔了!” 此刻,观众席已经有人开始议论了起来。 “什么五人组?新来的,没听说过。” “女驾驶员?真的假的?” “不会是故意来表演给对面刷战绩的吧?” 当众人看到西闸门走出的身影后,议论又变得更大了。 “什么玩意,怎么感觉有点小只。” “长得像动物又像虫子,能行吗?” “妈的,逗我玩吗?这玩意和军刀头打?” 悬空的电子板渐渐下垂,数字板上的金额开始大幅度跳动,最终两边下注的金额停留在了一个稳定的数字。 所有人都不禁睁大了眼睛。 “军刀头,三十二万克朗。” “匹鲁,三千八百五十克朗。” 第11章 军刀头 电子板上悬殊的金额差距如同火辣辣的伤口刺痛了选手室里急切地向外望的陆远的眼睛。 “就算是第一次的新人,这也差太多了!”陆远忍不住喊道。 “喂,老瞎,你在清江身上押了多少?别告诉我那些钱都是你的。”老崔扭过头对着一脸郁闷的老瞎说道。 “怎么可能...”老瞎挠了挠自己的脸,还想说什么,又像是担忧什么似的,还是放弃了。 “因为养分的需求,我只能把匹鲁往小而精的方向设计,相信清江,也相信我们的幻兽。”琰保持着他一贯有的冷静,但陆远能看出来,此刻他的精神正高度集中,擂台上的每一秒他都不会放过。 而此刻的的场地内—— 军刀头正俯视着眼前长相奇特的怪物。如大象一般的身躯,粗壮却短小的四肢,浓密的鬃毛遍布全身,诡异的头部头部构造:遮盖在毛发下的眼睛以及扁平的呼吸孔,虫腭一般的口器。 大概是丑陋又滑稽的样子让军刀头觉得恼怒,它的胸腔里发出了引擎般不悦的轰鸣声。 “军刀头的驾驶员,珞珈兄弟会的大当家!驾驶员达到百分之七十的同步率可以完美将这只双足站立的巨兽发挥出人类才有的灵活优势,头部的巨刀与其健壮的四肢让它在近身战中也有强大的压制力!” 解说的声音再度传入比赛场。 “而我们的这位新秀,匹鲁的驾驶员——嗯,什么!天呐,匹鲁与驾驶员的同步率居然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五!等等,读数还在升高!七十七,七十八,百分之——八十一!匹鲁与驾驶员最后的同步率稳定在了百分之八十一!” 主持人的解说在观众台上掀起了骚动,惊呼声与议论声从墙的内侧传来。 “邪了门了,今天遇到的两场都这么怪吗?” “他们又在耍什么花招,骗我的钱玩是吧!” “军刀头的押注这么大,要是输了这里的人都得玩完! ” 解说的声音也变得不淡定了。 “百分之八十一,这么高的同步率我也是生平难见!这已经达到了集团军精锐的连接水准!新人的首次亮相就为我们展示了这样一个惊喜!她有可能冲击本届擂台赛的冠军吗?匹鲁,这只外表独特的幻兽显然已经成为了本次比赛的黑马!” 主持人夸张的表现似乎让擂台上的军刀头十分不爽。驾驶员的意识连接在幻兽身上 一字一句都被他听在脑子里,他愤怒地发出震声的咆哮,张开双臂便做好了冲刺的准备。 “额...不过军刀头作为黑火擂台的明星选手,久经战场的它拥有对方无法比拟的作战经验,从幻兽身体结构和自身强度的角度出发,军刀头仍然占据着巨大的优...” “滴——”比赛的铃声正式打响。 “军刀头冲过去了!比赛开始的一瞬间,军刀头就以其最快的速度冲向匹鲁!他要在最快的速度下一举消灭对手吗?” 军刀头的双臂在空中以奔跑的形式摆动,同时低下头,将自己头部那锋利的刺刀笔直对准正前方,如同一柄活体巨剑冲向匹鲁。 “是【剑鱼】!军刀头居然在比赛的开始便用出了自己的杀招!锁定敌人位置后以全速形态冲向对手,利用头上的军刀将敌人完全贯穿,无论多么强悍的防御,在这样的冲击力面前都形同虚设!” 在选手室里的陆远攥紧的手心早已冒了汗,看见军刀头的冲锋,不禁紧张道:“好快,清江姐能躲开吗?” 军刀头的身体很快越过了它的半场,直奔向匹鲁的位置。碍于匹鲁粗壮的四肢,它的移动速度上限并不快,即便在清江的高同步率下,也无法拖动着那沉重的身躯规避掉军刀头的锁定。 “要撞上了!”陆远大喊出来。 擂台里传出一阵刺耳的剐蹭声,军刀头的军刀擦着匹鲁的巨颚贴着匹鲁的毛发直穿过去。匹鲁较小的形体在此刻发挥了优势,它在剪刀头锁定它的前一刻蹲下了身体,并用强有力的下颚化解了军刀头的冲击。见到头的双腿由于惯性无法停止,却因为匹鲁与自己刺刀交锋带来的阻力而失去了平衡,它的腿踢向匹鲁厚实的表皮,可失去加速度的动能无法撼动它分毫,反而自己因为无法停下而重重向前跌去。 “军刀头失去平衡跌倒了!引以为傲的绝杀【剑鱼】居然被匹鲁成功化解,现在军刀头的情况十分不利,匹鲁已经来到了它的背后,后方巨大的破绽暴露给对手,混到头要小心了!” 巨大的阴影遮盖在了军刀头的背上,它已经感知到了靠近敌人,匹鲁已经俯下身张开了它那强有力的下颚。 军刀头将自己倒在地上的面部抬起,在匹鲁的口器即将接触它脖子的前一刻——匹鲁那毛发下的瞳孔骤然扩大,一道白光从它的斜面突兀地出现,它瞬间反应过来想要后退,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一道血弧划过空中,匹鲁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军刀头不知何时已经掉转了头部,正趴在地上面朝着它,巨大的划痕从匹鲁的腰部蔓延至它的面部,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军刀头的那把正滴着血的“军刀”。 “军刀头成功地化险为夷!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军刀头的脖子竟然一百八十度扭转,将自己的利刃以极其迅猛地方式挥舞出去!匹鲁的反应若是再慢一步,恐怕便不止受那么点伤了。” “清江!”老崔与陆远异口同声地大喊道。 “清江的实战经验不足是最大的劣势,或许作为人类她有运用自己身体进行格斗的经验,但当成为四足的幻兽时,那些经验却又都不管用了。”琰在一旁用手指托着嘴唇,沉声道。 “清江对军刀头的能力一无所知,这太危险了!”陆远着急起来。 “清江在适应它们,她的同步率并没有下降,她正在习惯她的对手。”琰回过头,拍了拍陆远的肩,“焦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你是清江,你会怎么做呢陆远?在脑海里一个劲地着急抱怨吗?还是沉下心,想应对的策略呢?” 琰示意着陆远朝他目光的方向看去,擂台上,匹鲁正压低着身形,慢慢挪动着身子与军刀头保持着距离,它并没有因为疼痛发出声音,也没有因此畏缩,此时的清江,正以匹鲁的方式,在思考着击败敌人的对策。 军刀头已经从地面爬了起来,重新恢复到直立的姿态,它抖了抖身上的泥尘,发出“咕噜咕噜”地怪异的尖声。 解说:“军刀头正嘲笑着匹鲁!” 匹鲁并未用声音做任何回应,而是伸出前足,在面前的土地上刨了两下,随即将那碎掉的沙尘往军刀头身子上泼。 “什么意思?面对军刀头的嘲笑,匹鲁竟然用这样的挑衅来回应,往军刀头身上泼沙子,这样幼稚的把戏会激怒军刀头吗——无疑是的!军刀头又扬起了头,这是它的利刃准备横扫的起势!” 选手室内,琰却久违地笑了。 “清江已经发现了。” 听到琰这样说,老崔不禁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他对着琰上前几步,焦急的问道:“发现啥了?你怎么知道?” 琰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清江方才的泼沙并非挑衅,而是一种试探。” “试探?”老崔和陆远同时说。 “你想想老崔,要是老瞎往你的身上丢了一把沙子,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嗯...不知道,骂他?” (一旁的老瞎“嘁”了一口) “我指的是动作上。” “给他一耳光?不对,应该先拍掉那晦气玩意。” “对,应该是把身上的脏东西去掉,或者说,看一下自己被泼到的地方。但是你记得剪刀头做了什么吗?” “他仰起头,准备给匹鲁一耳光?” “对,操纵军刀头的是人类驾驶员,所以他与人类有同样的思考方式,但他却不这么做,为什么?” “说明他脑子不好使?”老崔好像恍然大悟。 “说明他做不到这个动作!”陆远才恍然大悟。 “陆远说得对,军刀头保留了直立行走的能力,人类在大程度上可以更轻松地驾驶它,但并不意味着它与人类别无二致。军刀头是有缺陷的,而且十分明显。在它转过头切割匹鲁的那一刻我就发现了,那扭转脖子的设计是为了弥补它脊柱的不足。” “脊柱?”陆远感到不解。 “他的身体无法弯腰,它的视野全靠自己面部的旋转,所以才设计了这样一个灵活的头颅,并且攻击方式都集中在头部位置。而且无法调整的身体高度也意味着它的重心始终很高,它无法承受来自对下盘的巨大冲击。也就是说,只要清江可以到达它身体下方的视野盲区,击败它便不是不可能。” 陆远和老崔听罢,重新看向擂台,在一片呼声中,军刀头的横扫也已经蓄势待发。 第12章 清江 横扫擂台的烈风伴随着音爆化成一道白光,纷飞的沙尘像从地表骤然升起的海浪,化作推进的高墙,军刀头蓄力的一击将半边战场掩埋在了沙尘之中。惊叹与欢呼在观赛席上此起彼伏。 可军刀头却不自觉后退了几步,那一击并没有落到实处,对方完美地避开了它终结的一击。匹鲁必然混在那沙尘之中随时准备偷袭它,与那烟霾保持安全的距离才是上佳之选。 “军刀头明智地与沙尘暴保持了距离,在匹鲁是否受伤还未知的情况下,这无疑是最保险的手段。而只要等烟尘散去,对方就会再次沦为待宰羔羊!”解说的大喇叭再次响了起来。 军刀头站在烟尘的边界处,等待着沙土慢慢沉淀回到大地。 眼睛平齐之处的景色已经慢慢浮现,但匹鲁的身躯要比军刀头矮许多,自然仍是看不见。 烟尘已经下降到军刀头的脖子以下,但匹鲁的个子应当再矮些,军刀头不能心急。 烟雾只能再够到军刀头的半身,匹鲁的踪影仍未出现,它难道趴在了里面吗?军刀头开始往后慢慢退。 烟雾已经全然散开,军刀头怔怔地看向眼前空无一物的大地,什么都没有...它的视野里没有匹鲁的影子。 “怎么会...”操控着军刀头的意识在心里呐喊,它突然感到一丝恐怖的凉意。 “嗷——”失重感从脚下瞬间传来,冰冷的触感马上化作疼痛,匹鲁,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了它的脚跟旁边,它那无法下弯的腰部竟造成了如此巨大的视野盲区。而此刻,它的腿部已经被紧紧咬住,强大的咬合力将它整个身体从地面上掀翻。 “什么都看不见...就算在我的脚下。” “军刀头居然被匹鲁的潜伏被反将了一军!平直的视野让他的四周成了灯下黑,身材较小的匹鲁居然借此成功地将局面完全逆转!军刀头此时的手部与头部完全无法够到匹鲁,处于地面挣扎的它,相对孱弱的腿部踢在匹鲁的身躯上似乎只是杯水车薪!” 军刀头被匹鲁整个掀翻在地,头上的利刃此刻却成了他最大的阻碍,他的头部被迫撑起,双手想要寻找支点变得相当困难,每一次的挣扎都会让头上的利刃往土地里更深处扎去,反而将它死死固定在了地上,只能任由匹鲁在它的身后撕咬。 “好啊!咬死他!”老崔爆发出欢呼。 陆远此刻已经紧张地握紧了拳头,他在心里默默地大喊着,巴不得匹鲁的咬合力再大一点。 “咔嚓!”随着一声骨头断裂的巨响,军刀头的腿骨被整根折断,匹鲁的虫颚在此刻是多么的耀眼。那只飞上天空的断腿喷洒出淋漓的鲜血。 军刀头嚎叫着,在一个剧烈的挣扎中没了动静。 “军刀头的驾驶员...失去了同步!这也意味着,匹鲁已经胜出了本次比赛。胜者此时可以选择退场或者彻底杀死对手。”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主持人又恢复了他浮夸的激情,“匹鲁——百分之八十一同步率的女性驾驶员迎来了她传奇般的首胜!而本次的奖池,将以高达20多倍的赔率由押匹鲁的那方获得!让我们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在一阵骚动与叫喊声中,匹鲁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清江的意识仍然与匹鲁十分稳定,她只是... 在那声响都平息后,清江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她,那一双双眼睛,等待着她做出抉择。人们的目光仿佛已经为她选好了路,他们想把清江推上那胜者所霸占的处刑台,一如既往。 “杀了它。” 一个声音在它的脑海里这样说道。 “杀了它。”成千上百的声音催促着她。 “...” “他们从不关心生命,他们只是把这一切当成玩乐的工具。”清江抬起头,那染了血污的皮毛下,瞳孔里映的是一块小小的玻璃板。 她是清江,不是匹鲁。 巨大的幻兽转过身,慢慢走向了属于它的出口。 他们或许会失望,会感到无聊,他们需要的多余的暴力,清江给不了。 ... “清江姐!” 当清江的意识再度回到自己,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陆远那张兴奋的脸。 “走远点,你唾沫喷到我了。”清江抚着自己疼痛的额头,摆摆手不耐烦的驱赶着陆远。 陆远却没有一点失落的样子,反而是乐呵呵地站到了一边,说:“我把我的全副身家120克朗都押了清江姐,哈哈,翻了这么多,发财了发财了!” 老崔微笑着点了一支烟,笑着说:“瞧把你乐的,和老瞎一样财迷了都。” “老崔也押了吧?你押了多少?”陆远反过来问道。 “嗯?六百三,清江的比赛我肯定是全力支持的,不论结果如何,都押。”老崔自己说着,却也按捺不住嘴角的微笑,“琰呢?你该不会押的比我少吧?” “三千一百克朗,我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我相信清江会赢。”琰说的同时还望向了清江,可清江却已经闭起了眼在一旁休息了。 “不对啊。”陆远却说道,“这么算,清江那边的注已经齐了,只有我们押了,就算别的观众一分没押,也不该呀...老瞎总该押了吧?”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老瞎,老瞎从刚开始就没有表现出什么兴奋,在众人的注视下,脸色却更加难看。 “我押了对面。”老瞎嘴里吐出这么几个字。 “老瞎,你!”老崔刚要发作,抬起的手却又停下了。 那熟悉的鞋跟点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一个又一个慢吞吞的鼓掌。 不见其身,却闻其声。 “恭喜各位,在本场比赛里旗开得胜。” 瑞安慢慢出现在了门口,之前见过的两个保镖提着两个大箱子跟在他的身边。 “瑞安。”老崔当即就站起身,挡在了众人的身前。 “别激动,我来这里不是要把你们灭口的。”瑞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可房间里的气氛已经降低到了冰点。 “杀鸡取卵的做法不和我的规矩。不讲信用的话,就没人愿意在我的场子里为我拼命了。”瑞安举起手,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往前示意了一下,两个保镖便走上前把两个保险箱整齐地摆在了地上,随着密码的解锁,黄颜色的最高面值的克朗便整齐地码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里是五十万克朗。两个箱子里分别有二十五万。这二十五万是给你们的比赛奖金。”瑞安用手轻轻摩挲着胸口的宝石,面露微笑。 “那剩下二十五万,又是什么意思?”老崔开门见山。 瑞安轻笑一声,眼皮抬了抬说:“我承认你们确实比我想象的有意思,我想和你们交个朋友,这笔克朗算是我对你们之前轻视的赔礼。” “瑞安的友谊?呵,倒是珍贵的很,在这片场子里,有多少人能无偿得到你的所谓的‘友谊’?说吧,你想要什么?”清江却从闭目中睁开眼,她脱下面具,直直地盯着瑞安。 “我没想过面具下是这样一张美丽的脸。”瑞安并没有被清江的话激怒,仍是说着,“我为我先前的失礼道歉...不过,既然小姐要我表现诚意,我也不再遮遮掩掩。下一场将会安排你们和血犬比赛,作为进入半决赛前的预热,下一场比赛如果安排到你们两队,场子里的观众想必会比那些普通的赛事热情百倍。血犬赢得不明不白,而你们则是超级新星。我想你们明白我的意思。” “你想让我们输?”开口的是站在一旁的琰。 “你很有头脑与魄力,红头发的领队。”瑞安看向琰继续说,“第一场比赛你让我们赚的很多,我不会放弃这样一棵摇钱树,我不会让血犬杀了你们的幻兽,但我下一场要赚得更多,你们明白吗?嗯?” 瑞安用脚把另一只钱箱子往前踢了踢。 “做我的朋友?” 琰想说些什么,却被清江打断了,女孩走上前,站到了瑞安面前。 “我是匹鲁的驾驶员,我来决定。” “哦?”瑞安看着清江,眨了眨眼。 清江用脚用力地踩在了保险箱的盖子上,将重重扣下。 “滚。” 瑞安往后退了一步,却仍是不动声色地说:“我不理解。” “你以为你操控了这里的一切?你以为你多了不起?你口口声声说着规矩,信用,可你做的一切,都只有背道而驰的恶心。摆弄权术,操纵比赛,你把我们的心血当成什么?把人们当成什么?不是谁都是你可以愚弄的对象,你那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多看一秒都觉得想吐,你是我见过最大的虚伪与笑话,你的友谊?我不在乎,它根本一文不值。” 瑞安冷下了脸,他慢慢地后退,最终走到门口转过了身,保镖收起其中一个保险箱,慢慢护着他向外走去。 “比赛开始还有三周,我再给你们时间考虑。” 第13章 人们总是在夜晚畅谈理想 刺目的阳光打在五人的身上,呼吸第一口陆地的空气,陆远是第一次感觉地表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至少在感到炎热的前一秒是这样。 “这里的空气可比地下的好闻很多。”陆远自顾自地伸了个懒腰,抬起头试图拥抱那倾洒的阳光,却立马被烫地缩了回来。 “那鬼地方能少去一次是一次,琰。我们干完这一票就跑路吧,那老东西估计就要杀鸡取卵了。”老崔叼着烟说道。 “清江拒绝了瑞安,我们的选择又少了一条。如果我们现在离开,瑞安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带着匹鲁,路上不知道要遇到多少的追杀。”琰低下头,极力避开那刺目的光线,他并不喜欢太阳。 “我知道,如果是你,肯定会接受那个混蛋的提议,对吧。”清江不屑地撇了撇嘴,“我不乐意,如果你回去接受了,我不会去参赛,你自己想办法。” 琰扭过头看着清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琰...”陆远不安地看向他,“你真的会同意吗...” 琰最终点点头,说:“从利益的角度,我会。” “你...” “但是我支持清江的选择。”琰又补充道。“我们走到今天离不开清江。以前的我确实会同意...换做现在或许也会。但我现在会多出更多选择,每一条路都有属于它自己的答案,我们会找到解决的出路。” “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好受些...”清江叉着腰,仍是没好气地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琰老大?”老崔叼着烟的嘴笑了,“在清江呛那个混蛋的时候,你就在想下一步了吧?” 琰比出两个手指,说:“两个办法。一是带着匹鲁,今晚我们就离开五号前哨站,前往四号或者是三号,在离瑞安较远的地方重新扎根,我的建议是往更深处去,越靠近中心,瑞安的影响力也越低。但我们的幻兽也会不好隐藏,毕竟私人的未经注册幻兽在集团军管制下是违法的。我们的机遇也会更少,不知道这笔钱能为我们支持多久,以后的日子可能会相当于从头再来。” “我选二。”沉默了许久的老瞎却在此时插嘴道,“我才不要从头再来白手起家,我拼命那么久,就为了那点克朗,我不想等我化成一堆骨头后把我的钱带进土里。” 琰看了看老瞎,继续说:“二是,打完下一场,我们再走。我们手上的资金全部还可以押注,获胜的奖金还可以带走——如果瑞安愿意给的话。下一场就是最后一票,在瑞安还没意识到我们要跑路,对我们动杀心前,我们就走。” “要是我们赢了,他直接灭口怎么办?”老崔不安地问道。 “大概率不会。下一场是血犬与匹鲁的比赛,场子里最精锐的幻兽还未出场。瑞安现在想要的是一个爆点,将赛事炒热的同时大捞一笔。他需要匹鲁活着继续操弄赛事,从而获取更大的利润。但瑞安喜欢赚快钱,他喜欢差距悬殊的比赛从而在押金上赚取巨大的收益,对于表现不佳的血犬与带来惊喜的匹鲁,这无疑是最好的一盘。但他不确定我们是否会半途跑路,所以他要我们下一场输的同时不让匹鲁死亡,他想在第二场拿到巨额利润的同时继续制约我们为他打工。” “所以他当下一场赛事违背他计划的时候,他反而更愿意一直留下匹鲁,赚更多的钱来弥补损失?”陆远恍然大悟。 “没错。而在观众眼里,掀起这样爆点的并非是匹鲁,而是它背后的驾驶员。匹鲁本身平平无奇,瑞安无法通过抢走匹鲁杀害我们的方式完成他的目标,因为——”琰看向清江的方向,“清江才是让其独一无二的关键。” 清江迎上琰的目光。 “我同意了。”清江开口道,“我很好奇那个混蛋气得发青的脸是什么样子,也想在他那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脑子里狠狠刻下我的名字。” “其他人呢?”琰左右盼了盼。 “我没意见。”老崔说。 陆远也举起了手说:“我同意。” “老瞎你呢?” “嗯?”老瞎似乎愣了愣神,“啊...随便。” 琰点点头笑道:“那我们就走吧。” “去哪?”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为我们的逃跑计划做准备,去市场,买一辆车。” ... 夜幕慢慢攀上这颗星球的天际线,五号前哨站废品市场的一处避难所门前,废弃的油桶里闪着炽热的火光。 陆远从没有经历过这样一个舒适凉爽的夜晚。 聚落外重重叠嶂的山丘将凌厉的风挡在了外头,白天沙地还未散去它的余温,篝火已然升起,他的身边有四个人的陪伴。 “嚯,我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能有一辆自己的大车。”老崔那被污油沾满的手里握着扳手,正在装卸他们刚从市场买来的轮毂。 琰花了数万克朗,买下了这辆接近报废的采矿用车,这些天,它的维修与保养工作便全权交给了老崔。只是这第一个夜晚,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沙地上,吹着晚风,看着夜空,聆听着火星的跳动。 陆远的脸被火光映成了橙红色,他看着蹲下身兴奋地忙碌着的老崔,不解地问道:“崔师傅你还会修这种军用矿车吗?” “嗯?”老崔背着身子,手里的活却一刻不停,“是啊——我在遇到琰之前,就有在干拆报废器械的零部件这活。回收一些破烂废品,把有用的东西拿下来修一修再转卖出去。大部分都是车辆,偶尔能搞到一辆大货就可以换一周的饭吃。” “哦——”陆远点点头,“那老瞎呢,他做什么?他之前一直跟着你呢。” 老瞎听罢,立刻摆出一副骄傲的神色。 “我可是个杀手。” “他以前在帮派做事,瞎了一只眼睛后就被赶了出来。人家嫌弃他打不准了,遇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垃圾堆里找东西。”老崔嘲笑似的插话道。 老瞎此刻却已经涨红了脸,大吼道:“我只是负伤了,不是打不准!娘的,谁都有落魄的时候,你不也是个捡垃圾的!” “是是是——”老崔乐呵地顺从道。 修理器械的声音“吱嘎吱嘎”地响,琰正抬起头盯着天空出神,陆远分不清他头上的那抹红色是来自火光的映照还是他原本的颜色,他第一次觉得琰的距离与他们似乎并没有那么遥远。好像从一成不变的机器人在此刻有了自己的心事。 陆远想找人聊聊,可现在的琰显然不合适,他也不愿意打扰老崔的工作,老瞎的话题又完全不适合他。 “清江姐...” 他看向远处沙地的方向,脚步声慢慢地远去,清江独自一人漫步在那土丘之上,蓝色的发梢如同夜幕中泼洒的银河。 陆远跟了上去。 脚步声变得交织杂响,清江注意到了背后的来人,她回过了头。 “有什么事吗?” 陆远与清江四目相对,可他却在此刻沉默了,明明是他想找清江说话。 “我说,你要是不跟着我们,会想去做什么?”清江先打开了话匣子。 “嗯...大概,还是做矿工?”陆远挠挠头,回答道,“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我觉得你像个没有自己主见的跟屁虫。”清江的表情变得严厉,但她立马察觉到了陆远那畏缩的神态,语气便又缓和下来。“琰是个怪人,只考虑行动的利害,近乎没有人情味,脑子里尽是他自己的想法。而你却又太软弱,太过依赖他人,没有自己的思考。你应该去问问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无论能否实现,都可以想。” “我想...”陆远感到为难。 “工人,教育家,医生,科研工作者,农民,艺术家,这些你都没有想过?” “我不知道这些职业是做什么的。”陆远脸上充满了沮丧。 “哦,我忘了你出生在这,从没见过那些。”清江眨眨眼道。 “清江姐你是从哪里来的?什么时候来到的这呢?” 清江思索了一下,淡淡地说:“嗯...某颗不知名的卫星,那里建造的都是穹顶式的建筑,因为地表的环境无法像这里一样适合人类生存。我和我的家人付不起居住费后就被赶了出来,一起拉到这里来拓荒还债。但他们的飞船却在行驶过程中出了故障,没了。所以就剩我了。” “对不起,清江姐。”陆远感觉自己问错了东西。 “这没什么。”清江摇摇头,“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孤身一人,即使最开始不是,最后也会是。你也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不是吗?我们都会被迫学会坚强,以面对更不可知的未来,你要做好准备承受最后的孤独,做好准备失去我们。” “失去你们?不会的,我不会背叛你们的。”陆远的话变得急切。 “无关背叛,死亡总会有那么一天的,陆远。” “可是清江姐很强。” “我也会做好琰突然死掉的准备。”清江若无其事地说。 “琰...”陆远的脑海里自动模拟出了琰离开他们的画面,可他仅仅想了一秒便无法进行下去,他发现自己无法在失去琰的情况下运作这样的生活哪怕一天。 “琰也有不擅长的,可我们不能离开他...”陆远喃喃自语道。 “所以,你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还有我,或是老崔身上,而没有想过自己该怎么做对吧?你说着想帮忙想为我们做点什么,可潜意识却始终建立在琰为你安排好的一切上,按部就班做事。离开了这片沙地,你就会死。”清江用训斥的语气对着陆远说道。 陆远的确太年轻,太幼稚,他望向清江,看着她那张皱眉的脸,做出了他自己想要的决定。 “教我如何驾驭幻兽吧,清江姐。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 沙地上,两个人静坐在星空之下。 “琰从没和你仔细说过幻兽,只因为他没考虑过让你驾驭它。”清江的眼睛望向地平线那颗升起的明星,清晰的声音如同大漠中穿堂的风。 “大概是因为清江姐足够优秀了吧。”陆远回道。 “这不是条好路子,你可能这辈子都难以得到你自己的那只幻兽。”清江摇摇头说。 “我想试试。” “关于这方面,你了解多少,从琰那里?” “不多,但是琰估计教不了我...他也无法驾驭幻兽。” “我知道,他告诉我他的同步率很低。” “是啊,他的同步率只有百分之零。” “什么?”清江猛地转过头看向陆远,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 “你不知道嘛?他上次给我展示了一下连接,读数是百分之零。” “就算是个傻子,和幻兽的连接也不可能是百分之零。”清江震声道,“达到最低同步标准确实常人难以做到,但也会有十几点或几十点读数,百分之零是不可能的,除非他压根没有脑子,或者不是人!” 第14章 可那梦碎的声音为何那么清晰 陆远被吓了一跳,他突然感觉背后凉凉的。 “你别吓我清江姐,琰没有脑子,不是人这种话...太吓人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不不——”清江站起身,原地踱着步,“怎么也不可能。琰要么对你有所隐瞒,要么就是他压根没连接上,无论如何读数也不会成为百分之零!” 陆远紧张地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他的表情逐渐变得不安,又问道:“琰没有告诉过你他的具体同步率吗?” 清江摇摇头说:“没有,同步率低是很常见的事。不是每个人的体质都和幻兽有着高相容性,即使琰是天才,我也不会在他无法与幻兽同步这件事上细究,这与智商无关。我当初只是听过了他的报告,就没有再去理会这件事了。” “那他...”陆远的脸上闪过一丝狐疑,却又马上消散了,他拼命地摇摇头,“不可能,琰不会故意伪造读数,欺骗我们,就算他不愿意驾驶幻兽,也不会用这种方式...他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他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 清江也罕见地点头承认道:“我毫无保留地相信琰,即使他真的在隐瞒什么。他会有自己的道理,他不愿跟我们说,我就当不知道好了,反正他一直是那个德性。” 陆远感觉沙漠渐渐冷了下来,裹挟着冷气的风倒灌进陆远的袖口,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温和的火光在远处闪烁,抬头亦是明星点点。 谁的指引可以信任。 “回去吧,这里的温度马上就要被抽走了。”清江理了理头发,慢慢往矿车的方向走去。 陆远站在风中,稀碎的沙子拍打在他的外套上,他感觉温暖就像一个易碎的玻璃瓶,在这片土地转瞬即逝。 接下来的几天,老崔便一直埋头忙活着处理他那辆“新”矿车零件的组装,琰特低挑了这样大吨位的载具是为了方便逃跑的时候戴上匹鲁,货箱会全部清空以安放匹鲁庞大的身躯,而驾驶室足够宽敞可以挤下所有人。 “干粮,水,还有燃料...”陆远清点着逃亡用的物资,它看着账目单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不禁皱起了眉头,购买这些东西的开支本来就很稀碎,负责记录的老瞎又把数字写得横七竖八,他感觉那些金额忽大忽小,一算下来,剩的钱居然没有多少了。 “到底是写错了还是我看错了,他就不能拿本字典学学字吗?怎么还有拼音的...”陆远嘟囔着。 匹鲁先前被军刀头斩伤的那道裂口也已经差不多愈合了,琰又回到了那家黑市,这次买来的营养液够用上好一阵。 老瞎躺在房间里的吊床上,揣着枪呼呼大睡,他对看家的职责总不怎么上心,所以当清江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清江...你一个人出去了?”老崔放下手里忙着的活计,擦擦汗问道。 “嗯哼,我没同意自己只能跟你们出去。”她顿了顿,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散开了绑紧的斗篷,“而且,你们似乎也不关心我去了哪里。” “哪有,这两天实在太忙了,清江你这样出门还是太危险...下次还是找个人陪你吧。”老崔有点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语气督促对方,但清江耍起脾气来他知道自己肯定应付不了。 但清江却难得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她慢慢走到一张小凳子旁坐下,小心地套出了怀里的盒子。 琰慢慢从匹鲁的休息处走来,他并没有对清江单独的外出说些什么,反而看着她手里的盒子问道:“你买了什么吗?” 清江瞥了他一眼,努努嘴说道:“你还会关心女孩子买的东西?” “嗯?”琰疑惑地挠挠头发,“男女之间买东西有什么分别吗?” “因为这是我的私人物品。”清江边说着,边打开了盒子,油布包裹下的是一对不规则的物体,琰揣摩着,清江却已经把那油布迫不及待地撕开。 “这是——鞋子?”琰看着清江手里提着的两个玩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昂。”清江白了琰一眼,“高跟鞋。怎么,没见过?你从哪个星球来的?” 琰沉默了,他确实没见过这样的鞋子,也不理解为什么这可以是女性独特购买的东西。 “我记得我妈妈有一双!”陆远从远处兴奋地说,“不过她说穿着干活不方便,从来没有用过。” “当然是这样。”清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在这种地方根本没有机会穿这个。” “从物理构造的角度,它确实不实用于日常的工作,怎么看都很不方便。”琰盯着清江手里的高跟鞋上下打量着,“市场里的商人居然会卖这种东西,我以为服装都应该偏向实用主义。” “我只找到这么一双。”清江回答道,“他们总会搜罗到来这里拓荒又不幸离世的人的各种玩意,这双高跟鞋还卖不出去呢。我买的时候也怕被人看见。” 琰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人们的情感真是委婉含蓄,凸显性别的方式要用外部的物质去表达而非其本身的特征吗?最本质的部分却隐藏在外壳之下...” “神经病。”清江骂道。 “...” 黑火的地下的长廊尽头,厚重的木门被两名壮汉缓缓拉开,一个身穿皮衣的男人躬身走了进来,他平直的头发下是一块红色布匹缝织的面罩,两颗荧光的獠牙被图画在嘴角对出的那个部位。 “瑞安总长。”男子对着高坐在办公桌上的男人鞠了一躬,随即半跪在地,迟迟不敢抬头。 瑞安,黑火的主人,地下竞技场的总长,俯视着面前那卑微的男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从他嘴角流出,他用那幽沉的声音说道:“抬头吧,莱西斯,你已经获得了我的友谊。” 男人只是仰起头,那弯曲的膝盖却如胶水般死死粘在了地上。莱西斯的目光里,是那四层台阶后的高大环形半桌,幽蓝的厅堂尽头,菱形的玻璃板拼成的巨大镜子散射出清冷的白光,瑞安的脸在光芒中半明半暗,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有一个巨大的阴影俯视着他,他只能用尽全力去仰望,可那仍然是徒劳。 “能得到我的友谊的人并不多,莱西斯。我相信你们痞子帮会在我的帮助下拥有更好的未来。”瑞安缓缓说道。 “是。”莱西斯的声音毕恭毕敬,“能得到瑞安总长的青睐,是我,也是痞子帮的荣幸,您的友谊我感激不尽。” 光芒遮挡住了瑞安那几乎狂妄的笑容,他用指节轻轻叩了两下桌面,门旁待命的保镖便走上前,在莱西斯的跟前放下了两个保险箱。 一声锁被转动的声音响起后,莱西斯朝箱子看去,他感到一丝惶恐。 “瑞安总长,这是?” 左边的箱子里赫然装着厚厚一沓克朗,右边的箱子里则是两管针筒。 “左边是我友谊的回报,右边则是你需要给我的忠诚。”瑞安说道。 莱西斯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左边的毋庸置疑,二十五万克朗。让他感到脊背发凉的是右边的那个,两只他再熟悉不过的,不久前才见过的东西。 血眼帮的精神强化针剂。 “这...”克莱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我从一些朋友那里拿到了这个。你再熟悉不过了,莱西斯。”瑞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胁迫,“已经没了的血眼帮在比赛上使用的东西,虽然我不喜欢这个,但是它确实好用,对吧?” “可是,血犬的驾驶员是我的副手,他...他不是消耗品...”莱西斯的声音变得颤抖。 “副手总是可以换的不是吗?嗯,莱西斯,你还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天,痞子帮就还是你的。手下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友谊和一条命相比,你选择哪个呢?”瑞安的声音慢慢冷了起来。 “我...”莱西斯咽下了一口唾沫,他的头终于彻底低了下去,“我会维护我们之间的友谊,瑞安大人。” “哼哼哼哼...”瑞安的笑声几乎微不可闻,那罪恶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之上,“不要害怕,克莱西,为了我们的友谊坚如磐石,我会给你预留第二套方案,届时,你只需照做,我们之间的维系会更加坚牢。” “明白。” 第15章 我们 上次的战斗,清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实战经验的不足,作为人类,她也并不擅长格斗,更不用说换成四足爬行的匹鲁了,她始终认为第一次获胜有很大程度的侥幸成分,所以,在这比赛前的三周内,她必须弥补自己的不足。 “所以,你找我来当你的陪练?”陆远站在黄昏的沙地中,疑惑地问道。 清江点点头说:“室内还是多有不方便,黄昏的时候,外面的气温还算温和,抓紧时间。” “你不要一脸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啊,你的手套上面的铁块是怎么回事,你来真的啊?”陆远崩溃地大喊道。 “要怪就怪琰吧,他没法参与的情况下,只有你可以做我的沙包了。”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沙包!你绝对说了!”陆远的嗓子都快扯了出来。 陆远的内心:“完了完了,她肯定是这几天生闷气找不到地方发泄,才若无其事地找个理由揍我。清江肯定学习了琰的某个特点,这种时候琰那种看上去诚恳的性格反而特别好用,但她...” 拳风呼啸着迎面而来,陆远堪堪向后退了一步躲开,清江的下一次攻击却已经接踵而至了,没有任何预兆,两人就已经开始了所谓的训练。 “但她肯定不是那么想的!” 陆远一遍四处躲闪,一边强行用着好声好气地态度求饶道:“清江姐...我说——匹鲁是用——四只脚走的,两只脚的格斗方法——恐怕——不合适吧!” “先学会走路,再学跑!”清江又挥出一拳。 “不是——姐,三周——来不及吧——要不咱算了吧——呃!”陆远躲闪不及,腹部重重挨了一拳。 “你说什么?”那一拳将陆远打得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地上,看着捂着腹部呻吟的陆远,清江怒道,“你说放弃?哼,只是挨了几拳就觉得苦了,不想要了,你还说你想帮忙,想努力,现在来看你也不过是油嘴滑舌的那类人。” “不是...”陆远捂着肚子低声说道。 “不是什么?” “清江姐应当是可以跑起来的。”陆远挤出一个微笑,“换上匹鲁吧,操控它来和我训练。” ... “你真的想好了?”清江手里捧着连接器,突然感觉有点犹豫不决。 “嗯。”陆远点点头,“让匹鲁像捕猎一样追逐它的猎物,我的体积比那些常规的敌人更小,训练的效果可能没那么好。但是,在训练敏捷度方面,应该会有不错的成绩吧。” “哦?”清江饶有兴致地笑了一下,“跑起来,别被我踩死了。” 说罢清江便毫不犹豫地启动了连接器,随着指示灯地快速变化,清江马上便失去了意识瘫倒在事先准备好的靠椅上。 陆远此刻已经向外跑开了数十米,他的后背已经感到了一丝凉意,来自物理上的,远处掀来的强风。 陆远不禁向后瞥了一眼,远处的巨兽正慢慢放大,地面的震动声让他的奔跑变得跌跌撞撞。他几乎能感觉到紧跟在身后的匹鲁的灼热的鼻息和它口器颤动的摩擦声。 陆远第一次觉得这种巨兽是多么可怕。 “我后悔了。” 陆远一想到他还要在这夕阳下奔跑整整三周就几乎绝望了。 在星光亮起之前,陆远与清江再一次面对面站在了沙地上,这一次清江把手里的连接器递给了陆远。 “你不是要和我学如何驾驭幻兽吗?现在,它的时间属于你了,试试吧。” 陆远盯着手里的连接器,他感觉这个金属装置却在此刻变得朦胧而扭曲,他感到惶恐与害怕。 “我第一次尝试这个的时候,也很紧张,毕竟谁都没法幻想自己的意识进了一个怪物的脑子,自己还要用它的身体走来走去。”清江的声音变得柔和,“戴上之后,你会感觉头昏脑涨,第一次可能会有很强烈的不良反应,但是相信我,没有很糟很糟,至少不会要了你的命。” 陆远将连接器捧过头顶,“不能再怯懦了,这是我的决定。”他紧闭双眼将那金属罩子扣在头上,紧咬着的牙齿却打着颤。 “还挺犟。”清江笑了一下,随即在他的连接器上拨弄了一下,信号灯快速地开始频闪,启动声音开始嗡嗡鸣叫。 陆远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自己的嗓门似乎被吞进了肚子里在身体里闷声地响,炸裂的痛觉从头部传到舌根,他感觉自己的感官在被迅速抽离,困意与疼痛交织在一起,像拧毛巾一样把它盘旋着抽离身体。 “啊啊啊啊啊啊——” 陆远嚎叫出来,可发出的声音并非来自匹鲁,而是他本人。 陆远瘫坐在地上睁开眼,身上早已出了一身汗。 清江站在他的跟前,表情并不好看。 “同步率百分之三十七,你几乎只进去了它的身体一下就被赶出来了。” “什么?”陆远仿佛呆住了。 “你不适合做驾驶员,同步率太低了。”清江的答案仿佛晴天霹雳。 “我...” “第一次的结果总不会太好,你可以再试试。”清江不忍心把眼前可怜的家伙彻底否定,还是说道,“你怎么想?” “我...”陆远抱着他那金属脑袋,刚才的疼痛还残留在身体里,但他还是做好了选择,“我再试试。” “准备好。” 清江再次开启了开关。 ... “同步率百分之四十三,这已经是你最好的一次了,在里面可以呆一阵,但是却动不了身体。”清江看着地上已经趴倒的陆远,无奈地说道。 陆远嘴角满是那电刺激留下的涎液,他的身体抽搐着,连爬动都做不到了。 陆远费力地仰起头,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让我...再试...一次。” “明天吧,你今天已经到极限了。连接次数过量的话,会瘫痪。,而且,这里马上就要到深夜了,你不想在外面被冻成冰棍的吧。” “额...”陆远想支撑着自己起来,却只是像搁浅的鱼一样,扑腾着动弹不得。 “啧。”清江嫌弃地嘁了一口,把陆远慢慢扶起,背进了避难所。 三周后—— 黑火的地下竞技场此刻已是拥堵不堪,在平日里,这样的小比赛可不会吸引来那么多观众。 血犬,与六臂魔像一战的胜者,却失去了大众的青睐,大家的目光聚焦与他的对手——在与军刀头对战中胜出的匹鲁。 选手室里,清江正调试着手里的连接器,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确认自己的精神在最佳状态。 比赛即将开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而这份不安却马上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他们知道那熟悉的富有节奏的声音来自谁。 瑞安来到了门外。 “想好了吗?各位,嗯...我应该询问清江小姐,还是你,红发的小子。你们这里的话事人一直很混乱,我很不喜欢。” 清江扭过头没有说话,琰迈出了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没有什么绝对的话事人,我们一直是一个集体。但是,现在就让我来决定吧。” 琰就像平静的水面,旁人总是难以琢磨出他的情感,他的情绪,他的总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不少心胸刻薄的人会把那当成恶心的伪善,尤其是瑞安这样的人,他无法容忍一个比他更看上去更擅长伪装的人在他的面前。 瑞安皱起了眉头,尽量克制着情绪说道:“这是比赛前我最后一次和你们谈话了,也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我仍然愿意为你们伸出我的友谊之手,我不会计较你们先前的失礼。” “瑞安阁下。”琰将手心贴在胸前,微微欠身道,“废品市场从来不是一个无主的地盘,地上有地上的规矩,地下有地下的话事人。黑火之上的赌场,酒馆,我想他们背后也拥有着同一个名字,那就是您,瑞安。所有人无不期盼着你的友谊可以恩泽到他们的头上以改变他们的命运。” 瑞安微笑了,他看着琰那诚挚的神情,伸出了自己的手背,等待着他... “但我们并不需要。”琰的转折没有任何波澜,“清江已经很明确地将我们的意见告诉了你,我想我并不需要再复述一遍。我们并不需要一个沉醉于自己的世界幻想他为主宰的人给予我们施舍般的帮助,因为他终将见证自己幻想的破碎。你躲藏在地下的层层阴影中,却不愿意直面那地表的阳光。可当那庇护着你的穹顶崩塌的时候,你会连保住自己的命都举步维艰,届时你的友谊便地如同风干的枯草一般脆弱无用。我们自由的脚步可以让我们在任何地方看日升月落,而你只是故步自封躲在沙地下的那只蚁狮,你轻蔑地把所有人当成喂养你无尽口欲的虫子,可你自己却已经成为了那可悲的在原地等死的垃圾。” 瑞安伸出手的僵在了空中,他那单边眼睛下的眉毛抽搐着,牙关紧闭的脸上是一触即发的愤怒,他却仍在维持他那伪装的优雅。 “瑞安,地下的王。你是这里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一切吗?作为你的臣民,我们会在你的庇护下得到公正吗?”琰弯下腰,对着瑞安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当然。”瑞安嘴里缓缓挤出了两个字。 “那么,”琰走上前,来到瑞安的面前,瑞安的脚步不可察觉地向后挪了一小步,他仍然强硬地笔直着身子,琰伸出双手对着他的领结提了一下,“请允许我为我们的王整理衣容,您的领带歪了。” 瑞安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角,随即转过身,快速地走远了。 他去时的脚步声比来时更响。 “你刚刚说话好恶心。”清江待那脚步彻底消失走远,对着琰说道。 “有吗?”琰微笑道,又看了看剩余的三人,可没有得到回应。 “我是在夸你。”清江难得对琰笑了,“你恶心的是他又不是我。” “你是故意的吗琰,你把他脸都气绿了。”陆远也憋不住笑说。 “我说的是实话。”琰的样子是那么诚恳。 欢呼声已经在选手室外响起,血犬已从它的那方闸门入场,主持人的大喇叭正一如既往地介绍着那名老将。 “该你了,清江,他们都在等你呢。” 清江看了一眼身后的那头红发,戴上了连接器。 在一阵炫目的光芒中,她再次回到了那熟悉的牢笼,眼前的闸门已然打开,光芒正在远方等待。 匹鲁迈开了脚步。 “接下来,让我们为它欢呼——它或许是本届擂台赛最有看点的黑马,娇小的身躯却隐藏着无限的可能,击败悍将军刀头的赛场之星,与驾驶员同步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一的传奇新人,匹鲁!” 第16章 血肉之下 匹鲁的身影从闸门后缓步而出,沸腾的欢呼声在观众席响起。 电子板从高空慢慢垂下,两边押注的奖池同步攀升。 血犬底下的数字在几秒后显着地放缓了增加的速度,而匹鲁那一侧势头有增无减。 “两边的押注到底是多少呢?我有预感,这将是除了决赛外下注们最狂热的一场!抓紧财富流向你们口袋的机会,因为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电子板上,血犬下方的读数停留在了二十七万。 所有人的目光现在聚焦于匹鲁。 攀升的数字最终在某一时刻停下,当人们的大脑足以理解那串数字后,爆发式的呐喊声便响彻了整个观赛场。 “四十九万!”主持人的拉长了声音大喊道,“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能将赔率拉到接近两倍,这一定是我见过最激动人心的常规赛!” “同样是四足爬行的两只怪物,它们之间究竟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让我们敬请见证——比赛的开始!” 话音未落,血犬已经在助威声中冲向了匹鲁,飞扬的沙尘如箭矢一般划过赛道,那凶恶的巨狼已近在匹鲁咫尺。 “我没看错吧!血犬的速度明显比上一场战斗快了不少,选手的状态看来处于极佳的水平!” 眼见血犬在数次呼吸间便跨越了半区,陆远惊呆了。 “这不可能吧!这速度提升了不止一星半点,这用状态好来带过去也太不可信了!他们难道上次隐藏了实力吗?” 琰摇了摇头说:“绝无可能,若是上次的战斗能用表演去解释的话,那他们对于那场戏的控制程度比对自己的幻兽的控制程度还要高了。瑞安肯定做了什么。” 血犬围绕着匹鲁奔跑着,慢慢缩小自己的包围圈,属于血犬一只猎手的围猎开始了。 它不断地切换到匹鲁的各个方位,骚扰佯攻以消磨匹鲁的精神。匹鲁虽然反应迅速,但每一次调整自己的面向,每一次的转身都会让自己的神经变得更疲惫一分。 琰:“就像对付六臂魔像一样,只是这次血犬的状态更好,也更灵活。” 匹鲁没有六臂魔像那样厚实的外皮做保护,它的毛发对血犬这样的尖牙利爪的保护十分有限。血犬每一次的试探并非做做样子,在匹鲁反应不及的瞬间,血犬仍然会为其身体添上一道伤疤。 匹鲁身上的毛发慢慢染成了黑红色,而血犬仍旧毫发无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血犬居然以完全的优势压制着匹鲁,这样的速度与敏捷,难道痞子帮的二当家进行了特训吗...不对,读数显示它们同步率依旧没有变化!难道之前血犬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实力吗?” 观众席开始议论纷纷,有人已经骂了起来。 “又打假赛是吧?” “那只长毛畜生在干嘛,只会挨打是吗?” 老崔愤怒地敲了一下面前的玻璃,怒道:“他们肯定作弊了,但是哪里动了手脚?” “注意看电子板上血犬的同步率读数。”琰的声音瞬间让老崔平静下来。 陆远和老崔抬头望去,电子板上同步率显示的是稳定的七十二。 “七十二啊,和之前的差不多。”老崔嚷道。 “你接着看。” 陆远盯着好一会,也挠挠头说:“没变化啊。” “就是因为没变化才奇怪。”琰转过头面对二人,“同步率既然会因为疼痛等各种原因而变化,那么说明它本来就不是一个稳定的值。即使是让幻兽平稳的呼吸,也会和水面一样产生波动,读数至少会在一个区间内跳跃。但血犬的读数太稳了,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 “你是说,它的同步率是假的!”陆远恍然大悟。 “对,真实的读数,恐怕早就被换掉了。” ... “老大,二当家感觉身体不是很妙,他的额头都是汗。”痞子帮选手室内,一名干部对着克莱西小声说道,此刻的克莱西正站在小窗前,看着场地内的局势,他紧皱的眉头下满是那不安的神色。 “同步率到多少了?”痞子帮的老大,克莱西对着身后的人发问道。 “百分之八十。”回答声显得有点怯懦。 克莱西点点头,随即又厉声说:“不许撤药,先备着,看情况随时准备再加量。” 身后的干部声音变得颤颤巍巍。 “老大,你说,二当家会不会挺不过去...一支药已经很危险了...” 克莱西回过头,怒视着对方,那干部的面罩掩盖不了自己惊恐的神色,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别多嘴,做你的事。” ... 擂台之上,匹鲁此刻已经慢慢退到了场地的墙边,一条长长的血路从匹鲁最开始的位置延伸到墙根。血犬不会轻易放匹鲁撤退,匹鲁换来的这一方安全的后背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喘着粗气的是匹鲁。 它的皮肉显得如此的沉重多余,抬起自己的双脚都是那么费力。 它第一次感觉自己身上的血肉是那样一个重的负担,它想闭眼睛了。 “怎么办?清江的状态好像很不妙。”陆远看向场地内缩在墙角的匹鲁,早已心急如焚。 而一直沉默着的老瞎此刻却不解地发问道:“小清江的同步率也被改了吗?” 老崔和老瞎同时看向蜷在椅子上看戏的老瞎,老瞎却耸耸肩。 “因为按照你们说的,同步率不变是不可能的,但是小清江现在应该受了很多伤吧,可是她的同步率还是那么高。” 老瞎指了指电子板,众人随着老瞎的指示看去,电子板上的读数停留在百分之七十七。 “老瞎,你这个时候倒是不瞎。可这能说明啥?”老崔问道。 老瞎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们神经兮兮地讲了一堆,现在来问我原理做什么?” “清江的读数绝对是对的,因为它并非一成不变。”琰说道。 “哦?”陆远感到困惑,“可是匹鲁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清江姐还能撑住吗?” 琰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众人往下看。 此刻,血犬已经离匹鲁只有几米的距离,它似乎看出了匹鲁的疲软,那厚厚毛发下的肌肉似乎失去了活力。 血犬的身体虽然比匹鲁大上一圈,但是它自认为自己的力量完全无法和匹鲁比较。匹鲁粗大的四肢与宽厚的身躯如果与敏捷型的血犬正面碰撞,那吃亏的一定是血犬。 可现在,疲惫的匹鲁看上去已经失血过多,原本紧绷的肌肉束也不知断裂了多少,它的身体还有几处是能动的? 血犬不愿意再等待了,它此刻也感觉自己头疼欲裂,驾驶员与血犬的身份正在变得模糊不清,它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成为—— 它必须解决战斗。 观众席的声音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催促声,无一例外催促着血犬。 血犬扑了上去。 如血犬料想的一样,匹鲁没有在它空中最脆弱的那一瞬间做出回击,它凶戾地攀住对方的身躯,爪子刺进肉里。 血犬感到兴奋,它情不自禁地下嘴撕咬,如同啃食一块巨大的肉。 匹鲁没有嚎叫,没有挣扎,它就像一只快要老死的山羊,主动迎向渴求着它肉体的狼。 ... 清江感觉自己的身体好沉好沉,当血慢慢流干,触感也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皮下久久不去的黏腻与闷热。 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关在了一副身体里,被爪子撕扯的开始确实疼痛无比,可现在它只有那浓浓的困意,直到—— 欢呼声随着血犬每一次的下口达到一个又一个分贝的高潮,匹鲁的背部早已血肉模糊,白骨在血泊中似乎已经隐约可见。选手席的那几个微弱的呼喊声是那么无力。 “好吵。” 清江睁开眼,它感觉自己的头顶轻了很多,像厚厚的被子被别人掀开,她向上望去,去寻找那个惹自己安眠的人。 清江的视野里再次出现了黄色的泥土,反着光的一个又一个玻璃板,还有一个在她身上撕咬着的怪物。 “哦,我还在擂台上。” 匹鲁那破损不堪地身躯猛地摆动,还在贪婪地吞食着的血犬被猝不及防地甩了开来跌落在土地上。 它那满是疑惑的双眼下一秒就被黑影填满,匹鲁重重地踢出一脚将它踹飞出去。 “匹鲁!它它它——几乎半个身体都快消失的匹鲁居然站起来了,而且似乎行动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驾驶员的同步率...驾驶员的同步率不减反增,居然重新回到了百分之八十一!” 血犬呜咽着站起身,它不理解,眼前的这个家伙为什么,在淌着鲜血,身体都不完整的情况下还能这样一步一步若无其事地走向它。 “怪物。” 它不禁在心里大喊,可它最后一点人性却在这咆哮中失去了。 “加一针!”克莱西下达了命令。 “可是,老大...” “我叫你加一针!” 血犬发疯般冲向匹鲁,几乎毫不费力地就跃到了它背部,没有一丝犹豫,它那满排的獠牙直直嵌进匹鲁的肉里,就像撕纸一样将半扇肉片连着皮活生生扯下。 第一口,第二口,第三口。 飞溅的鲜血与发疯的野兽就像血犬第一场的战斗,只是现在对象变了。 可观众席此时却鸦雀无声,那诡异的寂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一处。 只剩本能的野兽在此刻也停下了口,它的爪子在此刻松开了,它必须后退,那默默忍受了它极致暴力的对象在此刻正颤抖着,那伤口处的血肉正慢慢扭动着,发出不安的声音。 一只鞘翅撕开半边背上的仅剩的肌肉。 两只几丁质般的长足从那敦实的半边前腿中脱出,然后是后腿。 匹鲁伸长着身子,发出凄厉的鸣啼,那洁白如大理石的身躯慢慢从血液中蜕出,它真正的模样展现在聚光灯下。 “虫子...它真正的样子,被包裹在这具身体里。” 那洁白的半身在辉光中,在血泊里振动着它的翅膀,美丽得如同雕刻的石像。 第17章 月光沉沦 如同破茧一半却仍未摆脱外壳束缚的蝴蝶,匹鲁以奇怪的方式,如同拖曳着自己的身体一般,往前亦步亦趋地移动着。 一条血毯在匹鲁身后铺开,它迈向血犬,如同红色王座上缓缓走下对其宣告处决的王。 血犬不会接受那惨痛的判决,它迎面扑向匹鲁,它要对它的一切做出否定。 可血犬早就否定了自己,在它丧失自我的那一刻,就不再有足以面对人类的资格。 它的飞扑结结实实装在了如美丽骨架拼成的外骨骼上。它凶狠地撕咬,它疯狂地抓挠,那摩擦却只显得无比聒噪。 尖锥般的前肢贯穿了血犬的腹部。 匹鲁拖动着它呜咽的身躯继续往前走,它并不在乎脚下的东西了,它从没在乎过。 血犬在那一步又一步的拖行中没了呼吸,而匹鲁正鼓动着身体的肌肉,继续着它的变化。 它要破茧而出。 陆远与老崔早就在那残忍而美丽的光景中失了神,任何的言辞仿佛在此刻都变得苍白,如擂台上的每个人一样,沉默是对它最好的答案。 “快,掐断清江和匹鲁的连接!”琰大喊道。 观赛室内的众人回过神,清江安详地靠在座椅上,没有疼痛也没有恐惧。 “快啊!”这是琰第一次那么着急。 陆远立刻关闭了清江头上接口的按钮,指示灯的声音弱了下去。 擂台上的匹鲁慢慢停止了移动,它倒在了半场的中央,那蜕生也随之终止。 “咳咳咳!”座椅上的清江咳嗽着被呛醒,她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如同经历了一场恐怖的噩梦。 “清江。” “清江姐。” “小清江。” 三个声音异口同声地传来。 清江没有回应他们,反而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琰。 “我希望回去之后你能好好给我解释这个。” 琰点点头说:“我会的,但我们现在,要赶紧走了。” 老瞎惊讶地别过头问道:“现在?可是我们赢了,至少拿到钱再走吧!” “来不及了。”琰已经开始收拾起东西,“匹鲁真实模样的暴露本不在我的计划里,现在的情况完全变了,他们不需要留下我们了,恐怕在瑞安眼里,匹鲁已经是最值钱的东西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陆远问道。 “清江没让匹鲁完全的样子暴露在人们眼前,瑞安还心有疑虑,我们得趁他彻底想明白前离开,带上匹鲁。” “那钱呢?”老瞎的声音变得焦急。 “钱个屁,以后再挣!”老崔已经反应过来,披起衣服就往外走,“你们先走,我和陆远去把匹鲁运回来,底下的那帮子工作人员肯定是最晚得到消息的。” “步伐加快,离开黑火!” ... 清江,琰,老瞎在黑暗中一阵狂奔,他们快速地穿越着昏暗的走廊,人群此刻还没停止骚动,主持人的也还在支支吾吾地解释着情况。 这是三人的黄金时间,瑞安肯定已经离开他那办公桌,带着自己的一帮子保安准备封锁出口了。 员工通道。 地下旋梯。 二层入口。 酒馆与赌场区。 一层入口。 深黑的天空再次映入眼帘,清冷的风从耳边穿过。他们再次回到了地表,在瑞安的封锁前。 “呵——呵——”清江大口地喘着粗气,“跑出来了——真好...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琰,你丫的最好说的话是有依据的,不然老子陪你在这玩半天,啥都没捞着!”老瞎破口大骂。 琰从深呼吸中直起身,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四周的街道。 “不对...”琰自言自语道。 “什么不对?”老瞎摆弄着手里的爆能枪,他本来打算用这个吓唬琰。 “瑞安是故意放我们出去的,他不想在地下掀起骚动,他比我想的更快意识到...”琰左顾右盼着,语气变得凝重,“这条街太安静了,换做平时,这个时间也还会有摊贩在活动,可现在,太安静了。” “你什么意思——”老瞎刚想说什么,可下一秒他就张着嘴惊恐地说不出话来了。 身旁的清江突然仰着面倒了下去,殷红色从她的腹部慢慢浸染了衣物。 “小清江!”老瞎大喊。 “卧倒!”琰一把扑倒老瞎,从泥土地上翻滚到街边的货摊后。 密集的开火声从远处响起。 光亮中,琰和老瞎清晰地看到了那风中鼓动的一张张面罩。 “他妈的痞子帮!” “别出去,老瞎!” “小清江还在地上!”老瞎吼道。 琰朝着先前的方向看去,清江的身体在路边倒着,密集的弹雨正如风暴一般往大街上倾泻。 “不...”琰的眼睛,那抹紫色似乎暗了下来,他几乎下意识地往前走,要走出那掩体。 “清江姐!”一声悲恸的呐喊打断了琰的脚步,一只装载着巨大的铁笼的轮式车从地下斜坡被奋力推出。 “啊————” 陆远咆哮着,眼中的泪水如同盈满的愤怒,他拼尽全力将铁笼推到了路中间,挡在了清江的身前。 老崔手举着巨大的铁门,将陆远死死护在枪林弹雨中。 “到了没有!” 老崔吃力地喊着。 “到了!”陆远回应一声,老崔便一把向后倒去,将陆远抱进了匹鲁做出的掩体后。 “清江!”老崔爬向地上的女孩,慢慢抱起她,却一眼便看到了她身上的数个弹孔,“我杀了你们全家!” 老瞎和琰从先前的掩体后跑出,看到清江的模样,老瞎手里的爆能枪却止不住地抖。 “小清江...” “愣着干什么,有子弹就打,没有就带着琰走啊!”老崔抱起清江,怒骂道。 老瞎张着嘴向后退了几步,看了看手里的枪,又看了看老崔,伸出手,颤抖地扯了扯琰的袖子。 “妈的...琰...妈的...我不想死。” 琰怔怔地站在原地,伸出手抚摸向清江的脸。 “琰!”老崔催促道。 琰回过神,老崔怀里的清江已经转到了琰的怀里。 “陆远,带着琰和清江走。” 密集的脚步声从远处朝匹鲁的方向靠近,克莱西的声音清晰明辨。 “一个不留,都杀了,把幻兽带回给瑞安!” “走啊!”老崔一把推过陆远,举起了脚边的铁门,“我给,你们垫后。” 琰想去拉一把呆在原地的陆远,却触摸到了他低下的眼泪。 “陆远...”琰张了张嘴。 “老瞎都要跑远了,琰。你也快走吧,带着清江姐。” 泪痕在月光下画出斑驳的灰线,陆远抬起的头荡起悲苦的笑容。沙地上,两人最后一秒的对视里,陆远轻轻把最后一个字送到琰的耳朵。 “走。” 陆远从未觉得自己那么勇敢过,他那怯懦又老实的人生在一个又一个月光下清冷的夜晚被慢慢改写,最后以血做结尾,将他推送到无法回头的汪洋中。 他捡起清江丢落在血泊中的连接器。 今晚的月光太冷太亮了,陆远太困了,他想扑倒在那温热柔软的沙地上。那影响他安眠的人们,那吼叫个不停的人们,他们应该沉在这沙地之下,应该为破坏他的生活做出报偿。 陆远倒在了血泊里。 老崔高举着的铁门已经满是孔洞,前方的敌人已经从怀里掏出了刺刀,他怒号着,他把手里唯一的防具重重向前砸去,他把他的怒火宣泄在那将死的夜晚。 巨大的震动声回应了它的呼号,沉闷的撞击声来自他的奋力一击,也来自他身后。 老崔茫然地朝背后望去。 巨大的阴影将光芒彻底蔽盖,洁白的鞘翅将铁笼切割成两半,枪火一致变了目标,朝着老崔身后的那个巨影射去。 身后的铁笼在巨兽的挣扎中变得畸形,那半身的白色挤出牢笼,在愤怒的咆哮中,越过老崔的头顶。 “清江...陆远。” 老崔那早已被风霜摧残成枯黄的皮肤湿润了,他双腿一软,坐在了沙地上,粗糙的手掌覆在面上,他可以躲在那巨兽的背后,把自己的情绪吐露出来了。 匹鲁几乎是贴着地面不成样子地往前走,像一个连爬行都未曾学会的婴儿,它的四肢畸形地伏贴着沙地,用着为数不多可以操控的关节,扭动着身子向前。拥挤的街道被匹鲁身形填满,痞子帮那一个个杀人的好手此时面对这样的巨兽却毫无办法。 克莱西命令着他们向前,他们嚎叫着开着枪,叫声从怒喝变成了绝望的呼喊。 匹鲁那匍匐着的身躯径直碾过眼前的所有人,它仰起脖子在月光下痛苦地嘶鸣,它哭泣,陆远操控匹鲁学会的第一个动作,与刚出生的婴孩一般无二。 血啊,泪啊。 那些东西都不再有分别。 匹鲁只是从街头爬向街尾,一边啼哭一边爬动。 进攻很快成了无序的逃命,他们只想从那行进的死亡中摆脱,那悲伤的巨兽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它只会前进,也只需要前进。 而被下了死命令的克莱西,退到了街道的最末尾,手中的爆能枪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弹药,他不愿意放弃瑞安给他的承诺。 他高声对着眼前的怪物绝望地辱骂,手里的抢高举过头顶,可再也射不出一发弹药。 阴影低垂。 瑞安最后看到的是那月光下半面皮肉的阴影与半面皎洁的虫骨,一黑一白,正像那地下见到瑞安时的模样。 月光沉沦。 第18章 困在时间里 血液凝成冻块,废品市场那脏乱的街道上再无人的气息。 老崔将陆远从血污中抱起,他脑袋上的连接器早已停止了工作。 老崔知道陆远曾向清江要求过进行连接器的训练,可当时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失败。 陆远这次成功了,可是对他而言,或许也没有意义了。 他的悲痛能支撑它向前爬行,直到杀死每一个伤害他们的人,可伤疤却不会因为悲痛愈合。 “清江...” 老崔怀抱着陆远,在寒风中呆木地站立着。 进入深夜后,他们就会在这里,与身后的匹鲁一同冻死困毙。 老崔走不动了,他没法带上匹鲁走,甚至无法带着陆远走完那两里地。 “...” 发动机的轰鸣声让老崔再次抬起了头,远处的灯光照打在他的脸上。 老崔鬓角的那几根须发在光芒中被染得发白,他认得那赶往这边的东西。 老崔再熟悉不过,这是他亲手操弄修理了无数个日夜的家伙,属于他驾驶的巨兽,那辆旧矿车。 大矿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车门被缓缓打开,男人从车上一跃而下。 “琰...”老崔哽咽道。 只是站在老崔面前,琰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陆远他怎么样?” 老崔满身的污血下,是那无法掩盖的悲痛与怅然。 “晕过去了。” 琰走上前,轻轻拨开陆远额头那湿的头发,那脏乱又平静的脸正缓慢地呼吸着。 “他救了你的命...也救了我们。” 老崔沉默着,风沙正在慢慢扬起,深夜就要到了。 “清江怎么样?”老崔的声音变得虚弱。 “在市场附近的一家医疗站,情况不好,老瞎陪着她。” “她还活着?”老崔的眼睛里闪出一丝亮光。 琰没有回答,只是朝车门比划了一下,示意老崔上来。 “走吧,你要冻僵了。” ... 矿车的发动机开始轰鸣,老崔换成了它的驾驶员,陆远裹着厚厚的毯子被安置在了驾驶位的后方空间里,琰呆呆地看着后视镜,没有更多的动作。 在这缄默中,大矿车慢慢倒车靠近了卧倒的匹鲁,货箱慢慢将自己的舱门倒了下来斜铺在地面。老崔走下车,将一条条绳索绑在匹鲁的身躯上,矿车的传送带在“吱呀”声中慢慢转动,匹鲁缓缓上升,最后装载进了车厢中。 ... 他看到如暴雨般倾泻的子弹倾泻在它的身躯上,他脚下的人群那么渺小却又如此地可憎。可他动弹不得,他只能默默忍受自己的身躯添上一个又一个窟窿,他痛苦地凄鸣,可他不能退后半步。他回过头,那女孩仍然躺在血泊中,不曾醒来。 他是在她身前的最后一堵高墙,在他彻底流干血之前,他不会再让任何一颗子弹过去。那群恶棍停下了手里的扳机,他们拿出身上的利器,凶恶地扑向他,把他的肉一块又一块地从身上剜下来,他们想让他低下头,他们要他屈服。 他的视野在那一声声狂笑中扭曲,他迷离又疲惫的眼睛再一次看向自己的身后,那女孩安眠之处,不知何时窜进去了一个戴着獠牙印花口罩的男人,他将手里的长刀狠狠地刺向她。 “不要!” 陆远猛地睁开眼,疼痛感却如同触电一般传遍全身。 陆远痛苦地紧锁双眼,满头的汗顺着眉毛滴落下来。他往身旁的方向摸索去,那布毯子的触感下坚硬的部分让陆远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啊...啊...啊。”陆远如同经历了一场噩梦,可当他意识到那都是真的后,便只能如同孩童一样无助地哭嚎起来。 脚步声从远处慢慢接近陆远的床位,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动。 琰从门后露出了半边身子,看着满脸泪痕的陆远,琰关切道:“你醒了...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陆远却顾不上这些,他见到琰,激动地挣扎着支起身,一只脚撇下床,想即刻往前走,却又立刻站不稳当扑通跪倒下去,最后蹒跚地倒在琰急忙向前接住的双臂里。 “清江姐呢?”陆远仰头看向琰,焦急地问道。 琰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长长吸了一口气,将陆远扶起,说道:“跟我来吧。” 陆远扶着窄小的走廊一瘸一拐地跟着琰,在那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本是堆放杂物的房间门口,二人停下了。 此时的房间已经完全被清理干净了,只剩一个巨大的胶囊样的金属玻璃罐子躺倒在中央,老崔靠在墙壁边上,疲惫地睁着眼。 看到门口出现的陆远,他尽全力挤出了一个微笑,说道:“琰昨晚用最快的速度买了它。屋子里能卖的都卖了,现在啥也不剩了,清江的命保住了,但只能呆在这个罐头里。” 陆远朝那金属罐头里看去,清江的脸安详地沉在玻璃板下,罐子里装满的胶质溶液在光芒中缓慢流动。 “身上的子弹取出来了,但是已经脑死亡了。”琰的话语此刻却显得那么冰冷。 “什么...” “这里的医疗水平不够治好清江,我知道她挺不过去了。我买回这个休眠舱的时候,清江就已经不行了...” “什么意思...” “我在她脑死亡未完全的那一刻将她封进了这个休眠舱。休眠溶胶会把她的现状保存在进入的那一刻,她会一直处在这样死亡的边缘,直到我们找到救她的办法。” 陆远无助地向后退了几步,又紧紧抓住了琰的手,那满眼的泪里,他的眼神那么炽热那么恳切。 “琰,你一定有办法的!告诉我怎么救她!” 琰摇摇头,叹息了一声:“休眠舱应用于飞船的星际旅行,可时间并不会无限地停止,它实际只是放缓了事物的衰变过程与内在的时间流速。这个休眠舱太旧太老了,我不知道它还能支持多久。先进的休眠仓有内置的修复功能,但这个显然没有...我们光是买到这个就已经花完了所有的克朗。” “那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再买到新的休眠舱,清江是不是有救了!”陆远抓着琰的手激动地说道。 一旁的老崔却在此刻摇了摇头,疲惫地说:“休眠舱这种军用产品,全新的几乎在市场上是买不到的。而且...” “而且什么?”陆远看向老崔,焦急地逼问道。 “而且,它的官方售价是五百万克朗,这是我们这辈子都可能赚不到的钱。” 第19章 琰的决定 “五百万克朗...” 陆远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在黑火竞技场,一场比赛也不过让他们赚了几十万,更不要说他们已无法再进入那个地方了。 气氛陷入了死一般的缄默,陆远看向琰,可现在连他也给不出任何办法了。 “老瞎昨晚和我们大吵了一架。”老崔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火光映着他那张疲惫的脸。 “老瞎,他怎么了?”陆远看着老崔的脸,隐隐感觉有一丝不妙。 老崔看了看琰,又转过头,吐了一口烟圈,随后缓缓开口道:“昨晚...” ... 老瞎守在那老旧的医馆里,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地抖着腿,他不停地小声咒骂着,抢救室里外的灯光不停地频闪着,让他感到无比烦躁。 把清江送到的那一刻,琰就火急火燎地往外走了,就给老瞎留下一句“帮我看好清江”便没了踪影,老瞎生着闷气,他原地丢着手里的石子,嘴里的话也越来越多。 “妈的,啥也不说一个人走了,真把自己当老大了。小毛孩子惹了不该惹的,现在倒霉到老子头上了。清江这个样子,看来是没什么救了,可惜我还挺喜欢这小妮子呢。哎——妈的,说什么带我们赚钱,老子这两天除了分到的那些,净是赔的,为了逃跑还花钱买了辆矿车,老子才不上这趟赔本买卖!” 石子用力地丢在地上,老瞎继续骂道:“奶奶的,信了你的邪,这下好了,人没了,钱也没了!我就不该上他丫的当!老崔是白痴,那个小毛孩子也是,红头发的蠢猪更是!我的克朗可不是大风刮来的!一会打死我都不出医药费!” 老瞎想着不如自己溜之大吉,又想到琰那副严肃认真的可怕样子,不禁还是撇撇嘴怂了,手术已经过了很长时间,老瞎不禁开始琢磨自己怎么顶着外面的寒风回家。 “哎,全都在针对我,妈的没一个好东西!” 老瞎又要开骂,却突然被身后打开的重门吓了一跳,一个身穿防护服的人捧着一个方盘慢慢走了出来,他的手套上满是血污。 “手术结束了,子弹全取出来了,我们给她打了最基本生命的强心剂,但很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老瞎凑了过去,方盘里盛的是被盐水浸湿的纱布,带着淤血的子弹一颗一颗分明地躺倒在已经染红的布上。 “子弹一共有八颗,很幸运没击中心脏,但是她失血过多,休克了太久,恐怕叫不回来了。” 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取下手套,从横七竖八的破桌子里掏出一张便条,写写画画后递给了老瞎。 “这是费用单,交一下吧。” 老瞎看着上面的数字立刻红了眼,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枪支,可立马又被余光里慢慢走出来的医护人员吓得缩了回去。 这里的医生兴许不正规,但他们腰间的配枪一定不是假货。 “妈的,怎么这么贵!”老瞎只能跳脚地骂道。 “废品市场从没有官方的医疗站,你该庆幸你有足够的押金支持我们为她先治疗,不然我们会直接把她丢进沙漠喂虫子。” 老瞎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了重重的发动机的轰鸣声,老瞎回头看去,医疗站外高亮着的灯光织成细密的线穿透进了屋子。 老崔抱着一个巨大的金属胶囊走了下来。 “这还真是少见。”身穿防护服的人看到了他怀里的东西,先开了口。 “清江呢?”琰紧随其后,赶忙来到对方面前问道。 那人转过身,朝着身后的一群一模一样的人招了招手,一个担架便被抬了出来。 “我们知道如何使用休眠仓,我帮你,不收费。”防护服里传来沉闷却友好的声音。 老瞎走上前,把那张单子塞进了琰的手里,嚷嚷道:“交一下治疗费。” 琰接过纸,眼睛却仍是盯着清江,直到那些医护人员熟练地打开了气藏,将清江沉入休眠溶胶,再牢牢将其关闭,这才松了一口气。 琰取出了自己最后的钱袋子,递给了那名身穿防化服的人。 “这是我最后的克朗了,麻烦你再给我一些休眠仓用的备用电池吧。” “这东西的型号和功率可比一般的大多了...”他掂量着手里的钱袋,低下头看了一眼,面罩下的脸似乎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走进了配电室,将一节供能用的备用离子电池拆了下来,交给了琰。 “走吧,祝你们顺利。” ... “你他妈的是说,你把家里的东西都卖出去了!那些瓶瓶罐罐,什么实验材料,值钱的金属之类的,都贱卖了!”老瞎回到避难所,看着空空如也的四周,急的破口大骂。 “为了保住清江,我只能这么做。”琰冷静地回应着。 老崔也劝说道:“老瞎,钱还可以挣,清江晚一点就真没了。你不也很照顾清江吗?” 老瞎的脸气的青紫,继续骂道:“老子不想把钱都花在一个死人身上!娘们我只要肯花钱,要多少来多少!清江都他妈半个身子进棺材了,我还盼她?再说了,那些东西卖掉,经过我同意了吗?” “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我的。”琰的声音可怕地吓人。 老瞎啧了一声,紧张地退后了一步,那只独眼上的血管一缩一缩地偾张着,他仍是怒气冲冲一副不饶人的样子。 “妈的,老子真是两只眼都瞎了,跟着你这个傻子玩命!钱赚不到,还要天天看你个小鬼头脸色。还有你,老崔,你也是头蠢猪!你们想死别搭上我,惹了瑞安,你们就等着曝尸沙漠吧!老子不奉陪了,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 说罢,老瞎一个箭步便夺门而出,顺手拿走了屋子里最厚的那条毯子和大衣,在夜色中没了踪影。 ... 听老崔讲完了一切,陆远沉默了, 清江醒不过来了,老瞎也走了,只剩琰和老崔苦苦支撑,身无分文的他们能去哪呢?五号前哨站哪里是他们的容身之所呢? 所有积攒的一切在此刻仿佛都化为了乌有,陆远并不为自己的不幸哀悼,他本就早该死在矿洞里。可是琰呢,他多年的努力,他与老崔与清江多年的经营,便在陆远的见证下毁于一旦,他是他们的一员,可陆远却偏偏只能看着。他为自己的无能绝望,他好不容易拥有的容身之所,仿佛顷刻间分崩离析。 陆远怔怔地走向屋外,日光透过顶棚的漏洞照射进屋子,显得空荡荡的四周更加荒凉,他无力地看着面前的大门,希望有一个人能回来,希望有一个人能醒来。 希望那敲门声... “咚咚咚。” 陆远惊诧地抬起头,门外分明是有人在敲动,可陆远却明显地感觉到陌生。 琰与老崔也闻声赶了过来。 那并不是他们规定的那个暗号,可敲门的到底是谁呢? 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两人,老崔和陆远默契地点点头,两人拿起了武器。 琰走到大门的侧边,轻轻按下按钮。 “呜啦啦”地启动声中,长长的影子投进了众人的视线。 “看来你们的待客之道仍需要提升,你们的客人可要承受不住外面的高温了。”来人头顶的黑伞慢慢放下,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瑞安!”老崔几乎立刻举起了手里的枪,虽然比起爆能枪落后了不少,但里面的子弹仍然致命。 瑞安身后的一排保镖齐刷刷地用手里的武器回应着老崔,两边的气氛瞬间达到冰点。 “不要激动,各位,我不想这里又变成昨天那样的惨剧。”瑞安笑眯眯地说道。 “那果然是你干的!”陆远指着瑞安的鼻子大声呵道。 瑞安却一副无辜的样子,说道:“哦,那不是你干的吗,嗯?杀完了痞子帮几乎所有人,摧毁了半条街道,是我们的哪个驾驶员干的?真是壮举啊。” 陆远感觉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你!” “还是让我和你们的领队谈吧,你们现在少了一个干扰决策的人,现在应该是这个红头发的当家做主了吧?”瑞安侧过脸对着门旁的琰说道。 “你想谈什么?”琰冷声道。 “谈合作,我想你们现在可以考虑接受我的友谊了。” “你为什么那么觉得?” 瑞安摆出了一脸自信的模样,继续说道:“不愿意接受我友谊的下场,你们已经看见了。我想你们会需要我的帮助,让你们...重新在这立足。我想你们还有一位不那么倔强的驾驶员在这里,我的场子还为你们开放,只要你们愿意接受我的条件,你们需要克朗,对吗?” “谁告诉你我们在这的?”老崔此时却开了口。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愿不愿意接过我现在递出的手。”瑞安微笑着,伸出了他的手背。 琰看着瑞安,往前走了一步。 “痞子帮那些活着的人都怎么样了,他们也曾接受了你的友谊。” “不知道,大概是死了吧。死掉的人没有资格和我做朋友。” 琰走到了瑞安的跟前,说道:“我明白了。” 瑞安看着琰低下头,恭恭敬敬地亲吻了他的手背,无声地笑了。 “请赐给我你的友谊。” 第20章 陆远的决定 老崔惊讶地张大了嘴:“琰,你...” 琰并没有回头,只是闭着眼静静地等待着瑞安的回答。 陆远看着卑躬屈膝的琰与得志般愉悦的瑞安,一股莫名的悲凉感袭上陆远的心头,绝望,无助,他不愿意看到琰这般,可是,他知道琰没得选。 “带着你们的幻兽,一周后来参赛。下一场是本届比赛的半决赛,我本想让你们赢下这场比赛。不过听说你们的新驾驶员,甚至没法让你们的幻兽好好走路。” 琰将脸从瑞安的手背上挪开,仍是低着头说:“他是第一次驾驭它,还没有适应。” 瑞安听罢,反而摆出一脸的笑意,说道:“那正好,下一场比赛结束后,你们就把它移交给我这里更优秀的驾驶员吧。” “什么?!”老崔怒道,“这可是我们的幻兽,怎么可以给你们!” “想得到我的友谊,你们也得拿出诚意吧。”瑞安看着老崔,露出那虚伪的笑,继续说道,“还是说你们想在下一场比赛的时候,就让你们的幻兽彻底报废?你们既拿不出合格的驾驶员,又不愿意把幻兽让出来,这买卖可做不成。” “我明白了,我遵从您的意思。”琰抢过老崔的话说道。 “很好,那么下一次,我要看到你们输掉比赛,然后你们的幻兽就移交到我这吧。”瑞安笑着转过身,往门外走去,临走前又补充道,“不过,你们的状态,也赢不了就是了。” 保镖们蜂拥着瑞安向外,最后留下来看后的一位,将一只黑色手提袋丢到了三人的面前,随即也跟着人流远去了。 大门又重重地关上了,避难所再次沉寂了下来。 陆远看着仍然站在原地,面朝瑞安离开方向的琰,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陆远,老崔。”琰却转过了身,挤出一丝苦笑。 “琰...”老崔脸上的胡子似乎焉了下来,“我知道...琰,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瑞安完全有能力在这个地方将三人全部干掉,然后把匹鲁据为己有,清江已经没用了,他们三人也不再有任何价值。瑞安只是不愿意付出哪怕一点的代价,他的高傲让他不愿意与这些虫豸直接冲突,在他眼里,这里的一切早晚都是他的。但如果三人继续激怒他,忤逆他,他也不介意破格动用一点小小的暴力,来加速他完成自己目标的进程,对于他来说,所有的承诺只需要对面遵守,而他只需考虑今天的心情是否让他有兴致给予对方一点许诺的回报。 “为了清江能活下来,为了我们能继续走下去,我只能这么做,老崔。”琰长长叹了一口气,“刚刚要是动手了,我们都得死。” 老崔颓然地坐在了地上,手里的烟头也被他掐灭了。 “我只是...不甘心,我们走了这么远...琰我第一次感觉我好像真的老了,什么用都没有了。” “瑞安能找到我们的藏身处,来到这里亲自面对我们,就是在警告我们。我们逃不掉了,他已经盯住我们了。”琰靠着墙壁,扬起头,红发盖住了他的双眼,他思考着,他求索着。 陆远走到门口,打开了先前那只丢给他们的手提袋。 一沓又一沓克朗银劵被拿了出来,和上一次一样,二十五万克朗,这是瑞安买下他们的全部花费。 “不是只有瑞安可以随便玩弄所谓的权术的,他可以逼迫别人对他俯首,我们也可以对他捅刀子。”陆远丢下手里的克朗,回过身对二人说道。 “嗯?”老崔惊讶的是陆远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琰低下了头,有点惊讶地看着陆远,问道:“你想怎么做,陆远。” “去把他的场子搅得天翻地覆。” 陆远回答道。 琰笑了,陆远第一次看到琰笑出声。 “琰...”他感觉自己燃起的火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垂下头,有感觉自己太孩子气了。 “你说得对。” 琰的回答让陆远一惊,他没想到琰居然没有反驳他。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能感受到心里那一点奇怪的鼓噪着的东西了。大概这就是清江之前一直抱怨着的我缺少 的那点情绪。”琰说着。 “我一想到把那个烂地穴拆个稀巴烂,心里就莫名的舒畅。陆远,你给了我不一样的思路,有些事情不该只考虑结果,我们往往也想象不到结果,因为不敢想,所以就永远差那一个可能。” 陆远却被琰此刻神神叨叨的反常举动吓到了,他看着琰,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琰...你真的还好吗?” “我很好。” 琰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只是神色又凝重了下去。 “我从前没有体会过,也不理解。直到那晚我一个人坐在门廊上,等待着天亮,脑子里的那些画面却挥之不去。清江躺在那罐头里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心里闷闷的,什么东西刺挠着我,那么痒,那么煎熬。我理解不了,我无法思考,我想开口问问,可是却发现那个可以回答我的人却再也不能开口了。我想,这是人们的独特所在,我明白了清江之前为什么对我那么诟病,那么讨厌我的模样。她想我与你们共鸣,想我不再是那样一个与你们脱离的个体...就像虫族一样。” 老崔笑了出来:“清江以前觉得你要么是个情感障碍,要么是个机器人,或者精神病。” “嗯?”琰看向老崔。 “现在看来,你更像个机器人,好像还在学习人类情感模块似的那种智能机器人。” “我不是机器人。”琰捏了捏自己身上的肉,对着老崔示意道。 “你当然不是,我记得你第一次吃烤沙虫腿,没把它的壳剥掉,被刺挠地满口是血,疼的嗷嗷叫。那是你最像人的时候。” “...” 陆远:“所以,你们支持我吗?” “嗯?”老崔回过神,又重新捡起地上的烟头,点起火,边抽边笑道:“说实话,琰说要闹的时候,我心情也爽了不少。老大都发话了,我当然没意见,只是,该怎么闹呢?” 琰郑重地看向陆远,说道:“我需要你在下一场比赛里拆了对方的幻兽,然后驾驶它一路从擂台里冲出来,回到地面。” “我吗?”陆远指了指自己。 “只有你可以驾驭匹鲁了。” ... 三人坐在了一张圆桌前,琰直起身子放下了笔,一张张图纸铺就在老崔与陆远的面前。 “这些就是竞技场的所有通道,我在先前已经摸清楚记在了脑子里。”琰拍了拍桌板说道。 “好细致,太厉害了!”陆远看着眼前复杂的结构与密密麻麻的标注,不禁赞叹道。 “现在我们逃跑肯定是没有机会的,附近肯定到处是瑞安的眼线,就算有矿车,带着匹鲁,我们也太过显眼。跑出废品市场的范围难如登天,就算进入五号前哨站,我们也会因为违规拥有官方车辆与私造幻兽而被判到死。所以,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我们进入比赛后,瑞安最松懈,最认为我们屈服的那一刻。” “你怎么知道外面不会有人拦我们?”老崔仍是不放心。 “一旦到了比赛日,我们进了会场,瑞安肯定就会把周围的暗桩撤掉,转而把人员重点放入竞技场内。因为我们已经进入了他的场子,威胁会大大减轻,他不会认为已经势单力薄的我们能掀起什么风浪。而且,瑞安很惜命。比赛期间,他要防的人不止我们,多少与他有怨的人想取他的人头,所以,他的身边才会是重点安防的位置。” “明白了。”老崔点点头,“所以我们要做什么。” “就像陆远说的,弄死下一场比赛的对手,狠狠打瑞安的脸。趁他气急败坏派人来围堵我们的时候,陆远操纵匹鲁从擂台的闸门里杀回来,引起暴动。竞技场的空间除了擂台都不开阔,瑞安的人没法施展手脚对付一头横冲直撞的幻兽。我们需要陆远的幻兽精准地突袭到选手室的门口,成功接应到老崔。” “那陆远怎么办?他操作匹鲁的时候是没有意识的。” “记得清江之前是怎么操纵匹鲁的吗?” “那个鞍具!”陆远恍然大悟,在进入擂台之前,匹鲁的行动都是靠把驾驶员绑定在自己的鞍具上行动的,这样无论幻兽在哪,驾驶员都能与其稳定连接。 “没错,老崔把陆远塞进带来的鞍具里,骑到匹鲁的头上,再杀出去。这些图纸,标明了幻兽身体所能经过的出口,电梯的那条常规通道肯定不行了,我们可以走的就是这条——” 琰用手指指向那下水道一般宽敞的长长甬道。 “员工通道,那里的地形平坦笔直,也足够宽敞,楼梯也直通地下二层。” “我们要从地下一层的街道杀出来吗?”陆远问道。 “地下一层虽然拥挤,遍布街道,但归属权并不在瑞安,那里有自己的帮派与组织,瑞安能用的人会更少,也会更顾忌冲突,而我们不用考虑那么多,一门心思冲上地表。我会在送你们进入比赛后,找机会混着人群溜出来,开上矿车在地表的入口处,匹鲁一旦抵达地表,我就会启动矿车,载着你们逃离。那个时候,毫无防备的瑞安再想追到我们就很难了,废品市场外的暗桩已经全数收回,沙漠外边没有人可以阻拦到我们。” 陆远和老崔同时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陆远能否驾驭匹鲁了。” 第21章 异变 ... 匹鲁被在矿车的装载下被运送到了避难所前的沙地里,琰与老崔看着陆远。 陆远感到不安,他之前与匹鲁的连接均以失败告终,哪怕前一夜的侥幸成功,他对匹鲁的操控也相当有限,连移动都如此地困难。 而现在,计划的能否执行都取决于他能否驾驶匹鲁,沉重的担子终于是落在了他的肩上。 “我也是...要能帮上忙了。可...” 陆远内心仍有摇摆,但他已没有别的选择,他将连接器固定在头顶,按下了按钮。 指示灯开始闪烁,噪音响起。 老崔不安地咽下了唾沫。 两人的目光聚焦于陆远,他站在沙地上,却突然如丧失意识一般躺倒下去。 “成功了!”老崔喊道。 可眼前的匹鲁却丝毫没有动弹的迹象,仍是静静地伏在沙地上。 “怎么回事?” 老崔与琰快步地走向陆远所在的位置,低下头,却看见那双失望的正睁着的双眼。 “抱歉...我没能成功。” “同步率百分之四十一。”琰看着陆远头上连接器显示的读数,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短暂的进入意识几秒,就立刻断开了。” 陆远慢慢爬起身,连接带来的触电般疼痛感还未消散。 “我再试试好不好?”陆远请求道。 琰向他解释道:“虽然久经练习,确实可以提高驾驶员的同步率。但是,驾驶员的上限在第一次连接时就已经暗示了,不会提升太多的...陆远,可能你的极限也就在可以让匹鲁走路的程度,但这远远不够。而且...我们没有时间了。” “再让我试试吧...”陆远再次请求道。 琰点点头,只是说:“没关系,不要让自己的身体太累就好。老崔,你照顾一下陆远吧,我先...” “琰...” 陆远看着琰已经转过了身,想拉住他,却被老崔止住了。 老崔摇了摇头,说:“琰没有在否定你,他要去思考,琰深度思考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 陆远看了看老崔,老崔的目光依旧充满了期盼与信心。 “我们再试试吧,陆远。” “好。” 陆远再次戴上连接器,那异样的不适感再次通过琰的大脑传遍全身,那撕裂的痛觉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陆远的身心。 夜晚,月光,街道,满街的尸体与血泊。陆远看到那只咆哮的巨兽,在月光下啼哭,可它的瞳孔里映出的却是陆远的脸。 陆远惊叫着再次回到现实,满身的虚汗与痛楚让他知道自己刚才又一次连接失败了。 “读数百分之三十九...”老崔摇了摇头,伸出手去扶陆远,眼神满是担忧,“陆远,你的状态似乎不好。” “没事。”陆远擦了擦眉角的汗,也伸出胳膊顺势被老崔拉起来,“继续吧,我们再试试。” ... 第五次连接,同步率百分之四十三。 第十次连接,同步率百分之三十七。 第二十次连接,同步率百分之三十二。 “陆远...”老崔再次将倒在地上的陆远搀扶起来,摸摸拿过了他手里的连接器,“陆远,我们明天再尝试吧,你太累了。这样下去要崩溃的。” “给我...再试试...”陆远虚弱地伸出手想去够老崔手里的连接器,但指尖还未触碰到,便一低头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入夜。 陆远发现自己又一次躺在了床板上,他艰难地爬起身,木然地往外走。 “连接器...” 房间里空无一人,老崔也不知去往了何处,他知道匹鲁已经被运回了避难所的窝棚里,可他就是不甘心,他咬着牙,眼中却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他愤怒地敲打着墙壁,铁皮制成的薄墙被锤地发出震响。 他几乎是贴着墙慢慢颓倒在了地上,泥土脏污了他的头发,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抬起来了。 “陆远。”身后传来了轻柔的声音,陆远清晰地辨认出了对方的声线,可他的语气却不再那么冰冷。 陆远的十指紧紧扣进土地,愤恨地倾诉着:“琰!我做不到!我怎么就是做不到!” “陆远。”琰的一只手搭上了陆远的肩膀,他蹲下身子,贴近琰的脑袋,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陆远,没关系的。” “琰...帮帮我好不好,你一定有办法的...” “清江变成这样,是我的责任,你们到这个地步,是我的责任。我从没感觉这么悲伤。” “帮帮我...” 琰伸出双手,扶起了躺倒在地上的陆远,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陆远,从此,我们的避难所不会再有更多的人了,我不想有更多的情感了,我好痛,我好痛。陆远...告诉我好不好,你无论如何都想为清江报仇吗?” 陆远用力地点点头。 “我会想办法的,交给我好不好。” 陆远再也止不住眼里的泪,埋进琰的胸口痛哭起来。 “睡一觉吧,陆远,我答应给你们明天。” ... 成千上万暗道从黑暗中自下而上攀升生长,如同盛放的枝芽。密密麻麻的黑点织成长长的线,贯通那 如网状,如蜂巢一般的空穴。黑色的菱形,洁白的晶膏,万千嘈杂的声音都回应着同一个名字。 “啊!” 陆远从惊叫中醒来,他痛苦地捂着手臂,感觉那里火辣辣地痛,身体也如灼烧般发烫。 “你醒了。”琰的声音从陆远身边传来,“你昨晚发了很高的烧,我给你打了退烧针。” “琰...”陆远看向身旁的男人,他正在处理注射器的针头,那枚退烧针应该就是他疼痛的源头。 “你的医疗水平很不过关。”陆远吃力地笑了,“扎得我好痛。” 琰挠了挠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应该没有扎错,是你的静脉没错的。” “不然我会更痛?” “应该是,会更痛。” 陆远吃力地直起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如琰所说,烫得厉害,又热又痛。 “我这个状态,又训练不了了。”陆远苦涩地说道。 “应该是昨天连接次数过多的副作用,再好好休息一天吧,我们还有时间,养好身体,不要再勉强自己了。”琰站起身,准备离开不再打扰陆远,刚一转身却又被陆远叫住了。 “琰。” “嗯?”琰回过头,“怎么了?” “你昨天说的,是真的吗?” 琰露出了笑意。 “你还记得啊?” 陆远听罢,小心地点了点头。 “不骗你。” 陆远看着琰远去的背影,艰难地再次闭上了眼。 可陆远这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一闭眼,面前就出现密密麻麻的混乱的黑影,耳朵里不时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和他在说话,在交流一般。陆远心里明白那是噪音,可他却总能把它拼成一串自己无法理解的字句。他感到烦躁,他要站起身,他想吹吹冷风。 陆远慢腾腾地走下床,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晕眩感与疼痛感侵袭着他的大脑,每走一步眼中的景色便模糊一分。他看见眼前的人影分成了三个。 “嗯?陆远,你怎么下来了?”那个身影发出了人的声音,陆远那混乱的脑袋被拉回了现实。 他这才看清眼前的那位。 “老崔...” “琰叫你多休息,你怎么下来了?” 陆远想摇摇头,可是晃着脑袋就感觉一股子水在头颅里窜。 “嘶...” “要不再去休息一下吧,陆远,你的身体现在太弱了。”老崔关切道。 陆远扶着墙,眼睛的余光却瞥见了一旁悬挂着的连接器。 原来陆远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匹鲁休息的地方,老崔原是在为匹鲁做日常的营养供给。 “额...” 陆远还想做些什么,他一把拽过了那挂在墙上的连接器,一股脑地安在了头上。 “陆远!”老崔急得吼道,“你身体现在吃不消的!” 可是陆远听不得,他已经按下了头顶的按钮。 指示灯开始鸣响,陆远的精神再次被拉扯一般抽离身体,飞向天空,那疼痛的感觉不知是来自高烧还是来自连接器的作用,陆远不想管了,他任由自己的精神被洪流冲散。 “呵——”陆远长长吐了一口气,他的意识再度回归,他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他睁开眼,看着周围的一切,可奇怪的是,那一切都变得好小。 “老崔?”他低下头,却看见老崔正抬头惊讶地望着他,他想说话,可那声音却被淹没在自己的喉咙里。 “怎么回事?” 言语化为一声鸣啼。 陆远看向四周,却发现了倒地的自己。 陆远震惊了,他看到了那个倒地的自己头上的连接器。 读数停留在了百分之一百。 第22章 完美的适配者 老崔看了看倒下的陆远,又看了看眼前的匹鲁,那一半白一半褐色的身躯正稳稳地伫立在眼前。被剥去外皮的半身,切面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洁白的骨架在缝隙中露出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老崔当然注意到了那串令他瞠目结舌的数字,仅仅过了一夜,陆远的同步率便惊人地达到了传奇般的地步,他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肉,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陆远...”老崔轻声呼唤着,他怀疑眼前的巨兽已经夺舍了陆远,这只庞然大物不认得他了。 匹鲁缓缓低下头,把自己的吻部凑近了老崔,害怕的血盆大口并没有出现在老崔面前,它只是这么稳稳地停着,温暖的鼻息吹拂着老崔的身体。 这下他确定了眼前的仍然是陆远。 “我去叫琰!”老崔这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就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在一阵嘈杂声中,老崔支支吾吾的声音慢慢再次从远处接近,激动的结巴声与稀碎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 琰的脸映入了匹鲁的眼睛。 “陆远。”琰走到匹鲁的跟前,抬起头确认道。 匹鲁发出了回应的鸣叫。 “这读数不对吧,这太不对了,但是陆远确实和匹鲁的协调性很好。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崔紧张地问道。 琰只是摇摇头。 “我也不清楚,但是,连接肯定是稳定的,一个晚上发生这样的变化...我没法解释,或许我们需要看看陆远自身的状态。” 琰说着,抬头看向匹鲁,对着它说道:“陆远,我断开一下你的连接可以吗?” 匹鲁慢慢地点了点头。 琰扶起陆远,轻轻按了一下陆远头上连接器的按钮,信号灯慢慢失去了光,连接器的轰鸣声渐渐减弱关闭。眼前的匹鲁慢慢俯身沉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咳咳咳!”一旁的陆远咳嗽着苏醒了过来,他抚着额头皱着眉,却迫不及待地开始说话,“我感觉...咳咳,状态很好。” “确实,断开连接后,你的本体恢复意识也出奇地快,我毫不怀疑你与匹鲁的同步率处于一个高水平。” “可是百分之一百的同步率也太夸张了!”老崔叫道。 陆远也说:“我也不敢相信,明明只过了一晚,这也太诡异了...” 琰思索着,继续说道:“昨晚睡醒后,你有没有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变化?” 陆远摇摇头,脑袋仍是发烧后的疼痛。 “除了现在生病发着烧,没有什么别的...嗯,有一点,睡不着,感觉耳鸣,总是听到有人和我说话,就像出现了幻觉一样。” “那得烧成什么样,你都出幻觉了。”老崔随口说道,“难不成是因为脑子烧坏了,反而通透了?” “我们并无法探明陆远现状的原因。但我们反过来想,如果陆远能够实现这样同步率的副作用只是发了个烧的话,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琰说道。 陆远想说些什么,他感觉琰在转移话题与矛盾,他似乎窥视到了什么,可琰却不愿意说出来。 “琰...”陆远看向眼前的红发男人,“我不会有事的吧?” 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你现在感觉好吗?” “除了还在发烫,没有别的不舒服。” 老崔皱着眉,捋着胡子说:“虽然我觉得不明不白的状态很不好,但是要是真的没什么事,也算了...反正我的脑子想不出原因,不如就这样默认了。” “我们再去测试一下吧,陆远,我想看看你对匹鲁的控制力到了什么程度。”琰对着陆远递过了手里的连接器。 “好。” ... 避难所沙地外—— 琰与老崔远远地站在匹鲁的前方,陆远则静静坐在两人中间的摆好的长椅上。 “准备好了吗?”琰询问道。 陆远点点头。 “开始了。” 琰按下了陆远头顶的按钮。 两秒后,面前卧倒的匹鲁便慢慢动了起来,它那弯曲的肢体开始舒展,仍有血肉的半边双足慢慢撑起,骨架一侧的两只附肢抓地开始上升,洁白的利爪弯曲着迎向天空。匹鲁的头部高高仰起,朝着天空发出震声的咆哮。 热身动作已经完成,匹鲁的目光看向琰,等待着琰的指示。 琰举起双手,开始对着匹鲁各种比划。 这绝对是沙漠上最滑稽的表演,方才威严骇人的巨兽此刻却像个马戏团久经训练的动物,他随着眼前的男人的动作扭动着四肢,如同跳舞一般挥手、转圈、抬胳膊、跳跃、甚至打滚。 整片场子被匹鲁的动作弄得尘土纷飞,大地震颤。 “够了吧,琰...”老崔汗颜地说,“我感觉他已经是我见过最灵活的幻兽了,你现在只是觉得好玩吧...” “我没有...”琰故作冷静道,“不过陆远的表现确实出乎我的意料,除了受制于身体条件的动作,其它的方面无论是反应还是完成度都出奇地高。” “真是百分之一百同步率?” “恐怕是的。”琰点了点头,随即又举出一只手,示意远处的匹鲁停下,他即将断开陆远与匹鲁的连接。 匹鲁停下了浮夸的动作,慢慢伏在了原地,琰伸出手按下按钮,断开了两者之间的连接。 陆远再次醒来,他迫不及待地看向琰。 “怎么样。” 琰点点头笑了。 “准备下次比赛彻底撕碎对手吧。” ... 一周后,黑火竞技场—— 观众席响彻着呐喊声,他们都在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匹鲁!匹鲁!” 匹鲁无疑成为了这座地下擂台最耀眼的那颗新星,即便是在强度攀升的半决赛,也无法阻挡人们对其支持的热情。 陆远坐在了选手室内,身边只剩下老崔一人,他的高烧已退,与匹鲁的连接也依旧出奇的稳定。陆远深吸一口气,接下来他做的一切都将影响到计划的执行,琰已经混在人群中离开了竞技场,老崔也已经准备好了逃跑用的鞍具,只差... 瑞安静静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电子屏,他毫不怀疑这场比赛会带给他巨大的利润,所有人一遍倒地支持着匹鲁,而他们注定失败。虽然匹鲁进场时候稳步的姿态令他小小有些惊讶,不过他依然认为那只是临时的锻炼,匹鲁并不能做出什么出乎他意料的事。即便他们违反了承诺,瑞安也有自信陆远会输掉比赛,而那三个人现在已经落入了他的地盘,等回收掉匹鲁,就该让那三人下地狱了。 瑞安指示着身后的保镖,吩咐着人把守好各个出口,在比赛结束后就要卸磨杀驴,把那三个人彻底从这个世界抹去。 “黑火擂台的半决赛,这是继本届决赛前的最后一场比赛!我们万众瞩目的明星选手,匹鲁,再次来到了这个舞台!我们在上次比赛中有幸瞥见了它秘密的冰山一角,潜藏在表皮之下恐怖的实力!今天,我们是否能够看到更多,发现它那更恐怖的力量呢?这一切都要由这场对战,这场生死的较量来展现了,让我们看看,它的对手是会将它的底牌尽数逼出,还是将它的神话彻底粉碎,抑或是惜败其手。现在,让我们欢迎——万仞山!” 两边的幻兽同时进场,赛场的热度来到了至高点。 “万仞山!四足幻兽中最强之盾,卓越的防护与持久力让它如山岳一般不可撼动,即便往昔有过败绩,也未有幻兽有能力将它完全杀死,它叠嶂如山峰一般背带来的冲撞相当致命,那如刀片一般的喙足以切削掉厚厚的金属板,它与匹鲁一样已经连续击败两名敌人,它的连胜是否还会继续,最强之盾与最受瞩目新人的决战,现在开始!” 电子板上,万仞山与匹鲁下方的数字同时间开始增加,但是匹鲁显然更受观众青睐,飙升的金额很快来到了令人瞠目的八十万。 “八十万对二十六万!” 如此悬殊的差距,激动的不仅仅是主持人与观赛席的观众,还有电子屏幕前的瑞安。 如果这场比赛,万仞山获得了胜利,那么瑞安之前泼洒出去的那些友谊的花费,就可以几乎填补回来,毕竟额外的友谊可比单纯的奖金贵多了。 比赛正式开始。 万仞山的体重在幻兽中绝对属于头一档,它如一座山般慢慢朝匹鲁移动着,试图挤压它的行动空间。 匹鲁却一动不动,它等待着,等待着万仞山足够靠近,它选择与这座大山搏斗,它要将自己的愤怒全数倾泻到对方身上。 这次,匹鲁身体里的不再是清江的意识,而是陆远。 台上盲目欢呼的人不知道,眼前的敌人也不知道,他们只在乎兜里的克朗是否仍属于他们。 就像那个男人... 陆远想起了那张面目可憎的男人的脸。 他要将他的自满彻底击碎。 “为了我们...” 第23章 蜕生 “来自兰斯商会的万仞山,是商会游走于各个市场的运载用具与最强的武器。由雇佣兵担任的驾驶员久经沙场,他们有强韧的精神与出色的战斗技巧,而这一位与万仞山的同步率更是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七十五。虽然比起匹鲁的驾驶员仍有差距...” 主持人突然沉默了,他对匹鲁驾驶员同步率的固有认知在随意的一撇中被改变了。 观众席也有人注意到了,当第一个人的手指向上方的电子板时,所有人便再也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百分之...一百?” 主持人的声音变得不自信起来,他小声地询问着后台,是否是系统出了问题,亦或是别的什么,但是无一例外,所有的答案都是“没有”。 “...” 解说的大喇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现在轮到观赛席沸腾了。 “这是什么数据?我眼花了!” “百分之一百?这电子板出什么问题了?” “妈的,一百,真的假的?” “别逗我,这是半决赛不是表演赛吧!” 万仞山前进的脚步却在此时停下了,它那并不能大幅转动的头颅也费力地向上扬起,当那狭小的双眼读到那串让整个赛场如此异动的数字后,万仞山后退了一步。 万仞山的驾驶员见过匹鲁蜕变的那场暴力的比赛,他们对这次的战斗并没有十足的信心,甚至一度想过弃权。万仞山是商会里重要的行路工具,他们来到五号废品市场进行贸易,顺便加入几场比赛赚点外快,依靠万仞山的生命力与行会的影响力,其它对手就算赢也不敢对万仞山下死手。 他们不能丢了万仞山。 可情况在现在出现了变化,匹鲁的组合初出茅庐,对他们并不熟悉,它的强度也一度超过商会的认知,若非瑞安找上他们,谈了这一笔买卖,答应他们万仞山绝对会获胜。他们绝无可能站在台上与匹鲁战斗。商会承担不起失去万仞山的代价。 万仞山怯懦了,可答应瑞安的生意不能反悔,损伤的财富会让他们数月的利润功亏一篑。 但是那串数字犹如一个心魔萦绕在万仞山的心头,那到底是怎样夸张的数据。百分之一百,没有任何延迟与反应时间,完美驾驭幻兽的适格者,如同调动自己身体一样轻松地操纵幻兽。 大多观众对此似乎没有什么具体概念,操纵幻兽相当于学习一门语言,当人接受到这门语言的时候,大脑仍要把它翻译成自己的母语来解读它的意思。熟练度越低,翻译得越是有偏差,过程越久,幻兽的动作便会与自己的指令有出入。而百分之百的同步率,相当于对方直接在用自己的母语进行对话,它的任何动作都和说话一般自然。 “根本不可能...”万仞山的驾驶员脑海里只剩下质疑与恐惧,“幻兽的反应速度再快也是建立在相对的慢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同步率...哪怕是在军队...这家伙就算根本不会打架,也能依靠反应速度的优势活活把我玩死。就像猫逗乌龟一样。” 而此时,万仞山就是那只笨重的乌龟,匹鲁正是那只紧盯着它的猫。 万仞山不再前进,它把自己的脖子伸进了甲壳中,身上暴露的软组织尽数被其掩藏在了坚硬的外壳之下,至少现在,它不能轻举妄动。 “商会的钱不能赔了,万仞山也不能死。”驾驶员极速地思考着,“说不定这个读数是错的,对...一定是机器故障了,一定是!” “我只要...”万仞山的驾驶员仍在心里自言自语着,背上却骤然传来一阵压力,匹鲁不知何时已经跳将到了它的背上,撕扯着它山峦一样的坚硬背部。 “它在做什么...为什么它要朝我最坚硬的地方攻击...” 万仞山疑惑着,却仍是不敢妄动,匹鲁的速度快得他发毛,他确实对得起那面板上的同步率。只是对方似乎选择了最困难的地方进攻,万仞山仍有时间思考对策,它蜷缩成一团,相信着自己坚实的防御。 此时,地下深处,那幽深房间里的瑞安也坐不住了,他紧盯着那电子板上的显示器,皱紧了眉头。 “怎么回事?”瑞安的语气不再淡定,他失去以往的冷静与自信。 门边那负责瑞安安保的总管早已满背的冷汗。 “报告总长...原因还在排查...但是,基本上...可以确定不是系统问题。” “不是系统问题?”瑞安彻底地失态了,“你告诉我百分之一百,不是系统问题!你要我相信一个不久前路都还不会走的小屁孩现在成了整个星球最有天赋的幻兽驾驶员?笑话,你怎么不建议我把他引荐给集团军让我大赚一笔?你要我的脸往哪放,我黑火的场子到底是谁说了算?” “是您,总长。”那安保总管低着头恭声道。 瑞安扶着脑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语气又慢慢镇静下来。 “排查那边先停下,所有安保人员堵住那伙子人的出口,今天不管他们赢还是输,都得死在这。一只耗子也不能放过去。” “是,总长。” ... 匹鲁在万仞山的背上攀爬着,石灰岩质的背壳坚硬地几乎牢不可破。而匹鲁如今并不对称的半身并无法使它在背上保持应有的平衡,它跌跌撞撞地在上方移动着,却反而被那些锐利的石柱擦伤,那敦实的半边身体显然不适合在这种地方发挥。 陆远感到狂躁,完全融入匹鲁意识的他感觉那敦厚的半边身体是如此巨大的累赘 他感觉那愈合的伤口在发痒,那厚重的皮毛与血肉仿佛一件巨大的外衣阻挡着它行动。 “吼——” 匹鲁用力地将自己的腿狠狠撞向那凸起的石柱,尖锐的头狠狠地贯穿了它的血肉。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匹鲁那诡异的行为吸引走。 “它在做什么,自残?” “又疯了?” “我真觉得这些驾驶员和怪物待久了脑子都不太正常。” 缩成一团的万仞山并不知道头顶发生了什么,它只感觉有人在重重敲打它的背,却被它背上的尖刺反扎了进去,它试探地伸出头,看见了在其头顶挣扎的匹鲁。 “它受伤了?它被我的刺扎伤了?” 万仞山兴奋起来,它不禁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那悬在万仞山眼前的另一只腿诱惑地蹬着空气。 万仞山一口咬了下去,强有力的下颚咬住着匹鲁的腿,与那只固定在它头上的另一半互相往两边撕扯去。 可匹鲁非但没有发出预想中那痛苦的嘶鸣,反而借着万仞山的力拉扯着身子。 “它在反抗?” 万仞山咬得更紧了,它巴不得把匹鲁的腿生生拽下来。 可是匹鲁也是这么想的。 匹鲁自己的力量有限,可当两股幻兽的力量相反地作用在一处时,撕开厚重的皮肉也变得轻松起来。 匹鲁的表皮裂开一道口子,首先溢出的是鲜血,随即那结实的肌肉束也暴露出来,两边继续撕扯,匹鲁感觉自己的外壳就要被彻底拽走。 “还差一点。” 随着一声脆长的撕裂声,大块大块的皮肉从匹鲁身上褪了下来,万仞山的头由于惯性猛地栽向一侧,两边几乎是同时往后倒去,汩汩的鲜血从万仞山的头顶溢向四周。 万仞山晕眩地回过头,看向眼前满地的血肉残片,有什么正在那堆东西里鼓动着。 拉扯声,翕动声,巨大的利爪与镰刀般的足部从皮肉里贯穿出来,那残存的血肉猛地炸裂开来。 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洁白的巨虫舒展开它骨质包裹着的美丽身躯,振动着鞘翅朝着天空嘶鸣。 匹鲁完全展现了它真实的形态:两对紧紧抓挠着大地的几丁质附肢正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声,两只镰刀样的前足在空气中摩擦,巨大的张着五指的双爪从肩膀处延伸,向天空投以那最张狂的拥抱。它原本看不见的眼睛只是被包裹在了毛发与皮肉下,那成对的复眼在黑暗中闪着紫色的光,它的鞘翅正慢慢向后舒展,如刀片一般锋利,如机翼一般宽大。它下颚的四个尖刺正躁动地互相剐蹭着,一排一排涡轮样的利齿正寻求着它的第一口美餐。其余的全身都被洁白的釉质骨包裹,血液无法在其上浸染半点污渍。它的身躯在挣脱外壳的束缚后肉眼可见地大了一圈,完全来到了正常幻兽的标准,那还未完全适应新生的身躯正舒展着自己的骨头,沐浴在聚光灯下。 “真的是虫子!” “我就说上次看着像!” “妈的,好可怕,这是模仿的虫群吗?” “有谁会照着虫群的审美去做一只怪物,好恶心。” “虽然看着吓人,但是...感觉好强。”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眼前的匹鲁不论是什么,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取乐的工具罢了。 可万仞山此刻却并不好受,它自以为的攻击举动却恰恰让匹鲁完成了最后的解放。匹鲁爬上它的背,原来正是为了将自己的皮肉撕扯下来。 比起那些外观上唬人的幻兽,匹鲁现在的模样可以算是简约了不少。可眼前的匹鲁,却让万仞山清晰地感觉到害怕,让它全身发凉。 第24章 暴行 万仞山坚守在原地,它不敢贸然行动,对于眼前的变故,无论如何都是谨慎为妙。在防守中寻找对手的破绽并进行反击是万仞山一贯的战斗风格。万仞山仍然对自己的防御充满着自信,只要固守,就能看到转机。 万仞山是这么做的,而匹鲁也如了它的愿。 匹鲁确实攻过来了,不过是飞过来的。 它那宽大的鞘翅在空中展开,几乎遮蔽了万仞山上方全部的阳光,匹鲁越过它的头顶,投下死亡的阴影。 万仞山还没反应过来,匹鲁便再次来到了它的背部,这次,万仞山的感觉不再如当初那般轻松。 匹鲁新生的双爪灵活地抓住了它背后的石柱,它那健壮的双臂使力时,万仞山感觉整个身体都要前倾栽倒下去。 它奋力地蹬着后腿,努力平衡自己的身体,以不让自己完全倾覆。 万仞山沉重的身体与重心确实让它在防守中占据了一点优势,它紧紧贴在地面,努力地甩动后背挣扎着,这般巨力换做其它任何幻兽都几乎会被甩飞。 但匹鲁有足足八对足,它那最灵活的双爪已经紧紧掐住了万仞山背上的石柱,其余的四只足部也如利剑一般刺进了万仞山背后的缝隙,两只镰足紧紧扒住对方的后背。匹鲁在摇晃中卡住了自己的身形,同时双臂猛地向后发力。 万仞山感到背部传来不妙的声响。 “咔嚓!” 匹鲁的两只手臂生生将那石灰岩质地的石柱从万仞山背上掰断,它高举着石块,猛力地砸了下来。 “咚!” 万仞山只感觉自己的背部被重重地挨了一炮,五脏六腑都痛的发颤。 它痛苦地哀鸣着,现在它终于明白匹鲁要做什么了。 它要像敲开贝壳那样,用它身上的石头砸开它的甲壳。 万仞山绝望地扭动着身子,哀嚎,试图甩下匹鲁。 可对方却死死卡在了自己的身上,手里的动作一刻不停。 “咚!咚!咚!” 万仞山几乎听到了自己后背碎裂的声音。 赛场之外,主持人早已呆滞地说不出话来,所有人都无声地欣赏着这场表演,从蜕变到如今的疯狂,就好像一场粗鲁的艺术,彰显着匹鲁的暴力美学。 瑞安的脸已经绿的发青,他急匆匆地从地下室里快步而出,嘴里一边对着手下辱骂道:“我真是小看了这帮兔崽子!我真该在他们家里的时候就把他们全部毙了,你当时为什么不开枪!” 那手下只是低着头快步跟着,不敢反驳一个字。 “它不仅又一次违抗了我,还要把万仞山也杀了!兰斯商会不是我的人,他们要是走了,以后我生意就要少一大半!听到没有,走快一点!给我去选手室把那个椅子上的家伙枪毙了!” 老崔在选手室里焦急地踱步着,他知道瑞安那边肯定做出了行动,陆远此刻正在用最暴力最快的方法解决战斗,那一声声的敲击如同直直打在老崔心坎上。每一次敲击老崔都在期待那碎裂的声音。 陆远在泄愤,也在施暴。 “嗷——”万仞山痛苦地惨叫着。 “嘶——”匹鲁愤怒地啼鸣着。 那双臂挥舞出重重的一击,石块崩裂,甲壳也随之破碎。 万仞山的内脏暴露了出来,随之溢出的是那鲜红淋漓的血液。 万仞山已经奄奄一息,他的驾驶员再也承受不住那痛觉,从椅子上昏厥过去。 “万仞山已经断开了连接!匹鲁获胜了!”主持人整场比赛的唯一一句解说竟然是宣告胜利,他焦急地提醒着匹鲁,他害怕匹鲁继续施暴,他想留住万仞山一条命。瑞安的命令已经到了。 可匹鲁管不得这些,它当然明白万仞山已经倒下了,可他仍未满足,它的愤怒仍然需要发泄。 匹鲁的双爪直直刺入万仞山背部的伤口处。 “不!” 兰斯商会的驾驶室内,商会的大当家悲痛地惊叫出来。 匹鲁的手臂深深地刺入万仞山的血肉里,随后两边向外开去,在一阵又一阵碎裂的声响后,万仞山的身体被匹鲁活生生撕成了两截。 万仞山受过很多的伤,不论在擂台上还是在野外,它都用那引以为傲的防御力撑了过来。 可是,这次万仞山真的死了。 匹鲁沐浴在喷洒出的鲜血里,大声地啼鸣着宣告自己的胜利。 正当所有人还呆滞在眼前这一串暴力的倾泻场景时,匹鲁却再次低下了头,它几乎是下一秒便再次冲了出去,而这次,它的方向是那道进来的闸门。 老崔看着电子屏里消失的匹鲁,立刻开始了动作,它拉开手边的黑色皮袋,把陆远抱起又放了进去。 “嘿咻。” 老崔蹲下身,把装在袋子里的陆远整个背了起来,他冲出选手室,往那闸门入口的方向奔去。 几乎是同时,老崔的背后便传来了瑞安手下追赶的声音,子弹贴着墙壁擦出音爆从在老崔身后交杂地响着。老崔一步不停,一个飞跨在那道路的尽头高高跃起。 “陆远!” 老崔高声呼喊着那已经到达的白色身影,它转过了头朝着老崔望去。 老崔飞起的身躯下是台阶垒成的悬崖,他的跳跃没有任何的退路,一旦失足,自己与陆远便将万劫不复。 匹鲁却向他伸出了手,老崔的双脚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实处,匹鲁的手成功接到了老崔,随后一把将它放到了自己的背后。 “嘿,我没想到你真的这么灵活了!”老崔兴奋地叫道。 “嘶——嗷——”匹鲁回应着,再次躬下身子。 老崔将自己与陆远固定在匹鲁的背部,轻轻敲了三下它的背。 “赶路了,陆远。” 身后的追赶声已经抵达,那一队手持着爆能枪的安保人员在看到匹鲁的那一刻却傻住了。 “什...” 他们还不及开口,身旁的墙壁便掀起一阵飓风,匹鲁伸出的利爪将他们全部掀翻拍死在了墙面上。 “再见,走狗们!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崔欢呼着,骑着匹鲁向着前方开始狂奔。 老崔从怀里取出图纸,先前琰的标注他已经一概不记得了,他估摸着陆远也不记得,所以提前又把图纸藏怀里带了进来。 老崔俯下身子贴着陆远的耳朵开始指挥着方向。 “顺着长廊往前!” “一百米后左转!” “后面有两个连续的拐角长廊,出去后再直接向右拐。” 匹鲁在黑暗的长廊中横冲直撞,墙壁里的观众席早已炸开了锅,他们拥挤在石墙后小小的房间内,被勒令暂时无法从里边回到外场。 而在观众们所无法达到的通道里,那些赶来支援的防守人员无一不被匹鲁碾成了肉渣。 “在那!拦住它!” “开火啊,它要过来了” “啊——” “联系其它人,我们没能...” 匹鲁视若无物般践踏过那眼前的黑点,爆能枪脉冲震荡在它的外骨骼上,却也只能短暂地减速片刻,那白色的巨兽如同一台无法被停下的机器,向着它的目标无阻地冲去。 “最后一个弯口,员工通道就要到了!” 匹鲁短短地嘶鸣了一声以作出回应。 老崔很快便熟悉了起来,这是他和清江最开始来过的那条路,那条宽敞却无比恶臭的路。 黑暗中的巨影向前疾驰着,二人一兽很快便穿越了那笔直的甬道,再次来到了比赛场地外的墙边,那环状的楼梯近在咫尺。 “冲上去,穿过街道,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匹鲁迈开四足,前爪并用,攀着那铁板堆砌起来的楼梯便向上爬去。沉重的身体挤压着那焊接多年的螺丝,金属摩擦的响声与碎屑掉落的声音从上方聒噪地传下去。 “它们爬上去了,快追!”追击者们很快寻着声音赶到,发现匹鲁的位置后,再次一窝蜂地涌上了楼梯。 “一茬又一茬,真是没完了!”老崔骂道。 身下的匹鲁察觉到了身后到来的追兵,它不再贴着那楼道一步一步地攀爬,而是采取了更冒险的举措。 “喂——哦哦哦——”老崔被突然直起腰的匹鲁吓了一跳,身体差点失衡仰倒下去。 匹鲁站了起来,同时双腿猛地发力,旋转的阶梯成了它跳跃的平台,每一次的跃动匹鲁都会紧紧抓住头顶铁板的空档,如荡秋千一样飞跃过去。 可老崔早已被那剧烈的颠簸弄得快要吐了出来。 “呃呃呃——呕——慢...呕——” 顷刻之间,匹鲁便连续上升了大段的距离,身后的追兵霎时被甩开没了踪影。 光亮近在咫尺,地下二层的出口已经明亮在匹鲁眼前。 它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白色的巨兽从地下的黑暗中猛冲出来,巨大的气流将四周的摊子掀得飞上了天。昏黄的地下一层,人们开始四散逃离惊叫。 地下竞技场的怪物冲了出来,还是从仅限人出入的那条通道。 “这是什么东西!” “我他妈就知道瑞安会把我们都毁了!” “他那地下的玩意算是开到头了!” 匹鲁径直穿过那拥挤的街道,所到之处,无一不是遍地的狼藉与惊叫着逃跑的人们。 但它没有时间再为自己的行为说抱歉,所有的人在此地都是为了生存,而他也一样,在那向上的台阶出口处,它的希望在等着它。 光芒更近了,匹鲁跃上那通往地表的台阶。 它再次来到了自己熟悉的阳光下。 “陆远!老崔!”不远处,一辆大矿车正向它鸣笛。 第25章 藏身处 “琰!”老崔一眼就看到了那停泊在道路中间的大矿车,如琰所承诺的的那样,他已经为他们做好了接应。 匹鲁急切地朝那矿车奔去,黄沙烈日下的街道,惊恐的人们早已逃了个没影。 “咚——噔——” 匹鲁的脚步迈进矿车的货箱,追击的敌人的身影方才从地穴的楼梯处探出来。 琰的操作杆已经推到了底,起步的瞬间油门就已经被踩得死死的,矿车的发动机轰鸣着。 “过载模式,发动机功率最大荷载运作中——” 随着一阵电子音的响起,沙地上的矿车便一头冲了出去,载着匹鲁的巨大货箱因为惯性发生了一个大大的甩尾,差点把匹鲁颠了出去。 “琰这家伙,身子不壮,开车倒这么虎。” 那飞扬的沙尘几乎飞到了一排排屋棚的顶端,转眼之间,那矿车就往前开出了二里地,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 “你的意思是说,那么多人把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放跑了?”瑞安站在那昏暗的房间里,愤怒地斥责着眼前的主管,他的面前是一块块电子显示屏,人潮已经散去,可竞技场的每一块角落无一不是遍地狼藉。 瑞安长长呼出一口气,语气变得凌厉起来,“你知道这一次我赔了多少钱吗?那些混混刺头找我要的赔偿,比赛的损失,维修费,那些个手底下没了命的人。嗯...我是要和你签三百年的劳动合同换回这些损失吗?” “总长...您没和我签过合同。”主管小声说道。 “闭嘴!”瑞安愤怒地跺了一下脚,不安地揉搓着那胸前的紫色宝石,“人放跑了,钱也没了,我养你们这些个酒囊饭袋,有什么用?听你们在这给我报丧吗?” “总长大人...”主管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并不是毫无收获。” “什么?”瑞安斜着眼朝他看去。 “我们还抓到一个人。”主管抬起头,身后阴影里,两个壮汉缓缓把一个个男人绑了进来。 “哦?”瑞安的脸色瞬间缓和下来,那副做作的神态再次回到了众人的视野里。 ... 废品市场边境外—— 老崔爬进车门,一头栽进副驾驶。 “哎哟,这开了一路,差点没把我尿憋死。”老崔大大出了一口气,躺在副驾驶的软垫上伸了个懒腰。 琰再次发动机器,一刻不停地往前开去。 陆远此刻也已经和匹鲁断开了连接,他从此刻正在驾驶室后边的空间里,对着眼前的休眠舱出神。 清江仍然躺在里面,可陆远已经无法从外面看出那个一动不动的女孩是死是活了。 “琰,好多事我都想问你。”陆远沉声说道。 “不只是你,老崔也私下里问了我不止一遍,我答应你。在这一切结束之后,你会有答案的。”琰抓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陆远的声音再次从后方传来。 老崔打开窗,点燃了一支烟。 “呼——去一座废料场,在那歇歇脚。” “废料场?” 老崔点了点头说:“我和琰提的,那是我和老瞎最开始在一起打拼的地方。也是我最开始捡垃圾的地方,老瞎被帮派赶出来后,就一直和我住在那,直到遇到了琰。” 老崔弹了弹手里的烟灰,继续说道:“放心,那地方除了我和老瞎,没人知道。毕竟那鬼地方破的不成样子,白天没地方乘凉,晚上冷得要死,我们挖了个地窖,才勉强可以在那度日。” “老瞎走了,你说,他会不会回到那里?”陆远问道。 老崔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不可能,那地方没什么好留恋的。只有一个子都没有的乞丐会想到去那碰碰运气,这么想起来,我当初也是命大,也是真的傻。” “我本以为那会是段不错的回忆。”琰却在此时开口道。 老崔苦笑着摇了摇头。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互相吵架,互相帮忙,也不算那么痛苦。至少还有个伴,生活条件更是没想过,好日子似乎离我太远了,我都记不清我来到这个星球前是怎么过日子的了。” 大矿车在沙漠孤独地前行,废品市场已经离他们有了一段距离,更远处便是荒几个废弃的矿站,前线驻守着集团军的士兵,再往前开便是荒无人烟的大漠,那是基金会都不曾探索过的地方。 大矿车在一颗风化的石柱旁拐了个弯,再次往市场的平行方向开去。 “就是这个路标,再往前一公里,就到了。” 老崔看着那快速闪过的石柱,眼神里流露出的不只是怀念还是哀愁。 “唉,老瞎...” 一行人继续前进着,老崔选择闭上了眼,把脸对着车上的制冷机一顿吹。 矿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沙地上出现了一座由旧轮胎与报废车壳堆砌起来的小丘。 “老崔,是那个吗?” 陆远的声音唤醒了闭目的老崔,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前方,突然精神地坐了起来。 “对对,琰,前面那个口子停一下就好了。” 发动机渐渐冷却下来,琰把矿车停泊在了那座看上去就像堆放废料的小山包前。 一行人走下车,看着眼前的“临时住所”。 “这该怎么进去?”陆远看着眼前的一堆废铁,终于明白了所谓的生存环境差并不是谦词。 老崔搓了搓手,走到小山包前,把那些被太阳照得发烫的旧轮胎一个又一个扔到了一边。一个小小的洞穴便露了出来。 “我们平时就用这个轮胎当门做掩护。”老崔擦着汗笑道,“进来吧。” 看着一言不发的琰,陆远也不好再说些什么,猫着腰也便和老崔走了进去。 洞口狭窄但是却并不浅,老崔摸着黑走到尽头,突然伏倒在地,手开始摸索着身下的沙子。 两人蹲在后面看着老崔一把又一把地把沙子刨出来,好像一只掘地的沙兽。 “有了有了!”老崔发出兴奋的声音。 只见被刨干净的沙子下方露出了一截铁制的把手。老崔伸出手将它握紧用力地往上提。 石板摩擦的响动声从地下传来,一道可以容纳一个人垂直进入的通道便被打了开来,周边的沙子开始往下方倒灌,细沙落入结实地面的声音从里面发出令人舒服的声音。 “进去吧,下面就是了。”老崔转过身示意道。 可两人仍然蹲在原地无动于衷。 老崔挠了挠胡子,于是自己走向那洞口,把半截身子放了下去,又慢慢地没进去半截脖子。 “洞口边上有扶梯,快跟着我下来吧。”老崔边说着,直到整个人消失不见。 琰看了看陆远,陆远指了指自己。 “好吧。” 陆远也匍匐到了洞口处,顺着扶梯一脚一脚小心地降了下去。 琰:“不得不说,这个巢穴的设计很不好。” “琰,快下来!”下方传来了陆远的声音。 “...” ... 老崔咳嗽着,这里的烟尘因为三人的来到都四散着扬了起来,老崔那老烟肺似乎吃不下除了自己兜里以外的烟土。他艰难地在墙边摸索着,终于抓到了一个多年以前挂在墙上的灯把。 “咳咳咳——希望还能用——咳咳!” 老崔用力向下掰了一下那简陋的金属条,一阵微光缓缓从墙边的玻璃罩子里亮了起来。 整个房间充斥在昏暗的光线下。 “这个灯,真复古。”连陆远也不自觉评价道。 提拉式的壁挂灯,灯丝仍然是金属制的,灯罩也是东边糊一块西边少一块。 老崔却对着眼前的光相当自豪。 “说什么呢,这可是我自制的,好用的很,多少年了没坏过。” “这么多年了它还有电。”琰忍不住说。 “嘿,古老的装置配上新型的能源电池。这种组合也是很有艺术感的。” 陆远对老崔这浮夸的说法感到无可奈何。他向着四周打探去,这才看清楚了地穴的环境。 四四方方的墙壁上坑坑洼洼,满是人工开凿的痕迹,并不宽敞的空间里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一个木箱做的椅子——靠背用墙来充当。一个更大的箱子——也许是用来当桌子的。几条铺在地上的灰色毯子——也许之前不是灰色。 这些便是这个小空间里的一切。 “怎么样,当个歇脚的地方还算凑合吧?”老崔笑了。 “嗯,很简约。” “应该可以住人吧...” 陆远俯下身子,拎起地上的毯子抖了抖。沙子,灰尘,一时间泥沙俱下。 “凑合凑合得了。”老崔笑着摆摆手道。 琰已经躺了下来,找到了一个角落静静地把毯子铺在了地上,仰着面像一个僵尸一样卧倒下去。 “果然在逞强吗...”陆远看着眼,内心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真实想法。 琰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看啊,琰睡得也挺好。”老崔笑着,也铺开毯子倒了下去。 “早点休息啊陆远,明天还要赶路呢。” 陆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灯渐渐暗了下去,看着眼前的黑暗,听着头顶的风声。 还会有明天吗,明天真的那么值得期待吗? 在发泄般于瑞安的竞技场里大闹了一阵后,陆远非但没有一丝开心,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愁苦与悲伤。 一切都好像什么都没变。 第26章 老瞎与老崔 黑色的斑点,炫目的幽光,螺旋攀升的通道。 “哐——” 各种颜料泼成的图画在黑色的幕布上闪烁,那光影与色彩在时间与空间的扭曲中不断地变化着位置与图层,慢慢拼接又分解。暂时停留下来的空白处,那深邃的空洞仿佛将平面扭曲成一个通往深处的孔道。 扭曲的色彩似乎在说着一个又一个字句。 “咚——咣啷——” 噪音,交织着的杂乱符号汇聚成呓语的啼鸣,他看见那一轮月亮,映照在那深坑的之上,而那山麓的边缘处,红色的血流汇成细线,那血色的池塘中央,躺下的人是... “不!” 陆远惊醒着爬起身,可周围却只有黑漆漆的一片。他仍然在那个地穴里,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时间又过去了多久。 陆远只觉得烦闷,他又听到了那令他不安的声音,只是这次,这个声音变得更加真实,聒噪到把他吵醒。 陆远扶着墙,走到那盏灯旁,轻轻拉下了那块金属条。 微弱的灯光渐渐亮起,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一切似乎又变了。 琰仍然仰着面熟睡着,老崔... “老崔?”陆远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的一角,毯子上的人早已消失不见。陆远焦急地看向四周,可回应他的只有头顶嘈杂的寒风。 ... 废料堆旁的人影因为紧张冒失地碰到了那些生锈的金属,他的手颤抖着,手里的油箱总算是倒了个空,洒满在了那堆破烂上。 他松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的废品山,他出神着,回忆与现实在他眼中流离扑闪。 他从兜里掏出了发火器,火光在他手里闪烁。 “...” 他的脚步挪动了一下,他不想到时候被那升起的火焰灼烧到。 他轻轻抬起胳膊。 “老瞎?” ... 老崔久久不能入睡,他总是脸上挂着那轻浮的样子,脸上的胡子总随着他夸张的面部表情抽动。 可到了这样的夜晚,老崔也会这样绷着脸,咀嚼着心里的苦涩与彷徨。 他们回到了老崔最开始的地方。 这是否意味着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回归了原点,都是徒劳? 老崔从前认为自己没有什么良心,只要能挣到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不在乎琰从哪里来,也可以装作现在眼前的不合理都没发生,他可以只在乎自己兜里的克朗有没有变多。 可一想到清江,他的心就酸了一把。 老崔的头好痛,他感觉外面那些金属碰撞的声音是故意在打搅他睡觉。 他站起身,决定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那废品上。 老崔摸着黑慢慢爬了出去,厚实的大衣在这深夜的寒风里此刻却显得那么单薄。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显然这些废金属发出的声音不是来自那风的吹动,而是来自另一种可能。 老崔看到了那黑暗中瘦削的影子,什么液体正在被倾倒出,他看到了火光。 “老瞎?” 老崔清晰地看见了火光中映出的人脸,他怎么会认错,他不会认错。 那惊恐的脸猛地转过来,在看到老崔的那一刻,他拔腿便向着矿车的方向跑去了。 “老瞎!” 老崔追了上去,他的出现肯定并非偶然,老崔很快便意识到了一切。 老瞎的腿似乎不好用了,他跛着脚在沙漠里奔跑,显得那么狼狈,那么吃力。 “老瞎!”老崔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伸出的手已经够到了老瞎的衣角。 老瞎猛地转过身,手里的枪管指着老崔的面门。 “别过来!退后!” 老瞎咬着牙,额头的青筋紧张地抽搐着,手里的枪直挺挺地在空中打颤。 “老瞎...”老崔举起双手,示意着自己没有恶意,“老瞎,怎么了,是不是没钱花了,在找活干。有困难和我们说好不好?” “...” 老崔慢慢往前挪动着步子。 “在废品市场下面赌钱输了?没事的,老瞎,放下枪,我们好好聊。” 老瞎没有说话,只是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 “老瞎,不要犯错,我们好好聊聊好吗?”老崔又往前进了一步。 “退后!”老瞎手里的枪往前唬了老崔一下,咆哮着,“老子叫你退后!” “好,我退,我退。”老崔往后倒了一步,继续好声好气地说,“我就在这和你说话好吗,老瞎,你看我手里什么都没有,我手还举着。” 老瞎咬着牙,仍是紧紧抓着枪不放手。 “你在赌场里对吗老瞎,花光了钱,被抓住了?” 老瞎狰狞着脸,咬着牙眼眶却已经红了。 “他们打断了我的腿!他们要打断我的另一条腿!” “老瞎...”老崔仍然试图安抚老瞎,“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帮你,老瞎,你还有我们。” “我回不去了!我欠了钱,我欠了好多好多钱!”老瞎神经质地叫着,“瑞安答应帮我还清,我瞎了眼,断了腿,我还能从头再来!” “老瞎,不要做傻事,你和我都犯过错,不要再错下去了。” “我没错!你,你们,你们全都疯了!我一开始就不该信你们的什么狗屁计划,什么未来。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还给我!拿你们的那只畜生赔我!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妈的,念在旧情,老子放你一条生路!从我的枪口里滚开!” “老瞎...” 老崔步步逼近老瞎。 “嗯?你干什么!你以为我不敢开枪是不是——” 老瞎手里的扳机没有扣动,老崔已经扑了上来,扯住了老瞎的手臂。两人跌倒下去,在沙地里扭打在一起。 “妈的崔志云!你他妈松手!” “老瞎,你真是疯了!” “给我滚!你他妈才疯了!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信了那个来路不明的红毛小子,真是吃了屎!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跟着你们,跟着那头红皮猪!你们把我逼成这样,把我害成这样!” “琰给我们带来的好日子,你一点都不记得?一点都看不到吗!”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老瞎,你松手!” “你以为我不敢开枪?你真以为我不敢开枪!老子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们都去死!” 老崔重重一拳打在了老瞎脸上。 “你!给!我!闭嘴!” 老瞎躺在地上,老崔直起身子又是一拳。 “都是...你们...害的。” “你不要再犯错了,老瞎!”老崔揪着老瞎的衣领,声音早已干哑。 “烧了你们...把你们都毙了...”老瞎的肿赤着脸,已经说不清话,却始终紧紧握着手里的爆能枪。 “老瞎!老...” 一束光刺破了沙漠的黑夜,老崔的话到了一半哽住了,他听到身后传来鸣响,他感觉身后亮起了火光。 废品堆被点燃了,那地穴上方的一切顺着泼洒的汽油开始熊熊燃烧。 老崔低下头,他感到乏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腹部流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去,却落了空,他的腰侧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老瞎抬起头,通过老崔腰部的空洞看到了那燃烧着的废品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瞎大笑起来,“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全都要死!你也被我打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矿车!矿车!我要发财了!” 老瞎张着那满是血的嘴大笑着。 可又是重重的一拳落下。 “噗——” 这一拳让老瞎手里的枪都松开脱落了出去。 “额——” 又是一拳。 老瞎嘴里的牙混着粘稠的血堵进了嗓子眼。 “咳咳咳——”老瞎下意识地咳嗽,可紧接着又是一拳揍到了他的脸上。 老瞎的喉头卡着东西,他拼命地挣扎着,可是早已没了力气,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倒在了他的身上。 “救...” “老瞎...”那个声音有气无力,“你没救了。” “救...” “我还记得你的枪老是哑火...我说...那把枪比你的年龄都大...现在不一样了,换了一把枪,好用多了。” “...” “你还记得这里...来这里找我们。老瞎,那个时候你也是,嚷嚷着要钱。会偷偷把我压在毯子下的钱拿走...趁我睡觉的时候...你怎么都舍不得丢掉你那把破枪...即便是快饿死的时候,也不愿意...咳咳...拿它换钱。”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瞎子,你到底是瞎了一只眼...还是两只眼都瞎了呢?” “我好冷啊,老瞎,你把火放得离我太远了。” ... 陆远顶着浓烟,带着琰从那燃烧的废料中踉跄地爬出,只消再晚出来一刻,陆远和琰就会永远被闷死在下面了。 两人污黑着脸,从那小通道里滚动着出来,身后的废料堆再也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堆顶的材料一片一片燃烧着跌落下去,在一阵又一阵碰撞声中倾塌。 “咳咳咳——”陆远剧烈地咳嗽着,他身旁的琰正如梦初醒般大口呼吸着。 “谢谢你...救我。” “别说了,老崔不见了,老崔呢,老...” 琰顺着陆远呆滞的目光看去,他也看到了,那不远处的沙地里,火光映出的血泊里,那熟悉的两人。 “老崔...老瞎...” 陆远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跌跌撞撞地,手脚并用地爬行过那冰冷的沙地,眼里的泪早已止不住流了下来。 琰紧紧地跟住陆远,他迷茫了,他感到无措,他看着眼前冰冷的一切,他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那么酸痛,那么沉闷,像从没见过的雪,像水里的一滴眼泪。 “老崔...老崔...”陆远紧紧抓着老崔的手,可那温度已经慢慢冷了下去。 “老崔...” 豆大的泪珠滴落在老崔侧躺着的脸上,他身下的老瞎早已没了鼻息,脸上的血污模糊不清。 “陆远吗...” 那将死的声音再次从老崔的喉头传出来。 “你们没事吗...” “我和琰都出来了,老崔...都没事。我把你扛到车上去。” “我睁不开眼睛了...我没救了...” “老崔...别说傻话!” “太冷了...我熬不过去了...” “会有办法的,琰会有办法的。我和琰都还在,你说对吧,琰!琰...你说说话啊!” “...” “前面的沙地...有块大石头...是我和老瞎最开始遇见的地方。” “老崔...” “把我们埋在那吧。” ... 日升,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照进沙漠,大矿车前的土地,鼓起的两座沙丘上浅浅地插进了一支枪,一条烟。 这里安葬着崔志云和老瞎。 第27章 我将回到那罪恶之始 晨曦,第一缕阳光透过风沙照在那死一般枯黄的沙漠上。没有喧闹,没有吵嚷。风沙掩埋的每一寸土地都平等地给予死亡最简朴的眠床。 陆远静静地坐在那堆金色的沙地上,风沙吹裂了他干巴的嘴唇。身后的大火燃烧了一夜,那仍旧噼里啪啦地跃动着的火星好似一个个音符,牵动着陆远的思绪走向深远的虚无与迷茫。 悲伤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他流不出一滴泪,为什么,他看着眼前的沙 只剩下了平静。 琰坐在他的身旁,陪着他守了一整个晚上。 他那僵硬的躯体似乎早已麻木,眼前的厚沙是他的缚身索。 “琰...”陆远沙哑着声音,他的脸颊抽动的那一刻,被沙黏附住表层如雨一般倾泻下来。 “...” “琰,你给我指示吧...命令我去做吧。” “...” “只要你开口,我立刻就回去,把他们都杀了。” “...” “开口好不好,琰...”陆远的语气近乎哀求,“告诉我这样做就好...” “...” “告诉我,这样做就好...” “这样做,就好。”琰的嗓子终于挤出几个字符。 抖落泥沙,陆远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大矿车的货箱向下倾倒开去,铁链崩解,巨兽睁开了眼睛。 ... 瑞安站在黑火竞技场擂台的正中央,此时并非比赛期间,周围的观赛台也早已空无一人。 他欣赏着眼前的巨兽,反常地用着一副讨好的脸色毫不吝啬地对它赞美道:“看这高大威猛的身姿,与人体工学相仿相适应的体态。美丽的肌肉线条。这才是我想要的幻兽!不愧是集团军的幻兽!” 那双足站立巨兽并未处在连接态,它俯下身,双手撑地固定着自己的站姿。它黑色的甲壳覆盖全身,浓密的毛发从铠甲的缝隙中生长出来,它的外貌与熊类似,却有着更长的前肢与灵活的五肢,它的头颅是形似短吻鳄鱼却棱角分明,坚硬的头盖骨分块凸起暴露在空气中。 “场面话就免了,瑞安。”巨兽身旁的男人慵懒地笑道,“只是集团军的量产型,没必要这么浮夸。” “要是你见识过这里的歪瓜裂枣,就会对基金会的生物科技感到震惊了。我一直都对你们的技术非常仰慕,也很希望能够加入...” “咳咳——”男人打断了瑞安,“瑞安,这不是你该碰的地方,我早就警告过你,容忍你在这法外之地继续逍遥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进入集团军,想都别想,再大的官也洗不白你。” “我知道,我知道...”瑞安的脸色差了几分,却依旧保持着那标志性的伪笑,“所以,这是我求上尉您最大的一件事了。有了这只幻兽,我的生意才好做下去,最近这一块不怎么太平,人们也开始不买账,没有一个镇得住场子的家伙实在不行。” 上尉瞥了一眼瑞安,瑞安忙贴近他的身边,往他的口袋里塞进了什么东西。 “一点心意...” “我是听说,你的场子里最近有人在闹,还闹得很大。怎么,那只幻兽很厉害?” “是有此事,不过,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集团军的...我还在派人追查,要把那帮畜生逮回来,您的幻兽,也正好能救我水火。” “切——我倒是对那只东西很感兴趣,抓到后,给我。” “啊,这...”瑞安感到有些为难,它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去,可在上尉面前,他还不能发作。 “怎么了,我已经把集团军的这只给你了,换你一只次档货,不行吗?” 瑞安脸色青得僵住了,这只幻兽本就不是上尉送的,光是弄到它瑞安就花了难以想象的克朗。可眼前的男人却趁机狮子大开口,要把瑞安吃干抹净,瑞安那从不做亏本买卖的性子几乎要炸开来。 “这...” 上尉不屑地看着瑞安,眼前的人确实比他有钱的多,但他也不过是这地下场子的小头头,集团军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因为对方还能提供那么一点价值。要是上面愿意,成批的军队可以瞬间把瑞安的场子扬了。 “当然...没问题。”瑞安眯起眼睛强挤出笑意。“就当是我给上尉的一份礼物。” 上尉撇撇嘴,看出来瑞安是故意这么说,想让自己再欠对方一个人情。他本想狠狠咬下对方一块肉,可对方的脸色已经难看成这样,再不松点口,恐怕真的就撕破脸了,他还得从瑞安这继续薅下去。 “欠你个人情,这份礼,我收下了。”上尉不悦地转过身,正欲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一阵巨颤让两人同时向上抬起了头。 “怎么回事?” ... 巨影从沙漠的尽头慢慢浮现出它真实的模样,虫子登上了陆地。 仅匹鲁一只。 废品市场的人们远远地便看到了那向此处走来的惊骇之物。 它的四足扫过街道的货摊,它的身体无情地碾压道路的一切,人们害怕地逃离,惊叫着诉说着他们的恐惧。 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匹鲁,可每一次的瞥见,都会让他们误以为是登上了陆地的虫群,虽然,只有那么一只。 洁白的虫子,从没遇见过的美与暴力,它漠视着眼前的生物与建筑,它的目标只有那道通往地下的入口。 地下一层的很快也响起了同等程度的尖叫,帮派成员倾泻着他们的火力,可匹鲁无动于衷,它只是继续向前,向前。 在那广阔地下的正中间,匹鲁找到了那薄弱的位置。 这里的土层比其它的地方明显薄地多,它知道底下是什么。 匹鲁不想再走他们给它建好的路了,它有自己的选择,它要打破这里所有的规则。 人群给匹鲁腾出了它的空位,它高声鸣啼着,将自己的四只前爪狠狠刺向了面前的土地。 它发狂般刨动着地面,将一堆又一堆土扔掷向自己的身后,它知道脚下的土地可以被贯穿。 它的每一次重击都将光线往那黑暗的地穴渗透几分。 第28章 崩塌 穹顶的泥沙开始震动崩解,瑞安与上尉抬头看去,那不安的感觉正是来自其正上方,有什么东西正在刨开土层,往二人所在逼近。 第一缕光从那洞开的孔洞照射进擂台。上尉和瑞安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尖锐的口器破生出四只利齿,白里透黑的下颚撞开土层,尖锐的咆哮带着愤怒震碎用以构建的岩土块。 匹鲁悲愤的啸鸣直达地下,直直刺入瑞安与上尉的耳朵,它已经看到了那擂台中心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它的肢体敲击着破碎的土层,巨兽的身躯挤压着破溃的天顶,如同从天而降迫近的死亡。 “看来你说的麻烦家伙就是那玩意。”上尉笑道。 瑞安看着天顶挣扎着身子往下钻的匹鲁,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 “上尉,它与其它杂种不同,它非比寻常。” “在我看来,它和我踩死过的虫子没差别。”上尉看了一眼身旁那紧张的黑火地下擂台的主人,不自觉得好笑,眼前不知还能不能称得上是幻兽的诡异东西和他在战场上过的虫群高度相像,而他杀死过的虫子又已数不胜数。他是对付这种生物的专家,也是对付幻兽的专家,对于眼前的威胁,他理应也足以保持从容。 “瑞安,那看来这个人情,我要提早还了。” “上尉,您...”瑞安回过头,上尉已经走到了那蹲伏着的幻兽面前。 “‘小熊座’,军用级幻兽不会输给那种杂种,我会把它脊髓里的连接单元生扯出来,交给军方。”上尉的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一只头盔,红色的连接元件正处于待命的频闪状态。 “带我去安全的房间,我亲自撕了头顶那只怪物。” ... 眼见着上尉与瑞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匆匆离开,匹鲁的攻击变得更加疯狂。 那泥土与钢筋混合的穹顶在匹鲁的一次又一次重击下彻底崩塌,它的前肢与后足慢慢地撕开那最后的口子,整个身体也足以穿过那道洞口,它一跃而下,伴随着漫天瀑落的尘土,白色的巨兽再次站立在了这个擂台上。 这次,没有观众,没有主持,没有奖金,没有生死的限制。 匹鲁看到了眼前那沉睡着的黑色幻兽,它已经预感到了什么,第一个让它泄愤的家伙就在它的面前。 匹鲁脊柱背后的甲壳向两侧排开凸起,又再次向上交叉收缩,把背后沉睡着陆远的鞍具包裹了起来,眼前的家伙已经醒了。 ‘小熊座’慢慢从地面抬起了双臂,健壮的后腿从弯曲变成了直立的样子,它睁开双眼,瞳孔里映出那白色的躯体,灼热的空气从它那狭短的口鼻喷涌而出。 “嘶——” “呼——” 眨眼间,两只幻兽便冲撞在了一起,利爪与利爪的摩擦声,甲壳与甲壳的碰撞声,一齐在这方空间奏鸣。 上尉不相信那些杂种幻兽的结构可以比小熊座更优秀,他是老练的战士。 陆远不在乎眼前的家伙是谁,他只要撕碎眼前的一切,把瑞安从他的地洞里刨出来。 巨大烟尘在撼地的震颤中飞散,小熊座的双手无法制约住匹鲁那多生的肢体,可它的每一拳都更重更强。 匹鲁的愤怒无法化解小熊座的格斗技巧,可它的镰足仍然能在对方分身乏术的间隙划开敌人的皮肉。 两只巨兽撕扯在了一起,可小熊座的强度显然在匹鲁之上,它的双爪被死死压在了自己的肩胛之下,只能挥动那锐利地镰足,抓挠小熊座的身体。而小熊座对这样的进攻也感到恼怒厌恶了,它的右臂从压制着对方的状态抽开,高高向上举起。 “吼——” 小熊座那巨力的一击将轰击匹鲁的面门,将它仰头砸进了地面,可它自己的身体也早已满是刀割样的伤口。 它确实比小熊座平日里对付的那些东西要更凶狠更难缠,可军团平日里要面对的是数倍于他们的这种生物,而匹鲁只有一只。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都还不够。” 上尉的暗说道,他已经对这个能给他带来痛觉的东西感到厌烦了。 可匹鲁即便挨了这样重的一击,面门也不过裂开了一点外壳,它顽强地爬起身,双爪死死地攀住小熊座的下肢,发出愤怒的尖啸。 “如果你真的是个驾驶员连接出来的怪物,吃了那样的一拳,早就被打崩线了。这还真是有趣,我算是理解瑞安的意思了。不过...” 小熊座再次抓住了匹鲁的双臂,宽大粗壮的胳膊与匹鲁那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将匹鲁从那地坑中提起,两边的同时发力向外扯去。 “嗷——” 匹鲁发出痛苦的嘶鸣。 “喀啦喀啦——” 匹鲁手臂的关节处传来异响,它的其余六腿在空中胡乱地挥动着,抓挠着小熊座。小熊座的外甲被剐过一道又一道刮痕,但它仍旧没有松开手。 “喀啦喀啦——”那异响变得越来越清晰。 “嗷——”在一声惨叫中,匹鲁的身体猛然坠地,小熊座手里多了两只血淋淋残臂。 “咳——呲——”匹鲁抽搐着,前臂的断面处流出汩汩的鲜血。 “居然是红色的血,不是虫子吗...果然带回去研究是对的。” 丧失了手臂的匹鲁仅靠着镰足支撑着那痛苦的躯干,它的后四条腿向前抽搐着移动,终于把自己的头部送到了小熊座脚边,它用力张开自己的口器,狠狠咬了下去。 “畜生!”看着那已经几乎废掉却还给自己重重一口,让自己吃痛的家伙,上尉暗骂了一声,随即重重地抬起另一只脚,猛地踩向匹鲁的头顶。 匹鲁依旧紧紧咬着它的腿,不愿松口。 小熊座又是重重一脚踩下。 “咚——咚——咚——” 匹鲁给小熊座带来的,仅仅是肉体上的疼痛,并没有生命上的实质威胁,可这打不死的臭虫就像水蛭一样牢牢吸在它的身上,那么令人烦躁。 “咚——” 这一脚践踏的是匹鲁的头顶。 “咚——” 这一脚击在它的脖子上。 匹鲁的声音变成了低微的呜鸣,那满身的鲜血与破碎的外壳早该让驾驶员的同步率降到稳定点以下。 可陆远没有,他承受了匹鲁所有的痛觉,他咬着牙,狠狠将自己的口器嵌入对方的肉里,甚至越来越深。它的身体其余各处已经使不上一点劲,他唯一可以动的头颅也只剩下了撕咬这一个动作。 他只留下了撕咬这一个动作,他要对方将那愤怒饱尝,哪怕自己会死在那脊背保护的鞍具里,他也要废了对方的一条腿。 瑞安还没有死,他还不能闭眼。清江还没有醒来,他还不能闭眼。老崔的仇还没有报,他还不能闭眼。 小熊座伸出手去,为了让匹鲁能活着被抓回去,它不能真的杀死对方,简单的暴力无法让它松口,它只能尝试用手掰开它的嘴。 可匹鲁的咬合力还是胜过了小熊座的手臂上的肌肉,小熊座不敢相信对方居然咬得那么死,当它触碰到自己腿部的那一刻,它才意识到,自己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神经毒素?” 小熊座弯下腰的那一刻,身体便开始失去重心,它向前跌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动弹不得的匹鲁仍然睁着那只愤怒的眼,死死地咬着它,小熊座调试着身体,半坐在地,用力掰扯着那张不松开的嘴。 这点毒素只能麻掉它的腿,可即使如此,也已经让小熊座够恼怒的了。 “畜生!”上尉心中怒骂着,操控着小熊座的拳头再次用力向对方的脑袋挥出。 可这次,拳头接触到对方头骨的碰撞声却显得那么奇怪。那声音并非全部来自于自己的手部,而是四面八方。 小熊座迟疑了一下,它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一秒,两秒...震动声突兀地再次响起,从地底,从斜向下的墙壁深处,那声音是那么熟悉。 上尉意识到了什么,它攻击匹鲁的力量变得更大,猛击也变得更疯狂,他已经不在乎匹鲁的死活了。 这次,生存的命题,找上了他。 土石炸裂,小熊座与匹鲁附近的地面与墙壁猛地崩塌凹陷下去,小熊座最熟悉的那些东西,它认为的最下贱的东西,一只又一只从那裂隙中钻了出来。 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啼,黑色的身躯与六足抖落着泥土,四瓣张开的口器流出饥渴的涎液。 三只,五只,十只...数不胜数的巨大似虫般的生物包围了整个擂台。 这次,小熊座却是孤身面对那曾经的敌人。 “松口啊!”上尉的喊声化作幻兽的咆哮。 小熊座终于把匹鲁甩开,刚要站起的身子却又跌倒下去,麻痹的一只腿已经再不能支撑它行动,可那些被他视为渣滓的怪物们已经围了上来。 上尉绝望了,他知道小熊座活不下来了,瑞安带他去往的驾驶室也早已只剩他一人,虫子很快便会找到他,将他分解吞吃。 黑火正在崩溃,在那虫群鱼贯中土崩瓦解,化为废墟。 虫群攀上了小熊座的躯体,撕咬着它的血肉,非人的疼痛将上尉与其的同步完全断开。 黑暗中,上尉睁开了眼,瑞安早已逃跑了,来不及做更多思考,他催动着自己疼痛欲裂的身体动起来,他想活下来。 上尉弯起腰,可当看到自己身前的景象时,他再次绝望了。 一只张开四瓣的口器伸出轮状的锯齿,朝着它的脸慢慢地凑进来。 “报告...五号前哨站西南方向...聚集地...虫群...袭击。” 上尉艰难地做出了最后一份报告。 第29章 在阳光下 地面—— 街道两侧的屋棚在人们的惨叫声中无序地崩塌,死亡从废墟中探出它的头颅,饥饿的异兽们追寻着血肉,觅踪着下一个目标,它们无法被饱足,无法被征服。 五号前哨站的废品市场在顷刻间便沦陷了。 无依无靠的商贩曝尸路边,帮派成员在混乱中逃离,商会龙头们驱车离开。这片无处可归之人的居所便如此被抛弃了。 没人知道为什么虫群会越过那万千沟壑与洞窟,来到这遥远的沙丘,集团军们本该将它们阻隔在几十里的战争线外。 当第一只虫子从那龟裂的土地破开沙子的掩盖,发出那贪婪的啼哭时,人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法外之地,没有集团军的介入,也意味着,人们需要自己保护自己。 可人们却更擅长从同类之中互相伤害。 趁着慌乱打砸抢烧之人,贪恋财物冒险挺进之人,他们无一不被开膛破肚,化为异族的食粮。 而在那更深的地下,瑞安的亲卫们无助地抵抗着,坚守着那随时可能崩塌,随时可能破开大洞,钻出可憎之物的狭小房间。 瑞安已经逃命去了,而为了钱卖命的那些后悔的家伙们,此刻却也再无路可退。 观赛场的墙面如山崩般脱落,成群的异虫在其上穿行爬动,那一间间破碎的小室此刻就像它们的巢穴一般,它们成了此地的主人。 陆远几近模糊的意识再次回归了匹鲁的身体,他看到先前那对他凌虐的幻兽,此刻已经倒在地上血肉模糊。成群的虫子正趴在它的身上,撕咬着它的皮肉,先前威风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现在的小熊座,不过一具被开膛破肚的烂肉。 “...” 为什么? 陆远感到疑惑,他那并不清晰的大脑此刻却莫名地传递给他一种安全感,那种违和的感觉,究竟来自哪里。 虫群们绕过匹鲁的身躯,在废墟中穿行,挖掘,天顶已经消失,阳光洒满了残破的擂台。 “我知道了...” 陆远疲惫地明白了,那股违和感来自哪里。 那些虫子,没有爬上匹鲁的躯体,没有撕开它的血肉。匹鲁的安全感来自它同族的保护,它是虫子...还是幻兽? “不...” 陆远操控着匹鲁爬起身,重重地把自己的头颅往地上砸去。 “不。我不是!” “我不是!” 匹鲁用尽全身的力气用仅剩下的那对镰足,贯穿了自己的腹部。 “我不是!我不...” 陆远与匹鲁的连接因为疼痛彻底断开。他猛地从那鞍具袋里睁开眼。 “我不能与它们混为一谈...我不要虫子们的怜悯。我不是匹鲁...不管它是什么,我不是!” 陆远打开了鞍具袋,决绝地从边缘爬出身体,他悲愤地朝脚下的异族们呐喊。 “来啊!杀了我!操控它的是个人类!你们不杀它,杀了我!” 陆远站在匹鲁的背上,愤怒地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虫海,他感到屈辱,被虫群所救的屈辱,他不能忘记自己是人类,他告诉自己他不是匹鲁。 “我什么都没有了...别再践踏我的尊严了。”他感到恍惚,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让他几乎放弃了生存的念头。 陆远绝望地从匹鲁的背上跌向脚下的沙地,虫群们簇拥着那渺小的躯体。 至少,最后一刻,我死在的是... 意想中的疼痛与撕裂并没有来到。 陆远感觉面部瘙痒着,那些虫子闭着口器,用头上的触须轻轻触碰着陆远。它们如同亲吻他一般低下头,在他身边打转徘徊。 陆远看着这些诡异的现实,感到荒唐又可怕,万千念头与猜想一股脑地涌进他的大脑,他发疯般地咆哮起来:“杀了我!杀了我!我和你们不是一样的!为什么不杀了我!” 虫群们没有回应陆远的声音,它们仍旧呆呆地聚在一团,围观着眼前的人。 “杀了我啊!”陆远扯着嗓子,几近崩溃,“为什么,连死我都做不到...” 他无助地躺倒在匹鲁倒下的身躯上,脑海中一幕幕闪过那过往的画面,他无法理解,他开始质疑,他选择沦陷。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都滚吧。” 陆远的声音变得一阵高一阵低。 “滚...滚!听不见吗?给我滚!从我脑子里出去,从我眼睛里出去!滚啊!” 那围绕着陆远的虫子开始四散着向后退去,它们再次攀上墙体的残垣,向着地表前进开去,那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如同鼓点一般由近及远。 半晌,只剩下了陆远一人,颓倒在阳光下的擂台废墟正中。 “呵呵...真的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远狂笑着从匹鲁身边站起身,环顾着周围的一切,黑火最初的样子已经不再,陆远想起自己脑海中摧毁瑞安的“宫殿”的样子,又不禁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没了!都没了!” 陆远癫狂地晃动着身子四处走着,他寻觅着记忆中那破碎的片段,他找着那曾来过的甬道,曾看过的观赛间,曾去过的选手室。 “清江...老崔...我来找你们...” 陆远跌跌撞撞地绕着擂台打转,他用脚踢着石块,用手扒拉着废墟堆,却眼神早已涣散。 “清江姐...我给你找到新的休眠仓了,就在石头下面!你快看...” “老崔,不要睡了...你在下面吗?我来找你了。” “我们的家好亮...屋顶是不是破了,琰去哪了?他该叫你来补了老崔。” “不要偷懒了,你们俩个。” 陆远麻木地刨着眼前的沙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那些没头没脑的话。 “出来,快出来!”陆远刨着的厚土突然抖动了一下,砂石从那抖动处迸溅开来,陆远的脸被糊了个满。 陆远吐出嘴里的沙,往里看去,一双腿从一块巨石下面露了出来。陆远急忙抛开那松浮的土石,露出了那人的全身。 他的半截身子被上方的倾塌物压住了,半张脸还露在外面喘着粗气。 “清江姐...”陆远对着他怔怔道。 “救救我...”他发出微弱的呼救声。 他的眼睑被断裂的金边眼镜架刺伤,只能微睁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人。 “我认得你...你是...” “清江姐...你是清江姐...” “我记不得你的名字,我没有问过你...救救我...求求你”他的脸上只剩下无助的哀求。 “不是...你不是,你是老崔!” “救救我...我给你钱...我有很多钱。救救我。” “你不是...你是谁?” “救我,我错了...原谅我...我不该害死他们,发发慈悲,救救我吧!”那人的声音再次哀求道。 “你是...”陆远痛苦地捂住脑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是! 救救我,我给你钱,我给你...” 他的话语被打断了,陆远从身旁抄起了一块石头,迎着他的脸痛砸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陆远双手举起石块,狠狠地砸向对方的面门,“为什么是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陆远的第一下就要了他的命,可陆远的手却还是没停下来。 “还给我!把他们还给我!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那死去的人胸前的紫色宝石仍然锃光发亮,陆远对着他的胸口,又猛砸了下去。 “你死!你该死!你为什么还不死!” 一下又一下,陆远哭喊着,他清醒了过来,又疯癫了过去,他只是麻木地把手里的石头一次又一次砸向地面上的那个人,直到他血肉模糊,直到陆远耗尽力气。 “为什么...” 陆远仰着面瘫倒下去,他看向头顶的天空,太阳已经渐渐爬升到了破碎的穹顶的边缘。时间从未停止,陆远依旧处在那荒诞的现实里。 “琰...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到底做了什么...” 万籁归寂,陆远再没力气说一句话,想一件事,他太累太累了。当他知道那面目全非的尸体是瑞安后,他再没法感觉到自己的情感了。 没有解脱,没有报仇的喜悦,只有那无尽的空虚与迷茫。 再也没有黑火竞技场,再也没有瑞安了,可是陆远的生活也再也不见了。 沙漠的风依旧吹拂着每一寸日照过的土地,一如往昔。 瑞安终于来到了阳光下,他离开了自己阴暗的地穴,他终见得光。 第30章 真相? 废品市场废墟—— 那密集的聚落如今只剩一片狼藉,在这破败之地的正中心,大地完全陷落了下去,巨大的空洞暴露在灼热的阳光下。 这里原是黑火竞技场,现在只余那数十米的残破深坑。 而此刻,在这残垣断壁之下,在这生命的禁地里,再次响起了土石松动跌落的响声。 一只鲜血淋漓的残破脑袋从那坑洞的边缘探出来,它费力地向上攀爬着,断肢的切面仍然不停地上下摆动。 它仅仅靠那后腿的几只附肢发出微弱的力,用着一对镰足扒着并不牢固的土石,它满身是伤的躯体缓慢地挪动着,带动了身旁的泥沙如雨点般震落。 它一点一点地上升,可每一点细微的动作都是如此地令它剧痛,如此地令它煎熬。 陆远想活下去,将生的希望活活踩在脚下却未熄之后,那存活的执念便再度从泥土中生根发芽,他还有答案要追寻,他还有问题没有问清,他还有挂念没有放下,他想看到远方的地平线再度迎接日升日落。 就算只是为了活着,只是为了不死在与瑞安一样的虫豸身旁,为了证明自己作为人的勇气与不屈。 他操纵着匹鲁,即便精神几近崩溃,即便它的行动是如此地令他刺痛,即便匹鲁是那样不可知的恐怖存在。他要从那个深坑爬出去,只能依靠那奄奄一息的巨兽的身体。 匹鲁的身体终于慢慢挪出了坑洞的边缘 它扭动着身子,喘着粗气向前爬去,阳光下的它不再那样洁白无瑕,它显得那么狼狈,那么不堪。 它费力地将头叩在道路的一旁,确保自己的身体不会再次因为重力而跌落下去,它的腹腔剧烈地起伏着。它多么觉得此刻的自己正像一头野兽。 匹鲁背上的鞍具袋被慢慢打开,陆远摇晃着探出头,用力吸了第一口空气,便随即从那倾斜的脊背上栽倒下去。 陆远翻滚着跌落在地,茫然地睁着眼侧躺着看着眼前的地面,除了渐渐升高的温度,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眼前放大的沙砾就如同他生活世界的缩影,遍地枯黄没有一丝生机。 “我是一个人了吗...他们都去哪了?” 陆远喃喃道,他思考着自己是否还能走出这片沙漠,还是和其他人一样被这片土地遗忘。 “...?” 面前的沙砾却在此时震动起来,这微小的世界在陆远的回神中被再次拉远,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那么烫,他发现自己的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阴影。 “?” 陆远抬起头,视野却无法将其的样子全部容纳,但他认出了那底盘上方并不高的车灯。 是他们的矿车。 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传进陆远的耳朵,随后是双脚踩进沙地的松软声音。 “陆远。” 那熟悉的声音再次让陆远的眼眶红了起来,两滴不知是何种情感的眼泪从眼角划过他的面颊。 陆远抬起头,看见了那阴影下的红色发梢,他张开已经干涩的嘴,悲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琰...” 琰俯下身,将陆远从那沙地中扶起,紧紧地拥抱着。 “没事了,没事了。” ... 废品市场的废墟被甩在了前行的矿车之后,大漠在远方铺展,小小的载具在这无边的沙海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孤独。 天边的太阳在天际线的尽头慢慢冷却,黄昏在34A号行星是一场漫长的告白。 驾驶室里,一黑一红,两个人沉默着分坐在驾驶室与副驾驶上,陆远的眼睛看向后方,那休眠舱里,清江仍然安好地躺在溶胶里。 “...” 陆远再次确认这是现实,眼前的琰却是那么陌生却又熟悉。 “琰。”陆远干哑的喉咙吐出了一路上的第一个字。 琰转过半张脸,静静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陆远似乎能从琰的眼睛里找到所有的答案,可那赤诚的热望与按耐中却充满着闪躲与顾忌,陆远分不清,眼前的琰是否如那些逝去的人所说值得信任。 可是啊,陆远只有琰一个人了。 “陆远。”琰看着陆远的脸,率先开了口,“只剩我们两个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陆远转过头,不再看向琰,他的眼里映照着夕阳的辉光,他的心飘向远方。他怔怔地出神,现实与幻想仿佛是拉扯着的折磨,琰开了口,可他又从何问起,他有什么值得去寻找的呢? 他寻觅,他质问,他干涩的喉头发出嘶哑的声音。 “琰,我变成了什么?” “...” “我现在是人,还是那些虫子?”陆远的声音变得颤抖,“为什么...我会活下来。为什么那些虫子没有伤害我,对我熟视无睹?为什么?匹鲁和它们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到底是什么?” “你还是你,陆远。”琰的声音充满着平静的抚慰。 “我不信!我知道我原来是什么...”陆远崩溃地啜泣着,“一个庸才,一个软弱的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我有那么一瞬间真的相信那百分之百的同步率是来自我的努力...但我骗不了自己,我不可能做得到...我好像明白了一点,我要你告诉我答案,琰!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 “你瞒了我们多少?为什么你的同步率是百分之零?为什么匹鲁的皮肉下面是这样一只虫子?为什么我们可以操控虫族?为什么我一夜之间就从一个废物变成了百分百同步率的天才?为什么那些虫子对我一点敌意也没有?琰,你从哪里来,你到底是谁?你告诉我好不好...”咆哮后是陆远崩溃的哀求。 琰看着陆远那闪着泪的眼眶,看着那远方下沉的太阳,紧紧闭上了眼。 他终于开了口。 “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在这么多事发生之前,我以为我不会对我理想之外的事情有所顾忌,我以为我不会产生那些所谓的情感波澜。我本想一条路这样走下去,直到...” 那天清江倒在血泊里,琰亲眼看着她沉进了休眠舱。 那天老崔在燃烧的夜晚与老瞎一同葬身在清冷的沙地上,琰亲手与陆远把他们埋进了土里。 太多太多,这些片段在琰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想他是变了,他本可以这样孤独地走下去,可他现在做不到了。 “我生在这个荒土般的星球,我的母亲...父亲...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白天我要躲避那炙热的太阳,晚上我要藏在那寒风无法吹拂到的深洞里...我想为自己找一条出路。当我第一次看到集团军们驾驭着幻兽与虫族作战时,一个想法在我脑海中萌生。那个想法自我从民间得到更进一步的启示,却不曾付诸实践...” 陆远默默地听着,琰的说法仍然迷雾重重,但也向陆远揭示了那真实的一角。 “那些由人类制造的梦幻的巨兽,只是由一堆血肉堆叠的没有自我意识的生物,它们的行动原理就像寄生。人类的精神寄生其肉体之上,操控着他们的种种,简单的原理 却发挥了巨大的效果。我想,如果只是简单的拼接一只没有思想的肉块,何必拘泥于那墨守的成规。只要来自同一个细胞,没有排异反应的存在,那任何生物都应该可行。” “所以你尝试了虫群...”陆远不可置信地看向琰。 琰点点头说:“最开始,我得不到那制造幻兽的母细胞。所以我只能自己探索,虫族的身体却在这片土地相对好找得多。最后,我在那废弃的矿洞里找到了那一具温热的尸体。” “...” “我在黑市搞到了那些老旧过时的装置,开启了为期两年的研究,提取细胞,活化,增生分化,最后,我研究出了它。” “匹鲁?” “它最开始的名字,叫白灵。匹鲁的那层外衣,是我结识清江前为了掩人耳目套上去的,那层血肉只是一具空壳,仅仅是连着白灵的神经细胞。” “我...不想相信,除非你真的是天才...这一切,都和梦一样。” “你现在就在这最真实的世界里。” 陆远无法理解琰的头脑。他可以默认对方是个天才,他可以因为情感缺失无法连接幻兽,可以凭一己之力制造出虫型的幻兽。可这些解释远远不够。 “你仍然没法说服我,我的一切变化又该如何解释?” “记得你的那支退烧针吗?”琰叹了一口气,沉重地说道。 陆远点点头。 “你的高烧是我造成的,来自那针‘退烧药’。” “什么意思?” “我看到清江躺在那里,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情感是那么真实,那么疼痛,我想做点什么,不计代价地做点什么。但我不行,我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无法驾驭白灵。而在那个时候,你来找到了我,你请求我...” 陆远想起了那个夜晚,他绝望地跪倒在地,请求着琰,他多希望能帮到他们,改变这悲剧的一切。 “你做了什么...” “那枚针里的,是女王素。” “女王素?” “虫族听命于它们的女王,无上地服从并贯彻它的意志,它们不需要思考,它们相信自己所做的皆是为了族群的延续,它们的女王会带给它们生生不息的延续。虫族的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信息素,女王用自己的信息素来辨别其独一无二的身份,也用它号令众臣,掌控个体。” “你...” “精神连接就像信息素的辨别一样,白灵的信息素与会完全臣服于它的女王。那晚,我给你注射了这样一点女王素,让你得以完美地控制白灵,你也得以在虫群中活命。” “我变成了虫族的一员?”陆远不可置信地看着琰。 琰摇了摇头说:“你仍然是你,只是你的体内多了虫族的辨识信息。” “你...”陆远看着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对不起,陆远。我利用了你,我利用了你满足我的无能与愤怒,我本...想一直瞒着你,对不起。” “所以,当我在那地下奄奄一息的时候,那些虫子涌了出来,是为了保护我?” 琰默不作声。 陆远笑了,苦涩地笑了。 “多么讽刺...那些吃人的怪物,居然救了我...琰,你给我注射那个东西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琰看向陆远。 “我犹豫过,我不安过,我想带着你们一走了之。但是,我看到你的模样,我想着,就算背负所有罪名,我也要...那时的你...几乎是我的全部希望...我狠下心做了那个错误的决定。” “不是错误的决定。”此刻,二人的双眼不再有闪躲,陆远那湿润的眼眶却闪烁着决绝与坚定,“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接受。哪怕你告诉我这些,我也会接受。” “你...” “如果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就该去做。瑞安不死,我们最后都会死。” 陆远看向琰,他第一次看到琰如此失神的模样,远方的天际线已经暗了下来,余光慢慢从天空收拢下去,驾驶舱的阳光逐渐被休眠舱的荧光所替代。 “女王素呢,它是从哪里弄来的?” 矿车在沙地上平稳地行驶着,它们已经不知开出了多少里,五号前哨站似乎已经离他们远去了。 “我会带你去的,陆远,等到了我们的目的地,你自然就明白了。” 陆远看向身后的休眠舱,又回过头,终于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陆远不再愿意想了,他不管琰告诉他的答案是否是那个真实的,他明白他只是想要自己的心里有一个安慰。他本就一无所有,他本就是那个可以不被任何人拯救,可以被任何人抛弃的人。 他什么也不剩,只有身旁那个仍然人愿意陪着他,愿意与他说话。真相有什么意义,只有追逐价值的人才痴迷于找寻真相,他只想有个家,他无论如何都只该相信他,追寻一个答案并没有意义,陆远已经失去了昨天,他不想再毁掉当下。比起那些伤害他的人,琰仍然过于温柔了。 所以陆远紧闭双眼,毫无保留地再次将自己交付给那个红发的少年。 “睡吧陆远。愿你的梦如这片沙海一般金黄。” 第31章 行军 34A号行星,一马平川的金黄沙漠里升起螺旋状的蔚蓝色巨构,这里是集团军的总部,一号前哨站的中心。繁忙的星际航船在其头顶的天空盘旋,等待着接驳的指示。巨构四周通碧的信标发出耀眼的光亮,从地表直入云霄。即便身处高空也能清晰地一览无遗。自动化的接引车操纵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慢慢织成一道长长的线条,化作一个四四方方的停泊平台,等待着降落的探索船。 “三号平台已搭建完毕,停泊降落点已净空。” 下沉的航船稳稳地停泊在了地面,掀起的气浪将那方块样子的牵引车推开了去。密密麻麻的人群随着舱门的打开拥挤地从船内排着队走了下来。 “一百八十六,一百八十七...”站在停泊点的安全员清点着下船的人数,核对着手里的表单,这大概是今晚最后一趟船了,再等久一点,这里的气候就不适合飞船继续着陆了,他也不想冻死在这黑夜里。 “别挤,都去排队...左转进入站点,明天会有车辆载着你们去拓荒地。”安全员的声音显得百无聊赖。虽然这份工作又累又无聊,可至少比那些在前线拿命干活的人有保障得多了,当初自己也是靠着关系打点了才进去,不然说不定自己早就死在某个不知名的矿洞里了。 “三百五十一,呼——”安全员清点完最后一名下船的劳工,长长出了一口气,自己终于可以下班了。他向后转过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宿舍区——巨构内部舒适的环境当然不属于他,他们这类工作者的住所在那螺旋高塔外的零星几片建筑群里。 安全员伸了个懒腰,从一号前哨站总部去往自己的小窝至少有五十分钟步程,好在他还有自己的一辆代步车。【沙地行者一号】,虽然是基金会来此处拓荒后推出的最老的款式,但也足以应付这里绝大多数的环境,他对自己的生活条件已经相当满足。 安全员走进公共车库,打开了属于他的那一扇车门,一屁股钻进了里面,温暖的热风吹回了他在外头因寒冷消失的困意,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按下了车辆的启动按钮。 车灯的光刺破了黑暗,【沙地行者一号】慢悠悠地从车库里驶出,绕着总部巨构的环形车道远去,密集的建筑群很快被抛在了身后,眼前的矮房出现在视野的尽头,那里就是他住的街区了。 安全员把车灯开成远光,他劳累了一天的眼睛太过酸痛,他害怕自己反应不过来某些凸起的石块又或是土丘什么的,虽然这条路他开了一遍又一遍,但他仍然小心谨慎,安全回到自己的床上是他每天最大的愿望。 【沙地行者一号】转过一个小弯,笔直的灯光转向后打在新的黑暗里。安全员感觉自己眼睛有点花,他思索着,前方的那道模糊的东西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某个新建的高大建筑物。 他揉搓着自己的眼睛,可那重影一般的物体在黑暗中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多。那里本该是无人的沙地,可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立在那里,它们仿佛移动着,什么声响从那黑暗中持续不断地传出来。 他想回家,可他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 “这里是一号前哨站,能有什么事你?”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驾驶着【沙地行者一号】往那片黑暗中开去了。 安全员靠近着那黑暗中的一个又一个轮廓,他这才发现那些东西离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近,它们在更远的沙地里,并且个头比自己想象地更大,那之前认为是幻听的声音也慢慢变得清晰,一阵一阵传入了安全员的耳朵。 【沙地行者一号】的底盘逐渐开始发抖,安全员感觉自己行驶在了崎岖的乱石地上,他感害怕自己的车辆在此处熄火,于是决定下车检查一番。 停下车,走出车门,安全员一脚便踩在了柔软的沙地上,他感到困惑。 “怎么回事...不是石头?” 安全员这才发现那发抖的感觉并非来自车辆,而是来自他脚下的大地。他站在黑夜里,极目望去先前那些模糊身影的方向。他看清了,先前的透过那被风沙摧残了多年的车窗看不明朗,但这次,他清晰地认出了眼前的一排排影子,也明白了脚下的震动并非来自某种地质灾害。 这是集团军在行军,成批的幻兽正漫步过脚下的土地,往远处的沙漠里走去,那震动声来自于他们沉重的脚步,那模糊的影子们连成山一般向前移动着。成队的装甲车跟随在它们身后,那些操纵者们正坐在车辆的驾驶室后方,操控着这些战争机器前往他们的目的地。 “哪里出事了...” ... “报告,第三集团军正全速前进,目的地,五号前哨站。”幻兽军队的阵列前头,黑色的多功能装甲车内,一名军官正通过无线电向着一号前哨站的总部汇报着。 “收到——”无线电另一端传来肯定的答复,“距离安德鲁上尉报告已经时隔三十二小时,安德鲁上尉确认失踪,五号前哨站西部聚落已沦陷,周边的矿场几乎全部被摧毁,少量辐射从汇报地检测出。” “五号前哨站三小时前发出增援请求,有部分虫群流窜到前哨站中心,剿灭工作并不顺利,但损失不严重,请总部指示。” “虫群爆发源头应该来自西部聚落,既然西部聚落已经彻底被毁灭...优先进入五号前哨站,剿灭虫群,再向外推进,收复西部失地。另外,四号前哨站的边境矿区,距离五号前哨站也相当近,到达指定位置后,抽调部队,加强交界地防守,防止敌人从五号地流窜进入四号地块。” “遵命——”军官掐断了无线电,坐在了驾驶位旁的座椅上,显得心事重重。 “武陶少校。”身旁驾驶位的副官转过头,对着他问道,“您有什么疑虑吗?” 那名叫武陶的军官摇摇头,说道:“我只是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副官接着追问道。 “虫群的出没地从来相当稳定,它们只会从矿洞这样的地方成群而出,所以我们的部队从来都是重点防御那里。” “是啊,因为虫群基本都在矿洞里筑巢,我们先前攻进去的部队也证实了这一点。” “不。”武陶摇了摇头,“那些只是次级巢穴,我们从没深入过它们的老巢,对它们的生态并不完全了解。可是现在,我害怕我们为数不多的对虫群的信息与认知也即将被推翻。” “您的意思是?” “五号前哨站西部聚落在一处山谷里,平坦地不像话,地下也没有足够的空洞为虫群们生存,这样的地方,怎么会爆发袭击...这太反常了。” “这...”副官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只是希望,这次的行动能有所收获,总部让我们重点进攻五号前哨站与四号前哨站交界地,但我始终认为,关键的地方在那个聚落,它有可能是让我们突破对虫群了解的关键。” “你是说...” 武陶点了点头,对着副官会心一笑道:“你知道下面该怎么通报了吧。” 不一会,前头的装甲车内便传出了行军的新命令。 “第一作战队前往五号前哨站,二号作战队前往四号前哨站边界,三号四号五号作战队全速前往五号前哨站西部聚落。” 第32章 虫族墓地 沙地的痕迹渐渐褪去,山麓逐渐显露出它灰黑的颜色,大矿车随着上升起伏的陡坡颠簸着,晃晃悠悠地进入了那深黑的满是坑洞的谷底里。 副驾驶上,陆远看到眼前变化的景色,不禁感到一丝紧张,那一个又一个圆形的深洞唤起了他并不那么久远的回忆... 两人的矿车自从离开五号前哨站的废品市场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一夜。昨晚他们便是在矿车里度过的,大漠夜晚的沙地,最大的危险反而是那严酷的天气环境。开启暖气后,陆远和琰便是在那呼啸的寒风中裹着毯子度过了一整夜 “琰,我们这是要去哪?”陆远感到不安,他对这里熟悉又陌生,他要向琰确认心里的那个猜想。 “这里是四号前哨站的一处前进营地,为了进行采矿作业,曾经人类炸开了此处的山体。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这个山谷里面。” 陆远心中的忐忑被证实,曾经作为矿工在前线的苦日子仍然历历在目,那九死一生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至今挥之不去。他记得自己被坍塌的碎石压在洞口。可那些工友,那些负责人,只顾着逃命,把他丢在后面等死。 慌不择路的人们刺激了虫群的追猎,他却因为埋在土石下方幸运地躲过了一劫,他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永远睡在土石之下。直到琰来到五号前哨站的矿坑,把他从死亡边上拉回来... 陆远看向那渐渐露出裸露岩石的山体。 每个矿山的模样都大同小异,若不是琰告诉了陆远,他才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五号前哨站,而是更早建成的四号。 四号前哨站的条件比五号稍好,但是正在开发的矿区仍然靠近前线,它们与一号前哨站总部的垂直距离相差无几,共同担任着作为拓荒地先锋基站的任务。因此,这里的危险程度丝毫不比五号低,更何况琰这次是直直地开入了荒无人烟的山谷。 陆远似乎记起了这是什么地方,他隐约想起了那个不好的传闻。 “我好像记得,四号前哨站的某个前进营地,人类第一次见到虫群的地方。正是因为炸开了山体...从那个时候起,虫群们便一窝蜂一窝地出现,后续的哨站建设因此变得缓慢,几乎每个新探索的矿洞,都会有虫群的影子。也就是那个时候,这颗星球的经济状况便开始恶化了...” 琰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说:“我们去的就是那个前进营地。” “什么?” “人类目前唯一能从这颗星球攫取的,便是地表之下不计其数的矿产,追寻着发财契机的人们乘坐着作业飞船远道而来,在见识到其真实样貌之后便又再次绝望,可他们却再没有机会离开。就算这里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颗不值得探索发掘的星球,也不会减少每天停泊于此的飞船数量。人类的信息即便在今天也仍然闭塞,因为信息的传播仍然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他们有选择性地传递给外界错误的信息,以供他们获得利益。就像这个前进营地,传闻中的前进营地是由于炸毁了山体导致的虫群发现人类而进行袭击,但事实并非如此...” 陆远被琰说得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这些突如其来的话之间与他们要去这个地方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琰没有解释,他仍旧轻车熟路地向上驾驶着,四边的石壁在陆远的视野中快速向后退去。 他们越过山头,前方一路向下的斜坡此时却突兀地暴露了远方宽阔盆地的模样,陆远好奇地张望过去,他的心被彻底的震撼了。 厚重岩石构成的一块又一块石壁向下慢慢延伸,形成了一个碗状的谷地,多年的风沙冲刷使得这里的每一块岩石变得光滑而陡峭,作为一个谷地,它本该是一个完美的可供建设的营地。 可如今,这口“大碗”却突兀地崩开了一道口子,大片大片碎裂的石块仍然堆积在洞开的石壁之上,山谷下方的平地接近一半已经完全变成了废墟。 从山谷的裂口到下方的废墟堆,已经风干了的灰色甲壳堆积地遍地都是。陆远一眼便想到了他们在废品市场旁的住所,也是一堆又一堆废料建材堆砌起来的没有美感的东西。 “那些东西是什么...” “虫族的尸体,每一个黑点,都是。” 陆远凝视着那些几丁质的壳状物,确实在他们身上找到了类似口鼻眼,肢体等残余的身体器官,那漫山遍野的虫骸,在烈日中逐渐失去其原有的颜色,化为了一具又一具风干的标本。 “四号前哨站的西方前进营地,最早发现虫族的地点。人类在发现虫族后并非无动于衷,他们的部队封锁了这里并展开了残酷的歼灭战,最后,一只也没有放跑。比起废弃矿场,这里更像虫族的墓地。” “这么多...全部都是在战斗中死掉的?”陆远吃惊地张大了嘴。 琰点点头说:只是那次的战斗并没有用到幻兽,集团军当时的常备军不如今天的十分之一。当时的虫族几乎是一窝蜂地从山谷的口子里往外涌,凭借人类的常规火力,根本无法阻止虫族们突破防线。” “那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我不清楚这颗星球外的状况。我只知道当时的天空射下来一道耀眼的光芒,几乎可以摧毁一切的能量将这片山谷里面的所有生物都烧成了渣。所以你看那些躯体,大多残缺不堪,除了某些特定器官还在的部分可以辨认,其它的那些,几乎都和普通的壳没什么区别。” “巨大的光...我从没听说过这种武器。” “集团军有自己的上层,可能是某种大型的星际武器吧。我和你一样,在此地出生,也什么都不了解...老崔之前和我提过一些,据说是基金会之类的组织在管控着类似集团军这样的拓荒组织...他们手里有这样的武器。” 陆远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在他的认知里,幻兽这样的生物兵器已经足够震撼,足够恐怖了,外太空的大型武器他更是想都不敢想。 琰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们的车辆已经慢慢沿着下坡的路段,来到了那豁开的洞口上方。 琰带着陆远走下了车,他慢慢顺着乱石堆向下走,直到一处可以平坦进入洞口的小道前。 琰对身后的陆远说:“所以,我们的信息都是闭塞的,我们所知的都是外界告诉我们的,而放出来的信息从来都是被挑选过的。并不是因为炸开了山体惊动了虫族而引发灾难,而是...” 琰将手里的早就准备好的提灯往那被炸开的深洞之内照去,陆远慢慢踩着石子路探出头,跟着琰往里看。 陆远明白了,眼前的一幕让它终生难忘。 被炸药破坏的巨大深洞里是错综复杂的通道遗迹。洞口的边缘,那凝结成块状的有机质由稀疏变得密集向里延伸而去,形成如同脉络如同血管一般的网道。 无数因为缺失营养的巨大虫卵早已钙化,在那发黑发黄的育儿室里静静地摆放着,那富营养的结晶块此刻已经腐烂发黑,一丛又一丛虫群的培养基已经永远凋谢凝固。 这里是虫群的巢穴,是它们曾生活的地方。 琰的灯光随着陆远目光扫过的进度打向更深处,那巢穴的核心里,一个由成以亿计有机质编织的椭圆形的凹陷里,一只还未发育成熟的幼虫惨死在了里面,它那尚未萌发齐的附足里怀抱着一块亮紫色的晶体,正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这是虫族的一个次级巢穴。”琰的灯光停留在那个死去的幼虫身上,继续说着,“它的四周本该遍布那怀里的紫色晶石,它们由虫族们在地下挖掘,富集而来。晶石带来的特殊辐射能量会将这样一只幼虫成功催化成这个巢穴的下一位女王。” “你说...什么?” “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们得到的信息从来就是片面的。人类从一开始就知道虫族的存在。虫族也不是因为炸开了山体而袭击人类。从一开始,人类便不是因为简单的矿石而盯上这颗星球,那幼虫怀里的石头便是答案。” 陆远再次环顾那已经被毁灭的洞穴,疼痛感再次席上他的大脑。 到底是虫群袭击了人类,还是人类威胁了虫群呢? 第33章 琰的起点 陆远的身影在那壮观的虫巢遗迹中显得那般渺小,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的苦难,究竟该归结于谁,究竟该由谁来承担。大部分人类的命运此刻却如一枚枚砝码被那隐藏在幕布后的人放上了利益的天平,那些集团军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 陆远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在这里,人命是可以用克朗去计算,去权重的。所有人活在一个由种族矛盾作为遮羞布的巨大谎言之下。 他感到失望,对这毫无希望的星球,对这无奈的现状,对那远在天边却将财富尽数收敛的精英团体们无比失望。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琰。”陆远颓然地坐在石堆上,“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如果你没有骗我。那我们努力的目标,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跻身进入那看似高贵的生活,继续发起一场仅仅是为了几块石头而要欺骗乃至牺牲无数人的战争吗...如果虫群不是因为被袭击而发起对人类的进攻,我们是否可以真正把那一个又一个聚落铺满星球,建造属于我们的世界呢...我们还会这样流离失所吗?” 琰蹲下身,坐在了陆远的身边,关掉了手里的灯光,他轻轻地开口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呢,陆远?” “我说了我不知道。”陆远痛苦地抱着头,“那感觉好怪...好恶心。我一想到我那个罪恶的想法,我就忍不住发毛。” “什么?” “琰。”陆远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向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人寻求着认可,“你和我一样,都出生在这个星球,对吧?” 琰点了点头,继续聆听着。 “我为什么会觉得,我该是属于这个星球的人,与那些从飞船上飞下来的人不是一个种族呢...” “嗯?” “我既不是虫族,也不是人类,我是这颗行星上诞生的孩子。我的母亲已经为了那些飞船上高高在上的人献出了生命,我不想成为下一个,我对那些所谓的同族没有一丝情感,哪怕基因同源,哪怕我们讲述同一个语言。可是他们奴役着我们,他们到底是殖民了这颗星球,还是殖民了我们?为什么要我们献出生命来满足他们,在他们眼里,我们又和虫族有什么区别?” 琰轻轻按住陆远的肩,此时他那平静又充满希望的声音是那么抚慰人心。 “在别的星球,反抗压迫的起义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例子每分每秒都在宇宙的角落上演。” “起义?” “相同的族群之间亦会产生纷争,我们个体的交流都会有争吵与矛盾,我们早在废品市场见识过了,不是吗?阶级之间必然产生矛盾,我们本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要怎么做?”陆远的眼中再次闪过光芒,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未来又有了方向与目标。 “我们做的这一切都不会徒劳无益,为了我们的存续,陆远。作为这颗星球的子民,向那高高在天上的人们发动抗争吧。” ... 琰带着陆远从那缺口的山洞慢慢往下走去,那乱石堆积的道路看似寸步难行,实则每一处凹陷都预留了落脚点。 “从这里被摧毁,集团军撤出并封锁消息后,我在这里呆了很多年。”琰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下走,“算是有在修缮这条路吧,至少还能走。” “确——”陆远一个大步子迈进落脚处,因为向下的缘故被迫说话断断续续的,“实——修缮——过。” 两人连喘带吭地慢慢来到了谷地最深的那块平地,在那由虫群尸体堆成的枯冢前。 “虽然由于传闻的原因,这里完全没有人来,但是,保险起见,基本的隐蔽还是要有的。”琰说着,徒手便往那堆骨骸上摸去,如扫把一般将那一块又一块碎片扫到一旁。虫子的遗骸背后是一张黑色的幕布,扯开幕布,就露出了嵌在山洞上的大门。 陆远算是明白他们之前的避难所的掩护风格是和谁学的了。 “你平时...一直都这样隐蔽自己的屋子吗?”看到琰徒手去扒拉那堆风干了不知多少年的尸体,陆远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当然不是。”琰回过头,表情却显得相当认真,“我只是最后一次出门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堆在门口,防止有人发现。每天出入都要弄这些,多不方便。” “...” 琰说罢,重重地推开了那道石头制成的大门。 不得不说,琰的工艺水准确实相当不错,大门的色度与周围山体的环境相当接近,关闭时也显得严丝合缝,推开也不会觉得卡着缝隙而感到吃力。陆远觉着,就算没有那堆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做掩护,似乎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个山洞。 “咳咳咳——”门后扬起的多年未打扫的烟尘呛得两人直咳嗽,陆远皱着眉,屏住呼吸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山洞内部的高度与面积比他们之前的避难所还要大,内部由天然的石柱作为支撑,让整个房间相当牢固。灰黑色的墙壁上插满了陈旧的火把,琰似乎不用电子的照明工具,那些横七竖八摆在地上的实验工具与原始的四壁装饰显得格格不入。仅有的两只靠椅有一只还崴了脚,好在因为需要实验,这里的方桌甚多,但大多都是铁制的,由琰亲手敲打而成。 大厅和卧室没有明显的区分,转过几个石柱陆远就能看到一张简陋的石床,上面胡乱地塞着几张积灰的毯子。占地最多的东西则是货架,一排一排玻璃罐头样的东西从头摆到尾,它们大小不一,形态不同,装着陆远所不认识的各种器官样的玩意。陆远猜想那大概是琰用于研究的实验品了。 “嘶——”陆远边走边观摩着,对于实用主义的琰来说,这些东西确实似乎够一个人的基本生活了。只是... “琰,你说你在这生活过好多年。” “对啊。”琰已经走到了离陆远较远的那块廊道处,他的回答显得空灵而缥缈。 “这地方离最近的人类聚集地应该很远吧,琰以前没有载具,一直窝在这样的山谷里,怎么维持生活呢,比如,你看这个照明,从哪里搞到油去点亮火把,又比如你要离开这,又怎么把匹鲁,哦不,白灵运出去呢?” “嗯?这不是有很多尸体吗?”远方传来了缥缈的回答。 “什么意思?”陆远感到不解。 “我来到这的时候,战斗刚刚结束不久,这里的尸体还是可以利用的。” “什么意思...”陆远感觉已经猜到了,可是他又不敢真的去相信。 “尸油啊。”琰回答道,“这么多尸体都可以拿来炼尸油,你看柜子下面,还有好多桶呢,根本用不完。” 琰若无其事的回答深深震惊了陆远,他再次发现是近期自己对琰的认知出现了偏差,他依旧是那个情绪相当稳定,思路相当清晰的那个琰。 陆远走到那一排货架旁,打开了最下面的一排柜门,果然,结块的白色油膏一桶又一桶地陈列在下方,有的甚至还没开盖。 “至于白灵,我是用另一辆货车运出去的。” “货车?你以前也有载具吗?” “对啊,比矿车小一号就是了,而且动能不怎么强,运送它相当吃力。当时我也十分拮据,我是从废品站买回来的快要报废的一辆。自己改改弄弄,勉强是能带东西了。只是把它运到新的避难所后,那辆车就彻底报废了,于是就交给老崔拆了卖钱了。” “可是有车之前出行也很不方便吧?”陆远不依不饶道。 “附近最近的人类聚落是金沙市场,差不多八个小时脚程。从黎明出发刚好能在最热的时间到来前走到那里,不过每次到了我都几乎要脱水了,所以我后来还是找了个代步工具。” “什么...”陆远觉得自己听到的东西已经够离奇的了,八个小时,琰是怎么走下去的。 “山地自行车,不得不说,这个东西真是便宜又好用。”琰扛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从石柱背后探了出来,“没有很强的科技感,但是相当令我欣赏,我至今还留着它,不舍得把它丢掉。” “...” 陆远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琰的节奏,这种诡异的反差感莫名有一种一本正经的好笑。他只能回过头假装研究起货架上的东西来。 “这些是你研究白灵的成果吗?”陆远扯开话题,故作认真地看着那些瓶瓶罐罐。 “噢,那些是失败的增生组织,没有什么用,算不上什么成果。” “...” “你现在看的是当时白灵褪下的第一张死皮。” “...” “你现在摸的是我的肉干罐头,我以前的食物来源。” “肉干?” “对啊,在这里那么久,没有吃的可不行。我把那些尸体的肉割下来风干做了肉吃。” 这下食物也解决了。 陆远再也受不了了,他匆忙地离开了货架,转向一旁的实验器材。他不相信琰还能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好在那些看上去大小各异的培养舱与实验台还算正常,只有一个大型的四四方方的机器引起了陆远的注意,许多电缆从它的接口处连出来,插进了各个需要用电的培养槽。 “这是...发电机?” “对,生物能发电机。” “生物能。”陆远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向琰,急忙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烧尸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真是伟大的构造!琰你真是一个奇迹!” “噢。” 第34章 召集人手?打杂! 山坡上,琰沿着那串自己修缮的小路,慢慢地将那矿车开下来。 对于这样体积的矿车来说,在这样的这样的小路前进还是显得太过拥挤,太过艰难了。 所以陆远站在了矿车的前方,伸出两只胳膊,指挥着琰。 “前进,前进——” 琰操动着方向杆,小心翼翼地用着最低速慢慢前进着。之所以费劲周彰地把矿车开下山,也是因为琰要把货箱里已经重伤的白灵重新放入山洞中慢慢修复。清江的休眠舱电量也几乎耗尽,如果不及时得到持续的供电,那么内部的现状保存装置就会停止运作,清江的生命也会走到尽头。 矿车慢慢悠悠地驶入谷地,来到了那扇石门前。货箱慢慢倾倒下来,陆远熟练地爬上了匹鲁的背,躲进了鞍具袋里,拿出了连接器,将自己的意识与白灵再度联通。 虫族结构的白灵拥有对比其它幻兽更强的生命力,它的那些断肢处也早已止住了血,只是残破的身躯进行移动仍然看上去别扭又艰难。 白灵在陆远的操控下慢慢爬下货箱,凑到石门前,用自己的身躯顶开大门,琰手推着一辆小车,将放置在上方的休眠舱缓缓送进了门内。 白灵挤进门内,石门缓缓闭合,推着小车的琰指引着白灵随他前进,最后一人一兽在那生物能发电机旁停下了。 琰将多余的接线插入清江休眠舱背后的接口,已经闪着红光的指示灯立刻转成了绿色。 “让白灵走到培养舱那一块地方趴下吧,我今晚给它调营养液。” 白灵吃力地点点头回应着琰,慢慢挪动着身体往琰的身后走去了。 迫于资金原因。不论是在已经毁灭的避难所,还是现在的虫族墓地的山洞里,琰都没有那种大型的培养舱以供快速修复幻兽。他从来都是靠着白灵强大的自愈能力配合部分培养基制作出的自愈细胞,辅以营养液,让白灵在原地慢慢康复。 白灵虽然没有自我意识,但其生理机构可以支持它通过蜕皮的方式换出一副新生的甲壳,来让自己完全康复。 此刻,白灵已经伏倒在了那堆生了灰的机械装置旁,沉沉地合上了眼。 陆远从幻兽的背后慢慢探出头,滑向地面,迫不及待地跑向了琰的方向。 他要看的是那休眠舱里沉睡的清江,先前在沙漠里的那个夜晚,他一直都因为那快速消耗着电量的休眠舱惴惴不安。电量指示灯从黄色变成红色,每一响的报警声都让陆远的心悬在嗓子眼。 看到此刻已经接入电源的休眠舱,那绿色的信号灯发出的令人安心的光芒,陆远松了一口气。 “之前医疗站的那个人给了我们一节离子电池,是可以反复充电的。清江的休眠舱有了备用能源做保障,就算生物能发电机突然故障也不用着急了。”琰走到陆远身旁,与他一同看向休眠舱。 “医疗站...”陆远对此没有印象,但他隐约记得老崔生前在那个房间里,对他提到过。老瞎当时就是在那个地方之后出走的。” “是的,当时他们对清江做了急救,我花钱买了他们的一节离子电池...他们是从配电室拆下来给我的。”琰的表情闪过一丝感伤。 陆远知道从配电室拆下电池意味着什么,他们没有多余的电池可以给琰。但是为了救清江的命,仍然在所能接受的极限帮助了他。 陆远想到了什么。 “废品市场已经...” “嗯,什么都没了,我希望他们能从那场灾难里逃出去吧。” ... 陆远与琰将矿车上所有的物资都搬进了山洞内,之后的几天陆远与琰便在他们的新住所忙活了起来。 “今天先把整个洞穴打扫一下,明天后天再去翻新一下山道的路面,大后天...” 琰拿着一张纸,在上面写下最近的工作日程。 陆远已经拿着掸子开始清扫起那些货架,并往空架子上陈放新的食物罐头。 他刻意将自己从之前的避难所带来的干粮与琰数年前自制的那一批分开,以防自己误食到那些令自己心理不适的玩意。 “我知道你不爱吃那些肉干。是因为年份久了吧?你放心,它的保质期有三百四十八年。”琰瞥了一眼陆远,仿佛猜到了陆远的心思。 “才不是!”陆远大声反驳道。 “那是为什么?”琰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和我们现在吃的那些有区别吗?” “区别很大。” “哦...”琰握着笔杆陷入了思考,它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呢...是因为虫肉缺少必要的微量元素吗...还是口感问题...不对啊...口感很正常。” 琰开启了其中的一个玻璃罐,将虫肉干放进自己的嘴巴边嚼边分析着。 “嗯...没问题...哦!我明白了!” 琰突然拍着手一副恍然的样子。 陆远看向琰那副似乎顿悟的模样,他似乎预感到对方完全没有找到重点。 “是水分啊。原来是水分。只要嚼得久就会发现自己口干舌燥,高浓缩的热量里却缺少必要的水分。陆远一定是因为嫌弃肉干提供的水分不够,想要找更全面方便的食物吧...可惜啊,加入了水分肉干变质就会加快,最好的保鲜技术也没法让它再保存三百四十八年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陆远,还是等我以后研究出来吧。” 琰并没有把上面这段话说出来,这都是他心里想的,但他已经是一副豁然开朗并且醒悟的模样。 琰提起笔,又继续在自己的工作安排表单上写下了“研究肉干水分提升的同时保证口感与保质期不变————时长未定”的计划。 陆远看着一本正经不知在做些什么的琰,却不知为何感到肃然起敬。 “他一定又在弄什么大计划了吧,吃东西这种小事,琰这样的人肯定不放在心上。我是不是太矫情了点...” 于是两人在默契的沉默中,又再次打起了精神开始忙碌起来。 ... 两日后的一个早晨,陆远正躬身在那山坡小道上修缮着石子路。 只要把那坑坑洼洼填平,去掉那些碎石,就差不多了。琰和陆远毕竟没有那种修路的材料与技术,只要可供那辆大矿车通过,就算修筑完了。 陆远的修筑工作已经持续了两天,他已经爬到了那被炸开洞口的顶部,只剩最末尾的那一段。 陆远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太阳即将越过山头照耀到这片土地,好在自己的工作也即将结束。他看着脚下的盆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发动机的轰鸣却在此刻从陆远刚铺就完的小路上传来。 陆远扭过头去,琰正开着那辆大矿车慢慢从山坡上升起它的引擎盖。 “琰?” 大矿车吭哧吭哧地在陆远面前停了下来。 琰打开车门走下了车。 “准备好了吗?” 陆远被琰这个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愣一愣的。 “准备?准备什么?” “唔?”琰却显得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不是说好了吗?准备起义啊?” “起义?”陆远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靠什么,靠这辆矿车?” “我们确实需要它。”琰却出乎意料地点点头,“没有它我们怎么去往四号前哨站的金沙市场呢?” “金沙市场?去那里干嘛?” “当然是召集人手啊。” 陆远怀疑此刻的琰已经大脑烧坏了,他不相信他漫长的思考居然得出了这么一个离谱的答案。 “积土成山,积水成渊。我们两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召集人手是必须的。我们的目标还很长远,现在的我们连料理这片山谷也时间不够。” “我看你是想找人帮你打杂吧。” “...” 还真是。 第35章 金沙 琰再次带着陆远行驶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上,这次他们将前往四号前哨站的金沙市场,距离虫族坟场的三十公里外的一片人类聚落。 矿车的货箱在行驶中发出颠簸的震响,里面的内容物在密闭的空间里不停地撞击摇晃。 琰将因年久失修而无法运作的装置挑拣了出来,运上了矿车,到了金沙市场便能顺便把这些废品售卖掉。 “我们从瑞安那最后得到的十五万克朗,能招到多少人?”陆远不安地问道,老实说,他对这个计划没有什么信心,更多的则是不安的害怕,“你该不会真的想现在就招募一大帮子军队吧?” “十五万?”琰一手握着操纵杆,一手挠了挠自己火红色的头发,“我只带了三百出门。” 陆远呆住了。 “三百?” 三百招得到多少人?找几个人给他们打几天零工倒是可以。 “我没想招一大帮子人啊,我们哪里养得起那么多人。” “原来你真的只是想找几个人来打杂吗!” 陆远突然有一种当初被琰拉进去也是充当杂役的想法。但是这个想法还是太过危险,马上又被陆远甩掉了。 “目前阶段...大概率是吧。” “真的是啊!” “我们需要做点什么大事,人手肯定是必不可少的。扩张自己的地盘需要人手,组建自己的队伍也需要人手,增加影响力也需人手。但是现在也不能一下子吃得太撑,我们扩张人手的资本在于我们的资金,我们光拉来一帮子人,后续经营又完全无法展开。马上就树倒猢狲散了。” “我明白了,所以你拉人是想像我们在五号前哨站的根据地那会一样?” “那肯定不一样了。”琰摇摇头,似乎是在感慨,“过往的经历是独一无二且宝贵的。我不会再有这样的令我悲喜交加的生活了。你们是独一无二的。”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说的是我们现在的目标。” “先搞钱。” ... 金沙市场,区别于五号前哨站废品市场那样的三不管地区,此处的聚落仍有少部分集团军驻守,但也仅仅是集团军的部分官兵了,幻兽之类的生物兵器几乎没有。但民间对于武器的管控却严格得多,要是陆远与琰随意驾驶着幻兽走上街,估计立马就会引起骚动并且被逮捕吧。 理所当然,金沙市场也没有废品市场那样的地下灰色场所,因为在集团军的管控中,这些都是“不合法”的。废品市场曾在其明面上最大的头目“瑞安”的操作下成为了黑白通吃的阴暗角落,琰选择在那个地方进行扎根,也是出于此地的高收益,但现在...他估计为当时的选择懊恼不已。 金沙市场的街道不像废品市场那般凌乱不堪,民众也出于此地的安全性更愿意建造永久性的居住地,房屋也显得更加标准牢固,那些松松垮垮地用铁皮之类的材料堆起来的窝棚少之又少。 这里的贸易比起废品市场不遑多让,但更多的商品则是食物之类的日常必需品。毕竟,在这里,兜售的很多东西都是“违法”的。 金沙市场的街道大多被黑色的遮阳布所覆盖,只有部分连接处能透出几道阳光。为了能争取更多的开展贸易,躲避灼热的气候就显得异常关键,这里的每家商铺前几乎都挂着一盏提灯,以防过暗的视野影响了人们的走动。这里扒手众多,是很多好吃懒做之徒的聚集地。 陆远带着琰穿过熙攘的人群,朝着街道的一个方向笔直地走着。 “琰,我们要去哪?不是说去招募人手吗?” “是啊。”琰回答道,脚步却不曾停下。它们拐过一个小弯,走进了一条小胡同,最后在一个半沉在地下的小房子前的门口站住了。 “那这是...”陆远看着那门口的牌匾,发出疑惑的声音。 小屋子的门廊上方正正方方悬着那标志性的木牌,陆远即便再没见识也看得出来。这是一家酒馆。 “为什么我们会来这种地方?” “金沙市场,卖的都是货物,不像废品市场,可以随处看见倒卖人口的场所。酒馆,就是这里最大的人才市场。” 琰说着,轻轻推开木门,门廊上方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琰扯着陆远,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酒馆内部鱼龙混杂,陆远只是瞥了一眼,就看见了几乎自己能认得的所有身份的人:穿着破烂衣裳的乞丐;穿着标志性衣服聚在一起的帮派成员;刚从矿场回来居住此地的矿工;蒙着面的行商;刚歇了业来消遣的小贩;地皮流氓;甚至一小撮集团军士兵。 陆远曾在废品市场的地下一层见过类似的酒馆,但那里的人显然不如这里来得种类多,那里的人更加得...不友好。但这却并不意味着陆远可以放松警惕,金沙市场的治安也不过出于相对稳定的及格线,要是在这里招惹了什么人,陆远保不齐第二天就被埋在了郊外的某个沙地里。 陆远明智地选择了缄默,乖乖跟着琰往更深处走。 陆远观察了附近喧闹的酒桌,虽然是酒馆,但是这里卖的酒种类却很单一,本土可以批量生产的虫酿占了绝大多数,它们由该星球为数不多的地表浅层蛰伏的小沙地虫提取液制作而成。味道几乎不像啤酒,而且刺鼻难闻,味道酸苦,是很廉价的一种酒水。更贵的则是由从哨所每周固定停泊的商船那购买的植物原料酿造的正宗啤酒,这些酒的味道比虫酿则好得多,但价格也翻了好几番,只有那些商人与集团军士兵之类的人会点上几杯。 琰带着陆远直直地走向了在吧台前擦拭着杯子的酒保,那壮汉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围兜,上面的布料黄一块黑一块已经不知道它最初的颜色,他并没有在意琰与陆远的靠近,对于这样忙碌又闷热的地方,开口都是一件多么费力的事。除非有人主动呼唤酒保,对方是不屑于说一句话的。 琰正对着酒保,从袖口里取出一枚银色的面值五克朗的硬币,不动声色地推到酒保手边。 酒保抬了抬眼皮,用慵懒的声音说道:“正啤?” 陆远明白那大概率是用于区分虫酿与植物酿造的啤酒的意思。 琰却没有回应回应酒保的话,只是把克朗推到酒保的手心。 酒馆抬起眼,环顾了一下四周,把那硬币别进了手心里,又是一脸若无其事地说道:“找人?” 琰摇了摇头。 “帮我挑几个好伙计。” 酒保听罢,打量了琰几眼,又看向琰身后的陆远,淡淡地问道:“生面孔,哪的人?” 也许是看到问完之后陆远的表情有点紧张,又也许是收了钱不好看上去太凶狠,酒保便继续补充道:“别担心,不是在盘你们的底细。在这里喝酒的,有一个算一个,从哪来的,干什么活的,没一个我不知道。” 酒保顿了顿,继续说:“你们是生面孔,我在各个组织里也想不出你们的名字。既然要找几个伙计,名号总要有。这里的人大多看人下菜碟,愿意跟几个来路不明的小子的人,恐怕不会有多少。想摇人,要么名头够响,要么...” 酒保比了个手势。 “钱到位。” 第36章 三个麻烦? 那酒保从吧台慢慢走了出来,给琰与陆远二人比了个手势,随即用手拨开侧门的一道小帘,示意二人随他进来。 不消那酒保说,陆远也明白这是酒馆的内场之类的地方了。 陆远弓着腰随着那酒保探进一张脑袋,内场的环境却相对外部小了很多,也更加暗。馆内多是圆桌,一丛一丛的人聚在一块,身上都明晃晃地别着利器与枪支。 那些家伙肆无忌惮地在座位上畅饮着,丝毫不在意外场是否会有官兵注意到。 陆远思忖着,金沙市场仍然保留着这样的灰色地带,酒馆一定没少给上面的人好处,两个场子隔着这么近,却还能心照不宣地保持当做没看见的默契。 酒保带着琰与陆远走到了一旁的角落里,在阴影中,酒保暗暗地用手指一桌一桌地向琰介绍着这里的每个人。 首先是最靠外场,也是最大的一桌。 酒保压低着声音说道:“除了帮派,商会这样的团体,沙漠里还有这样一行人——雇佣兵。今天来的是影月佣兵团,过两日它们就要从金沙离开,去往三号前哨站了。这一队人自备载具,用的也都是先进的二手军用装备。爆能枪,离子切割刀,脉冲炸弹,全副武装。不过他们只接大活,也不会一直跟着你,报价也很高。应该符合不了你们的需求。” “多少钱?”陆远还是忍不住打听道。 酒保伸出手掌,比出四个手指。 “四万克朗,买三天。” 陆远看向那一桌雇佣兵团,共计不过十一人,三天四万克朗,这些人每个人一天的费用就在一千多,接近陆远以前五个人三个月的开销。 看到陆远惊讶的表情,酒保解释道:“果然是新来的不懂。你嫌贵可有很多人抢着要。雇佣兵就是给你们卖命的。说白了,钱到位,什么都干,三天内,杀人放火打家劫舍都可以。很多商队做大生意,要经过很长一段无人的沙漠,作为保镖,雇佣兵是很好的选择。相反,有些帮派掌握商队的行踪,也会雇佣这些人去半途抢了他们。” 琰却在此时摇了摇头,说道:“我们确实不需要这样的帮手,我们要的是能长期合作的,而不是临时的打手。” 酒保知会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指向靠近墙壁的另一桌,说道:“那一队,是附近的小帮派,没有自己的地界,没有很大的靠山。人数也就二十来号,平时靠着帮人要债砸场子过活。装备一般,只有领头的带只枪,只要有钱,谁都可以归了收编了去。要价一万。” 陆远又朝那方向看去,那小桌子坐着站着挤满一群穿着皮夹的粗人,他们飚着脏话,已经有几个喽啰烂醉般躺在了地上。 陆远皱了皱眉说:“感觉这些人,带走了也没什么用...琰,我们人那么少,带回去反而被他们占了怎么办?” 实际上陆远也知道琰带的只有三百克朗,远远不够花的。一万克朗卖了车上的废品也不够用的。 琰点点头也说道:“要是他们忠的是财,那我们反而成他们的肥肉了。” 听罢,酒保又把手指向了内场的一小桌,那里零星坐着四五号穿着衬衣的汉子。 “那一桌,是最近刚从矿洞里下来不想干的。几个人都是工友,没什么装备,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人要。最近在这里坐了一桌,酒钱都快付不起了,报价也很低。八百克朗就跟你们走。” 陆远又看去,那几号人有胖有瘦,却是一副干了几十年的工人模样,每一个都黢黑苍老,喝着闷酒大声抱怨着。 “不行啊,感觉怨气太重,又太老了。”陆远嘴上说着,心里想的却是能不能再便宜点。 琰也同意道:“还是要看上去放心一点的。” 酒保此刻却已经被问烦了,急不可耐地说道:“ 就这么几桌,多的也找不到了。小兄弟,不是我”说你们,又要便宜又要看着放心,这里还真没有。哪个不是为了钱来的,真有这种大佛怎么会进我们这种庙呢?这钱我就不退了,但是你们还是在别处找找吧。” “真的没有了吗?”琰的一本正经在此时显得相当不合时宜。 陆远忙出来赔笑打圆场,道:“别啊,再看看呗,那我们不挑了,便宜的就行。” “便宜的?害...”酒保差点没笑出来,“小兄弟,你以为我们这里内场是白给他们开的呀?这里但凡能被收出去的,都是要收中介费的,最便宜的手续费也没低于两百克朗的。这还没算那些报价高的。” “这...”陆远支支吾吾道,“真的没有更便宜的了吗?” 酒保瞟了两人一眼,拉长了声音,显得相当不屑。 “有是有——不过嘛,这种人我劝你们还是别收的比较好。” 琰听罢却来了兴致,“哦?带我们见见。” 酒保的瞳孔瞬间睁大了几分,又看到琰这写在脸上的算盘,心里不禁暗自嘲讽了一声:“贪便宜,也好,等会就知道后悔了。” “行吧,跟我来。” 酒保不耐烦地说着,示意两人往内场更深处走。 沿着墙壁走到石柱后,琰与陆远便看到了挤在房间最角落的那一个小桌,桌子的四条腿有一条已经因为高度磨损变得摇摇晃晃,旁边的三把椅子坐了一女两男,正拼着一杯水,两杯虫酿,又吵又叫。 女人的大嗓门在整张桌子里完全压过了另外两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我就把那个土炸弹塞进了那混蛋的屁股里。你猜怎么着,那狗娘养的奸商骗我,给我卖的哑炮,我捂着耳朵看着那表——那个表也是坏的,妈的!然后我就自己嘴巴里倒计时啊。10,9,8,7,6....3!两!2!1!愣是没炸,气的我从五十米外又跑了回去,一脚踹在他那烂屁股上,好死不死,踢在了那炸弹上,疼的我脚现在还肿!”说着,那女人把腿提起来,指了指自己没穿鞋的脚尖,摆出一副很痛的样子,“接着我回去那家店找那奸商理论。结果他居然说,炸弹要点着才能炸开!妈的,我要是能点火还要炸弹干嘛,我直接把它屁股烧了不就得了!” 那女人面前左边的男人声音却又低又闷,显得相当懦弱,“炸弹会炸的...威力更大。” “我要你教?”女人暴起,抄起地上脱下的鞋就要往他脸上拍,“你以为我没文化是不是?” “你就是。”女人斜对面右边的男人却用尖锐的嗓音呛道。 “臭瘸子,还我酒钱!”女人又调转枪口,对着另一个男人威胁道。 听到此话,他立马闭上了嘴不做声了。 酒保带着了琰和陆远两人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桌的闹剧。 他小声解释道:“就剩这一桌了。” 陆远不禁对这个组合感到新奇,眼前的三人完全不像来找工的样子,甚至可以说看不出一点能被人赏识的素养。要说之前那几个矿工至少有力气能干活,这一队三个人,每一个都感觉像是街上的溜子,更别说还有一个稀奇的暴躁女人。 酒保依次偷偷指向三人,对着琰与陆远介绍着。 “靠着墙坐着的那个女人,曾经是隔壁街红狐帮的成员,但是她已经被组织踢出去了。据说当初组织老大看她是个女人,二十岁不到,长得也水灵,想纳进去当个小养着。结果这女的不从,硬是要当干部去砸别人家场子。当家的不许,她就抄家伙把他手底下的小弟都打了一顿,红狐帮老大想让人绑了他把她强了,也不知她怎么提前听到的,连夜逃了出去。这女人疯疯癫癫,经常在巷子里和混混动手打架,帮派成员也一概不管,看到不顺眼的就打,红狐帮也找过她麻烦,都被她揍了回去。她名声在这块很响,所有人都觉得她脑子有病,身上也多半沾点毛病,没有组织敢收她。” 陆远听着酒保的话,侧着眼偷偷打量过去,细看之下,那女孩的确相当年轻,和他们似乎差不多岁数,却早已是一副颠婆样子,光着两只脚很不雅观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拎着鞋子随着自己的口吐芬芳猛猛抽打着桌面,对着右边的男人指指点点,霸道无比。她个子不高,身体比清江要结实一点,穿着个短裤短袖,胡乱地把自己棕色的头发扎成一个小包,长圆的脸夸张地随着自己的话做着各种表情,身后随意地丢着自己的遮阳斗篷。 “那女人对面左边那个男人,是之前集市里的一个金工,干了十多年,看着精壮但相当老实,附近混混经常收他的保护费,这几个月铺子坚持不下去倒闭了,据说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还是流落街头。最后给这女人捡到,带到这喝了两杯,之后就一直跟着她。” 陆远看向那个男人,只见对方一身子腱子肉暴露在白色的布衫下,脸上的表情却在女人的嘴上攻势下显得委屈又无助,他的头已经秃了,脑袋确是滑稽的上窄下宽,天灵盖突兀地冒尖出来。 “最右边那个老的,瘸了一条腿,据说是集团军炸矿的时候,飞来的石头把他腿压断了。从此啥活干不了,在街上要饭,有一天喝醉了,遇到了那女人,两人就互相在街上好一阵对骂。最后不了了之,莫名其妙带来这一起喝酒了。这老头天天不得志的样子,嘴上功夫也不输她,但是奈何兜里没钱,三个人喝的酒钱都是女人垫付的。每次要吵起来都会因为喝了对方的酒理亏所以闭嘴。” 那蓬头的男人确实左腿安了个木头假肢,额头上也长了两条皱纹,矮小瘦削的身子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那小眼睛只是低着,不理会那女人的叫声,自顾自喝着酒。 “这三人在这坐了快一周了,天天来,每次来只点两杯酒一杯水。要不是看他们还能付钱,早被我们赶走了,这样的货色给狗都不要,也不知道他们出来干嘛的。” 琰听罢,却只是说:“多少钱?” “他们?”酒保确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随即轻蔑地冷笑道“二百零五克朗。” “二百块是中介费,五块是他们的雇佣费。” “我要了。” 第37章 三个麻烦 琰的回答不止惊讶到了酒保,也吓到了陆远。 “不是...”酒保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琰已经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克朗,塞进了酒保手里。 “可以带我去和他们说说话吗?”琰问道。 酒保收着钱,却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不是...这位小哥,你真的想清楚了?这三个家伙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而且...你现在把钱给我,我也不好直接给人家说。他们本来就是没人要...价格都是随便定的。” “那更好了不是,我直接和他们谈。”琰说着,又朝酒保伸出手去,“那你把钱还我。” “别别别...”酒保赶忙摆摆手,“这样就不合规矩了,我这就帮你把他们叫过来。” 酒保说罢,赶忙从二人身边走向了那张桌子。 那圆桌旁的三人见着酒保走来,一致回过头,那年轻的女人却已经破口开始骂了起来。 “什么意思?又想赶我们走?我们付了酒钱了!” “不是...” “不是就别嚷嚷,怎么着,这桌子是你花钱买的吗?这么护着店家,你是明天就要接任你老板的店自己当老大了?告诉你,别以为我在这里不敢抽你,烦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说,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明天当店长,后天当吗?后天就后天,那我今天明天还在这!给你钱,再买一杯酒,倒十杯白开水!” “姐...十杯白开水也贵着。” 琰和陆远听着那两人说话,不禁觉得好笑,刚才对他们爱搭不理的酒保竟在这女人面前唯唯诺诺,想必之前已经吃过了不少亏。 “什么?有人找?谁,红狐帮吗?瘸子,你把假腿卸下来,我抽他们去!” “不是...” “嗯?有人要收我们?哪来的野狗也想请动本姑奶奶?什么...就在那,在那也不管用,没个十万八万我才...”那年轻女子说着,却被走到近处的琰打断了。 “这里是一百克朗,愿意跟我们走吗?”琰从口袋里抓出了所有的硬币,小心地堆在了桌上。 “...” 女子突然默不作声了,她看向对桌的两人,又看了看琰。 “我愿意!”说话的不是那名女子,而是右边的那个瘸子,他艰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度不一的两只肩膀倾斜着伸出胳膊想去与琰握手。“在下段康安,这位大...少爷您贵姓?” “喂!瘸子,你咋回事,怎么那么快就倒牌了!”女人看到段康安扑通一声站起来,不由得怒上心头。 “你懂什么,我们在这无所事事这么久了,也该找份正事干了。在这每天虚度光阴,你也不嫌丢人!”段康安回过头怒道。 “好你个死瘸子,你还我酒钱!” 段康安气得脸通红,“还...还就还!我拿到工钱就还。” 酒保却在此时插嘴道:“我要提醒你们一下,你们当时在这开的,是没有期限的劳工,也就是说,你们要听这位红发青年的话...到死。酒馆收了中介费,要是你们中间违约或是逃了,这里也是会负责处理你们的。” “什...什么?”段康安惊讶地脸又变成了青色,“永久?我们不是开的不是临时工吗?梅心!你搞得什么东西!” “嗯?”那个叫梅心的姑娘指了指自己,“我吗?原来是我开的?我不知道啊,我以为这里是买吧台座位要签的合同什么的。我看着永久两个字,寻思期限长一点,就可以一直在这了。” “劳驾,你就算要买卡座也要到前场去吧。”酒保无奈地插嘴道,“你原来压根没搞清楚状况吗?” “谁会这么便宜把自己卖了啊!这都只够我七天酒钱!”梅心大叫道。 “我...我倒是无所谓...”那缩在墙角的结实男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语气却越来越弱,随后变成了念咒一般的絮叨,“我只要能管饭就行...毕竟我啥都没有了,还欠着一屁股债...要是没工作,还不上钱...就要饿死...街上的人会把我丢出去...在沙漠里被晒成干...被虫子叼走...要是没有梅姑娘...我早就成肉干了吧...不对...应该是被吃了...拉出来...成粪了。” “瞧你那窝囊样!”梅心忍不住又骂道。 “所以,各位想好了吗?”酒保继续问道。 “梅...你还剩多少酒钱?”段康安揉了揉自己的大红鼻子,窘迫地问道。 梅心掏了掏口袋,把兜里的克朗全抓了出来,用手指清点着。 “十,两十,二十,三十,三十一,三十两,三十二,三十三。” “三十三克朗。” “...” 段康安尴尬地回过头,对着琰说道:“我一把年纪,还断了腿,早就没什么大用了。说来惭愧,今天居然沦落到被一个小姑娘接济。这位爷您要是不嫌弃,给我们几个一个去处,我在这谢过了。梅心这小姑娘说话难听了点,人很能干,您不要把她的那些话往心里去。” “段瘸子...”梅心还想犟,但想到自己兜里的钱,确实也不够度日了,先前的积蓄已经被她花的一干二净。自己又出于好心接济了他俩,每天靠着酒精忘掉今天,不顾明天,她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陆远却在此时轻轻拉动了琰的衣角,轻轻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着。 “感觉实际交流起来,这三个人倒还不坏...琰,你怎么想?” “梅小姐?怎么样,你决定了吗?”琰看着眼前的梅心,面带笑意地问道。 “你真的愿意收我们?”梅心问。 “愿意。” 梅心咬了咬嘴唇,兀地向前伸出了手。 “行,包吃包住,老娘同意了!我叫梅心,旁边这个瘸子叫段康安,那个秃子叫毛生。以后我们就跟你了。” “好...” 琰正要伸出手去握住梅心,可梅心却又再次说道:“还没完呢,我先和你说好。我们可不是你的吓人,顶多算...合作伙伴!你使唤我我会考虑干不干,下贱的活我不干,不是我该干的不干,不想干的我不干!” “那你会干什么?”陆远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梅心显得理直气壮。 “这位爷别生气,梅她就是放不下,爱面子...”段康安和和气气地劝道。 “给钱你干不干?”琰说道。 “干!” 三人异口同声。 第38章 回程 酒馆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陆远与琰回到那小胡同里,身后随行的三人慢慢靠着墙一字排开站成一行。 “我叫琰,他是陆远。”琰站在三人面前介绍着,“欢迎加入我们。” 三个人会意地点点头。 “接下来我们要去做什么?”那个叫梅心的姑娘急不可耐地说道,“去把谁的场子炸掉吗?” “我们不是干这种行当的...”陆远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噢——”梅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就是做买卖的!那不成,我干不来这个,我可以给你们看货。但那个活也好累,要是有人能来找麻烦就好了,嗯...打十个!不...两个!是连续的两个!来五次!” 陆远:“我们也不走商,现在也不要你打架。” “梅...你还是听这两位小爷说吧。”段康安哄劝道。 琰摆摆手,对着段康安说:“不用叫得那么拘谨,梅心也说了,我们只是合作伙伴。” “爷这个称呼,我只在别人讲几百年前的小说里听过...”陆远嘀咕着,心想这段康安似乎传统的有点过头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很简单,”琰解释道,“跟我们离开金沙市场,去外头就好了。” “外头?”梅心不解,“你们自己说不做生意,跑那沙漠里干啥去,刨坑当虫子吗?” “你可少说两句吧...”段康安拉着梅心的胳膊,“二位,去外头没意见。我看各位也不像金沙市场的人...毛生,你也说两句,应一下。” “我...去哪都成”毛生弱弱地答道。 “嘿,你俩!”梅心突然有一种自己被架空的感觉,想要发作,却被段康安狠狠拽了回来。 “那么就出发吧,事不宜迟,我们的车就停在巷子外面。”琰说道。 “还有车?”梅心惊讶道。 “有什么问题吗?” 梅心摇摇头,正想着眼前的二人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仿,看上去也不像帮派成员,能有钱来酒馆雇佣他们就已经够稀奇的了,更何况能混到一辆车。在这种地方,随随便便一辆破车都要个几千克朗的。 “这俩家伙不会是贼吧...要我们做那种到处偷盗的行当。这我可不干!把我名声搞臭了那我怎么混...嗯?我好想本来名声就挺臭的...不对,出了金沙市场谁也不认识我,。那更不对...本来就没名声还在乎什么名声!还是不行,当贼有失体面,我得找个机会把这俩人干掉,把他们的车偷走!不对...这样我不成贼了?”梅心跟着琰和陆远往外边走,边胡思乱想着,脑子里不出一会便否定一次,很快便因为脑力不足想不下去了。 “二位当真年轻有为...居然能在这种地方拥有自己的载具...”段康安一瘸一拐地跟在最后面,嘴上夸着想和琰攀上两句,直到他走出胡同,穿过街道,来到了没有遮阳棚布的街道外,方才想继续说的话又噎住了。 这里除了一辆大矿车什么也没有。 “请问,琰兄...陆兄...,车停泊在哪个位置,我们不会要走到沙漠里去吧?”段康安地额头冒出虚汗,虽然现在载具的保险系数已经相当高,但车辆在外头确实仍有被窃走的可能。可是如果他们把车泊在了沙漠,那顶着这烈日他们仨可要吃不少苦头。 “不是啊,已经到了,前面那辆就是。”琰回答道。 “啥...这辆...”段康安,梅心,毛生三人朝着前方望去,眼前除了那辆大矿车什么也没有,“该不会...” “这辆?!”连闷了一路的毛生也跟着两人大叫起来。 “嗯,不然呢?”琰露出疑惑的表情,反手打开了车门。 梅心那并不灵光的大脑在此刻瞬间思考了一万种可能,最后得出了一个让她信服答案。 “这两人肯定是沙漠大盗!画了皮的老怪!不对...是全金属科技电子人!” 这一辆矿车买下来就得好几万克朗,对于梅心这样的人来说,可够花十几年了。拥有一辆自己的载具,是多少聚落里普通人的梦想,更别提是一辆大矿车了。这两人看上去怎么都不像能有这个财力的人。 “他们俩不会是集团军的人吧,某个高管底下的儿子之类的?”梅心对着身旁的段康安耳语道。 段康安哪里还说得出话,他看看梅心,又看看早已傻掉了的毛生,脚步都不知道怎么往前迈了。 “你们还不走吗?上来了,太阳可晒了。”琰早已坐上了驾驶室,陆远从副驾驶探出身子,招呼着三人。 三人互相这样推搡着,别扭地走到副驾驶室前,陆远顺着轮滑推开座位,让出一条道,示意着他们进来。 段康安,毛生,依次跟着梅心走上了车,驾驶室后边的空间没有座位,三人只好就地蹲坐着。 陆远“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琰拉动操纵杆,打开了引擎。 “还会开矿车,这肯定不是官家的人。”段康安靠在车壁上,扭过头对着梅心小声说道,“你觉得呢,梅...?” 梅心哪里听得进去话,她双指按着额头,全然没有理会旁边的段康安,嘴里像念着咒一样地重复着。 “暴发户!咒死你!暴发户!咒死你!暴发户!咒死你!” “喂...人家好歹是我们雇主...” “暴发户!咒死你...” 段康安眼看梅心这里行不通,又转过头看向毛生,只见那大块头缩在角落紧闭着嘴,脸色相当难看。 “毛老弟...” “...” 段康安轻轻拍了一下毛生的背,却没想把毛生直接整得应激了。 “别把我卖到军队里去!”毛生崩溃地大喊道。 这下却把陆远和琰吓到了。开车的琰无心他顾,陆远已经回过了头。 “怎么回事?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不不...”段康安连忙挡在两人身前,拼命地摆着手,“没有没有,好得很呢!” “暴发户,咒死你。暴发户,咒死你...” “不想死...别卖掉我...不想死...别卖掉我...” 段康安:“...” 陆远强装镇静地回过头,牙缝里对着琰挤出字:“琰,你确定,这些人,可以用?” “嗯?”琰只是自顾自地开着车,丝毫没注意到陆远的语气“我觉得蛮好的啊。” “你到底中意他们哪里?”陆远的声音微不可闻。 琰看着前方侧过脑袋。 “嗯,你说什么?凑近点说?” “我说你到底中意他们哪里,他们的优点在哪里?” “嗯?便宜吧。”琰说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放低自己的声音。 陆远的心差点凉了半截,这身后的人肯定听到了。他偷摸着转过头,看向车厢后的三人。 “暴发户,咒死你...” “不要...” “你们俩冷静点啊...” 看来是没听到。 “琰,这个理由也太...”陆远回过头继续小声说道。 “你不觉得,他们和你一样吗?”琰笑了。 “什么...”陆远心里突然一酸,可琰却话锋一转。 “纯粹,让人感到很舒服的那种人。” 陆远呆住了,他默默转过头,看向那吵闹着的三人,不禁回忆起了自己。 琰有一点说得对,他曾经也和他们一样,看上去一无是处。甚至是在仅仅几个月前。 琰在收留他的时候,也没有在意他会做什么,能做什么。自己经历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总算可以帮到琰一点什么,却转过头忘了那从头走来的自己。 “我有什么资格说他们呢,如果没有琰,我现在或许和他们一样在某个街头无所事事...不,我可能早就死了吧。”陆远想着。 “噢,你还是免费的,你更好!”琰突然补充道。 “你可以不提这个!” 第39章 一拍即合? 金沙市场慢慢被甩在了矿车的身后,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没入了地平线。 蹲坐在驾驶位身后的三人腿也麻了,心也闷了,纷纷探出头来,透过窗看向周边一望无际的大沙漠。那遍地的金黄与漫天的扬沙轻松夺去了他们的目光。 “我还从没出过这么远...以前呆在矿上感觉没什么,真的自己走一遭,心里也莫名地慌。”段康安眼里流露出悲伤,:“哎...没想到我一个看场子的也会被炸断腿...去哪也没差了,运气也不会更差了吧。” “什么啊,段瘸子,你原来就是个看门的!我以为你是矿上当官的呢,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能混在那。原来是这出,我白瞎了眼捡了你喝酒!”梅心的头比段康安要低了一截,她把脸凑在床上,使劲地往四周瞧去,想看个圆满,“我出生时候就在金沙了,一辈子没出去过,这沙漠还挺有意思,就是没人,闲的寂寞!” 毛生却支支吾吾说道:“梅小姐...在这里待一日...就要死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梅心立马驳斥毛生,吓得他不敢说话了。“不过我们到底要去哪,这都开了多久了?” 三人扭过头,一致看向驾驶室的琰与陆远。 “去四号前哨站的那个旧前进营地。”琰高声回答道。 梅心:“前进营地?” 毛生:“前进...营地?” 段康安:“前进营地!” “你反应那么大干嘛!”梅心踹了一脚段康安的那条假腿,险些没把他干倒过去。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段康安露出一副惊恐的样子,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想确认有没有听错,“你们说的是那个很早之前被炸掉的前进营地吗?” “对啊。”琰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我要下车!我要下车啊!”段康安发了疯一样地敲打着车臂,连带着那条假腿一起踹。 “喂!”陆远回过头喝道,“你这样踹,琰一会掌控不好方向会翻车的!” “就是!”梅心一把拎过段康安的后领子,顺势将他摔在了地上,拖到正中间,“你发什么疯!” “段老爷子...发疯次数可比你少多了。”毛生回道。 梅心伸出另一只手,又想顺势教训毛生,可那在地上的老头却撒泼打起了滚。 “不成!不成啊!那四号前哨站的营地,有去无回啊!” “你在说什么?”梅心看着身下的段康安,一时间没搞懂什么情况。 段康安鼻涕都激动地流了下来,大喊道:“我在矿上干了几十年,能不知道吗?那地方就是集团军第一次炸山,炸出虫群的地方啊!死了多少人呐,现在指不定还有虫子在那打窝呢?我不去啊,我还有十几年好活,我不去啊!” “虫子?”梅心思索着,似乎想起来那是什么玩意,“噢——原来你们是杀虫子的!我还没干过这种活呢!这多刺激,对吧,毛生!段瘸子,你看看,毛生都兴奋地发抖了!你在干什么...你跑什么?起来!瞧你那样,少活几十年又怎么样,你这老不死的多活几年少活几年都整不出什么大动静来,不过多吃几碗干饭。你要是能把那虫子老巢炸了,那多惊天地泣鬼神,你窝囊一辈子,为什么不爽一把!” “爽个头!”段康安挣扎着想逃出梅心的手爪,但都以失败告终。 毛生已经躲在了角落里,脸色吓得发青。 “虫子...虫子...” “我们不是杀虫子的。”陆远的声音从前座传来,“那个营地现在也没有虫子了。” “嗯?”听闻此话,梅心手里的段康安停止了扭动,两人一齐看向前方的陆远。 “虫子几年前就在那个山谷死伤殆尽了。琰在那里做了自己的基地,掩人耳目,又方便做事。” “什...什么意思?”段康安结结巴巴地站起身,“虫子没了?” “对啊。”陆远回道。 “没劲。”梅心撇了撇嘴。 沙漠的颜色慢慢褪成山麓的灰黑色,大矿车慢慢爬上了坡道。 琰在此时开口道:“要进山了,到时候你们一看就知道了。” 三人再次慢慢凑向窗口,此时的矿车不知何时已经从沙漠拐进了山道,沿着一条曲折逼仄地小路爬升着,嶙峋的怪石慢慢替代了金黄的沙子,裸露的矿床暴露在山崖边上。 “进去了...和我以前呆的矿场一样...段康安的腿开始发抖。 梅心与毛生却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等待着矿车爬上坡。 那山道终于消失在视野中,庞大的盆地展露在三人的视野里。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漫山的白色。 “那白白的...是?”段康安忍不住问道。 “骨头啊。”琰此刻却开始耐心地解释道,“那满山的,都是虫族与幻兽们留下的尸骨,颜色偏黄的是幻兽们的,偏白的则是虫族的。洞穴炸开后,虫族们冲出来,就沿着山路和集团军交战,一直打到山道口。集团军们撤出来后,封锁了这里的消息,哄骗人们此地仍有虫族盘踞,以震慑他人贸然闯入。” “原来...是这样吗。”段康安松了一口气,但仍然震惊于那漫山遍野的骨骸,生怕下面还有活口,钻出来把整辆车掀翻了,“您能选到这地方做屋子,也是艺高人胆大。” “太酷了!”梅心此刻的心情从兴奋变成了狂喜,对琰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一开始以为你是那种又俗又没意思的官少爷,没想到你这么有格调,这么有眼力见!这地方简直是我梦中天堂,我从没见过这么酷的地方,要是能现在就下车挑根骨头抱着睡该有多爽!我要拿着三米长的骨棒敲人!呜呼——先前是我对你们有误会,看扁了你这红毛!现在,你就是老大,琰老大!你遇到我们算是捡到宝了,我们什么时候拿着这些骨头去揍人!” 看着梅心疯疯癫癫的模样,段康安与毛生都沉默了,也不知这丫头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深山里哪有人给她揍,她到时候天天找他们对练可怎么办。毛生还好说,虽然看着怂了点,但身上的块倒是一点不少。段康安就惨了,年纪一大把还少一条腿,被那丫头一棒子抡下来,估计就见自己太奶了。 “梅...这打打杀杀的,不好吧,琰兄也没让我们干这个吧,不会的吧?”段康安挣扎地看向琰,心里抱着极大的期望。 “哦?对了,我是不是还没和你们说过要干什么?”琰注意到段康安的话,突然想了起来。 “啊...对。” 陆远神色一凛,突然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我们要起义,去揍集团军!” “好耶!打架!”梅心高兴地快要飞起来。 “完了!”段康安几乎吓晕过去,毛生更是已经生无可恋地麻木在了角落。 这还不如去杀虫子吧。 第40章 砸场子 “你你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段康安吓得腿也发软了,在他的眼里,集团军三字比虫族甚至更加可怕,“这可是谋反!” “是啊,就是要谋反。”琰显得风轻云淡,“民间对基金会集团军的统治,抱有敌意的十之有九,帮派暗杀,强盗劫掠,你怎么不说他们谋反呢?前哨站附近的所有聚落,集团军没有参与一点建设功劳,全数由人们一力承担 事后集团军再驻扎几个像模像样的官兵,刮税款,抓人口,美名其曰保护,和那些流氓又有什么区别?我们打流氓叫谋反吗?” “你太天真了!愚蠢,真是不可理喻!”谁知段康安气得大叫,那瘦小伛偻的身体在车厢内上蹿下跳,“年轻不是你用来说大话的挡箭牌,你们这种幼稚的想法只会沦为人们的笑柄!起义?反抗?说得轻松,你靠什么,靠你的这辆车还是靠你拉来给你垫背的我们?你有什么资格和集团军叫板,他们的幻兽军队一口唾沫就能把我们淹死!” 梅心的表情也从兴奋的余韵中回过来,“虽然段瘸子没什么骨气,但是我仔细想想...我们这几个人去闹集团军,确实太滑稽了。你至少要给我能直接炸掉他们老家的炸弹,这样我才能爽!” “请不要激动,并不是现在就要进行那样规模的冲突。”陆远回过头,对着三人解释道,“如果我们五个人就能把整个星球的最高统治干掉,那也太异想天开了。我们打过去,可能没摸到他们的门把手就已经被踩成肉泥了。所以,琰和我的想法是,寻找愿意来的合作伙伴,然后发展自己的人脉和网络,再从长计议。” “这个过程,可能要花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但我们的目标就在那不会改变。”陆远神色坚定,自废品市场毁灭后,他再次明晰了自己的目标。 矿车已经顺着下坡的到了那条颠簸的小路口,琰的石洞就在跟前。琰刹好车,熄了火,从驾驶位转过来看向椅背后的三人。 “我想,把这颗星球真正当作家园的,从来不是天上降下来的那群全副武装的人。而是匍匐在这片大地艰难求生的人。当你们的所有一切都被诱骗你们来到这的拓荒集团军攫取以后,你们还仍然把他们视作心里那不可逾越的规则吗?我想,对于你们而言,他们才是压迫你们的那群外来人,殖民者。在这样一个没有希望的星球里,我们苟延残喘,看着黑白两道相互勾结,看着自己的生命被强行放在他们的赌桌上,而自己却只能从他们的剩饭里挑出几件能吃的再浑浑噩噩度过一日。世界本不该这样子的,我们逆来顺受惯了,这一切便显得理所当然了,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当你翻身走进那座螺旋的高塔,这颗星球的未来会如何呢?” “我会在每个前哨站开设一个自由搏击馆!”梅心大叫道。 “我不会想,因为我根本做不到。”段康安仍是拒绝道。 “我...”毛生嘀嘀咕咕,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而此刻,琰已经打开了车门,示意三人与他一同下车,崎岖的小道慢慢蜿蜒向下,修筑过后,倒也不难走,即便是段康安也能稳稳当当地下坡。 “我说了,我不会加入你们做这个。”段康安脚步已经有了减速的趋势,“你们两个,梅心,毛生,你们当真要听他的话,干这档子蠢事?” 梅心,毛生连带着最前面的琰一齐回过头。 毛生怯懦地朝着段康安方向走了一步,又看了看梅心,似乎在等待着他的抉择。 “段瘸子。”梅心的脸上突然咧出可怕的笑,“你还真是怂得不像话,你真是越活越迂腐了,什么事都干不起来,无聊地像头猪。不过...” 梅心回过头,看向琰。 “我不擅长想,认识段瘸子不久,但好人坏人我还分得清。我在酒馆里醉倒打了人,都是毛生和段瘸子给我收拾的烂摊子。但我现在很看不惯那头红毛下面虚伪的脸...段瘸子有一点说得我爱听,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把你宰了我也能带着三米的骨头棒上街揍集团军!” 说罢,梅心已经闪身到了琰的跟前。她弯下腰做了一个起势,手背向身后,一柄点寒光从腰部猛地贯出来。 “糟糕。”琰下意识地反应过来后退,可是左手手腕已经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沾染了他的袖口。 梅心想当红狐帮的干部,并非没有原因,她一直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她打遍街区的传闻也并非虚构,毛生那么大块头也是发自真心地害怕她。 “喂,你好像看上去不擅长运动啊。”梅心阴着脸,手中的小刀华丽地转了一圈,甩干净了血渍,琰的脚步与反应都显得相当外行。 “这样子还想去打集团军,可别把我最喜欢骂的段瘸子和最喜欢疼的毛生害死了啊!” 梅心说着,又是一个健步飞出,手起刀落便朝琰头上砍去。 “一刀就让你入土!” 谁知梅心那半空中即将发力的胳膊却突然停了下来,动作也随之僵硬住了。她的表情从欣喜变为了错愕。 梅心的面门被一把短枪顶着,琰单举着右手,食指放在扳机上,一步一步地逼退着梅心。 “喂...截短离子枪,你们还能搞到这玩意?让我摸摸好不好?” 梅心举起双手,一边向后退去,一边盯着琰手里的武器。 “这...军用级武器...”段康安惊讶地冷汗直流,不自觉地便拉住了毛生衣角,慢慢向后退。 “帅哥,给我摸摸这把枪好不好?” 琰喘出一口粗气,脸上却没有割腕后痛苦的神色,他垂着手臂,一步一步地慢慢前进着。 “所以我要把你们带到这里来,如果在金沙就告诉你们,那可就大事不好了。我不是慈善家,也不是个白痴,为什么我只敢招徕你们这么点人,要是你们反咬我一口,我还真没办法处理。毕竟兹事体大,在这个山谷里,要好办地多,不愿意合作,打死了,随手埋了,没人知道。” “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威胁我们?在这里下车,拿这把枪指着我们鼻子?不过,比起现在下去和那群骨头睡觉,我现在更想看看这把枪,好吗?” 琰仍然伸出胳膊指着梅心。 “手臂伸太长可不好,会抓不稳的。” “?”琰的预感相当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我说了让我看看!”梅心原地向后一个空翻,蓝色的离子能量贴着她的脸射向了后方,顺带着抬起脚踢向琰的手腕。 琰下意识地想要收回胳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手里的离子枪已然脱手被踢飞。那一脚的力道又迅又猛,并不健壮的琰只感觉身体几乎要倾倒下去,手掌也瞬间没了知觉。 梅心再度翻过身子,高高跳起接来了空中的离子枪,站稳身子将手里的枪对准了还未站直弯着腰的琰的脑袋。 “干得好,梅!”段康安激动地大叫道。 毛生却仍然一脸害怕的样子。 “将军了,帅哥。你的红头发真好看,和你的血颜色很近哦!不过,我马上就要看不到你这张脸了,你的这块好地方也要归我咯!说起来,我还叫过你老大呢,可惜你只当了几十分钟老大,就要下去见虫子了,可惜啊,这把枪就当做送给新来小弟的升职礼物吧!” 梅心没心没肺地笑着,把枪口抵在了琰的太阳穴上。 “我最喜欢砸别人场子。会有点痛哦,忍一下。” 琰低着头,却突然沉默着笑了。 “嗯?”梅心感到不解,她看着眼前的将死之人,却莫名有一股不安感爬上心头,那突然变冷的头顶是怎么回事。 “不好!”梅心想了起来,之前与琰一块的那个小子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下车,他去哪了? 梅心快速地扫视着四周,什么都没有,她看身后的段康安与毛生,可那两人早已不见了。 “这到底...”梅心听到自己的头顶似乎传来咿咿呀呀的微弱叫声,她抬起头,终于明白了那股发凉的感觉是什么。 巨大的白色虫子模样的生物展开着它的鞘翅,攀附在悬崖壁上,那庞大的身形挡住了头顶的阳光。它的身体似乎受了伤,但丝毫没有影响它那令人咋舌的震撼程度,两对附肢,一对镰足,还有似乎新生的一只手臂里正牢牢抓着段康安与毛生。 那巨兽俯视着梅心,那鼓动着的咆哮声在喉腔蓄势待发 琰抬起头,用头主动顶住梅心手里的离子枪。 他的笑显得那么渗人。 “这毕竟是我的场子,我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刻呢?” 弟41章 收服 梅心抬起头看向那攀附在山崖上与她近在咫尺的白色巨兽,却是疯颠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我要杀的第一只怪物吗?你是虫子,还是别的什么?你们这两个家伙真是给我的人生添了不少乐子,比那段瘸子有意思多了!” 说着梅心举起枪便朝那怪物扣动扳机,离子能量此刻却显得那么微弱,强光带着高温轰击在对方的身体表面,却只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印子。 “吼——”那怪物发出嘲弄的咆哮,独臂的手爪却更加使劲,把段康安与毛生掐地喘不过气来。 “救...命!”段康安憋得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我在乎他们的命?我他娘的射死你!”梅心倾泻着自己的弹药,专往对方脸上打,可即便是那最核心的头颅,也被密质的骨骼包裹,梅心的枪仿佛成了一个油漆罐,只是给它的额头上一层黑色。 “你要是真不在乎,为什么不射我?”琰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地上,看着梅心开始说着风凉话。 “我他娘的射死你!”梅心听罢,调转枪头冲着琰,那怪物却立刻飞下了悬崖挡在了琰身前,子弹再次打在了它的背上。 那怪物回过头,仿佛在指责琰多嘴。 “这破枪一点也不好用!”梅心忍不住骂道,手枪里的蓄能弹夹已经被打完了,她愤愤地把枪往怪物的头上丢去,却只是让枪被震飞到更远的山崖下面。 “你弄丢了我的枪,要赔。”琰的声音从怪物身后传来。 “只要宰了你们,东西都是我的!”梅心再次掏出匕首,翻腕转刀,狠狠刺向眼前的那堵白色。 “乒——” 剑刃翻卷,刀尖端折,徒留半柄残器浅浅扎在骨甲里。 梅心被那冲击力反震到一边,只感觉手掌阵痛发麻。 “他娘的。” 梅心嘴上骂着,却已抛下断匕,将双手举过头顶。 “没办法了,宰不掉你,我投降。” 琰从那白色怪物的背后缓缓走出,看着天上被握在手掌里的两人,又看向站在原地的梅心,笑着说道:“现在你们知道我凭什么了吗,我身后的家伙够不够带来一点希望?” ... 梅心,段康安,毛生三人被麻绳捆在一起,围坐在谷地的石门前,琰正跟在白灵身后,等待着它推开大门。 “喂,红头发的,它到底是什么玩意,像虫子又和集团军的幻兽一样。我见过那些大帮派的人鼓捣出过这玩意,长得从没这么怪的。”梅心坐在地上,捆着她的绳子让她好不自在。 “如你所见,它是一头幻兽,只是它的外形和构造参考了虫族。” “真恶心。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拿虫子做幻兽...”梅心撇了撇嘴。 “至少...他们能造出幻兽...”毛生突然插嘴道,但声音仍然又低又弱。 “哼,造出这玩意又如何。集团军的军队里,这种东西的数量是你们的几千倍。”段康安不屑道。 “原来只有几千个吗?”琰突然笑了。 “你什么意思?”段康安侧目看着琰,却是被他的话吓到了。 “几千只幻兽,连抵挡虫族的进攻都捉襟见肘。怪不得,他们对聚落里的管辖那么松散,不说是故意放任,也有一大部分无暇他顾的味道。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只有几千只的?”琰回过身子,走到段康安跟前,凑近着问道。 “我...”段康安仰视着琰,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发慌,声音也变得像毛生一样结结巴巴起来。 “我...以前在矿场做工,见过集团军来前线和虫子作战。一个集团军...编制是六百只幻兽...加其它地面部队,这颗星球一共有...五个集团军。” “原来如此...那前线的编队都已经差不多齐了。我还以为一号前哨站本部至少驻守了十几支呢,原来全都抽调在前线了。” 琰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你你...你在想什么?”段康安不安地大叫道,“你也和梅心一样疯了!” “哦,没有。”琰回过神,露出一副笑意,“我觉得我应该没必要告诉你。我差点忘了,既然你们拒绝了合作,我也该把你们处理掉了。” 说着,琰做了个手势,身后的白灵,从石门边上回过身子,慢慢走到众人身前,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看到这一幕,三人都瞬间慌了神,一改之前的态度七嘴八舌地争喊着。 “段瘸子不想加入,我想得很!别带上我一起死!我愿意加入你们啊!”梅心第一个喊道。 “可你刚才还想捅死我。”琰说道。 “那是段瘸子怂恿的,都怪你!老娘就想找个人打架,你偏要激我造反,你死!你死!”梅心扭着身子用肩膀挤兑着段康安,愤愤道。 “不是...明明是你自己上去的!你发疯别扯上我!”段康安辩解道。 “但你好像明确说了你不想加入。”琰插嘴道。 “被集团军打死也比现在死好!” “我想摸一下那个白色的玩意!娘的,断了一条腿的短命鬼,你这辈子都达不到人家的一根脚趾头。哦,我忘了你根本没脚!” “你再骂我,都别想活!” “好啊,先还我酒钱!” 看着争论不休的这两个人,琰不禁觉得好笑,他示意了一下头顶的白灵,那震天的咆哮声再度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换作以前,我肯定早就把你们切成片做肉干了。但是奈何我现在真的很缺人手,最后一次机会,要么加入,要么去死。” 段康安仍想挣扎,他弱弱地回应着:“不是说当初是合作关系吗?” “骗你的。” “我加入!老大!我加入!”梅心摇摆着身子扯着嗓门,“谁厉害我跟谁,琰老大你厉害!” 毛生在一旁只是发抖,嘴里吐着字:“我不想死...” “哦——”琰走近三人,打量着,“这么说,你们俩同意了。那剩下那个就杀了吧。” “别!”段康安听罢立刻求饶道,“我加入我加入!不就是干集团军吗,我早看他们不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十年后一定干翻他们!” “你这老东西等得到十年吗?”梅心努努嘴,“说白了还是不敢去。” “我从没说过要你们现在去打集团军啊。”琰不解地看着三人,“我要你们给我赚钱。” 段康安愣了愣说:“可你不是说要起义什么的...” “没钱怎么起义?” “那我们要做什么?” “看到这满山的骨头了吗?”琰指了指四边山体上那森森的白骨说道,“把它们卖掉。” “什么...” “幻兽与虫族的尸体在黑市应该能卖上不少钱吧?” “可这都成干了。” “你猜猜你的尸体值多少钱?”琰阴恻恻地笑着。 “不知道...”段康安害怕地回复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你才要去卖卖看呀...”说着琰拍了拍段康安的肩,“你肯定不会比它们值钱的,对吧?” 说罢,琰从腰间拿出了梅心的那把断匕,割开了捆着三人的麻绳。 “我要你们帮我打开金沙的市场网络,把混迹在里面所有的组织与帮派全都收服。”琰在此宣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段康安脸色变得凝沉,他越来越看不出眼前的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知道五号前哨站的废品市场吗?” “你是说,最近那个被虫子毁掉的五号前哨站最大黑市?”段康安问道。 琰点了点头。 “我们杀了那里的实际管理者,瑞安。然后从那里逃了出来。” 第42章 琰的答案 “瑞...瑞安!”段康安听到这个名字登时吓了一跳,“你说的是那个市场地下的瑞安?” “是他。” 看着段康安害怕地发抖的样子,梅心不解道:“怎么了?一把年纪了还吓得快尿出来似的,丢不丢人。那家伙是谁,很厉害吗?” 段康安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梅心,说道:“亏你以前还是混帮派的,连他都不知道。瑞安五号前哨站最大的黑帮头头,几乎周边的所有聚集地都在他的影响力范围内。五号前哨站的废品市场,又称法外聚落,几乎一半原因都是因为他造成的。瑞安在那里的地下建造了一个巨大的幻兽竞技场,据说一个月的收入就有百万克朗。他和上面的人相互勾结,所牵扯的利益链可长着呢,我们金沙市场里也有不少和他做生意的人。” “看你怕得这么厉害,怎么,他比集团军更狠?”梅心戏谑道。 “哼,你懂什么。集团军才不会在意我们这种小人物,但瑞安不一样,多少帮派都和他有牵连。你混在那些个巷子里,惹了祸,说不定人家头上就是他,晚上就被抛尸在没人的沙漠里。前些日子五号前哨站西南聚落沦陷,废品市场没了的消息传过来,巷子里好多帮派都开始暴动,有些个没了瑞安保护的组织一瞬间就被吃干净了地盘。瑞安原来真死了...等等,他明明是被虫子干掉的,空口无凭,死无对证!你们更没法从那里活着出去” “证据吗?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金属卡片,卡片的正面是一个狮子样的兽头,背面则是一个大写的RA符号。 “这是...瑞安的地下通行证,你们真的是从那里出来的!” “我没法提着他的头来给你证明,但是这个至少可以证明,我们见过瑞安,并且从那场灾难里逃出来了。” 段康安抬起头,琰与他背后的白灵此刻如同光辉一般直撼着他的心。 “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段康安看着那头残缺但美丽的巨兽,仿佛明悟了什么,“我这辈子能看到这种东西,见识这种事,算是值了!反正,我也被你们绑到这了,没路可走。我以为梅已经够疯的了,没想到你们比她更疯。行,我这条烂命就搭给你!你们随便差遣吧。” “喂,瘸子,你骂谁疯呢!” “骂你,骂你们,你们都疯了,我陪你们一起疯!” 琰笑了,身后的石门已然被白灵推开。 “欢迎你们的加入。” ... 陆远清理着石洞内那陈列着一排一排罐头的架子上的灰尘,拿着泛黄的本子记录着消耗品的各类数目,琰站在陆远与那架子中间,把一个又一个标签贴在玻璃瓶上。 “琰,我们要重新规划食物的供给问题了,原先预计一个月去一趟集市,现在恐怕得提早一半多了,毕竟多了三口人。” “嗯...不是还有肉干吗?”琰继续贴着瓶子,“我以为就你不吃,原来他们也不吃吗?” “那种玩意谁会吃啊!”陆远声音突然高了一度,“虽然我还没告诉他们就是了。” “他们看不出这是肉干?” “不是...”陆远突然对琰的理解能力感到苦涩,“我们跳过这个,段老先生以前在矿场做工,但是是夜晚看哨的,他说自己会开车,因为经常人手不够需要他帮忙卸货,我们可以把之后运货到金沙的任务安排给他。” 琰点了点头。 “毛生之前是市场上的金工,把一些废金属拿回作坊里提炼,再卖出去,也会做一些零件和基础工具,我想他应该能帮你做一些仪器的维护什么的。” 琰点了点头。 “至于梅心...她,我本来想叫她做一些清点东西的杂活,但是她连算数都算不清。本来在这排货架上数东西的应该是她...现在她去打扫了,不知道干得怎么样了。” 琰回过头,疑惑地看着陆远,说道:“我以为她之前数数是有什么特别的算法,原来她真的不会算吗?” “噢——” 陆远刚想应和,一声兴奋的女性尖叫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琰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梅心?” “好像是她。”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向梅心所在的位置,陆远看见那远处的身影正拿着扫帚,惊讶地挡在琰的生物能发电机旁边。 “怎么回事?”陆远跑着,声音大老远就传了过去。 脚步声马上聚拢到了一块,随着琰与陆远一同到的还有从别的方向来的毛生与段康安。 “梅心?” 陆远的叫声让梅心回过了头,梅心跳转的身子露出了身后的那个椭圆形的金属舱。 陆远和琰明白了梅心刚才的叫喊声是缘自什么。 “这是...”段康安细看去,那古怪的装置似乎久远又熟悉。 “里面有个人啊!是个女人!”梅心大叫道。 梅心不认得那个金属舱到底是什么,她只是对那休眠溶胶里的人感到好奇。 “你们在做什么人体实验吗?为什么关的是一个女人?哦——我知道了,你们也是把她这样拐过来的是吧!等等,下一个不会是我吧!这里面看着都是水啊,会闷死的吧!她死了吗?没死吧?死了吗?感觉像死了,但是感觉又还活着,哦,半死不活!这个叫半死不活!” 陆远的脸已经黑成了一条线。 “她叫清江,是我们的人,她还活着。”琰在陆远发作的前一刻对着梅心简短的解释道。 段康安凑近了那金属容器,细细端详着。 “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个休眠仓吧!我...我只在来这颗星球的时候,在飞船上用过,之后更是连见都没见过了。” “休眠仓?”梅心是本土出生的女孩,自然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段康安把手贴在休眠仓的舱壁上,看着休眠溶胶里沉睡着的清江,解释道:“休眠仓是星际旅行必备的现状保存装置,我们安睡其中,以度过行进的漫长岁月,休眠仓暂停了生物的活性,在这里,生物的衰老进度变得微乎其微。昂贵的休眠仓甚至有修复人类身体机理的装置,那是另一种现状的还原技术。” “可惜我们这一台没有。”琰说道,“清江是在我们与瑞安对抗时被伤害的,她奄奄一息,我们将她送入了这座休眠仓,以延缓她的伤势。” 段康安回过头,此刻眼中已是五味杂陈。 “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 “没有,很多我从没见过的东西,在这一天,都看到了,物与人,我一把年纪了,却发现自己还是太肤浅了。” 梅心:“所以,你也想躺在里面让自己多活一会?” “...” ... 第43章 紫晶 “陆远,我现在没法向你许诺一切,我没法给你一个确切的回答。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只有...” “琰,你瞒着我多少...” “陆远,我只能告诉你,我会保护你,为了你,为了我们。” 嘈杂的声音渐渐盖过了那熟悉的话语,黑暗的视野里尽是破碎的色彩与聒噪的刮擦声。 “asihle——” 那灰色的轮廓透过黑色的幕布发出不可名状的声音。 “asi——” 声音慢慢再次变得模糊。 “a——喂?” ... “喂!” 陆远猛地从那石板床上惊醒,那响亮的呼喊声还在他脑瓜里嗡嗡直蹿。 “陆老二,你醒啦?” 那声音的来源却与梦中好是相似,仿佛就在自己的床边。 陆远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身侧,一名女子正倒拿着扫帚倚在石柱边。看到陆远醒转过来,她挥了挥手。 “梅心?”陆远揉搓着眼睛,还没从疑惑中反应过来,“为什么是陆老二?” “琰是老大,你就是老二咯。难不成实际上...你才是那个管事的?” 陆远笑着摇了摇头。 “不,我也听琰的...只是,你为什么会在这?” 梅心指了指自己,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不是你昨天叫我做卫生打扫的吗?这鬼一样的洞又大又空,床位也没个档板拦着,我走着走着就走到你睡的地方了啊。你刚才梦什么了,看你睡觉都皱着眉头,一脸要死的样子。” “没有。”陆远抚着额头摆摆手,“一些很乱的东西,我自己都记不得了。” “噢。你不说也没事,我对你没兴趣。倒是我忘了我一直站在这干嘛...嘶——我走过来后为什么一直站在这呢?” 陆远看着梅心琢磨的样子,决定不再打扰,缓缓从床边爬起身。 “噢!” 陆远被梅心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从床边跌下来。 “我想起来了,琰老大叫你来着,他就在洞口外的那个山边的窟窿上。他说太阳到头顶前最好你能过来,不然一会太热了可不好出门。” “琰?” “对啊。” “怎么不早说,现在都几点了!” “我都说我站在那看你睡觉看忘了,你快去不就完了!” 陆远迅速起身,衣服也不及整理,一溜烟便冲到了石门处,推开出去了。 陆远抬起头,日头还并不高,山谷里仍保留着昨夜的温凉,陆远健步走上那蜿蜒的山道,洞口处,琰正等着他。 陆远喘着气,看向琰。这是琰最初带着陆远来的那个洞口,集团军爆破山体留下的遗迹,陆远忘不了第一次看到的内部虫巢的景象,琰再次唤他来到此处,肯定有他的原因。 琰待陆远走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展开手掌,一颗发亮的暗紫色晶石正躺在手心里。 “这是...”陆远看着琰手里的那颗晶石,很快便回忆起了那只死去的幼虫,那颗晶石曾在它的怀里。 “别担心,它的辐射对人体的影响微乎其微,但是对虫族却有特殊的催化作用。”琰说着,把晶石掐在了拇指与食指间,正对着陆远的双眼,“但对于人类而言,它只是一种燃料,一种武器。” “你把那颗仅剩下的石头从洞里拿出来了?” “我还暂时不能让外人看到这个,洞穴不是什么秘密,它会是,对于人类而言,它的价值确实足以引起一场纷争。” “你刚才说的,燃料,武器,是什么意思,它这些用途...是怎么来的?” 琰没有说话,只是把这块石头递到了陆远的手里。 “好重!”陆远毫无防备的接过,却差一点没有拿稳。 “信息,热量,质量。它并非天然形成的矿物,这样一块小小的石头,它的内部有足以支持一台大型内燃机运转一天的能量。”琰解释道,“这样方便又小巧的东西,会被基金会盯上也不足为奇了。” 陆远看着手里紫色的晶石,那幽晦的光如同鬼魅一般勾走他的视线,他感到恍神。 “嗯?” 琰拍了拍陆远的肩膀,他方从恍惚中惊醒。 “我看着它,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陆远怔怔地盯着手里的石头,又忙别过头去,避免自己的目光盯着它太久。 “你曾在哪里见过它吗?” “不知道,但是...它让我头好痛。”陆远说着,锁着眉紧闭了一下双眼,“那股晕眩感,就像做了噩梦一样。” 琰接过陆远手里的那块紫晶,用手背抚了抚陆远的额头。 “也许你不适应它的颜色...我还是不要把它拿给你为好。不过,我今天其实是想告诉你,这片已经废弃的虫巢,将来是我们要开发的目标。” “什么?” “集团军之所以冒险地炸开山体,因为他们发现了这里储藏的紫晶。他们撤退后仍然不及拿走这剩下的一块,说明这里的开发程度可以说几乎没有,他们当时就是奔着紫晶来的,所以,这里的其它贵金属储量依然相当丰富。” 陆远恍然大悟。 “这里的最后一块紫晶已经被我拿走了,剩下的洞穴里,被发现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与其让这个虫巢在那慢慢腐朽,不如把它开采掉。” 陆远看着那满目疮痍的虫巢,斑驳的矿石的色彩在之前所没能注意到的角落显露而出。 “看来,你是要我干回以前的老本行。”陆远笑了。 “明天我们就去一趟金沙,试着找到那批骨头的第一位金主,试探一下市场的口风。如果顺利的话,就可以投入开采,建造我们的贸易链了。” “原来那批骨头只是打探市场用的吗...你又骗他们!还骗我!”陆远大惊。 “我可没有。”琰一本正经地说,“卖是要卖的,卖不出去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也没说就卖那堆骨头。有更好的为什么不用。” “嘶——”陆远深吸了一口气,“琰,如果我没想错,这可是这个星球第一个私矿。从来没有人敢在集团军眼皮子底下把他们矿山占了。” 琰伸出三根手指,转过头去认真地对着陆远说道:“第一,这从来不是集团军的矿山,这是这颗星球的。第二,我们没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挖矿,至少他们现在还没发现。第三,他们自己不要这座矿山,跑了,那就不算私矿,顶多算废矿。” “好好好——”陆远摊着手表示无可奈何,“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确定,这些金属矿石能在市面上流通吗?现在的矿石资源可是被集团军垄断的,市场上真的有那么大的需求吗,而且...大批量不明来源矿石的涌入,不会被查到吗?” “想不到,你居然知道那么多,真不愧是在以前在矿山工作的人!” 琰由衷的称赞不知何为却让陆远觉得莫名的别扭。 琰随即又自信地说:“我只担心别人接了货,会对我们眼红。你放心,贵金属永远不缺乏流通渠道。要是开采的矿石每一克都上交到了总督手里,下面的人还怎么吃饭呀?” 陆远恍然。 “原来如此,我曾经被喊过去在仓储部门帮忙,却发现我们矿站点的实际开采量比入库量要少很多。” “集团军的腐败早就不加掩饰了,不然你也不会在那样的酒馆里看到士兵对那些别着枪的雇佣兵熟视无睹。贵金属有很大一部分都会通过一些‘不明’原因流落民间市场,上面的人再通过用公款回购民间市场的高价金属来获取私利,这样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如今现象丝毫没有得到整治,反而愈演愈烈,估计这颗星球的总督也没少捞油水吧。毕竟,最后的矿石,是要交给基金会的,要是顶头的人都做假账,下面的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陆远听罢,早已是满脸的厌恶。 “我突然觉得这颗星球没救了。” “那也不是你造成的不是吗?只有先适应它,才能再改变它。” “唉。”陆远叹了一口气,“可是现在我们连虫群的问题都还没解决,就要先解决自己人了。” “前提是,他们是自己人。” “情感上总会有点过不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把这一切都看成一场交易,集团军也不过把你们当成商品在为自己创造价值罢了。” 陆远看着琰,那红发下的神情是那么坚决。 “只不过这一次,我们要入局了。” 第44章 启程 清晨的露水极少关注这片干涸的土地,没有付出,天空也不会降下它的回报。陆远的手里的杯子已经空了,他期盼着能从哪里接到一两滴露水来打发他那无聊的等待时间,咬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嘴唇也是干涩的。 “所以说,为什么你要把酒和水装在一个瓶子里!”陆远背后是梅心的破口大骂声。她站石门前,对着矮自己一头的段康安指指点点着。琰和毛生站在一旁,毛生低着头不敢说话,而琰正仔细观赏着这场辩论。 “这事真不怪我,琰老大——这酒本来就和水差不多颜色,我这装错了也不是故意的。”段康安低着头,却也自觉理亏。 “差不多颜色?酒明明是黄的!你个死瘸子还狡辩!你就是馋那酒,想兑着水偷喝!”梅心不依不饶。 琰站在一旁,淡然解释着:“虫酿和啤酒,确实有颜色,但是,我这个是工业酒精,确实是无色的。而且,它不能食用。” “什么?工业酒精,那是什么?”梅心回过头拧了拧额头,又回过身子继续责骂道,“就算是真的长得一样又如何,上面不是贴了标签吗!你认不出来?” “冤枉啊!”谁知段康安听到这,兀地大叫起来,“我当然看到上面贴了标签,可那装了酒的标签分明写的是水,装了水的标签分明是酒,我把其余的小瓶装满了,闻了才发现,那酒味越来越浓。” “标签怎么可能贴错?你不仅腿瘸了,眼睛也瘸了!” 琰眨了眨眼,扭过头对着旁边的毛生问道:“昨天叫你们搬东西,整理器械,标签是谁负责的?” 毛生一听到琰对他问话,皮都紧了,忙结结巴巴地说道:“昨天...段老爷子负责的器械,我在...运货,标签...是梅小姐贴的。” “嗯?”顷刻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梅心的身上。 “看我干嘛?是我贴的又如何,我会贴错吗?我又不是不识字!” “你真的识字吗?”琰淡淡的话仿佛点着了梅心的火药。 “当然!‘酒’不就一个字吗!我当然是按照上面的字贴在瓶子上的,交代好的,我怎么会忘记!” “可是...‘水’也是一个字啊。”毛生插话道。 “而且,我写的是‘酒精’,不是‘酒’。” “...”梅心瞬间涨红了脸,不知如何应对。 “所以,你贴反了是吧?”琰说道。 梅心憋了半天,看着眼前的段康安,又怒目盯着那怯懦在一旁的毛生,最后缓缓挤出几个字。 “我的错,算我的。” 当然,陆远并没有参与这场争论,他一直坐在副驾驶上等着装车发动。梅心总是因一些小事争论不休,聒噪的声音刺得他耳朵疼,但是琰似乎总是很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基地并不会因为缺少一次水就陷入慌乱,能用于补水的食品仍然还有很多,但是他们确实该前往一次市场采购物资了。 顺便,琰也要按之前说的,找到一个切口打开自己的商路,矿车后背的货厢此时已经装得满满当当。 “砰——啪——” 车门开启又关闭,琰带着三人从另一侧上了车。 “到最后还是和商会的人一样,要倒卖东西...我什么时候可以拿着那些骨头去揍人,或者,让我开一开那头怪兽!”梅心伸着懒腰不满地叫着,钻进了驾驶室后边。 “你连贴标签这种事都会弄错,怎么叫琰老大把更多事交给你做?”段康安讥讽道。。 “我劈了你那条假腿!” 引擎声盖过了吵闹声,琰已经拉起了操纵杆,矿车晃晃悠悠地爬上山路,慢慢地往山谷外驶去了。 虫族墓地距离金沙市场有三小时的车程,来时的新鲜感很快便被那单调的金色吞噬殆尽,日头渐高,烦闷的感觉渐渐弥漫了车厢。 “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吗?我感觉我已经在这小箱子里闷了一年了!”梅心忍不住抱怨道。 “你想要什么,对着空调的换气扇扣灰尘算娱乐吗?”段康安撇撇嘴。 “至少,来一点节奏感,这车开得也太平了,一点律动感都没有!要不是这破引擎嗡嗡响,我真感觉它一点都没动!” 琰回过半张脸,似乎想到了什么,“节奏感?你是指音乐吗?” 琰伸过一只手,从驾驶室的车柜里拿出一张碟片,把它送进了一旁的光驱,一阵乡村风格的音乐便响了起来。 “你听的是什么玩意,老大!乡村乐?在这种路上开会困死的吧!有没有激情一点的,炸裂的重金属摇滚!”梅心夸张地跳着脚。 “没有,这是我唯一的一张唱片,我还蛮喜欢这种舒缓的调子。” “有的听就不错了,你忍忍吧。”段康安说。 “到了金沙,你可以自己去挑喜欢的唱片回去。”琰说着,“当然,你自己掏钱。” ... 金沙—— 琰的货车慢慢驶入了一条暗街,引擎慢慢停止了轰鸣,车门开启,两边的人陆陆续续走下。 段康安一瘸一拐地走到琰的身边,压着声说道:“琰老大,联系人已经找好了,是毛生以前的一个债主,他说愿意来看看货。” 琰点了点头,又看向毛生,谁知毛生却一副相当不好意思的样子。 “那个...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欠着人家钱,至今还没还...要是...他们借这个狮子大开口...琰老大...就亏了。” 琰笑着拍了拍毛生的肩,说道:“别想那么悲观,毛生。我们的第一笔生意,还都得多亏了你。就算亏了又怎么样呢,这些东西本来就躺在山谷里,没什么本钱,我们真正要卖的东西,还在后头呢。” “什么...” 陆远走近两人,对着琰默契一笑。 “接头地点在哪里?” 段康安指了指右手边的胡同。 “进这条胡同,左拐有个小土屋,上面挂着‘徐记面馆’的招牌,进去便是了。” 琰与陆远往胡同方向看去,幽深的小道让本就被遮阳布盖住的聚落显得更暗了。 “和外街不一样,一盏灯都没有,这里面确定能开面馆?”陆远疑心道。 “本来就不是面馆吧,牌子只是唬人的。”段康安说道。 “那,段老爷子和毛生就守着车,我带着陆远还有小梅进去。”琰看了一眼梅心,又补充道,“东西带好了?” 梅心从背后抄起一根金属条状的长棍,狞笑架在了肩上。 “早就准备好了,谈崩了就开打对吧!我已经等不及让兜里的新枪也见见血了。” “我怎么觉得还是不要带她比较好,感觉梅心会故意把事情搅黄掉...”陆远对着琰耳语道。 “额...不论如何,必要的保护还是要有的。梅心至少能帮我们处理很多件,我和你可没那信心和别人交锋。”琰想起了之前与梅心在山路上的那场对决,若不是提早布置了陆远这一后手,估计已经被梅心收拾掉了吧。 “琰老大,你放心,我保证让你们平安带着我们三个脑袋回来。” “你居然会数三了。” “段瘸子教的,他说陆老二就是陆老两,原来两和二是一个意思。” 第45章 帮派 “徐记面馆”。 若非那黑石板上泼的红油漆还有一半没有刮花,琰三人肯定会错过这地方。一扇单边铁门,四方的长条小屋仿佛挤在了两侧的房子中央。 除非能把面条做的香飘十里,否则,这样一间可以用逼仄形容的地方,属实难以招徕客人。 三人站在店面口往内看去,却黑黢黢地什么也望不见。 琰,陆远,梅心分别戴了一个红黄色,蓝紫色,以及墨色的面罩。三角的形态刚好与下颌线相贴合,金属的外壳上是三道横向的凹槽,内衬防毒隔层,外置通风换气口,小巧实用又不失美观。 “我记得,面粉在这里都是奢侈品吧,店面做得又小又旧,真的不会亏本吗?”陆远站在铁门前,小声地对身旁的琰说道。 琰摸了摸下巴,却突兀地问道:“你吃过面条吗?” “没有。”陆远如实说,“我只听说过,脑子里有个印象,毕竟大多数和我一样的人在当时只能吃集团军的配给餐,都是些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罐头糊糊。” “那就对了,我也没吃过,这里的人能吃上面的也就更少。这种地方自然也就更不会有人来。” “什么意思?你是说它故意不想有客人?”陆远问。 琰点点头说:“不管它卖的是什么,肯定不会是面。恐怕,这只是我们要接头的那个金主用来掩人耳目的据点。” “不是恐怕,这一定是!”梅心却突然开口道,“我以前好歹也在帮派待过,这种一看就什么都没的店面最容易做掩饰,开在巷子里生怕别人找到。红狐帮就有这样好几个窝,都是他们的场子,以这种小仓库为据点往外延伸了去,就可以让几条街都在他们势力范围内。” 梅心一脸笃定的模样瞬间吸引走了琰与陆远的目光。 “想不到啊,梅心,这一行还是你懂得多啊。”陆远赞叹道。 “自然!” “那你给我们提供几个方案,进去之后,出现什么意外该怎么处理?” 梅心听罢却露出一副诧异的神色。 “什么方案?这不是老大该想的吗?我怎么可能有计划,我只在里面打过架...你要说怎么处理,遇到意外,揍他丫的就好了。” “方案,我当然有。”琰说道,“所以我才带上了梅心小姐呀。” 陆远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往前走的二人。 “不会真的就是把对面打一顿吧...” ... 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深黑的窄道里充斥着一股发霉的味道。陆远面具下的嘴立马缩在了一块,两眼之间眉头也皱得紧紧的。 他知道,无论如何这里都不会是面馆,看来如梅心所说,他们真的进了对方的场子里。 脚步声从那黑暗中慢慢接近,模糊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它的颜色。那人扶着墙,最后停在了室外射进的光芒所能覆盖的范围之后的一尺外。 *铁棍摩擦地面的声音* “我是琰,约了灰狼帮的当家谈生意。”琰对着来人大声喊道。 “哦——” *铁棍摩擦地面的声音* 那人似乎转过了身去,对着身后的黑暗嘀咕着什么。 “进来吧。”他的声音瞬间高了一度,走廊的灯方才亮起,整片窄路笼罩在昏黄的灯光下。 三人这才看清那拦在走廊正中的人的样貌。 秃头,尖下巴,深眼袋,瘦长的身体,薄嘴唇上打了三个铁环,右眼下方纹了一个狼头,上身只穿了一个露出胳膊的马甲,下身则是直筒的长裤。手里的铁棍搭在地板上,尖锐的一头已经磨成了锈,混着干涸的血迹变得黑红。 灰狼帮成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那瘦子侧开身子,让出了一条道,手里的铁棍敲击了一下墙壁,示意着三人往里面去。 “我们老大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打头的是琰,随后是陆远与梅心。 “女人?”梅心经过时,那人看了她一眼,眼神却从好奇变成了一刹那的疑惑 “这女人,是...” 他的话最终没有说出来,毕竟面罩下方的脸他无法想象。只是那狠厉的眼神总让他隐约想起一个人。 琰走进那狭窄通道终点处的那间小屋。面前的桌子后正坐着一个身材较胖的男人,他赤着膊,齐耳的灰发下是一双间距很大的小眼,黑毫般的纹身从太阳穴直画到手背,在并在终点处形成了一个狼头的模样。他笑着露出了右边缺掉的第四颗牙,脸上的横肉透着油光的汗。 这个小房间里,除了预留给琰的那张座位四周仍然干干净净地空着,其余的的角落都挤满了人。 琰打量了一圈,从对面的座位后到门对出的角落,前前后后大概有二十人。 “幸会。” 琰伸出手去,得到却是一个透着汗的油掌。 “坐吧。”那人示意墙角的小弟往前走,拉开了琰面前的凳子,琰顺势坐下。 “我没听说过你。”那胖子开口道,语气却相当轻浮。 “可我知道您,灰狼帮的帮主,‘灰鬃’。” “哦——”灰鬃笑了,那丑陋的牙缝在他的笑容下完全显露出来,“是毛生告诉你的?这家伙,居然想出来跑到别的地方找靠山!我还以为他那猪脑只知道下辈子靠捡垃圾还债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的小弟顺着灰鬃一起大笑起来。 “我叫琰。”琰待他们的笑声停止,沉声道,“这次来贵帮谈合作的,是我,不是毛生。毛生也没有什么靠山,我们无帮无派。” “无帮无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灰鬃又大笑了起来,“真不愧是毛生的脑子,到最后也没能让我失望。当初他欠我们第一笔钱的时候,那样子我就再也忘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蹲在墙角那样,我当真以为他是个傻子!” “灰帮主,我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听您取笑别人的。” “啊,对,生意!对!失敬失敬 。”灰鬃脸上的横肉抖了一下,声音也变得粗沉,“‘徐记面馆’,看到外面的牌子了吗?这世道,没什么人买得起面粉。但面粉袋我们有很多,只要能装在里面,那它就是面粉。” 琰明白了灰鬃的意思。 “看来帮主的业务很广,不知我这里的东西,帮主愿不愿收。” 灰鬃把脸凑近了琰,戏谑道:“什么东西我不敢收?你只要不把破烂拿到我面前羞辱我,我怎么会不敢?无帮无派的红毛小子,你拿得出什么呢?” “兽骨,虫骨。” “什么?”灰鬃似乎没听清。 “高密度的兽骨,虫骨。不论是做成骨粉,还是卖给幻兽市场,都会有人要吧。” 灰鬃狐疑地看了琰一眼,靠着椅背又坐倒下去。 “这东西不好收,你先告诉我你有多少。” 琰的手掌伸出五个手指。 “五百公斤?哼,那风险还不如倒卖矿石来得划算。” “五十吨。” “什么!”灰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十吨?凭你,无帮无派的小子?你在戏弄我?” “是不是戏弄你,灰鬃帮主出去一看便知,货就停在外面。” 灰鬃听罢,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继续说道:“如果真有五十吨,我肯定是要的。十万克朗,出不出手?” “十五万。” “十一万二。”灰鬃拍了一下桌板,语气相当狠烈。 “帮主,一根幻兽的肋骨就能价值上百克朗,何况我能给你提供那么多具完整的呢?”琰不动声色地说。 “哼,你可知毛生还欠了我多少钱,他既是你的人,又介绍了你来这,当是要把欠我的还上!算在账目里不过分吧?” “毛生欠了你,我愿意替他还。但是,他一个铁匠,能欠下贵帮主多少呢?” “哼!”灰鬃两鼻子往外喷着粗气,“五万克朗!” “五万?怎么会这么多?毛生开始与我交代的,只欠您三千五百克朗。” “他说的算个屁!欠下的债可是有利息的,毛生欠了这款项也有三年有余,我已经很宽容地没有让他缺胳膊少腿了!五万,算进账目,我吃点亏七万收下这批货,一笔勾销!” “灰鬃帮主。”琰的语气变得相当凌厉。 “嗯?” 灰鬃抬头看去,才注意到眼前的红发男子脸色已经变得灰暗暗的。 “我本以为你是灰狼帮一帮之主,经世之久,当懂往来之道。可如今看,你也不过一地痞流氓,混混里的小头头。” “你说什么?!”灰鬃大怒。 “你连手下人的家伙都看不好,那些棍棒早就露了个遍,又派人去劫我的车,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 “我从没见过做生意的买家却是只提着武器不带着钱的,帮主,你的诚意似乎不够啊。” 灰鬃此刻早已怒目圆睁,咬着牙下一个字就要说出来。 “没有诚意就免了,帮主,你手下的小弟似乎家伙什不是很好啊,一把枪都没有。” “动手!”灰鬃大吼道。 “梅心!” 琰身后的女人立刻冲了出来,一脚踢翻了桌台。她的身子伴随着飞溅的桌子碎片跃到空中,手里的金属棍骤然变成一把折叠式的双头刀。 “要见血咯!” 第46章 梅心 最靠近梅心身旁的灰狼帮成员首当其冲,未及抽刀,胸膛便被跃起的梅心用刀头贯穿。 血溅如泉涌,众人正失色中,谁知梅心后手再次发力,手腕将刀身猛地一旋,双头刀登时化作两截,一条长链连着两段刀柄,向四周甩开去。 那双头链刀在梅心手里横扫翻飞,化作旋舞的双轮,顷刻间,便又是两颗人头落地。 “老大,老二,往后退点,伤到你们可就不好了。”梅心旋转着手中的链刀,忽地手臂一横,交作十字,那链刀猛地转向,一头化作斧劈猛地直取灰鬃脑袋,一头横着飞来试图缠住对方身子。 灰鬃抽出腰间钢刃,对着头部横挡去。那钢刃两头尖,中间凹,中心似炮口状,手柄却像极了一把枪托。 梅心见状立刻侧过头去,果不其然,灰鬃接下的那一刻便对准梅心,扣动扳机,钢刃中心瞬时射出一抹红光,打在了方才梅心所在位置的墙上。 “啧!” “还有心情叫?”梅心的另一段刀链已经缠上了灰鬃手臂,刀刃顺着胳膊直直向下扎去。 灰鬃反应过来,暗叫不好,刚想挣脱,可梅心手腕已经发力,那长刀猛地抽回,如削泥一般将灰鬃的左臂生砍下来。 “杀了那个女人!给我杀了她!”灰鬃痛苦地趴在地上,额头已是大汗淋漓,右手也松开了武器,直捂着往外冒血的伤口。 “果然还是以前用的东西太差了,我就说我怎么可能只能打三个。”梅心舞着手里的链刀,仍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琰和陆远两人此刻已经退到了一旁的墙角,看着梅心在身前狂舞,随手化解着那一帮子敌人的进攻的模样,陆远不禁吞了吞口水。 “我现在觉得,收了她真是对的...” 连琰也不禁汗颜:“其实我还准备了后手...看着样子,是不需要了。” “你后悔当时在山上挑衅她吗...她可能真会把你宰了。” “我不该把脑门主动抵上去,之前是我太嚣张了。” 梅心边舞着双头链刀边自如地往前走着,那旋转的刃风好似一张大网将十余名敌人包围在了角落,不断地挤压着他们的移动空间。 灰鬃在他身后小弟的簇拥下匍匐着后退,疼得青筋暴起的额头艰难地睁开着一只眼。 “妈的!就是一个女人,上啊,打死她啊!我白养你们了?” 一名带着灰头巾的小弟咆哮着冲上前,没走两步却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死得真难看,下一个?” 灰鬃的阵线瞬间大乱。大叫着的崩溃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本就人心不齐的帮派瞬间有三个人朝着门口便要冲出去。 “唰——唰——唰——”又是干净利落的切割声与人头落地的响声。 “老大!”门外的小弟听到了里面不寻常的动静,本该堵住通道的他也忍不住朝房间内冲来,可一探头,便是身首异处。 “啧——是不是该我这么说了?啧啧啧——你恶心的血弄脏了我的面罩!这可是琰老大给我挑的,我中意地很!妈的,我要把你们的脸刮烂,血肉模糊的那种!” “疯子!疯子!”崩溃的叫声再次传来,一个人惊叫着往梅心方向冲去,却再次被刀刃贯穿了腹部,梅心手腕发劲,将那被捅了个对穿的敌人活拽到身边。他呜咽着叫着,挣扎着自己的身体。 “你骂谁?嗯,这么想走。我帮你好不好?” 梅心一脚将其踹开,红刀瞬间从背部抽回腹部,鲜血直涌,那人向后倾倒过去,吐着血没一会便断气了。 我我我...我想起来了,这个人,错不了!红狐帮里逃出来的那个女人,女疯子!棕红室女!”灰鬃身旁的一个小弟突然指着梅心大叫道。 闻言,那被逼退在角落的人群一下子骚动了起来。 “棕红室女?那个女魔头!” “妈的,怎么是她!” “她戴着面罩我都认得她!就是她!” “一个人打死金鳞会半数人的那个女的?” “棕红室女...梅心。”蹲伏着身子的灰鬃念叨着,脸上的颜色变得愈发难看。他慢慢站起身,却突然把前面的小弟猛地往梅心脸上一推。 “嗯,什么?”梅心顺势一刀劈去,那不幸的家伙惨叫着倒在了地上,待梅心视野再度清晰,方才还在原地的灰鬃却已经迈开了腿,冲到了门边上。 见到自己的老大已经拔腿开溜,身后的小弟也瞬间乱作了一团,纷纷挤作一块,跟着灰鬃往门外冲。 “他娘的!”梅心骂着,飞出的刀刃却没命中逃跑的灰鬃,反被那争先恐后往外逃命的杂鱼挡住了。 这下,没人再去管梅心手里的夺命链刀了,他们全然不顾身后,背着身就撒开腿冲,纵使梅心杀得再快,也管不住那些已经冲出去的人,那些跑得慢的便成了留下来挡刀垫背的可怜虫。 “梅心,追上灰鬃,不能放他走!”琰见状大喊道。 “知道!”梅心那金属面罩上的眼睛变得狠厉起来,“正好我现在很不爽,让我看看他能跑多远。” 说罢,梅心便跟着人群冲了出去,她一脚踹开了堵在门口踉跄着前进的帮派成员,拔腿便往小巷子里冲去。 陆远与琰紧随其后,但也只能勉强跟上梅心的脚步。 “这家伙,是怪物吗...拿着这么重的武器还能跑那么快!”陆远喘着气,脚下却一刻也不敢停。 “在我的认知里,是。”琰也快喘得搭不上话。 灰鬃的身影就在不远处,他右手捂着断肢的伤口处,脸上的横肉在拼命的跑动中颤抖着,嘴里的粗气一刻也不敢停,求生的欲望在此刻达到顶点,那肥硕的身躯此刻却跑得异常的快,陆远与琰几乎是差点就要被甩掉。 梅心却死死咬着灰鬃,脚下的步伐一点也没有减慢的迹象,呼吸也仍然顺畅自如,她挑衅似的把长刀故意甩在了地上,手抓着链条拖动着尖刃发出叮铃作响的碰撞声音。 对于灰鬃而言,那无疑是死亡迫近的声音。 “哈——哈——哈——”灰鬃喘着粗气,体力已经接近极限,肾上腺素带来的效果在此刻衰减,疼痛感从断臂处传遍全身。他无力地奔跑着,每迈一步似乎都要往前跌倒。 “叮——铃——” 那是金属碰撞地面的震动声。 “叮——铃——” 那声音越发靠近。 “叮——铃——” 那声音近在咫尺。 灰鬃不想死,尽管他的肺已经如同快要燃烧了一般疼痛,他也要向前跑。 “走到小巷外面...只要到外面,在街上...她没法动手。疯女人...疯女人...我迟早抓了你,把你奸杀了不可...马上就到了,就差一点!” 灰鬃看到了前方出现的光,他只要再一步就能跌进闹市的人群中,得到生的希望。 “嘟——” 灰鬃一跃过去。 “砰!” 那光芒是多么刺眼,以至于灰鬃再也无法直视,再也无法睁开眼了。 瑞安一头撞在大矿车的车头,血糊满了整片引擎盖,他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了墙壁上。 段康安摇下车窗,对着巷子里的琰抱歉道:“我这腿不好使了老大...速度没控制好。” 梅心站在车窗下,指着段康安的鼻子就是一顿骂,面具下的嘴咧得老大。 “有你这么开车的吗?你撞死人了你知道吗?你不仅撞死人了,你撞的还是我要杀的人!你赔我一个!” 陆远看着眼前的一幕,呆愣在原地。 “这也是你的计划?” 琰耸耸肩说:“这本来是我的后手。” 第47章 红狐帮 段康安走下车,拿着抹布擦拭着引擎盖上的血污。争吵只短暂持续了一会便结束了,琰,陆远,梅心三人依次走上车,准备驱离现场。金沙毕竟名义上在集团军的管制下,虽然大部分在暗地里的争端都会不了了之,但是要是被当场捉住,还是会有麻烦。 琰坐到了主驾驶的空位上,段康安清洁完便上车关上了门。 “老大,怎么样?”段康安问道。 梅心白了段康安一眼,擦拭着手里的双头刀,没好气地说:“你眼瞎?谈生意的头头都被你创死了,你觉得结果怎么样?” “该不会...是我搞黄了吧?”段康安听罢瞬间变得紧张。 “没有,他本来就是要死的,你不追出来,他也会被梅心干掉。”琰插过话,“梅心估计只是对你抢了她的人头生气。” 段康安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车板上的梅心,可一对上她的视线,段康安就感觉心里直发毛。梅心认真动手的时候眼神总是又狠又戾,尤其是在这个面罩的衬托下,那阴沉着的脸好似一位无情的刽子手。 “我怎么觉得她要连着我一起攮了?”段康安冷汗直流。 “开车了。”琰的声音打断了段康安的胡思乱想,“就算生意没谈拢,也不能白来一趟,去集市里逛一圈吧。” “对,水还没买呢。”陆远点道。 “我的唱片!”梅心瞬间恢复了平时的神色,大声嚷着。 矿车的引擎发出轰鸣,琰推动着操纵杆,将一行人飞快地带离了现场。 ... 金沙市场中心—— 琰将矿车泊在了此处为数不多的停车场内。但毕竟这样大的矿车在一众载具中还是太过显眼。 民间开采私矿是违法行为,所以拥有矿车等同于间接进行违法行为。这样晃眼的大物件就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集团军也说不过去。 来自各个商会的商人也会在此停泊自己的运输载具,陆远学着他们的样子,将几大块厚布披在车厢与车头上。只要第一眼看不出那辆车是什么,就没人会追究。 梅心下了车就一溜烟跑走了,金沙她再熟悉不过,到哪里能买到自己想要的唱片她也通透得很。为了奖励梅心今天的表现,琰故意多付了她一半的佣金。 虽然,按理说,梅心她们签的是终身合约,不该有额外的佣金。但琰也知道要是真的一分都不给他们,不说段康安和毛生,梅心不定哪天发着疯半夜就把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宰了。 交代完事情,众人就分头各自往目的地去了。 毛生与段康安收到琰的佣金时还诚惶诚恐,没想到自己也有一份,毛生更是激动地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昧地点着头,呆琰走远才敢挪动步子,确认这钱真是给他的才敢走。 陆远便负责看车了,他没有什么想要的,采购的事情也会由琰负责。副驾驶里,陆远靠在椅背上,再次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 “琰,你的计划到底走到哪了?只有我知道起义是你用来扩张自己势力的名头。可真到了那个时候,集团军真的会无动于衷吗?当我们的手伸得越来越长,真的到了明面上集团军所不能容忍的地步,我们该怎么做呢...是一场自然而然的起义,还是再次放弃我们的一切?” “琰,我不想再杀人了,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 “陆远,我们沾了太多的血,你早就该做好准备的不是吗?”琰的话语仿佛在陆远的脑海中回荡。 “我不知道,如果哪天倒在地上,流干了血的是你,我该怎么办?” “万千生命,不过浮尘。这片荒土不会因为谁的一滴血就改了它的颜色。陆远,你要从容,无需害怕,我们只要用尽全力活下去。” “...” 陆远的额头再次剧痛起来,他皱着眉头闭上双眼,只觉天旋地转。那嘈杂的余音再次灌入他的双耳,他感到浑身发烫。 “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陆远的心狂吼着,他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想法是幻觉还是现实,是那些噪音的传声还是自己的臆想。 陆远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蜷在座位上痛苦地等待着入眠。 ... “纯净水,十克朗一升。你要多少?”光着膀子的糙汉拿着纸笔,对着眼前的红发青年并不多加理会,买水的小买卖每天都会有,水在这样的沙漠星球虽然价格昂贵,但还算不上奢侈品。得益于基金会的技术,前哨站总部通过彗星牵引器将源源不断的宇宙臻冰化作水向着人类聚落贩卖,市场里的水亦从前哨站进货,关乎民生,利润微薄,大部分人一天的收入有一半都用作水的开销。若非总督故意控制市场流入量,水的价格就会降上一翻,人们的生活也会好过得多。 “那就,先来半吨吧。” 那糙汉的眼睛顿时大了一圈。 “什么?半吨!那可是五百升,五百瓶!你出的起这个价?” 糙汉看着眼前的红毛小子,对他的财力似乎很不相信。 “五千克朗,我没算错吧?” “对是对。”糙汉挠了挠手背,“这半吨可是我这两天的存货,你当真要买走?” “能运到我的车上吗?”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从兜里拿出了两枚金制克朗硬币。 “没问题!”糙汉看到钱,也是爽快答应道,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伙计开始吆喝,装罐运货。 琰转过身去,引着忙碌的伙计往自己的矿车所在走去。 “前边二百米左右,往停车场方向。”琰指挥着,顺便走向那糙汉店主。 “嗯,小哥你有什么吩咐?”帮主看着走近的琰,询问道。 琰低声对着老板耳语。 “嗯?你要出货?这...我店面小,做的都是小本生意,你看,卖的都是日用品什么的,这种东西,收不下。你可以在附近的商会或者帮派问问...附近的商会和帮派?嗯...走马商会,石门商会,兰德商会都是比较大的商会。至于帮派...这里最大的帮派就是红狐帮,金沙一半的地头几乎都在他们势力范围内。那些大商会都和他们有合作,小商进来都得问他们交过贸易费。其它有点名气的,大概就是黑沙帮,响石兄弟会...他们在红狐帮管不到的南面,和红狐帮的地盘经常发生摩擦,关系不好,要是你找了红狐帮,就不要找他们了...红狐帮手底下也有很多小帮派,都是给他们打工收钱的。灰狼帮?对...那也是红狐帮手底下的,他们老大和红狐帮的关系?这我说不准了...我就一小贩子,哪能知道那么多事,也就是每个月交钱的时候能知道三瓜俩枣一点东西。” 琰摸着下巴,谢过老板,再次走上了街。 “看来,红狐帮是我们打开金沙的关键...我记得梅心之前似乎是红狐帮的,嗯?” 琰抬起头,有熟悉的人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朝那街道的转角看去,三三两两的几个人转进了一个胡同的拐角 “那是...” ... 数十分钟前—— 梅心百无聊赖地走进了一家杂货店。 说是杂货店,其实就是一堆不知哪里来的二手物品集中地,地上堆砌的铁皮板材似乎才是那老板的主业。 那戴着黑色墨镜,绑着老土蓝头巾的中年大叔正躺在摇椅上,听着身旁的唱片机里的三十年前的口水歌。 “什么狗屎音乐?”梅心一进门便忍不住道,“这品味比我没见过的爹还差!” “嘿!你说什么呢?”那大叔从躺椅上猛地直起身子,对着梅心反驳道,“这可是三十年前的地球金曲!一个很出名的rapper唱的?” “rua破是什么?”梅心不解,“他说的话就像我嘴里吐出来的字一样没涵养,有什么好听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店主却笑了,“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自己的。你也真是怪,一个年轻姑娘,就戴着个面罩,什么保护也没有,敢在这种街上乱逛。” “这颗星球女人又不是死绝了,怎么?你一个卖垃圾的也想当那群外面的野狗,干些打家劫舍贱淫妇女的勾当?” “话不要说那么难听,姑娘你真是奇人。” 梅心在店里转悠着,边挑选着那些老旧的唱片,边不在乎地问道:“你当真不认识我?” “你?”老板摘下了墨镜,仔细瞧着,还是摇了摇头,“戴着面罩,我怎么认得?我只觉得你眼睛怪好看的。怎么样姑娘,挑好了吗?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张。” “免了,我对那些垃圾没...”梅心突然抬起头,看向店外。 门口不知何时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 “梅心。”为首的那个人对着她开口道。 那店主抬起头看去,稍一看清来人的模样,却差点吓掉了自己的墨镜。 “红...红狐帮!” 店主结巴着,忙向后退去,看看梅心,又看看门口乌泱泱的黑影,只感觉大事不妙。便一溜烟钻到店面后,从后门夺出逃跑了。 “哼,小崽子还算识相。”为首的那人轻蔑地看了一眼对方离去的方向,又再次转向梅心,“可让我们好找啊,梅心。跟我们走一趟吧。” 梅心站在原地,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起来,她冷着声说道:“我道是谁,红狐帮的三把手,怎么,你头顶那二畜生来要你抓的我?也是,那大畜生根本不会理会你。怎么,一起上,我不介意今天多切两份臊子。” 那人闻言瞬间愠怒了三分,却依旧不敢动作,只是从兜里拿出了两张照片,在梅心的视线里晃了晃。 “段瘸子?毛生?” “不跟我们走,他们就没命,你自己想清楚。” 第48章 狡狐 “咚咚咚——” 叩击窗户的声音将陆远从煎熬的睡梦中唤醒,遮盖着矿车的布袋被拉开,琰站在侧窗下,眼神却透露着不安。 陆远摇下车窗,他还没从那痛苦中缓过神。 “水已经买好了,工人要装车。”琰的语气相当急促。 陆远忙将驾驶室后方的舱门打开。货厢里的几十吨兽骨还未找到买家,贸然打开后舱只会引起周边人的恐慌与议论。因此,驾驶室后边梅心三人经常坐的的那节小空舱是最适合放这十余桶水的地方。 “只是一会要委屈一下他们了。”陆远正想着,谁知琰已经从开启的车门处爬上了驾驶室。 “怎么了,琰,怎么这么急?” 身后的工人陆陆续续地将水桶搬进舱内,又聚散开走远了。 琰关上车门,待周围的人走远后,才从怀里抽出一张便条,递到陆远的面前。 “什么...带上货,来金沙红狐堡。这是谁写的?”陆远看着便签上的字,惊讶地问道。 “我刚在一个小巷子前面看到梅心被带了进去,回过头的时候,兜里就被塞进了这样一张纸。”琰冷声说道。 “红狐...梅心被绑架了?红狐帮的人!” 琰点了点头道:“恐怕不只梅心,段老爷子和毛生也一并被绑走了。红狐帮的势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大...灰狼帮就是他们手下的分支。看来,有跑走的残党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那效率也太快了!” “他们或许不知道我们,但一定知道梅心。调动几个巷子的人力找一个显眼的女人还是相当便捷的。” “梅心...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问了卖水的老板,红狐帮的主要领地在金沙的南面郊区,红狐堡...” 琰启动了矿车的引擎。 “琰,怎么了?”陆远看到琰说了一半,又焦急地启动了矿车,忙问道。 “时间紧迫,陆远,系好安全带。” ... 段康安和毛生两人的双手被麻绳捆在了一块,一根粗大的铁链从他们的小腿处向上延伸,扣栓在中心的承重柱上。 那承重柱足有三人合抱之宽,上支着巨大的伞状钢梁,十六根龙骨围成一扇半圆形的穹顶。穹顶之下则是平整的岩土场地,整片场馆都用来堆放各种来路不明的货箱。 场馆里黑压压挤满了人,他们或坐在堆高的货箱上,或倚靠在墙边,叽叽喳喳吵嚷着。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来自一个组织——红狐帮。纹在后脖的狐狸头是他们最醒目的标志。 段康安的嘴角流着血发着紫,一只眼睛也红肿得无法睁开。毛生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汩汩的鲜血直从天灵盖流淌到面门上,他无力地低着头,任由着前面的混混们羞辱着。 “妈的!”那红狐帮喽啰一脚踹在了段康安的肚子上。 “唔——”段康安闭着口,强忍着嘴里的血沫冲出来。 “刚才不是很能打吗?死瘸子,妈了个巴子,把我胳膊划了一刀。”喽啰走上前,抓起段康安灰白的头发,盯着他那张肿得已经开不了口的脸,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狗屁玩意,还挺耐揍,老不死的,怎么没把你另一只腿打折?” “好了好了,你别真把他玩死了。”旁边的另一个喽啰走上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呸!”谁知那喽啰却并不买账,“受伤的是老子不是你,妈的这条假腿踹起人来还真疼!我今天就给他卸了!” “够了!”一个红衣壮汉上来按住了那喽啰,“被伤的不止你一个。”那壮汉指了指一旁低着头的毛生,“抓这畜生可也伤了我们不少弟兄,最重的那个手都被打折了,要泄愤也轮不到你!把人玩死了,大哥找你算账,你就是那个被绑在上面的!” 那喽啰看到身后的红衣壮汉来拦,立马便泄了气,刚要伸出去的手也缩了回来,脸色瞬间从恼怒变成了谄媚。 “是是——六爷您那边伤得也厉害,这畜生确实更不好抓。” “哼,没想到这人看着一副草包样,力气却这么大。”那叫六爷的汉子鼻子里长出一口气,抱着胳膊一脸愠色。 “那是,要不是六爷您出马,这畜生不定就逃掉了!”那喽啰继续舔着一副笑脸道。 “好了,恭维话就不必了,一会估计三爷就带人来了,给我放端正点——” 六爷正说着,场馆外的大门便兀地开了。 “三爷来了!” “三爷回来了!” 六爷与身旁的小喽啰纷纷转过身去,看清光亮处的来人,忙退到了边上。本是喧闹杂乱的场馆也立刻安静了下来,无序的人群纷纷向周边排开,为中间让出了一条过道。 那三爷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走进场馆,身后跟着的十余个小弟绕成一圈,好似围着什么。 “那人是...” “我去,真的抓到了!” “三爷厉害呀!” “我没看错吧,真是她!” 那十余号人此刻却显得异常紧张,围着中间那位的步子是不敢快也不敢慢,不敢太远又不敢太近,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直到他们将其围送至正中,直距那拴着段康安与毛生的柱子不到五步时,众人方才停下。 三爷转过身,挥了挥手,那围成一圈的小弟们如释重负般向外散开,边上的帮众急着伸长脖子朝里望去,想一睹对方真容。 “错不了,就是她!” “真是她!戴着面罩我也认得她,我的手指就是她砍掉的!” 整片场地瞬间沸腾起来,叽叽喳喳乱作一团。 那戴着黄色面罩,眼神凶戾地站在正中的女人正是梅心。 不同于被掳来的段康安与毛生,梅心的手脚并未受到束缚,甚至连武器也未被收走。 三爷并不敢说出去,他没有本事压制住梅心,也不敢真把她逼急了和她正面交锋,准确的说,他是“请”她来的,若非他得到消息,六爷提前抓住了段康安和毛生,自己可能真的没法把梅心带回来。 “吵死了。”梅心站在大厅中央,不耐烦地用手挠了挠耳朵,手里的双头刀已经握紧了,“我那两个不中用的人呢?” 三爷听罢,转过身去,露出了身后那被绑在石柱上的两人。 梅心的眉头皱得死死的。 “按你说的,我来了,放人。” 三爷看着梅心蓄势待发的样子,却不慌不忙,梅心此刻进了红狐堡,已是羊入虎口,纵使她再强,也断不能从这百人之众的手里逃脱。 “梅姑娘,我可没答应过你要放人。我只说,你不来,他们就死,你来了,他们兴许能保住一条命。” “我叫你放人。”梅心一字一句地说。 “你现在可没资格和我谈条件。”三爷显得自信又狂妄,在这乌泱泱的帮众面前,他不能落了风头。 “三畜生,你还不配跟我说话,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叫你们大畜生出来。” 三爷听罢,登时额头青筋暴起,梅心一句话便戳到了他痛处,他怒道:“哼,你最好搞清楚情况,现在这是谁的场子!梅心,你识相点就给我大哥磕头认错,乖乖回去。我也好保你手脚健全!” “你保我?你也配!老娘砸过的场子比你杀过的人都多,红狐帮算什么狗屁?我早晚把你们那大畜生阉了!”梅心怒骂道。 “放肆!”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大喝,一名外表精干的长脸男子从中走了出来,他手持着长刀,快步走到梅心面前,用刀尖挑起梅心的下巴,冷着脸说道:“你再骂一句大哥,我立刻就把你头砍下来!” “老五——”三爷见状,刚想伸手去劝,只见得眼前突然血涌如泉,一只断手握着刀笔直飞向上空。 接着便是老五痛苦的惨叫声。 “啊——啊——我的手!”老五痛苦地在地上痉挛着,方才横着的手臂只剩下了一道切面,血止不住从断面往外溢。 再看向梅心,眼角旁却是沾了两滴鲜血,手里的双头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刀头染着的殷红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你算什么东西,我见过你?”梅心低着眼嘲弄道,又是一脚把老五往前踢飞了三四米,“长得和个猴一样,看着就恶心。” 三爷瞬间变得不淡定了,在他的场子伤了他的干部,这要是传出去,自己的老三还怎么当,大哥的面子往哪挂? “梅心,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三爷说着便从腰间抽出一个握把模样的小金属块,放在掌心一捏,瞬间便弹出一节长鞭。那长鞭身粗尾细,遍布倒刺,若是击中敌人,瞬时便能让对方血肉模糊。 “三爷!三爷!” 身后的帮众瞬间呐喊起来。 “一帮猪。”梅心不屑道,又看向三爷,“憋不住了?想死了?” 第49章 千岁狐 “哼!臭婊子,我今天就替大哥先好好惩戒你!”三爷怒喝一声,手中长鞭便飞夺而出,狠劲的力道将那游蛇般的铁鞭化作一杆钢枪直袭向梅心腰侧。 钢鞭周身布满倒刺,若是向着要害袭去,凭着三爷的劲道,定是入骨三分,非死即伤。梅心毕竟是红狐帮老大下令捉拿的人,三爷不敢下死手,亦不敢对着其命门攻去。 可谁知不放水不要紧,三爷刚收了几分力,便听得一声“铿锵”声传来,鞭头猛烈一震,酥麻感顺着手肘传遍胳膊,三爷半身不稳,整个人被震开去,连同手中长鞭一同脱手飞入空中。 梅心已然健步冲来,丝毫不给三爷喘息的空间,手中双头刀往身前一横,下一招便是要摆扫过来,直把三爷劈成上下两截。 “额——” 又是“铿锵”一声更尖锐的响声。 预想中的横扫并没有来,三爷踉跄着站稳,却看见梅心步子不稳地向后退了两步,握着长刀的手竟然发着颤。再看那差一步夺走他生命的尖刀,那本该银光锃亮的刀头竟然黑了一圈,颜色变化处,白色的烟雾正慢慢腾上来。 “梅心,你再这么闹下去,我这红狐帮的门面都要被你砍完了。” 一个戏谑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远处堆叠的货箱上方传来。 三爷向后上方看去,场馆两侧的金属梯架上,那二层应急出口处的小铁门里慢慢走出两个人。 “老大!”三爷惊叫道,脸上却登时冒出一排细汗。 那四十多岁模样的中年男子肩挂火红的绒毛长披,身上却只穿着一件米色布衣,下身是一条斑点样的沙滩裤。 他右侧额头挂着一道长疤,左手手背画着一个狐头纹身,个子高挑,身材健壮,走路时背往前躬着,仿佛一街头混混模样。 他身后跟着的人正把玩着手里的短枪,枪口的余热还未散尽。他整个人看起来又瘦又奸,马脸上几乎挤不出半点肉,实际年龄却只是比前面的人稍大一点。 场馆里的所有人都抬头望去,下一秒,骚动的场馆便静了下来。 方才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红狐帮的大当家和二当家。 大当家“千岁狐”,二当家“白狐”,皆是帮派最核心最重要的人物。方才三爷对着梅心的一言一行,二人躲于暗处皆看在眼里,眼看局面无法控制,才现身出来,遏制住了梅心。 那一枪正是二当家白狐开的,精准的一发既挡掉了梅心的一刀,也未伤到梅心。 三爷见千岁狐与白狐慢慢走了下来,连忙低着头向一旁退去,毕恭毕敬道:“大哥,这泼妇刚砍掉了六弟一只手!我怒上心头,这才...” “闭嘴。”那声音又哑又奸,说话的却是白狐,“这有你说话的份吗,给你一点小事都干不好。叫你抓人,你抓了个什么。我可从没见过什么外人能提着刀进我们红狐帮,还砍了我们的人!” “二哥...”三爷还想辩解。 “还嫌不够丢人吗?滚下去!”白狐的语气不容置疑。 三爷铁青着脸,不作答复,只是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千岁狐却未对白狐的处置有什么说法,他反而径直走向梅心,站在绑着段康安与毛生的柱子边上,看着对方说:“梅,可让我好等,你从帮派里跑走后,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梅心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手里的刀被她攥得死死的。 “畜生,我马上让你人头落地,再也不用费那脑子去想!” “啧啧啧——”千岁狐却显得优游自如的样子,“脾气还是这么暴,和你妈妈一样。” 梅心一听千岁狐提到自己的母亲,顿时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没资格提她!” “怎么了?梅,你可是你妈妈亲手交给我的呀。八岁那年你就被她送进红狐帮了,我可照顾了你十多年,怎么说也算你半个父亲,你却说我没资格提她,这可真让人伤心了~” “你他娘的少放屁,我被你骗了十多年!你这禽兽,你掳走我妈还有我,奸污了她,抛尸大漠,再骗我说被我妈嘱托给你,养我十多年?把我养过门当你的贱奴是吗?” 千岁狐听罢,脸色阴了下去。 “这可不兴乱说,梅,谁告诉你这些的。” “怎么,想套我话出来好让自己吓人灭他的口是吗?我告诉你,他已经死了!记得吗?三年前,你攻打黑沙帮的地盘,那天我磨着你让我出力,你同意了。” “黑沙帮...是有这么一回事。梅,你可好得我喜欢,一口气杀了对面三十多个人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我一口气从他们阵线外杀到对面主将跟前。一刀捅进了他肚子。” “我怎么不知道你杀了对面的帮主...” “你记得你是从哪里掳来我母亲的吗?” “你...莫非。” “我以前不知道,那晚我知道了,你个畜生就是靠着奸细从黑沙帮把我母亲绑来,逼着黑沙帮帮主割让地盘。红狐帮势力扩大后,你出尔反尔,抛尸我妈,留我作人质,要挟我父亲对你马首是瞻!我那晚上杀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亲生父亲!” “...” “我父亲咽气前告诉了我一切,嘱托手下对我不要动手。我回来后没有告诉你黑沙帮帮主逝世的消息,找着机会在某个晚上跑了。我杀了他们帮主,去不了黑沙帮,我本以为我这辈子就流落在街头几十年最后被埋进土里。现在倒好,我还有机会回来亲自取下你的狗头!” “我的乖女儿竟然听信了敌对帮派的谗言,这还真是令我这个当爸爸的伤心。” “你他妈也配!”梅心手中双头刀一旋,刀柄再次化作长链,便要冲到千岁狐近前。 “不许动!”那千岁狐身后的白狐快速抽出枪,枪口却指向柱子上的段康安。梅心见状,立马便刹住脚。“兴许你能躲过我这一枪,但是这绑在柱子上的活靶子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二畜生!”梅心咬牙切齿道。 “乖女儿。”千岁狐仍是笑着,走到梅心跟前,“在外面混了那么久,怎么心反而变软了?这两个家伙跟你在一起几天,值得你停下来,你的好父亲陪了你十几年,却要被你用刀指着。” “呸!”梅心啐了一口唾沫到千岁狐的脸上,“你只是一个烂了根子的禽兽。” 千岁狐的脸立马阴了下去,随即便是一拳打在梅心的肚子上。 “咳——”梅心弯下腰去,手里的刀将要提着挥去,却听见不远处白狐手里的枪传来的撞火声。 “动一下,这老头命就没了,再动一下,另外一个也没了。” “畜生...”千岁狐那一下着实不轻,梅心挤着眼,还想站直身子,头发却已经被千岁狐拎了起来。 那千岁狐一脚踹在梅心握着武器的手上,吃痛的手瞬间松了开了。双头刀叮当作响地跌落在地上。他不由分说地扯着梅心头发将她提起来,随即便粗暴地拎着她拖行到绑着段康安和毛生的柱子前。 “好好看看你的这些个废物朋友,看看他们的脸,要是你不想他们再也没法说话,就乖乖听话!”千岁狐恶狠狠地说道。 梅心吃力地看着眼前的段康安,那鼻青脸肿的人正虚弱地喊着梅心的名字。 “梅...跑...” 千岁狐又是一拳打在段康安脸上,连着段康安的头都被揍歪过去,段康安不住地流着涎液,昏死过去。 千岁狐又把梅心的头拽到毛生的面前,毛生满是血的脸缓缓抬起,已是气若游丝。 “梅...” 千岁狐对着毛生的腹部便是一脚。 “噗——”毛生喷出一口淤血。 “妈的!”千岁狐再狠狠踹了一脚,“死结巴,喷老子一身。” 梅心眼角已是红着快要流出泪。 “怎么样?嗯,还跑吗?知道下场了吗?” 梅心沉默着。 千岁狐笑了。 “早乖乖听话,做我的夫人,不就没那么多事了?你的这些个朋友也不用受皮肉之苦。” “你不如把我杀了...”梅心恨道。 “杀了?”千岁狐看着梅心,嘴角又浮现一股笑意,“看来还没老实,老三!” 千岁狐呼唤着,方才退到一旁的三爷又走了上来。 “叫上老四老五,给她吃点苦头,然后绑在场子最中心那块柱子上!” 三爷听罢,立马露出了笑容,他早就想痛打一下这个看不起他的女人了。 人群之中,那红狐帮的老四和老五也走了出来,与老三把那半跪在地的梅心围成了一圈。 “老大,那我们可动手咯,不打死就好了吧?”那老四阴笑着说道。 “别把她脸给刮花了,要是留了疤,我把你的头也砍下来!”千岁狐冷声道。 “得令!” ... 千岁狐转过身,不再理会身后的混乱,只见白狐走上前,似乎有话要说。 “大哥,二弟还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哦?”千岁狐看着白狐那贼兮兮的模样,不禁感到好奇,“你还有什么鬼主意没告诉我?” “先前灰狼帮里逃出来的那个喽啰,告诉了我梅心身边不止他们俩人,还多了两副生面孔。这两人,手里可有好货。” “哦,什么好货?”千岁狐来了兴致。 “兽骨。至少有几十吨,不过当时那人身在闹市,我们不好动手,便留了一张字条给他们。叫他们带着东西来赎人,到时候,人货两全,全数吃下。大哥,这份大礼如何?” “你这家伙。”千岁狐奸笑着,“可比我这当家的还要阴。” 第50章 不速之客 三爷一把抓起梅心的头发,看着那对因殴打而变得疲惫的眼睛。此刻,他真想知道对方的面罩下面是怎样一副痛苦的表情。 “你不是很能耐吗?怎么的,现在狂不起来了?”那老四老五围在三爷身边,跟着他一道作着威。 “...” “现在可没人能保你了。要是你方才从了大哥,也不至于受这苦头,虽然,我更想让你挨一顿揍就是了。”三爷狂笑着说道。 “三哥,你可别这么说!老大还要这女人呢,以后成了嫂子,报复你你可有罪受!”老四却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哼!”三爷听罢,顿时来了脾气,“阶下囚还想翻身,当了嫂子我叫她一声嫂子,进不去就是路边的野狗!她能有什么地位?” 梅心却慢慢抬起头,死瞪着三爷。 “这两个字,还是和你的舌头一起...烂在地里好。”、 “妈的!” 三爷重重地把梅心的头按在了地上。 “到现在嘴还那么硬,看来苦头是没吃够!大哥——” 三爷朝着身后大喊了一声,还与白狐交谈着的千岁狐回过头去看向自己的老三。 “这小玩意还不老实,怎么办,要不要我给她扒光放兄弟们面前?” 谁知那白狐听罢,走上前便给了三爷一耳光。 “你在说什么?老大的女人你也敢扒!没眼力见的东西!” 三爷捂着脸,却是有气无处使。又被白狐辱了一番,手里抓着梅心的头发登时用力了几分。 “妈的,老东西,我迟早把鞭子塞进你嘴巴里!”三爷暗想着,却仍旧敢怒不敢言。 “好主意啊,老三。”谁曾想那千岁狐听罢,却是赞同地走上了前。 “大哥?”白狐疑惑道。 千岁狐走到梅心近前,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如果我知道的没错,你应该还有两个朋友吧...是朋友?还是你的新主子?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来救你?” 梅心咬着牙。 “我只是受他雇佣,他找不到我,也不会来的,你想都别想!” “是吗,但我手下的人,可已经把你在这的消息带给他们了。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再不济也该找到了吧?” “你...” “听说你们的车上装了不少货呢,你猜,他会不会傻乎乎的拿那些东西来和我换?你们的感情怎么样,和旁边那两个比起来,哪边更深一点?” “哼,我和他们不熟。” “哦——我怎么听说,你和他们分散的时候,脸上还挺高兴的呢?” “...” “我们打个赌,就赌他们会不会来救你,没有赌注,当然,要是他们不来,你可就要惨咯。” “你要干什么?”梅心瞪着眼看向千岁狐。 千岁狐笑着拍了拍手,朗声道:“来人,把她给我绑到柱子上去!” 千岁狐身旁立马走上两个喽啰,从三爷手里架过梅心,用麻绳捆住便拖着往石柱边上走。梅心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双手双脚都被捆了起来,直直贴在柱子上。 “我再等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要是他们不来,哼哼...” “你要做什么...” “把你就地正法,也让我这几百个兄弟看看你一丝不挂的样子。” “畜生!” 谁知那千岁狐又是一巴掌扇了下去,厉声道:“不想受苦就乖乖和我回去!我只给你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后,还不从,我当场办了你!” 千岁狐话毕,那白狐再次走上前,脸色却显得有些困窘,他贴在千岁狐耳边,细语道:“老大,梅心毕竟以后是你的女人,这样恐怕不妥吧...这已经过去一个小时,无论如何人也应该到了,三个小时后,若是还不来,梅心也不从,您真要这么办?” 谁知那千岁狐却是一副愠怒的模样。 “哼,老二,当初可是你说还要给我一份大礼。怎么,现在反倒你不自信了?我千岁狐的东西,就应该是牢牢在我手里的,女人顽劣不从,我便把她调教到从了。放心,我不会真在这里这么干,不唬她两句她学不乖,三小时后,把她拖到我房间去。” 白狐听罢,眉头舒展了一些,忙恭声道:“是。” “还有,若是那俩家伙不来,可算是你的礼没有送到。”千岁狐又叫住白狐,补充道,“你可要提前想好,到时候若是我拿不到那份礼,你可要受罚。” 白狐的声音再次变得颤抖:“是...” 在一旁的三爷看到白狐这般模样,内心可算出了一口气,他心里嬉笑道:“还不是一条狗,平时得意什么?” 千岁狐与白狐向着石柱后边走去,红狐帮的小弟们分别搬来两把椅子,一左一右,供着二位歇息。 千岁狐与白狐依次坐下,只听得千岁狐对着眼前数百号帮众大声喊道:“来人,上曲!” 说罢那百余号帮众立马围聚成一个圆,纷坐在两边开始欢呼呐喊起来。 千岁狐有一个爱好,便是喜欢看人表演,不论歌舞还是戏剧,他都喜欢。奈何此地荒凉,人们生活都自顾不暇,千岁狐便无处释放自己的爱好。帮派做大以后,便常在红狐堡要小弟围在一起,做各种表演,听曲看戏,以供自己取乐,今朝捉来梅心,心里便生兴致,帮众正好也都聚在一处,便吩咐着看那三小时。 那围观的人群中很快便走上来一个人,那人身材矮小,体格也相对瘦弱,在红狐帮没什么名气,此番上台,便是为了讨好千岁狐,好让对方记住,来日得个干部当当。 那喽啰拱手笑道:“在下何二,在此给大当家的表演一个传统杂技【机器人大战赛博花柳病】!” 周围一片叫好,纷纷哄着他赶紧表演。那何二也不啰嗦,当场便在那土石地上扭了起来。千岁狐半躺在椅子上,不时笑着,似乎对这表演相当满意。 “大当家的,我给您演一个【太阳神大闹溜冰场】!” “大当家的,我给您唱一首几十年前的金曲,【烟花不太冷】!” “大当家的,小的给您舞一段【黑鸭池】!” ... 千岁狐看着那一个个糙汉不三不四的表演,却也不觉得粗俗无聊,不知不觉便过去了数个时辰,已近黄昏。 白狐看了看手里的怀表,对着还在欣赏节目的千岁狐耳语道:“大哥,已经三个小时半了,还是没人来...” “哼。”千岁狐看了看白狐,脸瞬间拉了下来,随即站起身,命令众人停下。 场馆很快从喧闹变成了安静,千岁狐走到梅心身边,看着她已经渐渐恢复过来的脸色,冷声问:“怎么样,乖女儿,想好了吗?” 哪知梅心却笑道;“你赌输了,没人会来。” “哼!没人来,你也逃不掉,最后一次机会,想好没有,时间已经到了,我已经没有耐心了。” “你的品味真的很差,糟了吧唧的看的什么狗屎玩意。” 千岁狐怒上心头,刚想再动手打去,却听得场馆外一声巨响。 “碰——” 所有人都看向那声音的方向,那红狐堡的铁门被猛然撞开,一辆巨大的矿车顶着炫目的灯光飞冲进来,急刹在大厅正中央。 “什么...” “老大!”白狐赶忙走上前,指着那辆矿车说道,“就是他们。” 红狐帮的成员立马围做一团,将那不速之客包在正中心,所有人抄起了武器,进入了警戒状态。飞扬的尘土里,车门被慢慢打开。 “我还以为红狐堡是什么大堡垒呢,原来只是一个大号仓库。” 一个红头发的青年慢慢从驾驶位走下来,他拍着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说道:“全速前进让我的坐垫都快烫冒烟了,还好...看这情况,应该是赶上了?” “琰...”梅心抬起头,看着那说着不明所以的话的男子,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千岁狐打量着眼前的来人,手却示意自己的干部往前去。 三爷,老四,老五拿着武器推开人群向前逼去,白狐举起了手里的枪。 谁知那红发青年站在地面,却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别这么凶残,各位,我是来投降的。” “投降?”千岁狐看着眼前那无端闯入却不由分说便高举着双手的红发男子,陷入了疑惑。 “是啊,带着你们要的货,来投降。” 琰抬起头,那双栗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端坐在末尾的千岁狐。 第51章 覆灭 三爷怒视着眼前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手里的长鞭猛地击打在地上,发出清厉的响声。 他指着琰的鼻子便呵斥道:“哪里来的野狗?撞开了我红狐帮的门,还在这逞威风,你知道这是谁的场子吗?投降?你当这里是哪,双手一举就没人管你了?” 琰仍是高举着手臂,脸上却没有一丝慌乱的样子。 “阁下这么说就有点伤人了。我不是哪来的野狗,也不是来这逞威风。明明是贵帮要我带着货找到这。这不,路上又赶,我又认不得路,情急之下才冲了进来,各位大哥 ,你们要的东西我可都给你们送来了,就在车厢里。” 白狐端着枪走近人群,众小弟纷纷让出一条道,他手中的爆能枪“咔”一声蓄上电,枪口抵在琰的脑袋上。 “所以呢,你是来和我们谈条件的?”白狐瞪着眼,声音又哑又沙。 “哪敢...”琰的声音瞬间低了一度,“我来这,只求贵帮留我那三人一条命,这车这货,全数奉上。” 千岁狐从末尾慢慢走上前,打量着眼前的琰,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哪来的蠢小子,老二,你可别告诉我,有几十吨货的家伙就是他。” “这...”白狐显得有些难堪,“虽然我也只是听下人的报告,但,大哥,确实应该就是了。” 千岁狐走上前去,把脸凑近了琰,厉笑道:“进了我红狐帮的场子,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弄死你,东西也是我的。” 千岁狐示意着,白狐刚要扣动扳机。 “慢着——”琰举着手却开口道,“红狐帮的大当家,千岁狐,半个金沙的主人,能维持帮派昌盛长达二十年之久,可不会是一个没有远见的人吧?” 千岁狐的眉毛动了动。 “你什么意思?” “杀了我,你就只能拿走这一批货,把我放走,拿到的可就不止这些,竭泽而渔,可非明智之选。千岁狐,你也想你的帮派吞掉其余的势力,一家独大吧?” “呵。”千岁狐笑了,“你这红毛小子,口气倒是挺大。怎么,你还有别的东西藏着,能给我?” “一座矿山,够不够红狐帮做大?” “矿山?”千岁狐愣了愣。 “一座山的矿资源,够不够红狐帮一举成为金沙最富有的组织,够不够千岁狐您一举成为金沙乃至整个四号前哨站的话事人呢?” “你什么意思?你拿得出一整座矿山,真是笑话!”千岁狐一脸被愚弄的愠怒模样。 “你既信我这个小子能拿出几十吨的兽骨,并在这等了快四个小时,又怎么不信我拿不出一山的矿呢?”琰不动声色道。 “哼。”千岁狐却冷哼道,“我只信有个傻小子会拿东西来赎人,可不信你真有这些东西,说白了。这是红狐帮的场子,我千岁狐等得起。” “那千岁狐您不妨亲自去这车厢里看看,验验货,再考虑一下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琰说着,看着千岁狐往那矿车方向走去。 “老大,当心有诈!”白狐一步迈出,挡在千岁狐身前手中的枪依旧指着一旁的琰。 千岁狐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车厢,方才想走近的念头又瞬间动摇了几分。 “老三,你上来!”白狐对着人群喝道。 那三爷听罢,从人群中带着老四老五一并走上了前,表情却相当不爽。 “你来验货。”白狐命令道。 “进驾驶室,按下最右边蓝色的按钮,车厢就自己开了。”琰举着双手,背着身补充道。 白狐手中的枪往那矿车示意了一下,三爷便带着身后的两人往前围了上去。 “大哥,车胎是瘪了一点,里面确实有东西 ,很沉。”三爷弯下腰,检查着车的底盘,确认没有问题后,转头对着千岁狐说道。 千岁狐点点头,示意其余两人上车开箱。 老四爬上车门,那引擎还未熄,驾驶舱里最右边蓝色的按钮高亮着。 老四伸出手指按下。 老五站在车后边,看着眼前的车厢慢慢倾倒,一条传送带从车屁股后延伸而出,车厢舱门缓缓打开。 白色的,兽骨? 老五睁大了双眼,映入眼帘的庞大骨骼让他感到无比惊异与疑惑,可下一秒,那惊疑便成了恐惧。 琰笑了。 巨大的咆哮声从车厢内传来,一个白色的巨影飞闪而出。下一秒,方才还在地面的老五便被整个人掀飞重重砸在了天花板上,白色的巨兽一瞬息便用自己的利爪横扫过乌泱泱的人群,半个场馆化作了血泥。 白灵,伴随着惨叫声进入了战场。 “敌袭!”白狐急喊道,他回过头刚想对着琰开枪,可琰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跟前。 “妈的!” 白狐看着已经完全钻出来的白灵,立马便判断出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目前的麻烦 千岁狐何等狡黠,白灵出来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了大事不妙,混着人群向后退去了。 “都给我开火!”白狐呵道,如梦初醒的帮派成员这才从兜里拿出自己的武器,朝着白灵齐射去。 但并非所有人都像白狐那般拥有自己的爆能枪,帮派的大部分成员用的基本都还是老旧款式的击发式火枪,那些子弹打在白灵的甲壳上,只能破出一个凹洞,便再无法深入,无济于事的攻击丝毫阻挡不了白灵在人群中肆意屠杀。 “老三,老四,你们他妈在干嘛?” 白狐呵斥着,看向身后呆若木鸡的三爷和刚从车上走下来的老四。 “二哥...这这这!”老四结巴着。 “这什么?” “这是什么玩意?” “妈个巴子,你管它是什么,打死它啊!”白狐怒骂道。 三爷和老四如梦初醒,纷纷拿起武器向着白灵丢去。 “我的鞭子根本打不进去!” “我的斧子被弹飞了!” 白狐手里的枪不停地开着火,嘴里却仍是骂道:“没用的废物!” 白灵在枪林弹雨中很快便注意到了那能伤害到它皮肉的那一支来自哪里,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正朝着它倾泻着手里爆能弹药。 “吼——” 白灵尖啸着,迈着大步便朝他冲来。 “老子毙了你——” “啪——” 白狐仍直挺挺地站在地上,可头颅却已经旋转着飞出,手里的枪还死死扣在指尖。 “二哥!”老四大叫着,可身在他一旁的自己也没能幸免,很快便成了白灵的下一个攻击对象。 “啊!” 巨大的镰足忽地袭来,一击便将老四开膛破肚。 三爷看着眼前那尸山血海,早已没了继续战斗的心性,他几乎下意识地转过身,朝着场地最后方堆叠着货箱的隐藏出口便狂奔了过去。 “妈的!妈的!怪物!怪物!”三爷疯癫地叫着,他已听不得身后传来的一声又一声惨叫。 千岁狐不知去了哪,剩下的干部便只有他自己了,跑到出口,逃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哈——哈——”三爷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一排排货箱,出口近在咫尺。 “哈——呃——” 三爷却再迈不动一个步子,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定住了,剧烈的痛觉从心脏部位传来。 “呃...”三爷眼睛的余光瞟到了那刺死自己的人脸,那满是脏污女人脸上满是怒火与憎恨。 “我还觉得就这样一刀捅死你太便宜你了,但是,我有更重要的人要杀。” 那女人抽出刀,三爷扑通一声便栽倒下去。 “梅心。”琰站在女人的一旁,左右搀扶着毛生与段康安。 “谢谢你...老大。”梅心显得有点羞涩。 琰摇了摇头。 “我照顾好毛生和段康安,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梅心回过头,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切最后都要由她亲自了结。 ... 场馆外,千岁狐扶着墙喘着粗气,红狐堡内战斗还未结束,但千岁狐自知大势已去。 苟全性命,伺机待发,卷土重来,是他一贯的作风和生存之道。 “妈的,幻兽,还是虫子?这帮人怎么会有这玩意。” 千岁狐愤恨地怒骂道,他歇了口气,仓皇的逃跑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 “你当然觉得奇怪,因为你的认知就只有这么点。”一个熟悉的女声从千岁狐前方传来。 千岁狐抬起头,瞳孔惊恐地放大。 “梅...” “在四号前哨站附近过着小孩子一样打闹的生活,是不是让你变得太自大了,老畜生。据说五号前哨站的废品市场,这样的幻兽一抓一大把呢。” “你说什么...废品市场?”千岁狐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们是从那里出来的?” “从哪出来的已经与你无关了,现在唯一和你有关的,就是你要死了。”梅心冷冷地说道。 “等等,梅...我们可以谈谈,我养了你十多年,你放我一条生路,饶我一命——” 刺入腹腔的长刀打断了千岁狐想继续说下去的嘴。 “你的动作变得那么不利索了,当了那么久老大,不自己动手,使阴招也变得破绽百出。” 梅心说着,千岁狐那背在身后的手掉出一截袖珍短枪。 “不是的...梅——我错了...原谅我...” 又是一刀刺入。 三刀,四刀,五刀。 梅心不知将千岁狐身上捅了多少个窟窿,直到那那千岁狐彻底咽气。 第52章 尾声 红狐堡的那被撞开的大门里传来的最后一声响动,是矿车的引擎声。 刺目的车灯慢慢没进黑夜的巷道,梅心正呆立在街角,静静等待着。 车辆靠边停下,车门打开又再次关上。 梅心呆坐在驾驶室的后方,身旁躺着段康安与毛生。 陆远闭着眼睛,方才从连接中断开的他还未完全恢复自我。 琰驾驶着矿车缓慢驶出金沙的南部,一路前往无人的大漠。 “段瘸子,还有毛生,他们怎么样?”许久,梅心才开口道。 “没有大碍,只是昏过去了,让他们休息一会吧,回家好好养一阵。你怎么样?”琰回复道。 “我还能打。” “我是问你身体情况怎么样。” “还能打。” “红狐帮可是被一锅端了,没人可以让你揍了。” “以后还会有。”琰透过后视窗,看着琰的眼睛,琰也注意到了她的神色。 “我欠你的,琰。我以前其实没把你当回事,就算有那头东西也是。” “我知道。” “你还愿意来救我。” “你就当是为了收买你吧。” “你还真是直接。但我确实欠你,琰,你是真正的老大。以后用的上我,我都会帮你。” “今天差一点我们可就没赶上。” “够及时了。” 陆远突然在此刻醒转过来,他听到二人的对话,插嘴道:“确实耽误了一点,按照琰的计划,全速折返运来白灵大约在三个半小时,但是红狐堡的位置确实难找。” “他们当初给我们塞了纸条,只告诉我们来红狐堡,却连红狐堡在哪,是什么都不告诉我们。”琰调侃道。 “所以,那个帮派的人都是一群猪。”梅心面罩下的嘴撇了撇。 “哈哈,那头猪还懂欣赏艺术呢!”琰笑了。 “他那个叫什么艺术?纯粹的垃圾。”梅心仍是不爽道。 “那或许,你会喜欢这个艺术。” “什么?”梅心抬起头,却看见陆远的手指间夹着一张黑胶唱片。 “我们找你的时候,摸索到了那家被入侵的店,陆远临走的时候,顺便捡了这样一张。”琰说道。 “我还没听过,不知道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陆远补充道。 “你们...”梅心的眼角湿润了,“这可是盗窃!” “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陆远笑道。 琰拿过唱片,将它塞入了车载音乐机里。 一股相当熟悉的声音在梅心的耳边响起。 “这是那个店主听的那张,最没品的歌...” 琰:“哦?我觉得还有节奏感的。” “...” 陆远:“还是关了吧。” ... 多日后。 五号前哨站,废品市场—— 第三集团军的军人们在此处收集着虫群袭击后留下来的信息与线索,但那废墟之中,除了残留的辐射与信息素,以及一些无法辨认出的尸体外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第三集团军团长,武陶少校,正站在黑火底部的废墟中,打量着四壁的一切。 “太奇怪了,为什么,虫群的破坏痕迹在此地陡然增加,而街道附近的破土地块却那么稀少呢?这里可是废品市场的正中心,即便这地下竞技场位置最靠地底,也不该是此处优先受到袭击啊。除非...虫群是从这里进来的,再随之向地表蔓延...但这就更奇怪了。” 武陶思索着,种种迹象却让他更觉得难以理解。安德鲁上尉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恐怕已经被虫群活吞了,但这里又残留了大量的人体组织碎片没有被吞吃干净,这是否太过巧合了。 武陶少校慢慢在地下的废墟中走着,五号前哨站已经成功解围,其他人马也部署完毕,虫群几乎被清理殆尽,总部已经急召他们返回,前往更前线进行支援,他的时间不多。 “还没调查清楚,就要返回了吗...” 武陶知道,在总督那里,自己也只能最多拖上一个月,自己这次的分兵行动已是违抗军令,上面早就对他不满了。 “哎,那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上面的人到底在想什么。”武陶愤恨地跺了跺脚,不料却踩松了脚下的土层,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 “这是...” 武陶俯下身子,清理开脚下的尘土,一块醒目的紫宝石出现在它眼前。 “来人!” 武陶急喊道,马上便有一支小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抛开下面这层土,底下有个人我要确认一下。” 一行军人飞快地行动起来,不过一会便从那土地里刨出来一个穿着袍子的男人尸体。 “这是...”武陶看着眼前的男人,那胸口熠熠闪光的宝石让他想到了什么。 “瑞安...” 武陶惊觉。 “这是黑火地下的头目,瑞安!” 一旁的军人看着武陶变化的神色,却是不解。 “不...他身上是怎么回事?”武陶检查着尸体,却看到了那张已经血肉模糊的脸,“身上一点伤口也没有...他的脸,不是被虫子撕咬的,是被钝器砸烂的!” 武陶站起身,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少校!”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武陶的思索,他回过头,注意到了那来人。 这是他的副官。 “武陶少侠!”那副官敬了个礼。 “怎么回事,这么着急?” 副官递给武陶一张纸,边说道:“四号前哨站的暗桩传来线报,金沙市场的最大黑帮组织,红狐帮,一夜之间,被灭了。” “什么?” 武陶知道,虽然金沙的帮派不如废品市场的复杂,但他们之间彼此伯仲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所用的武器也相对落后,就算展开争斗,也不会惨烈到如此程度。一夜之间,最大的红狐帮怎么可能瞬间覆灭呢? “金沙的帮派是上层故意扶持用来控制金沙稳定的棋子,一夜之间,最大的一只手指居然被砍断了?”武陶沉声道。 “是的。”那副官显得有些紧张。 “哪个势力干的?” “属下...不知。” “什么?”武陶感到讶异。 “其它两大帮派,还是其它商会都没有什么变化和行动,仿佛它们也闷在鼓里一样,红狐帮一夜之间蒸发了,而竞争对手的势力完全没有受到削弱,现在金沙整片南部都在被各大小帮派瓜分。” “这...” 武陶沉默了,看来金沙的其它地下势力确实完全不知情,而如果是虫群的袭击,不可能在街区不造成一星半点的影响,这一切悄无声息的发生,太过诡异,有什么武器可以做到这个... 武陶看向那洞口处,幻兽四处巡逻的脚步声传入他的耳朵。 “原来如此...” 武陶又看向脚下的瑞安,仿佛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武陶回过头立马对着副官下令道:“传我军令下去,所有人撤出废品市场,全速赶往四号前哨站,金沙。在外五里地扎营,等候指示。” “是!” 第53章 黑沙帮 梅心坐在段康安与毛生的病床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指。 两人的伤势已经好转很多,用不了多久便能下床了,段康安绑着绷带的头侧过去,看向梅心,显的有点局促。 “梅啊,你要不还是自己找点事做吧,一直看着我们,感觉不自在。” 毛生侧着眼睛,赞同地点点头。 “不行,琰老大叫我在家照顾你们。”梅心断然拒绝道。 “可是...你这样干看着,我们也不会好的快一些啊。”段康安无奈地说道。 “那还不是你这老骨头没用!你就不能逼自己一把,让自己好快一点吗?你看人家毛生,除了头以外,其他部分都能动了!”梅心呛道。 “其实...我就是头被伤得最重。”毛生在一旁解释道。 “要你说话了?”梅心瞪了毛生一眼,“我怎么屁事没有,你们俩都一个鸟样,指望不上。” 段康安却出奇地没有反驳,只是叹了一口气:“唉,确实...这次给琰添了那么大麻烦,事后还仰赖着他,我们却帮不上一点忙。 ” 躺在病床上的两人,眉目瞬间低了下去。 “啧!”梅心怒地掐了一下段康安被绷带包住的胳膊。 “嗷——”段康安惨叫着,“你干什么!” “垂头丧气,跟条狗似的。你在这抱怨,说这说那的有什么用,说两句人家就会感谢你还是怎么的?躺在床上你一辈子就是个废人,早点好一天,给人家干点活都比在这装死强。谁在乎你这些有的没的话,干点正事啊你!”梅心怒斥道。 “是...”段康安却被训得没了脾气,“我一把年纪了,现在反而要脸面犯糊涂了。” 段康安强直起身,努力让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差一点...” 毛生与梅心注视着段康安,目送着他一点一点将自己支撑起来。 “额——” 段康安的腰已经弯上去了一半。 “轰——”石门被推开的厚重响声突然从梅心背后响起,大量的空气化作风从外涌了进来。 “啊!”段康安直面迎迎上了那劲风,刚爬起一半的身子却是没稳住再次跌倒在了床铺上。 “琰老大和陆老二回来了。”梅心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倒在床上的段康安。 可怜的老头子这一下却是连头也抬不起来,只能挣扎着左右横晃,用视野的余光勉强瞟着大门的方向。 陆远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梅心,他们俩怎么样了?” 梅心对着迎面走来的人点了点头道:“毛生差不多了,死瘸子还差点。喂,可以起来干活了吗?”梅心扭过头去看向病床上的两人。 毛生不太能动弹的脖子惊恐地上下摆动了一下。 段康安却只能在床上摆动着四肢,示意自己没事。 “别对他们那么凶。”琰走近床边,“他们也是为了你受伤的。” “我...”梅心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她怎么会不知道,倘若不是因为自己,段康安和毛生也不会被找上门,受到那么多苦。只是自己平日里在这三人中间耍横惯了,一时间放不下面子,自己的心里终归是有愧意的,否则她也不会在两人的床边照顾那么多日子。 “段老爷子,毛生,别介意,梅心的嘴是毒了点,心不坏。”陆远笑道。 毛生会心地笑了,自己与段康安能有今天,和梅心的照顾自然是脱不开,在加入琰一行人前,他们就彼此了解了。 “我知道,梅姑娘...心是好的。” 梅心听得毛生这么一说,却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自己还从没被这两人夸过,一瞬间便涨红了脸,忙扯开话题对着琰与陆远问道:“你...你们呢,你们事情办得怎么样,成功了吗?” 陆远听罢,笑着点了点头。 “还得多亏了你啊,梅心,几十吨兽骨马上找到买家了。” 梅心用手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我?” 琰也似乎相当高兴的样子,对着梅心点了点头。 “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呆了几天,金沙那边消息就传开了。陆远没来得及处理的几个红狐帮小弟逃了出去,短短几天,黑白两道,甚至是普通民众都知道了红狐帮被灭的消息。” “可这又和你们做生意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 琰比出了三根手指。 “现在民间主流的传闻一共有三种:第一种,是一个叫梅心的女人,曾是黑沙帮的千金,她潜入了红狐帮,并且在那晚成功手刃了千岁狐,报了仇。第二种,梅心被抓进了红狐帮,但是一头不知名的怪物闯进了红狐帮,杀掉了所有人。第三种,是那个叫梅心的女人,联合着那头怪物杀掉了所有人。” “什么?” “如果你是普通民众,你会相信哪个版本。” 梅心挠了挠头,思索了一番。 “我要是没见过白灵,肯定不会信吧。一头怪物袭击了红狐帮,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地离开了,这太不可思议了。第三个就更神话了...” “是啊,但是三个版本的故事里,都有你的存在。” “难道说...” 琰点了点头,“所以,人们更相信,是你灭了整个红狐帮,而且你的名号在坊间也是早有耳闻,相比之下,第一个故事更让人能信服吧。更何况有一群人还站出来亲自证明了此事。” “什么玩意?谁?” 陆远显得相当愉悦,他咧着嘴笑道:“你猜猜我们的合作是和谁谈成的?” “你们...难道说,黑沙帮!” 陆远打了个响指。 “没错,黑沙帮的旧部可都记着你,消息一传出来,就有黑沙帮的人铺天盖地宣传确有此事,帮派势力也瞬间水涨船高,红狐帮的旧地盘,一大半都被他们吃进去了。” 梅心愤怒地拍了一下大腿,愤愤道:“这帮混蛋,居然借着我的名头抢地盘收人!真是反了,我马上去把他们场子掀了!” “哎哎——”陆远连忙上前拉住正要起身的梅心,劝说道,“哎,有利可图,人之常情嘛,我们找到黑沙帮,说明来意,告诉了他们你在我们这里后,黑沙帮现任帮主也是很爽快的,当即就把我们的货收了,还说想见见你。” “见我?”梅心的气消了一半,“现任帮主是谁?” 琰站在一旁,淡淡地说道:“你父亲的弟弟,梅景缘。” ... “我真的要去见他吗?”梅心托着腮帮子,坐在车后很不情愿地问道。 “黑沙帮和你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可调和,你离开红狐帮后,有回去看过一眼吗?”琰边开车边问道。 梅心摇摇头说:“没有,我爹死在我的手上,他是黑沙帮的老大,我怎么敢回去?我和我妈被带走的时候,我还太小,我都记不得他的脸,再看到的时候...哎,谁知道呢,他对我是什么感情。” “可是,他临死前告诉了你真相不是吗?”琰说着,“他心里一直有你,黑沙帮的元老们,也都记得你。没有人会怪你的。” “什么...” “就当是帮帮我们吧,梅心,你看,黑沙帮的成员已经在那等好了。” 梅心抬起头,金沙市场的入口近在眼前,那一排黑布下的人群,身上熟悉的肩章唤起了她那遥远的记忆。 “我回来了...” 第54章 梅景缘 黑沙帮,在红狐帮覆灭后,一跃成为了金沙市场最大的地下帮派,虽然实力不及红狐帮的鼎盛时期,但目前能与其掰手腕的,除了响石兄弟会外,便再找不出第三个了。先前,由于牵制红狐帮的战略需要,响石兄弟会与黑沙帮保持着暧昧的战略关系。但如今,树倒猢狲散,红狐帮不再,黑沙帮与响石兄弟会关系不免再度紧张,黑沙帮借着梅心的威名掠走了最多的地盘,已经被响石兄弟会记恨在心,一但他们被发现梅心实际上并未加入黑沙帮,那么,黑沙帮也必然遭到反噬与围堵。 这也是梅景深同意了琰的合作,并以希望见上梅心为条件的原因。 就算是作秀,只要那些暗处的眼线发现黑沙帮实际接触了梅心,舆论就会在各帮各派传播,结局便会朝着对黑沙帮有利的方向发展。 黑沙帮光天化日之下派了那么多小弟前来迎接梅心,一部分原因正是有意表演给那些暗中的人看。 “就算...你给我讲这些,我也不是很情愿。”梅心托着腮帮子,赖在车上不肯下来,乌泱泱的人群注视着琰的矿车,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嘶——这阵仗,集团军都可以直接派人来抓了吧。不知道黑沙帮塞了多少钱进去。啧啧啧。”陆远看着车窗前的人群,咋舌道。 “梅心,你可是自己说的,有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叫你的哦。”琰的表情不知为何显得贼兮兮的。“你就当是生意,帮我们促成这笔买卖。” “好吧...”梅心一脸郁闷的模样。 “琰,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坏了?”陆远耐人寻味地看着琰。 “我以前不这样吗?”琰扭过头。 “一点也不这样。你以前相当正经,正经地死板。”陆远严肃地点点头。 “可是你也变了啊。”琰笑道。 “什么?” “你以前话都不敢说,和现在的毛生一样。而且,还很胆小怕事,没有自己主见。”琰毫不忌讳地说道。 “什么?我有这么不堪吗?” “好了——”梅心打断了二人无止境的回忆,“我不想听你们俩老夫老妻的故事,要姑奶奶我下车的机会就这么一次,错过了我就真不去了!” “烦请——”琰打开车门,伸出了手臂。 梅心第一个迈出了车门,她的半身方才露出车门,身前的人群便欢呼了起来。 “哦哦!梅心——” “来了来了!” “这就是前老大的女儿嘛?” 梅心侧过头,看向前方,那拉起来的“欢迎梅心回家”的横幅着实让她心凉了半截。梅心有些后悔答应琰下车了。 “这也是...你们生意的一环吗?” “这肯定是拉给别的帮派的人看的,不然谁知道他们迎接的是梅心呢?”琰跟在梅心背后下了车,瞥了一眼横幅解释道。 “不管是给谁看的,反正我看到了,很不舒服。我还是小地方呆惯了,见不得大场面。” “能眼都不眨就杀了几十号人的你,怎么说没见过大场面?”琰调侃道。 “不一样。”梅心翻了翻白眼。 黑沙帮的成员一拥上前,簇着梅心三人纷乱地叫着。 “梅小姐,梅老大已经等着了!” “梅小姐,快跟我们来吧!” “早就听说过梅姑娘的名号,今日一见,真是名副其实!” “梅姑娘,有对象吗?看我的肱二头肌!” 梅心跟着人潮无奈地移动着,还是因为戴着面罩看不见表情,梅心那几近崩溃的表情无以得见。 三人随着黑沙帮的成员慢慢移动着,人流推开周遭的平民,那些打量着他们的眼光却是好奇又胆怯,黑沙帮买通了集团军的官兵,可没有事先通知这里的平民。一般帮派大举出现都意味着一场血拼,而这次,居然是为了迎接三个人。 那到底是何方神圣,除了中间的梅心有些眼熟,剩下两个一黑一红的俩人却是完全的生面孔。 人潮在平民的目送下远去,他们拐进西边的长巷里,嘈杂声渐渐平息,但人们不知道的是,金沙的格局将在这一天后彻底迎来改变。 梅心被迎进了黑沙帮的地下大堂里,宽敞而隐蔽的地下议事厅共见证了三位当家的诞生,梅景缘是第三个。 与红狐堡不同,黑沙帮的地上根据地相对零散与简陋,而独特的地下建筑虽然更狭小,但环境却更舒适。 瓷器,丝绸,皮毛,贵金属,石膏雕像,那些古老的奢侈品装点着黑沙帮总议室。 梅心三人跟着护卫走进那小小的房间,梅景缘坐在茶几旁,早已恭候多时。 梅景缘的双眼看到了进门的梅心那刻便亮了一下,随即露出宽慰的笑,他戴着绿宝石戒指的手忙指向面前的沙发,示意大家坐下。 “坐,坐,真的来了...哎呀...”梅景缘站起身又是恭敬又是不知所措得倒着茶,一一将其摆在三人手边,“都是贵客——真是...好久不见了...” 梅景缘那眼角的皱纹挤了挤,看着梅心的双眼却炯炯有神,他搓着手,不知如何开口。 “叔叔...” 梅心试探着叫道。 哪知梅景缘听罢,先是一愣,随即那从未有过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哎!哎!小梅,哎——你还认得我?” 梅心摇了摇头,诚实地说道:“不认得,我只听过我有这么一位叔叔。” 梅景缘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哎,不知道也正常...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梅景缘觉得这句话又有些多余,随即又说道,“那个时候你太小,我当时在你爸爸手下做副手。你被掳走的时候,黑沙帮全帮都杀到红狐帮去了,可惜...还是没把你和你妈救回来,死的元老倒是一批又一批...” “噢...”梅心不知道如何作答,她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琰,见到其无动于衷,又顶了顶另一边的陆远,但是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大家都很想你...”梅景缘试图打破尴尬。 谁知梅心听罢,却显得相当愧疚,她低着头说道:“我以为,这里的人都很恨我,毕竟...我亲手杀了我的父亲。杀了黑沙帮的老大。” 梅景缘忙摇摇头,“这不怪你,这不怪你...你的父亲和红狐帮最后的那场冲突,也是因为你,他还想把你带回去。” “什么...” “我们把奄奄一息的大哥抬回去后,他告诉我们,那个女孩就是他的女儿。叫我们...一定要把她带回来。”梅景缘的眼角泛出泪花,“可现在,大哥的女儿出息了,手刃了千岁狐,还覆灭了红狐帮。大哥在天之灵,也会高兴吧。” “...” “不说了不说了!”梅景缘注意到了梅心的情绪,连忙摆着手,“喝茶喝茶!” 三人抿了一口眼前的茶杯,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三人喝过的最新奇的饮品。在这物资匮乏的星球,别说是茶叶,茶沫子都能在市场卖出高价,三人更是喝都没喝过。 “好苦...”梅心吐了吐舌。 “哈哈哈——”梅景缘坐在三人对面笑着,“黑沙帮和红狐帮不一样,红狐帮主要依靠自己的大地盘,靠收租和招揽新的打手扩大力量,本身却没什么好的财路子。黑沙帮不一样,人手和地盘是少了点,但和商会的关系却更密切,合作也更多。我们这一大半的经费都是靠做生意做来的。” 梅景缘很自然地将话题带入了生意场,这下就不是梅心发挥的时候了,该轮到琰的场合了。 梅景缘看向眼前的红发青年,先前那批兽骨的生意,出于对梅心的人情,很快便谈拢了。但是琰的野心显然更大,作为贸易大帮的黑沙,也期待着琰能给出更多他们想不到的东西。 “琰阁下,之前的合作那批兽骨我已经联系了几大商会,您带来的东西相当好,虽然运输方面有风险...但相当值得。” “我相当感激,黑沙帮能和我们接触,并谈成第一笔生意。” “琰阁下肯定不希望只谈下这一笔,不然,也不会和小梅出现在这了。” “那我也敞开说话了,梅帮主,贵金属原矿石,不知贵帮是否有兴趣。” “哦?”梅景缘脸上显露出惊讶的神色,“贵金属...这可不多见,民间可没有人敢卖,或者说,能有这种货的。” “别人是没有,但是我们有。”琰微笑道。 梅景缘看了看琰与陆远,又看了看一旁的梅心,会意地笑了。 “有多少,我都收了。” “什么?”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不敢相信梅景缘的反应如此之快。 梅景缘却笑着抿了一口茶。 “琰阁下是以为,我多半还是来和你们谈生意,做买卖,利用梅心换取帮派的利益吧。” 琰不动声色。 “大哥走了以后,黑沙帮几乎就靠着我一力支撑。手下的人总以为,黑沙帮还是以前那个黑沙帮,但是,他们没想过,我会老。” “梅阁下...”琰看着眼前一脸疲态的梅景缘,似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虽然有为了帮派稳固的成分,但我这次,真的更是想再看到梅心。梅心...你真的长大了。” 梅心看向眼前的叔叔,他眼里的柔情并非虚假,那种欣慰的眼神,他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 从梅心父亲临死前的眼里。 梅景缘脸色突然变得痛苦,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梅心走上前,急忙搀扶住梅景缘。 “叔叔...” “小梅...”梅景缘抓着梅心的肩膀,深深吐出一口气。 “大哥走后不久,我的身体也迅速恶化了,我的肺里长了东西。活不长了...” “什么?”梅心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叔叔想,把黑沙帮,托付给你。这也是,你父亲的心愿。” 第55章 抉择 “什么意思,把黑沙帮托付给我是什么意思?”梅心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眼前那一脸疲态却又无比认真的梅景缘,心中的那份不安开始加剧放大。 “小梅。”梅景缘缓缓开口道,“我的大哥,也就是你的父亲,梅景深。本就是想将帮派的未来托付给你的,只是你不在这段时间里,我代替着你经营着黑沙帮而已...你很意外吗,觉得我贪恋权势,只是在诱骗你?也许...真是如此,我也会想着,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永远手握权柄。小梅,但我今天看到了你,我仅剩的亲人,万千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却最后只剩下了一个...我活不长了,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把它拿走吧。” “不!”梅心听罢却大叫道,“我才不要!就算你是我的叔叔,也不能这样自说自话地把这些东西强加给我。我才不稀罕什么帮派,什么老大的位置,我现在过得很好!就算是我父亲来了,我也会拒绝,我不要那些强加给我的东西,对我而言,这都只是负担!我不信...你只是自己撂挑子不想干了,然后找个理由给我对吧,不想干了你可以退下,没必要这样交给我!” “小梅...”梅景缘的脸色瞬间落寞下去,“没有人可以接过我的担子,只有你。你有影响力,有能力,有靠山。黑沙帮是你父亲苦心留下的东西,我不能让他在我手里没落...我死之后,把它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只有你可以...你看出了我的私心,但我没有更多办法了,小梅,黑沙帮需要一个能人接手。” 梅心听罢,顿时急了眼。 “你...就算你是我叔叔,你也不能这样!我,我脑子又不好,打打杀杀的还行,管理帮派,我怎么做得到,要是真要找,你...你你你...”梅心焦急地看向四周,突然瞥见了一旁的琰,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指向他,“他!我现在跟着他做事,他是我的老大,黑沙帮要是给我,那也得听他的,不如你直接让他做黑沙帮老大!” 琰对这突如其来转移目标到自己身上的展开感到猝不及防,他用食指指了指自己,脸上却满是疑惑。 “?” 梅景缘打量着琰,又看了看不知所措的梅心,突然释怀地笑了。 “原来如此...哈哈哈,咳咳——” “原来如此什么?”琰对梅景缘的反常表现也弄愣住了。 “我就说,红狐帮怎么会一夜之间就被灭了个干净。我家的小梅再厉害,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梅景缘释怀地笑道。 “你什么意思?”梅心显得有些恼怒。 “外面的传闻真真假假,但我觉得,有第四个故事。” 琰不动声色地看向梅景缘。 “我更愿意相信我想出的第四个故事。我的小梅,确实杀进了红狐帮。但是,却还是被千岁狐那个老东西摆了一道,于是,我现在的合伙人,小梅的头儿,解救了小梅。怪物的传闻是真的,联手的传闻也是真的,但是,真正的操手却另有其人。” 梅景缘一脸深邃的看向琰。 “拥有几十吨兽骨,与矿产资源的人,能拿出一只幻兽也不稀奇了。” 梅心惊讶地看向梅景缘,嘴巴长得老大:“你...” “在金沙,我没听过有这样一个红头发的青年小子。毕竟要是真的整出一头幻兽来,集团军不会不管,但有一个地方就不一样了。”梅景缘顿了顿,“五号前哨站的废品市场,在那里,拥有幻兽的组织可不少。不过现在那里已经被虫群毁了,据说,那里的地头蛇瑞安也死了。但我依然相信,肯定有人从那里逃了出来。” 梅景缘目光灼灼地看向琰。 梅心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试探地也朝身边探去,得到的却是琰那严肃的表情。 琰开口了:“梅帮主能在红狐帮多年的打压中依旧稳住黑沙帮,并且经营发展到这个地步,真是了不起。我方才看到你的洞察力与远见。” 虽然琰早就告诉过梅心,但这次被自己的叔叔推测到并亲口证实,还是让她震惊了。 “原来是真的...” 梅景缘笑了:“看来我猜的,十有八九?从废品市场里存活下来,并且还拥有幻兽级别的武器的青年。这可真是少见...瑞安...你们接触过他吧。”梅景缘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在废品市场,拥有幻兽无非做两种事,要么成为商队,进行跨区运输,要么,在瑞安的场子里打架赚钱。你们能找到我谈生意,说明你们没有路子,和那些拥有幻兽的大商截然不同。那么,就只有第二种...我想知道,瑞安他,死了吗?” 琰看着梅景缘,他意识到了梅景缘在怕什么。在金沙,这些组织,不论是帮派规模还是危险程度都无法与废品市场相提并论。瑞安手下的鹰犬都可以拥有幻兽级别的武器,而在金沙,却见也见不到,而金沙市场与废品市场相隔不远,瑞安的影响力与手爪早就暗地里渗透进了这里。若是瑞安没死,红狐帮的倒台就会加入更多变数,瑞安觊觎此地已久,一场重大的洗牌足以让他入局,届时,金沙便会成为下一个黑火。而黑沙帮的生存也就会站在刀尖之上。 梅景缘确认了琰与瑞安有关联,而且大概率不在瑞安的掌控范围内,如果能得到瑞安确切的消息,那么黑沙便能作出相应的应对之法。最好的结果,便是听到瑞安的死讯。 而琰也正如他期望的那样点了点头。 “我们杀了瑞安,从那里逃了出来。” 这下轮到梅景缘震惊了。 “什么?你,你们?你们杀了瑞安!那可是...他可是和集团军高层都有关系的家伙,居然被你们杀了...这怎么可能!” “事实就是如此,你也找不出第二个带着幻兽从废品市场来到金沙的人了吧。” 梅景缘冷静下来,深呼吸后,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确实如此,如果真是这样,那也不奇怪了。一切都说通了,虫群奈何不了瑞安,他有自己的办法逃出去,如果一定有人要活下来,只会是瑞安。但要是有人中途袭击就不一样了。年轻的后辈杀死了瑞安,并依靠着幻兽从虫群中逃了出来,兽骨,矿石...原来如此。” 虽然梅景缘的猜测仍有偏颇,但也八九不离十,琰没有打算解释更多,梅景缘已经在向他们示好,这就足够了。 “我明白了!”梅景缘顿悟般大声说道,“小梅在金沙,也摸爬滚打了快二十年,不会认人不清。何况我梅景缘也亲自看过了。” “什么意思?”梅心听罢却急了,“你这话很有问题!你不是我爹,你不能要我嫁给他!” 琰:“?” 梅景缘:“?” 陆远:“?” 场面瞬间沉默了几秒,随之而来的是梅景缘打破尴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这个意思,小梅,你刚才不是说,琰是你的老大,是你的头儿吗?” 梅心点了点头。 “所以,把黑沙帮交给你,也是交给他,对吧。” 三人预感到了接下来梅景缘要说些什么。 “谋略,眼界,力量,这个青年全都有了,小梅也在他的队伍里,我想不出比他更好的接班人了。”梅景缘看向琰,又神色认真补充道,“最后一笔交易,琰阁下。我愿意收下你所有的矿石,开放黑沙帮和其他商会所有的商贸资源,条件是,你加入并继承黑沙帮,照顾好小梅。” 琰看着梅景缘,不得不佩服他的算盘打得好。梅景缘看上去把黑沙帮送给了琰,又给了他能够接触到的所有贸易资源,但事实上,等同于黑沙帮收编了琰,把琰作为了黑沙帮最大的武器以壮大自己的势力。黑沙帮的帮众不会承认这个空降的新帮主,那些元老更愿意听梅景缘的,哪怕是他死后,多半的人也会归顺梅心,琰相当于用自己的所有,去扶持了梅心,把自己的财产,变成了黑沙帮的。而琰一但想要做出违反黑沙帮利益来强化自己的举动,肯定会被群起而攻之,无地说理,这大礼看似丰厚,实际却相当于给琰掏了一把枷锁,给了他无形的束缚。 “但是...黑沙帮的资源确实是我的当务之急。”琰思索着,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梅心,“好坏参半,利弊权衡。把黑沙帮实际归于自己掌控的关键,实际上是梅心吗...如果她...哈,梅景缘,你还是想我帮你把梅心安安稳稳永远照顾好啊,你也太自私了。” 琰笑了,他朝梅景缘伸出手去。 “梅阁下,我会帮你照顾好梅心的,连同黑沙帮一起。” 第56章 矿场 琰开动着矿车,从金沙返程向着自己的据点驶去。 只是这次,回程的乘客多了一人。 梅景缘坐在了副驾驶上,他受琰的邀请,要亲自去看一眼琰得以获取到矿石的地方。 前排的位置只有两个,陆远便像从前一样,与梅心一起坐到了车后的小空间里。 老崔与毛生已差不多痊愈,但琰带着梅心前往黑沙帮却并未捎上二人。出于自己的考虑,琰认为,这种场合人员还是精简一些为妙。 可现在,他们却把黑沙帮的老大带了回来,也不知段康安与毛生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梅心与陆远分坐在车厢两边,两人头一次这样坐在一个地方让双方都感觉到不自在。 梅心的印象里,陆远总是坐在琰的身边,坐在如今梅景缘坐的那个副驾驶上。 而陆远的习惯里,他要么坐在副驾驶,要么就是从前一个人和老崔他们呆在后面。 老崔很健谈,讲的话陆远也很爱听。梅心话也很密,但是两人却不太知道该如何交流。 “陆老二...”梅心率先打破了沉默。 陆远从发呆中回过神:“嗯?” 梅心看了看转过头来的陆远,话到嘴边却又咽住了。 “没有,叫你一声。” 陆远却被这没头没脑的说法勾住好奇心,他逼问道:“有什么事,说说呀?” “没有。” “你绝对有。” “我看你的脸像个烂在了太阳底下一百年的油漆桶,死阴着没动静,叫叫你看看你是不是死了。”梅心突然攻击道。 “你说什么?”陆远我打不了一出来,“我招你惹你了?你这磕了火药的陶罐头,看见人就炸,不管是谁就是乱骂!” 梅心来了兴致。 “你这爱听口水歌的痴呆,我看到你就想到那没创意的广告牌上的过气艺人,就想把你从街南骂到街北!” 陆远气红了脸。 “我才不爱听口水歌,我那是给你的!你骂街还有脸了?怎么,每天嘴里不说几句脏的不过瘾是吧?文盲!” “你骂谁文盲?” “谁不会数数谁是文盲?” “我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 “你自己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要不是琰在前面,我立马就砍死你!” “要不是琰还在,我现在就把你踹出去!” ... 梅景缘却在副驾驶上听得一清二楚,他尴尬地擦了擦额头并未有的虚汗。 “抱歉,琰阁下,小梅离开我们太久,教养这一块确实跟不上。混帮派的...也大多都这样,耳濡目染就...” 琰却笑着摇了摇头说:“梅心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尝试和陆远接触,尝试融入我们。方才刚开车的氛围可比现在紧张多了,这样更好。” “你们...已经习惯了吗?” “梅心?她第一天就把我们骂了一顿。” ... 大矿车驶入那嶙峋的山麓,一路开向那最后的盆地。 “怪兽坟场,集团军...真是,我在金沙呆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 一路上,琰将这片地方的成因与构造解释给了梅景缘听,梅景缘深深地被这尘封的故事震撼了。 距离金沙市场几十里外的这样一个废弃矿场里,居然还有这样一片地方。多少商队与沙漠盗匪避而远之的前进营地,实际上是一块尚未被开发的宝地。 “您的远见与卓识,梅某佩服。”梅景缘由衷地赞叹道。 琰并未回应,眼前的深坑近在眼前,大矿车即将驶入他们的根据地。 梅心与陆远已经吵不动了,俩人的关系也出人意料地缓和下来。至少,他们愿意共同躺在车板上,互相聊着一些有的没的了。 “给我再买一张唱片...” “为什么,你自己没钱吗?” “我要看看你的品味是不是真的烂到令人发指。” “也不是不行...” 矿车驶往那向下的坡道,轰鸣声早已将呆在洞穴里的毛生与段康安唤了出来,他们戴着遮阳帽,站在洞口处,才看见车的引擎盖便迎了上来。 琰将矿车停稳在那被炸开的山洞旁,打开了车门,山坡下方慢慢升起一老一小的两个头。 “这是段康安和毛生,与梅心一道,是我们的同伴。”琰伸出手对着梅景缘介绍道。 毛生与段康安忙点着头,朝梅景缘伸出手去。 “在下梅景缘,目前是黑沙帮的帮主。” 段康安和毛生刚递过去的手伴随着脸上的笑容一同僵住了。 “啥?” “嗯?”梅景缘分别握了一下他们的手,看着那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收回去的胳膊,他疑惑了,“琰阁下没和你们说吗?我以为出来的时候他应该会和你们通信呢?” “通信?” 段康安和毛生自然知道梅景缘是何人,黑沙帮的人,换做以前的他们,是绝对看都不敢看一眼的,更别说现在他们的老大就站在自己的跟前。 “我把黑沙帮交给了琰。现在是来谈一下开采矿山的相关事宜的,也顺便来看看小梅生活的地方怎么样。毕竟,小梅是我的侄女,未来黑沙帮也要在你们的手下工作,我还是亲自过来一趟比较好。” “啥?”段康安更是直接僵在了原地,他求助地看向琰,却只得到了琰那一如既往的微笑。 毛生与段康安此刻是那般相像,超出其理解范围的内容正强行塞进他们的大脑。 什么叫黑沙帮就交给琰了,开采矿山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梅心的叔叔为什么就亲自来了? “嘶——看来琰阁下你们真的需要一些通讯设备,需要我从黑沙帮里给你们带一点吗?” 琰认真思考般点了点头。 “我还确实需要这个,我以为他们接受能力挺强的,果然还是要回程的那一刻就说好啊。” 段康安的心已然在狂吼:“就算提前说也说不明白吧,怎么会在一天之内谈那么多事啊?就算给我通讯里告知我也无法接受吧!毛生,你怎么想啊...毛...” 段康安回过头,毛生却已如一具尸体般钉在了原地。 梅景缘憔悴的脸上露出笑容:“好吧,那我回去之后,便把设备带过来。不知道,琰阁下需要多少人呢,开采矿山...帮派的很多成员之前也是干矿工这一行的,能用的人应该很多。” 琰伸出手指向身旁那巨大的坑洞,说道:“梅帮主还是进来看吧,看了便知道了。” 两人自顾自的对话着,完全无视了一旁的段康安与毛生。 两前两后四人便这么走进了洞窟里,把段康安与毛生晾在了外面。 “段瘸子,毛生,进来了!” 洞窟里响起梅心不耐烦的催促声音。 ... 梅景缘站在那洞口的边缘,在琰手中灯光的指引下向下望,那石壁上仍残留着的腐质与几丁质映入了梅景缘的眼。 “真是如此!这也太壮观了,我还从没见过真正的虫巢。”梅景缘由衷地赞叹道。 琰将手里的灯光又射向那昏暗石壁的一角,对着那裸露出来的驳杂颜色说道:“虫族不会消耗矿石,但它们在建造自己家园的时候便向我们揭露了矿石的位置,这洞穴后方,便是矿床。” 梅景缘会神地看去,确信地点点头。 “没错,蓝晶石,沙金,黑武铁,冰铜...这些都是天然的矿脉!” 梅景缘与商会接触密切,对矿石的辨析也相当有水准,一眼便认出了那些颜色的矿石是什么。 梅心站在陆远身旁,捅着他的胳膊肘轻声问道:“我还一直没来过这地方,那些奇形怪状的恶心玩意就是矿石啊?” 陆远无奈地摇摇头道:“不是,你说的那个是风干的虫子粪便。” 段康安与毛生方才慢慢悠悠地从洞口外摸索进来,却再次被洞口内的景色吓了一跳。 这么大个坑洞就在他们家门前,可段康安三人却从未进来过,不看不知道 一看吓一跳。虫族的窝原来就是这个矿洞。 “梅帮主,你看完后觉得多少人合适呢?”琰微笑道。 梅景缘兴奋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之色。 “我回去便联系我能联系上的所有商会,把能用的工人全部拨给你。尽快把他们送入市场里去,黑沙帮的所有成员,将悉数听你的指挥,琰阁下。” 梅景缘意识到了什么。 “不,琰帮主。” 第57章 谈判 两周后—— 毛生头顶着安全帽,走到了段康安的跟前。 “报告...今天,矿石开采量共一百五十三吨零六千克,运输量大约在...百,百分之六十一,已经派...派人把货运到山头堡里去了。” 段康安点点头,坐在自己小亭子里将数字写到本子上,又抬起手拍了拍毛生的肩,鼓励道:“说话自信一点,毛生,现在你也是干部了,矿场将近百来号人,现在可都在你手下呢!” 毛生点点头,咬了咬嘴唇,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是!”便急匆匆地又忙去了。 梅景缘回到黑沙帮后,动作相当利索,很快便把帮派里能用上的人,市场里能招到的工匠带来了虫族墓地。适应了一阵子后,大家也便习惯了周围的骨骸与矿洞内神奇的景象。 那最初的洞穴样貌已经无从辨认,石块从岩壁上被敲击下来,一车一车的矿石从洞内被运送出去。 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盆地,在短短一周内便建起了一个又一个临时住所,一排一排屋棚顺着山道向上蜿蜒,人们在夜晚点亮灯光,山风吹不进来的谷地,从前寂寞清冷的地方却是有了烟火人家一般的味道。 琰与陆远依靠着山壁,看着眼前星星点点的灯火,等待着明月攀上夜空。 “你在数什么,琰?”陆远侧过脸,身旁的琰正仰着头,对着天上渐渐由蓝变黑的天空翕动着嘴唇。 听到陆远的话,琰微微偏过了头,微笑解释道:“我以前有空的时候,就会抬头数一下天上的星星。可是,每个夜晚,我都无法将头顶的那一片夜空全部数尽,即便我第二天再坐在同一个位置,面朝同一个方向,那一片黑暗里的星光也与昨日不同。” 琰的手指向那夜空中黑与蓝的交界处,继续说道:“你看,那夜晚渐渐吃掉了太阳的余辉。黑色新幕又增添了我从未见过的星光。它们的色彩与大小不尽相同,就像揭开一个新的画布,永远不知道它的下一段里绘了什么。” 陆远看着那渐沉下去的色彩,浓厚的墨色即将笼罩这片天空,他感到恍神,他不理解琰的意思。 “我想说的,即便我们的所在早已注定,但仍然拥有数不尽的可能与道路。我以前太过狭隘,要做什么就咬着不放,忽视了很多很多。陆远,你让我看到了更多不同的可能。” “我?”陆远吃惊地看向琰,“我能做什么呢?迄今为止,我帮到你的也很有限,大部分东西都是你在操办。” 琰上前拍了拍陆远的背,说道:“并非如此,陆远。因为有你还在,我才想到了很多,比以往都多,比以往都更充满色彩,你可能无法理解,但你肯定有体会,你也曾亲诉关于我的变化。” 陆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要是真的想做些什么,帮我些什么,明天就跟我去一趟金沙吧。” “什么?”陆远被这突然转变的话锋定格了一下,“你好像转换得有点生硬啊,你又想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只是生意上的事,最近开采矿石相当顺利,联系上的买家也是很多,不少商会纷至沓来,急着从我们手里拿货。要是顺利的话,明天一单,就可以拿下四十万克朗。” “四十万?!”陆远猛地一惊,他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一夜之间拿到这么多钱,这也意味着,清江或许很快就有救了。 “好!要是能早一点赚够那几百万,清江姐也能复苏吧!” “你愿意去?” “当然!”陆远一口答应下来。 ... 翌日,琰载着陆远,再次来到了金沙市场。 与各大商会的会面定在了一家酒馆,琰坐主位,身边左右分别是陆远与梅景缘。圆桌上的众人无一不是各地商会的龙头。 “兰德商会,走马商会,石门商会,甚至从三号前哨站远道而来的铁城商会也来了。”陆远在桌子下紧紧攥着手,那一圈曾经想见都见不到的人物,如今汇聚一堂却让他很是紧张。 酒水都是次要的,商会们早已包了场,其它桌子上的酒客也均是安排的自己人,打点过集团军,这里便是绝对安全的会议室。 “闲话就不必了,琰帮主。你新任黑沙,现在可是金沙市场最风头无量的地下老大,如今邀请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想必手里的东西不会让我们大家失望吧?”说话的是正对着琰的石门商会会长,石门商会是金沙的本土商会,与各大帮派皆有交集。黑沙帮曾是他的最大贸易对象之一,红狐帮覆灭后,黑沙帮就成了石门商会最大的金主,仰赖梅景缘的关系,石门商会与黑沙帮一直关系匪浅,这也是会长敢第一个开口的原因。 琰面对焦急的石门会长,却是微微一笑。 “当然,在黑沙帮成员的努力下,我们手里确实已经积攒了各位会长足够为之来一趟的东西。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正是矿石原料。” “果真是...” “梅景缘真没骗我。” “不枉费我大老远跑一趟。” 琰待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继续说道:“蓝晶石五十六吨余,黑武铁三百六十吨余,沙金五百零三千克,冰铜二百三十六吨余,绿髓晶三十六千克半。这便是本人愿意提供给各位的。” “什么?这么多!这可不是简单的收集可以可以寻来的,这背后一定要有一座矿山啊!要是能长期合作,定然能赚得盆满钵满。” “五百千克的沙金,要是能把原料全吃下去,回去提炼一番,只要能炼出百分之一的真金,都是血赚...这批货一定要吃下!” “我商会做宝石行当最多,若是拿下绿髓晶,加工后卖向一号前哨站,定能赚上高价,这确实让我心动。” “蓝晶石,黑武铁,冰铜,可都是做军工器械必不可少的,百吨的原料,我们可以开足马力做一个月之久,收益也相当可观,真是不虚此行!” 桌上的大佬各有各的算盘,但所有人的行动到最后都会变成琰期望的那一个。便是争先恐后地要求合作。 “琰帮主!”石门商会的会长率先开口道,“我与黑沙帮也是多年的合作关系了,这批货,当让我接手吧!四十万克朗,我全要了如何?” 石门商会会长的话一出,立马引来了他人的不满。 一旁的走马商会会长冷着脸,反驳道:“石门会长好大的胃口。既然琰帮主邀请了各大商会的龙头前来赴会,必然不会只选一家。不然岂不是打其余所有人的脸?先不说我们,你让远道而来的铁城商会会长的脸往哪搁,让他这么白跑一趟吗?” 兰德商会会长也附和道:“做生意讲究细水长流,石门会长这样急功近利恐怕不妥吧,以后在我们商圈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石门会长一听也冷静了下来,琰邀请那么多同行来此,便是要他们相互竞争,以获得更多利益。石门会长与梅景缘私下交好,若是这桌上只有他一人,定是能以低价抄底拿入这批货,可现在,各家龙头在此,那些优势便荡然无存了。 石门会长只得悻悻收回了自己的话。 铁城会长此刻却开口道:“要我说,四十万拿下这全部,已经是底价了,这确实不够厚道,即便是生意人,我也看不下去,更别提这么多人在场。琰帮主能看得起铁城商会,我在这便先给出我的诚意,六十万克朗,如何?” 铁城会长言出,瞬间一片哗然。这桌子上的人每个都是想独吞所有的狠角色,帮了铁城商会一句,自己也讨不到好果子,眼下的情况已经相当明显,只有价格战才能从这张桌子里分到蛋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这正中琰的下怀,货好不怕没人要,琰现在只能找到这几个商会,以后闻着味道来的合作者只会更多。 “走马商户出六十五万!” “石门商会六十八万!” “我兰德商会,七十五万!” “铁城商会,再加一万。” 各大会长瞬间撕破了脸,完全进入了疯狂的争抢模式。 “琰帮主。”梅景缘扯住琰的衣角,对其耳语道,“这样吵下去可不是办法,赚钱早晚都能赚,要是各大商会就此撕破了脸,以后我们的路子也会窄吧?” 琰点点头回复道:“我正有此意。” “咳咳——”琰清了清嗓子,哄平了场上的喧闹,“我邀请各大商会的会长来,并非为了为难各位,伤了各位和气。各位都是商界龙头,大家也知道,我经营的产业并不见得了光,若是全交给一个人,也不保险,不妥当。各位,和气生财,各退一步,大家各取一部分如何呢。虽然大家的产业多有涉猎,但所专也各不相同,不如大家都拿了自己最想要的去,也好细水长流。” 琰的一番话让各会长平静了下来。琰的提议不偏不倚,虽然蛋糕被分成了多块,但也并非无利可图,生意以后还有的做,要是现在撕破脸,反而得不偿失。 “琰帮主说得对。”铁城会长率先说道,“我铁城商会从事贵金属加工,与集团军的军工部门略有合作,不如由我收下那冰铜,黑武铁,蓝晶石,其余的,便让给你们。” “不妥,我石门商会也是金沙市场最大的金属供应商,这里的建材可都是经过我们的手加工出来的,我们也要分,至少五五分!” “五五分就五五分!” “走马商会,收下沙金如何,想必这里在座的,没有比走马商会更懂提炼黄金的了。” “我兰德商会,做奢侈品为多,绿髓晶是上好的饰品原料,我高价收了。” 众人虽有嫌隙,但好在磕磕绊绊地最终达成了一致。最开始那几十万的垄断价分化后反而水涨船高,最后总的算下来,琰竟然得到了总计九十万的报价,这确乎是一个意外之喜。 琰伸出手去,一一与商会的龙头们握过,以祝贺谈判顺利,正当所有人以为这一切便圆满结束时,酒馆的大门却突然打开了。 一个黑沙帮的喽啰满身是血地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梅景缘第一个站起身,怒目看着这冒失的帮众。 “老大...出乱子了,别的帮派趁我们不备,杀过来了!” 第58章 争斗 “什么?”梅景缘瞪大了双眼,这正值帮派交接,根基未稳之时,怎么能出这样的乱子。黑沙帮虽然拿下了红狐帮最多的遗产,可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仍是猝不及防。 各大商会的会长也慌乱了起来,商会虽有自己的护卫,可毕竟仍是贸易走商之流,身处帮派乱战的旋涡,绝对是他们不希望看到的。 琰也站起身,当务之急是要知道对手是谁,快速分析局势,保住黑沙帮的同时确保各位金主的安全,他立马对着那满身是伤的喽啰询问道:“是哪个帮派发起的,规模如何?” 那黑沙帮成员却是支支吾吾地回答道:“这...几乎全金沙的组织都来了!由响石帮牵头...朝着我们各个地盘发起了进攻,我们先前拿到的那些红狐帮的地盘已经失守了!那些敌人,正朝着这里杀过来!” 酒馆瞬间乱作一团,那些邻桌的酒客瞬间站起了身,拿出了手里的武器,他们本是这些会长的雇佣兵,确保此次酒局谈判里自己金主的安全。可如今,不论是谁都意识到金沙市场又再次变天了,这个酒馆是否还在黑沙帮的势力范围内都是未知数,想要安全离开金沙已是不可能。况且此次袭击来得时机又如此之巧,很难不让人怀疑是黑沙帮故意做局,好吃下这些个商会,不论哪方,彼此的信任已经土崩瓦解,这些商会龙头已经处在了风暴的正中心。 琰“啧”了一声,忙欠身对着来客们致歉道:“黑沙帮此刻遇袭,绝非我刻意安排,事件发生如此巧合,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一举拿下金沙,控制各位。各位会长放心,我即刻组织人手反攻,各位可在此酒馆驻守,我要是有意愚弄各位,人头送上。” 琰不敢停留,直迈过一众人,拉着陆远便朝着酒馆大门走出去了。梅景缘见状,也紧随其后,带着自己的亲兵急匆匆离开了。 “琰——”梅景缘看着急匆匆离开的琰,很是不解,忙跑上前,气都来不及喘便拉住他,“咳咳——事情发生那么突然,你也不多解释几句。这些可都是商会龙头,就这么走了,恐怕不好吧。” 琰侧目看向梅景缘,脚下却仍然不停。 “正是因为里面的人都是商会的各位领头,我才要趁他们没反应过来,赶紧走。” “什么意思?”梅景缘惊讶地看向琰。陆远也是一脸不解的表情。 “商人与我们的关系只建立在利益之上。当我们之间的利益链土崩瓦解的时候,那么我们就会变成他们的商品。方才的酒馆里,他们的亲兵数量比我们多得多,要是我们留在那,后果不堪设想。” “你是说...”梅景缘恍然大悟。 “帮派的斗争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想保全自身,而我们作为帮派最大的首脑,控制了我们,也便是控制了整个黑沙帮。你猜,要是对手打过来,我们又被困酒馆,这些人会拿我们怎么样?他们肯定会抓住我们,献给响石帮或者别的什么人,以换取更多利益。那时候,我们就无力回天了,所以,趁他们反应过来前,我们得赶紧走。” 陆远钦佩地看向琰,又问道:“可就算我们现在自己暂时安全了,外面也还是一团乱,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被突然袭击。” 琰淡定地回应道:“这并不奇怪。黑沙帮方才吞下红狐帮大量地盘,必然遭到其它势力眼红,原本三足鼎立的天平被打破,纷争是早晚的事。只是,对手挑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们趁着我们把大量人手转移到矿场,而黑沙帮本就根基未稳,还是一个做生意的节骨眼的时候偷袭我们。这一击若是成功,必然会直接要了我们的命,这次的主要敌人应该就是响石帮,他窜动了底下的各小帮派,一齐围攻我们,想来便是要一举把我们扼杀,此次胜负,将直接决定金沙市场未来的主人。” “这...也太巧了,响石帮居然还有这样洞察力的高手。”梅景缘叹道。 “这不会是个巧合。梅帮主,从前红狐帮统治半个金沙市场的时候,黑沙帮可是与响石帮交好的,目的便是联手对抗敌人。那么帮派里混进几个响石帮的奸细也不足为奇了。” 梅景缘茅塞顿开,可现在木已成舟,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挽回局面。梅景缘将帮派几乎一半多的人都派去了矿场,只留下了精锐驻守地盘,这些日子招揽的新人手还远远不够,而黑沙帮的地盘又空前扩大,各个据点能塞进去的防守力量少之又少,按照他的推算,黑沙帮至少有一半的地盘已经被吃掉了。 “琰,现在该怎么办,我回去把白灵调过来,来得及吗?”陆远问道。 琰摇了摇头说:“这就是最难办的一点,金沙不像废品市场,集团军或许会对帮派斗争睁一只眼闭一眼。但是如果街上明目张胆地出现了幻兽,那问题就严重了。到时候,死的可就不只是响石帮了,恐怕这里所有的地下力量都会被扣上谋反的帽子一举被消灭吧。” “嘶——”梅景缘和琰此刻都意识到了形势变得麻烦起来。若是只有响石帮,或许还好说,但是现在,各个小帮派也对黑沙帮群起而攻之,集合起来的力量,甚至比当时的红狐帮还要恐怖。 梅景缘忙说道:“那些小帮派手里的武器不会很好,彻底吃下我们还需要时间,我们要赶紧联系上比较大的队伍,商讨作战办法!” 琰转过头看向梅景缘问道:“梅帮主,你之前不是交给了我们通讯工具吗?黑沙帮自己的那一套在哪?” “在主堡的地下,怎么了?” “我们直接前往主堡。”琰说道。 “可是我们还没有和其它成员取得联系。战局很可能已经...” 琰摇了摇头说:“放心,如果我估计的没错,黑沙帮完全陷落还要上很久。” “什么?” “在和那些人谈生意前一天,我就提前把梅心送到金沙市场了。” ... 另一边—— 黑沙帮左翼与右翼的地盘沦陷已过大半,而最中间的阵线却迟迟啃不下来。 持续不断的巷战,不知为何响石帮的主力却迟迟打不完对方。 “怎么回事?我们的人怎么还在减少!”响石帮被无休无止的战斗惹得发毛,自己的战线却丝毫没有推进一点,地上倒下的那些人有敌人也有自己人,他明明感觉对方的数量不多,却像苍蝇一样又恶心又烦。 “到底还有多少人没有解决?”他抓着一个下属逼问道。 那响石帮成员哆哆嗦嗦回道:“没剩多少人了!” “那为什么我们的人还一直在死!” “真的没剩多少人了,他们几乎就只有一个人在打!” “什么?”那干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没多少人了。”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 二人回过头去,眼前只站着一个手拿双头刀戴着黄色金属面罩的年轻女子。她手中的双头刀的刀尖向下滴着血,身后是满地的响石帮成员的尸体。 “我说的是你们,没多少人了。” 第59章 世俗狂欢 “女人?哪来的女人?”那响石帮的干部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手持武器的对手,不敢相信就是她覆灭了自己一整支小队,“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们帮派的人呢?” “别大喊大叫了,这里就剩你们俩了。”那女人冷冷地回应道。 “什么?”响石帮干部一愣,才发现周边早已如死一般寂静,武器的碰撞声与嘈杂声不知何时全都消失了,只有身旁那个小弟的哆嗦声传进他的耳朵。 “妈的,没用的废物!”响石帮干部几乎是立刻就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枪,扣动扳机便要射向对方。 刀刃划过空气的鸣声直刺他的耳膜,手中的火器不知何时却没有响起那应有的撞火声,响石帮干部低头看去,方才握着武器的手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一个切面,汩汩的鲜血喷涌而出。 “啊——”那干部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声,他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可对方不知何时已经贴到了他的近前。 “你——你——” 那干部临死前最后终于想起来了对方的名字,那覆灭红狐帮的传闻并非虚假,这样的女人确实真实存在于金沙,他早该知道,那个坊间流传甚久的名字怎么会因为一时的狂热就忘了呢。 梅心。 一抹刀光劈开了眼前的二人,紧随其后的是扑通两声倒地的声音。 梅心刀刃入鞘,却对眼前的情况一点也不满意。 “该死,跟着我打架还能死这么多人。得整编完去和别的队伍会合了。不知道别的地方打得怎么样...估计也不会太好吧。光是干掉这个小队就要靠我的话,其它据点被打烂估计就在意料之中了。” “嘟嘟嘟——”梅心拿出腰间的通讯器,按下按钮。 “嗯,好,我知道了。” 梅心挂掉通讯,眉头再次紧锁起来。她宁愿完全不知道目前战场的消息,这样心里或许还好受一些,黑沙帮目前的控制区已经被挤压成了非常狭窄的一块,只有梅心所在的地区直直地突了出来,其他战斗人员几乎都后撤到了本部附近。已经有接近一半的战斗小队被全灭了,许多频道无法联系上,为了集中力量,大多数队伍已经在干部的指挥下聚合在一起,而自己的这支小队却因为抵抗得力完全被孤立在了外面。 “我现在也就剩下十多个人。妈的,这不就明摆着告诉我已经被围困了吗,两边都是敌人,等待援兵是不可能了。这真是...太爽了!” 梅心突然笑了。 “被围困的话,干什么事都是正确的,毕竟只要往外杀就是突围。那我为什么不往敌人正中心杀过去,杀回去也是突围,杀过去也是突围,要是能直接把对面的老大干掉,不就直接赢了吗?”梅心想着,这还是继红狐帮之后她能如此痛快地战斗。 “只是...” 梅心看了看身后慢慢靠拢来的自己的残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苦恼。梅心自己可以不受阻碍地在巷子里保持自己的高机动性,游击敌人,进行斩首行动。可一旦要带上那么多人,反而就成了劣势,自己也没法拿那么多人命开玩笑。自从叔叔将位置交给了琰,自己几乎立刻成了帮派里最受信任的人,虽然,梅心名义上还没加入黑沙帮,但几乎所有的小弟与干部都相当敬重她,跟着她作战的人对她马首是瞻都不为过。 “啊,烦死了。一旦和人扯上关系就逃不过这个,我总不能带他们去送死吧。” 梅心苦恼着,自己的部队却已经靠拢在了她身边,等待着她的指令。 梅心清了清嗓子:“咳咳——你们都散了吧。” 梅心没头没脑的话却让手下的人不为所动,他们似乎没有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听明白吗,我叫你们散了。找个房子或者随便什么地方躲起来,我没法带你们杀出去。我们的队伍完全被分割了,孤立无援,出去就是送死,包围圈马上就要缩到我们这里了,躲起来,明白吗?” 梅心的话似乎并未起到什么效果,队伍沉默着,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梅心看着这些满身是伤的残兵败将,一时想说的粗口却又喷不出来了。 “可是,头儿,你怎么办呢?”一个人站出来问道。 梅心疑惑地歪着脑袋,平静地回答道:“什么我怎么办,我当然是往外面杀过去啊,不然谁给你们吸引敌人,你们躲起来等死吗?” 众人听罢喧闹了起来。 “我以为,头儿是想抛下我们自己跑路呢。” “那些干部出了事早都跑完了,梅老大还想着我们。” “我还以为...我们就被抛弃了。” 梅心明白了方才那长久的沉默是源自什么,梅心的作战方式在帮派里也是独树一帜,牺牲小弟垫背保全自己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梅心都忘了自己身处这样一个悲哀的地方。 “啧,我有必要害死你们保全自己吗?你们也不看看地上那群玩意都是谁杀的,我一个人往外走,你们还有机会活,要是你们跟着我走,都得死,明白吗?碍手碍脚的,赶紧找个洞钻着躲起来。哦,记住,这是命令,我一会杀红眼了可认不得你们是谁,我也记不清你们的脸,明白了吗?” 众人还想说些什么,梅心却不愿意再纠缠下去,转过身便往巷子的反方向走了。 “头儿她...真的往敌人的方向走过去了。” ... 胡同里没有什么高层建筑,一个三层的屋棚便是顶天了,梅心轻松地跃上屋檐,沿着小巷在半空中飞越着,响石帮伙同着的其它小帮派已经会成了一路,朝着梅心方才战斗的位置涌过来,看来,方才那波小队战斗失利的消息已经传过去了。 敌人们手里的武器伴随着奔跑摆动着,进入地形复杂的居民区,便不再能一窝蜂地往里钻了,这里岔路众多,不想放跑对手,便要抽出人手从四面慢慢朝里聚拢。 梅心蹲伏在屋檐上,敌人分散战力的举动也无疑给她创造了机会。狭窄的巷战,对于擅长单兵作战的梅心而言是相当有利的。 “搞点动静,把他们老大逼出来吧。”梅心正想着,一支三四人组成的小队慢慢走进了她的视野里。 梅心发出一声轻笑,从房檐上一跃而下,快如蜻蜓点地,只一呼吸间寒光便切断了一人的脉搏。 “什么人!额——” “有敌人!” 梅心手中的链刀以绝伦的速度快速地首尾相击,那来不及反应的敌人还未挥起手里的武器便被无情地刺穿,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啧,这些家伙都不是响石帮的,完全不在水准。”梅心恼道。 响应响石帮围攻黑沙帮的那些个无名帮派,大多都是为了分到胜利的一杯羹,他们原本实力就不强,更多的像街上游散的混混组织起来的小团体,没什么实力,平时吓唬吓唬平民还可以,真的到了战斗的时候却等同于填线充数的。但这样的人一茬又一茬,为了利益冒死的人在这片土地从来不再少数,只是对于梅心而言,这无疑是一种负担,无法对响石帮造成实质性伤害的话就起不到改变战局的作用,其它帮派都是乌合之众,只要树倒猢狲散,灭了响石帮纷争自然就解决了。 “真恶心啊,叫着别家的人打头阵,自己窝在背后保存实力。怂得跟那千岁狐一样。”梅心忍不住抱怨道。 可游击还得继续,无足轻重的人死多了也会引起自己想要见的敌人的注意力。梅心在各个小巷子里奔行,手中的刀早已浸泡在了鲜红血液里,当第六支小队的所有人死在了梅心的刀下,她那喘着气的声音终于得到了回应。 一阵脚步声在她四面八方响起,她看到了巷子拐角处出现的那想要看到的标志性纹身。 响石帮的主力已经到了,这也意味着,她已经处在了敌阵的正中心。 梅心笑了,她看向那远处乌泱泱的人群,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最突出的一个地中海。 “我是个很俗的人,没什么素质,没什么文化,爱好也不多。但今天,我很尽兴,你们的卑鄙行径让我相当尽兴。对我来说,杀人这种很俗的事,就像一场狂欢,我不建议,让这场狂欢再久一点。” 第60章 何为胜者 那地中海慢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精壮的身体上却有一颗蜡黄且瘦削的脑袋。梅心往他的脸上一瞧,当即就联想到了从前不知在哪捡到过的一本描绘老鹰的图画书,这人倒和那动物长得相当神似。 “红狐帮的残党,棕红室女。”那老怪阴着脸,嘴里一字一句地吐着话。 梅心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本就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什么美感,更别说他提到了自己最不喜欢的东西。 “纠正一下,我不是红狐帮的人。我早就和那里没关系了。” “呵,你背叛了你的主子,又亲手杀了他,就像当年杀了你父亲一样。”那地中海的声音平静而狂妄,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梅心的真实身份,方才的话都是故意在激梅心。 梅心相当吃这一套,她手里的刀头已经举了起来。 “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老秃驴,不论是我父亲,还是黑沙帮,你都没有资格去评判。我不管我身边有多少个你安插的狗,我事后会把他们揪出来,连并着你那丑的让我作呕的脑袋一起埋进沙子里。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了,秃驴,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还能活到现在的,响石帮不会有第二个了。但是,那第一个也很快就要入土了。” “呵,你有——”那地中海还想说些什么,却立马噎住了,话语转而变成了向后退去的姿势,身边的小弟早已一拥而上,忙上前掩护住他的身体。 再看去,梅心早已从原地飞奔而来,手中的链刀不知何时已经从脱手飞来,若非方才的一个小弟挡在了地中海正前方,那被穿刺心脏的便是他了。 “妈的,秃驴,不是很能说吗?”梅心边奔跑着,边用力拉动锁链抽回刀头,同时背过的另一只手再猛然甩出另一节,行云流水的动作几乎让攻击的衔接毫无间隙,刀柄还未折回,另一扇便横扫过去,强劲的爆发力将最前方的两人拦腰斩断。梅心在飞溅的血液中突破过去,瞬息便来到了人群正中。 “左右!”那地中海猛地喊了一声,梅心两边屋子的墙面瞬间被爆破,来不及迈开腿,两个壮汉便从窟窿里直冲出来,他们手持防爆盾,从梅心左右夹击过来,烟尘中,梅心看不清来人,只能将刀头握在手柄,横拦去挡。 “啧——”两人巨大的冲击力将梅心的双手几乎顶地扭转过去,她的身体被牢牢卡在中间,动弹不得。 “放电!”那地中海命令道。 两名壮汉手中的盾牌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梅心暗叫不好,可强劲的电流已然从盾面散射出来,通过她的武器传导至她的全身。 “啊啊啊啊!”梅心惨叫着,所有力气在一瞬间定格消失,那盾牌向中间靠拢撞击去,发出炽烈的白光,两人往一旁退去,梅心已经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那地中海又慢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冷笑着看眼前狼狈模样的梅心。 “我以为是什么妖怪,原来不过是个没脑子的废物。在黑沙帮和红狐帮那么久也没把你的智商提高一点。” 地中海用鞋尖轻轻踢着梅心的脸,又继续说着:“喂——不如来我们响石帮吧,嗯?你呆在这里可比别的地方有用的多,至少,不会被这么三两下就解决了。嘶——要是别人说你三姓家奴怎么办?你不是那种要脸的人吧,应该没关系吧哈哈哈哈哈哈!” 地中海俯下身,托起梅心的下巴,那半睁不睁的眼睛似乎失去了光。 “喂——不会死了吧,我还以为你能多玩一会,你的狂欢结束了?真有趣,就像那些酒馆的醉鬼一样,说着大话吹着牛,趴下了还不知道自己喝多了。你把自己当什么了,英雄吗?一个女人,你玩得过我吗?你不是不要知道我的名字吗,还嚣张吗?记得你老子石南天了吗!” 石南天看着那失神的脸,厉声奸笑着,可那正要放开的手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 石南天向下看去,那本托着梅心下巴的右手竟然被对方抓住了手腕,而那抓握的力道正一点点在加强。 “她醒了,怎么可能?!这电流强度可是能把一个成年人直接电晕过去的...不,是真的,这婊子在骗我,她那反应是装出来的!”石南天暗叫不好,正要向后退去,可那只手却怎么也缩不回去,他一动便是要把梅心整个拖动。 “愣着干什么,快帮我松开她!” 石南田大叫着,可周围的人却没有理解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自己的老大突然变得一股很害怕的样子,他明明还抓着眼前的女人,却好像被黏住一样松不开。 “老大,你触电了吗?”一旁的左护卫问道。 “触你姥姥!我被她抓住了,被她——啊啊啊啊啊!” 石南天突然惨叫起来,眼前的梅心不知何时突然从趴下变成了半蹲的样子,手如同一只钳子一样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腕。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冲上前,要掰开两人,右护卫手中的盾牌再次贴了上来。 “你是猪吗?我和她连在一起,你想电死我吗!”石南天骂道。 右护卫的盾牌又在空中定格。 左护卫情急之下,一脚踹向梅心的小腹,猛力地一脚既将梅心脱了手,也将对方踢飞出去。 可石南天的惨叫声却更响了。 “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啊!” 响石帮的众人这才发现那石南天坐在地上,右手的三指不知何时已经断了不见。再看向梅心,方才抓住石南天的那只手脱力地垂下来,一个小小的刀片慢慢从中滑落。 梅心剧烈喘息着,腹部的痛处与电流过后的麻痹感让她几乎无法做任何其它动作。 “你的人...看上去也不太聪明。还得多亏了你那个拿盾牌的傻大个...不然我怎么削地下你的手指呢?你和...那死狐狸一样,一点本事也没有...呵呵...野狗罢了。” “给我打死她!给我打死她!给我打死她啊!”石南天愤怒地发令道,手中的鲜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他对梅心那得志般的羞辱相当不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种地方吃大亏。 响石帮的帮众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梅心已经动弹不得,无论如何,她都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可不安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 本该从梅心背后围上去的那支队伍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喧闹与击打声。 响石帮成员的惨叫声突兀地响起,众人停下步子,那本该形成的包围圈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裂口,十个左右的浑身是伤的人喊着号子冲了进来。 “为了梅心!” “保护我们的头儿!” “干死他们!” “老子跟你们拼了!” 本该听从梅心命令躲起来的那支小队不知何时又聚在了一块,从危险又漫长的巷子里杀了出来,找到了梅心。 他们遍体鳞伤,他们斗志高昂。 “头儿!”带头的那名成员走上前搀扶起梅心,明明他也早已满身血污,疼痛难忍,却依旧蹲伏下去,用自己的肩膀抬起了那个女人。 身边的帮众一起蹲下去,扶托着梅心站直了身体。 梅心站在土石之上,而石南天仍是坐在地上捂着伤口。 梅心俯视着他,疲惫的眼神里却满是轻蔑。 石南天咬着牙,他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看不起,而这般小肚鸡肠的人,无法接受来自弱者的轻蔑。 梅心那无力的声音确是那么刺耳:“垃圾怎么都是垃圾。垃圾合在一起,也不过是垃圾堆。垃圾堆里的王,走出了自己的垃圾场就什么也不是。” “头儿,别说话了,你看他脸都要红了!” “我感觉他要爆了!” “他会不会炸成一堆垃圾,我可不想弄脏自己。” 众人应和着梅心哈哈大笑。 “啧——你们不听我命令,回去...弄死你们。” “别啊头儿,我们是来救你的。” “就是就是,你这样我可就把你丢这逃跑了。” “说什么话呢,被头儿宰了也比被垃圾熏死好!” 众人那旁若无人的话彻底激怒了石南天,他在一旁小弟的搀扶下也慢慢站了起来。 “笑吧,我看你们还能笑多久,一群残废,我要把你活剥下皮放在太阳底下烤!” 第61章 雇佣兵团 石南天叫嚣着,梅心等人早已是笼中困兽,自己的其它部队估计早已对黑沙帮的完成了合围老巢,击溃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黑沙帮不会有第二个梅心,即便有,也无济于事。 四周的响石帮成员在石南天的命令下一拥而上,人潮向着梅心等人所在地位置涌来。 “头儿还不能动!保护好头儿!”梅心的小队迅速地围成了一圈,将脱力的梅心护在正中间,同时纷纷举起了手里的武器挡在身前准备迎敌。 刀剑,铁棍,金属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那围绕着梅心的圈子被不断地压缩,本就体力不支的人们在对方疯狂的进攻下更显疲态,能够招架的机会如喘息一般稍纵即逝,小队更多的只是受到单方面的殴打。很快便有人倒了下去。 “二驴倒了!快补上那个缺口!” “我去——” “我撑不住了!” “我撞死你!” 那一个个残兵在手臂的招架被破开,武器也被卸下后,转而将自己的肉身化作盾墙,往人群中冲撞而去。那点冲击力或许能将包围圈扩大一点,但也只是抱薪救火,一个接着一个在人海中被吞没。 “一群疯猪,拱过来干什么,看我敲碎你的脑子!”响石帮的暴徒嗤笑着将手中的武器狠狠地向眼前的血肉之身砸去,倾泻着自己的暴力,这些不怕死的人仿佛成了他们最好的施虐工具。 石南天狂笑着:“好,好!给我把他们打死,我要他们活着喘不上气,张嘴说不了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 恶徒的本质在响石帮帮众的身上展现地淋漓尽致,此刻的人群早已不是为了破开阵线而攻击。掩护梅心的小队已经溃散,他们只是为了施暴而施暴,他们浸淫在这施虐的快感中,享受着作为喽啰翻身的快感。 “还有那个女人,妈的,老子要狠狠地抽她耳光!”一个喽啰从拳打脚踢中缓过劲,看着拥挤在人群中却还没被浸染的梅心,急叫着跑了过去。 那喽啰个子矮小,穿得也不体面,借着自己不引人注目的模样便溜边钻进了人群后,朝着梅心跑去时却是一脸的贪相,手里的拳头仿佛已经蓄势待发,他狞笑着,一拳就要挥出。 “你也配...伤我们的头儿!”那喽啰还未到梅心跟前,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就从一旁扑了过来,他的左臂已经完全不能动了,那碎裂的外衣裹挟着他遍布伤疤的身体撞在了那个喽啰身上。 “哎哟!” 那身材瘦弱的喽啰被这一击撞在了地上,眼前的男人亦跌倒下去,动弹不得。 “妈了个巴子!”喽啰咒骂着,拍拍身体又站起身,随即奋力一脚往对方头上踢去。“你挡你爷爷干什么,我弄死你!嗯——” 喽啰低下头,似乎注意到了什么。那方才撞倒他的人,此刻的手里正握着一把银白色的双头刀。 “这是那个女人的?”喽啰依稀记起来这似乎就是梅心方才用的双头链刀,这男人趁着人群混乱不知何时偷摸着把它捡了起来,要往回送去却正好撞见了他。 “嘻!那我真是大功一件,嘻!看来今天我就要坐上响石帮二把手的交椅了!老子就用她的刀砍掉她的头献给石南天。” 那喽啰伸出脚去,狠狠踩向那握着双头刀的手。 “松手!松手!松手!” 可那只手却是拽得紧紧的怎么也不肯放。 “妈的,松手!”那喽啰忍无可忍,心里早就急得不耐烦了,什么也顾不上便从袖口掏出一把短刀,狠狠地刺到了对方的手背上。 “啊!” 随着一声痛苦的惨叫声响起,那握着刀的手松了开来,双头刀的刀柄滑落到了那喽啰的脚边。 “嘻!我的了!” 喽啰弯下腰捡起双头刀,中间的链条却还没有收回去,那又长又怪的武器在他手里却显得无比笨重。 “这玩意是怎么甩起来的,算了有刀就能捅,我插死她!” 那喽啰只能一手握着刀柄,后边大半截仍由其拖行在地,一点点靠近梅心。 梅心倚靠在墙边,一动不动似乎还没缓过神来。 “嘻!” 那喽啰双手握住刀柄,举过头便向下刺去。 “咦?” 那刀刃却在半空中悬住了,一股力量拉扯住了要向下的刀锋,有什么东西正从反方向握着他手里的武器。 “用不好的武器,就别拿来丢人现脸了。”梅心的眼睛突兀地睁开,那咬牙切齿的声音直刺入对方的耳膜。 “咦!”那喽啰害怕地发出一声惊叫,他低头看去,梅心的右手已经抓住了刀柄后方的锁链,这也正是他迟迟没法把刀捅下去的原因。 看见梅心精神恢复过来,那喽啰的身体便不自觉颤抖了起来,以至于手里的刀柄都忽地滑落下来。 他“咦——咦——”地怪叫着,流着鼻涕往后哆嗦着退去,梅心看了一眼他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又看了一眼方才那被他伤害过的友军,手里的链刀不自觉挥舞起来。 “我的手还没完全恢复...”梅心转动着手里的链条,链刀启动得很慢,挥舞的速度就像原野上的风车,显得笨重而迟缓。 “但是,你也逃不掉。” 那喽啰吓得连身子也不敢背过去,只能张着嘴呜哇大叫着:“哇哇哇——那女人恢复过来了,快来帮我呀!帮我干掉她呀!” 那围聚在其他人身边的响石帮成员纷纷抬起头,那几乎已经破开的阵线里,梅心正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来,那些已经意识模糊的队员在她的背后呆呆地伫立着,在格挡已经成为本能动作的众人面前,梅心舞着手中的链刀,再次挡在了所有人面前。 “嘻!打死她打死她!她已经不行了,嘻!”那喽啰看到自己的话有了作用,忙转悲为喜,梅心主动出来成为众矢之的,自己背后有那么多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 梅心无言地加速挥舞着手中的铁链,带动着刀头旋转,她低着头,目光却向上直直盯着眼前的目标。 这是她最后的力气了,挥舞完这一次,就大概再也收不回这件武器了吧。 全力丢出去吧。 “嘻!快打死她!打死她啊!”那喽啰却显得高高在上般催促命令道。但是周围的人却如死一般寂静,他们紧张地往后退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石南天没有发话,他默默地退到了人群后。 所有人都在等,在梅心确定好目标前,没有人敢上前,左右护卫架起盾牌挡在石南天面前,只有蠢货才会想着接下这一击或者主动第一个朝着梅心脸上走去,就算那是强弩之末,也要等她放完这最后一箭才上去。 那半退着的人群很快便又变成了一个弧形,露出了方才叫嚣着的那个喽啰。 梅心无力地睁着眼,她已经将铁链加速到了最快。 “不知道这娘们还有什么力...不能拖下去了,叫后面的人把枪端上来。”石南天缩在后方,对着身后的下人吩咐道。 “大哥,我们弹药不多,攻坚黑沙堡还需要...” “少废话,杀一个人能用多少子弹,宰让她玩下去老子就要没命了。” “是!” 阵线前沿,那喽啰看着身后将自己暴露在梅心视野中的人们,脸上的不解马上变成了害怕。 “嘻..?怎么不动啊,大家——你们莫非不想杀了她,不想给老大献上她的人头吗?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人群缄默着,他们等待着,梅心的目光已经死死地盯住了最前方的那个喽啰。 “咦——” 那喽啰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却怎么也挤不进人群,他的哀嚎很快变成了悲怆的嚎哭。 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喽啰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刺痛感从腹部传遍全身,那银色的刀锋从自己上半身突兀地穿透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在一瞬间被砍碎,他看到了眼前的众人那戏谑的眼神。 只是一个虫子罢了,你的命有什么要紧的呢? 梅心的锁链脱手了,她再没有力气把它收回来,这是她的最后一击了。 “开火!”石南天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人群中突然钻出几个手持自动步枪的人,他们几乎是立刻便端起了手中的武器,朝着梅心方向的众人扣下了扳机。 “砰——” “叮叮叮叮叮——” 那胡同的一旁被洞开的墙面此刻被彻底粉碎,一辆巨大的武装矿车横冲直撞过来。那矿车借着冲撞的阻力刹住车,货箱甩尾一般往前一横挡在了梅心的方向,全数的子弹倾泻在了货箱的钢板上。 “什么!” 那一排射击队友停下了手里的火器,石南天慢慢探出脑袋,那锃光发亮的地中海此刻却流下了汗。 “这...” 货箱的门缓缓向上帘起,响石帮的所有人此刻都能清晰的看到里面乌泱泱的究竟是什么。 一排又一排全副武装的人员从车厢里突了下来,他们手持爆能枪,腰间悬挂震爆鸣雷,身上黑色的装甲完全覆盖住了身体。 那一车便走下了将近三十号人,他们围堵在矿车旁,举起手里的枪对准了响石帮的人群。 “火牙雇佣兵团已到达目标地点。发现剿灭目标,请指示。”为首的队长模样的人对着胸前的通讯装置说道。 另一边的语音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全数歼灭。” 第62章 全数歼灭 响石帮的人群一瞬间慌乱起来,他们自然认得眼前的这批人是什么。 火牙雇佣兵团,荒漠中最危险的信号。从武装运输到买凶杀人,只要给钱,他们就能成为你最尖锐的刀。金沙市场的帮派再大,帮众再多,也不会蠢到和这样一支全副武装的佣兵团正面冲突,那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佣兵团不缺雇主,只有缺钱雇佣他们的人。这样一只佣兵团,一天的报价便在十万克朗往上,火牙雇佣兵团的价格还要更高,响石帮不善营生,去招募这样一支队伍替自己办事吃力不讨好,收益还没自己贴进去多。 那些刚进帮派不久的大头兵都不过是耗材,死了也便死了,假以时日又会有新鲜血液加入。可前提是,这个帮派得从这样的争斗中活下来。 石南天捂着的伤口又刺痛起来,眼前的情况绝对是他不想看到的。响石帮连同其它小帮派人数有数百之众,可那些几乎连个像样装备都没有的乌合之众在这样装备精良的部队面前,能做的又有多少。 填线的兵,挡刀的尸体。 谁都知道自己的命宝贵,如果说,面对清江时,许多人还会以人海优势以及装备差距抱有自信,那么看到这些全副武装下来的雇佣兵团时,所有人的脑海里便只剩下了一个字。 “死”。 石南天不愿意相信,他更希望眼前的这些雇佣兵团不是来找他们的,但是他找不到解释,找不到理由,那赤裸裸对准着他们人群的枪口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为什么?妈的,我的前线部队呢,黑沙帮怎么还没吃下来,这些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石南天不知对着谁责问道,他咆哮着,质问着所有人,但无一人回答他。 “我的金主,你确定不想抓到什么人盘问些什么吗,一个活口都不留吗?”火牙雇佣兵团团长对着胸前的通讯器再一次问道。 那通讯器里传来了犹豫的声音:“啊,问什么吗...问他们为什么袭击我们吗?大概是不需要了,但他们也许有话问我们,我猜响石帮的石南天应该就在你们面前,他有什么话要说吗?” 火牙雇佣兵团团长听罢,从胸前取下通讯器,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响石帮包围圈的正中心。 “方才那个说话的地中海,就是石南天吗?我的金主问你是否要带话给他。”火牙团长递出手里的通讯器,尽可能地凑近石南天,示意他说下去。 “...” “我想你最好快点说些什么,我们是按时收费的,我的金主不会希望你浪费他太多时间,毕竟杀掉你们已经花了他很多钱。”火牙团长抬了抬胳膊,再次示意道。 石南天痛苦地咬着牙,他不相信自己的功亏一篑,他不相信眼前的局面居然瞬间变成了这样。 他愤恨地看着打开状态的通讯器,咬牙切齿地问道:“我的左右部队呢...他们到底到了哪里?” 通讯器另一端传出了慵懒的声音。 “你说那些混混一样的部队吗?确实给我造成了一点麻烦,不过,很可惜,也只是造成了一点麻烦。我只是把一些克朗用礼炮发射到了天空,他们就四散开来跑去满地捡钱了。你真不该把那些毫无纪律的帮派成员和你的那些人混在一起,光是争抢钱互相咬起来的人就够死一地的了。” “你...” “不得不说,梅帮主选择将帮派转型为商业性质确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至少,我们有经费去买那些曾经认为多此一举的科技。比如,现在这个通讯器。你们总喜欢把手下的人当耗材,不愿意给他们配备什么装备,结果到关键时候,连联系都联系不上,我倒是还以为石南天有心灵感应呢,和梅心打那么久也丝毫不担心前线情况。嗯...你们突袭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方案,指挥能力却相当差劲,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吧?” “你这畜生!你到底还做了什么?”石南天只是骂道。 “你前线的人要不就是跑了,要不就是死了。我没做什么,我只是打了两通电话,一通打给了火牙雇佣兵团,请求他们接受我的委托。这不,你已经知道了。还有一通,打回了我真正的老巢,位置就不告诉你了,反正他们已经来了,估计再过几分钟就要摸到你们屁股了。” “什么?” “别惊讶,打完你的前线部队再赶来的。” 通讯器被挂断了。 石南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两面包夹了,前方是火牙雇佣兵团,后方则是黑沙帮抽调出去又回来的主力,自己被梅心困在巷子里拖了太久,前线的情况一概不知。而现在,这个巷子已经成了他们的困兽之所,现在轮到他们被合围了。 “我的金主已经把话说完了。”火牙团长淡淡地说道。 “给我上!” “全数歼灭。” 石南天的喊声与火牙团长的命令同时响起,帮众们还未有动作,如同暴雨一般倾泻而来的能量弹便洒满了整个战场。 石南天在说完话的一瞬间便向后跑去了,他挤过慌乱的人群,吃力又疯狂地逃跑着。 那成山的人潮连抵抗也做不到,如同木桩子一般一排排倒下,那原本护卫石南天左右的两人,手中的防爆盾牌已经被炸地焦黑,他们挪着步子向后退去,妄图慢慢撤出火力带。 “震爆手雷。” 火牙团长再次下令,身边的数名队员一齐从腰间摘下立方体似的黑色匣子,在手心一里一按后便朝那四散的人群抛去。 蓝色的脉冲瞬间炸开,四周的房屋几乎被掀成平地,那架着盾牌的两人在狂暴的能量中倒飞而出,血肉模糊地砸在远处。 “动作快,在集团军赶来前收拾完。” 火牙团长再次下令,雇佣部队立刻散了开来,分流进那些残党逃窜的小巷子里追击清扫。 而此刻,从虫族坟地赶来救援的部队已经从后方完成了合围,那些流窜的逃兵连抵抗都做不到便在一条又一条胡同里快速消散了。 “清剿进度是多少?”火牙团长打开了通讯器。 “报告,百分之八十九,部分敌人去向不明,部分敌人被友军擒获。” “首要目标呢?” “已离开视野,去向不明。” “追击。” “是。” ... 火牙终归是沙漠的雇佣兵,对于金沙的地形并不熟悉,也不擅长巷战,石南天凭借着对此地的了解与事先的计划,很快便逃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石南天跌跌撞撞地摔进一间土屋,满地的烟尘四散进入空气中,他踉跄地呼喊着:“首长!首长!救我!” 石南天的背部不知何时被猛踹了一脚,他向前栽倒去,他惶恐地回过头,身后一个身穿集团军制服的男人正站在他的眼前。 “首长!”石南天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呼喊着眼前的这个人。 “没用的东西,把方案都告诉你,交给你的事情还做不好!”那长官却是冷着脸,厉声说道。 石南天却连连喊冤:“首长,不是啊!我都要成功了,是那黑沙帮的新头头,找了雇佣兵来啊,我们根本没法打啊,那些小帮派也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一点钱就叛变了!” 那长官蹲下身,揪住石南天的头发,狠狠地提到眼前。 “我当初给了你们多少经费,三十万克朗,叫你把这次的事办好。怎么,你雇不起人吗?还是手下那群人喂不饱?” “我...”石南天哀嚎着不敢反驳。 “全他妈给你吃到肚子里去了!老子真不该看上你这草包,头秃了,脑子也精光了!” “首长!大人!救救我,救救我!只要您的集团军出马,这帮小子,这帮混蛋,肯定就被一锅端了,他们都是屁!”石南天哀求着。 那长官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轻蔑地说道:“石南天,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怜,又下贱,你觉得你还有什么用?我帮你又有多少价值?要是集团军能出面我还要你做什么!没用的废物!” 那长官狠狠将石南天踢到一旁,继续说道:“你真的以为,我帮你,是为了让你统治金沙,从而让我们进一步控制这里吗?哼,这种小地方,扶持一个代理人对我们而言再容易不过,金沙里有我们想要的人,明白吗?” “想要的人...”石南天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个疯婆子?不对...那些商会会长...不对,我肯定能想起来,首长,留我一命,我肯定能派上用场,帮你找到那个人!” “不用了。”那长官冷冷地说道,“你们打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浮出水面了,接下来,只是要收集证据而已。如果他真的在这里,那我们集团军接下来赚到的钱,可是百倍还多了。” “什...什么,谁...首长,是——” “砰!” 集团军长官扣下了扳机,石南天向后倒去,额头的弹孔流出鲜血。 “我说了,你已经没用了。” 长官收起枪,腰间的通讯器却在此时响起。 “滴滴——” “林副官吗?” “武陶少校,是我。” “本部在一周内就要我军回程了,金沙的线索有了吗?” “报告长官,我已经收集了相关证据,我部断不可撤军,您要找的人已经浮出水面。” “好...但愿这个人的价值能配得上我花的时间。” 第63章 余兴 火牙雇佣兵团很快便收拾完巷口的残局离开了,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要是,被集团军扣住了会引起更多的麻烦。 对于帮派的冲突,集团军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那原始又落后的战斗方式不会触犯到统治者的根基。而雇佣兵不同,当那些违禁的武器出现在民间时,即便是心中早已默认,也不能任由他们就这么离开。 黑沙帮的人很快也撤出了战场,对于他们而言,这场惨剧已经结束了,金沙再也没有第二个大帮派,而那些曾与响石帮站在一起的蝼蚁们,也畏缩起来不敢再露面。广阔的地盘黑沙帮大快朵颐,所有人都汇集向一个地方,那个他们如今真正的主人所在的地方。 黑沙堡—— 站在琰面前的首先是火牙雇佣兵团,火牙团长带领者手下近三十号人,向琰复命道:“阁下交给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按照约定,我将收取你十五万的佣金。任务过程中,我们没能找到石南天的尸首,作为赔偿,我会为您减免两万克朗。” 琰点了点头,一旁的陆远走上前去,将手中的手提箱递给火牙团长。 “这里有十五万,火牙团长,石南天的尸首并不重要了。你们已经完成了任务,无需客气,我知道雇佣兵不讲人情,但我仍然愿意将此当作我们未来长期合作的友谊。” 火牙团长接过手提箱,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道:“琰阁下,祝您生意昌隆。”他转过身去,一面带走了所有的雇佣兵。 琰两侧,是那方才在酒馆里固守等待着的商会老板们,他们此刻纷纷探出头来,脸上满是恭敬与畏惧。此刻黑沙帮已经不再是金沙的黑沙帮,金沙已然成为了黑沙帮的金沙。如果说先前的众人还会因为黑沙帮摇摆不定的地位而对其抱有戒心的话,那么此刻,作为金沙市场地下的唯一话事人,琰已经完全做到了与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更多,在瑞安消亡的今天,能依仗上琰的势力无疑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生意不再单单只是生意,他们将被绑上琰的利益链,成为金沙运作的一部分。 覆灭响石帮,是琰给他们的第一个下马威,找来雇佣兵,是琰第二次给他们展示自身的实力。如此的手腕与执行力,这些商人没有理由再畏畏缩缩,瞻前顾后了,金沙需要一个新的主人,而他的主人需要一辆好用的马车。 “琰帮主,那些生意的事,还请您海涵,在下愿意再加百分之二十,以促进我们之间的友谊。”石门商会的会长率先开口道。 “我也...” “我也愿意加百分之二十。” “愿得琰帮主之谊。” 众人纷纷附和道。 琰点了点头,两旁的商人们再度退下,现在在琰面前的就只剩黑沙帮的帮众了。 陆远在琰的右侧,梅心在琰的左侧,段康安与毛生分列两边。 偌大的会场中,由梅景缘领头,身后的一众成员整齐地站成方阵,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新主人。 梅景缘半跪下去,朗声道:“我宣布,黑沙帮,此刻,新任帮主正式交接给琰,前帮主梅景缘,在此恭迎新帮主!” “恭迎新帮主!” “恭迎新帮主!” “恭迎新帮主!” 震天的呐喊声不绝于耳,琰一言不发地站在众人面前,只是凝视着,思索着,他站在了金沙市场的顶点,可那感觉却... 陆远站在琰的右后方,看着那伫立着的背影,那莫名的孤独感袭上陆远的心头,明明那傲立在人群当中的,是自己最信赖的人,可那份悲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好想上前从后面抱住琰,但是他做不到,那孤单面对一切的人啊,到底会把自己推得多远。 “琰,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我越发感觉到了你的孤独与不安,我还能像从前那样和你坐在门口聊天吗?为了清江...为了我们...” ... 这天的金沙相当热闹,黑沙帮派出了数十个余人上街采购各式各样的新鲜食物,这次不再是那些吃吐了的罐头,而是货真价实的新鲜肉类与果蔬。 两名黑沙帮成员走到一家食品店前,朗声唤道:“老板,出来卖吃的!” 黑洞洞的房间里应了一声,货架被晃动地叮当作响,一个身材圆滚的男人慢慢从杂乱的货物中挤了出来。 “二位爷,买罐头吗?保质期三百七十四年的。” “去去去!要什么罐头,今个儿我们来买的可是正经吃的,要菜,要肉!”黑沙帮小弟一脸得意道。 那老板却是一副惊讶的模样,帮派模样打扮的人他一眼便认得,只是这些人平日里吃食也相当随便,也完全不是那种买得起贵重食材的主,这种东西,在金沙可只有驻守的集团军士兵们消费得起。 “这...二位爷,这小本生意,可不经折腾啊!” 两小弟瞬间便明白对方以为自己是来勒索敲诈的,忙从兜里取出一袋子银质克朗,押在桌上。 “什么小本生意,不白拿你的,我们现在是大帮派的人了,有什么好货都上来!” 那老板看见兜里的子,也不含糊,忙是“哎”了一声,便跑后边去了。 那不知封了多少个月的大冰库再一次打开了,老板摇摇晃晃便抱着一茬子冰块出来了。 两人仔细看去,那冰块里封的大大小小,肉啊蔬菜啊什么都有。 “二位爷,挑好的,这都新鲜呢,蔬菜也不过放了三个月,肉最老的也就五年!怎么样,够意思吧!” “哎咻咻——”小弟甲看着那往外冒着水汽的冰坨子,不禁赞叹道,“新鲜东西就是不一样啊!看着就水灵,这是什么肉来的?这蔬菜又叫什么?” 老板搓着手笑道:“这蔬菜是各大前哨站培育出来的高能有机绿长叶!大伙平时吃的‘均衡营养高效罐头’里面就有它呢,可那个是提取出来的,这个不一样,可以炒着吃!” “哦——”小弟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小弟乙又问道:“那肉呢?你可别拿沙虫肉来唬我!” “怎么会呢!”老板赶忙说道,“您看看这纹路,都是上好的幻兽肉!肉用幻兽,二位爷想必还没吃过吧,那滋味,啧啧啧——比罐头里的合成肉可香多了!” 小弟甲却怒道:“你当我没见过世面是吧,我我我,我当然吃过肉了!”他戳了戳身边小弟乙的胳膊肘,又小声问道:“幻兽肉是哪种肉?” 小弟乙听罢也小声回应道:“肯定是幻兽的肉啊,大概是被打死的幻兽身上割下来的。” “这样啊,那好吃吗?”小弟甲小声问道。 “我连幻兽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好东西,买就得了!”小弟乙催促道。 小弟甲见状,忙咳嗽了两声,大气地对着冰块指指点点道:“东西不错嗷,全要了,包起来吧!” “哎——” 那老板将冰块装包,递给了二人,谁知那小弟甲转过身便从油布袋子里拿出了那冰坨坨,放在嘴里舔了起来。 “你干嘛?”小弟乙一脸鄙夷地问道。 “傻了吧,这可是水,买肉还送水呢!” 今天是黑沙帮的庆典,琰特地安排了金沙为数不多的厨师来到黑沙堡为所有帮派成员组织了一顿饭。 金沙那封存已久的“冷冻鲜品”被瞬间抢购一空,能用来作为食材的东西悉数被运进了黑沙堡。 众人还是头一次在酒馆以外的地方汇聚在一张又一张桌子上,共同吃一顿饭。 终于不再是罐头,啤酒也不再是虫酿,那简单朴素的小菜此刻却在众人眼里成为了佳肴。 人们在喧闹声中不顾形象地大吃特吃,地痞流氓们此刻难得其乐融融地放下了杀伐坐在了一块,只因为共同的一顿饭。 而在这其中,反差最大的,当属坐在琰那一桌的梅心了。 梅心狂饮着啤酒,手中的肉一刻也没放下过,她搅动着嘴,任由身旁的段康安怎么劝她吃慢点都没用。 “梅,你这样会噎住的!” “啊边路上,我饿不搜啊还是!” “你说什么?” “呜呜呜呜呜呜——” 毛生轻轻拍打着梅心的背,促着她咽下去。 琰与陆远坐在对面,无奈地看着眼前的梅心,梅景缘只能耐着性子,不断地给梅心递水。 梅心咽下最后一口肉,大口喘出一口气。 “你刚刚想说什么?”陆远问道。 “啊不是这个,肉怎么吃不出罐头味啊!” “啊?” “这个酒也是,一点虫子的味道都没有!” 梅心说着,眼角却流出泪来。 第64章 山雨欲来 当所有人都意识到金沙的夜晚只剩下一个主人时,已是一周后。 这些日子的街道比以往更安静,这些日子的巷口比以往更干净。少了那些帮派成员之间互相的口角与纷争,只剩下那些感觉和普通人没什么人区别的汉子们慢悠地在街上走着。 人们才想起来:哦,原来金沙市场只剩下一个黑沙帮了。 黑沙帮转型成为商业帮会,那些原本见不得光的人也慢慢得以走上台面。 按照琰的话说,转型是大势所趋。一味地靠着传统的暴力手段与原始的收入方式只会加速自身的灭亡,永远会有新的对手取代你。 商会大量涌入了金沙市场,这里的商业风气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改变了。愿意来此处经商的人变得更多,当地最大的地下组织愿意伸出手保护那些不够强大的商人们,这是所有走在刀尖上的商贩们梦寐以求的。 当一车又一车矿石从金沙市场被运走时,那在暗处的两人也终于坐不住了。 “你看到了那是什么了吗?”武陶少校吸着烟,吐出了一口烟圈。 他身边的林副官冷冷地站立着,脸色却相当笃定:“长官,不用说我也看得出来,这些日子来来往往的货车可是以前的几倍还多。” 武陶把烟头丢在地上,用皮靴将它踩灭,又长长吐了一口气:“金沙的负责人收了他们不少好处吧...虽然不至于明目张胆,但这样的规模怎么也无法掩盖下去了。” 林副官却显得有些许担忧,他转向武陶,又说道:“长官...你要找的人,会不会知道的太多了...要是被高层知道这事,恐怕...” *打火机点燃的声音* “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我原先以为,那个人只是对虫群相当了解,并且手里有关于紫晶的情报。没想到,他比我们知道的还要多...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林副官,你还记得我在废品市场里找到了什么吗?” 林副官不解地回忆着,嘴里慢慢地吐出子:“黑火的大坑...虫群的痕迹...还有,瑞安?” “那你觉得最关键的是什么?” 林副官思索着,试探地回答道:“虫群吗?毕竟长官您一直在追查它们的来源与目的。” 武陶摇摇头说道:“之前我被带入了误区,寻找的方向也是错误的。虫群不是关键,它们或许一开始的就没有目标,也不是奔着黑火来的,你记得它们之后的袭击路径。几乎是毫无目的地就向着就近的人类聚落奔去,无差别地攻击,和最初的行为判若云泥。” 林副官点点头,可还是不解道:“不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去找原因吗?长官,您发现了什么?” “如果我们把虫群想得太过复杂,就反而解不开这道题,它们的行为逻辑建立在本能之上,除此以外的所有行动都是可以被掌控的。” “您是说...”林副官想到了那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答案。 武陶:“没错,当我从废墟中挖到那个几乎是被砸烂了头的瑞安的时候,我瞬间明白了,这一切诡异又奇怪的地方在哪里。竞技场从来不止一个人,至少有一个人已经离开了。瑞安没有被虫群生吞而是被人所杀,这一切不论发生在前还是在后都相当不可思议。如果是虫群袭击前他便死了,为什么所有的尸体里就只剩他还保留着,这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如果是在虫群袭击之后,那两人又为何得以在虫群的包围中活下来?所以答案就很明朗了。” “您是说,虫群忽略了他们?” 武陶点了点头说:“并非是忽略,至少不会是忽略了瑞安。显然瑞安是那个蒙在鼓里的被害者,而那个杀了他消失不见的人才是虫群真正意义上‘忽略’的人。你还记得安德鲁上尉私自来到废品市场吗?” “记得。” “集团军追查到了他来到的原因,只是因为瑞安的一个委托,他请求安德鲁来到废品市场处理一个人,并将幻兽卖给他以维持场地的运转。而这件事发生与瑞安的死亡间隔不过短短几天。你觉得,一个如日中天的地头蛇会如此草率且离奇地死去吗?” “不...” “他身边还有安德鲁上尉,和一只小熊座级的幻兽,能从这样的配置身边拿走瑞安的命,那这个人可已经算是集团军的一枚肉刺了。所以,干掉安德鲁上尉与他的幻兽的,只能是虫群,这样一来,时间线也明确了,安德鲁上尉死前,瑞安绝不会死,袭击黑火的又是虫群。瑞安的死绝对在虫群的袭击之后。” “而瑞安的死又是人为的...” “是啊,所以你不难模拟出这样一个场景,虫群袭击了黑火,在一片混乱中,所有的抵抗力量战死,瑞安却在逃命中被想要杀死他的仇人堵截并成功杀害。你觉得,这个剧情里少了些什么?” “少了...少了理由,少了故事能成功进行的原因,虫群凭什么可以放任瑞安以及那个凶手相安无事到这个时间点,并且,虫群有什么理由袭击黑火?” “没错,那么我们基于此再增加一个假设。如果从一开始凶手就见到了瑞安,并且和他发生了冲突呢?” “什么...意思?” “我想说的是,如果虫群并非忽略了两人,而是因为两人才来到,是不是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这...” “不要把虫群的思维想得太复杂,如果它们只是为了保护一个人呢?就像自己巢穴里的女王受到威胁,纷纷凭借着本能过去保护一样。你还记得你炸开前进营地的那个山体,那些虫群发了疯似的掩护在那只幼虫的身边的样子吗?”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人类,不是虫子!” 武陶点燃了最后一支烟。 “这也是我来到这里并且追查下去的理由,林副官,你现在能理解我要你做那些事的原因了吧?” 林副官点点头道:“金沙发生的这些变化丝毫不输废品市场,这里一定有什么人...如果那些事情的始作俑者都是同一个人的话,一切都好办了。” 武陶笑道:“而你已经把他逼出水面了,不是吗?” 林副官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哪敢,都是长官您的计策好。只是这下子又不好对付了,如今黑沙帮势力空前壮大,只是集团军的地面部队恐怕很难办成事。” “所以,我把总部的电台彻底关了。必要的时候,就把幻兽开进去。” “长官,您...” “我希望这一切都被证明是有价值的,要是回去撤了我的官,也无所谓了,只要能让我们进一步探明这颗星球的真相,我不在乎。” “...” 武陶往巷子外走去,一并说道:“接下来,我们就去拜访一下这里的治安官吧。他一定知道黑沙帮现在的情况,至少,明面上的情况。” ... 金沙市场,治安官办公室—— “少校...”那肥胖的治安官从未见过如此高位的长官莅临此处,又是端茶又是倒水。 武陶与林副官坐在椅子上,清冷的夜并没有想象中难熬。 “官话和客套就不必了,我也不是来和你和稀泥的,说吧,金沙市场那些来往货车里装的都是什么?” 那肥胖的治安官显得相当紧张,支支吾吾地说道:“只是...民间的一些商人送货,长官您也知道,这聚落里的人也要营生,不能脱离了前哨站基地就不能活啊你说是不是?” 林副官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瞬间怒道:“还狡辩!要不要我把这些日子的矿石交易量报表拿出来,你们金沙的出口量多了多少倍你自己心里有数吗?你可别告诉我是你们的站点挖到了什么矿脉,金沙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 治安官哆嗦着不敢说话。 武陶慢慢开口道:“治安长,您究竟收了多少钱呢?这几天往来货车的量肉眼可见地变多了,你瞒得过上面,可瞒不住我的眼睛啊。” 治安官颤抖地将手伸进从怀里,摸索着什么,林副官见状,立马暴起,将其按在了桌台上。治安官害怕地大喊着,怀里的东西也掉了出来,一大袋子金克朗散落一地。 “冤枉,冤枉啊!” “啧——”林副官撇撇嘴,他本以为对方是想行凶灭口,没想到掏出的却是钱。 武陶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钱袋子,在手中掂量了一番,继续说道:“拿这些封住我们的嘴是吗?看来你收的远比这些还多,这里可有两万克朗之多...一个治安官,一年的薪水也不过五千克朗。难怪...” “长官!大人!放过我,放过我!”那治安官哀求着。 武陶把钱袋子扔在了桌上,他把头凑到被按在桌上的治安官眼前,低声说道: “来吧,告诉我,是谁交给你的这笔钱,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第65章 前夕 陆远倚靠在熙攘的广场墙角,看着往来的人群怔怔地出神。这方空地已经被黑沙帮买下,作为货物的集散中心使用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些路过的人们会对着他招手示意,恭敬地称他一声二当家的。陆远感到恍然,他觉得这一切那么虚浮而不真实,当他木然地举起手,点着头回应那些人的示好时,他依稀感觉自己还是以前那个籍籍无名的陆远。他不认识眼前这些黑沙帮的帮众,可那些人都向他投来敬仰与畏惧的目光,为什么呢?因为琰吗?如果陆远只是陆远,或许他现在什么也不是,这让他受宠若惊又梦幻的位置他到底怎么掌握地住呢。 “也许让梅心来会更好,她想得更少,也会更得心应手吧。” 陆远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只是一个监督着货物装卸的普通员工,如果这么想,他反而轻松了许多。陆远从不是那么一个有志向的人,他最大的愿望也只是救活清江,并且和大家一起平稳地生活下去。但他只能跟着琰一步一步走,琰带他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他不敢松开,琰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也是唯一可以帮他的人。 “可是啊,琰,我还是看不清,我们到底会怎么办呢,现在是金沙,以后又是什么?还是说,我们的一切,都会在瞬息崩塌呢...” 陆远感到迷茫不安,他想找个人说说话,但那个人不可以是琰。琰总是含糊其辞,他的心里装了太多,为了保护陆远,他瞒了太多,他自然知道自己不该过问,他应该是一个作为他后盾理解他的人,可能够与他交心并且毫无顾忌畅谈的人... “梅心。” 陆远脑子里很快蹦出了这两个字,当陆远坐在梅心对面时,那不着边际的对话就可以让陆远暂时忘掉一切。梅心那没头没脑的日常状态不知何时已经感染了陆远,清江姐曾为他磨平心中的棱角,梅心则用世俗的态度将他从自我的矛盾中剥离。 于是陆远回到了自己的看守室,从柜子里取出了两瓶酒,提溜着便朝梅心的住所走去。 梅心并没有返回返回山谷,虽然战事刚平,但琰仍然让她驻守在金沙市场里,如今的时局并不如想象中稳定,觊觎黑沙帮位置的人反而更多。倒是矿场那里,除了必要的人手,几乎不会有任何明面上的威胁,至少目前是这样。 梅心呆在据点一处新建的小房间内,翘着二郎腿听着自己刚买的唱片,她悠闲地哼着曲子,对自己不久前才受的伤丝毫不在意。 陆远来到梅心所在的门口,那些护卫一眼便认出了他。这些人也是陆远为数不多记得的武装人员,他们曾在梅心的小队里与石南天作战,那些未愈的伤口是他们勇敢的证明。 护卫见到来人是陆远,便纷纷让开了一条道,出于好意,一旁的人仍是提醒陆远道:“二当家,头儿她在里边休息,吩咐说过不要打扰,不然就...把他的头砍下来。” 陆远自然知道梅心只是想一个人待着,但他也不想刁难眼前的护卫们。他们自始至终都相当感激琰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们,虽然梅心事后并没有道谢,而是通过自己的这些下属传达了“跟着你一辈子”的契约,陆远便有自信梅心不会真的把他的头砍下来。 陆远没有说话,只是摇晃了一下手中的两瓶酒。 护卫们知道梅心好这一口,也默契地点点头,便让陆远进去了。 “咚咚咚——” 三声响后,陆远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梅心猛地从转椅上回过身子,手腕一翻便是飞刀的破空声。 陆远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只听见“噔”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扎在了他身体侧边的墙上。 “别急别急,我带了酒!”陆远忙喊道,同时提起两只胳膊,举起手中的两个酒瓶。 “是你啊。”梅心的杀气骤然消失,她盯着眼前的酒瓶子,后手一推桌板,便坐着转椅滑到了陆远跟前,一把抓走他带来的礼物。 “幸好来的不是琰,不然要是给他扎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梅心自说自话地抱着酒瓶子又滑回了唱片机旁。 陆远松了口气,反手关上门,惊魂未定地说道:“你也没真的想扎死我吧。” 梅心挑了挑眉说:“手伤还没好,偏了点 可惜。” “你真想杀了我啊!” “谁知道呢,毕竟你只是陆老二,但你既然带了东西,我姑且可以放过你一会。说吧,找我来想和我聊什么?” 陆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聊天的?” 梅心咕嘟咕嘟灌下一口酒,擦了擦嘴,白了陆远一眼说:“你和那个琰不一样,你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况且,你和我之间有那么多要讲的公事吗,除了闲话还有什么,看你脸难看地和粪一样,就知道你想说些有的没的,不然,你也不至于带着酒。” 陆远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驼着背。 “酒都是给你的,我不喝。” “噢。”梅心又喝下一口酒,“那本来就是我的,我没想过分给你。听到我后面放的歌了吗,别苦着脸了,欣赏欣赏这才叫曲子!” 陆远耸耸鼻子,终于是笑道:“你还是那么嘴上不饶人。” “你别搞得我们好像很亲密一样,我先说好,没有酒我才懒得搭理你。” “是是是。”陆远显得有些无奈,“但是你的品味确实不错。” 梅心扬起了眉毛,得意地笑道:“是吧,哎,这一点你还是比琰那个死玩意好。他虽然是老大吧,但是我和他还是聊不太来,他总是一副假正经的样子,而且他的品味也不怎么样。” 陆远的神色好了起来:“所以,你还是愿意我坐在这?”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段瘸子太老了,和他聊天总少那么一点意思,毛生又呆地只会挨骂,只有你还算能聊得来。可别搞错了,我只是接受你的请求在这里听你说话,别浪费我时间,你有什么苦水赶紧说,别逼我急。” 陆远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没什么苦水了,听你说话,我感觉好多了。” “嘿,你这人,是不是真的有那方面癖好,喜欢找骂是不?还是把我当相声演员,给你在这逗乐子呢,有话快说,别逼我把酒瓶子扣你头上!” “好好好!”陆远见梅心一副真急了的样子,连忙摆摆手安抚着,脸色却又郁闷了下来,“我只是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总感觉,不自在。” 梅心灌了一口酒,微醺着醉意,笑道:“不自在?哪不自在?琰也没有逼你做什么吧,你也没有一定要负的责任,和我一样,都是没家没亲人的混混。你往自己肩上挑什么担子呢,明天会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别死了,想要的都会来的。” “这...” “说白了,你只是自己给自己在找不自在,我问你——” 梅心忽然猛地凑近陆远,有神的双眼紧紧贴在他的近前。 “你喝多了?”陆远有些猝不及防。 “嘘——”梅心脸上泛起红晕,说话也显得醉醺醺的,“我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 梅心笑着将手指绕在自己的发丝上,神神秘秘地说:“你在想一个女人。” 陆远一下子惊慌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 “你瞒不住我。”梅心贼兮兮笑着,声音故意放低了一度,轻柔的声音好像鬼魅一般,“刚刚我凑近你的时候,你紧张了对吧?” 陆远不曾想平时看上去大条又随性的梅心还有这一面,他刚想说些什么,嘴却被梅心按住了。 “你不敢看我,你躲着我,你把我想成另一个人。” 陆远的脖子被梅心的手强行掰到她的近前,强迫着看向梅心的眼睛。 “对,没错。我猜猜是谁...”梅心转动着眼珠子,一副思考的样子。 “噢,我知道了——你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做不到,哼哼。”梅心的嘴凑到陆远的耳边,轻声说着,“你害怕救不回那个女人,你害怕琰失败了你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陆远的瞳孔骤然放大,梅心已经歪过头来盯着自己的侧脸。 “我说对了~”梅心挑逗似的笑了。 “是那个装在罐头里的女人?” 陆远的呼吸变得急促,梅心吐出的温度仿佛灼烧着他的脸庞。 “你真是藏不住东西,怎么,那么在乎她?你很喜欢她?” 陆远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喜欢?不,怎么会,我怎么会喜欢清江姐,她可是...她比我厉害那么多,她带我学会那么多,我怎么会...清江,为什么,我想到救不活她心里就那么痛,我为什么呼吸那么困难。清江?为什么,我会直呼她的名字...” 陆远感觉自己被捂住的嘴突然被松开了。陆远看见眼前的梅心正笑着看着她,她模糊的身影与他想的那个人如此相像。 “我喜欢她。”陆远被松开嘴的一刹那便吐出了这四个字。他下意识地捂住嘴,却发现自己已经收不回刚刚的话,自己的心跳速度随着后知后觉的感受剧烈地攀升,他意识到自己明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梅心一把薅住陆远的头发,坐在他身前大笑着,“你真好玩!真的什么都藏不住,喂——你真的没遇到过别的女孩子吗?要不要姐姐亲你一个?” 梅心说着便嘟起嘴作着样子。 “滚啊!”陆远一把将梅心推开,“你一身酒味,恶心死了!” “那么激动干嘛?”梅心仍是笑,说罢便一把按住陆远,“这是你找我说话的代价,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纯!” “变态啊!”陆远的心跳再次加快,只是这次,是因为恐惧。 “什么人来救救我,谁都好啊!”陆远心里呐喊着,梅心已经完全发了酒疯,失去了理智,自己又没法从她手中挣脱出来,要是继续下去,自己必然清白不保。 “嘬嘬嘬!”梅心扭曲地对着空气做着亲吻的动作,却找不准方向扑着空乱亲。 “救——” “砰——”梅心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护卫从外边急忙着走了进来。 “头儿,大当家紧急叫你们回去——头儿?” 梅心与被按在她身下的陆远一起回过头。 “哈?”梅心的脸色相当难看。 “不是这样的!”陆远辩解道。 “二当家的,头儿,你们完事了快点出来,对不起,别杀我!” 门再次被重重地关上了。 第66章 集团军 陆远的手摸上载具的方向盘。 入主黑沙帮后,琰便给上层干部配置了专属的载具以供方便出行。陆远毕竟不能一直蹭着琰的矿车到处跑,如此大体型的载具也不方便。 梅心拉开车门,坐到了陆远的副驾驶上,琰的急召仿佛一道浓茶让她酒醒大半。 “这么着急,究竟什么事?”梅心还在嘟囔着,陆远却已经按下了发动机的按钮。 “沙海漫游者号接入电源,所有系统已上线——” 随着提示音响起,那四驱载具在空地上打了个弯,便开始加速起来。 “周围的货车都提前发动了,这些商人看似是要走的样子。”陆远分析着,“大部分帮派成员都在往外走,只有部分据点还剩着几个人驻守。” “搞什么,这才安稳多久,又要出什么乱子了?” “我感觉你乐在其中?”陆远却说道。 梅心的表情却兴奋不起来,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总觉得,能让那个家伙都那么着急的事,不会轻松。至少,很麻烦。你们不会真的要起义什么的吧,然后被集团军逮住了!” “你还记得那件事啊?话说有关起义的事情,只有你们最开始那三个人知道呢,自从控制黑沙帮后,琰就没提过这件事了。我也不清楚,或许是真的,或许又只是一个名头。但是肯定不是现在,我觉得,很大概率还是出意外了。” 梅心“啧”了一声:“我算是知道你那苦瓜一样的脸是因为什么了,我跟着你们这么些日子,天天没个安稳觉,净是往这往那瞎跑,到手的钱还没花掉下一桩麻烦事就来了。” 陆远显得有些无奈地说:“或许吧,担惊受怕的日子是很多,但未来也值得期待...你不想呆在这了?” “没有,我说了有要我的地方我搭上命也会帮你们。”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琰应该会很高兴的。” 梅心侧过脸,看向专注开着车的陆远,又问道:“那你呢,你怎么想,你有为你自己的未来与现状想过吗?” “我吗?” “你开心吗?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是那个女人,还是金沙,又或是这颗星球?还只是你们这一小个集体的永恒?说白了,这地方没什么值得留恋的,这个世界也烂透了。我在你眼里看不见你对未来的期望,别把一切想得太复杂了,改变不了,就照顾好自己吧,我们两只胳膊两条腿,可没法把这么大的行星翻了天,可别有太多复杂的感情,你喜欢什么,留住什么就好了。”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颗星球,不喜欢统治这里的人。琰的说法很梦幻,但我却只感到无力与绝望,就算拥有金沙,我们也那么渺小,有关未来,我们好像在骗很多人,最后发现连自己也骗了。” “有什么关系呢,你杞人忧天地怕这怕那,还不如傻乎乎地就信着你的红毛老大。烦了就听听唱片——”梅心说着按下了车载音乐的开关,一阵激昂的音乐瞬间响起,“你看,好多了。抓住能抓住的,那些不喜欢的就滚他的蛋,哪有那么多伟大的目标,能抓住今天,你才有明天。” 陆远握紧了方向盘,终是释怀一笑道:“是啊,滚他的蛋,那些东西都和我没关系,我就想身边的人能平安下来!我才不是什么理想主义的伟人,我能抓住的就只有这么多!” “对!”梅心用力拍了拍陆远的脑袋,这一巴掌却险些没把他按在方向盘上,“就是这样,小酒喝喝,明天还是照样来的,与其想这些还不如帮琰把事情先处理好,油门踩死,给我冲!” 陆远狠狠地一脚下去,车速瞬间拉到最快,“沙漠漫游者”号的车轮扬起漫天的沙砾。 “呜呼——”梅心兴奋地叫着,一面将音乐的声音开到最大。 两人一路疾驰,不过两个钟头,便已然来到了那熟悉的山谷,虫群墓地。 那一排排临时的住所此刻变得更加密集,奇怪的是,本该在矿山中忙碌的矿工们纷纷走了出来,转而沿着山麓修建着砖墙这样的防御工事。 陆远与梅心走下车,眼前的一切此刻显得紧张而陌生,那些与他们匆匆擦肩而过的人群似乎一刻也不敢停下。山谷的空地上,那红头发的青年正站在一排战斗人员的面前说着什么。 陆远与梅心顺着山路向下走去,一名黑沙帮成员远远地跑向二人,连招呼也来不及打便说道:“二当家的,梅小姐,快过来吧,琰帮主已经在等着你们了。” 陆远听罢不敢怠慢,快步提速便跟上了对方。琰从未如此焦急过,真有什么大事已经发生了。 山下,琰神色凝重着,眼前的数百号黑沙帮成员,有的早已在其中呆了数年,有的则是方才加入的,但无一例外,他们都被分配到了作战部门,由旧帮主统一管理,分成了数拨。 梅心在人群中很快便找到了属于自己麾下的那一支。 “喝,真的几乎都来了,什么事那么急?” 梅心嘀咕着绕过人群,又在琰身后不远处找到了同样紧张着的段康安与毛生。 陆远与梅心的目光很快便与那头的几人对上了。 琰不动声色地继续对着眼前的众人宣讲着什么,而段康安则是使着眼色,示意二人绕过来。 “...所以,我并不逼迫大家留在这里,我会给出要离开的人一笔遣散费。生命是你们自己的,我不会强迫着大家为我卖命。我已经无法许诺留下来会获得什么,或许最好的结果就是保留下一条命,不过,若我身死魂消,你们仍有人能够以黑沙帮成员的身份行走于世间,那么,我的所有遗产都是属于你们的。” 陆远听到琰这样的话,身躯猛地一僵,他看向正对着所有人喊话的琰,脸上只有不可置信。 “死?琰刚刚说什么?发生了什么?” 段康安将梅心与僵直在原地的陆远一把拉进了角落,同时示意二人不要说话。 琰仍然讲着。 “我带领着黑沙帮走上了短暂的顶点,不该带着它迈向末日。你们仍然可以是黑沙帮的成员,只是我,或许,我不该是帮主,我拖累了你们,带着你们迈向深渊。不论是离开还是留下我都会欣赏你们。你们带着帮派的火种生存下去,而我,会为我既定的命运负责。后山的通道已经为你们打开,明天天亮前出去,你们都会平安无事,这里的一切都与你们无关。” 琰面前的众人沉默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始料未及。陆远在一旁想说些什么,却被段康安捂住了嘴。 “嘘,陆二当家的,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问题,但是现在不行,我可以替大当家的告诉你。” 梅心已经走到了毛生的旁边,揪着对方的耳朵逼问着:“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段康安与陆远转过头去,只见毛生“哎呦哎呦”地向后退着,一边摆着手求饶道:“梅...没没没没!” “梅什么?” “我没说我不说呀...别着急。” “快说!” “就是,急急急急...集团军要打过来了,琰老大忙着让人撤退呢,这里估计守不住了!” “集团军?!”梅心的脸色瞬间大变。 陆远神色一凛,段康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就是这么回事了。” 第67章 起义 “怎么可能?集团军,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陆远焦急地问道。 段康安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具体我也不知道,最近大当家的安插在金沙的市场的探子得到消息,有很多来路不明的人混了进来。和当地治安官之前保持的联络也突然中断了,那天我和毛生按照他的吩咐偷偷开车去了金沙市场十里外的附近转悠,果然看到了一排又一排的营帐,那些个幻兽军团就在阳光底下站着,可没把我吓死。回去之后,大当家的就说,对方是冲着我们来的,集团军要打过来了。” 陆远上牙咬着下嘴唇,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这...就算是黑沙帮闹得动静太大,也不至于如此。废品市场那么乱都没人管,怎么到了这就...” “不是黑沙帮的问题,当地的治安官早就打点好了。只是,这次来的是集团军的本部军队,他们本该在前线与虫群作战的,可不知为何,就跑到这来了。我也纳闷呢,这种小事不该是他们管的。” 陆远看向那在人群前宣讲着的琰,更多的不安涌上心头。 “为什么,你似乎一早就知道了的样子...是冲你来的吗?你早就料到会有今天吗?” 段康安拍了拍陆远的肩,叹了口气:“那些商会闻着味就跑了,黑沙帮走到这也不过短短几周,人心不齐,也没有道理为了我们拼命。外面的探子一批又一批再往回传电,金沙的那些潜伏的士兵已经把黑沙帮旧址翻了个底朝天,他们查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了...要是被发现我们在官方明令禁止的地方做据点,恐怕一个人也逃不掉,都是死罪。琰准备把人遣散走,要是不走,他就自己退出黑沙帮,撇清关系。” 陆远不再说话,只是回过头,聆听着琰最后的演讲。 “集团军不会针对你们,他们眼里有更重要的东西,这座矿山,以及...各位或许还有疑虑,认为我反复无常,不可信任,才来此地不久便将你们置于浩劫中。但在下未要你们一分一毫,来到帮派获取的所有你们都可以带走,山旁的载具都是为你们离开准备的,山道后面不会有集团军的人围堵,天黑之前他们赶不到此处。你们也许恨我,觉得这个天降的帮主配不得这个位置,但梅景缘,前帮主依旧在这里,我可以随时将自己的地位归还,在大家的监督下辞去位置,各位回到金沙后,黑沙帮仍然是那个黑沙帮,你们仍然坐着金沙市场的头把交椅。我没有任何怨言,各位,我言尽于此,要去要留,便如此吧。” 琰说罢,从原本的位置默默退了下去。 人群涌起了嘈杂的声音,但那刺耳的谩骂声最清晰可闻。 “妈的,我就知道这家伙不对劲,原来是个祸害!” “老子才呆了多少天,就遇到这么多鸟事,我还以为是草鸡变凤凰,这下直接掉进了粪坑。” “我还以为入帮能有什么好处,这下真的是差点把老子命玩丢了,呸,走人!” “没好处说个蛋,走了走了!” “玩命的事我才不干!” 愤怒的人群从琰身边擦肩而过,他们也丝毫不客气,径直便走向了事先为他们准备好的载具,争抢着上车,如同掠夺财产一般把那些在市面上可以卖到高价的车辆占为己有,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一个接一个离开了。 而那些来不及抢到车子的人,低下头捡拾着矿物的碎屑,一把一把装进口袋里,骂骂咧咧地边走边嚷着。 梅心在一旁静静看着,眉头却已经皱地死死的,她按着腰间的佩刀,狠狠地盯着那些贪得无厌的鼠辈。那些家伙很快便注意到了角落里要杀人般的凶狠目光,胆怯地不敢过多停留便狼狈地离开了。若非梅心在场,估计这些家伙都会钻进属于他们的山洞里开始胡乱抢夺起来了吧。 人员一下子散了七七八八,原本声势浩大的黑沙帮也不过一团散沙,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还站在原地,他们或是犹豫着是否要迈开步子,或是紧张地发着抖。梅景缘背着身静静伫立在仅剩下的人面前,抬起头看向一旁的琰。 “我很抱歉,琰帮主。” “我已经不是帮主了,梅阁下。很抱歉我把你的期望辜负了,变成这样...” “不。”梅景缘摇了摇头,“我会留在这,琰帮主。那些离开的人不配称之为黑沙帮的成员。他们会在这时候走,也会在黑沙帮落魄的时候倒戈,你让我看清了这些。琰帮主,让我留下来助你吧。” 梅景缘走到琰的跟前,凑近他的耳朵说道:“就算没有您,黑沙帮也会在我死后覆灭。琰,我要感谢你救了小梅,我会留在这。但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我知道小梅不会走,拜托你,一定让她活下来好吗,她是我和我大哥,最后的亲人了。” 琰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梅景缘回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剩下在场的人大吼道:“黑沙帮全体都有!” 中气十足的声音令在场剩余的人都为之一震。 “是!帮主!”那一片声音整齐地响起。 “我以黑沙帮二代帮主的身份下令,所有成员,死守山谷。黑沙帮从不在那山谷外,就在此处!” “是!” 梅心看见了,陆远也看见了,琰也看见了,那留在此处的人们,那些黑沙帮的骨干与老将,他们会害怕,他们会想逃跑,但他们留了下来。 梅心的嘴角上扬着:“看到了吗,我的队伍没一个走的。” 毛生站在一旁,打战的双腿慢慢恢复了平静,他开口向一旁的梅心询问道:“梅,你也愿意留下来吗?” 梅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说的什么话,我当然会留下来,倒是你和那瘸子,我还以为你们该溜了呢?你这怂蛋还站在这倒是稀奇。” 毛生的声音虽然怯懦,但却透露着相当的坚定:“不...我不走,琰帮主待我不薄,我我我...我不能再逃了。我哪也不去,我死也要死在这!” “哼。”梅心侧过脸,却难得地因为毛生笑了一下,她从前就嫌弃着毛生的软弱,明明这么大块头一个人,却任由他人欺侮,梅心日日训斥毛生,却同时也盼着他反抗一次,证明自己并非如此怯懦。 梅景缘此刻再次转身面向琰,抱拳道:“很遗憾,琰帮主,黑沙帮能留下的就只剩那么多了,但是,我们也仍然听从您的差遣。” 琰低着眉,摇摇头道:“集团军只是要一个结果。如果没有人来对应这个结果,我们逃到哪里去都没用。就算我们全部离开山谷,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从金沙到任一前哨站,我们会被永无止尽地追杀。但该承担这一切的不是你们,而是我。方才有些话我不敢说,因为黑沙帮并非铁板一块。如果我告诉你们,集团军是冲我来的,你们还会留在这吗?” “什么?”梅景缘惊讶道。 “如果我方才说了,那些肖小估计会把我抓住献给集团军邀功吧。”琰苦笑道,“集团军找我的理由吗?你们便理解为我擅自开采了这片矿区吧,总该有人为这一切负责,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 “黑沙帮的所有人都受过您的恩惠,没有这些产业,我们也走不到今天!”梅景缘说道。 “是啊,就是啊!” “我才不是白眼狼!” “烂命一条,打就完了!” “老子回金沙也什么都没了,不如拼一把!” 身后的帮众也纷纷附和着。 “我们注定会死的。”琰摇了摇头。 “老大。”其中一个帮众站了出来,“集团军什么程度我们也知道,螳臂当车我们也知道。老大,站在这边的最开始兄弟们就已经得到消息了,也做好打算了。这些个人要么就是无牵无挂无亲无故的,以前都在集团军手下做活,没一个落得好下场。这辈子大家也不想浑浑噩噩,总想着干什么事拼一把,你晓得吗,那天酒馆里,梅小姐喝醉了,和我们讲起义的事来着,我以为那只是玩笑。结果,这不就来了!” 琰回过头,看向梅心,梅心尴尬地避开了目光。 琰无奈地笑了:“我本来打算永远不提此事的,我们势单力薄,还远远到不了能起义的程度。可你们都知道了...” 陆远回想起那日琰在洞窟中与他说的那些话,久远的记忆再次浮现,当时的他慷慨激昂,强拉起了一度丧失目标的陆远。 “你原来...只是为了让我振作起来才说那些话吗?” 可是现在,琰已经被推到了这个位置,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此刻也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只是,他们或许只有这一步了。 “起义!” “起义!起义!” “干他娘的集团军!” 琰看着眼前高举着手呐喊着的众人,也慢慢抬起头,回应着他们的期待。 “起义。” 第68章 最后一个夜晚 他们高声呼喊着,为了一个无法实现的目标,他们高声歌唱着,为了一个欺骗自己的理想。 “起义”两个字,显得多么可笑,又多么无奈。 为斗争找一个借口?每个人都想活下去,但他们有赴死的理由。 或许是这长夜太黑太久,久到人们都忘记了手上的老茧是从哪一年出现的。 他们只记得,睁开眼,就在这片大漠里,就在集团军的脚底下,他们望着天上往来的飞船出神。天空不属于他们,大地仅教他们匍匐喘息。 琰回到山洞,面对着梅心,陆远,段康安与毛生。 “你们也要留下来吗?” “不然呢?”梅心反问道。 “你们该知道这是没有意义的。就当我骗了他们,你们走吧。”琰说道。 “骗?那可不行,那是我的部下,我可接受不了自己跑了把他们丢在那送死。喂,你是不是太自私了,拉着那么多人为你陪葬,却偏偏把我们送出去?”梅心显得有些生气。 毛生出奇地站了出来点点头说:“我不走,不是你丢下我们。是我们不能丢下你。” 段康安拍了拍毛生的背,赞成道:“毛生说得对!” 琰又看向陆远。 陆远撇了撇嘴:“你还没告诉我这些事的原因呢,在你告诉我前,我才不走。而且,清江姐还在这,我不能就这么跑了。” “你们...”琰叹了口气。 “好了,我知道你是个烂人。但是,我想帮你这个烂人一回。我可答应你的,我欠你一条命,是时候该还了。”梅心笑着走到琰身边,狠狠地往他肚子来了一拳。 琰“呕”了一声,额头的纹扭成了麻花。 “看你这张脸不爽很久了。婆婆妈妈,每天自以为是的样子,呸!老娘就是不听你安排,鬼知道你把我们打发走会不会和他们媾和,又是骗我们。你脑子里什么鬼主意我不知道,打仗的时候我就盯着你,你一有怪动作我就砍死你!” 琰慢慢直起身子,脸上露出了勉强的笑。 “谢谢你...” “爱咋咋地。” 当太阳沉落山谷,人们接二连三散去回到自己营房思考着如何度过这难眠的夜晚时,山外凌冽的风却比平时来得更早。 集团军被迫在山外驻扎,即便他们知道要找的人就在里面,即便他们已经将所有出口围地水泄不通,没有一人进入那悲伤而愤怒的巢穴里,他们相隔不过三里,却互相缄默着,互相给予着对方最后一个宁静的夜。 “长官,您确定那个人就在里面吗,他们的情报很灵通,我们在金沙发起的突袭几乎一无所获,他们溜走了怎么办?”林副官在夜空下,看着吸着烟的武陶少校,冷风吹拂着他冷峻的脸庞。 “他不会走,他知道金沙回不去,他也没法去更远的地方。我们的包围圈比他想象地更大。有些无关紧要的人已经逃了出来,是我有意为之,我不想事情闹得很大。要抓的人只有一个。” “我们对外怎么宣称呢?”林副官又问道。 “重要吗?”武陶再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人们甚至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况且,剿除匪患本就是我们该做的。你怕激起更多人的不满?” 林副官点了点头说:“对这个星球的管理本就岌岌可危,总督的那些政策确实不利于这里的发展...拓荒地的生育率比死亡率更低,几乎所有的人口增加都来自新的移民,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所以,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一旦我们解决虫族的问题,这里就会变好,总督...哪怕他继续如此严苛,人们也会比以前更安全。大地不再有边境,人们可以逃离中央的管控,建造自己的家园...届时,就算我被革职,也无妨了。”武陶愣了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忘了我说的。” 林副官看着武陶,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讲起。 武陶接着说道:“那个人,当年从一号总站那里盗走原细胞,又出现在黑火,金沙。做他知道幻兽的秘密,也了解虫族,甚至一度来到那被炸毁的前进营地,他知道的很多,或许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多。你还记得他第一次出现时的身份吗?” “机械师,学者,特派员,拾荒者。很多。” “是啊,他光是混进总部就用了那么多个假身份,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当年一个人就让总督急得跳脚。当我查到他与虫群有联系的时候,总督却默认他已死亡,不让我继续追查下去了。明明,那或许有可能让我们调查到虫群的更多信息,却糊里糊涂地停止了。” “您是说,总督不让您查下去...他知道些什么?” “上层的消息比我们想象中更灵通,或许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地下有什么,只是为了利益,他们选择了隐瞒。那个人肯定知道些什么,我不想再让总督欺骗所有人,瞒着所有人,趁我还在,我要自己为这里的人寻找到真相。” “哪怕我们会将眼前的一切变成尸山血海?” “哪怕杀掉一万人,也要为剩下的一万零一个人谋得未来。他们已经挡在了我们的道路上。” “长官,您的手在抖。” “天太冷了,回去吧,这是最后一个安适的夜晚了。” ... 陆远远远望见琰的背影,那站在山谷空地中的人此刻却是那么孤独。冷风吹不起他的衣角,他的眉眼亦染不上寒霜。 那悲苦的风沙灌不进这山脉的一角,同样,温暖也从不眷顾此处。 陆远缓缓走近,琰似乎已经知道他来了,清冷的夜里,他呼出的水汽那般湿润,溶进黑暗里。 “建筑工人在黄昏的时候已经走完了。该付给他们的工钱也没少,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又回到起点了。”琰的声音很平静。 “命运总是这样捉弄人。”陆远走着回应道。 “可是,这次不一样,或许,我们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琰,你还瞒了我多少呢?”陆远用手抚了抚地面,清出一块干净地方默默地坐了下去。 “我不觉得集团军会无缘无故地找你麻烦。就算我们有这座矿山,我们走便是了,他们不至于追你到天涯海角,可是,你却要留在这里。原因不会那么简单,琰,他们是冲你来的,对吗?” “陆远。原谅我的一己私心,我最大的错就是没有让你离开。这本不该是你要面对的。” “可你没有,你也知道我不会走的。你还把段康安与毛生他们留了下来,把梅心也留了下来。” “是的,所以,我又要想别的办法了。”琰苦笑道,“想着怎么把你救下来。” “为什么要这么说...琰,哪怕死,我陪着你一起就好了。” “陆远,我答应过你,会让你安全的。” “可你现在自身难保。” 琰慢慢转过身子,月色下,琰静静地伫立在陆远的前方。 “陆远,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围攻这个地方吗?和你想的一样,正是因为我。你似乎从没问过我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即便是老崔与清江,也从未细究过。所以,像你这般毫无保留信任我的人,反倒是个奇葩。” “我不在乎。” “我从一号前哨站的总督手里偷走了原细胞,造了那只幻兽,白灵。我知道紫晶的用途,我去过地下。” “什么?” “集团军在寻找知道虫群秘密的人。” “所以他们要抓住你?” “他们要杀了我?” “为什么...” “因为总督不需要真正灭掉虫群,那样对他没有好处。他的上头是基金会,基金会会为了这颗星球的统治给他拨战争款。一旦他真的实现了此地的统一,反而对他有弊,他会失去自己的摇钱树,一旦基金会确认安全后入驻,他就不再是总督。” “你说什么,可那明明是...” “他要杀了试图接近真相的人们。他容不得我的存在。” “外忧未除,居然要迫害自己人。” “你真的觉得这颗星球的忧患在地下吗?”琰缓缓抬起头。 “那真正的阴影其实一直盘旋在我们的头顶。” 第69章 涌入山谷 第二日的清晨。 陆远从洞窟里走出来到外头。 他并不是第一个苏醒的人,梅心一早便靠在了门外,琰更是一宿没睡。 他们的队伍从山顶慢慢向下汇聚而来,集合在这山谷的空地上。 准备已经妥当,安排悉已了然。 毛生,段康安,梅心,梅景缘,陆远五人站在琰的身后,等待着他的指示。 山谷外的风带来不安的气息,人们不安着,迷茫着,他们从未真正意义上面对过那些军队,他们在等候自己的领导者给予他们答案。 “按照昨天说的,组成队伍吧。”琰说道。 五人从琰的身后慢慢走出,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名单。 “梅心。一队队长,所有小队成员开始点名。”梅心最先站了出来,她的面前很快便站成了一列长队,那些人她是认得的,那最排头的几位都是和她从那条胡同里走出来的,而后面的,则是帮派里崇敬她的一批人。 梅心清了清嗓子开始点名:“庄保——” “到!” “何成双。” “到!” “三狗子,陈二麻....” “二队队长陆远,开始点名。” “三队长段康安...” “四队...我是毛生...” “以及剩下的没有点进去的旧部,你们将与我梅景缘组建第五支队伍。” 那些仿徨无措的人们再次有了主心骨,他们站在各自小队的队伍中,抬头看着这些个熟悉或是陌生的队长,服从命令的精神第一次照映在他们的心里,他们不是军人,他们只是将要反抗的人民。 “第三小队与第四小队,你们前往进入山谷的山道两侧伏击敌人,第一小队在山谷的入口进行骚扰以及建立第二道防线。第二小队于山麓建造的防御工事建立第三道防线,若是敌人突破了所有关卡,就由第五小队进行死守。”在所有人的队伍集结完毕后,琰吩咐道。 “明白!”五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洞窟里面,给你们配备的武器已经准备好了。枪械,炸弹,大炮,能为你们找到的都在里面了。把这最后一仗打完,不要吝啬。届时你们会看到和山一般高的幻兽挤进山谷,用这些东西招呼他们,你们也可以是猎手。” 洞窟的大门被推开,人群蜂拥着扑向那摆放在地上的军火,琰这次可算是散尽家财。那些黑沙帮成员们从未用过这样的装备,一把老旧的手枪已经是梦寐以求,何况是如今这样满地的热武器呢。 他们怀抱着一箩筐的装备从洞窟里走出,他们对幻兽不甚了解,甚至对自己手里的武器也一窍不通,但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他们愿意将自己多年积攒的所有愤怒指向那破坏了他们生活的源头,他们要给予对方意想不到的复仇。 “所有人,跟着自己的队伍,快速就位!”梅景缘高喊道。 山谷以外的天空已经慢慢亮了起来 集团军的进军不会太晚,他们的脚步进入山谷只会在正午之前。人们不会有更多时间闲聊,他们离最终结局的到来不过数个小时。 ... 山谷外,武陶进入了装甲车内,先头部队已经进入了山谷。山谷的通道过于狭窄,机械化兵团的进入比预想中还要慢,更别提后方的幻兽部队。它们的身材想要进入这拥挤的山道几乎只能排着队。这也是当初集团军能在此处歼灭虫群的原因,那些愤怒又慌乱的虫子们一只又一只涌出来,像一个个活靶子,只要少量的部队堵住山口,两边的山顶同时倾泻火力,就能瓮中捉鳖。 “只要十只‘小熊座’就能荡平这座山谷,两只‘大熊座’就能歼灭这里的所有人。可我还是派了机械化部队提前进入。为什么呢...我们当年以极小的代价歼灭了虫巢,可现在,面对更弱小的得多的敌人,我却有了顾虑。”武陶思索着,他透过装甲车的钢化玻璃板望向四周的石壁,忽然明白了那不安的感觉来自哪里。 “啊,头顶,我们当年就是这样伏击它们的。可那些一穷二白的散兵游勇,又能拿出什么呢,从我们的上面丢石块吗?” 武陶微笑着松了一口气。 一阵突兀的爆炸声响起,巨大气浪从先头部队的方向飞扑而来,几块金属碎片从天空重重砸落在地,无线电传来了紧急消息。 林副官的神情立马紧张起来,负责传达武陶命令的他立刻接通了前线的电台。 “汇报情况。” “报告长官。先头部队的装甲车遭到爆炸物袭击,车身损毁无法前进,通道过于狭窄,我们的部队堵在了半路上。两侧峡谷上方不停有人在朝我们攻击!” “爆炸物?”林副官回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武陶。 武陶抢过通讯器问道:“有无人员伤亡?敌人的手里有爆炸物?什么型号的?” “装甲车外部装甲破损,内部人员安好。敌人的爆炸物型号都十分老旧,几乎都是火药类的淘汰品,但是我们的车组人员被困在里面无法离开,敌人一刻不停地在朝我们攻击。两边的山上,全是人。” “还击,把瘫痪的车辆用叉型牵引器顶走,不论如何也要推进战线,他们只是占据了高地位置,但没有像样的防护,用震爆弹把他们从两边赶走!” “是!” 武陶关掉了通讯器,林副官这才敢开口说话:“长官,他们拥有的热武器是否有些出乎我们意料了。要是造成了人员伤亡的话...” “那些老旧的东西还不至于击穿我们的装甲,先头部队的推进在一开始遭遇阻碍很正常,等他们的火力开始疲软,我们会很快拿下他们。” “我以为他们应该已经放弃抵抗了。居然还不怕死地找上来,他们不知道我们要找的是什么吗?” “他们知道,我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这些留下来的人,可不是讲道理能讲清楚的了。就当成叛军处理了吧。” ... 两侧的山头上,毛生与段康安的小队正向着山谷下方的装甲车队倾泻着火力。他们方才用炸药成功炸停了前进的载具,成功的压制给予了所有人信心。 “好样的!”段康安兴奋地说道,“当年我在矿场被你们炸断一条腿,今天我就要你们也还回来!” 身后的人群跟着段康安一起将手中的炸药抛下去,大炮声轰鸣着炸碎山石,胡乱地狂欢着。 “打死他们!打死他们!”段康安身后的人大叫着。 “吃我一炮!” “手枪打不进去,爆能枪要留着对付那些从车里钻出来的人。先给她们吃点声音大的!” “能狠狠揍这群狗娘养的,我这辈子也值了!” “妈的,给你丢俩石子!” 对面的毛生此刻却眯缝着眼,沉着地指挥着,他不再害怕,他要竭尽所能为自己刚拥有的家做些什么。 “打打打...瞄准那个窗户打!” “老大,那玻璃好像是防弹的!” “用用用...用炮打!” “好!我去,射偏了,这玩意俺不会用啊。” “我我我..:我来!”毛生亲自搬过大炮,瞄准了那一小方钢化玻璃板。 “嗯..:点点点点火。” 毛生正说着眼前却有什么东西飞上来瞬间变得高亮。能量波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在两边山顶的上方炸开。 耳鸣,目眩,所有人痛苦地闭着眼捂着耳朵向后退去。 震爆弹接二连三地在上方炸开,那高效的武器几乎一瞬间便遏制了所有人的攻势。 第70章 溃散阵线 山谷下方的军队很快便缓过劲来。那半吊子的反抗力量完全不足以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打击。 几颗震爆弹便足以喝退伏击的敌人,这样的对手比起那些地下的威胁显然还是差太多了。 那钢铁的洪流继续向前推进着,距离山谷的入口不过一里地,一切似乎又重新变得顺利。 “汇报情况。”武陶再一次打开了无线电。 另一头传来令人安心的声音。 “报告,牵引车已经将损毁的车辆运送到安全位置,前线部队稳步推进中。山顶附近的袭击者似乎已经退散了——” “随时联系。” 武陶方才准备关闭通讯,那嘈杂的声音却又再度传来。 这次是什么,爆炸,枪声,金属撞击声,不,都不是。 武陶从通讯端的那一头听到了雨点下落的声音。 “怎么回事?” “报告长官——有新情况,但是...” “但是什么?” “我无法称这是否算得上威胁,那些家伙回来了。但是,他们从山顶的上方朝我们扔着石子。” “石子?” 段康安与毛生的部队再一次攀上山顶的两侧,他们恍惚的视野还没有恢复正常。但他们知道自己后退的每一刻都是在给敌人送去进攻的时间。 没有空闲再去摸索火器点燃火药,他们那模糊的双眼再去寻找这些麻烦的武器太过费时,而手边的石子却一抓一大把。 只要能让他们停下来,只要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兄弟们,给我砸!” 随着一声高呼,成百上千的石块从两侧山崖倾斜而下,如冰雹般散落在那些装甲车的头顶,这些清脆的鸣响并无法给对方带来任何伤害,但车队的行进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几分。 “兄弟们,给我拖住!给我们后面的人争取时间修建防御工事!” 段康安高举着右手,重重地将手中的石块往底下砸去。 可那呼啸着穿过风的,却不只有石块。 段康安感觉自己的右手似乎瞬间轻了很多。有什么液体淋在了他的肩膀。 伴随着一声惊恐的“队长”。 段康安扭过头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右臂已经断在了空中,那密集的子弹从山谷的下方飞射往山谷上空,有人倒下了,毛生那一头,自己的这一头。 身后的队员上前,把仍然呆滞在原地的段康安拼命地向后拉。 “好痛...”段康安的知觉这才浮现,但是他没有挣扎,没有更多的行动。他再次举起了左手。 “都看得清了吧!把炸弹都丢下去,炸死他们!” 他的断臂流下鲜血,他的左手高举着武器。 咆哮声与爆炸混在一起,那老旧的火炮倾泻着自己的愤怒,毛生看到了负伤的段康安,他第一次如此愤怒地呼号着,他那一身的腱子肉第一次用出全力,将一枚又一枚炮弹塞进炮膛里。 “给我炸!” 集团军们不再留手,袭击的罪名已经坐实,此处的山谷唯有胜者与死者。 “拖住,琰老大昨晚可跟我说了,自己还有赢的计划,他知道他们军官的位置,他会去解决他!”段康安激励着身后的队员们,尽管他的伤口还没止住血,他也仍然在最前方。 “别给我包扎,有这时间,多开两炮!”段康安命令着身后的人群。 他曾经只是一个矿场的看守,甚至没有和人打过架,如今却站在最前线指挥着所有人,对抗着自己的老东家。 “真讽刺...”段康安笑了,他意识到自己的部队撑不了多久,底下的装甲车或许会损坏,或许会被炸毁,但他们仍然会继续前进,但他的队伍会越来越少,他们的尸体终将填满这片山谷。 毛生看着段康安那处被打掉的人越来越多,已是心急如焚,那先头部队的一辆履带车不知何时越过了他们的火力望,来到了他们的前头,正抬起大炮瞄准着。 “看那辆车!”毛生大喊道,同时从腰间取下唯一的一颗离子电震弹。 那唯一一颗具有杀伤力的一次性武器被毛生从山顶丢下,巨大的电磁脉冲在山道间震开,瞬间瘫痪了附近车辆的电子设备,同时也将那辆装甲车完全炸毁。 “离子电震弹?”后续的部队完全目睹了这意想不到的一幕。 “他们有现代化武器,瞄准那个人,他是他们的领队。” 电磁机枪瞬间调转了枪口,瞄向了人群中的毛生。 “头儿,快退下!”身边的队员眼疾地看到了瞄准来的枪口,飞身就要扑走毛生。 可那子弹已经射出,精准度极高的电磁能量精准地扫射过那飞扑而来的人,子弹穿过头骨,穿过心脏,打在毛生的胳膊上。 毛生瞪大了双眼,那肌肤灼热的刺痛感还未消失,自己便又被身后的人拉到了更后方,眼前的土石飞快地扬起,子弹如暴雨般在他面前扫过。 有人为了毛生战死了,为了毛生心里那个如此懦弱如此不值得的自己。 “啊啊啊啊啊!”毛生呐喊着,他恨自己这一身的力气却换不来一点用处,他那渗着血的胳膊为什么不能替对方挡下那致命的攻击,他转向身后唯一一挺机枪,山巅之上,那健硕的身影正怒吼着。 毛生将仅存的电磁炸弹交给了队友,他勇敢地站在了机枪的握把前,将全数的子弹倾泻出去。 那些装甲车的炮口被毛生所吸引,他们的子弹呼啸着穿过他的耳朵,呼啸着击中他健壮的身体,将他洞开,将他贯穿。 而被集团军所忽视的山道角落,他们的后背却慢慢攀爬下一个敌人,他携带着毛生最后的炸弹,从山崖垂下,将自己与炸弹谢幕在了一旁的山岩上。 一块又一块的碎石从天穹跌落,散漫着落在军队的头顶,倾塌的山体化作雪崩的巨岩,将道路横腰截断,先头部队被分成两段,孤立无援的前锋此时已经在敌人的夹击之下。 毛生向后倾倒下去,他的余光看向段康安,他的嘴角向上溢出最后的鲜血。 队员们想上去搀扶住他,可毛生最后的话却是“进攻。” 段康安悲恸地哀嚎着,他高喊着毛生死前的最后两个字。 “进攻!进攻!” 那仅剩的几辆负伤的装甲车在漫天的炮火下终于破开了装甲,他们被引燃,他们成为了前进路上的废渣。 “前线,汇报情况。”武陶的声音有些急切。 “报告,长官...有五辆装甲车被摧毁,完全无法行动,前方的道路被崩坏的山体堵住了!” “给打开道路!” “轰开障碍物需要时间,敌方还在不停地阻击我们!” “把路让开来,我能让前面的障碍消失。” “长官您...” 武陶挂断了通讯,林副官的脸色表现出担忧。 “少校,要用幻兽吗?” 武陶点了点头:“不能再拖下去,敌人比我想象地难缠。” “可是,如果在这个地方幻兽折损了,损失会不会太大了。每一只幻兽都是要向总部申报过的...” “我当然知道。” “...” “所以,这一切的结果都由我承担。把‘小熊座’开上去!” 指挥车迅速穿过车队来到了部队中段,装甲车队排开退到山崖的一边,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山顶两侧,满身是血的人们探出身子,那下落的巨石似乎起了效果,至少,被拦腰阻断的山谷延缓了敌人前进。 毛生与段康安的队伍已经只剩不到五分之二,毛生又作为主帅阵亡了,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了段康安身上,他们亟待着段康安给出下一条命令。 段康安缠着绷带,强忍住悲伤,他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 “阻击工作完成,我们回到山谷口,和梅心的小队交接补充火力——” 段康安正说着,却差点因为脚下的震动摔倒下去,人们的目光齐刷刷汇聚向那敌人的来处,有什么阴影正在靠近。 石块。 一把又一把石块如子弹一般射向山崖之上的人们,他们跌倒下去,他们如被戏弄一般得到了自己所使用过的原始攻击。 那横倒的巨石被慢慢搬起,如巨熊一般的怪物从峡谷里慢慢走出,他将地上的装甲残骸踢到一旁,将道路清理干净,同时将那巨石抛向正对着它都人群。 “轰——” 巨石是飞来的横祸。 那巨兽的高度可以将山顶的人们更清晰地看到。 惨叫声在段康安耳边响起,人们开着手里的声音枪,可子弹仅仅没入它的皮毛便不再有反应。 巨兽冷静地看着他们,可它的身后,装甲部队已经再次探出了头。 “不...” 段康安咬着牙,指挥着最后的残军发起攻击,他们弹尽粮绝,他们手里的炸弹在巨兽的掩护下伤不到车队分毫,子弹从下往上将段康安身边剩余的生命一个接一个夺走。 段康安闭上眼,他眼前的巨兽是如此熟悉又陌生,他希望琰能够完成他所说的。 山崖边上出现一个独臂的带着假肢的老人,他的左手捧着一个发光的物件。 那些装甲车里的人认出来那是先前用过的一模一样的离子武器。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飞跃而下,在巨兽的视线与他对上的刹那。 巨大的光芒再次照耀峡谷,毛生与段康安的小队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第71章 山谷口 梅心远远地看向峡谷前方的窄道,皱紧了眉头。 这里是进入盆地前的最后一个关口。段康安和毛生没有回来,而那迫近的轰鸣声显然是敌人的军队发出来的。 “啧。”梅心不知为何心里一酸,眼角却流不出泪来。 他们俩死了?不知道,但是死亡似乎是一件那么稀松平常的事了,平常地令梅心感到麻木。 梅心踢走脚边的石子,那等待着的军队终于从视野的尽头慢慢伸出了它的阴影。 “那脚步声,是和那只虫子一样的怪物。” 梅心相当冷静,她甚至对毛生与段康安两人的表现感到惊异,对方居然这么早就动用了自己的底牌,这也意味着,她可以更轻松地执行琰交给她的计划了。 “我刚刚点到的那几个,和我从后面上山。” 梅心命令道。 那最忠于梅心的,也是最有战斗经验的四人站在梅心身后,视死如归地看着眼前那女人的背影。 “其他人死守关口。”梅心的声音提高了一度,“梅帮主会提供你们支援,不要怕那只怪物,抄起武器干它丫的!” 身后传来了气势雄伟的回应声。 小熊座掩护着装甲车队慢慢逼近山谷的防御驻地。掩体之后,守军凶猛的火力顷刻间倾泻而出,山谷地面埋藏的地雷震爆着掀起漫天烟尘。段康安自杀式的进攻并未伤到小熊座实处,炸开的离子能量仅仅将它暂时与连接者的同步率下降并断开了一阵,只需片刻,它便能再次投入战斗。 小熊座在火力网中被划破伤口,地雷将它的巨大的身体震地倾斜过去,装甲车队等待着,等待着巨兽用自己的身体将威胁全部扫除。那鲜血淋漓的表面无法动摇幻兽的脚步,可以承受更多,它仍然顶在前方。 梅心留下一句“守住”便离开了。 幻兽不会疼,但他的驾驶员会,小熊座再如何坚韧,也无法顶着他们的火力冲进阵线里,它只是一面盾,只要后方的装甲车队摆好阵型,发射火力,山谷的守军就会摧枯拉朽般凋亡。 “任务优先。” 梅心牢记着,她记得琰告诉过她的。幻兽无法离开驾驶员太远,连接器的信号稳定只局限在一定范围内,只要离开这个范围,幻兽就会瘫痪。 而幻兽是集团军的王牌,它们或许可以踏平一切,但它们背后的操纵者不能,他们都是肉体凡胎,操控着幻兽的驾驶员们正躲在指挥车内,也就是在这山谷里。 琰本期望段康安与毛生拖住对方行动,自己再通过无人机寻找敌人指挥车队位置,发动斩首行动,瘫痪掉对方的军队核心,但现在,幻兽已经出现在了战场上,那么对方的指挥车队便不会在山谷外的沙漠里,而在这峡谷之内。 这给梅心省了一大笔麻烦,如果山谷口的作战演变成装甲部队与她们的拉锯战,梅心无法腾出功夫去寻找对方的幻兽部队,整个战场态势也会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更糟,但现在,只要守军能撑过几个时辰,梅心就能绕过正面战场,找到对方的指挥车队。 “可琰只让我将对方的车队定位。”梅心心里感到不快。那晚,琰告诉她,他不希望梅心出什么意外,只需要定位到对方的车队,就可以抓紧回来。剩下的一切都交给他。可梅心不这么想,她想做的更多,段康安与毛生的努力已经出乎了意料,梅心不想成为她心里厌恶的那种懦夫。 “如果能把对方的车队解决,甚至把对面的头领抓到,战争就会立刻结束吧!”梅心这样想着,她的小队跟随着她潜伏过峭壁,从山谷的侧方已经绕到了战场的后方。 梅心探出头,一眼便看到了峡谷里拥挤着的车队,它们头顶着的一个又一个雷达装置标明了它们的身份。 这些铁皮盒子可不如那些钢铁怪物,梅心心里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她伸出左手,示意着身后的人退到一边。 “头儿。”有什么人试图呼喊着梅心,但梅心并没有回头,她瞄准着敌人的车盖,将手中的定位器稳稳地抛去,顺利地粘接在了最上方。 “好!”梅心的任务就这么轻松地完成了,她们的小队理应撤退了。 可梅心只是回过头,对着身后的队员们说道:“把你们的那些炸药都放在这吧,你们原路返回,去阵地上帮忙。” “那头儿你呢?” “我留在这。” 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他们无法想象梅心要怎么对抗那些铁皮罐头,车上下来的人会随时把梅心身上开出数个窟窿 他们没法想象... “听不懂吗?”梅心怒目而视,她顺手拿起身边的一颗手榴弹,拉掉了拉环,举到了众人跟前,“还是说你们想在这被炸死?” “头儿...” “五!” “...” “四!” 他们畏惧了,他们害怕的却只是梅心一直攥着不放开,他们不想梅心以这种惨烈的方式阵亡,他们向后退去,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很好。” 梅心看着慢慢回去的人群,她很高兴自己能想出这么个办法,现在只要把手榴弹抛下去,这些车队就会与她开战了,她将迎来自己最后的狂欢。 “轰——” 爆炸声从指挥车队之间响起,那颗手榴弹的威力却不足以将那些铁皮罐头炸开,开门下来的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端起枪,几乎是即刻便朝着梅心的方向扫射过来。 梅心卧倒着躲在掩体后,朝身边的爆炸物摸索过去,手边方才拿到的东西下一秒却空了。 她惊愕地扭过头,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又传来了脚步,那方才离去的队员们,潜伏在梅心看不到的山崖下,待战事开启后再次折返回来,他们抓起身边的爆炸物一股脑地向山下丢去。 “头儿!这下我们也走不掉了,一起打吧!” “你们...” 山崖边上,零零散散的几人呐喊着,在枪林弹雨中回击着。他们的武器落后,他们的准头也很可笑,但他们从未害怕,他们或许下一秒就会中弹再也无法战斗,可他们仍然让指挥车队响起了警报。 “长官,幻兽指挥队遭到袭击,敌人数量不明!” “受损程度?” “轻微,但是仍然有威胁,敌人带了复数的爆炸物,我们已有卫兵受伤。” “前线即将攻破山门,后续部队可以全部调动,将沙漠外面的幻兽开进来,袭击你们的人撑不过多久。” “是!” 梅心伏在山头,瞄准着底下的士兵,狙击枪的弹药仅仅能将这些人的护甲击碎,却无法让他们完全丧失战斗能力,那方才带来的几个队员早就没了声音,他们或带着炸弹坠下山崖,或躺在梅心的身后没了呼吸。只剩她一人咬着牙,满脸血污地继续作战着。 “早知道多带两颗炸药了。”梅心苦笑了一下,她发现自己手边的弹药不知何时已经用完了。 她拿出了腰间的双头刀。 “头儿。” 梅心回过身,惊异地看向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我还以为只剩我一个了呢。”梅心强忍着继续故作轻松道,却感到莫名地违和。 “你是谁?”梅心这才发现这张脸她根本不记得,她从没带过这样一个人上山。 “头儿,我是谁不重要,请你...” 梅心抽出腰间的刀便要挥去,可伸手的一刹那,胳膊便被山下的军队射中了。随后是一声剧烈的炸响。 “额——” 梅心的手无力地向下垂去,手中的刀也掉落在地,她一股脑地跌进陌生人的怀里。 山崖正被炮火覆盖,那人抱起昏迷梅心慢慢向后退去。 “梅小姐,对不住了。这是我的金主吩咐我的,剩下的,就交给他吧。” 那个声音自言自语道,他背起梅心,从山崖边上退了下去,他离去的方向,是山谷之外。 第72章 决堤 梅心没有回来,但是指挥车队的位置已经精确地上传到了琰的终端上。 幻兽带领的装甲车队撕裂了山谷口的防线,溃退的军队撤回到了山谷内部,依托修建的墙体做着最后的抵抗。 梅景缘早已焦头烂额,山谷内的守军集合了之前所有的残部与自己的手下,兵力最为充足,可面对一股脑扎进来的机械化部队,仍然只是螳臂当车,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况且... 那遍布伤痕的巨兽如履平地般撞碎他们的石墙,嘶吼着将障碍物完全掀翻,人们脆弱的躯体在凶猛的挥击中顷刻碎裂,火光中,只剩下梅景缘部下的惨叫声。 梅景缘咳出一口淤血,他知道,就算没有这场仗,自己也活不久了。只是,那些死心塌地跟着他的部下,他们不该就这么无谓地死去,他感到愧欠,或许,他应该遣散所有人,独留自己在此处等死。他不清楚,是他骗了自己的部下,还是自己连同部下一道被欺骗。 但梅景缘自知自己不是君子,他没有脸面去指摘,去存活,他以自己的一己私心向琰恳求了梅心的存活。 梅景缘将沾满血的手帕丢在一旁,张开粘稠的嘴,高声指挥着:“进攻!把炮口对着它的头!” 他在烈火中挺直了身板,他知道琰与陆远已经出发了,他突然觉得悲哀。就算成功了又如何呢,山谷中,败局已定,活下来的人能有多少呢,就算他们两个活了下来,自己的帮派也没有获得半分利益,甚至,是他亲手葬送了帮派的未来。 梅景缘闭上了眼。 “是啊,都是自私的。” “弟弟...我只想,你和小梅以后过得好。建立帮派也是,在金沙打拼那么多年都是...我们都只是想活下来。不要有那么重的担子...慷慨一些,我们的未来不在这百年内,我们应该...” 他大哥的话语如此真实地回荡在耳边。 “哪怕我们全部葬身于此...” 梅景缘笑了,他相信自己的侄女已经活了下来,他们还拥有以后,但他还有一件心愿未了。 梅景缘找到了角落里一个颤颤巍巍的青年,他留下来选择了战斗,但他仍然害怕,仍然对死亡有着天然的恐惧。 “帮...帮主!”青年看到梅景缘走近,急忙将手里的炮弹抱起来,强撑着自己赶往炮台处。 梅景缘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离开这里。” “什...什么?” “如果我们都死在这里,这场战斗就将没有任何意义。孩子,离开,后山的通道还没有封死,躲进里面,想尽办法逃出去,把我们的故事传遍金沙,甚至更远。” “帮主...” “我不是你的帮主了,你现在被我赶出了黑沙帮,你可以走了。” 梅景缘推了一把那个青年,炮弹从他胸口滑落在地上,梅景缘知道,对方动摇了,他不觉得这样一条年轻的性命浪费在此处有什么价值,那被一时的情绪所带动的勇气还是比不过求生的欲望。 青年向后跑去。 梅景缘俯下身子捡起炮弹。 “起义吗?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希望这场战斗之后,我们的命运会就此改变吧。” 梅景缘走到炮口前,绕过已经倒下的尸体,对着山坡上涌下来的装甲车队与那只幻兽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都给我死!” ... 琰手里的终端显示的定位目标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这是他最后的孤注一掷,他们要活下来,他们无处可逃,所以他们选择战斗。 悬崖峭壁对于一般的幻兽而言是一道天堑,但对于白灵这种虫形态的幻兽,却不足为虑。 陆远在被甲胄包裹的鞍具里操控着白灵攀行在山的背侧,琰则将自己的身体绑在它的背上。 白灵跟随着琰的指引来到了指挥车队所在的那段峡谷里,由于幻兽已经进入了山谷的原因。他们的位置比想象中还要靠近,白灵能清楚地看见,那些移动的铁皮罐头旁边,守卫着另一只小熊座。 数个星期的时光,白灵已经完全恢复了它的身体,经过琰有意的改良,它变得更坚固也更健壮,陆远曾在小熊座手下败阵,它的力量曾不如对方,但现在,谁输谁赢却未可知。 琰从白灵身上跳了下来,悄悄地向着指挥车靠近。陆远则控制着白灵躲在一块巨石后面,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无法分辨,他们的头领似乎不在指挥车内,或者说,这些车辆只是用来操控幻兽的,而幕后的那名最高军官,则在另一种意义上的指挥车里。 但琰没有时间了。 一个手势过后,巨大的阴影便从山顶飞扑而下,天阴的瞬间,小熊座抬起头。 可那巨兽震落在大地,碎石与气浪将指挥车队掀翻轰散,它舒展开自己洁白的躯体,朝着小熊座嘶鸣。 被损毁的指挥车并非控制小熊座的那一辆。两只巨兽连对峙的时间也没有,顷刻间冲撞在一起。 脚下的车辆四散退开,通讯声接二连三响起。 “报告长官,指挥车队遭到幻兽袭击,指挥车队遭到幻兽袭击!” “什么幻兽?” “不认识,不是军方编制,我分不清,那到底是虫族还是幻兽,小熊座正在与它缠斗,但是车队已经出现了损伤。” “避难,交给小熊座。” 通讯简短地回复后便被掐断了。 坐在装甲车内的武陶露出笑容,林副官不解,他试探着询问道:“长官,您是知道些什么吗?” “虫型的幻兽,我要找的人出现了。” ... 拥挤的峡谷让出了一片空地,小熊座的双爪与白灵的掐在一起。但此刻,白灵的怒火显然更甚,它张开自己双翼,震落上方的土石,掀起风暴将自己的力量往下压,生生将小熊座压制在了自己的身下。 小熊座咆哮着,它张开血口往前撕咬,却发现那白色表面全是坚硬的釉质骸骨,白灵任由对方的攻击打在身躯上,豁开四瓣嘴将利齿嵌入小熊座的皮肉里。 神经毒素由脖子慢慢波及全身,小熊座的力量似乎在慢慢虚弱,它挣扎着抓住那为白灵助力的翅膀,拼命往两边掰扯着,那薄膜覆盖的翼在胡乱的抓挠与撕扯中碎成破布条,可白灵仍然没有停下,它的附肢,它的镰足,它用尽全力刺向小熊座的脏器。 千刀万剐。 指挥车队的士兵走下车门,朝它射击,朝它开炮,它任由自己的骨骼在爆炸声中折裂破碎,它此刻就像对待死仇的一只野兽,将自己全部的杀戮本能倾注到对方身上。 神经毒素终于浸润到了小熊座的心脏。 那连接者从意识的海洋中清醒,他从车窗里看到了那被压在身下的“自己”。 “不...”他失声叫道。 小熊座被眼睁睁地挖出了一大块脏器,它的脊柱被深入的手抓拧断,连同附着其上的晶体连接电子单元一同被抛向空中。 匹鲁不需要进食血肉,但它如同庆祝般畅饮对方的鲜血。 琰在山脊上,将一切看在眼里,胜利的天平并未朝他们倾泻,白灵解决了小熊座,却还未瘫痪掉他们的车队,他们的时间... 白灵从倒下的尸体边直起身子,开始朝着车队走去,它愤怒地手爪将要挥出,却听到一声枪响。 白灵回过头,琰的耳边擦过一道弹痕,什么东西快速撕破风的声音从白灵身边贯过来。 “不,那一枪是琰开的,他想告诉我什么。” 下一秒,沉重的晕眩感袭来,他看见琰紧皱的眉头翻转了过去。 “不,倒下的是我,有什么东西踩在我的头上。” 白灵动弹不得,一股巨力将它的躯体按在地上,它感觉自己的脊背正在被什么东西刺入。 一只手爪。 白灵意识到那是另一只幻兽,并且它发现了陆远的所在位置。 一辆军车从避开的车队中间慢慢驶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慢慢走了下来。 “投降吧,我不希望你再欠下更多的债了。” 白灵还想做些什么,可它一动弹,身后的爪子就嵌地更紧。 那比小熊座更强的力量,更大的体格,更高的驾驶标准——“大熊座”。 军用级重型幻兽,正踩在白灵的头上。 “还有那位红头发的朋友,出来吧。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形势了,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白灵的视野里多了一双腿,他慢慢地走向那名军官。 “不——为什么?为什么要投降,我还能——琰,我们还会有办法的!” 白灵想要嘶吼,它晃了晃自己的头部,却看到那眼前的车队后方,那慢慢逼近的,数十只一模一样的幻兽的身影。 第73章 一切结束之后 虫族的坟场,现在,也成为了人类的墓地。 一切都结束了,失败从始至终都是注定的事,只是,他们没有料到,对方来的兵力是一整支集团军的幻兽装甲师。 一周后。 一号前哨站,总督办公室内—— 克里夫·威兰德总督板着那张满是横肉的脸,正坐在办公椅上。 武陶站在他的面前,神色紧张。武陶知道,自己避免不了受罚,但他仍想将自己的成果交给总督。 “你切断了和总部的通讯,违背我的命令,在金沙滞留了一个多月,就是为了这个事?” “...” “我损失了八辆装甲车,一只小熊座死亡,一只小熊座重伤,换来了什么?是你在前线攻下的领地还是带回的紫晶?你在金沙玩闹了那么久,剿了一群土匪,死掉我这么多人,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总督大人...无论您对我作出何种惩罚,革职也罢,我都接受。但您一定要收下我此次带回来的成果!”武陶急切地说道。 “哼!”总督不屑地出了一口气,“我早就看过报告了。找到了又能怎么样,能给我们的殖民地带来多大的利益,你想说他的一个人头抵得上我这一个月的损失?你知道前线的战斗多么吃紧!” 武陶知道总督想要什么,安抚眼前这匹饿狼,仅仅靠那些说辞远远不够。在抓到琰之后,武陶更加确信了自己不能就此离去,他愿意接受惩罚,但革职不是现在。 “总督大人...” 武陶走上前去,弯下腰用双手递上一个木盒。 克里夫瞥了一眼武陶的手里的盒子,伸出右手摸去,他的指尖抚到盒子的表面时却颤抖了一下。 这份从内而外涌出来的触感,克里夫再熟悉不过。 “不要以为找到这个东西就可以打发我,前线的士兵也能运回来很多,你想告诉我什么,你找到了紫晶的矿脉吗?”克里夫的语气缓和了很多。 “大人,请您先打开看一看吧。” 克里夫狐疑地打开盖子,紫色的光映入眼帘的一刹那,他又猛地盖上了。 不需要做第二次确定,他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紫晶只是幌子,这里有他更喜欢的。 “你见到瑞安的尸体了?”克里夫淡淡地问了一句。 武陶把盒子放在克里夫的面前,点了点头道:“我抓获的那位,能带我们找到总督大人想要去的核心之地,那里会有更多紫晶,基金会一定会对我们更加重视。” 克里夫拨弄着盖子的卡扣,嘴角终于露出了笑意。 “这确实比我想象中好一些,武陶。但你这一个月就视为缺勤了。你知道,我没法编造更好的理由瞒报你的无故消失。” “是,我甘愿受罚。” “不必,集团军正是用人的时候,少一位将领我都会很头疼的,何况,你是我为数不多很看重的那一个。幻兽死亡的申报我会给你解决,紫晶矿脉的寻找,我会给你一个月的期限进行整顿,我会申请基金会拨款下来,给你更新更好的装备。但是,武陶,你知道欺骗我的代价。” “如若有失,任凭总督发落。” 克里夫摆了摆手,示意武陶离开。 总督室终于又只剩下了克里夫一个人,他用那只肥硕的手打开了面前的方盒,里面原原本本露出了两块灿紫色的晶体。 克里夫拿起更深更美的那块,举过头顶放在灯光下,他露出笑意。 这不是什么紫晶,那块散发着微弱辐射的晶体还躺在盒子里,但眼下这块显然更宝贵,更令总督欢喜,它会成为总督的私人财产落入克里夫自己的口袋。 “瑞安,你说你...早就该把这东西给我了。” ... 一号前哨站,第三集团军总部—— 这里是蓝色巨构的一角,第三集团军真正意义上的总部,除了行军与临时驻扎时他们会在其它前哨站的军营暂住,其它时刻便几乎都在此处待命。 这里的条件与外边是天壤之别,内部的设施一应俱全,从宿舍到食堂,从健身房到靶场,从实验室到监狱... 监狱,除了平日里犯事的军人以外,这里几乎不会关押任何人。军队不插手民间的事务,集团军内部也分治安官与战斗员,武陶的显然属于后者。 牢房响起清脆的脚步声,黑暗的最末尾的那一间,陆远抬起了头。 他褴褛的衣裳与疲惫的神情下是饥饿且虚弱的躯体。 整整一周,陆远都被关在这黑暗的房间里,对审问官的问话只字不应,他胃口全无,精神几近崩溃,他日日夜夜想着那天峡谷里发生的一切,为什么,事情演变至此,为什么,他却又偏偏活了下来。 “那些死去的人算什么,为什么独留我苟活?” 陆远想不通,他饿昏了再醒来,每次苏醒后却发现手背上被扎过的输送葡萄糖的针孔,他不理解这些人为什么吊着他的一条命,他不理解,琰到底在做些什么。 “冠冕堂皇...我...我还是无法接受,那么多人为我们而死,可是我们如今却捡着一条烂命屈居敌人的手下!琰,你真的在骗我吗?你想害死多少人...” 可陆远没法继续责怪下去,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琰从没把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放在心里过,他也劝那些人离开了,他把一个谎言公开给大众,可依旧有人愿意为了这个谎言献出生命。琰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但他已经展示了自己的人性与怜悯。 陆远的眼睛滴下豆大的泪滴,他的指甲紧紧扣住地板,“我明明只是想就这么死去而已。琰,我真的背负不下那么多,我真的怕了,真的怕了。” 可那铁门的门锁却吱呀一声转开了,两个人影站在陆远的面前,他收起眼泪,用愤恨的眼光抬头看去。 这次来的不是那个拷问官,而是两个更高级的军官。 “出来吧。”那级别较低的一位开口道。 见陆远无动于衷,那位显然是不耐烦了,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催促道:“别让少校等太久,我们没有耐心陪你在这耍无聊。” “我什么都不知道。”陆远嘴里只挤出这两个字。 “我不用你说。”那名少校开口了,“你的同伴已经告诉我一切了。” “什么?”陆远的心震颤了一下,他不明白琰为何屈服了,他如何会告诉这些集团军的人呢,那些秘密,那些东西,说出来无一不是要掉脑袋的,陆远忍着自己的痛苦不出卖琰,可琰却提前把一切都说出去了。 “我不信...”陆远摇摇头。 “不然我们不会出现在这,你看到的就还会是那个拷问官。”少校身边的那位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你的同伴把什么都说了,作为交换条件,他要我们留你一条命,我们同意了。” “什么...” “事实上,我们本来也没打算杀你。要是你死了,估计那小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了吧。” 那位少校走上前,一把将半跪在地的陆远提了起来,吐出一口咽气,凑近他的脸问道:“小子,我还挺欣赏你。那个红头发的人说,你操控幻兽的同步率是百分之百?” “你想我做什么...”陆远虚弱地问道。 “你从来这里第一天就绝食,我看,就算那个红头发的想你活,你自己也会寻死。” “是又如何...” “我确实好奇那家伙说的是不是真的,所以,暂时,你还不能死,我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小子。” 那名少校示意了一下,他的下属便走到陆远的背后,一脚将他踹起来,推搡着他向外走去。 光亮随着慢慢变浅的走廊照射进来,陆远蹒跚着步伐,脚边与手上的铁链叮当作响,眼前渐渐出现的白色大厅是多么刺眼。 他跟在两人身后,走出了牢房,炽亮的灯光下,陆远慢慢恢复了视力,他注意到眼前的二人散在了一旁,他的双眼注意到自己的面前有着什么东西。 “小子,你还想死吗?还是说,打完招呼再死?” 陆远看着眼前的轮椅,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这副样子太过丑陋太过不堪,可他不愿意移开视线,他的眼角再次流下眼泪,他看得真切,眼前那穿着白色病服的人他绝对不会认错。 “陆远。”那轮椅上的女孩轻轻唤出他的名字。 “清江...姐。” 陆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痛哭起来。 第74章 现实的脚注 “我在你们那个山洞的角落里发现了休眠舱里的她,不得不说,你们的本事真的令我刮目相看。”少校说着,站到了清江的身侧。 清江划动着轮椅来到陆远的身边,伸出双手扶向他的双臂,她躬下身子,语气轻柔:“你受苦了,陆远。”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陆远忍着泪水,咬着牙。 “我的腿现在还没有力气,其它地方都很好。”清江回应着。 那名副官此刻却突然走上前,将陆远从清江的身边拽开,厉声道:“少校给你的条件已经够好了,怎么样,你做好决定了吗?” “决定...”陆远恍惚着,“你们要我做什么?” 清江身后的少校嘴角微微扬起,说道:“加入集团军,带着你的那只幻兽远征虫巢。” “远征?” “还没真正意义上和虫子们打过仗吧,现在你有机会了,加入集团军,然后你可以带着你的怒火死在战场上。” “我依然憎恨你们。” “我不否认,但你会为我们好好工作的,对吗?毕竟我们接下来要杀的不再是同胞了。” 陆远慢慢静了下来,良久良久。 “琰呢?”他最后问道。 “你放心,你的头儿也没有选择死,他他加入了集团军,呆在技术部。” 技术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词。琰确实没有驾驭幻兽的能力,这个陆远很早就知道了,他更擅长做一些机械或者生物类型的研究。在陆远眼里,琰更像一个学者,他的知识面无法涉及那部分的领域,他不知道琰处于一个怎样的水平,但是他确实留在了集团军,这足以再次颠覆陆远对琰的认知。 “就是负责你们的装备养护和研发的部门,他会在后方支援你们,当然,是随军的。”少校解释道。 陆远了然地点点头。 “这个女孩也是。”那名副官说道,“那个红毛小子告诉了我们救她的价值,她自称这个女孩与幻兽的同步率处于高水平,我们也要她加入集团军。但是要先通过测试,你们两个都要。” “清江姐...”陆远看向坐在轮椅上面色平静的清江,投去质询的目光。 “我们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你就耗费资源救活一个快死的人。但是幻兽驾驶员的培养的确耗费巨大。小子,你知道你那天杀了多少人吗?要不是那个红毛小子的价值够高,你早就被送到刑场去了。”那副官一脸不屑地说道。 “...” 少校拍了拍副官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如此刻薄。 “好了,各位,既然我们的合作很愉快的达成了,今天就到这吧。林副官会带你们去你们的房间,以及,给你们讲之后的随军事项,以后你们就是部队的士兵,要守这里的规矩,明白吗?帮派的日子结束了。”少校转过身去,迈出的脚却又停下了,“噢,对了,明天你们要去进行幻兽同步率测试,要是没达到我的标准的话,你们就只能去做苦力了。不要怪我不给那个小子面子,我们军队的资源相当宝贵。” ... “愣着做什么,跟着我去宿舍。”副官面色铁青地催促道。 ... 虫族坟地,山脊边缘的沙漠—— 灰褐色的大卡车披着厚厚的黑色防尘布孤零零地扎在金黄的沙地正中,用简易桩固定着的四角撑起了一片阴凉地区,穿着黑色装甲的士兵模样的人围着营地转了三圈又退进了营地里。 这里不会再有其它人光顾了,连虫族都不愿意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于地面上露上一脸。 通勤与值班的交接变得很短暂,人们都争相贪恋那车内凉爽的温度。 士兵模样的人打开车门,很快便有和他相同打扮的人走下来和他换班了,他走进车内,摘掉了自己被晒得发烫的头盔,露出一脸的汗渍,用沾满沙尘的手背胡乱抹了抹脸,对着小床边上围聚的人说道:“老大,集团军应该是彻底走完了,我们差不多动身吧!” 那坐在床边被一群人围着的汉子揉搓着手中的红巾,紧缩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嗯,集团军早晚会走的,但是她马上就要醒了。” 听到这话,那刚换完班的“士兵”快步走了上来,脸上抑制不住地笑:“真的?太好了!” 他想走进病床看一眼,却被另一个人推搡开了。 “去去去!想什么呢你?没见过女人是吧,你平时在聚落里逛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式的!” “那能一样?”那被推搡开的人反驳道,“我们当雇佣兵的,天天在外跑,回去有人的地方就是接任务,哪有时间看女人?” “少来!你自己知道你兜里的钱都花哪去了!我警告你别碰她,这是我们雇主吩咐的,动了她我们在这一块的信誉就全完了。” 那人撇下武器,嘟囔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我又没说要干嘛,我稀罕稀罕看一眼怎么了?你才没见过女人。” “好了。”一旁的老大打断了二人的争辩,“我们火牙佣兵团做的事要对得起自己开的价格,我们前些日子没办好事,琰雇主没有计较,道理上有恩于我们。我们这次仍然收了钱,说什么也要把事情办得踏实一点...嗯,这娃醒了!”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那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扑腾着身体醒转过来,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受伤的胳膊,皱紧了眉头。 “嘶——痛。” “嗨呀,你没事吧?”那方才坐下的火牙雇佣兵见状立马迎上一副笑脸,却被闭着眼的对方用手按住了头,她怒地睁开眼睛,审视着周围的人。 “集团军?”她抓起身边的枕头,一把就掀过去。 那飞来的白色枕头险些没把坐在正前方的火牙首领的头打歪过去,他迅速后仰避开了去,打了个趔趄。 “娃,你听我说!” 对方反手再抡,这一次却被火牙的首领扯住了。 “我们不是集团军。” “啧。”那女孩又看了一看他们全副武装的模样,伸出腿又要踹,却再次一脚踢了个空。 “妈的,要不是我右手动不了...”她愤怒地抱怨着,“你们要杀要剐随便,别把我惹毛了,我咬也咬死你们!” “所以说啊,娃儿,我们不是集团军。”火牙首领摆摆手道。 “...” 见着对方仍是一脸不信的样子,火牙首领身边的那位看顾女孩的人把脸头了上来,他摘下面罩,用手指着自己的脸说道:“梅小姐 是我啊,还记得吗?从山上把你救下来那个!” 梅心抓着枕头,仔细地盯着对方瞧。 “记得吗?” “噢...想起来了...” “想起来就好——” 梅心的枕头猛击在了对方的头上。 “想起来就是有个不认识的混蛋混了进来坏了我的好事,说,你是谁派来的?是琰那个小子吗?你——凭——什——么——救我!” 那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救了梅心还要挨一顿打,捂着头连连喊冤。 “娃儿,”那首领又开口道,“确实是琰派我们来的,琰在你们和集团军决战前一天联系了我们,叫我们暗中潜伏,把你带走。” 梅心猛地回过了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我们是火牙佣兵团,你见过的。” 回忆一下子涌入了梅心的脑海,那些从小巷子里突然支援到的部队,把梅心从死亡的边缘救下来,只是那天他们都戴着面罩,梅心认不得了。 “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梅心冷静后却是无边的落寞。 “他答应了你的叔叔,要你无论如何都活下来。我们只是雇佣兵,没有从集团军手里把你抢下来的能力,我们也不会和他们正面对抗,只有这个办法。” “所以你们和琰一早就商量好了,在那个时候把我拉走,他早就知道我会这么干了?” 火牙首领沉默了。 “骗子。恶心。蠢猪。” “琰阁下的为人我们不做评价,但对于梅小姐而言,他绝对是个好人。” “那又如何!”梅心突然歇斯底里道,“他把我一个撂在这,我明明什么都准备好了,你现在又告诉我我还活着。而且,还是他意料之中的活着,他把什么都算得透透的,那我的这些热情算什么,我是什么丑角吗?我身边现在什么也没有,我去哪里,我又能怎么办,他现在又什么都不告诉我了,他怎么不去死?” “梅小姐,你想回去找到他是吗?” “我想把我的巴掌扇他脸上。” “我想,你们总会再见面的。” 火牙的首领从腰间别下一块铭牌,递在了梅心手里。 “只要活下来。” 梅心看着手中那银色的铁质铭牌,斑驳的表面上模模糊糊刻着火牙的徽章。 “你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给你的一个选择,与琰无关。他没有告诉你,我们告诉你,但只会告诉你这一次。娃,你以后可以选自己想选的路。” 梅心把铭牌握在手里里攥了攥,低下头,用铁质的桌脚在其上刻下了“MX”两个大写的符号。 她把铭牌配在了腰间。 “我叫梅心。” “火牙佣兵团团长,骆止浔” 第75章 实验室 武陶隔着玻璃板看向坐在操控室内的陆远,眼中怀疑的神色渐渐变成了期待。 体型越大,器官越复杂的幻兽,操控难度就会越高,一般对于新任驾驶员来说,进行同步训练都会使用小型的训练用幻兽,但武陶这次直接提供了小熊座与陆远进行对接。 “如果他连小熊座都无法正常驾驭,我想也不必要浪费更多时间去培养了。” 这是武陶的原话。 但同步率指示器的读数在武陶的眼里稳步攀升,很快便越过了百分之六十的标准,来到了百分之七十。 那串数字继续在武陶的期待中上升,站在一旁的林副官此刻也不住瞪大了双眼。 “这真的有可能吗?读数已经到了百分之八十,就算是经过数年训练的驾驶员也到不了这个水平。” “仪器不会出错,那家伙没有骗我。” 数字很快便来到了封顶的百分之一百,稳稳当当。 两人都沉默了。 连接室对出的玻璃板下方,正在试验场内的小熊座举起了手腕,它摆动着身躯,习惯着自己的这副新模样,工作人员紧张地推开一条路,仍由小熊座走到正中,他抬起头,对着玻璃板后的两人投去目光。 “把连接断开。”武陶吩咐道,对讲机的另一端传出武陶的命令,试验员毫不犹豫地将陆远与小熊座的连接完全切断。那巨兽瞬间如同脱了力一般轰然倒下,连接室内的陆远清醒过来。 “呃...”陆远抬起头,迎面而来的是武陶与林副官。 “换型号,大熊座。”武陶简明扼要地说道。 “什么?”陆远还没搞清楚状况,脑袋上的连接器就被换了个型号,伴随着滴的一声鸣响,它的意识再次进入了试验场的另一侧。 “大熊座,同步率百分之百。”另一个精确无误的答案从武陶口中得出。军用级的量产型幻兽一共只有两种,大熊座的操控难度系数比小熊座更高,但陆远的上限显然更高。 “长官,这家伙...”林副官的脸上冒出冷汗。 “试试定制型的幻兽吗?”武陶摸着下巴思索着。 可林副官听闻此言却慌了神,忙劝说道:“不行啊,长官,定制款的幻兽都是保密级的,为了特定驾驶员定做的,且不说是上面的机密,驾驶员本人也不会同意吧...” “我可以把我的借他。”武陶却显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林副官仍是说道:“就算是您,这样子也不妥吧...要是被上面知道了,会抓您把柄的。” 武陶皱紧了眉头,哼了一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什么事都没法好好办。你也看得出来那不是一块驾驶普通货的料子,要是我们军队里能多出一个驾驶保密级幻兽的军人,别的军区就不敢给我们耍脸子!也不会在我们行动的时候拿上头的话对我们指指点点,一群鼠辈!” “我们可以把他的数据上传,军队内部实验室可以再制造一头给它。” 武陶却仍是不满:“再做一头?这我要等到猴年马月,数据是今天传的,再靠那些培养皿搞搞弄弄半年过去了。我们军队都开到沙漠边上了,还有时间吗?” “这...”林副官不知该如何应答,可陆远的操作演习已经全部结束,从连接中断开清醒过来了。 “林副官,武少校,我的指标还行吗?”陆远待工作人员摘下头上的连接器,坐在原位问道。 “考核通过了,但是你现在没有新的幻兽可以用,只能用那些军用量产型。”林副官冷着脸说。 “嗯?”陆远却显出一副不解的神色,“军用级的...小熊座吗?” “怎么,不满意,嫌不好?” “没有。”陆远摇摇头,“我没想到我才来就能驾驶军用级的幻兽,我以为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帮你们打打杂什么的...军用级幻兽应该很紧缺吧,我用自己的那只白灵也可以,虽然它是琰自己造的,但我用得也习惯。” “嗯,百灵?”武陶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只仿照虫族结构造出来的幻兽...” 武陶转过头对着林副官问道:“我记得它被运回来了吧,现在在哪?” “在实验室里,由琰和其它科研人员在负责治疗和研究。那个人把数据报告都交给我们了,幻兽以后的研究方向有了重大突破,那匹幻兽...现在在作为实验体改进呢。” 武陶的脸色瞬间好了起来:“小子,和我们过去” ... 第三集团军幻兽研究所—— “所长,那只幻兽的肢体细胞结构和我们使用的母细胞大相径庭,就算有这些数据,把它复现也很难啊!”一名科员对着身旁穿着白衣的七旬老人抱怨着,手里的资料已经被揉皱了边角。 “新来的那个小子不是在那吗,为什么不去问他?”所长反问道。 “这...”科员的脸色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半途出家,又是新人,哪有我去请教他的道理...” “那你自己学得会吗?” “这...” “你也是这里的科长了,干了十多年,技术没精进,架子倒是变大了,就算是我,不懂的地方也还要去请教,怎么,你是什么例外吗?” “没有...”那名实验员的语气变得软弱起来。 “那就快去,今天下午我要看到报告,这是你负责的项目!”所长呵斥道。 实验员灰溜溜地走了,实验室的正大门却在此时打开了,所长回过头,见到了眼前走来的武陶与林副官,所长点头示意,又把目光聚焦向后方的跟着的陆远。 “所长。”武陶伸出手去,却被对方无视了。 “我说了,那头损失的幻兽短时间内还没法培育好,你们行军很差那一个吗?” “不不不,所长,您误会了。”武陶摆摆手道,“我是来给这个小子...” “给新兵挑幻兽?那也没有,要是有的话我早就把你们阵亡的那只补上了,难不成你要用大熊座,他通过测试了?” 林副官在一旁说道:“别那么着急,所长先生,我们没有来催您,我知道作为研究机构,负责军团的幻兽保障是一份艰辛的工作。” “我这里可没别的东西可以给你们,你们自己看,都是些实验器材,研究员的配枪都是你们发的,能有什么可以给你们?难不成...”所长很快便意识到了,“你们为那头幻兽来的?你们应该比我先过手数据吧,比我更清楚情况。” “当然,所长先生,我们没有想刁难您 您先听我们说。”武陶尽量好声好气地对这个暴脾气老人慢条斯理,“我们想看看那只幻兽,它现在情况如何?” 老人推了推耳边的镜框,粗黑的眉毛抬了抬。 ... 四人迈入研究所的实验室一隅,所长伸出手指向那被束缚在操作台上的巨大白色怪物,解释道:“基本的修复工作已经完成了,你们推荐来的新人正在带队负责更多改进项目。我们实验室一直缺人手,一边解析这只家伙的构造一边还要填补你们那边缺少的漏洞,一直都焦头烂额,幸好这新来的家伙还算管用,这只幻兽的基因转录还算顺利。我记得,你说,是这小子亲手造出的这玩意?” 站在一旁的武陶点点头道:“民间一直都具备制造幻兽的能力,我们都心知肚明,集团军里一直有倒卖那些残次品和废案的蓝图给民间,拥有相关设备和制造程序并不是天方夜谭。这小子怎么样,造出来的东西符合你满意吗?” 所长扶着额头摇了摇说:“一团糟。民间制造幻兽的工序和源细胞好歹是来自集团军的,进行破解和逆转录都相当简单,它们的构造都是很老旧很落伍的瑕疵品,但这只不一样。它的性能称不上好,但除了源细胞外,全身上下都被爆改了一遍,根本看不出用的是什么工序,身上很多的器官甚至都是拼接的,我们甚至从它身上能提取到虫族的基因,纯纯的四不像。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动起来的。哎,这也是我佩服他的地方,要是他是自己摸索整出来的这么个玩意,恐怕科学院一大半的人都要被扫地出门了。” 三人朝着操作台看去,那红头发穿着工作服的青年正拿着电子板比划着什么,他似乎在讲某些晦涩难懂的语言,听了他解释的其它研究员无一例外脸色都相当难看,可琰只是站在那,竭尽所能把自己的所知告诉他们,丝毫没有在意身边的人表情的变化。 陆远再次看到那张熟悉的侧脸,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他有话想说,有话想问,可又惧于眼前的两名长官,也不知从何开口。 这一切的变化都太快,陆远似乎觉得自己上一秒还在和集团军拼地你死我活,下一秒就看到了琰成为集团军的技术骨干。 “诡异的吓人...” 陆远苦笑了一下,安慰自己这就是琰的样子,他答应救陆远,从没答应过拯救任何人。 只是,陆远终究不能释怀,那白色的长袍,似乎将陆远推得好远好远。 武陶一行人走上前,默默站到了琰的身后。 “红毛小子。”武陶开口将琰从全神贯注中拉了回来。 那红发的青年回过头,开口的第一句仍然是。 “陆远。” 第76章 有关你,有关我 实验室里,研究员们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停止了交谈,他们终于注意到了眼前德高望重的所长与不速之客,琰站在所有人的身前,手里捧着一叠资料,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们。 琰的目光终于从陆远回归到了武陶与林副官身上。 “琰。”武陶开口道,“见到我很意外吗?我想我们应该很熟悉了,这些天你见到我的次数可比你的同伴还要多了。” “是的,但是这是这段时间我和陆远的第一次见面。”琰的话语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所以我带了他来拜访你,你们之间应该有话要说。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以看看你制造的那匹幻兽近况如何吗?它的名字叫——” “白灵。” “哦对,白灵。”武陶笑了笑,“好听的名字。”他又回过头看向研究所的所长,问道:“方便吗,所长先生。” “哼。”所长没好气地撇撇嘴,“你们军方想要东西,我也拦不住,别弄坏我的实验器械,随你怎么做。” “白灵的实验数据已经全部备份了,修复和改进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只是基于它的基因重新制造幻兽仍然处于瓶颈。” “所以我们可以随意参观?” 琰点了点头。 “所长允许了,我没有权限干扰你们。” 研究员们围观着四人跟随着琰进入舱门后,待几人完全消失才响起议论声。 “那家伙自己整出幻兽居然是真的,我一直都不信,这下连当兵的那些人都承认了!” “我就说这家伙怎么空降到科研组的,完全不认识,又一点背景也没有。” “你爹不是当官的吗?查不到他?” “早查过了,啥也不是,压根没这个人,鬼知道从哪个巷子里钻出来的。” “啧,我干了那么久所长也没正眼看过我,也没混上个组长,倒是这小子,刚来就揽了那么多项目!” “切,就你,你怎么进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再说,你能独立研发幻兽吗?” 那些碎嘴声被气动门牢牢隔开在了后方,由琰领头,四人来到了一个巨大的修复机舱前。 白灵被浸泡在蓝色的培养液中,无数的纳米机器人正从它的身体爬过,每一道辙痕漫过,就带着一点新的有机物修复附着在它的身躯之上。 从血肉到外骨骼,白灵的身躯已经见不到伤口,它的外貌再度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它的身躯变得更为庞大,骨骼也因密度变高而愈发洁白,一层新生的珐琅质覆盖在表面,鞘翅从一对变成了两对,身下的附足变得粗长而有力,褐红的倒刺结结实实地冒出一排,口器的利齿变得更密集,形状也由尖刺样变成了弯钩状。 现在的白灵已经完全和印象中幻兽的模样沾不上边,如同一只变异的巨虫。 “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要是这玩意给别的军区的人看见了,估计交给总督的报告能把我直接压死。”武陶抬头看向眼前的巨兽,啧啧称奇道。 所长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不屑地说道:“不管是虫子还是幻兽,只要能让科技进步,都没有关系。要是因为结构像虫族就要停止研究的话,那这些个集团军还是早点解散为好。生物会进化,而他们的脑子却冥顽不灵。” “幸好在我这担任所长的是你啊,佩先生。”武陶笑了,“帮我瞒着这个大玩意也是辛苦你了。” “哼。我只是和你合作,这些研究数据都相当宝贵,幻兽的研究进度已经搁置几十年了,太久太久没有像样的新数据了,上面的人只会吃老本,把我们实验室当生产队一样给他们造那些老掉牙的玩意。” 武陶走到修复机舱面前,轻轻抚摸着它的舱壁,出了神。 良久,武陶似乎是自言自语道:“虫群的进攻越来越猛烈,十年前小熊座能处理的战斗现在要换上大熊座,现在大熊座顶着压力也只能勉强推进战线。消耗越来越快,为驾驶员特制的保密级幻兽也轮番上阵,这样下去,我们早晚会被虫群反推回去。要是最后由基金会下场...这里的情况就会很难看了。他们估计会把整个地表轰碎吧。” “比起基金会,我还是更喜欢集团军。要是这里战争打输了,天上那些人可就不会管这里的人死活了,为了那些紫晶,他们能做出什么都不知道。”所长皱了皱眉。 “是啊,上面已经催得很紧了,他们对总督提交的产能并不满意。”武陶的脸色不知是喜是哀,“但只要能迭代出新的幻兽,我们仍有希望,看看它,它就是我们未来的军队。” 到这里,琰也明白了。 “白灵从前的强度不如大熊座,但经过改进修复后各方面性能有了再次的提高。不过,量产它我已经做不到了,它的工艺数据已经被我遗失了,现在我们在做的也只是提取它的基因编码进行重塑,我们只能基于它的优点对原本的幻兽进行改进。这还需要时间,但第三集团军马上就要奔赴前线了。我们没法为您提供整装的新部队。” “我知道,我知道。”武陶转过身,“但是,我只要知道目前的这一只,多久能启用?” 琰看向武陶,目光凝沉。 “最多三天。” “好,三天之后,把它投放进入部队。” 琰的脸色并不好看:“我有个要求——” “驾驶员是陆远。”武陶看穿了琰的心思,抢先回答道。 琰转过身,却只看到陆远向琰求索的眼睛。 ... 午休,实验室空房间—— 陆远终于有了和琰独处的机会,他坐在墙边的长椅上,看着琰咀嚼着手中的面包。 “琰。” 琰吞咽着,没有回答。 “山谷里有谁活了下来?” “我们。”琰回答道。 “除了我们。” 琰默不作声。 “他们为了你说出的一个信念而死,而我们却背离了它在这苟活,更好笑的是我们现在成了曾经嘴里说的那些走狗。”陆远苦笑着,心里一阵酸一阵痛。 “那么多人啊,那么多人,我怎么和他们交代呢,我们到底在做什么,琰。从前我们只有那么几个,我们没有对不起谁,可现在,我们真的欠了太多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明白...” “我说了,不要把肩上的担子弄得太沉。” “你要我不去计较那些生命?” “你也选择活下来了。” “那是因为...” “你想说是因为清江?不,我们都是自私的,不论什么理由,只要活下来我们就逃不脱罪责。陆远,你为何要责问我,你不该逃避自我,我愿意为我的罪孽负责。”琰吃下最后一口面包,转向身旁的陆远,此刻的陆远却显得那么无措。 “要是你真的变化了,变得不再懦弱了,证明给我看吧。陆远,你知我一直如此,又何必为了我多添几句无关紧要的言语。解不开惑的是你,不是我,你记得那天抬头看星星时我对你说的话吗?我们如此渺小,渺小地连那些更大的威胁都注意不到我们,连生存都是困难,又遑论这些崇高呢。当我褪去羽翼,你又该如何在我的身前嘶鸣,一边寻求我的保护一边抓挠我呢?集团军即将出发,我会留在实验室,陆远,这是你一个人离开我的阴影的时刻了,你会明白的。” 陆远无可辩驳,他从来就在琰的光环下生存,他指责琰的不是,却忘记了琰为他的努力,他明明是受保护那个,却伤害着保护他的那个人。 可陆远的心静不下来,他那五味杂陈的感受如此地折磨着他,他或许从没怪过琰,他只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陆远站起身,正要往外处走,气动门却缓缓打开了。 一个熟悉的姑娘拄着拐杖站在了她们的面前,连带着一盒纸包着的午饭。 “清江?”开口的是琰。 “我的康复训练差不多了,幻兽的连接测试也通过了,听说你们在这。” 琰站起身,想要上前搀扶对方,却被清江打断了。 “我要自己适应,而且,我只是来吃午饭的。”清江的下一句话声音瞬间低了两分,几乎是耳语般对着琰说道,“谢谢你救我。” 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一旁的陆远却低着头慢慢从门口走了。 清江转过头看向陆远的背影,疑惑地问道:“他怎么了,午饭吃了吗?” 琰摇摇头:“他需要时间。” 清江歪过脑袋表示不解。 “去战场的日子,照顾好他。” 第77章 测试 三天后—— 试验场内,幻兽测试员正尝试与重新出厂的白灵建立连接。 “百分之六十...最好的测试员也只有这个水平吗?”武陶皱了皱眉。 一旁的技术员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解释说:“这只幻兽和我们常规使用的技术相去甚远,测试员发生了部分排异反应...不能适应现在的机体,我们可能需要时间适应——” “没有时间了,总督的命令已经下来了,拿到前往虫巢的路线图的那一刻,我们就没有时间了。” “这...”技术员眼前的镜框。 “不用再测试了,我已经看到了,幻兽的机体没有问题。把陆远叫过来——” 技术员听闻有些着急:“可是按照规章流程——” “按着那些规章做事,一辈子也干不好大事,你要我重复第二遍吗?” “是,是!”技术员一溜烟跑走了,很快便把在宿舍的陆远带了回来。 武陶站在玻璃窗前,看着试验场内笨拙移动着的白灵,一把关闭了连接器的拉杆。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吗?”武陶回过头,看向有些茫然的陆远。 “和虫族的战场?” “看来林副官没有告诉你,你和琰呆了那么久也一无所知。”武陶摇了摇头,“你觉得琰为了救你和那个小姑娘,给我们拿出了多少筹码?” 陆远无措地摇摇头。 “他最大的价值,是知道前往虫族母巢的路线。” 陆远想起了某个并不遥远的夜晚。 “他和我说过他前往过地下。” 武陶的神色变了变:“哦?我倒以为他什么都瞒着你,结果还是告诉过你吗?哈——你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几个字的分量。” 陆远知道地下大概有相当多的虫群,凭着人类的肉身进入,几乎是九死一生。但是,陆远不知为何并没有多少惊讶的情绪,他明白了那平静的感觉来自哪,他也曾在虫群的包围中安然存活,在虫群中安然自若并非天方夜谭,他的镇静源自那针女王素。如果是琰的话,他丝毫不会意外对方会想到各种办法避免那些威胁。 但陆远下意识认为自己不该抖搂此事。 “我确实不清楚...我没去过地下,不知道那里的环境。” 武陶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远一眼,继续说道:“地下,几乎被认定遍布虫子们的老巢,但同时,也拥有着普通矿区所不具有的大储量紫晶——你应该已经见过了,我就不瞒着你了,按理说,平民不该知道紫晶的存在,流入市场都是禁忌,但你已经加入了集团军,我不再追究。琰的说法是,他提取到了死亡虫族的信息素,并以此蒙混过那些盘踞在巢穴的守卫,见到了地下的结构。” 武陶说到此处顿了顿:“你相信这话吗?” 陆远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一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信息素的提取工艺,以及保存...我不是科研人员,但我也知道这种事情的难度,这简直是在和我开玩笑。” “但如果是琰的话,我愿意相信。”陆远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也信了。” “哎?” “我不在意他是否有欺瞒我,但他确实拥有前往地下的路线,无论他自己是用何种方式抵达的,至少现在,他在军队的掌控之下。他很看重自己和你们的命,他不会在关键的地方骗我。而我,我也只是在找一条路。” “一条路?” “解放这颗星球的路,只要我们消除了地下的威胁,大地就不再是我们危险的浮木,饱受苦难的人民也可以离开,前往自由的生活,这是我作为一名士兵唯一能做的。” 陆远听罢,却觉得眼前的武陶似乎理想地可笑,他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和高高在上的军官不同,或许对于聚落地的那些老手来说他依旧稚嫩,但他对于生存的理解却也已足足阅历了二十年。 “长官。您为什么觉得,只要肃清了地下的威胁,我们的生活就会变好呢?我们从最底层的市场出生,方是能干活的年纪就被送进集团军管理下的矿场,您知道在那里,导致死亡率最高的原因是什么吗?不是来袭的虫群,而是因为保护技术不到位而频发的矿难,是因为缺乏保护措施导致的各种疾病。前哨站外的各个市场,由像我这样的平民一点一点亲手建立,他们最开始也只是想要远离苦难,给自己一个家,而集团军会在聚落壮大的那一刻以安全保护的名义接管他们,然后带来苛捐杂税,带来各种名目的条例。天上的运输船一批又一批,下来的拓荒者一个又一个死在烈日的沙漠里,我们能去哪呢?我们的脚步离开了这些站点太远就会渴死,饿死,而上面的你们却仍然控制着这些必要物资流入市场,抬高物价,到底是地下的那些东西威胁着我们生命,还是头顶的那片阴影?我们真的会在战争的胜利中得到自由吗?我可能行总督的碗里分到一杯残羹吗?” 陆远的话犹如椎刺般扎入武陶的心,他从未亲身经历过底层的生活,作为一个军人,他也没有这样的政治权力接触巨构的核心圈,他知道总督的做法会恶化殖民地的生态,他只是一心期盼着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让世界变得更好,他只有这一条路。 但武陶不能显示出动摇与软弱。 “我只是个军人,听军名,做好自己的本分。而你,你现在也是一名军人,能做的所有就是服从命令,看来你对军队里规章还不熟悉。”武陶皱紧了眉,“回去之后,拿出军规手册,抄写十遍。” 见陆远呆立在原地,武陶又不耐烦地说道:“看着我做什么,技术员来的时候没和你说吗?白灵的安全测试已经结束了,轮到你去操控了。” “啊...哦!”陆远回应道,匆匆经过武陶的身侧,却瞥见了他那陷入深思的眼睛。 陆远坐进用于连接的工程椅,伴随着一声鸣响,技术员推动了拉杆。 陆远的意识再次进入试验场的巨兽身上,那熟悉的感觉再度回归。百灵的视角比以往显得更广更高,它适应着自己新生的四肢,同时用后足站起,振开鞘翅,凌厉的风几乎要将它的身躯抬起,它从未感觉自己的身躯如此轻盈易使,仿佛陆远自己就是白灵本身。 技术员看着显示器上的同步率读数,惊讶地张大了嘴:“同步率...百分之百!这,这怎么可能?” 武陶从出神中恢复过来,看着这一串离谱的数据却早已见怪不怪。 “同步率没有问题。它的身体状况呢,各项技能都稳定吗?” 技术员赶紧看向屏幕另一侧的各项指标,回答道:“没...没问题!都处于极佳水平,测试结果已经显示幻兽可以投入使用了。” “那就好了。”武陶点点头,“本来这只幻兽就是给他用的,早知道直接叫他来测试了,省得那么多麻烦。” 武陶关闭了连接器操纵杆,回身拍了拍技术员的肩膀说:“流程是死的,但你不能做一个死人。” 技术员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陆远却已经从方才的连接同步中恢复过来,他取下头顶的连接器,转过脖子看向一旁的二人。 “你的白灵明天就会投放进军库里,随军作战。”武陶瞥了陆远一眼,“还愣坐在原地干什么,回去抄守则!出征前拿给我看!” 陆远慌忙站起并敬了个礼:“是!” 第78章 幻兽测试平台 幻兽测试平台,是搭建在一号前哨站内部为各个集团军行军前以及日常测试幻兽性能的大型试验场。广阔铺就的感能地板能准确反映其上幻兽的各项身体指标与施加的力量,穹顶上时刻进行监控的微电子尘埃型探测针头能全方位无死角地记录下幻兽的动作并以高质量图像的形式传送进主机终端。 场馆内置机械搏击假人,高强度的金属铸造以及内置的全身灵敏传感电子薄膜可以将每一处受到打击的力量以及受损程度实时反馈。假人造价高昂,损坏率高,每次使用需要向上级进行申请,平常时刻,平台的使用权限仅限于机体活力测试以及幻兽实操对练。 陆远站在幻兽测试平台的门口,读着金属板上的各项规章。 “幻兽实操对练?好像就只有这一个项目是有点用的。”陆远挠挠头,如果陆远是独自一人,他绝对不会乱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清江康复不久,陆远陪着她磨合一下自己的双腿,到处走着便来到了此处。 清江捻了捻白色的袖口,感到有些不耐烦。 “我怎么想到了那个人渣建造的竞技场?对练,和竞技比赛如出一辙。” “啊,是啊!”陆远恍然大悟,他这才明白这股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难不成他是从这里偷来的灵感?” “哼,里头外头的生活本就大同小异,只是换了个环境。这里的条件比我们以前好得多,但我能做的事情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差。” “什么?” 清江没好气地啧了一声:“被琰强行塞进那个罐头里,醒来后要做的事还是和以前一样,开着幻兽战斗。只是那头幻兽已经是你的了,只是我的敌人也变了。” 陆远意识到清江的情感似乎有些失落,他想上前拍拍清江的肩膀,却被对方躲开了。 “我没有在说你的意思。”清江抱着手臂,“我只是觉得,我似乎睡了好久好久。醒来一看物是人非,老崔,老瞎,睡了一觉就没了,埋在哪了都不知道。” “...” 陆远回忆起那个令他沉痛的夜晚,清江醒来后,琰一定和他说明了一切,自己又能多说些什么好话呢,琰不会安慰人,自己也是个笨舌头。 二人正这样站着,身边却擦肩而过两名士兵模样的人,他们径直走进了测试平台,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清江姐,我们进去看看吧。离启程还有几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了,去里面看看也不差。”陆远借机扯开话题。 清江远远望了一眼走进测试平台的两人的背影,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很感兴趣?” 陆远显得有些支支吾吾:“啊,没有...我只是想带清江姐进去转转。” “不用做什么都挂上为了我的由头,你想看,我陪你进去便是了。” “噢...” “你至少比琰有趣些,和你待在一起还算舒服。” ... 测试平台为半径五百米的巨大圆形场地,样子酷似一个巨大的体育场,周边也是环形围绕着的看台。看台不像黑火一样用粗糙原始的天然土墙进行保护,而是采用了串联式护盾发生器,这样即便幻兽撞击到场地的边缘也可以被分力化解,既保护了场外的观众,也提升了观感。场地的收尾分别由两名安全员进行轮流执勤,测试用幻兽需要通过提前报备安置于场地下的传输平台上,一旦连接过程出现问题,安全员可以通过手边的电源控制器直接断开驾驶员与幻兽的连接。 并非所有军人都能成为幻兽驾驶员,能进入此处的只有那些适格者。 而此刻,幻兽测试平台却相当热闹。 光芒映入陆远的眼帘,欢呼声在陆远耳边鸣响。陆远抬起头,用手心遮挡住眉毛上方的光线,惊叹道:“原来大家都跑这里来了,我就说平时宿舍区白天都见不到多少人。” 清江却对那炫目的光线与嘈杂的声音相当不悦。 “简直和那家伙的地下竞技场一模一样,让人发毛。” “至少这里的灯光暖洋洋的。”陆远回过头笑道,“我们找个位置先坐一下吧,这里还是比想象中空得多。” 不用买票,不用预定座位,陆远虽然对黑火没有一丝好感,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比较。这里比起那压抑的地下还是好上了不少。 清江与陆远挑选了一个人群稀疏的角落坐了下来,俯瞰的视角将整个场地尽收眼底。这里没有聒噪喊话的主持人,两头的安全员只是默默看着场上的情况一遍记录着各种实时数据。测试平台理所当然是为了对幻兽进行测试,这是安全员的职责,但对于这里大部分的队员来说,却不尽然了。 陆远与清江到时,已经有两只幻兽从地下的传输平台内升起,并站在了对立面。 “幻兽对练测试,说得好听。就是人们闲着没事拿来互相打架施暴用的吧。也难怪在这里的闲人那么多。”清江托着下巴,压着眼皮环顾了场地一圈,得出了结论。 “基地里确实没什么娱乐,对于暴力,大家总是相当热衷于欣赏呢。”陆远也赞成道。 场上出现的是两只小熊座,他们的驾驶员已经前往了平台后方的控制室内,随着脚下的感能地板的颜色由红变绿,两边的幻兽发出一阵狂野的嘶吼,瞬时扑在了一起。 场地里响起助威的欢呼声,两边的安全员为左右幻兽分别监控记录着数据,对于驾驶员而言测试或许只是用于玩乐,但战斗的每一次数据都会化为幻兽改进升级的方向传回研究所的库里。 两只小熊座沉重的躯体在感能地板上颤动着,脚下的地面发出波纹样的光芒吸收着上方传来的动能,由此场地外的观众席不会因为震动而受到波及。 转眼间,一只小熊座便被另外一只绊倒在了脚下,愤怒的咆哮声交错响起,取得优势的那一只小熊座将巨口伸向对方的脖子,同时伸出双爪将其双臂死死按住。 “噢——”欢呼声再次此起彼伏地响起。 相同的幻兽根据驾驶员的不同也会有不同的表现,这样的战斗能够快速分辨出哪一边的驾驶员更为优秀,这也是军队内部进行攀比的一种风气。 “看来是结束了。”陆远看着场外的安全员停下手中的记录,用警告器示意着两只幻兽分开,那压制着对方的那头听话地站了起来,两只幻兽重新分开站在了两侧,安全员迅速关掉了两边的连接器。 “这里不是黑火,让幻兽遭到重大伤害的话会给行军也带来麻烦吧,这样的战斗都是点到为止。”清江说着,地面已经慢慢分割开,化作两块传送平台,将陷入休眠的幻兽分送下去。 “听,他们在议论呢。”陆远压低了声音,“好像在讨论谁是最强的驾驶员什么的。” 清江侧过头,撇撇嘴表示不感兴趣。 “在基地里厉害逞能没什么用,最终都是要上战场的,打得也不是自己人。” 靠在看台最边上的一撮人仍然叽叽喳喳议论着。 “魁元兵这家伙,完全不手下留情啊,这才上去几分钟就把对面撩了!” “切,他就这样,总爱欺负一些新兵。”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还是有实力的,在这呆了五六年了,能和他过招的还真没多少。” “那他怎么没自己的幻兽?比他晚来的那些个都成精英驾驶员了,比他还年轻那么多,就他天天啃着老本欺负欺负比他弱的。” “你这么会说,你和他过两招?” “我...我这不是资历没他老?我要是多待几年,绝对把他打趴下,别说魁元兵,就算是乾惟贤来了...” 那人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下了,众人朝着他的目光看去,却看见一个身穿蓝色胶衣的男人走到了他的跟前。 “乾...乾队!”那人张着嘴结结巴巴,众人看清来人却是一副惶恐的模样,忙敬礼向他问候道。 “乾队!” 那被称为乾队的人看上去却比他们年轻不少,年龄似乎只比陆远大不多,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穿绿色胶衣的男人与黑色胶衣的女人,目光凌冽,气宇轩昂。 此人正是乾惟贤 乾惟贤开口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好像有提到我?” 众人听罢,七嘴八舌乱作一团。 “怎么会!” “哪有哪有!” “我们看比赛呢!” 钱惟贤的脸瞬间阴了下来,他揪出那个方才结结巴巴的那位,提到自己近前,沉着口气问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很难回答吗?有什么一定要瞒着我吗?我们是一个队伍,不是吗?” “是...是。”那人的脸色慌得都快写在脸上。 乾惟贤皮笑肉不笑地继续施压道:“那你可以说了吗,刚刚在议论些什么?” “在,在说乾队您...如果是您上的话,一定能轻松击败魁元兵!” 听到这话,乾惟贤松开了抓着对方衣领的手,脸上的神色也平静了许多。 “魁元兵,曾经是你们小队的队长。我入队的时间比他晚,理应要尊重他。”乾惟贤顿了顿,“但资历老不代表实力强,魁元兵那么多年没有自己的定制幻兽,一大部分是他自己的原因,他从没在我手下赢过,这里的大部分比赛对我来说也很腻,它只是给你们新人的试验场,除了武陶少校,我已经没什么想试手的对象了。” 乾惟贤说话相当傲慢,他无疑是第三集团军的第一人,这样身穿胶衣的人,在整个测试场内找不出第四个,这便是精英驾驶员的着装了。 陆远看着不远处蓝蓝黑黑的几人,不由得笑了出来,他捂着嘴,小声对一旁的清江说道:“这些家伙的着装好好笑,怎么会有这种衣服。” 清江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斜着眼看向人群方向,不料乾惟贤已经回过了头,他无疑是听到了陆远的声音。 陆远与乾惟贤在一瞬间四目相对。 “哎呀,看来我打扰了这里的一对情侣啊。生面孔啊,我从没见过...敢问二人方才在聊些什么呢?” 第79章 乾惟贤 陆远却从乾惟贤那皮笑肉不笑的脸上读出了一阵恶寒,他无意的调侃肯定已经被此人听了个透。 乾惟贤朝着陆远与清江走近,连着身后的一拨人黑压压地站在二人跟前。 乾惟贤盯着陆远与清江的脸打量道:“军队里一共五个分队,我在哪都没有见过你们,新兵吗,米林,骆冲,是你们队伍里的吗?” 乾惟贤回过头,对着身后两个穿着同款胶衣的人问道。 “没见过。”身穿绿色胶衣的男人回应道。 “不是。”紧接着回答的是穿着黑色胶衣的女人。 乾惟贤思考着笑了:“那就是魁元兵的了。喂,你们队伍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两个新人?” 身后的方才那些人却急忙否认道:“没有啊没有啊,魁队最近没有收新人。” 听到这话,乾惟贤的眉毛挑了挑,他们这些身穿特制胶衣的战斗员分别都是各自军区的队长,除了魁元兵外,每位队长都是精英驾驶员。而除开这四支队伍外,仍然拥有编制并不归这些精英驾驶员管的队伍只剩下一支了。 “武陶。”乾惟贤啧了一声。 “啊对!”陆远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回应道,“我们是武陶长官带进来的,也没说在哪个军区。” “哼。”哪知乾惟贤方才挑衅似的脸变得相当难看,“别以为我没听见你们刚刚说了什么,也不要以为仗着背后的人是武陶我就不敢动你。武陶要是没教过你要尊敬各个军区的队长,就让我来教你,你会知道乾惟贤这个名字代表什么?” “什么...”陆远却被乾惟贤突如其来的转变搞得不知所措,“我承认我刚刚说错话了,抱歉。我只是不知道这个胶衣的用处是什么,我不知道您是军区的队长,我们一直跟着武陶长官,没见过什么外人。” 哪知乾惟贤听罢,脸上的愠怒神色更添了几分,话也变得相当难听。 “这是为了加强感官提高与幻兽同步率的特制战斗服,你们这样的驾驶员,这辈子也穿不上这种衣服。对于上限就在这的废物,无论怎么提升也还是个垃圾,上面的人不会浪费资源给你们。我不管你们是因为人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什么加入的武陶军区,对我来说,你们都只是个笑话。没见过外人,你们现在见过了,见到的还是这个基地最强的驾驶员。认清自己的地位。” 乾惟贤趾高气扬的模样赢得了身后的那些队员畏惧的目光,陆远与清江注意到了他身后试图避开的另外两名队长的视线。 “你说够了没?”清江阴沉着脸。 “嗯?”乾惟贤似乎惊讶于眼前的这个女孩并未有丝毫的敬畏,“你说什么?我可是精英...” “军区队长,精英驾驶员。”清江不耐烦地摆摆手,“所以呢?你挡到我的看台了。” “你...” “到底是谁在无礼,是找了个位置自顾自看对练的我们,还是不由分说召集了一堆人堵在我们面前的你?要是精英驾驶员的素质只有这点水平,我也会相当怀疑你的驾驶水平是否有你吹嘘的那般神。在我看来,烂人做什么都是烂的。”清江的语气淡淡的,嘴角却向上戏谑着笑。 “完了,我早该知道清江姐脾气的,这下不好了!”陆远听见清江回着呛对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陆远和清江是方才来的无名小卒,而对方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大人物,这种逞口舌之快的事应当是万万做不得的。 但是陆远却看见清江的眼睛里流露出的那股子怒意,他曾见过的,那是面对瑞安的时候。 与此同时,清江的一番话也彻底将乾惟贤点炸了,他强忍住爆发的冲动,对着清江怒目而视道:“两只不知道哪来的臭虫也敢这样和我说话,你当真以为这里是你的地盘吗?” “不是我的,但也不是你的。” “哼,巧了。这个测试平台,正好就是我做主,这里的所有驾驶员都被我踩在脚底!” “噢——”清江刻意避开乾惟贤的目光看向他身后的两个队长,她注意到了两人有些许无奈的神色。 “那很不巧,你的鞋底大概没有踩在我们的头上过,我也不会允许你踩在我们头上。” 乾惟贤听罢冷笑道:“我本来对这样的测试对练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但——我发现把这里来的每个新人都教导一遍也不失为一种提升整个军队素养的方式。我看这里的有些人确实是混饭吃的,尤其是那些对长官不尊又没什么本事的人,要是不及时清理掉可能会影响军队的整体水平与和谐啊。不过这件事我没法做主,所以,我还是发发善心帮帮军队整改一下军纪好了。” 清江自然明白乾惟贤是什么意思,清江并不笨,在这里要是和乾惟贤起了冲突,吃亏的肯定是他们,于是清江又说道:“乾队,跨军区的管辖应该不合规定吧?就算你是想和我们对练,我们现在也没有参与报名,排不进号。” 乾惟贤哼了一声鼻:“只要是长官,作为下属都要服从命令。我是无权对你们做出僭越行为,但检查你们能力的权力还是有的,只要我去知会一声,下一场测试就能安排上。” 陆远听罢背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不行啊,要是真在这里和乾惟贤打起来,没做过准备的我们肯定会吃亏啊。且不论清江姐,就算是百分百同步率的我也没把握在这样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手里胜利吧...人家也是天才级别的驾驶员,不会在天赋上比我们差。” 陆远伸出手刚想起拉住清江的胳膊劝些什么好话,谁知清江已经从一旁站了起来。 “好啊。既然这样,能否让我欣赏一下乾队的实力呢,让我知道,您和我们这些蝼蚁的差距?您也知道,我们是土包子,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什么都没琢磨透,既然要测试,也好歹麻烦您给我们打个样吧,乾队是讲理的人吧?”清江的眼睛微微仰视着眼前的男的,两人的目光交错着似乎在缠斗一般。 “自然。”乾队咬着牙,“小辈的意见我怎么会不听,正好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清江垂下头向上抬起眼,嘴角微微扬起,同时拍了拍身旁陆远的肩,说道:”那到时候,就由这位——先和乾队过两招。” “什么?!”陆远差点没跳起来。 清江按着陆远的肩膀骤然发力,硬生生把他的反应压了下去。 乾惟贤不屑地瞟了眼陆远说了一句“无所谓。”便回过头向着测试平台的安全员走去了。 那些方才围在乾惟贤旁边的队员们见其走远,才如释重负般拍拍胸脯,长出着气。 “惹上他你算摊上事了!” “自求多福吧!” “乾队揍人狠着呢,要是输得太快就很丢脸了。” 他们也不敢多说,生怕旁边站着的另外两名队长事后会和乾惟贤提到些什么,窃窃私语后便又作鸟兽散了。 穿着绿胶衣的那名队长摇摇头便走远了。 穿着黑色胶衣的那名女队长只留下一句“保重”。 看台一角又只剩下了陆远与清江两人。 “清江姐,你怎么...” 清江冷着脸,看向测试场地的方向说道:“琰和我说了你的事,你的同步率真的有百分之百?” 陆远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 “那就揍那个混蛋一顿。”清江只是说。 “可是,人家毕竟是队长...” “队长又怎么了,是什么很稀罕的东西吗?有你现在的同步率百分之百让我觉得离谱吗?怎么,打败他就是做梦了?” “我没有这么说...” “噢,你不愿意去,那我和他打。” “别啊!”陆远听罢瞬间急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你什么反应,你觉得我会输?” “不是!” “你分明就是!” “我没有!” “那你什么意思!” “我怕...” “怕什么?” “我不想看到他羞辱清江姐的样子。” “你还是觉得我会输。” “我...” 清江笑了,她摸了摸陆远的脑袋说:“我确实不如他,陆远。” “啊...” “我没有告诉你我测试的同步率吧,果然军用级的幻兽驾驶难度高了很多,我的同步率只能稳定在百分之七十了。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在军队里,资质就很一般了。陆远...我确实没法击败他,但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看不惯有人在我面前这样侮辱我们。我想起了瑞安...抱歉啊,陆远,把这件事强加在你头上,没事的,我当时只是上头了,就算输,我也会自己去的。” 陆远听罢,轻轻握住了清江的手腕。 “我会去的。如果清江姐那一刻想到了依靠我,我会去的。” “陆远...”清江还想说些什么,前方的输送平台却传来一阵响动,两人的目光再次被吸引过去,原来新一轮的测试已经开始了。 平台上慢慢出现了两只小熊座,而安全员们在一旁调试着仪器并通过广播传达出声音。 “经由一队队长特殊要求,接下来的东侧测试对手将换成一队队长乾惟贤,测试内容不变。” 第80章 对决 安全员的播报结束后,场上的两只幻兽便动了起来,明明是两只一模一样的幻兽,可其中一只小熊座却肉眼可见地表现出相当程度的害怕。 它浑身的鬃毛几乎要竖了起来,全身的肌肉紧绷着发抖,它并非朝着敌人走去,而是摸索着身后的空气尝试与对方保持距离。 “乾惟贤真的那么恐怖吗?这两只幻兽明明各项机能都一样,为什么能给对方那么大的压迫感?”陆远在台下嘀咕着,台上的局势相当明显,乾惟贤操控的无疑就是那个正在步步紧逼的幻兽。 “安静点看。”清江打断道,“我们从没有和他接触过,找到一点对方战斗的习惯都是好的。” 陆远不再说话,台上由乾惟贤操纵的那只小熊座已经将对方逼入了半场以内,地面上的传感器的颜色由橙黄变成了红色,这意味着小熊座的腿部开始发力了。 对方退无可退,只能摆着防御的架势压低重心挡在原地,可接下来的一幕却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乾惟贤操控的小熊座并非是想象中用发力的双足蹬跑过去,转而将身体变为了一种奇怪的起势,以极快的速度变奏用腿扫向对方的头部。难以想象,小熊座如此巨大的身躯竟然在空中完成了一个转腰的回旋,借助着巨大的惯性将这沉重一击的威力无限放大,对手几乎来不及反应便被完全命中,若不是护着头部的胳膊帮住抵挡了部分冲击,恐怕方才那一下能够将对方的脖子直接扭断过去。 可乾惟贤的那一击已经足够致命,敌方小熊座的身躯在顷刻间失去意识跌倒下去。 台下的欢呼声与呐喊声此起彼伏。 安全员紧急叫停了测试,很显然,那只小熊座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什么...这就结束了?”陆远几乎要站起来,他还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而乾惟贤已经结束了这场对练。 清江的脸色则更加难看。 “他用的是一种战舞。人类使用的一种格斗技巧,但是能用在如此笨重的幻兽身上,相当可怕。” 陆远不安地回过头看向清江:“和我印象里的幻兽完全不一样...他,真的在操控的是幻兽吗?” 清江摇摇头说:“他的同步率不言而喻,肯定处于极高水平,不然根本无法使出这样的招数。而且,天赋与训练程度也相当高...不过陆远,我觉得这就够了,你的同步率不会弱于他,你也应该从他身上看到了可能,你也可以做到这些,你只是缺乏经验。” “完全不一样吧!我的白灵,根本不是直立型的,动作方式都和人类相去甚远...怎么也没法使出这种招数啊。而且,我没法在短短时间内领悟那么多吧!” 清江摇了摇头说:“我并不是让你去学会这招,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他的这一招里发掘出幻兽的更多可能。乾惟贤是精英驾驶员,他也有自己的幻兽,他平日里肯定不是驾驶小熊座的,但是,多年的作战经验让他对于小熊座也得心应手...当然,陆远你从始至终都在操控白灵,成为驾驶员的日子也很短,我不该苛求你。我们可以接受失败,但我们要变强。” 陆远看着清江,没有更多的反驳与应答,他陷入沉思,他开始回忆起操控白灵时的感觉。 测试平台之上,安全员从自己的位置走了下来,与从驾驶室出来的乾惟贤碰了面。 “乾队,就算是您 这样子也有点太乱来了。”安全员的神色相当紧张。 乾惟贤梳理着自己被连接器弄乱的头发,得意又满不在乎地回答道:“乱来?我不觉得哪里乱来了。” “您也知道,幻兽是珍贵财产,您方才那一下,差点把对方的颈椎踢断了,要是小熊座当场失去生命体征,我们也不好向上面交代,上面也会下处罚的。” “那它死了吗?”乾惟贤说的同时还不断用余光瞟向陆远的方向。 “这...修复工作展开很快,没有生命危险。” “既然没死,何必那么多话?”乾惟贤显得相当傲慢,“出了事我自会担责,但是,首先你要认清自己的职责。安全员是用于负责测试人员安全与数据记录的,测试人员没事,数据就是最要紧的。小熊座能被这种方式一击毙命的话,才是最该值得关心的吧?幻兽的强度跟不上时代,型号过于老旧,难道不是你们这些不思进取的人的失职吗?我带给你们的这些数据,记录了小熊座的缺陷与不足,你们都上报了吗?还是说,只是当作我在给你们表演一样揭过了?” 安全员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的声音几乎一瞬间就弱了下去:“这...我们怎么会。” “那就做好你该做的,不要管得那么宽!” 乾惟贤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与对方擦肩而过,转而向着陆远与清江的方向走来。 乾惟贤的胳膊靠在看台的栏杆上,嘴角流露出戏谑的笑,对着陆远说道:“你的马子说,你先来挑战我,对吗?” 乾惟贤与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脸上的表情双方都能清晰可见,看到陆远那吃了瘪的样子,乾惟贤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我觉得你的动作,瑕疵还是太多了。”开口的是清江。 陆远惊讶地转过脑袋,他不明白为何此刻清江要说这样的话。 “什么?”乾惟贤的表情从得意变成了愠怒,“你点评我的动作?” “发力的蓄势太明显,动作僵硬,攻击时会下意识地松懈自己手部的防御。”清江满不在乎地侃着。 “你...”乾惟贤的脸色又青又紫,“真是说大话不打草稿,你以为激怒我有什么好处吗?我只会在对付你的时候更加残忍而已。” “我只是在说事实,我可没说不和你打,你总会有机会看到的,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是在说大话还是真心觉得你的水平就在这里了。可能多年的井底之蛙让你局限在这个水平太久了,我不知道你的得意忘形出自哪里。”清江回应以同样轻蔑的笑。 “你!”乾惟贤气地狠狠敲了一下栏杆,“哼,小熊座可不是我平时的座驾,像我这样的精英驾驶员都有专属自己的幻兽。这几年没用过的老古董,还给你挑上刺了——别怪我欺负你,我的座驾【利维坦】,可以将你那可怜的幻兽拆成零件。” “噢,那我倒很期待你的那只【利维坦】会以怎样滑稽的方式落幕。” “本来只想用小熊座和你玩玩的,但现在,我觉得不拆你两只胳膊就太没意思了。”乾惟贤侧过身子,“测试对练没有规定固定的幻兽,除了免费提供的测试型号,自己的那一只也可以参与报名,只是,维修费用自理。要是害怕你也可以申请测试型号,你放心,我保证不打死你。” “我也不想把你打得太惨,耽误了行军的话,武陶长官可要生气的。” 乾惟贤的额头青筋暴起:“今天的测试已经满了。一天后,我在这里等你,我要在测试名单上看到你们的名字,你们知道愚弄我的代价。” 乾惟贤抛下这句话便气冲冲地走了。 待乾惟贤走远后,陆远才长出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对着清江问道:“姐,你激他干嘛,我们本来就没什么胜算,要是他用上自己的那只,我们还怎么赢呀,连见都没见过。” “本来就没打算赢啊。”清江一脸淡定地回答道。 “啥?” “我只是骗乾惟贤用出自己的座驾,这样你也可以心安理得地使用白灵了。” “可是我用白灵也...” “我知道,你一旦上场白灵,你猜猜最近一直为它忙活的谁会过来?” “武陶?” “是啊,在你被暴打甚至被拆成碎片的前一刻,武陶肯定会中止测试,然后把乾惟贤叫过来。按照目前来看,武陶的官职肯定比乾惟贤大一级,只要武陶能发现这事并介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我们之后有的是时间再对付他,相信那个时候,你肯定能把乾惟贤狠狠揍一顿!” “所以清江姐你百分百认为我会输啊。”陆远显得有些落寞。 清江有意无意地点点头说:“不然呢,你才玩了几个月泥巴就能和对手建了几年城堡的人过招吗?无脑小说看多了?” “...” “走吧。”清江拍了拍陆远的肩,“我只是想尽可能保住面子,最后能有个台阶下,到时候,就拼尽全力打,只要比别人打得好看,也有人会尊重你。” 陆远不吭声,清江便拉着他慢慢走出了测试平台的大门,迈出门的那一刻,却有一个熟悉的女声叫住了他们。 “你们要和乾惟贤打,对吗?” 二人回过头,门廊上依靠着那个先前穿着黑色胶衣的女人,褐黄色的卷发下,浅绿色的瞳孔正看着他们。 “您是...”陆远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女人,胶衣紧裹着她久经锻炼而完美的身材。 看到陆远的目光,对方显得有些尴尬,她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我是第二军区的负责人,妮兰。方便起见,叫我二队长就好。愿意留下来聊两句吗?” 第81章 变数 “二...二队长?”陆远记得方才那个跟在乾惟贤身边的女人,乾惟贤在的时候,她的脸色一直都不是相当好看。 虽然此刻妮兰的表情对比当时有所缓和,但陆远还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乾惟贤在军区的人缘并不好,与各位队长之间也有嫌隙。”妮兰的话打消了陆远的顾虑,此人看来并非与乾惟贤一样是个挑事的主。 “看得出来。”清江抱着手臂,看向妮兰的方向,“您想和我们说您和他的关系也是一样?” 妮兰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乾惟贤是我们这个军团新生代里最强的一任队长,和武陶少校的驾驶水平不相上下,也是最有希望竞争下一任军团长之位的人选。武陶少校年龄比我们大得多,服役年龄也不剩多久,所以乾惟贤一直都很惦记那个位置,也对少校不甚尊重。他自视甚高,为人又很傲,和上下属的关系都不太好。虽然...作为战友和同事,我们仍然要保持关系和睦,但是毕竟乾惟贤欺压新人也不是一件新鲜事了,军队内的氛围再这么糟下去我们作为队长也会有很大责任。” 清江听不得这些当领导的嘴巴里车轱辘话,那些兜兜转转的说辞让她感到不耐烦。 “所以麻烦您可以告诉我们,您要做些什么吗?”清江保持了最基本的尊重。 妮兰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没有任何威胁与虚伪的微笑。 “我从武陶少校那里知道过你们我想帮帮你们。” “你...知道?”陆远看着妮兰炽热的眼神,感到有些局促不安。 “同步率百分之一百的新人,这在以前也是闻所未闻,若不是乾惟贤从不在意那些与他无关的新兵,要是知道这件事,估计也会吓一跳吧。” “我倒是觉得这件事好像平静地很...好像基地里没有多少人知道。” “当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也是我们军团的特色。武陶少校不会宣扬这样的事,以防加深同军区队员之间的压力和歧视。当然数据就在库里,只要愿意去申请调看,都可以找到,我只是在浏览新兵信息的时候偶然间发现才去问的啦。”妮兰的表情有一种不符合她身份的可爱,与方才在测试场的乾惟贤身边时判若两人。 “所以...二队长大人,您只是因为觉得我的同步率高就可以打败乾惟贤吗?”陆远显得有些惶恐不安。 “当然不是。”妮兰摇摇头说,“同步率不是决定战斗胜负的全部因素,你只是个新兵,战斗经验和乾惟贤差得太多,乾惟贤本身也是个天才,和他自己的座驾【利维坦】有高达百分之九十四的同步率。可以说几乎已经相当完美了。我只是说帮你们,可没说让你们赢呀。” 陆远的脸再次沮丧下来:“怎么样都是输的话,帮不帮都无所谓吧。反正结果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妮兰纠正道,“乾惟贤是非常高傲的人,他打心眼里看不起你们这些新人,觉得对付你们根本不需要怎么认真。你们惹恼了他,让他选择用【利维坦】与你们对决,那他对于解决你们的心理期望就在一招之内。他的自尊心绝不允许自己在你们身上多花费一点时间,这样子台下的那些队员也会对他产生怀疑,他希望所有人永远是仰视着他,连望其项背都做不到。” “您的意思是...”陆远想起了清江之前在场馆内和他说过的话,两人的意思似乎非常接近。 “只要你能在他手下坚持够久,乾惟贤的心理防线就会自动被击溃啦。就算他赢了,他心里肯定也会觉得自己输了。所以,我要帮你,让你尽量在他手下多撑几轮,毕竟像你这样有天赋的新人可是很难得的,我可不希望你被乾惟贤打压后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陆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也没处可去,按理说也走不了...” 陆远扭捏着,后背却被清江用胳膊肘顶了一下,陆远猛地直起腰,却听见清江在后边对着妮兰说道:“那请问,您打算怎么帮陆远?” “唔?”妮兰再次露出微笑,随即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嗨,我再怎么说也是一届队长,和乾惟贤也很熟悉,帮你们进行一下专门的训练还是可以的,虽然时间紧迫,但如果只是针对乾惟贤的‘训练’的话,还是绰绰有余,比方情报什么的都是很方便的!” “这么好!”陆远兴奋地睁大了眼睛,“感激不尽——” 陆远刚说出口,却被清江拍了一下后脑勺,话也被抢了过去。 “抱歉,妮兰长官,这件事我们还得商量一下。” 妮兰的表情显得相当困惑。 “有什么难处吗?” “不,我们打算先吃个午饭,然后再作决定。”清江搪塞着。 “噢——好吧。”妮兰显得有些失望,却还是立刻打起了精神,对着二人说道,“要是想好了,可以来第二军区找我,我下午就在队长办公室里。” “感谢您。”清江点头致意,拉着陆远便往反方向走去。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憋了一路的陆远终于得意开口说话:“清江姐,为什么拒绝她呀,她看上去是个好人哎!” “哼,是好是坏,就凭几句话你能分辨得出来?别忘了我们初来乍到,对谁都不熟,上来就有人那么热情,还是别的军区的队长,这种事本来就够诡异的了,怎么能轻信。” “可是...” 陆远还想反驳,却又被清江打断了:“可是什么,亏你跟了琰那么久,还不知道怎么处事吗?不要相信任何人!” 陆远看着清江有些泛红的脸,不知为何感觉到到一股莫名的醋意,陆远选择避开这个话题:“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没有人帮我们的话,在乾惟贤手下能支撑多久都是个未知数啊...哎,清江姐,这里不是食堂的方向!” “我当然知道,我去食堂是唬她的,我要带你去找那个能帮我们的人。” “什么?”陆远认真看起周遭,意识到这条路似乎相当眼熟,他似乎不久前才来过。 这里分明是通往实验室的路。 黑色的墙面逐渐渐变成有层次的白色,一扇扇气动门在陆远面前打开,对于军人来说,实验区都是很枯燥乏味的,那里到处走动着的研究人员又沉闷又显得死板没劲,那里陈列着的各种意义不明的研究物件也让非专业领域的人们望而却步。 尽管实验室长期开放,但陆远和清江大概是为数不多造访此处的人了。 清江拉着陆远,直奔着那间熟悉的研究室而去。 “吱——”白色的气动门骤然打开,一排排培养皿前,那个低着头做着记录的红发男人回过头,看到清江拉着陆远走进来的那一刻,他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又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琰...”尽管陆远仍然不愿意面对他,但陆远也该想到,这是他和清江唯一能依靠的人了。“到头来,还是...” 琰收起纸和笔,拉出两条椅子摆放在清江和陆远的面前,又从工作台上倒了一杯咖啡,静静地坐下了。 “你们关系似乎变好了呢。” ... “乾惟贤?不认识。”琰坐在椅子上,听完清江的描述,淡淡地摇了摇头,“我一直都待在实验区,嗯,说实在的,我连这里的研究员都还没记清楚,怎么会认得那些士兵呢?” “但你应该有他座驾的数据吧,型号是【利维坦】。” 琰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说的,应该是特殊型号吧,是专门为驾驶员定做的那种...”琰转过身,面向他那台工作电脑,“我记得我之前似乎看到过,等我调取一下权限。” 琰的指尖敲击着键盘,随后打开了一列显示菜单。 “有了,【利维坦】,是乾惟贤的幻兽没错。嗯...四足幻兽,但可以用双腿站立,体型大于小熊座,略小于大熊座,拥有修长的脖子与坚硬的头骨,后背的多段触须尖部装有利刃状的骨片,可以进行抽打与割裂。口部可以喷射出液氮——这可真稀奇,它的储存方式似乎是独立用内置金属容器隔开的。神经电路——全身几乎由湿滑的鳞片构成,可以有效卸力的同时增加自身灵活性,甲片下的神经元可以传导电流。嗯,每一束神经元的电流相加,产生的能量会变得相当恐怖。” 琰喝了一口咖啡,最后给出了自己的评价:“相当可怕。你们摊上的这个对手,恐怕和之前的都不是一个量级的,这里的游戏恐怕不是之前的比谁力气大,谁跑得快就能分出胜负的。”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清江皱了皱眉。 琰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对乾惟贤并不了解,白灵现在也不在我手上,就算现在改进也是完全来不及。” “我记得我的白灵,可以通过对方的伤口注射神经毒素...”陆远的声音有些微弱。 “嗯...虽然这次对白灵的改进,我强化了神经毒素的效能,但是对于【利维坦】来说,长时间与对方的身体接触并非一种很好的选择,要是对方开始放射电流,与它缠斗在一起的白灵会相当吃亏。” “这...” “白灵确实比以前更强了,但是,仍然没有与【利维坦】级别的幻兽有过实战测试。清江,如果这场比赛真的很重要的话,你不妨去问问更有帮助的人,或许下一次,我能帮到你们,只要这次的数据可以传到我这里。” 琰喝下最后一口咖啡,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二人。 “只能去找她了吗...”陆远的眼神有些闪躲。 “胶衣女。”清江不知何故撇了撇嘴。 第82章 妮兰 从实验室回程的路上,清江的脸色一直不大好看。于是路过餐饮区时,陆远特地跑去给她买了两串烤冻肉腿和沙漠风情调味汁。 清江接过这两样东西的时候,还对这从未吃过的食物相当谨慎,但放到嘴里的那一刻却立即有了改观。那浓厚的调味剂冲击味蕾的一瞬间让她分不清嘴里的到底是肉还是还是别的什么,辛辣,咸,麻,各种混杂的感官在她的脑海中混沌地回响。调味汁厚重的甜味更是让她险些呛到,源自强大科技工业制作的廉价增味剂将吃了二十多年枯燥食物的清江完全征服了。 “这...”清江再也无心牵挂妮兰,沉浸在自己的惊讶中,“这到底是什么?” 陆远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很神奇吧!我第一次尝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比罐头都好吃。我偷偷问过店老板,他们却说这都是调味剂什么的,琰还警告我说像罐头这类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不好,可是,它真的很独特。” 清江也出奇地点头承认道:“不错,我觉得有时候确实没必要听他的,既然在卖,那就肯定是能吃的。” “价格还不贵,这样一份只要十五克朗呢!” 哪知清江听罢,立马朝着陆远购买食物的方向折返了回去,陆远见状赶忙上前询问道:“清江姐,你去干什么?” 清江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这么便宜,再去买两串。” ... 人们会在路上看到一对男女,他们并行着,男的手里捧着一大个纸包袋,各种食物堆叠着举高几乎没过了脸,一旁的女子左手拿着饮料,右手拿着三根各从不同地方买来的签串,一口一口地品尝着。从餐饮区走到活动区,所有人的目光聚焦着这诡异的两人。 “这两人,是饿死鬼投胎吗?” “啧,把军区当饭堂来了。” “可别是我们队伍的,不然脸可丢大了。” 陆远和清江就这样往前走着,并没有听见旁人的窃窃私语,只是清江就算胃口再好,也很快便吃不下来,嘴里那股浓郁的调和剂的味道久久地麻痹着她的味蕾,她很快也对此感到厌烦了。 “吃不下了。”清江擦了擦嘴,把手里的垃圾丢进回收桶,紧接着看向陆远手里拿着的那些自己冲动消费购买的食物。 清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买得太多了,还让你拿了那么久。” 陆远的嘴闷在纸包袋背后,露出的额头左右摆了摆,随后用粗沉的语气回答道:“没事没事,反正我们目的地快到了。” 清江重新看向前方,这才发现自己与陆远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二号军区,眼前的环境虽没有变样,但周围队员肩章上的数字都变成了大写的贰。 清江很快又想起来那个穿着胶衣的女人,她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又回忆了对方的模样,一股莫名的嫉妒感涌了上来。 “要是琰有办法,我才不会去找她。”清江显得气鼓鼓的。 陆远在一旁劝慰道:“不要生气呀,人家说不定真的是好心呢,去看看也不亏。” “才不是这个问题!”清江盯着陆远,却得到了对方疑惑眼神的回应,随即扭过头不再理会。 二号军区的队长办公室门牌就悬挂在正前方。 一间独立开来的安装着密码门的房间,蓝色的窗帘将内部的模样完全遮挡了住。 清江左顾右盼,却始终不敢询问过路的人,最终还是决定亲自试险,她伸出手指按下了门铃。 “叮铃——” “来啦——”一声清脆的铃响后是一句轻快的回答,那个声音是她没错。 清江听到脚步声接近便立刻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黑暗中,妮兰的半身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出乎意料的是,和印象中的那个身材窈窕有致的胶衣女不同,眼前的妮兰换了一身休闲松垮的短袖,下身也变成了牛仔短裤,鼻子上架着有些被污渍沾染了镜片的眼镜,透过她的身躯可以看见她背后的办公桌上叠满了一团糟的文件,一盒没吃完的泡面摆在她的电脑前。 “啊,你们来啦!”妮兰刚想露出微笑,却看见二人傻愣着看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探头探脑地扒出门框外,随后一把将二人拉进房间,随即反锁上了门。 “疏忽了疏忽了!”妮兰显得有些慌乱,“我中午处理东西太忙了,哎呀,忘记收拾了,我甚至忘记你们要来了!” 陆远与清江对妮兰前后如此巨大的反差感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惊,这个看上成熟又美丽的女子在自己的办公区竟然是这个模样的。 “没关系...只是在我印象里,你是穿着那个胶衣的。”清江开口道。 “啊呀。”妮兰摆摆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那玩意是战斗服,谁没事天天穿呀,又闷又热,紧身还不好脱。要不是因为那件衣服,我也不用天天去健身。” 妮兰说着随即把堆叠着杂物的沙发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示意两人坐下。 陆远打量着周围乱糟糟的房间,无序杂乱的摆放和想象中对妮兰作为队长的严谨与成熟形象完全不符。他有些小心地坐在了沙发的一角,看到清江也挨着他坐下了才敢开口问道:“二队长,请问这个房间只有您一个人吗?” “啊,是啊,这是我专门的办公区。”妮兰尴尬地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我一般不主动找我的队员来这里谈话,也很少有人来办公室找我,窗帘也被我拉地很严实。哎呀...没什么好解释的,工作上总是很忙,我个人又太懒,这些文件很多都过期了没来得及处理掉。电脑上办公时间久了就经常就地在这里吃饭了。当然,这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其他队长不这样,不要带入别人哈。” 陆远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看得出来,妮兰队长您很忙。” “哈哈哈哈哈哈哈...”妮兰尴尬地笑着挠挠头。 不知为何,清江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妮兰实际上比自己想的亲切很多,而且看到妮兰那混乱的生活习惯,清江瞬间觉得自己身上的优点似乎仍然有很多。至少,清江相当自律,除了购买吃的方面... 她看向陆远手里的纸包袋,瞬间想到了什么,清江决定对妮兰示她的第一个好,于是她仰起头,对着妮兰笑道:“队长,您饿吗?这些东西,要不要吃一点?” “噢?”妮兰顺着清江的手看向陆远怀里的一大袋食物,又回头看向自己刚吃了一半的泡面,吞了吞口水。 “啊,这个...” 哪知清江已经把手伸进了袋子里,随手抽出一根手腕大的合成肉腿枪,递到了妮兰的面前。 “办公很累的,吃一点吧。” 妮兰接过了清江手里的食物。 ... 纸包袋被拆分在地上,各种火烤的,油炸的,水煮的食物摆放在妮兰面前,妮兰坐在椅子上盘着腿,将眼睛摘下,咀嚼吞咽着,她将喉咙里的食物咽下,随后用感激的语气说道:“第二军区离餐饮区距离远,我总是没时间过去,每天只能吃一些速食食品,真的好久没吃到那里的东西了。” 清江托着腮微笑看着妮兰,随后用亲切的语气询问道:“那第二军区离什么比较近呀?” 妮兰转了转眼珠子,开口答道:“健身房!清江姑娘要是锻炼,我可以带着你哦!” 清江显得很高兴:“可以像你一样身材好吗?” 妮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呀,清江姑娘也很好啦,我这都是为了军队需要,行军要求的体能标准很高。” “可是我们不是幻兽驾驶员吗?” “那我们也不会永远驾驶幻兽在路上的,只有紧急战斗情况才会驾驶幻兽作战,大部分时间,为了节约能源和时间,还是要进行常规的人力行军。虽然现在运输和长途前进都是以运输装甲车作为代步工具,但是有一副好的身体遇到危险时逃命也快呐!” “作为队长还需要逃命?” “我以前也是很普通的队员嘞,也有处于危险的时候,你不知道,那天...” 陆远眼看着眼前的两个女生快速地熟络起来,很识相地缄默在一旁不插话,只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有关明天战斗的事似乎被甩在了脑后。 “...然后,那个乾惟贤扑通一下就出现...等等!”妮兰停下了自己的故事,似乎想到了什么,“乾惟贤!啊呀,我怎么忘了这事!” 清江也瞬间反应过来,同妮兰一起看向坐在沙发一角上的陆远。 “你们终于想起我了?”陆远显得有些无奈。 妮兰看了下挂在墙上走针的钟表,随即站起身,脸色也恢复了之前在测试场里的那副认真。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前往二号军区的训练场。放心,今天一个下午都是属于我们的。” 第83章 模拟训练 第二军区训练场内—— 淡黄色半球形穹顶框架下是沙土铺就的松软地面,以为模拟野外作战的特殊情况。每个军区都设置有这样一个大小的训练场,其面积虽不如测试平台,但内部设施也一应俱全。 “所以,我们要在这里训练吗?可是这里似乎不方便幻兽活动,我也没向上面申请,我该怎么把幻兽带过来?”陆远踩在沙土上,环顾着四周问道。 妮兰转过身子,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左右晃了晃说:“不是哦,这里怎么可能容纳幻兽呀,没有对应的运输平台,空间也不够,我们不可能进行实体演练的。” “那要怎么办?”陆远显得有些困惑。 “一看你们就不怎么去训练场,也是,毕竟你们是新兵嘛,又恰逢行军的时候,连最基本的部队周期训练都来不及。要不是你们有幻兽驾驶的经验,估计还要去预备役待上一两年呢...幸好这里是幻兽部队,和普通制式军队管理不同,不然可要苦咯。”妮兰捂着嘴笑着,又指了指沙地角落一旁的两台大型机器,那如同座椅样子的半包围的黑色结构正静静地躺在地上,遍布基座的粗大电线正源源不断地对其进行供能,“那是幻兽实战模拟装置,可以让驾驶员直接进行操纵幻兽的虚拟体验,是一般新兵驾驶员最常用的训练项目,也是筛选适格者的第一关,不过,你们最开始接触的就是实体幻兽吧,这种东西已经是小儿科啦!” “训练装置...”陆远看向那黑漆漆的巨大机械,玻璃罩下的电子屏幕正闪着白色的光。 “是的,毕竟人们对幻兽的操纵并不容易,尤其是第一次尝试连接,经常会伴有剧烈的不适与恶心感,排异反应尤其严重。通过这个装置进行筛选和过渡能让新手驾驶员更好地进入状态。不过,我不知道百分之百同步率的驾驶员是怎么样的情况,清江也是,你们是怎么做到呢?”妮兰解释道。 清江有些无所谓地抱着手臂应答道:“像我们这种从最底层出来的人,哪里用得起这玩意。幻兽都是直接上手对接的,一遍一遍试,一遍一遍遭罪,也走出一条路来了。” 妮兰对清江投去钦佩的目光:“好厉害...这也太勇敢了,我第一次尝试真实对接后吐了个厉害,要不是在基地受训过两年,情况可能更糟。说来惭愧,我当时的同步率也只有可怜的百分之六十七,摸索了五年才到今天呢。” “是吗?那我会比你更强的。”清江回报以自信的目光。 “我很期待哦——”妮兰笑着打开了训练器的舱门,示意陆远往里走,“坐进去吧,我来和你讲。” 以人体工学设计的座椅将陆远以半躺式的形态半固定,双手双脚则被四周延伸出的机械活动臂保护住。妮兰带着清江绕到陆远侧边,将其前方的显示屏缓缓调整至三人都可以看到的位置,紧接着用手指开始划弄起来。 陆远的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山地,沙漠,裂谷,以及——陆远清晰地看到了他最熟悉不过,他曾经与集团军战斗过的地方,那个峡谷。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这到底是监控,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系统在训练时自带的一些模拟场景,当然,这些地图都取材自真实场景,几乎是一比一还原,以方便队员快速适应野外环境。”妮兰突然的开口介绍让陆远瞬时打消了内心的忧虑,但他仍然忘不了先前妮兰划过的那个地方。 “我可以选地图吗?”陆远问道。 “当然!” “我想要那个峡谷。” 妮兰眨了眨眼,又看向电子屏,回倒了几页,手指在一张狭长的灰色峡谷图片前停下了。 “这个吗?”妮兰露出笑颜。 陆远点了点头。 妮兰轻轻叩击屏幕,又接着说:“你真有眼光。这张地图在新人之间很热门的,而且还经常作为最终考核搬上来,因为地图难度很大,非常考验学员的临时应对技巧和战略能力,所以那些只会蛮干的人往往都会栽在这。但是一旦背板加上使用合适的战术,在这张地图里操作又会变得相当灵活,可以极大程度利用地形获取胜利。这张地图曾取自一场庞大的战役,以集团军的大胜而告终,所以是非常经典的一张地图了。” 陆远当然知道,毕竟他自己就是从那个峡谷里走出来的。只是,似乎作为队长的妮兰并无法查到陆远从前的履历,武陶似乎刻意遮掩了一大部分,将几人的过去含糊其辞地交代了过去,而妮兰并不知情。 陆远知道那场战役指的是什么,掠夺虫族紫晶的最源初的那一场战斗,开启人虫大战的导火索。只是陆远心里仍然刺挠着,他也曾与集团军发生过大战,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将战役带入到自己身上,同样是惨败,同样被利用地形打得无法还手。 妮兰继续划动着屏幕,现在已经进入了选择座驾的画面了,陆远可以在画面上看到一只虫子模样的标志与经典的代表幻兽的图标。 “这里就是最后选择座驾和敌人的界面啦。要是进行人机操演,敌人就可以选择幻兽和虫族两种,虫族目前的形态十分单一,但是一旦选择后数量就会很多。选择幻兽的话,你可以自行调控对方数量以及种类。你看,这是小熊座,大熊座,这是我的座驾【北极光】。”指到自己的时候,妮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连驾驶员专属的座驾都有吗?” “当然,幻兽还没出厂前所有的数据都已经上传到云端里了,这里的机器当然可以使用。而且,都是模拟,当然要尝试最多样化的对抗状态,不能因为你是精英驾驶员就藏着掖着,毕竟,幻兽实质上仍然是上面的财产。只不过,虽然乾惟贤看到别人使用他的【利维坦】会相当不开心就是了哈哈哈。” “额——” 在一旁的清江此时却突然指向幻兽图鉴最后的一角,对着一块还没有图像的方框问道:“那这只是什么,为什么黑糊糊的一片?” 妮兰顺着清江的手指向下看去,却是“咦”的一声惊呼,“这个,我也不知道呢,以前还没有,是最近刚刚添加的吗?” 妮兰按下那个黑块,图片就算放大后仍然是一片黑幕,只是它的顶部边框上写了【白灵】两个字。 “白灵?”妮兰疑惑道。 “啊,这是我的座驾!”陆远激动道。 “你的?”妮兰突然想起来什么,“我差点忘了你有自己的幻兽来的,没想到居然能进入军队体系呀!一般民间自造的幻兽质量都无法与军规级的抗衡,所以这里一般都不会采用的,没想到...上传的那么快吗?” “嗯,白灵确实性能一般。”陆远承认道,“但是它已经经过改造了,而且也是我最喜欢的幻兽。” 清江瞟了陆远一眼,内心说道这原来应该是她的。但是清江也不是那么在意,他一直都对琰造出的那个反人类幻兽相当不感冒,每次操纵完后都要好一阵时间才能适应回来。 “那正好呀,陆远你就用自己的幻兽吧,我去另一边。”妮兰将连接头盔捧起就要安到陆远的头上去。 “你?去另一边?”陆远还没搞清楚状况。 “说了是针对乾惟贤的训练,当然不可能让你进行人机演练,肯定要有另外一个人呀。我好歹也是队长,熟悉乾惟贤作战方式,我会在另一台机器里,使用他的利维坦和你作战的。你和他约战用的是自己的白灵对吧,那就选这个吧。” 妮兰说着便转头走向了与其并排的训练机器里,留下清江照顾陆远。 清江将头盔交给陆远,看着山洞的屏幕正在准备同步的标志,等待着。 直到对边的妮兰比出一个“OK”的手势,清江关闭了陆远这侧的舱门。 “所有系统已上线,同步模拟训练开始,正在加载地图框架与幻兽实体。3,2,1——” 清晰的电子音提示下,一阵清凉的痛觉瞬间传入陆远的头部,他被头盔罩住的视野快速地变换着,很快便由一片漆黑变成了白茫茫的光亮,随着状态的缓和,出现陆远在眼前的是一片灰色的山麓。 它的视野变得开阔而高远,陆远看向脚下,自己的头部与地面有了很长的一段距离,这种异样又熟悉的感觉让它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已经进入模拟的幻兽躯体内部。只不过,这次他的感觉好得多,适应地相当快,而且,那种沉重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大概是由于模拟的原因吧,机器造成的精神负担远比实体来得少,这也是新人会由此过渡的理由。 “接下来——” 白灵看向四周,这里的一切都熟悉又陌生,它正处在那个山谷盆地的入口处,只是盆地内部,那个被炸开的洞穴与满是白骨的山道消失了,集团军在制作地图时也刻意删去了这些细节。 “妮兰会在哪呢?” 第84章 利维坦 百灵盘踞在山谷的入口处,用敏锐的嗅觉与视力搜索着,盆地开阔的地形早已一览无余,里面没有生物活动的迹象。而作为体型庞大的幻兽,利维坦无法依靠那些常规的掩体进行躲藏,那么它的位置便一定在山谷外围,也就是进入此处的那条峡谷里。 白灵走向那条峡谷的豁口,高耸的山崖一如他记忆中那般怪石嶙峋,他曾与琰绕过山脊,从后方企图截断集团军只取对方首脑。虽以失败告终,但这也让陆远对山脊部分的地形也有相当的了解。 两边山崖的形态实际上是两个锐角样的山峰,形成峡谷的那一面平整竖直,背阴面则绵长平缓,因此,选在上方伏击是很好的选择。 白灵抬起头,向着头顶的石崖边望去,那种有什么东西压迫在头顶的感觉刺挠着它,它很确信自己感知到了什么。 无形的压力,有什么东西注视着它。 于是,它振开翅膀,掀起巨浪般的风压,沙尘漫向天空,白灵于浑浊的黑暗中得以捕捉那带着黄色幽光的一瞥。 在那石崖的边上,与石块化为同色的硕大躯体猛地伸展开来,显露其本来的样貌。利维坦,它的巨口张开一排又一排利齿,背后的八支触须挥舞着如同利剑一般刺向白灵。 “保护色?拟态?没见过的情报,糟糕!” 白灵急收鞘翅,同时用镰足保护住面部,那带着锐利几丁质尖刺的触须尾部却在空中定格住了,预想中的抽打并没有到来。白灵透过镰足的缝隙朝对方看去,这才发现对方张开的巨口正鼓动着,似乎什么东西要喷发出来。 “佯攻?来不及了!” 白灵此刻的姿态仍处于防御,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了,他想起了妮兰曾告诉他的,利维坦的口部能够喷射出高寒的液氮,而第一次面对它,白灵可能就要结结实实吃下这一招了。 极寒的瀑流如同泄洪一般朝着白灵头部喷去,空气在此刻似乎都凝结成冰,白灵清楚地看见那稀碎的冰沙从自己头部周围形成再稀稀落落地散在地上,而它保护着头部的镰足也渐渐失去了知觉。 白灵的头上染了一层薄霜,它哈出一口白气,抖落霜晶,却发现自己的镰足已经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了。它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可利维坦的触手已经朝着它抽打过来。 “霹啦——” 白灵的脆化的镰足在剧烈的冲击下碎成了数块,它最强有力的进攻武器便如此被完全瘫痪,疼痛感从未冻上断肢的血肉处传来,它嘶鸣着张开自己的口器,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极大的劣势。 利维坦的身形比白灵大上一圈,作为特殊的保密级幻兽,与量产型最大的不同便是拥有的独特功能性,无论是触手还是喷吐冰霜,这些特异功能都是那些普通的幻兽无法比拟的。而保密级幻兽无法量产的最大原因还是由于没有适配的驾驶员,这些量身定制的系统所需要耗费的控制力非常人所能及,天才只是成为驾驶员的门槛。 妮兰并非利维坦的适配者,她无法发挥出利维坦的全部力量,乾惟贤只会比她更强。想到这里,白灵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他若是栽倒在这,一点威胁都没法给对手制造,那就不用谈明天的事了,无论如何,它也要向对手证明自己。 百分之百同步率的适格者并非如此孱弱不堪。 白灵的四肢尚未受损,两只手臂也仍然可以自由行动,失去了镰足让它缺少了进攻手段,但好消息是,它只花费了一对镰足便掌握到了对方的情报。 于是白灵朝着趴在山崖上对它审视着的利维坦攻去,它的鞘翅猛地张开,几乎一跃便来到了对方的头顶,利维坦即刻抬起头,触手如暴雨般向着天空刺去。 那些锐利的刀锋划过白灵的铠甲,袭向鞘翅的触手却扑了个空,白灵借着惯性与瞬间消失的升力猛地陡然从空中加速落下,它伸出利爪甩开在它身边挥舞着的触手,庞大的身躯如陨石般砸落,重重地击冲撞在利维坦的身躯上。 利维坦攀附着山崖的四肢用尽全力抓嵌着山体,却仍然在挣扎中被白灵带了下去,两只幻兽扭打着跌落在峡谷的沙地上。 烟尘中,白灵与利维坦互相张开巨口朝着对方嘶吼咆哮着,白灵欺压在利维坦上方,想要发力却发现自己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被利维坦用尾部的触手牢牢缠住。而那张开的巨口,咆哮也并非威胁,而是准备蓄力进行下一轮的液氮吐息。 那一击若是命中,将直接毁灭掉白灵的头部。 可震撼的一幕发生了,白灵放弃了身体的挣扎与抵抗,转而俯下头对着利维坦的巨口冲去,利维坦尖长的吻部被白灵带着强颚的口器填满,两只幻兽的牙齿碰撞在一起,而白灵也打开了它喉管的某个器官。 神经毒素通过白灵的发射腺体,经由双方的嘴高效地灌注进利维坦的躯体,还在鼓动着的液氮喷射瞬间停了下来,强劲的大量毒素几乎在一瞬间就麻痹了利维坦口腔内的全部感官,它伸出触手松开白灵,防止对方的毒素继续扩大到全身,将其甩开出去,利维坦爬起身子张着嘴吐出大口大口的毒液,而全麻的嘴部已经无法再进行任何形式的操作,连撕咬也做不到了。 白灵的四肢抓挠着地面,示威般耸动着自己的口器,似乎对废掉了利维坦的吐息而相当得意。 可眼前的利维坦却一副无措而局促的样子,那如同海怪一样的幻兽滑稽地扭动着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它在做什么?它怎么看上去有点害羞?” 白灵此刻顾不上那么多,趁着对手还处于麻痹状态,它必须乘胜追击,利维坦剩下的进攻手段便是它的触手与四肢,而白灵现在的防御可以做到基本无视这些攻击强行与对方互换伤势,只要它的口器能刺穿对方的皮肤,白灵的神经毒素便能经由血管蔓延到它的全身,继而取得最终胜利。 白灵对着蜷缩在一起的利维坦扑了上去,那金色的瞳孔似乎出了神,白灵认为那一定是神经毒素麻痹了大脑的功劳,它急切地张开口咬向利维坦的鳞片。 滑腻的液体自动分泌出来保护利维坦的身躯,匹鲁的利齿第一下完全脱位顺着黏糊糊的鳞片划拉下来,于是白灵将身扑下,将利维坦整个压倒,张来口器便朝着对方脖子攻去。 利维坦没有反抗,它的眼神涣散着,直到匹鲁的利齿刺穿了它的鳞甲,疼痛感将利维坦清醒过来。 利维坦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正常,那敏捷的动作与方才迟钝散漫的样子判若两物。 “它没有被麻痹吗?!” 白灵再次被利维坦用触手完全缠住,它顾不得更多,只能顺着咬到血肉的利齿注射神经毒素,以期在利维坦撕碎自己前将它麻倒。 可白灵终究没法实现。 强大的电流从利维坦身上的鳞甲处聚积并迸射而出,借由它全身的粘液贯通了完全压在其上的白灵,白灵的釉质外壳虽然可以极大程度隔绝电流,但它的口器仍然紧紧吸附在利维坦的脖子上。 万伏高压脉冲顺着喉舌刺入白灵的身体,仅一瞬间,白灵的躯体便失去了知觉,眼前只剩黑幕。 ... 陆远的头盔被清江摘了下来,她的脸色并不好看,她瞪着陆远,显然是在外侧看到了完全的测试经过。 “没想到你会用这样下流的招数。” 陆远有些不明所以。 “啊?下流?” 陆远此时也相当沮丧,他明白自己最后一刻还是输了,他明明记得利维坦会释放电流这一招,但仍然由于求胜心切而鲁莽了,他看向妮兰所在的那个测试舱,黑色的舱门过了好久才缓缓打开。 妮兰红着脸,有些局促地走出舱门,支支吾吾地说:“陆远,这次是我没发挥好...” “什么?我觉得妮兰队长很强啊,假装被麻痹诱敌,我一点都分辨不出真假!” “不,不是。那不是装的。” “嗯?你真的被麻痹了?解毒居然那么快!” “不,也不是。”妮兰捂了捂嘴,摇了摇头,“没什么,本来就是我比较敏感。战场上,只要能活下来,什么方法都无所谓。” 妮兰的脸上恢复了正常,她轻笑道:“我该夸你应变能力强呢陆远!差点就把我逼入绝境了。” “是吗?”陆远听到对方真诚的夸赞,感到轻松了许多,“可是妮兰队长还有很多底牌,我已经黔驴技穷啦!” “嗯?”妮兰显得有些疑惑,“陆远不是还有一招没用吗?” “什么?” 妮兰指向陆远座驾界面的信息,对着图象上白灵的背部说道:“你看,白灵的背部还有很大一串的信息没有被录进战斗数据,说明你并没有在使用它,这肯定不是基础的项目,你还有后招呢!” 陆远看向妮兰手指的方向,果然,在白灵的背部有一个数据量庞大的信息包,但处于失效未使用的状态,所以系统无法录入其战斗数据。而陆远对其背部的功能完全没有更多印象了。 “这是什么?鞘翅,不对...鞘翅我明明使用了呀。” 陆远看向清江,希望从她眼中寻求到答案。 可清江只是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说:“看我做什么?白灵的变化可比我最后一次见到它大多了,我怎么会知道,你该去问那个人。” “那个人?”妮兰疑惑道。 陆远瞬间想到了什么。 “琰,他一定给我加装了什么新东西!” 第85章 即时提升 “但你并不知道怎么使用它,对吧?”妮兰问道。 “这个...”陆远摸了摸下巴,“如果我去问问琰的话,应该就能知道了。” “实机操作和虚拟控制并不完全相同,如果你从未在现实中使用你的幻兽用过这个功能。你是几乎无法凭借第一感觉在虚拟中找到它的用法的,即使负责你幻兽维护的科研人员告诉你,也很难。但是,你直到明天与乾惟贤的战斗开始前,可能都无法再使用白灵了,毕竟这是军队的资产,任何有关它的操作都需要申报。”妮兰解释道。 “真麻烦...”陆远有些沮丧。 清江却拍了拍陆远的肩说:“没事的,你本来的预期里也没有这一项,就按照正常的方法来吧,专注眼下才是真的。” 妮兰也点头同意,她再次看向陆远:“嗯,所以你从刚刚的实战中了解到了什么呢?” “刚才...”陆远回忆着,“利维坦很完美。攻防一体,拥有触手这样的近距离进攻手段以及吐息形式的破坏性打击,身上的湿滑鳞片让我不好近身对其进行撕咬。再完全近身的肉搏战上也可以凭借触手集群反制对手,全身的电流脉冲更是夸张...我想不出用什么好的方法可以对付它。” 妮兰听罢,伸出手去轻轻敲了一下陆远的头,有些生气地说道:“我才不是要你在这夸利维坦,我是要你说说你从这场对局中发现了什么有利于你的作战方式以及对手的破绽。” “破绽...” 清江也板起了脸说:“你要是继续说他很完美明天就还是不要比了。” “我尽可能地模仿了乾惟贤在操纵利维坦时候使用的打法与习惯,明天他只会比我操作得更好,你必须要找到他的破绽。”妮兰继续说道。 “利维坦...” 陆远回想起了与利维坦第一次接触的那一刻,那凌厉的触手攻势逼迫着他进行防御,但陆远也因此损失了白灵的一对镰足。 “佯攻。他会用尾部的触手压制我,在我陷入防御的思维后以口中吐息对我进行打击。” “然后呢?”妮兰的眼神变得缓和。 陆远瞬间想到了什么。 “我明白了!那些触手的攻击,不是佯攻的触手需要吐息增大优势,而是吐息需要触手的攻击辅助压制。利维坦的液氮吐息需要蓄力,这个时间并不短,如果正面遇上,直接进行吐息的蓄势是十分危险的。在这个过程中,利维坦的口部无法进行除了蓄能以外的其它行动,张着的嘴部也会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就像我之前将毒素灌入它的咽喉一样。所以利维坦需要用触手对敌人进行骚扰,吸引走对方的注意让对手无暇他顾,从而将自己的蓄能安全充能。” 妮兰听罢,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不错。利维坦的液氮吐息蓄能时间至少需要花费八秒,而且,当它进行吐息时,所带给自身的冲击力比你想象中更大。利维坦可以移动吐息,但效率很低,它的头部的转动效率也会变得很低,所以,在面对灵敏的敌人或者移动靶时,它的命中率并不高。吐息要耗费巨大的内能,利维坦无法在一次战斗中使用数次,也无法在吐息时同时释放脉冲电流。” 陆远恍然。 “乾惟贤习惯在战斗时先用触手进行试探压制对手,尤其是遇到不熟悉的对手,这种意图尤其明显。他不会第一时间使用液氮吐息,而是尽量用自身的技巧与力量把对手的行动能力削弱以提高液氮吐息的命中率。当你完全被他的触手束缚住时,液氮吐息就会降临到你的头上,一定不能吃下这一招。刚才的演习里,若不是你有一对镰足挡住了那一下,估计头部就已经完全被冷冻化了。”妮兰继续说着,“而当你突破乾惟贤的进攻,与它近身缠斗时,乾惟贤首先会利用自己的鳞片分泌出湿滑的粘液来降低自己受到的伤害,并尝试用触手在力量方面战胜你,他习惯束缚住敌人再弹出触手尖端的利刃对敌人进行穿刺。不到万不得已时,乾惟贤不会使用电流脉冲,电流脉冲虽然是极强的进攻以及防御手段,在近身战中有着绝对优势,但这一招的使用条件仅限于与对方的大面积接触以及对方身上已经沾满了自己鳞片内的粘液的情况。电流脉冲所需要的能量比液氮吐息更大,乾惟贤一旦使出了这招,就会陷入长达数十秒的瘫痪状态,一旦你逼他使出了这招,便离胜利不远了。” 陆远听完妮兰的讲解,茅塞顿开,印象中的利维坦似乎并非不可战胜。诚然利维坦拥有自己得天独厚的机制与优势,但白灵也有自己的特长与强项,利维坦的电流无法击穿白灵的釉质外骨骼,它的全身几乎是无法导电的,只是当时白灵的口器撕咬进了利维坦的皮肉,才被利维坦在内部用电流击穿,也就是说,对于陆远而言,只需要注意它的液氮吐息就足以规避掉大部分威胁。而乾惟贤方面更是对白灵的情报一无所知,妮兰已经详细对陆远讲了利维坦的各项数据,敌明我暗,陆远目前在情报方面也已经占尽了优势。 而陆远确信,傲慢如乾惟贤是不会去查阅白灵的相关信息的。 清江于此时却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可是,我们届时会在测试平台进行作战,地形平坦而开阔,连掩体都没有,利维坦的并吐息不好躲避,而且,白灵与利维坦的对决可能一上来就会演变成激烈的近身战,乾惟贤的格斗技巧恐怕远在陆远之上。” 妮兰却微微一笑道:“如果是完全平地的作战,利维坦几乎占据绝对优势,但谁说我们到时候的比赛会在平坦的测试平台上呢?” “什么意思?” “测试平台的功能要是仅局限于此的话,那它的性价比也太低了,平时为了节约资源,很多功能不方便开启,但是毕竟明天的权限都会在乾惟贤手上。所以,我会去和他交涉让他把平台的功能全部打开。平台的每平方地块都是完全独立的,制作其的金属材料也具有极大的延展性与柔韧性,可以根据心意随意把地块塑造成想要的样子。利维坦不适合狭窄的地形作战,它的触手优势会因为拥挤而难以发挥。而白灵的鞘翅却可以让其短暂飞行从而获得视野优势,我会尽量把地图编辑成崎岖的山地。” 陆远努了努嘴:“这算不算作弊?” 妮兰却叉着腰说:“规则之内的事,怎么能算作弊,乾惟贤自己也知道是在欺负新人吧!” 清江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发尾,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一说,我觉得陆远也不是毫无胜算。要不你赢下来吧?” “你...”陆远瞬间瞪大了眼睛,“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不是,怎么突然一副要以死相搏的样子?” 陆远无助地看向二人,可两位女孩却只是捂着嘴偷笑。 “好啦,告诉你那么多了,能坚持久一点是一点,挫一挫他的锐气,这样子军营里欺负新人的风气也能减少一点。”妮兰笑着拍了拍陆远的肩。 “第三集团军的风气一直都这样吗...” “倒不如说每个集团军的情况的差不多。” ... 夜晚,陆远再次走进了琰的研究室。 没有清江的陪同,陆远孤身一人,他有点不知如何面对琰,他的心结还未解决,可他仍然忍不住来找他。对于陆远来说,琰总是自己无助时最可靠的那一位,那是一种不由自主,是一种习惯性的依赖。 琰同样孤身一人。 他站在发着光的巨型培养槽面前,拿着纸笔的手慢慢停下了动作。 “陆远,你准备得怎么样?”琰的声音平和而轻柔。 那如镜泉一样令人舒心的嗓音进入陆远的耳朵时,陆远那万千思绪不知为何又被抽丝剥茧般掏了个空,他站在琰的面前,那些不解与对他的怨念此刻全部被搁置到了一边。 “我不知道,我有些害怕。”陆远回答道。 “害怕什么呢?一个敌人,还是一场不会危及你生命的战斗?” 陆远无言。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陆远,你已经变得比当初勇敢了许多,这样的战斗不该使你感到困扰。我们经历的生死瞬间远比这些更可怕不是吗?” 陆远的眼中是映着半边微光的琰的脸。 “你说得对...我不该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放在心上和为此忧愁是两码事。陆远,我们的道路不止于此。” “我明白了。”陆远转过身去,朝着研究室的门口走去,在气动门打开的那一刻,他侧过头。 “你给白灵加装了什么新的功能吗?” 琰显得有些惊讶。 “你已经试过了?它还处于测试阶段,不该在这个时候被使用的。” 陆远摇了摇头说:“不,我没有,但是模拟机器里面已经有它的数据了。” 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数据会被提前传到数据库吗...原来如此,那么,也就是说...”琰自顾自说着陷入了深思。 “琰?”陆远打断了他。 “啊,没什么。”琰露出了微笑,“只是在你的背部加了一个保障用的功能,但是目前它是一次性的,稳定性也不好,就当它不存在吧,它不会对白灵身体状况造成别的影响的。” “好吧。”陆远向着微明的走廊远去。 “谢谢你。”那是琰听到的沉默在黑暗中的最后一句话。 “陆远...” 琰凝望着那片黑暗,关闭的气动门最终隔开了他的视线。 第86章 白灵与利维坦 这日的幻兽测试平台,来的人比以往多得多。不知是风声走漏还是某人刻意放出了消息,第三集团军所有军区的士兵们都知道了一件事。 时隔多年,今天乾惟贤会再次操控他的利维坦,教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 人们总是如此矛盾,害怕暴力,却热衷于欣赏暴力。乾惟贤在初入军团时就展现了他独一无二的水平与技巧,从小熊座到利维坦,他的胜利次数随着岁月的增加变得相当夸张,以至于人们已经记不得他何时输过。乾惟贤的也变得高傲而自大,他乾惟贤厌倦了和那些与自己差距甚远的人再进行战斗。按照他的话说,他没空和一群婴儿玩互相推搡的游戏。 但乾惟贤不会容许在军队中听到任何有关他的不好的议论,他有很多办法让对方不好过,他已经坐上了第一军区队长的位置,地位仅在军团长武陶之下。陆远隶属于武陶的直属部队,乾惟贤无法动用自己的权力僭越,但为了“整治”军纪,他想到了这么一个让自己再次在军团里耀眼的办法。 而这恰巧也是所有人最热衷于见到的。 欺凌弱小这样的说辞对于乾惟贤而言只是弱者对自己无能的解释,乾惟贤也曾只是一名新兵,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认为每个人都当如此。 “只需歌颂,只需赞美,如果你真的有实力,就把我踩在脚底。” 乾惟贤看着人山人海的测试平台,内心只有雀跃。 陆远的身影缓缓从平台的入口处走进,他身后跟着的女子似乎对这满眼的聒噪相当不耐烦。 乾惟贤与陆远碰面了,两人此刻作为全场的焦点相距不过十米远。 乾惟贤并不想理会眼前这个籍籍无名的新人,对他来说,这场战斗只是用来震慑军区内不认识他的新人,让无礼者长记性的的一场表演。陆远只是一个丑角,是乾惟贤看不上眼的一块垫脚石。 乾惟贤的眼中没有陆远,陆远同样不会报之以任何言辞,他仅仅瞟了对方一瞬,便转过身前往了自己的驾驶室。 “太久没有教训这些人也有坏处,现在的新兵确实太猖獗了。”乾惟贤冷笑着回过头,却看见了坐在安全员位置上的妮兰。 没有穿着一贯的战斗服,妮兰身着便衣,戴着一副宽大的眼镜,扎着团子头发坐在控制台前操作着什么。 乾惟贤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错愕,他印象里,妮兰跟着他时总是穿着那件黑色的胶衣,以至于他第一眼差点没认出对方来。 “妮兰...”乾惟贤走向控制台,伸出的右手却有些不知所措。 妮兰轻轻推了一下眼镜框,露出浅浅的微笑。 “今天是我做安全员,乾队。” “嗯...” “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不,没有。”乾惟贤突然有些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思索到最后却只是来了一句“你有点变了。” “变了什么?”妮兰歪过头,“只是换了一身衣服而已呀,参加测试的可不是我。一会真正要变的可是这里的场地,你要注意咯。” “场地?”乾惟贤不解。 “昂。你难道不想让这场测试变得有趣一些吗?把这些地块变为真正意义上的野外,证明你作为队长的实力。” 妮兰的目光澄澈而灵动,看得乾惟贤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他看着妮兰操弄着地图,怔怔地回复了一句:“随你吧。” 测试平台的地块在妮兰的操作下快速地变形着,在一阵炫光中,平坦的表面开始变得高低起伏,山川沟壑,洞窟悬崖,一个全新的地形转瞬之间便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测试平台平日里是禁用这种耗能巨大的功能的,所以当见惯了的平地在一瞬间变成了如真实野外的场景时所有人都沸腾了。 “看来这次乾惟贤是认真的了!” “这阵仗,几个队长估计都来看了吧!” “你看那,摆着臭脸的就是魁元兵,他旁边站着三队长丁逡,绿色胶衣那个。” “都来了啊...二队长呢,我靠,我最喜欢的二队长呢?” “小声点,瞧你那样,二队长在当安全员呢,你看那头——” “我靠,真漂亮,我以为二队长穿胶衣已经够性感了,没想到这一身那么可爱。” “你不要命了,她可是乾惟贤的人!” “什么时候的事?” “啧,平日里不敢说罢了,乾惟贤做什么事都要找她,把二队长带在身边,护食得很啊!之前据说有人在办公室门口偷窥二队长正好给乾惟贤撞见了。结果住院了一周,你要是盯上她,准没你好果子吃。” “真的假的...我看妮兰队长一点也不喜欢乾惟贤呀。” “你们在聊什么,比赛开始了还整这些没用的八卦!” 测试平台的两处空地慢慢被洞开,伴随着传输平台的上浮,两只幻兽也被投送进了战场。 白灵与利维坦。 居高临下的观众此刻可以清晰地看见两只幻兽的模样,一只皎洁如月,另一只则恢宏如浩海。 不论是白灵还是利维坦,当这二者第一次在众人眼里露面时,都掀起了极大的反响。 “这是什么怪物,我从没听说过啊!” “两只不同的幻兽战斗,我多久没见了?” “为什么那个人也有独特的幻兽,他莫非也是队长级的?” “估计是从哪里借来的吧,真亏有人愿意借给乾惟贤的对手用幻兽,真不怕一次给他干报废了。” “我本来以为是小熊座打利维坦,这样一看乾惟贤也不算欺负人啊,虽然利维坦应该还是会赢。” 白灵的初次亮相给众人带来了独特的新意,利维坦早已站在这测试平台的顶峰,而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全新挑战者将让这场比赛变得富有趣味,对于小熊座或是大熊座这样的敌人,人们确实感觉有些乏味了。 “乾惟贤!” 有人欢呼呐喊着。 而一旦起了头,身后的狂热群众就会跟着起哄,场上很快便如浪潮一般响起了同一个名字。 “乾惟贤!乾惟贤!” 皱着眉头坐在角落的清江抱着手臂无动于衷,她厌恶这种过分的崇拜与愚蠢。 而站在看台下方并肩站在一起的两名队长也并不愉快。 “乾惟贤这小子,真想做这里的老大。”魁元兵,第四军区队长板着脸说道。 一旁穿着绿色胶衣的魁梧男人无奈地从鼻子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老魁,你要承认,我们这一辈都老了,是抵不过这些新人了。” 魁元兵却瞟了一眼身旁的丁逡,语气有些不满地说道:“你还有脸?你和我同期入伍,现在却整天跟在乾惟贤那个娃娃身边,你尚且还是一名队长,到底像什么话?” 丁逡的神色显得有些不堪。 “老魁,你也知道,像我这种没有天赋的人,要想变强就只能跟在那些天才的尾巴后面偷点一招半式。我这不是能力有限吗,唉。” “所以呢,你偷来了什么,偷来了你的定制幻兽,偷来了你的【坚岳】?” 丁逡转过身子看着气鼓鼓的魁元兵,摆出双手又是解释又是安慰:“老魁,我知道你没有定制幻兽一直是一个心结...” “我现在没提这事,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魁元兵没好气地说。 “好好好...”丁逡没了脾气,“终归不是我们的时代了,老魁,就算每天和自己的兵比试证明自己,我们也都知道。不说乾惟贤,妮兰那小妮子都已经把我们甩得远远的了。” 魁元兵出奇地没有反驳,二人默契地不再对话,只是看向测试平台内。 传输地块已经下沉回到了平台内部,这意味着利维坦与白灵的较量已经正式开始了。 没有任何提醒与解说,进入战场的那一刻,所有的准备便已经完成。白灵站在由隆起的地块构成的土丘一角,静静地感受着空气涌来的方向。 虽然尽可能模拟了野外的环境,但测试平台毕竟处于室内,场地无论是半径还是高度都是相当局限的,幻兽的距离相隔仍然很近,那些掩体虽然可以将双方的身形暂时阻隔,可移动时产生的空气流动却是遮挡不住的。 而白灵清晰地感知到,那股风向的来源,正是它的后方。 白灵挣开鞘翅猛地旋过身形倒飞出去... 武陶的办公室内,林副官着急忙慌地打开了大门跑了进来。 武陶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堆积满了,他审阅着各式各样行军前要申报审核的文件,眼袋下的黑眼圈已经深深凹了进去。 “不是说了,要敲门吗?”武陶没有抬头。 换作平日,林副官绝对不会如此失礼,但今日事出有因,他没有再行更多官话。 “报告长官,白灵...被出借了!” “嗯?”武陶这才抬起了头,按照他的命令,白灵在行军前是被严格控制在军区观察待命的。 “没有我的命令,谁可以借走?” “是其它军区的队长,以测试的名义拿到平台去了!” 武陶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谁借的?” “是以乾惟贤的名义借的。”林副官的回答差点让武陶跳了起来。 “不好...要是白灵被他弄出了岔子,行军就要出问题了。我们没有多余的幻兽了。” 武陶说罢就从椅子上走了出来,向着门外赶去,林副官紧随其后。 “对了,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武陶反锁大门,又补了一句。 “是...另一个队长,妮兰。” 第87章 局内局外 幻兽测试平台淹没在了声浪的海洋里,巨大护盾力场围成穹顶,那些呐喊声传不进白灵与利维坦的耳朵,划过它们身体的只有如刀的风刃。 利维坦的触手从崎岖的山缝中猛刺而出,恰好击中了白灵前一秒所在的起飞点,波纹般的震荡随着地板的传感器四处游走,微弱的橙红色光亮显示了那一击带来的沉重力量。 若非白灵感知到了异变的风向,察觉到了空气的细微变化,并快速调转身形起飞,估计此刻便已经中了利维坦的攻击。 “离我那么近吗...我以为两个人的起始位置会再远一点。” 白灵下意识地从变形地块构成的岩石柱中低飞向后拉去,但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可怕的事实。 “不,两边的人起始位置的半场总会是固定的,而它出现的位置却是在我的后面。它...除非它从进入比赛的开始定位到了我的位置并穿越到了我的背后,这根本不可能。场上是不存在风向的,所有的空气流动都是利维坦造成的!它并不准确地知道我的位置,而是通过我的反应及时调整了攻击角度,那些触手的方位并非它本体的位置,它只是在试探,而它真正的位置...糟糕!” 白灵意识到了自己犯了大错,利维坦的触手攻击正是为了诱骗它做出行动从而将位置暴露在对方视野里。而已经振开翅膀飞行出去的白灵毫无疑问已经彻底暴露了,四散开来的空气会将白灵精确地定位。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再次从白灵背后传来。 “如果它一开始就没有做出任何行动,那么我起飞并向后退去的行为反而是等同于离开了自己的半场进入了它的区域,也就是说,它现在还在我的背后!” 白灵再次在空中扭转身形打了个转,掀起的风暴几乎成了一道无形的旋涡,这样的高强度转向会一定程度上将其鞘翅受损,同时对身体的负荷也极大。白灵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背后暴露给利维坦,一旦处于被动的劣势,白灵能用的手牌就很少了。 可当那白色的幻兽再次转过身子,谨慎而敏锐地看向前方时,却发现眼前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那被注视的感觉并非臆想,白灵很清楚利维坦就在附近。对乾惟贤的过度警惕让他变得敏感,可他深知这份敏感让他在一开始就陷入了极大的劣势,他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而自己却对敌人所在的方位仍然一无所知。 “看看这个可笑又可悲的虫子,它甚至在危险到来前就快被自己吓怕了。” 那来自暗处的无声的嘲笑,那带着轻蔑与逗趣的目光,奉上的是一记更凌厉的穿刺。 白灵的背部在惊诧中被触手尖端的利刃刺穿,那深重的一刀精准无误地扎进了白灵背部釉质甲胄的缝隙。 “拟态...” 白灵才回想起了那被忽视的,最开始妮兰所给他展示的能力。 利维坦确实没有行动,它伏在由地块拼接起来的山头,用自己的触手散播着混乱的风向并等待慌张的白灵自投罗网。而陷入怀疑与矛盾的白灵所做的一切正中利维坦的下怀。 “乾惟贤操控的利维坦,比妮兰的力量更大,更精准,更致命。” 白灵完全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是以血的代价,它的后背被狠狠地钉上了一道血痕,当那吃痛的幻兽咆哮着再次转过身体时,迎面而来的却是暴雨般的触手的鞭击。 利维坦,应该说是乾惟贤,熟练地操纵着自己尾部的八条触手,通过不同的方向同时对白灵发起了猛烈地进攻,那些尖端利刃如同时刻迫近的威胁试探着白灵的薄弱处,在白灵每一个无暇他顾的瞬间消磨着它的护甲。 利维坦俯身在高地上方,四只爪子甚至还未使用便已经获得了制空权,而对于拥有翅膀的白灵而言,这无疑是莫大的羞辱,不会飞的利维坦竟然压着白灵无法进入空中。 这一切都被场外的士兵们看得一清二楚。 “我还以为这虫子有什么花招,完全被乾队压着打啊!” “看它那样,刚开始就跟个傻蛋一样疑神疑鬼,真被乾惟贤吓怕了啊?” “利维坦真家伙还没用呢,完全就是在逗它玩啊!” 当然,白灵与利维坦并无法听到那些细碎的议论声。 “冷静,要冷静...”白灵默默地用身体承受着利维坦的攻击,用体力争取着为自己思考的时间。 “冷静,利维坦的所有招式我都是一清二楚的,反观对手。乾惟贤并不熟悉白灵,所以它占据着高地位置对我进行着尽可能的压制,它的触手攻击并不致命,这些应该都只是试探,它想骗我出更多的牌。如果被他一昧诱导下去,才是大忌,想想,如果我是利维坦,此刻会如何...” 白灵透过护在眼前的镰足之间的缝隙看向利维坦那伏低重心的身躯,直视上了那对金色的双目。 触手的鞭击在下一瞬陡然少了几道劲风,那攻击向镰足关节处的利刺被白灵藏在腰间的利爪捕捉,那刀刃只差一毫就要砍入百灵的皮肉。 “身经百战的集团军队长自有一套对付虫族的逻辑,所以他们能很轻易地找到虫族甲壳所保护不到的关节部位。看见白灵的一瞬,所有人几乎都无法避免进入这样的惯性思维,从而将白灵带入虫族的角色,因此,人们能想到的最保险的打法就是废掉对方看上去最具有危险性也最显眼的那对骇人的镰足。这种习惯与妮兰队长的战斗中便可见一斑。但我不是虫子,我也知道我的弱点在哪,我也知道,你最害怕我的地方在哪。” 利维坦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它的确没有想到自己的进攻意图会被对方洞穿,而白灵抓住了它的触手更是令他措手不及。 “臭小子!” 利维坦这才意识到他与虫子的区别,那份给他带来的恼怒货真价实,他不允许这样的瞬间在他身上发生。 可在白灵的咆哮声中,利维坦恍神时瞬间停下的进攻却再次被白灵抓到了空档,那骤然发力的双爪借由利维坦尾部的触手将其从高地上直拽而下。 利维坦的视野里的白灵极速放大,两只幻兽即将迎在一起。 “来吧,现在该轮到你和我的近身战了!” 那金色的瞳孔与血红的复眼相对上,白色头骨与墨色的鳞甲撞击在一起,利维坦被拖入地面的那一刻,也意味着他所看不起的虫子成功地在它身上烙下了印子,弄脏了它的衣服。 “混蛋!” 利维坦的愤怒如狂怒的波涛,它卷动着自己其余的触手撕扯着白灵的四肢,企图将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远,并使其松开抓着自己的双爪。 可白灵不会就此罢休,它知道,利维坦的肢体可比它这样的节肢动物宝贵得多,只要能弄伤它多一分,乾惟贤的神话便暗淡一分。 白灵的镰足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狠狠地滑向利维坦的肩胛,却被利维坦再次用多余的触手卷曲拦住,它不允许自己的身上被这样的虫子造成哪怕一点伤口。 “可是你缠住我镰足的触手却仍然被我割伤了。” 白灵翕动着的口器似乎是向着利维坦发出嘲笑,那无言的缄默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令他感到不悦。 “好,既然你喜欢在地上趴着,那就留在这好了!” 白灵的镰足被制约在利维坦的触手里,双爪也被迫抓着对方,看似交缠在一起的双方实际上仍然是白灵处在被动,它的进攻手段只剩下用于支撑行走的腿部肢体与口器,但利维坦的控制将其无法再近一丝一毫。 被固定在原地的反而是白灵。 白灵很快意识到了要发生什么,这正是利维坦绝佳的机会,白灵的防御手段无法奏效,身体又几乎无法进行左右移动,头部完全暴露在对手眼前。 利维坦张开了嘴。 “液氮吐息。”白灵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一招,利维坦张开巨口的那一刻白灵便瞬间明白了利维坦下一步的动作,那鼓噪着的喉管悦动着不安的能量,血管偾张,脖颈颤抖,利维坦最具有威胁性的招式即将到来。 “八秒,我仍然有时间。” 白灵牢记着妮兰的话,利维坦只有在这种完全有把握的情况下才会使用这种蓄能时间极长,命中率低的技能,而白灵也知道,对付利维坦破局之法也在此招。 冰冷的感觉从利维坦的胸腔席卷到喉部,眼前的白灵仍然在它的控制之下,它的头部避无可避,它要在此终结这个可悲的敌人。 可那翕动的口器是在做什么,嘲笑一般自信地无动于衷,似乎告诉利维坦一切都在它的预料中,那蠢物一般恶心的虫子为何能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不挣扎不抵抗,它方才那般感知去了哪里。 罢了,虫子就是虫子,一切都结束了。 白色瀑布瞬间在护盾发生力场内炸开,液氮将空气中的水汽快速凝成水滴,白茫茫的大雾瞬间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场内场外,如同屏息般的静默。 第88章 死斗 人们的视线透不过那浓厚的水雾,但所有人都明白,利维坦的液氮吐息已经喷涌了出去,只是这一切似乎又与往常多了些许的不同。 清江如坐针毡,指甲紧紧卡着肉的手心已经出了细密的汗珠。离护盾力场最近的丁逡与魁元兵脸色也并不好看,魁元兵那满是旧伤痕的古铜色面部抽搐着,他看向比他高出一个头,同样健壮如牛的丁逡,说出的话仿佛是在斥责。 “太乱来了,乾惟贤这小子。吃了这一招的幻兽十有八九都会报废,他是真不把军团的财产当回事!” 丁逡却看到了这场对局的另外一面。 “但是这个后生小子能让乾惟贤用出这一招,也确实说明他给乾惟贤造成了麻烦,要是再拖下去,丢脸的可就是乾惟贤了。” “要是给少校看到了...”魁元兵冷哼一声,“不过,话说的太早,这场测试不是还没结束吗?” 两人的目光再次投向场地内部,长久的静默终于在逐渐散去的雾气中有了变化,可那预料中某只幻兽倒下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睁大了眼睛。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大概就只有坐在安全台上洞悉着一切的妮兰,她轻轻托住自己的下巴,实时传来的读数并未发生变化。 那沉下去的水雾露出了两只幻兽僵持着的头部。 白灵并未倒下。相反,它高昂着头颅,附着冰霜的面部正慢慢淌落溶化的水滴,它的半身几乎完全被冰层覆盖,但微弱震动的躯体彰显着它仍有活力。 但白灵的状态并非人们震惊的来源。 那发起这次致命打击的利维坦,也被寒霜裹住了身躯,它的鳞片在薄冰下打着颤,那张开的大嘴搅动着细碎的冰渣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反噬,它慢慢回调着自己的躯体抖落身上的覆冰,那喷吐出液氮的喉管正剧烈地收缩吞吐着。 白灵与利维坦同时被冰冻的情况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他们终于明白了方才那诡异的感觉来自哪里,利维坦的吐息从未产生过如此剧烈的爆炸,在那一瞬间一定同时发生了什么变故让这一招失控了。 利维坦那金色的双目洋溢出的不止是震惊,还有怒火,只有在场的两只幻兽知道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荒谬,恶心,卑劣。 这是利维坦脑中所有的想法,它的愤怒被眼前这只臭虫完全点燃,它无法接受自己最得意的招式被这个怪胎化解并施加到自己的头上。 在利维坦张开巨口发出吐息的前几秒,它眼前那张丑陋的口器也同时裂成了四片,那肮脏的红色瓣膜在一瞬间溅射出了大量炙热的带有毒素的液体,那下贱的体液一瞬间灌满了利维坦的喉腔,在它的口中如同烈焰一般灼烧着。利维坦抓住了白灵,也同时意味着,白灵锁定了利维坦,两边都可以对对方展开精准打击。而白灵抓的时机也十分巧妙,正好处于液氮吐息蓄势待发无法撤回的那一刻,麻痹的毒素在浸润的瞬间给予了利维坦最低程度的失控,液氮吐息以无法控制的方式剧烈喷发,与炙热的毒液交融反应,从而产生了爆炸。利维坦的嘴如同炸膛的炮口,巨大的冲击力无可避免地将能量变成了无差别的扩散形式,冰霜的强度被极大程度削减,白灵几乎只是被冻上了一层霜,而利维坦的口部却如同经历了末日般的寒冬,即便它的耐受性已经达到了最高,也在一时间被自己的攻击晕眩,无法行动。 利维坦调动着自己的全身机能试图恢复对自己身体的操控,但是它受到重创的嘴部仍然不听使唤,光是让它闭合就难如登天。 而面前的白灵并不会等待利维坦的恢复,它要抓的就是利维坦虚弱的此刻,张开着嘴部无法再次使用液氮吐息。 “你的鳞片可以释放电流,但嘴巴可不能!” 白灵率先从被冰冻的僵直中恢复过来,身上的薄冰如山崩般碎裂,它的双爪从利维坦的束缚中挣脱,同时一把刺进了利维坦的口腔中。 场外的所有人都被这震撼的一幕惊掉了下巴。 “这...”台下那原本并不看好陆远的丁逡张巴着嘴,他不敢想象这是一个新兵能干出来的事,那疯狂的做法与开局时候的丑态判若两人。 “赌徒!这小子,绝对不是事先计划好的,他只是在赌,用最冒险的办法赌自己能赢!”丁逡做了他自己的判断。 站在他身旁的魁元兵也看出了端倪。 “虽然不知道那只白色的新幻兽有什么能力,但那个挑战者做法...完全不是一个正常军人应有的样子。街头暴力...用尽一切手段把对方打废,这是我第一时间能想到的。” 如果用毒液与液氮吐息对赌还可以说是一场博弈,那么将手伸进对方的喉腔进行攻击则完全是疯狂,陆远笃定利维坦的下颚还无法使用,从而用最激进的办法打入敌人的内部。而利维坦只要闭上嘴,那强大的咬合力就会把白灵的手臂生生咬断。 “只是测试而已,他疯了吗?乾惟贤真的会把它的手臂扯下来,这样的损失,在行军前是绝对承担不起的!”丁逡的额头冒出了汗。 “如果说,他已经想到了所有的后果,并且就是要用这种方式羞辱乾惟贤呢?”魁元兵的鼻子长出了一口气。 “什么?”丁逡转过头,却看见魁元兵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喜欢这小子,有血性。”魁元兵笑道,“看着吧,丁逡,他只会打得更狠更凶,不会比乾惟贤那个疯子弱多少。还有,少校估计马上就要被引来了。” 只有坐在安全员位置上的妮兰瞬间变得愁眉苦脸的,她似乎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朝着这一步发展。在液氮吐息被陆远破解的那一刻,妮兰是兴奋的,可她立刻就意识到,这样战斗就不会在此刻画上句号,陆远拖得确实够久了,可继续下去,那么一切就会失控了,造成保密级幻兽受损是巨大的失职,她想过陆远会对乾惟贤造成一定程度的打击,但没有想到,陆远能做到这个程度。 乾惟贤已经不会善罢甘休了,他不会留手,他真的会打死白灵。 那不好的念头从妮兰的脑中一遍遍回响,她很想起身去通报武陶少校,但自我的矛盾又把她按回了座位,她期待着一种可能。 妮兰期待着,再次看向电子屏幕。 白灵的利爪伸进了利维坦的口腔,扯住了它用以喷吐液氮的喉管,尖锐的利爪刺入血肉,直达神经与血管,那冰冷的内部瞬间被温热的血液占据,利维坦震惊地看向眼前的敌人,它不敢相信自己在流血,还是在自己的体内。 “你这臭虫!” 利维坦的暴怒只在一瞬间,它的躯体再度恢复了平日的灵敏,那抓狂般的触手迅速缠上了白灵的身体,绞上白灵的脖子,试图将其窒息。 但白灵不会松手,的脖颈处也有甲胄保护,它要在脱力前彻底摧毁利维坦的内部,至少要废掉它的吐息,哪怕代价是一只手。 可那空中狂舞着抽打白灵的触手却立刻调转了方向,那原本用来逼迫白灵退出的触手似乎放弃了一般蔫倒下去,飞回了利维坦身边,而那尖锐矛头对准的方向,是利维坦自己。 在万千惊讶的目光中,利维坦的四条触手尖刺精准无误地刺入了利维坦自己的腮边与脖子两侧。 鲜血渗出,可利维坦下一瞬,便如同活了过来一般迅速地合上了巨口,那速度爆发之快,令白灵始料未及,咬合力之大几乎在一瞬间就将覆盖着釉质骨的手臂瞬间截成了两段。 白灵还未有时间去思考发生了什么,仅瞬息之间的震惊,一记重拳便击上了它的脑袋。 白灵在一瞬间被打翻在地,暴怒的利维坦再次将阴影盖在了它的头顶。 “乾惟贤...可怕的男人。”在一众不明真相的群众中,只有在场的几位队长与清江知道利维坦做了什么。 清江曾见过,那是一个午后,琰将从沙漠里偶然捕获的一只沙虫带给了清江。 琰很喜欢这些来之不易的小生物,他说,这些活着的东西是除了人类以外为数不多的生物,它们比地上的矿石还要稀少。 可正当清江以为琰要饲养它时,却看见琰毫不犹豫地摘掉了它的头。 “你在干什么?”清江顿时有些恼怒,“你不是说它很稀有吗?” “是啊。”琰的表情显得有些困惑,“所以才要拿来吃啊!” “你...”清江觉得眼前的男人不可理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可琰似乎觉得清江也对这个小生物很感兴趣,便出奇地耐心对它做起了介绍。 “反正它还没死,我就给你看看...” “别过来,你都把它头摘掉了!” “可它还能动的。” “咦?” 只见琰将断了头的昆虫捏在指尖,同时用另一只手指戳了一下它的腹部,只见那只昆虫飞快地弹动了一下它的四肢,如同还活着那般。 “这是什么...” “虽然头被摘掉了,但是它的其它神经元还活着,可以对身体传达信息,只要给它一点刺激,就能本能产生反应,你看,甚至比大脑控制还要灵敏!” 清江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她明白乾惟贤用的是什么招式,在大脑暂时无法取得口部控制权的那一刻,他果断地用触手刺激了自己位于下颚的神经元,从而控制肌肉进行了猛烈地收缩,这一下的闭合将是它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死咬。 乾惟贤对幻兽的了解与把控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第89章 无果争斗 白灵根本没有机会从利维坦的攻击中得到喘息。那留在利维坦口中的断臂被对方嫌弃地吐在了地上。白灵断肢处的参差不齐的咬痕同时混着着冰冷的涎液与双方的鲜血。 利维坦的口角溢出鲜血,但这点伤势仍不足以影响它的行动。它强有力的双爪将白灵牢牢按在了身下,同时缠着对方脖子的触手进一步发力勒紧,他带着满腔的恨意,将自己每一个重击宣泄到了白灵的甲胄之上。 利维坦只是在施暴,它本可以瞄准白灵的薄弱处进攻,让白灵在最快的时间内丧失行动能力。但恼羞成怒的利维坦此刻只想狠狠羞辱那令他蒙羞的虫子,它锁紧对方的脖子,只是为了进一步固定对方的身体好方便自己殴打,它故意每一击都攻击在对方的甲胄之上,以欣赏它破碎的样子,彰显自己无可匹敌的力量。 利维坦的触手撕扯着白灵的四肢,那剧烈的摩擦声从其每一处关节鸣响。 “多么悦耳,多么适合你。” 利维坦的每一击都变得更重,它将自己的全部重量强加在白灵的身体上,肆意践踏凌辱。白灵的釉质骨正在一片一片碎裂,如同风干的开裂的墙面一片一片脱落。利维坦没有停下,它狠狠地将自己的触手刺进白灵暴露的血肉里,享受着刺穿肉体时那清脆的响声与鲜血的颜色。 白灵的肢体被一根一根扯下并抛向天空,利维坦的目的很明确,它要让白灵变成只能在地上扭动自己可悲身体的蛆虫。 利维坦需要那些幻兽的臣服,它的确征服了一个又一个挑战者,但这次,它的疯狂却征服不了任何人。 台下的看客,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们,即便再冷漠再无情也变得哑口无言,他们知晓乾惟贤的自大与高傲,可他们从没见过他如此的残暴。当乾惟贤的绝对地位遭受威胁时,他所表现出来的歇斯底里竟然完全不像一个军人,似与那街头混混无异。 如果说陆远方才的打法是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冒进,街头乱斗的狂野,那乾惟贤所做的则完全是恃强凌弱的野蛮与粗鄙。在绝对的优势中折磨对手,这样的行为已经和测试沾不上一点边了,明眼人都看出来这场测试已经失控了。大家曾心照不宣地以测试为理由用幻兽互相争斗,却也保持着最基本的“胜负”默契,人与人之间并非死仇,留一线是必要的底线。 但乾惟贤已经越过那条线了,他的所作所为用测试为理由绝对解释不清,此刻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希望白灵能活下来。” 那为乾惟贤助威的声音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平日跟着他最为忠心的几个部下也不知何处去了,人心在此刻几乎一边倒的去了陆远的方向,面对暴君般的乾惟贤,那每个紧握着拳头的士兵们都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在乾惟贤打压下被迫成为他的拥趸的自己。 “乾惟贤太过了。”魁元兵没眼再看下去,这场测试已经变味了,他也能想到之后的结果,于是他转过身,朝着测试平台的大门走去。 丁逡想拉住魁元兵说些什么,却抬头看见了满座那沉默的人群,那灼灼地盯着白灵的目光们眼中燃烧着怒火与不甘。丁逡感到有些出神,他望向魁元兵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似乎老的只有自己。 清江不自觉地双手合十,对陆远的所有要求都早已烟消云散,她现在只希望安全员此刻能暂停这场测试,她不愿意看到陆远再承受痛苦,她不想再目睹这一切了。陆远做的够多了。 而作为安全员的妮兰已经把食指放在了总电源上,她的额头渗着汗,手臂也止不住地发抖,她拥有终止这场测试的权力,但她犹豫着,害怕着。 “陆远...能站起来吗...”妮兰抱着唯一的一丝侥幸呐喊着,她明白陆远已经达到了他们的目的,甚至比预想中效果更好。乾惟贤被激怒露出的丑态被所有人看到,而陆远作为新人也展示了自己的不屈与坚韧。 可那同步率百分之百的驾驶员带给妮兰的是更多的期待与信任,在妮兰即将切断电源的前一秒,她清楚地看到倒在地上被施暴的白灵藏在怀里的镰足动了一下。 “陆远...还想战斗。” 妮兰咬着牙,做了让陆远继续战斗的决定,即便,那残破的躯体早已连移动都做不到了。 白灵可以用来行动的腿部已经被拆成了零件样子残片,原本洁白的身躯也被鲜血浸染地通红,地面尽是白灵碎裂的甲壳,那暴露在空气中的红肉挣扎着跳动着。 “虫子,恶心,又难杀。” 利维坦不理解,幻兽的痛苦会传导到驾驶员的身上,那断肢碎身之痛陆远如何忍受得了,他的同步率居然还能稳定在连接状态,这到底是为什么。 利维坦不愿意去想,白灵的抗争与坚持只会让它更愤怒,更粗暴,它拖得太久了,对利维坦而言,这样的战斗并不光彩,对手每多在场上坚持一秒都是对他地位的亵渎。 利维坦玩腻了,它甚至于因自己多揍了白灵无关紧要的一拳而懊恼,它用双臂抓起那虚弱到极限的身躯,如同拎起一块烂肉。 “该结束了。” 利维坦的嘴巴再次张开,液氮吐息再次开始蓄力。它不会去管挨了这一下白灵是否能被救回来,也不会在意杀掉一只幻兽的处罚,乾惟贤是这个军区的最强者,他的价值才是所有人里最高的。他会受罚,但他仍然会是那个乾惟贤,代表这里最高暴力的主人。 这一次,对准白灵的头部,无可回避,不可防御,利维坦要把它的脑袋整个轰成冰渣。 另一边,魁元兵方才走出测试平台的大门,却迎面撞上了两个步行而来的军人。 魁元兵抬起头想说些什么,看清来人后却立刻行了个军礼。 “少校!” 来者正是武陶与他的副官。 武陶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理会魁元兵,两人的步伐很快,几乎是转瞬间便从魁元兵身旁擦肩而过走进了测试平台的大门内。 “糟糕,武陶少校...”魁元兵立刻想到了什么,便再次从门外折返回去。 武陶一进门,便看到了场上所发生的一切,他几乎怒不可遏地冲向了妮兰所在的安全台。 “把电源给我关掉!”武陶的怒吼从安静的观众席下方响起,此刻,利维坦的吐息已经对准了白灵的头部,再过几秒,那激流般的寒霜就会把白灵的头部冻成易碎的冰坨子。 利维坦不会在意来者是谁,它也听不到场外的呼喊,它也不在意,它的眼里只有敌人的头颅,它忍着喉部伤口的刺痛将能量聚集到一起。 “嘶——”利维坦的喉管达到了临界状态,可似乎有什么东西再次抓住了它的躯体。 利维坦谨慎的一瞥却看见了方才被白灵藏在身下收缩的那对镰足,在利维坦抓住白灵提起的时候,白灵悄无声息地再次把它伸了出来并卡进了利维坦的腰间。利维坦与白灵同时被相对固定,可白灵那满是血的头颅绝对无法再一次做出那招。 “就凭你现在的样子又能做些什么?” 利维坦认为对方只是垂死的挣扎,抱着将对方彻底消灭的态度,利维坦并不打算终止自己的吐息,而是继续自己的蓄能。 可白灵的做法再次令利维坦始料未及,那对抓着利维坦的镰足并没有进行抓挠或是别的操作,它仅剩的这一对肢体竟然开始发力将白灵悬在空中的躯体向前倾斜了一个角度,白灵的头部拱进了利维坦的胸口,转而露出了它残破的后背。 “想躲在我身体里吗?那就把你的背一起打穿!” 白灵等待着,它靠在利维坦的身体里,喘息着,感受着,它感受到自己被利维坦击碎的背部里正涌动着什么。 ... “你的背部还有很大一串数据没有录进战斗信息...” “只是测试阶段,不会对白灵的身体有什么影响,你就当不存在吧...” “你当然用不出来,因为,它被包在甲壳下面,没做好啊...” 是的,琰给白灵加装的新器官,因为没有发育完全,埋在甲壳之下被保护住了。在一般情况下无论如何也是没法使用的,但利维坦的重击打碎了白灵的外壳,那原本还未成熟的东西提前暴露了出来,陆远得以理解,得以明白。 陆远最后的的孤注一掷,最后的一搏,就在此刻。 白灵的背部,那蠕动着的血肉突然变形成了密密麻麻圆孔,利维坦张开的巨口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威胁,可想要闭合已经来不及了,那暴雨般的千针利刺瞬息之间从那细孔中喷发出来,带着强酸的短刺如同钢针一般命中了利维坦的整张脸。 利维坦抽搐着咆哮,无法停下的吐息只得对准天空发射出去,冰霜瀑流集中穹顶的护盾又如雪花般散落,利维坦向后退去,脸上的皮肉如同溶解般快速被腐蚀,露出狰狞可怖的血骨,那被毁容的怪物发出愤怒的吼声,它迅速分泌着缓和伤势的粘液,全身的洁癖紧绷到了极点。 不够,还是不够,那试验性的武器无法对利维坦造成致命打击,可白灵已经底牌尽出。 已经走上安全台的武陶一把打开小门,却被监控屏幕里的画面震惊到呆住了。 “不...”武陶瞬间回过神,看着一脸紧张与害怕的妮兰,他没空去斥责对方,当务之急是中止这场闹剧。 “赶紧停下这场没有意义的争斗!”武陶咆哮着伸出手去按向总电源的按钮。 监控器里,血肉模糊的利维坦已经再次抓起了白灵... 第90章 处罚 利维坦无力再使用液氮吐息,它也不愿意再使用了。 白灵两次将它最引以为傲的招式破解并反制,这只虫子已经羞辱了它太多,操控利维坦的乾惟贤也深知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台了。 利维坦输了,尽管最后站在场上的仍然是它,但它已经输了,输得太多太多。 多么可悲,自己居然被一个新人逼到了这个地步,那么狼狈不堪。 而在这样的认知中,利维坦做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它要将这个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家伙从这个军区剔除,让白灵这只幻兽不复存在。就算再不堪再狼狈,乾惟贤拥有的实力还可以让自己东山再起,但此子决不可留! 利维坦分泌出的粘液已经浸润了自己与白灵的躯体,它再度将白灵抓起,这次,它主动将对方锁在了自己的怀里。 利维坦全身的鳞片剧烈地抖动着,这是利维坦最后可以使用的能量,脉冲电流,奄奄一息的白灵没有可能在这一招中生还,利维坦准备好将自己全部功率输出彻底将对手烤成焦炭。 伴随着尖锐的凄叫声,利维坦的身体发出刺耳的暴鸣,闪亮的电弧从它周遭浮现,它那对金色的双眼似乎完全被吞没在了涌现的光芒中。 “死...” 乾惟贤脑中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醒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当他从自己的驾驶位置痛苦地苏醒时,头上的连接器已经彻底断电没了反应,空荡荡的房间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乾惟贤很快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快速地看向显示屏,企图找到测试场内最后的情况,但被完全关闭的电源告诉他一切的搜寻都只是徒劳。 “啪嗒——”门被猛然打开了,一个军人出现在乾惟贤的视野里,他笔挺着身子,敬了个礼,随后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乾惟贤队长,武陶少校要见你。” ... 武陶在最后一刻切断了乾惟贤与陆远的连接电源,利维坦在蓄能中倒了下去,而白灵也跌落在了地上,两只幻兽在血泊中同时倒下,这场战斗不了了之。 当乾惟贤低着头沮丧地走过测试场,看到仍然呼吸着的白灵时,他明白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来不及了。乾惟贤正要为自己不够果断懊悔,却无意间抬头看见了那满场的注射着他的愤怒的目光。 那些人,所有人,都只剩下一种情绪,那欺压他人多年的苦果终于降临到了乾惟贤的头上,他害怕了,他甚至于没时间纠结白灵的后果。乾惟贤猛然发现自己的下场比预想中似乎糟糕得多,有人不再害怕乾惟贤,不再敬重乾惟贤,该害怕的是他了。 暴力落败了。 乾惟贤第一次不敢直面他人的目光,他低下头咬着牙走进了武陶所在的房间。这个临时准备的会议室里,聚集了所有的队长。 当电源被切断的那一刻,丧失了意志力的陆远因疼痛彻底昏迷了过去,当清江冲进他的驾驶室,把他背出来时,正好碰到了赶来的武陶。医疗组在最快的时间内确认了陆远并无大碍,清江便把陆远交给了他们,而此刻,她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怒视着走进来的乾惟贤。 小小的办公室内,所有人的目光一同聚焦在乾惟贤身上,乾惟贤却只注意到了妮兰闪躲着的视线,乾惟贤想说些什么,妮兰却别过了头,不愿意面对他,那翕动的嘴唇似乎轻轻说了一句“抱歉”。 魁元兵与丁逡站在门口的一角,挺直着腰杆,静静等待着面前的武陶开口。 乾惟贤知道自己难辞其咎,所以当他转过头面对眼前的少校与副官时,他没有任何的言语。 武陶板着脸,眼中的怒火清晰可辨。 “乾惟贤。”那声音愠怒而冷淡,“你知道两天之后远征的行军就要开始了,作为先锋军,你应该知道我们责任重大。” “我知道。”乾惟贤的语气很平静。 “所以你就把军区九成的人聚集在测试平台,看着你与手下的新兵自相残杀,消耗我们的力量?”武陶重重地捶打了一下面前的桌面,愤怒的余音在房间内回响。 “我和我的利维坦会为军团扫清一切障碍,我有信心...” 乾惟贤的辩解才说到一半却被武陶无情地打断了,“你?你是想说你在台上面对一个新兵露出的狼狈模样就是我们军区的门面?笑话,丢人!欺压新人,丧失理智,丑态毕露,你拿什么扛起你作为队长的重担?你成为第一军区的负责人一直都是这个作风吗,个人英雄主义,还是一个如此狼狈的英雄,当你孤身深入虫巢,你用什么许诺我会为我们带来胜利?现在的你,可笑得就像一只拖后腿的病虫!” 乾惟贤咬着牙低下头,他不可反驳,他无法反驳。那万千羞辱加在他的身上可乾惟贤却找不到辩驳的理由,不论哪个方面,他都输得一塌糊涂。 “对不起,我甘愿受罚。”乾惟贤将这段话一字一句吐出。 “不用你说,我也会对你进行处置。违反军纪,欺压新兵,损害军队财产,滥用职权,这些罪名够你去坐牢!你一直是我们集团军最在意的战力,很多事情我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我应该都心知肚明。乾惟贤,你的气量太小了。” “我会辞去队长一职,任凭发落。”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你要知道哪里做错了。乾惟贤,我可以保你一次,保你两次,但你不能一直幼稚!” 乾惟贤抬起头,看向那个满脸皱纹白了头发却已经面色坚毅的男人,再次想起了多年以前自己才加入集团军的那一天。那时的乾惟贤满腔热血,充满热情,作为军人之后,上阵杀敌仿佛就是他的天职,他第一次在军区见到武陶时,对方还是满头的乌发,神采奕奕。 乾惟贤那时并不认识武陶,也不知道他是整个军区的负责人,他只是很自来熟地向对方问了路,却被一脸笑意的武陶拉着逛去了幻兽基地。当乾惟贤站上甲板,向下俯瞰着那整齐划一排成一队的巨兽们时,乾惟贤第一次有了自己明确的目标,也暗暗下定了未来的决心。 可时光一转,短短数年,武陶却被那些繁琐的事务熬成了这样一个疲惫的老人,而乾惟贤也似乎与自己的初心越走越远,他咬紧了嘴唇,深深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 那是乾惟贤在武陶办公室里的最后一句话。 乾惟贤走了,跟着武陶的护卫离开了办公室,可武陶还有人要处理,这件事情如果仅仅靠着乾惟贤一个人运作,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这个地步的。这个军区存在的诸多问题已经让武陶不得不亲自下场去解决了。 “队长们,为什么集团军要把这样一个人数并不算庞大的部队划分成那么多分区,并设立你们几个进行管辖呢?”武陶的声音再次平静下来,但目光却如同审视一般盯着面前的丁逡,魁元兵,以及妮兰三人。 “你们也看到了,短短几年,我的头发就白得不成样子。”武陶苦笑了一下,“你们也知道,我也知道,上面总督下来的多半是一些无厘头的没有意义的命令。为了让我们几个集团军之间互相掣肘,为了力量的平衡。这些年,我也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军人变成了一个只会在各种文件上研究文字游戏的政客,我的手脚被束缚地越来越紧,我的目标离我越来越远。我一直梦想着我们军团能做到些什么,为这颗星球,为这片土地受苦的人民。我找到了找个机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武陶顿了顿,哽咽般咽下了一口唾沫,“这样的机会太少太少,可能已经是我此生仅有的机会,也是你们此生仅有的机会。总督在得到自己想要的后就会变卦,如果我们还是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玩着那些勾心斗角的游戏,我们的未来就永远是行尸走肉那般惨淡。你们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加入军团吗?” 武陶的目光扫过,那一排骄傲的队长们无一例外低下了头,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妮兰身上。 “妮兰,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为了乾惟贤醒过来,变回以前那副模样。但你明白你这样做的后果吗?军区承担不起损失战力的代价了,我们的资源一直很紧张,总督把我们盯得死死的。” 妮兰把手背在身后,不安地攥着。 “对不起,其实都是我一手策划的,我只是想...在行军前,改变这里的样子,我想,我们不能再有更多内耗了。我骗了陆远,我骗了那两个新兵。还有丁逡和魁元兵两位队长,是我求他们把自己军区的队员召集到测试平台,同时帮我尽可能打掩护的。” 武陶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你们,我到底该说什么好。一个一个,幼稚地不像样!武陶,丁逡,你们做队长的资历最久,却仍然不懂这里的利弊吗!” “少校。”开口的是魁元兵,“军区的风气一直恶化,我的部队已经多久没有加入过新兵了...我不想承认我老了,我也不认为我老了。乾惟贤拿走了太多,我们的热情与荣誉,我不能看着自己手下的兵沉溺在攀比的沙海里。” “我只是想摆脱乾惟贤...”丁逡把头撇到一旁,面色羞愧。 武陶再次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扶着额头,无力地摆了摆手。 那是一个漫长的下午,漫长到所有队长都发觉自己似乎与其它几位负责人说了几乎一年的话。 ... “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的,丁逡,魁元兵,行军前交给我两万字检讨。妮兰,写检讨的同时暂销队长一职,行军开始后如有变动另行通知。” 武陶最后的决定,是这场闹剧的结尾。 第91章 我们,我们。 武陶那间狭小的办公室最后只剩下了他与清江两人。对于不是队长的清江,武陶仍然有话要说。 “我记得,你也被乾惟贤逼迫着要和他对战。”武陶的静静地看向眼前的这个女孩。 “在陆远之后。原本,他打完了就轮到我了,可现在看来,估计没有机会了。”清江的声音很平静。 武陶默默地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支烟,拢在手边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知道,你和陆远,还有琰,是在我的特许下才能活到现在的。”武陶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我知道,我们其实根本算不上军人。” “但是没人知道你们从哪里来,这些看似是特殊照顾的事情也曾发生在每一个新兵身上。” 清江皱了皱眉,仍是说:“我是想说,我们并没有军人那样的素质,对于军纪朦朦胧胧,对于上下级的概念就像地下帮派里那样...我并不是一个很能隐忍的人,陆远也是。如果换作以前,遇到乾惟贤这样的人,我可能一拳就招呼上去了吧。原谅我不讲礼数,我知道我其实只是个阶下囚,但我不在乎。事实上,我自始至终都认为,就算乾惟贤被处罚也只是因为他曾对别人犯下的错积累到了让他崩塌的程度,而不是因为我们。在你们眼里,我们并不值得你们重视。” 武陶抖落指尖的烟火,抽了抽自己的鼻子,“你是想告诉我,你觉得你很下贱。本就无权和这里的士兵相提并论。你知道你们的命是我给的,低人一等也是正常的?” 清江没有回话。 “可我什么都没有说。”武陶笑了笑,“我只是说了一句你们的命是我给的,你就想到了那么多,你就顺着我的话给自己找好了安慰自己的理由。你想要为自己宽解什么呢,说服自己这就是自己应得的呢,还是告诉自己反正早就死过了,怎么样也无所谓呢?我反而在这其中看到了,你的逃避和害怕,你珍惜自己,珍惜身边的人,你想要用勇敢的话语展现自己面对不公与死亡时的淡然与不屈。但我并不需要你展示这些,我提醒你我对你们的恩泽只是想要你们回报我,不要我的军区给我惹麻烦。除此之外,你们就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在我眼里,和别人没有区别。” 清江的内心被武陶在一瞬间看穿,她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只有你自己认为你贱的时候你才真的贱了。没有一个人看出来你们原本是街上混的痞子,而就算是真的又有什么所谓呢?在穿上这套军装前,我们都只是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生活的普通人。在我这里,只要你有用,无论出处。我没有多少时间留给那些无聊的政治操弄了,我现在需要看到你们每个人的价值。” “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战斗了。”清江抬起了头。 武陶也从他的座位上站起了身,掐灭了手中的烟头,“那就够了。那么我对你们的处罚也很简单,回去写检讨。” 武陶从清江身边走过,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我想过处理掉你们。但我确实看到了我想要的价值,陆远很有潜力,我希望你也是。” “吱呀——” 办公室只留下了清江一人。 ... 乾惟贤独自坐在自己的卧室床边,看着手边那流动的沙漏发着呆。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很久,从他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他就一直这样静默地发着呆。 那遥远的往事如潮水般重新洗刷着他的记忆,有关理想,有关死亡,有关爱。 乾惟贤记得第一次来到军营,见到武陶,他曾经眼中的热忱来自于那对他伸出的一只大手。乾惟贤无疑是骄傲的人,他的天赋与努力不曾输给过任何一个人,他在武陶的背影后默默立下自己的期许与目标,他要为自己的长官清除一切障碍。 武陶是乾惟贤的导师,至少在他心里,一直都是。那时候的乾惟贤在武陶的直属麾下,作为一名普通的战斗员,他如其他士兵一样平平无奇。 “喂,乾惟贤,这个烤沙晶兽腿,给我们尝尝呗!” 那盘子落在乾惟贤面前的响声把他从专注的进食中打断,眼前的三名老兵他是很熟悉的。军龄三年可一直得不到晋升,在乾惟贤所在的军区里,所有新兵都要受他们“关照”。 “不,我排了很久的队。”乾惟贤是那个从始至终都没有理会过这三个混世魔王的男人,他然而刺头般表现出的冷淡却使得麻烦自己找上了门。 乾惟贤不害怕,他也不会害怕。 可只是低头的瞬间,乾惟贤的脑袋便兀地被按在了自己的餐盘上。那“砰”地一声巨响打翻了所有的饭菜,也吓走了他身边所有的战友。 “乾惟贤,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有能耐,我是不是给你好脸给多了?在营区里我就盯着你很久,你是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了?”那双大手死死地按着乾惟贤的头,把它放在铁盘子里肆意摩擦着,汤汤水水浸湿了乾惟贤的领结。 “你个小白脸,到底能有什么能耐?我最开始还以为是当官的儿子,结果一查才发现他爹就是个普通大头兵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人身边的一个瘦高老兵放肆地笑着。 那老兵拽着乾惟贤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满是菜渍的脸上,是乾惟贤那满含着怒意的双眼。 “啧。”乾惟贤的表现激起了对方更大的怒火,“你这表情真让我恶心!”他说着,越过餐桌把乾惟贤拽到了自己的身边,脸贴着对方湿漉的头发,更加恶狠狠地注视着。 “我告诉你,没本事没背景就给我老实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是谁!我告诉你,我爹可是集团军少尉,你就有是个大头兵的爹都惹不起!” “垃圾。”乾惟贤的嘴里吐出两个字。 那两个字却更加剧了对方的愤怒,他用膝盖奋力往乾惟贤的腹部顶去,再用手肘击向他的腰,乾惟贤瞬间失去平衡,痛苦地跌倒在了地上。 “妈的,臭死了,全是烂菜叶味。”施暴的老兵不屑地甩了甩手,“和你这种废物倒是挺配。” 他们笑着,戏谑地笑着,同时用自己的皮靴挑拨着乾惟贤趴在地上的头 那满是脏污的脸在接触到对方鞋面的一刻却瞬间怒了。 乾惟贤突然伸出双手抓住了对方的腿,同时死死地往自己身下拽。那老兵措手不及瞬间摔进了乾惟贤趴着的那片污渍里。 “你这畜生!”那老兵愤怒地大叫着,却迎面挨了乾惟贤结结实实的一拳。 “现在,你也,满身,是菜味了!”乾惟贤再挥出一拳,伸出的手却被拽住了,那跟在施暴者身边的两人,一人一手拽住了乾惟贤,用力将他往后边拖去。 “给我打死他!” 坐在地上的那名老兵怒吼道。 拳打脚踢如狂风骤雨一般袭向乾惟贤,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无法再有时间反击了。那破损的衣袖只能遮挡自己的面部,躬起的腰只能像乌龟一样保护自己的软弱部位。 老兵再次站起身,从身边抽过一把椅子,泄愤一般劈头盖脸地砸向乾惟贤。 只听见“咔啦”一声脆响,椅子在乾惟贤的身上裂成两半,殷红的血从对方的衣物中渗出。 “大哥,我们不会把他打死了吧?” “这会有点麻烦吧...” “哼,死不了...妈的臭虫,走!”乾惟贤的意识变得模糊,他听到那慌乱中带着愤怒的声音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认清你的地位。” 这是乾惟贤耳朵里响起的最后一句话。 当乾惟贤慢慢睁开双眼,再次从昏迷中苏醒时,印象中食堂那单调的白色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向沙漠的落地窗。 金黄的光芒照进乾惟贤的双眼,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钝痛却轻盈。 乾惟贤的外衣被脱去了,他的身侧静静躺着一块沾满了血的毛巾。乾惟贤抬起头,想直起身子,却被一双柔软的手按了下去。 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 “你醒啦?不要动噢,你的伤口还没愈合。” 乾惟贤想侧过头寻找来人,可她却自己绕了过来主动走到了乾惟贤面前的落地窗。 那黑色裙摆上是一双纤细的手,棕色的长发披在她并不宽的肩膀上,她的腰间系着一个红色的结,胸口的纽扣里垂下两颗一长一短晶莹的珠子,那美丽的脸上闪烁着一对有些不知所措的双眼,她的双手攥在一起,紧张地扭捏着。 “对不起。我是今天刚到这里的新兵,就看到你倒在地上,可是当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把你背到走廊里找人帮忙但是好像没人愿意...我也不认路,不知道医务室在哪,就把你背到这里来了...你好些了吗?” 乾惟贤看着眼前的姑娘,张了张嘴,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他只记得阳光下的她,好美好美。 第92章 他与她 乾惟贤经常会在远离军区中心的休息室里一个人呆着。在那里,他可以心无杂念不受打扰地独自训练。 乾惟贤离开了自己的宿舍,把一堆训练器材搬到了那间休息室,以至于最后,他将自己的床板也挪了过去。 他几乎再也不回自己的宿舍了,他的衣食起居都固定在了那间休息室,老旧而偏远的空房间不会有人记得,乾惟贤也得以从沉闷的人际关系中摆脱。 自从那三个老兵对乾惟贤出手后,乾惟贤就对周围的人不再有什么好感,离开了宿舍区,那些麻烦也找不到他。乾惟贤日夜精进着自己,但他却发现心里却始终放不下什么,有一个微小又缥缈的念头时刻刺挠着他,也因为这个念头,他第一次在军区如此长时间地闲逛着,很笨很傻地等待着一个概率极小的可能。 一个“漫无目的”的闲逛发生的偶遇。 乾惟贤在健身房里瞥到了那个令他无比在意的倩影。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打开了玻璃门走了进去,但当乾惟贤看到那个女孩时,却突兀地发现自己似乎什么话也不好讲。自己和她的关系仅限于那天被她所救。按理说,是乾惟贤有愧于她,他懊悔那天没能多说上一声谢谢,而是闭上了眼睛最后醒在了医务室。 而此刻,那个女孩正穿着黑色的运动短裤和内衣,绑着头发在跑步机上匀速地锻炼着。 乾惟贤暗骂了自己一句,觉得自己此刻涌上来的那种孤傲让他自己都觉得做作恶心。 ... 妮兰看了一眼手腕上用来监测自己身体状况的腕表,觉得今天的运动量已经差不多了。妮兰的体质很好,她觉得自己再多跑一会也不会累,但她也害怕因为自己的过量运动会让她第二天肌肉酸痛,于是妮兰便关闭了跑步机,从上面走了下来。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舔了舔自己干巴的嘴唇,转过身去的一瞬间却看见了向她递来一瓶水的手。 妮兰抬起头,“咦,是你!” 乾惟贤的脸有些局促不安,他伸出的手紧紧攥着水瓶,翕动着的嘴吐出两个字:“给你。” 妮兰歪过头,笑着接过了乾惟贤的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 “谢谢!” 妮兰灿烂的笑令乾惟贤前所未有的舒畅。 “这瓶水感觉冰的不是很久呢,有点温了...”妮兰又喝了一口,却感觉这瓶水的味道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 “没有,买来的时候确实是冰的,只是已经过了半小时了。”乾惟贤解释道。 “半小时?”妮兰愣了一愣,却发现乾惟贤手里握着的另一瓶水也没有开盖。 “难不成,这家伙,在这里等了半小时?!” 妮兰爆发出被逗乐的大笑,她的脸上湿了不知是运动的汗水还是眼角挤出的泪水。 “你真有意思,你在这等我呀?” 乾惟贤被妮兰单刀直入的问话僵刺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扣了扣手心,僵硬地回复道:“啊,嗯。因为,之前的事还没谢谢你,刚好看到了,就等你。怕打扰你,就等你。” “噢——”妮兰看着这个扭捏着却又看上去相当认真的男人,不禁觉得十分好玩。 “我当时只是看到你有危险,倒在地上又浑身是血,谁都不会不救的啦。说实话,我真的吓了一跳哎,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你醒来的时候我真的松了口气,后来医务人员来了我才敢走。要是被他们留下来问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乾惟贤瞬间回忆起了那在食堂发生的令他不快的往事,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没人会来帮我的,只是因为你不懂,所以你会来帮我。” “什么意思?”妮兰疑惑地挑了挑眉,却发现有几个阴影慢慢从乾惟贤的身后靠近了。 一只手搭上了乾惟贤的肩膀,那满脸胡渣又浑身痞气的男子带着两个同样风格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妮兰与乾惟贤的身边。 乾惟贤猛地回过头,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乾少爷吗?好久没见了,天天宿舍里也不呆了,我还以为死了呢,原来是跑健身房里泡妞来了!” 那声音熟悉得可以让乾惟贤在一瞬间便恼怒到极点,那些家伙他再熟悉不过。 这三个混在新兵队伍里的老人,一次又一次地骚扰着乾惟贤,而今天,在一个女孩面前,他们再一次地要令他难堪。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乾惟贤恶狠狠地吐出字句。 那为首的老兵发出令人恶心的笑,“咯咯咯,我们来做什么?这里是健身房,当然是来锻炼啊,不把自己的身体塑造得好一些,怎么去讨这些个女兵欢心呀,你说是吧,乾帅哥?” 那老兵说着,一边用手捏着乾惟贤的下巴,同时环绕着走到妮兰与乾惟贤的侧边,用着低俗的目光打量着妮兰。 “咯咯咯,哪里找到的马子?挺正点啊,看不出你骗新兵也很有一手啊?” 妮兰却再也无法忍受对方无礼的态度和恶心的话了,抢先一步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冒犯,我根本不认识你!你现在是在这里骚扰我!” “哦?”那老兵却被妮兰的话吸引了过去,可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仍是没品地笑着,“好烈的性子,乾惟贤,你喜欢这款啊?巧了不是,我也喜欢,不介意让前辈尝尝吧?” 那老兵说罢便伸出手去要摸妮兰的下巴。 乾惟贤此刻的愤怒瞬间到了极点,那伸出去的手登时被钳在了半空。 “嗯?”那老兵回过头去,却看见了乾惟贤怒目而视的脸。 “小子,挺来劲?这么护着自己马子!” 老兵瞬间变了脸色,伸出手就要打掉乾惟贤的手腕,可那落下的手刀却如撞进了铁块,非但没有打下乾惟贤抓着自己的手,反而令他吃痛。 “这小子,真的有在训练...”老兵暗叫一声不妙,立马对乾惟贤身后的两名同伴使了个眼色。 同伴们收到信息,知会地走上前便要按住乾惟贤。 “你们干什么?!”妮兰的怒声却从老兵的背后传来。 老兵回过头去,那小妮子却胆大地走了上来,叉着腰质问道:“光天化日之下 ,你们就要欺负人吗?这里可那么多人看着!” “哼。”谁知老兵却冷笑一声,“小美人你不懂,在这一块,我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你知道你最大的错是什么吗,就是在我的面前当了乾惟贤的马子!你看好了,我要你知道在这里跟了谁才能飞黄腾达!” 妮兰环顾着四周,却惊讶地发现那些在锻炼的军人们已经自觉地远离了此处,或装作没看见一般自己干自己的事去了。 “你——”妮兰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的恶徒,乾惟贤却已然被他的两个帮手抓住了双手并死死地拽在了背后。 乾惟贤的双臂在两人的拉扯下朝着无法弯曲的方向扭动着,他红着脸,克制着自己发出叫声,愤怒的眼眸里满是血丝,他怒视着眼前的男人,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可乾惟贤毕竟什么都做不到,那老兵挑衅似的笑了笑,随即伸出自己的手狠狠地抽了乾惟贤一巴掌。 “啪!” 乾惟贤的脸歪侧过去,深红色的手印烙在了他的脸上,那嘴角带着血的唾沫止不住地向外溢,可乾惟贤仍然没有吭一声,他回过来的脸依旧只有愤怒。 “不服?” 那老兵最讨厌乾惟贤的这个表情,他嚷嚷着“认清你的地位”便再次伸出手去。 可那挥舞到半空中的手却又一度定格,老兵回头看去,自己的手臂再次被抓住了,那小妮子正怒视着他,那纤细的手掐着老兵的胳膊。 “给我住手。” “嗯?”老兵侧过脸,带着不屑与挑逗的表情看向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妮子。 “臭娘们,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 老兵口中的字句吐了一半,下一秒头却受到重击歪了过去,那重重的一拳直击老兵的面门,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妮兰那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 老兵向后跌倒在地上,眼冒金星地捂着自己的脸,他感觉自己的半边脸失去了知觉,只有口腔里涌出一股并不好闻的金属的味道。 “你...”老兵看着这个对他挥出拳头的女人,几乎暴跳起来,“我要弄死你!” 他愤怒地吼道,身边那压着乾惟贤的两个同伴也反应过来,伸出手要去抓住妮兰。可两人腾出手的一瞬间,乾惟贤便再次站了起来,那个解脱束缚的男人扑向了要冲向妮兰的恶徒,重重地将他的头按进了身下的地板。 “你们!这群!混蛋!” 乾惟贤发了疯似的捶打着对方的头,又再次回过身子向着另一个敌人攻去,他再次扑倒袭向自己与妮兰的那个老兵的同伴,伸出双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那吃了妮兰一拳的跪坐在地上的老兵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乾惟贤,登时吓了个半死 他踉跄着后退爬去,方才的嚣张顿时烟消云散。 “救...救...我...”那被乾惟贤掐住的老兵痛苦地求救着,可自己的领头却害怕地直往后走,他终于摸索到了门廊边角,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溜烟逃走了。 那被乾惟贤按住的男人崩溃地流下了眼泪,他的声音痛苦地近乎哀求。 “对...不...起...” 乾惟贤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的眼中只有燃烧的怒火,他手上的力不曾一刻松懈,他的恨如同火燎的原野,愈演愈烈。 直到那一只手,温凉如水的手按到了乾惟贤那失控的掌背上。 “放过他吧...” 那温柔的声音再次令乾惟贤从失神中恢复过来,他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 他抬起头,望住妮兰的眼眸。 “不要犯错...放过他,好不好?” 那被乾惟贤压制的男人如脱兔般带着自己的残党逃窜而去,只留下了妮兰独自一人。 “对不起...” “谢谢你。”妮兰伸出手去攥住了乾惟贤那赤红的掌心,“我叫妮兰,谢谢你救我。” 第93章 我们描绘未来,却渐行渐远 乾惟贤记得那个第一次见到妮兰的空房间,那扇落地窗的边角上是生了很久的灰。 他并不知道那个房间为什么一直空着,也不清楚那个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暗无天日的基地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扇格格不入的落地窗。那刺进房间里的阳光总是伴随着妮兰的脸一并从乾惟贤的回忆里涌现。 她就好像那阳光一样。 乾惟贤推开了那扇门,落日的余晖洒在木质的金色的地板上,乾惟贤终于知道那个房间的用处了,这是一间钢琴房。 基地里最初曾尝试过培养军人们的兴趣,开设过很多充满艺术与人文气息的房间,只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战情的紧张,新来的士兵受到本土极差的教育资源影响,人们的乐趣似乎慢慢变得枯燥乏味起来。 人们会把一根小号认成带着孔的枪杆子,那些发出不明声音的乐器与古怪的艺术品再也提不起这些人的兴趣。他们更需要一杯酒,一打扑克牌。 所以这些房间逐渐被一一拆除,直到这个角落里的房间被人彻底遗忘。那落地窗前的窗帘已经被扯成了碎布子,空荡的房间里除了那台发了黄的旧钢琴什么也不剩下了。 乾惟贤走近那架钢琴,阳光倾泻在了他的手指上。他按下琴键,试图敲击出音符。 “失准了。”乾惟贤无奈地叹了口气,即便他不懂乐理也听得出那音色相当糟糕。 乾惟贤想起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曾把他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给他拉着一个老旧的手风琴,他记得那段不知名的音乐的旋律,可他仍然对音律一窍不通。 乾惟贤尝试着按下琴键,试图找到记忆里的那段旋律,可呕哑嘲哳的声符却和印象里的那段曲子相去甚远。 乾惟贤叹了口气:“我在干什么呢,明明我连乐谱都不认识。” 可一只白皙的手却静悄悄地搭在了乾惟贤抚摸的琴键旁。那因乾惟贤胡乱演奏而被吸引来的人在音乐中掩盖了她的脚步,静静地走到了乾惟贤的身边。 乾惟贤转过头去,“妮兰?” “我把你带到这的时候,都没注意到这里有一架钢琴呢。我小时候,还学过音乐哦。” 妮兰的笑脸斜对着阳光,她的头发在光芒中由褐色渐变成灿烂的金色,乾惟贤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己该问为什么对方会来这里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乾惟贤沉默着,他什么都没说。 可妮兰已经微微低下了头,用手指轻轻按下了那琴键。 缓和的声音,悠长,奇怪的调子。 “这架钢琴有些不准了呢,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弹好...” 妮兰的手指随着自己对记忆里那张乐谱的回忆上浮变得愈发熟练与灵动,那轻柔而旋律慢慢变得连贯而动听。 即便钢琴的音色已经不再,即便乾惟贤并不懂音乐,他也从心底里认为妮兰弹得很好,比自己那一段瞎弹好太多了。 三分十四秒,这是妮兰弹奏整首曲子的时间,音符随着她指尖的最后一次落下中止,乾惟贤呆立在原地,却看见妮兰抬起头用手拢过自己的长发,脸上泛起害羞的红晕。 “抱歉,情不自禁就弹起来了...让你看笑话了。” 乾惟贤摇摇头,“不,你弹得很好,真的很好。” “钢琴的音都是不准的,不好听的...” “我的父亲,他也曾给儿时的我拉过手风琴,那是我唯一听过的音乐了。他总说,现在的世界,优美动听的声音随处可寻,可我从没碰到过,直到今天...” 妮兰显得更加不好意思了。 “哨站的交易所里可以找到很多唱片店和刻录芯片,里面有这辈子都听不完的歌和音乐,都比我要弹的好...” “但我没听过,我也没买过,我觉得这就是最好的。”乾惟贤极力地赞扬着。 “好吧...”妮兰低下了头,乾惟贤是她加入军队后接触到的第一个异性,也是她认为的最特别的一位,自那些事后,乾惟贤与妮兰之间的私交并没有增多,乾惟贤依旧是回到了自己那规律的训练生活,乾惟贤并不知道妮兰注意着他,他曾经的冲动为妮兰带去了麻烦,那三个老兵不会停止骚扰乾惟贤,他不想妮兰卷入这些。 乾惟贤克制着自己,克制着心里的瘙痒,可当妮兰主动走进那间房间,见到乾惟贤时,乾惟贤那压抑很久的心却如同顿开一般顺畅了。 乾惟贤从未感觉如此地愉快,他热爱着与妮兰相处的每一寸时光,只是有些事他不好开口,也不知从何讲起,他那点糟糕的个性与经历让他变得狐疑而矛盾。 “只要这样就好。”乾惟贤看着这个夕阳下演奏着钢琴的女孩,多么希望落日能走得再慢些。 可故事的发展总是不掌控在身处剧本的人手中。 “大哥,看见了吗?”那三人隐藏在门后,偷偷注视着钢琴房内的乾惟贤与妮兰。 “很清楚,这俩人搁这谈恋爱呢。”那为首的老兵露出愤恨的表情。 “妈的,上次这小子敢在健身房和我们这么动手,那么多人看着,老子脸都丢光了。回去的时候有些小子甚至敢不交税了!”另一个人说道 “放心,欠我们的,我都会叫他还回来。先是乾惟贤,再是他的马子。”那为首的老兵从门旁别过头,走向另一端的长廊。 “老大,要怎么做?” 那为首的老兵冷哼了一声:“这些日子我都摸清楚了,那小子不住在自己的宿舍,原来是搬到了一个空房间里,离宿舍区很远。平时他一直在里面捣鼓东西,不好下手,今天难得跑出来约会,正是动手的好时候。” “什么意思?我们要去那个房间做些什么吗?” “你觉得呢,等这小子回来,一定会对我们给他留下的惊喜很满意的。” 那老兵放肆地笑着,带着身后的两人走向了远方的深廊。 ... “乾惟贤,我要走啦。” 日落西山,妮兰的演奏也如沉入夜色的天空一样静了下来,“太晚啦,一不留神,天都黑了。谢谢你愿意在这听我弹奏。” 乾惟贤从聆听中反应回现实,才发觉自己与妮兰似乎已经呆了很久很久。可自己的心为何还未离开就如绞痛般开始跳动呢,自己的大脑还未能想出应答的话就开始回味起自己与妮兰相处过的这个下午。 乾惟贤的手抽搐了一下,他想说“不要走”,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我送送你吧”。 “好呀。”妮兰露出笑靥,“可是女宿舍和男宿舍相反耶,你也进不去的哦。” 乾惟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点冒昧了,可自己无论如何都想陪着妮兰多走一段,他马上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尽管那个要求更加地荒唐。 “我不住在宿舍...我搬出去了,在一个空房间里,我不习惯住宿区的环境。你愿意去看看吗?” 乾惟贤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便后悔了,这样的话对于与自己关系并不深的异性而言似乎过于敏感了,妮兰一定会觉得自己是那种诱拐女孩子的变态。 但妮兰出乎意料地大条,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亮起了那对好奇的双眼。 “哇,搬到空房间里住,还能这样?你把它改造了吗?军队许可吗?偷偷住,好刺激!” “不...并没有被许可,只是因为那里没有人用,也不会有人在意。改造...空间确实比宿舍大了点,但其实也很简陋,只有一些必需品和训练器材什么的。” “带我看!”妮兰兴奋地说道。 乾惟贤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出奇地可爱,又出奇地单纯,他暗暗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可那浮上脑子的想要追求对方的想法却立刻又被自己打了回去。 “不行,乾惟贤,你不可以那么冒失,你不可以那么冲动。” 乾惟贤木然地带着妮兰走过长廊过道脑子里却浑浑噩噩,尽是在和自己较劲,以至于他走过自己的家门口时也没注意到。 “乾惟贤,前面是死路了哦。”妮兰拽住他的衣角,小声提醒道。 乾惟贤回过神,发出了“哎”的一声疑惑,转过头时才发现那扇熟悉的被落在后面的窗。 “奇怪,我从来都是拉上窗帘的,门也不会打开,我以为这是别的屋子呢。”乾惟贤带着妮兰走了回去,那突如其来的微妙变化让乾惟贤有些不适应。 “这是你的屋子嘛?”妮兰在靠近门口时问道。 “位置上是对的,只是我习惯通过它的样子辨认了,所以错过了,不过...”乾惟贤向自己的房间探出脑袋,下一秒却愣住了。 “乾惟贤...”妮兰站在他的背后,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角落的床板被拆了个稀巴烂,地上的训练仪器被砸成了废铁,被褥和护垫被掏空了芯子,满地的垃圾与碎片胡乱地堆积着,乾惟贤的家具如同经历了一场地震般被横七竖八地拆损在各个角落。那正对着门口的墙面被红色的墨水写了一串大大的字。 “喜欢这场派对吗?” 乾惟贤的脸阴沉着,双拳紧握着,妮兰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牙齿摩擦的响动声。 “乾惟贤,不——”妮兰伸出手去,可不等她拦住对方,说完自己的话,乾惟贤已经冲了出去,跑进了那黑暗里。 第94章 搁浅的未来 “乾惟贤!” 妮兰无助地呐喊着,却最终被拦在了男宿舍的门外。她眼睁睁看着乾惟贤奔跑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妮兰猜得到,那些麻烦再次找上了乾惟贤。那么多日子,她也明白了军队里的风气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好。只是妮兰是一个很无力的人,她明白乾惟贤的背景和她一样普通,掀起更大波澜只会让自己的以后更不好过。 妮兰害怕乾惟贤这一去,便不知何时能出来了。她流下了不争气的眼泪,她开始后悔在健身房里曾莽撞地驳斥那些老兵,在熟悉这里的环境后妮兰才发现这里的每个人都怀着那谨慎的敌意。她要被迫向自己的前辈出借日用品,上缴零用钱,当她试图反抗时迎来的却是更大的暴力。妮兰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改变不了任何现状,她只能逆来顺受,默默地等待着时间把她变成一个在别人眼里也是那样冷漠的一个前辈。 妮兰认为自己害了乾惟贤,让他被麻烦不断地盯上。妮兰自责于自己的无能,咒骂着自己的胆小,但她望向乾惟贤的背影时,眼中仍闪着憧憬的光,那孑然一身却向不公奋勇抗争的人,是那样耀眼,耀眼地让妮兰无地自容。 妮兰咬着牙跪坐在地上,祈祷着乾惟贤能安全回来。 那老兵的卧室大门被突兀地打开,那小桌子旁围坐着的三人此刻正喝着啤酒打着扑克。桌子上凌乱地码着不知从哪收来的零钱,克朗像堆叠的积木一样围成一个又一个怪异的形状。 那突如其来的异响惊动了他们一齐回过头,方才沉浸在牌九中的欢乐瞬间变成了盛怒。 “你他妈的!”那为首的老兵立马站起了身,大腿蹭翻了身前的小桌,一脸恶相地走到乾惟贤跟前,吐出了还在肺里打转的烟圈。 “想死是吧?”那老兵伸出手就要去抓乾惟贤的衣领,不曾想却反而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乾惟贤冷冷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我的生活,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松手。”那老兵没有回答乾惟贤的问题,只是愤怒地命令道。 “告诉我,你们有的还不够吗?你们一定要这样子,要我变成你们的狗才满意吗?” “老子叫你松手!”那老兵怒吼道。 可乾惟贤的手却掐地更紧了,那久经锤炼的肉体已经比对方强壮太多。老兵的脸色青了下来,他吃着痛却不敢表现出弱势。 “为什么,我都搬了出去,我都把自己回避在你们的视线外,你们还不放过我。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你们为什么要拆了我的家?!”乾惟贤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怒火,那一声声询问变得一次比一次激烈。 “那是你他妈活该!”老兵咬牙切齿道,“你早点认输,早点给我跪下当狗,就不用受那么多苦...我们,我们可是你的前辈,你要尊重...” 老兵的骨头在乾惟贤的手中被压制地咔哒作响,那些傲慢的话从一个吃痛的人嘴里说出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谁来定义,谁来偿还?你们算什么前辈,你们拿什么让我尊重,你们只是活在烂泥里的蛆虫,做着永远无法达到高枝的美梦。你们欺负弱者,只是因为你们烂得不能再烂,你们嫉妒所有有朝一日会踩在你们头上的人。你们是这个军营的蛀虫,你们只会祸害这里的新生血液!”乾惟贤大声斥责着,却未曾注意身旁的两人已经慢慢逼近,转瞬之间,自己的腹部便挨了一拳。 乾惟贤措不及防中也本能地松开了抓着对方的手,抬起胳膊护向自己,可另一个人已经伸出手去抓住了乾惟贤的头发。 “你很会说吗?”左边的老兵将乾惟贤的头狠狠地撞在了墙上,同时踢向他的膝盖。 乾惟贤重心不稳瞬间跪倒下来,眼冒金星的他只听到耳边不断响着他们辱骂的声音与朝他身上袭来无情殴打。 “叽里呱啦,说得大义凛然的样子。吵死个人,你有能耐你就爬上去,让我给你舔鞋子!但你只是个废物,再混多久也是!” 一个带着火星的烟头被按进了乾惟贤的额头,灼热的痛觉让乾惟贤痛苦地嚎了出来。 “知道痛?知道痛还敢来!狂的没边呀你,天王老子头上撒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军官呢?跑我们地盘来装大爷,到头来还是只是个软蛋!” “你逞什么能?你的小女朋友没地方和你睡了让你急了,把她带我们这啊,我们这床位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那老兵大笑着,却发现自己的衣领不知何时攀上了一只手。 乾惟贤半睁着眼,抬起那满是鲜血的脸,恶狠狠地看向对方。 “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你...”那老兵先是一凛,随后表情瞬间变成了愤怒的样子,“认清你的地位!”于是抬手又是一巴掌扇去。 乾惟贤的脸上印出了一个红肿的深痕,可他却未松开自己的手,那半跪在地上的新兵不知何时从角落摸索到了一根棍子,下意识地便抄了起来狠狠地往对手头上砸去。 那是一根断掉的床栏,不知为何被这帮老兵折腾坏了随意丢弃在了角落,铁质的棍棒发出一声闷响,那被击中头部的老兵几乎下一秒便向后栽倒了过去。 那于头领老兵身旁的两人随之大惊,下一秒便上前来要夺过乾惟贤的武器,可乾惟贤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他血红的双眼里只有仇敌的影子。 乾惟贤转过铁棍,把断掉的截面拼尽全力往来人的胸口刺去。 “噗呲——” 那想要抢夺乾惟贤手中利器的老兵在瞬间便被手握铁棍的乾惟贤捅了个满怀,殷红的鲜血从他的胸口涌出,他不可置信地向后退去,看着手中那止不住的血,张大着嘴慢慢倒在了地上。 “杀...杀人了!”那最后一名老兵见势不妙,立刻反应过来大喊,扶住门框便想往外走,可刚迈出一步他便跌倒了下去,乾惟贤已经抓住了他的脚踝,那如同蟹钳一样死死掐着他腿部的手正奋力地将他往回拖。 倒在地上的老兵一瞬间涕泪横流,他拼命地抓挠着地板想要摆脱乾惟贤的控制,却看见大门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到他彻底被拖进宿舍,那大门被重重地关闭,他才发出了绝望的哭喊,第一声来自他的求饶,第二声来自他的惨叫。 当管理层闻讯赶来,打开了那老兵宿舍的门时,只看见了三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和坐在地上一脸木然的乾惟贤。 “急救班,急救班!还有,快去通知武陶少校!” 妮兰站在走廊旁,在围观的人群中挤出脑袋,却看见特勤员抬着三个士兵匆匆而过,以及被手铐铐住的,在众多士兵保护下前进的乾惟贤。 乾惟贤那无光的双眼麻木地看着前方,他走得很慢,也对那围看着他的人群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妮兰喊出了他的名字。 “乾惟贤!” 乾惟贤回过头,对视上妮兰的双眼,那久违的恍然瞬间令乾惟贤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堪,他在混乱中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他瞬间别过头去,将自己的脸埋在了阴影中。 “别看我...别看我...” 乾惟贤祈求着,他加快了脚步。 ... 乾惟贤坐在自己简陋的床边看着面前的铁栏杆,他从未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身份来到这里。 乾惟贤认为自己会是一个光荣的士兵,可现在他却成了一个没有前途的罪犯。 “什么都没了,未来,荣耀,梦想...”他咬紧了牙,愤恨地用头撞向墙面,“都是他们害的!” 狱警告诉乾惟贤,关于他的审判马上就会下达,可乾惟贤宁愿自己从没听到,那会到来的期限时刻折磨着乾惟贤。 可乾惟贤已经听到了那迫近的脚步声,那皮靴踩地的声音在乾惟贤的脑海中是那么熟悉。 乾惟贤转过头,铁栏外已经站了一个人,那一身笔挺的军装与坚毅的模样他不会认错,武陶。 曾带着还是新兵的乾惟贤游览幻兽基地并给他给予厚望的长官如今却是要审判自己的人,多么讽刺。 乾惟贤的脸黯淡下来,他不愿意去面对,他无法开口。 可武陶只是站在那,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那三名士兵经过抢救并无大碍。” 乾惟贤看向武陶,心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 “哦...”他平淡地回应着。 “他们出院后,我会取消他们的士兵身份,革职罢免。” 武陶的这番话却令乾惟贤猝不及防,他的身体震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说:“你说什么?” “字面意思。由于他们长期存在的霸凌行为,根据多方举报以及现有的证据,他们将被给予革职的处分,从今往后,不再录用。” 武陶看着乾惟贤,可那想象中释然的表情却没有到来。 第95章 故事的结尾 “只是这样而已吗?”乾惟贤并没有认可武陶的答案。 “你什么意思?”武陶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解。 乾惟贤走向前,对着眼前的男人怒目而视,双手死死地掐住那关着他的铁栏杆,金属与金属间发出剧烈的颤动声。 “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你都知道了!可是他们,受到的处罚只是被革职这么简单吗?!” 武陶的面色却不曾因乾惟贤的情绪有任何的变化。 “他们受了重伤,你应该庆幸他们的生命并无大碍,这样,对于你的过失我们才会酌情处理。” “我不在乎了!”乾惟贤怒吼道,“我宁愿他们当时就死在我的手上。怎么处罚我都好,但他们付出的实际代价却不该只是被革职,如果我不和他们争斗,会怎么样,他们是不是还是好端端地蛀在这个军营祸害更多人?” “他们已经付出了代价。” “那是我我干的!不是你们,是我让他们付出的!” “...” “你们只是轻飘飘地开了他们,而对于我而言,也只是向自己受到的不公回击。而他们,他们曾祸害过更多的人,在我之前,在我来之后,那么多被他们伤害的人,那么多忍气吞声的人。他们咽的下这口气吗,那些事得以昭雪吗?他们要付出更多,他们不能就这么带着自己多年的罪恶一走了之!” “你先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我冷静地很!我清楚地知道这个基地里的风气有多差,这里的新兵处境有多么艰难。而这些东西,明明是只要看一眼就能发现的,坐在上面的你,你们,你们却熟视无睹,却一概不管,谈什么理想与未来,谈什么荣耀与征程,你们连自己都烂进了根里!” 武陶听乾惟贤慷慨激昂的痛斥,却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乾惟贤,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碰不到的地方,都有着力量掣肘着你,你越是深入就越是发现自己的无力。我一直都知道军区的情况,但所有事情不是我一张嘴能决定的。” “那是什么?”乾惟贤摇晃着铁栏杆,恶狠狠地盯着武陶,“不是第三集团军最高领导人武陶决定,难道是那些一无是处的老兵决定的吗?” “不是...”武陶的长出了一口气,“你太幼稚了,乾惟贤。” “真可笑。”乾惟贤脸抽搐了一下,慢慢向后退去,“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长官,却说自己手下为民除害的兵幼稚,真是,讽刺。” “乾惟贤,如果你有胆识,你有抱负。你大可通过自己的力量走上我的位置,我会期待着也盼望着你能改变这一切。但你届时也会发现,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公平的,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唯有自己强大,强大到无人敢对你再有任何想法,你才能随心所欲,才能制定规则,满足你心里的那份大义凌然。可现在,乾惟贤,你还什么都不是。我是你的长官,你首先要明白的应该是对我说话的方式。” 武陶说罢,便转过身向着黑暗的长廊走去,直至消失在了乾惟贤的视野的尽头。 “连你也是吗...”乾惟贤无力地跪倒在铁栏前,脸颊流下了两行热泪。 “我本以为你是这里的光,是我敬重的长官...难道只有拥有力量才能去标榜善恶吗?” 乾惟贤痛苦地用手指紧扣着地面,发出了不甘的咆哮。 数日后—— “乾惟贤提前出狱?”林副官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可面前站着的却是如假包换的武陶。 “那三名犯事的老兵我已经动用最快的办法让他们闭上了嘴,离开了军区。这里的环境确实该整治一下了。” “可是长官,恕我直言,这与释放乾惟贤有什么关联呢。您也知道,那为首的老兵,后面的人一直在向您施压,恨不得乾惟贤死呢。不避避风头,这么早把他放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你没看到堆在我办公桌上那和山一样高的请愿书吗?我也想保护乾惟贤,可军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乱,哪边的势力都要顾及...我到底还是个军人,知道自己站的是哪一边,那些恶心的政治权术也该消停消停了 。让他们闹去吧,撕破脸就撕破脸了,我扛。” 林副官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的长官说一不二,与日俱增的事务已经让武陶疲惫不堪,他不该给他增添更多麻烦了。 于是林副官拿起了打开监狱大门的那一串钥匙,走向了关押乾惟贤所在的牢房。 乾惟贤并没有料到自己被提前释放了,当他看到眼前这名不认识的军官冷着脸走向他,转动了那扇铁门时,乾惟贤仍然不清楚对方的意图。 直到林副官告诉他他被释放了,乾惟贤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通往自由的那条通路发着呆。 乾惟贤最后苦笑了一下,看着根本没有理睬乾惟贤,独自远去的林副官与空空的廊道,自言自语地说:“自由...走到外面我就自由了吗?这一切滑稽地要命。武陶又是在给谁作秀呢?” 没有仪式,没有等待乾惟贤的人,当他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到光亮处,仅仅也是回头看了一眼关押自己数日的那扇监牢,便算完了。 这里甚至一个守卫都没有,没人在乎。 那洒满头顶的光此刻却显得那么落寞,乾惟贤低着头,第一次发现自己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了,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变,但乾惟贤的心早已变得透透的。 乾惟贤路过了那曾经搬去的空房间,毫无意外,里面的设施已经被拆除并打扫干净了。乾惟贤只是站在原地望了望便继续往前走了。 四通八达的走道慢慢有了人影,人们嘴里的话题从那场霸凌事件转变成了讨论自己的午饭,那些看似严重的事却也只是无数人的饭后谈资。乾惟贤阴着脸,并没有在意那些看向他的目光,他自然也不知道那许多曾与他有相同经历的人们为他请愿而付出的努力。 有人走上前试图搭讪乾惟贤,他轻轻戳了一下乾惟贤的背,用极其胆怯的声音询问道:“您...您就是乾惟贤吗?” 乾惟贤回过头。 “...” 那人的神色显得更加慌乱了,“不...我只是想认识认识您,我很崇拜您,真的!” “...” 乾惟贤对这样的笑话并不感兴趣,他已经对那些试图接近他来报复他而编造出来的理由感到厌烦了,但他仍然拿出了最基本的耐心回应道: “我不是什么值得崇拜的人,你该去崇拜的是那些足够保护自己与他人的强者,而不是我这样的人。” 乾惟贤走了,留下那说着“崇拜”二字的追随者愣在原地。 乾惟贤变得孤独而冷漠,他搬回了宿舍,从此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的作息变得比以往更加规律,除了休息便是在训练,他的爱好从此变得单一,只有切实感到自己的进步时,乾惟贤才会露出笑。 “还不够...” 乾惟贤很快便因为出色的成绩被编入了幻兽部队,虽然仍然在同一个军区,但他的地位早已水涨船高,他见到了更多他心里认为的强者,他的目标一次又一次地随着自己的野心被更替。 一年后—— “老魁,恭喜啊,升迁了,这下除了武陶,这可就数你官大了!”食堂里,一名健壮的中年男子挨着另一个精干的男人坐下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对方,将食物盘子里的一块炸肉放进魁元兵的盘子里。 “丁逡,吃这些不健康的东西,对身体不好。”魁元兵把对方夹起来的炸肉放回了对方的盘子里。 “哎哟,老魁,你看你。升官了,脾气都不一样了,一块炸肉就把多年的老朋友撇了?”丁逡陪笑着。 “我什么时候撇了你了?还有,军区的负责人不止我一个,别把我当你的柱子一样天天抱着。有这闲工夫不好去找个小姑娘谈个恋爱什么的?”魁元兵没好气地说。 “哎,这不,这么多年了,我也急得慌,看见自己的兄弟晋升了,自己心里也痒痒吗?现在你可是我上级,以后还得靠你呢!哎——老魁你年龄可比我大啊,你这么多年光顾着往上爬,还单着吧?”丁逡用胳膊肘戳了戳身旁的魁元兵,“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现在你可算坐到高位了,身边的姑娘不大把大把来?要是没有满意的,我上我们那给你物色几个,我在我们军区也是说得上话的!” “少来。”魁元兵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老大不小了还这死出,你讨好我的方式也太刻意了。到底是我感情淡了还是你感情淡了?” “哎——”丁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却看见魁元兵突然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丁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看见了一个孤零零坐着吃饭的女孩。 “嘶,老魁,该说不说你真有眼光,这姑娘可是第二军区的,好些人追呢,好像名字叫妮兰,这个可有难度啊。” 魁元兵嚼动着嘴里的食物,眉头却皱着白了丁逡一眼。 “你瞎说什么,你没见那边气氛很诡异吗?” “什么?”丁逡再次向女孩的方向看去,却见方圆内竟连个同桌的都没有,而过道里,有一个男人慢慢朝着她走近。 “嗨呀,这是,有信息啊!”丁逡感觉到了有什么事似乎要发生,便改用余光瞥向那里,同时竖起了自己的耳朵。 “妮兰。”那个男人走到女孩的跟前,对方却并没有抬头。 “乾惟贤,你想要什么呢?”女孩低着头,继续吃着饭。 “我不明白,你说我哪里不好。”男人攥着拳头。 女孩摇了摇头,“现在的你是没法理解的。乾惟贤,我可以帮你,但你不可以逼我。” “我没有逼你。”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你和我在一起。” 妮兰站起了身,凝视着乾惟贤的双眼,仍是摇了摇头。 “我拒绝。” 第96章 现实 乾惟贤注视着站在他身前的妮兰,落寞与羞赧的情感一并涌上心头,不知从何时起,妮兰就开始与他保持距离,乾惟贤努力着,他想着总有一天,自己会被认可,可是,他今天最终得到了那个他无法接受的答案。 “为什么,我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你了,我现在是第一军区的副队长,我应该配得上你!”武陶单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向前伸出,大声诉说着。 “不,乾惟贤,不。”妮兰的眼神透露着悲凉,“你错了,你错了。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自己可以保护好自己,曾经的我也靠自己的力量走到了现在。乾惟贤,你偏执地强加与他人头上的意志不会对你带来好处的。” “妮兰!”乾惟贤急切地想要靠近对方,却被她伸手制止了,“你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很在乎你,我爱你!” 妮兰蹙了蹙眉,“乾惟贤,你爱吗?你爱的是哪个我,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我都爱,你一直是你。” “是啊,你也知道,我一直是我,我从没变过。可是,你已经不是你了,你迷失了,乾惟贤。你明白吗?我的感觉传不到你的心里,你无法理解,你不愿意去理解,你的感触已经闭塞,你走得太远太远。” “我...”乾惟贤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他认为妮兰该是喜欢着他的。 “你只让我害怕,乾惟贤,看看你身后的那些人吧,他们,都因为你的存在而退避三舍。” 乾惟贤的目光转向身后,那空旷的四周外却是熙熙攘攘聚在一起的人群,那些成杂的目光偷偷在暗中注视着乾惟贤的一举一动。 那些带着看戏的一瞥带给了乾惟贤无尽的羞耻。 “我会给他们好看...”乾惟贤咬牙切齿,却发现妮兰已经从他的身边离开了。 “你陷得太深了。” 妮兰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却没有传进乾惟贤的耳朵,而他只是怀着怒火与不甘,将自己的雄心再一次点燃。 “看着吧,妮兰,我会的,会站在这里的顶点。那个时候,你会明白的,你会在我的庇护下不再受到任何苦难。” ... 那漫长的记忆在此中止,坐在椅子上的乾惟贤被从窗外射进的阳光晃了眼。 “这么多年了啊,可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我已经当上了第一军区的最高负责人,总队长。只在武陶之下,可是,为什么呢...那空洞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我总以为只要坐到武陶的位置,一切就会变好,可我为何如此惴惴不安,如同朝生暮死般沐浴在那短暂的荣光中。啊,我在骗自己,一直都是,期待别人的追捧与认可,害怕着自己会跌落谷底,害怕自己受伤,我其实一直都是那么胆小的一个人,以至于连自己的失败都无法接受,我何时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呢?” 乾惟贤伸出手去,试图抓住面前的阳光,可那无形的能量却从他的指缝间流过,一次又一次地溜走。 “我输了,输给了陆远。一败涂地。”乾惟贤瘫坐在了椅子上,他如今已经被武陶撤了职,一切仿佛回到了起点,但是乾惟贤的心却久违地离开了那种紧绷的状态,仿佛一切的重担都被卸了下来。 “真好...让我再这样躺一段时间吧,好累。” 乾惟贤闭上了眼,可轻轻的敲门声却将他从思考中再次打断。 那温柔而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进乾惟贤的耳朵。 “乾惟贤,你在吗?” 乾惟贤几乎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下一秒又故作镇定般整理了自己的仪容,保持着平静拉开了自己的卧室门。 妮兰出现在乾惟贤的眼前,一如乾惟贤所盼望的那样。 “你...”乾惟贤的心在看到妮兰的那一刻变得五味杂陈,如同翻江倒海,但他的神色依旧未曾改变。 “对不起。”妮兰的第一句竟是道歉。 乾惟贤很快就想到了那场战斗,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们给我设了套。”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乾惟贤的心一酸,在他得到对方亲口确认的那一刻,他的情感还是破碎了。 “所以,是真的,对吗?妮兰...” “嗯。” “为什么,妮兰?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乾惟贤心如刀绞。 妮兰抬起头,眼中泛着泪花,“你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不理解,乾惟贤!你已经变成了曾经你最恨的那种人,你说着要把这里变得更好,可我看到的只是你推行着对你的个人崇拜,把所有人都笼罩在的阴影下,用你的武力控制着所有的人!” 乾惟贤向后退了一小步。 “你是这么看我的吗...妮兰,不...我只是,我只是要建立秩序,而只有拥有力量,才有资格建立秩序,弱者会被淘汰,而保护他们,就要有更强的手腕,如果我不能把所有人掌控在我的手下,那些威胁就会滋生侵犯!我确实有不妥的地方,我的确有时候专横独行,但我没有伤害过他们,那些会威胁到这里安全的人...必须被扫除,必须...” “你还在歪曲事实,还在给自己辩解吗?”妮兰的眼眶红红的,“他们到底是威胁了这里的安全,还是威胁了你作为老大地位的安全呢?乾惟贤,你已经痴迷于高位而迷失了。如果我不能成为第二军区的队长,他们会怎么样,会也一并成为你的附庸吗?丁逡已经唯你马首是瞻,魁元兵早已式微,你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是武陶,还是把我也一并握在你的手心里?” “不...”乾惟贤摇着头,“我没有,我对你...我对你一直都只有一个想法,我爱着你。” “你没有,你扭曲了,你的爱是一把尖刀。你会因为对我的情感而放过我,一旦队长不是我,你就会把第二军区也夺走。” “我不会...何况我现在已经不是队长了。” 妮兰叹了一口气:“我想让你变回去,可是,这似乎只是徒劳。乾惟贤,你还是放不下吗?” “妮兰...我可以不当队长,我可以不当的。”乾惟贤的那股傲气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了一副令人怜悯的神色。 “乾惟贤,记得我问过你的,你想要什么,你想清楚了吗?” 乾惟贤当然记得,那多年前在食堂里,妮兰亲口拒绝他时说的话,历历在目,怎么能忘怀,当时的他不能理解,当时的他心中只有不甘,可现在,那股刺痛而悲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乾惟贤不明白,乾惟贤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对自己的目标有了质疑,那山巅的影子变得模糊而不清晰,山顶的那令他魂牵梦绕的倩影慢慢在雾里远去。 一眨眼,乾惟贤发现自己正身处山脚,那令他思念的脸就站在他的面前。 从来不需要什么山峰,乾惟贤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追寻的人明明就在那,一直等候着,是他把臆想中的她放在了那高高的位置,而为此发疯般错误地追寻着。 “我...”乾惟贤翕动着嘴唇,答案似乎唾手可得。 “我明白了,妮兰。我想要的,只是,简单的幸福而已,不管是战斗的荣誉还是平静的生活,我只是想要作为一个普通的士兵在你的身边。” 妮兰静静地站立在乾惟贤的面前,她那紧闭的嘴唇抽动了一下,随后她伸出手,捧起了乾惟贤的脸。 “我本以为,你永远也回不来了。” “妮兰...”乾惟贤看向眼前的女孩,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妮兰的手松开放了下去,她那沾着泪水的脸庞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再次回到了那可爱的模样。 “我会等你的,乾惟贤。” “你...”乾惟贤伸出手去,多少年未曾有的喜悦此刻再次回到了乾惟贤的身边。可妮兰已经向后退去了。 “我今天只是来和你告别的,明后天就要开始行军了,我也被武陶长官罚了,还有好多事要忙。乾惟贤,照顾好自己,我们行军时候再见好吗?” “妮兰。”乾惟贤还想说些什么,可妮兰已经迈着步子要走了,“我会让你喜欢我的!” 妮兰背对着乾惟贤走去,伸出了五只手指在空中挥挥,似乎是默认了乾惟贤的话。 乾惟贤的胸口起伏着,他看着妮兰远去的背影,所有的情感只剩下了憧憬与期盼。 “我会明白的,一定会的。我不该再骗自己了,我该为我所做的一切,赎罪。” 第97章 远征 武陶急匆匆地来到了幻兽实验室,技术人员早已忙碌作了一团,但武陶并没有时间和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打招呼,他的目光在川流的人群中搜索着,很快便找到了那头醒目的红发。 武陶来到琰的身边,用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正在与院长谈着话的琰回过了头。 “武陶长官。” 武陶面不改色,语气却相当急促,“能完工吗?” 琰和院长自然知道武陶是为了什么而来,可这个年迈的实验区负责人却为难地摇了摇头,随后看向了身旁的琰。 “抱歉,武陶长官,时间太赶,白灵的损伤实在太过严重了,修复工作实在赶不上行军了。” “我要问你们的院长,要你们的负责人亲口告诉我。”武陶显得有些愠怒。 就站在琰身旁的院长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武陶长官,就算你问我,我的答案也会是和一样的。没有别的可能性,琰现在已经是我的话事人了,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武陶那充满愠色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疑惑,“什么?话事人,你别告诉我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提拔了这样一个新人。” “您也知道的,武陶。”院长抚了抚自己的眼镜框,“科研队伍的人手一直很紧张,员工与员工之间的差距更是夸张。你知道我是一个严苛的人,但不得不说,这些日子,琰确实帮了我很大的忙,负责处理了很多工作。我把很多项目独立交给了他,他也确实把这里紧张的产能缓和了不少,只是我任命了他当我的助手,没有别的意思。况且,实验区的事,您也不该插手...” “好了好了!”武陶打断了院长喋喋不休的解释,“我没那么在意实验区的人员变动,这本就是你负责的,但我不希望科研人员把精力放在这些浪费时间的安排变动上,你知道我们的时间一直很紧张。” “进行人员的调动无可厚非,这也是优化效率的一环。” 武陶知道自己只是因为急切而变得有些蛮横,他也知道眼前的院长不会攻计于那些烦人的权术而怠慢了科研进程,只是武陶太想要一个渺茫的可能,倘若他们目前并没有完全投入到白灵的修复工作去,那么说不定其实仍然有时间与余力。 但武陶也知道这是一种无端的诋毁与一厢情愿。 “远征期间,白灵肯定无法动用了,武陶少校,但是我们已经在最快时间内修复了利维坦,它仍然可以上阵。” 琰的话多少抚平了一丝武陶心里的那不甘的情绪,但是这本就在武陶的预期内。 “修复工作很完美,我们昨日深夜就完成了利维坦的相关工作,但白灵的状况糟得多,多给一天甚至也来不及。抱歉...” 武陶还是死了心,他长出一口气,整了整自己的军帽,撂下一句话便再次急匆匆地走了。 “白灵的驾驶员可是你的好兄弟,要是失去了幻兽的庇护,身处危险的只会是他。” 琰看着武陶消失在人群中,耸动的人头遮住了他异样的目光。 “我知道。”琰的声音细不可闻。 ... 平日里,陆远透过自己卧室的窗看向那漫天的飞沙时,并没有太多感触,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板,连砂石敲击在其上的声音都几乎被完全隔绝。 陆远曾经只把这异样的天气当成一种景色,沙暴天在这个星球并不罕见,只是,没有人愿意在会产生沙暴的裸露平地建立那脆弱的聚落,但集团军的哨站不会遵守这个自然法则。那一座座碉楼与巨构屹立在沙暴扫过的平原上,防尘障闭环成一道天幕,将方圆十里的城镇包裹在它的庇护下,残漏的风沙吹打着挨家挨户的门窗,但它们的访问无一例外被拒绝。 可当陆远第一次走出军营,离开那被保护着的人类基地时,他才感受到了自然力量的可怕。正午的烈日可以在数个小时内杀死一只暴露在其中的动物,而这样猛烈的风暴转瞬间就可以吞没任何一个人类。 沙子如瀑布一般打在装甲车的挡风板上,车胎在泥泞的的沙海中艰难的前进着,一旦离开基地三百米远,那为他们指路照明的信号灯就会被吞没在黑暗里。此刻,所有人唯一可以信赖,可以跟随的,便只有那风沙中前进的巨大阴影。风暴在它们的身躯上被撞个粉碎,它们无阻地从肆虐的天灾身下漫步而过,幻兽军队为身后的行军车队们开辟着道路,在死亡的龙卷中屹立不倒。 陆远本来应该也是这开辟道路的一员,只是他的白灵在行军前无法修复完,第一次的远征就带给了陆远沉重的不安。 没有幻兽的驾驶员将被迫加入步兵队,与普通的阵线兵在一起作战,负责危险的地面任务,尽管武陶仍然允许他呆在幻兽指挥车队内,可一旦抵达指定地点,陆远就不得不亲自下场了。军队里的每个人都要发挥自己的作用,这场远征关乎这里的未来,武陶不会容许出现任何一个闲人。 庞大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开过一望无际的沙地,经过数个小时的跋涉,他们终于从风暴中走出,此刻他们的位置已经距离军营很远,而越过那座山峰,便会彻底离开集团军的管控范围,前方将是未曾有人踏足的新世界。 入夜,武陶命令军队在山脚下扎营。厚七层纤维织成的防风营帐提供了最大程度的保暖。 武陶在灯光里坐下,被耀映的脸庞上布满了皱纹。 他摩挲着手中的厚皮纸,仔细看着琰交给自己的地图。 这是琰手绘的,从前哨站出发可以前往虫巢的路线图,也是琰最开始秘密交给武陶的一张。没有电子图像,琰是唯一一个知道路线的人,总部的电子拷贝精确度不会比这最原始的文件更高了。那密密麻麻的标注与与复杂的地形分布让武陶看得额头生疼,这张地图确实足够详细,详细到进入洞口前的每一步,武陶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但令武陶更佩服的是琰的大脑,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把这方圆数千里的地形全部记在脑中并且完美地复刻出来的呢? 武陶并不相信琰,所以当他听到院长给琰升职时心里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似的。他的所有背景都是空白的,干净地吓人,甚至琰这个名字武陶都不愿意去相信。 可这张地图是那么精确,精确到在沙暴中前进时,武陶只要跟着上面的路线走,依然能准确无误地到达自己现在的位置。 “如果后面的内容都是他瞎掰的,那么前面的内容也不会是真的。” 可那座山,地图上那座分割着集团军管辖区的山脉就横拦在武陶眼前,武陶心里凉嗖嗖的,他觉得这张地图好像长了一对眼睛,琰似乎在什么地方偷偷注视着他们,把他们的位置看了个透。 “可怕。”武陶合上了厚皮纸,决定不再去思考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这是呆在集团军辖区的最后一夜了,离开此地以后,所有的支援与补给将会断开,所有的信号频段将不再接受域外的传入,武陶所部将孤军奋战,直至其它部队与他们汇合,而武陶争取的这先发的数十天优势,也是他为自己军部争取的一场赌博。武陶只信任自己,要想从那些居心叵测的其它集团军最高长官手里争取到一点好处比登天还难,机会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未来现在就摆在武陶的眼前,只有他才能完成自己的大义。 想到这,武陶裹紧了自己的大衣,轻轻拨开了厚厚的营帐,瞄向了晚风中的夜。山峦起伏消失在灰暗的底色里,沙地被月光染成了银色,帐外毫无意外地空无一人。篝火已熄,只余残烟。 武陶的脚步慢慢踩过沙地,坐下来后遍又往那尚温热的火盆里丢了两块固态燃料,在渐渐蹿动着的火星里,他点燃了指尖的一支烟,静静地抽了起来。 寒冷与温暖此刻并不是一个矛盾的词语,那种感触可以同时在人的身上存在,那起了鸡皮疙瘩般反复的刺激,跳动着的温度始终给人带来清醒与快感。武陶微眯着眼,却听见身后传来的踩过沙子的脚步声,武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盒烟装进了衣兜里,握了一把沙子,叼着烟絮絮地说着:“要是睡不着,可以找找聊的来的,和我坐在一起肯定扫了你的兴致。” “长官,和我聊得来的,恐怕就只有一个女孩子了。” 那声音有些无奈。 第98章 巨人坡 那人的脚步接近着武陶,随后铺开沙地坐下,火光映着那张并不成熟的脸。他那并不怎么有精神的模样与他的年龄格格不入。 武陶用眼角的余光扫去,认得那是陆远。 “年轻人,愁眉苦脸的,会很快变丑的。”武陶并不太会打趣,他抽了一口烟,最后咀嚼出一段话。 显然陆远也并没有听进去,他只是苦涩地笑了一下,随后说道:“本来也已经很一般了。行军的人,还在乎外貌吗?” “你这话倒是好笑。”武陶咧开嘴,“你之前可有想过会加入部队吗,现在帽子戴得倒是很快。” 陆远摇了摇头说:“之前啊,更糟,以前在矿坑工作,能吃饱饭就好了,哪还顾得上别的更多。” “哦。” 武陶望向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伴随着烟过肺的感觉让他的躯体震了震。他没体会过当矿工那种日子,那似乎是一个很遥远的概念,但他也知道,很多人在这颗星球,宁愿游手好闲,也不愿意为了那份活拼死拼命。这也是武陶想改变的,只是,他的概念也依然模糊,他一度怀疑过自己能否做好,可是就算前路朦朦胧胧,一旦停下脚步,那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武陶很少有机会这样和一个士兵谈话,这个夜晚平常得不能在平常,多少日子他都是这样抽着烟过来的。可也就是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放下那些疲惫与紧张,卸下肩头的担子,把白日里的那些严苛与死板消化成一串磕磕绊绊的幽默。 “军营里有你这样背景的人几乎没有。”武陶思索着,摸着自己的胡渣。 “嗯,我也知道我们是另类。” “所以,我想问问你。”武陶侧过半张脸,向着陆远递过一支烟。 陆远看着眼前的长官伸在半空中的手,并没有动。 “谢谢您,但我不会抽。” “抱歉。”武陶将烟塞回了自己的衣兜,随后又点燃了一支叼在嘴里。 “如果您是想要问有关琰的事,我建议您亲自去问他,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您的。”陆远的声音交错在燃烧的跳动的火星里。 “不,不。”武陶摇了摇头,“我对他确实感兴趣,但是有关他的探讨不会是现在。” 武陶顿了顿,继续说:“你坐到了我的旁边,不管你是否有话想和我说,我们都可以相互谈谈。我并不是以一个长官的身份在审问你,权当讲故事吧,我很久很久没有听故事了。” “您想听什么?” “就先讲讲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吧,我并没有怎么在意过她,对比琰和你来说,她在我的印象里似乎只是一个受重伤的女孩子了。” “清江姐?她,她从最开始进入那个休眠舱到被您救出来,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她曾经是白灵的驾驶员,在黑火的地下竞技场里比赛,她是一个很有天赋的驾驶员,也是我的老师,我的引路人。” 武陶用牙咬着烟屁股,抽了抽鼻子。 “很普通。军队里从不缺乏连接适应性高的天才,换句话说,只有天才才能成为驾驶员。但我很好奇,为什么,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平庸的女孩子会是你的导师,能够在你之前驾驶白灵呢?” “...” 陆远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快,他并不喜欢武陶谈论这个话题,尤其是他无意识地批评了清江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后。但如果不作答,仍然会给陆远带来麻烦。 “我曾经与幻兽的连接处于一个极低的水平,白灵本就不是为我而制造的,清江姐一直是它的驾驶员。是她教会我如何驾驶幻兽,我只是在她陷入沉睡后接替了她的位置。” “你是说,一个天资平庸的人,教出了一个同步率百分百的天才?更奇妙的是,这个天才曾经连驾驶幻兽都做不到。”武陶的表情有些微妙,他饶有兴致地看向陆远,盯住对方的眼睛。 “不论您怎么想,长官,事实就是如此。” “我看过很多很多驾驶员,很多适格者,包括我自己,我也是一名驾驶员。可是,你要知道,所有驾驶员的适配性上限都是固定的,而天才一开始就是天才。从没有过一个人的同步率跨度大到会从无法驾驶到完美适配。” 陆远并没有正面回答武陶,只是说:“但我说的是事实。” 武陶眼珠转了转,最后会心地笑了一下。 “好吧,我不细究了,毕竟我们只是在聊天,秘密还是要猜出来才有意思,对吧?”武陶又吐出一口烟圈,“那我们换一个,我想听你聊聊你和乾惟贤之间的故事。” “乾惟贤?第一军区的总队长?”陆远有些意外,但武陶作为第三集团军负责人询问这个又在情理之中。 “他已经不是队长了,虽然仍然随军参战,但是已经被我革了职。我想知道,你怎么看他。” 陆远回忆着,最后仍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这一切都很恍然,像梦一样,很多事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地便发生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他身上的那股傲气,戾气,与自尊很有侵略性,可那股侵略性是为了掩盖什么呢...我感觉他是一个很自大的人,可那股自大背后却有着一种莫名的自卑。我评价他,我对他并不了解,他伤害了我和清江姐,我并不喜欢他。但他是您一手提拔的,他不会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负面人物,乾惟贤的故事应该去问您,长官,不是问我。我和他只是擦肩而过时的摩擦,但更多火花在积累的那段岁月里吧。您可能觉得我会想说他一些负面的话,然后借机和我解释很多,让我对他改观很多。但其实没有必要的,我不必评说他,琰告诉过我,世界上有远比这些琐事更重要的东西,而我已经迈过了一个又一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武陶听罢,放声笑了起来。 “我还难得想照顾一下部下的情绪,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不过,你的说法很理想很稳重,但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你在担忧什么呢,你可是愁眉苦脸坐在我旁边这么久了,我抽烟都抽不利索了。” “长官。”陆远抬起头,面向武陶,“其实我今夜,是特地来找您的。” “嗯?” “我有个不情之请...” ... 集团军的车辙与巨兽的脚印踏过连绵的山脉,在被集团军管辖之前,这里被称为黑石环山,因其醒目的颜色与环形的外貌而得名。 行军的速度因为温和的天气比想象中更顺利,沿着平缓的山道往前,开过满是黄土的巨人坡,便是一望无际的黄金平原。 从前,这里的样貌只能通过卫星传来的数据影像在窥见一二,但如今,集团军的士兵亲自踏入这片人外之地,才感受到了此地带给他们的全新震撼。 在历时一周的山路行军后,军团的步伐上升到了海拔三千米的高度,山峦在背后被拉远,开阔的土地从眼前排开向外延伸。 巨人坡—— 人们从未想象过这颗星球除了沙子和石块外还会存在这样一片泥土形成的高原。其实山脉并没有断尽,只是最高峰已经被甩在了身后,脚下的山峦被日积月累的土层慢慢覆盖,形成了这样一座平整但又高耸的土地。 人们久违地从军车上走了下来,足靴踩在了柔软的土地上,那呼啸的风带来的温热气息与沙地大不相同。 “火山土。”武陶俯下身,把脚下的土壤放在指尖轻捻着,得出了结论。 巨人坡全长十公里,宽度最大处有一公里,最窄的地方却仅有几十米,这样古怪的地形却生成在这样的高度,仅靠松软的泥土是无法堆叠上去的。土层下方就是坚硬的群山,而这些泥土,不会从天而降,它们是从脚下的山里喷吐出来的。 巨人坡实际上就是一个被大量的火山土覆盖的山峦,人们踩在了火山的上方,而火山处于怎样的活跃水平却并不可知。 那风带来的热气毫无疑问来自火山口,巨人坡并不是什么值得观光的旅游景点,相反,这里时刻都会爆发致命的危险。 想到这,武陶立刻回到了装甲车内,打开了通报系统。 “所有人员请注意,请迅速返回原味,加速行军,迅速渡过巨人坡——” 武陶的命令下达的一刹那,军车门便被一名士兵打开了,他焦急的神色里满是不安,来不及训斥对方的无礼,武陶只听得对方说道:“长官,巨人坡...下面,有东西!” “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一点。”武陶站起身来,走到那名士兵身边,可未等他继续问,只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砰!” 不远处的土层爆炸似的翻腾上天空,有什么东西从地下席卷了上来。 第99章 人外之地 “全员戒备!”武陶果断下达了命令,可突生的异象近在眼前,须臾之间,那炸开的土壤便连带着其上的装甲车一齐被掀飞到了空中,如同蜂鸣器一般但更聒噪的刺耳声音从破开处传来。 一只生物,从未见过的生物,掀起了一阵热浪,炎热的风穿过军阵,满是土灰的空气中,武陶看清了它的模样。 那是一只身形巨大的蠕虫模样的怪物,它全身板结着黑色的玄武岩,黑色石块的裂纹下是透红的皮肤,它没有眼睛,位于前端的口器张开了八瓣弯钩样的利齿。那肥硕的首端向后长着数条鞭毛样的触须,那大概是它用以在土层中前进的器官,位于其身体上侧的两边,整齐地密布着一排褐红色的气孔,这些气孔将身体的热量从内排出,与外界的温度进行着交换。 这怪物的模样与武陶迄今为止见过的虫族的所有变体都不相同,这让他一瞬间便意识到了这场远征所暗藏的变数。 这颗星球的生物并非是如此单调的,人类只是在那一块狭小之地固步自封太久了。 但武陶作为指挥官必须果断。这只蠕虫显然是针对着他们来的,无论它的目的是什么,集团军都要将其消灭。 “第一先锋军列阵!自行火炮射击!离子炮台充能!” 武陶即刻下达了命令,蠕虫袭击的位置位于军队的最前方,而进入巨人坡后,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和更好地收集地形数据,军阵便由幻兽开路转变成了装甲车队领头。庞大的幻兽部队拥挤在后方,先头部队必须自己解决眼前的麻烦。 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纷纷跳下车,拿起手中的枪械对准那摆动着口器与躯体的怪物进行扫射,离子火花如同雨点般击中火山蠕虫的玄武岩铠甲,石块屑如碎蛋壳一般剥落,可仍然未对眼前的怪物造成实质性的打击。 而火山蠕虫从扎根的土壤中更出一步,庞大躯体伴随着身上滑动的黏浆挤出隧道,巨大口器瞬间化作一柄巨斧,朝着军队横扫过来,位于火山蠕虫正前方的两辆装甲车被直直铲飞,从三千米高的巨人坡上跌落下去。 “这里的地形不够开阔,长官,我们的战场宽度太窄了!”武陶的手下匆忙地报告着。 这只火山蠕虫是一位狡猾的捕食者,它特意选择了巨人坡的狭窄路段潜伏,路过的猎物便难以从它的袭击中有更多方向选择逃离。 “给我硬打过去,对着它的嘴,给我打!”武陶命令道,一门门自行火炮装填上了穿甲弹,对着火山蠕虫硕大的身躯便猛烈攻去。猛烈的炸响掀起巨大的粉尘,火山蠕虫的身体在空中抖动收缩,在烟尘中又钻回了土里。 “有效果,它被打退了!”士兵们欢呼着,不曾想第一次遇到的危险竟如此轻松地便被解决了。 可作为他们长官的武陶却面色凝重,那股不安的感觉迟迟未有消散,他隐约感觉不妙,于是便立刻再次打开了通讯台,命令全体军队向后退开一百米。 可那道命令刚刚下达,令武陶担忧的事便再度发生了,众人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地震动,有什么东西又要来了。 “后撤后撤!”武陶扯起嗓子,“丢掉辎重,离开这片区域!” 士兵们遵循着命令匆忙向后跑去,那如同地震一般的恐怖感变得愈发浓烈,一名士兵在后撤人群的末尾跌倒,下一秒,它便消失在了飞扬的黑土中。巨口从地底猛然冲出,伴随着那名士兵的惨叫,那八瓣利齿如同切割机一样轻易地闭合将他切成了肉块吞下了腹中,而那些在原地滞留的车辆,武器,无一例外伴随着怪物的冲击被一一掀翻,大多也掉下了悬崖。 “开火!”武陶嘶吼着,亲自走上了装甲车上的离子炮台,高能离子在炮膛中快速蓄满,伴随着巨大的后坐力,球状的高速脉冲能量在火山蠕虫的首端精准地炸开。 火山蠕虫的一根鞭毛肉眼可见地被炸断,那被高能离子灼伤处,皮肤已经完全溃烂,蠕动的血肉正向外溢着鲜血,火山蠕虫痛苦地嘶吼着,摇摆着自己的身体试图躲过那向它飞来的子弹。 “继续开炮!”武陶命令着,一门门离子火炮被装填完毕,对准火山蠕虫便全功率输出了过去,怪物的惨叫声淹没在了炮弹的炸响里,对方无疑受到了重创。 可火山蠕虫也瞬间明白了军队里的给它造成威胁的东西,它并未倒下,它虽然遍体鳞伤,但掩盖在土层下方的半截身躯仍然行动自如。只见武陶军阵下方的土地再次颤动起来,那一门门瞄着火山蠕虫的大炮瞬间失了准,武陶来不及下令,下方的土壤便再次炸起,火山蠕虫的尾部破开了军阵下方的大地,将一排排武器掀翻了去。它那有力的尾部带着一根锐长的尖刺,灵活地扭动着,那被拍倒在地的士兵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如烤串一样被那尾刺贯穿,下一秒便被投进了火杀蠕虫的巨口中。 同时被掀翻的武陶趴在地上,目眩的感觉仍未恢复,他抓了一把身下的泥土,强撑着自己站起来,身后的士兵们仍然前赴后继地往前冲着,对着火山蠕虫扫射,但缺少重火力的支援,造成的这点损伤对于胜利仍然是杯水车薪。 而火山蠕虫仍然像串竹签一般肆意地扫荡着眼前的士兵,将它们无情地送入口中。这让武陶无比恼怒,这个怪物吃饱后就会跑走,他绝不能放任它回去。 武陶要不计一切代价杀死它。 正想着,武陶看向了火山蠕虫身后的尾刺,它的全部身体几乎已经暴露了出来,这也意味着,眼前的生物无法再次利用地形优势从地下对军队造成打击,只要慢慢重整队伍,等待后方的重火力赶来,或者等待幻兽部队接近,就能将其解决。 “等待幻兽部队时间太久了,不能放跑它。”武陶想着,随即拿出了腰间的信号枪,骤然打到了天上。 红色的光在空中闪动着,后方前进的部队即刻看到了前线传来的信息。 “信号枪,空中支援!”后方的机械化部队收到命令,成群结队的无人机黑压压地飞向天空,火速飞往了前线。 那仍然在肆虐着的火山蠕虫似乎注意到了天空的响动,它的身躯颤抖着,发出恶心的扭动声,随后它朝着天空发出一声鸣叫。可下一秒中,一发精准制导的激光束便精准地射进了它的嘴里。 “空军支援到了!”士兵们再次士气大振,呼喊着。 “后方的离子炮台已经推上来了,可以发射!” 局势再次往集团军好的一面发展,无人机群在空中骚扰攻击着火山蠕虫,而一门门离子大炮则再次开始充填蓄力。 “炸死它!”士兵们呐喊着,可眼前的火山蠕虫则再次感觉到了危险。 火山蠕虫突然停止了身体的摆动与反抗,转而扭曲并压缩着自己的身体,只见它的首端极速地开始膨胀,伴随着剧烈的“嘭”的一声,大量的灼热液体从火山蠕虫的口部喷涌而出,那温度奇高的黏灼液体在空中反应便被点燃,化成了风暴般的火雨,无人机沾上了那些燃烧中的液体,在顷刻间便被牵连,化成火花一同坠落下去。 天空被染成了火红色,士兵们被迫从裸露的空气中逃窜回掩体中,躲避那漫天的火雨。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士兵们在掩体后愤怒地大喊着,可眼前的火山蠕虫无疑是要开始逃跑了,它收回自己的尾部回到地下,负伤的身体也极速地蜷曲着。 武陶大骂着朝正在下潜的火山蠕虫开了一枪,可于事无补,火山蠕虫已经感知到了足够的危险,它不会停下了。 “不许走!”武陶咆哮着,却被一旁的士兵扑倒,原来一片火碎子正好落在了武陶先前的位置。 武陶抬起腰,愤怒地看向火山蠕虫的方向,愤恨地捶了一下地面。 可下一秒,又一声咆哮从武陶的后方传来。 士兵们的惊呼再次传来,武陶侧身望去,只见一只眼熟的幻兽从军阵中飞射出来,巨大的触手精准地缠着下潜的火山蠕虫的脖子,那被绞喉的口部本能反应地长了开来,露出口器,也暴露了自己的喉腔。 “利维坦!”人们惊叫着。 只见眼前被称为利维坦的幻兽伸出手爪,刺入了火山蠕虫柔软的躯体,将它从地面下方硬生生拔了出来,那惨叫着的口部正对着利维坦怒吼着的巨口。 火山蠕虫的首端第二次开始膨胀,但利维坦不会再给它机会了。 冰冷的水珠在利维坦前方的空气凝结,那如同寒潮一般的冰霜瀑布从利维坦的口部喷涌而出,如同瀚海一般灌进了火山蠕虫的嘴里。 那发出痛苦嘶鸣的火山蠕虫被高速冷冻脆化,它的头部伴随着利维坦无情地一爪被粉碎成了冰渣。 “这一招,还是跟那小子学的。” 第100章 越过巨人坡 利维坦意料之外的出现快速化解了眼前的危机,幻兽部队接到前方交火的命令后,乾惟贤的利维坦利用了自己的身体优势攀越过悬崖峭壁第一时间赶到了此地。但武陶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对于他而言,这不过又是乾惟贤在大众面前积累声望的一次炫技罢了。 武陶亲自革了乾惟贤的职,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归属所在军区的代理负责人管。这其中多多少少有违抗军令的成分在,武陶便不想去追究了。看着满地的残骸与火焰,武陶抹了一把脸上的灰,随即开始指挥起场上的士兵重新整顿集结起来。 随军前进的研究员们在士兵的护送下来到了火山蠕虫的尸首旁,那满身疮孔溢着脓血与酸液的残躯静静地躺在土地上,温热的气体从其伤口的断面中打着血泡。 穿着安全服的研究员拿起小刀,从火山蠕虫的躯体上割下一片肉,那粘连着血丝的肉片在被取下来的那一刻还滋滋作响地发出恶心的响动。 “真是神奇,它的血肉的黏连度高得惊人。”研究员拿起样本观察着,随后转身面向闻讯而来的武陶。 “有什么发现吗?” 研究员摇摇头。 “这确实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物种,我们还不确定它与虫族的关系。更多的信息得回到实验室进行剖析才能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比我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虫族都更具有威胁性,进攻手段更丰富。如果后面的怪物都会是这个水准甚至更糟,那么这段远征无疑会变得相当危险,长官。” 武陶轻轻点了点头说:“我们在行军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次遭遇战,我只看到了好消息。这些未知的东西也会被我们杀死,也会流血。” “可是长官,我们不能忽视这些已经存在的风险...” “我没有忽视过风险,我们一直都承担着这些风险。而你,作为实验员唯一要面对的风险就是无法在有限的时间里带给我们足以应对未来的危机的可能。干好你的活,把数据交给总部。” “是...”研究员不再辩驳,安全服下那紧绷着的躯体几乎是立刻就想从武陶的身边逃开。直到武陶转身离开,那名安全员才松了一口气。 现场秩序在高效的指挥下快速修整着,利维坦并没有停留,而是跨过军阵回到了后方,武陶默默地瞟了一眼那远去的背影,便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 “别停下,抓紧时间!” “检查炮口,损伤较轻的送往维修部!” “前进前进,我们没有时间停留了!” 士兵们很快便继续开始了推进,道路被再次清理出来,那些损失报废的载具被迫推到了悬崖底下。人们挤上了军车,迎着风继续开始了远征。 此刻的陆远身处指挥车队中,也早已得知了前线被袭击的消息,可是没有幻兽的他也只能坐在原地干等着。清江与她同在一个车厢内,佩戴着连接器的她无法与陆远交流,整个军车都死气沉沉,只有驾驶员还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陆远说上几句,而这样的情况几乎每次开始赶路时都会上演,这让陆远觉得特别煎熬。 “我们当驾驶员的,几乎每一天都是这样,后面载着一车人,连个能吱声的都没有,你也算是体会到了。”前方的驾驶员踩动着油门,看着后视镜对着身后的陆远说话。 陆远的双手托着下巴,眼睛却看向一旁的清江。 “行军这么长,真不会被折磨疯吗?” “一开始的确会觉得诡异,后来也就习惯了。而且,人和幻兽也不能长时间连接,每到一个修整点,部分幻兽就会装进车去,进行轮班。那个时候,车厢里还算热闹。不过这次不太一样,行军路很赶,很多人都很久没休息了,这次全军可是最高戒备状态。” “从黑石环山到巨人坡,已经过了半天了,大家的精神真的会没问题吗?” “哈。”驾驶员却不禁笑了一声,“你可是幻兽驾驶员,这个问题还要问我吗?” “我从没这么长时间驾驶过,况且,我现在也没有幻兽...”陆远努努嘴。 “你还是新兵吧?”对方突然问道。 陆远“昂”了一声。 “大多新兵都没有自己的幻兽,这很正常,一般来说,这种远征新兵是不参加的,但是你也是赶上坏时候了,这次情况太特殊。” “我有自己的幻兽,我也知道这次远征是去干嘛,只是我的幻兽现在还没法投入战斗。” “这样啊...”驾驶员沉默了一会,随即又说道,“这么说来,倒是之前基地里出了事,有几个人确实暂时失去了幻兽的调度权。其中几个还是队长呢,大名鼎鼎的乾惟贤就是——” “乾惟贤?我刚刚还从通讯台听到利维坦上前线了呢!”陆远质疑道。 “啊,乾惟贤是例外啦,虽然他暂时被革职了,但是在第一军区里,所有人还是只听他的,就算是上来的代理,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只要一句话,就自然能开上利维坦出去,但是别的军区就不好说啦,我听说第二军区的妮兰队长,好像就暂时没法使用幻兽呢。” “妮兰...她也被罚了?”陆远惊讶道。 “是啊,等等,你认识妮兰队长?” 陆远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是,是啊,姑且算是吧。” “你——”驾驶员透过镜面看向陆远的脸,微笑道,“你该不会是,暗恋妮兰队长吧?” “什么?”陆远因这突如其来的说法愣了愣神。 “别装了,军区里多少妮兰队长的追求者呐,咱们这一行,女兵本来就够少的,能有妮兰那样姿色的,又是根本找不到,据说她还是新兵的时候,身后的追求者就一大串呢!不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现在那么多人收敛了声色,就是因为有乾惟贤在。” “我倒是听说过这件事。” “你知道就好,小子,惹了乾惟贤的后果可是很惨的。就之前那件事,听说就是因为那个新兵盯上了妮兰,才被乾惟贤约架暴揍了一顿。然后被武陶长官发现革了职,哎——”说到这,驾驶员摇了摇头,“听说那小子也算个汉子,有好几次都压制了乾惟贤,换做以前这种事可是闻所未闻。” 陆远的心里不觉冒出了一阵冷汗,心想这件事怎么会传成了这样,自己和妮兰似乎没有那么复杂的关系啊,他看向一旁的清江,不禁想到要是她听到了这件事会怎么想。 “估计会大声嘲笑吧。”陆远咬了咬自己的舌头,随即透过车窗看向窗外。 巨人坡的道路随着车辆的前进变得愈发宽敞,山崖在视野里慢慢延展直至消失在尽头,那雄奇的壮美的土坡正如它的名字一样,似乎属于如山般的巨人的步行道,群山是点缀的卵石,风沙是路边的飘絮。陆远感叹着,却看见军车开始变阵,从一字长蛇慢慢转变成了横向的阵列,各个军区之间的指挥车队开始变得界限分明。作为武陶直属的军区,陆远的侧边便是第一军区,他透过窗看向身旁跟上队列的军车时,注意到了排头为首的那一位士兵。 那张侧脸属于乾惟贤。 此时的乾惟贤已经摘下了头上的连接器,他的座位也不再是前头的队长座驾,车厢内,一个看上去有些为难的军官走到了乾惟贤的跟前,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乾队,这件事,真的只能干一次,下次我真的不好向武陶长官解释。” 乾惟贤手捧着连接器,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了往常的威风,“现在队长是你,我并没有威胁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决定,让我连接利维坦也是你同意的。” “可是...”那名军官显得有些难堪,“毕竟乾队您向我提了,我哪敢——” “那你认为,我这么做,是对的吗?”乾惟贤突然的发问让那军官一僵。 “什...什么意思?” “我是在问你,你觉得我要求使用利维坦支援前线的行为,在你看来,是为了邀功赎罪,展示自己的存在。还是为了保护军队安全,加快推进速度呢?” “这个,这个...”那名军官支吾了起来。 乾惟贤叹了口气,把手中的连接器递到了对方的手里。 “也许,很多事情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挽回,但我这次真的希望,你们能平安无事,我想做到我能做的。” 那名军官怔怔地看向乾惟贤,哽在口中的话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可阳光已经透过山隘照进了窗户。 人们一齐看向远方的天空,巨人坡已经被落在了后面,被沙海覆盖的黄金平原已经展露在眼前。 没有山脉,没有更多阻碍,只要越过这里,就会达到这场路程的终点,在那地图上标注的,深渊的入口处。 第101章 黄金平原 黄金平原,似乎与平日里穿行的那茫茫沙漠别无二致,但这里的地形更为平坦,脚下的沙砾也不似寻常那般松软易陷。这里的沙子更像是某种金色矿石与细沙的混合物,车辙碾过时,晶莹的颗粒会在轮胎的缝隙中反射出清凉的光。 科研人员走下车,将沙层刨开了十余厘米,便发现了另一个惊人的结果。 土层,不似外边的沙地那样直接覆盖在岩石层之上,这里的沙子的下方竟然是另一层土质,而从这些土壤的质地来看,它们并非新生的火山土,它混合着多种有机质与矿物,而其中的有机质从始至终都未被人类发现过。也就是说,这里的土层在更古老的年代就已经形成,那些沉积起来有机质极有可能来自这里的本土生物。 科研人员一直对这颗荒凉的沙漠星球怀有疑问,在人们所踏足的这片区域,为何生物种类如此单一,数量如此稀少,甚至连正常的植被都没有,而这样一个生态资源如此匮乏脆弱的星球却诞生了虫族这样不合常理的巨大生物,它们的族群以何为食,又如何运转一整个生态体系呢?科学家们最初的猜测,是那些虫族在地下以矿物为食,通过某种方式将无机盐转化为能量,但很显然这种说法相当经不起推敲,如此庞大的族群经过了连人类也无法估量的漫长岁月,可留下的矿洞依旧资源储量丰富,那些矿道也仅作为一种巢穴的通道在使用。按照它们的个头和数量,几年就能把一座山吃空,可事实却完全与之相反。虫群们建造巢穴所用的材料仍然是一些难以被解析的有机质,这些材料绝非单纯靠自己的器官就能生产全部。 而今天,这个疑问似乎有了答案。 在这人外之地,人们未曾踏足的广袤沙丘的下方,仍然有一片古老的土地孕育着未知的生命,它们的数量与种类可能是人类曾经所见的亿万倍。当人类的着陆器第一次踏上这片星球时,他们便很不幸地选中了这颗星球的边角荒漠,生命的核心远在千里之外,而人们固步自封地便认为这就是所有。 他们似乎听见了这片土地之下搏动着的心跳声,这颗星球的面纱似乎伸手便能揭开。 可那也意味着,这场远征要面对的,远比想象中更多。 士兵们在这片沙地上短暂地扎起了营帐,并不充分的休息已经让这支部队疲惫了太久,即便武陶心急如焚,也不得不正视他们所处的困境。 金色的沙漠如果一直都是这颗星球的伪装,那么在更加古老的年代,这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武陶拿着铁罐子喝了一口刚烧开的热茶,却感觉后背还是一凉,他只要伸出手指,便能透过沙地,插到下方湿凉的泥土,那意味着生命的水与土壤,对他们来说却意味着危险。 武陶再次打开了那张地图,他毫不怀疑自己要去的地方便是这趟远征的终点,只是,就算他们真正达成了目标,又会对这颗星球造成如何程度的改变呢,结束了与虫族的斗争,之后又会是什么呢。 金色的沙地,富饶如黄金之城,捧起沙砾,筛过杂质,那透亮的宝石与不曾见过的金石在手中熠熠生辉。贪婪永无止境,人们在索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斗争不会结束。 士兵们喧闹着,感叹着脚下那无垠的财富。 “当时他们取名字叫黄金平原,我以为就是一片沙漠,没想到真的遍地是宝,估计他们自己也没想到吧哈哈哈哈。”一名士兵抓了一把沙子,把它扬上天空,晶莹的光顺着细沙在空中坠落。 “我去,这颗石头可怪!你瞧,俺的眼睛在映在上面,被分成了十六片!”一名士兵拿起一块不规则的透明石头,放在阳光下端详着。 “害,挑几块好看的回去,我对象保证喜欢。”一名士兵捡拾着,全然不顾头上细密的汗水。 “按我说,找些颜色好看的,卖给那些宝石商,这辈子可就发啦!”一名跟在屁股后的士兵笑着劝道。 陆远此刻却拱着手,笼住眉头,躲避着太阳的光线,他经过那些躬身在烈日底下“劳作”的人们,径直走向了炊事房的一间帐篷,并不是因为饿了,而是清江正在那等着他。 清江正靠在营帐门前的帘帐上,双手抱着胸,挤出一只手腕子给自己脸上扇着风,她的军装外套已经脱在了自己卧榻里,只是穿着一件行军的内衣躲在阴影里。 “明明嫌热,你还站在外面看呢。”陆远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摘下军帽给清江扇起风。 “你也知道热,要不是你喊我出来,我才不会来这。”清江撇撇嘴。 “驾驶幻兽辛苦了,我也不想你费力过来的,可是你们那军帐男性止步的。”陆远赔笑道。 “你还想进去不成?”清江头一扭。 “哪能?”陆远换了个姿势,尽量让风同时能扇到两个人,“从医务室醒来后,我还没好好和清江姐说过话呢,不知不觉就远征了,一晃就是好久。” 清江想着,也是点了点头,“说起来倒是,那件事我还要谢谢你,给我挣了口气啊。”她伸出手拍了一下陆远的背,却打了对方一个趔趄,陆远不觉从阴影中迈出去两步,顺势走到了太阳底下,他连说了两句“热,热!”又立马折返了回来,这引得清江好一阵笑。 “清江姐,别取笑我了...” “我哪有取笑你。”清江的眉眼由弯变平,随后又伸出胳膊指向那些烈日下弯着腰的人们,“我觉得这些人才好笑呢。” 陆远顺着对方的指示看去,却看见那些低着头流着大汗的人们只是在地上筛选着不知所谓的宝石,叹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这些军人似乎也没有那么有素养。到底都是为了一口饭吃。” “以前的你,看到满地的宝石,也会弯下腰吧。”清江回问道。 陆远笑了,“不说以前,放做现在,我也会的。” “那你怎么不加入他们?” 陆远摇了摇头,“我曾经有一口饭吃就觉得好得不得了,从没奢望那么多。而现在又变了,我一次又一次地从高处跌落到一无所有,发现那些东西就和身上的尘灰一样,随时都可以脱落放下,不幸与可能来得太快,我能抓住地又那么少,真正珍爱的东西一定要经过慎重选择,我才能留住真正想要的。那些地上的星星,一直就在这,可我身边的一切,随时都会在我不留神之间溜走。” 陆远转过头看向清江,可对方却只是皱着眉头。 “你怎么神神叨叨的,变得和那个红头发的一样,装两颗在兜里也不会亏,你捡也没人说你。” “啊?”陆远愣了愣。 “我只是觉得,这场战斗,不会那么顺利,现在贪图那些地上的财物,就把自己归家的运气交换在了这。兜里装的东西越沉,奔跑起来就越困难,待到归去之时,再拾掇一些,也不错。”清江说着,又戳了戳陆远的肩膀,同时“咳咳”地咳嗽了两声。 “大道理别讲那么多,现在我可听不进去,你这人真是越活越呆!” 陆远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立马冲到了阳光底下,低下头,汗水瞬间从额头淌下蒙住了他的眼睛,陆远的双手在沙地摸索寻找着,很快便露出了笑容。 陆远转过身去,咧开嘴跑向清江。 “你看,这两颗,一颗蓝的一颗黄的,好看吧,都是大的!” 清江接过陆远手里的宝石,两颗东西在手中碰撞发出美妙的脆响。 “你这什么形容词?” 清江把两颗宝石放在眼前端详着,又透过阳光看了看,嘟着嘴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你这挑的什么,你看,上面都有裂痕了!” “啊,什么?我刚刚没看清,我再去找!”陆远说罢又要冲出去,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被清江拽住了。 “不去了,就这两颗了。” “为什么?”陆远迈出的脚步停在原地,不解道。 “最开始的,就算是残缺的,也是特别的,也是最珍惜的。”清江拿出蓝色的那一颗宝石,把它塞进了陆远的手里,“这颗留给你,就这样,走啦!” 清江转过身,留下自己的背影,陆远看着远去的清江,又看向自己手里的那颗宝石。 “这颗,没有裂纹...” ... “妮兰...队长。”一个声音将坐在营帐里发呆的妮兰打断,自己曾经手下的一个女队员从营帐外走了进来,对于妮兰突如其来的革职,她还不习惯,因此仍是以队长称呼。 “怎么了嘛?”卸任队长后,妮兰待人不似以前,她更愿意露出微笑,先前那种刻意紧绷严肃的脸只是为了避免给自己带来麻烦,这并非她的本意。 “那个,乾惟贤...队长,托我给您送来东西。”对方回答道。 “乾惟贤?”妮兰惊讶于居然能在对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可自己仍然站起了身,“是什么?” 对方摊开手掌,将一块六边形的黑色宝石递了过来,那精美的线条闪着美丽的光芒,棱角分明规整的天然模样在自然界中也是极少有。 妮兰想到乾惟贤那张脸,一个人偷偷在没人的沙地角落找石头的样子,不禁偷笑了一下。 第102章 深渊入口 太阳渐渐没入了地平线,那仅剩的余晖扫过金色的沙地,将这万里的疆土染成血红。士兵们面向着远处吹来的风,一声哨响通过发讯器传遍整个营帐,人们知道,行军又要继续了,所幸终点已经不远,在到达那最终之地后,军区会迎来一次长久的扎营。那会是一场久违的喘息,还是一场不归的战斗? 时间似细沙从地面不经意间淌流而过,人们的脚步一深一浅印在土地里,又再次被风抚平。当我们将视野拉高,真正从遥远的天空向下看去,那金色的涂料里,甚至不会看到那些前进的黑点。历史的绘卷不会为这些渺小的存在投以倾注的目光,但他们确确实实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不起眼的一笔。 在那逐渐昏暗的天空下,引擎与脚步声在大地之上律动着,那些阴影已经从前哨站出发,穿行了一周有余,匆匆疾驰,却被这片大地视若无物,地下的生灵们似乎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静候着。 寒夜最后会吞噬掉那最后一点篝火,亦或是,那点篝火会在那深黑的绝望中激发人们最后一丝勇气。 我们无从知晓,我们无从解答,一切的尽头,一切的揭幕,也是一切的落幕与始终,在武陶的目光的落点,在那万千注目下的空洞里,在那星光都照映不进的,深黑的渊域。 第三集团军在此扎营,绵延百米的防御工事正在修建,日夜无阻。武陶的眼睛在风沙中半睁着,脚下的峭壁蜿蜒没入黑暗,那张开的巨口仿佛要将一切吞噬,将一切不该存在于这颗星球的异端拥入它的怀抱。 武陶打开手中的厚皮纸,地铁上所画的地点与武陶所见别无二致。 “是这没错。”武陶呼出一口气,水汽化成露珠在空中沉浮,一名传令员奔跑着朝他而来。 “长官,对洞口的测绘已经完成了。” “数据是多少?” 传令员拿出了测绘员们交给他的手稿,将手里的数据一一比对。 “长官,这个洞口基本呈一个规整的椭圆,半径大概为两千米,我们派遣了无人机进入内部探测深度,但是不知为何,所有器械在下潜超过五百米后,信号就会急剧减弱。洞穴斜向下与洞口几乎等宽,在五百米的那个临界点下方不远就会迎来一个巨大的转折,随后内部的通道就开始变得复杂曲折,道路也急剧变窄,在离地表约七百米时,我们的无人机就彻底失去讯号了,再也没有办法传回消息,甚至连回收都做不到。” “信号频段...干扰。”武陶眉头一皱,“看来那小子没有骗我,底下一定有大储量的紫晶,这些晶体干扰了信号的传输,恐怕,幻兽部队也无法深入。一旦离开控制室太远,我们的部队就会瘫痪在底下。洞穴内部的情况呢,地形如何?” 传信员看向手中的报告,继续说:“洞口的四壁是很普通的花岗岩构造,深入五百米后,地质就开始变得松软,地形也变得复杂,内部似乎还存在大量溶洞,还有更多无法辨析出的内容...观测员们推测,在无人机无法到达的更深区域,里面的地形构造可能会超出我们以前的所有想象。” 武陶沉思着,这样大的一个洞穴深谷,如果说空空如也,他是无论也不会相信的,他们在沙漠开凿的人工矿区尚且会招致虫群的进攻,而这样一个无比庞大无比深邃的洞窟,未能被虫群注目反而是一件奇事。 只是,这些日子,洞口的环境却异常地平静,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仿佛那漆黑的深渊里的无数双眼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你,等待着你,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可武陶必须做出决定,武陶的军队可以在这里等待,但时间与物资会一天一天流逝,他们必须主动进入深渊之中,这也是他们一开始的目的。 “至少,地表的工事建造完,我们的接应会有保障。不论如何,地下的一切都是我们该面对的。”武陶自言自语着,走回了营帐。 他的右手不自觉的握向了腰间的配枪,左手摘下了手套,攥紧了胸口的衣物,他怀有负罪感,他不得不在行动前为一切忏悔。 武陶知道他有另一种选择,他可以等待其它已经出发的集团军一并集结后再商量对策,但他第一时间就驳回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那些家伙会抽出多少人力过来呢?矿区需要守卫,前线需要驻守。这种吃力不讨好,没有预期回报的买卖,那些刚愎自用,各怀鬼胎的军阀们,只会把这件事当做多捞一份好处的砝码,届时,失去大量兵力的武陶只会被淹没在争权的洪流里。 但武陶要为自己手下的这万千生命负责,他第一次在自己的营帐里做出了祈祷,他的一句命令将影响这些士兵们的未来,他的肩头必须扛下这些担子。 第二天。 建造在洞口的下潜平台排满了一列又一列队伍,第一军区,第二军区,第三军区,第四军区,以及武陶的直属遣队都已蓄势待发。 幻兽部队在前方一字排开,后方的机动队员们等待着,武陶站在最前头,目光迅速扫过全场,只是这次他的身旁蹲伏着一只从未见过的幻兽,人们一直都知道,作为军团的负责人,武陶一直拥有自己的幻兽,只是他当上指挥官后,便很少亲自上阵了。 那幻兽蜷曲着身子,仍然处于休眠状态,人们只能透过那些许露出的半身窥得一斑。灰蓝色的甲壳如同穿山甲的鳞片一样结块般覆盖在背部,白色鬃毛从怀间膨胀至腹部,四肢利爪各长着三职,佝偻成球状,粗长的尾部布满着红色的结晶体,红色的椎刺跃动着光。 这是武陶的座驾——【侍卫长】。 而那由小熊座与大熊座构成的阵列中,第一军区,第二军区,第三军区中也走出了三个独特的身影。 三位队长,虽然其中有两位已经暂时被革职,但他们仍然在此刻获得了自己幻兽的使用权。 【利维坦】,所有人士兵无法逾越的那座高山,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一切暴力与权威的尽头,无论何时仰望,它都似如山岳般威严。那是乾惟贤的骄傲,也是他地位无法被撼动的证明。 【北极光】,原第二军区队长妮兰的座驾。双足站立的幻兽,这个巨人拥有与人类相似的腿部结构,优美的肌肉线条,似女性般的胴体,纤长的手臂与尖长的利爪,若是不看它的上半身,那副模样似与一个女性的下半身无异。可这只幻兽的表皮与肌肉组织从腹部上方便开始膨胀延伸,化作水母盖似的肉质覆甲,将双目遮掩在一道竖线里,从远处看上去,如同一个只剩半身的人类头顶了一面萎缩的伞,几道鞭刺从较长伞尾部垂下,如同一道帘幕在风中飘摇作响。 【坚岳】,第三军区队长丁逡的座驾。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它的模样就像一只覆盖着灰色石块的巨型象龟。只是坚岳并不拥有背甲,它的前肢更为粗壮巨大,以至于它几乎完全依靠这两只有力的前足才得以支撑起自己的躯体。坚岳背部的石块由几个巨大的孔洞取而代之,这些孔洞向外时刻吐着炽热的气,那微微隆起的热孔的底端到顶端,颜色也从陈旧的灰色变成了新鲜的耀黑色。 第四军区并没有特殊的幻兽站在里边,这也是队长魁元兵一直以来的痛,军区的部将们曾因此在这种场合经常感到丧气。他们看向那些昂扬着自己脖颈的军区象征们,心中的斗志却如烽火般被点燃。魁元兵双拳握紧,他势必要带领自己的队伍立下战功,摘得头筹。 而现在,只需等待武陶的一声令下。 正如所有人所期盼的那样。 武陶清了清嗓子。 “将士们,同胞们。我们同来自第三集团军,我们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这。我不会说,我们来此可以攫取到什么,我也不会为你们许下一个荒芜但丰满的承诺,我们脚步所在,我们军旗所往。我们为了荣耀,为了未来,我们带来我们能拥有的一切,我们的生命。我们带走空无,留下自己的姓名,我们会身死,我们会绝望,我们终会化作那黄沙的一部分,但我们会在那最深的黑暗里找到答案。我们看过了太多相同的景色,百年以后,这里是否仍然黄沙漫天,是否又会与我们梦中的蜃景那般无二。一切的一切,都会在我们的这场战斗中得到答案,所以,士兵们,战斗吧,进入深渊之中,哪怕,哪怕只是为了心中的那一丝期许,为了未来的一丝不同的可能。我们会被传颂,我们会将自己的咆哮响彻此地万年!” 武陶的发言结束了,没有任何的附和,没有鼓掌,没有呐喊,场下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武陶并不在乎那鸦雀无声的寂静,只是背过了身。 “那么,在场的全体士兵,向着深渊,进军!” 第103章 下降,下降 “安全索已固定,下降许可已通过。”电子音通过临时建造的播报塔台传出,巨大的固定锚通过激光定位器被一桩一桩地打进了周围的岩壁中,不论是人类还是幻兽,都不可能直接跃入这无底深渊,巨大型号的缓冲束缚带将固定在幻兽的身体上,在它们下降到地面时再次解锁回收,并用于下一个。 由人类组成的机动部队也是同理。固定锚沉重不易携带,悬崖上用以作业的下降平台数量稀少但仍然有条不紊的运作着,士兵们穿行其中,悬崖边上,人们目睹着,一只又一只幻兽,一位又一位士兵,从自己的眼前没入那黑暗中。 “勒紧带子,下面可是足足五百米!摔死了可没人给你捞尸体。” “好——这些大家伙身上的带子都绑紧了吗?沉下去,接下来就只能看你们自己了,最大功率的探照灯都打不到底下!” “技术人员呢...麻烦把下潜装备校准一下。” “正在呢,你放心,都是智能播报,我们这里几千个系统同时在监测你们的状况,就算失联了还有备用方案——滴滴。” *电子音* “维生系统已上线,照明系统运作中,武器系统全部在线,维护——良好。” “最好的人形装甲,偷着乐吧,平日里这玩意可都是藏在军火库里的。” “回来我肯定要好好喝一壶,兄弟。” “别废话,绑紧了,要下沉了,别逼我踹你下去。” “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恐——哦哦哦哦哦哦哦!” 陆远看着一批一批从悬崖上带上装备进入巨坑的士兵们,心里却一直担忧着作为幻兽的先头部队已经走下去了的清江。除了必要的驻守在营地内的幻兽,有六成部队已经完全潜入了洞口,包括那四只仅队长可用的保密级幻兽。队伍很快就要轮到陆远了,他不觉勒紧了腹部的安全索,慢慢走向了下降平台。 安全员将它身后的金属扣紧锁在了金属钩上,随后示意陆远跃下。 那深邃的洞窟仿佛一只巨眼望着陆远,陆远凝视着,那下去的一名名士兵仿佛被吞没般再无音讯。陆远的脚步挪了挪,他知道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所以他闭起了眼。 失重感,下坠感,陆远在黑暗中聆听着风擦过耳边的声音。在下降加速到了一个阈值后,陆远背部的绳索开始发挥起它的缓冲功能,下降逐渐开始减速,那令它耳鸣的噪声逐渐减弱,陆远得以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寂静,空旷,黑暗的视野。陆远抬起头,遥远的洞口只剩下了一片巨大的白色,周围的一切只被微弱的光线照亮出狭窄的空间,陆远仅能摸索到身旁的石壁。与他一同下降的士兵,距离他的位置还有很远,那种彷徨无措的孤独感如同一只只无形的手抚摸着陆远的心脏。 陆远的心跳变得很快,他看不见脚底的黑暗,听不到周遭的声响,他仅能触摸到那湿润的石壁以及闻到一股愈发明显的腥味。 “尸体,还是别的什么,像腐烂物,对,以前经常闻到的,那些人类聚集地堆放垃圾的场所里就是这种味道。” 陆远皱起了鼻子,他能感觉到扶着墙面的手掌触感开始变化,石块由湿漉开始变得黏滑,摸上去就感觉像是某种水垢堆积后形成的薄膜。 陆远不自觉地松开了手,与此同时,他的脚下也传来了亮光,人类的声音再次进入了他的耳朵。是部队,幻兽与人类的机动部队在此等待着,等待着所有人汇合,他们在下方点燃了信号弹,架起了探照灯,人们乌泱泱地与幻兽站在一起,脚下是一个巨大的平台。 陆远终于贴着石壁到达了地面,当他的双脚再次触摸到踏实的石壁时,他第一次感觉如此地轻松,很快便有接应的士兵迎了上来,他走向陆远,不由分说地解开了陆远身后的安全锁,巨大的弹性绳索在对方的松手后即刻回弹至了上方洞口,等待下一位士兵的到来。陆远拍拍身上的尘土,看向了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着的人们,向着方才迎接自己的人询问道:“请问,现在这里是有什么情况吗?” 那负责接应士兵的人摇了摇头说:“情况吗?我不好说现在算不算异常情况,但是对于上战场的士兵来说,这应该再正常不过了。” 显然对方并不知道陆远从未正面应对过虫族,他还有更多要忙的,说完这些便走远了,陆远一人留在原地,却也不愿意作为一个无知的旁观者,他试着挤进人群中,但很遗憾,武陶长官作为驾驶员仍然在洞窟的上方,而地下的幻兽是无法与陆远进行对话的。陆远找不到合适的长官交流,这让陆远相当苦恼。 “武陶,妮兰,就连乾惟贤也都是驾驶着幻兽来的...我差点忘了,清江姐也是,她用的还是量产型的小熊座,根本认不出哪个是她啊。” 陆远感到有点沮丧,他悻悻地从人群中走过,低着头,却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一幕。 陆远俯下身子,伸出手指,摸向了视野里石头缝中间的那一抹绿色。 “这是...” 陆远将那点绿色揉搓在手中,心里很快有了答案。 “苔藓?这个星球,存在植物?”陆远的内心震颤了一下,要知道在这片沙漠星球,本土植物一直都被认为是不存在的。 人类在殖民时带来了不同星球的一些作物,以进行食物生产以及生态改造,但这些努力都被当地恶劣的生态所阻碍,这些废时废力的项目在一度的停滞不前后完全被废止。陆远从前是在吃的罐头里见过那些腌制过的绿色植物,后来则是在军营内的植培区。陆远认得苔藓,地衣,那是此地为数不多相对容易生存的植物了。 可这种地方显然不会有人工移植的植物出现,那么,就只有可能是这里的本土生物了,这个发现极有可能颠覆人类对这颗星球有史以来的所有看法,陆远恨不得立刻将这个消息上报。可当他抬起头,张开嘴,要找人说些什么时,却发现自己不自觉已经走到了队伍的前列,他明白了方才迎接他的人说的正常情况是什么。 一具兽骨,倒不如说是虫骨,它的外表早已风干褪去,只剩下坚硬的骨架倒在石块上,无人知道这个生物倒在此处的原因,也无人知道它死去了多久。它的头朝向洞窟的内部,缺少骨骼的四肢早已随着岁月消失不见,可它向前倾倒的身躯足以证明,它死前是在朝着内部移动。 它的存在仿佛就像一个地标,一个指引,为后来人,为它的族群,指明着一条道路,虫族的存在足以证明,这个洞窟不会是安全无虞的,可未被搬迁的尸体也同时给所有人带来了更深的疑惑。它,它们,这样一个注重虫巢意识的生物集体,怎么会落下一个同伴孤零零地在此地,它们的意识何以让它们有意地将这具骨骸留在此地,那发黄发黑的骨片已经脆化地不成样子,它死后又历经了多少年的岁月。 这些事情士兵们无从知晓,他们只是望着眼前延伸出去的巨型甬道,试图将光芒照进那里一丝。可黑暗只向他们本人献出拥抱。 陆远的嘴张了张,腰间的通讯器立马传出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所有人此刻都收到了同一个指令,来自地表,来自指挥所。 “这里是林副官。这里是林副官。”那个冷峻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由于武陶少校已经作为幻兽驾驶员加入了远征作战,现在所有的作战部署将全权由我负责,所有小队的最高指挥权将由我暂时接管。”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可林副官的声音并未停下,他只是如同传达命令般继续说着:“所有的作战部队现已到达地下,根据现场传来的实时录像,你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洞窟底端一个巨大的花岗岩平台,有少量的虫族尸体在此地附近分布。该地区的生物活动较少,但无法推测更深处内部情况,现指挥所得出方案,将部分军区小队留守驻扎在平台,随时保持联络,其他部队深入洞穴探查情况。此次前进目的是为了摸清洞穴内部构造,切勿深入冒进,遇到危险时请尽可能上报并与队员汇合,避免出现伤亡。” 军队中有许多人都对林副官所处的地位颇有微词,作为武陶的副手,人们一直都质疑着他的能力与作用,仿佛他一直都是仗着身后的武陶而对人颐指气使。可是,现如今接过指挥这一门重担的那一刻,林副官的决策与冷静程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对他的感观好上了不少。至少,在听闻林副官要求保重士兵生命的那一刻,人们是相当满意的。 “我将划定进入洞窟内部的各军区。武陶直属军区,第一军区,第二军区,请率所部前往深处,探明构造。” 第104章 溶洞 武陶直属军区,当陆远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便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自然明白林副官的用意。第一军区,第二军区,以及武陶直属部队都是第三集团军里的精锐,派遣这样三支部队进入地下的确可以说是毫无保留。 但这恐怕并非林副官的决策,在进入地下前,武陶长官恐怕已经提前授意了,武陶并非贪生怕死之人,这一点,陆远早已明了。 探照灯为部队的前方照亮了些许,漆黑的岩壁蜿蜒着消失在拐角处,机动部队打开了头顶的照明,有序地排成了一列,跟随着幻兽部队向前走去。 陆远很快就认出了走在前方的那几只幻兽的影子。 利维坦,北极光,侍卫长全部走在了队伍的前列,幻兽的脚步踩在岩石地面发出的震颤声在岩壁中回响,那些古老的岩层用沉默迎接着这些不速之客。 平静,一切都太平静了,陆远看着手腕处用以计算下潜深度以及定位的监测仪,此刻的他们已经沿着蜿蜒的通道离开了平台很远。通道的整体向下倾斜,以一个不易察觉的坡度慢慢通往地底,而此刻监测仪显示的读数已经来到了六百米。 陆远的心中已经有了不安,部队的平面距离已经走了数里,但通道并没有停止向更深处停下的意思,相反,这条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在这黑暗与死一般的沉闷中,人们的精神要承受怎样的重压。 陆远在呼吸面罩中哈着气,所有的交流都不被允许,电台只会在必要时刻开启,脚步声是他唯一能听到的声音,行军本身似乎成了考验的一部分,那些未知的东西正在用时间煎熬着这支孤军深入的部队。 终于,位于最前方的幻兽停下了脚步,大部队拥挤在了一处,电台的频段再次被打开,只是这次,大概是由于信号干扰的原因,地表传来的语音变得模糊带着噪声。 “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陆远倾听着,通讯频段里传来了各个军区临时队长的回应声。 “报告,军队各部安好,并未收到任何阻碍。” “滋滋——指挥中心显示——你们——的位置已经处于——无人机探索过的溶洞区——该地——有诸多岔路——以及悬崖——同时通讯信号——将大幅减弱——请务必小心。” 陆远抬起头,果然在岩石顶上看到了逐渐形成的钟乳石,部队停下的原因也很清楚,他们的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峭壁悬崖,整个洞穴在此处扩张,变为一个空旷的开阔区域,怪石嶙峋的溶洞将此处变得四通八达,石制的天然栈道变得拥挤,稍有不慎便会跌落深不见底的悬崖。 陆远跟随着部队,总算是走到了那溶洞入口处,悬崖之边,他打开头顶的探照灯往黑暗处照去,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头顶的钟乳石变得粗长而密集,防护衣保护下的陆远依稀感觉自己的面罩上多蒙了一层雾。 “水?” 陆远思索着,地下有水并不稀奇,但似乎这里的生态环境正在朝着从未想过的方向发展,如果这颗星球含水量实际上是丰富的,那么地表的一切是否仅仅是一种伪装?陆远不敢去想,当一滴水滴滴落在他仰起的面罩上时,他的心里只剩下了惶恐。 这些水落下的声音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人们沿着蜿蜒的栈道继续往下走,脚边随时崩解的碎石块加剧了那种不安感,幻兽的脚步沉重而驳杂,地下的轰鸣声不知来自自己的队伍还是其它威胁,陆远意识到军队的阵列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条直线,位于前方开阵的幻兽们似乎也变得焦急起来,这样的队伍相当脆弱危险,如果不快速度过这段区域,遇到危险时两端的友军完全无法相互接应。 陆远的脊背发凉,那股很久未有的疼痛感突如其来地袭上了他的脑袋,那只在噩梦里出现过的,剧烈的痛苦以及噪声。陆远抱住头,痛苦地蹲下了身,这使得后面紧跟着的队友也吓了一跳,他看见了陆远的异常情况,这使得他不得不打开自己的嗓子,询问陆远的情况。 那名队友伸出手去,拍着陆远的肩膀。 “嗨,老兄,你怎么了?你还好吗,喂——” 这次的痛苦比以往还要剧烈,陆远紧闭着双眼,却看到了黑暗中的那一对红色的双目,死死地从上而下注视着他。陆远感觉到了,与其说是痛苦变得加剧,倒不如说是,痛苦变近了,他艰难地抬起头,睁开一只眼睛,看向自己的头顶,随后打开了全频段通信。 “上...上面...看上面,有敌人...” 全军的目光一同向着穹顶望去,红光在黑暗中爆炸式地开始增长,随之而来的是某种锐器摩擦石块的声音。 “警戒,拿起武器!”机动部队的各个小队长立刻做出了决断。 人们马上意识到了自己早已被包围了,这个溶洞对于敌人而言是绝佳的狩猎场,他们看着,眼睁睁地看着环形的石壁上方,红点如同雨落一般从上向下铺开,密密麻麻地朝着军队逼近。 “虫群,是虫群!注意上方,它们来了,射击,射击!” 火光即刻闪亮了整个溶洞,人们看清了那些虫子的模样。约莫三米长的躯体,带着几乎蜕化的鞘翅,附足长而细,身体几乎由钙化的甲壳覆盖。数以千计的这般生物便从岩石穹顶的缝隙中如潮水般涌出,细碎且聒噪的刮擦声响遍了所有队员的耳。 “守住这里,别让那些东西近身!” 密集离子能量伴随着扣动的扳机从峭壁边缘一齐射向从岩壁上蔓延而来的虫潮,但火光扫过处,那些生物似乎并没有停下脚步,两方的垂直距离正在直线缩短,而人类士兵一旦与虫族近身,战局就会立刻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一边倒。 陆远蹲伏着的身躯再次传来异样的感觉,尽管他的双目已经睁开,但他眼前那只虫子的轮廓依旧如同幽影一般无法散去,那对红色的双眼在视野中飘忽,越来越近。 “瞄准它们的头部,它们的眼睛,朝着那里打!” 通讯器再次响起声音,而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来自陆远。他强忍着痛苦站起身,端起身上的蓄能步枪,将自己的火力倾泻到了最近的一只虫子,密集的火力倾泻在了对方坚硬的石肤上,那些能量在它的外壳上打出了漆黑的焦痕。它似放松了警惕般继续俯冲向下,却被直击面门的一颗弹药在松懈的瞬间贯穿了身体,绿色的血液伴随着它僵死的身体从峭壁上跌落,它那对红色双眼在被击中的瞬间便黯淡了半只。 “朝着那些红点打!”指挥官迅速反应了过来,将命令传到了通讯器里,慌乱的士兵们瞬间便拥有了目标,弹雨在顷刻间转向,蓝色的火光一齐扑向那些逼近的红点。 那些红光在一片又一片惨叫声中,从穹顶坠落摔入那无底的深渊,血液如同雨一般淋漓落下,但虫群的数量显然比预想中更多。 尽管机动队员们的火力覆盖已经达到了极限,但这样的攻势也只能延缓虫群进一步地抵达军队的所在位置,时间依旧紧迫,那些致命的威胁近在眼前。 对比中后端机动部队的情况,位于前方的幻兽部队的情况则更糟,没有远程火力的支援,幻兽群已经与那些从天而降的虫群发生了正面的冲突,一只又一只岩石虫落在了小熊座与大熊座的身体上,它们的口器扎入了幻兽的皮肤,疯狂地撕咬着它们的血肉。 尽管对比幻兽而言,岩石虫的体积已经要小得多,但这些家伙依旧是相当致命的杀手,成群的岩石虫足以彻底淹没一只小熊座,并将其在十分钟之内啃食殆尽。 一只小熊座的手臂上已经被岩石虫用自己的附足深深扎根,它痛苦地咆哮着,抬起另一只手臂试图将其掸下去,可成群的岩石虫源源不断地落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吼!”震声的咆哮在军队中传响,岩石虫们被一只又一只捏死,但是也有幻兽倒下了,那脸部被完全啃食殆尽的小熊座跪倒在地上,粗壮的手臂早已没了气力,化作了剩余虫子的食粮。 “一旦幻兽部队的前线漏过虫子,机动部队的阵线就会溃散!”战场的指挥官心急如焚,这边的战况早已非常紧张,而前线也处于相当不利的状态,而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便只剩下那几位队长,所有的变数,便倾注在那几只幻兽身上。 “嗷!” 数根触手如同巨鞭般扫过峭壁,岩石虫如雨点般惨叫着落下,战线一瞬间便被推远了数米,人们抬头望去,立刻找到了那攀岩在石壁上战斗的身影。 “利维坦!”士兵们惊喜地发出了声音,正如所有人渴望的那般,这只幻兽的出现再次成为了战场中的一道光。 第105章 地下八百米 “吼——” 利维坦借着尾部的触须攀住了洞穴上方的钟乳石,如同巨摆一样飞荡过深渊上方,它的口部同时进行着蓄势,在摆荡的过程中一道弧形的冰瀑如同一轮新月一般将洞窟的四壁扫了个遍。那正蜂蛹着向下的岩石虫群在一瞬间便被冻成了一座又一座冰雕被固定在岩壁上,而后方拥挤着向下袭来的其它族群显然对这突的生异变猝不及防,它们迎面撞向这些冰雕并在失足中跌落悬崖。 利维坦攀附停留在洞窟的钟乳石林中,同时伸出触手对着逼近阵线的虫群进行着扫荡,如同掸灰一般将它们一个一个拍落,人类方的战线瞬间向上推出了数十米,迫在眉睫的威胁在这一刻得到了缓和。 而前方的幻兽阵线也在此刻重振旗鼓,被突袭的无措结束过后,小熊座与大熊座再次恢复了自己的阵线,与此同时,北极光与侍卫长也率领自己的军队发起了反攻。 北极光拥有极强的灵活性与敏捷,身后的尾鞭可以如同手腕一般做出各种动作,在妮兰的操纵下,它们就像无数条蝰蛇一般在空中飞舞卷曲,如同抽打桩子一般将岩石虫拍落的同时于空中将它们刺穿,整个过程如同接抛球一般连贯。 侍卫长则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列,幻兽们攻击不到的远方,岩石虫群已经顺着岩石道爬了过来。侍卫长背部的片状甲壳擞动着,下一刻便如同寒毛一般竖了起来化作了利刃状,随后它蜷缩身形,将自己变为了一个满身是尖刺的球,借由着下坡的山道,横冲直撞过去,将一整列虫群碾成了血水,扫下了深渊。 “它们的数量变少了,我们要赢了!” 虫群并非永无止境,那些袭击向它们的岩石虫的数量比起一开始明显锐减了不少,那些不断坠崖的尸体似乎也让这些家伙的进攻欲望褪去了许多,它们开始犹豫,开始盘桓,张着嘴发出“吱呀”的警告声。 可山道边上,北极光那伞状的头盖开始膨胀,蓝白的荧光从它的脖颈处开始向上汇聚,孢子模样的晶体从它的头盖下方开始喷涌,在一声剧烈鸣响后,头盖的边沿突然变得宽大而飘逸,整个好似要飞扬起来。 “全体闭眼!” 通讯器里传出了紧急的呼喊。 方从痛苦中缓过劲的陆远才看到这一幕,新的命令在他的脑海中愣是慢了三拍,他意欲闭上的双眼看见了军阵中炸开的白光,他抬起手臂想要去挡住,可已经太晚了。 北极光发出一声尖啸,头盖部分如同核反应一般放出明亮的白光,其耀眼之程度瞬间将整个洞窟变成了白昼,那放射的光束飞速射入所有所见之人的瞳孔,在一瞬间便击毁了所有生物的控制中枢,那些攀附在岩壁上观望着的虫子们,瞬间便失去了意识如同一块块石头从所在位置密集地摔落下去。而陆远也直勾勾地看完了这一道辉煌的爆裂,一阵巨大的眩晕感席卷他的大脑,随之而来的是全身的麻痹,他几乎瞬间瘫软下去,视野里只剩下了白色。 “都还好吗——” “我有点晕,北极光这一招...闭着眼也感觉得到。” “等等,有人晕倒了,他看到了!” 陆远迷离之际,只感觉有人在摇晃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着模糊的话语。 “喂,醒醒...你...听得...” ... 有什么东西正在陆远的嘴边磨蹭着,那是一种冰冷的触感,某种液体正舔舐着他,上下起伏着,在唇与唇的缝隙中,流进了陆远的口腔。 “哈...咳!”陆远从昏迷中惊醒,将满口的水吐到了面前的人身上。 陆远大口的呼吸着,却发现自己的面罩已经被摘掉了,眼前的士兵正一脸不爽地看着他。 “你醒了?”眼前的士兵放下了手中盛着水的碗,蹲着的身体慢慢站了起来。“没事了就好,我得去处理更多伤员了。” 陆远的额头仍然剧痛着,他完全摸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眼前的场景也让他无比地陌生,这里聚满了先前的士兵,只是他们所处的位置比先前的平台更加漆黑,潮湿的空气形成水雾,脚下的地板满是裂隙。 他依稀记得他们的部队似乎胜利了,可眼下来来回回走动的人群似乎愁容满面,不远处伫立着的幻兽部队停滞不前。陆远看向手中的监测仪,透过熹微的光,他看清了上方的度数。 地下八百十六米。 “看来是过了那一片溶洞区了。”陆远心想,但他仍然无法理解现在的处境,他四下看去,正好找到了不远处坐在一张旧布上歇息的伤员。 陆远把身子挪过去,试图接近对方,视野逐渐变得清晰,陆远看向了那张没有生气的脸,发现了他缠绕着绷带的半截胳膊。 对方显然注意到了接近的陆远,他扭过头怔着,却是等待着陆远开口。 “兄弟...”陆远谨慎的抬起了右手,向他示好。 对方只是点了点头。 “你还好吗,兄弟?”陆远再次问道。 “死不了,只是被那些虫子咬断了手。”对方回答道。 陆远开始回想起溶洞区的战斗,他对各处的伤亡并不清楚,在他的印象里,集团军的作战应该还算成功。 “抱歉,我还不知道在溶洞那块伤亡怎么样。”陆远显得有些局促。 对方瞟了陆远一眼,有点不解地问道:“你在那是一枪没开吗,怎么会不知道,好歹也是个伤员。” 陆远尴尬地挠了挠头发,继续回答道:“最后的时刻,我被北极光震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北极光还能让人失忆,真是奇了。”对方叹了口气,“那一仗打得确实不错,只有像我这样的几个倒霉蛋,被部分突破防线的虫子弄断了手。像你这样晕倒的人确实也有,但比我们总好得不能再好了。” 陆远盯着对方,对方那无神的双眼却只是看向黑暗中穿行的身影,他似乎想着什么,担忧着什么。 “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继续战斗吗,上面会不会把你接回去?” 哪知对方听罢陆远的话,用仅剩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的绝望更是深了几分。 “不会了,出不去了...我们完了。” “什么意思?”陆远大惊。 “看到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了吗?”那绝望的人抬起头,看向嘈杂着的激烈探讨着的人群。 “请问...怎么了吗?” “从溶洞出来之后,我们的部队就遇到了许多向下的廊道,为了避免分散,我们只好选择一条一起走。周围安静的要命,里面的空气污浊的要命,我们戴上头盔继续前进,可维生装置连接上线的那一刻,我们就发现自己的电子设备全处于离线模式了,和总部的通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断开了。” “什么?!” “上面根本联系不到我们,而且更诡异的是,那条让我们下来的那些道路...已经完全被水雾覆盖了,什么都看不见,我们根本无法找到回去的路。” “...” “在原地停下等于自杀,指挥官决定让我们继续前进,寻找到一处足以让我们歇脚的地方再尝试与上面通讯,我们走了足足一个钟头,终于发现了这个平台,可是我们现在,连在哪都不知道,更令人绝望的是,地面的幻兽控制中心的信号也在此刻突然中断了,所有的幻兽都在这个平台宕机停摆了,我们最后的联络希望也断绝了,现在的幻兽就是一堆肉块,什么用也没有,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们出不去了!” 那双惊恐的双眼伴随着自己的讲述越睁越大,以至于最后到了癫狂的地步,陆远不得已站起身默默地从他身边离开。 军队携带的照明物已经十分稀缺,眼下只有一块石头边上的几个指挥官聚在一起拿着探照灯激烈的讨论着,可那些发红的双眼和几近崩溃的口音让陆远不得不避而远之,他决定走向人群,亲自看看前方的状况。 人们大多是站在幻兽们伏倒着的身躯前大声地咒骂着,不时有人拿脚向着它们硕大的身躯踹去,陆远细数着,除了先前战斗有部分折损的幻兽,所有的部队都聚在了一块,那个模样像极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规模停电。 “利维坦,北极光,侍卫长。全在这了。” 陆远一一看去,却突然趔趄了一下,他看向那差点绊倒自己的东西,却发现是一根不知何种生物的枯骨。 第106章 绝望战线 陆远俯下身,试图将那枯骨从岩石的缝隙中拾起来,可那半截卡在其中的骨头却如同被死死钳住了一般。陆远一使劲,骨头被抽出的瞬间身体同时因为惯性向后方跌去,再爬起来时,手中那骨头已经断成了两节。 “这是...” 陆远看向手中骨头的断面,一种更加不好的预感瞬间爬上他的后背。 “骨髓...” 带着血的流质从那节细骨头里向外流出,陆远的脑子里想过无数种可能,很快就锁定了一个最糟糕的情况。 “虫族因为体形的原因,只有附足部分还保留着节肢动物的结构,身躯却早已演化出来骨架,可这根骨头细地却不像它们身上的任何部位...这根骨头并非来自虫族,但也不可能是人类...骨髓...它死了不久,死了不久...糟了,这里可不是什么休息的好地方,这个地方随时都可能像那个溶洞里一样,出现虫群的袭击,如果在幻兽处于休眠的时刻遭遇到攻击的话,这里的部队恐怕都得遭殃!” 陆远急忙站起身,朝着前进的路口急奔过去,当务之急是要勘探清楚附近的地形,找到敌人可能来袭的位置,并回去警告负责带队的指挥官。 现在全军士气低落,上面的人也没有注意到此地的隐患,陆远的苏醒距离来到此处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此刻早已心急如焚,只怕一切都赶不上。 “借过,借过!” 陆远拨开人群,一股脑地往眼前的黑暗里冲,只听得后方传来了呼喊,“前面没有探照灯,当心脚下!” 陆远却顾不得,军队的阵线在此就到头了,简易的防御工事搭建完后便仅有十余人在此轮班。陆远喘息着,找到了坐在一块石头边上抱着步枪的士兵。 “打扰一下...” 那士兵抬了抬眼,看向声音来的方向,对着气喘吁吁的陆远撇了撇嘴。 “轮班时间还没到,你就这么想坐在这块石头上?” 陆远尴尬地摇了摇头,“不不不,我不是守岗的,我只是来问问您。” 那士兵听罢打了个哈欠,瞬间没了耐心,“你能问到什么,大家都人生地不熟的,黑漆漆的一片,啥也看不见,你看,这探照灯打过去,光都被吃没了。” 那士兵拨弄了一下探照灯的角度,直如笔筒的光芒却照射不到前方的界限,陆远眼睛瞧去,才发现阵地的前方是一处断崖,崖底下深邃地如同刚进入洞口时那般。 陆远明白了为何此处守卫如此松懈的原因。这里是一道天堑,环形的石道通向未知的两侧,而这个平台的唯一通路便是此处,前方的道路因为缺口被完全断开,只要守住两侧的道路,理应可以确保安全无虞。 这个隘口的确适合防守,但陆远也很快发现了此处的薄弱点,其一便是通道的长度过于短小,整条战线几乎没有缓冲区,也就是说,如果遇到了敌人,一旦发生冲突,就几乎不可能避免伤亡。其二,后方部队的视野会被前方部队挡住,火力无法饱和,敌人一旦冲进通道,对于阵线的打击是毁灭性的,而最后一点,也是一切能否发生的最关键的一点,正是陆远要去探查的。 “麻烦借一下您的探照灯好吗?”陆远伸出手去,别过了那名士兵正在调试着的灯光方向。 “哎——”那名士兵发出一声惊呼,对陆远无礼的行为相当不满。 “生活在地表的昆虫,虽然很少,但它们都拥有趋光性,遇到灯光时会自然地往处靠拢。这地洞里的虫族,常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眼睛的结构与功能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要么完全退化,要么便进化出了夜视能力。从之前溶洞里的那些虫族的表现来看,它们拥有双目,热衷于潜伏在黑暗处,对于光源极度敏感,这些时刻亮着的高强度探照灯,无疑是吸引它们的最大诱饵!” 陆远的脖子沁出一层冷汗,这些探照灯对于军队的安全早已弊大于利,这些光芒无法为他们照亮前方,可足以吸引来那些黑暗中的威胁,陆远找寻着,用探照灯在石壁上探寻着。 “喂,你乱照什么呢!抢了我的灯还拿来乱玩!”一旁的士兵急了眼,可陆远却全然不理,当他手中的灯光笔直向下打到悬崖边上的最后一刻,眼前的一幕却令两人都震惊了。 “这是...什么?”那士兵眼中的愤怒顷刻之间变成了惊恐,他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太迟了...”陆远最担忧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就在阵地所在悬崖边底下,探照灯不会注意到的正下方,闪烁着绿色的痕纹,那数对幽火般的双眼闪动着,在灯光的照射下,很快密密麻麻连成了一大片。 虫族,又是没见过的虫族,它们的腹腔如同铁球一般隆起着,背部与腹部闪烁着绿色的脉纹,那遍布刚毛的四足正向上攀岩着,翕动着的口器正往岩壁上吐着黏浊的胶体,这些米黄色的胶体连成一张巨大的布,一直从崖底蔓延到眼前,这些生物不知何时就开始从地下进发,乘着这灯下黑爬过了不知多少里。 当第一束光照进那生物的眼睛,它下意识地用肢体挡住了自己的眼睛,随后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身后的族群不再遮掩自己的脚步,令人毛骨悚然的抓地声狂欢般瞬间从悬崖下方响了起来。 “敌袭!敌袭!”值班的士兵踉跄着跑回身拉响了警报,同时打开了通讯器第一时间将报告传给了后方的指挥官。 眼看那悬崖下的虫群距离陆远的脚边不过短短十余米,陆远现在唯一的想法就只剩下了撤退,此刻再进行阻截已经是不可能,双方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可他们又能往哪里逃呢,回去的路被掩盖在雾里,此刻唯有死战。 架设好的炮台开始转向,人群骚动起来,得到消息的军队很快便向着前线开始集结,值班的哨卫抄过手边的重机枪,向着脚底开火。 “死!死!死!”哨卫咆哮着,身后的卫兵也闻讯赶来一齐向着悬崖底下开枪。 但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加剧了敌人的疯狂,人类和虫群已经正面接触,虫群的潜伏也已经没有必要。 “啊!” 陆远亲眼看见那绿色的怪物从悬崖的岩壁上一跃而起,竟一瞬间便跳进了众人所在的前哨阵线里,那名拉着重机枪的士兵调转不过枪头,下一秒便给挥舞着四肢的怪物咬掉了头。 它那沾着血的口器蠕动摩擦着,尖叫着朝更多人袭去。 “开火!开火!” 守卫们端起枪朝着那只巨大的怪物射去,在一片火光中,陆远看到了它飞溅而出的身体碎屑,以及更多令人不安的东西。 那怪物残缺的身体抽搐在地上,巨口却保持着张开的动作,陆远的记忆刹那间回到了某刻驱使白灵的刹那,他大声喊出一句:“快跑!” 可眼前的士兵无动于衷,这句话结束的那刻再想逃命已经太晚了。 乳白色的液体从那怪物的口内喷出,如同泼水一样倒在了一名士兵的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名士兵开始痛苦地惨叫,那些液体迅速腐蚀掉了他身上的装甲,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黄色的肌肤很快被血色肌肉组织替代,他痛苦地扭动着身子,企图把那些物质从身上甩走,可很快他连做出这些动作的力气也没有了。 “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全身开始萎缩,那些液体开始迅速硬化并且发黏,很快便形成了胶质,那失去了皮肤的士兵在这一滩液体中痛苦地挣扎着,血水将白色变成了红色,他被困在了那团东西内部,迅速变硬的白色物质很快就让他动弹不得,他是被闷死的。 “畜生!”其余的人看到了眼前这一幕,扣下扳机便朝着眼前的绿虫疯狂倾泻着弹药,那虫子嘶鸣着,在子弹的冲击下不断地后退,它身上被贯穿一个又一个孔洞,被打烂的四肢蹦跳着抽搐着,可那肥硕的躯体仍然不懈地往前匍匐着。 “不不不!”陆远的脑袋瞬间刺痛了一下,他的双眼强制般被那个生物不断膨胀的绿色腹腔吸引,他立刻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地便开始向后退。 “快走快走!”陆远催促着,可其他人却只是认为他懦弱了。 “支援马上就到,守住这里!”士兵只是这样一句回应。 可陆远的表情已经接近崩溃,他知道,这里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了,他只能“啊啊啊”地张着无法辩解出更多话的嘴,拼了命地向后跑去。 下一秒钟,如陆远所预见的那般,他的身后响起了巨大的爆炸,绿色的毒液如同散开般顷刻间布满了整个洞窟。 陆远回头望去,脚边的石块滋滋地冒着气,那些方才还在奋战的士兵对着一个爆裂的躯壳呆立着,没了动静。 “对不起...对不起...”陆远默念着,眼睁睁看着那些面目全非的士兵怔怔地向后栽倒下去。 第107章 蝰蚁 陆远奔跑着,却正面迎上了赶来的增援部队,为首的军官立刻逮住了陆远。 “喂,前面怎么样,赶紧汇报!” “不,太晚了,要赶紧!”陆远此刻无法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但仅仅是这几个词汇,也足以让军官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 虫群那独有前进声与叫喊声正在逼近,容不得他半分犹豫。 “架设炮台,列阵!”军官说罢立刻打开了通讯频道,“前哨站已经被攻破,正在构建第二防线,请求后方支援!” 说罢那军官把腰胯间的配枪丢给了身无他物的陆远,一并说道:“留在这打,我们没法后撤了,身后瘫痪是幻兽部队一旦被接触,我们就彻底完了!” 陆远接过枪,还想告诉对方些什么,可黑暗的通道里,那绿色的幽光再次浮现,它们已经登陆了地面,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那深黑中的惊惧之物们向着阵地里的士兵投来凶恶的一瞥,这些绿色的巨虫,在后来被人们所称为蝰蚁的生物,正用自己的身躯堆积起恐慌,将死亡铺就成地毯。 “小心它们的喷吐!” “它们的身体会炸裂,那些绿色的体液是腐蚀性的!” 陆远在枪林弹雨中大声警告着,那些上窜下跳前进着的蝰蚁在空中被击中,立刻炸成了一片血花,绿色的毒液却如同弹丸一般溅射到了阵地里。 “我的衣服被烫开了!” “该死,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它们冒着热气,我的维生系统坏了,我呼吸不上来了...” “好烫,好烫!我抓不住机枪的握把,我的手怎么了!我的手怎么了!” “救我,救我!” “它在吐什么东西,快躲开!快——不要——抓住我好吗,求你了,求...” “我走不动了,我迈不开腿,快弄走它,快弄走它!” “长官!长官!你的脸!” *吸气声* *气体通过被洞穿的喉咙所发出的诡异声响* 陆远手中的配枪打完了最后一发子弹,他知道他不能再留在这了,这里已经完蛋了,那些士兵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躯体已经开手机溃烂衰败,他们倒在自己武器旁的最后一刻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绿色的脓液化成一滩池水往各处蔓延,这条阵线轻易地溃散,而后续部队还在发了疯地往上面填,他们企图延缓着蝰蚁们的进攻。但敌人的每一次死亡都会加剧战线的溃散,如同火上浇油。 “不,我得做些什么,我得...幻兽!” 陆远想到了军官之前所告诉他的那段话,幻兽的集体瘫痪点就在不远处,而他也在此时找到了缓解危机的最后一个办法。 ... “武陶长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我想,之后的行动,要是有可能的话,我希望可以代替清江进行。” “你是说,你想和她互换位置?容我拒绝。如果每个人都这么乱来的话,军队就会失去规制和管理。” “不,长官,我是想,这么长时间大规模的行军,作为驾驶员肯定会有疲劳受伤的时候。军队里没有多余的人可以腾出来顶上了,所以我想到时候,肯定是会负伤继续战斗吧。” 武陶沉默着。 “万一幻兽部队的某只幻兽牺牲了,那它的驾驶员会被分配到哪里呢,和我一样加入机动部队吗?” “...” “长官,我心知肚明,我也没有一丝要反抗的意思,我知道您想的是什么,您把很多东西都赌在了这一刻。可我也有自己的私信,我想您可以偷偷撇掉一个砝码,换上我吧,我可以在机动部队工作,若是清江姐因为各种原因无法继续驾驶幻兽,您就把她的座驾交给我好吗?我来顶替她,我只想您能保住她,不要让她进入地面作战,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你小子...”武陶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次犯下的罪业,反正这一条命是还不完的。你去一趟军需班吧,我会给你调令,清江的幻兽备用连接器就在里面。” ... 陆远奔跑着,他很快就找到了那聚成山一般的幻兽群。 “地下的部队之间,通讯频段还能使用,说明这里的信号并不是完全阻隔的。只有地面和这里的连接已经完全断了。按理说,这么近的距离,启动幻兽应该不是问题!” 陆远打开作战服后方的拓展背包,拿出了一直藏着的备用连接器。 “快啊,快啊,快找!” 陆远看着连接器上不断频闪着的指示灯,从一排又一排的幻兽面前经过。 “我们是武陶所属的部队,清江姐的小熊座应该会在侍卫长所在的那片区域!” 陆远寻觅着,很快便找到了肉山中的那一抹灰色棱背。 “就是这了!” 陆远穿行在幻兽与幻兽的缝隙间,手中的连接器的鸣响的频率越来越快。 ... “守住,守住!把这些绿色的玩意给我打得稀巴烂!” “队长,我们不行了,刘老二刚刚已经被那玩意吃下肚子了!” “妈个巴子!离子炮呢,给我炸!” 山洞正剧烈地轰鸣着,绿色的液体正一步一步把士兵们逼退,那些蝰蚁们发疯般地进攻着,不要命地冲进子弹群里,用自己的命撕开口子,后方的阴影里飞射出白色的粘液,站在原地架设炮台的士兵在剧痛中被融化。 蝰蚁迅速地钻入了人群,轻而易举地将人类部队搅成了肉泥,那些跌倒在地的人们哀鸣着,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巨口迎向他们的头颅。 血,泪,河,体液,此刻并没有什么分别,惨叫声从前线直直刺入在后方坐立难安的指挥官的耳朵。他紧绷的神经已经到了极限,直到看到一名逃兵抓狂般地攀住石块,企图回到那片雾中,逃离这片地狱时,他彻底爆发了。 “你疯了!你现在要去哪?”指挥官一把将着了魔的士兵揪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怒视着对方。 可那张扭曲错乱的脸喷吐着唾沫,惊恐的双眼下是一张含糊不清说着话的嘴:“没用了!没救了!我要跑!要跑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阵线还在维持,所有士兵都还在奋战,你不上去,却在这当逃兵!”指挥官怒火中烧。 “嘻!都会死的!都会死的!都死,都死啊!” 指挥官拿出腰间的配枪,顶住了他的玻璃面罩。 “给我回去,不然我就毙了你!” “啊!啊!啊!”那人连滚带爬,却只是向着反方向朝着雾里挣扎着,求生的本能让他丧失了最后的理智,他再也听不进去更多人言。 “砰!” 一声枪响。 指挥官抽出了腰间的配刀,这是一把电热刃,强大的性能可以用于攻坚作战时破坏防爆门,他本希望自己永远也不会有机会拔出这种近战武器。 可眼下已经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他跟随着大部队赴往不远的前线,阵线早已被推到了瘫痪的幻兽部队正前方。 对于那些虫子而言,眼前的肉山仿佛一道美味佳肴,而人类绝不能让这些污秽破坏掉他们远征的最后一道防线。 “哪怕弹尽粮绝。” 士兵的尸首与武器淹没在绿色的海里,惨叫声此起彼伏,指挥官的高喊声被掩盖在战斗掀起的风中,他感觉一切都似乎在迅速地向后退去,如同荧幕中闪过的一幅幅画。他手中的枪冒出过热的烟火,腰间的备用储能块也耗了尽,那些声音麻痹了他的耳朵,迷离了他的眼睛。他看向眼前的巨怪,咆哮着抽出了刀。 “啊!”渺小的人类站在巨大阴影下方,锐利的锋刃携带着火光劈开了那硕大的腹腔,绿色的体液倾倒在了他的胳膊上,可他的双手继续向前推动着武器,直到... 阴影在他的面前消失,一阵劲风从他身后吹拂向前,他惊呆着看向眼前倒飞出去的蝰蚁,耳边似乎传来了久违的欢呼声。 “什么...” 他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的手臂行肩膀处脱落,他向后坐倒下去,却抬头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巨兽。 “小熊座...” 他不知是陷入了幻觉还是进入了走马灯,如果他的听力还在,他会感受到身边的那撼地的脚步声是多么真切。 那巨兽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越过了眼前的指挥官,朝着虫海冲了过去在漾起波涛的血海中,在几近崩溃的人群的注视中,它将为所有人再一次开辟道路。 人类再次建立自己的阵线,而在这战场的最前线,仅陆远一人。 第108章 残躯 “幻兽部队来了!幻兽部队来救我们了!”一名士兵高举过手中的步枪,仰起头大声呐喊着,他等待着,等待着身后一如既往响起的震彻山海的踏步声。 可是,身后什么都没有,连一点风声都不曾传出,人们开始慢慢聚拢,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只孤独的幻兽。 “没有...” “只有它一个,别的幻兽都没有醒过来?” 人们最终得出了这个凄惨的结论,愁容再次袭上他们的面目,战场后方变得缄默,这一只小熊座的到来不会对战局起到什么决定性的变化,一切都于事无补。 可那一声震天的咆哮终究唤醒了这一群溃兵,小熊座抵挡在虫潮前,用满身泥泞的身躯将脚下的敌人一一碾碎,它嘶吼着将所有敌人阻遏在此处,即便它的皮毛开始脱落,即便它的肌肤开始灼烧。 “兄弟们,别愣着,支援我们的友军,支援小熊座,给我打啊!”第一声呼喊后是枪口喷射出的火焰,下一秒,所有人都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给我打!我打死你们这些臭虫!” “别让小熊座倒下去,给我把它们打回去!” 他们眼里含热泪,他们释放着自己的怒与惧,他们的双眼被眼前的背影所模糊,那逐渐血肉模糊的躯体在虫群的撕咬中勉力支撑,如同风暴中最后的坚守者,士兵们心里此刻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个小熊座倒下。 在陆远操纵小熊座向前冲锋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从未用幻兽直面过如此恐怖的生物,即便是在黑火被虫群包围的那次,他此刻的恐惧也远比当时深得多。这些怪物,从未见过的,无法理解的扭曲之物,光是流出的血就足以让人类的躯体退避三舍。小熊座的焚身之痛时时刻刻传进陆远的感官,可它顽强的生命不会因这持续的剧痛而消失。可瘫倒在幻兽堆里的陆远早已浑身不自觉地发抖,冒出了虚汗,他的意识开始迷离,但他知道,一旦昏过去了,小熊座就倒下了,身后的一切也就都没了。 死亡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最可怕的结局,当小熊座的左眼看到自己的右眼拉扯着神经从面部脱落,耷拉在空中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面目全非了。那些蝰蚁撕咬着自己,向自己的身躯吐出白色的黏液。那些液体腐蚀着自己,那些口器蚕食着自己,可小熊座只是一昧地挥拳,直到力竭身死之前,它都要继续挥拳,将这些生物一一砸碎。 小熊座听见了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那似乎是离子炮弹擦过空气掀起的热气,它看到自己的手掌只剩下了肌肉包裹着的白骨,手边的又一只蝰蚁在面前炸裂。小熊座扯下了那只半死不活的眼睛,将左手最后的一点力气狠狠捶下,溅起的血水滴上它的肩头,它已经感受不到更多的痛。它俯下的身躯试图重新直起腰,可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早已被那些黏液牢牢固定住了,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小熊座索幸折断了自己已经不能用的左臂,将它当做一根武器一般横扫出去,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击打飞了多少虫豸,他只知道当那些绿色的球在模糊的视野里炸开时让它想起了曾经和清江在铁锈馆里玩过的一款击球游戏。 “还要杀多少...” 它的意识开始迷离,身后那些士兵的呼喊声与咆哮声似乎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它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的腹部,那已经完全溃烂的皮肤与肌肉,倒出了自己的肝,胆,肠,它们淌在红色与绿色混杂的血水里,被贪婪的虫子们分而啃食。 “呵...”小熊座想说话,可它才发现自己并不能诉说人类的言语,它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那只巨兽,只是那个躺在幻兽堆里的懦弱人类。 “我总是什么都没能保护住...在哪都是。” 小熊座垂下了头,连带着已经化为白骨的右手,再也不能动弹,已经固化的白色粘液让它无法倒下,它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永远闭上了眼睛,当身后的部队发现它已经不能行动时,却已经是它被蝰蚁漫过之后了。 “是啊,当我意识到我是我的时候,我就已经从小熊座的意识里回来了,可是,那最后的感觉是什么呢?为什么,我感觉,它在哭呢?” 陆远仿佛置身在池水中,沉闷疲惫地睁不开眼睛。水,多么美好的事物,多少人渴死在这荒漠里,在这可悲的星球里,只是为了那一滴平凡的东西。可那种东西,却玩笑般出现在一个梦里,让陆远窒息的梦里。 陆远感觉自己正在上浮,水的浮力将他从池底托起,在浮出水面的前一刻,他再次看到了那一抹红绿交织的颜色。 “咳咳!”陆远惊醒过来,他深困于那令他恐惧的幻觉中,可苏醒的第一秒,他却发现自己似乎身处半空,眼前的一切竟在他的脚下。 “什...什么?” 那并不是半空,陆远的座下是踏实的,只是有什么东西把他托了起来。陆远手心的触感是一种坚硬而温暖的东西,他抬头望去,所见的事物却几乎让他流下泪来。 “小熊座...” 站起来了,那些沉睡着的幻兽,一只又一只,都从瘫痪中再次伫立,他看见了不远处溃散的阵线呼喊着他们的名字,他听见后方传来了更多人的呐喊。 “是幻兽指挥部队,他们亲自下来了!”陆远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千百目光的注视中,陆远被那只大手运回了地面,他们自然看见了那伫立在最前方的巨大白骨,所有的巨兽一齐发出震声的咆哮,掀起的气浪竟将战线直直向外推出了数米。 疲倦的士兵高举着手,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它们来了!我们胜利了!杀光他们!” 他们纵容着,享受着,那些巨兽从他们背后向前奔腾时扬起的尘土,胜利的风再次从那大雾覆盖的洞外吹进了这片阴暗的角落,绿色的威胁将被隔绝在悬崖之外,他们得以生还,他们有权迎以热泪。 小熊座与大熊座迅速组织成了保护阵线,那些飞跃而起的虫豸们撞上了它们健硕的身躯又在它们双手里被掐断了喉咙。那不可逾越的高墙遮蔽了洞穴内所有的光,它们稳步向前推进着,将蝰蚁们驱赶,将血水断流。 利维坦从洞穴的顶端荡过,严寒的吐息将地下的绿水冰封。侍卫长的巨尾横扫而过,跃动的红光刹那间喷涌出磅礴的能量,那镶嵌着红色晶石的尾巴将地表的冰晶再度结晶化,野蛮生长的晶体瞬间将虫群刺穿。北极光的头盖再度发出耀眼的光,在洞穴被点亮的那一刻,受到晕眩的虫子们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践踏与冲撞,小熊座与大熊座成排地发起冲锋,将战线在一瞬间拉回,并将这些虫子再次推回了深渊。 “赢了!赢了!”那些士兵们的双眼里再度亮起了光,幻兽部队的回归无疑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战场形势在顷刻间扭转,一切的斗争在此刻都画下了句号。 可留在人们视野里的,不只有形成那钢铁般防线的幻兽群们,还有那一具,伫立在正前方的,早已化成了白骨的小熊座。 幻兽们回过了头,久久地凝望着,那无声的注目似乎在说着同一句话。在那不经意间流转的目光里,有几道却看向了在角落里喘着气的陆远。 ... “幻兽们只能做最简单的维护了,技术员实在太少了,长官。”一旁的士兵焦头烂额地汇报着,要跟上武陶的步伐边将事情交代处理好,着实是一件不轻松的事。 “不用和我讨论这个,我只想知道我们接下来还有多少选择!”武陶从一个又一个躺倒在石壁边的士兵面前走过,眼中只有忧虑。 “长官,我也和您说了,我们很难有办法了,要么撤退,要么继续前进...但以现在的兵力和状态,继续深入恐怕是要全军覆没。” 武陶心知肚明,在地表的幻兽连接与地下突然之间断开的那一刻,武陶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让幻兽部队的操纵员深入地下操控幻兽是一场冒险,但武陶别无他法,这场救援的确起了作用,但也触目惊心。当他们被困在大雾外一筹莫展之际,眼前的水雾却沿着石缝慢慢收缩消散了,通讯定位器也再次有了信号,部队才得以支援赶到。武陶意识到外面的大雾应该是间歇性的,如今浓雾已散,撤退的道路已经打开。可是,这样的机会,真的要错过吗,一旦撤退,便不知是何时再来了。 武陶紧握双拳,为这一切都牺牲感到不值不甘,可是眼下,他必须认清这支军队的现状。 “长官,或许我们可以先回到地表,等待其它集团军支援到达再做商议,我们的补给还很充足,足以在外头撑过好些时日。” 武陶知道,武陶当然知道,但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当其它部队赶到时,一无所获的武陶就会被迫加上那些人的牌桌,他的砝码剩下多少,他的手牌又被耗尽了多少。这些不知大义的伪善者不会明白地下的价值,他不愿意将未来在此付之一炬。 可眼前的一切又何尝不让武陶动容,牺牲已经够多了,他必须承认失败。 武陶摘下了手套,花白的胡子在脸上抖了抖,最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撤退。” 第109章 坠落 大战中,许多人的装备都损坏的不成样子,重新匆忙集结起来的士兵在赶来的援军手下接受治疗。而一名传令兵的到来打破了此处的平静。 “上面下命令了,要求我们撤退。” 那连眼都快睁不开的伤员听得这一句话,不顾身上刚缝好的伤口,立刻跳脚道:“什么,撤退?我们努力了那么多,死了那么多人,怎么说撤退就撤退!” 那名传令官低头不语,可军队中丧失斗志的人也不在少数。 “及时止损吧,老兄。我们死得够多了,再打下去估计都得折在这,我还想回家呢...” “狗娘养的!”一块石头被踢飞到了空中,又打在石壁上弹了回来,“早知道这样打打打,打个屁啊,白白死那么多人,啥都没捞到,连骨灰都没一盒,夹着尾巴回去了!我看那武陶,也该退休了!” “嘘——小点声吧,别被人听见了。武陶带着人下来救我们,也不容易了。” “呸!救我们不是应该的吗,他自己的决策失误,为什么要我们承担?” “唉...” 而另一边,由武陶任命的负责撤退事宜的林副官也跟着来到了地穴,折返处的洞口旁,他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部队通过。 “已经要出发了。” 伤兵们无论心情如何,都只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通讯器接二连三地传来林副官的语音,行军之人却匆忙且沉默。 “带上辎重,三人一组配合伤员前进。” “损坏物件一律弃置,抓紧时间。” “有序前进,看顾后方的工作由第一军区负责。” “大雾区的间隔时间有限,抓紧通过,切勿走散!” 士气在此刻又低落到了谷底,人们垂着头无力地走过,不论这场战斗活下了多少人,对于他们而言,都已经失败了。 武陶站在队伍的最末尾,注视着士兵一名又一名地从他眼前经过,而身边的一名随行人员正统计着人数。 “伤亡多少?”武陶问道。 “机动人员死亡十之有七,算上地面的留守部队,以及驻扎在平台的两个军区,目前的军力已经缩减到了原先的三分之二。幻兽部队情况好些,小熊座阵亡五只,大熊座阵亡一只,其它军用级幻兽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武陶听罢叹了口气,“如果我们的脚步仍然未及这片地下的真正的内部,就算调集所有部队,也怕只是徒劳了。” 随行官张了张嘴,想劝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对于战争,眼下的这个人又怎么会比他了解地少呢。 队伍的末尾很快在两人的视野里经过,武陶扶了扶脑袋上的帽子,重新迈出步子跟了上去。 此刻的陆远川流在人群中,他拿着自己仅有的包袱,越过一个又一个背身,找到了自己想要见的人。他搭住了眼前的肩膀,那扎成团的头发在空中转了九十度。 “清江姐...” 陆远本以为会迎上对方责备的目光,可那双眼睛似乎回避着他,她那黑暗中的侧脸抽搐着,最后挤出一句:“你知道你当时离那些虫子有多近吗,就这样直直地倒在地上。” “对不起,清江姐。我不该...” “不该什么?” “我把你的幻兽,弄没了...” “就这个?” “...” 陆远的沉默激起了清江的愤怒,她转过身扯住陆远的衣领的刹那,陆远的脸颊似乎被水溅到了一下。 温热的水。 “你知道我下来的时候看见你躺在那群幻兽堆里一动不动的时候心里怎么想的吗?我以为你死了!我看到那只小熊座立在那群虫子的包围里,骨头都快被啃完了,我想冲上去拉走你,却被后面的人拽地动不了。那些虫子离你那么近,就那么近!要不是武陶发现通讯频段恢复了,我们重启了对幻兽的控制你就死定了,你知道吗?” “对不起...”陆远闭上眼,任由对方发泄心中的情绪。 “你是不是真的傻,就算你真的要逞英雄,你也可以找到一个安全点的地方,而不是傻乎乎地躺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我们的部队下来的时候也是回撤到离战场最远的地方再进行连接的,你是不是真的比别人笨一点?你说你弄坏了小熊座,我根本不在乎,你能不能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要是真的那么轻贱生命,你救我干什么!” 清江的话到最后那一段时已经变得哽咽,陆远感觉到了豆大的泪滴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的心里一酸,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我答应你,我不会了,好吗...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陆远感觉到自己衣领上的双手松了开来,清江的脚步向后退去。陆远睁开眼,只见清江抹了一把眼泪,又恢复了那副恼怒的模样。 “反正死了是你的事,别怪我到时候丢下你。我也会告诉琰,你就是把自己作死的。” “别告诉他吧,这样我就对不起两个人了。” “你再耍嘴皮子?” 陆远立马作了噤声状,却又突然向前打了个趔趄,他的身后不知被谁拍了一下,回过头去却发现是一个熟悉的人影。 “乾惟贤?”陆远惊道。 清江则是满脸的警惕。 乾惟贤那紧闭着的嘴拧巴着,他站在原地踌躇了许久,最后还是说了话:“我知道那个是你,谢谢你救他们。” “什么?” 陆远一瞬间被乾惟贤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再回过神时,却看见对方已经匆匆地走了。 “他是第一军区的人,却在这个队列里徘徊了那么久,看来是专程来找你的。”清江耸了耸鼻子,“可到头来却只是说了那么句话。” 陆远望向乾惟贤离去的方向,后方就是第二军区的队列,他想着,却摇了摇头说:“不是吧,我哪值得他这样呀...估计是来找妮兰顺便和我说句话吧...” “那你呢,也是来找妮兰顺便和我说句话?”清江瞪了陆远一眼,陆远立马知会了意跟上了就要向前走的清江。 “哪能,我还担心你有没有受伤呢...哎,等等我!” ... 军队就这样进入了大雾区。人们的内心揣测不安,没有人知道这里何时会再次升起大雾,一旦视野被遮蔽,这里错综复杂的网道将使他们彻底迷失。指引道路的标记将无法看清,电子频段将完全失灵,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脚步,以最快速度通过这片区域。 “你说,这些狭窄的通道都通往哪里呢?” “不清楚,当时下来的时候,我们都走的大道啊,有些地方幻兽没法过,自个儿进去太危险了。” 两名武陶直属军区的士兵在陆远身后小声议论着。 “你这么说起来,说不定这些道路也能下去呢,万一它们都通到下面呢?” “路肯定是能走的...但是没了幻兽我们怎么办呢,那些个吃人的虫子可没法靠我们自己解决完。” “你说,要是我们能在幻兽体内操控它们就好了,多省事多方便。你看,就算撤退回来的时候,这些个幻兽也不用再用地面的备用人员花力气去连接了,战斗的时候也不用考虑驾驶员的位置,多方便。现在万一要是没信号了,地面的基站和这里断开了,我们不是又完了吗?” “这不还有驾驶员吗,这次他们都是戴着连接器下来的。” “所以啊,我是说,要是在这地方遭遇袭击,太不方便了。你看,要是驾驶员在这里替代上面的人进行控制,他们扑通一声倒地上不说话了,到时候都说不定给人踩死了,这叫什么事啊!” “哎,你这么说也是...多少年了,技术一直都那样。” 两人叽里咕噜地说着,却让陆远听得入了迷,他不由得摸起下巴思索起来,幻兽的操纵确实太不方便了,这么看来,当初自己绑在白灵身上的那个鞍具倒还是个很新鲜的玩意。 “我们都能想到的事,上面真的那么懒吗?还是故意弄成这样的...” 陆远的思绪飘忽到千里之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化,只听得有人开始惊呼起来,陆远扭过头,却看见一直长着翅膀的巨大毛团呼啸着掠过众人的头顶,它向下垂下六根棍子模样的细手,“知啦知啦”地在洞窟顶端碰撞着。 “什么玩意!” “攻击,快攻击!” 人们举枪开火,可那火光闪出的瞬间却惊扰到了对方,它发出一声爆鸣般的尖叫,那声音之刺耳竟令在场的人纷纷跪倒目眩。 它径直冲向火光发生地,陆远的身旁,伸出它那奇怪的长爪,将一排人高高地拎起又重重地扫落下去。 “赶走它!” 一发子弹击中了那只飞怪的腹部,它嚎叫了一声,连带着身边的众人向着网道处滚落,那巨大的翅膀坠落中扑腾着,却卡在了道路口处,奄奄一息地喘息着。 “陆远!”清江高喊着,她亲眼目睹着陆远在那一行人中被那飞怪击走,滚入了网道内部,她想冲上去,却又被身后的队员拽住了。 “不行,那毛怪还没死!” 身后的声音呵斥道,但清江反手挣脱了开来,抽出了腰间的配枪往那飞怪身上连开了数枪,随后冲到洞口前,将那尸体拖了出来。 清江一刻也没有停留,继续往那洞口看去,却发现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第110章 猜疑链 水漫过他的躯体。那破碎的面罩逐渐被浸没,经由裂口的缝隙灌入他的鼻腔。 窒息。 陆远猛地睁开眼,他看见深蓝色的水幕,他伸出双手向前挣扎,随后打起一个巨大的水花。陆远翻腾起身子,猛力爬向可以停靠的地方,模糊黑暗的视野中,他触摸到了粗糙的石块,伴随着剧烈的咳嗽,那堵在鼻腔中的水伴随着疼痛排了出来。 陆远喘息着,脱力地依靠在石块边上坐了下来。 “水...” 陆远的意识慢慢清醒,他此刻正坐在及腰的一片水池里,他的头顶是一片漆黑的石壁,眼前仅有的光源来自身上闪着警报灯维生背包。 “监测器...” 陆远抬起手臂看向自己的手腕,很遗憾,他手中的那块腕表已经在跌落中损坏了,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无法被其他人所定位到。 “该死...” 陆远挣扎着爬起身,试图摸清楚这里的构造,可周围的一切实在太暗,摘下了已经损坏的头盔,摸索着石壁往前方走去。 *水波声* 陆远惊觉到那水被推动的声音似乎并不单来自自己,在自己右手边的方向,不远处还有什么制造着动静。陆远屏息凝神,试图将自己的发出的声音控制到最小,但无法站稳的身体终究还是让水面漾起了波纹。 “什么东西!” 可那个方向却传出了人的声音,一束探照灯光直直地射向陆远,强光令陆远闭起了眼睛。 “人类,你也是掉下来的?” 那个声音走下水,缓缓朝着陆远靠近,陆远逐渐适应强光的双眼慢慢看清了来人,那是一个与他穿着同样制服的军人。 “那只飞怪,把我们都打下来了。”那个声音说道。 眼前的光骤然减弱,只见对方伸出了一只手,陆远试探着回应过去,一股大力传及了陆远的身体,那名士兵就这样带着陆远涉水走向他来的方向。 “我以为就剩那么几个了,没想到还有活着的队友。我们下落的地点都大差不差,这个地方狭小得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陆远一言不发地跟着眼前的士兵,只见眼前的水路开始变浅,他们俩迈上了一片石岸,过了一个拐角,便找到了一处光源。 那是另一个探照灯。 两名与陆远相同打扮的人坐在一片狭小的洞穴内,湿漉着头发互相说着话。 那名队友用手指向眼前的二人,随后介绍道:“这大概是掉到下面的仅剩的人了,我们尝试过寻找其他生还者,但是估计你就是最后一个了。” 坐在地上的两人把目光投向归来的队友,似乎对陆远的到来并没有什么惊喜。 陆远席地而坐,灯光之下,他得以看清三人的面孔。 那坐在左边的一人身形圆润,个子不高,梳着一头短发,身上的装甲已经被脱了下来,此刻正光着脚晾晒着自己已经湿透的靴子,他的一对小眼睛正谨慎地打量着陆远。 “他叫马小,右边的是...”带着陆远来到此处的队友的话却在此刻被打断。 “我叫曹志,武陶直属部队第二小队副队长。你们,应该都是武陶的亲部吧?” 说话那人长着满脸的络腮胡,方头宽眼,一身的腱子肉,有力的手指正盘着两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啊,是的,长官。”陆远回复道,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的人给他一种无法忤逆的霸道感。 而陆远身边的那位却显得有些无奈,他长着一头高个子,却生得粗眉小嘴,说话时声音又细又软,听得陆远相当不适应。 “我叫安石升,如那位长官所言,也是武陶的部下。” 陆远脱下了自己的盔甲,将满身的水珠抖落,坐在曹志身旁的马小却于此刻举起了手中的腕表。 “你们的监测器还能用吗?” 三人同步地摇了摇头,曹志更是补充了一句:“科研部门在做这玩意的时候根本没考虑到防水性能,谁能料到这种地方会有地下水?” “幸好幸好。”马小脸上的肉抖动着,“我的还没摔坏。监测器显示我们的位置在地下七百六十四米,定位系统也能使用,我们呆在这,等待救援就好了吧!” “真的吗...我还以为我们掉的很下面呢,这样看来得救的希望还是很大啊!”安石升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长松了一口气。 “最好是吧。”曹志低下头,继续把玩着手里的石块。 四个人就这样窝在了那个狭小的洞穴里,陆远从他们各自保持的微妙距离看出他们彼此之间是完全陌生的,这样的一个小团体因为陆远的加入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不知过去多久,洞穴外蒙上了一层水雾,马小才再次开口道:“外面怎么回事,光线怎么打不出去?” 最靠近洞穴外的陆远转过身子,视野中的那片水塘在探照灯的光线中慢慢变得模糊,一层又一层的雾气有如云朵般叠了上来。 “大雾区...起雾了。”陆远的心仿佛漏了一拍。 坐在石头上的曹志听罢,猛地站起身便往外冲了出去,却发现大雾已经开始迅速蔓延朝着洞穴内渗透进来,浓郁的水汽几乎能立刻打湿人的衣裳。 “该死!”曹志大骂了一声,从雾中钻了回来,他那浓密的毛发立刻被铺上了一层水珠,“起雾了,部队肯定早就走了!我们没救了!” 马小听闻曹志这番话,几乎立刻瘫软在了地上。 “怎么会...” 石安升站起了身,对着两边极力安慰道:“部队肯定要撤到地面为先再回来救援,谁也不知道大雾什么时候会来。上面肯定要考虑大多数,这个雾是周期性的,等下一次散了,部队肯定就会来的!” 陆远看着石安升焦急的神态,只觉得心里没底,陆远站起了身,默默走到了墙角边上,借着雾气偷偷观察起眼前的众人。 四人再次安静下来,这是这次,沉默中多添了一份焦灼。 陆远将自己所见所思默默记在了心里。 “石安升,普通士兵,坠落下来后主动去寻找生者的那一位,发现并救援了我。带下地洞的物品是一盏手提探照灯,还有一个装着一些杂物的背包。” “马小,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不会主动寻找生者,所以他应该是被石安升救援后送到了这里。有一台固定式的大功率探照灯,以及唯一可用的监测器。” “曹志,军官。看上去很麻烦的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号背包,作为军官,他应该带着最多的东西。没有照明物件...腰间有一把配枪,背包里漏出的角...是金属罐头?” 陆远看了看自己,除了背后的一把离子步枪外,便一无所有。 “在这地洞里,我们都会对时间失去概念,如果下一次雾散后我们得不到救援,按照我们之间脆弱的关系纽带,估计很快就会起冲突吧...” 陆远摸了摸背后枪的能量仓,尚有反馈的触感显示它的弹舱余量仍然充足。 “人们不可信任,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陆远的思考在一阵呵斥中被打断,只见面前的曹志不知何时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了一个铁盒子,以及一块固态酒精,他漫不经心地丢在了陆远的面前,眼皮抬了抬。 “你,去池子里舀一碗水来,烧壶水。” “我?”陆远指了指自己。 “不然呢?”曹志显得有些不满,“现在仍然是战时状态,我当是你们的长官,你要做的就是服从我的命令。” 陆远无言,默默地拿起了面前的铁盒子,转身走进了雾里。 陆远明白,这是曹志的一次试探,谁也不知道会在这个洞穴里困住多久,如果他无法建立起自己的威信,那么此地很快就会陷入混乱。 “长官,长官,为什么拿我开刀呢?”陆远摸索进大雾里,蹲在池塘边装满了一盒子水,抬起头时却被自己的枪口顶了一下。 “枪?难道是因为这个?” 陆远惊觉,回头看向并不存在视野里的洞口,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曹志作为一个小队长,应该在军区里呆的时间很长,他一眼就看出我们的资历不深。作为常年跟着武陶的士兵,他清楚对方的秉性,恐怕在他眼里,武陶十有八九已经放弃了他们,他难不成...” 陆远摇了摇头。 “不,谁也无法笃定,曹志只是长得凶了些,为了维持部队的纪律才如此吧。我们的位置离大雾区不远,救援部队没有理由不来。” 而当陆远捧着水回到洞窟内时,坐在洞口边上的石安升已经用固态酒精升起了火,曹志从背包里拿出了四个罐头,叫马小一一分给在场的众人,这一举动打消了陆远的疑虑。 “陆远啊陆远,你真是和琰学坏了,怎么会变得这么多疑呢?” 陆远安然地坐下,随后端起水放在了燃烧着的酒精上方,“长官,我先烧水了。” 曹志并没有理会陆远,而是自顾自地拿着一柄军刀撬着罐头。 “你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吗?” 第111章 在那黑暗中,我们终将丧失自我 “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救他,不止是陆远,还有更多人被困在下面!” 左右的侍卫拉住了闯进指挥官帐中的清江,面前的武陶却只是冷着脸。 “你也看到了,我们走出大雾区的那一刻,那些水汽就已经开始从地下往上升。我们没法在这样的环境下进行救援!” “那现在呢?”清江怒目圆睁,“人也上地了,你也缩回自己的地盘了,只要派几个人守在那,等着雾散掉不就好了吗?” 武陶仍是摇头,“我们没法承担更多风险了,大雾区已经出现了异族,我们的行动恐怕已经被地下的家伙发现了,敌人在暗处正在涌来,我们的阵线,我们的人力,没有更多空余了!” 清江咬着牙,身体仍然在两边护卫的压制中挣扎。 “我真该把那毛怪一枪崩死后丢进窟窿里!你这次都做到了什么,拿着一个所谓的怪物尸体送去研究将功赎过吗?” “首先,感谢你为军队的付出,为我们留下了一个珍贵的异族样本。”武陶走近清江,紧贴着对方的额头,“其次,不要忘了你们俩的命是谁给的。就算你没有拔枪,我也会把那畜生的尸体拖回来。你现在在军队里,做好你该做的事。” “武陶!” 清江的怒吼声伴随着自己的身躯被推到了营帐外。 ... 曹志把军刀竖着握在手中,用目光环视过周遭的每一个人,随后轻轻放在了四个人面前的地板上。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细细地盯着那柄刀。 终于,安石升率先按耐不住,将那军刀拿了过去,撬开了自己的罐头。 “抱歉长官,我借用一下。”安石升说着,把已经使用好的刀递给了身旁的陆远。可陆远并没有接过,反而把那把刀递给了一旁的马小。 “啊...谢谢。”马小接过后也娴熟地撬开了罐子,直到最后才轮到陆远。 随后曹志的目光又看向了眼前烧开的水,陆远察觉后,便将铁盒子从酒精上移了下来,待水冷却到足够温度后,率先倒在手捧里喝了一口。 “哎,你怎么不让长官先喝!”石安升忙说道,可眼前的曹志却似乎并没有怒意,他眼看着陆远喝下,随后夺过那个铁盒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曹志将铁盒子随意地丢在了地上,随后走向了洞口,接着淡淡补充了一句:“你们想喝就拿去用吧,趁火还没烧完。” 陆远看向曹志的背影,心想方才留的神仍然没错,曹志仍在试探着周围的人,寻找那个可以控制,可以信任的人。 “从我加入军队的那一刻起,就隐隐察觉这里的人心并不在一股绳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圈子,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思,仅从乾惟贤上就可见一斑。谄媚者,阴谋家,无为之人...” 陆远望向那漆黑的天顶。 “这片洞窟里,最可怕的到底是什么,是那些黑暗里的未知,还是眼前模糊不清的人心?” 十二个小时后—— 陆远独自坐在水边,他很庆幸自己能在此处寻到一个清净之地,在这里,他可以听到上方传来的声音。可遗憾的是,大雾早已散去,但等待的救援却杳无音讯。时间在他的脑中已经失去了概念,上一个罐头带来的微小的饱腹感已经完全消失。肠道的痉挛让陆远不得不站起身,他准备走回洞穴内,却在临门一脚止步,他听到了内部传来马小与安石升的交谈。 “过去很久了吧,雾都散了。”那是一个细软的声音 “是啊,我肚子好饿。”那是一个含糊的声音。 “哎,也不知道我救人是对是错。” “安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们还不知道要呆多久呢,这里虽然有水,可吃的终究是很难找啊...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我们哪有更多的吃的。” “你你你,话可不能这么说!” “哎呀,我只是抱怨两句,我又不是说我后悔救了你。我只是怕,你看,只有曹志长官手里有吃的,我们那么多人,到时候还能分到一杯羹吗...” “这...” 陆远正听着,肩膀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按住了,陆远回头看去,嘴里不由自主地喊出:“曹...曹志长官!” 洞窟内瞬间没了动静,曹志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从陆远身边经过,往洞窟里走去了。 ... 四人重新又坐在了地上,一如开始那般,曹志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罐头,熟练地用军刀撬了开来,张口便吃了起来。 三人看向正在大快朵颐的曹志,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马小咽了口唾沫,却迎来了曹志有意无意的一瞥,待曹志吃完将那罐头扔在地上,他才看向众人,随后默默地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罐头,丢在了三人眼前。 “粮食不够了,这是你们的。” 曹志淡淡地说道,这次却是连军刀也没给便径直出去了。 三人看着眼前那唯一的罐头,却是没一个敢先动,只有安石升率先举起了手,开口道:“那个,我包里有一些螺丝刀,可以开罐头!” 安石升说罢,随后从包里取出了一把一字螺丝刀,插进了罐头盖里,轻松地将其撬开,肉香味从罐头内飘出,马小的眼睛瞬间便紧盯住了里面的肉块。 安石升看了一眼身后的洞口,确定外面没人后,才愤愤地说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让我们都听他的!” 可马小早已饿得受不了,“罐头是人家的,给我们也都是好心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先分了它吧。” 陆远一言不发地看着安石升,却见对方的模样有点尴尬,他方才那般说辞并没有引起人的附和,问题又回到了手中的罐子里。 “我来...”安石升刚想说,可陆远却在此时发了声。 “三等分吧,安石升兄弟手里有工具,让他分吧。” 马小赞成地点了点头,安石升有些沮丧地挠了挠脸,随后将罐头里的肉块一勺又一勺地放进铁盒子里,将食物左右分成了肉眼可见均等的两份。 安石升自己捧走了那一个罐子,随后补充道:“我没多拿啊,我这边汤水多点,看着多而已。” 陆远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马小先吃自己那份,自己最后再吃。 马小将那铁盒子端起,肉块顺势滑进他的嘴里,但在那缝隙中,陆远仍然看到了对方试图将自己那边的肉汁多往马小那边倾倒过去一些。 马小吃得很快,很干净,轮到陆远的那刻,盘子里的汤水已经几乎干了,陆远拿起铁盒子摇了摇头,随后走向了池边舀了碗水,拿起剩余的固体酒精烧作了一碗肉汤。 马小闻着肉香味,看着陆远仍是眼馋,却又不好意思,无意中瞥见了先前曹志落在角落的那一盒吃完的罐头,便饥不择食地拿了过来,舔着里边的碎渣。 陆远瞥了马小一眼,低下头继续喝汤。 ... 三天,已经整整三天。陆远一行人仍然被困在这洞中,曹志分给他们的食物已经完全不够吃,直到昨天,他们彻底断了粮。曹志整夜坐在洞窟里,守着自己那个背包,使唤着士兵们给他烧水做事,可陆远也难得出来,那日渐空瘪的背包里,已经不剩下多少吃的了。 陆远只觉得日子越发难熬,脑子一天比一天麻木,那时刻笼罩在头顶的黑暗逼得他发疯,他坐在池水边看着眼前的大雾,用手在地上打着拍子。 “九千七百二十五。” 大雾在眼前慢慢变得稀薄,陆远的眼中泛出一丝光亮。 “九千七百二十五!九千七百二十五!只要九千七百二十五秒,这个雾就会散一次,再过九千七百二十五秒,就又会生成!我懂了!我懂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远大笑着,却被洞窟内传来的粗暴声音打断了。 “你疯了?”那声音来自曹志。 “你知道有什么用,你出不去,他们不会来!” 陆远沉默着,他摸向自己的下巴,却是思考着自己会不会是数错了,或许那个数字是上万的,或许雾从来没有散过,不然救援队怎么会不来呢。 “对了,肯定是因为我已经不是陆远了,所以才数错了!陆远没有那么多胡子,我现在...我是曹长官啊!原来如此,因为是曹长官数的,不是陆远数的,所以陆远数错了!” 陆远颠了似的跳了起来,随后踩着水花兴奋地跑进池中,他泼洒着水,尽情地嬉戏着,狂笑着,却不小心失足跌倒了过去,待陆远再爬起来时,眼前的阴影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咕?”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陆远模仿着对方的声音。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陆远向前走去,一边嘟囔着嘴,却看见眼前那硕大的身躯正趴在水塘边。 “你是什么?”陆远问道。 那身体的头颅却突然从水里抬了起来,带着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陆远。 “饿啊,饿啊!”马小看着陆远,对方却回应着一个痴傻般的笑。 “我喝水,喝水,要喝水!我饿!不喝水我填不饱!” “喝水就不饿了?喝水!”陆远高呼着。 马小见得陆远变成了这副蠢样,直摇头,随后突然抽了抽鼻子呕了出来。 “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马小怒睁着双眼,视线却瞥向另一边。 “这水,有怪味!不对,不对!” 陆远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似乎确实与之前有所不同。 马小走下水池,向着黑暗处走去,随后一声闷重的声音响起,马小像拎起什么巨物似的从黑暗中抬出了一个人。 “什么东西?”陆远凑上去看,眼前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认识。”马小喘着粗气,“死了很久了。” 第112章 如同那燃烧的欲望 “死了...” 马小将那具人身翻过面,对方已经水肿的脸被半遮在面罩下。那无疑是另一名跌落至此的士兵,只不过,在下坠的过程中,他已经不幸离世了。 马小很快意识到方才喝水时候感觉到的异味来自哪里,他的手立刻松开了那具尸体,并痛苦地干呕起来。 陆远的脚步慢慢走上前,停驻到了那名死去队员的身体旁,并用手指向了他侧躺着的背部。 “他的背后,好像有东西啊。” “什么...”马小对已经疯疯癫癫的陆远投来不信任的目光,可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背包,鼓鼓囊囊地绑在那名队员的背上。 马小伸出手去,将那背包从对方的身上撕扯下来,用力拉扯的过程中却让它敞了口。 马小的瞳孔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一眼就从露出标签边角的彩色包装袋上看出了那是什么。 “饼干?压缩饼干!吃的,都是吃的!” 马小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胡乱地伸手便往里掏去,那张开的嘴一瞬间便连着包装袋塞进了数块,他的腮帮子上下鼓动着,全然不顾口内的疼痛,生将那内容物从外壳中咬了出来。 “噗——”马小将不可使用的塑料从口中吐出,又继续向着背包伸出手去,进食的欲望此刻已经盖过了他所有的其它想法。 “...” 陆远一言不发站在马小的背后,偶幸从对方粗鄙的动作中寻觅到了几颗遗落在水中的残留饼干。 陆远将它们轻轻捡起,捏在了手中,那浑浊的目光在瞬间似乎清澈了一秒。 陆远把那饼干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什么动静,你们,在这做什么呢?”一股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两阵脚步声涉水逼近,陆远转过身,可马小却依旧是那般样子。 “喂——”那声音显得有些恼怒。 陆远看着前来的曹志,以及跟在其后显得有些胆怯的安石升,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你这小子。”曹志的手搭上了马小的肩膀,一把将他从俯下腰的咀嚼动作中拉了出来。 “吃上什么了,嗯?”曹志拎起了马小的头发,可对方仍然不肯停下口中的动作。 曹志的怒火在瞬间被点燃,他一把拽过了马小手中拎着的背包,马小还想回抢,却一跤跌进了水潭里。 “好东西真多啊,哪来的?” 曹志看向身下的马小,那显得有些病态的躯体艰难地爬起身,嘴里却只是念叨着:“这是我的...我的吃的,我的,我的!” 曹志皱紧了眉头,却见一旁的陆远用手指向了马小背后的那具尸体。 “是那个死掉的士兵的,我们发现的。” 曹志瞥了一眼那阴影中的隆起,将手中的背包翻盖合上,又说道:“那就不是你的。捡到东西,要交给长官,你明白吗?” 谁知马小却在此刻突然暴起,那略显富态的身躯摇晃着扑向曹志,却在下一刻被定在了半途。 曹志的手掌按向了马小的脸,随后一脚踹向他的腹部,马小吃痛弯腰的刹那,自己的头便连带着身体被按进了水里。 “你!是想!和我!抢东西!吗!” 曹志每说一句,马小的头便在水中被砸地激起一次浪花。 最后,那双绝望的眼神对上了曹志冷峻的视线,那个男人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马小的脸。 “你真的是在这呆傻了。” 曹志站起来身,向后走远了,一旁的安石升紧跟着对方的脚步也一同远去,那细软的声音逐渐远去。 “长官,曹长官,饼干太干巴,我给您烧壶水!” 而这水潭中,独留了马小与陆远两人,马小趴在原处,放声地痛哭起来。 “混蛋!混蛋啊!”他用力捶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却洒在了陆远的裤脚。 “嘿,别湿了我的裤子!” 但是陆远的全身早在这之前就湿透了。 ... 火光,曹志慵懒又厌倦地看着眼前的三人,若不是自己取暖所需,他甚至不愿意将这点温暖分享给眼前的三人。他轻轻啧了一声,只觉得眼前这些玩意越看越不顺眼,手里的石头怎么盘都感觉别扭。 陆远呆坐在远离火光的最角落,人畜无害般摇晃着身子。 他发了疯,这是这里所有人都认清的事实。没有人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所有人也忘了他一开始是什么样的。 在这黑暗中,无论变成什么样也都不会有人觉得讶异,言语早已无法维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仅存的纽带早已破裂,曹志撕下了作为战友的伪装,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他的手时刻放在自己的枪托旁,在火光中灵敏着洞察着眼前早已饿得快要虚脱的两人。 曹志知道,安石升是决然信不过的,那左右逢源的小人,挑拨关系,现在却又来当他的狗,企图靠着忠诚换到一点吃食。曹志给了他最低限度的食物,只是为了让他能再给自己发挥一点看住另外两人的作用。 马小,脑子里只有吃的笨货,他手里唯一能用的那个监测器是后续能否生存的关键。曹志并不需要这个人的存在,养着他只会让自己更快被饿死。 陆远,傻子。这是曹志对他唯一的评价了,曹志仍然会注意他的原因只剩下他背后还有一把离子步枪。可从头到尾,这个呆头呆脑的士兵都没开过哪怕一枪,以他现在的意识,能不能找到扳机都是个问题。 曹志的目光在空无中游离,他想着,想着自己以后一个人的日子还能坚持多久。集团军不会没有任何行动,武陶最后仍然会坚持走下洞穴,再度出击,他只要能活到那个时候,就会逼迫那些人不得不将自己救走。而眼下的这些人,便叫其自生自灭就好,曹志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曾给过他们几个罐头。 衣物在火光中被烘干,酒精的燃烧接近末尾,曹志躺在最里边的石头上,酣然睡去,而外边的洞口又一次地发起了雾。 那稀碎的交流声在洞外响起。 借着大雾与黑暗,安石升将马小拉到了洞穴外,两人再一次交流时,马小的语气已经逐渐变得失控。 “所以,你恨他,我们都恨他,霸占我们的东西,他想把我们活活饿死。” “他拿走了我的背包,那是我发现的,我的!” “在这里,他就是把自己当土皇帝了,他迟早会把我们饿死,我们最后都会变成那具尸体那样!” “我们能怎么办,我不想死!” “你饿吗,马小?” “我饿!” “现在唯一有食物的是两个地方,一个就是那具尸体,你吃他的肉。一个,就是那混蛋的手里!” “我不要,吃尸体,我才不要!” “那我们就从他手里抢过来!” “抢?他比我们强那么多,我们怎么抢得过?” “他现在已经睡着了,你明白吗?他腰间那把枪,你注意过没有,我们只要偷了他的枪,一枪把他的脑瓜子崩了,东西就都是我们的了!” “杀了他?!” “杀了他。” “这...” “马小,死的不是他就是我们了!” “...好吧,那陆远怎么办,那个家伙会看到的。” “他脑子已经坏了,我们弄死曹志,在把他杀了就好了!” “这...” “你还犹豫不决吗?” “我...我不想死。” “那就跟我进去,看我手势行事,明白吗?” 洞穴内,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火星的映照中慢慢逼近曹志的身体,马小很快便发现了曹志金属扣上的反光。 马小咽了口唾沫,扭过头看向了安石升。 安石升则是挥了挥脑袋,示意马小下手。 那臃肿的手在空中颤抖着,很快便接触到了那点冰凉。 马小的手掌的关节开始弯曲,在即将握住枪把的那一刻,他的手腕却被一双大手抓住了。 “我就等着,等着你们上来,这样我就有理由把你们打死。” 曹志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他的身影在两人的眼前渐渐变得高大,冷酷的字句不带半分犹豫。 马小哆嗦着,立马向后退去,可曹志的手如同一把钳子似的死死地抓住了他。 “你这禽兽,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还给我!” 马小发了疯般突然向前扑去,抬起手便打向曹志的面门,可那一击终究还是太慢太无力,短暂的愣神后曹志仍有余力将那只手翻转在马小的身后。 那痛苦的嚎叫声立马传遍了整个洞穴,马小的头上尽是汗液,他痛苦地挣扎着,而曹志却已不打算放过对方。 曹志腾出了一只手,举起了腰间的配枪。 “下辈子再吃吧,要是你能长出嘴的话。” “不...” 马小那软弱的神情只驻留了一瞬间,下一秒枪声便在他的脑门处响起。 那沉重的身躯倒地声冷漠地响起,曹志扭过头,重新看向站在面前的安石升。 “长官,不是我!不是我!是马小,是他要这么干的,我一直,我一直都是您的人啊!长官,放过我,求您了,我给您跪...” “砰!” 安石升的脑门正中精准的亮起一个血点,离子火花的焦色还未淡去,那高个子便扑通一声倒下了。 曹志哼了一口气,随后目光再次看向角落里睡着的陆远,他打开探照灯,闲庭信步般走了过去。 “喂,别装了,这么大动静,我不信你睡得着。” 曹志的脚尖踹了陆远的腰部两脚,脸上是狰狞的笑。 陆远缓缓从蜷缩中爬起身,却是用一个笑脸迎了上去。 “被你抓住啦,下次我得换个地方藏!” 曹志看陆远那痴呆的模样,按着扳机的手指不由得松开了,他蹲下身,想好好调戏一下眼前这个傻子。 “藏什么,藏到哪去?”曹志笑着。 “那两个人说的,藏得好不被找到有奖励。”陆远回答道。 “什么奖励?” 陆远从裤兜里掏出两块压缩饼干,递给了曹志。 “就是这个。” 曹志见到陆远拿出此物,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这两个家伙,死前还藏着吃的...竟然愿意拿这个堵住你的嘴,真是够有意思的。” “我输了,是不是就没有奖励了?” 曹志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又是笑,“是的,你还有惩罚,你身后这把枪得输出去。” “枪?”陆远晃着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曹志看着对方,手不由得摸向了自己的枪把,他仍是害怕,仍是心存疑虑。可只见陆远竟然背过身,主动把那把长枪从身后卸了下来,举到了曹志的面前。 “是这个吗?” “是的,乖孩子。”曹志大喜过望,以至于两只手伸出去就要去接。 “噢——”陆远的神色却在此刻突然一变,曹志毫无防备的双手再回去拿起枪已是来不及,陆远的双手迅速将手中的枪回正,并且扣下了扳机。 一连串的火光映照出了曹志那张惊恐且诧异的脸,鲜血从他的口中大股大股地溢出。他的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傻子”,在意识到自己已经倒在地上后,他的身体早已被射成了筛子。 “你们真的把我当傻子?”陆远的脸变得冷峻起来,他走向倒在地上的曹志,捡起了他的配枪。 “我确实要疯了,饥饿,压抑,无休止的黑暗,无法洞察的时间。但我始终知道我该做什么,我要活下去。如果不让你们把我当成一个无害的傻子,我怎么能活到今天,怎么让你卸下这些防备...清江姐,抱歉,我早该拿起枪把他们都射穿的,只是,我心里仍然需要一个借口,一个理由。” 陆远走向倒地的马小,拆下了他手里的监测器。 陆远走向倒地的安石升,拿走了他落在手边的工具包。 “确实...再饿上一会,真的会晕过去吧,现在的我,连枪都拿不稳...真的是一场豪赌啊。” 陆远靠在石壁边上干呕着,饥饿感早已将他的身体折磨至崩溃的边缘,他颤抖着拆开了那包压缩饼干,狼吞虎咽般吃了起来。 “我得活下去,我得活下去。” 第113章 往更深处 陆远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疲惫无力中缓过劲来,久违的饱腹感让他的神智再次回归了清晰。 但陆远此刻也意识到,要想恢复完全的体力已是不可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的各项身体机能都已经开始衰退,只有离开此处,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陆远拖曳着包袱,走到水塘边,将探照灯打向自己曾经坠落的洞口。 “不行,洞口的隧道是斜向上的的,完全看不到头,我也根本爬不上去,这里的石头光滑地连指甲都卡不住...” 陆远感到失望,这狭小的洞穴里,除了水和石头外什么也没有。 “幸好,没有别的什么生物会来袭击 这大概是唯一幸运的地方了。” 陆远自我安慰着,蹲下身决定先洗掉身上的血迹,灯光映着水潭里陆远那张许久未打理的脸,他呆笑了一下,确认了那水中的影子来自自己。 “我居然长这样,和我印象里差远了。”陆远把水泼到自己的脸颊上,洗去泥尘,可那忽明忽暗的视野再次变得朦胧起来。 “雾?” 陆远意识到,大雾似乎再一次开始蔓延了,他低下头看向脚边的水潭,可这次,借着拿出来的探照灯,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水汽?正在从池底向上面冒,水泡...从哪来的。” 从一开始大家就忽略了昏暗的水塘,人们倾向于在大雾来临时躲进自己洞窟里,却从注意过那平平无奇的怪象。 “水...空气...下面有缝隙,原来如此,这些水雾是从下面升上来的,这些个石头,里面一定有缝隙,下面是空的!” 陆远的双眼再次变得兴奋,借着灯光,他的手掌在地面摩挲着,感受着空气的流动。 “就是这里!一条隐裂,有气流正在从下面飘上来!” 陆远顺着那条裂纹继续往前走,很快走到了石路的尽头,那缝隙连接着水塘,在一处的水面之下,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里,一块土地正鼓起异样的包。 陆远急忙背上了行李,一头扎进水中,将曹志生前用过的匕首掏出,狠狠地刺进了那鼓起的土层中。 那被冲刷了无数日夜的薄土在陆远重重的一击下破碎崩解,池塘的底面如同坑洞样凹陷下去,池水开始倒流,顺着那黑暗的孔洞直泄而下,陆远在这漩涡中挣扎着,可终究还是逃不开那向下的吸力,他顷刻间便失去了意识,在一阵难分方向的乱流中,陆远再次被水携带着进入了深渊之下。 ... 深渊洞口,第三集团军扎营处—— 清江的的营帐被轻轻地掀开,在这与女队员合宿的日子里,她对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已经完全不敏感了,可这次那熟悉的声音却出了奇的是对着清江说的。 “清江姑娘,你最近还好吗?” 清江靠在桌板上的身子转了过来,那站在营帐口试探着看向她的女人正是妮兰。 “妮...”清江有些惊讶,她未曾想过自己会被对方拜访。 “可以出来谈谈吗,还没完全入夜,现在外面很凉快。” ... 清江和妮兰漫步在沙地上,一个垂着头,一个撩着自己的头发。 清江有一脚没一脚地将地上的石头踢远,却给妮兰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你随便踢走的一脚,可能是别人一直在找的宝石噢。” 清江抬起头侧着看了妮兰一眼,却见对方还是那般笑。 “黄金平原里,这样的石头到处都是,平平无奇。” “可是,总会有那样一块独一无二的,属于你的吧?” “属于我的?”清江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陆远给他捡拾的那块宝石,一条竖着的浅纹从中间绽开。 “这是你的那块吗?”妮兰看向清江手里的宝石,“虽然有一条裂,但是很好看呢!” “嗯。”清江显得有些落寞。 “我也有自己的一块,你看。”妮兰张开手心,一块精致的黑色宝石,它的棱边反射着银白的月光。 “真美。” “是啊,我自己是不会去捡这些石头的,但是当这些物件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它就不再只是一块石头了。你的那块石头,是陆远送给你的吧?” “你知道?” 妮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得出来,你也不是那种有兴趣把头低下来找东西的那种人。但你一直收着它,不是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呢...我知道它平平无奇,我拿着它也只是因为它是一个礼物,这就是它唯一的意义。” “但我不这么觉得,如果一般人送你一件礼物,但它只是一块废铁,你肯定会觉得对方在羞辱你,肯定早就愤愤地把它丢远了吧。但如果陆远从垃圾堆里翻到一个铁块 并对你喊着‘嘿,清江姐,我们把它卖了换一顿吃的’,你还会把它丢掉吗?” 清江听到妮兰这样绘声绘色的表演,不由得笑了一下。 “倒是像他会干出的蠢事。我不会丢,因为按他的脑子,肯定会觉得这个玩意可有用了。” “是啊,那不值一提的废铁就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你看到物,会想到人,想到他的各种各种。会因为一个无人理解的理由突然一声笑,又或是一点心酸。你的心里到最后其实惦记的就不是那块东西了,而是那个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清江皱了皱眉。 “我想告诉你,清江妹妹。”妮兰忽然转过身子拉住了清江的双手,“当你紧握着那个信物,能感受到遥远呼应的痛与爱的时候,他就仍然在你的身边。我们相信,我们前进,即便在地下他也从未停止过自己求索的脚步,在这样的黑夜里,时间仍然不因为光芒的消逝而停止前进的步伐,我们也一样,我们学会勇敢,我们学会成长。” “你...”清江呆滞着,却看到妮兰泛着泪的眼角贴近了自己,一个温暖的拥抱紧紧裹住了清江的身躯。 “我们总是前进,逼着自己前进,因为一旦停下来,我们就会有力气去思考自己所遭遇的不幸与苦难。答案总是飘忽难寻,公平总是离散缺席,不要放弃,清江妹妹。那天...我偷偷躲在营帐外,听到了你和武陶的对话,我在想办法,我去求了乾惟贤一起想办法,我们会找到陆远的,好吗?” “嗯...”清江静静地拥抱着妮兰,风吹起两人的长发,在那逐渐变得冰冷的夜里,两人的脚步再次开始前进。 ... “滴滴滴——滴滴滴——” 那尖锐的报警声如同蛰刺一般痛进陆远的大脑,他闭着眼,试图爬起身,可全身如同散架了般疼痛,他感知到了身下的柔软,不是来自水,而是某个从未碰过的东西。 陆远的手紧紧抓了一把,却只是撕碎了什么如同毛发一般的东西,一股怪异的味道钻进来他的鼻腔。 “咳咳!咳咳!” 陆远咳嗽了两声,无法平衡的身躯再次顺着一个坡滚了下去,这次的陆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翻了个面,待那眼冒金星的感觉结束后,陆远的目光再次慢慢变得清晰。 光。 那是陆远第一眼所看到的东西,不是来自探照灯,陆远的灯具还留在上面的洞窟中。 那种光带着色彩,陆远辨析着,那是一种幽兰色,几个圆球形的鼓包在某个圆柱体上延伸出来,结在了一个巨大的伞盖下方。那点亮光来自这些鼓包。 “这是...”陆远直起腰,坐在地上挪动着身子往后退去,可移动着的臀部却传来了异样摩擦感,陆远吓得立刻跳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远一蹦起来,头便撞到了那个圆柱体,在一阵晕眩中,陆远再次跌倒在了地上,可地表却仍然是方才那股密集的毛发的触感。 陆远企图站起身逃跑,可自己的双腿却使不上力,越是往里走,脚下的东西就越密,那玩意很快就没过了他的小腿,直到将陆远再一次绊倒。 “哈——哈——”陆远喘息着,决定不再挣扎抵抗,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等待着,等待着。 大概过了十分钟,陆远还是如同一具死尸一般躺在那。 三十分钟后,陆远从那片地方谨慎地爬起了身。 一小时后... “所以,这脚下的东西,是无害的。这种东西,好像和我在实验室里看到过的栽培植物很像,是叫草吗?” 陆远举目望去,辽阔的一个又一个土丘上,一望无际的竟是一片绿色,一株又一株先前所见的圆柱体灯球怪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陆远很确信自己仍然在地下,这里没有日光,天顶仍然是无法洞穿的黑暗,只是那片“天空”变得高远,眼前的一切如同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般开始铺展,向外延绵。 是的,地底,从来都是一个世界。 第114章 真实的世界 “从武陶那里传来的实验样本信息,剖析地怎么样了?” 院长走向身穿白袍的琰身边,看着他处理着电子屏幕上的各项数据。 琰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身后的院长,反而是发问道:“这些研究结果和数据,按照长官的要求,都是要保密吗?” 院长靠近了琰,强行让对方的视线能看到自己,他那不好的脾气在此刻却出奇地没有发作。 “是啊,但是你不会是想不告诉你的老师我吧?这个项目可是我批给你的。” 琰摇了摇头说:“我怎么会做这种不近人情的事。我意会长官的话,他是不希望这里的消息走露出去,毕竟远征这件事在别的军团眼里并不受重视。” “所以,确实有什么大发现对吗,武陶那老小子,是真不想让别人捷足先登啊。” 琰回过身子,默默走向了实验室的大门,随后启动了安全锁将那气动门关死,留下了他与院长的单独空间。 “老师。”琰的手指在打印机上快速操作着,一纸又一纸的数据报告被打印了出来。 院长向前走去,将堆成一沓的纸张收集起来,扶了扶自己的镜框,看向那些密密麻麻的字。 “这是!”院长惊呼起来。“这怎么可能,如果这是真的,绝对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发现!” 琰却显得异常镇定,“武陶长官很有眼光和智慧,虽然他之前也把火山蠕虫的数据传了过来,但不得不说,这一只他们口中的毛怪,的确大不相同。” “按照数据量来说,火山蠕虫的所含的信息比这只毛怪多得多。”院长抽了抽鼻子,“但它几乎所有DNA也与沙漠中的虫族重合,我们只是将它划分为虫族的一种变体。但是这个毛怪不一样,它虽然构造简单,但是...琰,幸好这个项目是你接手的!” “因为我的保密工作做得好?” “因为你现在是我最信得过的学生!” “多谢。” 老院长又看向天花板,来回踱着步子感叹着:“天呐,全新的物种,区别于虫族的新物种。我本以为这颗星球只剩下了虫族这一种生物,不论是在哪里所见,小到沙地虫,大到沙漠镰螂,皆是它们分化的变体。这一只,这一只与虫族毫无关联,一只两米长的巨兽,居然能以独立的种族存活在这颗星球!那个地下,那个地下一定有更多东西,那里有我们从未见过的生态!我一定要,琰,我一定要亲眼去看!去研究!” “您都这个岁数了,远征可不是闹着玩的。”琰淡淡地回应道。 谁知院长却走了上来,大力地摇着琰的肩膀,激动地喷吐出唾沫:“琰,想个办法,我们得找到去往前线的理由,我带你一起去!” 琰面无表情地任由院长摇晃着自己的躯体,经过短暂的思考后,给出了自己的回应:“好啊,但你要把更多项目的权限交给我。” ... 陆远靠在那发着光的伞盖下,从安石升的工具包里翻出了纸和笔,经过一段时间的晾晒,姑且算是可以写字。陆远借着光,将文字记录在了纸张之上。 “我再次从高处坠落,来到了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监测器在这里已经处于了离线模式,除了时间什么也看不到。我不知道我随着那股水流,顺着隧道滑行了多久,我也惊讶于自己能活下来。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它在地下,但是和我以往所见的一切场景都不相同,它美得不像话,比地面更美。空气,水,还有眼前的各种色彩,这里甚至有明亮的光。我一度怀疑我已经死去,现在正在某个死后的世界里,但这个世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类。我得在这里走下去,这附近的很多东西都是无害的,和凶暴的虫子们并不相通,我曾在实验室的植物培养区看过类似的东西,琰也曾和我讲述过...我准备给这些看到的东西起名字。脚下的这个,长着细长的泾,却会在顶端分化成随机数量的长叶片,我管它们叫做‘多叶草’,我背靠着的似乎是一种树,或者是菌类,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蘑菇,它的蘑菇盖下长着许多发着光的大泡,这些泡很软,我曾尝试过将它们戳破,结果它们瘪了下来并且放出了大量的荧光点,很呛,但是不危险。我得继续往前走了,我想知道我是从哪里坠落的,这样我以后可以找到方法回来。” 陆远撕下了这一张纸,把它放在了自己背包的夹层中,他整理好东西继续向前走去,走了数百米便听到了水流声,顺着声音寻去,绿色的地皮慢慢褪去,他很快便找到了一片巨大的水塘。 “这是...” 陆远看向那片水域,与平时所见的不同,那片巨大的水塘正剧烈地滚动着,水花在空中翻腾,蒸汽正不断地从中冒出,升入天空。陆远感觉到脚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震动,那片水塘散发着光,肉眼可见的清澈正快速变得浑浊,土地在金黄色中开裂,升腾的风向上掀起了恐怖的水龙卷,几乎是在一瞬间,水面上便同时升起了数股不断变高的喷泉,同时震动声变得愈发明显,被加热的水不断地化作雾四散开来,陆远害怕地向后退去,水汽正伴着风不断抽打在他的脸上,可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变化。 陆远即刻明白了,他跑到了一个安全的角落,再次记录下了一章。 “大雾区的形成原理,我彻底明白了。那些水雾之所以间歇性的形成,是因为在这地下所间歇性诞生的火山喷发。这些火山被水淹没在下方,因为每次发作时,都会产生巨大的蒸汽团以及上升气流,经过石缝来到洞穴内部,我大概是从某一个气流口掉了下来,在空中经过了缓冲慢慢飘落到了一个随机的落点,即使这样,也还是好痛啊。不过我还是福大命大,正好赶在了这些水底火山活动最活跃的时候,不然这么高的地方我肯定会摔成肉泥!这些地热能源让这个地下世界始终保持着温暖与潮湿,这些地面无法生存的植物可以在此处生长,真是奇迹。这地方应该还有更多这样的水底火山,但愿我不会在探索的过程中被这些东西卷进去吧。” 陆远放下笔,看向了远方溅射开来的水汽,决定换个方向继续前进。 寻找来时的洞口已经变得不现实,陆远索性放下了更多想法,决定将这片区域继续探索完,只要走得够远,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可陆远并不知道,他那些无心的做法却带给了这个星球的人们前所未有的知识。 ... 后记 生物记录图鉴——陆远,琰着 那本书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还算可以辨认出来的字,陆远用自己的理解将所见的事物记录在了纸张上,而正式发行出版的那一册则是被琰修改过的。 多叶草:地下世界的最常见的草本植物,无害,大概是很多生物的一种食料,但是似乎并不适合人类食用(味道又苦又涩)。 巨灯菇:地下世界里常见的巨型菌类,生长长度可达到两米至六米不等。其位于地表的各部分都可以生长出球状的荧光菌包,并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菌包内含有大量的孢子,一旦生长成熟,就会破裂并向外传播,这是它们进行繁殖的主要方式。孢子本身无害,但有实验表明部分人类对其过敏。 水底火山:水底火山的名词并不恰当,地底各处的火山活动都很频繁,只是那些水域恰好覆盖在了火山口上方。这些火山口为地下提供了大量的地热能源,这也是地下生态得以昌盛的最主要原因,当水底火山喷发时,大量的无机质会溶解在水中并传播到各个地方,这也为地下植物提供了丰富的水资源与养料。 地底泥:经由火山灰形成,历经上万年的时光形成的厚实土层,这样的泥土在地下随处可见。 细菌以及食腐虫:地下的分解者,活跃在几乎所有地方,食腐虫是虫族的一种分化,但其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虫族拥有了自己的活动方式。如字面意思,它以腐烂的有机质为食,在地下的土壤里可以轻易被找到,富含蛋白质的身体不失为饥饿时的一种选择。(注:烹饪后据说口感极佳) ——更多信息待解放—— 第115章 生物见闻(其一) “荧光森林。” 陆远斟酌了许久,在自己的纸上描摹了一块不规则的图形,并将这块土地取了这个名字。 陆远坐在一处土坡上,眼前则是一望无际的巨灯菇丛林,各种冷色系的光交相辉映在草地的上空,在黑暗中,如同一个永远无法落幕的集市。 陆远收起自己的纸笔,向着眼前的方向走去,他走进林中,从巨灯菇的菌杆上划下一块厚实的皮,凑在鼻子边闻了闻。 “清香的味道,还有水份。” 陆远虽然仍然剩着干粮,但自己的确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吃过一份正经的饭了。他想起自己有时会在仓库的阴暗角落找到的几丛蘑菇,想起了价格昂贵但异常鲜美的菌菇汤。 于是陆远拿出了铁罐子,把巨灯菇的表皮堆在了一起,这些易燃硬实的东西直接食用几乎无法下口,但是用来生火则很好。 “能吃的部位应该在更深处,那里更嫩些。” 陆远拿出军刀,往巨灯菇的伤口处深刺下去,白色的浆液顺着刀身上的血槽流了下来,陆远拉动匕首,很快剜下了一块松软的部分。 陆远把从池塘边收集来的水倒进了铁锅里,再把菌菇块切成小部分一个一个投了进去,用离子步枪点燃了火,接下来,便是等待。 陆远坐在草地上托着下巴,闻着逐渐沸腾的水里开始飘出清香,一种满足感与幸福感油然而生,在这生物光源的映照下,远征后陆远第一次感觉如此地安适,直到他的屁股后方传来了声响。 陆远感觉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地表正在震动着,起初他以为只是寻常的地质运动,但这股感觉在局部范围内越发加剧,如同一台从下而上的钻机逼近般来到了陆远的脚跟处。 陆远身旁的铁罐子在火焰中震动着,陆远想靠近去保护他的那锅汤,但已经来不及了。 陆远眼前的土层突兀地炸裂,一抹巨大的黑色淹没了陆远的视野。 陆远用手掩护住自己的双眼,急忙向后退去,同时抽出背后的步枪,待烟尘散去,陆远举枪瞄准,下意识就要扣动扳机。 “这...什么情况?” 陆远的心跳由方才的剧烈搏动逐渐变得平息,眼前的那抹黑色如陆远所想,确实是一只巨大的虫族,只不过,它并未朝着陆远发起攻击,而是靠近了那锅汤,徘徊着,同时伸出头上两根长长的触角,在沸腾的水上轻点着,在察觉到高温后,又立刻快速地收回,它的身体一前一后地试探着,身上两只短小的翅膀不停地拍打振动,一对三角锥样的口器不停地发出嗡鸣。 “噗呲噗呲——噗呲噗呲——” 陆远从未见过这样的虫族,它很难改变自己对虫族的刻板印象,这些凶猛的家伙难道不都是食肉的吗,可眼下这一只,明明生长着强力武器,却对眼前的菌菇汤驻足留恋。 陆远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与对方保持着距离观察着。 这只虫子颜色从头至尾由黑渐变成黄色,相较于坚硬的前部夹克,它的后部身躯则显得柔软而肥大,它巨大的腹部两侧分别开了一对巨型的圆孔,随着呼吸收缩扩张着,黄色的荧光从孔洞处微微亮起。为了支撑它巨大的躯体,从腰部往后,它腿部的转而变成了密集且短小的状态,伴随着它的口器开始进食铁罐子里的汤,那硕大的肚子也进一步鼓了起来。它背后的鞘翅一刻不停地震动着,但早已无法起飞,那或许是一个即将退化或者进化消失的器官。 陆远拿出了军刀,从虫子的背后试探性的靠近,那虫子的触须在空气中摇摆着,它无疑发现了陆远的存在,那蛄蛹在铁罐子里的头颅猛地抬了起来随后进行了一个不快不慢的转身,那双圆洞般的大眼睛注视着陆远,吓得陆远几乎就要端起枪。 可那只虫子只是弯下了自己的触角,如同嗅气味一般在陆远的头顶盘旋着,最后,那被虫子喝了一半的汤被它用下颚紧紧地叼了起来送到了陆远的眼前,它用一种拙劣的动作蹭着陆远,试图将嘴边的食物交给它,但却只是把热的发烫的汤水撒了陆远一身。 “啊!”陆远被烫伤后本能地向后退去,跳着脚,眼前的虫子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般急忙钻回了方才的坑洞中消失不见。 “这到底是...”陆远看着那虫子消失的方向,眼前的一切都让他越发不解,他从未想过这些没有思想的虫子还会有这样一面。 “还是说...” 陆远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他想去尝试。 陆远顺着荧光森林继续前进,在一片长着紫色花朵的草地停了下来,这些花朵由一根细长柔软的茎作为主干,伴随着螺旋上升的叶片最后在顶端结下一朵开着五瓣的小紫花,对植物并不了解的陆远很快便被它吸引住了,陆远俯下身去闻它的味道,进入鼻腔的是一股浓郁的类似于牛奶与薄荷混在一起的味道。 陆远伸出手去,试图去将它采下来,可那柔软的茎却出奇地韧,无论如何掰折也无法将其扭断,陆远索性发力,试图将其连根拔起,可那异样的感觉却从土地直达陆远的手心,陆远此刻只感觉如同在将大地从它本身分离一般,他的全力如同沉入了流沙一般无效。 陆远哼哧着,此刻早已和眼前的植物犟上了,他伸出双手,腰部也一同发力,誓要将这玩意连根拔起,在屏息出力的三秒后 他终于感觉到了脚下的松动。 只不过,这次松动的范围又太大了。 不好的预感再次袭上了陆远的大脑,他感觉并不是自己将对方拔了起来,而是脚下的泥土把自己顶了起来。 “这次又是什么...” 陆远想着,失重感迅速将其晕眩,他感觉自己被抛上了高空,又重重地跌落,一阵粗重的鼻息喷吐到了陆远的脸颊。 “呃...” 陆远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再次颠覆了它的认知。土地,长满了那些花的土地,整个高高地升了起来,而泥土下方,则是一张方圆形的大脸,这张脸上有着长在脑袋两侧的小眼睛,以及根须一般分着叉的粗厚刚毛,它的皮肤由顶上的绿色变为蓝色,已经很难分辨眼前的物种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了。它默默地注视着陆远,脑袋上的花摇晃着,在吐出一声重重的喘息后便再次沉入了地底。独留陆远一人傻在原地。 “哈...哈...这可真是...”陆远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腿也软了下来,这些从未有过的认知在一瞬间塞进了他的大脑,令陆远变得混乱,前边的信息还未消化完,后边的东西又接踵而至,陆远需要思考,像琰一样进入一场长久的思考。 于是他跑到了一处高坡,靠在了一株巨灯菇上睡了过去。 “噗呲噗呲——” 一阵酥痒的感觉将陆远从睡梦中唤醒,即使在梦里,他似乎什么也没想到,也似乎压根什么都没去想。但他还是对这个扰乱自己睡梦的不速之客相当恼怒。 陆远醒来的瞬间,一度忘了自己仍然渗出地下,对着眼前的东西就要发脾气,但那黑色的非人大脸又一次将陆远吓得老实了回去。 “这...这是什么情况!” 陆远几乎要吓晕过去,他先前在林地里煮蘑菇时遇到的那只虫子,此刻又再度找到了它,但不同的是,这次它还带上了一份礼物——更多的虫子。 那与眼前虫子一模一样的无数只同族围绕在陆远身边,它们伸出触角在空中摆动着,身体两侧的孔洞一张一弛,分泌出了金色的液体,那些液体在它们刻意的推动下被送到了陆远的脚边,这些晶莹剔透的物质在空气中播撒着香味。 “这是什么恶心的分泌物?” 陆远皱起了眉头,可眼前的生物似乎没有恶意。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想到了!我就知道一定是这个,这个可能!女王素,它们把我认成它们的女王了!怪不得它们不会攻击我,还朝着我送食物,只是...”陆远伸出手指将身边的金色液体粘起一块,用并不信任的眼光注射着,“这玩意真的能吃吗?” 陆远尝试着把它塞进了口中。 “好甜!” ... 后记 生物记录图鉴 金蜜虫:地下的一种常见昆虫,属于虫族的一种分支,担任族群中采集食物的主要角色。金蜜虫体长可以达到2—3米,在虫族中身材较小,它们的头部拥有坚硬的甲壳和尖锐的口器,以供其在地下进行挖掘以及进食。它们通常对周遭环境表现出警惕性,遇到威胁时会第一时间逃回洞中,需要注意的是,虽然这些生物基本无害,但是仍然具有一定程度的进攻能力,且它们的食性宽泛,仍然会对人类产生攻击性。它们身体两侧的孔洞可以对消化后产生的能量进行再加工 并分泌出一种名为“虫蜜”的物质,这些物质用于供养巢穴内的其它高级虫种以及它们的女王。它们的鞘翅为了适应地洞的环境早已退化,时刻鸣响发出振动是为了感知身后的方向是否有敌人。 紫灵地母:一种虫族的演化分支,如今它们的族群早已脱离了巢穴形成了独立的种族,漫长的岁月中,它们逐渐进化成了一种类似植物的形态。出生后,它们就会找到一处空地,并挖掘一个坑洞将自己埋进去,在经历数个月的时间后,它们的背部便会开始产生突变,长出植物似的器官留在地表,通过光合作用产生能量。这些慵懒的虫子基本独立生活,且一生不会离开自己的土地,它们埋在地下的身躯会长出根须般的触角用以固定身体,巨大的嘴部也变成了滤网一般的结构用以在土壤里吸取腐质,这些生物的寿命出奇地长,身体也会伴随着年岁一圈圈扩大,最大的紫灵地母可以生长到五百米。这些生物不具有任何威胁,它们在受到攻击后有时会从地下冒出来,但因为扎根太深无法移动,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吓唬入侵者走开,它们背上长出的花朵也是它们繁殖的唯一方式,和授粉一样,这些花最后会长成一个灰色的坚硬果实(实际上是一种卵),最后茎干枯萎脱落,在某一天,它们的幼虫就会破壳而出。 第116章 生物见闻(其二) 陆远狂奔着,却不时扭头看向身后,待视野里再也看不到那些尾行着它的黑点时,他终于停了下来。 “哈——哈——” 陆远的手扶在巨灯菇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对他来说,摆脱那些金蜜虫着实费了好大功夫,纵然自己不会被那些虫子盯上攻击,可一直被它们包围着也不是办法。金蜜虫一刻不停地将自己的分泌物喂给陆远,这些粘稠的物质早晚会把他彻底淹死。 “到底是多大的虫子,才能吃掉这么多。”陆远抹了把头上的汗,又看了看手边铁罐子里装带回来的金蜜,那些发光的流质正散发着一股甜腻的香。 “我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甜的东西。”陆远嘴上嫌弃着,但心里却认为这玩意倒是不错,高糖分用来充饥有很强的果腹感,这些日子嘴里吃的都是些没有味道的东西,许久才尝到了这一口甜。 可回过头来,此处的风景又与来时不同了,匆忙的奔跑让陆远忘记了周遭的环境变化,不知不觉中,那茂密的巨灯菇林地已然到了尽头,光线一下子便暗了下来,光源变得稀稀落落,土地上生长着的主流植物被一种黑色高耸的圆柱形树木替换。 陆远抬头望去,那高耸的植物长得笔直而干净,直到树冠位置前,周遭都不长出一根树杈。它那膨胀似展开的树冠如同一张巨大的圆饼,薄而宽,将可用空间尽数占据。在那繁茂的叶片中,几根灰绿色的藤蔓自上而下垂落到地面并长着与那株树木截然不同的叶子。 陆远走向最近的一棵大树,用手掌摩挲着它的表皮,那粗糙的表皮遍布着肉眼难以观察的颗粒,陆远的指腹稍一使劲,那树皮下方就会传来一阵酥麻的爆裂声,就像一个个气泡被捅破一般。 陆远从背后拿出了军刀,尝试着划开树皮,在一声清脆的鸣响后,那树皮的破溃处便开始流出澄清的汁水,在流淌约一小杯的量后,后续的汁液便开始变得粘稠且浑浊,它们很快堵在了伤口处并快速固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划痕填了个严实。 “真是神奇。”陆远惊叹道,可无尽的求知欲与好奇心让眼下的陆远不由得继续抬头看向了更高处。 “最上面又会是什么样?”在经过短暂的犹豫后,陆远决定向着高处爬去。 “呲——”陆远的军刀捅入树皮,他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并借由军刀将自己更好地固定,这些长得有十余米高的大树几乎上下一般粗,好在陆远挑选的这棵并不是相当粗壮,即便是攀爬技巧并不高超的他也可以在半途环抱着树干进行简单的喘息。 “要是掉下去的话...”陆远心里打着颤,可已经行至半途,再说放弃之事便显得太过儿戏,何况那树冠顶已经感觉近在咫尺。在陆远生活的星球,锻炼对于他这样的底层人来说是一种陌生的概念,在习以为常的高强度劳动下,即便是看上去相当瘦弱或是肥胖的人也拥有着不俗的身体机能,何况陆远的身体状况正处于极佳的水平。 在经历了最后一次喘息后 ,陆远的右手终于摸到了眼前的树冠,他的左右手一并发力,强撑着自己爬了上去。在密密麻麻的树杈与枝条中,陆远的脑袋探出了那遮盖着上空的叶丛。 “这,原来如此!”陆远抬起头,终于明白了这些树木生长地如此之高,树叶却是以平面的形式向四周扩展的原因。 在土地的另一侧,陆远所见的是另一块土地。 洞穴的穹顶与地表一般,也由泥土构成,但上方的泥土不比地下厚。受限于重力的原因,这些吸附在顶端的泥土更稀薄也更粘稠,因此几乎长不出什么高大的植物,只有一些稀疏的草与地衣——但这里除外。 陆远所见,是一片金色的海洋,由藤蔓交织铺就的绿毯绵延覆盖在整片穹顶,一颗又一颗发着金光的果实密密麻麻地垂落着,照耀着底下的叶片。陆远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叶海,这些遮天蔽日的树木向上生长,只是为了获取另一种植物产生的光亮。 在这叶与叶相隔的狭小区域,陆远仿佛置身黄金的海洋中,陆远被那光芒迷住了双眼,他伸出手去,试图摘下那一颗硕果,在略带温热的触感中,一阵窸窣的响动却突兀地传来。陆远的举止摇动了安静的藤蔓丛,瞬息之间,一团又一团成群的飞虫从那黑暗的缝隙中蜂拥而出,在空中挥动着翅膀,它们彼此交错飞舞在一起,在空中如同星光一般跃动闪烁着。它们似无头苍蝇似的乱撞,陆远无意的打扰让这片海洋再次热闹了起来,在扑棱着的风声里,在流转如织带的光芒中,它们前往黑暗处,它们藏进了叶丛里。 陆远向它们离去方向的一瞥却让他看到了远方树冠中的那一处古怪的缺口,在一片绿色中,那一块黑色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没有什么比探索更重要的了,陆远顺着树干再次从顶部慢慢滑落,向着先前记忆中的方向再次跑去。 在黑暗中,陆远逐渐看到了不远处从天顶透下来的光线,在一片又一片树丛的掩盖下,这点光芒确实那般显眼,以至于陆远奔跑了许久才发现它的目标其实离他很远。 陆远来到了那处豁口,金色的光芒自上而下照耀着,可陆远的眼里却充满了失望。眼前的豁口并非由于什么特殊原因形成,只是因为,这里是一处水潭。 圆形的深邃的水潭。 陆远靠近水边,从上自下看去,却发现那水里游动着几只自己从未见过的生物,这些生物散发着银白的光芒。 它们的身躯近乎透明,身上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那被表皮与血肉包裹住的骨骼一根一根分明着,身上的所有器官都不加掩饰地暴露在视野中。它的嘴在水中开合着,如同一个钝三角吐着气泡。 “这不是虫子吧,怎么看都不像虫子!”陆远对虫族以外的生物认知,就只剩下幻兽了,所以当他按照自己脑中的记忆去一一检索关联的生物时,却得不出半个答案。他试图去联想那些贴在罐头上的图画,可那些怪模怪样的生物似乎也没有一个准确的名字。路远认为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地下并不仅仅有虫族,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未知生物,如果算上这些天所见过的植物,那陆远一定已经成为了这颗星球最有见识的生态学家了。 “噗通——” 陆远脱下了鞋子,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水,那些在水中游动的生物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识,它们的速度缓慢,也对陆远的到来不管不够,陆远注意到了它们那对白色的眼睛,似乎根本没有在进行任何有效的观察,于是陆远伸出手去形成一个隔笼,在缓慢的上升中,那白色的生物就被陆远带出了水面。 陆远回到陆地上,看着躺在草地上扑腾着的透明生物却犯了难。 “它好像快要死了,但是我该怎么救它,把它放回水里吗?可是它不会淹死吗?” 陆远思索着,便随手从脚步捡起了一根树枝,戳了戳眼前的生物,可没成想这一捅下去,却直接刺破了对方的皮肤,透明的身体很快染成了红色,毛细血管接二连三地断裂,那只生物痛苦地挣扎着,翻腾着身体却始终无济于事。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平时都是别的生物对我们出手来着,我没想到你那么脆弱啊!” 陆远手忙脚乱着,看着手中的树枝,很快便又想到了救它的办法。 ... 火光再次从黑暗中亮起,陆远在香味中陶醉着,眼前那只生物已经在火上被烤得酥脆。 “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为了不浪费你的命,吃了就是最好的。” 陆远的眼睛瞄向池塘,开始惦记起其它同类来。 ... 后记 生物记录图鉴 巨人水塔:生长在黑暗森林的一种木本植物,生长速度极快,寿命长,最长可生长到五十米(目前碍于地形,所见上限)。这些植物长有粗糙但较薄的表皮,这些表皮下方排布着大量的液泡,是该植物用于储水的主要方式。在固有的认知中,由于其外部的易于破坏性,巨人水塔在认知中似乎并不坚韧,但实际上,在它液泡的下层,仍然有一层坚固的木质层,这才是巨人水塔保护的主要区域,巨人水塔外部的所有部分都可以自行修复,在检测到某处出现伤口时,内部的木质层便通过其筛管分泌出一种粘稠的固化液堵住其伤口处,在一定时间内即可完全复原。巨人水塔的繁殖周期相当长,因此形成一片林地也要经历漫长的时光,巨人水塔的出现往往意味着丰富的水资源,以及洞穴浆果,以及安全。 水塔藤蔓:寄生在巨人水塔躯干上的一种常见藤蔓,叶片为绿圆形,没有什么特别的的地方。它们的根须会扎在巨人水塔的表皮下方,以汲取对方的水份进行生长,年份较长的藤蔓甚至会垂下自己的枝条直达地面。 洞穴浆果:生长在洞穴顶端土壤的一种草本植物,它们的生长环境较为苛刻,必须在足够黑暗潮湿且富含无机物的温暖环境中,洞穴浆果扎根之处,其土层下方必然蕴含着丰富的矿资源。这些植物会长出荧光的浆果以吸引小型昆虫为其授粉,发光的浆果在采摘后两小时内就会由于失去养分而停止发亮,洞穴浆果生长着的洞穴里通常会伴生出高大的巨人水塔。 发光果蝇:这些果蝇喜爱洞穴浆果的光亮以及甜蜜气味,它们在浆果的叶片中筑巢,并时刻在附近飞舞着发出噪音,由于常年进食洞穴浆果,它们的尾部逐渐变成了金色,且具有一定的照明功能,这些明亮的小虫子会在求偶时大量进食洞穴浆果以吸引异性。如果果蝇长时间未进食洞穴浆果,尾部的发光功能则会慢慢消失直到再次进食。 透明鱼:洞穴水潭的一种鱼类,无害,如同它们的名字一般全身透明,它们几乎没有视力,也缺乏感知能力,它们几乎单一的生活在安全的水潭中,依靠掉落在水中的有机物生存。因此,人们几乎只能在拥有大量植被的森林水池中发现它们。它们缺少外敌,生存环境轻松,因此繁殖也较为缓慢,一旦生态环境遭到破坏,便极其容易灭绝。找到这个生物,意味着周围的捕食者极少,环境相对安全。 第117章 生物见闻(其三) 深渊入口,某营帐内—— 妮兰小心翼翼地掩上了帘帐,确定四周没有人后,搬过一把折叠椅坐了下来。 清江,乾惟贤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两人保持着距离,彼此无言。 “你们也多少说两句嘛。”妮兰望向二人,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 可两人仍是十分默契地静默着。 “好吧,我们还是说正事,陆远已经失联了有一周多了。期间我也去找过武陶,但是他一直试图避开这个话题,看来是打算彻底放弃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清江显得相当恼怒,“军队已经重新控制了大雾区外侧,可救援工作却迟迟不展开,他们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乾惟贤却显得相当冷静,他双手抱着胸,冷冷地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武陶之所以不展开救援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监测器已经失效了。在加之时间已经过得太久,继续花费人力在搜索上是一种更大的冒险。这一周内,我们遇到的虫族袭击也不在少数。” “你!”清江瞬间暴起,“那你来这里做什么,给武陶说好话吗?” 乾惟贤也回击道:“我只是站在客观的立场,我从没说过我和你们是一边的。别忘了,因为陆远,我被撤了职。” “那是你活该!” “好了好了,别吵了。”妮兰打圆场道,“陆远是一个出色的战士,于公于私,他的牺牲都会是军团的损失。更何况,他帮了我,我却骗了他,我还欠他一个人情,乾惟贤,我告诉过你要收敛起你的那些自傲。” 乾惟贤扭过头,面露羞色。 “我会帮你们,反正...” 清江冷哼一声,转而看向妮兰:“所以,计划是什么?我们自己下去找?” “这样子对军队太不负责了,我们是这里的重要力量,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将众人置身险地。” “所以呢?” “所以,我当时也一筹莫展,但是你猜怎么着,前些日子,有个人联系上了乾惟贤!”妮兰高兴地笑着。 “什么人?”清江疑惑道。 乾惟贤却淡淡地说出了答案:“研究院的院长,杜文,他好像对我被撤职的事还不了解,联系到我希望我能给他批文让他来到前线。” “杜文?”清江依稀记得那似乎是琰一直跟着的某个研究所的老人。 “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乾惟贤在被撤职前,权力确实大到没边呢,这算是在夸你还是在嘲讽你?”妮兰戳了戳乾惟贤的头。 “随便...” “所以他要过来帮我们?”清江仍是问。 “他怎么会被允许来,重要的研究人员都是受保护的,非特殊情况不准许上前线。武陶肯定会驳回的。杜文肯定也知道,所以把信息先发给了乾惟贤,希望他运作一下。我们截胡这个情报不告诉武陶,然后只要去拿到批文,就可以让他顺利过来了。过来以后,就算是武陶也没办法让他回去了。这就是先斩后奏。只不过嘛...回头可能就又要吃处分了。”妮兰笑道。 “可是这个老头,真能派上用场?”发问的却是乾惟贤。 “杜文手里总有很多新的测试产品,我特地询问了他有关下潜的无人机装置的研究进展,他说最近的很多项目都交给了他的一个徒弟,也是最近新上任的实验室顾问。这个顾问很厉害,据说研发了许多革新设备。可以为我们的下潜派上用场。” “所以,其实你是和他做了个交易,让他帮我们找陆远,我们就可以让他偷偷过来?”清江看向满脸鸡贼模样的妮兰。 “算是吧,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获取批文的权限了,所以这件事,还得...”妮兰正想说,谁知却被乾惟贤打断了。 乾惟贤从怀里掏出了一叠文件,放在了桌面上,同时说道:“批文,有了。” “你...你是怎么搞到的?” “拜托了一位朋友。” 妮兰的脸色不知是喜是怨,她用手指绕着头发,又看看清江又看看乾惟贤。 “那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我们去联系杜文院长,然后把批文传输给他。” “对了,你知道杜文身边的那个顾问叫什么名字吗?”在临走前,清江突然叫住了妮兰。 “嗯?顾问,这个名字其实还挺耳熟的,好像有人和我提到过,好像就是你们。”妮兰用手指抵着嘴唇,回忆着,“好像叫做,琰。” 清江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我建议你,妮兰姐,你可以再和杜文联络一次,并且告诉他,陆远的情况。” ... 陆远狂奔着,急促地奔逃着,当他意识到这片土地不只是有虫族时,他就该想到这里暗藏的威胁。那群长着四条长腿的独眼毛球自从盯上陆远后已经紧紧尾随缠着他数个小时。 这些黑暗森林深处的诡异物种在一丛又一从低矮的树木中突然出现,发出怪异的尖叫,它们那巨大的瞳孔在靠近陆远的刹那便会裂成两半,并露出那一排又一排獠牙,在牙齿碰撞的刹那,陆远当即意识到了眼前的家伙是把自己当成了猎物。 更可怕的是,这些家伙还是群居生物。 “呼哧呼哧——” 那奔行的怪物发出喘息声,巨大的眼球随着与陆远不断变化的距离不停地变换着形态,陆远体内的肾上腺素慢慢难以为继他高强度的运动,他很快便觉得身后那些急促的喘息声越来越近。 “扑腾——”最后陆远还是跌倒了下去,面朝着土地,感受着身后迫近的阴影。他回过头去,那一排排利齿已近在咫尺。 陆远掏出腰间的配枪,可先前在应对这些家伙时,陆远早已打空了弹药。随着手指扣下扳机,却只传来能源不足的声响。 陆远抛下了那把手枪,认命般闭上了眼,却再次看到了黑暗中那些扭曲的蠕动的脸,那些诡异的画面如同幽灵一般在陆远的视野中闪烁,而那异样的感觉伴随着时间越来越严重。 陆远意识到面前的这群怪物似乎停了下来在观察着什么,那一排利齿迟迟没有咬下陆远的脖子。 陆远痛苦地挪动着身子,随着身体的不适感越发强烈,他感觉自己的体液似乎在被振动被摇晃,全身的细胞似乎在回应着什么东西。 “轰隆——” 伴随着巨大的震动声,陆远侧边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大地如同被撕裂般炸起泥浆,陆远眯缝着眼,却看见那些怪物惊恐地向后退去。在那响声传来的方向,一只从未见过的巨兽正挥舞着巨蹄,将脚下的怪物一一碾过。 飞扬的尘土碎进陆远的嘴和眼里,陆远在漫天的尘埃中勉力起身,只见眼前的巨兽如同一艘巨舰一般推倒树木,碾过众生,那比幻兽还要稳重的身躯如同一尊古老的神像。 那只巨兽长着一颗方形的满是结块泥土的头,身下则是如同藤蔓一般附着着吸盘的蠕动的百十只带着倒钩的腕足,它的双目如长夜般深远,那隆起的背部长满着矿石积沉下来后形成的巨型尖刺,它的尾部拖沓着一根长长的尾针,划过地面时留下一道深深的痕。 “那是,虫族?” 陆远睁大着他的双眼,在轰鸣声中,他看到了对方回望的眼眸,在逐渐调转的身躯里,那只巨兽俯下首,静静吐出一口气,无害般地闭上了双眼。 陆远无法忘记初见它时自己内心的震撼,这片土地的虫族无处不在,它们无时无刻盘踞在它们的同族四周,紧盯着保护着它们的女王。 ... 后记 生物记录图鉴: 矮丛木:分布于黑暗森林中木本植物,长着上下两层低矮的树冠,高度约为2-4米。这些树木拥有细长的叶片,喜欢生长在黑暗的环境中。它们每隔三年结一次果,这些果实拥有岩石的外壳,肉质却十分鲜美。那些坚硬的外壳使得很多草食动物望而却步,除了居住在树上的一种杂食性动物除外。 独目精:栖息在矮丛木的树杈之上,喜欢在黑暗处活动。它们长着一只巨大的眼睛,在安静时用来观察四周,遇到危险时眼睛则会退缩回皮肤之下,露出后方的巨口进行撕咬敌人,失去视力时,它们毛发下的感知器官就会开始运作,通过声音以及气味锁定敌人。这些生物通常成对生活在一起,喜欢以矮丛木的果实为食,它们的利齿可以轻易咬碎这些被石头包裹着的果实。但矮丛木花期结束后,缺乏食物的独目精就会去寻找其它猎物,从浆果到小型生物,无所不包,十分危险。 石龙卫:巨大的虫族生物,地下的卫士,通常情况下它们只活动在巢穴的四周,用于保护女王的安全。这些生物的各个器官都与一般虫族产生了极大的区别,为了适应它们庞大的躯体,它们长出了粗壮厚实的骨骼。在和平的时间,这些生物是巢穴扩张的重要工具,它们强壮有力的腕足可以高效地刨开土层为自己的同族扩大新的地盘。 第118章 生物见闻(其四) 这大概是陆远做过的最冒险的举动。 石龙卫掘出的巨大坑洞因为其腕足分泌的固化物变得不易坍塌,那些深洞必然首尾相连,通向某个地方,这些巨大的守护者绝非是这种地方应该存在的生物,它们肯定来自更远更深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一定就是远征军们所寻觅的,那个巢穴。 虫族们需要生存,它们需要食物,它们有自己的猎场。陆远明白,这些生物只是把自己的猎场扩张到了地表,地下仍然是它们最主要的生活场所,这里千奇百怪的生物与它们一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态环境。 “这里的植被将地下的含氧量提升到了一个夸张的地步,在地下,我感觉自己的行动甚至比地面舒服地多。这里的生物如此巨大,应该就是因为这里独特的生态构造...不知道幻兽进入此处,会不会发挥出比以往更好的性能呢?” 陆远思索着,可他的双脚已经迈进了石龙卫挖掘出来的深洞中,陆远打开了探照灯,在漆黑的地洞中摸索前进。 “没有其它支撑物,这些土层维持不了多久就会崩塌恢复原状,不知道我能不能走到尽头,要是路很长很长,我恐怕真的会被埋在地下。” 陆远很快便注意到由石龙卫钻出的洞穴,上方的泥土在固化剂逐渐失效的过程中开始产生松动,那些湿润的土壤伴随着时间开始变得干燥松软,一旦支撑力不够,这个简易的地洞就会崩塌。 陆远试图加速自己的脚步,可急促的奔跑意味着更大的震动,陆远方才迈出一步,身旁的土屑就随着震颤抖落了下来。在探照灯打过去的方向,陆远注意到了异变。 他后悔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 或许陆远进来的那个洞口是新掘的,但是更远的地方绝对不是,那些老旧的土层早就开始塌陷,重新糅合,崩落的土屑逐渐蔓延到陆远的头顶,轰鸣声愈发逼近。 “跑!” 这是陆远脑子里唯一的想法,陆远迅速转过身去,朝着来时的入口奔逃,可弄出的更大噪音只会让崩塌变得越来越快。 崩坏的速度很快便追上了陆远奔跑的速度,他忘记了自己距离入口还有多远,只记得身后嵌在土壤里的一块巨石随着松动的泥土倒了下来,那声势浩大的倾塌将还在逃命的陆远一瞬间便淹没在了泥尘里。 陆远在黑暗与窒息中奋力地挣扎着,他向上扭动着身子,挥舞着自己的手,却摸到了某个条状物,他紧紧抓住这最后的希望,希望那根东西可以将自己从洪流中固定住。 陆远发觉自己的身躯在嘈杂声中渐渐升高,它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又一声锐利的尖叫,伴随着头顶撞到泥土的疼痛感,陆远的视野里再次见到了光芒。 可这一次陆远却发现,自己正被什么东西拖拽着行走,一个灰褐色的玩意正发出惨烈的怪叫声,而他的右手正紧紧地抓着对方下体类似根须的玩意。这些根须疯狂地蠕动着,在地面上摩擦爬行,它的头顶生出四瓣巨大的卵圆形叶片,叶片之下则是布满孔洞的带泥的身躯。这些孔洞向外蛄蛹着粘稠的蓝绿色的流体,流体内部晃动着类似胃和囊腔一样的脏器。 那尖锐的叫声正是从眼前这个生物体内传来,它把陆远拖在地上,极力地逃窜甩动着,直到陆远握着的那一节根须彻底断裂。 陆远灰头土脸的趴在地上,看向那先前被它抓住的诡异生物,那生物见自己的束缚被挣脱,慢慢停了下来,孔洞里的流体愤怒地滚动着,头上的叶片也伴随着身躯的摇晃一上一下地鼓动,它继续不满地尖叫着,似乎对着陆远在说些很难听的话,指责陆远的无礼与粗鲁。 陆远爬起身,眼见眼前这个到自己半身像植物又像动物的玩意站不远处颐指气使的模样,不禁好奇地走上去想要细看,可陆远每次试图靠近,那个生物都会向后退去,与陆远保持着相同的距离继续吵嚷。 陆远不禁觉得好笑,这个看上去没有攻击性的生物为什么给人一种又害怕又大胆的感觉,甚至还会发出如此奇特的叫声。陆远随手捡起脚边的一个石块,朝着对方砸去,那石块正中了它头上的卵圆叶子,在被陆远砸中的那一刻,它立刻爆发出更尖锐刺耳的尖叫,声音之大,不得不令陆远痛苦地捂住耳朵。 “这,这到底是在干嘛!”陆远蹲下身缩成一团,企图降低来自对方发出的噪音。正当陆远为自己的手欠行为懊恼之时,那尖锐的声音突然变了个调子,在一声惨叫后彻底消失不见。 陆远睁开眼,朝着先前那个生物所在的位置看去,只见方才那吵人的玩意已经漂浮在了半空,蠕动的根须也没了气息,眼下却是一个巨大的圆背尖脸的生物站在面前。 那个生物呆滞着双目,黑色的大鼻孔喘着粗气,耷拉着两只耳朵,四只巨大的蹄子上是粗壮且光溜溜的腿,三米多高的身躯有一半来自它那长长的脖子和脑袋,占据了它身体四分之三的巨大躯体摇晃着肚子,背上那高高耸起的却是几株鲜绿色的灌木。 那生物就这样把那嚎叫着的玩意叼在嘴里,咀嚼着嘴,慢慢地将对方整根吞下。 陆远看到这一幕,眼中的惊诧更是添了几分。 “这些生物到底怎么回事,我已经分不清这些是动物还是植物了,这奇怪的食物链究竟怎么运转,它是食肉的还是食素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玩意肯定跟虫族毫无关系,陆远的女王素在它面前肯定不起作用。好在那呆头呆脑的生物似乎并没有在意陆远,只专注于眼前。 可待那家伙将嘴里的食物整个吞下,眼前的一切却再次出乎了陆远的意料。 那生物突然发出了如同破喇叭一样的嘶鸣,同时奋力地踢踏着自己的前足,中了邪一般制造着自己的动静,正当陆远怯懦地想要远离之时,那生物的背后却再次传来了奔跑的响动。 只见一头和其长得一模一样的生物来到了它的身边,那举止怪异的生物停下了动作,转而蹲在地上喘着气。另一只生物围着它转着圈子,嗅着它身上的味道,随后欢快地啼鸣了一声。 于是那蹲伏在地上的家伙摇晃着脑袋,背后的灌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胀出无数蓝紫色的果实,它的同类张开嘴,将身上的果实吞下肚,摇晃着尾巴,底下的生物便传来一声兴奋的呼叫。那两只生物便无视着陆远,走进了林子里,消失不见了。 陆远对眼前发生的怪像完全无法理解,他试探着往前面走,却在林子的尽头发现了一片开阔的平原,森林的黑暗在荧光中被点亮,陆远站在一个土坡上,零星点缀的几棵巨人水塔下方是一片广袤的草地,数百头方才见过的那些生物正低头啃食着草叶。 那千万个光点,来自于草叶中生长的另一种植物,这些植物外貌与杂草无异,却长着不同数量圆形球果,这些球果在黑暗中发出温和的白光,一旦有生物靠近却又再次熄灭,这样斑斓的草原,在明灭的光中,草地如同映着月光的浪潮一般扑烁,陆远感觉有风扑打在自己的脸上,捻指一看,却是那些荧光草的花粉。 陆远平复起心情,久违地安静的坐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很久,没有这么惬意了,很久。” ... 后记 生物记录图鉴: 灵根草:地下的一种稀有植物,在一般情况下,它们的根茎埋在地里,只保留出数片巨大的卵圆形叶片进行光合作用,和其它植物十分难分辨。这些植物的生长周期极长,几乎要花费数十年时间才能长成一个婴儿大小。在它们成年后,这些植物的茎干部分会形成数个孔洞,内部也会发生变化,形成简易的胃带和各种原始的器官,这些器官会帮助它们在地下进行汲取养分,与此同时,也赋予了这些植物类似于动物的能力——感知与运动。成年的灵根草在遇到危险时会控制自己的根须钻出地表,并借其进行奔跑,直到到达一个安全位置再次扎进土壤,除此之外,它们体内的器官还会通过剧烈的震动发出尖锐的噪音,以威吓捕食者撤退。但这些仍处在进化中的生物似乎保留了好奇心,它们对陌生的事物持着观望与研究的态度,虽然这些驻足停留通常会带来灭顶之灾,但是有研究表明这些植物似乎会利用某种方法进行相互沟通,以互相学习认知世界。 灵根草的营养价值极高,是许多食草类动物的钟爱,因此许多生物会以破坏环境的方式大肆刨土掘地寻找灵根草。在人类发现这个物种后,它也作为奢侈品进入了上层人士的餐桌,以至于现在濒临灭绝。灵根草的味道并不好,苦而涩,但是其对于保健的功效却让很多人对其趋之若鹜。 呆草驼:出没于荧光平原的一种食草类动物。见到一头就能找到它的族群,这些生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进食,由于反应迟钝,行动迟缓,所以遇到危险时,它们的大多数反应都是蹲下身子,用自己背后灌木遮掩自己。但这些招数似乎并不太管用,好在它们繁殖力惊人,生存数量遍布地底。由于肉质鲜美,易于捕捉,它们成为了许多大型食肉生物菜单上的头牌。 这些生物发疯般追寻着灵根草,一旦其中的成员幸运吃下了它,背后的灌木就会结出蓝紫色的果实,吸引异性前来食用,结下蓝紫色果实的那对呆草驼会在繁衍后成为它们族群的新领袖,同时身材与体魄也会变得更为高大。 需要注意的是,普通的呆草驼背后的灌木也会结果,但是只会发生在发情期,这些果实会是红色的。发情期的呆草驼脾气凶暴,表现出攻击性,需要警惕注意。 目前,人类已经找到了圈养这些生物的方法,其产出的果实与肉均可以进入人们的餐桌。 荧光草:荧光平原的常见作物,它们会结出发光的白色秋果吸引虫类前来授粉,当有威胁的生物靠近企图吃下果实时,这些灯球就会自然熄灭。 第119章 生物见闻(其五) “长官!” 惊慌失措的声音打断了正在座位上专心致志阅读的武陶,他本就阴沉的脸显得更加不快,那双疲惫的眼睛望了一眼进入营帐中的林副官,他感到疑惑,这个他的接班人为何会如此失态。 “干什么?” “营地外,大量持有无效识别码的无人机正在飞来!” “什么?” 武陶第一反应是想到了别的集团军已经支援赶到,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答案。且不说时间问题,集团军之间虽然有差异,但各种制式武器的型号都会保持同步,就算是研发的新武器也不会在这种未经审查过的情况下投放进入战场。也绝不会有如此失格的行为,将无法辨认身份的无人机投放到友军处。 武陶站起了身,朝营地外匆匆赶去,沙地上此刻围满了仰头观望的士兵,这些无人机嗡嗡地旋转着机翼,机体正中的红色电子眼转动着。武陶确认那是自己从没见过的型号,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但作为指挥官的敏锐,他已经做好了下令击落的准备。 “哔——哔——” 无人机突然开始翻飞并围成了一张大网,伴随着电子音与斑斓的光,那些摄像头一般的眼睛用光绘制成了一块巨大的高分辨率屏幕,而屏幕的中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老头。 “武陶长官,经过您的批准,我和我的助手已经渡过了巨人坡,很快就能到达您的营地了。” “批准...”武陶看向电子屏里一脸笑意的老头,明白自己又被摆了一道。 电子屏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关闭了。武陶的脸抽搐着,他大概猜到自己的批文是被谁拿走了,望着地平线的尽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到底要给我惹出多少麻烦...” ... “关于这件事,魁元兵,丁逡,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武陶皱着眉,审视着面前的两人,“妮兰和乾惟贤已经没有了调用批文的权力,眼下只有你们可以从我这里擅自拿走它。” 武陶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正好,也并没有人想要瞒着,毕竟这种事仔细调查都能查出来。 丁逡举起了手。 “是我,长官。” “理由呢?” “我欠乾惟贤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 丁逡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魁元兵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长官,我觉得,杜院长来到此处也并非一件坏事,他们安全渡过了巨人坡,就已经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我们也在外面看到了院长带来的新科技,这说不定会助力我们再次探索地底。” 武陶的指节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每多一个研究人员在军队,我们就要多出一份人力去保护他们。这些人员都是由总督直接负责的,要是出现了差池,我们军区会遭殃。更何况,私借我批文调令,本就是极其严重的行为,作为主犯,就算下狱也不为过。” 丁逡低下头,默不作声。 魁元兵想说些什么,可武陶却出人意料的打断了他。 “但是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话都太虚了。我们缺人,缺技术,什么都按规章来,迟早死在这。再革职一个队长,军团真就无人可用了...想来也是好笑,我们第三军区竟然会沦落到这么紧张的地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只希望杜院长的到来能给予我们一丝破局的希望吧。” 三小时后。 “这些无人机型号我从没见过!” “这底下是什么,弹舱吗,载荷量是多少?” “这上面的升力桨能无死角旋转,比先前的灵活多了。” 随军的研究人员正观摩着这批新到来的无人机,杜文站在他们的身后,脸上露出笑意。 “还有更多新式武器呢,短短几个月,我们许多的技术难题都得到了攻克,这都归功于我的助手,琰...琰呢?”杜文回头看向四周,却发现跟着自己的红发青年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 而另一边,乾惟贤的营帐内,琰也终于与三人相见。 “与其说是把杜院长送过来,倒不如说是为了见你啊。” 清江撇了撇嘴,看着眼前的男人摘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了红色的头发与那礼貌性的微笑。 “这个就是你们口中的琰吗,真是...和我印象里完全不一样,我以为会更成熟更老练一点的...”妮兰打量着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的男人,显得有些惊讶。 乾惟贤则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默不作声地盯着对方。 “能和我说说吗,陆远的情况?”琰的声音令人安心,平静如水。 ... 陆远把干草堆成堆,坐在一旁烤着火,地面两边用树枝架起了一个简易的烤架,上方则穿着呆草驼的肉。 当陆远意识到这些看上去十分迟钝的生物真的十分愚笨的时候,他就有了萌生捕猎它们的想法,只是用离子步枪击中了对方的心脏,这样一头重达两百公斤的生物就倒地不起了。 陆远无法将这么大的玩意全部吃完,也无法带走这些血淋淋的生肉,他坐在土坡上,静静地吹着风,看着眼前跳动的火星,等待着眼前的肉片烤熟。 陆远从没吃过那么新鲜,那么喷香的肉片,印象中的冻肉不是白得发僵就是连底色也看不到。 “缺一点调味料...但是也足够好吃。”陆远抓了一把从呆草驼背上砍下来的树枝,一把添进柴火里,企图让火烧得更旺。 洞穴没有昼夜,但也会有温度变化,荧光草原苍茫而不见尽头,陆远不知行过了多少个日夜。陆远感知自己正在跋涉的指标就是那温度的渐变,他的脚步随着减弱的地热迈向更远更深处,这里开始逐渐出现薄雾与露水。在风流动的地方,这里变得更冷更湿润,地形在悄无声息的变化,眼下草地变得更矮更稀疏就是证明。 陆远大口地咀嚼着嘴里的肉,意识到这大概是离开这片草原前的最后一顿了,期间,他也见识到了这里的捕食者。有埋伏在草叶之间的巨型藤蔓,它们在猎物靠近时会突出带毒的倒刺,以麻痹对手将其用消化液消化。有长着长脖子的四足爬行动物,它们潜伏在高叶丛中,探出脑袋观察着猎物,等待自己足够靠近时便突然加速将其扑倒。 这些生物的主要食谱都是呆草驼,陆远很骄傲的也将自己归为了捕食者那一栏,只是不幸的是,他也在很多生物的菜单之上。 比如,眼前这个从雾中慢慢出现,双足站立的巨大的浑身漆黑的生物。 兴许是陆远烤肉的气味吸引了对方,又或许是那黑暗中的火光太过醒目,陆远打了个寒战,那生物出现没有预兆,只是带来了诡异的寒冷。 它从阴影中无端地现身,静静地走向陆远,它每一次踏步都伴随着草叶被碾压的声音,它并不魁梧,身材比例反而诡怖得吓人,细长的四肢连接着一个扁而宽的躯体,它高出陆远一倍,脖子上的头颅没有眼睛却竖着向下裂开一道长长的缝。 陆远可以看见,那混黑的身躯上没有皮毛,取而代之的是凸起的骨板,那纺锤形的头颅发出古怪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走进着,裂开的竖线鼓动着褶皱的皮,仿佛下一刻就会脱落。 陆远放下了手里的烤肉,端着枪向后退去,那生物的逐渐在火光中显现它的轮廓,那巨大的影子似乎盖住了身后的草原,它伸出几乎看不清末端的前肢,那如同枯木碎裂的声音是如此诡异且渗人。 陆远开始瞄准,他的背后就是下坡路,他必须在此地做出行动。 可瞄准镜下,那张根本不是脸的脸突然沿着那道缝撕裂开来,獠牙,长舌一齐在陆远的视野中绽放,伴随着尖笑一般的喊声,那个生物的速度陡然加快,伸出长长的双手便朝着陆远直冲过来。 “不!” 陆远的枪都没端稳,便胡乱地射去,巨大的后坐力使他瞬间沿着山坡滚落下去。 那黑色的生物在头顶远远地看着陆远,身形怪异地扭曲着,随后它蹲了下去 在篝火中,陆远看见了那巨大的影子啃食着残余的呆草驼的尸体,它的舌头配合着它的牙齿残忍地将其分尸,腹部的骨板突然刺破皮肤冒了出来,并将整个肉块吞了下去。 “跑。” 这是陆远最后的想法。 后记 生物记录图鉴 影雾人:???未知生物,极度危险。目前未有捕获记录,故无法展开有突破性的研究。这些生物似乎可以出现在洞穴的任何一个角落,通常表现为一个3—4米的人形实体。常规的武器几乎无法杀死它,即使身体遭到破坏也能保持身体机能进行运动,它的速度极快,可以以240km/h的速度持续奔跑约一小时。它们的捕猎对象包含了虫族在内的几乎一切生物,我们尚未知道这种生物的生理结构以及生态,它们被饥饿驱使,在地下进行着可怕的狩猎。 以下是遇到影雾人的应对措施: 1.观察身边是否有薄雾出现,并感知到气温逐渐下降,如果有,无论是否出现影雾人,请尽快远离。 2.影雾人的出现只是为了狩猎,如果你身边有足以填饱对方并让其放弃攻击你的行为,试着将身上的所有食物丢下。这有助于你提高生还率。 3.火光无法驱赶走对方,当你持起武器时,影雾人会感知到危险并对你发起更疯狂的进攻,即便火力充足的情况下,也要与其保持至少百米的攻击距离。 4.祈祷你身边有一个跑得慢的队友。 第120章 生物见闻(其六) “是吗,所以陆远在两周前与你们失散了,并且再无音讯。”琰摸着自己的下巴,静静思考着。 “武陶对这件事并不关心,或许对于他而言,总是大局更重要吧。”妮兰低着头,神色黯然。 “再优秀的驾驶员也终究是一个人,抵不上这里成百上千条生命,这是自然的。”琰顿了顿,“不过,武陶的心里早就把所有人划分成了不同价值的砝码,陆远有权重,只是还不够。解决方法的问题其实没有那么复杂,我们只要让武陶意识到陆远的价值就好了。” “价值?他怎么认识得到,在他眼里,什么都是可以抛弃的,陆远死了,有新的人可以驾驶白灵,就算效果不佳,也不是无人可用。但陆远作为一个士兵,能做什么更多的来体现他的价值呢?”清江义愤填膺地说道。 “当初武陶选择留下你们的时候,是出于对我的价值的考量,他利用了我得到了地底的坐标,但比他远想得复杂得多的情况接二连三出现。我来到此处后第一时间便是来到了你们的所在,武陶寻觅着我,希望从我口中问得答案。但我一无所知,我也无法告知他任何信息,因此,在这个地方,对目前地下最为了解的人,反倒是仍在里面的人。” “你的意思是...”妮兰站了起来。 “你想说,告诉武陶陆远在地下肯定能掌握更多信息,把他救上来会得到更多情报,对吧?可是,又怎么让武陶确信,陆远还活着呢?”清江并不认可琰的方案。 “那么,你们又是为何相信陆远还活着呢?” 琰的发问让众人顿时哑然,陆远自失踪到现在已经过了数周,先不考虑一早就牺牲的情况,他的食物存量也早已应该耗尽。可妮兰与清江仍然在商讨救出陆远的办法,这无端假定他生还的可能本就是一场冒险。 “我...我不知道,倒是你,你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你难道一点也不关心他吗,哪怕有一点生还的可能性,我们都要为之努力不是吗!”清江暴起,抓住了琰的帽兜质问道。 “不,你说得对,这就是答案。”琰看着清江的双眼,“我担忧他,和你们一样,但我们说服武陶的唯一理由,只剩下了这渺茫的可能。我们要拿出足够的砝码让他认为,去寻找一个下落不明的人是值得的,只要能把他救出来,一切的情况都会逆转。” “什...”清江松开了抓着琰的手。 琰随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细小的玩意,用两只手指捏在其中,精密的金属部件在其上方闪耀着银色的光。 “这是实验室的最新研究,由我亲自操刀完成,它是一个便携式激光裂解器。可以用于地下狭窄区域的钻孔作业,并且不会产生爆炸与巨大的响声。裂解器分为阴阳两极,成对使用。将阳极放入地表后,底部的精金钻头就会快速突破岩层直至抵达空腔,随后阴阳两极会牢牢吸附在岩壁的两端并同时开启引力锁。两极就会和磁铁一般互相牵引隔着石块相互靠近,此时只要开启内置的激光切割器,并将阴极按照自己所要切割的形状进行移动,就能将石块完整地分裂并破坏。这个装置可以为地下的施工作业带来更效率安全的效果,即便身处大雾区也不用担心繁重的工程导致人员被困其中的问题。” “就靠这个?”坐在角落的乾惟贤此刻却投来了满不在乎的目光,“地下作业的难度一直都不是武陶拒绝救援的首要原因,真正阻碍他前进的,是地下与地表距离过远之后产生的信号隔绝。” “我知道,武陶肯定对我们的到来既有埋怨又有期待,他在等待一个破局者,而我正好给他带来了所能破局用到的各种东西。” 说罢,琰卸下身后的披风,转过身子,露出了那背后的装置。 “这是...” ... “那种东西,光是看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它的压迫感比虫族还可怕啊。”陆远心有余悸,确认自己的背后再也看不到雾影人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薄雾与寒气已经消失,陆远经过数日的跋涉也终于离开了荧光平原,脚下的土层逐渐变薄,坚硬的岩石层逐渐裸露在了地表。 “这里的火山运动变得稀少起来了,我到底是在往回走还是往更深处呢?” 陆远嘀咕着,同时打开了探照灯,这里的荧光植物相较于来时稀少了许多,道路变得交错狭窄,穹顶也慢慢地变低压迫下来。 陆远将光束往自己的上方照去,那下垂的钟乳石上方却黑压压地栖息着一群黑色的毛团,那份光束将其惊扰,几只毛团瞬间张开了翅膀飞舞起来,并以极快的速度掠过陆远的头顶飞走了。 “好大...”陆远被吓了个趔趄,可眼前的生物却是那么熟悉,他回忆着,很快想起了推自己下来的罪魁祸首。 “那只毛怪!它们长得一模一样,是同一个物种!” 陆远再将灯光打探过去,那束光芒显然激怒了另一只正在栖息的毛怪,它张开数米长的双翼,朝着陆远直飞而来。陆远亦没有犹豫,端起枪便朝着对方的头颅射去。 在一串火光中,那个毛团样的生物就这样栽倒在了陆远的面前。陆远靠近着,拿出军刀将它的翅膀小心翼翼地拨起,露出了埋在地上的脸。 “没有眼睛...和疤痕一样的腮,还在呼吸。这是什么?嘴吗...和吸管一样,带着吸盘和尖牙。” 陆远厌恶地皱了皱眉,大概明白了对方是一种依靠吸食血液为生的飞行生物。 “要是被这个吸盘咬到身子,一瞬间就会被吸干吧。” 陆远心有余悸地绕过了那具尸体,继续往洞穴深处走去,可是那股不适感再次从陆远的身体内传来,随着陆远靠近的脚步越发剧烈。 “这到底是什么...”陆远捂住头艰难地往前走,与之前遇到虫族时的共鸣不同,这次的感觉似乎有些异样,那更像是一种吸引,一种渴求,一种对疼痛的愉悦与上瘾。 有什么东西拉扯着陆远的脚步往更深处走去,就像致幻的魔力一般,光怪陆离的幻觉在陆远的眼前坍缩扭曲,五彩斑斓的颜色交错铺开道路。 陆远的脚步变得跌跌撞撞,视觉仿佛成为了一种阻碍,事物由立体变成了平面与平面之间的结合,在分不清上下与方向的前进中,陆远闭上了眼,遵循着黑暗的指引。 那对双目,那颗非人的头骨在陆远的脑海中晃动,说着怪诞的言语。那两点幽蓝的光变成重影,最后在一次跌倒中消失。 陆远吃痛,那幻觉在现实的回归中慢慢减弱,耳边再次传入了嘈杂的毛怪飞舞的声音。 他再次抬起头,却看见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紫色光芒充斥着整个洞穴,岩壁上,地板上,突兀的结晶如同疾病一般蔓延生长着。它们寄宿在石块与矿物之上,并经由那诡异的能量将周边的环境继续侵蚀,直至将一切变为它们的同类。 这满目的紫色如同一场慢性病,将恶心,头晕,炫目的感觉一并施加给陆远。在其头上盘旋着的毛怪在混乱中坠落地面,在垂死中喘息着。 这些生物的体表长出紫色的脓包,并生出了额外的异变肢体,虽然它们的功能残缺不齐,异变部位也接近萎缩,但它们仍然被作为身体的一部分被供应着氧气与鲜血仍然被驱使着运动。 “紫晶...” 陆远喘息着,明白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也意识到了一切。 “一小块的紫晶,让我没能发现它的异常...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如果集团军找的就是这种东西的话,真是可怕...武器?不,这是能改变基因的力量,这些散发着辐射的东西,到底是被刻意埋在了地下,还是...” 陆远大口地喘着气,他意识到自己体内的女王素正在激烈地产生共鸣,在体内的一阵翻江倒海的痛苦中,他开始咆哮,他意识到自己的感官与身体正在悄然发生变化。他开始奔跑,抓狂般地想要逃离这里。 “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喝...喝...喝...” 陆远再次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异处,他的视野发生了倒转,地面与上空仿佛颠倒了一般,但他仍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引力,正向下拉扯着他。 “到底...” 陆远回复着自己的精神,他从未感觉自己的视野那么清晰,自己的耳朵那么敏锐,他感觉自己的背后被什么东西牢牢固定,直到他向后摸去,却触碰到了硬壳一样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 陆远瞬间从上空跌落到了地面,在一阵惊慌后,他逐渐认识到了自己的变化。 长着尖爪的双手,变得粗糙的脸,过量的毛发,以及那刺破衣物,生在背后的两截附肢。 “我变成了,虫子?” ... 后记 生物记录图鉴 触管蝠:生活在黑暗的洞穴中,用体表类似腮的三对凹痕进行呼吸,体表的毛发用于感知运动,皮肤可用于监测热量。这些生物经常袭击大型生物,用其长长的吸管刺入猎物的身体吸食血液。遇到成群结队的触管蝠时会较为危险,建议结伴前行。 紫晶:来源不明,用途不明,在浅层地底略有分布,深层地底大量分布。对周围的岩石具有同化性质,蕴藏着大量的能量与未知辐射,这些辐射具有改变生物基因的功能,是相当危险的一种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