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高手辞官记》 第一章 清白危机 宋郁怎么也没料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面临如此糟糕且重大的人生危机。 流年不利,他想。 一个月前奉命带领一帮弟兄假扮成山贼去抢一个男人,已经难堪到让他难以忍受的地步。 那时候的他哪里想得到,自己现下要做的事情,和抢男人这件事比起来不知难堪了多少倍。 早知道昨天就应该把辞呈交给容翡,至少他昨天看起来心情很好,说不定会恩准自己的辞官请求。宋郁心想。 若现在提出辞官,那二货恐怕不会答应。 “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给朕动手!”催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饱含怒气。 宋郁转头,看到他的主子——当今天子容翡,正气呼呼地站在那里。 年轻俊俏的帝王玉带金冠,紧紧攥着银鞭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皇上……”宋郁一脸为难的样子。 容翡双目发红,咬牙切齿,白皙的面皮染了层薄红,显然是动了真怒。 他见宋郁迟迟没有动作,狠狠一甩手中的长鞭,“啪”的一声,寝宫内明黄色的布帏应声而裂。 “宋郁!朕再说一次,”容翡漂亮的凤目怒火四射,他瞪着宋郁,手中长鞭朝宫内龙床一指,“给朕上了他!” 宋郁木然地顺着容翡长鞭所指方向看去,看到被铁链缚住四肢的那名青年。 青年有着一张端丽无双的脸,此刻正动弹不得地躺在华贵的龙床上。 他身上衣衫破损凌乱,露出细腻的肌肤劲瘦的腰肢以及修长的双腿。 纵使身处如此不堪的境地,青年神色仍旧十分平静,他眼帘低垂,不发一语,仿佛屋内暴怒的容翡和尴尬的宋郁都不存在似的。 毫无疑问,青年是位美男,按照宋郁那为数寥寥的阅人经历,眼前的青年可称得上是个绝世美男。 这个美男宋郁是认识的。当然了,自己抢的人自己还能不认识么? 他是七杀宫宫主的情人,名字很独特,叫做花杀。 宋郁还记得一个月前第一次见到花杀的时候。 当时宋郁正带着羽林十二骑中的八骑与七杀宫的人激战,眼前一片刀光剑影,四周血肉横飞。 明明是惨烈的生死搏杀,被团团围住的花杀却如闲庭信步一般,他游走于雪亮的剑光之中,白色衣袂飘飞,翩若惊鸿。 混战中,宋郁眼尖,看到花杀背后露出一处空隙,他悄然上前,迅速一剑刺出,谁料却被花杀轻轻松松避开。 宋郁睁大眼:这人难道背后长了眼睛不成? 下一刻花杀回身,宋郁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动作,就被花杀一剑刺来,挑飞了手中长剑。 而后宋郁对上花杀清冽莹然的眼眸,刹那间怔了一怔。 只这一怔,花杀长剑已扫向他颈间。 如果不是十二骑中的老四出现得及时,只怕宋郁当场就要死在花杀剑下。 宋郁不得不承认,花杀的确不负其江湖第一美男的名号。 只是,对宋郁而言,无论脸长得多美,男人就是男人。 而如今,他的主子正暴跳如雷地逼着他去强|暴这个男人。 宋郁脑中一片混乱。 容翡怒气正盛,他几大步走到床前,用鞭柄挑起花杀的下巴,恨恨地说:“你不是自命清高吗?不是宁死也不让朕碰你一根手指头吗?朕现在就让全天下最丑的人来上你,让你尝尝真正屈辱的滋味!” 花杀闻言,非但不为所动,浅色的唇瓣还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纹,衬得他如画的眉目越发动人起来。 这笑容叫容翡又爱又恨,他咬咬牙,重重地哼了一声。 全天下最丑的人…… 容翡方才对宋郁的评价叫宋郁翻了个白眼,自己是生得丑了点,可也没有必要说得那么难听吧? 大好青年宋郁,年方十九,乃禁宫御前侍卫羽林十二骑之首,也是当朝皇帝亲封的御前侍卫统领。 身为大内侍卫,宋郁对自己肩负的职责还是比较清楚的,那就是保护皇帝,守卫禁宫。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这个御前侍卫统领不但要日夜辛劳以保护皇帝的安全,还要负责帮皇帝抢美男替皇帝传情诗以讨美男欢心如今甚至还要亲自持枪上阵替皇帝调|教不听话的美男呢? 他曾经问过容翡这个问题,容翡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你长得丑,让你去讨好他,朕比较放心。” 宋郁:“……” 两年前宋郁入宫成为羽林十二骑之一,不为别的,只为容翡一句话: “他的名字朕喜欢,脸虽然难看了点,身材还是不错的,收了。” 当时容翡正在京城督军袁慎的陪同下巡视京郊侍卫营,校场上数千军士身着铠甲,排成整齐的队列等他检阅。 袁慎看着容翡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心中很是不屑,但表面上仍是一派恭敬,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 容翡心底觉得很无聊,他漫不经心地朝底下那黑压压的人群扫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到了宋郁。 那时的宋郁刚满十七岁,正是青葱年少,长枪银甲,身姿矫健修长,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 他身披青色战袍,红缨盔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静静地站在那儿,如一柄出鞘的宝剑,又如一杆翠绿的青竹。 容翡眼睛一亮,手中马鞭朝宋郁遥遥一点,问袁慎:“那是谁?” 袁慎顺着容翡指的方向看过去,心头一跳,嘴上不敢怠慢,回答说:“那是营中的一名副将,名叫宋郁。” “宋玉?”容翡哈哈大笑起来,“妙极妙极!真是好名字。把他带上来,让朕看看他的脸是不是当真貌如宋玉!” 袁慎一听就知道容翡误会了,他很想说那人是此“宋郁”而非彼“宋玉”,但容翡兴致勃然,一双凤目亮晶晶地盯着宋郁,显然是不打算再听到别人说半句废话,袁慎也只好吩咐下去,让人带宋郁上来。 很快地宋郁便来到容翡身前,他撩袍下跪,声线是少年人独有的清朗:“臣京郊营副将宋郁,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动听的声音叫容翡兴奋得脸庞微微发红:“宋副将平身。” 宋郁听命起身,依旧恭敬地低垂着头。容翡眼中含着笑:“还请宋副将解下头盔,抬起头来。” 宋郁依言而行,他行动流畅,取下头盔后抬头,四周随即响起几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方才容翡离得远,看宋郁时只觉得他脸部轮廓很有俊俏的意味,如今近距离一看,却见宋郁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紫红色疙瘩,眉眼口鼻隐藏在密密麻麻的脓包癞疮之下,一眼看过去简直分不清五官。 容翡瞪大眼睛,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皱起眉头,看看宋郁丑陋的脸,又看看宋郁劲瘦的腰修长的腿…… 这这……远看一朵花,近看豆腐渣,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袁慎早看惯了宋郁那张脸,此时看到容翡一脸失望的样子,心想这小皇帝果然死性不改,年纪轻轻的就那么重色纵欲,来军中巡视竟然还不忘记动那龙阳心思,幸好宋郁生得丑,否则还不被他白白折辱了? 容翡原本因期待而挺直的腰背此刻已然软了下来,他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地开口,已有了些爱理不搭的神色:“你叫宋玉?” “是。” “朕觉得这个名字你用不太合适,改一个吧。” “……微臣斗胆,请问皇上为何要微臣改名?” “你没听过什么叫名不副实吗?就你这副尊容,竟然还叫宋玉,不把人吓得送终就是万幸了。” 宋郁瞬间明白过来:“皇上恐怕是有所误会,微臣名字里这个郁字,是郁郁寡欢的郁,不是宋玉潘安的玉。” 容翡一听,软趴趴的身子稍稍坐直了几分:“郁郁寡欢的郁?” “正是。” “原来如此。”容翡的怒气消散了些,他皱着眉扫了宋郁满是疙瘩的脸一眼,“你脸上那些……呃,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自小就是这样,小时候找大夫看过,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热毒。” “没想着吃药治一治?” “治过,没用。” 容翡修长的眉紧皱,不愉快地撇了撇嘴。宋郁的身段正是他喜欢的类型,可惜那张脸实在让人倒足胃口,他挥挥手想让宋郁退下,却又舍不得地多看了几眼宋郁被银甲包裹着的劲瘦腰身。 随行的太监总管傅尽忠对小皇帝的心思可谓了若指掌,他见容翡犹豫不决,便凑上前去悄声说:“皇上,说起面疱脓疮,宫里有不少方子和药物是专治这个的……” 傅尽忠的话提醒了容翡,他微眯起眼睛。 是啊,既然是体内热毒引起的疙瘩,想办法把毒逼出去不就可以了,顶多花点时间罢了。 他又看了宋郁一眼,觉得这少年副将容貌虽丑,整张脸的轮廓倒也算俊俏,若是真治好了他的脸,再加上他那极为难得的好身材,倒也可以让自己好好享受一阵子了。 打定主意,容翡重又坐直了身子,他马鞭一指宋郁,对袁慎说:“袁督军,此人朕要了。” 袁慎当即呆在原地。 容翡仿佛没注意到袁慎一脸吃了苍蝇似的表情,犹自说道:“他的名字朕喜欢,脸虽然难看了点,身材还是不错的,收了。让他下去收拾东西,待会儿随朕一道回宫。” 此话一出,在场除了傅尽忠之外的所有人都震撼了。 宋郁怔住,其余人等则显然没料到容翡竟然好色到了这个地步,连宋郁这样的脸他都不介意。 袁慎脸色有些难看,他拱手道:“皇上今日不是前来挑选羽林十二骑的吗,臣已为皇上精心挑选了十二人,请皇上先行过目。” 容翡挑挑眉:“这宋郁是你营中副将,想必本领也是不错的,你难道没有把他安排在准备好的十二人之中吗?” “皇上,宋副将虽有本领,但毕竟年轻了些,御前侍卫一职他还难以胜任,臣挑选的那十二名将士,均是军中武艺拔尖的高手……” 容翡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那就从十二人中随便挑一个人出来,用宋郁替换。” “皇上……”袁慎还要再说,容翡已皱起了眉头:“够了!朕决定的事情,袁督军你不必多言!” “……臣遵旨。”袁慎只能暗自叹口气,他转头对上仍旧呆站在原地的宋郁,无奈道:“宋副将,还不跪下接旨谢恩?” 于是宋郁就这样加入了羽林十二骑,他与其他十一人一道受封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负责贴身保护容翡的安全。 而提起当朝皇帝容翡,满朝文武只能老泪纵横地高声呼唤一句:“先帝爷啊,您怎么就这样去了?!” 先帝容启是百官心目中的仁君,他德才兼备仁心宅厚,举贤任能赏罚分明,可惜他英明一世,最后却在立储这个问题上犯了糊涂。 他在七个皇子里挑来挑去,好死不死,挑中了最不为朝臣所看好的容翡。 容翡此人,心性浪荡,行为不羁,最喜眠花卧柳,好色成性。除了那张传承自他母妃的俊俏的脸,他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其实,好色的皇帝不是没有,可是如果皇帝专好男色不好女色,那就让人头痛了。 偏偏容翡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头痛的皇帝。 他在政事上没有才能,但在研习断袖房中术这一点上可谓是技艺高超炉火纯青。 他喜欢年轻俊俏的男子,但凡遇上了就不放手,一定要吃进口里方才甘心。 幸而他这人天生花心,见一个爱一个,玩一个扔一个,因此倒也没发生什么男宠越权祸乱朝纲的丑闻。 对容翡的特殊癖好,宋郁早有耳闻,入宫后他被逼着吃了各种治疗热症的汤药,无一例外地没有任何效果。 宋郁松了一口气,这张丑陋的脸此时反而成了他的护身符,让他至少不用时刻担心自己的后|庭被人觊觎。 容翡将宋郁带回宫中调养了好一阵子,宋郁的脸却一如既往地不堪入目,对此容翡很是失望。他想过把宋郁遣返回侍卫营,但傅尽忠劝他,说宋郁武艺过人,个性沉稳,人又老实,应该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效力。 于是容翡决定破例效仿一次自己的父皇,做一位不看长相只看才华的明君。为了避免倒胃口,他让宋郁戴上了一副精钢锻造的银白色面具,面具上刺上华丽妖娆的花纹,只露出宋郁那双清亮的眼睛。 如此一来,不堪入目的宋郁顿时摇身一变,变成了拥有十足好身段,同时又带着十足神秘气息的大内高手。 容翡很满意,他将宋郁留在宫中,一年后,由于宋郁尽忠职守沉稳得力,他升了宋郁的官,封为御前侍卫统领。 如今距离宋郁入宫,已有两年。 这两年里,宋郁无数次地想过辞官,却因种种原因,未果。 此时的宋郁跪在寝宫的地上,眉心拧成一个死结。 他很想理直气壮地对容翡说:“强|暴男人这种下三滥的差事并非本侍卫职责所在”,可想想当初自己连假扮土匪强行抢人入宫的下三滥事情都做过了,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洗脱不了自己和容翡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罪名。 于是他只好保持沉默。 “宋郁,你到底还要朕说几遍,还不快点给朕脱衣服!” 宋郁硬着头皮说:“皇上,请恕微臣难以从命。” 容翡闻言大怒,回头狠狠一甩鞭子。鞭尾带出的疾风擦着宋郁脸上面具掠过,只听哐啷一声脆响,银白色的精钢面具应声而落。 宋郁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又露了出来,容翡即刻嫌恶地皱起眉头。 容翡不想看宋郁的脸,于是他转头盯着寝殿内的龙纹石柱,把它当成宋郁质问:“你敢抗旨?!” “臣不敢,只是……” 容翡瞪着石柱:“只是什么?” 宋郁脸上露出几丝难堪的神色,“只是微臣心有余而力不足。” 容翡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难道是…… 容翡疑惑着,他转头,视线向宋郁下身移去。宋郁此时头垂得更低,一脸羞愧的样子。 容翡目瞪口呆:“你,你竟然……不举?!” 第二章 昏君如饿虎 宋郁神色哀戚,他苦着一张脸磕头:“微臣无能,请皇上恕罪。” 片刻的惊讶过后,容翡哈哈大笑起来。 显然,宋郁“不举”的毛病让他觉得十分有趣,连方才被花杀挑起的怒气都消散了大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容翡嘴角翘起一丝兴味盎然的弧度:“宋统领,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有这样的毛病,为什么不早说?朕那太医院,别的药没有,这方面的药可是数不胜数集天下之精华。” 宋郁尴尬地笑了笑。 容翡朗声唤道:“傅总管。” 宫门外即刻传来太监总管傅尽忠响亮的声音:“老奴在。” 容翡笑得幸灾乐祸,刻意提高了几分音量:“速去太医院,给宋统领拿两剂上好的壮阳补虚药来。” 容翡这一句话险些叫宋郁一口气没提上起来,这可好,待会儿等他出了寝宫大门,有关他“不举”的流言只怕都已经传到洗马桶的小太监耳朵里了。 他心里恨不得把容翡拿来大卸八块,脸上却仍旧只能维持着一副恭敬的模样:“谢皇上。” 容翡此时走到宋郁面前,坏坏地笑:“话说回来,宋统领年纪轻轻,怎么就已经不举了呢?该不是前些时日出宫时太过放纵,伤了元气吧?” “这……在宫外时臣从不敢擅离职守,只怕是当日与七杀宫对阵时受的伤至今未好,所以才……”宋郁答得一脸忠厚。 提起七杀宫,容翡脸色又沉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被缚在龙床上的花杀,恨恨道:“你别以为自己是司意兰的男宠,就敢在朕面前拿乔,告诉你,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区区一个七杀宫,还没那个资格与朕作对!有朝一日惹恼了朕,朕十万铁骑踏平你七杀宫门!” 一直沉默以对的花杀此时转过脸来,一双清冽莹然的眼睛看着容翡,那眼神,竟仿佛是在嘲笑。 容翡大怒,扬手就要一个耳光打过去,花杀直视容翡,不闪不避。 容翡看着花杀的脸,但见容颜如玉,洁白无瑕。 他生性风流,怜香惜玉,面对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扬起的那只手顿在半空里,就是舍不得往下扇。 花杀又是一笑,这次不是仿佛,是明明白白的嘲笑。 容翡大怒:“宋郁!” “臣在!” “去把宫里第二丑的人给朕找来!” “啊?” “听不懂朕说的话吗?” “……回禀皇上,第二丑的人臣倒是认识,只不过……是个太监。” 容翡气得跺脚:“一群没用的东西!” 此时太监总管傅尽忠的尖亮大嗓门在殿外响起,字正腔圆:“皇上,老奴把宋统领的壮阳药拿来了。” 闻言,宋郁两眼无神地盯着寝宫里的雕龙石柱,心想要不要干脆一头撞上去碰死算了。 “拿进来!” 傅尽忠端着黑金漆木托盘走了进来,他一路低着头,显然是不想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托盘上一个白玉瓶,四包草药。 傅尽忠来到宋郁身边站定,他先向容翡行礼,而后蹲下身,开始向宋郁解释这几样东西的用途,宋郁在一旁被动地听着,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耳朵。 “瓶子里装的是回春丸,服下一粒,片刻即可生效,就算是九旬老翁,也可叫他即刻走马回春,一夜金枪不倒。还有这些草药,是特意为宋统领配制的,拿回去用冷水煨煎,一日分三次服下。呵呵,宋统领毕竟还年轻,相信这几包药下去,不出数日,定能补精益气,重又生龙活虎。” 傅尽忠一边说,一边朝宋郁暧昧地递着眼色,宋郁眼皮跳了跳。 容翡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让傅尽忠退下。 他看看白玉瓶,又看看宋郁,再看看花杀,最后皱着眉在寝宫内来回踱步,一副烦躁的模样。 宋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很担心容翡一声令下,逼他吞了白玉瓶里的药丸,然后再…… 想象戛然而止,宋郁满头大汗。 这该死的大内高手,这该死的十二骑统领! 谁说当御前侍卫很风光的?谁说做大内高手既清闲又近水楼台先得月的? 当大内高手两年了,每天的工作不是帮皇帝擦屁股,就是帮皇帝追男人。如今这二货皇帝越发变本加厉,竟然要自己平白无故地贡献自己的清白之身,贡献对象竟然还是一个男人?! 祸不单行,对宋郁而言,有一个比丧失童贞更严重的问题,事关他十九岁大好青年的小命。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皇帝对花杀的喜爱与恩宠宫中无人不知,今日他是被花杀长期以来的冷漠和反抗给惹急了,才会气急败坏地叫宋郁去折辱花杀,一旦宋郁真的提枪上马…… 且不说宋郁对着一个男人压根爽不起来,就算半途胡天黑地爽起来了,等爽完了,迎接宋郁的恐怕就是一句“把这个胆敢碰朕男宠的人给朕拖出去斩了”。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原谅碰自己女人的其他男人,这个道理也适用于容翡,他绝对不会原谅碰自己男人的其他男人。 虽然容翡本人是个绝对的二货,但他的身份是皇帝,生杀夺予朝令夕改,是皇帝的权利。 到那时候宋郁再哭喊“苍天啊明明是你叫我干的我他妈其实也不想干啊怎么干完了你就要翻脸有像你这样的吗还有没有天理啊”诸如此类,是没用的。 伴君如伴虎,伴昏君如伴饿虎。 听命是不行的,会掉脑袋;不听命也是不行的,抗旨不尊也要掉脑袋。 连“不举”这样丢人的借口都拿出来了,容翡还是不肯放过他。 宋郁面无表情,但内心深处已是哀嚎遍野:这都是哪辈子造的孽啊?老子可不可以不干了,老子要辞官! 这厢宋郁跪在地上表面从容肠子里千回百转,那厢容翡站在床边怒气冲冲心肝里一团乱麻。 良久,容翡才问:“花杀,朕再问你一次,你从是不从?” 花杀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一言不发。 容翡怒气又窜上来:“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他又开始在寝宫里来回踱步,“那个司意兰究竟有什么好?你对他就那么死心塌地!朕乃一国之君,真龙天子,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江湖混混?” 容翡走到床前,捏起花杀的下巴:“你也不想想,你都被我关在宫里一个月了,他那边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别以为他对你有多上心!” 花杀闻言,眼睫微微一颤,眼神瞬间空了一空。 容翡敏锐地捕捉到了花杀这一表情变化,他心中怒气更盛,终于忍不住一巴掌狠狠扇在了花杀脸上。 这是容翡这一个月来第一次对花杀下重手,容翡一向对自己看上的人柔情蜜意,因而此举连宋郁也不禁为之一震。 下一刻,容翡转向宋郁,他手向白色药瓶一指:“宋郁,给朕吃药!” 宋郁大喜,忙打开药瓶塞口,倒出一粒暗红色丸药来,捧在手心里,恭敬地递给容翡。 容翡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刚才不是命令臣给皇上吃药吗?” 容翡白皙光洁的额头上青筋暴动:“朕是叫你吃,不是叫你给朕吃!朕又不像你,朕难道还需要吃药?!” 原来皇帝没打算亲自上马,宋郁的心情瞬间跌落至谷底。 宋郁看向自己手心里那粒暗红色的药丸,仿佛看着一粒千年鹤顶红。 “快吃,吃完了给朕上!”容翡在一旁催促。 这话听起来就像主人在催促吃饱喝足好上阵咬人的狗一样,宋郁平静无波的脸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他一仰脖,将手中药丸吞入口中。 过了好半晌,悄无声息的寝殿内逐渐响起粗重的喘息声,容翡好奇地打量着宋郁,看着他的表情从方才的一脸淡漠到如今的欲色难耐。 宋郁一张脸被紫红色疙瘩盖满,除了表情松动之外,倒也看不出明显的动情迹象,但他没被疙瘩覆盖住的脖颈和耳根却已然红透,口鼻之间的呼吸也越发急促。 药效似乎过于强烈,还没等容翡吩咐,宋郁已径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急不可耐地朝床上被缚住的花杀扑去。 一接触到花杀的身体,宋郁就一副色|欲熏心的神态,双手重重地在花杀身上抚摸游走,丑陋的头脸也不断蹭弄花杀精致的五官,口中喷出的热气将闭目装死的花杀那张白皙的面皮弄得潮红一片。 容翡站在一旁看着,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眉头越皱越紧。 眼看着宋郁已经开始伸手撕扯花杀的衣服,容翡嘴唇不由得动了动,还没等他开口,宋郁突然身子一僵,趴在花杀身上没了动静。 容翡觉得有些奇怪,他快步上前,弯腰凑近,正要查看究竟出了什么状况,突然一只手从宋郁身下伸出,精准而迅疾地点中他百会穴。 容翡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等容翡醒来,已是暮色四沉,寝殿中灯影重重,他四肢无力地躺在床上,床前围了满满一堆御医和宫女。 傅尽忠正站在一旁抹泪,眼见容翡幽幽转醒,他又惊又喜地高声叫了起来:“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尖亮的声音刺得容翡耳膜嗡嗡作响,容翡使劲气力才骂出一句:“闭嘴!” 这一骂叫整个寝殿鸦雀无声,容翡缓过劲来,这才发现自己脸上的异样,他伸手去摸,手指刚接触到脸上的皮肤,就疼得“哎哟”一声。 他忙问傅尽忠:“我的脸怎么了?” 傅尽忠一脸难过的表情:“回皇上,您的脸肿了。” “肿了?!”容翡大惊,“镜子呢?快拿镜子过来!” 宫女忙将一面精致小巧的菱花铜镜交到容翡手上,容翡揽镜自照,登时大怒:“反了反了!这还了得!” 只见他原本白皙细腻的两块脸颊高高肿起,一边一个红里透紫的巴掌印,青紫色的指痕十分清晰,严重的地方近乎破皮,露出几缕血丝。 竟然有人敢掌掴他!真是胆大包天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是谁?是谁?竟然敢打朕,不要命了!”容翡气得捶床,“把他给朕抓起来,满门抄斩!千刀万剐!” 眼看龙颜震怒,一屋子的御医宫女全跪下了,傅尽忠也跪在床边,一个劲叩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容翡大发了一顿脾气,好半晌才冷静下来,他转转眼睛,忽然想起了白日里的事,于是他探头在寝殿内四处看了看,随即皱起了眉头:“花杀呢?” 傅尽忠把额头紧紧贴在铮亮的青砖地面上,可怜兮兮地说:“回皇上,花杀跑了。” "跑了?!"容翡瞪大眼睛,一把揪起傅尽忠后衣领,“他怎么能跑了呢?!” 傅尽忠苦着一张脸,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话说白日里傅尽忠正老老实实看守在在寝殿门外,忽见宋郁戴着银白色精钢面具推门而出。 傅尽忠忙上前:“宋统领,皇上那边……怎样了?” 宋郁看了傅尽忠一眼,压低了音量:“皇上正尽兴呢,傅总管您可千万别去打扰,老实在这里候着吧。” 傅尽忠有些惊讶:“那花杀竟然肯从了?” 宋郁只哼了一声,并不多言,他向傅尽忠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寝宫。 于是傅尽忠便老老实实守在朱漆雕花大门外,这一守就是两个时辰。 眼看天色渐次发暗,傅尽忠心中也开始困惑起来,虽说皇帝年轻体健,平素又耽溺声色,可连续两个时辰不叫人进去伺候,这还是头一次。 容翡有洁癖,不能容忍身上有汗渍。他每次声色犬马之后,都要即刻叫人抬来热水,让人为他沐浴擦拭,如果碰上他体力好心情好,想多来几次的话,烧水的小太监就只能抬着热水桶进进出出,以满足容翡随时保持身体清洁干爽的癖好。 可这一次,都两个时辰了,寝殿内仍然没有传出容翡的声音,难道那花杀果真如此诱人,竟能把皇上迷到这个份上? 傅尽忠皱起眉头,仔细一想,忽觉不好。 皇上对这花杀,是连续一个月想吃吃不着,最后憋得虚火高涨,几欲走火入魔,如今他终于吃上了,难免一时激动,过于兴奋,该不会……该不会精血逆袭,中了马上风吧?! 这念头一起,傅尽忠登时急了,他忙凑到门缝前高声唤道:“皇上!可要人伺候?” 如此连唤几遍,房中仍是半点声息也无,傅尽忠再顾不得许多,一把将殿门推开,几步奔了进去。 这一进去,傅尽忠当下便骇得定在原地。 第三章 难解的误会 昏黄的日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寝殿内那张明黄色大床上,照出两条交缠的人影来。 只见一人死了似地闭目仰面躺在床上,另一人则浑身赤|裸,正压在仰躺的那人身上,屁股一耸一耸地动着。 待看清二人面貌,傅尽忠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躺在底下的那个虽然衣衫凌乱,但一望可知是亮眼的明黄色,压在上面的那个呼吸杂乱无章,满脸的紫红色疙瘩在夕阳映照之下越发明显。 这这这不是皇上和宋统领吗?! 傅尽忠反射性地捂住嘴,把几乎脱口而出的尖叫压了下去,来不及细想,他几步冲上前,将压在容翡身上的宋郁一把扯开。 只见宋郁一副浑身燥热难耐的样子,上至脖颈下至胸膛都是一片通红,他似乎神智不清,半眯着眼,粗重地喘息着,两道细细的血线从他鼻下淌出,至于他小腹下面…… 傅尽忠只看了一眼,就赶紧别过脑袋:要死要死,简直是戳瞎人狗眼! 宋郁挣扎着还要往容翡身上扑,傅尽忠赶紧一把将他推到地上去,接触到冰凉的地砖,宋郁似乎觉得好受了一些,他平趴在地上,渐渐的没了动静。 傅尽忠心慌意乱,上下检查容翡,只见容翡虽然昏迷不醒,呼吸还算均匀平稳,他脸上两个通红的巴掌印,身上衣衫虽然被撕扯得破破烂烂,下身的纨裤倒是还紧紧地穿在身上。 傅尽忠不敢掉以轻心,他屏住呼吸,大着胆子将手伸进容翡裤子里摸了一把——干的。 他大松一口气,赶忙抽出手来,却见容翡散乱在身前的外裳上满是腥膻的白色黏液。 这是…… 等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傅尽忠苦着一张脸跺脚:“我的宋统领唉,瞧你干的好事!” 他转身看看贴在地砖上一动不动的宋郁,又回头瞅瞅躺在床上死人似的容翡,再转身看看宋郁,又回头瞅瞅容翡…… 如此这般数次之后,傅尽忠终于打定主意。 他先跑到寝殿门口,吩咐众人不得靠近,而后关上大门回到床前,将容翡身上的衣服床上被弄脏的褥子锦被,通通换过;随后又给躺在地上的宋郁擦拭身体,给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亵衣,把他扶到雕龙石柱边坐靠着。接下来他把替换下来的脏衣服脏褥子裹成一包,来到寝殿门外,唤过一个小太监,悄声吩咐他拿出宫扔了。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猛然想起一件事——在寝殿中赤身**的这个人是宋郁,那两个时辰之前推门而出的那个宋郁又是谁? 此时,地上那断成几截的粗铁链跃入他眼帘,他一拍脑袋:“要死要死!来人啊,速速召集羽林十二骑!” 片刻之后十一位身姿矫健的年轻人匆匆赶来,汇聚至寝宫前的庭院内,十一人俱着澄亮银甲,一个二个生得容貌不俗,一时间庭院内大放光彩。 妙龄宫女们早从四面八方聚了来,藏在墙角处窃窃私语地偷窥。 十一骑于寝殿门外石阶下站定,正要向傅尽忠行礼,傅尽忠忙伸手:“免了免了!你们快些告诉我,两个时辰之内,可曾见过你们宋统领往哪里去了?” 领头的卫二身材高大,生着一张十分忠厚老实的脸,他答道:“两个时辰前我在御花园的长廊里遇到他,他似乎有心事,急匆匆地低着头走路,与我擦身而过时我唤住他,他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然后他让我和他一起回羽林苑。” 傅尽忠问:“后来呢?” “后来我和他一起回到羽林苑,恰好老四来找我,让我陪他下棋,我就和老四走了,而后我再也没见过老大。” 站在卫二身旁的甘三此时开口,他体型偏瘦,眼眶很深,虽长得也算俊朗,看起来却总是一副气弱体虚的模样:“一个半时辰前我在羽林苑看到老大,他让我和他回房,说要我帮他找一件东西,于是我和他一起回到他的房间,问他要找什么,他说他的腰牌不见了,我说他肯定是前夜吃酒吃糊涂了,怎么忘了自己的腰牌掉在莲花池旁的草丛里,被老六拣去了,于是老大让我带他去找老六。” “后来呢?” “后来我带他去找老六,正巧碰见老七老八和小十正在和老六一起玩骰子,老六把腰牌给了老大,而后让我和他们一起玩,于是我就和老六他们一起玩骰子了,而后我再也没见过老大。” 接下来开口的是于五,于五脸上永远是一副万事皆无所谓的表情,此时他双臂交叠抱在胸前,略微歪着脑袋,稍作回想:“一个时辰前我在羽林苑门口看到老大,我看他正要出门,便问他要去哪里,他说皇上有事交待给他,让我和他出宫一趟,我说十一欠了我的赌钱至今没还,我要去找十一讨赌钱,恰好十二来了,我让十二陪着老大出宫一趟,于是十二就和老大一起走了,而后我再也没见过老大。”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站在队列末尾的江十二,江十二在众人当中年纪最小,面皮也薄,他见大家的目光都转到他身上,脸不由得红了一红。 傅尽忠脸色惨白声音发颤地问:“江侍卫,你陪宋统领出宫了?” 江十二开口:“一炷香之前我和老大刚出宫门,没走多远老大忽然停下来,叫我回宫,说有样东西让我带给傅总管。” 傅尽忠知道大势已去,只能捂住胸口气短神虚地问:“……什么东西?” 江十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傅尽忠。 傅尽忠打开一看,只见信封中一张薄纸,上书一行大字——“近日多蒙照料,来日必将报还”。 傅尽忠哎哟一声,身子直挺挺地朝后倒去,卫二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经过一番掐人中顺胸口后,可怜的傅总管终于缓过气来,他已经断定,两个时辰前推门而出的那个宋郁就是花杀。 现在回头一想,傅总管这才发觉花杀和宋郁身高形体原本就十分相似,只是他没想到花杀竟能把宋郁的声音模仿地如此相像,把自己和羽林十一骑都给蒙骗了过去。 于是白日里寝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傅总管也大概猜了个j□j不离十。 定是花杀不知何时解开了身上的穴道,弄晕了宋郁和容翡,而后换上宋郁的衣服,戴上面具,利用羽林十一骑带他取得腰牌,最终顺利出宫,鱼入大海。 至于容翡脸上那两个巴掌印,很明显是花杀留下的一次“报还”。 傅总管长叹一口气,他已预料到小皇帝醒来后该是如何地雷霆震怒,但此时他束手无策。 花杀这一走,定会隐藏踪迹,想再追上他,只怕是难上加难;再者,傅总管为顾及皇家颜面,也不敢明目张胆派人前去捉拿,否则徒惹天下人耻笑,这也是当初宋郁等一众人为什么要假扮成山贼去劫持花杀的原因。 现下只能等容翡醒来再做定夺,傅总管摇摇头,让几个小太监把昏迷不醒的宋郁给抬了出来。 羽林十一骑看到宋郁,个个大吃一惊,江十二尤其吃惊:“老大怎么会在这里?我亲眼见他出了北安门,往市集里去了啊。” 傅总管只好将前因后果简略地向十一骑描述了一遍,但他为维护容翡脸面,便对容翡命令宋郁强|暴花杀以及宋郁压在容翡身上对容翡大加猥亵的事情闭口不提,只说宋郁是因为不小心吃了回春丸,一时气血上冲才昏迷不醒。 听完傅总管的讲述,十一骑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精彩万分。 傅尽忠挥挥手,示意他们先把宋郁带回羽林苑,自己则吩咐人去唤御医前来为小皇帝检查身体。 御医来到寝殿,为容翡把脉看诊之后,说皇上不过是暂时昏睡过去了,除了脸上的伤之外,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大碍。 于是傅尽忠为容翡擦了祛肿消淤的膏药,之后便守在容翡身边,直至他醒来。 寝殿内烛火通明,傅尽忠将白日里发生的这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容翡,同样略去了容翡被宋郁当做泄欲对象的那一段,毕竟此事如果让容翡知道了,那宋郁有几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傅尽忠觉得自己的做法很正确。 容翡听到自己脸上两个巴掌印是花杀的杰作,当即大怒,他吩咐傅尽忠:“给朕把宋郁叫来,让他带领羽林十二骑,不论死活,都要把花杀给朕抓回来!” 同一时刻,寝宫西侧,羽林苑内。 宋郁躺在床上,仍旧昏迷不醒,十一骑围在他床边,将本来就不大的寝室挤得水泄不通。 沐四坐在床边,他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将宋郁扶坐起来,让宋郁的头靠着自己肩膀上,一口一口地喂宋郁喝药,众人在一旁小声地交头接耳。 “你刚听见了吧,老大昏倒是因为他吃了回春丸。” “回春丸是什么?” “小十二你傻啊,这名字一听就是春|药嘛。” “春|药?老大为什么要吃春|药?” 众人沉默了半晌,莫九突然低声说:“我也是今天听寝宫那边的小太监说的,他说……他说老大不举,皇上特意吩咐傅总管去给他拿壮阳补虚药吃。”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沐四低头注视着昏睡中的宋郁,英俊的脸上带着些若有所思的神情。 韩六此时凑过来,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了宋郁一番,忽然开口:“老大这身亵衣,怎么袖口上绣着金龙呢?” 众人一听,纷纷凑过头要来看,沐四皱起眉头:“退下!”他用棉被将宋郁全身遮得严严实实,而后瞪了一眼韩六:“没事不要乱说话!” 韩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偏过头不再多言。 可韩六方才那句话却提醒了众人,一个个疑问在他们心中升起。 皇上为什么要让老大吃回春丸? 老大身上为什么穿着绣有金龙的亵衣?在整个皇宫里,这可是只有皇上才能穿的样式。 白日里皇上老大花杀三个人聚在寝殿中,还把寝宫内外的闲杂人等都给赶了出去,究竟是在干些什么? 这些个问题在众人脑子里转来转去,他们两两互看了几眼,结合容翡浪荡荒唐的品行,再结合当初容翡招宋郁入宫的理由,终于在心中有了定论。 众人的目光一致朝沐四怀中的宋郁看去。 ……可怜的老大,躲了两年,却终究没能躲过好色皇帝的魔掌…… ……而且,第一次就是三人行,这也太…… ……话说那二货是真的不挑啊,老大的脸都这样了他也吃得下去…… ……你懂什么,皇帝办事的时候肯定是让老大戴着面具的嘛…… 室内安静下来,半晌过后,宋郁悠悠转醒,他一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众人怜悯的目光。 嗯?怜悯? “……老四……”宋郁看看离自己最近的沐四,又看看屋内其余人等,“我怎么在这里?” “老大,你还好吧?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站在床尾的庄十一关心地问道。 宋郁动了动身体,这才发现自己腰酸腿软,手脚无力,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不想让众人担心,便说:“还好,就是觉得腰酸得紧。” 他话音刚落,众人目光中那怜悯之色登时又增加了好几分。 宋郁莫名其妙:“你们这是……” “老大,别说了,我们都知道了。”卫二打断了他,这位老实忠厚的青年虎目含泪,“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老大你永远是我们的老大!将来谁敢瞧不起你,我卫老二第一个不放过他!” 卫二丢下这句话,眼泪已快要夺眶而出,他猛一跺脚,转身推开众人,大步冲了出去。 宋郁呆住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江十二已扑到他床前放声大哭:“老大!我的老大啊!” 庄十一站在原地,眼眶微红,双唇紧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崔七崔八是双胞胎兄弟,两人沉默了半晌才异口同声道:“老大,你……你要保重身体。”随后步伐沉重地朝外走去。 甘三和于五看起来稍微冷静一些,他俩摆出一副劝慰的样子来:“事已至此,老大你也别太过放在心上,人还是要向前看,我们兄弟几个会永远支持你的。”而后两人长叹一声,也默默退了出去。 莫九和冯十则红着眼睛向宋郁道:“老大你好好躺着,我俩去给你熬大补汤。”说罢急匆匆跑出门去。 转眼间一干人等散了个干净,庄十一也拉着哭哭啼啼的江十二离开了,屋内只剩下宋郁沐四和韩六。 韩六狠狠咬了咬牙,他瞪着宋郁:“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我……我……”话到半截没了下文,他扭过头去,一脸又恨又悔的样子。 宋郁张口结舌,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沐四:“这,这都是怎么了?” 沐四一双幽深的眼睛注视着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没有开口。 宋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想了老半天,这才反应过来:糟糕,“不举”这件事被他们知道了! 第四章 第一次的请辞 第二日一早,宋郁刚醒,莫九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乌鸡红枣粥进来了。江十二跟在莫九后面,手抬热水盆,手肘上还挂着一条面巾。 “老大!快来趁热喝粥,这是我早起刚熬的,新鲜着呢!”莫九兴冲冲嚷道。 莫九的厨艺可谓高超,堪与容翡专用的御厨相媲美,十二骑们若是吃腻了宫饭想打牙祭的时候,就会凑钱让崔七崔八两兄弟出宫买回上好的野味来,交给莫九烹制。 江十二笑着说:“九哥你也太着急了,再怎样也得等老大洗漱完了才行啊。”他来到床前扶宋郁坐起身,“老大今天感觉好点没有?” 宋郁坐起来,动了动身体,发现尽管腰酸依旧,但肢体明显比昨日灵活多了,气力也有逐渐回复的迹象。 宋郁笑着拍了拍江十二的肩膀:“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休息了一晚,已经好多了。”说着他不让江十二搀扶,径自套上鞋袜下了地。 等宋郁洗漱完,来到桌前一看,不由皱起眉头:“……我说小九,你怎么煮了这么一碗……”给女人吃的东西?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只在心里觉得怪异:乌鸡红枣,怎么看怎么补血。 莫九看宋郁这个模样,担心这碗乌鸡红枣粥伤了他的自尊心,忙说:“厨房里除了乌鸡没其他的东西了,老大你就将就着吃吧。” 此时宋郁肚子很是应景地咕咕叫起来,他也顾不得其他,坐在桌旁开始大口吃喝。 正吃着,冯十走了走来,他看到宋郁便问:“早啊老大,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是小十啊,早。”宋郁口中含着粥,咕哝不清地说:“吃过早饭了没,没吃的话过来和我一起吃。” 冯十笑笑:“我吃过了。”开玩笑,这只乌鸡可是莫九特意拿来给“初经人事”的宋郁补身子用的,正常男人哪里需要吃这个? 冯十走到桌前,将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药盒放到宋郁眼前。 “这是什么?”宋郁伸手抓过来看了看。 “是活血消淤的药,呃……对撕裂伤什么的……很有效。”冯十是十二骑之中的药师,擅长制药疗伤。 撕裂伤?宋郁不太理解:“你拿给我干什么?” 冯十生怕这药伤了宋郁的自尊心,忙说:“留着备用嘛,我做了很多,兄弟几个一人一份。” 宋郁不疑有他,让江十二将药装进摆在床头的药盒里。 吃过早饭,宋郁觉得身体里的力气又恢复了些,他打算出外走走。江十二此时赶上来:“老大,要我扶你吗?” 宋郁摆摆手:“不用,我没那么虚弱。” 江十二仍旧有些担心,他眼睛偷偷地朝宋郁屁股那里看了几眼,小声问道:“老大,你……不觉得痛啊?” “啊?不觉得啊。” 江十二眼中平添里几分敬意:老大不愧是老大,连那里的恢复能力都那么强大! 羽林苑地方不算小,十二骑每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院落,此外苑中还有假山莲池曲院长廊亭台轩舍,端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此时正直夏末,宋郁漫步至莲花池旁,但见水面清圆,红白二色莲花摇曳生姿,间歇可见金色小鱼于莲叶间嬉戏。宋郁在池边站定,深吸一口气,莲花清香扑鼻而来。 宋郁心情舒畅,心想如果人生每一刻都能如此刻一般,舒适安逸,没有杂事烦扰,没有二货闹心,该有多好。 突然一双手碰到了他肩膀,宋郁猛然转头,却是沐四将一件外裳披在了他身上。 “大清早就出来站在水边,也不怕着凉。”沐四幽深的眼睛注视着他,有几分关怀,也有几分责备。 原来是老四,宋郁松了一口气,十二骑之中,也只有沐四有这样的功夫,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人身后来。 “是在赏花吗?”沐四顺着宋郁方才的视线向池中看去,见一池花叶之间已有小小莲蓬探出头来,便悠悠来了一句:“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沐四喜欢吟诗,爱好附庸风雅。 宋郁对沐四这种动不动来句诗词时不时写写画画的文人风骨已经习惯了,想当年他刚与沐四打交道的时候其实还颇不适应。 在宋郁的观念里,武官就是武官,耍刀弄棒才是真本领,琴棋书画那都是弱不禁风的文官干的事情,武官干起来未免显得酸腐。 十二骑中也有不少人与宋郁有着相同看法,两年前众人刚入宫时,一身文人气息的沐四曾被众人排挤过,其中个性轻佻的韩六看沐四最为不顺眼,动辄冷嘲热讽。 这样的情况戛然而止,还应归功于小皇帝容翡。十二骑入宫后不久,容翡便兴致冲冲地举办了一场比武大会,让十二人全部上场,彼此切磋武艺,沐四凭借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再加上所向披靡的剑术,叫十二骑一干人等从此心服口服,就连宋郁也甘拜下风。 从此沐四爱吟诗便吟诗,爱下棋便下棋,无人再敢说半个不字。 宋郁泰半时间弄不懂沐四吟的那些诗词究竟是些什么意思,他也懒得去弄懂。这次也是一样,这厢沐四沉浸在诗句的情境中还没出来,那厢宋郁已对出现在长廊尽处的韩六招手:“小六,过来一起赏花!” 沐四有些哀怨地看了宋郁一眼。 韩六身形潇洒地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就来到宋郁跟前,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老大,你好些了?” “嗯,好多了。”众位兄弟真是关心他的身体,宋郁觉得应该找个时间告诉他们自己并不是真的“不举”,以免他们误会。 “那就好,我正要去你房里看你呢,没想到你已经可以下床四处走动了。”韩六上下打量了宋郁一番,“……行动上没有什么不便吧?” 虽然觉得韩六这句话问得有些奇怪,宋郁仍旧老实回答:“没有。” “对了,皇上后来怎样了?”秉着“在其位谋其政”的理念,宋郁决定贯彻自己身为御前侍卫统领的职责,表示一下对自己主子的关心。 韩六眉头微微一皱,有些不高兴似的撇了撇嘴:“皇上不过是被点了百会穴,昨晚就醒了,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宋郁放下心来。昨日昏睡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半点印象也没有。 他只依稀记得有种极为舒畅快慰飘飘欲仙的感觉萦绕着他,仿佛美梦一般,可惜醒来之后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宋郁认定那是回春丸的效果。 其实宋郁当时并未打算将那粒回春丸吞下肚,他只想做做样子,于是含了丸药在口中,试图将容翡蒙骗过去,谁料那药丸入口即化,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滑进他喉管里去。 宋郁摇摇头,打算把昨日的事情抛到脑后,他带着沐四韩六二人在庭院里闲逛,没多久庄十一匆匆赶来:“老大,傅总管派人过来,说皇上要见你。” 宋郁不由得在腹中骂了几句娘,难得半日消闲,却又打了水漂。 他回到房内穿戴齐整,跟着傅尽忠派来的小太监出了羽林苑,一路往紫宸殿行去。 行至紫宸殿,绕过雕龙画凤的影壁,迈过前厅,途径满园芳草的庭院,宋郁跨入容翡的书房——承明堂。 只见容翡于御书案后端坐,头上戴着一顶宽檐纱帽,一张脸全部隐在雪白轻纱之后。 容翡被花杀打肿脸的事情,宫里一早便传遍了,宋郁也早已知晓。此时见容翡戴着纱帽遮丑,宋郁只有拼命忍住笑,他跪下行礼:“微臣叩见皇上。” 容翡的声音从面纱后传出来:“宋统领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皇上挂念。” “宋统领,昨日之事,你可还记得?”容翡声音有些冷,明显心情不好。 宋郁眨眨眼:“皇上是指臣吃药之前的事,还是吃药之后的事?” “少跟朕来这套!”容翡没什么好气,“昨天你压在花杀身上的时候,怎么突然就没动静了?” 宋郁道:“那是花杀突然出手,臣不防,着了他的道。” “他的武功不是早被你封住了吗?怎么还能出手伤人?” “这个……恐怕是他暗自用内力冲开了被臣压制着的穴道,所以才……” 容翡狠狠一拍座椅扶手:“那是你失职!” “是,皇上说得对。”宋郁低下头,“是臣失职,请皇上治罪。” 容翡哼了一声,将一张薄薄的信纸从书案上扔了下来,落在宋郁跟前。 宋郁低头一看,正是昨日花杀的手书——“近日多蒙照料,来日必将报还”。 “这个花杀,简直无法无天,竟然敢恐吓朕!宋郁,朕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一个月的时间之内,你把花杀给朕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宋郁沉默。 容翡眯起眼睛:“宋统领,怎么不回话?” 宋郁道:“皇上,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如果……如果臣能把花杀顺利带回来,皇上可否允许臣辞官返乡?” “辞官?”容翡没有料到宋郁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一时有些吃惊,他坐直了身体,“你……你为什么要辞官?” 宋郁道:“臣前些日子收到家中来信,说家父身体抱恙,久治不愈,只怕……只怕命不久矣。臣少年离家,多年未尽孝道,家中只有老父孤苦伶仃,无人照看,臣实在放心不下。臣想辞官出京,返回家乡照顾家父,就算臣最后……尽一点孝心……” 说到这里,宋郁已是哽咽难言,他跪伏于地:“恳求皇上成全微臣吧!” 宋郁在容翡面前一向是一副从容冷静的模样,如此失态痛哭可是破天荒头一次,容翡不由得皱起眉头:“如此大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皇上日理万机,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臣哪里敢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皇上烦心。”宋郁以袖拭泪,“还请皇上恩准。” 容翡一时不知该作何决定,心里有些烦躁,过了片刻他才说:“如果你辞官,这御前侍卫统领一职岂不空缺了?” 宋郁马上回答:“羽林十二骑中的沐四,个性沉稳,身手不凡,可接任侍卫统领一职。” 容翡不说话,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说:“你如果想照顾老父,又何必一定要辞官,朕派人将他接到京城里来不就行了。” 宋郁道:“家父年迈体衰,又身染重疾,臣故乡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车马劳顿,旅途颠簸,只怕家父实在耐不得折腾。” 容翡无奈,又来回踱了几步,忽而灵光一闪,忙说:“干脆这样,朕准你一年长假,你先回家照顾你父亲,等他死……呃,归天之后,你再回来!” 宋郁当即叩首:“臣谢皇上隆恩!” 解决了宋郁辞官的问题,容翡脸上露出了自昨日来的第一个笑容,只可惜被面纱挡住,跪在地上的宋郁难得一见。 这厢容翡喜滋滋地想:如此甚好,虽然这宋郁脸长得丑,但难得一副好身材,这样的人应该摆在身边,时时欣赏才对。 那厢宋郁也喜滋滋地想:如此甚好,二货皇帝果然好骗,等我拿着圣旨出了宫,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一年的时间,已足够我逃离皇宫眼线自寻逍遥去处了。 于是宋郁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带着十二骑中武艺较高的沐四韩六和庄十一,出宫前去捉拿花杀。 此举无异于再次挑衅七杀宫,但为达到顺利辞官的目的,宋郁做好了与七杀宫敌对的准备。 可宋郁哪里想得到,他还没来得及去找七杀宫的麻烦,七杀宫已先行一步前来找他的麻烦。 真正麻烦的是,七杀宫找上门来的时候,宋郁正全身赤|裸地泡在热水里。 更为麻烦的是,找上门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叫整个江湖闻之色变的那个人——七杀公子司意兰。 第五章 司意兰 麻烦到来之时,正是夜色深沉,月黑风高,整个禁苑内静谧无声。 宋郁坐在偌大的木桶里,头靠在桶边,脖颈以下身体则全部浸在热水里。 热水包裹着他,温暖柔适,他放松了全身肌肉,闭上眼睛,万分舒畅地叹了口气。 他这口气刚叹完,一个突如其来的叹气声仿佛应和一般,忽然在他身后响起。这声音嘶哑低沉,似乎是从一个极为空旷的地方传出来的,声音里甚至带着几丝回声。 宋郁猛然睁开眼,他转过头去,身后却不见半个人影。 宋郁左右环顾,整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转动身体时弄出来的哗哗水声。 宋郁不敢掉以轻心,他从水中站起,长腿一伸,迈出桶外。 正要穿衣,突然一个声音又从他背后响起,这次不是叹息,而是一声轻快的口哨,哨声中包含了几丝赞赏的味道。 宋郁大惊,连衣服也顾不上穿,迅速伸手捞过挂在轩架上的长剑,一个转身,剑已出鞘,剑尖直指前方。 剑光雪亮,正正对上一个人,一个不知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人。 那是位身材修长俊挺的男子,身穿一袭轻纱般的雪白衣衫,腰间系着浅翠色的束腰。 他手执一柄青玉骨描金面折扇,扇头在另一手掌心内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 男子执扇的双手非常漂亮,十指白皙修长,如春葱一般,脂润晶莹。 宋郁盯着男子漂亮的手,不,准确说来,他盯着的是遮住男子手腕的衣袖。 只见那雪白的衣袖上,绣着一枝翠绿的兰花,花叶盛放,摇曳生姿,风情万种。 白衣,兰花,玉骨扇。 宋郁瞬间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七杀公子,司意兰。 司意兰,男,年龄不详,容貌不详,喜穿白衣,衣上绣有兰花,手中常握一柄玉骨扇,时任七杀宫宫主,别号七杀公子,以武功卓绝行事乖张闻名于世。 他有一个怪癖,江湖上人尽皆知,那就是——凡他所经之处,只要是身穿白衣的男子,衣上必不准绣兰花,否则杀无赦。 成百上千个无辜之人的鲜血让江湖中人从此再也不敢穿绣有兰花的白衣,时间一长,很多人干脆连白衣也不敢穿,以免惹祸上身。 于是白衣兰花玉骨扇成为了司意兰的独家标志,江湖上再无分号。 司意兰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脸上戴着银白色精钢面具,上面刻有妖娆华丽的花纹,只露出一双流光璀璨勾人心魄的眼睛。 那个面具…… 宋郁皱了皱眉,他早已认出,那正是被花杀偷走的自己戴了整整两年的面具。 宋郁面无表情,手中长剑握得稳稳当当:“原来是司宫主,久仰。” 他竭力保持镇定,背上却已开始偷偷沁出冷汗,司意兰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连半分动作也没有,却已散发出强大的威压气势,叫人难以动弹。 在这样的气势压迫下,宋郁忘记了一件事——自己没穿衣服。 司意兰不说话,视线暧昧地在宋郁腰腿之间流连不去,宋郁有些疑惑地顺着司意兰的视线低头往下瞧—— 这一瞧,宋郁登时脑子里轰的一声,尴尬地连脖颈都红了。 他脸皮发麻,只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他顾不得手中长剑,转身急急忙忙地去穿衣服。 衣襟还没来得及扣,一个温热的身躯已经从他背后悄无声息地贴了上来,宋郁刚要挣扎,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已牢牢箍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则直接扣紧了他的脖子,力道极大,困得宋郁无法动弹。 “卿本佳人,”嘶哑低沉仿佛在砂纸上磨过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火热的呼吸撩动着他的鬓发,“怎奈空有身段却没有美貌,真是暴殄天物。” 宋郁竭力保持冷静,他艰难地从被扣住的嗓子里挤出话来:“司宫主,请你放手。” 司意兰手中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你这是在求我?” 宋郁一咬牙:“我求你。” 司意兰轻笑:“若你是个美人,我自然对你有求必应,可惜你不是美人,求我也没用。”嘴上如此说,司意兰置于宋郁腰部的那只手却不安分起来,他一边上下抚摸着宋郁劲瘦有力的腰肢,一边啧啧赞叹:“当真是骨肉匀亭,肌肤细腻柔滑,可谓极品。” 司意兰的手柔和有力,动作又极富挑逗意味,宋郁被他摸得连呼吸都乱了几分。 眼看那手越摸越往下,宋郁眉头紧皱:“久闻司宫主雅致风流,品味非凡,怎么今日竟然对区区一介毁了容的凡夫俗子动起手来?” “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尝几口郊野小菜,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司意兰手摸到宋郁臀部,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宋郁身子猛的一颤,险些j□j出声。 低笑声在宋郁耳边响起:“真是纯情,这样就受不了了,你该不会还是个处子吧?” 宋郁忍无可忍地挣扎起来:“放开我!” 此时却听得雕花窗棂被人敲了三下,随后响起人声:“宫主,事情办妥了。” 宋郁一听这声音,当即一愣:这不是花杀吗? 司意兰闻言,停下动作,他凑近宋郁耳边:“真可惜,今晚只能到此为止了,日后再与你重续此缘吧。下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希望你别再顶着这张脸。” 语毕,宋郁只感觉手中被塞了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却是自己的面具。随后,一个炽热而霸道的亲吻落在宋郁肩头,一阵清风拂过,身后那具温热的身躯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宋郁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盯着腿间不知何时昂起头来的小兄弟,终于忍不住狠狠地骂了一句娘。 宋郁还没来得及安抚自己的小兄弟,窗外忽然亮起火光,有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其间夹杂着一人惊慌失措的尖亮高叫声:“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 这声音如此独特,独特到只听一遍便不会忘记,整个皇宫里只有一个人能拥有如此响亮而尖锐的大嗓门。 那就是太监总管傅尽忠。 多亏了傅尽忠这一声喊,宋郁的小兄弟自动萎靡了下去,他连忙站起身,胡乱套上衣裳,手握长剑推门而出。 只见数十位禁宫守军举着火把冲进了羽林苑,领头的正是哭天抢地的傅尽忠,他望见宋郁,一把便扑了上来,抓住宋郁的胳膊高声哭喊:“不得了哇!出大事啦!” 宋郁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皱紧眉头,扶住傅尽忠肩膀重重一摇:“你镇定点!发生什么事了?” 傅尽忠声泪俱下:“是皇上……皇上被人绑走了!” “什么?!”宋郁大吃一惊。 此时羽林十二骑中其余十一人也尽数聚拢过来,他们听见傅尽忠这话,不由得震惊得面面相觑。 傅尽忠呜呜直哭:“方才……方才我在寝宫外守夜,忽然听见皇上在里面大喊救命,我忙冲进去,只看见一个黑衣人把皇上扛在肩头,从窗户那里跳了出去,我忙喊人去追,谁知……谁知那人和皇上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宋郁震惊了片刻,他迅速回过神来,对站在一旁的卫二甘三吩咐道:“你们二人,即刻前往京畿军营,传令给京城督军袁慎,请他下令封锁城门,全城戒严!哪怕连一只苍蝇也不允许放出城去!” 而后他看向崔七崔八:“你们二人,拿我的腰牌去找殿前都指挥使洪乘将军,请他迅速调兵入宫,驻守宫门!” 随后他转头对上傅尽忠:“傅总管,请速速召集诸位内阁大臣,让他们火速入宫商议对策!” 最后他皱眉思索了半晌,似乎是犹豫不决,最终下定决心,抬头向于五冯十吩咐道:“你们两个,带领禁宫守军,速去堇王府,请九王爷入宫!” 傅尽忠闻言忙拦住宋郁:“宋统领,你们要去请九王爷,这这恐怕不妥……” 宋郁道:“事已至此,只能出此下策,傅总管难道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不成?” 傅尽忠愣了半晌,最终摇头叹息:“也罢,也罢,现下也只能如此了……” 宋郁抬眼望望天色,正是夜半子时,月上中天,暗影沉沉,他叹口气,对傅尽忠道:“傅总管,若我没有猜错,此次出手绑走皇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七杀宫。” 傅尽忠闻言一震:“宋统领此话可有把握?” “十之八|九。” 傅尽忠当即大怒:“反了反了!这群匪徒贼子!我马上叫洪将军派人前去剿了这帮逆贼!” 宋郁苦笑:“傅总管,你是朝堂中人,不懂江湖中事,这七杀宫在江湖上有‘煞血魔宫’的称号,这称号可不是白来的。七杀宫人,个个阴险狠毒,翻脸无情,他们无法无天惯了,绑架皇上的事情都敢做,更何况别的?别忘了皇上如今在他们手上,你若把七杀宫的人惹急了,皇上岂不更加危险?” 宋郁一番话说得傅尽忠心急如焚:“那……那该如何是好?” “当务之急,是先封锁消息,稳住京城形势。”宋郁转头,“沐四韩六庄十一,即刻收拾行李,随我出宫!” 傅尽忠忙问:“你们要到哪里去?” “我要潜入七杀宫,救出皇上。” “这……能成功吗?” “能不能成功,只有试了才知道。”宋郁表情从容,淡淡道:“为人臣子,事君以忠。若不成功,那便成仁吧。” 傅尽忠闻言,再也说不出话,他看着宋郁在火光映照下显得越发难看的疙瘩脸,觉得容翡当年的确没有看错人。 将宫中之事全部托付给傅尽忠,又命令江十二留守宫内,宋郁戴上面具,带领沐四等人骑马出宫。 刚出宫门,却见一驾华丽堂皇的宽大马车迎面驶来,于五和冯十骑马跟随其后。 宋郁等四人翻身下马,恭恭敬敬退至一旁,让出道来。 马车来到四人身前停下,车夫掀起锦帘,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来,这张脸与容翡的眉眼有六分相似,正是容翡的皇兄,九王爷容堇。 宋郁等人忙下跪行礼:“微臣参见王爷。” 容堇微微一笑,笑容动人,愈发显得他姿容俊丽气度非凡:“诸位免礼。” 九王爷容堇,与当朝天子容翡乃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他与容翡自幼亲近,因此容翡登基之后力排众议,驳回了所有要求容堇外任的奏折,允许容堇留任京中。 与浪荡无能的容翡不同,容堇生性好学,自幼聪颖过人,文才武功在诸位皇子之中均属上乘。由于他虚怀纳谏个性温文行事得体,在百官之中也颇受拥戴。 先帝容启在位时,朝中众臣都认为皇太子之位非容堇莫属,可惜容启一直不立太子,东宫长年虚设,直到生命垂危那一刻容启才颁布遗诏,却是将皇位传给了容翡。 此诏一出,举朝哗然。 容堇就这样与皇位失之交臂,取代他的还是他那一向不成器的弟弟,不少人认为容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甚至有不少高官重臣偷偷拜访容堇,主动提出要为容堇出谋出力,助他推翻容翡,重夺帝位。 而容堇给他们的只有一句话:“骨血至亲,岂忍夺之。” 从此他闭门谢客,为彻底断绝那些大臣的心思,他干脆连朝也不上了,整日待在家中种花养鸟,吹笛抚琴,只偶尔在容翡亲自传唤他的时候,才入宫一趟,与容翡拉拉家常。 这样一个人,却仍旧有人不放心。不放心的人里面,包括把容翡从小伺候到大的傅尽忠;包括身受先帝容启重恩,虽然万分看不上容翡,却仍然选择忠心耿耿的袁慎;还包括手掌禁军大权的殿前都指挥使洪乘。 至于宋郁……唔,其实谁当皇帝,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第六章 伏灵城 容堇将宋郁唤上前询问:“宋统领,深夜邀我入宫,可是皇上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原来于五冯十听从宋郁的命令,尚未将小皇帝被劫一事告诉容堇,以免时局有变,只说是傅尽忠派他们去迎接王爷入宫。 宋郁道:“这……臣也不太清楚,只听傅总管说,皇上今夜辗转难眠,一个劲儿嚷着要见王爷,臣这才命令属下前去迎接。” 容堇闻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一双与容翡一模一样的丹凤眼微微弯起,如墨的眼瞳中映着月色,动人非常,他叹气似地从口里吐出三个字来:“翡儿啊……” 容堇的声音很轻,仿佛呢喃一般,包含着无限宠溺的味道。 离他最近的宋郁耳力过人,听到了这句轻叹,宋郁藏在面具之后的脸表情未变,心中却想:以前总听人说九王爷自小宠爱皇上,甚至甘愿放弃一身治国才华,只为稳住自己弟弟的皇位,如今看来,传言果然不虚。 宋郁有些担心,如此宠爱弟弟的容堇,一旦知道自己弟弟被七杀宫的人给绑架了,该作何心情? 不及宋郁多想,容堇已放下车帘,他吩咐车夫继续前行,语调轻快,一副急于入宫去与容翡见面的样子。 宋郁见状,也松了一口气,他本来还担心容堇会问他深夜出宫干什么去,幸好容堇没问,他也省下了一番撒谎的功夫。 他朝跟在车撵后的于五冯十使了个眼色,于五冯十会意,对他做了个“老大放心”的手势。宋郁点点头,这才回头对沐四等人说:“走吧!” 四人长鞭一响,胯|下骏马如箭一般疾驶而出,星夜奔驰。 身为令江湖中人闻者皆惊的“煞血魔宫”,七杀宫的行事风格与其他江湖门派大相径庭。 首先,七杀宫并非杀手组织,却以暗杀闻名。原因在于七杀宫所习武功属诡秘阴险一派,宫中子弟皆是轻功出众,善于藏匿身形,于是练就一手悄无声息取人首级的功夫。七杀宫允许宫中子弟自由“接客”——接受来自其他江湖门派的暗杀委托,“接客”赚来的银两,一概由宫中子弟自行保管,七杀宫不会占其分毫。 也正是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人慕名前往七杀宫,有的前去委托暗杀任务,有的则是希望能加入七杀宫门下,学成顶尖的武功,以便在江湖上行走。 其次,除却位置神秘的七杀宫老巢,七杀宫在四海之内没有任何分舵,所有七杀宫子弟在执行完任务之后,都必须在第一时间内赶回七杀宫所在地,不得在外流连,违者杀无赦。 宋郁等四人要去的地方,正是七杀宫老巢所在地——伏灵城,凤凰岭。 四人星夜兼程,风餐露宿地奔驰了十数日,一路上明察暗访,颇费了些周折才到达伏灵城内。 伏灵城地处偏远,但城中规模不小,街道规整宅舍层叠,四面八方的来客齐聚于此,刚进城门,便可见街市喧嚷临街酒楼彩旗招摇。 宋郁带着沐四等人下马缓行,沿主街走了片刻,在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前停下。早有小二迎了出来,宋郁等人将马拴在门外,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这家酒楼看起来生意不错,还没到午饭时间,一楼桌椅上早已三三两两有人坐着,众人俱是便装短打佩刀持剑,不少人臂粗腰圆,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眼望过去即可看出是常年练武的好把式。 四人来到临街的一间厢房内坐定,庄十一点了些酒菜,小二领命去了。 伏灵城已经属于七杀宫的势力范围,城中来客又都是些江湖人士,四人初来乍到,言谈举止都十分小心。 庄十一道:“没想到这伏灵城那么大,我以前还以为不过是个小镇罢了,看来这七杀宫真是不容小觑。” 韩六则微微皱着眉头:“我们一路打探,只知道凤凰岭在伏灵城地界,却不知道凤凰岭的具体方位,得想个法子先找到凤凰岭再说。” 沐四看韩六一眼:“就算到了凤凰岭又能如何?七杀宫这样的地方,你当真认为我们能轻轻松松地潜入进去?” 庄十一道:“四哥说得对,我听说凤凰岭机关遍布,自入口开始就满是七杀宫人的眼线,而且岭中地势险峻,瘴气悬崖不一而足,即使顺利登上凤凰岭,七杀宫四周又是前任宫主亲自布下的五行八卦阵法,叫你进得去出不来,活活困死在阵中。” 韩六皱皱眉:“这么麻烦,那该如何是好?” 正说着,店小二端着酒菜上来了,厢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店小二摆放箸碟的声音。 宋郁问那小二:“小兄弟,你们这儿可有个凤凰岭没有?” 店小二闻言,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神情平淡,仿佛已经有很多人问过他相同的问题,他上下打量了宋郁四人几眼,这才说:“几位客倌要去凤凰岭是吗?” “正是。” 店小二道:“不知几位去凤凰岭有何贵干?” “不过是为了点私事。” “私事?是寻仇,是委托,还是想加入七杀宫门下?” 虽然早知道伏灵城地界的人多多少少都和七杀宫有所关联,宋郁还是没有料到连一家酒楼里的店小二说话都那么直接。 店小二一边给宋郁等人倒茶水,一边犹自说着:“诸位若是寻仇,小的劝各位客倌还是回去的好,伏灵城这个地方,每天都有人来寻七杀宫的仇,最后的下场不是死就是死活不知;诸位若是想委托七杀宫的人为你们杀人,那也没有必要去凤凰岭,只需去城东一家典当铺,将银子珠宝和委托的具体要求一并交给当铺的掌柜,不出三日,自会有人“接客”,替你出手料理。诸位若是想加入七杀宫门下……” 店小二又打量了四人几眼,道:“七杀宫只收年龄不超过十三岁的童男童女,诸位年纪都太大了些。” 见店小二如此直接,宋郁也就不再遮掩,他说:“小兄弟,不瞒你说,我们兄弟几个是有要紧的事,一定要上凤凰岭进七杀宫,你可知道凤凰岭究竟在什么地方吗?” 店小二摇摇头:“不知道。” 韩六问:“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店小二看了韩六一眼:“我要是知道,我干嘛不告诉你?再说了,知道凤凰岭入口的人,下场只有两个,要么是死,要么是终身囚禁在凤凰岭内,永远不得再出来。” 沐四此时道:“这七杀宫如此霸道,你们难道不恨他们吗?” 店小二一直淡淡的表情此时才总算有了点变化,他扬起眉毛:“我知道你们这些江湖中人是怎样看七杀宫的,但我们伏灵城的人和你们的看法不一样。在我们眼里,他们不霸道,也不歹毒,伏灵城里出了事,全都是七杀宫的人出来帮我们摆平。要是真的恨他们的话,我们早离开伏灵城,跑其他地方避难去了。” 店小二这一番话,叫在座四人都沉默了。 也是,自从入城以来,看到的都是一副热闹繁华的样子,氛围虽算不上祥和,却也算安定,来往的江湖人士虽多,一个二个行为举止也颇为规矩,似乎是忌惮七杀宫的威名,不敢在伏灵城内有什么放肆的言行。 于是,一个明明应该是随时涌动着杀意危机四伏叫人性命旦夕不保的地方,竟然变成了少有的平和之地,也算是件奇事了。 宋郁一直看着窗外楼下热闹的街市,待店小二离开后,才对沐四等人说:“先吃饭吧,吃饱了再说。” 其余三人闻言,两两互看了几眼,也都默不做声,端起碗来乖乖吃饭。 待四人吃饱喝足,正打算离席出发的时候,一道几不可闻的破空之声擦过耳畔,四人眼前一线白光闪过,只听叮的一声,一枚飞镖已直直钉在饭桌上。 众人定睛一看,顿时心生一股寒意。 但见那枚飞镖镖身细长做工精细,镖身两侧刻有花纹,镖尾部系着雪白色的丝绦,而且那飞镖所钉的位置,正是饭桌的圆心,没有丝毫偏差。 这镖来得快,快到让人根本看不清它的行镖路线;这镖来得悄无声息,让人根本无从判断究竟它来自何方出自何人之手;这镖来得出其不意,让人根本来不及做任何防备。 幸而这镖瞄准的是四人身前的这张桌子,若它瞄准的是四人中任何一人的头颅,那结果又是如何? 这令人心寒的飞镖身上还绑着一张白色信笺,宋郁取下来看时,却见一首五言绝句—— “伏灵朝北望,凤凰引君来,但至凌绝顶,红羽自开怀。” 宋郁一皱眉,直接把信扔给沐四:“老四你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沐四细细读了一遍,道:“这恐怕是七杀宫的人给我们发出的信息,第一句说的是凤凰岭在伏灵城北,我们若一直往北走,应该可以找到凤凰岭的入口;第二句中‘红羽’二字,其含义等同于‘翡’字,指的正是皇上。” 庄十一道:“还有那句但至凌绝顶……难道说,皇上如今正在凤凰岭的最高峰上?” 沐四点头:“应该是如此。” 韩六道:“凤凰岭的最高峰是什么地方?” “……引凤台。”宋郁的脸色沉了下来,“那是凤凰岭的最高峰,也是七杀宫用活人来祭祀天神的地方。” 沐四等人登时睁大眼睛:“祭天?!” 他们竟然打算把皇上拿去当祭品?! 第七章 朱砂 四人表情凝重,围在桌边,注视着那张信笺。 韩六首先开口:“我觉得这封信不可靠。你们想,为什么七杀宫要传这封信为我们引路,难道他们希望我们进入七杀宫吗?他们绑了皇上,怎么可能希望我们追到他们老巢里去?” 沐四道:“老六说得有理,说不定这飞镖传书里所说的方位根本无法到达七杀宫的入口,难道是他们想骗我们,让我们离真正的入口越来越远?” 宋郁却道:“这封信的内容不会有假。” 其余三人疑惑地看着他,宋郁说:“这信上的笔迹,你们认不出来,我却认识,这是花杀的字。” 花杀被容翡囚禁在宫中的那一个月里,宋郁天天奉命监视花杀,花杀被封住穴道,每日里闲极无聊,不是看书就是练字,因此宋郁对花杀的笔迹十分熟悉。 沐四等人忙又重看手中信笺,这才发现,这信封上的笔迹,与前些日子花杀逃离皇宫时留给傅尽忠的那封恐吓信一模一样。 果然是花杀。 “但花杀也是七杀宫的人,他没有立场来帮助我们啊。”庄十一道。 宋郁道:“那是因为花杀欠我一个人情。” 话说花杀离宫那日,宋郁吞下回春丸,扑到花杀身上,丑态毕露。但当时的真实情况是:宋郁用内力极力压制着回春丸的药力,他装出抚摸花杀的样子,趁机为花杀解开了周身大穴。 他把头凑到花杀洁白光滑的脸上磨蹭,用容翡无法听到的音量对花杀说:“戴上我的面具,走。” 花杀没想到宋郁竟然会出手帮他,心中有些惊讶,他不动声色,悄悄用内力震开缚住全身的铁链,又一指点晕了容翡,这才得以脱逃出宫。 而宋郁则因为回春丸药力太强,加之内力催动,体内气血上涌过快,最终晕了过去。 沐四等人听完宋郁这一番讲述,这才明白当日寝宫内容翡宋郁花杀之间的真实情况,三人不约而同的大松一口气。 庄十一还不怎么样,韩六一双桃花眼已越发亮了起来,而沐四眼中情绪翻腾数次,最终只剩下了一片温柔的神色。 韩六和沐四的视线让宋郁觉得有些怪异,他没有多想,伸手抄起放在桌上的长剑:“事不宜迟,速速上凤凰岭要紧。” 众人结账下楼,骑马迅速朝城北而去,一路上马蹄掀起尘土无数,引来路边不少过客叫骂,但四人置若罔闻,只顾扬鞭催马。 四人一路向北,离开了热闹的街市,穿过无数巷陌田野,渐至荒凉之地。 直到前方没了路,宋郁等人才纷纷勒马停住。 前方是一处断崖,四人下马,走上前观察四周地形。只见断崖下方和前方都是雾气氤氲,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清崖下的深渊到底是什么样子,也看不到断崖对面是究竟山峰还是空无一物。 见四周再没有任何可走的路,宋郁决定从断崖处攀援而下。 四人将马匹拴在附近的大树上,丢下粗重行李,仅带上随身武器,轻装简行,用手抓着断崖边长出来的粗长藤蔓,谨慎地往下攀爬。 湿重的雾气打湿了四人的衣衫,雾霭越来越浓,到最后四人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手中的藤蔓和面前硬冷的岩石。 “大家还好吗?”宋郁已完全看不见其他三人的身影,不由出声询问。 沐四等人的应答声陆续传来,从声音可以判断出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远,宋郁松了口气。 也不知攀爬了多久,宋郁浑身衣衫被雾气和汗液弄得**的,抓在手中的藤蔓也变换了无数条,到后来藤蔓越来越细,越来越短,一握就断,宋郁无奈,只有放弃藤蔓,用手抓住凸出的山岩,徒手攀爬。 四人小心翼翼,不敢掉以轻心,每一步都力求稳妥,大家都知道,万一一脚踏空,等待自己的就是粉身碎骨。 终于,在四人几乎精疲力竭之前,围绕四周的雾霭渐渐散去,与此同时,庄十一激动的声音传了出来:“老大,我踩到地面了!” 宋郁闻言,忙朝下方望去,四周一片暗沉沉的,有浅淡的月光透过头顶的层层雾霭照射下来,隐约照出了一大片空地。宋郁放下心来,松开手中山岩,纵身跳下地来。 沐四韩六也陆续跳了下来,四人聚到一起,庄十一在地上找来一些枯枝,捆成一束,又掏出怀中随身携带的火石,引燃了火把。 火光照亮了四周,但见两旁和后方全是高崖绝壁,只前方是一条狭长纵深的小径,曲曲折折,小径的尽头隐藏在黑暗中,不知通往何处。 四人对看一眼,沿小径朝前走去。 这一走又不知走了多久,小径越走越窄,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一直向前延伸。到了后来,小径狭窄到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四人排成一排鱼贯而入,又行进了许久,直到拐了一个弯,四人眼前才豁然开朗起来。 但见一个偌大的山洞,洞壁光滑,洞顶处镶嵌着十数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玉润晶莹的明珠散发出明亮柔和的光芒,将洞内照得犹如白昼。 韩六第一个赞叹起来:“啧啧,七杀宫也太有钱了,那么多夜明珠放在这里,不怕被人偷走吗?” 沐四道:“你去偷一个试试。” 韩六瞪他:“你为什么不去?” 沐四翻了个白眼。 四人心里都知道,七杀宫把那么贵重的东西放在这里,自然是有不怕被偷的本钱,若是谁的手碰到那些珠子,指不定就被不知隐藏在哪里的机关射个万箭穿心。 从进入这洞穴到现在,宋郁的视线一次都没被那些夜明珠吸引过,他一直在注视身前的一道大门。 那是道石门,分为两扇,两扇门上各雕刻着一株栩栩如生的兰花,正是司意兰雪白衣袖上绣着的那枝。 庄十一也在看这道门:“这应该就是七杀宫的入口了吧。”他左右环顾空无一物的洞穴,又看看脚下干净整洁的地面,有些疑惑:“我一直以为七杀宫的入口处应该会有很多尸体,怎么这里看起来那么干净?” 韩六道:“听说司意兰有洁癖,住的屋子穿的衣服用的器具都要求一尘不染,甚至于他喜欢的女人和男人,也要长得干干净净。这样一个人,显然不会允许自己门派的入口处一堆尸体,乱七八糟的吧。” 庄十一道:“这一点倒是和皇上一样,皇上也爱干净,连自己身上的汗液都不喜欢,到了夏天,隔一两个时辰就要换一身衣服。” 宋郁冷冷哼了一声:“矫情。” 在宋郁的观念里,男人就应该风里来雨里去,汗水血泪,是男人的标志,甚至是男人的勋章。像容翡那样,一晚上召个男宠侍寝,还要洗三四次澡,也不怕把自己身上搓下层皮来的男人,简直是匪夷所思。 余下三人听见宋郁那声冷哼,心中有些惊讶。要知道,虽然羽林十二骑对容翡这个二货浪荡皇帝很是不屑,但为了维护皇宫体统,在口头上对容翡还是非常恭敬的,宋郁开口批评容翡,这还是第一次。 该不会是这一路太辛苦,憋了过多火气,现在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沐四此时低声道:“其实爱干净也挺好的。”他自己是十二骑里最爱干净的那个人。 这次轮到韩六翻了个白眼。 庄十一咳嗽一声:“咳,那个,还是先想想怎么打开这道石门吧。” 于是四人的目光又都汇聚到那两扇石门上来。 这两道石门关得严丝合缝,连把一张纸塞进去的缝隙都没有,石门很大,宋郁上前用力推了推,很沉,估计重逾千斤。 很明显,单凭武力,完全没办法打开这道门。 庄十一说:“这可怎么办?” 宋郁想了想,开口说了一个字:“等。” 等?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韩六问:“要等多久?” 宋郁道:“等到有人来给我们开门为止。” 庄十一道:“老大,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有人来给我们开门啊?” “花杀这四句诗你们不是都看了吗?他在信里提到了红羽,那就表示他一定会帮助我们见到皇上。” 沐四有些怀疑:“花杀这个人靠得住吗?” 宋郁叹一口气:“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我们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除非退回去,难道你们想无功而返?” 于是四人都沉默了,半晌过后,韩六率先有了动作,他大大方方往地上一坐,后背靠上光滑的洞壁,一只手在身边地上拍了拍,朝站着的三人邀请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反正要等,坐着等总归要舒服一点。” 韩六话音方落,石门后忽然传出一声轻笑。 四人悚然一惊,各自握紧了手中兵器,韩六也即刻站起身来,戒备地盯着两扇石门。 这石门十分沉厚,重逾千斤,别说声音,就是空气也难以透过这两扇石门传到四人所在的洞穴里来,而如今竟然有人能将轻笑声透过石门传到众人耳朵里,可见其内力之深厚,只怕又是一个高手。 在宋郁等人戒备的目光中,只听轰隆声响,石门缓缓朝两侧移动起来。 门逐渐打开,明亮温润的光线从越来越大的门缝之中透出来,门后站着的那个人也渐渐显露出身形。 那是一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身穿一身飞扬的火红色衣衫,眉心一点朱砂,雪肤红唇,容貌明艳如烈火。 男孩白皙修长的手臂上缠绕着一条细长的火红色长鞭,四人一看那条长鞭,即刻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七杀宫第七堂堂主,朱砂。 朱砂一双眼从左至右扫视了四人一遍,他微微一笑,绯红的唇角勾起,用清朗的嗓音问:“方才说话的是谁?” 四人都不说话,朱砂的眼睛却已直直朝韩六看去:“是你,对不对?” 韩六皱了皱眉,正要说话,朱砂却已开口:“你的声音好听,我喜欢。”他顿了顿,仔细看了韩六几眼,笑道:“你的眼睛很漂亮,我也喜欢。” 这孩子,真是直接啊。众人在心里想。 难道是一见钟情?众人在心里又想。 韩六似乎也被朱砂的直接给惊到了,半晌没说话,朱砂径自朝韩六走过去,他身量未足,只到韩六肩膀,于是他仰头看着韩六,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洋溢着明艳的光:“喂,我叫朱砂,你叫什么名字?” 韩六冷着一张脸,朱砂微微皱了皱眉头:“你该不会叫宋郁吧?”他又上下打量了韩六几眼,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失望,他咕哝道:“难道真是宋郁?” 庄十一此时开口,他指指站在一旁的宋郁:“朱堂主,这位才是宋郁。”他又指指被朱砂细细打量的韩六:“他名叫韩柳,我们都习惯叫他韩六。” 韩六瞪了一眼庄十一,脸上写着几个大字:就你多事。 “你不是宋郁?”瞬间,朱砂方才那失望的表情一扫而光,明艳之色又回到他脸上,“那就好!”他拉住韩六的衣袖,一双眼亮如星辰:“喂,做我的男宠吧!” 第八章 凤凰岭 宋郁沐四庄十一都惊呆了,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而与朱砂面对面站着的韩六,一张俊美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 朱砂仿佛没看到韩六臭到不行的脸,犹自仰着头问:“好不好?” 韩六咬牙切齿地回答:“你做梦!” 朱砂皱起眉头:“你拒绝我?为什么?” 韩六轻视地看了他一眼:“像你这样连毛都没长齐的矮冬瓜,六爷我看不上。” 朱砂脸色一凝,他望着韩六:“你嫌我矮?” 下一刻,一道火红色鞭影如蛇一般从朱砂腕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韩六下盘扫了过去,火蛇吐信,长鞭带起的劲风扫过地面,随即在火舌舔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极深的鞭痕。 这力道,这速度,哪里看得出是一位身材纤细年仅十几岁的少年所能拥有的? 韩六动作也不慢,他猛地腾身而起,避开朱砂那几可致命的一鞭,宋郁此时手中长剑向朱砂刺出,沐四庄十一也拔出兵器,电光火石之间,四人已团团将朱砂围住。 “朱堂主!”宋郁一声断喝,“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么?七杀宫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 朱砂眨了眨明亮的眼睛,他不理宋郁,只对韩六说:“你嫌我矮,那我便打断你的双腿,让你和我一样高,这样你就不会再嫌我矮了!” 他说这话时一脸纯真的表情,似乎天真无邪不谙世事,但他这句话的内容却叫人不寒而栗。 韩六冷哼一声,眼中满是寒冰:“有本事你就试试看!” 朱砂手腕一抖,火蛇直向韩六扑去,目标正是韩六的双腿,韩六移身换形,同时反手拔出腰间两把双刀来,但见刀刃纤薄,刀光雪亮,舞动时如寒芒秋水,正是韩六至爱的兵器——秋水刀。 火蛇再次呼啸而来,韩六挥刀相迎,一个红影缭乱,一个寒光回舞,刀鞭相撞之时,溅起火星点点,铿锵作响。 朱砂的武功不容小觑,韩六的刀法与之比较也不相上下,一时二人战作一团,宋郁等人插不进去,只好守在一旁做壁上观。 二人战了许久,仍是不分胜负,又是一声刀鞭相撞之声过后,火蛇缩了回去,秋水刀也隐了寒芒,二人停手。 朱砂站稳身形,他虽然年轻,一番打斗之后却是脸不红心不跳,连气都不喘一口。 朱砂瞪着同样面色如常的韩六,明艳的脸上颇有些忿忿然的表情,良久他才不甘心地说:“我现在还小,打不过你,但日后我一定想办法弄断你的腿,让你待在我身边,乖乖做我的人!” 韩六鄙夷地扫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对他说,转身走到宋郁身边去,再也不看他。 朱砂看着韩六的背影,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他咬住嘴唇,小声说:“我会做到的。” 宋郁此时出来打圆场:“朱堂主,架也打了,气也消了,这点小事就让它过去吧。” 韩六不满意:“老大,什么叫这点小事?事关我的人格尊严好不好!” 宋郁瞪韩六一眼,示意他闭嘴。 朱砂见韩六果然乖乖依言闭上了嘴,他皱起眉头,自现身后第一次将目光放到韩六以外的人身上去。他上下打量了宋郁好几遍,这才说:“你是宋郁?” 宋郁拱手:“正是在下。” 朱砂看看他,又看看站在一旁的韩六,不高兴地问:“为什么韩柳不听我的话,却听你的话?” 宋郁平静地回答:“因为我是他老大。” 朱砂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他望向韩六,说道:“我也可以当你老大,你加入七杀宫吧,我会向宫主求情,让他破格吸纳你。” 众人听他这话,觉得这少年做事情想事情的方式实在是与众不同,一时间说不准他是太过单纯还是太过霸道。 韩六沉着脸,对少年所说的话置若罔闻,朱砂自讨没趣,撇了撇嘴,他重又看向宋郁:“你们一行人是从京城来的对吧?” “没错。” “花杀让我来接你们进去,跟我走吧。”朱砂不再多话,他转过身,径自朝石门后走去,宋郁跟了上去,其余三人略微犹豫片刻,也迈步跟上。 石门后是一条通道,上下左右皆是带有花纹的大块岩石,岩石被打磨得十分光滑,顶部陆续镶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通道宽敞明亮,可容近五六个人并肩齐行。 走了将近一柱香时间,两扇石门出现在众人眼前,这两扇石门与方才众人在山洞里所见的那两扇一模一样,都雕刻着郁郁葱葱的兰花。 宋郁盯着在前方领路的朱砂,他很好奇,这样重逾千斤的石门,朱砂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开启它? 只见朱砂径直朝石门走去,脚步半点不曾停留,距离石门仅有尺余的时候,朱砂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动作,那两扇石门却轰隆一声,自动往两旁分开了。 宋郁等人都有些惊讶:这石门难不成会认人,看见七杀宫的人就自动开门? 石门打开,一片从未见过的美景在众人眼前展现出来。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山谷,谷中绿树成荫,花鸟成群,四周满是直立千仞的峭壁,峭壁上布满青罗藤蔓,藤蔓间盛放着无数雪白小花,一眼望去,白绿相间,宛如妙龄少女点缀着发饰的青丝。 而在谷间,则是一泓澄澈清亮的湖水,被数座拔地而起高达千丈的雄伟山峰温柔地包围着。 此时已是深夜,漫天星辰如散碎的晨露一般点缀在墨蓝色的天空上,一轮明月高高悬挂于奇峰峻岭之间,清辉遍地,映照得湖水波光粼粼,份外宁静美好。 这就是凤凰岭。 任谁见到这副美景,都会大感惊诧,谁能想到如此美丽清静的地方,竟然会是煞血魔宫的老巢? 朱砂站在石门边,水一般的月光笼罩住他火红色的身影,清风吹来,身上纱衣随风浮动,宛若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 他转头,眉心那点朱砂记在月光映照下显得愈发明艳动人,他指着湖边数座山峰中最为雄奇高大的那一座,对宋郁说:“那就是凤凰岭的主峰,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宋郁朝那座山峰望去,见峰头处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十数座大大小小巍峨堂皇的宫殿,便问朱砂:“引凤台也在那座山峰上吗?” 朱砂点头:“引凤台就在宫主所住宫殿的后方,是我们七杀宫的圣地,除了宫主之外,其余人等不得擅自出入。”他看一眼宋郁:“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皇上是不是被安置在引凤台?” “怎么可能?我不是说了吗,那里可是圣地。”说着,朱砂抬眼看了看天边月色,“得抓紧时间了,你们跟我来。” 朱砂带领众人顺着林间小道进入谷中,在月色下向前行进,没过多久便来到主峰脚下。 宋郁抬头望去,但见峭壁嶙峋,垂然直立,石壁十分光滑,寸草不生,更别提可供抓在手里的藤蔓了,这样的陡峭,这样的险峻,这样的高度,没有出神入化的轻功,根本别想登到峰顶。 也难怪这一路行来,竟然都没看到有人看守的迹象,如此奇险天堑,本身就是一道易守难攻的屏障。 庄十一皱眉:“这么高,又这么光秃秃的,该怎么爬啊?” 朱砂瞟他一眼:“要是你们能凭自己的本事爬上去,花杀还会叫我来接你们吗?”说着,朱砂口中发出一声轻快的口哨,宛若深夜鸟鸣一般,声音悠细,直达天际。 不过片刻,峰顶处也传来一声啼鸣一般的口哨声,随后一根又粗又长的绳索自峰顶处抛了下来,啪地一声,绳尾打在众人眼前的峭壁上,荡了几个来回。 原来主峰顶上竟然有人接应,庄十一大松一口气。 “跟我来!”朱砂腾身一跃,轻轻松松便来到离地数十丈的地方,他手抓住绳索,脚蹬峭壁,身形灵活地攀绳而上,远远望去,恰如一朵开在山崖间不时移动的红花。 宋郁等人也不再停留,上前抓住绳索,施展轻功,跟上朱砂的步伐。 四柱香的时间后,众人终于攀到峰顶。朱砂似乎是平时攀崖习惯了,一路上都是一脸轻松的模样,而宋郁等人白日里旅途劳累,来到凤凰岭入口之前也消耗了很多体力,此时一个二个都有些变了脸色。 朱砂瞥他们一眼:“这样就不行了?接下来可还有路要走呢。” 宋郁等人说不出话,心中暗暗佩服朱砂的耐力。 此时峰顶上月光愈发明亮,墨蓝色天幕中那轮明月仿佛伸手即刻碰触似的,近得叫人心慌。 月光下,一座金碧琉璃的宫殿已出现在众人眼前。 宫殿前方是一道高耸入云的汉白玉牌坊,牌坊上书“七杀宫”三个大字,牌坊之后,是同一颜色的汉白玉石阶,石阶又高又陡,约有数百级,石阶的尽头便是七杀宫的正殿入口,朱漆鎏金的殿门紧闭,颇具气势。 沐四摇头叹息:“这架势,比起皇宫来也不遑多让。” 朱砂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皇宫那种呆板又无趣的地方,哪能与我们七杀宫相提并论。” 这话放在普通人身上那就是大不敬的罪名,但放在朱砂身上,不知为何偏偏就是有种“他说得没错”的味道。 此时一个黑衣人突然悄无声息地从树林中出现,正在平复呼吸的宋郁等人即刻警戒起来,朱砂道:“别慌,他是接应我的人。” 那黑衣人走到朱砂面前,单膝跪地,恭敬道:“堂主。” 朱砂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回堂主,都准备好了。”黑衣人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来,放到地上打开,宋郁一看,却是四套黑衣,还有四个腰牌。 朱砂吩咐宋郁等人:“这是七杀宫普通宫人的衣服,你们换上,再戴上面纱,佩上腰牌,这样才能混入宫里去。” 宋郁第一个上前,拿起一套黑衣,走到树林中,找了个背光的地方换起衣服来。沐四等人也陆续跟上。 轮到韩六换衣服的时候,朱砂却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韩六手拿黑衣站在一片树丛后,与朱砂大眼瞪小眼。 “你要干什么?”韩六没什么好气。 朱砂眨眨眼:“我不干什么。” “那你站在这里干嘛?没看见我要换衣服啊!” “你换你的呗,我又没打扰你。” “你站在这里就已经是打扰我了懂不懂!” “怪事!”朱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换个衣服还那么扭扭捏捏,又不是大姑娘!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我看你换衣服怎么啦?难不成看你一眼你身上还会掉块肉啊?” 韩六气得说不出话来,早已换好衣服的宋郁一如既往地过来打圆场:“朱堂主,我这几个兄弟面皮薄,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换衣服,还请朱堂主回避片刻吧。” 朱砂嘟起嘴唇:“不行,我就要看他换!” “有病!”韩六怒骂一句,而后纵身一跃,往丛林更深处去了。朱砂抬脚便要去追,宋郁忙把他拦住:“朱堂主,不妨先告诉我皇上最近过得怎样?” 面对宋郁的阻拦,朱砂脸上有几分生气的神色,他看了宋郁几眼,勉强压住了自己的火气,没有和宋郁动手,口气却硬邦邦地:“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说罢,朱砂转身怒气冲冲地朝林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愤愤地往地上甩了几鞭子。 换好衣服的沐四此时凑到宋郁身旁,悠然说道:“老六真是命犯桃花。” 庄十一也凑过来:“有那么刁蛮的桃花吗?” 宋郁没说话,沐四又说:“但依我的眼光看,这朵桃花虽然刁蛮,却正好能管住老六那种轻佻的个性,说不定倒是一段好姻缘。” 庄十一莫名其妙:“他明明是个男的,哪里来的姻缘?” 沐四摇头:“小十一,这你就不懂了,姻缘这个东西是命中注定的,命里有时你躲也躲不掉,命里无时你强求也强求不来。” 一个冷飕飕的声音在沐四背后响起:“哦,我怎么反而觉得他和老四你才是真正的郎才郎貌,堪称命里躲也躲不掉的好姻缘啊?” 三人一起回头,看到一身黑衣的韩六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那里。 第九章 七杀宫 沐四微微一笑,笑容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你四哥我倒是想要一份好姻缘,只可惜刁蛮桃花中意的人是你,四哥我也不好勉强。” 韩六也笑,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四哥这话可就见外了,若四哥喜欢,六弟愿意拱手相让。”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沐四忽然收敛笑意,面容严肃,“你今日这话可是放在这里了,将来若再和我抢,别怪我翻脸不顾兄弟情义!” 韩六哈哈大笑:“没想到啊没想到,话说你与朱砂相识至今也不过才几个时辰,怎么就已经对他如此情根深种了?四哥你放心,我非但不会和你抢,还会祝你和他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沐四怒道:“我说的不是朱砂!” “那你说的人是谁?”韩六沉下脸来,“若你说的是别人,休想我会答应!到时候你争我抢,各凭本事吧!” 两人这一番话叫站在一旁的宋郁和庄十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庄十一疑惑地悄声问宋郁:“老大,四哥和六哥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他俩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宋郁也悄声回答他:“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争斗,你还小,不明白是正常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庄十一搔搔脑袋,“我是不明白四哥和六哥到底是都喜欢朱砂呢,还是都不喜欢?还是说四哥喜欢朱砂,所以吃六哥的醋?” 宋郁闻言,看了一眼庄十一:“你小子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朱砂虽然年纪小,但也是一个大男人,想这些东西不觉得恶心啊?” 庄十一有些委屈:“我这不是关心四哥和六哥的终生大事嘛。” “终生大事?娶妻生子那才是终生大事!你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努力向他俩灌输一下你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生理想比较实在。” “我灌输过很多次了,他们两个油盐不进,我有什么办法?” “……” 要说十二骑中最让宋郁头痛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共有三件。 其一,沐四和韩六的断袖之癖。 其二,甘三的先天体弱之症。 其三,江十二的薄脸皮和爱哭病。 甘三身体弱,可以用食补兼药疗的方式加以改善;江十二面皮薄动不动就哭,可以用言传身教鞭策激励的方式加以改善;可沐四与韩六的断袖之癖,宋郁两年来动了无数次脑筋,就是无法让他俩有丝毫改善。 经历了多次失败的宋郁最终不得不承认,断袖这玩意儿,是天生的。 有的时候宋郁也会觉得疑惑,是不是外表生得越好看的男人,就越容易走上断袖的道路?例如容翡,例如沐四韩六,例如甘愿雌伏于司意兰的花杀,例如对韩六“一见钟情”的朱砂。 哦,还有那个据说是男女通吃的司意兰。 宋郁在多次试图扭转沐四韩六的性向未果之后,终于认命地接受了现实。 十二骑中的于五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议,说反正沐四和韩六都有共同的兴趣,还不如直接配成对,结果他话还没说完,沐四和韩六一人赏了他一记铁拳。 于是宋郁明白了:原来断袖也是要挑对象的。 此时,此地,正当沐四和韩六站在一旁互瞪暗中较劲的时候,树林外传来了朱砂不耐烦的声音:“好了没啊?婆婆妈妈的,换个衣服也要那么长时间!” 宋郁伸出手去,在沐四韩六胶着的视线中央打了个响指:“够了!” 老大出马,二人只有停战,于是各自掏出黑纱,将头脸蒙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宋郁犹豫了片刻,取下面具,露出满是紫红色疙瘩的脸来,也蒙上了黑纱。 树林外,朱砂正在月色下来回踱步,一副不耐的样子,而方才跪在地上的那个黑衣人业已消失,不知往哪里去了。 朱砂见四人出来,第一眼便朝韩六看去,他仔细打量了韩六一番,露出满意的表情:“穿黑衣服也还是一样好看,我喜欢。” 沐四又是幸灾乐祸地笑,韩六则望天翻了个白眼。 朱砂见宋郁脸上蒙着黑纱,走上前道:“把面纱揭开。” “啊?” “我想看看你的脸。”朱砂唇角一勾,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来,“我实在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竟然会让花杀不惜违犯宫规来帮助你?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呢。你老实交代,花杀是不是看上你了?” 宋郁看着朱砂满是好奇的眼睛,苦笑道:“朱堂主误会了。” 朱砂哼哼两声:“别说废话,把面纱揭了。” “这个……恐怕朱堂主看了会很失望。” “你长得很丑吗?我才不信呢。花杀这个人眼高于顶,普通人哪里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你快把面纱揭开,让我看看!” “既如此,就只好让朱堂主见笑了。”宋郁说罢,大大方方解开了脸上的黑纱。 月光如水,清晰地照出宋郁满脸丑陋的疙瘩来,朱砂瞪大了眼睛,他皱起眉,一副明显被恶心到了的表情,而后他倒退一步,离宋郁远了点,扭过头去摆手道:“算了算了,你还是赶紧把面纱戴起来吧!” 宋郁从善如流地把黑纱重又蒙在脸上,朱砂这才回头。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瞟了一眼宋郁,嘴里咕哝着:“怪事,那么丑的一个人……” 宋郁已经习惯了被人说丑,朱砂这话听在他耳里不痛不痒,他平静道:“时间紧急,还是请朱堂主速速带路吧。” 朱砂带着四人绕到宫殿后方,从角门进入,四人黑衣蒙面,与朱砂的手下同一种装扮,他们跟在朱砂身后,小心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七杀宫外表庄严辉煌,内在却精巧秀丽,亭台轩轾布局陈设都是江南风味,假山溪石,小桥流水,绿柳荷花,一路行来,仿佛到了烟雨水乡。 路上陆续遇见几个黑衣守卫,见到朱砂,守卫们皆恭恭敬敬地行礼,连看都没有多看宋郁等人一眼,四人这才放下心来。 走了约莫一柱香功夫,朱砂仍未止步,宋郁凑上前问:“朱堂主,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朱砂头也不回:“带你们去交差。” “交差?” “你们是花杀交给我的差使,我自然要先带你们去见他。” “这……不能直接带我们去找皇上么?” “我的任务是把你们带到花杀面前,又不是带你们去找你家主子。” 宋郁回头,对跟在身后的韩六使了个眼色,韩六头扭到一边,装作没看见,宋郁皱眉,趁朱砂不注意,胳膊肘往韩六胸口一撞,韩六疼得闷哼一声,他回过头来,无奈地看着宋郁。 宋郁头朝朱砂方向歪了歪,对韩六做了个口型:“搞定他!” 韩六也做口型:“不要。” 宋郁瞪大眼睛:“你敢抗命?!” 韩六眼神哀怨,他与宋郁对峙半晌,终究败下阵来,他不甘不愿地磨蹭着上前,来到朱砂身后,没精打采地叫了声:“喂……” 朱砂即刻回头,一张脸在清亮月色笼罩之下显得越发明艳:“有事?” 韩六眼睛盯着地上的石板:“……你可不可以……先带我们去见皇上?” 朱砂眨眨眼:“你这是在求我?” “……是。”这个字说得万分艰难,仿佛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只看一眼就好,确认皇上平安就行。” 宋郁觉得朱砂问的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直到想起了那夜偷窥自己沐浴的司意兰。 七杀宫的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连习惯用语都一模一样,宋郁想。 朱砂绯红的唇翘起来:“我若答应了你,可有什么好处没有?” 韩六半晌没回话,急得宋郁在后面用手指猛戳他的脊梁骨。 韩六回头,对上宋郁“牺牲你一个,幸福我三人”的视线,万般无奈之下,他一咬牙,狠下心来。 他壮士断腕般闭上眼,再次睁开时,表情眼神全都变了。 只见他一双眼含情脉脉,仿佛阳春三月,盛满桃花万朵,这双眼凝视着朱砂,语调轻柔:“你若帮了我这次,我一定好好谢你。” 朱砂雪白的脸上顿时飘来两朵红云,眉心那点朱砂记一并红艳了几分,他小声道:“这可是你说的。” “君子一诺千金,还请朱堂主放心。”韩六双眼微微一弯,顿时桃花四射,气场全开。 接下来,朱砂果然掉转方向,带宋郁等人往另外一处地方走去。韩六充分展示他轻佻不羁的个性,一路花言巧语,逗得朱砂喜笑颜开。 无处不在的桃花气息叫跟在后面的沐四和庄十一打了个寒颤,宋郁则丝毫未受影响,对韩六做了个“干得好!”的手势。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朱砂终于在一处院落大门前停下,他笑着对韩六说:“你家主子就住在这里面。” 朱砂话音刚落,笑容还凝在脸上,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庄十一有些不赞同地看着迅速出手点了朱砂穴道的韩六:“我说六哥,你这过河拆桥也拆得太利落了吧?” 韩六眼中的桃花早已死的死散的散,没留下一星半点,他瞪着庄十一:“像这样的桥,别说一座,一百座我也拆!” 沐四看着昏到在地的朱砂,悠悠吟道:“可叹落花有意,怎知流水无情。” 宋郁一拍韩六肩膀:“这事办得不错,回去给你记功。” 随后,仿佛没看到韩六哀怨的眼神,宋郁径自悄然无息地腾身翻上屋顶。 月光正好,宋郁藏在屋顶上,将整个院落的地形打量得一清二楚。院落不大,胜在精巧秀丽,构造布置同样是江南风味。 叫宋郁纳闷的是,院中空空荡荡,竟然没有半个守卫。 莫非是躲藏在角落里,自己没有看到? 宋郁正自思索,巡查四周一圈的沐四等人此时也翻身上了屋顶,庄十一首先开口:“奇怪了,这个院子里怎么一个看守的人也没有,难道七杀宫的人笃定皇上不懂武功,逃不出去,所以不用看守?” 沐四道:“也有可能看守的人不在院落中,而在屋子里。” 韩六道:“也有可能皇上被某种东西锁起来了,根本出不了屋子,所以没有人看守。” 三人窃窃私语,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宋郁大手一挥:“安静!” 三人马上住了嘴,宋郁眉头微皱,屏息静听了一会儿,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闻言,也凝神细听起来,过了半晌,韩六低声道:“似乎是人的声音,就在我们脚下这间屋子里。” 庄十一道:“而且,这声音断断续续呜呜咽咽,似乎,似乎是有人在哭。” 沐四则微微皱眉:“我怎么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宋郁一声令下:“进屋。” 众人不及多想,各自握好兵器,纵身跃下。宋郁上前,轻轻推开门扉,悄悄溜了进去,余下三人跟着他进到屋中,众人脚步轻缓,没发出半点声响。 里间果然传来一个呜呜咽咽的声音,听起来哭得十分伤心,这声音的确是宋郁四人都异常熟悉的—— 二货皇帝容翡。 众人面面相觑:皇上在哭? 第十章 哭泣的皇帝 宋郁等人踏入里间,果然看到床上一人侧身朝里躺着,胡乱裹着被子,背部随着哭泣声一抽一抽地耸动。 那身形那背影,的确是容翡无疑。 宋郁压低音量叫了一声:“皇上?” 抽泣声停住了,一耸一耸的背部也变得僵直起来,过了好半晌,容翡那明显受到了惊吓的声音才颤巍巍地传出来:“谁?” “皇上,臣是宋郁。” 宋郁本以为报出自己的名号,容翡一定会翻身坐起,然后激动地下床扑上来,又哭又骂地嚷着“你们这群饭桶,怎么现在才来?!” 但令宋郁他们惊讶的是,容翡听到宋郁这句话,身子竟然变得更僵了,只见他颤抖着,一点一点蜷起身体,尝试把自己缩到被子里去。 宋郁皱了皱眉头,他迈步走上前,想要查看容翡的状况,谁知他刚一走近,容翡立刻扯过被子蒙住脑袋,连人带被缩作一团。 被子里传出瓮声瓮气的呜咽声:“……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看得出来,躲在被子里的人在剧烈颤抖,似乎是异常害怕宋郁的靠近。 “这……皇上这是怎么了?”庄十一有些吃惊。 宋郁神情严肃:“皇上不正常。” 韩六“咦”了一声:“皇上有正常过吗?” “……” 宋郁大步上前,一把将被子扯到一旁,容翡惊得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往床角里缩。 “皇上,臣是宋郁,臣来接你了。” 容翡恍若未闻,他背靠着墙缩在角落里,手抱膝盖,脑袋埋在膝盖后,全身颤动得厉害,喉咙里一直发出“呜呜”的哭声。 宋郁伸出手,刚碰到容翡的衣角,容翡顿时像被火烧到一样,哭叫着从角落里跳了起来,逃命一样要往外跑。 宋郁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容翡的腰,另一手迅速点向容翡哑门穴,容翡的叫声戛然而止。 容翡叫不出声音,只好拼命挣扎,宋郁牢牢抱紧他,任他怎样撕拉踢踹也不松手。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容翡挣扎得精疲力尽,手脚也踢打累了,于是他渐渐地不再动弹,只闭着眼睛,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宋郁将他抱在怀中,眉头紧皱。他方才刚拦住容翡的时候就发现,容翡瘦了很多,脸色也十分苍白。 沐四等人不敢靠近,庄十一悄悄问:“老大,皇上是不是生病了?” 韩六道:“他看起来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们似的。” 沐四道:“是不是因为我们都蒙着脸啊?” “……” “……” 二话不说,三人将脸上的面纱全扯了下来。 宋郁思索片刻,也扯下脸上的黑纱,他从怀中掏出容翡为他打造的面具戴上,低头注视着容翡,放轻了声音:“皇上,别怕,臣不会伤害你。” 宋郁自少年时期就拥有一副清朗好听的嗓音,此时他又刻意温柔,容翡心中的恐惧在这声音的抚慰之下便减轻了几分。 容翡畏缩地睁开眼,对上宋郁从银白色雕花面具后露出的一双清亮而澄澈的眼睛。 凝视着这双眼,容翡心中的恐慌一点一点平息下来。 感受到容翡的身体逐渐放松,宋郁才开口问:“皇上,可还记得微臣?” 容翡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盯着他看,宋郁又问了一遍,容翡还是不说话。片刻后,容翡泪痕未干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他看着宋郁,轻声轻气地喊了一声:“皇兄……” ……皇兄?! 庄十一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问韩六:“皇上刚才叫老大什么?” “他叫老大皇兄。嗯,看来皇上是真的有问题,问题在于……”韩六一脸凝重的表情,“皇上有五个皇兄,他刚才叫的是哪一个?” 沐四:“……” 容翡看宋郁没有说话,于是又叫了一声皇兄,这次声音更小了些,听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宋郁没有动作,藏在面具之后的脸也没有表情,但他心中已然是惊涛骇浪。 二货竟然在撒娇? 宋郁印象中的容翡,是一个浪荡轻狂没皮没脸任性使气霸道无德的人。 这样一个人,知道如何断袖如何对臣子颐指气使如何对政事一窍不通如何随时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但就是不应该知道如何撒娇才对。 而眼前的容翡,一双凤目水亮亮的,白皙俊俏的脸上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之色。 宋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容翡,一时间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他低声问:“皇上,你再看得仔细一点,臣究竟是谁?” 容翡脸上的笑容微微扩大了一点:“你是皇兄。”他伸出手,搂住宋郁的脖子,头靠在宋郁胸前,满足地说:“皇兄,我好想你。” 庄十一等人也注意到了,容翡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韩六道:“我怎么觉得皇上现在的样子,就和不到十岁的小孩一个样呢?” 沐四道:“皇上有可能是被人下了药。” 庄十一道:“一定是七杀宫的人干的。” 难怪这庭院里没有一个人看守,心智完全退化的容翡,别提逃跑的能力了,他连逃跑的念头都不会有。 屋内安静下来,众人都在思索:究竟是什么样的药才会让容翡变成这样?有没有什么解救的办法? 宋郁此时开口:“我得去见一次花杀。” 经历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后,此时的宋郁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心里很明白,如果是七杀宫把容翡变成现在这幅模样,那就一定要通过七杀宫再把容翡给变回去,至少也得知道容翡究竟被喂了什么药才行。 他想去找花杀,向花杀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他没有把握花杀会不会告诉他实情。 庄十一道:“可我们不知道花杀住在哪里啊。” 沐四道:“要不我们把朱砂弄醒,让老六再用一次美男计?” 韩六怒视沐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一直窝在宋郁怀里的容翡此时抬起头,他看着宋郁,眼中有些惊惶的神色:“你要去哪里?” “臣要去找一个人,皇上你先在这里稍等片刻。” “不行!”容翡伸手紧紧抓住宋郁衣襟,一个劲摇头:“我不让你走!” “皇上。”容翡叹口气,“臣只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不行!一会儿也不行!”容翡死死搂住宋郁的脖子,“我要你留下来陪我!” 宋郁被他缠得无法,几番好言劝说无用,只好一指点向他百会穴,容翡登时昏睡过去。 站在一旁的三人惊呼了一声:“老大,你这是犯上啊!” 宋郁懒得理他们,他将容翡放回床上,又为他盖好锦被,这才起身,吩咐庄十一和沐四留下来看守容翡,自己则带着韩六往院外走去。 谁想刚出院门,宋郁就见到了他要去找的人。 只见花杀站在门外,一身素净的白衣,一双清冽盈然的眼,他端丽俊秀的脸上面无表情,身后跟着怒气冲冲的朱砂。 朱砂瞪着韩六,一副恨不得扑上去咬他的模样,韩六眼睛望天,装作没看见。 宋郁首先拱手:“花堂主。” 花杀的身份很特殊,在江湖传言他甘愿雌伏成为七杀公子司意兰的情人之前,他有另外一个更知名的身份,那就是七杀宫第一堂堂主,不但负责统领其他六堂堂主,更负责协助司意兰管理宫中事务,在七杀宫中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花杀开口,声音如山间泉水一样动听:“宋统领,你对我有过恩惠,我好心报答你,特地安排朱砂去接你入宫,为何你不听我的安排,要打晕朱砂,私自跑到这里来?” “宋郁多有得罪,还请花堂主和朱堂主见谅。”宋郁神态平静,不卑不亢,“我等不过是担心皇上的安危,护主心切,这才冒犯了二位,很抱歉。” 花杀道:“想必宋统领方才已经见过你家主子了?” “见过了。正要去请教花堂主,皇上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花杀没有回答宋郁这个问题,只说:“既然见过了,那宋统领是否可以请回了?” 站在一旁的韩六闻言,冷笑道:“花堂主真会开玩笑。你们七杀宫把当今圣上绑了来,私自对圣上下药,害得圣上神志昏聩,你们可知自己犯的是滔天大罪!” 花杀没有开口,他身后的朱砂却按耐不住:“狗屁的滔天大罪!你们皇上在我们眼里算个什么东西,绑了他又怎样,我们……” 朱砂话还没说完,花杀转过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只一眼,朱砂就收住话头,不甘不愿地把接下来的字句吞回肚子里。 韩六得意地一哼,随即收到了宋郁警告的视线,他撇撇嘴,也不再说话了。 “花堂主,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我们人都已经到了这里,还请花堂主明示,何时能治好皇上的昏聩之症放皇上离开?” “宋统领,这七杀宫不是我说了算的,绑走你家主子给他下药,都是宫主的命令,至于何时能放他离开,也得看宫主的意思。” 宋郁沉吟半晌方开口:“可否让我见宫主一面?” 花杀微微皱眉:“宋统领是在开玩笑?我可是瞒着宫主放你进来的,你若出现在他面前,岂不是要连累我?” 宋郁还要说话,花杀打断了他:“宋统领,我放你入宫,让你见到了你家主子,也算还了你的人情,接下来,你如果选择离开,那就现在马上走,我让朱砂送你们离开七杀宫;你如果选择留下……”花杀清冽莹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意,“那就只有让你和你的三个属下,永远留下。” 晚夏的夜晚夜风清凉,令人倍感舒适,但围绕在四人身边的却是一股寒潮,暗涛汹涌。 宋郁并没有思考太长时间:“我选择留下。” “哦?”花杀挑眉,他没想到宋郁会答得那么干脆。 韩六有些惊讶地望向宋郁:“老大?” “但我有个要求。”宋郁看向花杀,面具后露出的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在司宫主没做出关于皇上的最终决定之前,先不要杀我们。” “什么意思?” “皇上如今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令我们揪心,若叫我们背弃皇上,自己离开,那是万万做不到的;但若叫我们死于今时今地,留皇上一个人在这里,生死未卜,我们纵使死了也心中难安。所以我恳请花堂主,在司宫主没决定到底是放了皇上还是杀了皇上之前,先容我们四人留在七杀宫里陪伴皇上。” “这怎么能行?宋统领,我知道你们的本事,若把你们留在宫中,只怕用不着多长时日,你们就可以把我七杀宫闹个底朝天,这样危险的事情,你以为我会做吗?” “你会。”宋郁回答地十分笃定,胸有成竹。 花杀盯着他,视线中有几分探究,也有几分好奇:“为什么?” “因为你若不答应,我会马上传令给在屋里守着皇上的两个属下,让他们杀了皇上,再自裁谢罪!” 花杀大吃一惊:“什么?!……不,你不敢!” 宋郁目光炯然:“为什么不敢?皇上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被我们救走,也不过是废人一个,再也当不了皇帝,不如现在就杀了他,免得他在七杀宫受辱,给皇室蒙羞!” 说着,宋郁从口中发出一串口哨,两短三长,哨音方歇,从院里屋内即刻传来一串口哨,三长两短,与宋郁的哨声相呼应。 花杀神色一凛,宋郁直视他:“花堂主,现在只要我再发出一个短音,屋内的属下会即刻动手,割断皇上的脖子!” 花杀将信将疑,他看看宋郁,再看看韩六,两人的眼睛里都写着宁为玉碎的坚决。 宋郁问他:“花堂主,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句话,方才我所说的条件,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宋郁如此坚定,没有一丝动摇,花杀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的回答是“不”,宋郁下一刻就会发出那声夺命的哨音,叫屋内的容翡血溅当场。 花杀咬牙切齿,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我答应。” 宋郁还没来得及说话,花杀马上又说:“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请讲。” “你们四个在宫中,一定不能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能蓄意制造事端,若闯出祸来,就算是玉石俱焚,我花杀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宋郁挽起衣袖,从腰间掏出一柄匕首,往手心划了一刀,而后他将染血的刀伸到花杀面前,“花堂主,你我须歃血为誓!” 花杀瞪了他一眼,无奈地接过刀来,也在自己手心里划了一个血口子,二人击掌盟誓。 契约成立,花杀转身便走,走了几步他又折回,不解地问宋郁:“那个容翡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们这样死心塌地护着他?” 这个问题以前容翡也问过花杀,问他为什么死心塌地要为司意兰守节。可见立场不同的人,看法总是不尽相同。 宋郁淡淡道:“为人臣者,事君以忠,仅此而已。” 花杀看了他半晌,最终摇摇头走了,朱砂跟在他身后,临走时又狠狠瞪了几眼韩六。 等花杀和朱砂走得远了,韩六这才凑过来问宋郁:“老大,你方才给老四他们传的信息,不是‘准备好一会儿开饭’的意思吗?” “是啊,所以你得想办法去弄点吃的回来,否则我没法和老四他们交代。” 韩六:“……” 第十一章 翡儿 就这样,宋郁等人在七杀宫里住了下来。 七杀宫依山势而建,虽身处顶峰,高高低低层叠下来,仍旧占地千余亩,规模宏大,楼台林立。 宫内主要建筑可分为一殿七阁。一殿指的是七杀宫主殿倚兰殿,乃宫主司意兰的居所,也是七杀宫众人议事集会的地方;七阁则分别隶属于宫内七位堂主,直接以堂主之名命名。 七杀宫总人数与其他江湖各大门派比起来算不上多,但也绝对不少,一堂之下约有几十人,再加上专门负责烧火做饭使役杂活的男女仆从,整个七杀宫内约有五百余人。 七杀宫在江湖上颇有威名,对内也是治下有方,纪律严明,等级森严。只不过宫中子弟经常外出“接客”,人来人往得太过频繁,很多人彼此之间连打个照面的机会都少,顶多和自己同堂的人能稍微熟稔一些,若是遇上了其余六堂的人,很多时候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关押容翡的地方名叫风荷苑,位于七杀宫较为偏僻的西南角落里,苑内与皇宫中羽林苑相仿,有一个偌大的荷池,池中荷花娇艳,出泥不染,香气扑鼻,亭亭净植。 与宋郁达成协议之后,花杀对外表示自己临时抽调了四名朱砂堂子弟前去看守容翡,因此让厨房每次送饭给容翡时,要多准备四个人的饭菜,从而解决了叫韩六大为头疼的食物问题。 伺候容翡衣食起居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名唤彤儿。 彤儿生得清清秀秀,杏眼红唇,平素穿一身鹅黄色罗裙,娇嫩如早春初柳。 第二日一早,彤儿拎着比平时重得多的食盒从小月门迈进风荷苑,一眼便看到院中多了四个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 四人全是黑衣劲装,其中一人脸戴银白色精钢面具,看不见长相,余下三人则生得容貌不俗,引人心折。 而此时,四个人八只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她有些受到惊吓,忙顿住脚步站在原地,片刻后她才发现,四人盯着的不是她,而是她手中的食盒。 彤儿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有些讨好地将手中食盒往前一送:“呃……几位大哥,彤儿给你们带饭来了。” 话音方落,彤儿只觉眼前黑影一晃,随后手中一空,待她回过神,只看到那四人不知何时已围坐在院内石桌旁,石桌上摆着的正是自己方才手中拎着的食盒,盒盖早被揭开,四人你争我抢,已经开始狼吞虎咽。 盒中的食物以风卷残云一般的速度飞快消失着,彤儿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眼看食盒中只剩下了一碟素菜,她顿时如梦初醒,忙跑过去将那碟菜从四只虎口中抢了出来。 她把菜碟护在身后,有些害怕却又鼓足勇气地喊:“别吃了!再吃就没有翡公子的份了!” 四头老虎没了吃食,八只眼睛又虎视眈眈地看向了她。 韩六叼着筷子歪头,一双桃花眼眨了眨:“翡公子?” 他转头去看鼓着腮帮的庄十一:“谁是翡公子?” 庄十一打着嗝,伸手往园内厢房一指,韩六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小丫头说的人是容翡。 只是当今皇帝什么时候改姓翡了? 众人还没想明白,彤儿已匆匆走上前,她一把抓过桌上的食盒,转身就往容翡房里跑去。 原来七杀宫将容翡带回凤凰岭之后,为避免节外生枝,对宫内人只说带了位富家公子回来。心灵手巧的彤儿受命前来照顾容翡,她并不知道容翡的真实身份,问起容翡的名字,别人也只告诉她是“翡公子”。 那时的容翡神智已然昏聩,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胆子又小得可怜,每天不是哭就是嚷着要找皇兄,而彤儿却以为容翡是个天生的智障儿,嘴里嚷着的也都是些胡话,于是也就没有把皇兄这两个字放在心上。 与容翡相处了几日,她渐渐觉得这位翡公子有些可怜,明明生得那么好,却偏偏是个傻子,真是可惜了那副皮囊。 话说容翡昨晚被宋郁点了穴道昏睡,至今仍未醒来。 彤儿进了屋,将食盒和菜碟放在桌上,随后轻手轻脚往里间里行去。她见容翡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不由得俏皮一笑,几步来到床边,伸手推他肩膀:“翡公子,快醒醒,天都大亮了。” 容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好半天才清醒过来,他看看彤儿,又看看屋内,问道:“我皇兄呢?” 彤儿笑道:“又说胡话了,快起来梳洗罢。” 彤儿扶容翡坐起身,容翡抓住她衣袖,神色里有几分焦急:“我皇兄呢?” 彤儿摇摇头,叹了口气,像哄小孩似的哄他:“皇兄吃饭去了,你乖乖的穿衣洗漱,我再带他来见你。” 闻言,容翡放下心来,他笑得很开心,用力点了点头。 彤儿端来热水,服侍容翡洗漱完,又把他拉到铜镜前坐好,仔细为他梳理长发。 容翡的头发又黑又亮,细滑如绢丝,彤儿替他束好发,又在他乌黑的发髻上插了一支碧绿水润的玉簪。容翡坐不住,头发刚梳好就站起身来想往外跑,彤儿一把拉住他:“跑什么?衣服还没穿呢!要是被人看见,岂不是闹笑话?” 容翡有些着急,挣扎着扭来扭去,彤儿死活不让他乱动,找出一件质地轻软的藕荷色丝袍来替他穿上。 等穿戴齐整,彤儿这才松手,容翡仿佛出笼的鸟儿一样朝外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皇兄!皇兄!” 这厢宋郁正站在荷池边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忽然听见容翡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他转过身,只看到小皇帝正朝他飞奔,藕色衣衫随风翩飞,仿佛一朵飘摇的荷花。 下一刻容翡便直直扑到他怀里去,温香软玉抱满怀,惊得宋郁身子一僵。 容翡凤眼柳眉,肤如白玉,他一双手紧紧抱着宋郁的腰,头靠在宋郁胸前,轻声呼唤:“皇兄……” 虽然昨晚已经见识过小皇帝百年难遇的柔弱情态,如今再次亲身体验,宋郁仍旧万分不适应。 “……皇上,”被容翡紧紧抱着,宋郁一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只好僵硬地垂在身侧,“请先放开微臣。” “不放!”容翡抬起头,一双水亮莹润的眼望向宋郁,眼中带着几分不解的神色,“皇兄为什么老叫我皇上呢?你这样乱叫,要是让父皇听到了,他会生气的。” 宋郁闻言,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容翡的父皇容启,早在容翡登基之前便已去世。 看来如今的容翡非但神智不清,连记忆都一并混乱了。 宋郁正自沉思,小皇帝软软的声音突然传进他耳朵里:“叫我翡儿。” 宋郁回过神,对上容翡水亮的凤目,“什么?” “叫我翡儿!你以前都是这么叫我的。” 宋郁沉默。 直呼皇帝名讳,是掉脑袋的大罪。 但抗旨不尊,也是掉脑袋的大罪。 见宋郁半晌没说话,容翡有些不满,他抱着宋郁腰肢的双手圈紧了几分:“快叫啊!” 容翡现在虽然是个白痴,但他毕竟是个年轻体健的男人,他双手一加力,宋郁顿时被抱得呼吸困难,无奈之下,他选择听命行事:“……翡儿。”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容翡心花怒放,他翘起唇角开心地笑着,眼里洋溢着动人的神采。 身高相仿的两人就这样紧紧拥抱着立于荷花池边,池水波光粼粼,满池粉色花瓣轻摇慢舞,清风迭香,醉人心脾。 看上去宛如神仙眷侣,柔情蜜意。 当然,那只是看上去。 沐四韩六庄十一站在一旁,围观了二人“柔情蜜意”的全过程。 韩六脸色很难看,他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发一语。 庄十一惊讶得嘴唇微微张开,似是千言万语噎满喉。 而沐四则神情平静,只听他淡淡来了一句:“药能医假病,酒不解真愁。” 这句话什么意思? 韩六庄十一转头看向沐四,沐四微微一笑,并不言语,转身往前院去了。 如此过了数日,宋郁等人昼伏夜出,在宫里四处查看,不过数日便摸清了宫内的地形。 在宫里待的时间一长,他们胆子也大了起来,白日里也敢露脸出门,腰间佩着朱砂堂的腰牌,在七杀宫里四处流连。一路上若是见到七杀宫子弟,便大大方方地点个头打个招呼,大多数人都没对他们起过疑心,同样点头回个礼。偶尔他们也会遇到同是朱砂堂的人,那些人见他们脸生,往往会走过来盘问几句,此时宋郁等人便会将事先套好的说辞搬出来,对答如流。 时光如水缓流,天高云淡,万里风清,七杀宫中残荷渐褪,菊花吐蕊,不知不觉已是初秋。 是夜,轻云遮月,星子漫天,宋郁终于开始行动——只身夜探倚兰殿。 他没有戴面具,仅黑纱蒙面,凭借着这几日的打探和摸索,顺利避开各路守卫,一路飞檐走壁,终于来到倚兰殿的最高处。 他居高临下,亭台楼阁殿宇轩室,尽在眼前。 那么多厢房庭院,也不知道司意兰住在哪间。 此时清风拂过,空气中多了几丝淡淡的幽香,宋郁嗅了嗅,辨认出是兰花的香气,他灵机一动,循香而去。 都说司意兰平生最爱兰花,身上穿的衣服腰间系的香囊手里用的绢帕卧房里叠放的锦被纱帐,通通绣有兰花。 这样一个人,一定也会在自己住的地方种满兰花。 宋郁猜得没错,他一路行来,兰花香气越来越馥郁浓烈,行了约莫半柱香功夫,拐过一道曲廊,眼前终于出现一片葱葱郁郁的碧绿花田,正是满园的兰花。 此时星光遍地,映照得满园兰花亭亭玉立,名种繁多,色彩缤纷。瓣如水仙的是翠一品,萼片短圆的是西神梅,茶瓣微卷的是翠盖花,花如蝴蝶的是绿云,素心净绿的是老文团素,冰肌玉骨的是金丝马尾。各式花色应有尽有,集天下幽兰之大成。 花田旁有一条长长的溪水淙淙流过,水波银亮,溪旁的兰花伸展枝条,素雅娴静,清幽高洁,宛若凌波仙子。 若不是有任务在身,宋郁几乎要沉溺在这一片兰挺幽芳中。 他放缓脚步,深深呼吸了一口馥郁的香气,顿觉神清气爽,连身上的衣衫都沾染了幽静的兰香。 此时有哗哗水声传来,宋郁闻声望去,水声时轻时重,似乎是从清溪尽处传来。宋郁悄无声息地顺溪而下,穿过葱郁的兰花丛,没多久便来到溪水汇聚而成的一汪清泉旁。 只见泉水清澈见底,星光洒落其中,宛若璀璨的夜明珠飘浮在水面。 泉水中央立着四根光滑圆长的汉白玉石柱,排成一个方形,石柱之间围着雪白的重重轻纱,长长的白纱尾端浸入水中,随水流轻轻摇曳。 哗哗的水声从重重轻纱之后传了出来,宋郁悄然握紧了手中长剑。 第十二章 真正的司意兰 此时忽然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宋郁忙藏身躲到暗处。 只见一位妙龄少女缓步朝泉边走来,她身穿浅紫色纱裙,手提一盏纱灯,晕黄的烛光自浅纱后透出,映照出她娇俏如花的容颜,但见一双剪水双瞳,明亮灵巧,小巧红润的唇瓣微微抿着,鼻梁挺秀,乌黑的发间插着一朵紫色的珠花。 紫衣少女另一手捧着一叠白色衣物,她来到泉边站定,出声唤道:“公子,该上岸了。” 正如宋郁所料,那重重纱帘之后果然有人。只是,紫衣少女口中的公子是谁? 宋郁看着少女手中那捧白色的衣物,心想,莫非是司意兰?但下一刻他记起花杀平时也爱穿白衣,于是便不敢妄下定论。 水清风柔,夜色深沉,除了时不时传来的哗哗水声之外,没有其他声音。 紫衣少女掩唇一笑:“快上岸更衣罢,公子您都泡了大半个时辰了。” 宋郁好奇地向泉水中的层层白纱看过去,此时一个温柔动听的男声从重纱后传了出来:“这位兄台,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这声音极为优美悦耳,风动碎玉一般,柔和中带着清朗,宛若软风吹过发梢,又如露珠滑过花瓣,叫人一颗心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柔软到十分。 在此之前,宋郁以为花杀的声音已经是世上难得的好听,如今听到白纱后的男子说话,相形之下,花杀的声音顿时变得如锯木头一般干瘪无味。 宋郁呆站在原地,沉溺在男子音乐一般美妙的声音之中,压根没有注意到男子对他说话的内容。 就在此时,一道破空之声传来,宋郁当即回神,一个鹞子翻身,避开了紫衣少女朝他扔来的暗器。 叮的一声,暗器深深插|进方才宋郁所在之地的泥土里,宋郁定睛一看,原来是少女头上戴的那朵紫色珠花。 眼看自己暴露了身形,宋郁干脆不再躲藏,三十六计走为上,他腾身一跃,跳到旁边一间厢房屋顶上,转身就想往回跑。 正在这里,一只手从重纱后伸了出来,将轻纱掀开一个小角。那只手极美,白皙如玉,脂润晶莹,十指修长挺直如春葱。 这样美丽的一只手,只要见过一面就再也不会忘记。 三颗清透晶莹的水珠从这只手上弹出,如迅疾的飞蝗石一般,去势如风,狠狠打在宋郁后腰和两处腿弯上。 宋郁闷哼一声,下半截身子顿时没了知觉,直直朝下倒去。 紫衣少女脚尖一点,身轻如燕地追上前去,速度极快,她赶在宋郁脑袋砸到地面上之前一把拎住他后衣领,随后像提小鸡一样把他给提回到泉水边。 宋郁倒在地上,片刻后,伴随着一股馥郁幽雅的兰花清香,一双白缎纹锦凤头履出现在他眼前,这鞋履做工精致,白色缎料上绣有妖娆的碧绿兰花。 宋郁一见这兰花,心猛地一沉。 七杀公子,司意兰。 只是,今晚司意兰说话的声音,怎么和皇宫中容翡被劫那一夜所听到的声音大相径庭?莫非是司意兰当晚故意发出那么嘶哑难听的声音,以掩盖自己过于温和的本音? 也是,谁能想到歃血魔宫的统领威慑江湖的七杀公子,竟然会有如此温柔动听的嗓音? 完全不敢想象司意兰一边用这样的嗓音说着话一边杀人的情景,太不搭调了。 不过,反过来想,谁要是能听着这样动听的嗓音死去,说不定也能称得上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紫衣少女伸出手,一把扯下了宋郁蒙在脸上的黑纱,一张坑坑洼洼满是疙瘩的脸露了出来,少女倒吸了一口凉气。 司意兰美妙的声音在宋郁头上悠悠响起,仿佛叮咚琴音,端的动人心弦:“原来是宋统领,真是稀客。” 只听啪啪啪三声响,却是紫衣少女出手,解开了他被制住的三处穴道,而后少女一把揪住他后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穴道刚解开,宋郁的腿弯处仍旧酸麻不已,他以剑杵地,勉力支撑着自己站稳身形,而后他抬头,朝司意兰站的地方望去。 这一望,便望进了一双颠倒众生的眼睛里。 终此一生,宋郁再也没有听过谁能拥有比司意兰更动听的声音; 同样的,终此一生,宋郁再也没有看过谁能拥有比司意兰更美丽的眼睛。 歃血魔宫,七杀公子,手起刀落杀人如切瓜的七杀宫主,不应该有这样的声音,也不应该有这样一双眼睛。 韩六含情脉脉的眼睛,花杀清冽莹然的眼睛,容翡宛如凤尾的眼睛,朱砂亮如明星的眼睛…… 这些人的眼睛全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眼前的这一双眼。 清明澄澈,堪破十丈软红; 秋水烟波,颠倒芸芸众生。 这一刻的宋郁哪里能够知道,上天早将司意兰一生的命运都刻进了这双眼睛里。 宋郁震撼于司意兰这一双眼,有些迟疑地问道:“……那日在皇宫里,那个人……不是你,对不对?”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个司意兰,虽然也有一双美丽的手,但那双眼睛却与现在宋郁所见到的这一双天差地别。 那双眼睛,不是司意兰的眼睛。 即使声音可以任意假装改变,一个人的眼睛却永远无法改变。 清风如水,送来淡雅兰香,司意兰长身玉立,白衣似雪,冰肌玉肤,资质风流。 他浅浅一笑,薄唇皓齿,风华万千:“宋统领好眼力,那是我的属下,罗刹。” 罗刹,七杀宫第四堂堂主,善伪装,乃江湖第一的易容高手。 他不但擅长易容,他还擅长表演,喜欢模仿别人的性格,并以能骗过被模仿者身边最亲近的人为至乐。 七杀宫上次前往皇宫劫持容翡,共派出了三名堂主,分别是第一堂堂主花杀,第二堂堂主恶煞,以及第四堂堂主罗刹。 罗刹却临时起意,伪装成司意兰,说劫持对象是皇帝,身份毕竟与别个不同,必须得七杀宫主亲自出马方能显出尊重。他伪装得天衣无缝,别提恶煞,就连常年伴随司意兰左右的花杀也被他蒙骗过去。 一路上罗刹肆意使唤花杀与恶煞二人,平时他地位比这两个人低,在二人面前他不敢放肆,但此时他终于逮到机会,过足了瘾。 后来罗刹假扮司意兰的事情被拆穿,司意兰倒没怎样,反是花杀和恶煞两个假公济私,狠狠修理了他一顿。当然,这是后话了。 三人来到皇城,罗刹早就听花杀提起过宋郁,于是玩心大起,想去看看花杀口中那位“若不看他的脸,倒是个万里挑一的男子”,究竟长得如何地惊世骇俗,于是他命令花杀与恶煞前去劫持皇帝,自己则找了个借口,说要替花杀将面具还给宋郁,而后他径自跑到羽林苑,偷看宋郁洗澡。 宋郁想起罗刹那夜非礼自己的行为,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个罗刹,毫无疑问又是一个断袖。 而且,还是个**手段极高的断袖。 “司宫主,你我从未谋面,为何你仅凭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花杀和我提起过你。”司意兰语音轻柔,“他说他在京城遇到了一个与他十分相像的人,身高形体,甚至脸部的轮廓,都非常相像。” 宋郁道:“花杀也对你提起过我的脸,对吧?” 司意兰但笑不语。 宋郁也不再说话,只在心中暗自纳罕。 这样一个温柔俊丽彬彬有礼的人,怎么会是传闻中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七杀公子呢? 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江湖传言不可尽信。 其二,人不可貌相,所谓表里不一。 然而,一个表里不一的人,怎么可能会拥有一双澄澈至此的眼睛? 动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今日见到宋统领,我心中倒有几分惊讶,不是我自夸,凤凰岭绝壁天堑,易守难攻,七杀宫入口更是机关重重,我很好奇,宋统领如何能够毫发无伤登上主峰,如入无人之境,来到我这倚兰殿里?” 宋郁没有说话。 司意兰微微一笑:“若我没有猜错,必然是宫内有人出手相助,而此人必然与你有些渊源。” 宋郁背上已经开始沁出冷汗。 司意兰轻轻吐出两个字:“花杀。” 宋郁面色从容,心中已经开始哀叹。 花堂主啊,不是我宋郁出卖了你,实在是你家主子太过机灵,什么都瞒不过他,这连坐的罪名,你终究是逃不过了。 难兄难弟啊,难兄难弟。 他此时其实刻意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如果不是他私自夜探倚兰殿被司意兰发现,又怎会连累到好心帮了他一把的花杀。 “紫纱,”司意兰唤那紫衣少女,“去叫花杀来见我。” “是。”紫纱微微一颔首,转身快步离开。 宋郁看向紫纱轻盈的背影,不由得有几分诧异。 紫纱,七杀宫第六堂堂主,善暗器,轻功卓绝,乃江湖第一追踪高手。 若不是宋郁今夜亲眼所见,他哪里想得到紫纱竟然是一个如此美丽而年轻的少女。 不过,紫纱身为七堂主之一,在七杀宫内地位也算尊贵,怎么还会捧着衣裳来服侍司意兰沐浴更衣,仿佛一个普通丫鬟一般? 他如此沉思,直到一个优美悦耳的声音呼唤他:“宋统领?” 宋郁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盯着紫纱的倩影,登徒子似的,他有些尴尬,一回头,正对上司意兰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表情叫宋郁更加尴尬,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方才的举动做出解释。 “宋统领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宋郁抱拳:“在下不请自来,冒犯了司宫主,多有得罪,望请见谅。只是皇上被司宫主囚禁,在下身为朝廷命官,职责所在,一定要将皇上平安带回京城,恳请司宫主成全。” 司意兰绯红色的唇角微微翘起:“若我说我不愿意成全你,你待如何?” 第十三章 七杀追魂剑 宋郁神情不变,似是早已意料到司意兰会如此回答,他想了想,道:“庙堂江湖,泾渭分明,自古井水不犯河水,七杀宫如今在江湖上已经威名显赫,司宫主又为何要冒犯圣驾,蓄意与皇室为敌?其中后果,不知司宫主考虑过没有?” 司意兰负手而立,衣衫外罩的轻纱随风而动,“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 司意兰轻轻一笑:“宋统领没必要知道。”他伸出左手朝前方做了个“请”的姿势,“夜深露重,宋统领不如与我进屋再谈。” 语罢,司意兰迈步而出,向位于倚兰殿南面的议事堂走去,他姿态风流,步履潇洒,握着青玉骨扇的右手负于身后,一袭白衣在漫天星光映照之下飘逸如仙。 他从宋郁身边路过,那股清幽淡雅的兰香也随着他的身形移动,飘过宋郁鼻间。 宋郁未曾犹豫,迈步跟了上去。 他此番夜探倚兰殿,至此已是彻底失败。虽然司意兰没有杀他,但有一件事很明显,那就是司意兰绝对不会放走容翡。 可是司意兰为什么要将容翡绑到七杀宫内?这对七杀宫究竟有什么好处? 宋郁百思不得其解。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雕梁画栋的长廊上,廊下悬挂着浅黄色的纱灯,同色的丝穗系在纱灯尾部,清风吹过,丝穗随风摇摆。 屋檐上传来风铃声,叮叮当当,宛如曲乐。 柔黄色的灯光在走在前方的司意兰身上晕染出浅色的阴影,他一头青丝如缎,犹带着些微的湿气,顺滑地披散在背上。 宋郁盯着司意兰的背,好几次想出其不意地一剑刺上去,又好几次将这个念头按捺了下来。 他知道,司意兰表面上看起来轻松随意,背后空门大开,但一旦自己贸然出手,只怕手中长剑还没碰到司意兰雪白的衣衫,司意兰手中那柄青色的玉骨扇带出的剑气就会先一步割断自己的喉咙。 在司意兰就任宫主之位之前,七杀宫并不叫七杀宫,它以前的名字叫做凌凤宫。 七杀宫之所以叫七杀宫,是因为司意兰的江湖别号——七杀公子。 而司意兰之所以被人称之为七杀公子,是因为他所修炼的盖世神功——七杀追魂剑。 七杀追魂剑,夺命追魂,一剑七杀——杀人杀鬼,杀妖杀仙,杀神杀佛,杀六道轮回。 江湖传言,死于七杀追魂剑之下的人,魂魄会在人死的那一刻灰飞烟灭,不入阴阳轮回,六道难寻。 魂飞魄散,比死更可怕。 有意思的是,司意兰名义上修炼的是剑法,但他从不用剑,只有一柄玉骨扇常年伴随在左右。 他并不需要剑,甚至不需要那柄折扇,他本身就一把盖世宝剑,锋利无双。 五年前,当七杀宫还被人称作凌凤宫的时候,凌凤宫宫主司陌暴病而亡,其养子司意兰以少年之姿接任宫主之位。 听说新任的凌凤宫主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十几个与凌凤宫有过节的江湖门派当即联合起来,结成浩浩荡荡数千人马,杀到了凤凰岭下。 凤凰岭入口外,凌凤宫人早已列阵以待。 居首的是位白衣少年,少年身段纤长,白衣随风飘摇。他负手立于人前,头戴宽檐纱帽,雪白轻纱覆面,叫人看不清他的容颜。 对面人马成千上万,凌凤宫只有寥寥三百人,新任宫主又如此年轻瘦削。 所有人都认为胜负已定,直到白衣少年出手。 他出手,皓腕如玉,衣袖上有着精致的兰花刺绣,手中一柄青玉骨描金面折扇,少年纤细的手腕微微一抖,使出了震动江湖的七杀追魂剑。 夺命追魂,一剑七杀,十几位身手非凡在武林高手榜中名列前茅的门派领袖们,就这样一个接一个死在势如长虹的剑气之下。 司意兰一战成名。 随后凌凤宫更名七杀宫,司意兰被世人称为七杀公子,时至今日,江湖中人再也不敢在自己的白衣上绣上兰花。 如此一个司意兰,宋郁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因此他老老实实跟着司意兰身后,亦步亦趋。 突然,司意兰蓦地停下脚步,宋郁仍在脑中回想有关于司意兰的种种江湖传闻,一时不察,仍直直往前走。 往前走的结果就是,宋郁猛的一头撞上了司意兰的背。 脸接触到质地丝滑的衣衫,鼻尖满是幽雅的清兰香气,宋郁这才回过神来,他当即后退一大步,整张脸尴尬得通红。 幸亏他满脸都是密密麻麻的疙瘩,即使脸红也看不出来。 司意兰回头,眸中含笑地看了他一眼。 宋郁讷讷道:“抱歉。” 司意兰柔和一笑:“无妨。” 宋郁仍旧尴尬,移开了视线,这才发现一白一紫两道人影已出现在二人前方十数尺之外,正是花杀与紫纱。 司意兰方才见到了他们,这才停下脚步,可惜宋郁神游天外,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花杀等人的脚步声。 宋郁此时不由得在心中暗骂自己:怎么能丧失警惕到这种地步! 花杀几步来到司意兰身前,他先是恨恨地瞪了宋郁一眼,然后才对司意兰撩袍下跪:“属下向宫主请罪!” 司意兰一双倾城的眼睛注视着花杀,语调轻柔,说出来的话却叫花杀身体一颤:“这几年你胆子越发大了,不知道是不是我平日里太宠你的缘故?” 花杀低下头,神情惊慌:“属下知错了,还请宫主责罚!”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带宫外之人上凤凰岭。这条规矩你应该最熟悉才对,明知故犯,是何道理?” 花杀皓齿咬住下唇:“……在皇宫时,宋郁对属下有恩,属下并不想欠别人恩情,所以才一时糊涂,引他上了凤凰岭,本想让他见容翡一面,再赶他离开,谁想……谁想他以容翡的性命要挟属下,属下无奈,只能让他留在七杀宫中。” 司意兰闻言,长眉一挑:“哦?”他向宋郁看去,眼中有几分莫名的神采:“你用容翡的性命来要挟花杀?” 司意兰的眼睛似乎有某种难以言说的魔力,宋郁一对上他的眼睛就觉得心慌,于是宋郁微微垂下眼:“在下此次前来,早将性命置之度外,若不能成功救出皇上,在下宁愿与皇上同赴九泉,断不能让皇上痴痴呆呆留在七杀宫中受辱。” 司意兰凝视着他:“宋统领真是义比金坚,忠心耿耿,听了你这一番话,倒让我羡慕起容翡来。” 花杀急忙道:“属下誓死追随宫主,对宫主的一片衷心,天地为证,日月可表!” 司意兰淡淡道:“你瞒着我做出这种事,天地为证的那片衷心体现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花杀闻言,如遭重创,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抬头望着司意兰,嘴唇翕动着,清冽莹然的眼中闪烁着泪花。 那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就连宋郁看了也觉得有些不忍心。 花杀低下头,一滴眼泪掉在青石地砖上,他半晌才开口:“属下做错了事,宫主你要怎么处罚属下,属下都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只是属下从来……从来没有过背叛宫主的念头,宫主你若不信……” 只见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匕首已出现在花杀手心,他白皙端丽的脸庞上挂着泪珠,“属下愿意挖出自己的心来,让宫主看属下的一片衷心!” 话音方落,花杀猛然挥刀插向自己心口。 花杀这一刀行动极快,力道极狠,带着十万分的决绝,这一刀若是刺下去了,正中心脏,只怕花杀顷刻间便要气绝身亡。 电光火石之间,一人迅速出手,握紧了花杀持刀的手腕,堪堪阻住了刀势。 雪亮的利刃划破了花杀胸前的白衣,一小段刀尖已刺破皮肤,刺进了花杀的肌理之中。 艳红的鲜血迅速渲染开来,染红了花杀的衣襟。 阻止花杀的不是别人,正是宋郁。 他牢牢握住花杀手腕,不让匕首再进半分。 花杀回过神来,他恶狠狠地瞪着宋郁:“你放手!” 宋郁不理他,侧过头对一旁神情淡然的司意兰道:“司宫主,花堂主对你的确是一片衷心,此事由我而起,责任并不在他。” 他略微施力,从花杀手中夺过匕首,远远地扔到一边。 花杀大怒,反手一掌向宋郁重重打了过去,宋郁躲闪不及,实实在在地挨了花杀这一掌,身子猛地朝后飞出去,直直撞在了回廊红柱上。 宋郁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红了青砖地面。 他捂住疼得厉害的胸口,露出一个苦笑:当真是好心没好报,反遭狗来咬。 花杀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一时丧失了理智,他上前还要再打,司意兰优美如水击寒冰的声音制止了他:“够了。” 花杀顿时僵在原地,司意兰吩咐紫纱:“去将宋统领扶起来。” 紫纱上前,扶起宋郁,宋郁唇色黯淡,手脚都有些发软。 “宋统领既然来了,那就是我七杀宫的客人。”司意兰声音依旧轻柔,“花杀,传令下去,今后七杀宫无论是谁,都不能对宋统领及其属下不敬。” 花杀见司意兰终于重又对自己说话了,顿时仰起脸来,脸上泪痕犹在,表情又惊又喜:“是!” 司意兰缓步走上前,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为花杀拭去脸上的泪水。 花杀受宠若惊,一丝红霞爬上白皙的双颊,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司意兰。 司意兰微微一笑,视线深邃,他低声道:“你啊,永远都是这样一个脾气,性子太急,说风就是雨。你说要把心挖出来给我看,难道你的心我还不知道么?” 花杀闻言,眼眶一红,眼泪再次簌簌而下。 司意兰微微叹一口气,他说:“你触犯宫规,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鞭四十,自己去刑堂领罚吧。还有,从今天起,我把宋郁等人交给你,由你负责派人看管,若出了半点差池,那我便再饶不得你了。” 花杀拼命点头:“属下明白,属下一定竭心尽力,绝不出半点差错!” “那便好。”司意兰转头看向紫纱,“你送宋统领回去,顺便拿些药与他治伤。” 紫纱领命,扶着宋郁慢慢朝苑外走去。 第十四章 同寝 宋郁好端端地出门,奄奄一息地回来,叫守在风荷苑等待他的沐四等人吓了一大跳。 “老大!”三人冲上前去,将宋郁从紫纱肩上抢过来。 宋郁面如金纸,唇色惨淡,唇角血迹未干,已然昏了过去。 紫纱习惯性地发号施令:“你们几个,先把他抬到床上去。” 情况紧急,沐四等人来不及问紫纱的身份,匆忙将宋郁抬到卧房的床榻上。 紫纱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净白的瓷瓶来,她反转瓶口,倒出一粒朱红色的丸药,掰开宋郁嘴巴,将药扔了进去,随后她运气于掌心,伸手贴在宋郁被花杀打伤的地方缓缓摩挲,用真气为宋郁疗伤。 渐渐的,宋郁虽仍未清醒,黯淡的面色已有了几分好转,看起来不像一开始那样叫人揪心。 沐四等人站在床边,大气不敢出一口,紧张地盯着紫纱与宋郁二人。 待紫纱收功撤掌,早已按捺不住的庄十一即刻开口问:“老大怎么样了?” 紫纱淡淡道:“不过是受了点内伤,死不了。” 韩六眼中有几分怒气,他瞪着紫纱:“是谁伤了他?” 紫纱不说话,她从榻上起身,将药瓶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此药一日一粒,连服七日,余下时日让他好生卧床休养,不出半月,即可痊愈,我会吩咐厨房给你们添一些滋补的药膳。” 众人见紫纱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却落落大方,冷静老成,心想她在七杀宫中地位一定不一般。 沐四拱手:“敢问姑娘芳名?” 紫纱淡淡看了他一眼,灵秀明巧的眼眸清如冷泉:“紫纱。” 众人闻言,一时都有些惊诧——名闻天下的江湖第一追踪高手,七杀宫第六堂堂主,竟然会是位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 沐四首先回过神来,拱手行了一礼:“原来是紫堂主,久仰。” 紫纱微微颔首,权作回礼,也不多说什么,径自出门,她来到廊下,足尖轻点,腾空而起,浅紫纱裙飞扬开来,在夜色中散作一片轻薄的紫雾,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韩六盯着紫纱离去的方向,问沐四:“她这身轻功,与你相较如何?” 沐四道:“轻盈飘逸,行云流水,我自叹弗如。” “不是吧,连个女人你都比不过?” “老六如此有自信,不妨和她比比看?” “……俗说话得好,术业有专攻,我又不是靠轻功吃饭的,没必要和她比。” “嗯,有道理,其实我也不是靠轻功吃饭的。” “……” 此时,门扉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而入,沐四等人抬眼望去,看见身穿亵衣的容翡。 容翡脸上睡意未褪,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后,眼睛半闭半睁地打了个哈欠:“皇兄,是你在说话吗?” 哈欠达到一半,容翡看见了站在房中的沐四等人,他打哈欠的手僵在半空,而后他放下手来,发现躺在床上的宋郁,“皇兄?” 容翡快步往塌边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他站在原地,看着宋郁脸上密密麻麻的紫红色疙瘩,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他问庄十一:“这个人是谁?怎么会躺在皇兄的床上?” 话说这几日容翡痴痴呆呆的,一心觉得自己仍旧是当年的十二皇子,而宋郁则是他的同胞哥哥——九皇子容堇。他不允许别人叫他皇上,说这么叫是犯上,是会被砍头的大罪。 于是沐四等人只好配合他的臆想,叫他殿下;而宋郁则无可奈何地扮演着九皇子,叫他翡儿。 他只亲近宋郁一个人,对沐四等人则爱理不搭的,仿佛他们的存在就像空气一样,看不见也不需要看见。 只不过,宋郁出现在容翡面前的时候脸上一定带着银白色雕花面具,因而此时的容翡完全没认出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谁。 此时面对宋郁的疑问,庄十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还是沐四比较机灵:“殿下,他是你的侍卫,名叫宋郁。” “我的侍卫?”容翡眨眨眼睛,“我怎么会有那么丑的侍卫?” 众人沉默,心想小皇帝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己都变成一个傻子了,竟然还一心在乎别人的美丑。 “这个宋郁睡在这里,那皇兄去哪里了?”容翡环视四周,神色有些着急,“皇兄呢?” 沐四担心容翡又闹起来,忙向榻边的庄十一使了个眼色,庄十一会意,取出宋郁的面具为他戴上。 沐四这才对容翡道:“殿下,你看,九殿下就在那里。” 容翡转头,看到宋郁脸上的银白色面具,顿时高兴起来,几步朝榻边跑去,“皇兄!” 沐四忙伸手拦住他:“殿下,九殿下已经睡着了,他白天事情多,太累了,殿下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 容翡顿住脚步,想了想,“好,那我不叫醒他。不过,我要和他一起睡。” 韩六脱口而出“不行!” 容翡转过身,奇怪地看着韩六:“你说什么?” 沐四和庄十一此时也转过头来看着他,沐四眼中有几分玩味的神色。 容翡道:“你这侍卫好生奇怪,我是皇子,我要做的事情,你怎么能反对呢?” 韩六暗自咬牙。这二货,既然吃药变成了傻子,那就应该傻得彻底一点,直接变成个纯粹的白痴,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那该多好。可是他偏偏傻得不彻底,脑中还残存着一些对人情事理的简单判断,让人没办法随意糊弄他。 郁闷的韩六只好低头行礼:“属下多言了,请殿下恕罪。” 容翡一脸宽厚地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放在心上,随后他径自朝床榻走去,一屁股坐在榻上,两脚一伸,对站在一旁的庄十一唤道:“喂,你,过来替我脱鞋。” 这傻子,还喜欢使唤人! 庄十一无奈地撇撇嘴,走上前蹲下身,为容翡脱了鞋袜。 容翡爬上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他挤到宋郁身边,伸手紧紧环住宋郁的腰,满足地叹了口气,而后他看向仍旧站在原地的沐四等人,眨了眨眼睛:“你们站在这里干嘛?还不回你们自己房里去,别打扰我和皇兄睡觉。” 庄十一担忧地看了宋郁两眼,毕竟宋郁受了内伤,他担心容翡对宋郁抱来抱去会对宋郁的伤势不利,于是他轻声开口提醒容翡:“那个,殿下,九殿下今天很累,你……你抱他的时候,记得力道轻一点……” 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韩六额头青筋猛然一跳。 容翡打了个哈欠:“我知道,你们快些下去,真是的,大半夜还不睡觉,困死我了。”随后将头埋进宋郁肩窝,闭上了眼睛。 屋内站着的三个人犹犹豫豫地退了出去。 房门被掩上,屋中静寂无声,月色如水,透过菱花窗棂洒落一地,斑斑点点。 榻上,容翡原本紧闭的双眼悄然睁开,凤目映着月光,波光潋滟。 他痴痴地看着身旁一动不动的宋郁,看了许久,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甜蜜的笑来,他双手将宋郁又抱得更紧了一些,整个人紧紧贴在宋郁身上。 “真好,皇兄,这样真好……”轻软的声音在空寂的夜色中响起,仿佛石子落在水中,荡起一圈涟漪。 容翡睁着眼,望着一室月光微凉,宋郁浅浅的呼吸声近在耳畔,半晌,一滴眼泪就这样顺着他白玉一般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流泪。 仿佛这样的场景也曾发生过,满地的冰凉月光,满腔的刺痛感伤。 明明没有那样的记忆,却为什么会有这样刺骨的冰冷,让人一颗心冻结成冰,一点一点破碎,碎裂成片,再化成寒水,被风吹成一股轻烟。 容翡闭上眼,静待那阵弥漫全身的寒意过去。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又生病了,就如同之前的二十几个夜晚一样,刺肤的寒冷,彻骨的悲伤。 他用力抱住宋郁,感受着宋郁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在心中安慰自己:这个人已经在这里了,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苑外柳树上的秋蝉发出了当季第一声啾鸣,容翡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清晨阳光透窗而入,宋郁率先清醒。 其实他是一口气提不上来,硬生生憋醒的。 醒来后他才发现自己之所以喘不上气,是因为腰间有一双手像抱金子一样用力地抱住他,勒得他呼吸不畅。 他侧过脑袋,看到容翡白净俊俏的脸。 宋郁呆了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低头观察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否穿戴齐整。 幸好,自己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地穿着,往旁边一看,二货身上的衣服,也整整齐齐地穿着。宋郁长舒一口气。 最大的忧虑解除,宋郁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把容翡抱得过于用力的双手从自己身上移开。 宋郁刚从持续了一夜的束缚之中解脱出来,紧挨着他的容翡动了动身体,长长的眼睫毛颤了颤。 宋郁眼睁睁地看着容翡睁开了眼,随后二人视线相对。 容翡原本还带着几丝惺忪睡意的眼睛瞬间清亮起来,他看着宋郁,眉眼含笑:“皇兄,早。” 宋郁僵硬地回了句:“……早。” “昨晚睡得好吗?” “……好。” 容翡闻言很高兴:“那以后我们天天一起睡!” “……” 宋郁始终没明白容翡究竟为什么会跑到自己床上来,他正躺在床上皱着眉头思索这个问题,韩六忽然推门而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起太早的缘故,韩六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他看向床上挨得紧紧的两个人,脸色愈发地冷了几分。 韩六将手中拎着的食盒哐啷一声放到桌上,“起床,吃早饭了!” 宋郁莫名其妙地看着韩六,容翡则趴在宋郁身旁咬他耳朵:“皇兄,你这个侍卫不听话,没有礼貌,改天你把他撤了。” 第十五章 幼稚的两个人 宋郁养伤的这几日,颇觉悠闲,风平浪静。 他前几日暂时不能下床,于是便躺在床上,心安理得享受沐四等人的侍候。 当宋郁告诉他们打伤自己的人是花杀时,三人脸色都有些臭,韩六更是嚷嚷着要去找花杀报仇。 不过韩六只是嚷嚷而已,倒不是他没有行动力,而是他没有时间。 韩六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和容翡斗智斗勇上。 对于韩六把目标锁定容翡的行为,沐四和庄十一颇有些觉得无谓,要知道容翡如今是个傻子,你和一个傻子较劲有什么意思。 庄十一还记得宋郁醒来的当天清晨,他自己正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忽然房门被人猛然一脚踢开,两扇门扉狠狠砸到墙上,发出两声巨响。 庄十一从梦中惊醒,眼睛还没来及睁开,先翻身伸手抓过了摆放在床边的银钩剑,随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来者何人!” 银亮弯钩所对的地方,站着满面怒气的韩六。 庄十一愣住,随后放下手中剑,“六哥,有事?” 韩六一言不发,他重重地踩着步子,来到屋内梨木镶纹石的桌边坐下,伸手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就要往脖子里灌。 庄十一一步抢上,从韩六手中夺过杯子,“别喝!这茶隔夜了,你要喝茶,我给你现泡。” 韩六瞪了庄十一半晌,没有说话,庄十一把他这表情当做默认,于是连鞋也来不及穿,光着脚给韩六泡茶去了。 奉上泡好的热茶,庄十一这才套上鞋袜,摸过凳子坐在韩六身边,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六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韩六翘起二郎腿喝茶,鼻子里哼了一声。 “……谁招惹你了?” 韩六又哼了一声,这次哼得重了一点。 庄十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冥思苦想了半天,苦无任何头绪,只好转移话题:“呃,六哥你今天起得那么早,去见过老大了没?他怎么样了?” 韩六即刻变了脸色,他将手中茶杯呯的一声往桌上一放,随后站起身,甩甩袖子走了。 庄十一呆在原地,老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这演的是哪一出? 片刻后穿戴齐整的沐四跨进门来,他走到庄十一跟前,伸手在他呆滞的脸前打了个响指。 庄十一回过神,他抬起头,看见沐四,这才喃喃地开口:“怎么办,六哥疯了……” 后来庄十一才知道,韩六生气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幼稚,只不过是那一日容翡撺掇着宋郁要罢韩六的官,被韩六给听到了,他心下不忿,这才四处撒气。 搞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庄十一顿时搞不明白究竟是容翡傻了,还是韩六傻了。 自此韩六天天往宋郁房中跑,他把前来送饭的彤儿支使到容翡那边去,自己则拿着他和宋郁两个人的份去宋郁房中,陪宋郁吃饭。每天容翡前来看望宋郁,韩六都像根桩子似的杵在房中,容翡撵他走,他置若罔闻,说什么“我是九殿下的护卫,只听九殿下的吩咐”。 容翡很郁闷,他三番几次让宋郁把韩六这个不听话的侍卫给撤职查办,宋郁装聋,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 撵不走韩六,容翡不甘示弱,他让彤儿把他的床褥铺盖用席子一卷,全搬到宋郁房里去,当夜就在宋郁房里住下,叫第二日前来报到的韩六气得脸都歪了。 随即,第二日夜里,韩六以夜黑风高谨防刺客为由,搬了张软榻放在卧房里,借着守夜的名义,监视二人睡觉。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容翡和韩六两个整整一夜几乎未曾合眼,比赛似的瞪着彼此,而躺在两道强烈的视线交汇点上的宋郁,想当然也是整整一夜没有睡着。 如此连续几天下来,三人俱是神情萎顿,一日,失眠过多的容翡终于撑不住,倒下去睡了个昏天黑地,宋郁趁机唤来小彤,让她把裴公子的铺盖重新卷回自己房间去,随后叫来沐四,让他将容翡抱回自己房中。 最后,宋郁把黑眼圈浓重的韩六叫到跟前,问他:“你这几天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处处和皇上对着干?” 韩六辩解:“老大,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你难道忘记了皇上的癖好?” 宋郁表情严肃:“首先,考虑到我的脸还有我的身手,你应该担心的不是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应该担心的是皇上;其次,皇上现在神智昏聩,和一个半大的孩子没有什么分别,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癖好?” 韩六又辩解:“你现在受了伤,皇上整天缠着你,不利于你养伤。” “哦?那你觉得你现在成天斗鸡眼一样地盯着我,很利于我养伤?” “……” 韩六自此被宋郁关了禁闭,在宋郁伤好之前,不允许踏入宋郁房中半步。 愤怒的韩六自然又跑到庄十一那里去撒了一通气,庄十一无奈地去找沐四,请沐四想个办法开解一下韩六。 沐四坐在房中看书,听见庄十一如此说,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只悠悠然说了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庄十一还没想明白沐四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沐四已经悠悠然站起身,悠悠然往外走去,庄十一忙问:“四哥你要到哪里去?” 悠悠然一句传来:“我去探病。” 从此后,陪在宋郁身边照顾宋郁的人换成了沐四。 迟钝的庄十一仍旧没明白沐四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出于一个不知名的原因,四哥和六哥之间的氛围渐渐有些不对头起来,似乎是有些……狭路相逢的感觉? 话说沐四这几日心情大好,英俊的脸上常带一丝微笑,走路带风。 在院里遇到韩六的时候,沐四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老六,早啊。” 韩六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早。” 沐四仿佛看不见韩六脸上的假笑似的,转头看看天,“天气真好,看这天多蓝,这水多清。” “四哥真是好兴致。” “当然,最近吃得好,睡得香,所以兴致也高一些。” 韩六磨牙的声音更重了一些:“是吗?” 两人站在廊下对峙,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句:“你们两个呆站在这里干什么?看风景?”却是宋郁的声音。 二人闻声看去,只见宋郁戴着面具立在廊下,他身披一件墨色长袍,里面仍旧穿着亵衣,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扎成一束,看样子是出来散步透气。 韩六眼睛一亮,几步朝宋郁迎了过去:“老大你怎么出来了?身体好些了?” “嗯,好多了。”宋郁缓缓踱步过来,“紫纱留下的那瓶药效果不错。” “那就好。”韩六不禁露出一个笑容,可随后那笑容又收了起来,他盯着宋郁的眼睛,“那个,老大,你还生我的气吗?” 宋郁看他一眼:“你这几日可有反省了?” 韩六拼命点头,表示自己的确有在反省。 宋郁叹口气,言语里有了几分语重心长的味道:“老六,你也不小了,不能一味地任性,我们现在尚且身处危机之中,你竟然还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皇上斗气。你忘了,即使他如今变得痴痴呆呆,他的身份仍旧是一国之君,你我身为他的臣子,要有为人臣者的本分。” 韩六没说话,半晌才嗯了一声。 宋郁转头问沐四:“我养病的这几天里,有没有七杀宫的人来过?” 沐四道:“没有。” 宋郁想了想,对二人发问:“你们说,司意兰把皇上抢到这里来,又将皇上弄傻,究竟是为了什么?” 养病的这几天,他一直在脑中思考这个问题,甚至把七杀宫想将容翡当成引凤台祭天用的祭品这个微弱的可能性都想进去了,却任旧没有什么可靠的结论。 韩六道:“江湖庙堂一向你不犯我我不犯你,朝廷素来也与七杀宫没有什么恩怨。唯一要说得上是恩怨的,就是我们囚禁了花杀。莫非司意兰这样做,是为自己的情人报仇?” 宋郁摇摇头:“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就他那晚在倚兰殿里看到的那一幕,花杀与司意兰之间的关系,实在不像情人。 那日花杀举刀刺向自己心口,司意兰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地看着,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动,若不是宋郁出手阻拦,只怕花杀早已经变成一缕幽魂了。 这样的冷漠,若说是情人,那司意兰对自己情人的态度也太过凉薄了些。 沐四此时开口:“老大,我一直有一个猜测,只是不知道这个猜测准确与否。” “你说。” “绑走皇上,却不杀了皇上,显然是要将皇上握在手里做筹码,这证明七杀宫似乎想利用皇上与某个人做交易。” 韩六道:“那又何须给皇上下药,把皇上弄傻呢?” “一个傻子是当不了皇上的,司意兰这样做,明显不是为了七杀宫,而是出于对方的授意。那个人不愿意让皇上死,又不愿意让皇上继续执政,把皇上变成傻子,是个两全的办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 沐四眼眸幽深:“我的意思是,司意兰与某个想逼皇上退位的人做了一个交易,他绑走皇上,制造动乱,不久后再将一个傻子皇帝送还给朝廷,朝廷必然掀起轩然大|波,那个人便可以从中渔利,从皇上手中将皇位抢过来。相对的,在司意兰将皇上送回去之前,他应该对那个人有某种要求,除非要求兑现,否则他会一直将皇上囚禁在七杀宫里。” 宋郁没说话,他眼睛盯住沐四,半晌才说:“你知道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吗?” 沐四表情很坦然:“知道。” “你说的话,意味着朝中有人想篡位,这不是儿戏。” “我明白。” “很好。那你现在告诉我,依你的推测,与司意兰做交易的那个人是谁?” 秋风起,吹落一池残荷,花落无声。 沐四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正是如今在宫内主持大局的那个人——九王爷,容堇。” 第十六章 再遇朱砂 宋郁沉默,半晌方道:“不可能。” 沐四反问:“有什么不可能?” “九王爷若真想夺位,凭他的人望与手段,只怕早已得手,哪里会等到现在?” 沐四一笑,有些不置可否:“所谓谋定而后动,兵不血刃。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总比背着一个谋反的罪名要来得好些。先帝膝下七位皇子,除了九王爷,其余五位王爷都在皇上登基之后病的病死的死,没有一个剩下来。尤其是年纪轻轻的五王爷容合,原本一向身体康健,却在一夜之间暴毙于自家后园水榭中,死因成谜,难道不值得人推敲?如今宫中又出了这样的变故,如果皇上一直疯疯癫癫的,那皇位落到九王爷身上,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沐四这一番话,就连一向不服他的韩六在一旁听了,也觉得颇有些道理。 宋郁一双澄亮的眼睛盯着他:“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测对吧,还是说你有什么确切的凭据?” 沐四顿了顿,“只是推测而已。” “空口无凭,此事又事关重大,你我皆不可妄自揣测。”宋郁走上前,伸手搭上沐四肩头,动作看似轻巧,却暗中加了内力。 肩胛骨处传来一阵剧痛,沐四没有吭声,只眉头微微一皱。 宋郁目光凛冽,直直望进沐四眼睛里去:“老四,今日这话不过你我兄弟之间谈天说地,没有其他意思,过了也就忘了。日后记得小心言语,这样的论调,别再让我听见,也别叫外人听见。” 宋郁说完,撤回手来,沐四的眉头这才松开,但额间已有了细微的一层薄汗。 “好了,”宋郁转过身,眼中的厉色转瞬间已消失殆尽,他语调轻快了几分,对韩六说:“今日彤儿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来得那么慢,叫我饿着肚子等午饭。” 方才宋郁用内力对沐四加以惩戒,一旁的韩六全都看在眼里,他心中对宋郁突然出手的行为感到有些诧异,毕竟宋郁对十二骑一向是照顾有加,别说体罚,就连言语责骂也是少有的。看来,沐四此番说的这些话,的确是太过僭越了。 韩六不再多想,唇角一勾,十分配合地对宋郁露出一个笑来:“只怕是食盒太重,小丫头细胳膊瘦腿的,拎不动了。” “有道理。老六,你出去找彤儿,帮她把食盒拎回来,还有,以后去厨房拿饭这样的体力活,就别让彤儿来做了,通通交给你负责。”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韩六这回总算是体会到了。 俗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俗话又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对今天的韩六而言,这话实在是说到点子上了。 无意中给自己增加了一件差事的韩六,闷闷不乐地离开风荷苑没多久,就在后园的假山旁和一个人打了个照面。 这个人可以说是韩六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朱砂。 朱砂仍旧是一袭飘逸红衫,火红色细鞭绕在雪白的手臂上,雪肤红唇,容貌明艳,眉心一点明红色朱砂胎记,为他明艳的容貌平添几分魅惑。 朱砂步态闲适,似是出来散步,韩六沿着碎石小径,刚绕过灰石假山,迎面就和他正正对上。 朱砂望见韩六,明亮的眼睛登时睁大,脚步也停了下来。 韩六望见朱砂,身子猛的一僵,右脚不受控制地朝后退了一步。 窄径相逢,避无可避。 朱砂盯着韩六,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只剩下一副怒容,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韩六闻言,原本尚有些尴尬的心情顿时化作云烟,他直视朱砂,表情大喇喇的:“你别搞错,大道通天,各走一边,明明是你在我面前出现,阻了我的去路,你倒好,说得好像我特意找你似的。” 朱砂生气地上前一步,“还敢犟嘴!我问你,那夜我好心带你们去风荷苑,你为何不信守承诺,反而点了我的穴道?” “哦,那个啊……”韩六拖长了尾音,“一时手误罢了。” “去你的一时手误!”朱砂怒色更盛,他手腕一转,火红色长鞭已握在手中,“你这个骗子!那天晚上你和我说了那么多话,全是骗我的!” 韩六摆出迎战的姿势,眉梢一挑:“怎么,想开打?” 朱砂握着长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脸上的表情又气又恨,并没有动手,只是死死瞪着韩六,半晌才问:“你那天到底有没有骗我?” 韩六不说话。 “我问你话呢!” 韩六翻了个白眼:“你刚才不是都骂我是个骗子了吗,干嘛现在还问这个?” “……这么说,你是真的在骗我。”朱砂原本周身洋溢的怒火突然仿佛被虚空里来的一盆大水浇熄了似的,他明亮的眼中浮起一丝受伤的神色,“你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全都是假的?” 朱砂就这样看着韩六,褪除一身戾气,他也不过是个懵懂的少年,韩六无言以对,只有别过头去。 “你说我穿红色很好看,还说喜欢我眉心的朱砂记,”朱砂喃喃,“你说那晚的月色比不上我眼中的光芒……这些都是假的吗?你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当真的?” “……我自然不是当真的。那一晚如果不是老大要我奉承你,让你带我们去见皇上,我才不会那样低声下气装腔作势地哄你。” 朱砂愣愣地站在原地:“装腔作势?你……你是这样的人吗?就算没有那样的心,也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韩六哼了一声:“男人逢场作戏本就是平常,本性罢了。” “本性?”韩六这话叫朱砂原本迷蒙的视线突然清明了几分,他沉下脸来,“你胡说!我就没有这样的本性!” “你当然没有。”韩六露出一个坏坏的笑来,他微微凑近朱砂,“你又不是男人。” 朱砂登时大怒,手中长鞭呼啸着直朝韩六打去,韩六哈哈大笑着退身躲开。 朱砂气得脸上发红,“敢说我不是男人!你找死!”说着手臂加力,红鞭如蛇影,唰唰唰又是狠狠几鞭朝韩六甩去。 韩六移形换影,避开长鞭攻势,他一边闪躲,一边说:“朱堂主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说,朱堂主年纪还小,等再过几年长大了,自然会明白怎样去当一个男人。” 朱砂停下鞭子,瞪着韩六:“就算我长大了,我也不会变成像你那样的男人,花言巧语,口是心非!” 韩六在朱砂鞭子触不到的距离外站定,“那可不一定,只怕等你开了窍,逢场作戏的功夫会比我还要强上几分。” “我不会!”朱砂反驳,“若是像你这样轻佻浪荡地活着,虚情假意,那我宁愿死了!” 韩六闻言,摇了摇头:“果然是个小孩子。” 朱砂鞭子在地上一甩,抽出啪的一声脆响:“不许说我是小孩子!” 韩六桃花眼眨了眨:“看,还说不是小孩子。告诉你,只有小孩子才会不允许别人叫他小孩子。” 朱砂气怒交加,他似是还想反驳,却硬生生忍住,忍了半晌,才说:“韩柳,你那晚说那些话骗我,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当时承诺过我一句话,你还记不记得?” “什么话?” “你说过,若我肯帮忙带你去风荷苑,你会好好报答我,你还说君子一诺千金,叫我放心。这你总该记得吧!”朱砂抬起下巴,“你是个男人,说出来的话总不能当屁放了。我且问你,你说的报答,何时兑现?” 韩六皱了皱眉头,朱砂嗤笑了一声,冷冷地问:“你想毁诺?” 韩六修眉一扬:“韩六此生从不毁诺。” “好!”朱砂鞭子朝韩六一指,“我要你做我的男宠!” “不行!”韩六断然拒绝,“报答你其他的可以,这个你想都别想。” 朱砂咬住嘴唇,有些难过地看着韩六:“为什么你总是拒绝我,就因为我小,个子比你矮?” “没错。”韩六回答得十分迅速,叫朱砂噎了一口气,片刻后朱砂才说:“但我会长大的,花杀说我这个年纪最容易长个子,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能长得和你一样高了。” 韩六摆了摆手:“你就算长高了也没用,实话告诉你吧,我这个人只喜欢年纪比我大的,比我小的我一概不喜欢。就像你吧,哪怕将来个子长得比我高,力气比我大,但你年纪永远无法超过我,所以我永远不会看上你。” 朱砂闻言,一张脸顿时没了血色,他握鞭的手颤了颤,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他看着韩六,眼眶渐渐红了,眼看着泪雾即将在他漂亮的眼睛里弥漫开来,他咬咬牙,似乎是不愿意在韩六面前流泪,转身往园外跑去。 火红色的背影如赤蝶,不多时便消失在月门外,韩六收回视线,微微叹了口气。 正要迈步继续朝前走,一个浅紫色的玲珑身影忽然从天而降,轻盈而稳当地落在了韩六身前。 来人身姿袅娜,容貌娇美,一双剪水双瞳,灵巧明亮,青丝鬓发上戴一朵紫色珠花,正是紫纱。 韩六还没反应过来,紫纱已开口,声线清冷,一如她脸上神色:“你叫韩柳?” 韩六拱手:“正是。” “你是宋郁的手下?” “是。” “很好。”话音方落,韩六尚未看清紫纱何时出的手,脸上便已啪啪挨了两个重重的巴掌。 韩六一瞬间有点发懵,他长那么大,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打脸,而且还是被一个女人打脸。等回过神来,他不由得怒瞪着紫纱:“你干什么!” 紫纱力度不小,韩六脸上刺痛不已,不到片刻两边脸颊就红肿成一片。 “不过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紫纱神色依旧清冷,她看着韩六,眼中不带丝毫情感:“离朱砂远一点,若是你日后再敢招惹他,我会杀了你。” “你!别以为你是女人,老子就会对你客气!”韩六怒极,反手一掌就向紫纱打出,紫纱身如轻絮,足未沾地向后退去。 韩六连续几掌击出,连紫纱衣角都没沾到,紫纱似是并不愿与他纠缠,轻轻一跃,飞身而去。 韩六哪里容她就这样离开,拔脚就要去追,此时身后传来彤儿的声音:“咦,这不是韩公子吗?” 韩六顿住脚步,回头一看,却见彤儿两手吃力地提一个偌大的食盒,站在廊下看着他,“韩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紫纱的身影便已消失,再无踪迹可循,韩六恨恨地骂了一句娘,不甘不愿地走上前,冷着一张脸从彤儿手里抢过食盒,也不说话,大踏着步往风荷苑走去。 彤儿被他脸上的表情给吓到了,不敢多言,乖乖跟了上去。 宋郁和庄十一正在房里闲聊,韩六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庄十一一眼就看到韩六脸上的巴掌印,他吃惊地站起身,“六哥,你这是……” 韩六粗鲁把食盒往桌子上一放,怒冲冲道:“那个臭丫头!下次再让我遇上,一定要叫她好看!” 第十七章 前来谢罪的花杀 “臭丫头?”庄十一愣住,半晌才问:“六哥,打你的人……难道是个女的?” 莫非是调戏未遂,被教训了?不对呀,老六明明喜欢男人。 韩六怒气更盛,却不说话,毕竟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个小女子扇了耳光,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宋郁一直很冷静,他看着韩六脸上的巴掌印,淡淡问道:“是不是紫纱?” 韩六面色一僵,良久才闷闷地问:“你怎么知道?” “除了她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功夫,敢往你脸上招呼?”宋郁抬起茶杯浅啜一口,“其实,若不是你说了‘臭丫头’三个字,我倒要以为打你的人是朱砂。” 韩六很郁闷:“老大,你明知道朱砂会对我怀恨在心,那天晚上还硬逼着我去哄骗他。” 宋郁叹了口气:“实属紧急,迫不得已。” 庄十一好奇地问道:“六哥,紫纱为什么打你?” 韩六没好气:“我哪里知道?我只不过是在园里遇到了朱砂,和朱砂拌了几句嘴,紫纱却突然跑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动手……” 宋郁道:“原来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韩六不理解:“怎么说?难道他们七杀宫里的人一向对自己人维护至此吗?” 宋郁摇头:“你不知道,紫纱是朱砂的亲生姐姐。” 此话一出,韩六庄十一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七杀宫七位堂主,紫纱朱砂二人年纪最小,也是七位堂主中唯二具有血缘关系的人。难道你们没发现,紫纱和朱砂的容貌有些相像么?” 经宋郁这样一提点,韩六和庄十一才想起,紫纱和朱砂的容貌的确有相似的地方,特别是两人的眼睛,都是又大又明亮灵巧。 不同的是,朱砂性烈,鲜明如火;紫纱清冷,宛如水雾。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就怨不得韩六会挨紫纱的巴掌,姐姐为弟弟出头,天经地义。 庄十一拍了拍韩六的肩膀:“唉,六哥,你就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自作孽不可活,就当是报应吧。” 韩六皱眉:“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要说作孽,是我作下的吗?明明是老大……” 韩六话没说完,被吱呀一声推门声打断,沐四快步走了进来,神情严肃。他来到宋郁跟前:“老大,花杀来了,说要见你。” 屋内三人登时变了表情。宋郁养伤这些日子,七杀宫没有一个人来过,如今宋郁伤刚好,花杀这一来,却为何事? 宋郁带着沐四等人来到前院,花杀并几名属下已站在院中。 宋郁上前拱手:“花堂主。” 花杀依旧是一身白衣,容貌端丽无双,他看见宋郁,神色有几分赧然,他回礼道:“宋统领,上次……上次是我太过冲动,误伤了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其实这几日我一直想来探望你,但担心打搅你休息,就……” 宋郁笑道:“不过小事一桩,花堂主何必放在心上。”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花杀不来的真正原因,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受了四十鞭的刑罚,短期内行走不便,故无法前来探望。 宋郁如此宽厚,叫花杀更为赧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后,他命属下奉上一个精致小巧的锦盒,送到宋郁面前。 “宋统领,此次我正是为赔罪而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谨以此物,聊表谢意。” “这是?” 花杀打开锦盒,却见盒里铺着红丝,红丝上整齐排列着三颗圆白莹润的药丸,药丸光滑如玉,泛着温润的荧光,一眼望去仿佛三颗绝世珍珠。 “这是我七杀宫的秘宝,服用一粒,百毒不侵;服用两粒,沉疴全消;服用三粒,起死回生。”花杀说道,“整个七杀宫如今也只有三十粒,宋统领救我一命,万望收下,否则我于心不安。” “这……花堂主,这礼物也太过珍贵了些,我不该……” 花杀正色道:“宋统领若是不收,那便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救命之恩,唯有以命相报!”说着手腕微动,一柄小巧的匕首自他袖中滑出,噌的一声,寒光已出鞘。 对花杀这种动不动就露匕首准备自残的行为,宋郁已经受够了,经过引路上凤凰岭一事,他也很明白花杀这个人,生平最怕的就是欠别人的人情,一旦别人帮过他,即使触犯宫规他也要把这份人情给还了。 于是宋郁一见到花杀手中匕首的寒光,当即伸手拿过锦盒,“却之不恭,多谢!” 宋郁伸手速度之快,倒叫花杀没反应过来,他手持匕首愣在原地。 宋郁将锦盒装进怀里,抬眼见花杀仍旧愣愣地站在那儿,便笑道:“花堂主还有事么?” 花杀回过神,忙收起匕首,“此次前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此时有属下递了一封信函上来,花杀将其交给宋郁,宋郁低头一看,却是一封红纸金粉的请柬。 “再过十日便是秋夕,七杀宫每年秋夕都会举办中秋夜宴,宫中子弟齐聚一堂,热闹非凡。宫主命我前来,邀请宋统领及三位羽林卫还有宋统领的主子届时出席,畅饮美酒,共赏明月。” 七杀宫人从来不称呼容翡为“皇上”,也较少直呼容翡的名字,向来都用“你家主子”来替代。 宋郁微一沉思,点头道:“好,还请花堂主回复司宫主,我等一定会跟随皇上出席夜宴。” “那便好,届时七杀宫众人将恭候各位大驾光临。”花杀一拱手,正要告辞,却听得一声“皇兄,你怎么在这里,叫我好找!” 众人回头,看见兴冲冲朝宋郁跑来的容翡。 兴许真的是找了宋郁很长时间,容翡白皙的两颊透出几丝粉色,光洁的额头上有一层薄汗,他无视众人,直接跑到宋郁跟前,一把抱住宋郁,拖长着尾音撒娇:“皇兄——” 沐四等人对容翡的行为已经看习惯了,是以面色如常,但头一次见此场景的花杀却被吓到了,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宋郁安抚性地拍了拍容翡的背,随后看了花杀一眼:“让花堂主见笑了。” 容翡吃药之后变呆傻的事情,花杀是知道的,但由于那段被囚禁在皇宫中的经历,花杀对容翡一直很厌恶,因此将容翡带回七杀宫之后,花杀一次也没来见过他。 此时看到容翡又痴又傻的情状,花杀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在皇宫中容翡那一副霸道跋扈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 容翡搂定宋郁的腰,眼睛这才开始四处乱瞟,瞟到花杀的时候,他突然定住眼睛,仿佛呆了一般,直直盯着花杀看。 花杀皱了皱眉,别过脸去。 众人看到容翡死盯着花杀看,心想:莫非皇上看到花杀,喜欢美人的癖好再次发作了?或者他脑中对花杀仍留有残存的印象? 若是后者……众人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希望,如果容翡记得花杀,那便好办了,可以从花杀入手,让容翡一点一点恢复记忆。 众人正如此想着,却听得容翡开口问道:“皇兄,这个人是谁?” “……他是花杀。” “花杀?”容翡微微皱起眉头,“这名字怎么那么拗口?” 宋郁一听,便知道容翡其实压根不记得花杀。 当年花杀刚被抢入皇宫时,容翡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经年不遇的宝贝,衣食住行,无不照顾得无微不至。除此之外,还时常哄着捧着,万般讨好,溜须拍马不一而足。 容翡曾说过,“花杀”这个名字取得好,取得实在太好,这名字出自“我花开后百花杀”,有一种藐视天下美人,唯我独尊的味道,只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称的花杀,才能担得起这个名字。 容翡曾讨好地问花杀:“你的名字如此含义深远,给你取名的人一定韵致风雅品味独到,敢问这名字是父亲所赐,还是母亲所赐?” 花杀冷冷回了一句:“是宫主所赐。” 容翡当即气得摔碎了一个翠玉玲珑盏。 宋郁此时心里有些微微的讶异,毕竟依容翡浪荡花心的本性,看见花杀这样的一个美人,按理说早扑上去了,可如今的容翡看花杀的眼神里有探究,有好奇,就是没有觊觎之色。 宋郁敏锐地发现,容翡的视线中甚至含有几丝微微的敌意。 还没搞明白这敌意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容翡已对着花杀开口,语气算不上和善:“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找皇兄干什么?” 花杀回过头,对上容翡带着几分警惕的视线,他顿了顿,并不回答容翡,只朝宋郁拱了拱手:“宋统领,我先告辞了。” 言罢,花杀带着几名属下离开了风荷苑。 容翡看着花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沐四等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难免有些失望,本想通过花杀唤醒容翡的记忆,谁想容翡看到花杀,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此时容翡看到了宋郁手中的请柬,他一把抓了过来,一双凤目亮晶晶的:“皇兄,这是什么?” “这是请柬,有人邀我们中秋节的时候去他家里赏月。” “中秋节?”容翡抬头望了望院内梧桐树上已经开始泛黄的叶片,喃喃道:“原来快到中秋了……” “皇……呃,翡儿。”宋郁清了清嗓子,“你想不想去?” 容翡摇摇头:“不想。既然是中秋节,最好是我和皇兄两个人聚在一起,对月临水,把酒举杯,何必要去别人家里凑热闹,烦都烦死了。” “哦……但是,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什么?”容翡望着宋郁,眼中有几分不满,“皇兄你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此话一出,宋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在没有知会容翡的情况下就自行做出了决定。 按照常理,容翡虽然痴傻,却仍是皇上,司意兰邀请容翡并宋郁等人出席宴会,去与不去,决定权仍在容翡手上。 难道在不知不觉之中,自己也渐渐地开始不把容翡当皇上看了? 宋郁想及此处,心中生出一股自责,他看着眼前小孩子一般的容翡,忽然觉得,如果连自己都背叛了他,那他真的就变成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第十八章 容翡初见司意兰 十日转眼即过,八月十五那夜,皓月中天,正是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 那日,戌时一到,花杀早已派人来接,为表达对容翡的尊敬,他特意命人弄来一乘四人抬软轿,停在风荷院外,恭候容翡上轿。 成功被宋郁说服的容翡,在彤儿的服侍下换上了崭新的华服玉冠,迈出门来。 他身穿一身质地上乘的杏色长衫,衫上刺绣精美,腰间系着香囊玉坠,乌黑的长发绾在白玉冠中,如此一副装扮,衬着他白皙的皮肤,越发显得眉目清俊,风采卓然。 相较于容翡的精心打扮,宋郁等人则显得平凡许多,四人不过是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墨色袍子,将头发梳理整齐,为避免发生意外,四人俱藏了些贴身武器在身上。 宋郁仍旧戴着银白色雕花面具,他刚来到前院,就看见容翡站在院外软轿前,任凭彤儿好说歹说,就是不肯上轿。 “怎么了?”宋郁上前。 彤儿一张俏脸急得微微发红,“宋公子,翡公子不知道怎么了,死活不愿意上轿,这轿子是花堂主特意命人抬过来的……” 宋郁问容翡:“翡儿,你又闹什么脾气?” 容翡嘴角一撇:“这请人的也太不懂规矩,既然请了皇兄和我,怎么只派一顶轿子过来?若是让我坐了,皇兄该怎么办,走着去么?” 宋郁哄他:“你先上轿,我的轿子随后就到了。” “不行,我要和皇兄一起走。” 容翡死活不上轿,宋郁无奈之下,掀开帘子朝里看了一眼,见轿内地方还算宽敞,于是干脆拉着容翡一起坐了上去。 容翡心满意足,他和宋郁坐在一块,整个人贴在宋郁身上。 七杀宫人抬轿出发,沐四等人则跟在其后,一行人往倚兰殿而去。 此时已是日暮西山,天色昏黄,宫内处处张灯结彩,院中桂花浮玉,香飘十里。 容翡趴在宋郁身上,伸手掀开小窗的锦帘,兴致盎然地看沿途风景,他身上传来淡淡的芝兰熏香,和着被晚风送入轿内的桂花香气,飘过宋郁鼻端。 宋郁伸出手,揽上容翡肩头。 容翡转头看他:“皇兄?” “翡儿,待会儿到了别人家里,记得少说话,别乱喊人,尤其不能喊我皇兄。” “为什么?” “你先答应我。” 容翡撇了撇嘴:“好吧。可是,如果不喊你皇兄的话,我有事要叫你的时候该怎么办?” “有外人在的时候,你要叫我宋郁。” “宋郁?”容翡眨眨眼,“宋郁不是我的侍卫吗?为什么我要把你叫成他呢?” “等回来了我再和你解释,你得先答应我。” “哦,那好。”容翡直视宋郁的眼睛,喊了一声:“宋郁!” 这一声反而叫宋郁有片刻怔愣,容翡上一次这样呼唤他,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 容翡喊完,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咕哝了一句:“这样叫还真是怪怪的……”片刻后他又抬起头,“话说回来,那个叫宋郁的侍卫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见过他一次,他当时睡在你床上,长得真是丑死了,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丑的人……” 容翡絮絮叨叨地说着,宋郁藏在面具之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想起在皇宫里的时候容翡曾说他是“全天下最丑的人”,看来如今容翡虽然人变傻了,对美丑的判断标准倒是一点没变。 沐四等人跟在软轿之后,七杀宫的地形他们早已摸熟,此时对沿路风景也不感兴趣,于是韩六和庄十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六哥,你说这司意兰忽然请我们去参加什么中秋夜宴,是何居心?” “顶多就是去凑个热闹呗,还能有什么居心?咱们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司意兰要是想动我们,办法多的是,哪里有必要搞这些花花手段。” “呃,我觉得还是要多留个心眼才行。” “留了心眼又有什么用?你那天没听花杀说吗,中秋夜宴时,七杀宫所有宫人齐聚一堂,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不仅司意兰,还有七杀宫七位堂主都会出现,咱哥四个就算留再多心眼,能胜过他们八个人吗?更何况我们还有皇上这个软肋。” “所以,六哥你的意思是……”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是中秋佳节,去宴会上热闹一番也好,尽管放开来品佳肴,饮琼浆,赏明月,看美人,岂不快哉!” 沐四瞟了韩六一眼:“你也就那点出息。” 韩六立马不干了:“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你!” 庄十一忙插到两人中间:“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窝里斗!” 沐四住了口,韩六仍瞪着他,庄十一忙岔开话题:“对了,我刚想起来,今日不是八月十五吗?再过三日便是八月十八,那天可是咱们老大的二十岁生辰。” 庄十一这话题转得相当成功,韩六沐四一起向他看过来。 “是啊,小十一你不提的话,我险些把这件事都给忘了,老大的生日快到了。”韩六皱了皱眉头,“该送他什么礼物才好?” “二十岁正是弱冠之年,应行冠礼,是件大事。”沐四道。 庄十一说:“要不到时候我和彤儿说一下,让她告诉厨房多准备些酒菜,我们就在风荷苑池边凉亭内设一小宴,为老大庆生,如何?” 沐四韩六点头表示附议。 “提起老大的生辰,不知这件事你们还有没有印象。”沐四神情认真,“近三个月前我们出宫去劫持花杀,半路上遇到了一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疯老道……” 庄十一两手一拍:“我记得!那老道疯疯癫癫的,满口胡话。” “嗯,就是他。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疯老道所说的话?” “什么话?” “他说,老大在二十岁生辰前后几日内将有一场大劫,若能平安渡劫,便可此生无忧,长命百岁;若不能……” 韩六接过话头:“便会命途多舛,一世凄清。” 沐四看一眼韩六:“原来你也记得?” 韩六哼了一声:“不过是江湖上招摇撞骗的把戏罢了,遇上谁他都这么说。当日若不是我们忙着赶路,压根没理那疯老头,只怕他接下来就会拿出一堆破烂法器,让老大买去消灾解厄。” 庄十一想了想:“原来是这件事,我倒也有几分印象,我记得那老道说这话的时候,老大只看了他一眼,随后就像压根没听见这些话似的,径自骑马走了。”他见沐四微微垂着眼,似乎在沉思,便问:“四哥你难道相信那疯老道的胡言乱语?”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东西我从来不信。”沐四道,“只是……只是最近变故丛生,我们如今被囚禁在七杀宫里,皇上又变成那个样子,总让我有些担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韩六在,谁也别想伤老大一根寒毛。” 沐四白他一眼:“上次老大被花杀打伤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种话?” 韩六急了:“那那是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不在老大身边啊!” “只会放马后炮,又有什么用?” “你说什么!” 庄十一咳了一声:“好了好了,你俩别吵。总而言之,咱们这几日一定要提高警惕就对了,是吧?” 那厢沐四和韩六吵来吵去,庄十一拼命做和事佬,这厢容翡掀开窗帘,望着跟在后面的三个人,对宋郁说:“皇兄,你那几个侍卫感情真好,一路走还一路咬耳朵。” 宋郁知道沐四和韩六一向不对盘,只有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提醒容翡:“刚刚你又叫错了。” “哦……宋郁。”容翡摸摸鼻子,“这不是还没到那人家里嘛,等到了地方我会注意的。” “还有,等到了那里,要记得做出皇子的风范来,不能让人家小瞧了你。” 容翡点头:“这个我在行。”说着昂头挺胸,端整面色,做出一副高贵凛然的模样来,他斜瞅着宋郁:“怎样?” 宋郁打量他几眼,点头说:“不错,还算有几分从前的样子。” 没多久,轿子停了下来,宋郁忙叫容翡坐直身体,下一刻轿帘被掀开,一位白衣青年站在轿外,却是花杀亲自前来迎接。 花杀见轿中除了容翡,还坐着宋郁,不由微微一愣,片刻后方拱手行礼:“殿下,宋统领,请下轿。” 原来花杀将十日前自己所见所闻之事禀报给了司意兰,司意兰听闻容翡如此情状,笑道:“他既然认为他自己仍旧是十二皇子,那也好办,今后你们都称呼他为殿下就是了。” 花杀领命,正要退下,却听得司意兰悠悠问道:“你方才说,容翡称呼宋郁为‘皇兄’?” “正是。” 司意兰微微一笑,倾城的眼睛里秋水潋滟:“这倒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这厢宋郁和容翡下了轿,才发现前方正是倚兰殿正门,殿门高大恢弘,朱漆鎏金,顶部碧瓦琉璃,檐下挂满红色的纱纸灯笼,红光掩映,颇有喜庆的味道。 此时明月皎皎,已悬于天际,有丝弦竹乐声从殿内传来,余音渺渺。 宋郁让容翡先行,自己和沐四等人跟在容翡身后,在花杀的带领下,几人进入殿门,绕过影壁,穿堂入室,沿绿檐红柱的长廊行至正殿。 园中四处是人,热闹非凡,男女侍从衣着整洁,端着酒菜器皿进进出出,廊下挂满了五彩缤纷的各色纸灯,满园桂花飘香,更有幽兰香气隐隐随风而来。 倚兰殿正殿内已是灯火通明,欢歌笑语响成一片,花杀领着众人拾阶而上,迈入大殿,容翡刚露脸,满殿的喧哗声戛然而止。 唯有丝弦乐声仍在继续,曲调欢快,音如流水。 殿内十分宽敞,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光滑如镜的青砖石地板上整整齐齐摆放了上百张桌案,分列于左右两旁,每张桌案后坐着两位身着黑衣的七杀宫子弟。 位于左右最前列的两排桌案比较特殊,共十张桌案,右边那排四张,案后无人,似是为宋郁等人准备下的;左边那排六张,案后各有一人端坐,却是七杀宫六位堂主。 所有人的眼光都向容翡等人看过来,容翡刚跨过门槛的脚步微微缓了一缓。 跟在容翡身后的宋郁轻微咳嗽一声,容翡记起了宋郁在轿中对他说过的话,于是他抬头挺胸,脚步不停,径自走入殿中。 他虽然痴傻,与生俱来的皇族贵气却终究难以磨灭,满殿通明的烛光下,他容颜如玉,姿仪俊秀,身段修长挺拔,举止优雅显贵,杏色的衣衫下摆随脚步荡起微澜,若行云流水。 一时间整个大殿内悄无声息。 大殿前方是几层汉白玉石阶,待容翡走到近前,他这才发现最上方的金漆雕花桌案后还坐着一个人,容翡抬眼去望,这一望,不由得呆在原地。 首先望见的是一双眼,一双美到极致清到极致的眼。 容翡不知该怎样去形容这样动人的一双眼,倾国倾城四个字,似乎都不够分量。 而后容翡才看到这双眼睛的主人,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身穿一袭轻纱般的雪白衣衫,袖口有着精美的兰花刺绣,腰间系着浅翠色束腰,他右手支颚,姿态悠闲地靠坐在红木敞椅上。 但见他青丝如缎,冰肌玉肤,五官精致,气韵如兰。 容翡呆呆地看着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平生未曾见过这样美的人,只怕终此一生也不会再见到比他更美的人。 容翡呆了,沐四韩六庄十一都呆了,唯一没有发呆的只剩下宋郁。 宋郁看看这几人呆滞的模样,暗自叹了口气。 好一个司意兰,他如果要杀人哪里还用得着玉骨扇,只要露出这一张脸来就足够了。 第十九章 中秋夜宴 司意兰见到容翡,他并未起身,只保持着悠闲端坐的姿势,微笑道:“殿下大驾光临,令鄙宫蓬荜生辉,本座不胜荣幸。” 这声音柔和悦耳,闻之如聆仙音,仿佛一股甘甜溪泉直直流入人心底。 容翡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看着司意兰,痴相毕露。 花杀皱起眉头,他走过去拽了一下容翡的袖子,“殿下,你的席位在那边,请入座吧。” “啊?”被花杀一拽,容翡回过神来,他“哦”了一声,这才看到司意兰桌案侧前方,左右两边各设有一案,装饰华丽,与大殿中其余诸案不同。 花杀引着他走到右边案后,他一路走一路频频回顾司意兰,等在右案后坐定,他眼睛便钉在司意兰脸上,再也不肯移动半分。 司意兰被他这样目光灼灼地盯着,倒也不以为意,反而风华万千地朝他浅浅一笑。 容翡的眼睛更直了。 容翡落座后,宋郁等人也在花杀的示意之下依次入席,花杀自己则坐在了司意兰下方的左案后,与容翡相对。 宋郁刚在右首第一张案后坐定,就接收到了一道强烈且不加掩饰的目光,他向目光来源处看去,却见对面首排第三张桌案后,一位身穿玄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男子生得一副俊朗的容貌,鼻梁高挺,修眉入鬓,一双墨色眼瞳流光璀璨。 二人视线相对,男子朝宋郁潇洒地举了举手中酒盏,宋郁举盏回敬,视线却凝聚在男子握着酒盏的左手背上。 那里有一个铜钱大小的黑色刺青,画的是一张眼鼻口耳齐全的面具。 宋郁当即明白了男子的身份——江湖第一有名的左撇子,也是江湖第一易容高手,七杀宫第四堂堂主,罗刹。 难怪那双眼睛让宋郁觉得有些熟悉,原来他就是当夜劫持容翡时,假扮成司意兰偷看自己洗澡的那个人。 罗刹嘴角噙笑,颇有些轻佻地向宋郁眨了眨眼,宋郁猛然间回忆起那夜的场景,不由得眉头微皱,他移开视线,不再看罗刹,继续打量起对面其他五个人来。 坐在最下首的是一身红衣的朱砂,紧挨着他的是神色清冷的紫纱。朱砂此时一双眼正盯着坐在他对面的韩六,明艳的俊俏脸蛋上神情复杂。 位于紫纱身旁的是一位其貌不扬的青年,他身材中等,不算高大,也不算矮小,与衣饰华贵的其余几位堂主不同,他身着一件拙朴的暗青色布衣,头上束发的头巾也是拙朴的暗青色。青年长着一张平凡至极毫无特色让人看过即忘的脸,他微微低垂着脑袋,似是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一双眼只盯着自己手里正在把玩的一片细长的青绿色苇叶。 江湖上有人以刀剑棍枪扇箫鞭箭为兵器,有人手到拈来飞花摘叶即可用作兵器,也有人不需要兵器,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绝世利器。 羽林十二骑和七杀宫众多子弟属于第一种,司意兰属于最后一种,而眼前这位玩弄苇叶的青年,属于第二种。 弑一苇,七杀宫第五堂主,一片薄薄的苇叶,便是他的夺命兵器。 江湖人更喜欢称他为“一苇弑”,因为他杀人,只出手一次,也只浪费一片苇叶,迄今为止,没有人需要让他浪费第二片苇叶。 他在七杀宫七位堂主中排名第五,但他却是七堂主中声名最为响亮的杀手,论变化他不及罗刹,论追踪他不及紫纱,但若论杀人,整个七杀宫内除了司意兰,其余人等都要对他甘拜下风。 似是意识到宋郁的视线,弑一苇一直低垂着的脑袋抬了起来,他朝宋郁看了一眼,神色冷淡,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他看着宋郁,却仿佛是在看一团空气。 这一眼也不过刹那,宋郁还没反应过来,弑一苇的脑袋又垂了下去,眼睛重又放在了自己手里的那片青绿色苇叶上。 也正如江湖中盛传的那样,“一苇弑”的视线,只在自己要杀的人身上停留。 坐在弑一苇右方的便是罗刹,他一直在对宋郁挤眉弄眼,宋郁视线跳过他,直接落在他右方。 坐在罗刹右方的那个人,一瞬间让宋郁辨不清那究竟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那人肩宽身长,体型矫健,一身衣裳用五颜六色的鲜亮布料拼凑得花花绿绿,脸上盖了厚厚一层胭脂水粉,浓妆艳抹,眼尾处涂着深红色的油彩,嘴唇红得可以滴血。那人双手放在案上,手掌宽厚,十指粗大,明显是一双男人的手,但那手上的指甲却修剪得又长又尖,涂着血红色的丹蔻,宛如索命厉鬼。 不男不女,非人非妖,眼角含媚,笑里藏刀。 正是七杀宫第三堂主,人称阴爪鬼姬的沙鬼燕。 接触到宋郁的视线,沙鬼燕眼尾一挑,风情万种地牵过衣袖,掩口一笑。 这一笑,血红色的嘴唇咧开,露出两排惨白尖利的牙齿,甚是渗人。 宋郁冷静地将目光再往右移去,看见一位体格结实的中年汉子。相较于造型诡异的沙鬼燕,这位中年汉子可以说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他长相端整,憨厚中带着几分沧桑,穿一袭普普通通的浅灰色锦衣,坐姿也如同他的长相一般,十分端整。他看起来不像是江湖中人,倒好像是哪里来的老实商贾,叫人难生戒心。 但宋郁却知道,这样一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人,却是令江湖闻之色变的嗜血凶徒——恶煞。 恶煞人如其名,嗜血好杀,力大无穷,手段极为残忍,乃是江湖中人人避退三舍的凶神。 他不但喜欢杀人,还喜欢折磨人,尤喜在人活着的时候将人手脚折断,掏心挖肺,剥皮抽筋,让人受尽痛苦,直到血液流干方咽下最后一口气。 遇上恶煞的人,只求速死,死得越快,越能早些解脱。 花杀,恶煞,沙鬼燕,罗刹,弑一苇,紫纱,朱砂。 七杀宫七位堂主齐聚一堂,从上到下一字排开,与容翡宋郁等人相对而坐。 在宋郁打量恶煞等人之时,沐四韩六庄十一也将对面四个陌生人打量了一遍,随后他们两两互看一眼,眼中传递着“要当心”的信息。 阶下暗流涌动,阶上坐着的容翡却丝毫没有觉察,有清秀婢女上前,为容翡倒酒,容翡瞟都不瞟那婢女一眼,只顾盯着司意兰看,仿佛少看一眼就会从身上掉一块肉似的。 司意兰微笑着任容翡打量,坐在容翡对面的花杀则面色不虞,他狠狠瞪了容翡好几眼,容翡呆头鹅一样,半点没有注意到他。 司意兰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精巧别致的琉璃盏,盏中醇酿色如琥珀,莹莹生光。 他看向容翡,语调轻柔地问:“殿下近日在风荷苑,住得可还习惯?” 容翡一时没反应过来司意兰是在对他说话,还只呆呆地盯着司意兰看,花杀狠狠敲了敲桌案,容翡这才看向花杀,花杀没好气地说:“殿下,宫主在问你话!” 容翡闻言,重又看向司意兰,傻愣愣地问:“你问我什么?” 司意兰勾起唇角,将方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容翡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点头道:“习惯,很习惯!” “既然习惯,殿下可愿常年留在七杀宫中?本座保证让殿下锦衣玉食,一生无忧。” 容翡愣了愣,问道:“我皇……哦,不是,是宋郁,宋郁他也会和我一起留下吗?” 司意兰朝坐在下方的宋郁身上扫了一眼,“当然会。” 容翡呵呵一笑,正要点头,却听得阶下传来宋郁几声猛咳。 容翡忙转过头去,“皇……宋郁,你没事吧?” 宋郁又咳了几声,这才平复下来,他朝容翡笑道:“没事,喝酒时不小心呛到了。” 容翡脸上露出几丝担忧的神色:“那你慢些喝,也别喝太多,你酒量不好,喝醉了当心又头疼。” 沐四等人在一旁看着,心底觉得很是惊讶。容翡今日初见司意兰,脸上的痴迷神色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他们本来以为容翡即刻便会把宋郁这个冒牌的皇兄抛在脑后,谁想容翡痴迷归痴迷,心中竟然还能对皇兄念念不忘。 想要的回答被宋郁打断,司意兰也不再多说,只对花杀微微颔首,花杀会意,拍掌三声,下一刻数十位身材窈窕轻纱裹身的美貌舞姬袅袅娜娜地进得殿来。 七杀宫子弟一见这些舞姬,顿时纷纷鼓起掌来,有人吹起口哨,拍桌敲凳,调笑声欢呼声响成一片。 丝竹声再起,弦音似流水,舞姬水袖如虹,个个窈窕柔媚,舞步优雅,花前月下,轻歌曼舞,倩影翩跹。 殿中烛影摇红,载歌载舞,觥筹交错,端的热闹非凡。 韩六百无聊赖地看着这群舞姬,颇觉无趣,庄十一凑过头来:“六哥,话说这些舞姬跳得真不怎么样,比宫里的差远了,怎么这群七杀宫里的人都跟吃了春|药似的,叫得那么起劲?” 韩六打了个呵欠:“你这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这些人是一群刀口舔血的杀手,平日里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里行走江湖,哪里有什么机会去亲近女色?这群女人虽说舞艺比不上宫中的舞姬,容貌也算出挑,就算不能亲近,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庄十一朝对面扫了一眼,又说:“倒是这七位堂主,看起来镇定得很,似乎对这些舞姬都没什么兴趣。” “这就叫定力。小十一,你学着点吧。” “为什么要我学?我也是很有定力的……” 那厢韩六和庄十一你言我语,这厢朱砂眼睛就一直没从韩六身上移开过。 他案上的酒菜一动未动,筷子放在一旁,似是没有半点食欲。 紫纱一双剪水双瞳朝朱砂看去,清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责备:“你还在看他?” 朱砂一惊,忙收回视线,垂下眼来。 “吃东西!” 朱砂没有动。 紫纱也没有再说话,只牢牢盯着他,朱砂长长的眼睫颤了颤,终究还是伸手拿起了筷子,夹起一箸菜放进口中。 紫纱这才转过眼去。 一旁的弑一苇仍旧在看手里那片青绿色苇叶,间或浅浅啜一口酒,罗刹和沙鬼燕则靠在一起推杯换盏,笑语晏晏。 “我说老四,你今日在那里挤眉弄眼的,是在对谁**呢?”沙鬼燕的嗓音有如其人,嘶哑尖细,不男不女,好似宫中的太监一般。 罗刹流光璀璨的眼瞳往宋郁那边看了一眼,笑道:“一个妙人。” 与在皇宫中轻薄宋郁时的沙哑声线不同,此时的罗刹嗓音清朗,甚至有几分文质彬彬的味道。 “哦?”沙鬼燕顺着罗刹的视线看去,血红的唇角翘起,“能得你千面罗刹的青睐,想必是位俊俏的美男子。” “非也非也。”罗刹摇头,“他非但不俊俏,还生得奇丑无比。” 沙鬼燕又看了宋郁一眼:“所以他才戴着面具?” “正是。” 沙鬼燕血红的丹蔻搭上酒盏:“那你还称他为妙人?” 罗刹轻轻一笑:“你是没看过他的身子,啧啧,当真是绝品,人间难得一见。” “老四真是极致风流,没有脸,光有身子,你也喜欢?” “一张脸而已,对我而言又算得上什么。”罗刹伸出左手,手背上的面具刺青清晰可见,“在我千面罗刹的手上,什么样的脸做不出来?” 第二十章 替容翡受过 殿中一片红纱绿舞,欢庆喜乐,白玉台阶上高高端坐的司意兰,神态悠闲,悠闲到漫不经心。 他不言不语,绯红的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浮于表面的笑意,秋水潋滟的眼睛看着殿中欢舞的女子,却如同看着一堆提线的木偶。 他坐在那里,身边仿佛竖起一道透明而坚硬的高墙,将所有喧嚣欢乐都隔绝在外。 若说弑一苇是对外界人或物没有丝毫情感色彩的无动于衷,那司意兰就是俯瞰人世悲欢的极致冷漠。 从宋郁第一次见到司意兰至今,他没有感受到从司意兰身上传来的哪怕一丝情感波动。 正如那夜花杀拔刀欲自裁,司意兰看花杀的眼神,与现在看殿中这些舞姬的眼神别无二致。 仿佛在他眼前发生的每一幕都是一场笑话,或是一出折子戏,不过供他观赏而已。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绑走容翡与朝中敌对? 宋郁一边思考,一边暗暗观察司意兰。 正当此时,却见容翡摇摇晃晃站起身,朝坐在上方的司意兰走去。 容翡看起来已经有了醉意,双颊酡红,眼神迷离,他脚步有些凌乱,晃晃悠悠的,直走到司意兰案前。 “呃……”容翡打了个酒嗝,他直勾勾地盯着司意兰,大着舌头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司意兰手中仍握着琉璃盏,浅浅笑道:“本座姓司,名意兰。” “司……意兰?”容翡又打了个嗝,“好……好名字。我,我叫容……容翡。” “殿下大名,本座早已如雷贯耳。” 容翡嘿嘿地笑:“司意兰,你怎么……生得这样好看?我,我宫里也有不少姬姬妾,没一个能生得像你这般好看。” 闻言,坐在一旁的花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司意兰却不以为意,脸上浅笑不变:“殿下过奖。” “你,呃,你愿不愿意到我宫里来?我保你……保你荣华富贵,飞黄腾达!” 司意兰倾城的眼眸中流光如水:“哦?本座要是去了殿下宫里,那殿下的皇兄该怎么办?” “皇兄?”容翡愣住,他回头看了一眼阶下的宋郁,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迟疑,随后他说:“这与皇兄有什么关系?” “若想要本座随殿下入宫,便要殿下给本座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本座要殿下今生不再见皇兄,殿下可愿意?” 容翡睁大眼,呆愣了片刻,半晌才说:“这怎么行?” 司意兰笑容依旧:“既如此,本座就只能谢过殿下美意了。” 容翡闻言,急忙上前一步,谁想酒劲上头,脚步虚浮,竟一脚踏空,整个人往前摔去。 坐在阶下一直静观其变的宋郁即刻站起身,但若论身法速度,谁又能比得上七杀公子,只见司意兰身形微动,轻轻伸手,容翡已倒在他怀中。 容翡这一倒,直接昏睡了过去,他头靠在司意兰胸前,眼帘紧闭,满脸绯红,显然是醉得不轻。 司意兰低头打量着容翡,随后伸出手去缓缓抚摸他脸上白皙细腻的皮肤。 宋郁即刻越过桌案,朝阶上走去。 “殿下醉了。”司意兰搂着容翡,瞟了一眼正拾阶而上的宋郁,对花杀吩咐道:“带殿下去我房中歇息。” 花杀领命,正要从司意兰手中将容翡接过,宋郁已几步上前:“不敢劳烦花堂主,还是由在下带皇上回风荷苑歇息吧。” 花杀道:“宋统领何必如此见外,你们是七杀宫的客人,盛情款待自是应该,怎能怠慢?” 宋郁道:“皇上酒品不好,若去司宫主房中,怕惊扰了司宫主休息。” “无妨。”司意兰开口,眼中似有琉璃光彩,“酒品不好的人,在床上的时候别有一番情趣。” 此话一出,殿中的沐四韩六庄十一俱从案后站起身,手按兵器,狠狠瞪向司意兰。 坐在他们对面的六位堂主一动不动,神色也未变,但一股带着战意的寒气已从六人身上发出,汇聚起来,朝沐四等人压去。 殿中喧哗声渐渐止息,七杀宫子弟抬起醉眼,朝台阶上看去,舞姬们早停止了动作,退到殿门旁的一个角落里。 丝竹声仍旧绕梁不绝,但殿内情势已是一触即发。 宋郁先开口,语调轻松:“司宫主真会开玩笑。” “哦?本座并没有说笑,宋统领何出此言?” 宋郁沉默片刻,道:“还请司宫主将皇上交给在下,由在下带回风荷苑照料。” 司意兰但笑不语,莹白修长的手指玩弄着玉骨扇。 花杀道:“宋统领,殿下是客,我七杀宫绝不会怠慢了客人,今夜就让殿下在倚兰殿中歇息一夜,明日一早,等殿下醒来,我自会派人抬轿送殿下回风荷苑。”说罢不等宋郁接话,回头使了个眼色,便有两名婢女走上前来,扶住容翡退出殿外。 宋郁见容翡被人扶走,忙上前一步,可还来不及迈出第二步,花杀迅速拦在他身前:“这里毕竟是倚兰殿,还请宋统领遵守我七杀宫的规矩,不要叫我难做。” 宋郁第一次与花杀交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此时花杀封死了宋郁的去路,手按腰间长剑,身上隐隐发出煞气,竟是做好了出剑的准备。 宋郁皱眉,他余光瞟向殿中的沐四等人,却发现不过短短一瞬间,恶煞沙鬼燕罗刹三人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手,制住了沐四等人的穴道。 沐四等三人身体僵直,定在原地,眼中满是不甘的神色。 宋郁知道敌强我弱,硬拼的后果只能是全军覆没,他转头对上司意兰:“司宫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意兰眉梢一挑:“宋统领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司宫主莫要忘了,那人的身份可是九五之尊,当今天子!” “这个,自然不敢忘。”司意兰举止优雅地站起身,他走下台阶,来到宋郁面前,一双潋滟的眼与宋郁对视,“正是因为他身份如此,所以才显得别有滋味,与众不同。宋统领,你也是个男人,难道不懂我话中的意思?” 宋郁按捺住胸中火气:“司宫主如此做,可曾想过后果?” 司意兰浅浅一笑,薄唇皓齿,万种风情:“这话似乎宋统领曾经问过我一次,如今怎么又问了?” 说罢,司意兰收回视线,与宋郁擦身而过,竟是要离席而去。 “慢着!” 司意兰脚步不停,恍若未闻。 宋郁虚晃一招,越过拦阻他的花杀,足尖点地,一个燕子飞,落在司意兰身前。 花杀持剑便要上前,被司意兰轻轻一个手势止住了动作。 宋郁瞪着司意兰:“你不可以动他!” 司意兰唇角勾起:“若说我偏要动他,你待如何?” 宋郁语塞,半晌方道:“司宫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司意兰笑出声来:“宋统领,我不懂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只懂有花当折直须折,以免空负了此番花前月下,美景良辰。” “七杀宫中娇花嫩柳无数,司宫主又何必执着于皇上一人?” 司意兰摸着玉骨扇尾端的青色丝穗,悠悠然道:“只因今夜他让我很有兴致罢了。” 宋郁咬咬牙:“如果……如果有人能让司宫主更有兴致,是不是司宫主就能放过皇上?” 司意兰眼中流过一丝波光:“当然,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宋郁垂下头,声音轻得仅容司意兰听见:“……我可以。” 半晌没有回应。 宋郁脸皮发麻,他抬起头,对上司意兰玩味的视线。 司意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最后目光停留在他脸上银白色的雕花面具上,意味不明地笑道:“宋统领真有自信。” 宋郁咬紧牙关,他心中觉得万分屈辱,却又不得不挺身直面这屈辱,他强迫自己对上司意兰秋水潋滟的眼睛:“司宫主不妨一试。” 司意兰没有说话,他伸出手,用手中玉骨扇挑起宋郁下颚,宋郁恨不得把牙齿咬碎。 良久,才传来司意兰随意而动听的声音:“也好,不妨一试。” 轻描淡写的声音,仿佛不过是决定了要试吃一碟小菜那般简单。 宋郁闭上眼,片刻后复又睁开,眼中已是冷静如初,不悲不喜。 月上中天,花枝摇曳,影照纱窗,屋内烛火通明,装饰精美,四处都是室外幽兰那馥郁迷人的香气。 宋郁站在屋内,眼前是偌大一张雕花木床,浅色纱帐层层叠叠垂下来,将床头半掩。 司意兰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绝世姿容,眼如秋水。 他看着身体僵硬的宋郁,浅浅一笑,“宋统领,你说能让我更有兴致,莫非说的就是像现在这样,柱子似的站给我看?” 闻言,宋郁身体更僵硬了。 过了半晌,宋郁仍旧呆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司意兰叹一口气,作势便要起身,宋郁终于开口,声音却有些发颤:“等等。” 司意兰眉梢一挑,坐回原处。 宋郁咬咬牙,开始伸手解自己的衣衫,他指尖微微发颤,动作却十分流畅,不过片刻,外裳中衣纨裤通通被他脱下,胡乱散堆在地上。 罗刹曾经说过,宋郁是个妙人;容翡也曾经说过,宋郁虽然脸生得丑,但那副身子却是极难得的。 而此时的司意兰,注视着眼前不着一缕的宋郁,一直清浅的眼神里终于多了几丝兴味。 宋郁站在那里,皮肤细腻光滑,骨肉亭匀,双腿笔直修长,细腰窄臀,胸腹处肌理分明,减一分则稍嫌柔弱,增一分又稍嫌强壮,当真是恰到好处。 这是一具可以让所有女人和所有断袖都为之倾倒的身体。 司意兰微微一笑:“倒也是有些本钱。”他食指朝宋郁勾了勾,“过来。” 宋郁顿了顿,片刻后方依言上前,行动时肢体异常僵硬,待走到距离司意兰身前一步的地方,他停住脚,眼神忽闪,似是不愿再往前行半步。 司意兰叹口气:“到底还是要我自己来么?”他伸手,拉住宋郁胳膊,稍稍用力,便将宋郁拉得一个踉跄,直接栽进他怀里去。 司意兰身上的幽兰香气扑鼻而来,宋郁身子一颤,闭上了眼睛。 司意兰搂住宋郁,修长的手指游走在他细腻柔软的肌肤上,时轻时重地抚摸,宋郁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 片刻后,一股炽热的气息凑近宋郁耳边,轻柔的声音响起:“宋统领,你该知道我的品位,我与罗刹不同,不但要人的身子,还要有一张好看的脸,若是想戴着面具让我和你**巫山,那是万万不能。” 宋郁一直紧闭的眼帘猛然睁开,他呼吸数次,这才对司意兰说:“若司宫主有耐性,可等到三日后,到时我自会叫司宫主满意。” “三日?为何要等三日?” 宋郁垂下眼:“我的脸……并非生来如此。” “哦?”司意兰眼中兴味更盛,他手摸到宋郁胸前,指尖揉捏着那凸起的红点,细细逗弄。 宋郁额头渗出细汗,他拼命压抑住自己越来越紊乱的呼吸,竭力保持声线的平稳:“我小的时候受过很重的伤,父亲为救我,给我吃了一种效力极强的药……那药让我的脸上长满了脓疮,父亲说,只要过了二十岁生日,那些脓疮自会消失。” “如此说来,三日后便是你的二十岁生辰?” “……是。” 司意兰停住手,盯着宋郁看了片刻,轻轻一笑:“你这样一说,倒叫我好奇起来。”他伸手取下宋郁脸上的面具,看着宋郁满是紫红色疙瘩的脸,“如此一张脸,若恢复原貌,该是怎样一副模样?” 第二十一章 三日之约 “只不过……”司意兰话锋一转,“我怎知道你是不是有意拖延,故意编出这套言辞来欺瞒我?” “不过三日,三日之后,司宫主即可知道我这番话究竟是不是欺瞒。”宋郁直视司意兰,“莫非司宫主连这点耐性都没有?” “我从不缺乏耐性——”司意兰拖长尾音,“但我要先收利钱。” 宋郁还没弄明白这句话中的含义,忽然身子被一个翻转,下一刻脸便贴上了柔软丝滑的缎被。 他面朝下趴在床上,一个温热的身体压了上来,那人巧妙地制住他手脚,叫他动弹不得。 火热的气息撩动他的鬓发,司意兰优雅的声线响在耳畔:“其实,若就照这个姿势来,可以不用看你的脸,倒也方便。”说着,一只手已抚上了他紧翘结实的窄臀。 宋郁气得牙关发颤:“你出尔反尔!” 耳边传来司意兰的轻笑声:“宋统领此言差矣,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 “你!”宋郁心中憋闷,扭动着身体拼命挣扎。 没挣扎几下,司意兰忽然钳住他双手,低低喝了一声:“别动!” 宋郁身子一僵,他敏锐地感觉到,在司意兰与他身体接触的某个地方,有个东西,慢慢地硬了起来。 意识到那个东西是什么,宋郁不敢再动,他心跳如擂鼓,额头上汗结成珠,沿着鬓边缓缓淌下。 身后传来司意兰轻轻的吐息声,片刻后,司意兰气息恢复平稳,这才笑道:“不过是先收点利息,又没有要你现在就还本金,怎么就急成那样?” 宋郁闭上眼,手脚都卸了力,认命地趴在榻上,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 司意兰手往下伸去,宋郁将脸埋进被褥里,死死咬住下唇。 温热的手顺着劲瘦的腰肢往下滑,抚过肌肤柔滑极富弹性的翘臀,直往那隐秘之地行去,修长的指尖碰触到那处紧闭的褶皱,宋郁身子猛然一颤。 耳边又传来司意兰轻声低语:“第一次?” 这声音极为温柔,仿佛在对情人诉说着呢喃情话,和着扑在耳边的热气,叫宋郁整张脸越发往被褥里埋去,口鼻皆被闷住,几乎喘不上气来。 那手指仿若嬉戏一般,在敏感的褶皱处划着圈打转,既不离开,也不进去。 宋郁只觉得自己快被这似有若无轻若羽毛的触碰给逼疯了。他咬牙死忍,不过片刻,下唇便被咬破,鲜血在绣有兰花的缎被上一点一滴浸染开来。 就在此时,钳制住他的双手松开了,背上的压力也骤然消失。 甫得自由,宋郁即刻翻身跳下床,顺手扯过铺在床上的丝织床单,紧紧裹在身上。他后退几步,抬起头,警惕地盯着司意兰。 司意兰仍坐在榻边,依旧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他看着宋郁,悠然一笑:“三日便三日,宋统领,利钱我已笑纳,三日后还请偿还本金,切莫赖账啊。” 宋郁心下有几分惊讶,他没想到司意兰竟然如此轻易地放过了他,他脸上表情未变,问道:“若三日后我履约,司宫主可否保证永远不对皇上出手?” 司意兰看了一眼他裸|露在外线条优美的肩颈,说道:“可以。” 宋郁得到保证,即刻转身,以叫司意兰挑眉的速度飞快地穿回了衣裳,将一副令人垂涎的好身材裹得严严实实。 穿戴齐整,再戴上面具,他回头对司意兰道:“我要带皇上回风荷苑。” “这个,恕我不能答应。” 宋郁瞪大眼睛:“你!” 司意兰微微一笑,他站起身,朝宋郁走来。他步态舒缓,神情悠闲,看起来如一副行动中的优雅美人图,尽管如此,他每接近宋郁一步,宋郁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就这样,一步一步,直到背后传来坚硬冰凉的触感,宋郁才发现自己已经退到墙边。 司意兰还要往前行,宋郁失口叫道:“够了,别过来!” 司意兰哑然失笑,他也不勉强,依言停下脚步,“宋统领,我既然已与你有约,自然不会再对你家主子出手,只是今夜容翡已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我这倚兰殿,若又被你堂而皇之地带走,岂不是叫我面上难看?” 宋郁皱眉:“司宫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明明说过……” 司意兰叹了口气,打断宋郁:“我不过是让他在我这殿中的偏房内歇息一夜,明日等他酒醒,自会派人送他回去,宋统领大可放心。” 宋郁仍旧踌躇,司意兰眼中有笑意:“难不成在宋统领眼中,我堂堂七杀宫宫主,竟然是个急色轻诺的小人?” 司意兰站在那里,气度风流,姿仪美妍,这样一个人,哪里用得着急别人的色,只怕都是别人上赶着被他急色。 就连容翡,难道不是自己凑上去招惹司意兰的? 宋郁心中长叹一声,不再多言,对司意兰抱拳道:“既如此,在下明日便在风荷苑中等候皇上圣驾。” 言罢,宋郁转身便要离开,却被司意兰唤住:“等等。” 宋郁身子一僵,他转头看向司意兰,脸上的神色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你又要反悔?! 司意兰摇头一笑:“宋统领别误会,今夜中秋佳节,花好月圆,我本来有极好的雅兴,要与美人一度**,可惜被宋统领给全然搅乱……如此月色,虚度岂不浪费,现下我想出去散散心,不知宋统领可愿赏光,陪我一陪?” 宋郁本来不想答应,但直到跟着司意兰一路走到了主峰最高处的山崖边,看着近可手摘的皎皎明月,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凉山风,他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 兴许只能怪司意兰那一双过于美丽的眼。 被那样一双潋滟动人的眼睛凝视着,任何人都会忘记该怎样说拒绝。 “这里是归凤崖。”山风将司意兰一袭雪白衣衫吹得飘飘渺渺,一如崖下氤氲的白雾,司意兰站在崖边,长身玉立,月色之下越发俊逸卓绝。 “归凤崖?”宋郁低吟,“与引凤台可有什么关联么?” “宋统领果然见微知着。凤凰岭引凤台归凤崖,这些名字都是前任宫主司陌所题。” 都和凤有关? 联想到七杀宫的原名——凌凤宫,宋郁不由问:“前任宫主是不是特别喜爱凤凰?” 司意兰不甚在意地说:“兴许吧。” 司陌当年也是江湖中的一段传奇,他师出无名,不知出自何门何派,甫入江湖之时,也只与宋郁如今差不多年纪。但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然修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横扫江湖各大门派,未逢敌手。 他所修炼的武功据说也相当奇特,与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的武功都不相同,招式诡异,举动如风,可如世外飞仙般凌空飞行数百米,其间脚下无需任何借力;又能以手代剑,剑气到处,百步之外便可取人首级。 司陌横空出世之时,江湖盛传他并非凡人,所修炼的武功也是妖术,一时间人心惶惶,视司陌如视魔怪。 司陌纵横江湖数年,不少人慕名前来投奔,他带着这些人来到伏灵城,找了一处天险绝壁,命名为凤凰岭,建立了凌凤宫,宫中子弟以行踪诡异擅长暗杀为名。 又是数年后,江湖再次传言,说司陌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个年方十五岁的少年,根骨清奇,天资聪颖。司陌对他视如己出,将毕生武学倾囊相授,更收他为义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两年后,司陌突然暴毙,他的义子年方十七,以少年之姿登上凌凤宫宫主之位。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便是如今的司意兰。 此时,二人立在归凤崖边,崖畔一株古松,树干粗大,枝叶交错,宋郁来到古松旁,放眼望去,眼前是星空万里,浩淼无际,脚下是悬崖千仞,深渊幽冥。 寰宇苍茫,流云飞渡。 站在这样的地方,宋郁神思悠远,一时间竟忘了身边之人方才还试图染指自己。 司意兰眼望在夜色中隐约起伏的群山,如玉磬敲击的声音随风传来:“宋统领,面对此景此情,心中有何感想?” 宋郁微微一叹:“天地浩瀚,星月悠渺,相形之下,人之碌碌,只若微尘。” 司意兰轻轻一笑:“宋统领果然也是性情中人。” 宋郁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司宫主,在下有一事不解。” “请讲。” “依司宫主现今之实力声望,若想一统江湖争霸武林,只怕绝非难事,何以多年不问江湖中事,只偏安于凤凰岭?” 司意兰倾倒众生的眼眸朝宋郁望过来:“宋统领觉得是何缘故呢?” “在下认为,司宫主为人,超然洒脱,傲物狂放,并不将武林霸主之位放在眼中。” 司意兰浅浅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宋郁继续说:“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下万分不解,为何司宫主此次要插手朝廷中事,将皇上绑于此处?这样做对七杀宫有什么好处?对司宫主你,又有什么好处?” 司意兰微笑,鬓边几缕青丝随风飞舞,平添几分魅惑,他悠悠道:“宋统领说来说去,也无非是想要一个缘由罢了。” 宋郁毫不否认:“正是。” 司意兰转过头,望着崖下雾气氤氲,淡淡道:“不过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 宋郁皱眉:“在下诚心求解,还请司宫主莫要随意敷衍。” 司意兰叹口气:“我并没有敷衍你。” 宋郁眉头皱得更紧:“如此要紧之事,怎能是一时兴起?” 司意兰淡淡一笑:“不过是我一家之言,宋统领可以不信。” 宋郁顿了顿,换个方向去问:“在下还有一个问题请教。” “请讲。” “七杀宫此次掠走皇上,是纯属司宫主一心之念,还是受人所托?” 司意兰看向宋郁,眼中秋水横波:“是我一心之念如何?是受人所托又如何?” 宋郁气结,与司意兰交锋不过两次,他已发现司意兰的一个性格特点,那就是喜欢把别人的问题抛绣球一般抛回去,模棱两可,一脸毫不在乎“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见宋郁气得不再说话,司意兰莞尔一笑,似是有些开心的模样,“宋统领不必生气,我可将实话告诉你:确是受人所托。” 宋郁眼神一凛:“莫非是九王爷容堇?” 司意兰摇头浅笑:“既是受人所托,我又岂会透露对方身份,宋统领无须多问,我言尽于此了。” 宋郁知道司意兰今夜对自己说这些话,已是格外开恩,似乎是因为他心情好的缘故。于是宋郁也不再多问,暗自反复细品司意兰方才那些话,心想果然沐四猜得没错,司意兰的确与朝中之人有所勾结,只是,难道真是容堇? 宋郁又想起一个多月前离宫时,在宫门外遇上容堇,他那一声宠溺万分的低唤——“翡儿”。 孰真?孰假? 宋郁又问:“司宫主今夜与在下谈这许多话,不知是出自什么缘由?” 司意兰并未回头,半晌后才悠悠答道:“今夜是中秋。” 宋郁有些诧异,这算什么回答? 难道说司意兰喜欢过节,每到节日便心情大好,愿意回答几个平日里绝对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权作佳节贺礼? 宋郁不解,垂眼沉思,司意兰则极目远眺,一时清风悠远,四下里静谧无声。 这一夜,宋郁也不知究竟与司意兰在归凤崖上站了多久,直到晓星初现,月影西沉,二人才双双踏月而归。 司意兰直将宋郁送出倚兰殿,宋郁抱拳作别,司意兰眼含笑意看着他:“三日之约,宋统领切莫忘记。” 宋郁闻言大窘,经历方才归凤崖一事,他都险些忘了司意兰是个不好相与的货色,闷气又窜上心头,宋郁不说话,转头便走。 司意兰注视着宋郁在月色下渐行渐远的身影,唇角勾起,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来。 他转身返回殿中,却并未回自己卧房,而是朝容翡所在的偏房走去。 第二十二章 容翡与容堇 宋郁回到风荷苑,却见正堂内亮着烛光,他推门而入,看到沐四韩六庄十一几个,身子直挺挺的,木桩子似地站在堂内。 宋郁急忙上前,为三人解开穴道。 穴道方解,三人身体一松,手脚俱酸软麻痹,站立不稳,险些跌倒。 宋郁将三人扶到桌边坐下,三人缓过气来,异口同声地问:“老大,你没事吧!” 宋郁心头烦乱,不知该怎样对三人解释,只好胡乱摇了摇头:“没事。对了,你们怎么回来的?” 韩六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神色忿忿:“被七杀宫那帮王八蛋送回来的。” 沐四则皱紧眉头:“不知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皇上暂且无妨。”宋郁宽慰他们,“我与司意兰谈了谈,他说不会再打皇上的主意。” 庄十一好奇地问道:“他竟然那么好说话?老大,你都和他谈了些什么?” 宋郁一窒,不愿多说,只道:“无非是好言相劝……对了,”他压低音量,“我们得想一个法子,等明日皇上回来,找机会带着皇上一起离开凤凰岭。” 韩六桃花眼一亮:“老大,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宋郁无奈一笑:“是啊。大家集思广益,三日之内,一定要想办法离开凤凰岭,越快越好!” “三日之内?”庄十一不解,“为什么那么急?” 真实原因实在难以启齿,总不能说三日后自己清白不保,于是宋郁含混道:“夜长梦多,速战速决。” 沐四问:“那皇上的昏聩之症怎么办?若离开凤凰岭,又能去哪里找解药?” 宋郁想了想,道:“我自有办法。” 第二日,天色方亮,容翡果然被人用一乘软轿给抬了回来。 宋郁等人连夜商讨离开凤凰岭的计谋,一夜未睡,此时站在风荷苑外迎接容翡,一个二个面色疲惫。 轿帘掀开,容翡迈步而出,与宋郁等人此时萎靡的模样恰好相反,他气色极好,唇红齿白,心情似乎也极好,凤目水亮。 宋郁上下打量他一番,些微放下心来:看来司意兰还算守诺,没对容翡怎么样。 容翡一见宋郁便脸上带笑地跑过来,一头扑进他怀里:“皇兄!” 宋郁拍拍他的背:“翡儿昨夜睡得还好吗?” “嗯,很好!”容翡抬起头,很是高兴的样子,“我好久没睡得那么熟了,一夜无梦,很安稳。” 宋郁这下才算彻底安心,他舒了一口气。 “司意兰对我说适度饮酒有安神助眠的作用,我以前不大觉得,经过昨夜,才觉得他说的话的确有些道理。” 宋郁微微皱起眉头:“司意兰什么时候和你说的这话?” “今天早上啊,他人不错,还特意送我出门呢。” 宋郁叹气,小皇帝真是不知死活,昨夜若不是自己用计拖延,他这九五至尊的贞操只怕难保,若真到了那个时候,看他还会不会觉得司意兰“人不错”。 宋郁叫沐四等人留在苑中防守,自己将容翡带回屋内,紧闭门扉,两人在桌边坐下。 “翡儿,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得认真听。”宋郁眼神严肃。 容翡眨了眨眼,脸上带了几分好奇:“什么事?” “明夜子时,我们要离开凤凰岭,返回京城。” “什么?”容翡张大眼睛,“离开凤凰岭?!” 他后半句话音量过大,宋郁忙示意他放低声音。容翡吐了吐舌头,这才悄悄说:“可是我们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呢?” “此地虽好,奈何我们是客人,寄人篱下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返回京城,回到宫中,岂不是更加逍遥自在,要什么有什么。” 容翡撇了撇嘴唇:“宫里哪里逍遥自在?规矩多得要死,烦得很,我倒觉得这里挺好,没有什么规矩,也没有人来管我,这才叫逍遥自在。” 宋郁皱起眉头:“你难道不想念父皇?” 容翡奇怪地看了宋郁一眼:“为什么要想他?父皇平日里也不太爱搭理我的。” “……”宋郁哑口无言,心想难怪世人都说“最怕生在帝王家”,容翡与容启之间的父子亲情竟淡漠至此。 无奈之下,宋郁只有下猛药:“翡儿,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我是一定要离开的,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容翡闻言,神情有些难过:“为什么一定要走呢,明明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如果回到宫里,我又不能和皇兄在一起了。” 宋郁不解:“怎么会?”明明是同胞兄弟,身为皇子之时又同居宫中,低头不见抬头见,哪里就不能在一起了? “母妃不会让我见你。” 宋郁更为不解:“为什么?” 容翡一双水亮凤目注视着宋郁,白皙的脸上微微发红,声音也小了几分:“皇兄你难道忘了,去年父皇生辰,你和五皇兄拼酒,你喝醉了,却把我……把我……” 容翡说不出话,他羞涩地低下头,已是满面飞红。 宋郁只觉晴空劈下一道闪电来,震惊得无以复加。 难道说,难道说九王爷容堇,当年竟然…… 可是,他本是容翡的同胞兄长,怎能怎能…… 宋郁惊得呆了半晌,等回过神来,才结结巴巴地问:“他……不,我,我把你怎么了?” 容翡头垂得更低,连脖颈处也一并红透,他十指绞紧,声如蚊呐:“……你现在怎么又装不记得了……那日被母妃撞破的时候,你明明……明明说过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宋郁倒吸一大口凉气。 从进入七杀宫见到神智昏聩的容翡至今,神经大条的宋郁从来不觉得容翡的举动有什么特别怪异的地方。 哪怕是每天被容翡当成容堇缠着撒娇,宋郁也只觉得那是幼儿化的容翡在表达自己对兄长的依恋之情。诸如拥抱轻言软语乃至同食同寝,宋郁都觉得不过是感情比较好的同胞兄弟之间正常的相处模式。 毕竟以前在宫中任职的时候,宋郁见过九王爷容堇多次,容堇与容翡相处之时,态度自然,言行落落大方,表露的都是对自家兄弟的亲切关爱;容翡也是一样,面对容堇时表现得十分兄友弟恭,没有半分逾矩的言行。 他二人相处融洽,和睦至极,曾叫宋郁在心中暗暗艳羡,说如果自己也能有个兄弟就好了。 可如今,容翡这一席话,推翻了宋郁对他兄弟二人的全部认知。 他们二人不但是断袖,还是**,而且,乱的还是皇室的伦。 宋郁本来就因一夜未眠而昏沉的脑袋此时越发沉重起来,他闭目扶额支在桌上,口中自言自语:“冷静,要冷静……” 容翡抬起头,脸色仍带些绯红,他担忧地看着宋郁:“皇兄,你身体不舒服吗?” 宋郁无力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他脑中一团乱麻,急须理清思路。 容翡于是也不再说话,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关心地看着他。 闭目沉思了好半晌,宋郁脑袋略微清醒了几分,他睁开眼,看向一旁坐着的容翡:“我意下已决,明夜子时定会离开,翡儿,你是想留下,还是想和我一起回京城?” 容翡满面难色,十分地犹豫不决。 宋郁问:“你是不是舍不得那司意兰?” “当然不是,司意兰虽然生得很美,但哪里能和皇兄相提并论。”容翡断然反驳,下一刻,他水亮的凤目含着几丝忧愁,有些伤感地看向宋郁:“我只是觉得,一旦离开了凤凰岭,你……你就会离开我了……” 宋郁闻言,心下感慨万千,一时无语。 容翡与容堇二人,若真如容翡今日所说,曾一度背德**,又被二人的母妃发现,那该是一段多么曲折离奇惊心动魄的过往。 寻常兄弟之间若发生此事,只怕早被亲生父母乱棍打死;但刘惠妃——容翡与容堇的母妃,手中两个皇子皆是她夺权的筹码,怎可轻易折损任何一个? 宋郁不由得想起在宫中流传的一段往事来。 刘惠妃,乃前任兵部尚书刘竟的小女儿。刘竟膝下四子一女,刘惠妃年龄最小,又是家中唯一的千金,自幼生得粉雕玉琢机灵可爱,颇受父母宠溺。 容启在位时,刘竟深得重用,一年恰逢刘竟六十大寿,容启天子之躯,屈尊亲自前往刘竟府上为刘竟贺寿。也正是在这寿宴上,容启看上了当时年仅十五岁的刘惠妃。 那时的刘惠妃已是美名远扬,她生得娇俏美丽,心灵手巧,个性十分活泼爱笑,再加上她出身尚书府,地位尊贵,十三岁时便陆续有朝中重臣前来为自家子侄提亲。 刘竟怜惜爱女,不愿让她过早出阁,于是谢绝所有提亲之人,仍旧将刘惠妃养在闺中。 容启回宫后,对刘惠妃念念不忘,没过几日便一道圣旨送到尚书府,命令刘竟将爱女送入宫中,封为惠妃。 刘惠妃入宫后,宠冠后宫,第一年便诞下容堇,随后不知为何,竟突然断了君恩,倍受冷落,是以一直没有生育,直到容堇长到六岁上,才又添了容翡。 容启冷落了刘惠妃,故而对容堇容翡二人也连带着一并冷落了。 刘惠妃是位心气极高的女子,她外表美丽柔弱,为自家两个儿子争权夺利,手段却是半点也不含糊。她容颜未老,皇恩先断,难免不郁结于心,终日落落寡欢,于是她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了自己两个孩子身上,所幸容堇天资聪颖,自幼勤奋刻苦,文武双全,很快便在七位皇子之中崭露头角,赢得了容启的青睐。 从那以后,容启时常前来刘惠妃这里探望两位皇子,更亲身指点容堇诗文故典,颇对容堇寄予厚望。 那时宫中所有人都认为,常年空置的东宫太子位,非容堇莫属。 只是最后生了变故,花落容翡。 不过,想必对刘惠妃而言,继承大统的不管是容堇还是容翡,都是自己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差别。 这样一个心气高傲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女子,若是发现自己的两个儿子竟然背德**,那该是如何地难以忍受。 可想而知,她一定会拼命隐瞒此事,不让宫中其他人知道,同时棒打鸳鸯,硬生生将两个儿子拆散。 若论成果,宋郁觉得刘惠妃此事做得相当成功,要知道,两个皇子**,兹事体大,乃是震惊天下的丑闻,此事竟然能保密至今,而且竟然一个儿子成功登基,另一个儿子留任京城,兄友弟恭,仿佛当年这件事完全没发生过。 何等的手段,何等的心机。 对当日年少情深的容翡,又该是何等的残忍。 宋郁终于明白为何神智昏聩的容翡会记忆退化,只记得自己与皇兄在一起的甜蜜合美,只怕那也是他人生之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罢。 此后容翡的放浪形骸花心滥情,又怎能说与当年之事毫无关联? 宋郁想到此处,不由低低叹了口气。 一只白皙的手搭在他手臂上,宋郁抬头,对上容翡关切的目光。 褪去了往日霸道无德的形象,如今的容翡,不过一个年纪轻轻眉目天真的男儿郎。 宋郁握住容翡的手:“和我一起走吧,我会照顾你的。” 容翡开心一笑,坚定地点头。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夜半子时,秋风飒飒,七杀宫内宁静空旷,仅闻池塘一片蛙声。 宋郁等人,连带着容翡,俱是一身黑衣劲装,他们脚步轻缓,一路躲避巡夜的七杀宫子弟,顺利来到一个月前入宫时进的那扇侧门旁。 侧门紧锁,宋郁让轻功最好的沐四搂住容翡,五人一齐腾身,跃过高墙。 高墙外,密林幽深,宋郁等人行至树林中,没走多远,便见前方高大树干后,隐现一袭红衫。 宋郁等人停下脚步,那人从树后走出,身段纤细,红衫如火,月光透过密林,洒落在那人脸上,但见容貌明艳,眉心一点朱砂记,颜色鲜红。 正是朱砂。 宋郁上前一步:“朱堂主,有劳。” 朱砂并不搭理他,只淡淡看了一眼韩六,随即转身,“走吧。” 这便是宋郁四人连夜想出来的脱身妙计——无他,故技重施,美男计也。 庄十一此时不由得向韩六看去,只见韩六修长的眉宇微微皱起,神色复杂地看着走在前方带路的朱砂背影。 且说那日四人商量一夜,只得出一个结论:单凭四人的力量,绝难顺利离开凤凰岭。 先说主峰的千仞绝壁,若无特制长绳,如何下去?再说谷底重重密林,谁知道有没有机关埋伏。 即便众人带着容翡,顺利攀下悬崖,也顺利穿越层林,来到刻有兰花的石门密道之前,那两扇重逾千斤的石门,又能用什么办法去开启? 想来想去,宋郁把目光放到了韩六身上。 宋郁看向韩六,沐四庄十一便也一起看向韩六,众目睽睽,韩六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他抢先一步说:“我丑话放在前头,我死也不会再去找朱砂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另想法子罢。” 可惜,有宋郁在侧,最后的结果,便是宣称“死也不会再去找朱砂”的韩六,又一次厚着脸皮去找了朱砂。 第二十三章 献身 韩六来找朱砂的时候,朱砂正斜倚着院中池塘边一块山石,手里捧一只小巧的净白瓷碗,给池里的锦鲤喂食。他一身火红的轻纱衣衫铺在地上,逶逶迤迤,看上去如一片盛开的曼珠沙华。 此番前来求助,韩六不敢惊动其他人,于是一路偷偷摸摸,飞檐走壁,最后落在朱砂阁院内的一株大树上。 他早看到了朱砂,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突闻唰唰几声,十数粒细小的物事破空飞来,直朝他藏身的地方砸去。韩六忙往下一扑,避开这阵攻势。 那些物事噼噼啪啪地砸到树上,不少树叶被打碎,就连树干也被砸出细小孔洞,韩六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些砸过来的东西竟然是一把鱼食。 池边朱砂已站起身,手握红鞭,明亮灵巧的眼睛盯着院中大树,冷然道:“何方宵小躲在那里鬼鬼祟祟!还不出来!” 韩六无奈,只有纵身一跃,落到地上。 朱砂看见韩六,明艳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韩六上前一步:“我来找你。” 朱砂皱起眉头:“你来找我做什么?” 韩六不说话,径直大步走到朱砂身前,朱砂仿佛被他吓到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韩六面容严肃,态度端庄,不复往日轻佻肆意的模样,他朝朱砂拱手:“此番前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求朱堂主帮忙。” 朱砂从未见过韩六如此正经八百的样子,他心里有些微讶异,又有些微雀跃,他一直觉得韩六本来面目就应该是如此,平日里那些桃花乱飞花心风流的浪荡,不过是韩六装出来糊弄世人的。 他这么一想,脸色就微微一红:“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朱砂脸上那丝飞红哪里逃得过韩六的眼睛,他心中暗暗一叹,脸上神情越发正经,他左右环视一番,压低了音量:“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朱堂主移步。” 朱砂领着韩六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四下无人。朱砂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韩六拱手:“我们打算带着皇上离开凤凰岭,还请朱堂主出手相助,送我们一程。” 朱砂闻言,瞪大了眼睛,他盯着韩六,怒气渐渐涌上心头,“你休想!” 扔下这句话,朱砂转身便要离开。 见朱砂气得掉头就走,韩六忙上前一步拦在他身前,脸上露出求恳之色:“朱堂主,若不是事出紧急,我也不敢来求你帮忙,实在是走投无路,性命危在旦夕,不得已才来劳烦朱堂主!” 朱砂脚步一僵:“性命危在旦夕?”他抬头望向韩六,“你这话什么意思?” 韩六神色哀戚,他长叹一声:“中秋那夜,你们宫主对皇上的态度,朱堂主你也是看到了的。皇上乃真龙天子,九五至尊,皇室尊严岂可容人如此践踏?老大那日回来,心情愤懑悲慨,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皇上受此大辱,已经给皇室蒙羞,纵使活着也是天下人的笑柄。老大让我们准备一条白绫,等皇上一回到风荷苑,便将皇上带回屋内,由我们这些侍卫亲自动手,绞死皇上,让皇上以死来雪耻。等皇上宾天,我们这些侍卫便自我了断,尾随皇上而去……” 韩六这一席话,叫朱砂听得表情一变再变,最后脸上只剩下惊异担忧之色。他并未怀疑韩六此话是否当真,因为宋郁等人初入七杀宫那夜,他与花杀一起,亲眼见到宋郁向屋内用口哨传令,说花杀若不答应让他们四个侍卫留在宫中,就宁可先动手杀了皇帝,再自裁谢罪。 有此经验在前,朱砂在心中认定宋郁是个一激动起来就会弑君的疯子,因此对韩六此时说的话,他深信不疑。 于是他忙问:“你们还没动手对吧?皇帝他还活着吗?” 韩六点了点头,但依旧愁眉不展:“我们几个兄弟死劝活劝,好容易才把老大劝住。当时我想,为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带皇上离开凤凰岭,让司宫主不能再次折辱他。只有保全了皇上,才能保全我们兄弟几个的小命啊!” 听了韩六口中所言,朱砂眉头紧皱,他在原地来回踱步,牙齿咬住下唇,显然是心中极为纠结。 韩六不再说话,他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朱砂的表情。 如此来回踱步好半晌,朱砂终于停下脚来,他抬起头,眼睛直视前方,表情坚毅,似是已做出了决定。 他转头看向韩六:“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韩六心中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为免夜长梦多,我们打算明日夜里就动身。” “那么快?”朱砂明艳的脸上流露几分惊讶的神色,他看着韩六,眼中有些难过,“何必……何必那么着急?” “唉,我也不想,但时间拖得越久,皇上的情况就越让人担忧,也不知司宫主他……” “我明白了。”朱砂打断他,脸上难过的神色已尽数收敛,“明夜子时,我在宫外树林内等你们。” 至此,大功告成。 韩六甚为满意,正要功成身退,朱砂唤住了他:“你站住。” 韩六停下脚步,朱砂几步走上前,站到离韩六身前不到一尺的地方,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住韩六:“我且问你,你求人带你离开,不找别人,只来找我,是何原因?” “啊?”韩六没料到朱砂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有些答不上话来。 朱砂皓白的牙齿咬了咬下唇,眼中弥漫过一丝水光:“是因为你看准了我喜欢你,是不是?” 韩六怔住。 朱砂眨了眨眼,将眼中那丝水光收了起来,他勾起唇角一笑,似是自嘲:“你看得没错,我是喜欢你,所以只要是你来求我,我就会帮你。” 下一刻,一缕朱红色的烟雾从朱砂袖中飘了出来,心情混乱的韩六毫无防备,将朱烟尽数吸入口鼻之中。 韩六身子一软,倒在了草地上。 眼前景物变得朦胧一片,韩六全身无力,脑袋晕眩,耳际轰鸣。 隐约有一道红影在他身前蹲下,一个缥缈而悲伤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姐姐说我太傻……韩柳,你上次打晕了我,我这样做,不过是报复你罢了……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但是……我要拿我该得的东西,我不愿意总是那么傻……” 这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朦胧。 不过片刻,韩六彻底昏睡过去。 醒来时,韩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前依旧是朦胧一片,身下柔软舒适,仿佛是在榻上。 鼻尖传来一股甜腻的香气,那香气窜入体内,渐渐的,竟仿佛会游走一般,直往小腹处袭去。汹涌的热浪迎面而来,韩六呼吸急促,浑身如被火灼烧,焦躁难忍。 迷蒙的双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红影,一双如玉般清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身体。 这双手如此柔滑,所到之处带起一股叫人舒服地想叹息的凉意,韩六难以忍受,一把抓住了正在他胸前游走的这双手,下一刻,他翻身将身上那道红影压在了身下。 正如那双手一般,身下那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凉意,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叫韩六又舒适又焦躁。 体内热浪奔流,小腹处已是坚硬如铁,韩六脑中一片混乱,再没有其他念头,只叫嚣着发泄。 嗤啦几声裂帛声响,韩六已撕裂了那人身上的红衣,他急促地俯下身,两手粗暴地抚摸揉捏着那人纤细的身体,干渴的嘴唇落在那人雪白柔软的肌肤上,舔舐撕咬。 一朵又一朵鲜艳的红花盛开在那人雪白的身体上,韩六再也等不及,掰开那人修长的双腿,伸手去探寻可以让他进去发泄的地方,等摸到了,便急躁地伸指进入。 身下那人传来一声短暂的痛呼,呼声戛然而止,似是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韩六恍若未闻,只顾粗暴地开垦那处密地。 待那地方渐渐变得松软,韩六低吼一声,拔出手指,矫健的腰身一挺,撞了进去。 耳边响起一声惨叫,叫声中满是痛苦,一双冰凉的手搭上了韩六的肩头,指甲深深陷入他皮肤里。 韩六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感受到一样,开始了狂风骤雨一般的撞击。 j□j声,喘息声,低低的哭泣声,交错在一起。 直到韩六登顶极乐,低头狠狠咬住那人纤细的右肩,汹涌的欲潮尽数宣泄在那人体内,这一切声响才渐渐停歇。 韩六身体卸力,倒在那人身上,再次沉沉睡去。 他身下那人肢体仍旧微微颤动,过了许久,才将无力的手伸出,环抱住韩六的肩背。 “……喜欢……我喜欢你……” 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在韩六耳畔响起,那人一遍又一遍诉说着,直到气力耗尽才停止。 韩六睡得很沉,什么都没有听到。 韩六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橘红色的夕阳透过窗棂照进屋内,在床榻纱帐床脚焚香的兽头鼎炉上落下晕黄的光。 昏沉沉的脑袋渐渐恢复清醒,韩六终于想起来这一天之内所发生的事情。 他坐起身,身上一丝|不挂,床榻凌乱,四处都是被撕碎的红色薄纱,被褥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血痕。 他转头,看到身旁睡着一个人,那人身体雪白纤弱,乌发如云,凌乱披散在肩上。 明艳的脸庞,眉心一点朱砂,鲜红如血。 韩六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揪起朱砂一头青丝,狠狠一个耳光甩到了他泪痕未干的脸上。 犹在梦中的朱砂被这一耳光打得偏过头去,鲜血从唇角滴落,他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 一睁眼,便对上了韩六憎恨厌恶的眼神。 “你这个……你这个……”韩六手指着朱砂,一脸恨不得扑上来把他给撕碎的表情,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朱砂全身疼得厉害,腰部腿间,稍微一动就是钻心似的疼痛,他脸色苍白,纤细的身体上满是艳红色的咬痕,不少红痕上隐隐渗出血丝。 他强撑着支起身体,伸手擦去唇边的血迹,静静地注视着韩六。 “你不是要我帮你吗?这就是报酬。”朱砂神色自若,“怎么,你付不起?” 韩六恶狠狠地怒瞪着他,片刻后转过头,仿佛多看他一眼都难以忍受似的,径自跳下床。 地上衣衫凌乱,红黑两色混在一起,韩六迅速翻捡出自己的衣服,胡乱套上,随后他不发一语,大步离开。 朱砂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韩六离去的背影。 秋凉终于在屋中弥漫开来,寒气爬上他赤|裸的身体,他打了个寒颤。 这一颤,眼泪便如珠玉,潸潸而下。 韩六回到风荷苑内,宋郁等人正在苑中石桌旁等他,他冷着一张脸,半个字不说,直接回到自己房中,砰的一声,闭紧了门扉。 宋郁等人面面相觑,庄十一小声道:“该不会是美男计不顶用,碰了钉子?” 沐四摇头:“不像。若是不顶用,他一定会跑到老大面前来装可怜,才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世上人都欠了他钱似的。” 宋郁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想了想,起身迈步走到门前。 他伸手敲了几下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屋内便传来一声饱含怒气的大吼:“滚!” 宋郁愣了愣,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是平常,他绝对会先让韩六自己冷静一段时间,再来问话,但此时情况紧急,不容他拖延,于是他无奈地继续敲门。 屋内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不一会紧闭的房门唰地一下打开,韩六怒气冲冲的脸出现在门后:“我叫你滚你是没听……” 看见宋郁,韩六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二十四章 潜逃 宋郁站在门外,清了清嗓子,“咳,老六,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本来也不想打扰你,只是……朱砂那边,你搞定了没有,” 韩六不说话,一双桃花眼盯住宋郁,眼中情绪十分复杂,有愤怒,有伤心,更多的还是埋怨。 宋郁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老六?” 韩六垂下眼,重重叹了一口气,闷闷地说:“搞定了。明夜子时,他会在宫外树林里等我们。” 宋郁放下心来:“那就好。” 韩六不说话,反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屋内再不闻半点声息。 韩六将自己关在屋中,连晚饭都没出来吃,直到第二日才露面。 是以宋郁三人完全不知道韩六究竟是怎样成功说服了花杀,又为什么明明搞定了花杀却脸色那么难看? 沐四和庄十一暗自琢磨其中内情,思索讨论了半日;宋郁则不太在意,对他而言,过程怎样并不重要,只要结果顺利就行。 于是第二日,正是八月十七,夜半子时,宋郁等人成功在树林中与朱砂会合,在朱砂带领下,众人来到崖边,依次沿绳攀下悬崖。 朱砂一马当先,庄十一其次,韩六随后,轮到沐四的时候,容翡这边出了问题。 依宋郁的安排,众侍卫中沐四武功最好,为保险起见,他打算让容翡趴在沐四背上,用布条将容翡捆紧在沐四身上,再让沐四背着容翡攀下悬崖。但容翡不答应,他说:“我要皇兄背我。” 宋郁无奈,只好让沐四殿后,自己微微弯□,容翡很是高兴,一下就扑到他背上去。 沐四上前,用布条将容翡绑在宋郁背上,等确认布条捆严实了,宋郁这才转头对容翡道:“悬崖很高,待会儿我往下爬的时候,你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千万别乱动。” 容翡双手抱住宋郁的脖子,脸上的表情半点也不紧张,反而还有几分甜蜜:“没关系,和皇兄在一起,我不害怕。” “那就好。”宋郁放下心来,这才抓住朱砂提前命人安置在崖边的长绳,双腿一蹬,往下跃去。 空谷幽静,月色清亮,山风呼呼擦过耳畔,仅闻几声飞鸟啼鸣。 上次宋郁等人来到凤凰岭,攀崖时用了四柱香的时间,此时凭借重力往下走,速度大大加快,仅用了不到两柱香的工夫,便到了峰底。 宋郁脚刚落地,便侧头去问容翡:“还好吗?” 容翡两手搂宋郁搂得死紧,俊俏的脸庞有些微微发白,“还……还好。” 宋郁在心底觉得有些好笑,这家伙,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害怕的。 他将身上的布条解开,让容翡从他背上下来,容翡撇了撇嘴,有些依依不舍地下了地。 朱砂等人在前方空地上等着他们,没多久沐四也攀下崖来,于是众人一起穿过层层密林,朝刻有兰花的七杀宫密道石门走去。 容翡从未见过凤凰岭内的景致,此时见层林叠嶂翠峰突起,颇觉有趣,一路左观右盼,时不时发出几声赞叹。 宋郁有些无奈:“翡儿,我们这是在偷跑,你好歹也警惕些,别光顾着看风景。” 容翡“哦”了一声,收起目光,乖乖低头看路。 没过多久,众人来到石门外站定,朱砂仍如当日一般,举步上前,那石门也如当日一般,仿佛会认人似的,轰然打开。 虽然已见过两次,但众人仍对这石门变戏法一般的开阖感到惊奇,唯独沐四表情如常,一双眼紧盯着朱砂的背影。 朱砂带着众人来到密道之中,一如来日所见,石壁光滑,顶部镶满夜明珠,光华璀璨,叫容翡看得目不转睛。 将宋郁等人带到石门外的洞穴中,朱砂停住脚步,“前方的路,你们自己走罢,我必须要回去了,以免别人生疑。” 宋郁正要对朱砂致谢,却听得密道内传来一阵不男不女嘶哑尖细的怪笑声:“小七,你胆子也太大了,竟偷偷放他们走?” 这声音,赫然便是七杀宫第三堂主,沙鬼燕! 朱砂脸色大变,他对宋郁等人道:“快走!”自己则快步退回石门后,那两扇石门轰隆一声,开始闭合。 情急之下,宋郁将容翡推给沐四,命令道:“老四,你带皇上先走!”随后他转头看向庄十一:“你跟老四一起走,保护皇上!” 沐四略微迟疑了片刻,闭合到一半的石门忽然停住,密道内传来打斗声,其间夹杂着沙鬼燕的怪笑:“小七你当真是反了,竟然与奴家动起手来!皇帝小儿莫走,待奴家来与你玩耍玩耍!” 闻言,庄十一和沐四再不敢停留,沐四一把抓过呆愣在一旁的容翡,急向通往出口的石径赶去,庄十一紧随其后。 “皇兄!皇兄!”被沐四紧紧拽着的容翡大喊,下一刻便被拖入狭长石径,三人身影消失,徒留容翡的呼喊声仍旧在石室中回响。 宋郁剑已出鞘,韩六反手拔出秋水双刀,二人对视一眼,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下一刻,只闻砰的一声大响,一道火红色身影从石门内飞了出来,直直撞在洞壁上,摔落在地。 宋郁一看,见是朱砂,忙冲过去。 朱砂显然是受了重伤,他趴在地上,艰难地仰起头,突然哇的一声,从口中呕出一大口鲜血来,喷洒在地上。 鲜红的血溅在他雪白的脸和胳膊上,触目惊心。 宋郁忙将朱砂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此时石门再次轰然一声,向两侧移动,下一刻,沙鬼燕穿着一身由五颜六色鲜亮布料拼凑得花花绿绿的衣服,从密道内走出。 沙鬼燕脸上仍旧盖了厚厚一层胭脂水粉,浓妆艳抹,眼尾处涂着深红色的油彩,嘴唇红得可以滴血。 他斜瞟了一眼虚弱地躺在宋郁怀里的朱砂,勾起血红的唇角:“不自量力。”随后他看向宋郁,深红色的眼尾一挑,朱红色的尖利丹蔻掐起花花绿绿的衣袖,掩唇一笑:“奴家见过宋统领。” 宋郁声音镇定:“见过沙堂主。” 沙鬼燕道:“宋统领好手段,竟然连小七都被你给拐骗了去,你且说说是用什么样的法子说动了他,也叫奴家跟着学一学。” 宋郁不语,也不动,一旁的韩六身形已动,寒光乍起,秋水双刀如弯月,去势如风,朝沙鬼燕砍去。 沙鬼燕脚步未动,身子却已平平移开一尺,轻松避开了韩六的秋水刀。 韩六一刀不中,反手又是一刀,沙鬼燕桀桀一笑,伸手来挡。 只见他双手十指上,血红色的丹蔻猛然间暴涨数寸,坚硬锋利,在夜明珠照耀下反射夺目红光。 这哪里是指甲,分明是十柄细长利刃。 阴爪鬼姬,由此得名。 利爪直与秋水刀撞上,铿锵两声,火星四溅,韩六只觉手中双刀似乎砍到了一块精钢铁板上,力道反弹,倒把自己逼得退后了几步。 沙鬼燕一步上前,身法极快,坚硬利爪向韩六兜头抓去,韩六举刀相挡,沙鬼燕阴阴一笑,手到半途忽然变了方向,改扑为扫,直往韩六胸前扫去。 他这一手变换速度极快,韩六肉眼尚不能看清他动作,胸口处便猛然传来一阵剧痛,韩六闷哼一声,后退半步,他胸口处衣衫尽裂,肌肤上出现五道又深又长的血口子,皮肉外翻,鲜血汩汩流出,顷刻间便沾湿了大片衣襟。 沙鬼燕一击得中,如飞鹰扑兔,又是一爪向韩六抓去,此次目标明确,直取韩六天灵盖。 一旁传来朱砂的急呼:“韩柳!” 眼看韩六避无可避,一柄雪亮长剑蓦地刺入沙鬼燕与韩六之中,电光火石间,堪堪挡住了沙鬼燕的五根利爪。 宋郁持剑拦在韩六身前,对沙鬼燕道:“沙堂主,请教了!” 沙鬼燕眼尾一挑:“哈哈,来得好,奴家正想讨教宋统领的高招!”话音方落,他右手手指并起,五根指甲并成一排利刃,直插宋郁心口。 宋郁反手一剑,将沙鬼燕右手五指挡开,谁想沙鬼燕左手五指如疾风,直刺宋郁面门,宋郁头一偏,回手一剑,朝沙鬼燕腰中刺去。 沙鬼燕移身而退,宋郁剑光如游龙,幽光回朔,手中长剑舞成一张细密如丝织的剑网,封住沙鬼燕十指丹蔻。 此时却听得韩六在身后颤声叫道:“老大当心,他指甲里有毒!” 宋郁心头一惊,忙回头去看,只见韩六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嘴唇乌黑,胸前五道可怖伤口处流出来的血已成黑红色,伤口四周的肌肤一片青紫。 宋郁手腕一抖,长剑挽出刺目寒光,沙鬼燕只觉一股强大的寒气自宋郁剑光中朝自己冲来,还来不及抵挡,就被这股寒气直直逼退到数丈开外。 “老六!”宋郁退回韩六身旁,将韩六扶起来,“你怎么样?” 韩六眉头紧皱,嘴唇颤抖,额头汗如雨下,显然是极为痛苦,他搭上宋郁握剑的手:“老大,别管我,你快走……” 不过这两句话的功夫,身后劲风突至,沙鬼燕重又杀来,宋郁抱着韩六,就地一滚,避开沙鬼燕那雷霆万钧的一抓。 宋郁翻身而起,正要举剑相抗,却见空中飞起一条火红长蛇,死死缠住了沙鬼燕的腰,叫沙鬼燕一时难以动弹。 那火红长蛇却是一条细长的红鞭,鞭尾紧紧握在朱砂纤细的手中。 朱砂雪白的脸庞上犹带血痕,他胸口方才被沙鬼燕一掌击中,此时勉力站起身,腰背却始终微微弓着,他握紧手中长鞭,对宋郁道:“带韩柳先走,这里交给我!” 宋郁皱眉,朱砂武功本就不敌沙鬼燕,如今又身受重伤,如果让他留下来单独与沙鬼燕对抗,不异于以卵击石。 沙鬼燕此时一步上前,右手长伸,要向宋郁抓去,朱砂死死往后一拽,不让沙鬼燕再上前半步,血红色利爪停在宋郁身前一尺处,未能接近。 朱砂这一用力,鲜血又从口中涌出,沙鬼燕大怒,转头骂道:“小七,你这叛徒!今日是当真要与奴家为敌?!” 朱砂对宋郁喝道:“还不快走!” 此时韩六毒发,已然昏厥,宋郁再不能拖延,他深深看了一眼勉力支撑的朱砂,抱起韩六,转身钻进石径中。 宋郁在狭窄的石径中快步急行,嶙峋山石在他胳膊肩膀上撞出多处淤青,他脚步不停,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是朱砂的声音。 宋郁脚步一顿,险些就想转身,但低头看看昏迷不醒的韩六,他牙关一咬,终究不曾回头,加快了步伐。 没多久宋郁便从石缝中逃出,星月当空,映照出前面一条小径,四面峭壁高崖,隐藏在浊白浓雾之中。 宋郁按照来时记忆,沿来路而去,直到崖下。 所幸方才用来绑容翡的布条还没扔,宋郁忙将韩六背到肩上,用布条将二人牢牢捆在一起。 远处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宋郁再不停留,纵身一跃,抓住凸起山石,攀崖而上。 没攀多久,身下已传来人声,嘶哑尖细,正是沙鬼燕:“宋统领走得如此之快,也不等等奴家!” 唰唰几声风响,一团花花绿绿的身影已突破重雾而出,惨淡月光下,五根鲜红如血的利爪发出刺目的眩光,宋郁还来不及防备,那利爪便朝宋郁背上的韩六飞扑而下。 宋郁避之不及,为保护韩六,只有松开右手,身子一转,将韩六贴到崖上,自己面朝沙鬼燕,眼看那闪着锋芒的利爪便要朝宋郁当胸抓下。 作者有话要说:提醒一下看v章的姑娘们,如果出现v章无法打开,显示“作者可能删除了文章”这样的信息,不要急,刷新个一次两次,就肯定会出来的^_^ 第二十五章 驰援 千钧一发之际,几粒石子破空飞来,迅疾如电,夹杂着极大的力道,重重砸在沙鬼燕两只手腕上。 只听咔嚓两声,骨头碎裂的声响传来,沙鬼燕痛哼一声,两手收回,一脚踩空,掉下崖去。 一只手从宋郁头顶伸出,一把提起宋郁胳膊,“走,” 宋郁心头一松,是沐四。他反手抓住沐四,借力往上一蹬,重又抓住一块山石,继续攀爬。 待宋郁在沐四的帮助下攀上悬崖,已是晓星初上,晨雾熹微,天边隐隐泛出亮光。 宋郁背着韩六攀援,再加上洞穴中与沙鬼燕的一番缠斗,此时累得浑身大汗,气息不稳,他朝前走了几步,终于乏力不支,跪了下来。 “皇兄!”容翡冲到他身旁,一双凤目里满是水光:“你是不是受伤了?” 宋郁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沐四早上前,将昏迷不醒的韩六从他肩上解下,容翡这才看到韩六胸前那五道形状狰狞的伤口,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此生养尊处优,别说如此严重的伤,就连鲜血都见得少,再加上此时心智退化,于是被这血流四处的伤口惊得倒退了半步。 庄十一也围了上来,他与沐四仔细观察韩六胸前严重的伤口,眉头紧皱:“是沙鬼燕所伤?看这血的颜色,恐怕是剧毒。” 沐四平日虽然与韩六不乏口角之争,但此时见韩六受伤,心中仍旧十分忧虑:“若是冯十在这里就好办了,制药解毒他擅长,应该还能帮得上忙。” “可十哥远在京城,这可如何是好?” 沐四想了想,问宋郁:“要不我们冒个险,先去伏灵城,找家医馆为老六治伤?” 宋郁此时已缓过气来,摇头道:“不必。”他站起身,走到韩六身边蹲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在众人眼前晃了晃:“幸好走的时候没把这玩意儿落下。” 众人一见那锦盒,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神色,宋郁将盒盖打开,露出三粒排列齐整的圆白药丸来,药丸光滑如玉,宛如珍珠,正是当日花杀前来风荷苑谢罪时所赠。 众人又想起花杀那日所说的话来:服用一粒,百毒不侵;服用两粒,沉疴全消;服用三粒,起死回生。 沐四松了一口气,庄十一则大为激动:“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六哥有救了!” 宋郁取出一粒药丸,正要塞进韩六口中,却被沐四伸手拦住,宋郁皱眉,看向沐四。 沐四道:“老大你可还记得,此药连服三粒,可起死回生。已死之人,连大罗神仙都难以挽救,但此药却能硬生生从阎王爷手中抢人,三粒换一命,可谓无价之宝,若少了一粒,便不能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了。” 宋郁盯着沐四:“你的意思,是要我留着这三粒药丸,做以后起死回生的仙丹?” 沐四垂下眼:“……如果老六的毒有其他办法能解,那就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此时若用了三粒中的一粒,岂不是……太过可惜?” 宋郁没说话,庄十一已开口:“四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药就是拿来救人的,此时不拿一粒来解六哥身上的毒,难道非要等到六哥死了以后,再拿三粒来让他起死回生吗?究竟是六哥的性命重要,还是这区区几粒丸药重要?!” 沐四脸上微微一红,收回手来,颇有些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郁只看了沐四一眼,随即径自将药丸塞入韩六口中,又朝韩六下颚处轻轻一敲,只听咕噜一声,药丸被韩六咽了下去。 韩六服下药丸,一时半会儿也没见什么明显的好转,只是伤口处血流得缓慢了些,宋郁站起身,朝山崖下方望了一眼,道:“情况紧急,七杀宫只怕即刻便会有追兵出现,不能在此停留,须速速离开!” 庄十一道:“离开此地的路径只有一条,通往伏灵城,但伏灵城是七杀宫的地界,城内一定有不少七杀宫的眼线,我们现在如果出现在城中,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其实正是宋郁所担忧的问题,后方是万丈绝壁,追兵可能顷刻间就会赶到;而前方则只有一条大路,沿路前行,到了伏灵城,也之有送死而已。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究竟该如何是好? 宋郁正自沉思,沐四突然开口:“老大,你有没有听见……”话未说完,宋郁扬手打断了他。 宋郁看向远处空旷的土路,眼神十分警惕,庄十一也与宋郁一道,仿佛听见了什么似的,警惕地向前方望去。 众人之中唯有容翡,什么也没听见,他见众人都望着前方的大路,于是便也朝大路上望去,但望了半天,大路上空无人影,寂静无声,他皱起眉,问宋郁:“你们在看什么?” 宋郁并未回答,只一把拉住他胳膊,几个纵身,躲到一旁树林里去。 沐四身上背着韩六,与庄十一一道,也躲了进来。 容翡莫名其妙,还要开口询问,却被宋郁捂住了嘴巴,宋郁在嘴边竖起食指,示意他安静。 如此悄无声息地过了片刻,容翡这才听到,有得得马蹄声从大路那边传过来,他拿眼去看,却见大路尽处,黄沙大起,渐渐的,蹄声如奔雷,越来越响,黄沙中隐约可见旌旗招摇,影影绰绰。 随即,数十骑高头骏马自黄沙中飞奔而出,马上骑士皆身着深黑甲胄,头戴红缨盔帽,腰佩兵器,而那随风猎猎飞舞的旌旗,也现出了本来面目,浅黄底镶红边,上书一个“堇”字。 庄十一睁大眼睛:“这是九王爷的人马?” 宋郁压低音量:“稍安勿躁,且先探探虚实。” 此时又有四骑从黄沙中驶出,骑手身姿较之前数十骑更为矫健,身上银甲澄亮,在晨光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庄十一低呼出声:“那,那不是二哥还有三哥吗?还有那两个跟在他们后面的,不是五哥和九哥吗!” 宋郁和沐四也已经看到了,那四位银甲骑手,正是原本应该驻留京城的卫二甘三于五和莫九。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庄十一此时已按捺不住,宋郁还来不及制止,他就纵身跃出树林,直朝卫二等人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二哥,三哥!我在这里!” 于五眼尖,看见了朝他们跑来的庄十一,他猛然一拉缰绳,勒马停下,欣喜唤道:“小十一!” 卫二等人闻言,忙回头来看,一见庄十一,脸上全都露出惊喜神色,纷纷勒马。 莫九性急,早翻身下马,直冲庄十一跑去,跑到跟前,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高兴地差点掉眼泪,卫二等人也连忙下马,围到庄十一身边。 莫九松开紧抱着庄十一的手,狠狠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臭小子,你还活着啊!”随后又上下打量他一番,道:“身上没什么地方受伤吧?” “没有,我好着呢!”庄十一笑道,围着他的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卫二此时问:“老大他们呢?” 庄十一忙转身朝宋郁等人藏身的地方一指:“在树林后面呢,老大和四哥没事,皇上也没事,但六哥受伤了。” 众人听闻韩六受伤,忙抬眼朝庄十一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宋郁拉着容翡,沐四背着韩六,已朝众人走了过来。 卫二等人大喜过望,几步跑上前,朝容翡撩袍跪倒:“臣等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异口同声,倒把容翡吓了一跳,他缩到宋郁背后,小声问宋郁:“皇兄,这些人是怎么了?竟然叫我皇上,不怕被砍头么?” 宋郁无奈,只好轻拍他肩膀以作安慰。 卫二等人见容翡如此情状,又见宋郁竟然像拍自家弟兄似的去拍当今天子的肩膀,登时瞪大了眼睛。 宋郁扫他们一眼,自然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便道:“别大惊小怪,此事我日后会向你们解释。” 卫二等人这才低下头去。 容翡迟迟不答话,于是卫二等人也就迟迟不敢起身,一直低头跪着,宋郁只好转头去劝容翡,劝了好半天,容翡才吐出两个字:“平身。” 卫二等人这才敢站起身来。 一起身,四人也就顾不得会不会冒犯龙颜,径直将宋郁和沐四等人团团围住。 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关心韩六的伤势,一时间七嘴八舌,你长我短,搅得宋郁头大如斗,没办法,只有提高音量喝了一句:“闲话休提!”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四双眼睛仍旧亮晶晶地看着他,宋郁叹口气,这才开始问话:“你们几个,怎么会到这里来?”话音刚落,便见四张嘴一齐张开,宋郁皱眉:“一个一个说!” 于是卫二先开口:“那日我们按老大吩咐的,去京畿军营找袁督军,他当夜便下令封锁城门,对来往行人严加盘查。崔七崔八两兄弟请来了殿前都指挥使洪乘将军,洪将军当即调来精兵五千,入宫驻守。傅总管将内阁八位大臣尽数召集至宫中,九王爷随后便也赶到,众人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甘三接口道:“九王爷那日听闻皇上被人绑走,脸色顿时大变,似乎是吓到了,身子一晃,险些站都站不稳。等他心情稍微平复,几位内阁大臣便与他商议,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上失踪,为保政局稳定,朝中政务需有人代为打理,而九王爷乃皇上胞兄,自是代理朝政的不二人选。” 宋郁皱眉:“如此说来,朝中现在是九王爷当政?” “正是。” “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不是吩咐过让你们留在宫内,以备不测?” 于五道:“这个老大不用担心,宫中此时有崔七崔八还有江十二在,再加上袁督军和洪将军里应外合,料想不会出什么差错。” 莫九也道:“老大你一个多月没回来,皇上也没有半点消息,九王爷坐不住,派出王府侍卫四处查探七杀宫的位置,再加上我们实在也担心你们,就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宋郁又问:“你们经过伏灵城,城中光景如何?” 莫九笑道:“有些宵小之辈,藏藏躲躲的,被我们兄弟几个解决了,此时道路通畅,老大不用担心。还有个好消息,自从打听到七杀宫老巢在伏灵城之后,九王爷即刻派出宁远将军周晖,周将军亲率三万大军,正往伏灵城赶来。” 宋郁心头咯噔一声,忙问:“九王爷难道是想攻打七杀宫?” “是啊,七杀宫犯下如此谋逆大罪,理应全数诛杀。纵使他们武艺出众,又怎敌得过三万精兵?” 宋郁皱眉:“不好!” 莫九奇道:“什么不好?” 宋郁并不回答,他转头对卫二甘三道:“老二老三,你们现在马上离开伏灵城,去迎截周将军,见到他之后,就宣皇上口谕,命他停止前进,就地扎寨安营!” “啊?”卫二不解,宋郁道:“其中原因来不及与你多说,快去!” 卫二道:“老大,你说让我宣皇上口谕,可是……”他朝缩在宋郁背后的容翡看了一眼,小声道:“皇上并没有颁布这样的口谕啊。” 第二十六章 恢复容貌 听卫二如此说,宋郁转头便凑到容翡耳边,“翡儿,我们玩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容翡有些好奇。 “待会儿我说一句话,你就跟着说一句,要和我说的一模一样。” 容翡眼睛一亮,“好啊,” 于是宋郁附在他耳边说话,容翡则把宋郁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传朕旨意,命宁远将军即刻停止行军,就地安营扎寨。周将军,朕不日即到你处,你准备好接驾罢。” 这话听起来,倒是与容翡往日那浪荡无能随意霸道的口气一模一样。 容翡把话说完,宋郁则转头看着卫二等人:“现在听清楚了?这可是皇上亲口圣谕,还不快去!” 宋郁和容翡这一番言行,四骑都看在眼里,心中大为不解,他们暗自揣测:难道老大如今也想学那些权臣,玩什么挟天子令诸侯的把戏? 但羽林十二骑的宗旨是相信老大一切唯老大马首是瞻,于是卫二甘三虽然心中疑惑,却不敢多言,仍旧领命而去。他二人毫不拖延,几步翻身上马,纵马便往来路折去。 卫二等人去后,宋郁对于五和莫九道:“老六身受重伤,我给他吃了解药,但也不知有没有效,我把韩六交给你们,你们好生照料他,等他养好伤之后,带他去找周将军,与老二老三会合。记住,千万不能在伏灵城内停留,走得越远越好!” 宋郁又掏出装有药丸的锦盒,交给莫九:“此药有奇效,如果韩六身上的伤迟迟不好,你就把这药再喂给他吃。” 莫九听令,将锦盒装入怀中,于五和沐四则将韩六搀扶到马背上,于五随后翻身上马,小心翼翼扶住韩六。 见韩六胸口伤处已不再流血,血液颜色也已恢复正常,宋郁松了口气。 莫九问道:“老大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宋郁道:“我和皇上还有要事处理,沐四和庄十一会跟着我,你们不用担心。” 于五和莫九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庄十一看着他们骑马飞奔而去,眼中有些惆怅:“隔了一个多月才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竟然又要分别了。” 宋郁一拍他肩膀:“何必作此小儿女情态,日后终会相聚的。” 沐四道:“老大,你有何打算?” “首先……”宋郁望着不远处那数十骑到了悬崖边上见无路可走又折返回来的王府侍卫,微微一笑:“要先抢三匹马。” 片刻后,成功抢到马匹的四人上路出发,宋郁与容翡同乘,沐四庄十一各乘一匹,三人快马加鞭,穿过伏灵城主街,如来时一般,掀起一路尘土,遭到过往行人痛骂。 待出了伏灵城,宋郁却不往来时的方向走,径直掉转马头,朝相反方向南下而行。 沐四催马赶上来,问:“老大这是打算去哪里?” “我要去找一个人。” “找谁?” “一个能治好皇上昏聩之症的人。” 容翡坐在宋郁身后,紧紧搂着宋郁劲瘦的腰,听闻宋郁如此说,便问:“皇兄,从刚才起我就一直想问你了,你们嘴里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九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就是九王爷么?还有那群侍卫,既然是你的属下,怎么还那么不听话,问他们借两匹马,他们就要死要活的。” 宋郁叹口气:“他们不听话,所以我打了他们几下,以示惩戒。” 容翡道:“皇兄你心肠太软,竟然才打他们那么几下,要换成是我,一定重重赏他们几十大板,看他们还敢不敢蹬鼻子上脸!” 众人一路前行,丝毫不敢停留,如此行了整整一日,直到夜幕四合,明月初现,才来到一处僻静小镇上。 似乎是因为入夜,镇上人烟稀少,仅有的几家饭馆也已闭门谢客,宋郁等人勒马缓行,终于找到一家尚未来得及关门的客栈。 众人翻身下马,里面正忙着收拾桌椅条凳的少年小二听得声响,探出头来一看,笑道:“今日倒是生意好,此时还有贵客上门。”他几步迎了出来,“几位客倌,里面请!” 宋郁等人迈步进入大堂,堂内已没有客人,不少条凳已经收起,凳脚朝上放在桌子上,恰巧还有两座桌椅没收拾,小二忙拣了其中一座,用抹布擦干净,招呼他们坐。 四人落座,小二奉上热茶,他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两眼乌黑明亮,俊俏的脸上挂着和乐融融的笑:“客倌想吃点什么?” 宋郁道:“天色已晚,也不想太过劳烦店家,看厨房里还有些什么,将就着做几样菜就行了。” 小二道:“客倌来得巧,厨房里现还剩了些早起刚出锅的牛肉,外加好几坛子烧酒,此外还有些下酒小菜。” 容翡早饿了,不耐烦地说:“管它是什么,只要是能吃的,统统给我端上来!” 小二领命去了,他前脚刚走,容翡后脚就腰身一软,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连声叫唤:“累死我了!” 与宋郁等人不同,容翡毕竟是真龙天子,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哪里受过如今日这般连续颠簸的苦楚。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骑马原来是这么累的。”容翡皱着眉头,伸手揉自己酸疼的腰,揉着揉着,他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庄十一,命令道:“喂!你,过来给我捶背!” 庄十一正在喝茶,听见容翡这一声令下,登时被茶水呛到了,咳嗽连连,沐四伸手顺了顺他的背,以示同情。 宋郁无奈,对容翡说:“翡儿,不要胡乱指使别人做事。” 容翡不满:“皇兄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能驱使你的侍卫为我办事了?” “呃,当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容翡又转向庄十一,“你还愣在那里干嘛?” 庄十一年纪与容翡相当,只怕还比容翡要小上几个月,连夜从七杀宫逃跑,又骑行整整一天,他其实也很累,但此时听见容翡吩咐,不能不从,只得苦着脸,强打精神,上前去给容翡捶背。 最后还是宋郁看不过去,让庄十一回座,自己动手,给容翡捶起背来。 正捶着,却听得身后传来扑哧一声笑,宋郁回头去看,见那店小二手捧一个大托盘,端着酒菜上来,俊俏的面庞憋得发红,乌黑明亮的眼睛盯着正在为容翡捶背的宋郁,满脸忍俊不禁的神色。 宋郁朝天翻了个白眼,不管他,继续手中的动作。 小二将酒菜放到桌上,笑呵呵道:“客倌慢用!” 四人见到吃食,犹如饿虎见到羊,再不提别话,举筷埋头便吃。小二在一旁道:“不用急不用急,要是不够吃,厨房里还有,我再给你们端来。” 容翡毕竟是皇上,于是宋郁等人暗自克制了几分,好菜好肉让容翡先夹,如此吃了大半柱香的功夫,好容易酒足饭饱,桌上只剩一片杯盘狼藉。 容翡打了个嗝,满足地拍了拍肚皮,身子往后一靠,神色慵懒。 宋郁此时叫来小二:“楼上还有客房吗?” 小二道:“有两间客房。” 沐四抬头朝楼上打量一眼,道:“我看二楼明明有三间房,怎么你说只有两间?” 宋郁也抬眼去看,果见二楼从左至右,共有三间客房一字排开。 小二笑道:“最右边的那间,被今天中午来的一位客人给住下了。” 宋郁问:“什么样的客人?” 小二回想了一番,道:“是位年轻公子,长相打扮都很普通,估计是位过路的书生。” “原来如此,那剩下的两间客房我们要了。” “好咧!”小二说完,人却不走,笑眯眯地站在桌旁望着四人。 庄十一问:“你还有事?” 小二一边笑,一边拿眼望着宋郁:“客倌,本店的规矩,住宿出店结账,吃饭当桌收钱,嘿嘿……” 宋郁瞟一眼小二,丢了一锭碎银在他手中:“够了没?” 小二脸上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够了够了!”他点头哈腰地引着四人往楼上走,“客房早已收拾好了,客倌请。” 容翡理所当然和宋郁一间房,为保险起见,二人住进了最左边那间房中,沐四和庄十一则住进了居中那一间。 宋郁和容翡迈进房门,见屋内地方虽小,倒是还算干净整洁,床铺桌椅,一应俱全。容翡看见床,眼睛一亮,几步上前,扑在床上,趴成大字型。 没趴多久容翡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而后含混不清地咕哝:“累死人了……” 宋郁摇头一笑,出门吩咐小二送热水上来。 小二手脚很是麻利,很快的便送来一桶热水。容翡在风荷苑的时候,洗漱穿衣之类的事情全由彤儿服侍,如今来到这里,少不得只有宋郁亲自动手,伺候容翡。 宋郁服侍容翡洗脸的时候,容翡一开始拼命推拒,说:“皇兄怎么能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呢?你的那个叫什么十一的小侍卫去哪里了,让他来伺候!” 宋郁无奈,只好哄他说:“难得单独相处,不过服侍你洗漱穿衣,我乐在其中,何必假他人之手?” 容翡闻言,白皙的脸上泛起几丝微红,他不再言语,乖乖坐着,任宋郁为他擦洗。 二人奔波了一日一夜,此时俱是疲乏不堪,容翡洗漱完,头刚挨着枕头,便睡得昏天黑地。 宋郁自行洗漱过后,也觉得十分疲惫,他让店小二将水桶提了出去,随后吹灭桌上灯盏,上床和衣而卧。 睡至半夜,宋郁忽觉脸上发痒,仿佛有千万只小虫在他脸上漫爬似的,他被这阵奇痒从梦中惊醒,不由自主揭开面具,伸手去挠脸。 谁想他不挠还好,这一挠,脸上的痒却越来越剧烈,似乎那小虫方才只是在他脸上爬,如今却都钻进了他皮肉之中,简直要痒入骨髓。 宋郁本来是耐力极好的人,但此时这痒却比任何刮骨之痛还要来得叫他难以忍受,他坐起身,恨不得找把刀来刮脸,好让自己从这阵奇痒中解脱。 他继续挠,挠着挠着,不知是不是他手上的力度过于大了些,原本只是发痒的脸部突然发起烫来,仿佛一簇火苗舔上了他的脸,宋郁只觉两颊烧得厉害,他在屋内四处寻找,想找些凉水泼在脸上,却偏偏连碗凉茶也没找到。 又痒又烫,宋郁实在难耐,便推门而出,径自下楼,四处寻找水源,一直来到客栈后园内,看见园中桂花树下有一口井,忙奔过去。 井水清凉,映出天边一轮满月,井边一个取水用的木桶,宋郁忙将木桶放入井中,打了满满一桶水上来,用手捧着直接往脸上泼。 带着凉意的井水接触到火热麻痒的皮肤,登时缓解了宋郁的不适,宋郁忙又捧水泼了数次,直到那阵奇痒渐渐褪去,灼烧的感觉也依稀消失,宋郁这才停下来。 夜风一吹,吹得宋郁满脸清凉,这阵不同寻常的凉意叫宋郁皱起眉头,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脸,似乎什么地方起了变化。 他伸手往脸上摸去,刚接触到脸部的皮肤,手顿时一僵。 从指腹间传来的,并不是自己平时早习惯了的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而是从未在自己脸上感受过的光滑柔软细腻平整。 难道是…… “郁儿,若一切顺利的话,六年后的今日,你的脸会恢复本来面貌。若果真如此,说明南天飞凤已在你体内扎根,届时你一定要回谷中来找为师,为师会交给你一样东西,它可以帮助你恢复记忆,找到你的亲人。” 模糊而遥远的声音在宋郁脑海中回荡,宋郁陷入回忆之中。 好半晌,等他回过神,正想借着月色对着井水,看看自己究竟长着怎样一张脸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柔悦耳的声音:“原来……你竟是这般模样。” 宋郁大吃一惊,忙转过身去。 只见月色溶溶,细碎桂花落于青石板上,一人于阶前长身玉立,他身穿一袭轻纱般的雪白衣衫,袖口有着精美的兰花刺绣,腰间系着浅翠色束腰,皓白如玉的手中握着一柄青玉骨扇,风华万千,姿仪美妍。 一双秋水潋滟的眼望过来,颠倒众生。 月光下,司意兰肤如美玉,笑意清浅:“三日之约,宋统领可还记得?” 第二十七章 强行履约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宋郁站起身,神色很是警惕。 他完全没料到司意兰竟会出现在这家客栈中,看来自己带着容翡奔逃整整一日,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司意兰的追踪。 而且,司意兰一开口就提三日之约,叫宋郁心头紧张万分。 司意兰微笑,“路过此地,进来歇脚而已。” 宋郁脸色不太好看,“司宫主,我既已带着皇上逃离凤凰岭,你又何必紧追不放,苦苦相逼,” 司意兰挑眉,“宋统领何出此言?若论先来后到,我可比你早在这客栈落脚。” 宋郁一惊:“难道……中午来的那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就是你?” 司意兰但笑不语。 宋郁此时心中除了惊讶,还有些许慌张。 他马不停蹄驰行一日的路程,司意兰竟然只用了半天时间便走完,可见司意兰轻功造诣之高;更甚者,司意兰竟然如此灵机妙算,不但看准了宋郁逃跑的方向,更看准了他会在这家客栈里歇脚,提前住了进来,叫原本打算逃跑的四个人自投罗网。 如此武功,如此心智,叫此时的宋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来与他相抗衡。 此时司意兰开始缓步朝宋郁走来,宋郁忙后退一步,伸手去摸腰间,却发现手中空空,他这才想起,入睡之前他早将腰中长剑解下,放在二楼卧房桌上。 手无寸铁的宋郁大急,他一咬牙,飞身上前,一掌便向司意兰拍出。 司意兰衣衫微微一晃,身子移到一旁,避开宋郁这一掌。 宋郁却眼睛一亮,似乎得了一线生机,他这一掌不过是个幌子,出掌到半途便猛然收回,人往侧边一闪,试图往客栈里冲去。 没冲几步,一个细微的弹指声传来,宋郁只觉腰间一麻,双腿登时脱力,直直往地下倒去。 眼看就要脸朝地砸到青石板上,宋郁反射性的闭上眼睛。 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捞起他的腰,宋郁眼前一花,下一刻,整个人便已被司意兰搂入怀中。 司意兰方才那一个弹指,并没有朝宋郁扔石子,甚至连手都没有碰到宋郁身上,他用的是隔空点穴的法子。 即便是习武几十年的武林泰斗,也不见得能使得出隔空点穴,这一招需要极高深的内力才能做到,而司意兰年纪轻轻,竟然已有如此修为。 无论如何强命挣扎负隅顽抗,自己永远不是司意兰的对手。 意识到这一点的宋郁,万分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手指抚上他的脸,新生的皮肤极为敏感,手指缓缓游走其上,叫宋郁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他睁开眼,眼中满是怒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司意兰不回答,仔细凝视着他的脸,似有几分沉迷,良久,他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会生成如此模样?” 宋郁心中擂鼓,方才由于司意兰的突然出现,他压根没来得及看自己的本来面目,此时听司意兰如此说,他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完了完了,自己该不会长着一张女人脸吧?若真是长着一张女人脸,那还不如以前那张疙瘩脸呢! 宋郁正如此郁闷地想着,突然额头上微微一热,却是一个轻柔的吻落了下来。 这吻异常温柔,好似包含了十二万分的怜爱,宋郁呆住,不由自主地抬头,对上司意兰那双秋水潋滟的眼。 司意兰抚摸着他额边鬓发,问:“你上次对我说,今日是你的生辰?” 宋郁愣愣地嗯了一声,等嗯完了才骤然清醒,他瞪着司意兰,闭紧了嘴巴。 司意兰轻轻一笑,又问:“你父亲如今还健在吗?” 宋郁不理他,司意兰左手作势便要往他身下摸去,宋郁顿时骇得睁大眼睛。他穴道被制,手脚皆不能动弹,慌乱之下,只能喊:“住手!” 司意兰止住动作,手却不收回,对宋郁眨了眨眼:“回答我的问题。” 宋郁气得咬牙,半晌才硬邦邦地说了一句:“家父还健在。” “哦,这便没问题了。” 下一刻,司意兰把宋郁拦腰抱了起来,朝客栈中走去,宋郁大惊:“你要干什么!” “带宋统领回房,好履行三日之约。”司意兰低下头,暧昧地朝宋郁递了个眼色,“当然,如果宋统领喜欢幕天席地,我自会迁就你的喜好。” 宋郁气恨交加,只觉一口血憋在心头,想吐吐不出,他出声大喊:“老四!小十一!快来救我!” 喊了半天,没有丝毫回应,整间客栈中静悄悄的,只有宋郁喊话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此时司意兰已经开始上楼,宋郁更加焦急,他又喊:“殇琦!殇琦!你这个小王八蛋!还不快来救我!” 仍旧没有丝毫回应。 司意兰此时道:“原来那个店小二名叫殇琦?我的确没猜错,他果然与你是旧识。” 宋郁怒火中烧,他狠狠瞪着司意兰:“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我没把他们怎样,不过是撒了一点迷香,让他们睡得沉一点罢了。”司意兰此时已走到二楼右边第一间房门口,他身形未动,微微一个弹指,那门已吱呀一声,被他指尖的气劲冲开。 司意兰走进屋内,将动弹不得的宋郁放到床榻上,反手一挥,房门啪地一声阖上。 “如此美景良宵,自然不能叫人打扰,以免扫了兴致。”司意兰来到桌前,伸手在红烛芯上轻轻一抹,只见火光一闪,那烛芯自行燃烧起来。 烛影摇红,将原本黑幢幢的屋内映照得橘红一片。 司意兰来到榻边坐下,低头凝视着宋郁的脸。 烛光在司意兰白皙的肌肤上染出一片晕黄,跳跃的火光倒映在他潋滟的眼中,越发显得他眼神温柔如水,叫人不敢直视。 宋郁心跳如擂鼓,额头已经开始滴汗,他实在无法可想,只有低声下气地向司意兰恳求:“司宫主,我不过是个粗人,你贵人有雅量,只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一回吧!” 司意兰不说话,只伸手在他脸上来回抚摸,莹白如玉的手指顺着他额头鼻梁嘴唇,一直摸到下巴。 宋郁忍无可忍,怒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若要我被你如此侮辱,我还不如一死!” 司意兰动作一顿,说:“你这句话倒提醒了我。”随后,他手指朝宋郁下颚关节处轻轻一敲,宋郁只觉两排牙关一松,仿佛没了舌头似的,登时说不出话来。 宋郁更怒,一双眼恶狠狠地盯住司意兰,眼光如刀。 ==============以下内容被替换========================================= 韩六来找朱砂的时候,朱砂正斜倚着院中池塘边一块山石,手里捧一只小巧的净白瓷碗,给池里的锦鲤喂食。他一身火红的轻纱衣衫铺在地上,逶逶迤迤,看上去如一片盛开的曼珠沙华。 此番前来求助,韩六不敢惊动其他人,于是一路偷偷摸摸,飞檐走壁,最后落在朱砂阁院内的一株大树上。 他早看到了朱砂,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突闻唰唰几声,十数粒细小的物事破空飞来,直朝他藏身的地方砸去。韩六忙往下一扑,避开这阵攻势。 那些物事噼噼啪啪地砸到树上,不少树叶被打碎,就连树干也被砸出细小孔洞,韩六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些砸过来的东西竟然是一把鱼食。 池边朱砂已站起身,手握红鞭,明亮灵巧的眼睛盯着院中大树,冷然道:“何方宵小躲在那里鬼鬼祟祟!还不出来!” 韩六无奈,只有纵身一跃,落到地上。 朱砂看见韩六,明艳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韩六上前一步:“我来找你。” 朱砂皱起眉头:“你来找我做什么?” 韩六不说话,径直大步走到朱砂身前,朱砂仿佛被他吓到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韩六面容严肃,态度端庄,不复往日轻佻肆意的模样,他朝朱砂拱手:“此番前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求朱堂主帮忙。” 朱砂从未见过韩六如此正经八百的样子,他心里有些微讶异,又有些微雀跃,他一直觉得韩六本来面目就应该是如此,平日里那些桃花乱飞花心风流的浪荡,不过是韩六装出来糊弄世人的。 他这么一想,脸色就微微一红:“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朱砂脸上那丝飞红哪里逃得过韩六的眼睛,他心中暗暗一叹,脸上神情越发正经,他左右环视一番,压低了音量:“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朱堂主移步。” 朱砂领着韩六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四下无人。朱砂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韩六拱手:“我们打算带着皇上离开凤凰岭,还请朱堂主出手相助,送我们一程。” 朱砂闻言,瞪大了眼睛,他盯着韩六,怒气渐渐涌上心头,“你休想!” 扔下这句话,朱砂转身便要离开。 见朱砂气得掉头就走,韩六忙上前一步拦在他身前,脸上露出求恳之色:“朱堂主,若不是事出紧急,我也不敢来求你帮忙,实在是走投无路,性命危在旦夕,不得已才来劳烦朱堂主!” 朱砂脚步一僵:“性命危在旦夕?”他抬头望向韩六,“你这话什么意思?” 韩六神色哀戚,他长叹一声:“中秋那夜,你们宫主对皇上的态度,朱堂主你也是看到了的。皇上乃真龙天子,九五至尊,皇室尊严岂可容人如此践踏?老大那日回来,心情愤懑悲慨,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皇上受此大辱,已经给皇室蒙羞,纵使活着也是天下人的笑柄,老大让我们准备一条白绫,等皇上一回到风荷苑,便将皇上带回屋内,由我们这些侍卫亲自动手,绞死皇上,让皇上以死来雪耻。等皇上宾天,我们这些侍卫便自我了断,尾随皇上而去…………” 韩六这一席话,叫朱砂听得表情一变再变,最后脸上只剩下惊异担忧之色。他并未怀疑韩六此话是否当真,因为宋郁等人初入七杀宫那夜,他与花杀一起,亲眼见到宋郁向屋内用口哨传令,说花杀若不答应让他们四个侍卫留在宫中,就宁可先动手杀了皇帝,再自裁谢罪。 有此经验在前,朱砂在心中认定宋郁是个一激动起来就会弑君的疯子,因此对韩六此时说的话,他深信不疑。 于是他忙问:“你们还没动手对吧?皇帝他还活着吗?” 韩六点了点头,但依旧愁眉不展:“我们几个兄弟死劝活劝,好容易才把老大劝住。当时我想,为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带皇上离开凤凰岭,让司宫主不能再次折辱他。只有保全了皇上,才能保全我们兄弟几个的小命啊!” ==============以上内容被替换==================================== 第二十八章 履约 =======以下内容因河蟹被替换,替换部分阅读地址详见作者有话说======= 韩六来找朱砂的时候,朱砂正斜倚着院中池塘边一块山石,手里捧一只小巧的净白瓷碗,给池里的锦鲤喂食。他一身火红的轻纱衣衫铺在地上,逶逶迤迤,看上去如一片盛开的曼珠沙华。 此番前来求助,韩六不敢惊动其他人,于是一路偷偷摸摸,飞檐走壁,最后落在朱砂阁院内的一株大树上。 他早看到了朱砂,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突闻唰唰几声,十数粒细小的物事破空飞来,直朝他藏身的地方砸去。韩六忙往下一扑,避开这阵攻势。 那些物事噼噼啪啪地砸到树上,不少树叶被打碎,就连树干也被砸出细小孔洞,韩六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些砸过来的东西竟然是一把鱼食。 池边朱砂已站起身,手握红鞭,明亮灵巧的眼睛盯着院中大树,冷然道:“何方宵小躲在那里鬼鬼祟祟!还不出来!” 韩六无奈,只有纵身一跃,落到地上。 朱砂看见韩六,明艳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韩六上前一步:“我来找你。” 朱砂皱起眉头:“你来找我做什么?” 韩六不说话,径直大步走到朱砂身前,朱砂仿佛被他吓到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韩六面容严肃,态度端庄,不复往日轻佻肆意的模样,他朝朱砂拱手:“此番前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求朱堂主帮忙。” 朱砂从未见过韩六如此正经八百的样子,他心里有些微讶异,又有些微雀跃,他一直觉得韩六本来面目就应该是如此,平日里那些桃花乱飞花心风流的浪荡,不过是韩六装出来糊弄世人的。 他这么一想,脸色就微微一红:“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朱砂脸上那丝飞红哪里逃得过韩六的眼睛,他心中暗暗一叹,脸上神情越发正经,他左右环视一番,压低了音量:“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朱堂主移步。” 朱砂领着韩六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四下无人。朱砂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韩六拱手:“我们打算带着皇上离开凤凰岭,还请朱堂主出手相助,送我们一程。” 朱砂闻言,瞪大了眼睛,他盯着韩六,怒气渐渐涌上心头,“你休想!” 扔下这句话,朱砂转身便要离开。 见朱砂气得掉头就走,韩六忙上前一步拦在他身前,脸上露出求恳之色:“朱堂主,若不是事出紧急,我也不敢来求你帮忙,实在是走投无路,性命危在旦夕,不得已才来劳烦朱堂主!” 朱砂脚步一僵:“性命危在旦夕?”他抬头望向韩六,“你这话什么意思?” 韩六神色哀戚,他长叹一声:“中秋那夜,你们宫主对皇上的态度,朱堂主你也是看到了的。皇上乃真龙天子,九五至尊,皇室尊严岂可容人如此践踏?老大那日回来,心情愤懑悲慨,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皇上受此大辱,已经给皇室蒙羞,纵使活着也是天下人的笑柄。老大让我们准备一条白绫,等皇上一回到风荷苑,便将皇上带回屋内,由我们这些侍卫亲自动手,绞死皇上,让皇上以死来雪耻。等皇上宾天,我们这些侍卫便自我了断,尾随皇上而去……” 韩六这一席话,叫朱砂听得表情一变再变,最后脸上只剩下惊异担忧之色。 ===========以上内容因河蟹被替换,替换部分阅读地址详见作者有话说======= ===========以下内容是本章正文====================== 桌上的红烛自顾自燃烧,烛泪淌成了一小片水洼,没多时,只闻噼啪一声,烛芯燃尽,火光骤然熄灭。 第二日,天光大亮,宋郁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他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丛中奔跑,身后,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正在追他,那鬼怪一身漆黑,高帽长靴,青紫色的手上持着一支判官笔。 宋郁一向自诩胆大艺高,此时在梦中却被那黑色鬼怪吓得肝胆俱裂,他慌不择路地往前跑,灰白色的芦苇不时擦过他面颊。 不知跑了多久,宋郁腿脚已酸软不堪,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往前迈一步路都甚为艰难。 而身后的黑色鬼怪已相距不远,宋郁一颗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一时间惊慌失措,不知该往何处藏身。 正在此时,身前忽然伸出一只手,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过来。” 宋郁忙往前看,只见前方一片迷蒙白雾,雾中隐约有个人影,那人手伸着,静静地站在那里。 宋郁看不清那人形貌,不由问:“你是谁?” “我是可以救你的人。”那人开口,声音依旧温柔,叫宋郁慌乱恐惧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身后有飒飒风响,宋郁回头,见那黑色鬼怪距离自己只有十数尺之遥,他大惊,再不敢犹豫,转身一把抓住那人的手,那人手中用力,将他带进了迷蒙的白雾之中。 雾气氤氲,宋郁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怀抱令他颇为心安,神使鬼差的,宋郁伸出手,回抱住身边那人。 他正想抬头,看抱着自己的人是谁,身边场景却突然变换,脚下蓦地一空。 宋郁忙低头瞧去,却见四周白雾散尽,脚下是漆黑一片的万丈深渊,他还来不及有所反应,身子已直直朝深渊中坠落。 坠到一半,宋郁睁开了眼。 床榻上的纱帐映入他眼帘,晨光投进屋内,照在他身上所盖的锦被上。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不过是一场梦。 他松了一口气,片刻后才发觉自己两手紧握成拳,攥得死紧,手心里满是汗水。宋郁愣了愣,随后便觉得有些汗颜,那么大年纪的人了,竟然还会被噩梦吓到,若是叫沐四等人看到了,一定会被他们嘲笑。 他悄悄将手心里的汗在衣服上擦拭干净,翻身便想要下床。 刚一翻身,一阵极度不适的抽痛骤然从腰下蹿了上来,宋郁面色一僵。 腰疼,腿疼,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宋郁这才想起昨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刚刚放松的两手再次紧握成拳,指甲刺进肉里,隐隐可见血痕。 “司意兰!”怒火来得极快,宋郁两排牙齿磨得咯咯响,面色狰狞。 屋内空无一人,行凶得逞的司意兰似是早已离开。 也难为他体力如此之好,驰骋麾战一夜,竟不觉疲惫,末了还帮宋郁擦干净身体换上衣服,这才姗姗离去。 宋郁狠狠一拳砸在床榻上,吱呀鸣唱了大半个晚上的木床终于不支,轰然倒塌,木板碎片飞得到处都是,支架纱帐紧跟着倒下,宋郁此时身体僵硬,不复往日的灵活,一时躲避不及,被倒下来的纱帐兜头兜脸盖住。 宋郁这下气得,又狠狠砸了地板好几拳。 他正艰难地移动酸痛无力的身体,尝试从凌乱的纱帐支架间爬出来,才爬到一半,忽听得房门啪的一声响,一人跳了进来,大声喊:“客倌,发生什么事啦!?” 宋郁趴在地上,从层层纱帐中露出头来,向门口看去,看到假扮成店小二的殇琦。 殇琦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宋郁也呆了。 他万万没料到,自己此时这副悲惨可耻的模样竟然被殇琦给看到了。 他很清楚,殇琦并不知道住在这间房里的那位“年轻书生”是司意兰乔装改扮,那殇琦此时在这间房里看到他,一定也会大为不解,怎么他会凭空出现在“年轻书生”房间里,而且还是以一个如此狼狈的姿势? 脑中一片混乱的宋郁,实在不知该如何对殇琦解释这个问题。 宋郁又慌又急,又气又愁,他不由得在心里痛骂司意兰,立誓有朝一日要雪耻报仇。 此时殇琦走上前来,宋郁大为尴尬,忙低下头去。 “你……”殇琦站到宋郁跟前,语气有些踌躇,“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宋郁脸如火烧,半晌不敢说话。 殇琦又开口:“起得来么?” 他这话听在此时的宋郁耳中,异常刺耳,仿佛他问这话时早已看穿了宋郁昨夜究竟经历了什么。宋郁牙齿一咬,不顾身体的酸痛,勉力从地上爬起身来。 他不敢看殇琦,转身便朝门外走去,殇琦追了上来,道:“客倌你这是要去哪里?” 宋郁脚步一顿,转过头,殇琦几步走到他身前,笑嘻嘻地说:“客倌,小店的床好端端的,却被你给弄坏了,小店做的是小本买卖,一日里也赚不了几个钱,一张床抵小店个把月的收入呢!所以,”殇琦向宋郁伸出手,手掌向上摊开,脸上仍带着笑容,笑容里却添了几分不依不饶的味道,“客倌你是不是该赔钱?” 宋郁觉得有些奇怪,按殇琦的个性,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不是早该落井下石大肆嬉闹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吗?怎么会丝毫不问原由,仍自顾自玩这假扮店小二的游戏? 他搞不懂殇琦此时演的究竟是哪一出,此时他心情糟糕至极,也不愿配合殇琦的表演。不过,殇琦不问,反而叫他松了口气,他不再理会殇琦,转头就走。 殇琦却一跃拦在他身前,笑道:“客倌你这是想赖账?” 宋郁皱起眉头,终于忍不住,斥道:“你闹够了没有?扮小二扮上瘾了不成!” 殇琦闻言,脸色却蓦然大变,他睁大眼睛,牢牢盯住宋郁,好半晌才很是迟疑地开口:“……师兄?” 宋郁一愣,看殇琦此时模样,倒好像方才压根没有认出自己来似的。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郁猛然间想起来,自己脸上的紫红色疙瘩昨晚已褪尽,露出了本来面目,难不成是因为这个原因,殇琦才一直没有认出自己来? 殇琦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宋郁好几个来回,脸上疑惑的神色越来越深,他喃喃自语道:“怪事,这声音的确是师兄的声音,这身段也的确是师兄的身段,只是这张脸……”他把目光重新放到宋郁脸上,皱紧眉头,“怎么会是那个年轻书生的脸呢?” 宋郁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再次听到宋郁开口,殇琦迟疑之色褪去了几分:“你真是师兄?” 宋郁一把抓住他,急问:“你刚刚说我的脸……”话到半截停住,宋郁伸手便往自己脸上摸去,只一摸,宋郁就变了脸色。 从指腹处传来的触感依旧柔软,带着人体应有的温热,似乎一切正常,但宋郁的脸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手指应有的触感。 宋郁手指摸到的,并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张人皮面具。 宋郁返身便往房内冲去,径直来到屋角摆放着的铜镜前,对镜一照,看见一张平凡至极叫人过目即忘的脸。 纵使这张脸叫人过目即忘,记性极好的宋郁仍旧一眼认出,这是七杀宫第五堂堂主——弑一苇的脸! 宋郁恨得牙痒痒。 这该死的司意兰,把这张面具戴在自己脸上,是想搞什么鬼名堂?! 他伸手去摸脸颊与下巴交界处,想找出人皮面具与自己的脸贴合之处的缝隙,然后把面具撕下来。 谁想他摸来摸去,把下巴处摸得一片通红,却始终只摸到平滑的皮肤,竟没有摸到任何粘黏的痕迹。 那张弑一苇的脸,竟仿佛活生生长在了他脸上似的,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撕除的地方。 宋郁怒火已至顶点,他猛然一掌狠狠朝摆放铜镜的桌案砸落,只听噼啪声哐啷声交错在一起,桌案被打得四分五裂,铜镜也砸了个粉身碎骨。 片刻后,殇琦悠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师兄,我丑话放在前头,虽然你是我师兄,但这张床这张桌子还有这面镜子的钱,你可千万要记得赔啊。” 第二十九章 虚惊 正当此时,隔壁房中的沐四和庄十一听得动静,连忙出门查看。 他二人走到宋郁殇琦所在的房中,但见屋内一片狼藉,木屑碎片飞得满地都是,床也倒了,桌子也塌了,连镜子也支离破碎。 二人不解,庄十一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宋郁听见庄十一的声音,转过头来,庄十一沐四一看见他的脸,当即面色大变,“弑一苇?!” 二人反手拔出腰间兵器,一人持银钩,一人持剑,摆出对阵的姿势,警惕地盯住宋郁。 沐四沉声问道:“不知弑堂主到此有何贵干?” 宋郁苦笑:“是我。” 沐四庄十一愣住,瞪大眼睛。 宋郁叹口气:“我是宋郁,你们的老大。” 殇琦此时跳出来:“没错没错,他是宋郁,我可以替他作证!” 见眼前人虽然长着一张和弑一苇一模一样的脸,但眼神声音神态都与宋郁别无二致,沐四和庄十一这才放下手中兵器,走上前来。 沐四皱起眉头:“老大,你的脸……” 宋郁恨恨地说:“是司意兰那个混蛋!他给我戴了面具,把弑一苇的脸罩到我脸上了!” 庄十一大惊失色:“司意兰?!”他跳开一步,举起银钩转身四处张望,神色极为紧张:“司意兰在哪里?” “他早走了。”宋郁怒火未消,咬牙切齿地说:“下次若再叫我碰上,我绝不会放过他!” 沐四问:“司意兰什么时候出现的?老大你是不是和他交手了?” 宋郁一窒,又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来,对他而言,那是真真正正的奇耻大辱,他难以启齿,只好胡乱拿话填塞:“司意兰就是昨天中午前来投宿的那个年轻书生,昨夜他来偷袭,被我识破,我追到这间屋里,和他打了起来,后来……后来他打晕了我,醒来之后,我脸上就多了这个面具。” 沐四疑惑地问:“怎么昨晚那么大动静,我和十一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宋郁道:“那是因为司意兰对你们下了迷药。”说着他瞪了殇琦一眼,凉凉地说:“你不是自诩机智灵敏吗?昨夜怎么睡得和只猪一样,连被人下了迷药都不知道?就你这个样子,还敢私自跑出来行走江湖?等回头见了师父,我一定叫他往死里打你!” 殇琦脸色一红,不服气地辩解:“你还有脸说我?对方那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司意兰,鼎鼎有名的七杀公子!你是我师兄,连你都斗不过他,更别提我了。我虽然被他下了迷药,但至少我伪装得好,没叫他看出来我的真实身份!” 宋郁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就你那点伪装,早被他识破了。倒是你,不是号称自己有双火眼金睛,能识破天下所有人的真面目吗?怎么你昨日见到司意兰的时候,一点没看出他是乔装改扮的呢?” 殇琦急道:“我有什么办法?他那张面具做得极其逼真,一身内力又收放自如,我昨日看他脚步虚浮,行为举止与毫无内力的普通人一模一样,我自然就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书生了。哪里想得到他功力如此高深,竟然将自身气息给全数隐藏住了!” 宋郁和殇琦二人拌着嘴,沐四和庄十一呆在一旁傻愣愣地听,等听完了,庄十一呆呆地来了一句:“你们……你们两个认识啊?” 宋郁无奈,将手往殇琦肩膀上一拍,道:“昨日太过仓促,没来得及向你们介绍,这是我师弟,名叫殇琦。” 殇琦笑眯眯地看着沐四和庄十一:“两位好,我家师兄这些年来承蒙你们照顾了。” 沐四庄十一俱是目瞪口呆,沐四一时没了言语,庄十一则愣了半晌,才说:“……老大,从来没听说你有师兄师弟什么的,怎么今日突然就冒出一个师弟来了?” 殇琦一听,扭头向宋郁瞟去,脸上神色贼兮兮的:“好啊,这两位大人和师兄你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按理说早该肝胆相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才对,怎的事到如今,你竟连他们也瞒着?啧啧,真是……一别多年,你果然一点没变,什么事情都藏在肚子里,不肯轻易吐露给别人知道。”他转过身,摇头晃脑,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来,嘴里模仿着一个老头的声音:“这样叫为师如何放心得下?” 宋郁直接往殇琦头上敲了一个爆栗。 “哎哟!”殇琦疼得捂住脑袋,他瞪向宋郁,“做什么打我?哼,踩住你痛脚了,你恼羞成怒?” 宋郁瞪他:“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话多得恨不得让人把你舌头剪掉,那这个天下就要乱套了!” 殇琦撇撇嘴,很是不以为然:“哪里要等到那个时候,即便是现在,这天下不是也已经乱套了么?” 宋郁心头一惊,忙叱责他:“你胡说些什么?” 殇琦道:“哪里是我胡说,这话明明是师父说的,他说天下即将大乱,乱世必出枭雄。我听了他的话,想着要趁乱世成就一番伟业,这才偷偷跑出来的。” 沐四听到这里,脸色忽然一变,他问宋郁:“老大,你醒来之后,去见过皇上了没有?” 沐四这一句提点,叫宋郁脸色也跟着变了,他二话不说,几个箭步往门外窜了出去。 宋郁冲到左首第一间房门口,一脚将门踢开,冲进屋内。 “翡儿!”他大喊。 房中空无一人。 殇琦等人也随后跟了进来,众人在房中四处查探,遍寻不着容翡的踪迹。 床榻上被褥凌乱,宋郁上前伸手一摸,褥子上一片冰凉,很明显,容翡离开床榻已有一阵子了。 宋郁再仔细看时,却见自己昨夜扔在床榻上的银白色精钢雕花面具也一并不见了。 宋郁此时心头又是焦急,又是懊悔。 他早该知道,司意兰昨日出现在客栈中守株待兔,怎么可能仅仅是为了履行所谓的“三日之约”那么简单? 司意兰的目的,一开始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带走容翡。 宋郁气得一拳便要往床上砸,殇琦眼尖,忙冲上前用两只手接住他来势汹汹的拳头。他瞪着宋郁:“你还想砸?我可警告你,这店里只剩这两张床了,要是砸坏了,你可得分毫不差地赔给我!” 宋郁此时哪里有闲心搭理殇琦,他转过身,拿起放在桌边的长剑,直往楼下冲去,沐四等人忙快步跟上。 宋郁来到大堂,正要往门外冲,忽然听得身后厨房里传来砰的一声响,他忙顿住脚步。 不一会,又是砰的一声传来,宋郁心下疑惑,转身便往厨房走去。 刚来到厨房门口,宋郁立马大大松了一口气。 只见被误认为已遭司意兰劫持的容翡正好端端地站在案板旁,他手执菜刀,很是费力地猛砍放在案上的一大块熟牛肉,动作十分滞涩。 那砰砰的声响,正是他持刀砍肉的声音。 只见容翡身上整整齐齐地穿着昨日的黑色衣裳,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后,而宋郁那副银白色的精钢面具,正端端正正地放在一旁的木桌上。 放下心来的宋郁忙上前:“翡儿,你在干什么?” 容翡举着刀,正要往下砍,听得宋郁的声音,便止住了手中的动作,回过头。 他一双明亮的凤目看看宋郁,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神色冷淡地问:“你是谁?” “我是……”后面半截话忽然顿住,宋郁这才想起,自己脸上没戴面具。 他沉默片刻,拱手道:“臣是宋郁。” “宋郁?宋郁是谁?”容翡皱起眉头,他垂眼回想了好半天,蓦地抬起眼来,“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丑侍卫!” 丑侍卫? 宋郁哭笑不得。 “不过,有些奇怪……”容翡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脸上露出了几分狐疑的神色,“你真的是他吗?我怎么记得他的脸比你丑多了?” 宋郁无言以对。 容翡又说:“对了,你刚才叫我什么?‘翡儿’?” 宋郁一怔,道:“臣方才一时莽撞,出言不逊,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容翡点点头:“嗯,你知罪就好,念你初犯,我也不多罚你,你自打二十个耳光,也就够了。” 此时沐四等人早已赶到,听得容翡如此说,一时都皱起眉头。 宋郁没有动。 容翡长眉一挑,眼中有几分不虞之色,“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怎么还干站在那里!” 殇琦一怒,登时便要上前,沐四忙伸手将他拦住。 见宋郁仍旧未动,容翡怒道:“反了你!还不动手?!” 闻言,宋郁终于动了。他伸出手,朝自己脸上打去。 啪!啪!啪!啪! 响亮的耳光声在厨房中响起。 被沐四拦住的殇琦又急又愤,他待要冲上前,偏偏沐四拦住他的手臂坚硬如磐石,死活推拒不开,他一张俊俏的小脸气得发红,喊道:“师兄!你这是在干什么!还不快些住手!” 宋郁恍若未闻,手中动作持续着。 啪!啪!啪!啪! 虽然宋郁脸上戴着人皮面具,但十几个耳光下去,那张已可乱真的面具两颊处已开始透出红色。 沐四和庄十一眉头皱得死紧,两人站在那里,几次欲出声阻止,却又硬生生压了下去。 殇琦恨得咬牙,他大骂容翡:“你这个狗皇帝!我们藏凤谷的人,岂能容你随意糟践!”说罢,他奋力一推,冲破沐四拦阻,纵身跃到容翡身前,一掌便要向容翡打去。 正在此时,一只手自斜下里伸出,堪堪挡住他那一掌,殇琦侧头,这才发现,拦住他的人,竟是刚刚打完二十个耳光的宋郁。 殇琦大怒,他也不理容翡了,反手一掌便向宋郁打去,一边打,一边骂:“狗皇帝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像你这样卑躬屈膝,奴才似的嘴脸,真叫我看不起你!”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这一章更得那么迟,泪,对不起大家~~ 这是有原因的,我明天赶飞机,要搬到另外一个城市去,从昨天开始收拾行李,办各种手续,一直忙到今晚,所以更得晚了,泪,以后我找机会补上~~~ 第三十章 赤霞山 宋郁一言不发,只守不攻,将殇琦盛怒之下的攻势化开,沐四此时上前,一把架住殇琦胳膊,将他拖到一边去。 殇琦拼命挣扎,“放开我,”奈何沐四气力大,他死命挣扎不开,只好拿眼狠狠瞪着容翡和宋郁两人。 容翡皱着眉头打量殇琦,“这人又是谁,” 宋郁道,“是臣的师弟。”他说话时声线平稳,神情镇定,仿佛刚才被迫在众人面前自扇耳光的一幕完全没有发生过似的。 容翡道:“你的师弟也太没规矩,一点礼数也不懂,你得好好教训他。” 宋郁只好说:“是。” 容翡转过头,不再理会宋郁,手中菜刀往下一剁,终于剁下一小块牛肉来,他脸上顿时露出开心的模样,把那块牛肉拿起来,放进嘴里咀嚼。 宋郁有些迟疑地问:“……殿下,你是不是饿了?” 容翡含着牛肉,咕哝不清地说:“早饿了,我今天是被饿醒的。话说这家店是怎么回事,厨房里连个伙计也没有。对了,我一早起来,发现皇兄不见了,只把面具留在床上,你快去把他找回来,我在这里等他。” 宋郁并未答话,他心里微微有些惊讶:原来容翡竟知道那个精钢面具只是一张面具而已,并不是真正的人脸。 于是他问:“九殿下一直戴着面具,殿下难道不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容翡不以为然地说,“皇兄最喜欢戴着面具和我玩。” 宋郁这才回忆起来,宫内曾有传言,说刘惠妃还在世的时候,如今的九王爷当年的九殿下容堇有个癖好,那就是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面具,例如神仙鬼怪笑面美人等。他还喜欢把面具戴在脸上,偷偷躲在暗处,趁太监宫女们不注意的时候,蹿出来吓他们。 难怪当日在七杀宫风荷苑内,容翡一见宋郁脸上的面具,就硬把宋郁给认成了容堇。 宋郁暗中想:难道说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脸上戴着类似的面具,容翡都会认为那人是容堇吗? 宋郁摇摇头,伸手便要去拿放在一旁的面具,容翡眼睛瞟见他动作,忙一把将面具夺过,紧紧抱在胸前,他瞪着宋郁:“你要干什么?” 宋郁道:“臣要拿着面具去找九殿下。” “那你自己去找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带上面具?” 宋郁瞎编道:“那是因为九殿下从来没有见过臣,臣担心他不愿跟臣回来,带上面具的话,也算有个证物,好让他相信我是殿下的侍卫。” 容翡想了想,点头道:“嗯,有道理。”他伸手在面具上轻轻摸了摸,这才递给宋郁,并吩咐道:“这面具你可要小心拿好了,不许碰坏了一星半点,皇兄这几日一直戴着这张面具,可见他很喜欢它。” 宋郁应了,接过面具,正要离开,容翡又唤道:“等等。” 宋郁回头,容翡直视他,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你要记住,只有皇兄可以叫我翡儿,其他人都不能这样叫,下次你若再犯,我决不轻饶!” 宋郁没有出声,只低头行了一礼,随后转身出门。 容翡见宋郁离开了,这才转过头,又举起菜刀,继续砍他的牛肉。 砍了一小会儿,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他回头,看到“一点礼数也不懂”的殇琦走了进来。 殇琦脸上怒意未消,他走上前,看也不看容翡,一把将容翡手中的菜刀夺了过去,口气硬邦邦地说:“这位客倌,不敢劳您动手,请先去大堂内坐着休息,小的马上给您端饭菜来。” 说罢,他将仍旧站在案板前的容翡给挤开,手中菜刀快如疾风,转眼间便喀喀喀喀朝牛肉上剁了十几下。 刚才容翡自己剁肉的时候,只觉得那块牛肉简直如自己的克星一般,剁了半天也剁不下一块肉来,这殇琦不过才剁了十几下,那一大坨牛肉便很是听话的裂成了整整齐齐大小均匀的十几块。 容翡颇觉新奇地睁大眼睛。 殇琦转头,瞪他一眼:“客倌站在这里干嘛?还想不想吃早饭了!” 闻言,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容翡“哦”了一声,往外走去。 一到大厅,中间一张桌上已有三个人坐着,容翡一见居中那人,脸上当即挂上了笑容:“皇兄!” 戴着银白色精钢面具的宋郁对他点了点头。 容翡快步向宋郁跑去,宋郁站起身,正好接住了扑进他怀中的容翡。 容翡紧紧搂住他,半晌才抬起头来,语气中有几分抱怨:“皇兄你刚才去哪儿了?我一早醒来你就不见了。” 宋郁拍了拍他的背,道:“我去前方探路,见你睡得熟,就没有叫醒你,抱歉。” 容翡笑道:“没关系,回来了就好!” 宋郁带容翡在桌旁坐下,容翡转头四处看了看,问道:“那个叫宋郁的侍卫呢,怎么又不见了?” 宋郁道:“我方才在店门口碰上他,他说你让他来找我,正好前方的路还没探完,我吩咐他先行一步,等过几日再会合。” 容翡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觉得这侍卫怪怪的,神出鬼没,偶尔出来露个脸,却又马上不见了,真叫人讨厌。” 宋郁没说话,此时殇琦正端着饭菜上来,听到容翡这句,他嘭的一声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放,很是不快地瞅着容翡:“讨厌他的话就让他辞官回乡啊,他又没死皮赖脸地说要跟着你,也省得你花钱养闲人!” 容翡皱起眉头:“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说我的侍卫,关你什么事?” “他是我师兄,你说他,那就等于是在说我!” 容翡待要反驳,被宋郁打断:“好了,别吵,先吃东西,吃完了还要赶路。”他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容翡碗中,“快吃吧,你不是早饿了吗?” 容翡这才闭了嘴,他低下头,正要吃饭,却见桌上摆了五副碗筷。他有些不明白,连上自己,桌边仅坐了四个人,却为什么多了一副碗筷? 只听殇琦冷哼了一声,随后绕过容翡,径自来到宋郁身边坐下,捧起多出来的那一副碗筷,大咧咧地吃喝起来。 容翡捏着筷子,不高兴地问:“你干嘛?” 殇琦斜他一眼:“我吃饭。怎么,看不出来?” “你是店小二,怎么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昨天是店小二,可今天不是,你们的饭菜都是我做的,我为什么不可以和你们一起吃饭?” 容翡有些生气:“哪有人可以第一天是店小二第二天就不是的?这店不是你开的吗,难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殇琦翻了个白眼,干脆不理他了。 容翡见殇琦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去拉宋郁左手衣袖:“皇兄——” 宋郁无奈,出言安慰了容翡几句,又夹了几块牛肉给他。 好容易容翡被安抚住了,宋郁右手的衣袖忽然也被人扯了一下,宋郁向右边看去,殇琦笑眯眯地说:“也给我夹几块肉嘛,师——” 没等他后面那个“兄”字说出口,宋郁一块牛肉直接送进了他嘴里。 殇琦嘴里被牛肉塞得满满当当,他不满地瞪着宋郁,含混不清地吐了三个字:“偏心眼!” 宋郁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讲话,突然左边衣袖又被拉了一下,宋郁转头,见容翡眉头紧皱:“皇兄你怎么可以喂他吃饭?!” “啊?我那不是……”宋郁正待辩解,容翡不依不饶地说:“我也要皇兄喂我!” 宋郁愣住,殇琦则哈哈大笑起来,可惜笑到一半就被嘴里还没来得及咽完的牛肉给呛到,顿时咳得满脸通红。 容翡幸灾乐祸:“活该!” 这一顿饭就这样在容翡和殇琦浓浓的火药味中结束了,饭毕,宋郁等人收拾好行李,出了客栈,牵马便要离开。 此时身后传来殇琦的声音:“等等我!” 宋郁转头,却见殇琦从屋后牵出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我和你们一起走。” 这马十分高大健壮,少年身形的殇琦站在马旁,显出几分单薄来。 宋郁盯着殇琦,眼神里满是不赞同:“不行。你这次偷跑出来,也不知在外浪荡了多长时间,我劝你还是尽快回谷中去,别叫师父担心。” 殇琦哼了一声:“师父他老人家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会担心?等到他会担心的那一天,只怕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宋郁仍旧不赞同:“殇琦,我此次带着皇上出行,凶险万分,并非儿戏,七杀宫里的人只怕不多时便会追来,你若跟着我们,连你也会被牵扯进来。” 殇琦满不在乎地一笑,乌黑的眼睛越发明亮:“师兄你就别说那么多废话了,我这次既然出来了,那就是跟定了你,什么江湖险恶,风云变幻,我早想体验一把,过过瘾!” 宋郁皱眉:“小孩儿心性,胡说八道!”他不再理会殇琦,转身将容翡扶上马,自己也一跃而上。 沐四和庄十一此时也翻身上马,一旁的殇琦脚踩马镫,正要骑上马背,却听宋郁一声呵斥:“殇琦,你敢跟来半步,我就点了你穴道,把你扔进客栈的米缸里,闷你六个时辰!” 殇琦恍若未闻,身子轻轻一跃,稳稳当当地坐到马背上,宋郁见状,怒道:“你是不打算听我的话了?!” 殇琦拍马来到宋郁身边,笑眯眯地说:“师兄先别生气,我且问你,你此番前去,是不是要找承央师兄?” 宋郁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嘿嘿,当然是师父告诉我的。师兄你想,连司意兰都能猜到你的去向,师父神机妙算,又怎会不知?只不过……”殇琦话锋一转,“承央师兄这个人,常年四处漂泊,行迹不定,你离开藏凤谷多年,近日又和他联系不上,你怎么知道该去哪里找他呢?” 殇琦这话正说到宋郁心坎上,他自入宫后,因为不想让藏凤谷与朝廷之事有所牵连,于是和藏凤谷断了联系,此次为了治好容翡的昏聩之症,不得已才决定带容翡南下,去寻找医术高超的大师兄承央。 只是承央如今究竟在何方,他并没有太多头绪,只依稀记得承央喜欢在襄江一带采药,于是便打算往襄江而去,碰碰运气。 此时听殇琦如此说,宋郁便问:“难道你知道大师兄如今在哪里?” 殇琦头一扬,脸上的神色颇为得意:“那还用说,我前几日才刚从他那里离开。” 宋郁大喜,一拍殇琦肩膀:“好小子,总算还有点用处,还不快带我去找他!” “什么叫‘有点用处’?哼,一听我说知道承央师兄住在哪里,你态度就变了,我说师兄,你这见风转舵的本领也太高强了吧?” 宋郁两眼一凛:“你说够了没,带不带路?” 殇琦勒马不动,他朝宋郁眨眨眼:“要我带路可以,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宋郁有些警惕:“什么事?” “让我跟着你,以后不许赶我走!” 宋郁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殇琦忙说:“君子一言!” 宋郁无奈地接口:“驷马难追。好了,现在你可以带路了吧?” 殇琦嘿嘿一笑,手中马鞭一甩,啪的一声,枣红色大马抢先冲了出去,宋郁等人拍马跟上。 马儿刚一奔跑,坐在马背上的宋郁便皱了皱眉头。 身下隐秘处因受颠簸,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宋郁咬了咬牙,努力挺直腰背。 五个人四匹马一路奔驰,风餐露宿,在殇琦的带领下行了三四日,这才来到襄江旁。 此时已是深秋,但见江水汤汤,明光潋滟;两岸山青枝翠,丹花紫霞,风光无限。 宋郁连日奔波,身体又不适,此时觉得疲累不堪。 他注视着凌波如练的襄江,在心里想:果然承央师兄仍住在襄江,若早知如此,何必让殇琦带路,这下倒好,白白招来个不省心的家伙跟着自己。 殇琦马不停蹄,又行了半日,眼前出现一座巍峨青山,高耸入云,山中柚黄桔红,色彩斑斓,山峰最高处笼罩在一片缥缈白雾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众人来至山脚下,殇琦勒住马头,挥鞭向山上一指:“到了!” 宋郁等人也停了下来,庄十一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赤霞山,也是承央师兄采药的地方。”殇琦说着,两腿一夹马肚,顺山间小路向上行去,众人紧跟其后。 走了约莫一两个时辰,山中雾气渐浓,道路也越发崎岖难行,殇琦手勒缰绳,放缓速度,转头去问跟在他身后的宋郁:“师兄,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奈何百思不得其解。” 宋郁道:“什么问题?” “就是昨日出现的那个司意兰,他好生奇怪,既然都识破了你的行迹,追了上来,为什么不直接将皇帝抢回去?” 宋郁沉默,这一路上他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还有,他昨晚偷袭你,和你对打,你被他打晕了,他竟然不杀你,却在你脸上安了一副面具,这又是何道理?难不成他大老远从七杀宫追了过来,只为了贴张面具在你脸上吗?”殇琦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摆出一副成年人思考的嘴脸,“真是搞不懂,他究竟目的何在?” 司意兰目的何在? 这个问题的答案宋郁也很想知道,只是苦无头绪。 司意兰既没有带走容翡,也没有伤害沐四等人,昨日出现在客栈中,唯一所做的事情就是…… 身下那股纠缠了他好几日的疼痛又窜了上来,宋郁藏在精钢面具之后的脸因愤怒而微微发红,他摇摇头,想将猛然撞入脑中的那些画面清除出去。 正在此时,忽然听得前方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显得十分杂乱仓促,其间还夹杂着隐隐的叫骂声。 “大家下马!”宋郁当即吩咐,他迅速跃下地,将容翡抱了下来,让他躲在自己身后,自己则牢牢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右手按住剑柄。 殇琦等人也下了马,眼睛看着前方。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而那叫骂声也越来越清晰,不多时,众人终于辨认出,脚步声有两个,叫骂声也有两个,听得出是一男一女,似乎是在对骂。 只听得那个脆生生的女声骂道:“直娘贼,我叫你跑!看我不打死你!” 而后便听得飕飕两下,似乎是扔暗器的声音,一人“哎哟”地叫了一声,随后破口大骂,却是个男人的声音:“你这不要脸的泼妇!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惹急了我,我非弄死你不可!” 那女的又骂:“你敢说我不要脸?呸!你才不要脸!敢做不敢当的缩头乌龟,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个男人!” 男的喊:“我娘当然不是个男人,你娘难道是个男人,我倒佩服她怎么生的你!” “还敢给我耍嘴皮子!”那女的似乎大怒,只听得飕飕飕三下风响,那男的立刻哎哟哎哟连声叫唤起来,两人一个追,一个逃,脚步声越发响得急了。 第三十一章 承央 下一刻,枝叶茂密的树林中冲出两个人来,冲在前面的是位年轻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二三岁,容貌生得十分俊挺,只是脸上的神色万分慌张。他身穿一袭深蓝色布衣,衣上沾满尘土,看起来很是狼狈。 后面那个紧追不放的,则是位俏生生的美丽少女,只见她正值豆蔻年华,粉面朱唇,明眸皓齿,身穿浅黄色夹袄,配嫩柳色百褶裙,身材袅娜,亭亭玉立,着实是位难得的美娇娘。 少女满面怒色,她一面追,一面骂:“你还跑?真是皮痒了,看我不打死你!”说着,手中飕飕飕三个东西朝前面那位年轻男子打去,那男子忙缩身避过,却只避开了两个,背心处被剩下那一个给狠狠砸中,男子痛得又是“哎哟”一声,脚下跑得更快了。 砸中男子的东西在他衣衫上留下一坨土黄的泥印,随后掉落在地,原来是一颗沾着泥土的石子。 男子嘴里喊:“好男不和女斗,你别以为老子怕了你!你再打一下试试看,小心老子回头用毒针扎你!” 宋郁和殇琦此时已看清了男子的长相,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承央师兄!” 原来这狼狈不堪的年轻人,正是宋郁和殇琦两人的大师兄,承央。 承央正惊慌失措地拼命逃窜,忽听得这两声呼唤,忙抬起头,朝声源处看了过来,待看见殇琦,承央大喜过望,忙朝他奔来,一边跑一边喊:“殇琦,你来得正好,快来替师兄赶走这个疯女人!” 殇琦几步赶到他面前,承央忙一个旋身,躲到殇琦身后。 那女子此时也追了上来,她见林子里突然多了几个人,停下脚步,一双又大又圆的杏核眼往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藏身于殇琦背后的承央脸上。 女子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躲在个小孩子背后,也不嫌丢人!” 殇琦怒道:“谁是小孩子?” 承央探出头来:“你这泼妇,我可告诉你,我师弟来了,他武功极高,还有,你看见站在我师弟身旁的这些人了吗,他们都是我的帮手,你再敢动我一根指头,我叫他们活吞了你!” 女子怒极反笑,笑声清脆如银铃,笑罢,她双手叉腰,扬起纤巧的下巴,一脸傲然之色:“哼,纵是他们一起上,难道我又怕了不成!” 宋郁此时走上前,来到承央背后:“师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承央闻声转头,看着宋郁脸上的银白色精钢雕花面具,愣了愣,半晌才问:“你是谁?” 宋郁也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承央与自己已是多年不见,当年离开藏凤谷的时候,自己脸上还堆满了紫红色疙瘩,如今三四年过去了,自己不复往日少年身形,而且脸上又戴着面具,也难怪承央认不出自己。 殇琦此时转头道:“师兄,你怎么倒把他给忘了,他就是你一心念着的宋师弟啊!” 承央睁大眼睛,似是十分吃惊:“你是宋郁?” 宋郁笑着点头:“宋郁见过大师兄。” 承央又惊又喜,张开双臂,一把将宋郁抱住,乐道:“哎呀我的宋师弟啊,真没想到能在今日与你重逢啊!” 宋郁见到多年未见的承央,心中也很是欣喜,伸手与他紧紧拥抱。 待二人分开,宋郁这才问:“师兄,你与这女子究竟有什么仇怨?” 承央顿时垮下一张脸来:“唉,说来话长,师弟啊,你师兄这几日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女子闻言大怒,顺手捡起地上一颗石子,飕的一下便往承央脸上砸,承央吓得忙缩到殇琦背后,宋郁眼疾手快,用手中剑鞘将那石子挡开。 只听那女子骂道:“倒大霉?!呸!算你说得出口!姑奶奶我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呢!” 承央仗着有宋郁和殇琦撑腰,重又大着胆子冒出头来,回道:“你倒什么霉,你那是撞大运好不好!若不是碰上我,你早死了!我好心救你一命,你却恩将仇报,当真是最毒妇人心!” 那女子气得粉面微红,她也不管宋郁等人在场,几步冲过来,便要往殇琦背后抢人。 殇琦一掌便向女子打出,嘴里叫着:“好生泼辣的丫头!我师兄救了你,你还不依不饶?” “呸!谁稀罕他救?”女子伸手接下殇琦一掌,殇琦只觉得一股巨力自对方掌心处袭来,手腕顿时酸麻不已,他心中一惊,忙撤回掌来。 众人将方才女子与承央对这一掌的情景都看在眼里,此时心中都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少女年纪轻轻,竟然能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女子逼退殇琦,身形灵活如飞燕,瞬间便转到承央背后,宋郁见她伸手便要去抓承央后衣领,忙挡在承央身前,出手格开那女子的手臂。 女子止住脚步,明亮的杏核眼瞪着宋郁:“你是要维护他?”随后她眼睛往余下的沐四等人身上转了一圈,脸上浮现出鄙夷的神色,“哼,一群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亏你们做得出!” 宋郁苦笑,忙拱手:“姑娘,有话还请好说。敢问我家师兄是怎样得罪了姑娘?若他做得不对,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宽恕了他吧。” 承央见殇琦不中用,便抛弃了殇琦这个靠山,扒着宋郁肩膀,躲在宋郁身后,此时听闻宋郁如此说,不满地插嘴:“我哪有什么不对?我可是一片仁慈医者心,好心救了她,却好心没好报!” 女子骂道:“你还敢说?看我不打死你!”说着抢步上前,一巴掌就要往承央脸上扇,宋郁无奈,只有出手阻拦,伸臂架住了女子手腕。 那女子一连两次出手,都被宋郁拦住,她自恃武艺高强,身法灵动,如今与宋郁交手不过两招,便知宋郁的实力远在自身之上。 她也不再硬拼,不甘心地收回手来。 宋郁又问:“姑娘可否告知在下,我家师兄是如何开罪了姑娘?” 女子闻言,一张俏丽的面庞顿时变得羞红一片,她眼中仍带怒气,狠狠瞪了承央一眼,只对宋郁说:“他做了什么,你且问他!”扔下这句话,女子脸色更红,转身便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跑去。 不一会儿,女子袅娜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一片柚黄枫红之中。 众人都把视线放在了承央身上。 承央见那女子走远,大松一口气,他从宋郁背后钻出来,站直身体,拍了拍衣上的尘土,整了整头发。 转瞬间,方才那狼狈的形象消失得荡然无存,此时的承央,容颜俊挺,身段修长,俨然一副儒雅的仁心医者模样。 他笑着拍了拍宋郁和殇琦的肩膀:“幸好有你们在,哈哈,哈哈。” 宋郁叹了口气,问:“师兄,你究竟对那女子做了什么?” 承央神色有些不自然,支吾半天,才说:“前些日子我去后山采药,巧遇一个女子昏倒在路旁,我将她扶起来,发现她嘴唇乌黑,腰腹之间有血迹,显然是中了兵器之毒。我赶忙喂了一粒解毒丸给她,又把她背回自己住的地方,为了给她驱毒疗伤,只好褪下她长裙解开她小衣,在她伤口处撒药粉。哪知道,撒着撒着,她就醒了……” 众人听到这里,茅塞顿开,一时都是哑口无言。 世间女子最重名节,即使是豪兴逸气的江湖儿女,该避嫌时也得避嫌。那女子伤在腰腹之间,这地方已算得上是隐秘,哪里可以随便给别人看的? 殇琦坏笑道:“方才那泼辣女子,就是你口中的‘她’,对吧?” 承央点头,说:“她醒来后,见如此情状,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望着我,淡淡来了一句‘天意如此,那便罢了’,然后,然后……” 殇琦忙问:“然后怎样?” 承央苦着一张脸:“然后她就要我娶她,还要我准备好贺礼,等她伤势痊愈,就跟她一起回她老家,向她父母提亲。” 殇琦实在没憋住,哈哈大笑出来,余下众人也都笑了。 庄十一一边笑,一边喟叹:“我怎么就没遇上这样的好事呢?老天爷啊,你什么时候也该顾念顾念我,找个美丽的姑娘来让我救上一救吧。” 殇琦道:“师兄啊师兄,你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从天而降一个美娇娘落到你手里,而且,人家还就认定你了!”他上前,猛拍承央肩膀:“依我看,此事好办,你先去向这姑娘的父母提亲,我马上出发,回谷中去找师傅,请师父出山,主持你俩的婚礼,岂不是大喜!” 承央推开殇琦的手,不高兴地说:“哪里来的大喜?你们难道不知我的脾性,这辈子我只愿寄情于山水,游历四海,将毕生精力奉献给我那一堆花花草草,我哪里有闲情逸致去谈情说爱,更别提娶妻生子。” 宋郁笑道:“娶妻之后一样可以寄情于山水,游历四海,我看方才那位姑娘貌美如花,个性直爽,将来若有她陪伴在你身边,帮你照料那一堆花花草草,岂不更好?” 承央摇头,神色苦楚:“帮我照料那堆花草?简直是做梦!那泼妇大手大脚,行为粗鲁,这几日在我的住处,把我的丹丸药粉奇花异草乃至锅碗瓢盆,不知弄坏了多少,还有,方才你们也看到了,她对我动辄又骂又打,我若真的娶她,岂不是要把小命送掉?” 殇琦道:“她之所以追着你打,是因为你不愿意和她一起回乡提亲对吧?” 承央道:“我当然不愿意,我又不想娶她,再说了,谁知道去了她老家,她父母是不是也同她一般剽悍,我又不会武功,到时还不被她一家人欺负死。” “你既然不愿意娶她,那就对她直说,赶她下山呗!” “这……这个……”承央搓搓手掌,“我是想赶她下山的,只是一来她太过野蛮,嘴巴又刁,我说她不过;二来,我见她那日孤身一人晕倒在路旁,只怕是有江湖仇家在追她,若赶她下了山……” 殇琦长长的“哦”了一声,“总之,师兄你就是担心她的安危嘛!” 承央脸色大窘,说不出话来。 众人摇头而笑,都在心里想:这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承央脸上受不住,忙转移话题,问宋郁:“你我多年不见,今日难得重逢。我听师傅说你去了皇宫里当侍卫,怎么如今又出现在这里?” 宋郁道:“我这次来,是想请师兄帮我个忙,为一个人治病。” “谁?” 宋郁指了指一直躲在马后的容翡,承央探头,上下打量了容翡一番,眼神忽然一亮:“他这病倒真是有意思,很有意思!来来来,到我住处去,我给他好好诊治诊治。” 承央这人,见到越难医的病越难治的伤越难解的毒,他就越兴奋。 熟知承央秉性的宋郁,回头看了呆愣愣的容翡一眼。 众人跟在承央身后,沿崎岖的山道一路前行,左弯右绕,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山腰一处宽敞平坦的地方,承央的木屋,就建造在那里。 木屋不大,左中右共三间厢房,外面围了一圈篱笆,篱笆和厢房之间的空地上,种满了珍稀草药奇花异卉,人还未走近,花草的清香已随风飘了过来。 承央带着众人走到篱笆前,正要伸手去推木门,右边厢房的门忽然啪地一声打开,方才追着承央打的那位美貌少女从房中走了出来。 承央搭上木门的手即刻一僵,少女看见他,又看他身后跟了这些人,冷冷一哼,乌黑光亮的长发一甩,扭头便回到房中,啪的一声又关紧了门。 殇琦掩着嘴笑:“大师兄,看来这位姑娘虽然粗鲁,却是十分识大体,知道你有客来,她自己先行避开了,不找你的晦气。” 承央撇撇嘴:“她要是真识大体,还会在你们面前追着我打吗?” 众人来到居中的那间厢房,但见屋内陈设十分简单,桌椅床凳全是木头竹子制成,收拾得干净整洁,一股草药的清香气在屋内萦绕不散。 承央搬了一个圆凳放在桌边,让容翡坐下,又让他将手从袖中伸出,搭在一个柔软白净的小巧布包上,自己随后也坐到桌旁,伸出修长的手指,搭在容翡手腕脉搏处。 片刻后,承央切完脉,又细看容翡面色,顺便叫容翡张开口,看了看喉舌。 随后承央起身走进里屋,悉悉索索地不知在干些什么,不一会儿他出来,手里捧着一只茶碗。 承央将茶碗放在桌上,拎起茶壶,倒了一碗热水进去,然后他将茶碗递给容翡,“喝了它。” 容翡却不接,他看看那茶碗,又回头去看宋郁,宋郁朝他点了点头,“喝吧。” 容翡这才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喝完茶水,承央将空碗从容翡手中接过,放在桌上,而后紧盯住容翡的脸,似乎是在观察他面色有没有什么变化。 容翡一开始面色如常,片刻后,却有一股如雾般的青紫色在他白皙的额头上忽隐忽现,容翡只觉得额头上忽然凉嗖嗖的,便伸手去摸,承央忙拦住他:“别碰!” 那股青紫色在他额头上游走,仿佛一条蜿蜒的青蛇,屋内众人见到这一情景,都颇感惊奇。 又过了片刻,青紫色渐渐消散,容翡的额头又恢复了以往的白皙光洁。 承央两手一拍,面带喜色:“果然不出我所料!” 宋郁问:“他究竟是中了什么毒?能不能解?” 承央道:“他这毒极为霸道,又盘踞得年深日久,若不是碰上我,管叫大罗神仙,也难以救得!” 沐四皱眉:“年深日久?可是,皇……呃,他是一个多月前才中的毒啊。” 承央沉下脸来:“你懂什么,还反过来质疑我不成?他这毒我看得清清楚楚,名叫‘紫雾青蛇’,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慢性毒药,自他中毒之日到现在,少说也有七八年的光景了。”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剧透一下,承央与那名女子,若不出意外,会是下一篇文中主角的爹妈。 还有,这章里的bug已修改~~ 第三十二章 紫雾青蛇 承央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上都露出吃惊的神色。 只有容翡眼神迷茫,似乎不明白承央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容翡十七岁登基,今年二十有二,如果承央所说无误,那就说明容翡中毒的时候不过才十四五岁而已。 那时的容翡还不是太子,只是在皇宫中寂寂无名的十二皇子,是什么样的人,会对当时不被任何人重视的十二皇子下毒呢, 沐四问,“紫雾青蛇是一种什么样的毒,对人有什么害处,” “害处可多了。”承央翘起二郎腿,“紫雾青蛇的一大特色,就是显效极慢,自服毒至最后毒发,分为冬眠破土吞噬三个时期,每个时期耗时三年,共需九年时光。到了第九年,也就是‘吞噬’的最后一年,毒性显效,那便是非死不可,任何灵丹妙药也救他不及。” 众人一听,再想到方才承央说容翡中毒已有七八年,不由得心中都是一惊。 承央继续说:“此毒刚进入体内的头三年,会如蛇冬眠一般,在人体中盘踞生根,在这三年中,中毒之人感觉不到丝毫不适,与常人无异。第四年后,到了“破土”时期,体内的毒蛇苏醒,开始活动,毒素渐渐侵蚀五脏六腑七经八脉,此时中毒之人开始肢体困倦失眠多梦心速增快易受风寒,与此同时,毒入小腹之下,勃发□,往往叫中毒之人纵欲伤身,愈发损其精气,在别人眼里看来,那就是贪恋美色好逸恶劳,外加身子弱,风一吹就倒。” 宋郁和沐四等人一听,心中想:这不正与容翡当年好色重欲荒废政事的表现一模一样? 庄十一已然心急,忙问道:“那到了第三个时期呢?” “第七年后,进入“吞噬”时期,毒素逆袭入人脑,叫人心智混乱,神识不清,口出恶语,疯疯癫癫,在旁人眼里看来,那就是疯了傻了。这种神智不清的状况会持续三年,而且越往后越严重,到第八年,毒素侵入更深,中毒之人会半身瘫痪,四肢僵冷,吃喝拉撒无法自理,只能躺在床上,靠人服侍。到了第九年,中毒之人全身瘫痪,连手指都不能动,只有眼睛可以略微转一转。待到第九年年底,紫雾青蛇九年期满,此时中毒之人五脏六腑已然全部溃烂,全身经脉血气逆行,临终那日,他会吐血不止,直到将体内溃烂的心肝脾肾全数吐出,他的命数这才算走到了尽头。” 众人听承央说完,面色越变越难看,一时间木屋内寂静无声。 承央叹了一口气:“好生歹毒的紫雾青蛇,非要人受尽折磨才能解脱,倒不如一瓶鹤顶红来得干脆,反叫人少受些苦楚。再说了,即使要用慢性毒药,也大可选择其他不那么歹毒的药物,唉,如果不是恨之入骨,寻常人是不会用紫雾青蛇来对付人的。” 说罢,他望了一眼坐在对面似乎对自己方才所说的话一无所知的容翡,脸上带了些悲悯的神色:“你这家伙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竟招来别人如此强烈的怨恨,给你下了那么狠辣的毒?” “坏事?”容翡一愣,而后低头想了想,想了半天似乎没有什么头绪,便又抬起头来,水亮的凤眼注视着承央,“我没做过什么坏事。” 承央摇了摇头:“如果你没做过坏事,那就是你命不好,遇上了一个世间少有的狠毒之人。” 殇琦冷哼,朗声道:“承央师兄你别听他胡说!他没做过坏事?他做的坏事那就多了去了!那天在客栈里,他非逼着宋郁师兄自打耳光,那不是坏事是什么?!当时要不是宋郁师兄拦着我,我早上去揍他了!” 承央闻言,看了一眼容翡,又抬头去看宋郁,眼神中有几分探究的神色。 容翡反驳道:“如果不是他先犯了错,我也不至于罚他,赏罚分明又怎么能算是坏事呢?” “他犯了什么错?!”容翡不说话倒还罢了,一说话,便叫殇琦怒火蹭蹭蹭窜上来,他怒视容翡:“他唯一犯的错,就是瞎了眼,明珠暗投,跟了你这个昏君!” 殇琦这一句话,叫承央恍然大悟,他看向宋郁,指着容翡笑道:“原来他就是你的主子,当今皇上?”说罢,他又仔细打量了容翡几眼,感叹道:“原来皇上也是一个鼻子一张嘴,还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模样,我以前一直以为真龙天子都是三头六臂,长着一个吓人的龙头脑袋呢。” 容翡听见殇琦和承央二人一口一个昏君皇上的,皱起眉头,转头去看宋郁:“皇兄,这两个人好生奇怪,是不是脑子坏了?” 殇琦骂道:“呸!你才脑子坏了!” “他叫你皇兄?”承央问宋郁,宋郁点点头,压低了音量:“他犯病,认错了人。” 承央点点头:“那说明我看得没错,他这毒的确已进入了‘吞噬’时期,不过,说来可真是奇怪……” “什么奇怪?” “我向来确信自己不会误诊,可今日却叫我犯了糊涂……你家主子这毒,据我推测,到现在为止应该是刚满八年,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半身不遂的症状呢?” 庄十一此时疑惑地开口:“皇上的神智昏聩之症,是一个多月前才犯的,如果说他如今中毒已有八年,不是应该从去年这个时候就开始神智不清了吗?可是皇上以前都好好的啊。” 承央闻言,又细细观察容翡面色,随后抓过他手腕来重新切脉,眉心微皱。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分,承央眼睛蓦地一亮:“有了!” 宋郁问:“找到原因了?” 承央眉开眼笑:“找到了!方才我没注意,此时细细查探,果然找到他体内有一股极为绵长的纯阳真气,护住了他经脉,与紫雾青蛇的毒素相抗衡,这才减缓了毒性的蔓延。” “真气?”庄十一大为不解,“皇上又不会武功,哪里来的真气?” 承央瞅了他一眼:“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想不通了?他自己不会武功,难道就不能借助外力将别人的真气导入体内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体内这股真气十分厚重,可见为他导入真气的那个人内功一定深厚异常,只怕是位不世出的武林高手。” 众人闻言,心头俱是一震,宋郁脑中千回百转,电光火石之间,已转过了十数个念头。 他此时已渐渐推测出了容翡被劫一事的大概经过。 容翡神智昏聩,并非花杀口中所说的那样,是司意兰下药所致,而是八年前中了紫雾青蛇之毒,毒发之症。 这就说明,容翡的病症,与七杀宫无关。 结合到容翡体内那股没来由的真气,“内功深厚异常的武林高手”,宋郁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一个人。 七杀公子,司意兰。 莫非是司意兰耗费自身内力救助容翡? 如果是他,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若他只是单纯想要救助容翡,又何必大张旗鼓地将容翡从皇宫中劫走? 而且,若是司意兰出手相助,那他绝不是一个多月前才出的手,而是从一年前,便开始用真气为容翡抵御毒性,是以将容翡的毒发之日推迟了整整一年。 难道说,一年之前,容翡与司意兰就已经认识了? 想来想去,宋郁脑子越想越乱。 他干脆不想了,直接问承央:“师兄,你方才说你有把握解紫雾青蛇的毒,是真的吗?” “那当然。”承央眉梢一挑,“我从来不夸海口。” 宋郁拱手:“那就请师兄尽力而为,解了皇上身上的毒吧。” 承央没说话,只略微歪着脑袋看宋郁,宋郁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正要开口,承央却从桌旁站起身,一把抓住了他手臂:“走,和我出去,我有话和你说。” 容翡见宋郁被承央拉走,忙站起来就要跟过去,宋郁回头吩咐他:“你先在屋里等我。” 容翡脸上的神色有些不情愿,但仍旧顿住了脚步。 承央见状,嘿嘿一笑,凑近宋郁耳边轻声说:“你真有本事,竟然把当朝皇帝给调|教得服服帖帖的。” 宋郁无奈:“师兄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承央但笑不语,拉着宋郁离开木屋,一直走到前方一处偌大山岩后。 二人在山岩后站定,承央脸上的笑容消失,换上了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他盯着宋郁:“宋师弟,你老实回答我,你如今究竟有什么打算?” 宋郁见承央十分认真,不由得也谨慎起来:“师兄的意思是?” “你当年出谷,师父和我都不赞同,我劝阻了你很多次,你一次也没把我的话给听进去。你出谷前,师父曾嘱咐过,要你在二十岁生日之后赶回谷中去见他老人家,我算了算日子,前几日是八月十八,刚好是你二十岁生日,怎么你反倒往我这里跑,把他老人家的嘱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提起师父的叮嘱,宋郁眼中有几分歉意:“实在是事出突然,我想先带皇上来找师兄解毒,然后再回谷中去见师父。” 承央点点头,一双深邃的眼睛朝宋郁脸上的面具瞟去:“话说,我从刚见面的时候起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一直戴着这个面具?” 宋郁顿了顿,避重就轻地回答:“皇上命令我戴的。” 承央“哦”了一声,随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蓦地两手一拍,眼睛一亮:“对了,师父曾说,到了二十岁时,你身上的药性就能解开,脸上那些疙瘩也就可以消失了,你现在恢复容貌了没?让我看看!” 说着,承央伸手便要去揭宋郁脸上的精钢面具,宋郁忙后退一步避开。 承央见状,装出一副含怨的样子来,不满地说:“你什么意思?难道不愿意让师兄看你的真面目?” 宋郁苦笑:“师兄,此事说来话长。” 承央摆手:“无妨无妨,师兄我喜欢听长故事。” 宋郁只好将逃离七杀宫恢复容貌撞上司意兰被迫戴上弑一苇的人皮面具等事情,一一向承央说了。 当然,司意兰强上了他那一件事,他略过不提。 承央听完,这才道:“久闻七杀宫主威震江湖,一手七杀追魂剑独步武林,我本来心中对他还有几分景仰,可惜,可惜,他竟然是个宵小之辈,喜欢趁夜偷袭,真叫人失望。” 宋郁又想起那一夜被司意兰强迫之事来,强自压抑了好几日的怒气又窜上心头,此时听承央如此说,便道:“师兄不必失望,他这人无耻之极,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杂碎畜牲!” “呃,这……不过是搞了次夜袭而已,也不能因此就称他为畜牲吧?” 宋郁不答话,他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嚼碎了自己咽,满腔怒火无处可去,只能自己硬憋着。 承央道:“言归正传,你还没回答我,今后究竟有何打算?” 宋郁沉默,良久方道:“其实,两个月前,我是想过辞去官职,返回藏凤谷。” “那你怎么又变卦了?” “不是我变卦,而是因为七杀宫突然派人劫走了皇上,当时我不明事情真相,只一心想把皇上带回来,便把辞官一事搁置了。” 承央瞅了他一眼:“你这个人,就是太较真,我看那皇帝虽然年轻,却一副不明事理的样子,就算毒解了,只怕也不是一位明君,你又何必死心塌地跟着他?” 宋郁摇摇头:“师兄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死心塌地要跟着他。” “哦?”承央挑眉,“那你是……?”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里要特别感谢在上一章留言的“579038”童鞋,她指出了上一章中的一处bug,火眼金睛哇,感激! bug我会马上修正,在这里也向所有追文的姑娘们表示我的感激之情,感谢你们一直支持我,我这个脑子时不时会被浆糊糊住的人才能坚持不懈地继续往下写,抱住你们,挨个儿亲!! 第三十三章 再遇司意兰 宋郁道,“师父常说,在其位谋其政,我既然当了这个御前侍卫统领,那就要承担起我应负的责任。而且,皇上其实……也有些可怜。” 承央不满地皱起眉头,“那你想承担这个责任到什么时候,我方才听殇琦说,皇帝竟然逼着你自打耳光,依你的个性,又怎么能忍受这种屈辱,” “等皇上身上的毒解了,顺利回宫,我会辞官返乡,回到师父身边。至于那日的二十个耳光……”宋郁微微一笑,眼中闪着莫名的光,“等时机一到,我自当如数奉还。” 承央哈哈大笑:“这才对嘛!否则那些耳光岂不白挨了?” 宋郁也笑:“师兄不笑话我就好。” 承央又问:“那你的意思,是坚持要我救他吗?” “是。”宋郁眼神坚定,“请师兄帮我这个忙,解了他身上的毒。” 承央叹口气,摇了摇头:“你啊,这死心眼的脾气倒一直没变……好,既然是你开口,我自当全力以赴。只不过紫雾青蛇的配方失传已久,毒性又过于霸道,我需要花些时间来配制解药,还需要花更长的时间来为你家主子调理治疗,恐怕得让你们在我这赤霞山上长住一段时间了。” 承央话音刚落,就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山岩后传出:“你想留他们住下?那可不行!” 随着人声,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从山岩后转了出来,正是逼着承央娶她的那名美貌少女。 其实宋郁一开始便知道那少女躲在岩石后偷听,只不过他在心里已把这位女子看做了自己大嫂,于是与承央说话的时候言语间并不避讳什么。 少女两手叉腰,又圆又亮的杏核眼瞪着宋郁:“不许你们在这里久住,吵人清静,再说了,我们这里可只有三间房,住不下你们那么多人!” 宋郁听她说“我们这里”,便两眼含笑地朝承央望去,承央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反驳道:“什么‘我们’,这地方是我的,哪里有你的份!我师弟要来我这里住,你管不着!” 少女大怒,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来指着承央的鼻尖:“你敢再说一句试试看!我告诉你,自打我住进你那破屋,你的房子家具花草,还有你这个人,都是我的!你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打死你!” 承央这下不光是脸,连脖子都一并红透:“你你你蛮不讲理!胡搅蛮缠!” “好了好了。”宋郁出来打圆场,他向少女拱手行了一礼,“这位姑娘,此番前来叨扰,实在是迫不得已。想必姑娘方才已经听见了,皇上身中剧毒,性命危在旦夕,世上只有师兄一人能救他。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姑娘忍耐些时日,等皇上体内毒素清除干净之后,我自会带着他离开,不再打搅二位。” 少女见宋郁态度和蔼,一席话也说得颇有道理,想了想,这才说:“中毒的只有皇帝一个人对吧?那就让他一个人留下不就行了,其余人等通通下山去,等皇帝好了,我自会通知你们前来接人。” “这……我会叫殇琦他们下山,只是,若姑娘不介意,可否让我留下来照顾皇上?他毕竟是真龙天子,自小在深宫中被人侍奉惯了,我如果离开,只怕他反而给姑娘带来麻烦。” 少女皱起了眉头:“我就说嘛,这些什么王公贵族皇室公卿是最讨人厌的,屁本事没有,毛病倒有一堆。算了算了,你就留下来照顾他好了。我可把话先放在前头,右边那间厢房是小姐我的香闺,闲杂人等不许进入!” 宋郁笑道:“自然不敢前去打扰。” “那就好!”少女点点头,随后又将视线移到承央身上,“喂,我饿了,你还不快去做饭!” 承央大为尴尬,他不敢去看宋郁此时戏谑的眼神,只好瞪起眼睛:“想吃饭自己做,凭什么支使我?” 少女冷冷一哼:“这话可是你说的,行,我去做饭。只不过,待会儿要是把你厨房烧了,你自己慢慢修!”说罢,长发一甩,转身便大步往回走。 承央登时大急,连话都来不及对宋郁说,就赶忙追了上去。 宋郁留在原地,看着少女和承央的背影,他二人斗嘴的声音不时传来——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弄坏我的锅灶,我可是手下不留情的!” “哼,怕我弄坏东西,那就别让我进厨房啊!” “君子远庖厨这句话你听过没?我好心救你,这些日子你在我这里,吃我的睡我的,你就不觉得心虚么?” “我心虚?呸!你偷偷摸摸脱我衣服,你为什么不心虚?” “我……我那是为了救你呀!” “少解释了,你就是居心不良,我早把你看透了!” “你!你讲不讲理啊!” 斗嘴声逐渐远去,消失在木屋中,宋郁不由得微微一笑。 此时却有一个声音,仿佛一阵清风一般飘入他耳朵里:“看什么呢,乐成这样?” 这声音极为优美悦耳,宛如风动碎玉,宋郁身子猛然一僵,他马上转头,对上一双潋滟动人的眼睛。 司意兰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仍旧是白衣翠带,气韵如兰,美玉一般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眉黛风流,难描难画。 他注视着宋郁,笑道:“怎么又把这面具戴上了?该不是为了容翡吧?” 宋郁见到他,先是惊吓,再是提防,最后才是愤怒。 他眼中冒出怒火,猛然一掌向司意兰打出,掌中凝聚了十足的内力和万分的怒气。 司意兰并未退避,只伸出一只手,动作优雅至极却又迅如闪电般地在宋郁出掌的那只手腕上一敲,下一刻,宋郁那雷霆万钧的一掌便偏了准头,轰的一声砸到了一旁的山石上。 碎石飞溅,宋郁掌心一阵抽痛。 宋郁咬牙,犹自不甘心,反手拔剑出鞘,雪亮剑光一闪,朝司意兰胸前刺去。 司意兰站在原地,仍是不避开,他伸出了另一只手,宋郁还没来及看清他的手法,剑尖已被司意兰轻轻巧巧夹在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指之间。 宋郁手上用力,想把长剑撤回,谁想那剑却仿佛被铁钳夹住了一般,无论宋郁怎样用力,剑尖仍旧纹丝不动,稳稳当当地被司意兰夹在指间。 司意兰眼中带笑:“还要打么?” 宋郁知道自己不是他对手,再打下去也不过是丢脸丢得更厉害而已,他心中万分不甘,只能恨恨地卸了手中力道。 他手上一松劲,司意兰两指便也即刻卸力,宋郁趁机撤回长剑,呛啷一声收剑入鞘,沉着脸转头便走,一面走一面在心中念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走了没两步,一股劲风带着兰花香气擦过他右肩,他眼角余光只瞄到一道白影一闪而过,随后司意兰便已站到了他身前。 司意兰拦住他去路,倾城的眼含笑凝视着他:“多日不见,还没来得及叙旧,怎么就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呢?” 宋郁瞪着他:“我和你有什么旧可叙?” “无旧可叙?你这话可真叫我伤心。”司意兰修长的眉宇微蹙,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来,上前一步。 宋郁即刻便要后退,司意兰轻轻一个弹指,又是一招隔空点穴,将他定在原地。 宋郁动弹不得,气得骂道:“你个无耻小人,又来这招!” “我也没办法,谁叫你每次都只想着逃跑。”司意兰来到宋郁身前,一把搂住他的腰,“要是你乖些,我也不愿意总是用这招来对付你。” “放手!”宋郁怒瞪着他。 司意兰的回答则是直接伸手揭下他脸上的精钢面具。 他把面具随手扔到一边,看着宋郁脸上那张弑一苇的脸,不由轻笑出声:“如果弑一苇见到这副场景,只怕会飞来一叶杀了我。” 宋郁依旧怒瞪着他:“你这个变态!做什么把弑一苇的脸罩到我脸上?还不给我撕下来!” “别急,撕是肯定要撕的。”司意兰朝宋郁眨眨眼,“毕竟,对着弑一苇的脸,我也提不起兴致来。” 宋郁闻言,心中悚然一惊。他如今最怕的就是司意兰提起“兴致”两个字。无论是中秋之夜在七杀宫倚兰殿,还是八月十八在小镇客栈后园中,司意兰每次提起“兴致”这两个字,自己都要倒大霉。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司意兰拦腰抱起,司意兰一个腾身,跃上林梢,身形轻如鸿羽。 宋郁大惊:“你要干什么!” 司意兰不答话,径自前行,宋郁此时才发现,司意兰脚尖轻踏一次树梢顶端的枝叶,便可借力向前飞行上百丈远,举止流畅优雅,如鸿鹄飞雁。 除了远在藏凤谷中的师父,宋郁生平再未曾见过任何人能施展如此轻功。 他不由得想起了司意兰的义父,司陌。 江湖传言,司陌招式诡异,举动如风,可如世外飞仙般凌空飞行数百米,其间脚下无需任何借力。 看来,司陌的确有此神功,而他的义子司意兰,只怕也是尽得其真传。 如此凌空飞行了半盏茶时分,司意兰抱着宋郁轻飘飘落下地来,停在一个山洞外。 司意兰走进洞去,山洞狭长幽深,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待拐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大亮,竟是一个与七杀宫入口处大小相似的光滑洞穴。 这洞穴顶部也与七杀宫入口处相似,嵌着十数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珠光璀璨,将原本黑黝黝的洞穴照得亮如白昼。 更令宋郁惊奇的是,洞中地上竟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洞内桌椅床凳,一应俱全,红木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洞壁上还挂着几幅字画,一眼望去,竟不像一个山洞,倒像是一间厢房。 宋郁打量着四周,司意兰低头轻声问:“喜欢吗?” “喜欢什么?” “这个地方。”司意兰浅浅一笑,“我特意命人为我俩布置的。” 作者有话要说:兰美人在众人千呼万唤之下终于再次闪亮登场,撒花! 感谢在第九章后面留言的“=+=”姑娘(汗……),指出了文中的一处细小错误,朱砂被花杀短暂附身了一下下,汗,已修改~~~ 还有一件事提醒大家注意:jj最近又有新抽法,那就是看不到v章后的留言,要查看章节留言,需要单击章节页面最下方的“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才能看到其他童鞋的留言自己的留言还有我给大家的回复。 最后,今天是平安夜,祝大家平安夜快乐!merry christmas eve! 第三十四章 又是危机 宋郁一听,险些没气得吐出一口血来,他瞪着司意兰,“谁要你准备,,谁又和你是‘我俩’,,” 司意兰轻笑,几步走到垂着浅绿色轻纱帐的床边,将宋郁放在了榻上。 兰花,无处不在的兰花。 纱帐上绣着兰花,锦被上画着兰花,就连垫在头下面的软枕,上面也绣着一枝接一枝的兰花。 洞中满是幽兰清香,沁人心脾。 而最大的那朵会行走的兰花,此刻正坐在榻边,一双动人的眼眸凝视着动弹不得的宋郁。 宋郁全身僵硬,八月十八那一夜的场景重又浮现在眼前,他咬紧牙关,尽力忍住自己内心的恐慌,对司意兰说:“我告诉你,如果你再敢羞辱我,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拉着你同归于尽!” 司意兰闻言,勾起唇角,似乎觉得宋郁口中的威胁非但没有半分力度,反而叫人觉得好笑似的。 宋郁看见他唇畔的笑意,不由大怒:“姓司的!你别小瞧了我,总有一天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总有一天你会做到的。”司意兰哄着他,竟仿佛是在哄一个任性至极的小孩子,“我会随时恭候宋统领大驾。” 宋郁更怒,还要骂,却见司意兰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个刺绣精美的兰花荷包。 司意兰将荷包打开,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拔掉小瓶塞口,从瓶中倒了两滴透明无色的液体出来,沾在指尖,便要向宋郁脸上伸过来。 宋郁眼看那沾着液体的指尖越来越近,吓得瞪大眼睛:“这是什么?你要干什么!” 他此时万分痛恨司意兰的隔空点穴功夫,每次都叫他难以动弹半分,想逃却逃不了。这次也是一样,他只能身体僵直地躺在床上,任由司意兰将那来路不明的液体擦到他脸上。 自鬓角到下颚,司意兰手指游走,将指尖液体均匀涂抹开来。 宋郁只觉脸上被液体沾到的地方隐隐传来一股凉意,片刻后,竟然又隐隐传来一股瘙痒的感觉。 司意兰此时伸手,从宋郁鬓角处一揭,宋郁只觉脸上一凉,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已从自己脸上撕了下来。 司意兰将小瓶重新塞好,而后拿在宋郁眼前晃了一晃:“现在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吧?” 宋郁眼睛紧盯住那个晶莹剔透的小瓶,苦于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意兰又把它放回到兰花荷包里。 司意兰将荷包系回去,抬眼便见宋郁死死盯着他腰间,司意兰微微一笑,伸手捏起宋郁下巴:“别看它,乖,多看看我。” 你要我看你我就看么?做梦! 宋郁心中有气,干脆下死劲盯着兰花荷包,半点不看司意兰。 下一刻,眼前一暗,宋郁还没来得及反应,柔软温热的唇瓣已落了下来,含住他嘴唇。 这个吻十分温柔,也包含着十分的耐心,司意兰轻啄着宋郁的双唇,不时用湿热的舌尖舔弄他,企图打开他双唇,长驱直入。 宋郁心中一半愤恨,一半屈辱,两片嘴唇被舔得**的,口鼻间满是司意兰身上那股清雅的兰花香气。 他似乎被舔得受不住,双唇又禁不住软舌的戳弄,牙关一松,那调皮的舌头便灵活地钻进他口中。 宋郁等的就是这一刻,湿热柔软的物体刚钻进来,宋郁两排牙齿即刻用力,狠狠一咬! 只听一声闷哼,却不是司意兰的声音,而是宋郁自己的声音。 舌尖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宋郁疼得皱紧眉头。 他在心中大骂:可恶的司意兰,恁的狡诈! 原来司意兰早察觉到宋郁的意图,宋郁刚要咬,他就迅速退了出去。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又痛又气的宋郁,笑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滋味可不好受吧。” 宋郁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拿眼睛狠瞪着他。 司意兰摇摇头,凑上前,抬起宋郁下巴:“乖,把嘴巴打开,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宋郁自然是死不松口,司意兰叹口气,指尖稍一用力,宋郁只觉腮帮酸痛,被迫张嘴。 司意兰仔细看了看,道:“还好,只是咬伤了一个小口子,流了点血,不严重。” 他收回手,宋郁连忙合拢双唇。 司意兰倒也不再有其他动作,只认真凝视着宋郁的脸,秋水潋滟的眼中满是温柔的神色。 他伸出手,莹润如玉的指尖轻柔地滑过宋郁的眉眼嘴唇。 宋郁骂道:“恶心!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司意兰停下手来,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这笑意十分温存,却又带着一丝几乎无法捕捉到的黯然:“真像,尤其生气的时候,最像。” 宋郁心头一凛,他想起八月十八那一夜,司意兰看到自己真面目后骤然变得温柔异常的举止,心中不免疑惑:莫非自己长得很像某个司意兰认识的人? 那个人会是谁呢?是司意兰的朋友?还是司意兰的情人? 宋郁问:“你说我像谁?” 司意兰并不回答,他目光幽深,一双倾城的眼明明是在凝视着宋郁,但那悠远的眼神却让宋郁觉得司意兰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透过自己,在看一个飘渺的幻影。 司意兰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喃喃道:“花杀其实一点也不像你,这些年我怎么会看走了眼?反倒是这个人,这个人最像你,只是……怎么可能……” 眼见司意兰自言自语,不知在对着谁说话,脸上的神情仿佛梦魇一般,宋郁莫名地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忙出声大喊:“喂,你醒醒!” 似乎被宋郁这一声喊唤回了神智,一丝流光从司意兰清澈如水的眼眸中闪过,他住了口,脸上的神情也恢复如常。 宋郁道:“我刚才的问题你怎么不回答?快告诉我,我到底像谁?” 司意兰盯着他,良久方展颜一笑,他开口,却并不回答宋郁的问题,反而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一个人如果长大,容貌会有多少改变呢?” 宋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司意兰这话是什么意思,司意兰似乎也并不想要他回答,只自问自答地说:“就比如说我,长大后容貌也变了很多,再也看不出少年时的模样。” 他不再说话,也不再搭理宋郁,只是站起身,走到一旁,拿起桌上一面菱花镜,揽镜自照起来。 他这一照就照了许久,脸上那专注的神情叫躺在床上的宋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司意兰,不光是个好色的断袖,还是个喜欢照镜子的变态! 宋郁在心中哀叹:苍天啊,我生平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要让我落在这个变态手里? 洞内的夜明珠依旧散发着温润的光,不知过了多久,司意兰终于不再对着镜子盯着自己看,而是拿着镜子走到床前,在榻边坐了下来。 他摇了摇手中的菱花镜,问宋郁:“你想不想看看自己究竟长着怎样一张脸?” “想!”宋郁脱口而出,眼睛紧盯着被司意兰握在手中的那面菱花镜。 他已有近七年未曾见过自己的真面目,虽说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对容貌并不应该太过在意,但那毕竟是自己七年未见的脸,又加上司意兰老说他像这个像那个的,勾起了他的好奇。 “想看可以。”司意兰眼尾一挑,潋滟的眼中颇有几分挑逗的神色,“你乖乖让我亲几口,我就让你看。” 宋郁气结:“你做梦!” “你确定?”司意兰又晃了晃手中的铜镜,不时有反光自光滑镜面折射而出,晃花了宋郁的眼睛。“这机会可不常有。我先告诉你,只有你我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我才会把你脸上的面具撕下来,你以后如果想看自己的脸,得求我才行。” 宋郁咬牙,忿忿地转过眼:“呸,有什么稀罕,不看就不看!” “这话可是你说的?” 宋郁咬紧牙关不开口。 “那好,有骨气,不看就不看。”司意兰动听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他反手一扔,菱花镜掉落在羊毛地毯上。 “其实我一直想说,宋统领你的脑子似乎不是很灵光。” 宋郁眼珠子转向司意兰:“你什么意思?” 司意兰一笑,伸手捏住他下颚,直接低头在他唇上深深一吻。 宋郁瞪大眼睛,等司意兰的唇一离开,宋郁便破口大骂:“你这个变态!” 司意兰挑眉:“我只是想证明你脑子不灵光而已。你看,如果我想亲你,那我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想亲几次就亲几次,你永远无法反抗。我方才一片好心,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可以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你却偏不答应,白白浪费了大好时机,你说,你是不是脑子太笨?” 宋郁被他这句话噎得一口气上不来,一张脸气得通红。 司意兰朗声大笑,伸手便去解他衣带,宋郁惊骇万分:“你你住手!” 司意兰恍若未闻,手上动作不停,宋郁焦急不已,忙说:“司意兰,你身为七杀宫主,名震江湖,天下多少人对你举目仰望,你怎么可以做这种逼人苟且之事,难道不怕传出去被武林同道耻笑吗?!” 司意兰挑眉:“无妨无妨。我这人无耻之极,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杂碎畜牲,会做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宋郁一听,这才知道自己在山岩后与承央的那一番交谈,早被司意兰给一五一十地偷听了去。 第三十五章 一吻换一答 事已至此,宋郁知道求情无用,干脆破罐子破摔,一连串地叫骂起来,“老子说得没错,你就是无耻的小人杂碎畜牲,你生儿子没□,不对不对,你个断袖哪里来的儿子,哈哈,活该你断子绝孙,你等着,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老子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戳你的□!你在老子身上做过的事情,老子要一百倍地返还给你!” 宋郁骂骂咧咧,一直骂到司意兰祖宗十八代,但他越骂,司意兰脸上的表情就越开心,宋郁骂到狠辣处,司意兰还低下头去亲了他好几口。 “你,你这个变态!”宋郁骂得口干舌燥,嗓音都嘶哑了几分,“被人骂还那么开心?简直是脑子里有病!” 司意兰但笑不语,他手一拉,将宋郁的裤子轻轻巧巧地褪了下来。 光|裸的双腿暴露在空气中,宋郁这下不骂了,他咬紧牙,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似的,死死盯着司意兰。 “何必这么看着我?”司意兰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宋郁安静地趴伏着的小兄弟头上轻轻一弹,宋郁身子一颤,“该做的我都会做,你生气也没用。” 他将宋郁翻过身,让宋郁趴在床上,自己则伸出手,沿着宋郁挺翘紧窄的臀部滑了进去。 宋郁头埋在枕间,闷闷地传出一句话来:“司意兰,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好啊,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双臀被分开,隐秘的地方被人细细打量,宋郁双眼紧闭,嘴唇被咬得差点出血。 轻柔的声音传来:“怎么伤得这样严重?你不该第二日就强撑着骑马的。” 宋郁不说话,只在心里暗骂:做什么装出一副假惺惺的关怀口气来,还不都是你害的! 自客栈那一夜过后,宋郁身下的疼痛一直没有消失,他自己觉得耻辱,不愿去查看那一处的伤口,也没有上药,任由那处红肿着。 片刻后,一股湿凉的感觉袭来,却是司意兰用手指挑了膏药,替他均匀涂抹在伤口处。 药膏接触到隐蔽处破损的皮肤,立即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下一刻,那股刺痛骤然加剧,司意兰的手指已钻入宋郁体内。 宋郁身体越发僵硬,司意兰轻声安抚他:“别怕,我只是给你上药。” 修长的手指在他体内进进出出,冰凉的膏药随着司意兰的手指不断被送入,涂抹在受损的甬道内。 膏药的清凉缓解了隐秘处火辣辣的不适,可体内的异物却让人万分难受,等到司意兰终于撤出手指,宋郁已被弄得满头大汗。 司意兰替宋郁擦完药,站起身走到一旁,在红木支架上的水盆里清洗双手。洗干净之后,又用洁白柔软的绵巾擦干,这才回到床边,替宋郁将纨裤穿回去。 宋郁万万没想到司意兰竟会放过自己,他正在想司意兰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突然身子被翻过来,他仰面朝上,火热的亲吻随即迎面而来。 这吻又深又重,热情而缠绵,灵动的软舌探入宋郁口中,卷起他并不情愿的舌尖,含吮嬉戏。 宋郁被吻得喘不过气来,他反射性的伸手去推,等手掌碰到了司意兰身上的白衣,这才发现自己手脚竟然能动了。 原来司意兰在亲吻宋郁的同时,出手拍开了他身上被制的穴道。 宋郁心中一喜,随即手中聚力,右手一掌就向司意兰打去,司意兰仍旧吻着他,反手一扣,轻轻松松地扣住他右手脉门,叫他那一掌顿在半空,动弹不得。 司意兰松开他的嘴唇,微微抬起身,宋郁这才看到他眼里如火般燃烧的**。 “你伤还没好,我今天不抱你。”司意兰清澈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暗哑,“但你如果再不乖一点,别怪我不怜惜你。” 见司意兰眼中的□一触即发,宋郁当即不敢再动,掌上也卸了力。 “这才对。”司意兰在他脸上轻啄了一口,随后翻身上床,躺在宋郁身边。 他搂紧宋郁劲瘦的腰肢,将宋郁圈在怀里,不时在宋郁额头脸颊唇边落下细吻。 火热的硬物隔着层层衣衫,抵在宋郁腿间,宋郁身体僵硬得宛如一块生铁,手脚虽然已获自由,却不敢再次莽撞出手,生怕自己稍微一动,这个紧抱着自己的变态就会突然发难。 司意兰吻了他很久,腿间鼓胀的地方才慢慢消退。他叹了口气,凝视着宋郁澄澈的眼睛,“你知道吗?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床上为了别人压抑自己。” 宋郁听得火气直冒,他在心里想:那又怎么样?好像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明明被强迫的人是我! 司意兰犹自说道:“你看我对你好不好?你也是男人,应该明白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该有多难受吧。” 宋郁瞪了他一眼:“那是你自己定力不够!” 司意兰呵呵一笑,又凑过来亲了宋郁一口:“也是。中秋那夜在倚兰殿,我的定力就比现在好得多。” 宋郁听司意兰提起中秋之夜,又想起司意兰那一晚对容翡不寻常的态度来,再加上今日承央说的那一番话,宋郁禁不住问:“你是不是和皇上早就认识了?你知道他身上中了紫雾青蛇的毒吗?” 司意兰眨眨眼,纤长的眼睫宛如一把小巧的扇子:“你亲我一下,我就回答你这个问题。” 宋郁闭上嘴,别过眼不理他。 司意兰莞尔一笑,凑过来快速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你!”宋郁大怒。 “我说你脑袋不灵光吧。”司意兰眼中带着戏谑的光芒,“方才那次教训怎么一点也没记在心上?” 宋郁恨得牙痒痒,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等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才想:这变态说得有理。自己此时不过是一条砧板上的鱼,反正是一样地要任由司意兰欺辱,还不如借此时机,将事情真相弄个明白。 打定主意,他直视司意兰潋滟的双眼:“你方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哪句话?”司意兰装傻。 宋郁气得脸色微红:“就是就是刚才……呸!我问你,你是不是和皇上早就认识了?” 司意兰绯红的薄唇微微凑近了些:“喏,亲一下,我就回答你。” 宋郁压下心头翻滚的血气,两眼一闭,壮士断腕一般地伸过头,嘴唇在司意兰柔软的双唇上胡乱碰了一下。 只碰了一下,宋郁便迅速缩回头来,他脸颊隐隐发烫,强自镇定地睁开眼,却不敢去看司意兰的脸:“回答我。” 司意兰满意一笑:“果然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感觉更好一些。” 宋郁怒道:“别瞎扯,回答我的问题!” “好,好,我这就回答。没错,我与容翡早已相识,若说具体时间,想必你也猜到了,正是一年之前。” 宋郁忙问:“用内力帮他延缓毒性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司意兰却不说话,只伸出莹白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形状优美的薄唇,“一个吻,只能换一个答案。” “你!” 司意兰一笑:“你来我往,公平交易,天底下哪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你亲了我一下,我已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你若还想再问,那就必须得再亲我一下才行。” 宋郁磨牙,他想:也罢,今日且豁出去,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再说。 于是他闭上眼,又凑过去亲了司意兰一口,二人双唇相触,宋郁正要后退,却被司意兰搂住后脑,结结实实地亲了下来。 等司意兰放开他,宋郁已是脸红气喘,被含吮得通红的双唇上泛着亮晶晶的水光。 宋郁刚要骂,司意兰抢先开口:“没错,为容翡输入真气抵御毒素的人正是我。” 宋郁心想:果然如此。他再次开口,本来想问“为什么你会帮他?”,想了想,换成了“皇上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地耗费自身内力来救他?”。 一个问题要用一个亲吻来换,对宋郁而言代价太大,于是他想法设法让每一个问题切中关键。 司意兰不说话,一双动人的美眸看着他,宋郁撇了撇嘴,万分不甘地又将嘴唇凑了过去,司意兰含住他双唇,又是一番彻底的舔弄之后,才放开他。 “我有一件想要的东西,容翡答应帮我找到它,于是我和他订立了契约,我为他解毒,他为我找到那件东西。” 就这样,一个亲吻换一个回答,陆陆续续的,宋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代价是双唇被亲得红肿一片。 如此频繁的亲吻让宋郁觉得万分难堪,他一张脸此时已然红透,口鼻间满是司意兰的兰花清气。 一问一吻一答的声音就这样循回往复,不断在洞穴内响起。 “既然一年之前就与皇上结识,那过去的一年之中,你是怎样为皇上解毒的?” “七杀宫内没有紫雾青蛇的解药,容翡中毒已久,七杀宫的秘宝三生丸对他无效,于是我只能用自己的真气护住他经脉,每个月圆之夜,我都会潜入皇宫,将真气输入容翡体内。” “三生丸是什么?” “就是花杀给你的那三粒丸药。那孩子也真是大方,一出手就将自己唯一的三粒三生丸给了别人。” “为何两个月前,你要派人将皇上劫持出宫?” “容翡体内毒素发作得愈发厉害,每月一次的治疗已经不够,需要每隔半月便为他输入一次真气才行。我虽然内力高深,自身真气终究也并非无根之水,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再加上从七杀宫到京城也颇有一段距离,以前每月往返一次尚可,后来变成每半个月便须往返一次,太过折腾,也耗费我太多内力,无奈之下,只有制造劫持皇帝的假象,将容翡带回七杀宫。” “这么说来,皇上派我将花杀抢回宫,也是为了你们入宫劫人做铺垫,好叫别人以为七杀宫劫持皇上是为帮花杀报复,从而不至于泄露了皇上中毒的秘密?” “唉,这个问题你都自己回答了,竟然还耗费一个吻来问我,真笨。来,乖乖的,再亲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我叉腰狂笑ing~~~~ 第三十六章 倒戈 这一日,司意兰对宋郁肆意轻薄,亲了摸了不知多少回,直到宋郁忍无可忍,出手反抗起来。 司意兰见宋郁气得满脸通红,两眼冒火,笑道,“算了,反正今日这豆腐也吃得够了,就且先放你回去,免得你下次见我的时候又要出掌打我。” 他手往宋郁腰间一拍,再次制住宋郁穴道,随后从腰间兰花荷包内取出一个小瓶来。 宋郁看时,却发现这个小瓶与方才那个小瓶不同,方才那个小瓶晶莹剔透,瓶中液体也是透明无色,而司意兰此时握着手中的小瓶,却是通体碧绿,玉润生光,乃是上等的翡翠质地。 他心头一跳,方才那个透明瓶中所装液体是用来撕除人皮面具的,那此时这碧玉瓶中所装的东西,莫非是用来把人皮面具重新粘到他脸上去的? 他没有猜错,只见司意兰打开瓶塞,照样倒了几滴无色透明的液体在指尖,伸手便往他脸上抹。 宋郁心中追悔莫及:早知道后来被迫亲了这变态那么多次,一开始他拿着镜子在自己面前晃的时候,就应该一口答应他的条件,用一个吻换一次看到自己真面目的机会。 这下倒好,脸没看着,还白白委屈了自己的嘴巴。 司意兰将瓶中液体在宋郁面部边缘涂抹均匀,随后将弑一苇的那张脸又重新覆盖到了宋郁脸上。他手指轻轻一按,那人皮面具便巧妙地与宋郁的脸部肌肤紧紧贴合在一起,不露丝毫痕迹。 司意兰盯着他看了看,满意地点头:“罗刹做出来的东西果然不错,下次让他再给我多做几张脸备用。” 不出宋郁所料,这张天衣无缝的面具,还有那两瓶专门用来卸除粘贴面具的液体,都是七杀宫第四堂主——千面罗刹的杰作。 司意兰将小瓶收回荷包内,随后一把将宋郁抱起来,往洞外走去。 宋郁被他这样抱着,感觉很是屈辱:“我有手有脚,不用你抱,快解开我穴道,放我下来,我自己回去!” 司意兰开口,语调轻柔,言语中的内容却叫宋郁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听他道:“宋统领,并不是我小瞧了你,只是山中树木繁茂,遮天蔽日,地形又陡峭复杂,再加上你轻功不算上佳,如果放你自己回去,只怕你走到天亮,也找不到你师兄住的地方。” 宋郁咬牙,心中却也知道司意兰这话说得虽不中听,倒也是实情。 司意兰抱着不甘心的宋郁来到洞外,只见红日西垂,归鸦绕树,天色已是昏黄。 司意兰脚尖一点,便如来时一般,腾云驾雾似的跃上树梢。 他一身白衣翻飞,轻盈飘逸,在高高的树林顶端御风而行,宛如一朵盛放在橘黄色夕阳之中的玉白素兰。 宋郁被司意兰抱在怀中,微凉的晚风迎面而来,带着丝丝幽兰清香,脚下是枫红柚黄的茂密层林,眼前是半隐半现的彤红斜阳。 天高云淡,清风流远。 半盏茶时分过后,透过重重枝叶,承央所住的木屋已依稀可见。 宋郁一看见隐约从层林中露出的一角屋檐,便即刻喊:“快放我下来!” 他心中又是惭愧,又是焦急:若是这副暧昧的模样被承央和殇琦他们看见了,自己这一辈子也别想在他们面前再抬起头来。 司意兰倒也听话,从善如流地跃下地,站定之后,伸手拍开了宋郁穴道。 宋郁甫得自由,当即便从司意兰怀中跳下来,他此时视司意兰如洪水猛兽,一落地便要往外跑,谁想还没来得及迈步,司意兰一把捉住他手腕。 宋郁扭头:“放手!” 司意兰轻轻一笑,橘红色的夕光倒映在他清如秋水的眼睛里,越发显得他一双眼波光潋滟,叫人难以直视:“宋统领,我好心将你送回来,你怎么也不请我进屋里坐坐?” 宋郁瞪他:“你哪里来的好心?难道不是你硬把我从这里劫走的?” “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司意兰面无惭色,“宋统领,我已将自己与容翡之间的渊源向你解释了一遍,你该明白我与你家主子是友非敌,也该明白你我目标一致,此时应该共同进退才是。” 宋郁甩开他的手,神情严肃:“司宫主方才在洞中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一家之言,究竟是否属实,还需等皇上解了身上的毒恢复神智之后才能辨明真假。” 司意兰眉梢一挑:“你不相信我?” “司宫主足智多谋,在下多留个心眼,也是应该的。” 司意兰闻言,脸上笑容仍在,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落寞之色。 宋郁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怔愣,他还在想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司意兰神色却已恢复如初,他笑道:“也罢,你现在无法信我,也可说是情有可原。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今日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字虚假。” 说这话时,司意兰凝视着宋郁,潋滟幽深的眼睛里一片坦然。 宋郁一时反而不知该说什么,正在此时,却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宋郁忙转头,却见一道深蓝色身影在不远处树林间左张右盼。 那是位年轻男子,眉目俊雅,神色惶急,正是承央。 原来白日里承央追着那女子进了厨房,他好说歹说,才将那个被他称之为“灶王爷的死对头”的女子请了出去。 眼看天色已过晌午,家中又来了容翡这般叫人不得不好好招待的客人,没奈何,承央只有挽起袖子,老老实实烧火做饭。 等他做好一大桌饭菜,端到房中招呼众人来吃,却发现宋郁迟迟不来,于是他出门来到山岩后寻找,却见宋郁的银白色精钢雕花面具落在地上,人已行迹杳然。 承央吃了一惊,忙带着面具奔回屋内,对众人说了宋郁离奇失踪一事。 容翡一见他手中的面具,几步上前,一把便夺了过来,藏到自己怀里。 沐四和庄十一对看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之色,二人站起身,手握兵器向外走去,他俩打算分头进入树林,去寻找宋郁。 殇琦与那名女子也觉得事出蹊跷,两人一起出门,追上沐四和庄十一,与他二人一起在树林中细细搜索。 唯有不懂武功的承央和容翡被留在家中。 承央本来也要跟着去找宋郁,那女子却对他说:“你又不会功夫,跟着我们去反而是个累赘,你留在家里,万一你师弟回来了,也好有个照应。” 承央无奈,只好在木屋中留守。 可他一直等到日头西沉,暮色渐起,屋前空地上仍旧没有半个人影出现。 不但没等到宋郁,反而连那四个出去找人的也再没回来,承央心中焦急,按捺不住,便溜出来寻人。 也算他走运,没走几步,便在屋后树林内撞上了宋郁和司意兰。 一开始他只顾四处张望,压根没看见被粗壮树干拦住的宋郁二人,宋郁转头看见了他,这才唤道:“师兄!” 承央听见声音,脸上顿时浮现喜色,他远远地朝宋郁站的地方望来,并未看到宋郁的脸,只看见宋郁那一身熟悉的黑衣,便喜滋滋地几步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我说师弟啊,你这大半日都去哪儿了,你……” 话没说完,半途戛然而止。 此时承央距离宋郁只有数步之遥,他却不敢再上前,只站在原地。 他看看宋郁,又看看司意兰,最后皱着眉头盯着宋郁脖子上那张弑一苇的脸,警惕地问:“你是谁?” 宋郁狠狠瞪了一眼旁边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罪魁祸首,无奈地对承央说:“师兄,我是宋郁。” 承央满脸狐疑,宋郁只好又说:“我不是今天才告诉过你,我被人陷害,脸上戴着人皮面具吗?” 承央闻言,想起白日里宋郁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这才放下心来,他大步上前,上下仔细打量宋郁一番,见宋郁完好无损,这才说:“你到底跑哪里去了?殇琦他们以为你出了事,全都出去找你,到现在还没回来。” 宋郁脸一红,又想起方才在洞中的场景来,他心头有气,却不能在承央面前发作,只好将眼光化为利刃,嗖嗖嗖朝站在一旁的司意兰砍去。 承央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看到司意兰那张如玉如瑛的脸,承央一愣,半晌后才问宋郁:“这位翩翩佳公子是谁?” 不等宋郁开口,司意兰已含笑拱手,举止文雅,眉目动人:“在下姓司,名意兰,见过神医。” 承央搔搔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哪里是什么神医,司公子谬赞了。司……咦,司意兰?!” 反应过来的承央瞪大眼睛,神色变得惊讶万分,他伸直方才用来搔脑袋的那只手,指着司意兰:“你,你,你是七杀公子司意兰?!” “正是在下。” 承央仍是震惊,他盯着司意兰上下打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打量了好半天,他才转头去问宋郁:“师弟,你不是说司意兰无耻之极,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杂碎畜牲吗?怎么一个畜牲,竟然生得如此美貌,还如此气度非凡?” 宋郁恨恨道:“人不可貌相,师兄你千万别被这畜牲披着的人皮给骗了!” 司意兰摇头叹息,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他温柔地说:“宋统领,虽说在七杀宫之时你对我有所误会,是以一直以小人之心揣度我君子之腹,但方才我不是早将事情真相与你解释清楚了么?我们明明是友非敌,我也是一心为了皇上着想,为何你还依依不饶定要用如此难听的言语来讥讽于我?” 司意兰的声音本来就动听悦耳至极,此时又刻意放得轻缓,再配上他微蹙的眉尖,美玉一般的面庞,当真是叫人再硬再冷的心肠,也化成了一滩温水。 承央这副既不硬又不冷的心肠那就更别提了,他此时见司意兰这般模样,心中顿时大生怜惜之意,他转过头,颇为不赞同地瞪着宋郁:“师弟,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既然人家都把原委解释清楚了,又和你是一条道上的,你怎么还是顽固不化,不肯与人家化干戈为玉帛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更得晚了点,等更新的姑娘们,我对不起你们,抹泪~~ 看在我熬夜更文的份上,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第三十七章 登堂入室 “师兄,你你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承央竖起眼睛,摆出一副师兄的样子来,“既然我不知道内情,那你就应该把事情的经过给我讲清楚,让我来评这个理,” 真实内情宋郁哪里敢讲,他有苦说不出,心中又是憋闷,又是气愤。 “你看,你讲不出来了吧,师弟啊,不是师兄我说你,男子汉大丈夫,最要紧的是心胸宽大,要宽以待人……”承央开始絮絮叨叨地教训起宋郁来。 宋郁被迫听着承央在耳边聒噪,满腔怒火难以宣泄,脸色极为难看。 反观罪魁司意兰,却是双眸含笑地看着宋郁被承央数落,一副闲适舒心的样子。 宋郁气极,也不管承央说的是什么,掉头就走。 承央瞪大眼睛:“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不听了?” 宋郁朝木屋走去,他心中有气,便把地上的枯枝败叶当成司意兰,狠狠踩踏,一路猛踩过去,踏碎枝叶无数。 承央追在他身后,一边跑一边喊:“我说师弟,你年纪大了就不听师兄的话了吗?师兄这是在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唉,你这么倔强,将来是要吃亏的……” 司意兰脸上笑容依旧,他抽出别在腰间的玉骨扇,唰的一下打开,悠悠然摇着扇子,跟在二人身后。 就这样,司意兰成功登堂入室,变成了承央的座上宾。 承央领着司意兰进屋的时候,容翡正抱着承央捡回来的银白色精钢面具,坐在桌边饮茶。 他看见司意兰,一时间连茶水也忘了喝,凤目圆睁,似是十分惊讶。 司意兰也看见了他,便朝他浅浅一笑:“殿下,多日不见。” “你……你不是那个姓司的宫主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本座不放心殿下,是以特地前来探望。” “你不放心我?”容翡站起身,退后一步,脸上神色甚为狐疑,“你不是还派手下追杀我吗,又怎么会不放心我呢?” 承央闻言,即刻向司意兰看去,眼神中有几分疑惑。 司意兰对承央笑道:“不过是一场误会。神医今日想必已经为皇上切过脉,应该知道他中了紫雾青蛇的毒,不瞒神医,为皇上输入真气抵制毒发的那个人,正是在下。” 说着,司意兰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对承央解释了一番,所说内容与他今日告诉宋郁的别无二致。 承央听司意兰说完,两手一拍:“原来如此!我还说谁能有如此深厚的内功修为,原来是你。果然,果然,除了你,江湖上也再没有别人能练出这股至阳至纯的真气来。” 容翡皱着眉头:“你们在说些什么?” 承央道:“唉,皇上,我说了你也不明白,你现在生了病,很多事情不记得了。” 容翡依稀记得白日里承央与他切脉的事,于是他问承央:“我的病很重吗?要多久才能治好?” 承央掐指一算,道:“至少需要六个月。” “……六个月?”宋郁没有想到竟需要那么久的时间,“能不能快些?” 承央斜他一眼:“我这是治病救人,又不是骑马赶路,哪里能说快就快的?就好像熬草药,需要文火慢煨的时候就只能慢慢来,若改用猛火催涨,快倒是快了,却把药效给催没了。” 宋郁有些为难:“非要六个月?” 承央斩钉绝铁:“非要六个月!”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六个月?那可不行!” 紧接着,一个身穿浅黄夹袄嫩柳百褶裙的妙龄女子走了进来,正是宋郁的“大嫂”。 女子眼光在宋郁和司意兰身上转了一圈,她问承央:“这两人是谁?” 承央道:“这是我师弟宋郁和司公子。” “你师弟?”女子又打量了宋郁和司意兰一眼,“白衣服的是你师弟,还是黑衣服的是你师弟?” 宋郁此时开口:“姑娘,在下是宋郁。” 女子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这才是你的庐山真面目,我还说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挺奇怪的。” 宋郁很想说这并不是我的庐山真面目,但生怕这女子又追问起来,司意兰又站在身旁,不方便回答,因此也就不再搭腔,默认下来。 不多时,殇琦沐四庄十一也回到院中。 殇琦等人看见宋郁,大喜过望,正要冲上前,眼光已瞟到了站在一旁的司意兰。 “司意兰?!”沐四和庄十一面色大变,当即呛啷一声拔出兵刃:“你怎么在这里!” 司意兰神色如常,唇边依旧噙着浅浅的笑意,他波光潋滟的眼睛只随意地扫了一眼沐四和庄十一,并不答话。 很明显,司意兰压根没把沐四和庄十一放在眼里。 这倨傲的神态自然没能逃过沐四等人的眼睛,庄十一首先按捺不住,开口喝道:“姓司的,别以为你武功高,我们兄弟几个就会怕了你!成日里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沐四虽然没说话,脸上的神色也不太好看。 殇琦从未见过司意兰,此时听沐四等人开口,这才明白眼前这位姿仪美妍的翩翩公子,竟然就是煞血魔宫的头领——七杀公子司意兰。 他有些震惊,随即好奇心大起,也不管沐四说了些什么,只顾盯着司意兰看。 司意兰对上他直勾勾的视线,便向他微微一笑,殇琦毕竟年轻,只觉这七杀公子眼波似水笑颜如花,一张俊俏的小脸蛋不禁有些发红。 宋郁见状,心中大叫不好,忙几步上前,挡在司意兰与殇琦中间,隔断他二人视线。 他背对着殇琦,面朝司意兰,很是严肃地用口型警示他:不准勾搭我师弟! 司意兰哑然失笑。 承央此时上前劝解,他对沐四和庄十一说:“二位误会了,司公子是友非敌,你们可千万别冤枉了他。” 他细细将司意兰对他说过的话又向沐四和庄十一说了一遍,直听得二人面面相觑,惊讶万分。 “老大,他说的话是真的吗?”沐四问宋郁。 宋郁想起了司意兰的那一句——“今日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字虚假。” 应不应该相信他? 可不可以相信他? 宋郁沉吟片刻,终究对沐四说:“是真的。” 说着,宋郁转过头看了一眼司意兰,却正对上他温柔凝视着自己的视线,宋郁不敢再看,忙移开了眼睛。 沐四与庄十一闻言,心想既然老大都这样开口了,那自然不会有错,于是双双收回兵刃,不再多问。 不出片刻,屋内众人或心甘情愿或心不甘情不愿,都已接受了司意兰的存在。 只有宋郁的“大嫂”不吃这一套,她指着容翡,一双乌溜溜的杏核眼瞪着承央:“你留他在这里待六个月,那我怎么办?我爹娘还在家中等着你前去提亲呢!” 承央瞪大眼睛,面色通红:“萧婉蓉,你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子,三番四次说这种话,不觉得丢人么!” 宋郁此时才知道这女子的真名,萧婉蓉,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 萧婉蓉听到承央那句话,气得柳眉倒竖,当即便要发作,一个动听的男声响起,适时打断了她,却是司意兰。 只听司意兰缓缓道:“若有在下出手相助,仅需三十日,便可使皇上痊愈。” 宋郁皱起眉头:这变态又在打什么主意? 萧婉蓉闻言,暂时将心头怒气抛在一边,转过脸来问司意兰:“此话当真?” 司意兰笑道:“在下从不夸海口。” 宋郁还来不及阻拦,萧婉蓉已拊掌而笑:“好!”她亮晶晶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司意兰一遍,道:“七杀公子的威名,江湖上早已传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敢。早闻江陵府九龙金刀门门主萧振声有位掌上明珠,生得花容月貌飒爽英姿,巾帼不让须眉,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 众人一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眼前这位身姿袅娜亭亭玉立的美娇娘,正是萧振声的女儿。 萧振声,九龙金刀门门主。 而九龙金刀门,则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大门派,门中子弟众多,约莫数千余人。 它之所以叫作九龙金刀门,是因为一个奇人一门玄妙刀法还有一柄绝世宝刀。 这个奇人便是萧振声的父亲萧龙海,而这门玄妙刀法便是萧龙海自创的“九龙闹海刀”。九龙闹海刀一共九九八十一式,每一式都尽得前人刀法精妙,使将出来时如同游龙入水,威力无穷,叫人难以抵挡。 而那柄绝世宝刀,则是九龙金刀门的镇门至宝,名叫冷月紫金刀,刀身为紫金打造,寒光夺人,刀柄处有金银丝线,绘成一弯冷月如钩。 江湖传言,冷月紫金刀削金断玉吹毫即断,不管对方使的是什么兵器,精钢锻造也好玄铁打磨也好,到了冷月紫金刀面前,通通只有被砍成两截的份。 对把随身兵器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要的江湖人士而言,冷月紫金刀乃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世兵刃,堪称至宝。 萧龙海在世时,凭借八十一招九龙闹海和冷月紫金刀,叱咤武林,江湖中鲜有敌手。 他为人正直豪爽,嫉恶如仇,极重情义,因此颇受江湖中人推崇,曾连任十余年武林盟主之位,威望极高。 萧龙海去世后,萧振声子承父业,担任九龙金刀门门主,可惜的是,萧振声没有他父亲那样的天份,只学会了八十一招九龙闹海中的七七四十九招。 尽管如此,这七七四十九招却已然能让萧振声稳坐江陵府。江湖中人慑于其父威名,多年不敢上门挑衅,是以其门户日益坐大,名声越来越显赫。 萧振声如今已年近五十,府中四房妻妾,却只有一个女儿。 被承央所救对承央逼婚的萧婉蓉,正是萧振声独生爱女,膝下唯一千金。 庄十一看向承央,眼中满是艳羡:“唉,什么时候我也能遇上一个武林世家的千金小姐,被她逼着去上门提亲,那该有多好!” 承央瞪他:“你羡慕?那你来,我和你换!” 他话音刚落,耳朵就被人一把揪住,疼得他一个劲地哎哟叫唤。 萧婉蓉一手拧着他耳朵,一手叉腰,冷笑着说:“混小子,我叫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厢萧婉蓉和承央“打情骂俏”,那厢宋郁和司意兰大眼对小眼。 宋郁没好气地看着他:“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司意兰挑眉:“宋统领,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没安好心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夜半更文神马的,最苦逼了…… 修改了几处小细节,嗯~~ 第三十八章 与何人同睡 宋郁不想和他耍嘴皮子,直接问,“你刚才说愿意出手相助,莫非你有能缓解毒性的药,” 司意兰说,“这倒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 承央此时已逃离了萧婉蓉的魔爪,凑上前来说,“司公子的意思我知道,他是想将真气输入皇上体内,作为我治疗时的辅助,好催动药性加快驱除毒素,对吧,” 司意兰笑道,“正是此意。” 宋郁瞅着他:“你有那么好心?” 损耗自身功力为别人医病,怎么看怎么不像司意兰的作风。 承央顿时不高兴了:“师弟你怎么说话的,把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 “师兄,你平日里只顾埋头研究医理种草采药,哪里知道江湖中人心险恶,需要多加提防才行。” “人心险恶?”司意兰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罢,宋统领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我,那我也不敢再自讨没趣。” 他朝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在下这就告辞了。”说罢,提脚便往外走。 “等等!”萧婉蓉忙上前拦住他,“司宫主且留步。” 司意兰依言驻足:“萧姑娘有何见教?” 萧婉蓉笑道:“司宫主贵人有雅量,何必与宋师弟一般见识。既然司宫主已经开了口,愿意出手相助,那就请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宋郁皱眉,刚想开口,萧婉蓉恶狠狠一个眼刀飞来,把他想说的话硬生生地压回了嗓子底。 司意兰朝宋郁瞥了一眼,见宋郁面色不甘却又不敢开口只能忿忿地站在原地,他眼中泛起一丝笑意。 萧婉蓉道:“还请司宫主留在这里,帮助承央治好皇上。” 司意兰垂下眼,看起来似乎是犹豫不决,萧婉蓉有些着急,忙朝宋郁使眼色。 在“大嫂”的威压之下,宋郁只有万分无奈地开口:“恳请司宫主出手相助。” 司意兰等的就是此刻,他抬起眼,顺水推舟地说:“既是宋统领开口,在下自当倾力而为。” 当日,司意兰受邀留下居住,而沐四庄十一和殇琦三人则被萧婉蓉赶下山去。 沐四临行前与宋郁商议日程,宋郁决定让他们先去宁远将军周晖营中,与韩六等人会合。 “老六的伤也不知好了没有,我有些担心,你们先去看看他,顺便告诉周将军,就说皇上目前一切安好,一个月后自会前往中军大营。” 沐四沉吟片刻:“若周将军问起皇上为何要拖一个月,该如何回答?” 宋郁道:“这个还不容易?就说皇上在襄江附近游览山水风光,巧遇一位美貌少年,皇上见猎心喜,流连忘返,因此耽搁了时日。” 庄十一闻言,扑哧一笑,沐四也笑着点了点头:“这个理由好,听起来就像是皇上会做的事。” 殇琦在一旁,听见二人要去宁远将军帐中,又听得对方有三万大军,乌黑明亮的眼中当即浮现出跃跃欲试的神色:“我也要去!” 宋郁断然驳回:“不准!” 殇琦垮下脸来:“为什么?” “你不是说过要一步不离地跟着我吗?我当日也答应了你。既然要跟着我,那我在哪里,你就应该在哪里。”宋郁对殇琦一脸不满的神色视而不见,“你去山下找一户人家,给主人些银两,寄住一段时日,等皇上病愈,我自然会下山来接你。” 殇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撅着嘴别过脸去。 宋郁又吩咐沐四:“等你们看见老六,无论他情况如何,都要即刻飞鸽传书,将他的现状告诉我。” 沐四应了,与庄十一牵过系在大槐树下的马匹,转身往山下走去。 殇琦闷闷不乐,一言不发地走上前,牵过他那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正要下山,宋郁叫住他。 “干嘛?”殇琦不高兴地回头。 宋郁神色严肃,牢牢盯住他的眼睛:“记住我说的话,不许乱跑。若被我发现你在山下胡闹,不用等师父上手,我亲自抽你!” 殇琦不耐烦地撇了撇嘴:“知道了。” 此时已近戌末亥初,山中暮色四合,万物朦胧,一轮清冷弦月映照当空,月色溶溶。 宋郁站在山头,目送殇琦等三人下山,直到三人三马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密林之中,这才转身折返。 宋郁刚回到房中,便见承央和司意兰对桌而坐,二人把酒言欢,笑语不断,交谈得甚是投机。 只听承央道:“司公子果然博闻强识,与那些空有一身武艺却腹中草莽的江湖人不同,承央佩服!” 司意兰浅浅一笑,并不十分谦逊,却是极为柔雅:“神医谬赞了。早听闻襄樊一带有位不入世的名医,精通百草医理,悬壶济世,妙手仁心,在下神交已久,今日得见真容,幸甚。” 承央挠挠脑袋:“我哪里是什么神医,不过喜欢捣鼓些草药,平日里又爱四处闲逛,遇上疑难杂症,喜欢去凑个热闹,仅此而已,神医之名愧不敢当啊。” 司意兰轻抿一口盏中琼浆,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神医医术如此高超,不知是师承何人?” 承央道:“你是说我师父?哎,我师父是个怪人,从来不告诉我们他叫什么名字,只说他有一个外号,叫做‘鬼哭神嚎天下无敌叟’。” 司意兰眉梢一挑:“鬼哭神嚎天下无敌叟?呵呵,看来神医的师父也是位性情中人。” “什么性情中人,就是个怪老头,成日里嘻嘻哈哈老不正经,唉……” 司意兰微笑,端起酒盏,向承央示意,承央忙举杯回敬,二人杯盏相碰,各自饮尽。 如此相谈甚欢的场景,叫宋郁颇为不快,他转身便要离开,承央却已看见了他,“师弟回来了?来得好,快来一起与师兄喝几杯!” 宋郁回头,声调平板:“不了,我有些累,想先去休息,你们喝吧。” 他拔脚便要走,司意兰此时开口,却是问承央:“神医,你这里有三间房,我们却一共有五个人,其中还有一个萧姑娘,不知这住宿如何安排?” 宋郁一听,顿住脚步。是啊,这住宿如何安排? 萧婉蓉是女子,势必要独居东厢房;那剩下的两间厢房,如何分配? 只听承央道:“这个好办,萧姑娘住右边那间房,我师弟与皇上住左边那间,至于司公子嘛,难免要委屈一下,与我同住中路这一间房,你我二人秉烛夜谈,岂不快哉。” 宋郁闻言,心中大惊。 放任自己胸无城府的师兄和司意兰一起睡?开什么玩笑! 只怕睡到半夜,师兄就要被这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剥皮吞骨,吃得渣都不剩。 承央**事小,可萧婉蓉那边如何交代? 于是宋郁脱口而出:“不行!” 承央与司意兰一起看向他,一个不解,一个玩味。 承央问:“为什么不行?” 宋郁硬挤了一个理由出来:“司宫主远来是客,让他和师兄你挤一张床,未免礼数有亏。依我看,最好让司宫主一人独住左边那间房,我和皇上来师兄这里,和师兄一起睡!” 他这番安排叫承央大皱眉头:“这……三个大男人睡一张床?师弟,你是想挤死我啊。” 司意兰并不言语,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旁,一双潋滟动人的眼睛盯着宋郁,眸中笑意盎然。 宋郁瞪了他一眼,才对承央说:“师兄要是嫌挤的话,你和皇上睡一张床,我打地铺。” “打地铺?”承央不甚赞同,“眼看着就是晚秋,天气一日比一日凉,山中露重,更比山下要冷许多,你睡地上那怎么行?别冻出病来。” “没关系,我身板硬朗,不怕冷。” “再硬朗的身体也不能由着性子胡乱糟蹋,唉,你是不知道年轻时胡作非为,到老来要受多少病痛折磨……”承央又开始念经一般地絮叨起来。 宋郁实在受不了他这番聒噪,皱着眉头就要出门,司意兰及时开口:“神医说得对,山中露重,哪有一连三十日睡地上的道理。依在下浅见,皇上身份尊贵,又带病在身,理应由神医陪伴在身旁,方便随时照料;至于在下嘛……” 司意兰停顿片刻,叫宋郁心头一跳。 璀璨的流光自司意兰潋滟的双眼中一闪而过,只听他语调舒缓,轻柔地说:“在下与宋统领可谓是不打不相识,宋统领对在下又颇有些误会,此番若能同居一室,抵足而眠,倒是个冰释前嫌的绝好时机。” 承央点头:“此话有理,我方才竟然没想到这个关节。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决定了吧,我和皇上住中路这间房,师弟你和司公子住左边那间房。” 宋郁当然不肯,正要反驳,司意兰看着他笑道:“若宋统领不肯,那在下还是与神医一起睡的好。” 于是,一个绝顶难题就这样残酷地摆在了宋郁的面前。 是牺牲自己的屁股来保护师兄的清白,还是牺牲师兄的清白来保护自己的屁股? 宋郁犹豫良久,痛苦万分。 他看了一眼承央,见他眉目俊雅,颇有几分美男子的形貌,神态又是一派天真…… 根据宋郁多年与容翡沐四韩六相处的经验,他几乎可以断定,承央属于那种会让断袖感兴趣的货色。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宋郁怅然一叹,抬起头,满脸悲壮:“司意兰,我和你睡!” 第三十九章 噩梦 是夜,月暗云低,四野俱静。 乳白色的月光透过轩窗,洒照在室内,光影朦胧。 纱帐低垂,床榻上躺着两个人。 靠墙那人右侧而卧,呼吸绵长,眉目沉静,似已熟睡,正是司意兰, 而旁边那个平躺在床沿几乎小半个身子悬空在外手抱长剑交叠在胸前的人,正是宋郁。 夜色中,宋郁目光炯炯,一脸警醒的神色。 他听着从咫尺之外传来的轻微呼吸声,眉间紧皱。 一个时辰之前,承央分配好房间,宋郁便去找容翡,告诉他从今夜起去中路厢房与承央同睡。 找到容翡的时候,容翡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篱笆围成的小院内,手里抱着银白色精钢面具,仰头遥望云间月色。 宋郁来到他身后,轻轻唤了一句:“殿下。” 容翡没有回头,似是压根没有听见的样子。 宋郁又唤了一句,容翡的脑袋这才动了动,慢慢转过脸来。 月色如水,照出他玉白的面颊上,有两道未干的泪痕。 “殿下?”宋郁有些吃惊。 容翡眼眶微红,泪盈于睫,他看着宋郁,仿佛叹息似的说了一句:“皇兄他走了。” “……”宋郁看看他手中的面具,一时无言以对。 容翡眼泪扑簌而下,在月色下闪着晶莹的光,“他不要我了……” 宋郁顿了顿,说:“殿下,你把面具给我,我去找他。” 容翡摇头,眼泪落得更快:“我不要你去找他,让他走吧,我知道,他从来……他从来……” 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容翡哽咽难言,他转过身,抱着雕花面具,与宋郁擦肩而过。 容翡缓缓朝屋中走去,修长的背影在清冷的夜色中显得有几分单薄。 宋郁看着他,不知为什么,竟忽然从心底里生出几分不忍。 承央此时刚好迈出门来,一见容翡,忙迎上前:“皇上,方才我师弟和你说了没有?从今晚开始,你就和我一起睡吧……咦,皇上你哭什么?” 眼看着承央小心翼翼地将容翡接进屋去,宋郁叹了口气,迈步回西厢房。 一进房门,便见桌上一灯如豆,司意兰已然洗漱完毕,正站在床前脱外裳。 宋郁脚步一僵,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还留在门槛外的另外一只脚也放进来。 司意兰姿态优雅地解着腰间浅翠色的束带,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宋统领也要歇息了吗?” 半晌没有回应,司意兰这才侧头去看宋郁,见他仍旧僵在门口不说话,便轻轻一笑:“宋统领放心,你忘记我白日里在山洞中对你说过的话了吗?” 你伤还没好,我今天不抱你。 宋郁想起这句话,不由得脸色一红,随后又是一青。 就在宋郁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当儿,司意兰已将外裳脱尽,仅留白色亵衣,他脱靴上床,躺到靠墙的里侧。 他翻了个身,向右侧卧,潋滟的眼睛朝宋郁看过去。 宋郁被他看得一惊。 却听司意兰轻声道:“宋统领如果还不想睡,那就麻烦你动作轻一些,我今日有些累,就先睡了。” 说罢,司意兰阖上眼帘,当真自顾自闭目歇息了。 微红的烛光下,司意兰修长浓密的眼睫如扇,在美玉一般的脸庞上投下两道弯弯的暗影。 宋郁又站了片刻,直到司意兰的吐息渐渐变得绵长均匀,他才小心地踏进门来,顺手带上房门。 他来到屋中桌边坐下,不时拿眼去瞟睡在床上的司意兰,确认数次之后,发现司意兰似乎真是睡着了,紧紧提着的心这才稍微放松了几分。 眼看月上中天,时辰已晚,宋郁守着桌上那一灯烛火,直守到上下眼皮打架,这才站起身,取过壁上悬挂着的长剑,掌风过处,烛火顿时熄灭。 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前,仔细又打量了几番司意兰,见司意兰犹自沉睡,这才双手抱剑,和衣躺在床沿。 小半个身子悬空,这睡姿其实极不舒服,但宋郁宁愿睡得不舒服,也要与司意兰保持一尺半的距离,因此两人中间白白留空了一大片床铺。 宋郁手握剑柄,心想:如果这变态半夜发难,那就一剑刺死他,绝不能让他再得逞。 他这么想着想着,夜色越来越深,睡意也越来越浓,渐渐的,他眼中炯炯的光芒消失,脸上警醒的神色也慢慢褪去。 窗外传来山风吹过林梢的声音,宋郁终于捱不住,两眼一闭,陷入沉眠。 宋郁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仍旧是漫无边际的芦苇,芦苇丛边,却是一汪碧水,波光粼粼,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 清风吹过,将芦苇吹得微微弯腰,芦草青绿,芦花白如霜雪。 他在水边漫步,芦花轻柔地擦过他脸庞,留下露水的痕迹。脚下泥土湿润,衣衫下摆已被水汽打湿。 自己这是要往何处去呢? 他抬起头,见前方隐约有个人影,他走近了几步,却见那是一个白发老翁,蓑衣斗笠,正端坐在水边,手持一杆细长青竹,似是在垂钓。 等他看清那老翁面容,不由得又惊又喜:“师父?!” 那老翁转头,眉目慈祥,童颜鹤发,神采奕奕,他笑着朝宋郁招手:“是郁儿么,快过来。” 宋郁忙大步上前,来到老翁身边,撩袍跪倒:“徒儿拜见师父!” 老翁呵呵一笑:“我明明叫你二十岁生日一满,即刻返回藏凤谷来找我,你怎的不来?” 宋郁忙说:“路上有事耽搁了,还请师父恕罪。” 老翁笑道:“那也就罢了。我且问你,南天飞凤你修炼得怎样了?” 宋郁很是赧然:“徒儿愚钝,自四年前出谷之后,虽然时时参研心法,却终究不得其门而入。” 老翁佯怒,手中钓竿转了个方向,在宋郁头上一敲:“胡说!明明是你偷懒,不愿勤加修炼!” 宋郁低下头:“是,是徒儿偷懒,请师父恕罪。” 老翁叹了口气,道:“承央自幼不愿习武,殇琦我又不忍心……只有你是修炼南天飞凤的最佳人选,可惜,可惜,你竟然不愿意。唉,你若不愿意,那南天飞凤这门盖世绝学,就要从我手上断绝啦。” 这句话好生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但宋郁一时想不起来。 老翁看着眼前这片蓝天碧水,喃喃道:“纵使炼成了无敌于天下的神功又能怎样呢?纵使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又能怎样呢?凤凰涅盘,浴火重生,终究……” 老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宋郁说:“你既然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南天飞凤,这名字听起来多么自在高贵,却不知盘旋于九天之上的神鸟,天地与日月同寿,无死无生,是多么孤单的一件事啊。” 宋郁见老翁神色怅惘,心中不禁有些自责:“是徒儿叫师父失望了。” 老翁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随手一抛,将手中钓竿扔向水中,啪嗒一声,水花四起,荡起圈圈涟漪。 他转身走远,口中哼着一曲小调,荒腔走板,却不知出自哪里。 宋郁站在原地,注视他远去,蓦地,水边大雾忽起,不过眨眼之间,四周俱是白茫茫一片,再也看不到老翁的身影。 只听到那不着调的小曲声依旧回荡在不远处。 师父在唱什么? 宋郁侧耳细听—— 江南好,飞花十里,只恨春衫少; 红袖招,年少风流,终究江湖老…… 曲声渐渐远去,余音袅袅,终至悄不可闻。 宋郁这才想起来,这不正是当日自己离开藏凤谷时,拜别师父的那一番场景吗? 难道,此时自己正在做梦,而梦中的这个地方,正是藏凤谷? 只是…… 宋郁四处望了望,雾气氤氲中,青绿色芦草,雪白色芦花,仍在随风飘摇。 谷中没有芦苇,不知这些苇花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正在沉思,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吼:“哪里逃!” 他吓了一跳,忙转身,却见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向他快步奔来,那鬼怪一身漆黑,高帽长靴,青紫色的手上持着一支判官笔。 宋郁记了起来,这是上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只鬼! 宋郁平日里从来不信妖鬼蛇神,更谈不上会害怕,但不明白为什么,只要这鬼怪一在他梦里出现,他就吓得肝胆俱裂。 他转身便跑,一片跑一边大喊:“鬼怪,你为什么追我?” 那鬼怪不答话,只磔磔怪笑,听在宋郁耳里,分外地阴森可怖。 宋郁慌不择路,在芦苇丛中无头苍蝇一般乱蹿,心中害怕得无以复加。 谁?谁来救救我? 白雾渐浓,四周芦苇渐渐消失,脚下原本湿软的泥土变得坚硬,路上开始出现嶙峋怪石,形状可怖,犹如张牙舞爪的怪兽。 宋郁四处奔逃,正如那日梦中所发生的一样,他不知跑了有多久,双脚逐渐没了气力,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 眼看前方怪石挡道,后方那黑色鬼怪越追越近,宋郁吓得大喊:“谁?谁来救救我?!” 耳畔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正是当日梦中所闻,那声音说:“你是在找我吗?” 宋郁忙转头四望,却只闻人声,不见人影,他急道:“对!我是在找你!有鬼在追我,你快救我!” 他话音方落,白雾中蓦地伸出一只手来,那个温柔的声音说:“抓住我的手,我来救你。” 宋郁忙伸出手去,刚要握住那人的手,却忽然想起前一次的梦境来。 那一日,他握住了这个人的手,被这人抱在怀中,结果脚下却突然出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 然后,抱着他的人松开手,他掉了下去。 宋郁犹豫了。 那个温柔的声音仍在说:“别怕,我会救你,快抓住我的手。” 背后脚步声越来越近,那鬼怪的磔磔怪笑声也越来越响,宋郁无可选择,只能孤注一掷,抓住了那只手。 仍如前一次梦境那般,那只手握住他,用力一带,将他带进了迷雾之中。 瞬间,脚步声和怪笑声消失了,身边嶙峋的可怖怪石也消失了,眼前又只剩下了白茫茫一片。 有个人抱着他,那人的身体很温暖,拥抱住他的双手也很有力。 但宋郁这一次已没有了心安的感觉,他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人的脸,只颤着声音问:“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新章奉上! 在这里,我祝大家新年快乐,学业进步,事业有成,理想实现! 愿大家都拥有一个幸福健康充实美好的2012年o(n_n)o 在这里我也要许愿: 希望自己能在2012年里写好一个又一个故事; 希望自己健康生活安定一切顺利^_^ 第四十章 麒麟血 那个人没有说话,只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耳畔传来那人温柔的声音,“别怕,有我在。” 宋郁是真的惊慌到了极致,他回抱住那个人,一个劲地对那人说,“你别松手,千万别松手……” “唔,我不会的。” 宋郁抱了那人好一阵,那人忽然低下头,含住他耳垂,舔吻起来。 “你,”宋郁一惊,忙将那人推开。 那人轻声笑了起来。 眼前浓雾渐渐散去,宋郁自梦中醒来,正对上司意兰如画的眉眼。 司意兰眼角含笑,颇有些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宋郁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正牢牢地缠在司意兰身上,仿佛黑熊抱树一般。 他大窘,脸皮瞬间发麻,忙抽身而退。 司意兰却不让他逃走,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他固定在自己怀里:“方才还如此热情,怎么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宋郁面色微变,喝道:“放手!” “明明是你先抱住我,嚷着叫我别松手的。” “我……我那是在做梦!”宋郁伸手去推他肩膀,怒道:“你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了!” 宋郁用力挣扎,做好了一掌拍过去的准备,谁想司意兰竟然从善如流,真的松开了双手。 司意兰如此“听话”,倒叫宋郁愣了愣,他无暇细想,赶紧翻身下床。 他昨晚本就是和衣而睡,此时胡乱套上鞋袜,几步便要往外跑。 悠悠然一句话从他身后飘了过来:“南天飞凤是什么?” 宋郁脚步一顿,转过头:“你说什么?” 司意兰用手肘支着上身,慵懒地半躺在床上,潋滟的眼望着宋郁:“你昨晚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嘴里嚷着许多胡话,一下子叫‘师父’,一下子说‘南天飞凤’,难道你不记得了?” 宋郁脸色一白,心中暗叫一声糟。 南天飞凤是他师父用毕生精力领悟出来的绝学,更是不外宣的藏凤谷秘诀,师父曾对他嘱咐过,说南天飞凤这门武功过于霸道,练就之后非但能够独步武林,更可以称霸天下。 这样一门厉害的武功,若宣之于世,定会引起武林各派的激烈争夺,到时非但藏凤谷多年的平静毁于一旦,江湖上也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师父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老顽童似的,难得正经,但他说这句话时却是严肃万分:“为师耗尽半生心血废寝忘食数十载,不断琢磨钻研,历经千辛万苦才将这门心法创造出来,对它实在难以割舍,若非如此,我一定缄口不言,将秘诀心经带入坟墓,叫它不再留存在这世上。” 也正是因为如此,宋郁的师父才会多年来隐居于藏凤谷,从不外出,并且,他只将南天飞凤的心法教给宋郁,对承央和殇琦则只字不提。 他并不指望宋郁能将南天飞凤发扬光大,只是不愿意这门稀世奇功就这样在自己身后断绝,后继无人。 宋郁深知他的苦心,他谨遵师父教诲,三缄其口,将南天飞凤的秘密深埋在心底。 只是如今,竟然会在梦中说溜了嘴。 自己从来不说梦话,怎么昨夜会突然…… 宋郁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敢再想,既然南天飞凤四个字被司意兰听到了,他只有想方设法瞒骗过去:“昨夜我说了那些话?我还真不记得了,做梦嘛,天马行空的,梦话哪里算得准。” “哦。”司意兰眨眨眼,“那你昨晚一个劲地扑到我怀里,叫我救你抱你,还叫我别松手,你也不记得了?” 宋郁又是大窘,话也不说,匆匆逃出门去。 刚出门,便闻到一股浓重刺鼻的草药味,只见承央起了个大早,正蹲在院中,手拿一柄竹扇,对着一个红泥火炉扇风。 炉火青红,炉上放着一个药罐,灌口被牛皮纸盖住,只留出一个小小尖嘴,对外呼呼冒着白汽。 宋郁向承央走去:“师兄,你这是……” 承央看见他,打了个招呼:“起来啦,我正在给你家主子熬药呢。” 宋郁闻言有些高兴:“解药已经配出来了?” 承央瞥他一眼:“哪有那么快。不过是些舒活心血的普通草药,为他接下来服解药垫垫底罢了。” 宋郁高兴的心情又落了空:“那师兄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解药制出来?” 承央道:“快了。我方才去后头药房里看了看,只差两味药,一味杜仲,一味血竭。杜仲倒好办,山后就有,我去采来便是了,只是那血竭有些麻烦……” “是不是山后没有?” 承央叹口气:“岂止是赤霞山上没有,便是方圆数百里,也不会有。血竭产自岭南等地,地遥路远,产量稀少,素来珍贵,质量上佳的血竭更是难寻。我以前在襄樊一带四处游走,从未见过有药铺里卖血竭的,唉,麻烦,麻烦,” 承央正自唉声叹气,一个温和轻柔的声音适时响起:“神医所说的血竭,是否有个别名,叫做麒麟血?” 宋郁转头,却见司意兰白衣翠带,穿戴齐整,只是似乎还未来得及束发,满头青丝如缎,长长地披散在肩后,衬着他玉肤薄唇,平添几分风流。 承央道:“正是。怎么,司公子也听说过?” 司意兰笑道:“若是麒麟血,神医便无需忧虑了。七杀宫中收藏了不少珍奇草药,品质皆为上乘,麒麟血便是其中一味。” 承央大喜,忙站起身:“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不知七杀宫离此地究竟有多远,来不来得及去取用?” “何须去取?我传令叫属下快马加鞭送过来即可,不出三日,自当送到。” 承央笑逐颜开:“果然还是司公子有办法,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对了,”他转向宋郁:“师弟,厨房里烧有热水,你快去接一盆来,让司公子洗漱。” 宋郁一听,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他对承央怒目而视:“……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沦落到要去打水服侍司意兰洗漱的地步了?! 承央说:“司公子远来是客,又愿意出手帮你,堪称是你的恩人,叫你端盆水来给他洗洗脸又怎么了?” 宋郁正要反驳,却听中路厢房门吱呀一声响,他与承央循声望去。 只见容翡胡乱披着衣衫,长发散乱,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后。他打了个哈欠,对宋郁说:“喂,你!过来伺候我更衣。” 宋郁哑口无言。 承央斜斜瞟了他一眼:“听见没,你主子叫你,还不快去?” 就这样,无奈的宋郁当起了容翡和司意兰的小厮。 司意兰稍好一些,除了端茶送水之外,其余生活琐事他都能自己打理; 叫人郁闷万分的是容翡,二货皇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更衣梳头洗漱穿鞋,种种琐碎活计全都落在了宋郁头上。 承央看着宋郁一天到晚忙得脚不点地,不由得摇头而叹:“官家饭不好吃哪。” 白日里,承央做饭熬药,萧婉蓉偶尔会来帮忙,但每次都被承央赶走,理由是她笨手笨脚,担心她会把药罐子砸坏。 于是萧婉蓉乐得轻松,闲来无事便拉着司意兰谈天说地,聊些武林秘辛。 司意兰面对承央和萧婉蓉时,态度也极为和善,但见他口吐莲花,妙语连珠,没出几日,便叫承央和萧婉蓉对他佩服得死心塌地。 承央如此教训宋郁:“司公子真是见多识广,腹有乾坤,师弟,你看人家不过比你大了两三岁,人才学问却不知胜过你多少倍,你平日里也该多向他请教才是。” 宋郁翻个白眼,心想:那变态是个什么货色,我可比师兄你清楚得多。 容翡每日须喝三次药,每晚亥时,司意兰都会来到他房中,用自身功力将纯阳真气输入他体内,为他催动药性。 每当此时,司意兰都会让容翡将上衣解下,露出肩背,然后将手掌心贴到他背上,将内力一点一点传进去。 让容翡这个断袖每天晚上半裸着身子与司意兰这个变态独处一室? 这等于让干柴遇上烈火荡|妇遇上淫|男。 宋郁自然不会让这样危险的事情发生。 每晚亥时,他准时坐到容翡房间里,眼睛牢牢盯住司意兰的一举一动,防止司意兰有任何不轨的行为。 承央对宋郁这样的举动自然不能理解,他每次问起来,宋郁都用一句“师兄你不懂”来搪塞他。 所幸的是,司意兰运功为容翡驱毒时非常正经,端整严肃,并不如宋郁所想的那样,会趁机动手动脚揩油吃豆腐。 转眼便过了三日,第四日清晨,承央仍如平日里一般,蹲在院中守着小火炉熬药,突然听见山中马蹄声响,鸟雀惊飞。 承央抬头一望,便见一匹银鬃白马自一片枫红中蹿了出来,马背上稳稳地端坐着一位少女。 少女身穿浅紫色纱裙,身姿袅娜,容貌娇美,一双剪水双瞳,明亮灵巧,小巧红润的双唇柔嫩如花瓣,鼻梁挺秀,乌黑的发间插着一朵紫色的珠花。 少女纵马来到院外空地上,纤纤素手一拉缰绳,勒马停了下来。 她上下打量了承央一番,神色清冷,一如她说话时的声音:“请问阁下可是神医承央?” 承央愣愣道:“我是。” 少女翻身下马,牵马来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下,将马拴在树干上。她取下放在马背上的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朝承央走来。 走到篱笆墙边,她也不等承央招呼,径自伸手推开柴扉,如入无人之地一般,走进院中。 少女左右打量了一下院落四处,问道:“我家宫主在哪里?” 承央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家宫主?你说的是谁?” 西厢房内,宋郁原本正在睡觉,马蹄声响时,他早已惊醒。 他忙起身,正要下床,却听得背后传来司意兰的声音:“别着急,是紫纱来了。” 宋郁回头,见司意兰也醒了过来,一双眼秋水潋滟,肌肤白如莹玉。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宋郁总觉得司意兰的脸色似乎比平时还要白上几分。 来不及细想,宋郁穿鞋下床,胡乱整了整头发,便推门而出。 紫纱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一见是他,先是一愣,脱口而出:“弑堂主?” 宋郁无奈,拱了拱手:“紫堂主,在下是宋郁。” 紫纱这才反应过来。其实司意兰在给她传信的时候,已经提过了宋郁脸上面具的事情,只是她出来得匆忙,连夜奔驰三日,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看明白眼前这人是宋郁,紫纱明亮双瞳中狠戾杀机一闪而过。 这抹杀气自然没能逃过宋郁的眼睛,他顿住脚步,不过片刻,也就明白了紫纱这恨意从何而来—— 朱砂。 想起朱砂,宋郁心中不禁有几分歉疚,那日他带着中毒昏厥的韩六逃离凤凰岭,竟然把身受重伤的朱砂给扔在洞穴之中,让他独身一人面对武艺高强的沙鬼燕。 当时他抱着韩六在石径中穿行,身后传来朱砂那一声凄厉的惨叫,至今仍在他心中回荡。 他很想知道朱砂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但……他不便开口。 紫纱此时眼中已恢复了清冷无波的神色,她平静地注视着宋郁,说:“宋统领,我家宫主命我送麒麟血过来,交给承央神医。” 宋郁抱拳:“多谢紫堂主。” 此时,身后传来隐隐的兰花香气,却是司意兰着装完毕,走出门来。 紫纱见司意兰竟然也从西厢房里出来,不由得有些愕然,她眼光飞快地在宋郁身上扫了一眼。 这飞速的一眼却如锋利的飞刀,割得宋郁头皮一紧。 他感觉得到,紫纱那一眼中所含的恨意,比方才刚见到自己那一刻,更浓,更深。 紫纱垂眼,将眼中情绪尽数掩盖,她单膝跪地,恭敬行礼:“紫纱见过宫主。” 司意兰淡淡地回了一句:“起来吧。” 紫纱站起身,将手中包袱献上:“宫主,麒麟血带来了。” “很好,交给神医便是。” 紫纱转身,将包袱递给承央,承央忙伸手接过。他打开包袱一看,见里面装着十数块上等血竭,外色黑似铁,研面红如血,闻之有一股火燃呛鼻的味道,承央大喜:“果然是难得的上品!” 承央这人,一见到珍奇药材便如同见了宝贝一样,于是当下便爱不释手地抱着那堆麒麟血,回房仔细品鉴去了。 院中只剩下宋郁司意兰和紫纱三人。 司意兰问紫纱:“我不在的这几日,宫里情况如何?” 紫纱看了一眼宋郁,司意兰道:“但说无妨。” 紫纱又往东厢房看了一眼,只见东厢一扇轩窗内,隐约透出一个袅娜的身影来,那身影紧紧贴着轩窗,看那姿势,似乎是在附耳倾听。 偷听那人,正是宋郁未过门的大嫂,萧婉蓉。 司意兰轻轻一笑:“无妨,你尽管说。” 紫纱这才说:“宫内一切安好,大家都按照宫主的吩咐行事。” 司意兰点点头,又问:“我走之前,将朱砂交给你处置,结果如何?” 听见司意兰提起朱砂的名字,宋郁心头禁不住忐忑起来,他忙向紫纱看去。 紫纱脸上表情依旧清冷,但仔细看时,却能发现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她缓缓道:“朱砂违背宫主的命令,私自协助容翡等人出逃,更违背宫规,与沙堂主交手……” 紫纱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来,一贯清冷的声线中已带了几分暗哑。 司意兰负手而立:“所以,你是如何处置他的?” 紫纱眼眶微红,蓦地跪了下去:“宫主,朱砂年幼无知,受人蛊惑才犯下大错,还请宫主看在……看在紫纱多年来忠心耿耿侍奉宫主的份上,饶他死罪!” 司意兰叹了口气:“我临走时不是说过,这件事你看着办就行,我那话里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紫纱连忙抬头,眼中有感激之色:“紫纱明白宫主的意思。” “那你是如何做的?在我看来,朱砂的罪过可大可小,只是,他对沙鬼燕出手……你也该知道沙鬼燕的脾气。” 紫纱容颜惨淡,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泪水在眼眶中滚动,良久方道:“为向沙堂主赔罪,我请他前来刑堂观刑,由我亲自主刀……我……” 宋郁已是焦急得无法,忙问:“你对朱砂做了什么?!” 紫纱含泪的眼牢牢盯住宋郁,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我斩下了他的右手!”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我的朱砂小心肝儿啊…… 在这么虐的情况之下,还是要对姑娘们说一句:新年快乐~~~ 遁走…… 第41章 殇琦初见朱砂 话说那日殇琦离开赤霞山后,并未依照宋郁所言在山脚找处人家暂时栖身,而是偷偷摸摸地跟在沐四和庄十一身后,一路尾随而去。 他仍是少年心性,此次私自从藏凤谷中跑出来,本就是为了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江湖是什么模样,当他听说朝廷派了宁远将军,带了三万大军,意图攻打煞血魔宫,心下早已发痒。 如此一番龙争虎斗,想必是精彩万分,怎容错过, 这厢,沐四和庄十一催马疾驰,不出三日,便已离开襄江地界。 一路上,殇琦远远地跟在后头,庄十一并未察觉,倒是沐四听得隐隐有马蹄声一路尾随,回头望了一眼。 庄十一见他回头,不由得也回头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便问:“四哥,你看什么呢?” 沐四道:“有人跟着我们。” 庄十一脸上露出些微紧张的神色:“是什么人?” 沐四微微一笑:“是个小麻烦。” “啊?” “总之,咱们得加快速度。”沐四扬鞭一甩,啪的一声,胯|下骏马撒蹄飞奔,“若是叫那小麻烦追上来就不好了。” 沐四这一加速,庄十一自然也挥鞭跟上,只见马蹄过处,一路烟尘四起,不过眨眼间,二骑转了个弯,大道上便只见黄土,不见人影了。 远远跟着的殇琦见前方的沐四等人忽然不见了踪影,忙挥鞭急赶,片刻后他来到山道转弯处,却见眼前是两条岔路,一条路向东北,一条路向西北。 殇琦勒马停住,分别向两条路的尽头望去,皆不见沐四等人踪影。 他低头细看地上的马蹄痕迹,却发现两条岔路上各有一行马蹄印,看起来,似乎像是沐四和庄十一兵分两路,各自选一条岔路去了。 “怪事,他俩怎么就分家了?”殇琦嘟囔。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沿来时的老路折返,于是拍马上了通向西北那条路,朝八月十八那日住过的小镇奔去。 行了不过半日,粉墙黑瓦的小镇院落已依稀可见。 殇琦见到小镇,精神一振,双腿一夹,催马前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来到小镇内。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镇东头市集上仍聚着三三两两的商贩走卒,殇琦奔行数日,人倦马乏,见街道上人不算少,便干脆勒缰缓马,信步而行。 前方不远处酒旗招摇,正是当日宋郁等人住过的那家客栈。 殇琦骑马来到客栈门口,恰逢店中伙计送客人出门,那伙计看见殇琦,眼睛一亮,笑道:“这不是那日包了整间客栈的小哥儿么?今日怎么又来了,是不是又要包店?” 殇琦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光顾你们生意来了嘛。”说着,他从马背上轻轻一跃,跳下地来,店伙计忙上前帮他牵马。 殇琦问他:“那日我走后,留了二十两银子在你们这里,你家掌柜的可收到了?” 店伙计笑嘻嘻地说:“收到了。掌柜的上二楼看了看,说没事,不过一张床,一张桌子,一面镜子,二十两银子管够了。” 殇琦点点头:“那就好。那日也是我不小心,弄坏了你家的东西,待会儿见了你家掌柜的,还得和他赔不是。” 店伙计应了,道:“小哥儿今日还住店吗?” 殇琦想了想,说:“不住了,就在你这里歇一歇脚,吃点东西。” “好咧!那小哥儿您先请进,我带您的马去吃些草料。”说着,店伙计牵马往马槽那边去了。 殇琦进入客栈大堂,站在柜台后的掌柜早看见了他,一脸堆笑地说:“小哥儿好,又来啦!” “可不是么。”殇琦选了张干净的桌子,大咧咧坐下,朗声说:“给我切上好的牛肉,来几样小菜,再上一壶花雕。” 掌柜的笑道:“小哥儿,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少喝些酒罢。” “你管我!”殇琦虎起脸,“是不是看我年纪小,觉得我酒量不好,哼!那就别上一壶了,给我来一瓮!” 掌柜的无奈,便吩咐跑堂的赶紧上菜去。 殇琦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此时杵着下巴撑在桌上,眼睛一个劲地往厨房扫,巴不得那跑堂的能多生两条腿,快些将自己的饭菜给送上来。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客栈外面传来店伙计的惊叫声:“客倌,这是别人的马,你牵不得!哎哎,你别抢啊!” 而后只听得砰的一声,似乎是一人跌倒在地的声音,“哎哟!”店伙计的呼痛声传来,随即又是一声大喊:“不得了啦,偷马啦!” 殇琦闻声,心中一惊:该不会偷的是我的马吧! 他忙起身往外冲去,谁想前脚刚迈出店门,只听嘶声长鸣,一匹枣红色骏马已从他眼前飕的一下,如箭般掠过。 果然是自己的马! 殇琦定睛一看,见马背上骑着一人,那人一身火红色衣衫,被风吹得猎猎翻飞,远远望去,宛如一朵盛放的红花。 殇琦大怒,喝道:“大胆小贼!敢偷我的马!还不给我停下!” 说着,殇琦脚尖一点,施展轻功,飞檐走壁,沿街边急追而去。 可惜,任他轻功再好,却哪里追得上那匹高头大马,眼看那匹马越跑越远,一路横冲直撞,径自往镇东头去了,殇琦提气直追,却始终追之不上,差距还越来越大。 殇琦气得要死,脚下越发使力,耳畔风声呼呼而过,眼见自己的马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不禁又是愤怒又是气恼。 正在他以为自己的马再也追不回来的时候,骑在马背上的红衣人突然一头栽了下去,砰的一声,狠狠砸在地上。 马儿径自狂奔,又奔了一里开外,似乎是发觉自己背上没有人驱使,速度这才渐渐慢了下来。 殇琦大喜,他脚步不停,腹中提气,从口中发出一声长而悠远的哨音来。 那马儿听得哨声,仿佛应和般地昂头嘶鸣,随后转身,重又朝殇琦这边跑来。 一人一马一个跑一个奔,终于重逢,重逢之地,恰好便是那红衣人落马的地方。 殇琦扑上前,一把抱住马脖子,那马也温柔地用脑袋在他身上蹭了几下。 失而复得的欣喜过去之后,遭人盗窃的愤怒便又涌上心头。 殇琦放开马脖子,几步走到那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红衣人身旁,抬起一脚,狠狠踢了过去:“不长眼的死贼!敢偷你小爷我的马,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红衣人被他一脚踢中后背心,若是普通人,早疼得哇哇大叫,但那红衣人却仿佛死了一般,只是被踢得翻了个身子,趴在地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殇琦有些疑惑,他停下动作,盯着那红衣人看了半天,见那人身材纤细,散落在尘土间的长发乌黑光亮,眉间不由得一皱:这小贼该不会是个姑娘吧? 他用脚尖踢了踢红衣人的肩膀:“喂,你死了没?” 红衣人一动不动。 殇琦这下便有些心惊:该不会真死了吧? 他忙上前蹲下,将红衣人翻过来,却见青丝散乱,掩盖了那人的面容。 虽然脸部五官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但依稀可见细白的皮肤,从发丝间透了出来。 殇琦更加担心:完了完了,说不定真是个姑娘! 他忙让那人的头靠在自己胳膊上,伸手轻轻将那人掩盖在脸上的发丝挑开。 一张苍白而明艳的小脸露了出来,眉心一点朱砂,五官精致,肌肤白如霜雪。 殇琦愣在原地。 这并不是一张女人的脸,这是一位看起来和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美貌少年的脸。 只是,少年已然昏厥,他唇色黯淡,脸色惨白,纤细的眉尖紧蹙,嘴角处还挂着一丝鲜血。 殇琦呆呆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怀中这人是方才自己恨不得大卸八块的盗马贼。 过了好半晌,直到枣红色大马催促似的跺了跺马蹄,殇琦这才如梦初醒。 他轻轻摇了摇少年纤细的肩膀:“喂,听得见我说话吗?” 少年一动不动。 殇琦抬头,前后望了望,又低头看了看红衣少年,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将少年抱起来,把他放到马背上,自己随即上马,将少年扶到自己怀里,随后轻轻夹了夹马肚:“走吧。” 眼见枣红色大马驼着两个人回来,蹲在客栈门口吸着气揉小腹的店伙计登时睁大了眼睛。 他不顾自己仍在抽痛的肚子,几步跑上前,指着红衣人对殇琦道:“小哥儿,就是这个人偷了你的马!” “我知道。”殇琦随口应了一句。 殇琦翻身下马,将红衣少年扶下马来,拦腰抱在怀中,对店伙计说:“我改主意了,要在你这里多住两天,快去给我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店伙计望望他,又望望他怀中的红衣少年,问:“小哥儿,要不要去报官?” “报什么官?” “这个人,这个人他偷了你的马,还打伤了我!” 殇琦瞪他一眼:“我的马好端端的在这里,谁偷了我的马了?”说着,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来,扔给他:“喏,拿去!赶紧给我找个大夫来,顺便让他帮你看看肚子!” 店伙计得了银子,哪里还有什么话好说,忙引着殇琦上二楼。巧的很,他领着殇琦进的房间,恰好就是宋郁和司意兰曾住过的那间房。 殇琦进了屋,见屋中已添置了全新的木床桌子和菱花镜,他转头对店伙计说:“看来我那二十两银子你们花得倒挺快。” 店伙计呵呵一笑,道:“小哥儿你就先歇息着,我马上就去镇北关那里请大夫。” 店伙计关门离去,殇琦这才将怀中的红衣少年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 少年仍然昏睡不醒,殇琦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火红衣衫上沾满尘土,脏兮兮的,便伸手去解他衣带,替他将外衫脱下。 等脱下外衫,殇琦这才发现,少年胸口的白色里衣上有一大片暗红色的血渍,而少年右边的袖管处,则荡悠悠的空无一物。 殇琦有些吃惊,忙掀起少年袖口,这一看,不由得脸色一变。 只见少年的右手自手腕处被人一刀斩断,徒留一截小臂,腕口处胡乱包着些绷带,绷带早已松脱,露出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森森白骨和断筋碎肉。 是谁如此残忍,竟然生生砍断了这纤弱少年的右手? 殇琦初涉江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伤口,他皱着眉头,又伸手去解少年里衣,刚将前襟解开,便见少年胸口处有五个深深的血洞,这五个血洞排列的形状,宛如是被人五指成爪,深深刺进皮肉里去而造成的。 血洞附近的皮肤是一片浓重的青紫色,洞口伤处皮肤溃烂,有鲜血从血洞中缓缓流出。 随着少年微弱的呼吸,少年的胸膛也轻微的起伏着,这一起一伏之间,鲜血便一快一慢地在他雪白的皮肤上流淌。 殇琦手指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这少年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有些后悔,若早知道这样,方才自己那重重的一脚,无论如何也是不该踢出去的。 他将少年轻轻翻过身,扒下他里衣看他的脊背,果见背心处一片黑紫,已经肿了起来。 正在这时,他感觉到少年身子细微的一颤,紧接着,一声轻得叫人难以听清的呓语从少年口中模糊不清地传了出来。 殇琦忙将少年放平,少年仍未清醒,他纤长的眉紧皱,额间满是细汗,似乎是身上的痛苦叫他难以忍受,又似乎是在发恶梦。 他黯淡而焦枯的嘴唇微微开合,沙哑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他口中发出。 殇琦凑上前,仔细听了好半晌,这才听清他嘴里翻来覆去说的,不过是两个字。 殇琦想来想去,仍旧不明白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少年虚弱而惨白的面容,不由得轻轻伸手,替他抚去额间的冷汗。 片刻后,敲门声起,店伙计的声音传来:“小哥儿,大夫请来了。” 殇琦站起身:“快请进!” 头发花白的大夫进得门来,殇琦忙引他到床前,那大夫一看少年身上这许多血迹,皱眉说了一句:“那么年轻的后生,怎么就受了那么重的伤?” 说罢,大夫也不敢耽搁,忙命店伙计去打热水。 店伙计匆忙下去了,大夫将药箱打开,取出棉带止血药,仔细查看切脉过后,对殇琦说:“小兄弟,这位病人是你什么人?” “呃……”殇琦一时说不上来,他朝少年看了一眼,咕哝道:“是我……哥哥。那个,他的伤严不严重?” “幸而全都是些皮外伤,于内里无损。只是伤势过于严重,流血过多,又劳神耗气,因而气血两虚,若不将养,只怕将来落下病根。” 店伙计此时已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大夫用干净的绵巾沾上热水,先将少年胸口右手处的伤口擦拭干净,而后上药包扎;随后又叫殇琦帮忙,让少年翻身侧躺,露出脊背,涂抹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在后心伤处。 待处理完少年的伤势,大夫又开了一个药方交给殇琦:“去药房里抓药,一日服三次,有助于他伤口愈合,补血益气。” 殇琦应了,大夫又详细交代了一番好生静养饮食滋补之类的话,这才离去。 殇琦送走大夫,又将药方交给店伙计,让他赶紧抓药来熬,店伙计连忙接过药方,跑下去抓药了。 殇琦这才松一口气,他回到床前,见那少年仍旧昏迷不醒,便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支着下巴守着少年。 他看着少年冰雪一样的脸庞,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真的不是个姑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昨天前天放假去玩了,米有更新,对不起,抹泪~~~ 想了想,决定还是把一些情况交代一下: 1.宋郁是受。 2.本文会虐,但结局he。 3.不透露最终cp是我的恶趣味。(宋郁:喂,这一条真的不是作者你在恶搞咩?) 以上,鞠躬~~~ 第42章 难受的宋郁 殇琦这一守就守到了月上中天。 他担心少年伤势,因此强打精神不敢睡着,困意一涌上来,就用手掐自己的大腿,腿上一痛,昏昏沉沉的脑袋便又清醒几分。 如此一直到夜半时分,桌上烛火噼啪一响,窗外蓦地传来一声嘶哑凄厉的猫叫,倒把殇琦给吓了一大跳,他脑子一个激灵,睡意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殇琦骂骂咧咧地走到窗前,推窗一看,果见一只黄花猫顺着屋檐爬了下去。 “吵死人的臭猫,”殇琦骂了一句,关上窗户。 刚转身,便见躺在床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正茫然地看着自己。 少年有一双明亮灵秀的眼,殇琦与他四目相接,不由得心中一跳。 殇琦走上前,轻轻说了一句:“你醒啦。” 少年看看他,又环顾室内四周,淡淡问道:“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殇琦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解释道:“我叫殇琦,这里是镇上的客栈。你今日……抢了我的马,我去追你,没想到你忽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我看你晕了过去,身上又受了伤,就把你带回来了。” “原来那匹马是你的。”少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重新包扎过的右腕,“我偷了你的马,你不生气,反而救了我,真是谢谢你了。” “嘿嘿。”殇琦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这算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 少年叹了口气:“我现在身无分文,又受了伤,没办法报答你,不过你放心,我将来一定会找机会还你这份恩情。” 殇琦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哪里就称得上什么恩情了呢?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说着,他俊俏的脸上微微发红,声音也小了几分:“那个……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脸色仍旧苍白,眼神却十分明亮:“我叫朱砂。” “朱砂?”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殇琦想了片刻,这才想起以前曾听师父提起过,说七杀宫里有位年纪最小的堂主,爱穿红衣,眉心一点朱砂记,名字似乎就叫做朱砂。 于是殇琦问他:“你……你和七杀宫有什么关联?” 朱砂道:“我是七杀宫第七堂堂主。” 果然。 殇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七杀宫与他师兄宋郁颇有些牵连,其中因缘复杂,只怕并不像承央师兄所说的“是友非敌”那么简单。 司意兰如今正在赤霞山,而眼前这位七堂主则出现在距离襄江地界不远的小镇上,还有,白日里朱砂盗马时,他催马飞奔的方向,也正是朝襄江而去,莫非这朱砂想去找司意兰? 殇琦试探着问朱砂:“你为什么会受了那么重的伤?是不是有人追杀你?” 朱砂摇了摇头,他用完好的左手支起身子,挣扎着想坐起来,殇琦忙起身扶他。 朱砂在殇琦的帮助下坐起身,即刻便要下地穿鞋,殇琦忙拦住他:“你伤势太重,大夫说了,要你静养,不能乱走,否则将来会留下病根的。” 朱砂单手推开他:“你别拦我,我有急事,必须得马上走。” 他这一用力,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白了几分,额头又冒出虚汗。 殇琦皱眉,一把扶住他肩膀,将他按在床上:“不许走!你现在这副样子,只怕走到半路又要晕倒,到时候哪个来救你?” 朱砂眼中满是倔强之色:“我也不用人救,你再拦我,当心我不客气了!” 殇琦忙软下口气:“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身上两处大伤,伤口并未愈合,此时胡乱走动,白白耗损元气罢了。” 朱砂身体虚弱,他被殇琦按住,用力挣了挣,竟然挣脱不开,脸上不由得露出焦急的神色:“你放手!” 殇琦无奈,只好说:“你说你有急事是不是?你跟我说,我替你去办!” 朱砂闻言,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向殇琦。 殇琦被他这样看着,又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他说:“我看你身上明明带着那么重的伤,还出手抢我的马,理应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你如今身体这样虚弱,若是你信得过我,就把事情交给我,我替你去做。” 朱砂看了他好半晌,才说:“你怎么就那么好心,想帮我做事?我可没有酬金谢你。” 殇琦脸色微红,掩饰一般地咳嗽了一声,接着一拍胸脯,故意提高嗓门:“俗话说得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殇琦生来就是古道热肠侠肝义胆乐于助人……” 朱砂打断他:“你也是江湖中人?却出自何门何派?” 殇琦道:“我来自藏凤谷。” “藏凤谷?”朱砂有些疑惑,“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个门派啊。” “唉,那是我师父太低调,不愿宣扬,其实他可厉害了,教了我好些顶尖的功夫,我……” 朱砂又打断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去做,你别拦我,否则我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殇琦没办法,便说:“我知道你口中的急事是什么?” “你知道?”朱砂脸色一变,注视着殇琦的眼神也凌厉了几分,“你知道什么?” “你要去找司意兰,对不对?” 朱砂大惊,反射性地便要站起身,却被殇琦按住,动弹不得,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殇琦:“你……你认识我家宫主?” “当然认识!”殇琦有些得意,“他和我师兄是好朋友,此刻正在我师兄家里做客呢。” 朱砂忙问:“你师兄是谁?” “我大师兄名叫承央,是襄樊一带赫赫有名的神医,我小师兄名叫宋郁,是……” 殇琦话没说完,朱砂已低低叫了一声:“宋郁!” 紧接着,朱砂左手一掌便向殇琦前胸打去,殇琦吓了一跳,忙闪身避开,口中叫着:“喂,你怎么突然出手打人呢?” 朱砂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他左手扶住床头柱,惨白着一张脸问殇琦:“宋郁……宋郁如今在哪里?” “你找他?他在赤霞山,和我大师兄承央在一起。” 朱砂睁大眼睛,他牢牢盯住殇琦,仿佛毒蛇盯住青蛙一般:“韩柳在吗?韩柳在不在他身边?” 殇琦这才明白,白日里朱砂昏睡中断断续续叫的那两个字,不是自己一开始所以为的什么“含留”,而是“韩柳”。 原来是个人的名字。 只是,韩柳是谁?没听师兄提起过啊。 于是他老实回答:“你说的韩柳是谁?我没有见过。” 朱砂闻言,仿佛受到了极大震动一般,眼神中流露出惊惶之色:“他怎么可能不在宋郁身边呢?他明明受了伤,宋郁把他带走了啊!难道,难道宋郁把他抛下,自己独自走了吗?” 受伤? 殇琦脑中灵光一闪,当日自己与沐四等人下山时,曾听师兄提过一句“老六的伤也不知好了没有”。 韩柳,老六,会是同一个人吗? 眼见朱砂满脸焦急,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殇琦忙说:“我没见过韩柳,但是我听宋郁师兄提起过,说有个受了伤的老六,人在宁远将军周晖的大营中,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韩柳。” 朱砂一听,压在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大石这才稍稍变轻了几分,他追问:“那宋郁有没有和你说韩柳现在情况如何了?” 殇琦摇头:“师兄似乎也不知道那个老六的现状,前几日才刚派了沐四和庄十一赶去周晖大营,说要去探望那个老六。” “周晖的大营……”朱砂喃喃,他抬头对殇琦说:“你一定知道周晖的大营在哪里,带我去!” 殇琦道:“其实我也是偷偷追着沐四他们一路过来的,我不知道周晖的大营究竟在哪里,但我估摸着,应该就在伏灵城附近。” 朱砂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脸上焦急惊惶的神色都已不见,他一张脸没有半点血色,眼中意志却异常坚定:“那就往回走,直到找到周晖大营为止!” 同一时间,赤霞山。 相同的夜色,相同的下弦月。 宋郁侧卧在床,距离司意兰仍是一尺半远,他看着窗外清冷月色,心中起伏不定。 白日里紫纱前来,将麒麟血交给承央,临走前,又捧了一个小巧的玉瓶献给司意兰。 司意兰将玉瓶拿在手中,问她:“这是什么?” 紫纱道:“听说宫主在用真气为容翡驱毒,紫纱担心宫主内力损耗过多,有伤身体,因此一道将此药取了来,请宫主每日服用一粒,权作滋补。” 司意兰笑道:“你多虑了。有神医在这里,还担心我的身体会出什么问题么?” 紫纱并不多言,低头行了一礼,径自转身离去。 紫纱走后,宋郁整整一日都心神不定,他脑中只翻来覆去想着一句话,正是紫纱那句“我斩下了他的右手”。 宋郁又想起朱砂,不过一个纤弱年轻的少年,行事虽然乖张了些,一双眼睛却清透明澈,宛如水晶。 以眼窥心,那少年心思之单纯,可见一斑。 这样一个孩子,却叫人生生砍断了右手,那他未来这几十年的人生,又该怎样度过? 吃晚饭的时候,宋郁问承央:“师兄,如果一个人被斩断了一只手,还能重新接回去吗?” 承央想了想:“倒也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抓紧时间,得赶在那只断掉的手筋脉封闭之前缝合伤口才行。” 宋郁忙问:“断腕之后,多长时间筋脉才会封闭?” “很快,若是平常的医者,超过一日便不可能再接得上,换成是我,则至多三日,三日过后,别说是我无能为力,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了。” 宋郁算了算日子,心中不免一凉。 紫纱砍断朱砂的右手是在离开七杀宫之前,而她骑马来到赤霞山,却已花了三日的时间。 也就是说,朱砂断腕至今,早超过了三日。 那个一身红衣,容貌明艳如烈火的少年,终究只剩下了一只左手。 宋郁心中难受,转眼便是亥时,司意兰为容翡输入真气的时辰又到了,但他再也没有监视司意兰的心思,破天荒地留下容翡与司意兰独处一室,自己则在院中徘徊。 此时,宋郁躺在床上,心头越想越不安,不由得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身后传来司意兰轻柔的嗓音:“睡不着?” 宋郁皱了皱眉,装作没听见。 因为朱砂断腕之事,他心中对司意兰的怨怼更深了几分,若不是因为司意兰的轻佻浪荡,自己也不会被那“三日之约”吓得匆匆离开凤凰岭; 若不是自己急着要离开,韩六也不会被自己逼着去求朱砂相助; 若不是朱砂帮助自己,这个明艳的少年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宋郁埋怨自己,也埋怨司意兰。 “你是在担心朱砂?” 宋郁没料到司意兰竟能猜中自己内心所想,他心中气郁,仍旧装作没听见。 下一刻,却听得衣料摩擦声响,宋郁一惊,忙转头,果见司意兰已挪到了他身旁,与他之间仅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宋郁对他怒目而视:“滚远点!” 司意兰眨眨眼:“我是想安慰你。” 司意兰不说这话则已,一说这话,宋郁压了整整一天的火气猛然间便直窜了上来,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地来,伸手一抽,雪亮的长剑便从一直紧握在他手里的剑鞘中拔了出来。 宋郁剑尖直指仍躺在床上的司意兰:“起来!和我打一场!” 司意兰慵懒地半坐起身:“在这里打?” “出去!去林子里打!这一次你不许再耍花样乱点我的穴道,有本事,拿出真功夫来,和我正正经经打一场!” 司意兰唇角一勾,他唇色有些浅淡,不若往日绯红,笑着说:“好。” 月明星稀,夜阑人静,山风阵阵,吹得树林沙沙作响。 宋郁和司意兰站在林间一处空地上,此处距离承央的木屋很有些远,不用担心打斗的声音被承央他们听到。 二人各站一边,宋郁手持长剑,司意兰玉骨扇轻摇。 宋郁心中气血难平,也不拱手致意,当下挽了个剑花,灌足内力,剑锋凌厉,直朝司意兰当胸刺去。 以往宋郁和司意兰对阵,司意兰要么躲闪,要么出手点他穴道,从不动用手中玉骨扇。 但今夜,司意兰仿佛知道宋郁心中所思所想,竟不再使那些油滑闪避的功夫,手腕一转,合扇来挡。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剑扇相交,宋郁只觉一股重力自司意兰扇中传来,握剑的手腕登时被震得酥麻不已。 他心下明白,若说司意兰以前与自己两次交手时,不过是存着戏弄的念头,耍着自己玩罢了;那这一次,司意兰可以说是使出了五分力。 “好!”宋郁喊了一声,他腾身而起,两脚在一旁大树树干上借力一蹬,长剑笔直朝司意兰头部刺下。 司意兰身子向后一仰,避开他剑峰,手中玉骨扇同时向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剑身打去。 宋郁忙收手撤剑,身子凌空打了个转,手中长剑重又刺出,目标直指司意兰细白的颈项。 司意兰微微一笑,非但不避,反而迎身而上,宋郁眼前白影一闪,等回过神时,剑锋直指的地方已空无一物。 宋郁一惊,忙回剑转头,可惜,为时已晚,只见司意兰已跃至他上方,手中青色的玉骨扇看似轻飘飘地在他右边肩胛骨处轻轻一敲。 一股钻心的疼痛自肩头蔓延至手心,宋郁右手一颤,长剑脱手,呛啷一声掉到地上。 二人一前一后落下地来,宋郁不顾自己肩上的疼痛,也不捡掉在地上的长剑,挥掌便向司意兰打去。 司意兰眉梢一挑,右手转至身后,不过眨眼的功夫,已将玉骨扇别回腰间。 他伸手挡开宋郁那一掌,笑道:“你这是要和我贴身肉搏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上一章留言的“mu”姑娘,她提出了关于宋郁那张脸的一个疑问,我仔细想了想,还是修改了第37章以及第40章的部分内容。 挑bug的姑娘我最爱了,抱住mu,亲一口~~ 话说,已找到了对付河蟹的办法,呵呵呵呵,虽然稍微麻烦一点,但以后可以大胆地…… 第43章 十日后 “放屁,”宋郁骂了一句,左手变掌为拳,朝司意兰脸上打去。 司意兰右手一拦,正好将宋郁的拳头包在掌心内,他手上加力,宋郁这一拳便再也无法前进,僵在半途动弹不得。 宋郁不甘心,右掌横扫,司意兰故技重施,左手上前,扣住他右腕脉门。 两只手都被制,宋郁气得咬牙,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应对招式,狠狠一脚飞起,便朝司意兰身下踢去。 司意兰摇头一叹,两手仍制住宋郁双腕,纵身一跃,白云飞燕一般,凌空从宋郁头顶翻过,他手中力度未松,顺势一带,便如摔麻袋似的,一把将宋郁摔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也不知是不是司意兰事先计算好的,宋郁落地的地方长有厚厚一堆青草,缓解了他砸在地上的冲力,因此虽然后背着地,疼痛倒也不怎么剧烈。 宋郁被摔懵了,躺在草地上半晌没起来。 司意兰轻飘飘从半空落下地,走到宋郁跟前:“气消了没?还想不想再打?” 宋郁两眼无神地望着头顶夜空,片刻后才说:“我打不过你,三下两下就被你放倒了,没意思。” 司意兰在他身旁,拣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轻声道:“你若真想和我对打,我可以教你。” “教我什么?” 司意兰微微一笑:“能与我比肩的武功。” 七杀公子这句话,不知是江湖中多少青年才俊一辈子追求的奢望,他数年来以武功出神入化名震武林,却从来未见他收徒将自身武功传授给其他人。 就连七杀宫宫中子弟,也只能追随七位堂主修习武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得到司意兰的亲身指点。 而如今司意兰竟然开口,说要传授宋郁武功。 此时若有任何一个江湖中人在场,只怕都要对宋郁羡慕嫉妒得牙根痒痒。 可惜,听闻司意兰此言,宋郁的反应,不过是嗤之以鼻。 他在心中想:就你那手功夫,有什么好得意的。要不是我堪不破红尘俗世,不愿意修炼南天飞凤,否则你那手七杀追魂剑,又怎能是我藏凤谷南天飞凤的敌手? 于是他斜斜瞟了司意兰一眼:“宫主盛情,在下心领了。” 宋郁的回答似乎是在司意兰的意料之中,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潋滟的双眼映着清辉月色,冰肌玉肤,清俊绝伦。 被司意兰方才那一敲一摔,宋郁凝结于心的愁闷稍稍散去了几分,他暗暗下定决心,等容翡毒素一清,他一定要亲自去找朱砂,向朱砂赔罪。 他愿意当着朱砂的面,砍下自己右手,来弥补自己内心的歉疚。 也就是在听闻朱砂被斩断右手的那一刻,宋郁才真正意识到了朱砂对韩六的情意有多深重。 他心头怅惘,嘴中不由得喃喃说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 司意兰转头看他,眼中有几分莫名的神采:“你说什么?” 宋郁不理他,犹自自言自语:“我当时以为,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少年心性,哪里懂什么情爱,他说他喜欢老六,我也当听笑话似的,听过就算了……” 司意兰笑了笑:“原来是在说朱砂。” 宋郁深吸一口气,翻身坐起,他转头看向司意兰,面容整肃:“司意兰,有件事我要对你说。” “请讲。” “你宫里的朱砂,喜欢我手下的韩六,我看中了这一点,因此几次三番地让韩六去蓄意勾引他,他之所以会犯错,全都怪我。” 司意兰颔首:“我知道。” 宋郁又说:“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司意兰挑眉:“想求我从此放过朱砂,不再难为他?” “正是。” 司意兰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朱砂犯了错,紫纱对他施行了惩戒,以前的事已无需再提。只不过,他毕竟是七堂主之一,将来为人行事,却仍要按照七杀宫条例而行,若他再犯,我若容情,必不能服众;如果为了他一人而坏了七杀宫的规矩,我将来又该用怎样的态度去治下?” 宋郁知道司意兰这番话实在是至情至理,他沉吟半晌,道:“我会告诉韩六,让他将来再不要去招惹朱砂,如此一来,朱砂也就不会再犯错了。” “是吗?”司意兰摇了摇头,“宋统领想得真是轻巧。” 宋郁皱眉:“你什么意思?” 司意兰但笑不语,他站起身,随手拍了拍沾在衣上的草屑,抬眼朝天边望了望,只见夜色浓深,恰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时候不早,宋统领,还是快些回屋歇息吧。”司意兰脸上的皮肤白得近乎发光,“你若还不想睡,那也随你,我累了,先回去小憩一会儿。” 说罢,也不等宋郁回话,司意兰转身,径自回屋去了。 宋郁看着那抹雪白的身影渐渐远去,眼神中有几分复杂。 最近这变态不知怎么回事,竟忽然安分了许多,二人每晚同床共枕,司意兰从未像以往那样对他毛手毛脚,反而每晚一沾到枕头便沉沉睡去。 联想到司意兰脸上越来越白的皮肤,以及渐渐浅淡的唇色,还有紫纱临走时说的那番话…… 莫非,那变态的身体,真的随着每日真气的流失而逐渐虚弱了不成? 宋郁皱了皱眉,他抬头向林梢看去,月光不知何时已被层层云雾遮盖住,漫天墨蓝。 山中无岁月,不知不觉,宋郁已在赤霞山中住了十日。 十日内,除了紫纱前些日子赶来送麒麟血之外,并无人来打搅,屋内五人各司其职,倒也相安无事。 承央每日了除了熬药就是做饭;宋郁则端茶倒水,服侍容翡,顺带服侍一下司意兰;萧婉蓉时不时上前,帮承央一点小忙,只不过几乎每一次都是越帮越忙。 而容翡的神智,似乎是有几分清醒的迹象了。 第十日的清晨,承央照旧蹲在院里扇火熬药,宋郁端了热水,送去中路厢房内给容翡洗漱。 宋郁迈进里间的时候,容翡早已醒来。 只见容翡坐在床沿,身上仅穿了白色的亵衣,腰背挺得笔直,眼睛直视前方,脸上面无表情。 宋郁将热水盆端到容翡身前的矮凳上:“殿下,先洗脸吧。” 容翡抬起头,清亮的凤目仔细端详了宋郁一番,这才说:“你是宋郁?” 见容翡神色不若以往呆傻茫然的样子,眼中似乎有几分清明,宋郁心头一凛,答道:“臣是宋郁。” 容翡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说:“原来你的脸长成这样,还真是……也罢,总比以前那张疙瘩脸来得好些。” 宋郁一时不知该怎样回话,他在心中揣测:莫非二货体内毒素减少,因此脑袋开始恢复正常了? 容翡手中仍然握着那个银白色精钢雕花面具,他将面具拿到宋郁眼前,晃了晃:“怎么不戴上这个?说实话,你那张脸,还没有这张面具好看。” 宋郁心中更加疑惑,容翡说这话的口气,和他没发病之前一模一样。 莫非,容翡真的清醒了? 宋郁试探着叫了一声:“皇上?” 容翡没反应。 “皇上?” 容翡瞪他一眼:“有事就说,有屁快放!” 宋郁这下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正是以前那个嚣张跋扈浪荡无能的二货皇帝容翡。 他单膝跪地行礼:“臣宋郁,叩见皇上。” 容翡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宋统领,你今日好生奇怪,不是说要给朕洗脸吗,你再不快些,盆里的水可要凉了。” 宋郁应了,一边沾湿毛巾,一边尝试着问:“皇上还记得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吗?” 容翡闻言,转头四顾,看了看屋中的陈设:“朕正要问你呢,怎么朕一觉睡醒,朕的皇宫就变成了这样一个破屋,傅尽忠呢?他人去哪里了,怎么不见?还有那些宫女太监呢,都跑哪里去了?” 见容翡似乎完全忘记了两个多月来的这一段往事,宋郁也不再多言,他觉得容翡虽然语气神态恢复了正常,但脑袋恐怕仍然有些问题。 如果是完全正常的容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异地,哪里还会如现在这样平平稳稳地坐在床上,催促着人给他洗脸,只怕早就吓得夺门而出高声嚷叫了。 宋郁伺候容翡洗漱完,端着水盆便要往外走,他心中急着要去找承央询问容翡的病情,想弄清楚容翡如今这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 “站住。”身后传来容翡的声音。 宋郁回头,却见迎面一个物事直直朝自己砸了过来,他伸手去接,拿在手里看时,才发现是容翡一直握在手里的那个银白色精钢雕花面具。 “把它戴上。你如今这张脸,朕看着很不习惯。” 宋郁无奈,依言戴上了面具。 容翡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行了,你退下吧。” 宋郁出门,几步走到院中,将水盆胡乱往地上一放,蹲到承央身边。 承央正蹲在地上对着红泥小炉扇火,扭头见到宋郁,看见他脸上的面具,奇道:“你怎么又把这个鬼东西戴上了?” 宋郁神色凝重:“师兄,皇上似乎渐渐清醒了。” “是吗?”承央眼睛一亮,“那是好事啊,证明我的药生效了。”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似乎也不是真正的清醒,倒好像有些半昏半醒的味道。” 承央满不在乎地说:“那是自然。他体内的毒素要到二十天后才能彻底清除,也就是说,要想他完全清醒,还得等上二十天。” 宋郁叹口气:“他要是恢复了神智,反倒不好对付了。” 承央笑道:“理解理解,白痴主子总是要好对付一些。”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对了师兄,我方才问他的时候,发现他似乎不记得这两个月来发生过的事情了。” “是吗?”承央停下手中摇扇子的动作,眉头微皱,“这倒奇怪了,按理说,紫雾青蛇的毒素一经驱除,人的记忆就不会再受到影响了才对……” 正说着,却听身后屋内传来一声喊:“宋郁,进来帮朕更衣!” 宋郁承央对视一眼,承央戏谑地拍了拍他的肩:“还不快去对付你家那个越来越不好对付的主子?” 宋郁无奈,站起身,服侍容翡更衣去了。 襄江汤汤,赤霞山风光依旧,绿水青山,宁静祥和。 而远在数百里开外的颖上城城关,则是旌旗猎猎,刀兵齐举,放眼望去,一片甲胄红缨。 颖上城距离七杀宫所在的伏灵城不过数十里,宁远将军周晖奉九王爷容堇之命,带领三万大军,在城关不远处安营扎寨。 殇琦和朱砂,此时便已来到颖上城城墙之下。 第44章 送药 不远处,大军扎起了帐篷,营地外围了一圈尖利的木桩,不时有巡游士兵骑在马上,在营地内来回巡查。 殇琦伸手一指,“喏,你要找的那个人,就在里面。” 朱砂呆呆地望着数百步开外的营帐,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灵动明亮的眼睛洋溢着叫人看不明白的神采。 殇琦看出他眼中有欣喜,有期盼,似乎是恨不能插上翅膀瞬间飞到大营里去,也似乎是畏缩不前,仿佛连往前迈出一步都不敢。 莫非是近乡情怯,殇琦想。 他拉起朱砂左手,但觉那只手纤细柔弱五指冰凉,“走吧,去找那个韩柳。” 朱砂却抽回手来,站在了原地。殇琦疑惑地看着他,朱砂嗫嚅道:“不,我……我不过去了……” 殇琦皱起眉头:“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只差临门一脚,你怎么反而退缩了?” 朱砂不说话,神色中有几分黯然,他左手伸入怀中,掏出一个用红绳捆了一道又一道的油纸包,递给殇琦:“你替我进去吧。找到韩柳,把这个纸包交给他。” 殇琦接过来:“这是什么?” “这是沙鬼燕甲毒的解药。”朱砂眼光向营帐处飘去,“那日他受了伤,也不知道他身上的毒解了没有。” “你……”殇琦愣愣地看着朱砂,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少年不顾自己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连日来回奔波,为的就是给那个韩柳送解药。 殇琦心中忽然有些气闷,他将油纸包塞回朱砂手中:“我都把你带到这里来了,你要想把这东西送给他,那就自己去送!” 朱砂手一颤,仿佛那油纸包是一团火,会烧痛了自己一般,他退后一步,那油纸包便掉到了地上。 殇琦忙将油纸包捡起来,用嘴吹去沾染其上的尘土。 他不理解地看向朱砂:“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身上有伤,我们连夜赶路,走了好些天才找到这里,现在,你只要再走个几百步,就能见到你一直想见的那个人了,你不是很担心他的身体吗?亲眼去看看他的现状,岂不是更好?” 朱砂发白的嘴唇轻轻一颤:“……我是很想见他,但是……他不会想看到我的……” 殇琦更不理解了:“为什么?” 朱砂无力地摇了摇头,他握住殇琦的手,眼中流露出恳求的神色:“就算是我求你帮我好不好?你进去大营,把解药交给他,然后回来,告诉我他究竟怎么样了。” 殇琦哪里禁得住朱砂这般哀求,他叹了口气,说:“好吧,你既然坚持不愿意去见他,那我就替你去把东西送给他。不过……”殇琦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我有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 殇琦呵呵一笑:“我进去见他,如果他身体好到能下地的话,我想办法将他引出营帐外,你远远地看上他一眼。这样一来,他不会发现你,你也可以看到他,省得你心中时时牵挂着,怎么样?” 朱砂眼中欣喜之色一闪而过,殇琦这个办法的确说中了他心头所想,他点头:“好!只不过,你千万别勉强他,如果他还在卧床……” “哎,这个我晓得,你就放心吧!”殇琦说完,四处看了看,看到城北面有座不算矮的小山丘,便指着山丘对朱砂说:“你去那山丘上,找个可以看到营地的地方,我去见韩柳,引他出来。” 朱砂应了,殇琦这才朝营地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喊:“你可千万等着我,我会回来给你报信的!” 殇琦一溜烟小跑,片刻间便到了大营外,正要闯入营门,守营的两名卒子看见他,手中握着的长枪即刻掉转枪头,对准了他,一人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殇琦顿住脚,倨傲地仰起头:“我当然知道。喂,你们两个最好放我进去,我师兄可是你们的顶头上司,要让他知道你们两个拦着我,当心他撤你们的官儿!” 卒子听他一番话说得稀里糊涂,不由有些恼火:这小子莫名其妙,只怕是城里哪家不懂事的小孩子出来胡闹。 于是他枪尖往前一送,音量提高了几分:“还不快滚!否则军爷我对你不客气了!” 殇琦闻言,火气窜上心头,他迎身而上,劈手就去夺卒子手中长枪,那卒子还未反应过来,手中长枪已被殇琦轻轻巧巧抢在了手中。 殇琦顺势回枪一扫,将那卒子扫翻在地,另外一名守营卒子见这少年颇有些功夫,忙高声喊叫:“戒备!有人闯营!” 他话音方落,殇琦长枪已啪地一下扫到他背上,卒子哎哟一声,只觉背上仿佛被一块大石狠狠砸中,当即疼得跪在地上。 殇琦解决完这两名卒子,正要往里冲,却见十数骑黑铁甲胄的骑兵,手握刀剑,自营内向他奔来。 领头一人喝道:“哪里来的小贼,不要命了,敢偷袭宁远将军的大营!” 殇琦被这十数骑逼得向后退去,骑兵冲出营门外,将他团团围住,长枪亮剑,全对准了他。 这十数骑的功夫显然远在那两名卒子之上,殇琦眼睛一转,知道自己势单力薄,纵使能打退众人,冲进营中,身上难免挂彩。 于是他干脆双手一摊,笑眯眯地说:“误会,这都是误会。各位军爷,你们看我,不过一个小孩子,哪里有偷袭大营的胆量?” 领头那人问他:“既然不是偷袭,那你一个小孩子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是军机重地,可不是你们小孩子玩过家家的地方!” 殇琦笑道:“我来找人。那个……沐四,在不在?” “沐四?”领头那人与旁人互看了一眼,才问殇琦:“你说的可是羽林十二骑中的沐大人?” “正是正是!”殇琦点头如捣蒜,“我名叫殇琦,我师兄名叫宋郁,就是羽林十二骑的老大当朝圣上亲封的侍卫统领,我是帮我师兄传口信来的!” 领头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满是不相信的神色,殇琦道:“军爷若不相信,可将我带入大营,让我和沐四当面对质,他认识我。” 领头那人沉吟片刻,道:“你身份不明,不能放你进去。来人,去请沐大人出来一趟!” 一骑得令,拍马便往营内赶去,不多时,一人长剑银甲,骑马从大营奔出。 殇琦看得清楚,那人面目英俊,眼眸幽深,正是沐四。他忙高声叫唤:“沐四!沐四!我是殇琦!” 沐四催马而来,围在殇琦四周的黑甲骑兵即刻让开一道缺口,让沐四上前。 沐四来到殇琦跟前,翻身下马,修长眉宇紧皱,眼中有几分责备之色:“你这个小麻烦,到底还是跟来了。” 殇琦忙凑上去,笑得很是讨好:“沐四哥——” 沐四瞅了他一眼,转头对领头的黑甲骑士道:“辛苦你了,这人的确是宋统领的师弟,也是我的旧识,各位大可放心。” 众骑一听,也都放下心来,领头的黑甲骑士对沐四一拱手:“在下不认识这位小兄弟,多有得罪,还请沐大人原谅。” 沐四笑道:“无妨,你也是依军法从事,做得很好。” 众骑散开,陆续回营,早有卒子上前,替沐四牵马,于是沐四便携了殇琦,一同往营中走去。 “你一路跟着我们,到底想干什么?” “被你发现啦?”殇琦吐了吐舌头,“也没什么,本来是想见识一下朝廷的兵马究竟是何模样,现在见到了,不错,不错,很有几分飒爽英姿。” 沐四长长叹了一口气,殇琦此次违背宋郁的命令,私自跟来,自己又不能赶他离开,以免他在路上又闯出什么祸端。 少不得,在老大带着皇上回到大营与兄弟们会合之前,这个麻烦,得担在自己肩上了。 于是他对殇琦说:“你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只不过军营与江湖不同,规矩很多,我会教你,你可要牢牢记住了,不许给我们惹麻烦。否则,等老大来了,我一定狠狠参你一本!” “参我一本?”殇琦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沐四无奈:“就是告你一状的意思!” “唉,那个日后再提。对了,师兄手下是不是有个人叫韩柳?他现在在哪里?” “你说老六?”沐四看他一眼,“你找他做什么?” “有事找他嘛!”殇琦呵呵笑,伸手去拉沐四衣袖:“沐四哥,你快带我去见那个韩柳。” 沐四想了想,觉得殇琦要见韩六也没什么不妥,于是便带着殇琦拐了个弯,朝右路一处青灰色营帐走去。 才走了不过几十步,只见那青灰色营帐的帐帘一掀,一个年轻俊美的高挑青年走了出来。 青年身穿浅褐色劲装,脸上一双迷人的桃花眼,他远远看见沐四和殇琦,挑眉一笑:“四哥,你旁边这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长得好生俊俏。” 殇琦皱眉:这家伙是谁?怎么那么口无遮拦? 只听沐四打趣道:“你还问我?唉,也不知是你哪年哪月四处风流留下来的桃花债,这不,找你讨债来了!” 青年有些惊讶:“找我的?” 殇琦更加惊讶:“他是韩柳?!” 殇琦盯着韩六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皱得更紧。 沐四引着他上前,介绍道:“来来来,殇琦,这就是你要见的韩柳,我们都叫他老六。老六,这是老大的师弟,名叫殇琦。” 韩六眼睛一亮:“老大的师弟?”他围着殇琦左右转了一圈,仿佛看什么珍奇动物一样地看着殇琦,“老大还有个师弟,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沐四笑道:“我和小十一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韩六一双桃花眼牢牢盯住殇琦,脸上露出腻得死人的笑:“师弟好!” 殇琦立即瞪他:“谁是你师弟?!” 沐四也瞪他:“别胡乱喊人,你还没到那个份上!” 韩六瞥了沐四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将视线转到殇琦身上,笑着问:“你师兄最近还好吧?” 殇琦不回答他,只冷冷问道:“你不是受了伤吗?怎么我看你精神好得很?” “你也知道我受了伤?”韩六有些欣喜,“是不是老大在你面前提起过我?” 殇琦只觉得这个韩柳莫名其妙,答非所问,人又轻佻,除了一张脸长得好看之外,可以说是没有半分优点。 真不明白,朱砂为什么会为了这样一个人拼死奔忙? 殇琦心中不高兴,脸上的神色也一并不好看起来:“我问你,你的伤是不是已经好了?” “好了!”韩六拍拍胸脯,“多亏了老大留给我的三生丸,不但毒素全清,伤口也在短短七天之内就愈合了。” 殇琦手中紧紧握着那个用红绳裹了一道又一道的油纸包,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将油纸包递给韩六:“给你!” 韩六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你不再需要的东西!”殇琦忿忿地说。 他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走,留下韩六和沐四二人面面相觑。 见殇琦径自往营门外走去,沐四忙唤:“你要去哪里?” 殇琦顿住脚步,回头说:“我出去一会儿,散散心。”说罢,再不理沐四的呼唤,几步跑出了大营。 沐四无奈,只好上前吩咐两名守营的士卒,告诉他们以后看见殇琦出入,不得阻拦。 殇琦出了营门便一直往北边跑,一直跑到山丘上去。 秋风萧瑟秋草黄,一片黄黄的秋草之中,站着一个红花似火的身影。 殇琦远远望着他,看他火红色的衣衫随风飘摇,如此孤单荏弱,仿佛就要随风而去了。 朱砂一双灵秀如水的眼好似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一般,呆呆地望着山丘下方的大营。 殇琦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在大营中看见了韩六高挑的身影。 韩六正把手搭在沐四肩膀上,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似乎是说到开心处,韩六哈哈大笑。 此处离大营有段距离,看不清韩六的具体五官,只能看出他的肢体动作。 但朱砂已然看痴了。 殇琦不想打扰他,便站在他身旁,无言地陪着他。 片刻后,韩六与沐四作别,沐四沿路折返,韩六则掀帘进入青灰色的营帐,再也没出来。 朱砂仍然痴痴地望着,仿佛那人的身影还残留在满是尘土的营地上,又仿佛自己的眼睛可以穿透那顶青灰色的帐篷,看到帐篷里的那个人。 殇琦等了半晌,伸手去拽了拽朱砂衣袖:“别看了。” 朱砂回过神,他收回视线,微微垂下头。 “他还好吗?”朱砂低低地问。 殇琦撇了撇嘴:“你不是都看到了,他好得很。” “那就好……”话音未落,眼泪已如滚珠一般,从朱砂明秀黯然的眼里掉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砸到枯黄的草丛里。 第45章 韩六的决绝 殇琦慌了,忙拉住他左手,“你怎么哭了,” 朱砂哽咽难言,他甩开殇琦的手,蹲□,将头埋进膝盖里,单薄的背部随着哭泣声不断抽动。 殇琦也蹲下来,犹豫了很久,才把手搭在朱砂肩上,握住了他瘦弱的肩头。 “你别难过……他不是好好的么,” 偌大的山丘中别无他人,只有呼呼风声草叶吹拂声从远处大营内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兵戈声。 剩下的,就是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殇琦不再说话,他只是默默地蹲在朱砂身边,一只手搂着朱砂的背,试图用手心里的体温,给这具荏弱的身体一点安慰。 良久,直到天边云霞渐红,日头渐西,那哭泣声才慢慢止息。 朱砂没有再哭,却仍把头埋在双膝中。 殇琦搂着他,轻轻地问了一句:“你……你是不是喜欢他?” 朱砂身子一僵,片刻后才抬起头,露出两只又红又肿的眼睛,他看向殇琦,眼中忧伤的神色仍未褪尽:“……你怎么知道?” 殇琦不说话,只在心里想:我当然知道。你表现得那么明显,要是这样我都看不出来,那我真成瞎子了。 朱砂仿佛听到了殇琦的心声一般,惨白的面色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 他低下头,皓白的牙齿咬了咬下唇:“……你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没错,我喜欢他。” 殇琦也低下头,望着地上枯黄的草叶,“那……他,他喜欢你吗?” 朱砂长长的眼睫一颤,眼中再次凝聚起水光,他忙深吸几口气,大眼眨了几眨,将那阵水光逼了回去。 他看向下方营地里那顶青灰色的帐篷,神色虽然伤心,语气中反而有几分坦然:“不,他讨厌我。” 殇琦喃喃:“为什么呢?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能明白的?”朱砂也喃喃,“我做了让他讨厌的事情,他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殇琦不解地问他:“你做了什么?” 一丝极浅极淡的红色从朱砂苍白的双颊上掠过,转瞬即逝,他闭口不谈,扶着膝盖,站起身来。 似乎是蹲得太久,再加上他受伤失血,刚起身,朱砂眼前便一片昏黑,脑中晕眩不已。 他踉跄着倒退了一步,殇琦忙起身扶住他。 朱砂左手搭在殇琦手臂上,闭目喘息了片刻,等这阵眩晕过去,才缓缓睁开眼来。 他看向殇琦,见殇琦俊俏的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心中很是感激,轻声说:“真是谢谢你了。” 殇琦又不好意思起来,他咧嘴一笑:“哎,都和你说过了,不要老是对我说谢啊谢的,不过是举手之劳,像我这样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乐于……” 朱砂挥手打断他:“够了。” 从小镇到颖上城的这一路上,殇琦随时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翻来覆去念了不知多少遍,叫朱砂听得耳朵生茧。 殇琦忙闭上嘴巴。 朱砂最后看了那顶青灰色帐篷一眼,毫无血色的唇畔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收回视线,再不流连,转身便往山下走去。 殇琦连忙追上他:“你要去哪里?” 朱砂轻声道:“药已送到,人我也看到了,没有什么可牵挂的,我得回去了。” “回哪里?回七杀宫吗?” “嗯。我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得赶紧回去才行。” 殇琦说:“你何必急着就走,前面就是颖上城,你身体还这样虚弱,不如在颖上城里休息几日,等身体养好一些,再走不迟啊。” 朱砂摇头:“你不懂,我出来的时间太长,宫里的人肯定早就发现了,若我再耽搁了回程的时日,只怕……” 说到这里,朱砂身子微微一颤,有恐惧的神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殇琦没有注意到朱砂脸上那抹一闪而逝的惊恐,仍一个劲地说:“再急也得先把伤养好,你现在这样,只怕走着走着又要晕倒,那可怎么办?” 就这样,朱砂自顾自地走,殇琦自顾自地说,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山丘脚下。 蓦地,走在前方的朱砂脚步猛然一顿,停□来,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的殇琦却没有发现,继续往前走了两步,直直撞到朱砂背上。 殇琦比朱砂矮了那么一点点,这一撞,殇琦的前脑门就撞在了朱砂后脑勺上。 硬碰硬的疼痛叫殇琦捂着脑袋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你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 殇琦这才看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高挑的浅褐色身影。 殇琦一惊:韩六?他怎么会在这里! 韩六注视着朱砂和殇琦,一双桃花眼中神色复杂。 殇琦即刻转头去看朱砂,却见朱砂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如宣纸一般。 朱砂盯着韩六,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是内心各种情绪翻腾。 片刻后,朱砂稍稍退后一步,让殇琦拦住了自己的右半边身子。 殇琦听到朱砂有些发颤的声音:“帮我。不要让他……看到我的右手……” 殇琦使命感顿生,他挺胸而出,遮住朱砂的右臂,下巴一仰,看向韩六:“你来这里干什么?” 韩六剑眉微皱,他伸出手,掌心中正是殇琦方才交给他的那个油纸包,裹在油纸包外面的红线已然不知去向,显然,这纸包应该是被人打开过了。 韩六没有看殇琦,只凝视朱砂:“这解药是你让殇琦带给我的?” 朱砂左手紧握成拳,似乎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他抑止住身体的颤抖,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稳一些:“没错。” 韩六静默片刻,半晌才说:“谢谢你。” 不过三个字,却叫朱砂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他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却又忍住。 殇琦见朱砂表情激动欲言又止,忙转头对韩六说:“不客气不客气!我说你这人,是特意来道谢的吗?道谢的话那就不必了,反正你身上的伤已经好了,我们这药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韩六看了殇琦一眼,点头道:“你说得对,这药其实没派上什么用场。” 殇琦一愣:“你……” 韩六手一挥,将油纸包掷回殇琦怀中,殇琦愣愣地伸手接住。 韩六将视线移到朱砂惨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地说:“以后这些派不上用场的东西,你就别想着给我送了,纵使送来,我也不会要。” 朱砂睁大眼睛,仿佛听不懂韩六所说的话。 韩六继续说:“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但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不会喜欢你的,你早该死了这条心。” 朱砂身子一晃,蹒跚地向后退了半步。 殇琦大怒:“韩六!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朱砂那么挂念你,拼死来给你送解药,你……你倒好,把人的心踩在脚底下,肆意践踏!你还有没有良心!” 韩六不理殇琦,只牢牢看着朱砂,仿佛要将自己口中的一字一句,通通敲进朱砂脑子里去似的:“以前我两次利用你,是我不对,也是我欠你的。将来你若有难,我定会帮你,也算是回报你的恩情。” 说完,韩六转身便走,竟是没有丝毫留恋。 殇琦怒极,刚要冲上去将韩六拦下来,好好打他一顿,却听得身后传来朱砂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韩柳!!” 这声音里的伤心已到了极致,叫人闻之不忍,韩柳停住脚步,却仍旧背对着他,没有转头。 朱砂眼泪已流了满脸,他只觉得胸腔内疼得厉害,仿佛五脏六腑都搅碎了一般,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双脚打颤,已然站立不稳,殇琦眼明手快,忙退后一步,扶住他。 朱砂泪眼朦胧地看着前方那个决绝的背影,拼出胸中最后几口气,嘶声说:“韩柳,你不欠我什么!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傻……我不要你的回报,你也大可放心……从此后,从此后……” 这句话到了这里便断住,朱砂大口喘气,胸膛急剧起伏,额头缀满汗珠,再也说不出话来。 殇琦慌得一把搂住他:“朱砂!朱砂!” 朱砂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他身体本来就因重伤而失血虚弱,此时大受刺激,心中又痛又恨,气血攻心,再也支持不住,眼帘半合,竟是快要昏死过去。 “朱砂!”殇琦大急,眼眶都微微发红,他愤恨交加,转头便骂:“韩柳你这王八蛋!你……” 骂到一半他才发现,前方空无一物,只留遍地尘土,哪里还有韩六的踪影。 殇琦目瞪口呆,似乎是没想到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冷血的狠心人。 他低下头,看怀中的朱砂,已是气若游丝,面如金纸。 “朱砂!”殇琦手足无措,惊慌忙乱,一时间只能抱着朱砂胡乱摇晃,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蓦地,一个清冷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带着压抑的愤怒:“放开他!” 殇琦转头,却见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却是个身穿紫色纱裙的少女。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少女的容貌,下一刻,紫光如电,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不过瞬间,殇琦手中便是一空。 殇琦低头一看,却见原本抱在手中的朱砂已然消失了。 他大惊,忙抬头望去,却见那紫衣少女已凌空而起,她身影如虹,手中抱着一身红衣的朱砂,脚尖飞快掠过树梢,不过须臾之间,便已消失不见。 那紫衣少女轻功卓绝,殇琦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追之不上,他心中焦急不已,忙跑回大营,一路喊叫:“沐四!沐四!” 沐四听得声音,快步从自己帐中走出,殇琦遥遥看见他,即刻飞一般地朝他冲了过来。 殇琦跑到沐四面前,一把抓住他衣袖:“快!帮我去追人!” 沐四皱起眉头:“你这是……” “是朱砂!朱砂被一个穿着紫衣服的女人带走了,你快带我去追她!” 沐四大为意外:“朱砂?莫非是七杀宫里那个朱砂?” “就是他!”殇琦拖着他衣袖就往外挣,“你别废话那么多,再迟就愈发追不上了!” 沐四来不及问殇琦为什么会和朱砂在一起,他一把按住殇琦肩膀,手上加力,将殇琦定在原地,喝了一声:“你先别慌!” 殇琦被他制住,死活挣脱不开,不由得大怒,忿忿地瞪着他。 沐四道:“你方才说,带走朱砂的是一个穿着紫衣服的女人?” “没错!” “那个女人是不是看起来很年轻,头上戴一朵紫色珠花,轻功又特别好?” 殇琦停止了挣扎,急道:“没错没错!就是很年轻,看起来好像和萧大嫂一般年纪,轻功奇好!只是她头上到底有没有戴珠花,我一时没有看清,不能确定。” 沐四道:“那就对了。你且放心吧,朱砂被她带走,是不会有事的。” 殇琦不解:“为什么?” 沐四笑道:“那紫衣少女名叫紫纱,是朱砂的亲生姐姐。” 殇琦眼睛张得老大:“什么?!” 远处,残阳如血,枫叶霜红。 紫纱施展轻功,抱着朱砂奔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直到再也看不见颖上城城关,这才在密林之中拣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落下地来。 她将朱砂小心翼翼地放到草地上,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补血续命的药丸来,塞入朱砂口中。 喂朱砂吃了药,她又将手掌贴到朱砂胸腹之间,催动体内真气,用内力为朱砂疗伤。 真气运行一个周天之后,紫纱撤掌,见朱砂面色虽然惨白依旧,呼吸却已恢复平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怜惜地凝视着朱砂昏睡的脸庞,从腰间解下浅紫色汗巾来,轻柔地为他擦拭额上晶莹的汗珠。 为朱砂擦完汗,紫纱收起汗巾,静静地坐在朱砂身旁,视线下移,移到朱砂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上。 紫纱眼眶一红,泪水扑簌而下。 她捂住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她伸出手,颤抖着抚摸朱砂残存的小臂,语音破碎:“朱砂……我的弟弟啊……” 不知过了多久,紫纱剪水双瞳中的悲伤逐渐被狠戾取代,她银牙暗咬,看向前方虚空。 “韩柳宋郁沙鬼燕……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们付出代价!” 时光荏苒,二十日转眼即过。 这二十日之中,殇琦被沐四留在颖上大营内。为防止殇琦四处乱跑,沐四吩咐莫九和庄十一每日里对他严加看管。 不论走到哪里都有莫九和庄十一形影不离地跟着,活动范围仅限于羽林七骑的营帐周边地区,殇琦颇觉无趣,却也无可奈何。 他心中挂念着朱砂,几次想趁夜逃出大营,去七杀宫找朱砂,却每次都被机灵的莫九识破,逃营大计屡屡失败。 沐四那一日问过他,问他为什么会和朱砂在一起。 殇琦含糊略过,只说是在路上遇到的,说两人年纪相仿,谈话投机,就这样成了朋友,彼此互助。 沐四很聪明,直接问朱砂是不是来找韩六的。 殇琦承认了,把沙鬼燕甲毒解药一事说了一遍。 朱砂断了一只手的事情,殇琦却没有提。 一来他不知道朱砂究竟为什么会被人砍断一只手,二来,则是因为那日朱砂将右半边身子躲到他背后的行为。 朱砂似乎不愿意让韩六看到自己断了一只手,因此殇琦也不想让韩六知道这件事。 他只是坚决的矢志不移地,明示暗示着自己对韩六的深恶痛绝。 沐四问韩六:“你怎么惹到他了?为什么他一见到你就一副恨不得扑过来咬你的样子?” 韩六淡淡一笑:“桃花债嘛,有什么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司意兰:话说,这两章以来,某几个配角风头太盛了些。 作者:其实你也是配角…… 宋郁:那我呢?我是主角啊主角啊主角啊!! 作者:别嚎,下一章放你出来…… 第46章 清醒 数百里开外,赤霞山中。 满山的枫红已经开始有了叶落的迹象,秋风一起,便有或红或黄的树叶在风中打着转,翩然落到地上。 今日,已是承央为容翡拔毒的第三十日。 宋郁一大清早便起床,迈出房门,照例看到承央蹲在院子里对着红泥小炉扇火。 药罐噗噗冒着热汽,苦涩的药味熏得满院子都是。 承央摇着竹扇,抬头看了宋郁一眼,“高兴吗,” “啊,”宋郁不明白承央这话里的意思。 “今日是最后一日了,过了今晚亥时,你家主子就可以恢复正常,你高不高兴?” “哦,”宋郁淡淡道:“也没什么特别高兴的。” 近些日子以来,随着毒素的日益消失,容翡的神智也日益清醒。 容翡渐渐想起了三个月前发生的事,也想起了自己与司意兰的协议。 而他的个性,也完全恢复成了以前那个无德霸道的样子。 服药后的第二十日,容翡把和他同睡的承央撵了出去。 “朕是皇帝,怎可与草民同寝?” 承央自然不会有二话,忙收拾铺盖,跑到宋郁和司意兰的房间里去。 司意兰并不介意,宋郁则很是高兴,他即刻高风亮节地让出了自己那半截床铺,叫承央与司意兰同睡,自己铺了褥子睡在地上。 第二十八日,容翡在屋里与司意兰说话,宋郁站在一旁听着。 容翡简单地居高临下地嘉赏了一番司意兰,说他帮助自己解了紫雾青蛇的毒,可算是信守承诺。 司意兰面对清醒后的容翡,倒也没有什么谦卑的姿态,神态举止一如平日,优雅自如。 他说:“皇上一言九鼎,本座自当信守承诺。” 容翡闻言,却似乎是有些犹豫,他问司意兰:“那个……东西,你确定就是你要找的?没有出错?” 司意兰浅浅一笑:“非但没有出错,还给我带来了一些意外之喜。” 两人打着哑谜,一旁的宋郁心中不免好奇。 二人口中所说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司意兰已经拥有了独步天下的武功富可敌国的财富威震江湖的名声,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会引起他的兴趣叫他孜孜追求呢? 而且,听容翡与司意兰这番对话,似乎司意兰早已在容翡的帮助下,得到了“那个东西”。 可是,在宋郁的记忆中,自从容翡被劫出宫这三个月来,容翡并未给过司意兰任何“东西”啊。 莫非,早在容翡被劫持出宫之前,他就已经找到了“那个东西”,并把“那个东西”交给了司意兰? 这件事让宋郁百思不得其解。 而神医承央这边,也有一件事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是容翡的记忆出了点小问题。 容翡记得所有的事情,包括小时候的事登基后的事一年前与司意兰交换协议的事。 只有一段时期的记忆被他遗忘了,那就是自他被劫持出宫之后的这三个月。 他不记得宋郁带着羽林三骑前来七杀宫救他;不记得倚兰殿中秋夜宴;不记得宋郁背着他爬下主峰悬崖,带他一路逃往赤霞山。 想当然,这三个月里他将宋郁认作容堇,对宋郁百般依赖的事情,他自然也不会记得。 承央觉得有些可惜,他对宋郁说:“唉,你白白为他洒了那么多汗水,若他记得的话,至少可以感念你的辛苦,犒赏你的功劳。” 宋郁倒是满不在乎。 帝王的感念犒赏,无非也就是升官进爵,这些东西对现在一心想辞官的宋郁而言,实在是没有半点吸引力。 他只是松了一口气,过了今晚,容翡体内毒素就可以全部拔清,过后,只要将他送到颖上城,交给宁远将军周晖,自己的任务也就算圆满完成。 届时便可辞官摘帽,褪下御前侍卫官袍,一路游山玩水,悠悠哉返回藏凤谷,侍奉师父天年。 多么美好的日子。 承央一边摇扇吹火,一边对宋郁说:“话说回来,你当初怎么就一心想入宫当侍卫呢?我觉得你小时候也不是一个追名逐利的人。” 宋郁道:“入宫非我本意,我一开始也不过是想在袁督军手下当一名大将,保家卫国。” 承央瞄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还保家卫国呢,真是少年心性……不过,让你出去历练几年也好,现在知道没意思了吧。” 宋郁看着熊熊燃烧的炉火:“的确没什么意思。边关平稳,国事安定,武将空有满腔热忱,也没有用武之地。” 承央说:“这不是好事么?” 宋郁笑了笑:“年轻的时候不懂,现在懂了,这的确是件好事。我若真的成为了一名武将,只怕也会一边欣慰于天下太平,一边日日擦拭宝刀,空留长叹。” 承央停下动作,说:“提起天下太平,我怎么听殇琦告诉我,说师父夜观天象,看出双龙夺珠四海翻蛟,是战乱之兆。” 宋郁皱了皱眉:“师父真的这么说了?” “殇琦这孩子不敢撒谎,我想应该是真的。” 宋郁不说话,他盯着炉中青红交加的火苗,陷入沉思。 日头东升西落,转眼便到亥时。 司意兰踏入容翡房中,最后一次为容翡运气逼毒。 蒸腾白雾,自司意兰贴在容翡背上的掌心中发出。 半柱香后,司意兰收功回掌。 容翡光洁的额头上有几点热汗,他气色好到十分,肌肤白里透红,一双漂亮的凤目神采熠熠。 反观司意兰,却难得一见地露出了几分疲态,他皮肤也白,却不是容翡那样玉润晶莹的白,而是寡淡无血色的苍白。 司意兰没有立即起身,他端坐在容翡身后,闭目调息。 承央和宋郁都站在一旁,承央看了看司意兰,悄声对宋郁说:“司公子气色不对。” 宋郁点了点头。 一连三十日,日日耗费大量真气,司意兰就算是神,也耐不住这一番折腾。 容翡跳下床,舒展了一下筋骨,只觉神清目明,通体舒泰,他笑道:“舒服!真舒服!” 他转头看向正闭目调息的司意兰,半开玩笑似地说:“司宫主,若你愿意,不如到朕的皇宫里来,每日为朕输一点真气,让朕天天都能这么舒服!” 司意兰缓缓睁眼,潋滟的波光朝容翡脸上一扫,唇角微勾,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容翡只当他是对自己的玩笑话不屑一顾,不由撇了撇嘴,径自唤承央上前,为自己诊脉。 站在一旁的宋郁却知道,此刻的司意兰,只怕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承央为容翡切完脉后,恭敬地拱手行礼:“恭喜皇上,紫雾青蛇的毒已经全部解开,皇上可以无忧了。” 容翡哈哈大笑,他伸手拍了拍承央的肩膀:“多亏神医妙手回春,医术精湛!” 他此时神智已清,仿佛是第一次见到承央一般,仔细地看了看承央俊雅的脸。 花心好色的脾性又冒出头来,容翡一把拉住承央的手,柔情款款地说:“神医久居偏远之地,一身本领得不到施展,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不如跟朕回宫,朕封你为正五品太医院提点,掌诸医药,总判院事,如何?” 承央哪里知道容翡这断袖皇帝的心思,他见容翡水亮凤目专注地盯着自己,以为容翡看上了自己的医术才华,忙推辞道:“承央不过一介草民,不通礼数,更谈不上什么神医,皇上厚爱,草民心领了。” 容翡却不放开他的手,还要说话,宋郁及时插脚进来,朗声道:“皇上,宁远将军周晖还在颖上城候驾,请问皇上何时启程?” 容翡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终于无奈地放开了承央的手。 他对宋郁说:“明日一早,即刻出发,前往周晖大营。” 宋郁应了,转头又对承央说:“师兄,你先送司宫主回房歇息吧。” 承央也担心皇帝再起邀请他入宫当御医的念头,忙点点头,对容翡行礼:“皇上,草民告退。” 容翡有几分不舍地看了承央几眼。 承央走到床前,正要去搀扶司意兰,司意兰睁开眼,笑道:“不必。” 他径自穿鞋下床,站起身来,脸色仍然苍白,眉眼间却满是清傲之气。 承央知道他是不愿被人搀扶,心想这七杀公子果然心气很高,看他面色,明明已经气衰力竭,却仍旧不愿在人前示弱。 承央叹口气,也不再勉强,他让司意兰先行,自己跟在后面,预备着万一司意兰突然昏倒,自己可以在后面接住他。 等承央与司意兰走出门,屋中便只剩下容翡和宋郁二人。 容翡看也不看宋郁,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夜色,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如此反复,容翡一言不发,就好像站在一旁的宋郁压根不存在似的。 近几日来,容翡与宋郁单独相处的时候,基本都是这个样子。 他不看宋郁,也很少主动和宋郁说话,就算说话,也是冷冷的。 以前的容翡对宋郁态度虽然算不上有多好,但他一直挂念着宋郁那具诱人的身体,因此面对宋郁时,绝不会像这几日一般,完全将宋郁看成空气视若无物。 宋郁察觉到了容翡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他不太明白容翡转变的原因,只在心中暗喜。 容翡越是漠视自己,自己辞官归隐一事就能越顺利。 宋郁抬头望了望天色,对自顾自品茶的容翡说:“皇上,时辰已晚,还请皇上早些歇息。” 容翡这才纡尊降贵地把眼睛在宋郁身上扫了一眼,他放下手中茶盏,“朕听神医说,近三个月来都是你在朕身边照顾朕?” 宋郁于是将三个月来发生的事向容翡大致说了一遍,当然,容翡痴傻中把自己当做容堇的这件事,宋郁略去不提。 容翡听完,点点头:“辛苦你了。” “臣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 容翡不再说话,一时屋中陷入沉寂。 好半晌,才听容翡开口:“没什么事的话,你就下去吧。” 宋郁依言行礼,退出屋去。 容翡注视着宋郁离去的背影,一丝捉摸不定的光芒从他漂亮的凤目中一闪而过。 宋郁回到西厢,见屋内已熄了烛火,他放轻动作,悄悄推开门扉。 床上并肩躺着两人,里侧那个是司意兰,外面那个是承央,两人都呼吸平稳,睡得熟了。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司意兰脸上,越发显出他皮肤苍白唇色黯淡。 宋郁关上门,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前,他看了看沉睡中的司意兰,又看了看挂在床头柱上的长剑。 如果要杀司意兰,此时显然是最好的时机。 他真气流失过多,气血衰竭,虽然每日服用紫纱送来的灵药,却仍旧明显而迅速地衰弱了下来。 此时的司意兰,若遇到突袭,纵然有心反抗,却已无力对敌。 宋郁伸出手,悄悄取下长剑,轻而又轻地,抽剑出鞘。 月光照在剑锋上,发出冰冷刺目的白光。 宋郁手腕一转,锐利的剑锋便指向了司意兰的心口。 司意兰一无所觉,依旧沉睡不醒。 剑锋一点一点靠近,最后,在距离司意兰心口仅有半寸的地方停住。 宋郁盯着在月光下散发冰冷寒芒的剑尖,现下,他手只需轻轻一送,便可以将长剑刺入司意兰心脏。 八月十八那夜屈辱而不堪的记忆又涌上心头,宋郁眉头一皱,再不犹豫,手上用力往下一刺!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只听一声破空疾响,宋郁眼前白光一闪,铛的一声,一个物事飞来,直直砸到宋郁正往下刺入的剑锋之上。 宋郁只觉一股剧烈的震动迅速自下而上从剑锋传到自己手心,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长剑已失了准头,扑哧一声,剑锋擦着司意兰衣襟,刺入他身下棉褥中。 司意兰霍然惊醒。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那柄险些插进自己心口的长剑,第二眼,他看到了持剑的那个人。 潋滟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是不敢置信:“……你想杀我?” 作者有话要说:宋受的cp好难写,我怎么总觉得宋受给我一种完全不会谈恋爱而且也没必要谈恋爱的味道。 抓头…… 第47章 夜袭 承央此时也被惊醒,原本惺忪的睡眼在看到宋郁手中那柄雪亮长剑时猛然睁大。 “这这这……”承央惊诧莫名,连话都说不利索,“师弟,你这是要干什么,” 宋郁不理承央,只冷然地看着司意兰,“我早就说过,总有一日要杀了你。” 下一刻,不等司意兰回话,宋郁一把抽出刺入棉褥的长剑,手腕翻转,剑锋已搭在司意兰颈间。 司意兰面色没有丝毫慌乱,一双眼平静如深潭,他凝视着宋郁,说:“怎么不动手?” 承央闻言,忙坐起身,挡在宋郁和司意兰之间,“师弟,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 宋郁并不答话,他瞥了一眼方才破窗而入砸到自己剑锋上的那个物事,见是一个细滑圆润的飞蝗石。 他皱起眉头,问司意兰:“你是不是在附近安排了七杀宫的人手?” 司意兰回答得很快:“没有。” “那这飞蝗石是怎么来的?” 司意兰朝窗外看了看,淡淡道:“只怕是有远客。” 司意兰话音方落,只听院中传来破门声响,声响来源处,正是容翡所住的中路厢房。 紧接着传来容翡的质问声:“什么人?!” 宋郁一惊,忙向屋外跑去,刚打开西厢房门,便听到容翡的尖叫从中路厢房传来:“救命啊!!” 与容翡尖利呼救声一同响起的,是屋顶被人撞破的轰然声响,横梁折断声,碎裂的瓦片纷纷坠地声,交杂一片。 宋郁此时已来到院中,见中路厢房门户大开,房顶通了一个大洞,一人黑衣蒙面,正居高临下地站在屋脊上,臂下挟着容翡。 容翡身子软软地挂在黑衣人手臂上,头颅低垂,似是被敲晕了。 黑衣人见宋郁来到院中,发出一声冷笑,他开口,声音极为嘶哑难听,仿佛嗓子被火烧过一般:“年轻人,皇帝小儿我带走了,你告诉司意兰,若想要这皇帝活命,就到五年前的旧地,来会一会故人!” 宋郁持剑在手,一腾身跃上屋脊,黑衣人见他上来,脚尖急退,似是要挟着容翡离去。 宋郁哪里能容他逃离,挺剑便急攻而上,刺削挑劈,出招如电,攻势凌厉,试图将他退路封住。 黑衣人哑着嗓子怪笑了一声,移转身形,只守不攻,他手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兵器,但他很聪明,就地取物,为自己找了一件最得心应手的武器——容翡。 宋郁剑招送到之时,他便将臂下挟着的容翡挡在身前,往宋郁剑尖上送,宋郁一见,只能撤剑收招,换个方向再刺。 而等宋郁变换方位再刺之时,黑衣人手法迅捷,也随着宋郁剑招的变化,将手中的容翡转了个方向,又恰恰对上宋郁尖利的剑锋。 昏迷不醒的容翡此时就仿佛是一个布偶,软趴趴地任人摆弄。 如此这般对招十数次后,宋郁已是莫可奈何,他不论从哪个方向出招,对方总能及时把容翡拿出来应对,害得他招招险象环生,好几次都只差一点就亲手弑君。 又是一次利刃擦着容翡头顶发丝掠过,宋郁满头大汗,他只有撤回长剑。 他牢牢盯住黑衣人,似乎想透过他脸上的蒙面汗巾看清他的真实容貌:“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嘶哑着嗓子说:“我是谁并不重要,年轻人,记住我方才说过的话,想要小皇帝活命,就叫司意兰去见我家主子。” “你家主子又是谁?” “呵呵,不过是位故人。” 宋郁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与司意兰结怨,与皇上何干?!有种的把皇上放开,下去找司意兰拼个你死我活!” 黑衣人哈哈大笑,笑声如拉锯般干瘪难听,笑罢,他对宋郁道:“我若想杀司意兰,方才又何必拦着你杀他?” 宋郁一凛:“那枚飞蝗石果然是你扔的?” 黑衣人只哼了一声。 正无计可施之间,却听得嗖嗖嗖三声风响,只见三枚小巧金钱镖,劲势凌厉,分上中下三路朝黑衣人打去。 黑衣人故技重施,又要用容翡去挡,宋郁此时一步抢上,长剑直刺他腰肋。 两相夹击,黑衣人若要避开金钱镖,必将被宋郁刺中腰腹,但若将容翡撤回来护住自己腰间,必将被那三枚金钱镖打中身体。 黑衣人反应也快,他脚尖一踩,身形已拔地而起,揽着容翡凌空翻了个筋斗,避开剑锋和那三枚金钱镖,稳稳落到屋脊上。 眼见金钱镖打空,地上一人啐了一口,下一刻,那人跃上屋顶,身形轻盈,黄衫绿裙,却是萧婉蓉。 萧婉蓉杏眼圆瞪,没好气地斜瞅着那黑衣人:“哪里来的鼠辈,敢搅你姑奶奶的清梦!” 黑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原来是萧振声的千金。小丫头,我看你年纪轻轻,花容月貌,劝你别淌这滩浑水,否则一个不小心,玉体有损,岂不让你父亲伤心?” 萧婉蓉骂道:“呸!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该明白与我作对,就是与我父亲作对,更是与我九龙金刀门作对!你还不快些将皇帝放下,我留你一条生路!” “呵呵,小丫头口气不小。” 萧婉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口气自然算小的,只不过……”她右手一垂,一柄寒光闪闪的薄刃从袖间滑落,刀柄稳稳地落到手中,“它的口气,却是大得很!” 黑衣人朝那刀身上一瞥,眼中精光骤起:“冷月紫金刀?!” 幽幽月光下,萧婉蓉手中那柄短刀刃薄如纸,紫金闪耀,寒光夺人,刀柄处有金银丝线,绘成一弯冷月如钩。 宋郁一见那刀,也不由大为吃惊,名满天下的冷月紫金刀,竟然出现在萧婉蓉的手中。 宋郁看一眼那刀,又看一眼神色倨傲的萧婉蓉,心中想:难怪她会身受重伤倒在山中,只怕伤她的人,就是为了她手中这柄宝刀。 他暗叹,看来这位“大嫂”虽然性情爽利,江湖经验毕竟不足,俗话说财不外露,冷月紫金刀是何等宝物,九龙金刀门把它藏着掖着不知多少年,小心翼翼不让心怀不轨的江湖人得手,可如今…… 说起来也奇怪,萧振声怎么就能将镇门至宝就这样轻易地交给了萧婉蓉? 宋郁一边想,一边警惕地看了一眼挟持容翡的黑衣人。 果然,黑衣人一见冷月紫金刀,眼中的渴望与跃跃欲试早已展露无遗,他紧紧盯着宝刀身上的紫金色寒芒,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宋郁握紧手中长剑,暗暗做好防备,黑衣人今夜前来原本只为抢人,可惜,事到如今,只怕他也想顺带着抢一抢刀了。 萧婉蓉持刀在手,她有利器傍身,底气很足,腰杆儿挺得笔直,对黑衣人朗声道:“我再说一次,放开皇帝,我饶你狗命!” 黑衣人左右看了看,见萧婉蓉与宋郁一人站在一边,将他围在中间。他冷笑道:“无知小辈!我今日势必要将皇帝小儿带走,你们若再敢纠缠,我便出手捏断皇帝小儿的经脉,叫他纵使活着,也只能是个废人!” 说着,黑衣人伸出右手两指,捏在容翡背后尾椎处,他眼睛左右瞟了瞟:“你们两个谁敢动一步,我马上捏碎皇帝小儿的尾椎!” 宋郁一见,当即僵在原地,萧婉蓉则不管不顾,抽刀便要上前,宋郁慌忙喊道:“姑娘不可!” 黑衣人见状,心知此计奏效,大为得意,而后贪念顿起,他一手两指仍捏住容翡尾椎,对萧婉蓉说:“把刀扔过来!” 萧婉蓉皱眉:“你说什么?” “我让你把冷月紫金刀扔过来!”黑衣人用命令的口气,“否则,我这两个指头可要用力捏下去了!” “你做梦!”萧婉蓉手腕一翻,紫金刀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寒芒,“敢威胁我,只怕你打错了算盘!” 黑衣人冷然一笑,宋郁看得清楚,他捏住容翡腰椎的指尖已经开始聚力,宋郁大喝一声:“慢着!” 黑衣人顿住手,眼光瞟向宋郁,“怎么?” “你且慢动手。”宋郁说完,转头对萧婉蓉说:“萧姑娘,算我求你,把刀给他吧!” 萧婉蓉瞪了宋郁一眼:“凭什么?这可是我的家传宝物,哪里能为了救你的主子,害我丢了家传之宝?” 宋郁眼中流露求恳之色:“萧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将来你和我师兄成了亲,自然也就成了我的大嫂。大嫂,看在师弟我的份上,还请暂时借给他宝刀,我向你保证,将来一定夺回宝刀,让大嫂你失而复得!” 萧婉蓉被宋郁左一个大嫂右一个大嫂哄得心花怒放,她俏脸微红,唇角情不自禁地带上笑意。 她垂眼,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自己手中的冷月紫金刀,咬了咬牙,对宋郁说:“你可要千万记得你今日许下的承诺!将来若还不回我的宝刀,我拿你抵命!” 语罢,萧婉蓉看向黑衣人:“你把指头从皇帝身上移开!” 黑衣人不动,手指仍然掐在容翡腰间。 萧婉蓉将冷月紫金刀拿在手中晃了晃,紫色寒芒映衬着月色,流光溢彩,“你还想不想要宝刀?若想要刀,就把指头松开!” 黑衣人眼睛紧紧盯着萧婉蓉手中的宝刀,馋涎欲滴,萧婉蓉又晃了晃刀:“快些松开,我要扔刀了!” 黑衣人犹豫片刻,松开了掐在容翡腰间的手指,随即,萧婉蓉奋力将冷月紫金刀朝黑衣人扔去,黑衣人大喜,忙伸手去夺刀柄。 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萧婉蓉与宋郁同时有了动作。 萧婉蓉右手扔刀,左手飕飕飕三枚金钱镖同时发出,一枚打向黑衣人夺刀的右手手腕,另外两枚直射黑衣人后心,同时她迈步而上,举掌抢攻。 宋郁也纵身上前,剑下带风,直刺黑衣人挟持容翡的左臂。 黑衣人此时才发觉自己中计,但想撤回夺刀的右手,却又万分不甘心,眼看宝刀在前,岂有不夺之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在萧婉蓉亮出冷月紫金刀的那一刹那,胜负已分。 黑衣人脑中的犹豫仿佛电光火石,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情势顿时扭转。 他避开了射向自己背心的两枚金钱镖,右手手掌却已被剩下的那枚金钱镖穿透,左臂肩胛骨处被宋郁一剑刺穿。 纵使受伤,他被金钱镖穿透的右手还是牢牢握住了冷月紫金刀的刀柄,而他原本挟持着容翡的左臂之下,却已空无一物。 宋郁抢回容翡,反手又是狠狠一剑划向黑衣人左腿,黑衣人忙向后急退,而在他身后,萧婉蓉已上前,掌中指缝间夹着几枚金钱镖,实打实地重重拍在他后心上。 黑衣人一声痛呼,紧接着,宋郁剑招已到,黑衣人左腿一阵激痛,已被宋郁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萧婉蓉笑道:“师弟干得好!”下一刻,她右手往后一挥,黑衣人只觉手中那把冷月紫金刀似乎被什么重力牵引住一般,直欲脱离他的掌心,要向外飞去。 他心中大惊,持着刀柄的右手忙又握紧了几分,萧婉蓉喝道:“还不放手!”左手一挥,一枚金钱镖直直刺入黑衣人右手手腕,同时,她身子往后一退,右手加力往后挥去,黑衣人只觉得牵引冷月紫金刀的那股力道越发沉重了,他拼命不愿撒手,宋郁及时上前,在他腰间狠狠刺了一剑。 这一剑叫黑衣人再握不住刀,他手指才微微松动,那柄宝刀便如生了翅膀一般,从他手中飕的一下,只见紫光一闪,宝刀已飞回到萧婉蓉的右手中。 黑衣人身受重创,鲜血自腰间伤口处汩汩涌出,他知道此次任务已然失败,不甘心地朝萧婉蓉手中的冷月紫金刀看去,眼中不舍之意犹存。 他一声长叹,身形一拔,凌空而起,纵身而去。 萧婉蓉抬脚便要赶上,宋郁制止了她:“穷寇莫追!” 萧婉蓉依言停住脚步,她与宋郁站在屋脊上,看着黑衣人在夜色中越行越远,片刻间便失去了踪影。 她松了口气,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宝刀,珍惜地用衣袖擦拭着刀柄:“真是的,竟叫那种宵小之辈摸了一把……” 宋郁拱手向她行礼:“多谢萧姑娘出手相助。” 他此时才明白,萧婉蓉亮出冷月紫金刀,并非江湖阅历浅薄不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而是特意要用宝刀来吸引黑衣人的注意力,好与宋郁两厢夹攻,顺利救出容翡。 萧婉蓉莞尔一笑,亮晶晶的杏核眼看着宋郁:“师弟何必客气?以后也别叫什么萧姑娘了,直接叫我大嫂就好。” 承央颤巍巍的声音从屋檐下传来:“不可不可,千万不可!” 萧婉蓉哼了一声,纵身跃下地。 承央躲在西厢房房门之后,只露出一张脸来。 自宋郁跃上屋顶与黑衣人敌对,承央一直缩在门后观战,他不懂武功,也不敢冒然现身,只好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们三人对打,看得手心里满是冷汗。 萧婉蓉瞅他一眼:“哼,就你那副德行,我能看上你,那是你天大的福气!” 宋郁也笑着跃下地来,他先将揽在臂弯里的容翡放到西厢床上,随后才对承央说:“师兄你就别矫情了,大嫂貌美如花,聪明伶俐,我看你与她是天赐良缘,好得很,好得很。” 承央愁眉苦脸:“师弟你不厚道,她不过帮了你一次,你就反戈啦?像她那样泼辣粗鲁不知羞的女子……” “你说什么?!”萧婉蓉大怒,她柳眉倒竖,持刀迈步就要砍,宋郁忙上前拦住。 等劝服了萧婉蓉,宋郁这才发现,司意兰人不在西厢。 他忙问承央:“司意兰呢?” 承央下巴朝中路厢房一抬:“喏,在那呢。” 宋郁忙朝中路厢房走去,一进门,便见司意兰白衣胜雪,正站在桌旁,头微微低着,似乎是在看桌上的什么东西。 宋郁顿住脚步,想了想,还是走上前。 一上前,便见桌上放着一张薄薄的宣纸,纸上压着一粒飞蝗石。 纸上写着一行字,是端整的颜体,笔力遒劲,龙飞凤舞。 宋郁读来,却是一句简简单单的问候—— “乖孩儿,多年不见,可想念为父?” 这是…… 宋郁忙转头去看司意兰,却见司意兰潋滟的双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叫人一望便可探知的情感。 那是恨意,森冷的刻之入骨的无边无际的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迟了一天才更新,主要是最近太忙了,长途奔波啥的,抹泪…… 对不起大家,鞠躬~~~ 第48章 埋伏 “没想到……”司意兰薄唇边勾起一丝冰冷的笑,他伸手拿起那张薄薄的宣纸,指尖吐力,宣纸顿时碎裂成片,被夜风吹得四散而落。“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他看着在风中飘飞的纸屑,倾城的眼中闪过一丝几近疯狂的狠戾,“你真是给了孩儿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宋郁怔住了。 他从未见过司意兰如此模样,在他的记忆里,司意兰是一个变态的优雅的从容的平静到近乎冰冷的没有感情的怪物。 他不知道原来司意兰眼中也会出现如此时这般激烈到直欲毁天灭地的恨意。 是什么样一个人,那个人又做了什么,竟会让司意兰如此憎恨, 宋郁犹豫了很久,开口问道,“给你留字的人是谁,” 他本来要直接问“给你留字的人是不是司陌?”,但想了想,还是临时改口。 司意兰面色仍旧苍白,他并不回答宋郁的问题,甚至连看都不看宋郁一眼,径自转身走出屋外。 他来到院内,抬眼朝沉沉夜空中一望,随后,他右手一挥,一枚尾部引线兹兹燃烧的信号弹飞上了天空。 只听得半空之中传来炸雷一般的声响,与此同时,一朵白亮炫目的偌大烟花在墨蓝色天幕中绽放开来。 追出来的宋郁看得分明,那烟花的形状,正是一朵盛放的兰花。 萧婉蓉此时也来到院外,她仰头看着那朵兰花,“司宫主,你这是要搬救兵了?” 司意兰对萧婉蓉笑道:“没办法,我体内真气损耗过多,短期内不能复原,只能让我的属下赶来相助。” 萧婉蓉道:“方才那贼人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他的目标明明是你,却为何要绑走皇帝?” 司意兰向西厢房扫了一眼,只淡淡说了一句:“是我连累了他。” 宋郁上前:“事不宜迟,我即刻带皇上下山。” 萧婉蓉有些惊讶:“你现在就要走?” “夜长梦多,对方也不知和司宫主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把皇上给拖了进来,我想,今夜他们一击没有成功,必不甘心,以后说不定会源源不断地派人来。”说到这里,宋郁瞪了司意兰一眼,“自家的仇怨自家解决,犯不着牵连别人。” 司意兰恍若未闻,苍白的脸上仍旧带着浅淡的笑意。 宋郁这话叫萧婉蓉都觉得有些过于不留情面,她不好说什么,转头唤仍在屋内照顾容翡的承央:“承央,快出来,你师弟要走了!” “什么什么?”承央一路小跑地冲出门,他来到宋郁面前,睁大两眼,“你要走?现在?” “嗯。”宋郁点点头,“皇上醒了没?” “我给他扎了一针,他刚刚醒,似乎是受到惊吓,情绪有些不稳定。” “我进去看看他。” 宋郁走进西厢房,容翡果然已经清醒,他坐在榻边,一脸惊慌的样子。 他看见宋郁,忙站起身来,急问:“那逆贼呢?” “已经被臣和萧姑娘赶跑了。” 容翡松了一大口气,下一刻便换上了一脸的怒容,他瞪着宋郁:“宋统领,你这个御前侍卫是怎么当的?竟然任由那逆贼破门而入打晕了朕!” 宋郁无奈,单膝跪地:“是臣疏忽了,请皇上治罪。” 容翡没好气地说:“治罪?朕现在身边就你一个人,治了你的罪,朕还能依靠谁?” 宋郁叹了口气:“皇上,请稍作准备,臣想即刻动身,护送皇上前往颖上城。” 容翡皱起眉头:“现在就要走?” “现在就走。” “也好。”容翡左右看了看,“朕这里倒也没什么行李。车撵和钱粮你准备好了没?” 你还想乘车撵,真当自己是微服出巡来了? 宋郁心下腹诽,嘴上说:“臣无能,暂时找不到马车,恐怕得请皇上纡尊,先骑马下山,待到了有城镇的地方,臣再去寻找车撵。” 容翡有些不满,但想到如今自己处境堪忧,虽然贵为真龙天子,却也不得不审时度势暂时放下架子。 他一挥手:“也罢,宋统领,你自去安排吧。” 宋郁简单收拾了一些干粮和水囊,装在布包袱里,随后出门,将系在槐树底下的坐骑牵过来。 正当此时,前方黑沉沉的密林里传来脚步声响。 脚步声并不重,但听得出人数众多,宋郁顿住,他转头,朝声响来源处望去。 他这一转头,就仿佛呼应一般,前方百米开外的丛林深处登时亮起数十点火光,只听火光处一人朗声长笑,声音浑厚,中气十足:“想走?太迟了!” 话音方落,便见一道人影如闪电一般,嗖的一下,自火光处飞窜而出,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人影已来到木屋小院中。 只见那人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一身织锦衣裳,满脸络腮胡,浓眉大眼,目光凶恶,左手持一条玄铁打造的七环九节鞭。 宋郁伸手去握剑柄,眼光移到那人右边肩膀处,却见他右边袖管内空空荡荡,衣袖在靠近肩头的地方打了个结。 这人没有右臂。 木屋周围,火光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响,不过片刻,便见数十位黑衣劲装的汉子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持着刀剑,朝木屋逼近。 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宋郁心中一凛:不好。也不知这些人在密林里埋伏了多长时间,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西厢房里的容翡听到了独臂人的声音,忙躲到墙角,不敢出声。 承央吓了一大跳,脸色有些发白,萧婉蓉一步上前,将他拦到身后。 司意兰与那独臂人面对面站着,独臂人恶狠狠地盯着司意兰,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司宫主,五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司意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原来是青峰派刘横岳刘掌门。”他眼睛朝独臂人空荡荡的右边袖管处看过去,“幸亏你没装假肢,否则我还真不记得你是谁。” “你!”刘横岳大怒,握着九节鞭的手背青筋暴起,“司意兰,死到临头你还敢嘴硬!” “死到临头?”司意兰眉梢一挑,倾城的眼睛朝前方那数十位劲装大汉扫过去,“刘掌门说的是他们,还是你自己?” 刘横岳怒极反笑:“也罢,反正你的嘴皮子也只能耍这最后一次了。” 司意兰悠然道:“刘掌门话别说得太满,当心闪到舌头。” “你!”九节鞭上铁环当啷作响,刘横岳火冒三丈,正要破口大骂,忽听得一个声音从围在四周的那群黑衣大汉中传出来,阴冷幽细,宛如伺机进攻的毒蛇一般:“刘兄何必与这小子多费唇舌,当心上了他的当。” 随后,一个瘦小身影从人群中走出,他穿一身灰布衣裳,手中捏着一杆毫不起眼的黄绿色竹笛,面色蜡黄,唇边两撇八字短须,脸型削瘦,眼眶深陷。 深陷的眼眶中,仅有一只眼睛睁开,目光阴寒毒辣,另外一只则紧紧闭着,眼帘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 他走到刘横岳身边站定,对着司意兰嘿嘿冷笑,毒蛇般的声音又响起:“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司意兰淡淡道:“万俟炎,你不在岭南五毒教总坛待着,跑到中原来做什么?” 万俟炎冷笑:“自然是有十分要紧的事。” “十分要紧的事?”司意兰勾起唇角,“这件事是——杀我?” 刘横岳喝道:“没错!姓司的,我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报当日断臂之仇!” “哦——”司意兰拖长声音,他转眼看看万俟炎,“既然刘掌门前来报断臂之仇,想必万俟教主是特意前来报当年瞎眼之仇的吧。” “小子,何必多说废话?也算是老天有眼,让我和刘兄逮到了这个机会,刘兄,还不动手!”语罢,万俟炎长笛一横,先行向司意兰攻去。 宋郁和萧婉蓉一直站在旁边静观其变,此时见万俟炎动手,萧婉蓉抽刀抢上,宋郁也不再犹豫,松开坐骑缰绳,拔剑相助。 宋郁心中很明白,虽然刘横岳和万俟炎前来寻的是司意兰的麻烦,但若不解决他二人,容翡的安危也必将受到威胁。 他并不愿意帮助司意兰,但为了顺利带走容翡,他必须出手。 承央见萧婉蓉挥刀上前,自己忙退到院中一角,避开刀锋剑气。 万俟炎长笛直点司意兰心口,司意兰脚不沾地,轻飘飘地向后退了三尺,此时萧婉蓉刀锋已至,万俟炎只觉眼前紫光一闪,忙抽身急退。 纵使如此,万俟炎手中的长笛仍旧被萧婉蓉的宝刀削去了小指长短的一小段。 万俟炎站定,仅剩的一只眼睛朝萧婉蓉手中看去,阴冷笑道:“不愧是冷月紫金刀,果然锐不可当。萧姑娘,你九龙金刀门与七杀宫虽然没有过节,但也谈不上交好,此时又何必出手助他,白白淌到这滩浑水里?” 萧婉蓉下巴微抬:“谁说我在助他?我可告诉你们,这赤霞山方圆百里,都是姑奶奶我的地盘,谁敢在山中逞凶乱闯,谁就是我的敌人!” 第49章 五毒引 刘横岳皱眉,“看来萧姑娘是定要管这闲事了,” 萧婉蓉冷冷一哼。 万俟炎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只能折一折萧门主的脸面,” 语罢,万俟炎对刘横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缠住萧婉蓉,自己则挥笛又上,直攻司意兰。 萧婉蓉见万俟炎再次出手,持刀便要前来阻挡,刘横岳忙大步抢上,九节鞭朝她手中冷月紫金刀用力一劈。 当啷一声,火星四溅,萧婉蓉被逼得后退两步,持刀的手臂震得一阵酸麻。 她终究是位妙龄少女,论气力哪里比得上常年练武的刘横岳,但冷月紫金刀不负盛名,未损丝毫,反观刘横岳的九节鞭,却已被划出了一道细微的缺口。 刘横岳知道萧婉蓉臂力不如自己,不过仗着兵器之利方能与自己过招,他双眼一眯,力运右臂,沉重的玄铁七环九节鞭在他手中舞得霍霍生风大开大阖。 刘横岳每一次出击都力大无比,萧婉蓉强行接招,只听当啷当啷刀鞭相撞之声不绝于耳,火星点点,萧婉蓉没过多久手臂就酸得不行,连手腕也隐隐生疼起来。 这厢萧婉蓉被刘横岳缠住,万俟炎则与司意兰展开游斗。 司意兰真气损耗过多,体力不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能力与万俟炎硬碰硬,于是施展轻功,利用身形轻便,在院中不断游走,万俟炎几次挥笛向他打去,都被他避过。 月色溶溶,司意兰衣袂翻飞,轻灵如玉蝶,飘逸似雪雁,万俟炎数次扑空,脸上已露出焦急的神色。 旁观的黑衣大汉们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影乱飞,完全看不清司意兰身形,眼尖的宋郁却一眼瞥见了司意兰的脸—— 眉目如画,惨白如纸。 宋郁咬了咬牙,挺剑而上,剑锋直指万俟炎后心。 万俟炎听得身后风声,对宋郁的意图已了然于心,他反手一挥,手中长笛带起一股疾风,直朝宋郁头部打去。 宋郁双膝一矮,低身避过,同时长剑横扫,向万俟炎下盘攻去。 万俟炎纵身一跃,躲过宋郁剑锋,落地站定之后,万俟炎阴冷地注视着宋郁:“当官的,你也非得进来插一脚不成?” 宋郁脸上仍戴着精钢雕花面具,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他目光灼灼:“形势所迫,情非得已。” 说罢,他大步抢上,手中长剑如疾风细雨,舞成一张剑网,招招紧逼。 万俟炎冷笑:“雕虫小技!”他长笛猛然从斜下里刺出,便如一柄锋利长剑一般,呛啷一声,与宋郁笛剑相交。 万俟炎这一“剑”,力度霸道,角度刁钻,竟轻而易举地破了宋郁的剑网。 是个高手。 宋郁不敢掉以轻心,他后退半步,转攻为守,万俟炎唰唰唰连续几剑飞快刺来,比宋郁方才那阵疾风细雨一般的剑势更急更密。 宋郁沉着应对,脚下踏出八卦阵法,将周身要害防卫得密不透风,一时间,虽然万俟炎剑法刁钻凌厉,却也未曾伤到宋郁半分。 萧婉蓉对刘横岳,宋郁对万俟炎,刀光剑影,鞭风笛啸,斗得难分难解。 此时却听得院中角落里的承央大叫了一声:“哎呀!” 萧婉蓉和宋郁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却见三道人影凌空而起,向屋后密林中飞去。 当中一袭白影正是司意兰,他两手各提一个人,左边那个是容翡,右边那个是承央。 容翡和承央被拎到半空,俱是吓得惊慌失措,尖声叫喊。 刘横岳见此情形,忙跳出战圈,扭头吩咐那群黑衣大汉:"快!放箭!" 黑衣大汉们显然是训练有素,刘横岳命令刚下,即刻便有十数弓箭手向前迈出一步,弯弓搭箭,只听嗖嗖嗖一片风响,箭矢如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射向司意兰等三人。 容翡眼见几十枝黑沉沉的长箭朝自己迅速飞了过来,箭头在冰凉的月光下闪着令人心惊的寒气。 眼看那箭就要射到自己脸上,他吓得大叫了一声,用手牢牢捂住眼睛。 司意兰脚下发力,提气狂奔。 容翡只觉得一阵猛烈的强风自背后吹来,等了半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出现,他这才颤巍巍地将手指移开了一条缝。 只见方才还近在咫尺的长箭已然消失了,眼前唯余夜色苍莽寒月如霜,脚下仍旧悬空,低头可看得见不断飞掠过自己脚尖的树梢。 他心惊胆战,实在不敢再看,干脆再次以手捂眼。 而被司意兰提在另一只手上的承央,已然吓得晕过去了。 如此“飞”了不知多长时间,就在容翡觉得自己心脏快要跳出胸膛的时候,司意兰停了下来。 准确的说,司意兰并不是停了下来,而是猛然间向下坠落。 容翡还没来得及叫出声,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他狠狠砸到地上。 剧烈的疼痛从与地面直接接触的背部传来,容翡龇牙咧嘴,这下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吓得昏迷的承央被这狠狠一砸,反而清醒过来,他比较幸运,掉落的地方有一堆厚厚的衰叶枯草,因此除了肩膀撞得隐隐生疼之外,倒也没有受什么伤。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头顶的天空和树林,又转头四顾,这才看到不远处疼得几乎快掉眼泪的容翡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司意兰。 “皇上!司公子!” 承央忙爬起身,跑到容翡和司意兰身边,挨个儿查看。 他将正因疼痛而哼哼唧唧的容翡翻过来,掀起他衣襟,发现容翡白皙的背部肌肤已青紫了一大片,隐隐开始有红肿的趋势。 除此之外,容翡其他地方倒也没有受伤。 他忙又转头,将司意兰翻了个身,让他仰躺在地上。 司意兰眼帘紧闭,脸色比月色还要苍白,一缕鲜血自他唇边缓缓流出,在线条优美的下巴处凝结成血珠。 承央忙伸手为他切脉,片刻后,承央皱紧了眉头。 内力涣散,气血逆行。 方才司意兰带着承央容翡二人提气奔行,已耗尽了他体内本来就所剩无几的真气。 承央无比庆幸于自己随身带着银针的良好习惯,此时他更是分毫不敢拖延,从腰间取出针囊,出手如风,十数根银针稳稳扎在司意兰周身大穴上。 行针良久,司意兰仍旧昏迷不醒。 承央有些着急,他一边捻针一边絮絮叨叨:“司公子啊,你可千万不能出事,你若出了事,我师弟和萧姑娘又对付不了那一群恶霸,那该如何是好啊?” 承央话音方落,头顶便传来一声阴笑,承央吃了一惊,忙抬头去看,却见一个瘦小的灰色人影凌空而降。 来人手握竹笛,面色蜡黄,仅余的一只眼睛目光阴寒,正是万俟炎。 万俟炎看了看面如金纸的司意兰,毒蛇一般的独眼中冒出狂喜。 承央看见他,早吓得面无人色,为司意兰行针的手指也停下了动作。 容翡看见万俟炎,当即不敢再噤声,所有呼痛呻吟都被他强行压到了嗓子底。 万俟炎眼光在吓得动弹不得的二人身上微微一扫,冷笑道:“不想死的话,就乖乖站到一边去,少管闲事。否则,我不介意自己手上多染上两个人的血!” 承央被他如此威胁,心中已是十分害怕,但医者仁心,他终究不能放下司意兰不管。 他看向万俟炎,有些畏缩地开口:“这位前辈,俗话说得好,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司公子一马吧。” 万俟炎阴毒的眼睛瞪着他:“高抬贵手?”他阴笑数声,手中长笛唰的一下伸出,把承央吓得身子一抖。 长笛直指躺在地上的司意兰,万俟炎的声音充满怨毒:“五年前,凤凰岭下,他挖我眼珠时,为何没有高抬贵手?!” 五年前? 承央对江湖旧事知之甚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当此时,却听半空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他若没有高抬贵手,你此时焉有命在!” 伴随着话音,一道修长身影自林间飞身扑下,寒芒一闪,森冷剑气直逼万俟炎头盖骨。 万俟炎挥笛迎击,只听呛啷啷数声响,二人已交战数个来回。 来人收剑后退,稳稳当当落到地上,挡在承央等人身前。 承央发出欣喜的叫唤:“师弟!” 宋郁并未回头,他眼睛盯着对面的万俟炎,口中向承央发问:“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承央知道他问的是容翡和司意兰,忙说:“皇帝没有大碍,就是司公子他情况有些不妙!” 宋郁道:“你继续为司意兰行针,他怀里有个药瓶,里面装着能续气保命的丸药。” 承央闻言,忙在司意兰衣襟里翻找起来,片刻后果然找出一个小巧药瓶,忙拔出瓶塞,倒了几粒丸药出来,一股脑地塞进司意兰口中。 万俟炎狠狠盯着宋郁:“当官的,看来这件闲事你是管定了!” 宋郁横剑于胸前,并不说话。 万俟炎瞄了一眼缩在一旁吓得不敢出声的容翡,对宋郁冷笑道:“劝你趁早收手,我也不愿意和朝廷结下恩怨,否则,你若强行出头,就别怪我刀剑无眼,伤了你家尊贵的皇上!” 宋郁淡淡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 语毕,宋郁一剑向万俟炎刺出,去势凌厉,锋芒毕现。 万俟炎伸笛来挡,却不料宋郁方才那一剑只是虚招,待万俟炎笛端点到,宋郁已迅速回剑,他纵身一跃,飞至万俟炎头顶,挺剑刺下。 这一招,却师承司意兰。 紫纱来到赤霞山那一日,宋郁听说朱砂右手被废,心头憋闷,夜里将司意兰唤出屋外打斗,司意兰出其不意,一扇敲落他手中长剑,靠的就是这一招。 万俟炎只觉头顶寒气逼人,忙仰头挥笛挡剑,同时脚下疾步后退。 宋郁一击不中,心下暗叹:这老头的应变功夫倒是远高于我,司意兰这一招竟然制不住他。 他手中不停,剑光细如飞雪,密密匝匝朝万俟炎紧逼而去,正当此时,听得不远处树梢哗哗作响,而后从高处传来萧婉蓉的声音:“师弟,我来了!” 万俟炎闻言,身子顿时一僵,他手中竹笛与刘横岳的玄铁九节鞭不同,根本扛不住萧婉蓉那柄冷月紫金刀的锋锐,先前对付一个宋郁,已叫他久久难以取胜,如今若再加上萧婉蓉,胜负定然难料。 他想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的光芒,右手挥长笛挡住宋郁剑锋,左手则迅速入怀,掏出一枝三四根竹筷粗细的短笛来。 他跳出战圈,将短笛凑到唇边,下一刻,诡异幽凉的笛声在林间响起,笛音如游蛇,迅速朝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这声音听在每个人耳里,都叫人仿佛被冰冷的毒蛇爬过身体一般。 承央打了个寒颤:“这是……五毒引?!” 五毒引,顾名思义,引五毒也。 五毒者,蝎蛇蜂蜘蛛蜈蚣。 而岭南五毒教,正是以此五毒为圣物的邪教。 万俟炎吹完一曲,放下短笛,阴阴冷笑道:“本来我此番前来,是想亲手将司姓小儿的命纳于掌下,并不想用毒,可惜,偏偏有那么多不识好歹的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伴随着他这句阴测测的话语一同响起的,是从四周不断传来的窸窣声响。 那声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 宋郁忙抬头朝高处唤道:“萧姑娘,快到别处去,千万别下来!”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一道黄衫绿裙的身影已从树梢头跃下地来。 萧婉蓉一落地,便迅速打量一番四周,看见承央,忙问:“你没事吧?” 承央俊雅的五官皱成一团:“我现在没事,可待会儿有没有事,那就说不准了。” “怎么了?”萧婉蓉还没发现四周向他们逼近的窸窣声响。 宋郁对萧婉蓉说:“萧姑娘,这万俟炎方才吹奏了五毒引,只怕整座赤霞山中的五毒都会被他引来,到时恐难以脱身。”他凑近萧婉蓉耳朵,对她耳语道:“往西北方向直行数百步,有一个山洞,洞口处有机关,你先把师兄他们带过去,万俟炎我来对付!” 他方才一路追上来的时候便已发现,司意兰带着承央容翡二人走的方向,与当日司意兰强行将他带去洞穴里的方向一模一样。 估计司意兰也一定是想将承央容翡带到山洞里暂且躲避,只可惜离目的地只差数百步之遥的时候,真气耗尽,晕了过去。 萧婉蓉闻言,微微皱起柳眉:“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宋郁道:“萧姑娘不用担心我,你快带师兄他们离开,再过片刻,此地就万分危险了!” 萧婉蓉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迟疑,转身走过去,一把将承央拉起来,而后又蹲□去扶容翡。 容翡摔到了背,身子被萧婉蓉一扯,疼得哎哟直叫,萧婉蓉瞪了他一眼:“给我忍着!” 萧婉蓉死活要将容翡拖起来,容翡则像断了骨头似的,死活站不起来。 他一张俊俏的脸蛋疼得发白,额头满是冷汗。 承央看不过去,上前拦住萧婉蓉:“我来背他,你去带上司公子!” 万俟炎站在原地,冷冷看着承央等人动作,两撇八字胡随着他唇角连连阴笑而不断抖动:“想跑?哼哼,这山中毒物尽聚于此,看你们能跑到哪里去!” 他这话仿佛预言一般,四周窸窣声响越发近了。 宋郁飞身上前,劈头一剑朝他砍下,万俟炎挡了几招,他眼角余光朝四处瞟了瞟,脸上蓦地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 宋郁看到了万俟炎的表情,心中一惊,他忙分心朝四下里望去,果见地上枯叶耸动,似有什么东西在枯叶之下蜿蜒着朝几人所在之处游来。 窸窣窸窣,只听轻微的一声“啪”,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正费力地将司意兰揽在自己肩上的萧婉蓉的裙角处。 萧婉蓉低头一看,当时便惊得花容失色:“蜈蚣!!” 她这一声喊,叫承央也忙低头去看,不看则已,一看脸色便青了几分,只见四周地上不知何时已密密麻麻爬来了一群黑色爬虫。 萧婉蓉的惊叫一声连着一声:“天哪,毒蝎子!哎呀!大蜘蛛!” 容翡已经吓得快要闭过气去,他趴在承央背上,伸手猛掐承央胳膊:“快带朕走!朕这辈子最讨厌虫子!” 他话音刚落,突然一个东西从半空中落下,正正掉在承央肩膀上,那东西抬起丑陋漆黑的头,与容翡对视。 黑甲澄亮,百足蠕动,又粗又长。 “啊!!!!!”容翡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随后一巴掌狠狠扇在承央后脑勺上:“放朕下来!放朕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二货写得有些开心…… 第50章 围堵 承央被容翡这一巴掌扇得“哎哟”叫了一声,他头一歪,正巧把掉在左边肩膀上那只蜈蚣给碰掉了。 濒临崩溃边缘的容翡这才稍微镇定下来,他两手紧紧箍着承央的脖子,满脸惊惶的神色,眼珠子四处乱转,不时仰起脖子看头顶的大树,生怕又有虫子会掉下来。 承央背着容翡,为避开地上越聚越多的毒虫,他走一步跳两步,行动得很是吃力。 萧婉蓉跟在他二人身后,她扶着昏迷不醒的司意兰,一边提心吊胆躲开地上的虫子,一边又急又气地朝承央喊,“姓承的,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啊?” 承央满头是汗,大吼回去:“我有什么办法可想?!你倒是说啊!” 萧婉蓉怒道:“你他娘的不是个神医吗?难道连对付虫子的药粉啊毒气之类的东西都没有?!” “神医?神医又怎么啦,神医就应该万能吗?神医能治病救人就不错了,什么时候还需要神医来驱虫了?!咦……驱虫?”承央愣了愣,随即腾出一只手来,胡乱往衣衫里摸去,嘴里咕哝:“我好像还真有东西可以驱虫……” “妈呀!”一只毒蝎子爬到了萧婉蓉的绣花鞋上,她粉面一白,尖声高叫起来,“好大的蝎子!” 萧婉蓉一边叫,一边拼命甩腿,用力甩了好几下,那只张牙舞爪的毒蝎子才被她甩下地去,她余惊犹存,张大一双杏眼朝承央怒吼:“姓承的,你给我动作快点!有东西就快拿出来,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你催我有什么用?要找得到东西才行嘛……啊!找到了!”承央将手从衣衫内抽出,五指中多了一个纸包。 他即刻将纸包打开,一边走一边将包里那些土黄色的粉末洒在地上。 容翡看着他动作,脸色苍白地问:“这东西有用吗?” 承央手中洒着药粉:“这是我今年端午时做的雄黄粉,里面加了些驱除蚊蝇的草料,唉,也不知道对付这些蝎子蜈蚣有没有效,只能试试看,死马当活马医了!” 幸运的是,黄色药粉沾到的地方,各色毒虫果然四散而逃,承央大喜,忙侧头朝萧婉蓉喊:“快!踩着这些药粉走!” 萧婉蓉依言而行,承央一马当先,用药粉在遍地毒虫之中开出一条阳关大道来。 见状,宋郁心头松了一口气,他手中长剑不停,试图困住万俟炎,好让承央等人成功脱困。 原本围在承央四人身边的毒虫被药粉驱赶,渐渐朝宋郁和万俟炎的方向聚拢而来。 万俟炎眼角余光一直盯着司意兰,此时见萧婉蓉扶着司意兰,即将逃出五毒阵,他大喝一声:“哪里逃!” 万俟炎飞身而出,宋郁正要去拦,蓦地一条黑底白花的大蛇从草丛里蹿出,张着血盆大口向宋郁扑来。 宋郁一惊,连忙跃到一旁,定睛细看时,才发现那蛇身体极为粗壮,头呈三角,火红的三叉长信不时从长着两枚尖利长牙的嘴间伸出,两眼在夜色中幽幽闪着绿色的阴光。 宋郁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大的蛇,一时间心头有些发毛。 那蛇高高昂起蛇头,蛇身竟与宋郁等高,盘旋在地上的长长蛇尾不断鞭打着地面,气势汹汹。 万俟炎哈哈大笑:“当官的,就让这灵物与你耍耍!”语毕,他直冲到萧婉蓉身旁,手中长笛猛然朝司意兰颈部劈下。 萧婉蓉反手就是一刀,紫光闪过,万俟炎手中竹笛断为两截。 万俟炎大怒,手腕一翻,指间已多了几根蓝光闪闪的金针。 承央此时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忙喊道:“小心!他针上有毒!” 伴随着承央的话声,万俟炎并拢五指,金针夹在指间,一掌便向萧婉蓉拍下。 萧婉蓉闪身避开,她正要举刀抵抗,却见万俟炎身子一晃,如幽灵般窜到她背后,紧接着,他将方才那一掌狠狠打在了司意兰背上。 剧烈的震动通过司意兰的身体传到了萧婉蓉身上,萧婉蓉禁不住脚下一个踉跄。 万俟炎一击得中,眼中闪过疯狂的喜色,萧婉蓉一刀砍过来的时候,他已然抽身而退,施展轻功飘上了旁边一株大树。 他狂笑三声:“司意兰,你终于也有今日!” 鲜血,汹涌如细泉的鲜血,从司意兰唇角汩汩流出,才一小会,就把萧婉蓉右肩的衣衫染得通红。 萧婉蓉急了,她一咬牙,奋力将司意兰背在背上。承央看见司意兰的惨状,瞪直了眼睛:“完了完了,这下可叫我怎么救他!” “少说废话!看哪,前面有个山洞,快洒药粉,带我们进去山洞里!”萧婉蓉大声说。 承央不敢拖延,背着容翡转头就往山洞跑去,一边跑一边不忘断断续续洒下药粉,萧婉蓉紧随其后。 万俟炎并不追击,他看着承央等人的背影,冷笑道:“中了我的千机曼陀,就算再来十个神医,也救不了他!” 说完,万俟炎仰天长笑,嘶哑难听的笑声响彻丛林,叫人听得毛骨悚然。 等笑够了,他才停下来,斜了一眼正在与大蛇对峙的宋郁。 宋郁手舞长剑,上蹿下跳,既要避开满地的蝎子蜈蚣,又要躲开丑陋大蛇夺命的攻击,狼狈不堪。 万俟炎冷冷一哼:“臭小子,就让这些东西收拾你罢,免得脏了我的手!”说着,他脚尖用力,准备飞身离去,谁想不远处却突然传来纷乱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漆黑一片的丛林中隐隐露出几点火光,只听得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唤道:“万俟老弟,姓司的那小子死了没有?” 万俟炎并不回话,他瞪了一眼人声来源处,压低了音量暗骂:“刘横岳,你他娘的就是个废物,只会放马后炮!” 紧接着,有惊慌的人声传来:“掌门,有毒蝎子!” “哎呀,还有毒蜈蚣!” “有蛇!有蛇!” “哎哟!不会吧,这蜘蛛会咬人!” 呼痛声惊叫声,交杂一片。 刘横岳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蝎子蜘蛛!丢不丢脸啊!来人,给我放火,烧光它们!” 万俟炎闻言,忙唤道:“住手!” 可惜,他那个“手”字还没出口,刘横岳的门人已纷纷开始纵火往地上烧去。 林中正值秋末冬初,天气干燥,地上又全是枯枝败叶,一点即着,刹那间,点点星火燃成一片,林间火光大盛。 夜风呼啸,火趁风势,烧得愈发厉害,红色火舌卷向高大的树干,呼呼呼地越烧越高。 万俟炎一看形势不好,脚尖一点,窜上林梢,飞速顺风而逃,他扔下一句话:“刘兄,司意兰已被我诛杀,你的断臂之仇我已经帮你报了!” 刘横岳听到万俟炎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忙抬起头:“万俟老弟,你人在哪里?” “我有急事要赶回岭南,刘兄,后会有期!”声音逐渐远去,终至杳不可闻。 满地的毒虫长蛇被大火逼得四处逃窜,不过片刻便跑得干干净净,就连一直缠着宋郁扑咬的那条大蛇,也望火而逃。 见大蛇掉头游走,宋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取下脸上面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看着手背上晶莹的汗液,宋郁叹了口气。 这千面罗刹究竟拿什么东西做的面具?竟然连汗液都能渗透。如此透气透汗,与真正的人皮几乎没有两样。 也幸亏罗刹手艺精绝,宋郁一连几十日带着弑一苇的这张脸,丝毫没有不适,很多时候他都会忘记自己脸上顶着一张别人的脸。 火光越来越亮,几乎要映亮半个夜空,宋郁知道火势危急,不敢停留,忙沿着承央他们所走的路,赶往洞穴里去。 到了洞口,却见山洞往里十数步处有一面巨大石墙,严丝合缝地将甬道堵了个结结实实,承央等人正站在那堵石墙面前,四处查找,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身后传来刘横岳的呼喝声:“他们逃到山洞里去了,大伙给我上!万俟炎那老东西说司意兰已经死了,我可不信,不亲眼见到他尸首,我绝不甘休!” 看来青峰派的人还是追了上来,不行,得快些进入石洞内避难。 宋郁盯着面前的石墙,脑中浮现当日司意兰抱着他出洞时的情景,当时洞口也是被这面石墙堵死,但司意兰只不过手指在石墙正中轻轻一点,那石墙就自动上移,将出口露了出来。 于是宋郁有样学样,几步上前,伸手往石墙正中轻轻一点。 石墙纹丝不动。 宋郁微微皱起眉头,他又伸手,并起两指,重重一点。 石墙还是纹丝不动。 承央容翡萧婉蓉三个人六只眼睛直直盯着他,宋郁有些汗颜,他再次伸手,这次改为狠狠一掌击出,拍在石墙正中央的位置。 轰隆一声,石墙松动,缓缓上移。 三人喜得“啊”了一声,宋郁却有些郁闷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难道自己这雷霆万钧的挥手一掌,与司意兰那轻描淡写的指尖一点,力道相同? 不是吧…… 石墙终于上升至人身头顶的高度,趴在承央背上的容翡即刻伸手去掐承央胳膊:“还愣着干什么!快带朕进去!” 承央忙背着容翡跑了进去,萧婉蓉背着司意兰,正要迈步,身后却蓦地传来破空声响。 “小心!”宋郁一把按倒萧婉蓉,只听叮的一声,洞壁上火星一闪,一枚利箭撞到壁上,掉落下来。 萧婉蓉被宋郁按得摔到在地,她背上的司意兰也滚下地来,白衣沾染了灰土和鲜血,不复往日的纤尘不染。 紧接着,又是几枚利箭飕飕飕射入洞中,宋郁连忙抽出长剑,呛啷啷一阵响,将这几枚利箭全数打落。 只听轰隆一声响,身后的石门开始向下移动。 萧婉蓉有些吃惊:“怎么这门又要阖上了?难道我们方才不小心碰到了哪里的机关?” 宋郁说:“不是,这门开了之后会自动关上。” 眼看那石门已下降到萧婉蓉下巴的高度,宋郁忙说:“萧姑娘,你先进去!” “好!”萧婉蓉应了一句,转身又要来拉躺在地上的司意兰。 她手刚碰到司意兰白色的衣角,只听嗖的一声,一枝利箭迅如闪电,擦着她手腕掠过,直朝站在一旁的宋郁射去。 宋郁连忙把头一偏,利箭带起的劲风擦过他鬓发,又是叮的一声响,撞在石壁上。 洞外不远处传来刘横岳的喝声:“洞里的人听着,把司意兰的尸体扔出来,我饶你们不死!” 紧接着,又是接连几枝利箭刺入洞中,宋郁一边以剑抵挡,一边冲萧婉蓉喊:“你先进去!司意兰我来照顾!” 此时石门已下降至萧婉蓉腰身,萧婉蓉咬咬牙,“那你快些!”说罢,她弯腰躬身,从石门下钻了进去。 等宋郁抵挡完青峰派射来的利箭,石门已再次严丝合缝地堵住了洞内甬道。 宋郁上前,正要如方才那般,一掌拍向石门正中央,身后却已响起纷乱脚步声,他收掌回头,却见两个黑衣大汉蹿入洞中,手中刀刃反射着月光。 大汉看见躺在地上的司意兰,其中一人伸手便要来夺,宋郁一剑刺出,只听哎哟一声惨呼,那人手筋已被他挑断。 另一人见同伴受挫,忙挥刀而上,宋郁叱道:“退下!”反手一剑,砍落他手中大刀。 这两人忙退出洞去,然而,不过眨眼的功夫,又有四名黑衣大汉攻了进来。 宋郁以一敌四,洞口却十分狭小,长剑施展不开,渐渐开始觉得吃力。 眼看着围聚在洞外的黑衣人越来越多,刀兵碰撞声,其间夹杂着刘横岳的吆喝叫骂声,宋郁皱起眉头。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司意兰,又看了一眼身后的石门,最终做出决定。 他一把将司意兰揽到自己肩上扛着,手中长剑舞成剑网,从围在洞口的黑衣人中杀出一条血路,冲出洞外。 石门之后有容翡,刘横岳要的人只是司意兰。 必须将青峰派的人引开。 宋郁一出山洞,施展轻功便往后山跑,在他身后,火光熊熊,浓烟四起,看来青峰派放的这场火只怕一时半刻难以止息。 刘横岳一眼便瞧见宋郁背上那个白色人影,他飞身追上,边跑边喊:“快!抓住那个穿白衣服的!” 青峰派数十人得令,尽数朝宋郁追去。 宋郁脚下不停,提气纵跃,额头又开始冒出细汗。 天色仍旧未明,越往后山走,黑暗便越深沉。 宋郁在一片漆黑夜色中如风穿行,脚下碎石遍地,四周怪木嶙峋。 这场景,竟然如此熟悉。 仿佛……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宋郁越跑越惊心,自己此时身处的场景,不正是以前那两次噩梦之中自己被黑衣鬼怪追着不断奔逃的场景吗? 他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身后纷乱的脚步声喊杀声,渐渐被他抛在脑后。 他不断地跑,不断地跑,双脚被荆棘刺得鲜血淋漓。 身后是夺命的鬼怪,凶神恶煞,若被鬼怪抓到了,自己一定会被撕成碎片。 眼前是一片漆黑,心脏剧烈跳动,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由于喘不上气,从喉咙到胸腔都是撕裂一样的疼。 如此绝望的夜色。 唯一的希望,仅有前方那只一直拉着他的手。 那是谁的手? 拉着他的人,又要带他去向何方? 梦境与现实交错,宋郁脑中昏昏沉沉。 他心中非常害怕,害怕到肝胆俱裂,但他心中又满是求生的希望,只因为前方那只拉着自己的手。 那只手纤细温暖坚定。 让自己颤抖的内心,也跟着一起坚定起来。 “……是谁?……你是谁?” 前方那人没有回头,宋郁被牵引着,仿佛无头苍蝇一般,莽莽撞撞地往前走。 白雾四起,如梦中一般。 宋郁颤抖起来。 他停住脚步,环首四顾,不知此身该往何处去。 “哈哈哈哈!”一阵刺耳的长笑声响起,这声音仿佛利刃,将包裹在宋郁四周的层层白雾哗啦一下割裂。 一瞬间,白雾散尽,宋郁恢复了清明。 他发现自己扛着司意兰,正站在悬崖边上,下方,是深渊万丈,雾霭茫茫,脚只要再往前迈一步,就会掉下去。 宋郁心一颤,脚下这深渊,不正是梦中自己掉落的那片深渊吗? 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宋郁转头,看到一脸得意的刘横岳,还有十数名弯弓引箭的黑衣大汉。 十几枝黑黝黝的箭头对准了他,还有他肩上的司意兰。 刘横岳冷笑:“你跑啊,怎么不跑了?哼哼,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宋郁一手扛着司意兰,一手持剑,他眼睛朝众人扫去,试图寻找能脱身的机会。 刘横岳看出了他的打算,冷冷一哼:“别痴心妄想了,你以为你逃得出我的手心?” 说着,手臂一振,九节鞭上的铁环哐啷啷响成一片。 宋郁微微皱起眉头。 如果此时此地,他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他完全可以持剑而上,在众人之中杀开一个缺口,再飞速远逃。 可惜他背上扛着一个麻烦,一个算不上轻便还被人虎视眈眈盯着的麻烦。 他在脑中拼命想:该怎么办?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呵气如兰:“要不要我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除夕,虽然今年没有大年三十,但除夕还是照过不误,在这里,我祝大家新春快乐,龙年吉祥! 新年新气象,愿所有追文的读者们在新的一年中顺利平安心想事成^_^ 第51章 坠崖 宋郁忙侧头看去。 只见司意兰一张脸白得如雪花一般,唇角那缕殷红的血迹鲜明得令人心惊。 身受重伤的七杀公子眉宇憔悴,美丽的眼睛里却依然闪动着潋滟的光。 “你……” 宋郁想问“你没事了,” 可惜,他只来得及开口吐出第一个字。 下一刻,趴在他肩上的司意兰右手搂紧他,左手猛然拍出一掌,打在他背上。 这一掌来得迅疾,宋郁一点准备也没有,就这样被司意兰拍下了悬崖。 身体从高空急坠而下,风声呼啸,阵阵擦过耳畔,带起长发缭乱。 宋郁头晕眼花,浑身血液涌至头顶,几乎无法呼吸。 脑中闪现出自己摔得血肉模糊死无全尸的惨状,宋郁闭上了眼睛。 司意兰,你这个王八蛋,你等着,老子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即将迎接死亡的恐慌,让宋郁忘记了自己的腰还被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地抱着。 司意兰和他一起摔了下来。 被血渍沾染得斑斑点点的白衣,翻飞飘舞,如带着红纹的玉蝶。 很快的,不过眨眼的功夫,玉蝶便消失在悬崖下方苍茫的雾霭中。 青峰派一行人站在崖边,亲眼目睹了宋司二人坠崖的全过程。 刘横岳站在崖边,脸上的表情似惊似喜。 一名站在他身旁的青峰派弟子小心翼翼地开口:“掌门,需要派人下山去搜吗?” 说罢,弟子拿眼瞟了瞟崖下的万丈深渊,有些害怕地咽了口口水。 刘横岳扫他一眼,道:“那还用说?我早吩咐过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弟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掌门何须多虑?依弟子愚见,那么高的悬崖,无论七杀公子再怎样神通广大,摔下去也是必死无疑。不如,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吧……” 刘横岳眉头一皱,另外一个弟子及时开口:“掌门,我方才追上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正匆匆离去的万俟教主,他说司意兰中了他的千机曼陀,断无回生之机。” “是么?”听闻此言,刘横岳睁大了眼睛。 千机曼陀,五毒教引以为豪的剧毒,被誉为“万毒之王”,此毒致命无解。 短暂的讶异过后,刘横岳嘿嘿一笑:“万俟炎那老小子,真不错,竟然叫他得手了。” 最先开口的那名弟子见状,忙问:“掌门,既然司意兰必死无疑,是不是就不用派人下去搜了?” 刘横岳止住笑,狠狠瞪了他一眼:“不但要搜,还要搜得彻底!你给我排第一个,身先士卒!” “啊?!”倒霉的弟子一张脸顿时皱成苦瓜。 远处,山林间,石洞内,也有一个人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拥有神医之名的大师兄承央满脸愁苦,一边在洞内来回踱步,一边时不时抬起眼瞅瞅洞口处的石墙。 萧婉蓉坐在床边,拿一双圆圆的杏核眼瞪他:“你有完没完?老这么走来走去的,绕得我眼睛都花了,还嫌人不够心烦啊!” 承央顿住脚步,楞起眼睛:“你心烦?我才心烦呢!” 说罢,他继续来回踱步,同时喃喃自语:“师弟啊,我的好师弟,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萧婉蓉翻了个白眼,干脆不理他,转头去看石洞内的第三人——容翡。 容翡负手而立,正站在一旁欣赏洞壁上挂着的明月秋兰图,一派闲适悠然。 萧婉蓉撇撇嘴,心里想:当皇帝的果然都是一副德行,没心没肺,宋郁舍命救他,弄得生死未卜,他倒好,没事儿人一样,半点不心疼。 承央也注意到了容翡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他心中不满,几步上前来到容翡身后,语气直接:“皇上,如今我们都被困在这山洞里了,你不着急吗?” 容翡一双明亮的凤眼仍旧盯着壁上的画,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好着急的?等那些暴徒离开赤霞山,朕和你们不就可以出去了嘛。” 承央简直气得要吐血,他硬邦邦地说:“那我师弟如今下落不明死生难料,皇上你也不担心吗?” 闻言,容翡将视线从字画上移开,转头看向承央:“你担心他?” “当然了!他是我师弟!” 容翡挑了挑眉:“朕倒是不担心,宋统领武功高强,区区几个暴徒而已,不能拿他怎么样。” “你!”承央气结,“就算他武功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容翡敷衍地嗯了一声,又转头去看那幅明月秋兰图。 承央非常不满,还要说话,却被容翡一语打断:“神医可见过这幅画没有?” “啊?”承央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他将视线移到那幅画上去。 那是一幅美到极致的画。 上方一轮明月当空,下方则是郁郁葱葱一簇幽兰吐蕊。 月色乳白,秋兰绿叶黄花,芳香娟秀。 简单干净的笔触,细细勾勒,不华丽,更不繁复,却莫名地吸引人,叫人仿佛可以闻到画中幽兰的香气。 容翡盯着画上空白处两行落款小字,依字念了出来:“猗猗王者香,静着满庭芳,玉影留清照,扶风碧叶长。贺吾儿慕兰生辰——晚莱居士。” “晚莱居士?”承央喃喃,“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坐在床边的萧婉蓉眼睛一亮:“莫非是他?” 容翡转头:“是谁?” 萧婉蓉站起身,她走上前,仔细将石壁上挂着的明月秋兰图看了一遍,道:“果然是他。” 承央好奇地问:“他是谁?” 萧婉蓉两眼放光:“玉面圣手,苏挽来!” 她脸上的神情很是激动,两手往外一推,将承央和容翡推到一边去,自己站到壁前,小心翼翼将秋兰图取下来,放到桌上摊开,从头至尾,细细鉴赏,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容翡看看萧婉蓉,又看看承央,问:“苏挽来是谁?名气很大吗?” 承央挠了挠头:“名气也不算很大。苏挽来,江湖人称‘玉面圣手’,武艺不凡,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 萧婉蓉瞪一眼承央:“什么叫‘名气不算很大’?苏挽来如此鼎鼎大名的人物,能用‘名气不算很大’来形容吗?” 承央不置可否:“那是你们女人的看法。” 萧婉蓉冷冷一笑:“哦?那你倒是给我举个例子出来,让我看看江湖上前后三十年来有谁能超越苏挽来?” 承央睁大眼睛:“有谁能超越苏挽来的?那可太多了!论武功,比他武功高强的人有很多;论才华,比他有才华的人也有很多。我其实一直都不明白,你们这些江湖女子,怎么就那么崇拜苏挽来,他到底是哪里好?我看啊,不过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啧啧,女人哪,真肤浅。” 萧婉蓉两手叉腰,杏眼圆瞪,摆出一副对阵的架势来:“没错,你说得对,苏挽来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才华也不是天下第一,就连长相,说不定也不是天下第一;但是!”她字正腔圆:“比他武功高的没他有才华,比他有才华的没他长得好看,比他长得好看的没他武功高!就算这世上有人武功才华长相样样超过他,却没他来得富有!怎样,还要比吗?” 承央哑口无言。 萧婉蓉得意一笑,她重又将视线放回到铺在桌上的明月秋兰图上,笑容渐渐散去,她幽幽叹了口气:“可惜啊,这样一个完美的男人,竟然死得那样早,又是那样惨。” 容翡道:“他死了?” “早死了。”萧婉蓉有些伤心,“唉,这个苏挽来。想当年,我娘已与我爹有了婚约,只因为在武林大会上见过苏挽来一面,就差点为了那一面之缘而悔婚出走。” 容翡皱眉:“你娘喜欢他?为什么不是你喜欢他?” 萧婉蓉瞥一眼容翡:“我出生的时候,苏挽来早已娶妻生子;他死的时候,我才六岁。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时也,命也!” 容翡嘴角抽搐:“这么说,你连见都没见过他咯?对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你就痴迷至此了?” 萧婉蓉哼了一声,不予回答。 容翡和承央对看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讯息:女人,莫名其妙的女人。 承央此时问:“为什么苏挽来的画会挂在这里?这里不是司意兰的地盘吗?” 萧婉蓉也觉得有些奇怪:“是啊,司意兰为什么会有苏挽来的画?莫非……是了,七杀公子对兰花的喜爱天下皆知,他喜欢兰花,自然也喜欢收集一切和兰花有关的东西,这幅画是明月秋兰图,自然也在他收集的范围之内了。” 容翡沉默了片刻,问:“画里的落款里说‘贺吾儿慕兰生辰’,这个慕兰,是苏挽来的儿子?” 容翡一语惊醒梦中人,萧婉蓉直起身,承央的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 慕兰,意兰…… 承央喃喃:“难道……难道司意兰,就是当年的苏慕兰?” “可是,”萧婉蓉皱起眉,“苏慕兰已经死了啊……晚莱山庄一百多口人,一夜之间被灭门,苏挽来,还有他的妻子儿子,都死了啊……” 石洞内陷入沉默,只余夜明珠温润的光,熠熠生辉。 此时,另外一个地方。 壁立千仞,雾霭氤氲,山风凛冽。 宋郁躺在一张金蚕丝织就的细密大网上,仰头望天。 金蚕丝网的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黝黑山渊。 而宋郁身上,则压着一个浑身散发着兰花香气的人,那人眼帘紧闭,昏迷不醒。 宋郁在思考。 思考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他有些为难。 究竟要不要把压在他身上的这个人,从金蚕丝网上扔下去,让他自生自灭呢? 第52章 狡兔三窟 山风越发猛烈,吹得身下那张金蚕丝大网摇来晃去。 宋郁被晃得眼花,他费力地支起手臂,在大网上坐起身来,环首四顾。 身下深渊万丈,头顶雾霭氤氲,两侧悬崖峭壁。偌大金蚕丝网的四端被牢牢钉在峭壁上,横跨山渊,仿佛一座柔若无骨的桥。 桥的左端,直通向一个可容四五人栖身的洞窟。 宋郁一看就知道这洞窟是人工挖凿出来的,洞壁十分光滑平整,依稀可见洞内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干柴和床褥。 网桥,洞窟。 宋郁转头看了看仍旧昏迷不醒的司意兰,心中犹疑不定。 司意兰怎么就能预料到今日被迫坠崖一事,难道说七杀公子除了武艺独步天下之外,还有一身神机妙算的本领? 山风呼啸,刮得人脸生疼。 宋郁叹了口气,他拖着司意兰,趴在不断摇晃的大网上,慢慢朝洞窟爬去。 不多时便进了洞,洞穴很深,呼啸的山风被阻挡在外,宋郁来到洞穴尽处,将司意兰安放在床褥上。 褥下铺有厚厚一层棕毛毡,褥上棉被用了上好的金陵云锦,锦上绣有兰花。 宋郁朝洞内扫视一圈,发现这洞中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褥边有沉香木矮桌,桌脚雕花精致,桌上一面菱花铜镜一个四角木盒,桌旁摆放着不大不小一只红木铜皮箱。 木箱并未上锁,只虚扣着,宋郁走过去打开一看,见箱内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叠衣物两小捆布条,还有几个白玉小罐。 宋郁拿起一个白玉罐,打开盖子,一股草药清香扑鼻而来。 竟然是上好的金疮药。 宋郁啧啧嘴,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倒真是什么都计算好了。” 床褥对面便是干柴,干柴旁放着两个黑色釉缸,宋郁一手一个揭开缸盖,见一缸盛清水,另一缸盛杂粮。宋郁细看那杂粮,见其中有粳米紫米红豆莲子等,甚至还有干枣。 釉缸旁,放着一口铁锅,锅内一个木瓢。 宋郁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这次只冷哼了一声。 洞内情形打量完毕,宋郁走回榻旁,去看司意兰的伤势。 司意兰一张脸苍白得让人心慌,半点声息都没有,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宋郁禁不住伸手,去摸他颈间的脉搏。 幸好,虽然微弱了些,仍能感觉到脉动。 宋郁想起万俟炎拍在司意兰背上的那一掌,不敢怠慢,三两下扒掉了司意兰的上身衣衫。 他将司意兰翻过身去,露出肩背,只见司意兰背心处一片乌紫,有细细的血丝自那一片乌紫中央缓缓流出。 宋郁俯□,凝神细看,片刻便找到了针孔。 毒针扎得很深,针尾深深没入皮肉,单用手绝对难以将针取出。 “……需得有磁石才行。”宋郁自言自语。 他起身在洞内四处搜寻,各个角落都找遍,又把红木铜皮箱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任何可以有助于取出毒针的工具。 宋郁觉得有些纳闷,他看了司意兰一眼,喃喃:“不应该啊,难道你没有料到万俟炎会用毒针扎你吗?” 司意兰眼帘紧闭,面如淡金。 宋郁低头想了想,嘴角微微勾起,笑容里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蹲□,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小巧锋利的匕首来,走到床前。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话音方落,亮光一闪,他手中匕首已朝司意兰背部猛然刺下。 唰唰两声,刀尖划破皮肤,直刺肌理,黑色的脓血喷涌而出。 一个不算小的十字型裂口出现在司意兰背上,宋郁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在裂口处用刀尖仔细挖弄着。 等宋郁把那枚深深没入的毒针挑出来,司意兰的背心处已然是皮开肉绽,一片血肉模糊。 在整个挖弄的过程中,司意兰一直没有清醒,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宋郁将毒针扔到地上,又伸手去挤压司意兰的创口。 他的动作称不上轻柔,甚至有些泄愤一般的粗鲁,没几下便弄得司意兰背上满是血污。 挤压了许久,从创口处流出来的血仍旧是诡异的黑红色,宋郁有些头疼。 他将红木铜皮箱内的几个白玉药罐通通拿出来,一罐一罐打开来细看,期待能找到类似解药之类的东西。 可惜,几个药罐里装的东西都一样,止血用的金疮药而已。 宋郁无奈,他瞥了一眼司意兰,心想:不是我不愿救你,只可惜你机关算尽,却偏偏难逃此难。 他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草草为司意兰擦了擦污血,随后倒了整整一罐金疮药在司意兰的伤口上,又拿箱中的布条为司意兰包裹了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气若游丝的男人,叹了口气:“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夜半,宋郁升起篝火,用铁锅熬粥吃。 等吃完了,他收拾好锅瓢,背靠床褥坐在地上,火光在他眼瞳中明明灭灭。 他在思考。 思考这深渊中的大网,峭壁上的洞窟,突然现身的刘横岳与万俟炎,以及—— 司意兰与容翡的交易。 千丝万缕,千头万绪,交织错杂。 宋郁隐隐觉得自己仿佛探究到了什么,但又觉得自己仿佛什么都没看明白。 沉思中,他视线无意识地在洞中游移,最终落到地上那枚毒针上。 针如麦芒,针尖处闪动着隐隐碧光。 宋郁顺手便要将那枚毒针扔出洞外,挥手至半空顿住了。 他想了想,收回动作,擦干净毒针上的血迹。 司意兰方才被他剥落的衣裳胡乱散落在地上,宋郁弯腰,伸手在衣裳里翻捡,不一会便翻出一个绣工精细的兰花荷包来。 宋郁将毒针放入荷包内,正要拉紧荷包的系绳,包内两个玉瓶落入他眼中,一晶莹剔透,一通体碧绿。 这是…… 一丝精光从宋郁眸中闪过,他伸手将那两个玉瓶抓了出来。 那日在赤霞山山洞中,司意兰使用这两个玉瓶的顺序,宋郁记得一清二楚。 而今,沉香木矮桌距离宋郁不过二三尺,桌上菱花铜镜落了些灰尘,却依旧能映照出跃动着的火光。 万事俱备。 今日,今时,总算能一窥自己的庐山真面目了么? 宋郁手中紧紧攥着那两个小玉瓶,片刻后,他眨眨眼,摊开手掌,将那个晶莹剔透的玉瓶捏在指尖。 正要动手拔去瓶塞,蓦地,一声轻微的呻|吟传入他耳中。 宋郁忙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将两个玉瓶塞入怀中,转过头去。 只见趴在床褥上的司意兰眉头微皱,光洁的额头上满是细汗,黯淡的双唇无意识地开阖。 “司意兰?”宋郁凑上前。 司意兰并没有清醒,他依旧闭着眼,睫毛轻颤,仿佛梦魇一般。 断断续续的音节从他口里发出,声音极低,宋郁仔细辨认,这才听出司意兰反反复复念叨的不过是一个字: “……兰……兰……” 兰? 宋郁有些讶异,他伸手摇了摇司意兰的肩膀:“喂,醒醒!” “……兰……”司意兰呢喃,惨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嫣红。 宋郁伸手搭上司意兰的额头——滚烫。 他皱起眉,这该怎么办? 在洞中四处看了看,宋郁站起身走到盛水的釉缸前,舀出一瓢水来。 兴许是因为这水常年放置在峭洞中的缘故,水温极低,触手生寒,仿佛山间雪水。 宋郁将尚未用完的布条用木瓢中的清水浸湿,随后来到床前,把冰凉湿润的布块帖在司意兰滚烫的额头上。 受到了寒意的刺激,司意兰闭上嘴巴,不再呻|吟,只眉头仍紧皱着。 宋郁正要收回手,却被司意兰一把抓住了手腕。 司意兰手心火热,那温度叫宋郁有些担忧。 “司意兰?”莫非是清醒了? 司意兰没有回应,他仍旧闭着眼睛,神色虚弱至极,但握着宋郁手腕的右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宋郁试图想把手抽回来,但只要他一用力,司意兰的右手也便跟着一起用力,动作牵动肩背,黑红的血渍便在包扎伤口的布条上扩张开来。 如此反复了几次,眼看着司意兰的血已将布条染到红透,宋郁叹了口气,只有随他去了。 夜深风寒,山风虽被挡在洞外,寒气却肆无忌惮地侵袭进来。 纵使洞内燃着篝火,宋郁依旧打了个寒颤。 他低头看看司意兰,一个天然而且绝不烫手的人体火炉。 宋郁撇撇嘴,反正自己手腕也被捏在对方手里,总不能一整晚都维持一个半跪于地的别扭姿势不睡觉吧。 并未挣扎多长时间,宋郁翻身上了床,躺在司意兰右侧。 人体不正常的温度传递过来,驱散了洞中的深寒。 宋郁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体,经历一番凶狠争斗的疲乏终于涌现,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明天,明天一早就把脸上这张该死的面具撕下来! 这是宋郁陷入沉睡前脑中最后的念头。 这一睡便不知睡了多少时辰,等宋郁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洞外已然天光大亮。 他侧过头,看到司意兰苍白平静的睡脸。 那张俊美的容颜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整张脸仿佛白玉雕成,没有半丝血色。 如果不是因为感受到了从司意兰身上传来的体温,宋郁险些要以为司意兰已经死了。 所幸的是,司意兰抓住的力道比起昨晚已放松了许多,宋郁趁机将手收了回来。 手腕被司意兰握在手中整整一夜,宋郁一动,整条胳膊都酸痛起来。 他并没忘记昨晚入睡前自己想的是什么,甩甩手,翻身下床。 宋郁背靠床沿,从怀中掏出那个晶莹剔透的玉瓶,拔掉瓶塞,将瓶中无色透明的液体倒在手心里。 随后,他仿照着当初司意兰对他做过的那般,自鬓角到下颚,将液体均匀地涂抹开来。 液体沾到的地方渐生凉意,不一会儿,下颚与颈部相连的地方开始发痒。 宋郁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细微的缝隙,再细细一捻,面具的边沿已然微微翘起。 心脏快跳了几分,宋郁深吸一口气,猛然一揭。 仿佛有风拂过脸庞,脸上一凉,随即,宋郁手中多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 手指摸上脸颊,不同以往的触感叫宋郁心头百感交集。 他有些自嘲,活了二十年,竟然连自己长着一张怎样的脸都不知道,这也算得上是人间奇闻了吧。 不远处,昨晚升起的篝火余烬未灭,焦黑的柴堆里红光点点。 宋郁狠狠捏了手中的面具好几下,随后一甩手,人皮面具如纸一般,飘飘然落在篝火的余烬里。 火舌窜起,没花多长时间,便将那副让宋郁恨得咬牙切齿的面具吞噬得一干二净。 宋郁冷哼一声,他转头看向趴在床上仿佛死了一般的司意兰,眼里有几分得意。 菱花铜镜就在身侧的矮桌上,镜面折射着微黄的光。 真相仅在咫尺间。 宋郁伸手,将铜镜从桌上捞过来,移到眼前。 沾染了灰尘的镜面依稀映照出一张人脸。 第53章 天外来客 宋郁正待定睛细看,洞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长啸,啸声自上而下传来,宛如利刃,直刺入深渊底部。 他一惊,忙放下铜镜,抓过长剑,几大步来到洞口。 空谷中仍回荡着那声尖啸的余音,宋郁正要从洞口探出头向上看,一个重物带着风声从半空中急速坠落,嘭的一声,重物跌撞在金蚕丝大网上,没了动静。 宋郁看得清楚,那重物是一个人,身穿黑衣劲装,背心处被鲜血染透。 莫非是青峰派弟子? 宋郁仔细看了看,发现黑衣人已没了声息,似乎是已经死了。 正当此时,头顶上空传来巨鸟扑翅的声音,宋郁抬头看去,却见一只硕大无朋的黑色大雕,巨眼雄爪,扑扇着两只比成年男子身高还长的翅膀,从悬崖上方盘旋而下。 那雕越飞越近,双翅伸展时,遮天蔽日,它尖利的喙张开,又发出一声长啸,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这东西从哪里冒出来的?! 宋郁握紧了手中长剑。 大雕飞扑而下,降落在金蚕丝大网上,它粗壮的脚爪勾住丝网,翅膀扑腾了好几下。 有人声从大雕背上传出:“喂喂!你他妈乱动什么!还不快些让我下去!” 那雕仿佛听得懂人言,有些不满地鸣叫了一声,乖乖收起羽翼。 一人从雕背上跳下来,稳稳当当站在金丝网上。 宋郁看见那人的脸,顿时皱起眉头。 来者身穿玄色衣衫,生得一副俊朗的容貌,鼻梁高挺,修眉入鬓,一双墨色眼瞳流光璀璨。 正是七杀宫第四堂堂主,千面罗刹。 罗刹双眉紧皱,神情严肃,与宋郁印象中那浪荡轻狂的模样大相迳庭。 看见宋郁,罗刹脚步停了一停,眼中闪起一丝波光:“……你是谁?” 宋郁正要开口说话,突然颈间一麻,却是一粒小石子从身后飞来,砸在他哑穴上。 司意兰虚弱而平静的声音从洞内传出:“是罗刹吗?进来。” 罗刹闻声,收回凝视着宋郁的视线,快步走入洞中。 仍站在洞口的宋郁张了张嘴,果不其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愤恨地回头。 司意兰这个死变态,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有这个体力点人穴道,是不是说明他的伤势已无大碍了? 若真是如此,那他的恢复力也太可怕了。 一看到趴在床上背上满是鲜血的司意兰,罗刹即刻瞪大了眼睛。 “宫主!”罗刹的声音里包含着惊讶和愤怒,他扑到床前,眼中甚至浮现了血丝,“是谁?谁伤了你?!” 司意兰神色疲累,方才扔出那粒点穴的石子,耗光了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气力。 他不习惯用这样示弱的姿态面对属下,“先扶我起来。” 罗刹小心翼翼地帮司意兰翻过身,将他扶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药带来了吗?” “带来了。”罗刹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拇指轻按机括,盒盖自动弹开,露出三粒晶莹圆润的白色药丸。他低声询问司意兰:“吃几粒?” “万俟炎的毒药不寻常,吃两粒吧。” 喂司意兰吃了药,罗刹伸手搭上司意兰脉搏,直至指尖感应到脉象渐渐平稳后,他焦急的神色才稍微缓解了几分。 “宫主,属下来迟了,请宫主降罪。”罗刹满脸自责。 “无妨,这次是我大意了。”司意兰淡淡道。“青峰派那些人呢?” “沙鬼燕和恶煞在上面,应该解决得差不多了。我和他们说过,要活捉刘横岳那老贼。” 宋郁走了进来,司意兰抬起眼,看到了宋郁的脸。 宋郁瞪着司意兰,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怒气。 司意兰淡白色的薄唇微微勾起,他眼睛盯着宋郁,一手拿起落在床边的菱花铜镜,有些无力地对宋郁摇了摇:“你看到了?” 宋郁咬牙,要是看到就好了! 司意兰眼中露出几分兴味盎然的神色,他将铜镜递给罗刹:“震碎它。” 罗刹不知其然,但依旧听命而行,一掌击出,将铜镜震得粉碎。 宋郁瞥了一眼满地的碎渣,冷哼一声,对司意兰做了个口型:幼稚! 司意兰哈哈笑出声来,笑到一半气血上涌,笑声被咳嗽声取代。 这下轮到宋郁笑了,可惜宋郁连笑声都发不出来。 罗刹看看司意兰,又看看宋郁,视线在宋郁脸上停留许久。 他问:“宫主,这位是?” 司意兰止住咳嗽,唇角仍然挂着微笑,潋滟的眼中甚至有一分得意之色,“他是我新收的男宠。” 宋郁理所当然地大怒了,他冲上前拔剑便砍,罗刹挺身而上,与宋郁缠斗在一处。 二人拳来剑往,掌风剑光交织成一片。 罗刹没料到眼前这个区区男宠竟有如此高强的剑术,他赤手空拳,渐渐落至下风。 失去罗刹的支撑,司意兰倒回床上,洞内两人斗得正酣,司意兰却笑得没心没肺。 忽然,司意兰脸色一白,他捂住胸口,哇的一声,连呕出几大口黑血来。 罗刹一眼瞥见,也顾不上对阵了,忙赶回床边扶住司意兰,“宫主!” 宋郁也停下动作。 司意兰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来不及吐露半个字,便晕了过去。 “宫主!” 罗刹眉头紧皱,他再次打开锦盒,取出最后一粒药丸塞进司意兰口里,而后他背起司意兰,匆匆朝洞外走去。 宋郁追出来,罗刹已将司意兰面朝下安放在大雕背上,自己也跨坐上去。 他看向宋郁,不耐烦地催促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上来!” 宋郁知道这大雕是通往山顶的唯一途径,当即不再犹豫,上前骑上雕背,跨坐在罗刹身后。 罗刹回头看了他一眼,声音缓和了几分:“不想掉下去的话就搂住我的腰,抓紧了。” 宋郁迟疑片刻,终究将手搭在了罗刹腰间。 “好了!走!”罗刹伸手在大雕头上猛然一拍,大雕尖啸一声,振翅而上,双翅挥动间,大风鼓荡。 宋郁从来没有骑过雕,等他从雕背上下来,双足落在平地上的时候,他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骑在任何鸟类动物身上了。 那种晕头转向云里雾里的感觉,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体验。 大雕落在山顶,沙鬼燕和恶煞早已站在那里接应,四周躺满了青峰派弟子的尸体。 罗刹跳下雕背,将司意兰交给沙鬼燕和恶煞,路过脸色不太好看的宋郁身旁时,他凑过来,声音很轻,带上了一如往日的玩世不恭:“你方才抱我抱得好紧,我险些以为自己会被你勒死。” 宋郁不搭理,自顾自站稳身形,调整呼吸。 眼见罗刹三人围在司意兰身旁,无暇顾及自己,宋郁抓住时机,拔地而起,利用密叶茂林做掩护,施展轻功,迅速离去。 身后传来罗刹的喊声,宋郁提气,加快了脚程。 他心中担忧容翡和承央,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等他来到容翡藏身的山洞前,发现洞门竟然大开。 他心头咯噔一下,连忙冲进洞中。 洞内空无一人,陈设仍与宋郁第一次来之时一模一样,没有打斗或是动乱的痕迹。 难道容翡他们已经先行离开了? 宋郁想到这个可能性,转身便要出洞去追,路过桌案时,被平摊在桌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视线。 那是一幅画,宋郁有印象,那幅画应该是挂在洞壁上的。 怎么如今会被人取下来放到桌上了呢? 他走上前,仔细看了那幅画几眼,上次在这洞中的经历并不愉快,他并未好好打量过四周的陈设。 明月秋兰图…… 宋郁上看下看,没发现这图有什么异样,随后他的视线移到画面空白处,依字默念:猗猗王者香,静着满庭芳,玉影留清照,扶风碧叶长。贺吾儿慕兰生辰——晚莱居士。 贺吾儿慕兰生辰……晚莱居士…… 慕兰……晚莱…… 宋郁反复默念这两个名字,一种异样的感觉流过心底。 神使鬼差般的,他伸出手,将这幅图卷起来,带在身上。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正如他不明白心底那阵异样的感觉究竟是怎样一种情绪。 宋郁一路急行,离开山洞后,他先去了山中承央的木屋,却发现木屋已被大火烧成了一堆焦木黑土。 宋郁在废墟上来回转了几圈,没发现任何线索,于是他继续往山下赶,直至快抵达山脚时才想起来一件事: 司意兰的洞穴中有面铜镜,就放在桌案上。 可惜,当时的他只顾着看那幅明月秋兰图,压根没注意到那面镜子。 宋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 宋郁没花多长时间就追上了容翡。 因为目标物太显眼,行动速度又过慢。 一个容翡当然是不会那么显眼的,但如果再加上一辆华丽矜贵的明黄车撵,还有一堆长枪红缨的骑兵呢? 位于前路开道的骑兵手持“堇”字大旗,宋郁明白,这是九王爷容堇按耐不住,直接上赤霞山接人来了。 车撵后的骑兵队伍中,宋郁一眼便望见了承央和萧婉蓉,两人看上去完好无损,叫宋郁松了口气。 除了承央与萧婉蓉,他还看到了在车撵前方带路的庄十一。 见这些人都无恙,宋郁安下心来,他放缓脚步,远远地跟着车队。 在不知道自己究竟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的情况下,他不敢贸然去见容翡。 被小皇帝觊觎菊花的日子,他是再也不想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恢复规律更新了姑娘们~ 现在开始加快事件发展进程,否则文章会拖很长 第54章 偷窥 就这样一路尾随,天快黑的时候,大队人马抵达宋郁曾住过的那个小镇。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就是宋郁曾住过的那一家。 宋郁远远看见客栈门口高挂的酒旗,脸色就变得一阵青一阵红。 那家客栈,那一夜,是宋郁的噩梦。 如果可以,他宁死不愿再踏入那家客栈半步。 事实是,他也确实没有办法再踏入客栈半步了。因为早有当地知县派了人手将客栈方圆数里重重保护起来,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整个小镇,只有客栈上下几层楼灯火通明,其余四周全是黑黢黢的,宁静如夜深,仿佛没有人烟。 宋郁藏身在屋舍土墙之后,悄悄观察客栈那边的情况。 明黄色车撵在客栈门口停下,身着官服的知县大人头戴乌纱帽,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迎接圣驾。 有侍从快步赶上,将明黄布料包裹的踏脚凳放在马车旁,一只手高抬,弯腰垂首,等待容翡出现。 等了好半晌,车内没有任何动静。 知县大人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颤声喊了一句:“微臣恭迎圣上!” 如此反复喊了好几遍,车撵内才终于有了反应,一人掀起车帘,先行下撵。 那人玉带锦袍,姿容俊丽,气度非凡,正是容翡的胞兄,九王爷容堇。 容堇俊美的脸上带着笑,宋郁从来没见过容堇笑得那么开心意气风发。 下地后,容堇将手伸向车内,声音十分温柔:“皇上,下来吧。” 啪! 容堇的手被人狠狠打到一边去。 知县和侍从们全都骇得低下头。 容翡气呼呼地从车撵里钻了出来。他一双凤目水亮,白玉般的脸颊染了层薄红,双唇更是红艳艳的。 容堇又伸手要去扶他,容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径自下地,大步流星走进客栈。 容堇含笑跟了进去。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跟随其后,鱼贯而入。 庄十一承央萧婉蓉,也跟了进去。 是夜,月黑风高。 宋郁趴在客栈屋顶上,揭开两片瓦,从上往下窥视。 他没有偷窥别人的喜好,但事关容翡容堇两兄弟,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紫雾青蛇一事,让他对容堇有了怀疑。 容翡即位不过数载,几位王爷病的病死的死,先帝血脉中,除容翡外,只留下九王爷容堇一人。 宋郁在宫中任职之时,曾听殿前都指挥使洪乘将军提起过,说容堇除了拥有数量庞大的王府亲兵外,府中更养着数百名死士,俱是江湖好手,行动诡秘,也不知私底下做些什么勾当。 洪乘看不惯容堇,一直看不惯,他三番几次面圣,或直言不讳或旁敲侧击,劝容翡提防容堇,取消九王府培植亲兵的特权,彻查容堇豢养死士一事。 以前的容翡只当洪乘在放屁。 可如今呢? 屋内,红烛高烧,窗明几净。 容翡躺在床上,裹着棉被,面朝墙侧睡着,只露出一个脑袋,满头青丝如缎,铺散在枕上。 容堇坐在床边,凝视着那个把自己裹得像条虫的人。 “皇上。”容堇唤他。 没有回应。 “皇上。” 容翡不耐烦了:“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朕累了,要休息!” “……难道皇上始终不愿意告诉我,在被七杀宫劫持的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容翡一个骨碌翻身爬了起来,披着棉被坐在床上,对容堇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 “皇上……” “朕说过不知多少遍了!朕被他们下了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朕全都不记得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逼问朕,究竟是想干什么?!” “皇上……”容堇想去拉容翡的手,容翡即刻将手缩回被子里。 容堇露出一个苦笑,“……臣只是担心你。” 容翡眼瞳微微缩紧:“担心?”他勾起唇角,扬起下巴,笑容里有一丝讥讽,“你现在看到了,朕好得很,没什么可担心的。” 容堇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容翡被他看得受不了,偏过头:“朕累了,你下去,别打扰朕休息。” “……是。” 容堇站起身,走到桌前,一盏一盏吹灭灯罩中的烛火。 最后一根红烛熄灭,屋内顿时被黑暗笼罩。 月光透过纱窗,凉凉地淡淡地,洒落在床前。 屋内悄无声息。 从宋郁的角度,借着月色,能看到容堇站在桌旁,一动不动。 容翡皱起眉头:“你还不快些退下!” 容堇有了动作,却不是离开,而是一步一步朝床边走来。 容翡睁大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靠。 后背贴上了冰凉的石墙,容堇也已站在他眼前。 “……你,你,朕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出去!”容翡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容堇弯下腰,指尖在月光映照下莹白如玉,直向他的脸摸过来。 容翡大惊,伸手去挡,下一刻,他的手腕被容堇牢牢握住。 容堇的手指修长有力,掌心的热度几乎要将容翡手腕处的皮肤灼伤。 容翡脸色发白:“……容堇,朕警告你……” 叹息一般的声音在夜色中弥漫开来:“翡儿……” 这声翡儿,叫容翡身子一僵。 “为什么你要躲着我?” “……” “为什么你不懂我的心?” 从容翡手腕处传来的力度越来越大,容翡疼得皱起眉头:“容堇!” “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黑暗中,容堇的眼睛折射着冰冷的月光,目光如芒刺,叫容翡乱了分寸。 容堇的脸越凑越近,容翡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他身体发颤,脱口就喊:“来人……唔……” 容堇的唇迎上来,狠狠地堵住了他的嘴。 趴在屋顶的宋郁惊呆了。 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剑柄。 他在犹豫:怎么办?要不要冲下去? 屋内,容堇已将容翡压在了床上,凶狠而粗暴地吻他。 容翡拼命挣扎,他双手抵在容堇肩膀上,试图想把这个压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的人推开。 容堇啃咬着容翡的唇瓣,舌尖野蛮地探入容翡口中,像要把容翡吞噬一般激烈地深吻着。 容翡抗拒的力度越来越弱,“……唔……嗯……” 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二人唇舌相连的地方溢出来。 狠狠地咬了一口容翡的下唇,在听到容翡发出一声痛呼之后,容堇这才停止了这阵狂风暴雨般的侵袭。 他盯着容翡迷蒙泛红的双眼,喃喃道:“翡儿,翡儿……” 他开始伸手去解容翡的衣带,容翡慌了,“不要……” 容堇动作不停,他一口咬在容翡下巴上:“翡儿,别拒绝我!” 宋郁握剑的指尖越来越用力。 他在等,等容翡一句字正腔圆的拒绝。 只要容翡是真的有心拒绝容堇,宋郁立马飞身而下,拯救小皇帝的□危机。 可惜事不从人愿。 容翡身上的衣裳越来越少,与容堇身躯贴得越来越紧,带着哭音的呻吟越来越煽情,室内淫|靡的气息越来越浓厚…… 宋郁撑不住了,他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偷偷盖好瓦片,轻手轻脚溜下了屋顶。 **一刻值千金,宋郁不愿意做那个破坏了千金之贵的人。 只是,亲眼见到兄弟**的场景,还是让他受到了冲击。 那可是自己的亲生弟弟啊,九王爷怎么就下得了手呢? 他摇摇头,尽力把方才所见的那一幕幕从自己脑袋里摇出去。 宋郁窝在镇内一户人家的柴棚里睡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他继续躲藏在距离客栈不远的地方,看到容堇搀着容翡出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上车撵。 容翡脸色有些苍白,眼眶还微微红肿着,看上去很是有几分可怜。 宋郁尾随在车队后,跟着他们一路往颖上城行去。 不多日便到了颍上城外三十里处,宁远将军周晖已带领将士们亲自来迎,一路旌旗招展。 周晖长袍铁甲,跪地行礼:“臣宁远将军周晖,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他身后,兵士们排成长列,甲胄长枪,一起跪地三呼万岁。 车撵中传出容翡懒洋洋的声音:“众将士平身。” 周晖走到撵前,恭敬道:“三十里外颍州城中已备好酒宴,请皇上移驾。” “好。” 车队再次起行,只是阵容越发庞大,宋郁放慢速度,拉大了与车队之间的距离。 毕竟人多眼杂,他不想被人发现。 几个时辰之后,车队抵达颖上城城关,宋郁藏身在一棵高大的树上,看到颍上城大营中的士兵倾巢而出,跪在官道两旁,迎接圣驾。 宋郁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银甲白衣的羽林十二骑,卫二甘三沐四于五韩六莫九,都在队伍前列。 嗯?似乎有哪里不对? 跪在沐四身边的那个,看上去好像有几分眼熟。 待看清楚那人是谁,宋郁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他指尖用力,树干上随即留下了五个浅坑。 殇琦,好你个殇琦! 第55章 殇琦的反击 等官兵们将容翡恭恭敬敬迎入颖上城,跪在官道两旁的营中将士们才获准返回大营。 羽林六骑与殇琦走在人群中,六骑身材高挑矫健,银白色铠甲折射着阳光,在一片青袍黑甲的普通士兵队伍中显得鹤立鸡群。 殇琦边走边弯腰揉自己的膝盖,他咂着嘴对沐四说,“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你们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 沐四挑眉,“哦,” “皇帝不过是从咱们面前路过,咱们就得跪上这大半日,像你们以前天天在皇宫里守着他,那还不得天天跪着啊。” 走在沐四身旁的韩六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眉头紧蹙。 莫九问沐四,“老大怎么没跟着皇上一起回来?他不是一直陪在皇上身边的吗?” 沐四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方才御驾经过的时候,他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了好几遍,看到了庄十一,看到了承央和萧婉蓉,就是没看到宋郁。 宋郁去哪里了?为何没有跟随容翡一道返回颖上城? 沐四想起了同留在赤霞山中的司意兰,心头涌起一阵不快。 甘三道:“小十一不是从赤霞山回来的嘛,等他今晚回营,问他就行了。” 殇琦道:“就算庄大哥不知道,承央师兄也一定知道宋师兄的下落。” 沐四点点头:“也只有等见到承央的时候再问他了。” 众人回到营中,陆续返回各自的军帐。 殇琦这段日子以来一直与沐四同住,今日也是一样。他亦步亦趋跟在沐四身后,向沐四所住军帐走去。 距离军帐只有十数丈的时候,韩六快步走来,胳膊一伸,勾住殇琦的脖子,拖起殇琦就往自己的军帐走去。 殇琦大惊,他开始挣扎:“喂!你干嘛?!放开我!” 沐四闻声回头,看到殇琦被韩六强硬拖走,不解地问:“老六,你这是……” 韩六朝沐四嘿嘿一笑:“没事儿,四哥,我就想多和这小子热络热络,省得他看我不顺眼,天天找我麻烦。” 殇琦双手抓住韩六勾着他脖子的胳膊,拼命往外扯:“热络个屁!小爷我不想和你热络!” 韩六加重了手上的力气,脸上却仍是笑容可掬,他凑近殇琦耳边,一双桃花眼弯弯的:“好殇琦,乖殇琦,你乖乖听话,六哥给你好东西吃。” “呸!小爷我不稀罕!”殇琦被韩六拖得踉踉跄跄,他奋力回头,朝站在原地的沐四喊:“四哥救我!韩柳这王八蛋不安好心!他想欺负我!” “老六!”沐四开口。 韩六回头,沐四看着他:“……你玩玩可以,要记得分寸。” 沐四知道韩六绝对不会伤害殇琦,顶多逗逗他欺负欺负他罢了。 可能是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韩六一直把殇琦当做自己亲弟弟看待;反倒是殇琦不断地给韩六找麻烦,例如往韩六的饭菜里加泻药在他床榻上洒铁钉把他用来替换的衣裳撕成破破烂烂的布条…… 就连做壁上观的卫二甘三等人都觉得不可理解,殇琦这孩子明明个性爽朗,爱玩爱闹,对任何人都有一副笑脸,却偏偏对韩六横眉竖目,仿佛韩六是他杀父仇人。 韩六心里却很清楚,殇琦讨厌自己的原因很简单,正如他当日对沐四说过的—— 桃花债嘛,有什么办法。 殇琦这个样子,反而让韩六觉得很有意思,于是他时不时地去逗弄一下殇琦,常常刺激得殇琦大发雷霆,宛如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沐四“见死不救”,韩六自然毫不客气,直接把殇琦拖进了自己的军帐。 他手一搡,把殇琦搡得撞在了矮榻上。 韩六下的手并不重,因此殇琦也没觉得怎么疼,他刚撞上矮榻便一个纵身跳了起来,站直了身体怒气冲冲地与韩六对视:“你想干嘛?!” 一进大帐,在帐外那轻佻嬉笑的神情便被韩六收了起来,他抱手而立,桃花眼牢牢盯住殇琦,面无表情:“不想干嘛,就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韩六的眼神很认真,神态也很严肃,殇琦有些疑惑:“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你和老大在赤霞山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沐四与庄十一当初回到颖上城的时候,按照宋郁的吩咐,两人口径一致,对赤霞山中那一段时日里真实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只说皇上一切安好,只因被一位在襄江附近遇到的美貌少年给迷住了,所以才耽搁了回程的时日。 即使对卫二韩六他们,沐四和庄十一也没有说出实情。 卫二等人自然是不疑有他,但韩六不同。 韩六虽然不知道紫雾青蛇一事,但他知道小皇帝从七杀宫出来的时候心智尚不健全,整天只知道黏着宋郁,连遇见司意兰那样的美人都没让他动心,又怎么会被“一位在襄江附近遇到的美貌少年”给迷住呢? 他不相信沐四和庄十一的说辞,但他知道,既然沐四和庄十一打定了主意要隐藏事实真相,那他无论如何旁敲侧击,这两人都不会吐露半个字。 一开始韩六并不太在意,当时他听沐四说一个月后宋郁便会陪同容翡一道归来,他就放心了。 他只要宋郁平安就好。 可如今,容翡乘坐御撵归来,宋郁却不在随行队伍之中。 宋郁去了哪里?会不会遇到了危险? 可能知情的庄十一承央萧婉蓉三人此时都在城中容翡身边,不知何时才能返回城外大营。 韩六已等不及。 他迫不及待地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要确定,确定宋郁是否平安。 殇琦自然不会说真话:“不是早告诉过你们了吗,你们家皇帝主子看上了一个在襄江附近遇到的美少年,贪玩所以……” 哐啷啷一阵巨响! 却是韩六猛然狠拍桌案,案上茶碗果盘一同跳起。 与这阵巨响一同响起的,还有韩六愤怒的吼声:“闭嘴!” 韩六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应该说,殇琦从来没有见韩六发过脾气。 韩六一直都是轻佻的大大咧咧的,俊美的脸上永远带着一丝坏笑。 哪怕是被殇琦下了泻药连拉了三天肚子,拉得脸色青白手脚无力的时候;哪怕是就寝时往床上一躺,结果躺在一堆铁钉上,弄得整个背上都是血洞的时候;哪怕是在河边刚冲完凉回头想穿衣,却发现自己的衣裳全部变成了一堆破布的时候……他也从来不发脾气。 他永远嬉笑着,笑得没心没肺。 殇琦恨死了他的没心没肺。 而如今,韩六愤怒了,他脸色阴沉,一双桃花美目恶狠狠瞪着殇琦,一字一顿地说:“再敢扯谎老子今天就废了你!” 殇琦也怒了,他与韩六对视,冷笑:“你以为我会怕你?我告诉你韩柳,我早想和你光明正大打一场了,要不是沐四总拦着我,你能得意到今天?!” 韩六眼中怒气蒸腾:“臭小子!我没工夫和你闹,你告诉我,赤霞山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殇琦俊俏的脸庞被怒气染红,“没错!沐四他们说的都是假的,什么襄江附近的美少年,都是放屁!我当然知道赤霞山中的事情,但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哼哼,我偏不告诉你!” “殇琦!”韩六额头青筋直冒,“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方落,韩六已朝殇琦扑了过去,殇琦早有准备,迅速后退两步站稳身形,双掌聚力,猛然向前打出。 然而,他这两掌却扑了个空。 因为韩六行至半途便身子一拐,改了方向,他身法灵动,还没等殇琦看清他的动作,他已来到殇琦身后。 殇琦只觉得后腰椎处突然一麻,随后,那酥麻感从腰椎处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伴随着酥麻感一同扩散的,还有一阵奇痒。 那痒不仅仅只在皮肤肢体上,却仿佛深入了五脏六腑和骨髓,连喉管深处都觉得阵阵发痒,就好像有千百只小手,同时挠在人身上。 殇琦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连站都站不住,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笑声冲破喉咙,越来越急促。 韩六点了他笑穴。 “哈哈哈哈…韩……啊哈哈……你个王八蛋哈哈…哈哈哈……” 韩六在翻来滚去的殇琦身前蹲下来,脸上又恢复了轻佻不羁的坏笑:“好殇琦,乖殇琦,你什么时候把赤霞山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我就什么时候解开你的穴道。” 殇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胸腔里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挤压出去,他的脸越来越红。 “你……哈哈……你卑鄙……啊哈哈哈哈…哎呦……” “快点说,否则我就让你一直这么笑下去,笑整整一个晚上,看你明天还有没有气在!”韩六威胁他。 殇琦觉得自己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手脚发软,气力一点点流失,然而那阵蔓延至全身的奇痒却逼着他持续不断地大笑出声。 他举手投降:“……哈……哈哈……我说……我说……” 韩六伸出修长的食指指着他的鼻子:“君子一言。” “驷……驷马难追!” “好!”韩六在他身上啪啪拍了两下。 千百只挠人的小手终于消失,殇琦总算从那要死不活的痛苦折磨中解脱了出来。 他浑身是汗,没有半点力气,只能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眼神都被折磨得有些涣散。 韩六毫不心疼,用手指戳他肩膀:“快说!” 殇琦缓过气来,他心中恨极了韩六,如果不是他现在身上没有力气,他早跳起来找韩六决一死战了。 “快说!告诉我老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大,老大,满口的老大,我看你是想你家老大想疯了…… 等等! 殇琦脑中灵光一闪。 他瞄了一眼韩六。 韩六正专注地盯着他,期待着他的答案,眼中有难以掩盖的焦急。 莫非…… 殇琦的唇角慢慢勾了起来。 他找到了一个反击韩六的好方法。 他招招手,示意韩六凑近一点,韩六马上凑了过来。 殇琦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可惜韩六压根没有看到。 “当日在赤霞山中的人,不止我们几个。” “还有谁?” “还有七杀公子,司意兰。” 韩六皱起眉。 “你知道七杀公子为什么会和我们在一起吗?” “……为什么?” 殇琦尽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因为他喜欢我师兄,我师兄也喜欢他!” 韩六面色遽变。 作者有话要说:刚看到站短,说ljj计费系统出了故障,嗯,希望早点恢复正常~ 韩六的戏份会比较重。 话说回来,几个配角们的戏份都比较重,两个主角没有什么存在感。 宋郁: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作者:反正不是我…… 第56章 宋郁的真面目 “……你胡说,”韩六的嗓音沉了下来。 殇琦故作天真地眨眨眼,“我为什么要胡说,他们两个彼此交好,是我亲眼所见。” “不可能,”韩六断然否定,“老大不喜欢男人,” “哦,他以前是不喜欢的,只是,遇到了司意兰,他就变得喜欢了。你也知道的,司意兰生得那么美,虽然是个男人,也能把人的魂给勾走,我当时在赤霞山中第一次见到司意兰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从花朵里变出来的妖精呢!”殇琦半真半假地撒着谎。 “荒谬!”韩六冷冷地说,“司意兰不可能看中老大,他执着于皮相,只喜欢花杀那样的美男子。” 殇琦又眨眨眼:“是吗?可你怎么就断定我师兄不是美男子呢?” “我天天见他,我还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 “非也非也。”殇琦故作玄虚地摇着头,他压低音量,神神秘秘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师兄以前顶着的那张脸,根本不是他的真面目!” 韩六皱起眉:“……你说什么?” “那张疙瘩脸不是我师兄原本的样子。我听师父说过,师兄小的时候生得特别漂亮,冰雪可爱,可惜后来因病吃药,药性过于猛烈,才把脸给弄坏了。” 初次听到关于宋郁的脸的秘密,韩六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师父说过,等师兄二十岁生日一过,他的脸就会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今年八月十八,正好是师兄二十岁生辰!”殇琦越说越溜,“也就是在八月十八那一日的晚上,司意兰来找过师兄,两人在一起待了整整一夜。” 韩六目瞪口呆。 殇琦趁胜追击:“司意兰喜欢师兄喜欢得要死,因为师兄的真面目实在长得太好看,司意兰不愿意自己以外的人看到他的长相,于是给师兄戴上了一副假面具,用的是七杀宫一个叫苇苇……苇什么来着?” “……弑一苇。” 韩六接过他的话,声音很低,似乎是已经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了。 “对对,就是那个弑一苇的脸。司意兰把弑一苇的脸遮在师兄脸上了!” 韩六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死死盯住殇琦的眼睛,视线宛如两把利刃,利刃直刺入殇琦眼中,仿佛想用刀尖把真相从殇琦脑浆里挖出来。 殇琦心底发慌,但表面上镇定自如,冷静地与韩六对视。 良久,韩六才开口:“……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不是谎话?” “哼,不信拉倒!”殇琦翻了个白眼,“你可以去问我承央师兄,问他宋师兄的脸是不是二十岁生日一过就会恢复正常;你还可以去问沐四,问他司意兰有没有把弑一苇的脸罩在宋师兄脸上!” 韩六渐渐开始气息不稳。 “……你说老大喜欢司意兰,有什么凭据?” “这种事情哪里需要什么凭据?他俩整天腻在一起,眉目传情,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殇琦给韩六下猛药,“师兄这次之所以没有跟着你们家皇帝主子一起回来,就是因为他想和司意兰在一起,说不定啊,他们俩现在正在私奔呢!” 韩六没说话。 他沉默地盯着殇琦,脸色十分难看。 如果听到殇琦这番话的人是沐四,那沐四一定会敏锐地意识到殇琦话里这些明显的漏洞,他会将这些漏洞挑出来,逐一反击,把殇琦辩驳得无话可说,末了,他还会对殇琦低劣的撒谎技巧大肆嘲弄一番。 可惜听到这番话的人是韩六。 韩六从逃出七杀宫之时便与宋郁分离,赤霞山中之事他半点不知,是而他根本无从判断殇琦所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但他想起来一件事。 一件让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当初宋郁忽然决定带着容翡从七杀宫出逃,而且急于成行,甚至逼着自己去向花杀求助。 现在回想起来,宋郁做出这个决定之时,正是在他从司意兰所住的倚兰殿回来之后。 那日七杀宫中秋夜宴,自己与沐四庄十一三人被点住穴道,眼睁睁看着司意兰命人将容翡带回寝殿。 三人无计可施之际,是宋郁突然拦在司意兰面前,对司意兰低声说了些什么。 随后,宋郁便与司意兰一道离开,容翡也被人带走了。 宋郁直到第二日天快亮时才返回风荷苑。 他一回来,就说要走,而且要在三日之内逃走,越快越好。 当时事态紧急,韩六没有多想,再加上后来发生朱砂一事,韩六更是没有什么心思去猜度这件事情。 可现在韩六只一猜度,就咬紧了牙。 中秋那一夜,宋郁究竟做了些什么,才让司意兰轻易地放过了容翡? 殇琦一直在偷偷观察韩六的表情。 韩六俊美的脸庞黑得像锅底,震惊愤怒伤心失落,种种情绪在他眼中翻腾。 殇琦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个韩柳,果然喜欢宋师兄。 只是,宋师兄以前那张满是疙瘩的丑脸,怎么还能得到韩六的青睐? 看来这个韩六不光个性极差,脑子也有问题,放着朱砂那么一个水灵灵的美人不喜欢,却要去喜欢像师兄那样的丑八怪。 想起朱砂,殇琦的心中又窜起几丝悲凉。 悲凉之外,还有怒火。 殇琦正想着再编造些什么言语来打击一下韩六,韩六已对他下了逐客令:“出去。” 韩六坐在矮榻上,眼睛无神地盯着角落,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气息。 殇琦见好就收,他乖乖从地上爬起来,嘴边噙着丝冷笑,大步走出营帐。 殇琦来到营间草地上,转头向营外望去。 北面,一座山丘孤零零矗立着,时值初冬,曾经枯黄的野草已凋敝,整个山丘光秃秃的。 隐约的,殇琦仿佛又看见那道纤细的火红色剪影,那剪影站在山坡上,遥遥朝营中眺望。 不再是秋风萧瑟秋草黄,却是天涯无处话凄凉。 原来韩柳不是没有爱,只是爱的人不是朱砂。 世上总有些情意如落花,固执己见地要去追逐流水。都说流水无情,却不知流水也有自己拼了命也要去追逐的方向。 朱砂,朱砂。 殇琦在心中默念。 你并不是唯一一个感到痛苦的人。 这样的境遇,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一种安慰。 殇琦忽然感到心酸,他慢慢走出大营,向那座山丘走去。 他爬上山,来到当日与朱砂并肩站立的地方,向下眺望那片青灰色的营地。 有人出现在他身后。 他早已有所感应。 那人伸手搭上他肩膀,他低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不愿做落花……” “你说什么?”身后那人没听清楚。 殇琦没回应,头低了片刻又抬起,脸上仍旧是阳光般的笑颜。 他转身扑进那人怀中,紧紧抱着那人的腰:“师兄,你来啦!” “你怎么不和……”殇琦抬起头,话说到一半顿住了,脸上那阳光般的笑颜也僵住了,“……啊?” 他熟悉这个人的气息声音身段,就是不熟悉这个人的脸。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顶好看却又顶陌生的脸。 眉是黛色远山,眼是墨笔点漆,淡色的薄唇微微抿起,阳光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长长的睫毛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阴影。 清俊如画。 殇琦张口结舌:“师师兄?” 宋郁冷眼看他:“你还有脸叫我师兄?” “啊?你你真是师兄?” “不然呢?” 殇琦伸手指着他的脸:“你你这张脸……该不会又是人皮面具吧?” 宋郁一怔,这才意识到殇琦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真实面容。 见殇琦满脸的惊讶,宋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犹豫了片刻才问:“这张脸很奇怪?” 殇琦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他激动地抓住宋郁的衣襟:“这是不是你原本的脸?快说!” 宋郁点点头。 殇琦大喜,他眼睛亮晶晶盯着宋郁那张脸,从眉毛到嘴巴,仔仔细细地来回打量,一边打量一边啧啧赞叹:“我就说嘛,我家师兄怎么可能会是个丑八怪呢,果然,果然……” 宋郁被他看得受不了,虎起脸:“你看够了没有!” “不够!”殇琦又伸手去抱他,“师兄你真好看,我看你一整天也不觉得腻!” 宋郁不耐烦地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少跟我来这套!我问你,当时我放你下山的时候,是怎么和你说的?” “呃……”殇琦不敢再嬉皮笑脸,他垂下眼睛,“师兄,我错了。”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一离开师父你就无法无天!”宋郁眯起眼睛,“我明明吩咐过你,让你不要随便乱跑,乖乖在山脚下等我,你把我的话当成放屁了是不是?” “师兄……”殇琦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回吧。” 宋郁冷笑,一把揪住殇琦耳朵。 “哎哟!”殇琦疼得脸色都变了。 “跪下!” 噗通一声,殇琦从善如流地跪在了地上。 宋郁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段两指粗的藤条在手上,他瞪了殇琦一眼:“跪好了,给我把背挺直!” 殇琦知道今日一顿责骂在所难免,他撇撇嘴,挺直了脊背。 宋郁狠狠地用藤条抽了他十几下。 “啊!”“呀!”“疼!”“哎呦!”殇琦的痛叫声不绝于耳。 等宋郁打完,殇琦眼角还真被逼出了几点眼泪,他抽抽噎噎的,刚挨过打的脊背一耸一耸。 宋郁冷着脸:“下次还敢不敢再犯?” “……不敢了……” “还有脸哭?” 殇琦赶紧伸手抹了一把脸。 宋郁叹口气,把殇琦从地上拉起来。 殇琦眼角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他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宋郁,发现宋郁脸色没有那么难看了,这才尝试着开口:“那个,师兄,你不生气了吧?” 宋郁瞅着他。 他立马换了个话题:“师兄你今天怎么没有和承央师兄他们一道回来呢?” “有点事耽搁了。对了,沐四他们都还好吗?” “都好,他们一直盼着你回来呢。” “走,带我去找沐四,我有话对他说。” 殇琦带着宋郁来到沐四营帐前时,沐四正在练字。 殇琦掀帘而入,沐四头也不抬,下笔如行云流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老六没为难你吧?” “沐四哥,快看我把谁给带来了?” 沐四闻言,这才抬起头,当看到跟在殇琦身后的那个人时,执笔的手顿时停住了。 此时天色已暗,营帐内早已点起烛火。 微红色的烛光倒映在宋郁墨玉一般的眼睛里,他朝沐四一笑:“老四,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等了22万字的真面目,姑娘们觉得怎样? 第57章 重聚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沐四手中的笔“啪” 的一声掉在了纸上,饱含墨汁的笔尖即刻在白纸上弄出了污痕。 “……老大,” 沐四呆呆地看着殇琦身后那个清俊绝伦的青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殇琦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宋郁,“看吧,我就说沐四哥见了你一定会吓一大跳。” 宋郁看着沐四震惊的表情,叹了口气,看来需要花点时间去向弟兄们解释自己这张脸的问题。 不过,在解释之前,他有一件事要做。 “殇琦,给我找面镜子来。” 殇琦听命而行,不多时便捧了面圆镜交到宋郁手上。 宋郁对着镜子一照,镜中出现一张陌生的脸。 以前那张有碍观瞻的脸已消失无踪,镜子里的那张脸赏心悦目。 明明是自己的脸,却偏偏陌生得可怕,仿佛在那镜中与自己对视的,是一个纯然的陌生人。 宋郁看了片刻,松了口气。 幸好这张脸并不像个女人。 虽然五官精致了些,但眉眼间满是英气,比司意兰那张漂亮到过分的脸好得多。 沐四仍旧呆站在那里看他。 宋郁把镜子往殇琦手里一扔,大步上前,伸手重重拍了两下沐四的肩膀,关怀的语气一如往日:“大家都还好吗?” 陌生的脸,熟悉的举止。 沐四总算回过神来,他情不自禁地拉住宋郁的胳膊,“老大!” 宋郁笑着看他,淡色的薄唇勾起动人的弧度。 沐四的心脏一阵狂跳,他垂下眼脸,掩去了自己眼中的异样。 “老大,你的脸……怎么又变了个模样?” “嗯,关于这件事,我正要和你们好好解释。”宋郁想了想,“这样吧,你去把弟兄们都叫来,我一次性和大家说清楚,免得日后麻烦。” 不过片刻,身在颍上城的几位羽林骑便齐聚于沐四帐中。 韩六来得最快,他听说宋郁回来了,还没等传话的沐四把话说完,就一个箭步从自己营帐中冲了出来。 他行动如飞,急匆匆赶到沐四帐前,唰的一下掀开帐帘。 红烛下,书案前,一位眉目如画的高挑青年长身玉立。 青年正在看案上的白纸,纸上是沐四方才练的字。 却是一首前人的玉楼春——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宋郁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我倒不知道,老四什么时候开始犯相思病了?” 他话刚说完,就被一个人冲过来狠狠抱住了。 抱他的人力气很大,宋郁被他抱得有些难受,他费力地伸出手,往那人肩上拍了拍:“老六,多日不见了。” 韩六头埋在宋郁肩窝里,双手紧紧环抱着宋郁劲瘦的腰身,熟悉的肢体,熟悉的气味,让他激动得几乎要从嗓子里呐喊出声。 抱了许久,直到他确定怀里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他激动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松开手,站到宋郁身前,仔细地看着宋郁的脸。 眉如远山,眼如墨玉,除了俊逸依旧的脸部轮廓,这张脸和他记忆中的那张紫红色疙瘩脸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不可思议的是,韩六心中没有哪怕一丝陌生的感觉,对他而言,无论外貌如何变化,宋郁就是宋郁。以前那个丑八怪,现在这位美男子,都是同一个人,同一个让他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 韩六一双桃花美目中笑意莹然:“你总算回来了。” “嗯。”宋郁见韩六安然无恙,很是欣慰,“你没事就好。” 韩六眼中掠过一丝波光,他一把抓起宋郁的手,“老大,我……” 殇琦突然蹿到他二人中间,不经意似地一撞,把两人相执的手撞开。 假装没注意到韩六向他刺过来的眼刀,殇琦笑着问宋郁:“师兄,那个司意兰呢?怎么没见他跟你一起来?” 韩六听见司意兰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宋郁皱起眉头:“司意兰?你问他干什么?” “你这一个月不是都和他在一起吗?怎么他不和你一起来颖上城,莫非他有事,先回七杀宫去了?” 宋郁不想多谈与司意兰有关的事情,随口应了声“嗯”。 正当此时,帐帘被掀开,卫二甘三于五莫九和庄十一在沐四的带领下,陆续走进帐内。 他们看见宋郁,自然免不了各自惊诧一番。 宋郁颇花了些时间,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众人解释清楚。 众人围坐在他身旁,听得一愣一愣的。 卫二第一个发问:“如此说来,老大你现在的样子,才是你的真面目?” “是。” 甘三问:“这张脸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吧?例如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再变个模样什么的……” 宋郁有些无语:“……不会的。” 莫九眼睛发光:“其实光凭老大的身段气度,本来就可以猜得出他应该有一张很好看的脸,以前那张疙瘩脸,搁在他脖子上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于五沉默许久,问:“老大你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们?” 此话一出,羽林七骑十四只眼睛一起看向宋郁。 宋郁不置可否:“我并没有隐瞒。这张脸只不过是一副皮相而已,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 众人一想,觉得有理,也就不再追问了。 交待完了自己的事,宋郁开始询问庄十一:“皇上是怎么接回来的?” 庄十一两炷香之前才刚从颖上城中出来,返回大营。他答道:“前几日,一个月之期快到了,皇上仍未返回颖上城,堇王爷不放心,让我带路前来接皇上回去。我带着车队一路到了赤霞山下,因为记着老大你的吩咐,所以没有带车队上山,只说自己先进山中去请皇上,但堇王爷非要跟着一起上山,我正左右为难的时候,神医就带着皇上从山中出来了。” 宋郁又问:“皇上对堇王爷说了些什么?” “皇上什么都没说,他脸色不好,看起来好像有些不高兴,完全没有搭理堇王爷,自己上了马车。” “堇王爷有没有盘问承央师兄?” “问了,而且问得很仔细。神医没有作答,倒是萧姑娘对答如流。” “萧姑娘怎么说?” “萧姑娘与我们口风一致,只说七杀宫给皇上下了让人神智昏聩的药,神医受老大所托,为皇上解毒。” 殇琦问:“那个襄江附近巧遇的美貌少年呢?大嫂怎么说?” “萧姑娘说哪里来的美貌少年,皇上看上的人,就是神医本人。” 众人面面相觑。 宋郁摇头而笑:“这位大嫂当真机灵。也只有这样,才能瞒得过堇王爷,同时让皇上顺理成章地把承央师兄带在身边。” 庄十一也笑了:“说起皇上,他倒也难得地机灵了一回,一路上与萧姑娘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只可怜了神医,被皇上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盯得脸都绿了。” 殇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宋郁也忍俊不禁。 殇琦偷偷凑到宋郁耳边:“承央师兄肯定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萧大嫂给卖了。” 宋郁微笑,心中对萧婉蓉升起了几丝敬佩之情。 这女子不但有一身泼辣爽直的江湖豪气,更有一颗聪敏剔透的七窍玲珑心。 卫二甘三于五韩六莫九坐在一旁,听宋郁与庄十一一问一答。 他们并不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们不打算开口发问。 无条件地信任并服从宋郁,是羽林十二骑的人生信条。 沐四问宋郁:“老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宋郁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看着桌案上跃动的烛光,淡淡地说:“我想辞官。” “辞官?!” 众人即刻瞪大了眼睛。 韩六马上问:“为什么?” 宋郁笑了笑:“早在皇宫里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当时皇上答应过我,只要我把逃跑的花杀带回来,他就准许我辞官,返回故里。只是后来七杀宫闯宫劫人,变故陡生,我才把这件事暂时抛在脑后。” 众人都沉默了。 “现在皇上已平安归来,堇王爷……他对皇上照顾有加,颖上城又有重兵驻扎,皇上的安危已不用我来操心。再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被皇上看到了,”宋郁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只怕又会滋生不少事端。” 莫九紧紧皱着眉头:“老大你如果走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宋郁手搭上沐四肩膀:“我走之后,老四接替我的位子,他心思细密,行事周详,武功又高,你们跟着他,和跟着我是一样的。” 众人看了眼沐四,沐四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 甘三问:“老大,你是下定决定了?” “嗯。” “非走不可吗?” 宋郁表情很坚定:“是。”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大家都不说话,卫二甘三低着头,于五面色凝重,莫九眼眶渐渐红了,沐四眼睛看着桌案。 只有韩六,目光灼灼地盯着宋郁。 莫九揉了揉鼻子:“老大,我不要你走。” 他终究年轻,不如卫二等人心思成熟。其他人之所以没有开口挽留,是因为他们知道挽留也没有用。 宋郁已经下定了决心。 人一旦有了去意,或早或晚,终归是要离开的。 殇琦看着羽林七骑的神态,开口说:“你们几个何必这副样子,宋师兄只不过是不当这个侍卫统领罢了,又不是一去从此不再与你们相见,等他恢复了自由身,天南海北,总有相聚之日。” 于五嗓子有些哑:“就算要走,也可以等回到皇城,见过崔氏兄弟还有小十小十二之后,再走也不迟。如果你此时便走了,对他们而言,岂不是不告而别?” 殇琦不耐烦了:“我说你们这些人,一个二个跟娘儿们似的腻腻歪歪。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师兄出来的时间也够长了,早该归家返乡了。这个要告别,那个也要告别,等告别完了这堆人,是不是还要来个十里长亭相送啊?” “殇琦!”宋郁瞪了他一眼。 殇琦撅起嘴:“本来就是!师兄你可别忘了,师父一直在等你!” 一直沉默的沐四此时开口,他看着宋郁,目光平静,一如他的语调:“皇上那边,你打算如何交代?” 宋郁道:“我会写一封辞呈,你代我转呈给皇上。” 沐四点点头:“好。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离殇之痛,长痛不如短痛……”宋郁淡淡一笑,“明日一早,我就带殇琦启程。” 沐四平静地看着他,幽深的双目仿佛要看进他心里去,“……也好。” 夜深了,众人渐次散去,返回各自营帐歇息。 韩六坚持要让宋郁回自己帐中居住,沐四没有反对。 大帐内只剩下沐四和殇琦。 殇琦打了个哈欠,先行爬到床榻上,见沐四又坐到桌案前,不由问:“你还不睡吗?” 沐四提起笔,笔尖蘸了墨汁,“我不累,你先睡吧。” “哦。”殇琦又打了个哈欠,他躺下去,头刚沾到枕头,眼睛就闭上了。 没多久,帐中响起轻轻的酣声。 沐四提着手腕,迟迟没有落笔。 他看着纸上那四句诗,目光落在最后一句上。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人的感情,是烈火,焚烧自己,焚烧别人。如朱砂。 有些人的感情,是朝露,来时无影,去时无踪。如司意兰。 有些人的感情,是流水,奔流不尽,誓不回头。如韩六。 有些人的感情,是空气,观之不见,摸之不着。如沐四。 我想肯定有读者会问,为什么沐四和韩六会喜欢宋郁? 其实很简单,毕竟他们在一起相处了三年,日久生情,很自然。 不是我狡辩啊,我就是觉得,人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并没有什么理由。 哪怕他很丑,哪怕他不喜欢自己,哪怕自己的感情从来没能说出口。 嗯,就酱。 第58章 韩六爆发 宋郁侧卧在不算柔软的床榻上,数日来的奔波让他感到身体有些疲乏。 他闭着眼睛,又黑又长的睫毛随呼吸微微颤动。 身体很累,却又难以入眠。 背后传来的呼吸声告诉宋郁,韩六也没有睡着。 厚厚的青灰色大毡将银白色的月光遮挡在外,帐内光线黯淡。 带着初冬寒气的夜风从帐篷与地面相接的缝隙中灌入,发出呼呼的声响。 韩六的声音打破了黑暗中的寂静,“……老大,你睡了吗,” 宋郁睁开眼,“没有。” “……离开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回故乡,去见我师父。” 韩六低低地说,“从来没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师父。” 宋郁一笑,翻过身躺平,侧头看向韩六:“怎么?怪我瞒着你们?” 黑暗中,宋郁看不清韩六脸上的表情,只能依稀看到韩六眼中闪烁着的如远星一般的微光。 韩六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不满:“你不说,自然有你不说的理由。” 宋郁轻轻地“嗯”了一声。 羽林十二骑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宋郁的生死至交,十二骑在面对彼此的时候可以称得上是完全透明,除了宋郁自己。 宋郁身上有很多秘密,十二骑其他人都能明显地感觉到,但没有一个人去问去探究。 信任理解包容,这是十二骑最让宋郁感动的地方。 “老大……”韩六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宋郁挑眉,韩六会想问他问题,还真是难得。“想问什么?说吧。” “你会老实回答我吗?” 宋郁一怔:“……你不相信我?” “不。”韩六闪着星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郁,“老大,我的问题会很直接,你有可能会不想回答,但我要你真实的答案,你能告诉我吗?” 宋郁看着韩六,韩六的眼神十分严肃。 明日就要离开,离开这帮日夜相处长达三年的弟兄们,宋郁心中的离愁不比十二骑中的任何一个人少。 分别在即,好兄弟要的只是几个问题的答案而已,三年来,宋郁对他们隐瞒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宋郁决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问吧。” 可惜,韩六提出来的问题,叫他根本无法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六问他:“我听殇琦说,司意兰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赤霞山,是真的吗?” 听到司意兰这个名字,宋郁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所幸帐中黑黢黢的,面部神情的细微变化韩六应该看不到。 宋郁装作不在意地说:“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你别管我是为了什么而问,你只需要回答我就好。” 宋郁沉默片刻,说:“是。” 韩六又问:“司意兰有没有见过你的真面目?” “……这种问题有什么值得问的?”宋郁皱起眉。 “老大!”韩六提高了几分音量,“我说过,你别管我是为了什么才问的这些问题,我只希望你告诉我答案!” 宋郁与韩六对视,二人视线胶着,仿佛在用眼神彼此对抗。 良久,宋郁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转回头不再看韩六:“……见过。” 韩六没说话,帐中除了四周角落里灌进来的夜风呼呼作响之外,没有其他声响。 宋郁受不了这种磨人的安静,正要开口,身畔却响起韩六的低喃:“这么说来,殇琦说的,都是真的……” “殇琦?”宋郁侧过脸,“殇琦说了些什么?” 韩六的眼睛仿佛能在深夜中视物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宋郁。 没来由的,宋郁心头一跳,“……老六?” 下一刻,韩六的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宋郁手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修长有力的手指正扣在宋郁脉门上。 “你……”宋郁不解。 韩六紧跟着凑近了身体。 “老大,”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宋郁耳畔,韩六的声音很低沉,“最后两个问题,我只剩下最后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扣住宋郁手腕的手指慢慢锁紧,“司意兰有没有上过你?” 宋郁一个挺身就要从床上跳起来,韩六动作更快,早已准备好的真气及时从宋郁脉门灌入。 宋郁的动作即刻停滞了,疼痛叫他额头上沁出冷汗,尚未被制住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挟着疾风,重重朝韩六肩胛处打去。 韩六身子直挺挺的,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了宋郁这一拳,他扣着宋郁手腕的手仍旧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 脉门处灌入的真气猛然加剧,宋郁疼得受不住,颓然倒了回去。 韩六趁机点了宋郁周身大穴。 宋郁动弹不得,他瞪着韩六,又惊又怒:“老六,你疯了!” “我没有疯!”韩六抵住他双肩,压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说过,我只剩下两个问题,我要你的答案!” “韩柳!”宋郁愤怒到极点,他从来没有这样指名道姓地称呼过韩六,“解开我的穴道!” 韩六眼中放出莫名的光,他脸上的表情既坚决,又痛苦,“你告诉我,司意兰…他有没有……有没有……” 宋郁对韩六怒目而视。 “……你回答啊……为什么你不回答?”韩六的音量逐渐拔高,“这个问题只有两个答案:有,或者没有!你说,你说啊!有没有?到底有没有?!” 韩六连声的逼问,唤醒了宋郁拼命压制的记忆,八月十八那一夜,小镇客栈中难堪羞愤的那一幕幕,走马灯一般盘旋在宋郁脑海里。 无法反抗无法逃离被强迫的痛楚和厌恶,如一条带刺的长鞭,再一次重重地击打在宋郁心上。 宋郁大吼出声:“韩柳!你给我滚!” 韩六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丝奇异的笑容。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自己已经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个让他痛苦憎恨想逃避却不知道应该逃往何方的答案。 “……最后一个问题,”韩六弯下腰,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自愿的?” 宋郁面无血色。 仿佛一个人在逃亡,四面八方都是追兵,前方已没有了路,只剩下一个偌大的空壳矗立着,这个空壳可以保护他。 他钻进壳中,果然逃避了追杀,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而如今,这个壳被人强硬地打破了,打得支离破碎。没有了壳的保护,他整个人都袒露在了追杀者的虎视眈眈之下。 这个壳,是他的尊严。 他的尊严,碎了一地。 宋郁忽然觉得很累,他闭上眼睛。 这样的姿态在韩六眼中,却是另外一种含义。 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追问了。 他说过,方才那两个问题,是最后的两个问题,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如此明显,明显到在四周的黑暗中,明明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韩六却觉得眼前有道强光刺着自己的眼睛,直刺到自己流下眼泪来。 “为什么……”他卸了力,缓缓趴倒在宋郁身上,头靠着宋郁的肩膀,“你说过的,你和我不一样,你不喜欢男人。” 光阴,如白驹过隙,又如指尖黄沙,匆匆然便流逝了。 那一年,正是春花灿烂的时节,皇宫禁苑春光明媚,歌舞升平。 容翡忙着和新收的男宠厮混,羽林十二骑无所事事。 闲来无事的时候,人的内心就会凭空滋生出许多烦恼。 韩六的烦恼让他夜夜辗转反侧。 他这个人胆子大,辗转多夜后,修书一封,字字情真意切,约了宋郁在御花园清平湖畔私会。 是夜,星子满天,御花园中牡丹芍药竞相吐艳,清平湖水碧波粼粼,湖心倒映一轮圆月。 韩六这辈子没有那么紧张过。 月上中天,宋郁踏月而来,矫健修长的身影在月色下如一杆挺拔的翠竹。 宋郁来到他面前,他满心欢喜,正要说话,却见宋郁从怀中掏出自己写的那封情真意切的信来。 他心头狂跳。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接下来,宋郁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开始撕那封信。 宋郁撕得很慢很细致,纸张碎裂的声响一点一点吞噬着韩六那颗激烈跃动着的心。 直到那些发自肺腑写下来的字句都变成了碎屑,宋郁才开口,他说—— 老六,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喜欢男人。 这件事我就当它没发生过,你最好也当它没发生过。否则,你我连兄弟情分都不会再有。 “你记得吗?你还记得吧,你亲口说过的,”韩六抱着身下这具动弹不得的躯体,“你明明不喜欢男人,为什么要和司意兰在一起?” 宋郁没有回答,他缓缓睁开眼睛:“……你要问的问题都问完了,解开我的穴道。” 韩六不动,维持着趴在他身上的姿势,仿佛在自言自语:“为什么会是司意兰?为什么会是别人?” “韩柳!” 韩六闭上眼睛,他也觉得累,累得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睡吧,老大,睡吧。”他喃喃,“明天一早你的穴道就会解开,到时候要杀要剐随便你。” 不等宋郁回答,韩六已然陷入沉睡。 他又梦到了那个春月迷离的夜晚。 牡丹花旁,清平湖畔,他焦急地等待着。 忐忑,不安,却又带着几丝雀跃。 当时的他还年轻,年轻人的心里总是充满着希望——美好的梦幻的甜蜜的希望。 他一直等到月上中天。 这一次,他等的人再也没有出现。 第59章 花杀的邀请 韩六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冷风从帐帘外灌进来,营帐内满是萧瑟的寒气。 床榻一旁的矮凳上坐着一个人,韩六定睛去看,却不是宋郁。 坐着的人是沐四,他手里握着一封书信,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刚清醒过来的韩六。 韩六环视四周,帐内除了自己和沐四,再无别人。 宋郁走了,走得悄无声息。 韩六露出一个苦笑,他昨晚虽然睡得沉,却也不至于沉到连宋郁离开都不知情的地步。想必是宋郁冲破穴道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点了他的安眠穴。 韩六看着沐四,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从来不愿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了。” 沐四没什么表情:“我以为你早该知道的。” “做不了情人,至少可以成全彼此的兄弟之谊。这就是你的理念,对不对?” 沐四没有说话。 “老四,你一向意志坚定,含蓄隐忍,对别人狠,对自己比对谁都狠。在这一点上,我比不上你。”韩六轻轻一笑,他坐起身,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下床穿衣。 梳洗着装完毕,韩六开始收拾行李。 一直沉默的沐四终于开口:“你想做什么?” 两三件衣物一点干粮一个水囊一袋子钱银,通通装在包袱里,被韩六背在肩上。 韩六大步流星朝帐外走去。 沐四站起身,手已按上剑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老六!” 韩六恍若未闻,他伸手挑开青灰色的帐帘,唰的一声,苍白的日光洒了进来。 韩六侧过头,俊美的脸庞在阳光笼罩下显得虚幻而不真实,他笑得轻狂,一双桃花美目动人心魂。 他留下一句话:“老四,我没你那么狠,很多时候,我会想对自己好一点。” 日头正当午,阳光并不热,只是明晃晃地刺人眼睛。 宋郁带着殇琦策马而行,远远地离开了颖上城。 前方出现三条岔路,分别通往三个不同的方向,最左边的路通往藏凤谷,中间一条路通往赤霞山,最右边的那条路,通往伏灵城。 宋郁丝毫不停顿,赶马便朝最左边的那条路驶去,正待快马加鞭,却听得身后传来马儿长嘶,他修长的眉头微微一皱,双手一拉缰绳,勒停了马。 他转回头,果然看到殇琦的马停在岔路口处,驻足不前。 “殇琦,你停下来干什么?” 殇琦挠挠头,有些惴惴不安地问:“师兄,在回家之前,我可不可以先去一趟伏灵城?” “伏灵城?”宋郁不解,“你去伏灵城做什么?” “……就去看一看,毕竟是煞血魔宫的老巢,长长见识也是好的。我难得出来一趟,机会难得……”殇琦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宋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宋郁只回了他一个字:“走!” “哦……”殇琦不甘不愿地伸腿踢了下马肚,马儿慢悠悠朝宋郁的方向走过来。 等走到宋郁身边,殇琦才嘟囔了一句:“师兄,我觉得你脾气变坏了。” 宋郁挑眉:“是——吗?” 殇琦瑟缩了一下,随即抬头用一种带了点委屈的神情看向宋郁:“……本来就是。” 宋郁冷冷回视:“你会觉得我脾气坏,那是因为你自己不听话,总惹我生气。只要你稍微老实那么一点点,我的脾气也不至于那么坏。” 殇琦撇撇嘴,小声说:“谁知道你今天是不是吃了炮仗,一点就炸。” 宋郁磨牙:“殇琦!” 殇琦不敢再说,他低下头,乖乖策马跟在宋郁身后,宋郁又瞪了他一眼,这才继续催马前行。 藏凤谷距离此地十分遥远,宋郁估量着路程,约莫得半个月后才能顺利抵达。 二人骑马在路上奔驰,道旁人烟稀少,一路行来,只听见得得的马蹄声,还有道路两旁树林里的鸟鸣声。 树叶在晚秋时节便已凋零得差不多,如今进入初冬,树林子里光秃秃的,一片衰草荒烟,呈现出几分萧瑟的气象来。 宋郁想起了阔别多年的藏凤谷,兴许是因为地处偏僻与世隔绝的缘故,藏凤谷内一年四季花草如茵,即使是寒冬,谷中也没有多少寒意,偶尔落雪,那雪花顶多隔夜便化尽了。 四季如春的藏凤谷,生机盎然花香四处,从来不会有如同谷外尘世间那般凋敝衰败的景象。 宋郁的心情忽然变得迫切起来,离开藏凤谷多年,他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恨不得插上翅膀,顷刻间飞回藏凤谷去。 他不自觉地挥动着马鞭,胯|下骏马跑得越来越快,凉风扑面而来,将他束于脑后的长发吹得纷纷扬扬。 直到殇琦充满怨气的大喊声从背后遥遥传来:“师兄,你有本事再快一点啊!反正我也追不上你了,等我看不见你的时候我他妈就不走了!” 宋郁这才意识到自己奔行过快,他勒住缰绳,让马儿把速度放缓。 片刻后殇琦追上他,两匹骏马并头齐行。殇琦嘿嘿一笑:“师兄,等我见到师父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他你有多么想他,想到一路上纵马如飞归心似箭。省得他老人家常常抱怨,说在咱们三个师兄弟当中,就你这个人最冷血冷情,让他伤透了心。” 宋郁愣住:“……师父他真的这么说过?” “是啊!他说你要是不冷血冷情,当初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被袁慎引诱,离开藏凤谷去了京城,而且还一别就是数年,连封书信都没有。” 宋郁松了口气:“原来是说这个。师父此言不公,承央师兄不是也离开谷中多年,怎么不见师父埋怨?” 殇琦笑道:“你怎么知道师父不埋怨?我在谷中的时候,只要闲来无事,他嘴里就唠唠叨叨地骂两个人。” “骂我和承央?” “是啊,他说你们没心没肺,他这么多年含辛茹苦,又当爹又当娘地把你们拉扯大,结果你们翅膀硬了,就开始往外飞,一飞还都不回头,肯定是嫌弃他这只老鸟了。” 想到师父那摇头晃脑不断抱怨的样子,宋郁就觉得好笑:“师父就是个老顽童。” “不过他也说,说承央师兄虽然离开藏凤谷,却月月都有鸿雁传书送回谷中,让他不那么牵挂;只有你这个连一封书信都没有的徒弟,太过不肖,让他生气。” 宋郁垂下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二人奔驰一日,走的路都是些荒僻狭窄的小道,路旁自然不会有可以供他二人歇脚的茶馆客栈,眼看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二人只有做好露宿荒郊野外的准备。 殇琦在两旁树林中四处张望,不多时便寻到一片平地,勉强可以落脚栖身。 二人下马,牵着缰绳走过去,将马儿拴在树干上。 殇琦在四周捡拾枯枝,用来烧火,宋郁则拿起二人的水囊,往林子深处走去,他想找条溪水或者小河,汲一点清水。 算他运气好,没走多远,便听到了淙淙流水声,他循声而去,找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溪。 溪边地势开阔,此时新月初升,明亮的月光洒落在溪水之上,流水闪动着银亮的波光。 宋郁蹲在溪边汲水,等两个水囊都装满了,他才将水囊放到一旁,弯下腰,掬了些清水泼到脸上,洗去这一日奔波沾染的沙尘。 水面随着宋郁的动作而剧烈晃动,打散了月光的倒影,波纹一圈一圈散开,转瞬间又在水流的冲刷下消失无形。 等宋郁停下动作,这才发现溪水中多出了一个白色的倒影。 宋郁大吃一惊,他即刻站起身,等他转过身去面对来人之时,腰间的长剑已被他拔出鞘。 他以为自己会遇上司意兰,等看清那人的面容之后,他才发现来的人并不是司意兰,而是一个同样穿白色衣裳的人:花杀。 冷冷的月光之下,花杀容颜如玉,秀美端丽,一双眼清冽莹然,身上那件雪白色的衣裳在月色映照下仿佛会发光。 白衣兰花玉骨扇,是司意兰的标志。 江湖中人由于避讳司意兰,非但不敢穿绣有兰花的衣服,到后来,干脆连白色的衣裳都不敢穿了。 七杀宫中无一人敢穿白衣,除了花杀。 花杀身上的白衣,是身份的证明,更是荣宠的证明。司意兰宠爱他,因此才给予他穿白衣的权利。 月光冷,花杀的眼神比月光更冷,他盯着宋郁的脸。 水珠沿着宋郁脸庞往下淌,一直淌到线条优美的下颚处,缓缓滴落到地上。 花杀的眼神冰冷,他的声音也冷得像冰一样:“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宋统领,我是不是该说一声幸会?” 宋郁微笑,手指牢牢握着剑柄:“花堂主,分别时日不长,花堂主为何对我如此生疏?” 花杀也笑,他的笑一如以往,端丽动人,但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宋统领多心了,主要是宋统领换了一副容貌,叫我有些不习惯。” 树林中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淙淙流水声。 宋郁侧耳倾听了片刻,淡淡地说:“花堂主远道而来,想必不是来找我聊天的。” “宋统领果然聪明。我这次来,是特地来迎接宋统领的。” “迎接我?去哪里?” “去七杀宫,见我家宫主。” “……若我说我不想去呢?” 花杀仍在笑:“我家宫主吩咐过了,说宋统领喜欢口是心非,就算心里想见他,嘴上也硬要说自己不想见,为了让宋统领有台阶下,宫主特意吩咐我,要我便宜行事。” 宋郁面无表情:“所以,你们就抓了殇琦,好用他来要挟我?” 话音方落,树林中便传来一个人的笑声,这笑声嘶哑尖细,不男不女,仿佛宫中的太监一样。 宋郁面色微变。 下一刻,一个花花绿绿的人影携着殇琦窜了出来,那人身上的衣裳五颜六色,脸上浓妆艳抹,眼尾处涂着深红色的油彩,嘴唇红得可以滴血。 不男不女,非人非妖,眼角含媚,笑里藏刀。 正是阴爪鬼姬,沙鬼燕。 沙鬼燕一手抓着殇琦的肩膀,另一只手搭在殇琦脖子上。 涂着血红色丹蔻的指甲又长又尖,宛如索命厉鬼,尖利的指甲在殇琦纤细的脖颈上来回流连,仿佛下一刻,就会割开殇琦脖颈上的皮肤。 殇琦眼帘紧闭,面色青白。 沙鬼燕格格笑着,朝宋郁抛了个媚眼,“多日不见,奴家很是想念宋统领。” 宋郁眼中有怒气:“你对他做了什么?” “宋统领,瞧你说的,奴家哪里敢做什么?不过是和小师弟开个玩笑,用指甲在他手上轻轻划了一下罢了。”沙鬼燕血红色的唇咧开,露出惨白的牙齿。 宋郁没有忘记,沙鬼燕的指甲里有剧毒。 就算是单独对上花杀,宋郁尚且没有把握能将花杀一击而退,更何况沙鬼燕手里还有殇琦。 宋郁手腕翻转,收剑入鞘。 花杀冷笑:“宋统领,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要回帖! 抽打乃们这些万年潜水艇,知不知道瓦很寂寞啊~~ 第60章 对掌 宋郁是被花杀敲晕了带回七杀宫的。 花杀下手半点没有留情,直到宋郁清醒后,后方脖颈处仍旧隐隐作痛。 宋郁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隔着层层浅碧色轻纱软帘望出去,依稀可见屋内富丽堂皇,陈设华贵。 空气中有幽幽的兰花清香。 一闻到这股香气,宋郁心头就涌上一阵不快。 他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被换过了。 新换的衣裳针脚精细,质地上乘,用的是上好的苏州八蚕丝,衣裳外面加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飘逸儒雅。 宋郁皱起眉头。 他并非不喜欢这件衣裳,他不喜欢的,是这件衣裳的颜色。 这件衣裳是雪白色的,与花杀的衣裳如出一辙。 一条浅翠色的束带系在宋郁腰间,宋郁低头看见那条束带,眉头跳了跳。 白衣翠带,一如司意兰平素的打扮。 床下摆着一双纹锦凤头履,依旧是雪白的颜色。 宋郁掀开纱帘,四处望了望,没有找到自己原来的衣裳鞋袜。 他咬咬牙,硬着头皮穿上了这双凤头履。 屋内空无一人,唯有淡雅兰香飘散在四周,宋郁推开房门,迈步而出。 门外是熟悉的景致,水榭朱栏,花田庭苑,满园兰花亭亭玉立,香气馥郁,正是司意兰的居处——倚兰殿。 宋郁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半个人影,花田旁溪流淙淙,水波银亮,宋郁心念一动,顺着以前夜探倚兰殿的旧路,沿溪而下,不多时便来到溪水汇聚而成的一汪清泉旁。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司意兰的地方。 如当时所见,泉水清澈见底,四根光滑圆长的汉白玉石柱立在水中央,石柱排成一个方形。 宋郁上一次来到泉边时,石柱四周曾用雪白的重重轻纱围起,长长的白纱尾端浸入水中,随水流轻轻摇曳,在泉水中隔出了一方隐蔽的空间。 而这一次,白纱并未垂下,而是用丝绳系在石柱之上。 没了重重轻纱的阻隔,宋郁这才看清泉中那方隐蔽空间的构造。原来那四根石柱并非直立于水下,而是与一方偌大浴池的四个边角相连。浴池乃人工凿砌而成,看得出是用一块块石料自泉水底部向上堆砌,直至距离水面寸许为止。 用来修造浴池的石料很特殊,仿佛水晶一般冰莹剔透,在水下泛着淡淡的冰蓝色。 司意兰竟然在这泓清泉中建造了一座浴池,宋郁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这清泉本身就是一座天然无雕饰的浴池,司意兰何必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一个风动碎玉般的声音响起:“那是天山寒玉,可用来清心驱火。” 宋郁一惊,连忙转身。 司意兰高挑优雅的身形出现在宋郁眼前,他仍旧是白衣翠带,姿仪美妍,袖口处的兰花摇曳生姿。 他潋滟的双眼含笑,从上到下打量了宋郁一番,脸上露出欣赏的神色:“宋统领龙章凤姿,穿上这一身衣裳,更显得超凡脱俗。” 宋郁不露痕迹地后退半步,冷冷地说:“司宫主谬赞了。若不是知道司宫主衷情于白衣,我还要以为七杀宫里死了人,想让我顺带奔丧。” 司意兰挑眉:“宋统领不喜欢白色?” “那是死人的颜色。” “错。”司意兰微微一笑,“红色才是死人的颜色。” 宋郁皱眉:“红色代表喜庆。” “非也,红色代表鲜血。” “……司宫主不愧是煞血魔宫首领,见识与常人不同。” 司意兰眼中笑意更浓:“宋统领唇齿伶俐,本座甘拜下风。” 宋郁不想和他耍嘴皮子,直接开口:“司意兰,明人不说暗话,你命令花杀胁持我师弟,逼我前来七杀宫,意欲何为?” 司意兰眼神暧昧:“宋统领冰雪聪明,又怎会不知?” “殇琦在哪里?” “他很好,我已命沙鬼燕给他服了解药。” “把他交给我,我要带他走。” 司意兰不说话,只笑着看宋郁,那笑容中的意思很简单,两个字:做梦。 胸中怒气升腾,宋郁脸色十分难看:“司意兰,你好歹是江湖闻名的魔宫霸主,做出这种强人所难的龌龊事情,不觉得羞耻吗?” 司意兰眨眨眼,倾城的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我做什么强人所难的龌龊事情了?” “你几次三番……”宋郁闭上嘴,他实在说不出口。 司意兰恍然大悟:“原来宋统领说的是这个。我想起来了,只不过……”他轻轻一笑,“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强迫过你。” 宋郁双拳捏得咔咔作响,司意兰装作没有看到,径自悠悠然道:“第一次,是宋统领自己送上门来,与我订下三日之约,约定之日,我前去找宋统履行约定,可谓天经地义,宋统领以为呢?” 宋郁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无言以对。 “至于这第二次嘛……”司意兰拖长了声音,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来,随后两手一拍,“是了。” 他促狭地看着宋郁:“我们之间明明没有第二次,只有第一次,宋统领说我几次三番强迫你,敢问,那‘几次三番’,都是哪几次?” 宋郁怒极,重重一掌击出,往司意兰前胸打去。 他这一掌带着怒气,雷霆万钧,去势如风,若是普通人被这一掌打到,只怕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只可惜,司意兰不是普通人,应该说,司意兰太过不普通。 他只侧了侧身,就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宋郁那一掌。 他摇头而叹:“宋统领,你明明已经吃了那么多次亏,却还是妄想自己能与我为敌?” 宋郁不说话,接连几掌连续拍出,掌风凌厉,每一掌都灌足内力,他步步紧逼,竟是使出了玉石俱焚的打法。 高手并不可怕,但不怕死的人,就算不是高手,却比高手要来得让人害怕。 纵使神功盖世如司意兰,在面对一个不要命的人的时候,也一样得收起玩笑的态度,认真以对。 一开始他只是闪避,后来他发现宋郁出掌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让他避之不及,他只能出手接招。 司意兰近年来已很少出手,因为江湖中几乎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需要他亲自出手。天大的事,七杀宫派出两三位堂主一同出马,基本上也就解决得差不多了。 司意兰一旦出手,只有两个结果。 打败对方,或者杀死对方。 他一身武功已臻化境,内力收放自如,对手的生死存亡只在他一念之间。 司意兰此时出手,与宋郁对了两掌,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惊讶。 他惊讶于宋郁掌中凝聚的真气,雄浑沉厚,威力惊人,惊人到司意兰必须提起七成功力,才能接住宋郁连续不断的掌风。 他以前也与宋郁对打过,自认为非常了解宋郁的武功有几斤几两,如此浑厚的内力,是在宋郁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短短不过数日,宋郁竟能有如此神速的进步? 当然不可能。 凌厉的攻势再度袭来,司意兰眼中精光一闪,一掌击出! “唔!” 这一掌正中宋郁胸口,宋郁闷哼一声,身子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飞了出去,撞在清泉中央的石柱上。 哗啦啦,水花四溅,宋郁掉进了那个散发着冰蓝色幽光的浴池里。 寒气如针,迅速刺入骨髓,包裹着宋郁的泉水异常冰冷,宋郁觉得自己仿佛浸泡在一块寒冰中,周身的血液都被冻得凝注了。 可怕的冰寒带来的疼痛早已超过了司意兰那一掌所带来的疼痛,宋郁疼得连挣出水面的力气都没有。 越往浴池下方沉,那寒意越重,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已被冻结成了铁块,宋郁再也无力闭气,任由冰凉的水灌进口鼻。 噗通一声,一个白色的身影跳入水中,向宋郁游来。 司意兰来到宋郁身边,搂住宋郁的腰,两腿在水中一踩,如闹海白龙一般,带宋郁破水而出,直飞到岸边。 宋郁的衣裳全部湿透,一张脸冻得发紫,墨色的眉毛和眼睫上全都结了冰,乌黑的长发上满是冰渣。 霜白的寒气从他口鼻中呼出,他牙关打颤,发出格格的牙齿碰撞声,肢体不断抽搐。 司意兰马上将宋郁扶成坐姿,自己也坐下来,运气于掌心,贴在宋郁背上,用自己的内力为宋郁驱寒。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背心处四散而开,渐渐的,宋郁脸上的痛苦神色开始减轻,头发上的冰渣也逐渐融化,化成水珠,滴落在地上。 一炷香之后,宋郁体内的寒气终于被驱除干净,司意兰还未来得及撤回手掌,宋郁身子一软,已倒在司意兰怀里。 宋郁并未晕倒,他还有意识,但身体已没有半点气力。寒气退散之后,胸口处的疼痛越来越明显,一股腥甜味涌上喉头,宋郁压制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血滴点点,溅在司意兰雪白的衣衫上,宛如雪地里盛开的朵朵红梅。 司意兰并未在意,他凝视着宋郁,潋滟的双眼中情绪复杂。 他的手仍抵在宋郁后心,真气不断灌入,为宋郁治疗自己那一掌所带来的内伤。 宋郁费力地睁开眼睛,嘲讽地看了司意兰一眼,声音虚弱:“不劳司宫主费心。” 司意兰沉默了片刻,“我那一掌并不是故意的。” 实际上,那一掌打出去之后,司意兰有一瞬间怔愣。 那一掌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只是感觉到宋郁越来越强的杀气,无意识地加重了掌中的力道。 司意兰一直以为自己对内力的掌握早已到达随心所欲的境界,没想到就在方才,他竟然失去了对自己掌力的控制。 自从他十七岁继任七杀宫宫主之后,这样的情况再也没有发生过。 十七岁之前,他有过相同的经历,无法控制力道,只能被动地用进攻取代防守。 那是因为他当时面对的是一个过于强大的敌人。 而如今,这样的情况再一次发生。 因此他怔愣了。 直到宋郁落水,他才回过神来。 此时,宋郁躺在他怀中,气息奄奄。 听到那句“我并不是故意的”,宋郁闭了闭眼睛,脸上浮现出愤懑的神色,他张开眼,瞪着司意兰:“技不如人,我承认自己败了,用不着你可怜!” 司意兰摇摇头:“你不明白。” 他将宋郁抱起来,走回屋中。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给我出出招,这两人都这样了,还有没有机会谈恋爱啊 第61章 秘密 司意兰将宋郁放在床上躺平,下一刻伸手便去解宋郁腰间那条浅翠色的束带。 宋郁僵住了,本来就惨淡的面色变得愈发青白。 “你别误会。”司意兰笑得有些无奈,“我再禽兽,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对你怎么样的。” 他继续动作,为宋郁脱下沾血的外衣,一边脱一边缓缓说道,“你太性急,还没听我把话说完就按捺不住要出手。我一直怀疑像你这样的性子,是怎么当上御前侍卫统领的,” 宋郁没什么气力说话,只冷冷地瞪着他。 司意兰只脱了宋郁的外裳,并未动他贴身的亵衣,末了还帮宋郁盖好锦被,动作十分轻柔细致。 宋郁哑着嗓子说:“司意兰,你是不是有病?” 司意兰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你明明是个最无情的人,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多情的样子来,让人恶心。” 司意兰闻言,脸上并没有被触怒的神色,他静静地看了宋郁一会儿,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上宋郁的脸颊。宋郁扭头想要闪避,却被司意兰捏住了下巴,动弹不得。 潋滟如秋水的眼睛对上宋郁的视线,司意兰轻声道:“你既知我无情,就该知道我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副样子。” “哦?如此说来,我该感到荣幸才是。真不知我宋郁何德何能,竟有幸得入司宫主的法眼。”宋郁冷笑,他眼神清亮,“若我猜得没错,司宫主之所以对我青眼有加,不过只是为了我这一张脸而已。” 宋郁说出这样的话,司意兰却没有半分惊讶的神色,相反的,他绯色的薄唇微微上翘,颇有兴味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一点不错,我的确是为了你这一张脸。” “那如果我在自己脸上划个七八刀,毁去这副容貌,司宫主是不是就能放过我了?” 司意兰看着他,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你果然是个疯子。” 司意兰笑得亲切:“宋统领过奖。”他话锋一转,“其实我方才本来有件事想问你的,只可惜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你就突然发难了。” 宋郁皱了皱眉:“你想问什么?” 司意兰笑了笑,站起身走出内室,片刻后又回来,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幅卷轴,宋郁一见那卷轴,心头咯噔一声。 司意兰来到床前,缓缓展开卷轴,却是一幅美到极致的画,画面上方一轮明月当空,下方则是郁郁葱葱一簇幽兰吐蕊——正是宋郁从赤霞山带走的那幅“明月秋兰图”。 “当日在赤霞山上,你趁我晕倒逃走,我料定你会前往山洞去找容翡和承央他们,没想到你顺手牵羊,把我的这幅画也带走了。幸而花杀将你带了回来,才让此画物归原主。”司意兰脸上仍旧是温柔的笑意,似乎并不为此事生气,“我那山洞虽说是特意为你我二人打造的,但你也不该随意拿我的东西,就算要拿,按理说也该拿些夜明珠之类的宝物,何以偏偏拿了我这幅画?” 宋郁哑然,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当时要带走这幅画,总不能说这幅画让自己一见钟情了吧。他胡乱找了个理由:“……这是晚莱居士的真迹,江湖中千金难求的至宝,我仰慕晚莱居士,是以看到他的墨宝,就不免起了爱物之心。是我唐突了。” 司意兰笑着看他:“是吗?” 宋郁转开话头:“倒是司宫主手上何以会有晚莱居士的墨宝?当年晚莱山庄惨遭横祸,晚莱居士一家惨死,整座山庄更是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晚莱居士的字画也随着那一场大火全都付之一炬了。” 司意兰不置可否:“苏挽来才惊天下,慕名上前求字画的人络绎不绝,即使他死了,他的笔墨也能流传于世,这并不足为奇。” “是吗?”宋郁勾起唇角,“别的字画尚且不提,但这幅画明显是晚莱居士送给他儿子苏慕兰的生辰贺礼,如此私密之物,苏挽来又怎会轻易送人?” 司意兰轻笑,眼中秋水生波,“宋统领莫非忘了,当年血洗晚莱山庄之人是谁?” 宋郁顿住。 七年前,一个年级轻轻的魔头横空出世,凭借着出神入化的武功在江湖上横行霸道肆意屠戮,不少武林世家惨遭灭门,一时间血流成河哀嚎遍野,江湖中人人自危。晚莱山庄便名列于遭到屠戮的世林世家名单之中。 那魔头血洗江湖之后,来到伏灵城,在凤凰岭上建立了被江湖人称为煞血魔宫的凌凤宫。 “……司陌。”宋郁喃喃,“杀死苏挽来一家,并放火烧毁晚莱山庄之人,是司陌。” 司意兰仍旧轻笑:“宋统领现在应该明白为何七杀宫内会有苏挽来的真迹了吧?” 宋郁有些不信:“像司陌这样的煞血魔头,也会收集这些古玩字画吗?” 司意兰不语,片刻后问:“宋统领,在你心目中,司陌应该是个怎样的人?” 宋郁不回答,他看着司意兰。 他知道司陌是司意兰的义父,他还知道司意兰对司陌的恨意深如江海。他甚至一度怀疑过,当年司陌的忽然暴毙,会不会与司意兰有直接关系?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画中碧绿的兰叶,司意兰悠悠道:“江湖人提起司陌,无外乎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凶手恶霸,他既凶残,又暴虐,想来应该是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魔鬼。” 宋郁默认,在他想象中的司陌,确实也如同司意兰此时所说。 “如果我告诉你,真正的司陌不但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还是个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文人雅士,你是不是会觉得大吃一惊,甚至会觉得我是在骗你?” 宋郁睁大眼睛,司意兰的确说中了他心中所想。 可是,宋郁怎样也无法将“风度翩翩”“文人雅士”这些词语与司陌联系在一起。 多年来,司陌一直是死亡与残暴的象征,江湖中人想起司陌,眼前就只有两种颜色,一种颜色是血红,一种颜色是夜黑。 司陌死后,这两种颜色便被七杀宫继承了下来。 除了司意兰。 司意兰便是从这黑红二色中生出来的一个意外,他不是血红色,也不是夜黑色。 他是白色,死亡一样的白色。 “你恨司陌。”宋郁说。 黑衣人夜袭赤霞山试图绑走容翡那一次,宋郁发现了司意兰对司陌的恨意。 “司陌还活着。”宋郁又说。 黑衣人留下来的那张字条,宋郁当时看得一清二楚。 司意兰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悄然褪尽,倾城的眼睛里泛起刺人的寒意。 只有在提到司陌的时候,司意兰脸上的神情才会有所变化。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宋郁才会觉得司意兰真正的带了一丝“人气”。 因为司意兰过于强大,强大到从外在到内心都已不再似凡人。宋郁一直觉得司意兰没有凡人所应有的情感,他就像是个美丽的雕像,坐拥天下,眼中却空无一物。 然而,此时的司意兰不再是座雕像,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因为恨意,深如江海的恨意。 宋郁想,如果有一天,司陌死了,那司意兰眼中的恨意是不是会随之消弭,而那丝活生生的“人气”,恐怕也要就此消失了。 宋郁情不自禁地开口:“司意兰,你真可怜。” 司意兰看向他,良久,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我是可怜,只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宋郁脸色一变。 司意兰俯□,姿容绝世的脸凑近宋郁,轻声说:“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时就知道了,你有一双清亮的眼睛,看起来生机盎然,但你的心却是一块万古不化的坚冰。” 宋郁咬了咬牙:“我不像你,我有感情,我有关心的人!” 司意兰浅浅一笑:“但你没有爱。”他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宋郁的脸颊,“你不懂爱,也不想懂;你从来没有尝试过去爱一个人,你也不打算尝试;你从不将自己的心事说与人听,并不是因为你不信任旁人,而是因为你的心中空无一物;你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从来没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这个人,就算下一刻要你去死,你也会毫无牵挂地去死,因为你连自己都不爱。” 宋郁脸色苍白,呼吸渐渐急促了。 司意兰将嘴唇凑近他耳畔,一字一顿地说:“这就是天凤老人选中你来修炼南天飞凤的原因。” 仿佛晴空响起一道闷雷,宋郁大惊失色,他不顾自己仍然虚弱的身体,一把揪住司意兰衣襟,目呲尽裂:“……你……你怎么……” “你想问我怎么会知道?”司意兰抓起宋郁揪住他衣襟的手,轻轻用力,便掰开了。他低头在宋郁动弹不得的指尖落下一个轻吻,“很简单。如果一个人睡着的时候喜欢说梦话,那他就算有再多的秘密,也不能称之为秘密了。” 作者有话要说:相爱相杀什么的,爱恨交缠什么的,变态x变态什么的,嗯,就看司x宋的了。 第62章 大逆不道 冷汗从宋郁额头慢慢沁出来,他想起来了,当日在赤霞山中,他与司意兰同塌而眠,一日从梦中清醒后,司意兰曾问过他,说他在梦中提到过“南天飞凤”四个字,这四个字的含义是什么, 他当时以为自己成功拿话把这件事搪塞了过去,现在想起来,才明白司意兰只怕是从那时起,就已对“南天飞凤”这四个字上了心。 “你怎么知道我师父是天凤老人,” 宋郁心中很明白,即使在梦中,他也绝不可能将这个名号说出口。 若说司陌是江湖中的一段传奇,那天凤老人就是江湖中的一个神话。 年轻一些的江湖晚辈压根不可能听说过这个名字,年长一些的前辈们即使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会觉得这个人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话主人公而已。 天凤老人已不能算是一个人,他是神。 试问,除了神之外,还有谁可以到了两百多岁还活着? 没有人知道天凤老人隐居于藏凤谷,就连天凤老人的两个徒弟——承央与殇琦,也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就是天凤老人。 知道这一点的唯有宋郁一人,因为天凤老人选中了他来修炼南天飞凤。 这样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人知晓的秘密,司意兰又是如何得知的? 看到宋郁震惊的眼神,司意兰觉得很满意,他笑道:“我本来不应该知道的,但我的义父不巧正是天凤老人的徒弟,所以我也顺带沾了点光。” 司陌是天凤老人的徒弟? 宋郁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好半晌才勉强镇定下来,“……不可能,我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 “我想天凤老人也不会对你提起司陌,毕竟,谁会愿意提起一个大逆不道的孽徒呢?” 宋郁无言以对,他脑中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司意兰此时口中所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司意兰说完那句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沉吟了片刻,而后蓦地说了一句:“不好。” 宋郁警惕地看着他。 司意兰握着宋郁的手,神情严肃:“我犯了大逆不道之罪。” 司意兰神情虽然严肃,眼眸中的笑意却叫宋郁看了个一清二楚,宋郁一时没理解司意兰这句话中的含义,等到反应过来,他那本来就够难看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 “司陌是我义父,同时又是你的师兄,你相当于是我的师伯……”司意兰美丽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几分兴奋,“不妙啊,我竟然冒犯了我的师伯!” 宋郁面如土色。 司意兰正儿八经地朝他做了个揖:“师伯在上,侄儿不孝,几次三番猥亵师伯,还请师伯恕罪!” 宋郁双唇颤抖,他说不出半个字,只恨不得吐一大口血喷在司意兰那张可恶的脸上。 宋郁此时的表情让司意兰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把将宋郁抱起,让宋郁的头枕在自己臂弯,柔软的双唇直接压了下去。 司意兰的吻热情到近乎疯狂,他用舌尖强行撬开宋郁紧闭的嘴唇,在宋郁湿热的口腔中肆虐。 舌头被司意兰含住,用力**,发出啧啧水声。 “唔……嗯……”宋郁拼命推拒,但他越挣扎,司意兰就将他抱得越紧,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逗弄够了宋郁的软舌,司意兰将注意力转移到宋郁那两片薄薄的淡色唇瓣上,他从宋郁口中退出来,吮吸撕咬着宋郁的双唇,直到那原本苍白的唇瓣逐渐染上桃花一样艳丽的红色。 宋郁被他咬得发痛,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逃出来,司意兰一手搂着他劲瘦的腰肢,一手抓着他的头发,反而将他更紧地压向自己,两人的双唇也贴合得越发紧密。 直到嘴里品尝到了血的腥甜味,司意兰才停止了对宋郁嘴唇的蹂躏。 宋郁原本苍白的双颊此时仿佛染上了薄薄一层红粉,墨玉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两片形状优美的双唇红艳欲滴,唇上不断沁出鲜红的血丝。 司意兰近乎着迷地看着他。 宋郁喘息着,嘴唇被咬破的地方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他怒极,骂了一句:“疯子!” 司意兰搂着他,语气轻软,宛如引诱:“宋郁,和我在一起吧。” “……疯子!”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们两个其实很适合在一起。” 宋郁这次连“疯子”都懒得骂了。 司意兰继续哄他:“我会好好待你,真的。” “是吗?”宋郁冷冷一笑:“敢问司宫主,如果我这张脸破了相,你还会想和我在一起还会好好待我吗?” 司意兰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说:“如果我想要的只是你这张脸,我可以现在就把罗刹找来,让他把你的脸完完整整地剥下来,制成人皮面具,然后随便找个人,找个听话乖顺的人,戴上你的脸。” 宋郁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来:“真是好办法,司宫主为何不试一试?” 司意兰没有说话,他深深地凝视着宋郁,眼中神情变幻莫测。 片刻后,搂在宋郁腰上的手松开了,司意兰将宋郁缓缓放倒在床榻上,轻轻说了一句:“你累了,睡吧。” 而后司意兰便离开了。 他一离开,满屋浓郁的兰花香气也随之变淡,宋郁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浓重的倦意袭来,宋郁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下午,他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胸口被司意兰打了一掌的地方仍旧隐隐作痛,他动了动手脚,发现身上的力气已恢复了泰半。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宋公子醒啦?” 宋郁偏过头,只见纱帐后伸出一只雪白的小手,那手撩开浅碧色的轻纱,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将脑袋探了进来。 小丫头生得清清秀秀,杏眼红唇,正是当时在风荷苑照顾过容翡的彤儿。 彤儿仍穿着一身鹅黄色罗裙,娇嫩如早春初柳,她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将纱帐用帐勾勾住,“宫主说你这个时候会醒,果然就醒了。” 宋郁费力地支起上身,彤儿忙上前搀扶,宋郁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宫主要我过来伺候公子的。”彤儿一脸喜笑颜开的表情:“宫主指名我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你真是我的大贵人,要不是你在这里,我哪里有机会到倚兰殿来伺候?” 她将宋郁扶坐起来,在宋郁背后加了一个又软又厚的靠垫,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公子你先坐着,我倒水来给你喝。” 宋郁看着彤儿忙碌的背影,问:“彤儿,你知道我师弟被关在哪里吗?” 彤儿闻言转过头,一脸的茫然:“师弟?公子的师弟是谁啊?” “他叫殇琦,和我一起被带回来的,你有没有听说过他?” 彤儿摇了摇头:“没听说。就连宋公子你回来的消息,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 宋郁看了看四周:“司意兰人在哪里?” “宫主从昨夜起就没回过倚兰殿,现在估计仍在主殿与几位堂主们议事。” “议事?议什么事?” 彤儿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方压低音量,悄悄凑近宋郁耳边说:“听说有几个很厉害的人物在伏灵城中闹事,弄得鸡犬不宁,昨日紫堂主被派去对付那几个家伙,晚上回来的时候几乎只剩了半条命。” 宋郁有些惊讶:“来闹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彤儿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那几个人竟然能重伤紫堂主,应该都不是小角色。公子你是不知道,昨晚紫堂主是被人抬回来的,鲜血滴了一路。” 宋郁皱起眉头。 紫纱轻功卓绝,在江湖中堪称第一。要知道轻功好的人,命一般比别人都来得长一些,毕竟就算打不过对方,还可以逃跑。 但如今,连紫纱都无法从前来闹事的几个人手中轻易逃脱,可见那几位尚不知名姓的人的确是有些功夫。 只是,七杀宫震慑江湖多年,天下人惧怕它煞血魔宫的凶名,多年不敢来犯,怎么昨日竟有人敢直捋虎须了? “紫堂主至今昏迷不醒,朱堂主跪在她床前哭了整整一夜。”彤儿叹了口气,“他二人毕竟姐弟情深,若不是朱堂主断了右手,再也无法使鞭,否则他一定会冲出去为紫堂主报仇的。” 听到朱砂的名字,宋郁想起那个明艳如烈火般的少年,心头一凉。犹豫片刻,他才问:“你们朱堂主,他还好吗?” “怎么会好呢?”提起朱砂,彤儿脸上带上了同情的神色,“前些日子他偷偷跑出宫去,被紫堂主给带了回来,刚回来的那几日,他简直像是没了魂一样,身上带着伤,成日里躺在床上,一张脸白得像鬼,气息奄奄的。听伺候他的人说,那些日子他几乎不吃不喝,一句话都不说,左手里不知怎的,总攥着一包药粉,死活不撒手。” “……药粉?” “是啊,谁也不明白他怎么就死活要攥着那包药粉了。”彤儿有些感伤,“说起来,他年纪也不过与我一般大,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右手,往后可怎么办呢……” 宋郁沉默了,他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向你们请个假,明晚我有活动,暂停更新一晚上,后天恢复更新^_^ 第63章 探望 深夜,万籁俱静,浮云遮月,重重殿宇笼罩在这片初冬寒夜之中。 殇琦潜伏在朱砂阁苑内假山暗处,等巡夜宫众离去后,悄无声息地溜到朱砂所在的阁楼下。他身法灵活,动作轻巧,手抓住墙壁的凸起,纵身一跃,几个动作后便爬到二楼轩窗外。 晕黄色的烛光从轩窗内透出来,殇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要点上窗户上糊的窗纸,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出来,“谁在外面,” 殇琦忙缩回手指,迟疑了片刻才回答:“是我。” 屋内半晌无声,过了片刻,传来了几声咳嗽,等咳嗽声止息之后,那个虚弱的声音才说:“你来干什么?” 殇琦说:“我来看看你。” 屋内那人又咳嗽了几声,“……我现在这副样子有什么好看的。你走吧。” 殇琦不再多说,伸手推开轩窗,身子一滚,翻入窗内。 室内别无他人,只有桌上燃着的烛火发出噼啪声响。 方才说话的那人半躺在床上,隔着红色的纱帐,隐隐约约能看出那人纤细的身影。 缕缕轻烟从床脚的兽头鼎炉中缓缓升起,散发出一阵草药的清香。 殇琦蹑手蹑脚走上前,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伸手掀开了纱帐。 帐中那人,苍白纤弱,乌发如云,眉心一点朱砂,鲜红如血。 朱砂的眼睛依旧灵秀,只是不复往日神采,他的嘴唇也不复往日那般艳若红花,取而代之的是惨淡的苍白色。他身穿白色亵衣,身上盖的锦被却是大红色,强烈的色彩对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白得像雪一般。 他看着来人,淡淡道:“好久不见。”话音方落,又弯腰狠狠咳嗽起来。 殇琦见朱砂咳得厉害,一时手足无措,慌了半天,只能坐上床沿,伸手去轻拍朱砂的背,希望能让他好受一些。 好不容易停止咳嗽,朱砂的气力却似用光了似的,身体软软地朝后一倒,殇琦忙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掌心摸到朱砂瘦骨嶙峋的身体,殇琦心中一痛,自上次颖上城一别也不过一个月,怀中这个人竟然就瘦成这样了 朱砂微微喘息着,苍白的脸上有一抹病态的嫣红。 殇琦半抱住他,难过地问:“你一直在生病吗?为什么这里连一个伺候你的人都没有?” 朱砂摇了摇头,眼神黯淡:“是我让他们离开的。我这副样子,形同废人,不想让人看见。” “你咳得这样厉害,怎么不吃药?” “我吃过药了,没什么用罢了。” “……我都听说了,你这几日本来身体渐渐好转,昨晚紫纱出了事,你跪着哭了一整夜,这才又犯了病。”殇琦眉间紧蹙,“你太不小心了,自己的身体却不知道自己照拂。” 听殇琦提起紫纱,朱砂眼眶一红,哽咽道:“是我……是我不争气,若我的右手还在,若我还有执鞭的力气,我……” 他说不下去,眼泪一颗接一颗,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滚落。 殇琦看得心疼,忙用衣袖替朱砂拭泪,“你别哭,再哭又该咳嗽了。” 朱砂恍若未闻,一边流泪一边喃喃:“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非但帮不了姐姐,反而拖累了她……”他伸出仅剩的左手,抓住殇琦衣袖,哽咽着说:“你不知道,姐姐是为了我,才单枪匹马去和那几个人对阵的。” 殇琦吃了一惊:“为什么?” 朱砂泪眼迷蒙:“……我断臂后,沙鬼燕便已提出要我将这朱砂堂堂主之位拱手让人,后来,我违背宫规,私自出宫去了颖上城,姐姐将我带回来后,沙鬼燕和恶煞他们,说我屡次犯错,藐视宫规,理当严惩。他们硬逼着姐姐治我的罪,非但要废除我的堂主之位,更要……” 殇琦一颗心提了起来:“更要什么?” “……他们说我反正已经是个废人了,留在七杀宫也没有别的用处,不如把我贬为宫奴,送给恶煞……”说到这里,朱砂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他双唇颤抖,连瘦弱的身体也一并微微颤抖起来。 朱砂这副害怕的模样,叫殇琦也跟着惊忧起来:“恶煞?他会对你怎么样?” 朱砂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殇琦,气若游丝:“……恶煞喜欢杀人,但他更喜欢折磨人,尤其,尤其喜欢折磨年幼的小孩子。有的时候,他会搜寻几个孩子回来,养在自己阁楼中,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那些孩子折磨死。”朱砂闭上了眼睛,身体颤抖得越发剧烈,“我见过那些孩子的尸体,不,那根本不能称作是尸体,只是一堆肉块……” 殇琦被吓到了,脸色也一并惨白起来。他一把抱住朱砂:“我不会让他那样对你的!” 朱砂闭了闭眼睛,神情萧索:“我不怕死,就算是要死在恶煞手里,我也不怕。但姐姐她,她哪里能忍心?七杀宫七位堂主,我与姐姐排名最末,地位也最低下,沙鬼燕和恶煞联手对付我,姐姐只能已一己之力在其中斡旋。”一口气说了这些话,朱砂又咳嗽起来,殇琦感受着怀中这具身体因苦咳而引发的震动,眉头紧紧皱起。 咳声稍歇,朱砂缓过气来,才又接着说:“昨日有人来犯伏灵城,听说是几个厉害角色,恶煞向宫主请命,说愿一个人出宫,收拾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但他,他向宫主提出了一个要求……” 看着朱砂惨淡的脸色,殇琦已猜出恶煞提出来的要求会是什么。 “他……他要你?” 朱砂无力地点了点头,唇畔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宫主向来赏罚分明,只要是他派下来的任务,完成了就有赏赐。恶煞对宫主说,若他以一人之力成功退敌,就请宫主把我赐给他做宫奴。” 殇琦闻言,怒气即刻涌上心头:“这恶煞当真该死!” “他是该死,但他的本事也当真不小,凭他的身手,只怕一人退敌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你姐姐才会主动请缨,只为了保护你,不让你被赐给恶煞?” 朱砂眼眶又红了,泪水在他眼中打转,他垂下头,两眼无神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袖管,喃喃地说:“我,我真是个废物……我对不起姐姐……” 殇琦心里很难受,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有将他抱得更紧一点。 朱砂的声音很低,低得宛如叹息:“殇琦,这些日子我躺在床上,有些时候脑子里会有些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 殇琦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忙问:“你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人活着只有痛苦,没有一丝快乐……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再也没有任何价值,非但没有价值,还变成了一个累赘……殇琦,你说,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朱砂眼神空茫,惨白的脸上不断有泪珠滚落。 殇琦大吃一惊,他将朱砂身子转过来正对着自己:“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你……” 朱砂淡淡一笑:“你怎么这样慌张,你担心我会自杀,是不是?”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眼里满是凄凉之色,“我要是有死的勇气,就不会如此自责,如此痛苦了……我,我不愿意死,我不想死……” 他孱弱的双肩颤抖着,左手忽然伸出来,捂住了自己心口,仿佛那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剧烈的疼痛,痛到让他难以忍耐:“……好多次,好多次,我把刀都架到自己脖子上了,却始终不敢割下去……我怕这一刀下去,我就再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殇琦双唇颤动,他自然知道朱砂口中的这个“他”是谁。 “只要一想起他,我就舍不得死……虽然我活得如此不堪,但,但总可以和他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看着同样的天空,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殇琦,你说我是不是太傻了,我明明知道他绝不会再多看我一眼,却还痴心妄想着再见他一面,我,我……”朱砂终于说不下去,他垂下头,呜咽着哭泣起来。 仿佛有一柄小刀在心头一刀一刀地割,殇琦说不出自己是痛,是恨,还是伤心。他双手握住朱砂的肩头,咬牙切齿地说:“你还在想着他!你竟然还在想着他?!你……” 你知不知道他心里喜欢的是别人?! 这句话,殇琦说不出口。 他恨恨地说:“那个人不过是个人渣,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心心念念记挂着?你难道忘了,你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全都是他害的,都是他的错!你应该恨他的,应该恨不得让他去死!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不恨他,反而还要记挂着他?朱砂,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朱砂缓缓抬起头,一双泪眼茫然地注视着殇琦:“……恨他?” “对!你的苦难是他带来的,你的不幸都是他造成的,你应该恨他,恨到杀之而后快!” 朱砂没有说话,好半晌,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笑意:“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不,我试了很多次。我想恨他,想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他身上,我甚至还想用恨意来支撑自己活下去。但是……”他闭上了眼睛,“我做不到……” “为什么?!”殇琦简直要怒吼了。 “……你不懂。”朱砂喃喃,他注视着虚空,灵秀的双眼忽然渐渐生起了动人的光彩,“他是我的光……我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是黑暗,但只要一想起他,我就仿佛看到了光……” 那是明媚的春光,温暖,柔和。清风送来妩媚的桃花香,熏得人醉意朦胧。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看到一个人,就仿佛看到了阳光;你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希望,就好像有个美好的未来,在他手心里等着你?”朱砂轻轻地笑了,那笑容既虚幻,又凄艳。“这就是我看到他的时候,自己心里的感觉。从我第一次看到他开始,他就一直,一直是那道光……” 殇琦不懂。 他当然不会懂,他伤心地看着朱砂。 他只知道,总有一些渴望着期冀着的角落,会被光遗忘。 作者有话要说:如约奉上更新。 第64章 苏慕兰 夜已深沉,倚兰殿内兰香浮动,月影飘摇。 宋郁昏睡的时间太长,是以此时虽然已是深夜,他却没有半丝睡意,只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 彤儿见他不睡,自己也不睡,搬了凳子过来守在床边,挑亮了烛光,低着头默默刺绣。 宋郁睁开眼,见彤儿手中飞针走线,绣的是一朵精致妖娆的兰花。 司意兰喜欢兰花,衣物器皿,家具纱帐,全部都带有兰花图案,因此,绣兰花已成为七杀宫中的女宫奴们必须学会的一门手艺。 彤儿雪白纤细的手指随飞针游走,宋郁看着看着,思绪也随之飘远。 他想到了七杀宫中无处不在的兰花,想到了那副明月秋兰图,想到了“意兰”这两个字。 司意兰为什么那么爱兰花? 明月秋兰图中的苏慕兰,名字里也有一个兰字,此兰,是否就是彼兰? 司意兰,苏慕兰,这两人之间,是否有何关联? 江湖传言,苏慕兰是苏挽来的独生子。 苏挽来是位才子,也是位风流侠士,他的武功并不特别出色,但他的画艺却是江湖一绝。在他活着的时候,他的画已是千金难求,在他死后,他的画更变成了稀世奇珍。 苏挽来非但画技无双,更是一位情深意重的好丈夫。他自幼与青梅竹马的慕容世家二小姐订亲,长大后迎娶二小姐过门,从此不再纳妾,一生情意只交付与妻子一人。 都说他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成婚之后数年如一日地如胶似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慕容二小姐自幼身体单薄,是以他夫妻二人成婚数载,膝下也只得一个独子,二人爱若珍宝。 那独生子便是苏慕兰。 传说苏慕兰出生之时,正值中秋满月之夜,园内一丛秋兰开得郁郁葱葱,生机勃然,是以苏挽来为子取名为“慕兰”。 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羡煞旁人,本该是平安喜乐地过此一生,谁想司陌横空出世,血洗江湖,晚莱山庄也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也不知司陌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带人杀上晚莱山庄那一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苏慕兰十三岁生辰之日。 喜庆生日宴换做泣血修罗场,极乐换做极悲。 宋郁又想起了七杀宫中的中秋夜宴。 那一夜,司意兰带着自己前往归凤崖,在崖边看寰宇苍茫,流云飞渡。也正是在归凤崖上,宋郁提出来的疑问司意兰都颇有耐心地一一作答。 那份耐心很让宋郁意外。 宋郁记得自己当时问过司意兰,为何愿意与自己谈那许多话。 司意兰的回答至今仍响在宋郁耳畔,不过五个字:今夜是中秋。 宋郁心头一震。 中秋,慕兰,意兰…… 宋郁觉得自己似乎即将触摸到某件事情的真相,只是,真的会如自己所想那般吗? 他又想起那一夜在归凤崖上,司意兰背对着他,长身玉立站在崖边,一袭雪白衣衫被风吹得飘飘渺渺,一如崖下氤氲的白雾。 当时的司意兰,脸上应该是怎样一副表情? 火光跃动,烛芯噼啪一声,打断了宋郁的沉思。 彤儿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掩口打了个哈欠,她转过身,用针尖拨了拨烛芯。 宋郁看她面有倦容,道:“你不用陪着我,回去歇息吧。” 彤儿摇摇头:“宫主吩咐过,除非他回来,否则我不能离开你半步。” 宋郁皱起眉:“他是想让你监视我?” 彤儿睁大眼睛,脸上有惊讶的神色:“监视?宋公子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宫主是担心你的身体啊。” 宋郁无奈地叹了口气。 像彤儿这样对司意兰盲目崇拜的人,又怎能想到她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宫主,其实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变态? 此时却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响,一阵淡雅的兰香已飘入屋内。 闻见这阵香气,宋郁身子一僵,彤儿脸上一喜:“宫主回来了!” 司意兰果然走了进来,他白衣翠带,步态闲适,潋滟的眼中含着一丝笑意。 宋郁连看都不愿意看他,头转了过去,眼睛盯着墙。 彤儿早放下了手中的绣活,快步迎上前行礼:“宫主。” 司意兰朝彤儿点了点头,淡淡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彤儿一张清秀的脸顿时激动得发红:“为宫主分忧,彤儿不觉得辛苦。” “下去吧。” 彤儿福了福身,依言退下。 司意兰来到床边坐下,仔细看了看宋郁的面色,道:“你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感觉怎么样?胸口还疼吗?” 宋郁冷冷道:“不劳宫主费心。” 司意兰摸上宋郁的手,宋郁忙用力往回挣。他倒是忘了,司意兰若是想摸他的手,那他无论如何躲避,都是避不开的。 于是司意兰很顺利地抓过宋郁的手,握在掌心,温柔的声音传进宋郁耳中:“你还在生我的气?” 宋郁不说话。 “我那一掌真是无心的,我也没有想到……” 宋郁突然打断他:“你和苏慕兰之间是什么关系?” 司意兰顿住,极清极美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莫名的光。 宋郁回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司意兰,重复道:“你和苏慕兰之间是什么关系?” 司意兰面容平静,眼中仍带着笑意:“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我这个问题?” 宋郁墨玉般的眼睛亮如星辰:“我斗胆猜测,司宫主喜欢兰花,恐怕不是自己本来的爱好吧?” 司意兰但笑不语。 “你名叫意兰,爱穿白衣,又在衣裳上绣有兰花,只为了表达你对苏慕兰的追忆,对不对?你对司陌恨入骨髓,完全也是因为他杀了苏挽来一家,杀了苏慕兰,对不对?”宋郁一字一句,咄咄逼人。“你说过,红色代表死亡,那白色呢?对你而言,白色代表什么?” “白色……”司意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雪白色的衣衫,他淡淡一笑,抬头反问宋郁,“你认为对我而言,白色代表什么?” 宋郁一怔,随即怒道:“明明是我问你,怎么你又来反问我?” 司意兰眼中露出几分狡黠:“你该知道我一向不轻易回答别人的问题。” 宋郁瞪了他一眼:“你若不回答,那就证明我猜的没错。” “哦,你猜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你认识苏慕兰!” “哦。” “你和他……”宋郁想了想,“关系匪浅。” “哦。” “你进入七杀宫,就是为了要杀司陌。” “哦。” 宋郁气结:“你是鹅吗?” 司意兰眨了眨眼:“我怎么会是鹅呢?” “不是鹅你哦哦哦的,哦什么哦!” 司意兰忍俊不禁地看着他,半晌,终是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宋郁脸色发青:“……司意兰……” 司意兰一把将宋郁搂在怀里,不顾宋郁的反抗,嘴唇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笑着说:“你真是可爱,叫我开心极了!” 宋郁脸色越发青了,他想推开司意兰,但司意兰抱住他的两条胳膊就仿佛铁铸的一般,无论他怎么用力,那两条胳膊都纹丝不动地箍着他。 司意兰温柔地凝视着宋郁,笑着说:“你很聪明,问的问题也都切中要害,其实,早在你看到那幅明月秋兰图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段公案必然要再次露出水面。” 宋郁眼睛一亮:“我猜对了?” 司意兰没有回答,反而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想知道我和苏慕兰之间的关系?” 宋郁不说话。他知道司意兰诡计多端,生怕自己一点头,就跳入他的圈套中。 “我可以告诉你,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告诉你,关于我与苏慕兰的关系,还有关于我的过去。”司意兰眨了眨眼,“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果不其然,就知道这家伙的招数在后头。 宋郁冷冷地问:“什么请求?” 司意兰突然收敛起调笑的神色,换上了一副正经严肃的表情,他说:“请你带我去藏凤谷,让我见天凤老人一面。” 宋郁一把将司意兰推开,断然否决:“不行!” 司意兰叹了口气:“你何必拒绝得如此之快?相信我,让我见天凤老人,对你对他,乃至对整个江湖,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宋郁盯着司意兰看了半晌,忽然冷笑起来:“司意兰,你以为我是三岁小童,可以任你欺哄?” “岂敢?”司意兰仍牢牢握着宋郁的手,眼神暧昧,“宋统领若是三岁小童,我岂非是个恋童成癖的变态了?” “你没好到哪里去!”宋郁咬牙,“你为什么想见我师父?” “为了求他一件事。” “什么事?” “求他出山,清理门户。” 宋郁愣住:“……你要求我师父去对付司陌?” “正是。”司意兰一脸正经,丝毫没有说笑的样子,“司陌死灰复燃,出乎我意料之外。赤霞山中试图劫持容翡的黑衣人守株待兔的刘横岳万俟炎,都是司陌的手下。”他顿了顿,又道,“昨日伏灵城中来了几位高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 宋郁不说话。 司意兰随后说出了四个名号:“天山玄铁剑,阳泉旋风掌,关东霸王枪,游龙金蛇鞭。” 听到这四个名号,宋郁故作平静的脸也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天山玄铁剑,说的是天山剑派掌门人葛奇鹏,江湖人曾用“一剑指天山,万家无颜色”,来形容葛奇鹏剑法之精妙。 阳泉旋风掌,招式凌厉,一掌击出,便如旋风过境,掌风所到之处摧枯拉朽,乃是南少林俗家弟子吕以诚的成名绝技。吕以诚凭借这对旋风掌,十数年来称霸山西一带,未逢敌手。 关东霸王枪,枪长一丈三尺,重百余斤,是名震关东的荣盛镖局总镖头郭荣盛的得意兵器,荣盛镖局行走江湖数十年,未曾有一镖失手,全靠这一杆霸王枪的威名。 游龙金蛇鞭,却是闻名江浙一带有“小白龙”之称的金蛇堂堂主游振之的爱物。金蛇堂在江浙一带分舵众多,名声十分响亮。 天山,山西,关东,江浙。天南海北四地高手齐聚。 如果是这四个人,也难怪紫纱会输得一败涂地。 这四人中,哪怕单独挑一个出来,都已是举世闻名的高手,更何况四人联合,强者益强。 只是,这四人与七杀宫素无过节,尤其天山玄铁剑葛奇鹏关东霸王枪郭荣盛,早已金盆洗手,数年不问江湖中事,何以如今会突然出现在伏灵城,出手挑衅七杀宫?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很想开个私家读文帖,整理一下那些我看过的好看的**文…… 第65章 出宫 宋郁眼神一凛,“莫非这四人受了司陌的主使,” 司意兰淡淡一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样大的本事,敢叫这四个人臣服,我并不将这四人放在眼中,只是……”他微微垂下了眼,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不甘心的神色,“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我不能胜过的人,那只有两个。” 宋郁已明了,“一个是我师父,另一个就是司陌。” “正是。” “所以,你想借刀杀人?” 司意兰摇头而笑:“我若只想杀司陌,又何必惊动天凤老人。要知道,我既能杀他一次,自然就能杀他第二次。” 一室寂静,只闻灯花爆裂声响,噼啪一声,动如裂帛。 宋郁不明白:“你既然能凭一己之力杀司陌,又何须劳烦我师父出山?” 司意兰眼中波光流转:“只为请天凤老人救我一命。” “……你什么意思?” “杀司陌,简简单单三个字,听起来容易,代价却大得很。我能除去他,代价是与他一道同归于尽。”司意兰说完,轻轻牵起宋郁的手,送到唇边,绯红色的双唇轻柔地贴上宋郁手背,他一双眼看着宋郁,楚楚动人,“你忍心让我与他一同死么?” 宋郁冷冷道:“我有什么不忍心?” 司意兰挺秀的长眉微蹙,故作难过:“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我与你已有一夜情缘,你当真如此狠心?” 宋郁暗地里咬牙,脸上强自镇定:“一夜情缘如露水,来去倏忽无痕迹。司宫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司意兰一叹:“宋统领如此无情,倒叫我有些伤心了。” 宋郁干脆不说话了。 司意兰握紧宋郁的手,纤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宋郁的手背,宋郁一阵痒一阵麻。 “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我一死,七杀宫树倒猢狲散,江湖难得几载平静,又要化为泡影。” 宋郁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明白司意兰所言非虚。 十数年江湖动乱,止于司意兰继任七杀宫主那一年。如今的武林,正邪并立,势均力敌,七杀宫偏安一隅,多年来并未生出多少事端,是以江湖形势四平八稳,天下难得太平。 若司意兰真的死去,七杀宫真的坍塌,这江湖是否又要风云变幻,硝烟再起? 司意兰循循善诱:“司陌师承天凤老人,虽是弃徒,却终究不能抹杀他的出身。天凤老人清理门户,责无旁贷。” 宋郁仍不买账:“我师父若要清理门户,七年前司陌横行江湖之时,他自然已出手,又岂会等到现在?” 司意兰道:“你又怎知天凤老人没有清理门户之心?” 宋郁语结。 司意兰笑道:“话都说到这份上,还请宋统领以江湖众生为念,莫要再推辞了。” 宋郁沉默良久,终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多亏了七杀宫中数之不尽的灵丹妙药,宋郁的内伤在第三日便已大愈。伤一好,他便提出要见殇琦。 司意兰点点头,吩咐属下将殇琦带来。 殇琦这几日一直被关在风荷苑,一到日落,他便悄悄溜去朱砂阁。 负责监视殇琦的宫人早将这一信息禀报给司意兰,司意兰听闻后,脸上表情未变,潋滟的眼睛微微眯起。 “随他去吧。” 宫人得了吩咐,夜间不再跟踪殇琦。 一炷香后,殇琦被人带到倚兰殿,他走进回廊,宋郁已在窗前遥遥向他看来。 “殇琦!”宋郁唤他。 殇琦闻声抬头,看见屋内窗下的宋郁,他脸上忧郁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大大的眼睛亮了起来:“师兄!” 殇琦几步冲进屋内,见宋郁完好无损,这才喜不自胜地冲上前,紧紧抱住宋郁的腰。 方才殇琦走在回廊下时,宋郁已将他全身打量了一遍,见他安然无恙,提了多日的心这才算放了下来。他拍了拍殇琦的背:“你还好吧?” 殇琦松开手,笑着点了点头,眼角余光一瞥,便看见了坐在桌旁悠闲品茶的司意兰。殇琦脸上的笑顿住了,半晌后才稍嫌僵硬地唤了声:“司宫主。” 司意兰手捧茶盏,玉白色的茶碗与他手上的皮肤几乎同色,他抬起眼,仿佛刚发现殇琦一般,淡淡一笑,算打了个招呼。 殇琦将宋郁拉到一旁,压低了音量悄声问:“为什么司意兰会在你房间里?” 宋郁无奈:“这本是他的房间。” 殇琦睁大眼睛:“为什么司意兰会把你安置在他的房间里?” 宋郁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好说:“他有求于我。” 殇琦自然不信,他黑色的眼珠滴溜溜地,在司意兰和宋郁两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 宋郁被殇琦这来回乱转的眼珠子弄得有些心慌。 所幸殇琦并未深究此事,他开口问宋郁:“师兄,你还记得朱砂吗?” 听到这个名字,宋郁心头一紧,沉默着点了点头。 殇琦接着开口:“师兄,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他简明扼要地将朱砂和紫纱两人的境况向宋郁解释了一番,随后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凝视着宋郁,眼中满是求恳之色:“你能不能向司意兰求个情,让他善待朱砂,不要把朱砂贬为宫奴?” 宋郁听殇琦说完,心头已是波澜大起,连面上的神色都变了,他完全没料到朱砂竟已沦落到这步田地。 原来他和韩六带给朱砂的痛苦,远远不止断了一只手那么简单。 司意兰依旧悠闲地坐在桌旁,宋郁和殇琦的交谈半字不漏地落入他耳中。他忽然开口:“殇琦,你若有话,可当面对我说。” 殇琦闻言,转过头去,俊俏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片刻后,他清了清嗓子,走到司意兰身前抱拳行礼:“殇琦求司宫主保全朱砂。” 司意兰直视殇琦,清亮的视线仿佛要在殇琦脸上看出一个洞来,殇琦脸色一红,微微垂下头去。 “可以,我答应你。” 殇琦抬头,眼中又惊又喜。 “相对的,我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司意兰微微一笑:“从今天起,你不能再见朱砂。” 殇琦眼中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脸色一白,好半晌才问:“为什么?” 司意兰注视着他:“你答不答应?” 殇琦眼睫颤动,他垂下眼,嘴唇翕动片刻,最终道:“……我答应。” 司意兰眼中有欣赏的神色,他对站在一旁的宋郁说:“看到了没?和你比起来,你的小师弟要有人情味儿得多。” 宋郁皱起眉头,不理解司意兰这句话的含义。 “好了。”司意兰悠悠然站起身,他抽出腰间玉骨扇,“你师兄弟二人既已见面,那请问宋统领,何日启程前往藏凤谷?” 宋郁道:“只要司宫主方便,可随时动身。” “好!”司意兰合扇往手心里一敲,“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出发,最好不过。” 三人用过午饭,便有七杀宫人前来为司意兰整理行装。 未时一到,司意兰已带着宋郁和殇琦二人来到宫外崖边,在崖边等候的还有两人,一人玄色衣衫,眉目俊朗,一双眼璀璨晶莹;另一人从头到脚都穿着拙朴的暗青色,一张脸平凡至极,平凡到叫人过目即往。 罗刹,弑一苇。 宋郁脚步一顿,问司意兰:“二位堂主也要与我们一同前去?” 司意兰道:“正是。” “我师父平素爱清静,不喜欢有那么多人去谷中骚扰。” “带上他们,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若在路上遇上司陌,我必然无法分心照料你们,有他二人在,至少可以争取些时间,让你和你师弟顺利逃脱。” 宋郁握紧拳头,沉声道:“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殇琦也是一脸不满之色。 司意兰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两柱香后,四人已来到伏灵城。 原本车马喧嚣的城镇此时异常安静,仿佛城中居民在一夜之间全跑光了一般,街道上看不见半个人影,只有破败的酒旗,歪歪斜斜地挂在酒楼门口。 冷风吹过,卷起一地残叶,空气中弥漫着萧索之气。 司意兰依旧是步态闲适,举止风流,他轻摇玉骨扇,缓步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 宋郁等四人跟在他身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 宋郁神情严肃,他眼中有警惕之色,右手牢牢握住剑柄,留心察看着四处的动静;殇琦脸上一丝害怕的神色都没有,反而有种激动和雀跃,黑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转来转去,仿佛在期待接下来的一场大战;弑一苇万年如一日地没有表情,只顾低头走路;至于罗刹…… 罗刹仰天打了个哈欠。 哈欠打完,罗刹撇了撇嘴,语带鄙夷之气:“话说那四个老头怎么还不出来啊?莫非是看到宫主,过于害怕,所以逃了?” 话音方落,一道金黄色的蛇影已如飞箭一般朝罗刹打了下来。 罗刹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嗤笑,他脚步变换,施展移形换影之术,眨眼间便跑到了弑一苇身后。 那金蛇如影随形,紧紧追击着罗刹,直朝弑一苇扑去。 弑一苇仍旧低着头,他脚步未停,右手微微动了一动,一道绿色的细线自下而上激射而出,只听一人闷哼一声,金黄色的蛇影还未来得及碰到弑一苇衣衫,便迅速退了回去。 司意兰停下来,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轻笑道:“游小公子既然来了,不妨下来一见,何苦遮遮掩掩?” 片刻后,随着一声冷哼,一条白影自路旁屋顶上跃了下来。 那是位年轻的公子,生得也算齐整,他身穿一袭白衣,手腕上缠着金黄色长鞭,白色的衣摆上散落了几点血花,绽若红梅。 宋郁已注意到年轻公子缠鞭的那只手手背上有一道细长的伤痕,伤口虽细,却深已见骨,鲜红的血自伤口中汩汩流出,坠成一道血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年轻公子正是人称“小白龙”的金蛇堂堂主游振之,而他手上的伤口,也正是被弑一苇的苇叶所伤。 罗刹看了一眼游振之身上的白衣,笑道:“我还以为江湖上再没人敢穿白衣,游小公子真是艺高人胆大。” 游振之冷冷地看了一眼司意兰,“穿红穿绿皆是各人的自由,我倒没听说过这世上还有不许别人穿白衣的道理!” 罗刹道:“游小公子说的没错,且等我来看看。”他神在在地走上前,绕着游振之转了一圈,眼睛从上到下,把游振之打量了个遍,而后他一边点头一边说:“嗯,嗯,没有兰花。恭喜恭喜,看来游小公子今天这条命暂时是保住了。” 游振之顿时沉下脸来。 第66章 对阵 司意兰此时开口,“游小公子久居江浙一带,金蛇堂又与七杀宫素无过节,不知这几日吹的什么风,竟然把游小公子给吹到伏灵城来了,” 游振之还未来得及答话,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七杀宫多行不义,臭名远扬,锄奸逐恶乃我等江湖义士职责所在,何劳东风相送,” 说着,一人光头布衣,劲装短打,从前方酒楼中缓步踱出,正是南少林俗家弟子吕以诚。 司意兰淡笑道:“原来是阳泉旋风掌,久仰。” 吕以诚看清司意兰的容貌,粗黑的眉毛蓦地跳了一跳,眼中有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殇琦拐拐宋郁的腰,宋郁转过头看他,殇琦凑到宋郁耳边:“这人是和尚?” “不是。” “那他怎么光着脑袋,没有头发?” 站在一旁的罗刹听见这番对话,插嘴道:“谢顶嘛,很正常。” 吕以诚粗黑的眉毛狠狠地跳了两跳。 青色的玉骨扇轻摇,司意兰脸上仍旧带着清浅笑意:“旋风掌高义,为武林主持正道,叫本座敬佩。本座听闻葛掌门与郭总镖头也与二位一道大驾光临,为何此时仍不现身?” 突听得后方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宋郁等人回头一看,见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紫面粗髯,手持一杆一丈三尺重于百斤的长枪,大步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关东荣盛镖局总镖头郭荣盛,他冷着一张脸,走到距离宋郁等人十丈处站定,随后持枪朝司意兰抱了抱拳:“司宫主。” 司意兰也拱手回了一礼:“郭镖头。” 殇琦低声道:“这人倒有些礼貌。” 罗刹道:“走镖之人都生得一颗玲珑心一张莲花口一双精明眼,不懂礼数,如何在江湖上平安护镖行走?” 这话声音不算小,郭荣盛自然听到了,他看向罗刹,上下打量他一遍,眼睛停留在罗刹左手背上。 看到那个铜钱大小的黑色面具刺青,郭荣盛道:“原来是千面罗刹,久仰。” 罗刹一拱手,笑得谦虚:“不敢不敢。” 郭荣盛的眼光移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弑一苇身上,看到弑一苇手中不断把玩的那一片青绿色苇叶,郭荣盛眼光一凛。 弑一苇,一苇弑,百发百中,一叶夺命。 郭荣盛紧了紧自己握枪的手,随后向宋郁看来。 郭荣盛上下打量了宋郁好几遍,又打量了殇琦好几遍,才说:“不知这二位是哪里来的俊杰?恕郭某眼拙,竟不认得。” 殇琦哼了一声:“你不认得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这天下所有人你都该认得?” 郭荣盛道:“二位莫非也属七杀宫门下?” 殇琦又哼了一声:“只要和七杀宫的人走在一起的,就都变成七杀宫门下的人了?在你们看来,狮子群中绝不会出现老虎,是不是?” 游振之冷冷道:“错了。在我们看来,耗子窝里绝不会出现野鸡。” 殇琦倒也沉得住气,他转过头,看向游振之:“哪里来的野鸡?我只看见了蛇鼠一窝,并未看见什么野鸡。” 游振之一张还算齐整的脸顿时气得发白。 吕以诚此时开口:“游堂主何必与他们多费唇舌,既然在这里等到了司意兰,就直接动手吧!” 罗刹环视一圈,笑道:“人还没来齐,怎么开打?” 吕以诚眯起眼睛:“莫非七杀宫还有帮手埋伏在四周?” 罗刹哈哈大笑:“七杀宫的人虽然行事乖张,恶贯满盈,以多欺少这种事,倒也是做不出来的。” 殇琦接口道:“是啊,不像有些满口江湖道义的正派侠士,四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这种事倒真是少有人能做得出来的!” 闻言,郭荣盛眉头微皱,吕以诚神情不变,毫无惭色,游振之毕竟年轻,脸微微红了一红。 司意兰云淡风轻地摇着玉骨扇,事不关己似地站在一旁。 罗刹道:“你们既然来了四个人,为何只有三个人现身?天山剑派掌门人葛奇鹏何在?” 吕以诚冷冷地说:“葛掌门被前几日那个小妖女以淬毒暗器所伤,现在正闭关驱毒。” 殇琦闻言,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哎呀,我还以为你们四个大男人联手,必能把一个弱女子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没想到啊没想到,那弱女子竟然还能出手伤人,真是不简单,太不简单。” 罗刹眨了眨眼睛:“如此说来,今天是要以三对二了?” 吕以诚和游振之对视一眼,皱起了眉头,游振之对罗刹道:“你们明明有五个人。” 罗刹哈哈一笑:“非也,非也。”他伸手指了指殇琦,“这位是七杀宫的客人,又是个孩子,他与三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自然不会与三位交手。” 殇琦瞪起眼睛:“我不是小孩子!” 罗刹又伸手向司意兰所在方向一指:“我家宫主身份尊贵,若是葛掌门在,说不定诸位还可得我家宫主亲身指点个一招半式,如今葛掌门抱恙,仅凭三位的名号,还不够资格劳动我家宫主亲自出手。” 站在一旁的司意兰以扇遮面,掩住了自己唇角的笑意,只露出一双潋滟的眼睛。 听见罗刹这话,吕以诚和郭荣盛还没怎样,游振之已气得涨红了脸:“敢说我们不够资格?瞎了你的狗眼!” “游小公子别动气,先听我把话说完。”罗刹笑嘻嘻的,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至于在下,江湖皆知我武功不入流,只是个爱在人皮上作画的左撇子,若我与三位交手,反而显得三位恃强凌弱。所以……”罗刹微笑着往后退,退到殇琦身边时,一把揪住殇琦肩膀,拉着他一并退到司意兰身后。 殇琦挣扎,面有怒容:“凭什么把我踢出来,我武功没那么差!” 罗刹安慰他:“杀鸡焉用牛刀。” 罗刹这一走,留在场中的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宋郁,弑一苇。 弑一苇低着头,青绿色的苇叶在他指间不停穿梭;宋郁回头瞪了罗刹一眼,罗刹对他挤了挤眼睛。 “所以……”游振之冷冷一哼,眼睛朝留在场中的宋郁和弑一苇扫过去,“是你们两个对我们三个?” 郭荣盛持枪而立,对宋郁道:“阁下既非七杀宫中之人,不如就请退下吧。我等此番前来,只为与司宫主比个高低,与旁人无干。” 罗刹抢过话头:“郭总镖头有所不知,这位宋公子与我七杀宫渊源颇深,七杀宫的事,就是他的事。” 宋郁忍无可忍,回头骂了一句:“你放屁!” 罗刹睁大眼睛:“大敌当前,你我怎能窝里反?” 罗刹话音未落,只听飕地一声风响,金黄色的鞭影已如游龙一般朝宋郁扑了过来,宋郁反手挥出,力贯长剑,将金蛇鞭震开。 游振之大喝道:“何必与他们多费唇舌!先拿下司意兰再说!” 弑一苇死水一般的眼睛里突然泛起一丝波澜,他手指弹动,唰唰唰三片苇叶接连射出,分上中下三路朝游振之打去。 眼见三片青绿色朝自己飞来,尝过苦头的游振之忙收鞭后退,可惜他身法虽快,却哪里快得过百发百中的苇叶,不过眨眼间,一片苇叶已射入他膝盖,另一片苇叶刺入了他的小腹。 他疼得脸色一白,却不敢停止后撤的速度,眼看着最后一片苇叶瞄准他喉咙飞了过来,他正仓皇失措,一道黑影及时挡在他面前,“铛”的一声,如金石相撞,那片青绿色飘然落地。 郭荣盛挡在游振之身前,眼神凌厉地盯着弑一苇:“果然是江湖第一杀手,草叶如飞刀!” 弑一苇缓缓抬头,看了郭荣盛一眼,只一眼,便又将头垂下。 这一眼却已叫郭荣盛心头警铃大作。 弑一苇从不留意人,也甚少看人,能留在他眼中的人,只有一种,那就是即将被他杀死的人。 罗刹吹了声口哨:“不得了,郭总镖头你要小心。你替游小公子挡了一苇弑用来杀人的那片叶子,他可不会轻易原谅你。” 宋郁也正为弑一苇的高超武艺赞叹,忽然背后袭来一股劲风,他就势矮□子,朝前一滚,右手长剑脱鞘而出,剑锋亮如冰雪,直朝背后偷袭之人的下盘刺去。 这一刺扑了个空,宋郁迅速从地上跃起,长剑翻转,自袖下肋旁穿刺而出。 这一刺将一人原本要打上来的掌风给硬生生逼退了。 宋郁转身站定,看着那个偷袭未成的人,沉下脸来:“我以为阳泉旋风掌名震山西,定不会是从背后偷袭的小人,原来却是我想错了。” 吕以诚冷冷一哼,双掌挥出,势力遒劲,带起两道疾风,再次朝宋郁打来。 宋郁举剑相迎,长剑撞上吕以诚双掌,却仿佛撞在了一块铁板上,没有伤及那双手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我遇到的那个麻烦还没有彻底解决,这两天闹得我头疼…… 姑娘们请和我一起祈祷,让这件破事赶紧过去吧~~ 第67章 制敌 殇琦在一旁看得暗暗惊讶,他对罗刹说,“这旋风掌怎么看起来和铁砂掌似的,硬如钢铁,” 罗刹笑道,“若非如此,他又怎能称霸山西这许多年,” 吕以诚招招紧逼,宋郁沉稳应对,一时间掌风剑影交杂成一片,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那厢,游振之重伤倒地,郭荣盛挺枪朝弑一苇刺来,他劲力强,技艺高超,长枪回旋间,红色枪缨随之团舞,如一朵盛放的红花,将弑一苇整个人罩住。 弑一苇不慌不忙,脚步一滑,人已退至数丈开外,郭荣盛持枪进逼,他手一抖,一片苇叶朝郭荣盛持枪的手腕飞去。 郭荣盛冷哼一声,长枪翻转,又是“铛”的一下,弑一苇的苇叶再次被他击落。 弑一苇眼睛微微眯起,他一个纵身,跃到宋郁背后,低声道:“你去对付郭荣盛,这光头交给我。” 他的声音也是平凡无奇的,既不动听,也不难听,带着一丝刻板。 宋郁瞅准吕以诚腰下空隙,斜斜一剑刺出,吕以诚回手来救,宋郁已趁机飞身而出,剑气寒朔,直指郭荣盛。 等吕以诚反应过来,弑一苇青绿色的苇叶已如飞刀般射向他的脸。 他大惊,忙闪身躲避,苇叶擦着他面颊飞过去,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细长的伤口。 鲜血如珠,一粒粒从伤口中冒出来,不过片刻,那细长的伤口突然迸裂,血如细泉,汩汩涌出,顺着吕以诚脖颈往下淌。 吕以诚大吼一声,双拳舞得霍霍生风,朝弑一苇扑了过去,弑一苇身脚下一蹬,身子已如飞柳一般轻飘飘朝后退去。 这厢,宋郁与郭荣盛缠斗在一起,一人剑如长虹,灵动飘逸,一人长枪抖擞,沉浑凶猛。 宋郁十数剑刺出,都被郭荣盛手中长枪挡下,他当即转变身形,脚下踏着乾坤八卦步,以退为进,渐渐的,已将郭荣盛诱入八卦阵中。 郭荣盛毫无所觉,枪尖红缨翻飞,蓦地,宋郁凌空而起,飞身一剑朝郭荣盛头顶刺下。 郭荣盛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但要回救已然来不及,电光火石之间,宋郁本当直直刺入郭荣盛头顶的剑尖忽然偏了一偏。 扑哧一声,剑尖没入郭荣盛肩头。 一直站在一旁作壁上观的司意兰微微皱了皱眉。 一击得手,宋郁旋即撤剑,稳当当落在地上。 郭荣盛后退半步,肩头已有鲜血渗出。 他看着宋郁,眼神复杂:“……方才那一剑,你本可取我性命,为何手下留情?” 宋郁道:“我与你并无仇怨,又何必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郭荣盛瞪着宋郁,半晌没有说话,握着长枪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宋郁又道:“据我所知,郭总镖头此次前来伏灵城,并非本意,而是受人指使。” 郭荣盛眼神一凛。 “七杀宫前任宫主司陌,现在什么地方?” 郭荣盛沉默良久,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你既然知道我的幕后主使者是司陌,那自然也该知道司陌的脾气。” 宋郁顿了顿,说:“你若有何难处,不如说出来,联合七杀宫之力,定能与司陌相抗衡。” 听见这话,郭荣盛夸张地睁大眼睛,他看着宋郁,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跌坐在一旁的游振之此时费力喊道:“郭总镖头你还等什么?还不快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太阳……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 郭荣盛脸色一变,眼中多了几分惊惧的神色。 罗刹抬头望了望天,果见太阳已渐渐西沉,他挑了挑眉:“还真是快要落山了。” 郭荣盛再不犹豫,手中长枪凶狠地朝宋郁刺去,这一刺角度刁钻,力道狠辣,是将对手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夺命杀招。 宋郁剑走空灵,以柔克刚,剑锋擦着枪身滑过,唰的一下,刺入郭荣盛的手臂。 郭荣盛怒喝一声,持枪的右手往下一缩,以枪为棍,狠狠地朝宋郁背上打来。 宋郁没想到郭荣盛竟忽然变枪法为棍法,始料未及,眼看这力道千钧的一棍势必将落在自己身上,他绷紧了背上的肌肉。 便在此刻,身后飞来一指疾风,如短剑般掠过宋郁脊背,只听当啷一声,郭荣盛手中长枪锵然落地。 宋郁忙直起身,却见郭荣盛两眼圆瞪,面色青白,他右手捂着脖子,鲜血如喷泉一般,一股一股从他指尖汹涌流出。 郭荣盛喉咙里咯咯作响,却说不出话来,他抬起左手,指向宋郁身后,眼中满是不甘心的神色。 宋郁顺着他手指往后望去,却见司意兰摇着扇子,正对他微笑。 噗通一声,郭荣盛壮硕的身体倒在地上,他四肢抽搐了几下,头一歪,死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又一道噗通声响起,宋郁转身一看,见吕以诚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眉心中央插着一片青绿色的苇叶。 游振之已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手捂着腹上仍在流血的伤口,面如土色。 四下里又变得寂静起来,只有冷风在长街上肆虐的声响。 罗刹啪啪啪地鼓了三声掌:“厉害,厉害!没想到那么快就解决了两个,所谓的旋风掌霸王枪,也不过如此。”他看了一眼宋郁,眼中流光璀璨,“宋统领,我家宫主救了你,怎的你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宋郁脸色一僵。 司意兰仍旧摇着扇子看着宋郁笑:“一家人,不言谢。” 宋郁脸色愈发僵硬了。 殇琦黑溜溜的大眼珠又开始意味深长地在司意兰和宋郁身上转。 罗刹看了眼歪在地上的游振之,问司意兰:“宫主,这个人该如何处理?” 司意兰笑道:“有葛老前辈在此,自然应该由他来定夺,岂容我等置喙。” 殇琦惊讶地举目四顾:“葛奇鹏?他来了?人在哪儿呢?”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此时悠悠响起:“夺命追魂,一剑七杀。好,很好!不愧是七杀追魂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长街尽处站着一个高高瘦瘦须发皆白的布衣老人,手中提着一柄乌黑铮亮的玄铁长剑。 老人看起来年约七旬,虽然白发苍苍,两眼却依旧精光四射。 司意兰拱了拱手:“见过葛老前辈。” 老人正是天山玄铁剑葛奇鹏。 司意兰对他行礼,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后缓步朝众人走来。他走得很慢,步伐还稍微有些蹒跚,他脸色也不太好,嘴唇发白。 葛奇鹏来到众人身前站定,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句尸体,又看向歪在一旁的游振之。 游振之看见他,便如溺水之人看见了浮木,捂着伤口艰难地朝他爬了过来,一边爬一边喊:“葛掌门救我!” 很快的,游振之爬到了葛奇鹏身边,他抱住葛奇鹏的腿,仰起脸:“葛掌门,快!快动手杀了他们!杀了司意兰!太阳……”他眼睛畏缩地瞟了一眼正自西沉的日头,脸色惨白,“太阳快要落山了!” 葛奇鹏低头看着游振之那张年轻惊恐的脸,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下一刻,变故陡升。 这变故叫谁也没有料到。 只见剑光一闪,葛奇鹏手中那柄乌黑色的玄铁剑已刺入游振之心口。 游振之圆睁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瞪着葛奇鹏,嘴巴翕动着,“你……你……” 第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葛奇鹏手一抽,长剑从游振之身体里脱离。 游振之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白衣被鲜血染红,死不瞑目。 殇琦嘴巴张得大大的,半晌才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葛奇鹏没有说话,他盯着手里沾血的剑锋,脸上有沉痛的神色。 罗刹代他回答:“因为葛掌门知道,就算自己不杀游小公子,到了日落时分,游小公子也会死,而且,还会死得比现在痛苦百倍。” 宋郁看向罗刹:“莫非……” 罗刹点点头:“司陌对他们下了毒。” 葛奇鹏抬起头,目光炯炯看向司意兰:“司宫主年少有为,方才杀郭荣盛那一剑,剑气合一,我自叹弗如。” 司意兰沉吟片刻,说:“七杀宫收集天下良药,再稀罕的毒也有法可解。但司陌的毒……不瞒前辈,司陌是一个制毒解毒的天才,他的毒,七杀宫无法可解,还请葛前辈见谅。” 葛奇鹏朗声长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年逾古稀,已是灯尽油枯,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殇琦忍不住开口问:“你既然不怕司陌的威胁,为何还要到伏灵城来?” 葛奇鹏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只因我全家老小皆被司陌挟制,我不得不来。我是个一只脚已踏入棺材里的人,我死了没什么,但我的孙子尚在襁褓之中,他何其无辜!” 唰的一声,司意兰合起玉骨扇,他问:“司陌人在哪里?” 葛奇鹏摇了摇头:“他来去无踪,飘忽不定,就连出手挟制我家人给我下毒之事,都是派人出马,他从不亲自露面。我虽想找他决一死战,却找不到他究竟藏身何处。” 宋郁有些纳闷:“司陌究竟从哪里找来那么多人当他的手下?” 罗刹道:“这道理还不简单?”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看看他们三位,也就知道司陌的手下究竟是怎么来的了。” “他用毒来控制人?” “正是。” 宋郁淡淡道:“他控制了那么多人,所需毒药的分量一定不轻。” 罗刹眼睛一亮:“你是说……” “江湖中能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司陌收集大量毒物,从而炼制毒药呢?” 司意兰闻言,侧头看向宋郁,眼中有几分激赏。 葛奇鹏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岭南五毒教!” 作者有话要说:苦闷的裸|奔党表示下一篇文一定一定要存稿! 第68章 司意兰的弱点 罗刹悄悄对殇琦说,“你师兄不是一直脑子不灵光吗,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殇琦瞪他,“我师兄一直很聪明的好不好,” 日渐西沉,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葛奇鹏面色苍白,他看了一眼即将落山的斜阳,微风吹动他花白长须,他眼中有着阅尽沧桑的平静。 他目光转向司意兰,说出最后三个字,“杀司陌。” 司意兰沉默,片刻后拱手为礼,“恭送葛掌门。” 葛奇鹏淡淡一笑,手中玄铁剑横于颈间,自刎而死。 太阳终于将自己整个藏到了远山背后,长街上悄无人声,冷风送来血腥气。 宋郁的目光从倒在地上的四具尸体上转到长街尽处,心头渐渐沉重起来。他知道,天下武林这十数载的平静年月,终将逝去。 司意兰蹲□,用手阖上葛奇鹏圆睁着的眼睛,轻声道:“一剑指天山,万家无颜色。从此后,江湖上再也看不到他的天山一剑了。” 宋郁注视着司意兰的背影,眼中有两分惊讶。 一直以为司意兰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却没料到他竟然会对葛奇鹏的死而感到唏嘘。 司意兰转回头,见弑一苇的眼睛仍旧盯着郭荣盛的尸身,他微微一笑:“弑一苇。” 弑一苇收回视线,垂首应声:“属下在。” “不小心杀了你的猎物,你别生气。” “属下不敢。” 司意兰眼光移向远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保证,你的猎物会源源不断地送上门来,多到让你心烦。” 葛奇鹏等人一死,伏灵城便重新又恢复了生机。 城东典当铺早已派人备好车马,恭恭敬敬在城外等候。 马是好马,鬃毛光滑,躯干壮实而四肢修长,腿蹄轻捷;车是香车,宽敞舒适,车帘边缘绣有兰花。 四匹马,一辆车。 殇琦皱着眉头:“咱们有五个人,司宫主坐车里,一匹马拉车;剩下四个人三匹马,该怎么分?” 听见这话,早已施施然上车的司意兰撩开车窗锦帘,一双潋滟的眼含笑看着殇琦:“不如你上来,与我一同乘车如何?” 宋郁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他将手搭上殇琦肩膀。 殇琦转了转眼睛,俊俏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多谢司宫主美意,可惜我喜欢骑马,不喜欢乘车,不如……”他眼睛朝宋郁身上一扫,“不如让我师兄坐车,我来骑马!” 司意兰唇角勾起,朝宋郁看去,宋郁转头去看罗刹和弑一苇。 弑一苇已翻身上马,依旧低着头不看任何人;罗刹正在剩下来的一匹白马和一匹枣红色大马之间挑来挑去,似是完全没感应到宋郁的视线。 宋郁冷哼一声,撩起下袍,迈入车内。 司意兰打的什么主意,宋郁一清二楚,他一进车中,便直接盘腿靠车壁而坐,眼观鼻,鼻观心,把司意兰当成空气。 他心中有恃无恐,想着这毕竟是在外面,光天化日的,薄薄的一层车帘外便是赶车的把式,如此大庭广众,纵使司意兰再轻薄无状,也该想着给自己留点颜面吧。 司意兰手枕在软垫上,慵懒地侧躺着,一双极美极清的眼睛一直在宋郁脸上流连,仿佛宋郁已经变成了一幅供他欣赏的山水画。 宋郁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盖下来,遮住了黑亮如墨玉的双眸。 车中有着兰花的淡淡香气。 司意兰轻声开口:“宋郁,和我说说你的事吧。” 宋郁装没听见。 “你家在何处?家中有什么人?” 宋郁仍旧装没听见。 司意兰低笑:“你就那么不想搭理我?” 宋郁沉默。 司意兰叹了口气:“既如此,我只好叫你的小师弟上车里来陪我聊天解闷,他个性比你好,想来会让我很开心。” 宋郁猛然抬头:“不许你勾搭我师弟!” 司意兰眼波如秋水:“不勾搭他,可以。但我在这车中无聊,没人陪我说话,这可如何是好?” 宋郁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咬牙道:“想聊天还不简单,换罗刹进来,或者换弑一苇进来,包你满意!” “弑一苇?”司意兰摇了摇头,“如果说你是根木头,那弑一苇就是块朽木,你试着和他聊聊看,看能不能憋死你。至于罗刹……他在别人面前倒是幽默风趣,只在我面前约束拘谨得很,和他面对面坐着,也可以把我憋死。” 宋郁神色忿忿地不说话。 司意兰叹了口气:“倒是你那师弟殇琦,天真机灵,有趣得紧……” 宋郁马上打断他:“想聊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司意兰笑得眉眼弯弯:“你家在哪里?家中有些什么人?” 宋郁硬邦邦地回他:“家在藏凤谷,家中有老父,长兄,幼弟。” 司意兰故作惊讶:“你还有兄弟?” “……是啊。” 司意兰潋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兄弟和你长得像吗?” 宋郁即刻瞪他:“你什么意思?” 司意兰一脸无辜:“没什么意思,不过随口问一下。” “……你无非就是喜欢我这张脸对吧。”宋郁面无表情,“若是我有个与我十分相像的兄弟,我的兄弟一定也会遭你毒手。” “遭我毒手?”司意兰苦笑,“你的话总是那么不动听。难道就不能是两情相悦,一见钟情?” 宋郁冷然道:“我的兄弟自然与我一样,不会喜欢男人。” “是吗——”司意兰挑了挑眉,“你的兄弟既然与你一样不喜欢男人,那殇琦又为何喜欢上了朱砂?” 宋郁悚然一惊。 司意兰笑道:“怎么不说话?殇琦不就是你口中的幼弟吗?” “……殇琦,他,他对朱砂……”宋郁有些结巴。 “我以为你早该意识到了,可惜。”司意兰摇了摇头,“像你那么呆的人,也是世所罕见了。” 宋郁大受打击,脸色灰白。 司意兰看着他,笑道:“你何必这个样子?能找到一个让自己尽心竭力去爱的人,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件事。你的师弟很幸福。” 宋郁呆了半晌,才说:“可是……朱砂不是喜欢老六吗?” “是啊。”司意兰点点头,“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宋郁愣住,良久才说:“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求殇琦从此不再见朱砂?” “非也。我不过是想看看你那师弟的真心有几斤几两。” 宋郁不说话,他掀开车窗锦帘,朝车后看去。 殇琦骑在马上,正与罗刹谈天说地,许是说到兴头上,一派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宋郁看了片刻,放下锦帘,低声道:“既是流水无情恋落花,落花又何必一意孤行随流水?” 司意兰听见这话,眼波一动,“你心疼他?” 宋郁眉头微皱:“他还小。” “总有一天他要长大,要吃苦,要受伤,一路摸爬滚打。”司意兰修长的手指抚摸着玉骨扇的扇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宋郁心头一震,他看向司意兰容色无双的脸,心想:这张美丽平静的脸下面,莫非也隐藏着一段吃苦受伤摸爬滚打的岁月? 他不禁开口问:“我这张脸,究竟像谁?” 司意兰抬头,秋水潋滟的眼深深凝视着宋郁,他的目光如一只温柔的手,抚摸过宋郁的额头眉宇鼻尖,双颊…… 他眼神专注柔和,仿佛在看一位知交已久的故人。 许久后他才开口,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宋郁的问题:“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在十七岁的时候出手杀司陌?” 宋郁看着他。 “我恨司陌,我一直想杀他,可以说,我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要让他死。”司意兰声音十分平静,他缓缓道来,仿佛自己口中所讲述的只不过是个不相干的旁人的故事,“我心中非常清楚,我远非司陌的对手,所以我决定忍耐,不断忍耐,不断等待,只为等一个杀他的最佳时机。” 宋郁静静地听着。 “你见过倚兰殿后的泉水,也见过泉水中那方天山寒玉打造而成的浴池,而且,你还亲身体验过……那次的确是我疏忽了,害你白白挨了一掌,你别在意。”司意兰笑了笑,眼中有几分孩子气的调皮,“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要用天山寒玉来做浴池?” “……我的确想过这个问题。” “那是因为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气血逆行。气血逆行的时候,我往往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五脏六腑灼热如火烧,周身血管膨出,几近爆裂。只有浸泡在天山寒玉打造的池子里,才能缓解我的痛苦。” 宋郁依旧沉默,心中却已掀起滔天巨浪。 司意兰这一句话,已泄露了他身为习武之人最不应该泄露的秘密。 七杀公子神功盖世,武艺冠绝天下,多年来难逢敌手。 江湖中所有人都认为,司意兰一身绝技已近乎神,没有弱点。 而如今,司意兰把自己的弱点,一五一十地用自己的口说了出来。 宋郁低声道:“你把这件事说出来,可知道后果是什么?” 司意兰眨眨眼睛:“我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你为何……” 司意兰微微一笑,眼中秋水脉脉:“你担心我?” 宋郁闭上嘴巴,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挡在门口的车帘看去。 司意兰悠然道:“车夫是个聋子。” “罗刹和弑一苇,你不怕他们听到?” “这件事在七位堂主那里早已不是秘密。” “那我和殇琦呢?” “殇琦听不到。至于你……”司意兰笑意温存,“我相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omg我觉得自己写的都是垃圾…… 顺说,撒花留评的姑娘都是好姑娘,祝你们在6月份的所有考试中过关斩将,一路畅通! 第69章 解析 宋郁脸上有些冷,“你别忘了,我曾经想杀你。” 司意兰笑笑,没有说话。 “继续啊,天山寒玉的事你还没说完。” 司意兰依言继续,“想必你也猜到了,我之所以会气血逆行,是因为当年练功时急于求成,走火入魔。” 宋郁点点头,他确实猜到了这个原因,“你为何要急于求成,莫非就为了在十七岁的时候出手杀司陌,” “是。” 宋郁不解,“为什么,” “为了一个人。” “谁?” “……花杀。” 宋郁一愣,一时间不明白这件事为何会与花杀有关联。 似是陷入回忆当中,司意兰眼神变得悠远,他缓缓道:“当年,当七杀宫还是凌凤宫的时候,司陌为培养杀手,派人四处搜罗少年少女,带回宫来的,多半是些街头流浪的孤儿。” “……花杀就是其中之一?” “正是。花杀来到凤凰岭的那一年不过十三四岁,而我年届十七。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司意兰淡淡一笑,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落寞还是遗憾,“还以为我那位故人终于回来找我来了。” 宋郁恍然大悟。 当初花杀被囚禁在皇宫,宋郁已发现自己的身高体型都与花杀相仿,是以花杀后来戴上面具,模仿自己的声音,便可以顺利从皇宫中逃脱。 当日在赤霞山山洞中,司意兰也曾喃喃自语,说过“花杀其实一点也不像你,这些年我怎么会看走了眼”这样的话。 司意兰宠爱花杀,给他在七杀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又特赐他身穿白衣的权利,这一切的缘由,不过只是因为花杀让司意兰想起了那位心中一直记挂着的故人。 而司意兰对宋郁执着,也不过是执着于宋郁与那位故人相仿的一张皮相罢了。 那位故人究竟是谁?为何司意兰对他多年来念念不忘,如此难以割舍? 但是,司意兰进入凌凤宫时年仅十五,按年纪推算…… 宋郁皱了皱眉头:“你所说的故人年纪与你相仿?” 司意兰摇头:“他比我小几岁。” 宋郁一脸吃了苍蝇似的表情:“比你还小?!你……你竟然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话说到这里说不下去,宋郁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司意兰笑道:“你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我再怎么放浪形骸,也不至于对我的……那位故人有什么淫|秽的念头。” 宋郁瞪大眼睛:“那你还和花杀……” 花杀是司意兰的情人,江湖中人尽皆知。 司意兰眼中秋水横波:“若我说是花杀自荐枕席勾引的我,你信不信?” 宋郁无言。想到花杀对司意兰的种种情愫,这个可能性不可说不大。可是…… 宋郁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你狡辩!” “怎么?” “你若对你那位故人真没有什么淫|秽的念头,又怎么会对我……对我……”宋郁说不下去,脸色泛青。 司意兰叹了口气:“这不能怪我。” 宋郁目呲尽裂,似乎是不敢相信司意兰竟然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花杀爬到我床上的时候,我才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我以前虽然只把他当成弟弟一般疼爱,但是……”司意兰满不在乎地摇头一笑,“谁知道呢。反正当时的我对花杀有冲动,我不想压抑自己。” 宋郁脑子里一团浆糊:“……按你这种说法,你喜欢的明明是花杀啊……” 司意兰皱起眉头:“……会吗?可是我见到你的时候,也对你有冲动。你也是男人,你该明白。” “那又是谁的错!我可没有勾引你!” 司意兰斜睨了宋郁一眼,冷哼:“是谁在我面前脱衣服,定下三日之约的?” 宋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司意兰叹口气:“继续说当年之事吧。司陌这个人,看起来道貌岸然,内心阴暗扭曲,行事毒辣乖僻。被带回凌凤宫的少年男女们,他会亲自一一看过,身体强壮的,留下来培养做杀手;身体虚弱的,赶去做杂役奴仆;至于那些身体虚弱又生得俊俏的……”司意兰顿了顿,看向宋郁,“你也该知道会被司陌拿来做何种用途。” 宋郁仍旧是一脸恶心地瞪着司意兰:“在这一点上,司陌与你难道不是一丘之貉?” 司意兰故作震惊:“你怎么把我和他拿来相提并论?他生性残暴,被抓去侍寝的那些孩子往往撑不过三五日便被折磨致死;至于我,我在床上的时候是一个温柔的情人,这一点你应该知道才对。”他对宋郁暧昧地眨了眨眼睛。 宋郁头皮发麻,咬紧牙关转过脸去。 早应该被抛到九霄云外去的回忆却总是挥之不去,八月十八那一夜,迷乱疼痛的记忆碎片,叫宋郁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清空,再也不要想起。 司意兰见宋郁脸色不好,也不再用言语相逼,仍把话题放回当年:“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没什么悬念。司陌看上了花杀,我为了把花杀救出来,拔苗助长强行催功,终于杀了司陌,将他的尸体从归凤崖上扔了下去。” “……强行催功?”宋郁有些吃惊,这对习武之人而言无异于自杀。 司意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当年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也早已料到了自己的下场。为杀司陌,我付出了巨大代价,但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死……”司意兰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真是祸害遗千年。” 车内一时寂静无声。 宋郁开口:“你既然有了花杀,他又对你一片痴情,你为什么不好好守着他,还要对别人……” 司意兰看着宋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玉骨扇,答非所问地说:“你上次问过我,白色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宋郁抬起头。 司意兰微微一笑:“白色,意味着纪念。” “纪念……” “我穿白衣,是为了纪念。我让花杀穿白衣,也是为了纪念。” 宋郁皱眉。 “花杀长得像他,但我知道,花杀不是他。花杀身上的白衣,能时时提醒我,让我牢记这一点。” 宋郁心头一凛:“前几日在倚兰殿,你给我换上白衣,莫非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司意兰温柔的视线又开始在宋郁脸上游移:“你和花杀不一样,你……如果我那位故人平平安安长到你这个年纪,估计他会长得和你有八分相像。” 宋郁沉下脸来,语气很鄙夷:“你觉得花杀和你那位故人有几分相像?” 司意兰还真的思索了片刻:“花杀小的时候我觉得他有六分像,他长大之后便只剩下三分像,等我遇到了你,我发现他顶多只有一分像。” “荒谬!”宋郁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的那位故人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幼童,就算他长大,相貌也一定会变得面目全非,你怎么能凭借自己毫无根据的胡乱判断,就认定我与你那位故人相像了?!” “……荒谬?或许吧……”司意兰垂下眼睫,睫毛在玉白色的肌肤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兴许我只是过于思念他,所以才拼命在别人身上寻找与他相似的地方。” 宋郁眼睛一亮,司意兰这句话让他看到了能让自己解脱的希望,他忙说:“正是如此。说不定你的判断是错误的,说不定与你那位故人有八分相像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花杀!” 司意兰断然否决:“不可能。” 宋郁咬牙切齿:“凭什么不可能?” “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司意兰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他盯着宋郁的脸,“我不会看错人。” 宋郁觉得自己简直无法和司意兰沟通,他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梳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的来龙去脉。 好半晌才梳理完毕,他眼前一亮,问司意兰:“你那位故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司意兰用宋郁说过的话来搪塞他:“我与他关系匪浅。” 宋郁冷笑,继续问:“你对那位故人没有什么淫|秽的念头,这是你亲口说的,对不对?” 司意兰点头:“没错。” “很好!”宋郁趁热打铁,“你那位故人,在你脑中留下的最后印象,是一个十几岁的孩童,对不对?” “是。” “你面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孩童,自然是不会产生任何淫|秽的念头的,对不对?” “也不尽然。”司意兰眯起眼睛,“十几岁不正是最适合被品尝的好年龄吗?” “……”宋郁决定不能被司意兰牵着鼻子走,“你初次动心,对象是花杀,对不对?” 司意兰皱起眉头:“我没有对花杀动心。” 宋郁瞪着他:“花杀若是听到你这句话,不知该有多伤心。” 司意兰很坦然:“我对他好,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像我那位故人而已。” 宋郁再次冷笑:“司意兰,你在自欺欺人。” “……此话何解?” “若你真的只把花杀当成你那位故人的替身,那无论花杀如何引诱你,你都不会碰他的!因为在你心中,故人就是故人,不是你用来泄|欲的对象!” 司意兰面色微变。 宋郁敏锐地观察到了司意兰表情的变化,他心头大喜,乘胜追击:“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你对花杀的感情,你甚至把你对花杀的情感与你对故人的思念之情给混淆了,你抱着花杀,以为自己想的是故人,但实际上真正让你动情的,不是故人,只是花杀!” 这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司意兰面容沉静,眼中流光变幻莫测。 宋郁谨慎而期待地看着他,心中极度渴望司意兰能幡然醒悟,从此放过自己。 司意兰不说话,宋郁也保持沉默,寂静的时间在二人的相对无言中渐渐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司意兰终于开口,却不是对宋郁说话,只听他唤了声:“罗刹。” 车外即刻传来罗刹的声音:“属下在!” “看好这辆车。” 话音方落,司意兰已如一道白练,从车内飞身而出。 劲风带着兰花微香,扫过宋郁脸颊,耳畔传来罗刹的喊声:“宫主你去哪里?” 没有回音,宋郁听声辨位,知道司意兰人已远去。 他会去哪里?莫非他听了自己这一席话,内心顿悟,回七杀宫找花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宋统领什么时候变成心理咨询专家了? 宋郁:我一直很敏锐的好不好? 作者:是吗?我怎么半点都不觉得呢,你个呆瓜。 宋郁:…… 第70章 来如此 车厢外传来马蹄得得声,一人掀起车窗锦帘,却是罗刹探头探脑朝车内看来,“怎么回事,宫主去了哪里,他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宋郁两手一摊,“我不知道。” “你和宫主吵架了,” 宋郁断然摇头,“没有。” 罗刹沉默片刻,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其实宫主对你挺好的。” “……啊,” 罗刹流光璀璨的眼睛盯着他,半开玩笑地说,“你要是没有喜欢的人,不如考虑一下我家宫主。” 宋郁无语地看着罗刹:“我倒不知道,日理万机的罗堂主平日里还要负责为自家主子牵线搭桥。” 罗刹干笑两声,他凑得近了些,“那日在赤霞山崖下,我没认出你来,多有得罪,还请宋统领包涵。” 宋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一笑,表示自己已不再介意。 罗刹话说完,却不离开,两只眼睛在宋郁脸上打转。 宋郁被他看得皱眉:“罗堂主还有事吗?” “……我只是没有想到,宋统领竟然会有着如此一副真面目。”罗刹微微一笑,口气中有一丝遗憾,“我一直以为你白璧微瑕,虽是个妙人,却也不至于让宫主倾倒。” 宋郁心头不太高兴,淡淡地说:“我没那个本事让你家宫主倾倒。再说了,一张脸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在你千面罗刹的手上,什么样的脸做不出来?” 罗刹眼睛一亮,嘴角一勾,笑得有些轻狂:“没想到宋统领不但耳朵好使,脑子也是相当好使,七杀宫中秋夜宴时我说过的玩笑话,你到现在都还记得。” 彼时中秋夜宴,罗刹与沙鬼燕在席下把酒言欢,沙鬼燕说宋郁长得太丑,罗刹便说了那句话——“一张脸而已,对我而言又算得上什么。在我千面罗刹的手上,什么样的脸做不出来?” 没想到当时遥对而坐的宋郁,竟然把这句话一五一十地记了下来。 其实宋郁倒也不是对罗刹的话特别留心,当夜宴席中危机四伏,宋郁一直警惕四周,是以对面几位堂主的交谈,宋郁都一一听在耳内。 殇琦此时拍马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我也要听!” 罗刹侧头朝殇琦一笑:“我在劝你家师兄从了我家宫主。” 殇琦正想发笑,黑溜溜的眼珠子往宋郁脸上一扫,见宋郁面色中隐隐带着怒气,忙收敛表情,对罗刹说:“你别胡说!我师兄不喜欢男人。” “你怎么就能如此确定?”罗刹挑高眉毛,“有些人啊,口是心非,连自己什么时候动心的都不知道。” 只听啪的一声响,宋郁把锦帘给摔了下来。 罗刹与殇琦对视一笑,二人勒马退开几步,等马车离得远了些,这才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殇琦道:“继续聊咱们的。你方才说到司宫主不喜欢花杀,真的啊?” “何止不喜欢。”罗刹笑容中有几分高深莫测。 殇琦即刻来了兴趣:“什么意思?” 罗刹嘿嘿笑了两声,“你还小,其中滋味你还不懂,说了你也不明白。” 殇琦瞪了他一眼:“再说我是小孩子这种话,当心我和你翻脸!” “是是是,殇琦小爷,我错了。”罗刹赔笑,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如果能在旁煽风点火,撮合你师兄与我家宫主在一起,那可真是功德无量。” 殇琦撇嘴:“我干嘛要做这种事情?被我师兄发现我的意图,他不打死我才怪。” “你傻啊。你也不想想,如果你师兄和我家宫主在一起了,七杀宫与藏凤谷永以为好,那你和朱砂,不就能顺理成章在一起了么?” 一簇火光在殇琦眼中点燃,他脸上有几分激动,但没过多久,他眼中的火花渐渐熄灭,他叹了口气。 罗刹觉得奇怪:“怎么了?” 殇琦没精打采:“我为了朱砂向你家宫主求情,司宫主答应我保全他,但代价是要我从此再也不能见他。”说罢,他仰头看天,仍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流露出不符合他年纪的伤感神色。 他正自难过,却听得罗刹哈哈大笑起来。 殇琦顿时生气了,一张俊俏的脸微微发红,他瞪着罗刹:“你笑什么?” 罗刹好半晌才止住笑,他擦了一下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问殇琦:“你对朱砂可是真心?” 殇琦脸上的红色顿时加深了好几分,他低下头去,紧攥在手里的马缰被他揉得一团乱。 罗刹叹了口气:“你对朱砂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情感,只怕你自己尚且不明白。我说,你是不是……可怜他?” “可怜他?”殇琦疑惑了。 罗刹看了他片刻,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同情与喜爱,是两种不同的感情,你可要分辨仔细了。” “我……我应该不是……我是……”殇琦语无伦次。 “没事,没事。”罗刹微微一笑,“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殇琦颇有些垂头丧气,他沉思了半晌,苦无头绪。 他觉得自己是喜欢朱砂的,可是,如果他与朱砂不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相遇,如果韩六没有负心无情到让他义愤填膺,他对朱砂……还会有如斯心情吗? 他很是苦闷,抬头问罗刹:“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这个嘛,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 “那你呢?” 罗刹转头看向他。 殇琦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问这个干什么?” 殇琦沉下脸来:“怎么,不能对我说?我都把自己和朱砂的事情告诉你了。” 罗刹打着哈哈:“那是你自己主动告诉我的,我又没逼你。” 殇琦冷哼两声:“你不说,就证明你心中有鬼!” 罗刹反问他:“你倒说说看,我心中有什么鬼?” “……要是心里坦荡,怎么会连自己喜欢谁都不敢说!” 罗刹斜着眼睛看他:“你知不知道我除了千面罗刹之外,在江湖上还有一个名号?” “什么名号?” “万草大少。” 殇琦皱起眉头:“什么玩意儿?听都没听说过。” “此名号取自‘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罗刹俊朗的脸上又露出了轻狂浪荡的笑,“提起七杀宫第四堂主,谁不知道那是断袖中的采花贼,分桃里的风流种?我生来包容博爱,只爱森林不爱独木,又怎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殇琦半信半疑,他上下来回打量了罗刹几遍:“……你看上去确实不太正经。” 罗刹哈哈大笑。 罗刹和殇琦一路聊一路笑,天黑之时,一行人来到路旁的树林里栖身。 弑一苇默然找了块平地,从马车后的大木箱子里取出毡布竹竿,开始搭帐篷,罗刹过来帮他的忙。 眼看一座帐篷即将搭好,弑一苇平淡无奇的声音传进他耳中:“万草大少?” 罗刹挠挠头。 弑一苇并没有看他,只淡淡地说:“你倒会编。” 罗刹嘿嘿一笑,伸手搭上弑一苇的背:“好兄弟,有些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足够了。可千万别拆我的台。” 弑一苇一抖肩膀,把罗刹的手给抖开,站起身,继续去搭第二座帐篷。罗刹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赶车的车夫燃起篝火,取出车上装着的肉干粳米,开始熬粥,不多时,香气四溢。 罗刹和弑一苇早围坐在篝火旁,捧着碗勺等开锅,殇琦和宋郁则躲在马车里咬耳朵。 殇琦悄声道:“师兄,你还真打算带他们去藏凤谷?” 宋郁叹了口气:“不然呢?除了师父,谁能对付得了司陌?” “师父若是看到你把闲杂人等带回藏凤谷,只怕会大发雷霆。” “师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要我们禀明原委,他应该不会太生气。” 殇琦点点头:“这倒是。”他爬到车窗下,掀开锦帘,看夜空繁星点点,冷月寒霜,“也不知道承央师兄和萧大嫂如今怎样了,小皇帝应该不会为难他们,只是那个堇王爷……我总觉得他不是好人。” 宋郁安慰他:“大嫂机灵聪敏,想来不会让师兄吃亏,说不定他俩早已离开了颖上城,返回大嫂老家去了。” 殇琦长长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罗刹的呼唤声响起:“宋统领,小殇琦,快来吃饭!” 殇琦闻言,怒气冲冲地掀开车帘跳了下去:“都说了不准叫我小殇琦!” 宋郁跟在殇琦身后下了车,走到篝火旁,几人围坐在一起,捧起碗喝肉粥。 宋郁和弑一苇比较沉默,只顾埋头吃饭;罗刹和殇琦二人则有说有笑,欢声笑语为这苍凉的初冬之夜增添了几丝暖意。 吃到一半,只听头顶微风晃动,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宋郁手已按上剑柄,弑一苇指间青绿色一闪而现。 月色溶溶,枝摇叶影,一袭白影凭空出现,雪白轻纱翻飞,仿佛蟾宫仙士。 弑一苇指间青绿色一闪而没。 白影翩然落地,宋郁已看清了他腰间浅翠色的束带。 司意兰唇畔含笑,姿仪美妍地走了过来:“怎么吃饭也不等我?” 罗刹和弑一苇站起身行礼:“宫主。” 司意兰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坐下,潋滟的目光随后转到宋郁脸上。 宋郁有些惊讶:“……你怎么又回来了?” 司意兰挑眉:“我怎么不能回来?” “你……你不是去……” 司意兰走到宋郁身旁坐下,一双眼波光脉脉地瞧着宋郁:“我去哪儿了?” 宋郁哑口无言。他以为司意兰听了他傍晚在车中的那一席话,必然心有所感,他当时飞身而出,要么是大受震撼,返回七杀宫去见花杀;要么是心头烦乱,外出找地方平复心情。 谁想到他那么快就又回来了? 罗刹此时问道:“宫主,你方才去了哪里?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走得没影了?” 司意兰扫了一眼罗刹和弑一苇,叹了口气:“可见你二人修习仍不到家。” 弑一苇眉头轻轻皱起,罗刹眼中也有不解的神色。 “有人试图在我们方才路过的地方放毒瘴,你们一个二个竟然都没发现。我闻到了瘴毒的味道,赶过去把那几个宵小给解决了。” 罗刹和弑一苇脸上神情都颇受震动,殇琦已张大了嘴。 最震惊的还是宋郁。 他目瞪口呆。 原来,原来当时在自己慷慨呈词之时,司意兰那一瞬间的面色微变,和那之后的沉默不语,并不是因为他被自己言语中的内容给撼动了,而是……而是因为闻到了瘴气…… 宋郁简直要闭过气去。 司意兰笑意清浅,他问宋郁:“对了,我离开之前你好像正在对我说些什么,我当时心思都在毒瘴身上,你说的那堆话又毫无道理,所以我也没太在意。你当时说了什么,可以再说一遍。” 宋郁沉默了半晌,低下头,捧起碗继续喝粥。 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哼…… 我要再说一个字,我就是个棒槌!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哈哈哈哈哈,宋郁你个棒槌! 宋郁:…… 作者:姑娘们,记住这历史性的一天,俺双更啦! 第71章 芙蓉灯 是夜,司意兰睡在车内,宋郁与殇琦在帐篷中同睡。 第二日清晨,晨曦初露,众人已打点停当,继续出发。 藏凤谷位于淮南境内建德历山附近,宋郁等人一路南下,过芜湖,经南陵,不日便可抵达青阳。 兴许是因为罗刹和弑一苇在侧,几日来司意兰除了开玩笑逗逗宋郁时不时在口头上占点便宜之外,举止之间倒恪守君子风范,并未对宋郁毛手毛脚。 这几日众人过得并不太平,司陌的手下沿途对他们骚扰不断,或在饮食中投毒,或在暗处放冷箭,或明晃晃拦路围攻,或布下陷阱意图守株待兔。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有弑一苇和宋郁在,这一路倒也行得有惊无险,只是他二人疲于招架,难免心头有股无名火。 弑一苇本来就寡言,这几日越发沉默少语,他脸色阴沉沉的,青绿色的苇叶在他五指间飞来飞去。 罗刹再也不敢与弑一苇并排骑马,他拉上殇琦,两人远远地跟在后头,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弑一苇的霉头,遭到无妄之灾。 至于宋郁,他坐在车中,脸色比臭豆腐还臭。 司意兰优哉游哉地摇了摇扇子:“此地距离藏凤谷还有多远?” 宋郁硬邦邦地回了他两个字:“不远。” 司意兰瞄了一眼他的臭脸,用扇子掩住笑容,声音倒是十分关切:“你心情不好?” 宋郁忿忿然:“司陌这老贼,尽找些江湖宵小来胡搅蛮缠,有本事自己现身出来,堂堂正正打一场。”说罢他瞪了司意兰一眼,“他既然与你有仇,为什么不直接杀上你七杀宫,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司意兰微笑:“你会说这种话,就证明你是真的半点都不了解司陌。他想杀我,易如反掌,但他为何迟迟不动,原因很简单,他想要的,并不只是我的命,而是一个血雨腥风的江湖。” 宋郁眉间微蹙:“真不理解,世上怎么会有像司陌那样的人。”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你师父。”司意兰淡淡地说,“毕竟传授他一身武艺让他有能力为非作歹的人,是你师父天凤老人。” 宋郁一时哑然,随后分辨道:“我师父定也是后来发觉司陌心术不正,才把他逐出师门。” 司意兰不置可否,掐指算了算日子,换了话题:“今日是十月十三,后天便是十月十五,乃水官旸谷帝君解厄之日。十月十五,我们该到何处了?” 宋郁想了想:“该到青阳了吧。” “青阳……”司意兰眼中多了几丝兴味,“都说青阳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九华山方圆百里风光旖旎,山水雄奇。”他笑着看向宋郁:“一路旅途劳累,不如在青阳歇息几夜,顺道上九华山参谒地藏菩萨,诵经礼佛,洗却这一身俗世尘埃。” 宋郁冷冷瞅着他:“司宫主好雅兴,莫非你忘了此番出行的目的?” “既然藏凤谷已相距不远,早一日到或者晚一日到,又有什么区别。”司意兰玉骨扇轻摇,“人生得意须尽欢,前方既有名山胜景,怎能平白错过?” 司意兰说到做到。 十五日傍晚,一行人到了青阳,但见城中屋舍俨然,白墙黑瓦,街市上行人三三两两,宁静祥和。 彼时正值下元节,乃道教水官诞辰,是以青阳城中家家户户门口都竖起天杆,杆顶张挂杏黄色彩旗,旗上写有“天地水府,风调雨顺”字样。 青阳城虽紧邻佛教圣地九华山,民间百姓却是佛道不忌,菩萨也拜,太上老君也拜。 罗刹找到城中最上档次的客栈,将天字号房全数包下,众人安顿好车马,一人一间,尽数入住。 不多时便已入夜,华灯初上,一盏冰轮悬于天边。 宋郁这几日对付司陌不断派出的手下,一路劳累,连着几晚没睡好觉,眼看天色渐黑,他正准备上床歇息,却听得窗外人声渐响,似乎越来越热闹。 宋郁推窗一看,见楼下街市上不知何时已挤满了人,众人摩肩接踵,兴冲冲地往城东涌去。再看街道旁的屋舍,门口高高竖立的天杆都已被换成了三盏杏黄色纸灯。 这三盏纸灯俗称“天灯”,乃民间下元节风俗,用以祭祀天地水三官。此时街道旁家家户户都已换上了天灯,一眼望去,如两排灯火长龙,蜿蜒绵长。 啪啪啪,拍门声响起。宋郁回头:“是谁?” 门外传来殇琦的声音:“师兄,快出来,城里的百姓要去东边河道看彩舟祭祖,热闹得很呢!我们一起去看!” 宋郁犹豫了片刻,殇琦已等不及,一把将门推开,他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兴奋之色,冲进来抓住宋郁衣袖就往外拉,“快走快走!楼下掌柜的说了,青阳城里每年下元节的彩舟游河祭祖最热闹,也最好看。城里的人都往东边去了,咱们去晚了河边可就没地方站了!” 见殇琦如此兴致高昂,宋郁只有跟着他下楼去,走下楼梯时,才发现司意兰罗刹弑一苇三人早已在大堂中等候。 宋郁皱眉:“司宫主也有兴致去看游船?” 司意兰笑道:“这几日总闷在车里,闲得发慌,去河边凑凑热闹,舒活舒活筋骨也是好的。” 宋郁斜瞅了他一眼:“既然闲得发慌,那日后再遇上什么宵小之辈,还请司宫主活动贵体,亲自出手料理。” 司意兰但笑不语,众人迈出大堂,汇入人潮之中。 不多时便来到城东河畔,但见河面宽阔,岸边树干上垂灯笼绑彩带,水中波光粼粼,数十叶轻舟在河中来回游弋,舟上扎着各色彩纸,舟头悬挂杏黄色纸灯,灯光倒映在河水之中,伴着江心那轮圆月,颜色缤纷,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每一叶轻舟舟头都摆设桌案,案上放着祭品香炉,舟上有器乐手鼓瑟吹笙,敲敲打打。 岸边众人们或站立观舟,或在树根下设一香炉,焚香祷祝,更多的人三三两两蹲在一起,点燃了一盏盏水芙蓉纸灯。 一盏盏灯光透过红色纸花,在河上缓缓漂移,如漫天繁星。 殇琦挤上前去,问一个正在引香点灯的小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小童脆生生地回他:“在祭祀亲人的亡灵啊。” 殇琦仔细看小童手里的纸灯,见绿叶红瓣之中放着一只白色的短烛,白烛下方写着三个字——陈小玉。 殇琦问:“陈小玉是谁?” 小童回道:“是我家姐,家姐离世已有三年了。” 殇琦这才明白,原来每一盏纸灯中都写着一个已故之人的名字。 小童将白烛点燃,小心翼翼把纸灯送入水中,口中轻轻吹气,将纸灯送了出去,随水漂流。他眼望纸灯,双手合十,喃喃祷祝:“家姐,你若泉下有知,便早早投胎去吧,不要再流连徘徊,愿来世托生于富贵之家,喜乐终生。” 那盏纸灯随水而下,飘了一阵之后,似是被水流所阻碍,再不能前行,只在水面上打起转来。 小童面色顿时变得苍白,他眼中莹莹有泪,伤心地看着那盏芙蓉灯。 殇琦奇道:“你怎么了?” 小童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眼眶红红地说:“三年了,每次都这样,家姐总是流连人世,不愿投胎,她……她定是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殇琦不能理解:“你怎么知道你姐姐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不愿投胎?” 小童抽抽鼻子,伸手朝水面上一指:“你看那些灯,每盏灯都代表一个人,那些顺水而下飘得远远的灯,说明灯中的亡魂已经安息,顺利投胎去了;而那些被水草缠住被水流裹住,徘徊不前或者停靠在岸边的灯,那些灯中的亡魂,都是没有安息的,他们一定在阴间徘徊流连,找不到通向奈何桥的路……” “……这个,也不一定准罢。”殇琦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 “胡说!准得狠呢!”小童瞪他一眼,伸手取过一个纸灯,灯芯处白烛已点燃,但白烛下方的纸条仍是空白的,还没来得及写名字。小童将纸灯递给殇琦,又抓过一支毛笔,一并递给他,“不信你也放一盏试试看!” 殇琦忙摇手:“不用不用,我不认识死人。” 蓦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将那盏芙蓉灯从小童手上接过。殇琦回头一看,却是司意兰。 月色下,司意兰容色殊绝,潋滟的眼睛里倒映着河水灯火,越发脉脉动人。 司意兰左手捧灯,右手伸向那小童,唇畔笑意柔和,“借笔一用。” 小童看着司意兰,呆呆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殇琦翻了个白眼,一把从小童手中将笔抓过来,塞到司意兰手里。 司意兰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殇琦正要凑过去看司意兰写的是什么,司意兰却转了个身,手腕一动,将那盏芙蓉灯平抛了出去。 绿叶红瓣的纸灯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缓缓飘落到河中央,不知是恰巧还是司意兰有意为之,纸灯正落在河心那轮满月的倒影上。 众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一起向那盏灯看去。 月影托着芙蓉灯,火光忽明忽灭,小小纸灯顺水漂流而下。 小童看着那盏灯,脸上有羡慕的神色,他轻声对司意兰说:“你看那盏灯顺风顺水,你的亲人一定早早地转世投胎去了。” 司意兰没有说话,极美极清的眼睛凝视着芙蓉灯渐行渐远,眼神既温柔,又落寞。 那小童也在凝视着那盏灯,他看着看着,忽然睁大了眼睛,嘴里惊呼出声:“哎呀!” 司意兰瞳孔猛然一缩。 殇琦心头一跳,只见那盏芙蓉灯不知怎么回事,灯芯火光暴亮数次之后,骤然熄灭,随后,也就在顷刻之间,那灯竟整个沉入水中,再不见踪影了。 众人都有些心惊,一时四周悄然无声。 殇琦偷偷去问那小童:“……灯沉了,这又说明了什么?” 小童神色惊惧,面色越发苍白了几分,他颤抖着声音说:“如果……如果灯在蜡烛还没有燃尽之前沉了,那,那就意味着死去的那个人魂灵受缚,会被困在八十一层地狱中遭受酷刑,永世不得超生……” 他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脸上已挨了重重一个巴掌。 这一掌力道极大,小童被打得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殇琦大吃一惊,忙上前将那小童抱起来,只见小童面如淡金,眼帘紧闭,已然晕了过去。 小童唇角流血,白嫩的脸颊高高肿起,紫红色的掌痕清晰可见。殇琦大怒,抬头看向出掌打人的那一位,骂道:“司意兰,你丧心病狂!竟然对一个孩子下如此重手!” 司意兰白玉一般的脸冷如冰霜,他眼中没有丝毫情感,像看一个死人一样看着殇琦怀中的小童,淡淡道:“小孩子乱说话,也该给点教训。”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虐我想虐我想狠狠地虐…… 姑娘们,接下来会再给大家一段稍微温馨一点的时光,最后的晚餐,要珍惜。 还有,关于主角的年龄。 为了配合后续情节,我对宋郁和司意兰的年龄做了一定的调整。两人年纪没变,只是一些特定的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有所改变。现注明如下: 文章进展到现在,宋郁20岁,司意兰22岁。 宋郁被小皇帝容翡看中,选入羽林十二骑进宫时,17岁。 宋郁离开藏凤谷时,16岁。 司意兰进入凌凤宫,被司陌收养之时,15岁。 半夜三更想剧情想到睡不着觉,爬起来把27万字的文从头到尾修改了一遍的苦逼作者伤不起啊…… 第72章 猛禽之泪 宋郁赶上前,察看小童情况,发现司意兰出手掌掴小童的这一掌力道虽大,却没有带丝毫内力。他松一口气,心想若是司意兰这一掌带着内力扇过来,那小童只怕要毙命在当下。 忽听一人大喊,“放开我儿子,” 宋郁循声望去,却是一个中年农妇急慌慌地奔了过来。她跑到近前,一把将殇琦搡开,伸手把昏过去的小童搂到怀里。 农妇脸上满是焦急慌乱之色,她抱着小童,颤声唤道,“儿子,儿子!你是怎么了?”连唤数声,小童仍未醒转,两行眼泪从农妇眼中落下,她浑身颤抖,蓦地放声大哭:“不得了哇!打死人啦!” 农妇的嚎哭声即刻引来众人侧目,人群渐渐朝宋郁等人围了过来。 司意兰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给了罗刹一个“交给你处理”的眼神,转身走出人群。 罗刹苦笑,上前对那农妇不断赔礼,殇琦则满头大汗地向围观的众人解释:“这孩子没死,他只是晕过去了!真的!” 这一夜,罗刹好说歹说,费尽了唇舌,也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安抚好那农妇的情绪,又给了为数不少的银两作诊金。宋郁按着小童的人中,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小童才悠悠转醒。 待宋郁等人将这件事摆平,疲惫不堪地回到客栈中时,已近凌晨寅时初刻。 众人走进大堂,宋郁心头不满司意兰出手伤及无辜,冷冷地对满脸倦容的罗刹说:“帮自家主子擦屁股,这种事情你做过几回?” 罗刹方才为劝慰那农妇,已累得口干舌燥,他不愿多说,只叹了口气。 殇琦不高兴地说:“我没想到司意兰竟然会对一个小孩子出手,亏他还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名家,也不怕此事流传出去,被人笑掉大牙。” 若在平时听见别人肆意指摘司意兰的不是,弑一苇手中的青绿色苇叶早已脱手而出,但此时的弑一苇低着头,沉默无言。 众人各自回房歇息,宋郁实在太累,头刚沾到枕头,便径自睡了个昏天黑地,等他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他草草洗漱了一番,推门而出,正巧见到殇琦背着包袱也刚出门。 宋郁瞧见殇琦背上的包袱,一愣:“要出发了么?” “是啊。”殇琦打了个哈欠,似乎还没有睡足。 “不去九华山了?”宋郁还记得前日司意兰在车里兴致勃勃地说要去九华山参禅礼佛。 殇琦大拇指朝楼下一指,凑过来悄声道:“正主儿心情不好,哪里还有什么游山玩水的雅兴。” 宋郁顺着他所指方向往楼下一看,见罗刹和弑一苇也已收拾停当,正坐在桌旁喝茶。 “司意兰呢?” “早坐在车上了。他脸色难看得很,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呢,有些吓人。”殇琦吐了吐舌头,他探头朝宋郁屋中望了一眼,说:“师兄你还不快去收拾行李,罗刹他们等着你呢。” 等宋郁收拾停当,车马再度出发,已届巳时。 宋郁仍与司意兰同坐一辆马车,二人相对无言。 司意兰的脸色的确不太好,他面无表情,一双眼盯着手中的玉骨扇,眼底下方难得一见地泛着淡淡的青色。 宋郁怀疑他昨晚一夜未眠。那盏忽然沉没的芙蓉灯,当真对他的情绪产生了如此大的影响? 司意兰在灯上写的人名,会是谁?是“明月秋兰图”里的苏慕兰吗?亦或是别人? 宋郁脑中转着许多念头,只可惜不能开口发问,他掀开帘子,见车马已出了青阳城,道旁青山绿水,风光秀丽,约莫再行数日,便可抵达建德历山。 历山脚下,便是远离俗世的藏凤谷。 宋郁一想起藏凤谷,心思便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一别数年,不知谷中风光是否依旧?是否仍如当年自己离开时那般,四季花草茵茵,蝶飞莺舞? 而永远老顽童个性的师父,身体是否康健如往昔? 宋郁正在发呆,突然一只手搭上他肩膀,那手用力一带,宋郁猝不及防,身子被带得向后一倒。 后背刚落地,身上已有一人压了上来,那人容色殊绝,眼如秋水,正是司意兰。 宋郁当即大惊,刚想伸臂抵挡,忽然破空声响,宋郁两手一麻,紧接着胸口一滞,腿弯一酸。 司意兰竟在刹那之间连点他周身五处大穴,叫他动弹不得。 宋郁既是惊怒,又是恐惧,他恶狠狠瞪着上方的司意兰:“……你想干什么?” 司意兰不回答,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两眼盯着宋郁,眼神中带了几丝空茫。 他压在宋郁身上,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定定地看着宋郁的脸。 那执着而茫然的视线叫宋郁心头毛骨悚然,好半晌过后,司意兰放松了身体,缓缓倒在宋郁身上。 他双手环抱住宋郁劲瘦的腰,将头埋在宋郁颈间。片刻后,舒缓悠长的呼吸声响起,宋郁眼睛朝下一瞟,发现司意兰闭上眼睛,竟然睡着了。 宋郁愤怒:你这是把我当抱枕用吗! 他全身无法动弹,只能在脑中幻想自己一遍又一遍肢解司意兰的血腥场景,好叫自己心里舒坦一些。 司意兰这一睡竟睡得十分深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宋郁自己也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颈间忽然传来一丝凉意,仿佛有水珠滴落在自己脖颈上。 这一丝凉意让宋郁睁开了险些就要阖上的双眼,他眼珠又朝下方一瞟,这一瞟之下,大吃一惊。 只见一滴眼泪,晶莹透明,正自司意兰眼角流出,泪珠缓缓滑过他玉白色的皮肤,擦过鬓边,滴落在自己颈项上。 宋郁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说实话,他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幻影,也不愿相信称霸江湖的七杀宫宫主竟然会在睡梦中流泪。 宋郁身体僵硬,他犹豫片刻,决定还是不叫醒司意兰为好。 既然会流泪,那就证明司意兰此时在做的绝对不是一个美梦。 既然是个噩梦,那让司意兰在梦里多待一阵子也是件好事。 等司意兰清醒的时候,日影已西沉,他仍旧维持着紧紧抱住宋郁的姿势,缓缓睁开眼。 眼角的泪痕早已干涸,司意兰抬头向宋郁看去,眼神中竟有几分混乱,仿佛尚未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宋郁瞪着他,冷然道:“司宫主若能解开在下的穴道,在下感激不尽。” 司意兰眨了眨眼,终于恢复了清明,他扬起一个没有丝毫歉意的笑,“抱歉,委屈你了。”指尖弹出几股劲风,只听啪啪几声响,宋郁被制的穴道终于解开。 宋郁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撑着僵硬的肢体坐起身来,他伸手揉着自己胸口被制住的地方,阴惨惨地说:“司意兰,我敢向你保证,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只要再发生一次,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我师父了。” 司意兰挑了挑眉,笑道:“是我唐突了,你别见怪。”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替宋郁按摩小臂上被制的部位,宋郁一把将他甩开,兀自坐远了一点。 司意兰并不勉强,微笑着收回手。 自此之后,司意兰果然收敛举止,行动言语彬彬有礼。 车马昼行夜伏,一路上倒也平静,司陌的那帮手下再也没有出现,五日过后,一行人等已来到历山脚下。 历山,又称舜耕山,风光清丽,山中常年绿树荫翳,修篁蔽日。 司意兰和宋郁下了马车,立于山脚遥望山巅,但见白云缭绕,仙气氤氲。而山脚前方不远处,一条长河银光白练,玉带横陈,江边渡口处系着三两叶扁舟。 司意兰笑问:“敢问藏凤谷何往?” 宋郁道:“不远了。司意兰,我只带你一人进谷,还请罗弑二位堂主在此地等候。” “可以。”司意兰答应得很爽快,他转头吩咐罗刹和弑一苇,“你们二人留在这里。” 罗刹弑一苇拱手听命。 殇琦跃下马来,脸上神情激动,似乎是归心似箭。他催促宋郁:“师兄,走罢!师父一定等你等急了。” 宋郁手向渡口方向一伸:“司宫主,请吧。” 司意兰看了一眼渡口处那几叶扁舟,笑道:“要坐船?” “没错,不坐船,到不了藏凤谷。” 殇琦插嘴道:“不光要坐船,还要游泳哩,司宫主,你懂水性么?” 司意兰笑着看了一眼宋郁:“藏凤谷所在的位置,当真如此隐秘?莫非是传说中的东海龙宫?” 宋郁不说话,当先朝渡口走去,殇琦忙跟上。司意兰抽出别在腰间的玉骨扇,悠悠然也跟了上去。 三人上了一叶小舟,宋郁解开系在渡口木桩上的粗绳,取过横放在舟内的木桨,木桨在渡口木桩上轻轻一点,小舟便如一叶浮萍,轻飘飘荡了开去。 轻舟随水向南移动,彼时寒气渐重,江上隐隐有白色水雾。 宋郁和殇琦坐在舟尾划桨,司意兰独坐舟头,江风吹过,撩起他身上白色衣衫,乌黑发丝随风飘摇。 第73章 藏凤谷 轻舟如柳叶,顺江而下。 殇琦一边摇桨,一边与宋郁交谈。只听他说,“师兄,待会儿师父见了司意兰,肯定要生气,到时候师兄你可要一力承担,千万别牵连到我身上。” 宋郁冷冷扫了他一眼,“你莫非忘了,你这次可是瞒着师父偷跑出谷的。” 殇琦见风转舵,嘿嘿谄笑,“好师兄,我知道自己错了,俗话说得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师兄你千万要记得为我向师父求情啊。” 宋郁摇头一叹:“唉,我也想帮你。但你方才说过了,我这次带着司意兰回去,师父见了他肯定要生气,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裕去管你?” 殇琦急得眼眶都红了,他扔下手中船桨,一把抱住宋郁胳膊,哀求道:“师兄,我的好师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你带司意兰回谷,师父纵使再生气,也不至于责罚你,更何况他与你多年未见,见了你之后自然满心欢喜,更不会过多计较司意兰之事。只是师弟我就惨了,到时候你如果不帮我,我指不定要被师父打脱一层皮!” 宋郁看都不看殇琦一眼:“那也好。你这无法无天不守规矩的脾气,打一打也是应该的。” 殇琦更加焦急,司意兰此时插口道:“你不用担心,待会儿见了天凤老人,即使宋郁不帮你求情,我也会帮你求情。” 殇琦闻言,脸上焦急的神情大为舒缓,他感激地看着司意兰:“司宫主,还是你好心!不像我这没心没肺的师兄,不顾半点兄弟情谊。”说着,重重一哼,把方才还紧紧抱在怀里的宋郁胳膊一把甩开。 司意兰微微一笑,宋郁则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舟行十数里,江面越来越窄,两柱香之后,江面已变成了河道,只可容三条小舟并头而行。 司意兰方才就察觉到了,除了水面越来越狭窄之外,水流也越发湍急起来,显然是地势逐渐向下方倾斜的缘故。 宋郁和殇琦已收起了木桨,任由水流带动船只往下漂移。水势越来越急,舟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片刻后,前方隐隐有轰隆之声传来,司意兰眉头微皱,转头一看,却见前方数里之外白雾蒸腾,水花四溅,那轰隆隆的响声越发重了。 小舟此时已如离弦之箭,在水面上飞速移动,水流更急,小舟被水花击打得左右摇晃。司意兰转头看向宋郁和殇琦:“前面有瀑布?” 殇琦点头,提醒司意兰:“待会儿船掉下去的时候,记得闭气。” 司意兰苦笑:“你们藏凤谷还真会选地方。” 殇琦眨眨眼:“这才叫深藏不露呢。” 顷刻间,小舟已来到瀑布边缘,殇琦和宋郁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司意兰只得照做。 下一刻,舟尾被奔涌不息的水花拍得高高竖起,小舟倒竖起来,舟头笔直朝下,三人只觉身子猛然凌空飞起,伴随着轰隆水声,三人与那小舟一起掉下了瀑布。 瀑布高达千仞,水流之力强如钢铁,瀑布之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碧绿水潭,只听噗通噗通接连几声大响,水花飞溅,三人坠入潭中。 司意兰等人早在跌落瀑布之时便已做好准备,各运内力护住全身,因此坠入水中之时冲力大减,并未受伤。而那叶跟随三人一起坠落的小舟,却在砸落水面之际受到剧烈冲击,木板碎裂,分崩离析。 司意兰只觉自己身体不断下坠,似乎潭底深处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吸着自己不断下沉。他勉力睁开眼睛,见宋郁殇琦二人闭目憋气,面容平静,并不出力与那股强大的吸力相抗衡,只随水流往下沉,于是他干脆也放松肢体,闭上双眼,任凭那股奇异的力量将自己卷入水涡之中。 三人身体在水涡中不断旋转,越转越往下陷,饶是司意兰武艺高强,也被这阵旋转弄得头晕胸闷,几欲作呕,再加上人在水中不能呼吸,越发难熬。 忽然吸力越来越强,司意兰只觉得自己头皮发紧,似是连头发都被那股力道给拽住了,他睁开眼,突然眼前一黑,感觉身体好似被一个小洞给吸了进去。 那小洞十分怪异,仿佛一张鱼嘴一般,刚把司意兰从头到脚吞进去,便从另一端又把他给从头到脚吐了出来。 这一吐便激起一道水柱,司意兰只觉眼前蓦然大放光明,整个人已被激起的水柱给托出了水面。司意兰深吸一口气,凌空一个翻身,跃下地来。 等他落地站稳,这才发现,方才激起水柱的地方,乃是一口小小泉眼,泉眼紧邻一方峭壁,峭壁直立耸入云霄,高可达万仞。泉眼另一方便是陆地,地上野花青草,缤纷烂漫,鼻间满是花草清香。 此时水柱已然平息,只泉眼里的泉水仍微微打着转,泉心处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漩涡。再过片刻,那漩涡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泉水恢复平静。 司意兰向旁边望去,在峭壁底部看到了两三口泉眼,有大有小。 原来这泉眼便是连接藏凤谷与外部的通道。 司意兰转过身,见草地不远处便是几座连绵山丘,山上绿树成荫,芳草遍地。山脚下有一弯清溪,蜿蜿蜒蜒向远方伸展。 这便是藏凤谷,远离尘世,宁静清幽。 溪水旁,层林掩映之处,隐约可见几座青庐的檐角。 莫非那就是天凤老人的居处? 司意兰正四处打量,忽听得身后哗啦水声大作,他转过身,见又有两个泉眼喷出水柱,水柱上方各自托了一个人,正是宋郁与殇琦。 他二人从水柱上翻身落地,浑身**的,宛如落汤鸡一般。 司意兰身上也已全部湿透,他摇头而笑:“你们每次进谷出谷,都要弄成如此狼狈的样子吗?” 殇琦喘了几口气,才说:“有什么法子,要想进藏凤谷,这是唯一的办法。” 此时,忽然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声音不轻不重,不近不远,司意兰却分辨得出,这声音明明是在极远之处发出,却仿佛响在自己耳畔一般。但他想再去分辨声音究竟自何方响起,却无能为力。 这声音仿佛来自东方,又仿佛来自西方,甚至仿佛来自头顶,亦或脚下。 如此奇诡,非绝世高手不可及。 殇琦听见这声音,身子忽然抖了一抖,只见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一张脸皱成苦瓜样:“师父,徒儿知错了!” “哼!” 声音再度响起,司意兰心头一震,他抬头一看,见到一个白发青袍的老者,猴子一般攀在一株大树上。 司意兰眼神凝重。 老者栖身的大树距离三人仅有数十丈距离,但方才老者第一声冷哼,却明明发自至少三里开外。 不过眨眼的功夫,这老者竟然悄无声息地自三里开外飞身至此,而且竟然叫司意兰毫无所觉。 除了天凤老人,世上谁还能有如此神功? 天凤老人攀在树上,身子隐在粗大的树干之后,只露出一双灵动至极的眼睛,不住朝三人身上扫射。 宋郁也跪了下来,脸上神色激动:“徒儿拜见师父!” 只听天凤老人骂道:“宋郁,殇琦,你们这两个孽徒!” 殇琦忙磕头:“徒儿知错,请师父责罚!” 天凤老人身子仍藏在树干之后,伸出一只手,指着司意兰:“这人是谁?你们竟然敢私自带他进谷?大逆不道,简直大逆不道!” 殇琦闻言,忙一跳起身,叫道:“不关我的事,是师兄带他来的!”话音方落,只听“哎哟”一声,殇琦双腿一弯,又跪了下去。 司意兰看得清楚,那是天凤老人出手如风,隔空点了殇琦腿弯处的穴道。 司意兰面色有细微变化。 隔空点穴,吐气伤人,司意兰也能做到,但前提是目标在距离自己十丈以内的范围之中。天凤老人距离殇琦数十丈之遥,竟能隔空点了殇琦穴道,光这一手功夫,便已远在司意兰之上。 天凤老人骂殇琦:“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敢扔下我,自己偷偷摸摸跑出去!我,我,我恨不得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兔崽子!小滑头!小混账!” 他骂得凶狠,但仍藏身在树干之后,就是不下来。 殇琦苦着一张脸,不敢抬头,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宋郁叹口气,正要说话,天凤老人已朝他连珠炮般骂了起来:“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陪着你的小皇帝在你那金碧辉煌的皇宫里逍遥快活一辈子?我就知道你是个最最没有良心的!我一只脚踏进土里的人了,你以为我还有多少年好活啊!你们一个二个都不是东西,都是兔崽子!小滑头!小混账!” 宋郁给天凤老人骂得无话可说,他也只好低下头不说话,老老实实跪着。 司意兰等天凤老人骂声稍歇,这才清了清嗓子,一撩衣裳下摆,双膝跪地,拱手行礼:“晚辈司意兰,拜见前辈。” 天凤老人不说话,身子朝树干后又缩了几分,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司意兰。 司意兰磕了三个头,直起身来,他神态恭谨,面带微笑:“久闻前辈大名,多年无缘得见,晚辈深以为憾,今日得见前辈仙颜,晚辈三生有幸。” 天凤老人仍旧不说话,视线转到宋郁脸上,忽然手上发出一道疾风,只听啪的一声,宋郁脸上已重重挨了一下。天凤老人骂道:“孽徒!你不光没有良心,你还以怨报德,竟给我带了一尊瘟神回来!快!快些赶他走!我再也不愿看见他!” 第74章 待客 司意兰听到天凤老人这句话,丝毫不以为意,俊丽的脸上仍然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前辈,此事也不能怪宋郁,是晚辈有一件极其要紧的事情有求于前辈,故而请宋统领帮忙,求他带我到前辈仙居前来拜访。” “宋统领,呸,”天凤老人不太高兴,“哪里来的宋统领,” 司意兰改口,“是宋郁宋兄弟。” “这还差不多……”天凤老人点点头,接着又凶霸霸地瞪着司意兰,“你不必和我多说,我这藏凤谷从来不接待外人。你既然是宋郁带进来的,那就乖乖自己返回去,别叫小老儿我出手赶人!” 司意兰道:“本不该前来叨扰前辈清修,但如今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事关重大,晚辈不敢不将此事告诉给前辈知道。” 天凤老人哼了一声:“江湖上的那些破事通通与老儿我无干!我半点不感兴趣!” 司意兰微微一笑:“晚辈说的这件事,只怕与前辈干系甚大。” 天凤老人转了转眼睛,没有说话。 司意兰道:“晚辈方才自报名号,前辈想必早已知晓了晚辈的身份来历。” 天凤老人雪白的胡子抖了一抖:“哼,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大名鼎鼎的七杀宫宫主,天下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哼哼,正是因为你是司意兰,我才一眼都不想看你!你快滚,别惹我生气,逼我动手赶人!” “听前辈所言,莫非前辈对晚辈有偏见?” 天凤老人再次重重地哼了两声。 司意兰抬头直视他,一双眼清澈明亮:“前辈不愿意见晚辈,想必是因为一个人。” 天凤老人面色一变,双目如电瞪向司意兰:“不许你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司意兰故作惊讶:“前辈连那人名字都不愿提起,当真如此恨他么?” 天凤老人脸色涨红,胸膛起伏,口鼻中不断喷出粗气,吹动得唇上的胡须一颤一颤,显然心情十分不好。 殇琦见师父这副模样,忙给司意兰递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 司意兰不管,仍自悠然道:“前辈神功盖世,清心寡欲,多年来不问尘世中事。但当年凌凤宫主为祸武林作恶多端,前辈竟也能沉得住气,任由亲传子弟在外面胡作非为。” 天凤老人闻言,眼睛圆睁,一纵身便往树上飞了下来,须臾间便到了司意兰跟前,身法灵动至极,宛如飞仙。他在司意兰身前三丈外站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司意兰的鼻头,怒气冲冲地说:“司陌那个畜牲不是我的亲传弟子!他是叛徒!孽障!魔星!” 宋郁听到这里,方才相信司意兰所言非虚,司陌果然曾经师从于天凤老人。 只听司意兰又道:“司陌多行不义,自然为前辈所不齿,前辈百年英名,也自然不能被司陌这等小人玷污。但司陌师出藏凤谷,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前辈何必抵赖?” 天凤老人被司意兰这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指着司意兰,指尖颤抖,一个劲地喘粗气,片刻后忽然转过身,啪的一个耳光打在宋郁脸上,口中大骂:“你个不肖的孽徒!竟把这个瘟神给带了回来,存心想要气死我!” 这个耳光声音虽响,宋郁脸上却不怎么疼痛,他知道天凤老人的脾气,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里经常骂骂咧咧,对自己师兄弟三人却是极为爱护的。因此天凤老人就算出手责打三名弟子,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很多时候也只过过嘴瘾罢了。 宋郁见师父吹胡子瞪眼,气得着实不轻,他便也向司意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少说两句。 司意兰接收到他视线,朝他温柔一笑,做了个口型:我听你的。 宋郁反而有些尴尬,别开了视线。 殇琦将司意兰与宋郁这一番“秋水传情”看得仔细,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司意兰果然放软语气,恭敬地对天凤老人道:“前辈,晚辈此番前来,绝不是来故意与前辈为难的。晚辈有求于前辈,想请前辈出手,拯救今世武林于水火之中。” 天凤老人转身,没好气地瞪他:“什么拯救今世武林于水火?老儿我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份心情!” 司意兰与他双目对视,朗声道:“前辈若不出手,莫非又要眼睁睁看着司陌再次掀起一场武林浩劫么?” 天凤老人吃了一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晚辈是说,前辈若不出手,只怕天下武林又将为司陌所害。” 天凤老人脸上惊疑不定,他看看司意兰,又转过头来看看宋郁和殇琦,挠了挠头上的如雪白发:“司陌不是死了吗?”他伸手朝司意兰脸上一指,“而且还是被你所杀。” 司意兰苦笑:“晚辈也以为他已经死了,直到九月末在赤霞山上看到了他的亲笔手书。” 天凤老人愈发惊讶,他盯着司意兰:“你不是在骗我吧?” 司意兰看了一眼宋郁,道:“宋兄当时也在赤霞山中,他也看到了那张司陌留下的手书,可以为晚辈作证。” 天凤老人连忙转头去看宋郁,宋郁点点头:“师父,司意兰没有说谎。司陌的确还活着,而且他在岭南五毒教中制作毒药,用毒药控制了大批武功高强的人做他的手下,连天山玄铁剑葛奇鹏关东霸王枪郭荣盛这些成名老手也已落入他控制之中。” 天凤老人大为吃惊,他眼睛睁得老大,半晌说不出话来。 司意兰此时向天凤老人叩拜行礼:“司陌此番卷土重来,凶狠毒辣远胜当年,眼看江湖数载平静又要化为乌有。恳请前辈出山清理门户!” 震惊过后,天凤老人神色凝重,他双手负在背后,学着寻常老人那样弯着腰在地上来回踱步,一边踱步一边在口中喃喃咒骂:“……这孽障……这魔星……” 踱了半天步,他停下来,转身面向司意兰,气冲冲地骂他:“当年你既出手杀他,怎么不杀干净一点?倒叫他今日死灰复燃!哼,像司陌那样的孽障,一掌打死还不算,必须砍了他脑袋深深地埋到地底下去,再在地面上压一块大石,叫他死得彻彻底底才行!” 司意兰叹了口气:“都怪晚辈当时年轻,功力尚浅,再加上司陌毕竟是我义父,传授我一身武功,我终不忍心在取他性命之后损他尸身,是以……唉,都是晚辈的错!” 天凤老人有些奇怪地看着司意兰:“你既然知道他是你义父,对你有恩,为何还要杀他?” 司意兰摇了摇头:“当时情景危急,晚辈若不杀他,他势必便要来杀我。” 天凤老人冷冷道:“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司意兰轻声道:“被司陌养大的人,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这一句话语气黯然,充满了感伤自嘲,倒叫天凤老人愣了一愣,一时无言以对。 殇琦此时跪得腿脚发麻,忍不住出声哀求道:“师父……” 天凤老人回头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甩甩袖子,径自朝溪边青庐走去。 殇琦脸上却有喜色,只见他身子一跃,站了起来。原来天凤老人甩袖带起的微风,已将他腿弯处被制的穴道给解开了。 眼看天凤老人青色的身影进入青庐之中,再也没有出来,司意兰看向宋郁,以眼神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郁叹口气,站起身来,司意兰也随之站起。 殇琦长长吐出一口气,说:“侥幸!侥幸!师父总算没怎么生气。” 宋郁却知道,若不是司陌未死的这个消息过于惊人,师父恐怕没那么容易放过殇琦和自己。 司意兰笑道:“既然你师父没怎么生气,是不是意味着他允许我在谷中叨扰几日了?” “应该是吧,但我也说不准……” 宋郁吩咐殇琦:“去把承央师兄那间房收拾一下,给司宫主居住。” 殇琦应声去了,宋郁对司意兰说:“你身上的衣服全都湿了,不如先去换身衣裳。我先说一声,藏凤谷中无人穿白衣,有的只是承央师兄的旧衣赏,司宫主免不得要入乡随俗了。” 司意兰眉头微微一皱,淡淡道:“我从不穿别人的旧衣。” 宋郁有些气结:“在这个当口你还挑三拣四!” 司意兰叹口气:“好吧……不过,我为何不能穿你的衣服?” 宋郁瞪了他一眼:“我出谷之时年方十六,只要司宫主不嫌我当年的衣服小,我自然通通抱来给你,任你挑选。” “……” 不过片刻,殇琦便在青庐旁朝他二人招手:“屋子收拾好了,过来吧!” 宋郁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殇琦手脚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利索了? 二人朝青庐走去,待得近前,只见轩舍精致,东西南北各一间竹屋,朝北的竹屋背靠青山,门扉紧闭,殇琦介绍道:“这是师父的住所。承央师兄住西厢,宋郁师兄住东厢,至于我,我邻溪水而居,住在南厢。” 他引了司意兰朝西边竹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虽然我承央师兄和宋郁师兄离开藏凤谷已有多年,但师父平日里总命我将他二人的居所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像他们仍然居住时一样。我这次偷跑出去,想着这几间屋子恐怕没人打扫,哪里想到刚才推门进来看时,发现窗明几净,床榻桌椅一尘不染,定是师父自己出手打扫的。唉……他一定是觉得寂寞了……” 司意兰道:“你既然知道你师父不喜欢寂寞,当初还敢偷跑。我若是你师父,只怕此时要将你腿打折了,叫你下次不敢再犯。” 殇琦瞪了他一眼:“万幸我师父不像你!” 殇琦带他进了西厢,屋内陈设虽然简单,却整洁雅致,满屋桌椅床凳皆由青竹制成,一眼看去满眼青碧,别有一番清新爽洁。 “我们这里是山野村居,比不上你七杀宫财大气粗殿宇辉煌,司宫主这几日还请多多担待。”殇琦一边嘴上聒噪,一边去箱子里翻了两套承央的衣服出来。 司意兰看着那衣裳,眉头又是一皱。殇琦一眼瞥见他神色,不高兴地说:“怎么?你嫌弃我师兄的衣裳不好么?” 司意兰摇摇头:“我不习惯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哼!挑剔!”殇琦嘟起嘴,在箱里又翻了翻,眼睛一亮,找出一套浅蓝色的新衣来。他忙拿去给司意兰:“这是当年承央师兄离开藏凤谷之前,宋郁师兄去建德镇上买来送给他的,没想到他竟然没带走。这衣裳可是全新的,你总该不嫌弃了吧?” 司意兰笑道:“既然是你宋郁师兄送的,那不管新衣旧衣,我都不嫌弃。” 殇琦眼珠子转了一转,忽然反身上前关上了房门,然后又拉着司意兰来到堂内桌旁坐下。他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盯着司意兰,神秘兮兮地问:“我问你啊,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宋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端午节放假第一天,祝姑娘们睡个懒觉,玩得开心~~~ 第75章 师父的诱导 司意兰眼中波光潋滟,“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殇琦笑得狡黠,“你先回答我,” 司意兰不说话,他伸手摸了摸身前仍在滴水的乌黑长发,随后抓起那件蓝色新衣,径自走向里屋,殇琦一怔,忙跟了过去,“喂,你怎么不回答,” 谁想殇琦刚迈进里屋,眼前赫然便出现了一副美男脱衣图,只见司意兰宽衣解带,上身已全然赤|裸,黑发贴在精实白皙的背上,黑白分明,妖娆得厉害。 殇琦吃了一惊,他看得清清楚楚:司意兰背心正中有一个不算小的十字形疤痕,颜色淡红,显然是新伤初愈,而且,还是刀剑等利器所伤。 是什么人那么厉害,竟然能在七杀公子的背上划下两道伤痕? 殇琦正看得出神,司意兰转回头,眼波脉脉,风华万千:“接下来我可要脱裤子了,你还想看吗?” 殇琦这才回过神来,他脸上一红,转身就往外冲。 宋郁换了身干净衣裳,一头长发也用棉布擦拭过,清清爽爽走出东厢,正看见殇琦砰的一声摔上西厢房门,一张脸红扑扑地快步朝东厢走来。 宋郁皱眉:“你这是……” 殇琦一边走一边红着脸骂:“卑鄙,不要脸!” 宋郁不解:“你骂谁?” “还能有谁?”殇琦斜宋郁一眼,“除了那位天下无双的七杀公子,还有谁会那么不要脸?” 宋郁沉默,片刻后附和:“他的确很不要脸。” “就是!”殇琦气呼呼的,“我方才问他问题,他竟然不答,哼,他不答也就算了,竟然用那种……那种方法来吓退我!哼!” 宋郁眼神一凛:“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殇琦俊俏的脸蛋又是一红,他摆摆手:“不提了不提了,没什么好说的。对了,我方才看到司意兰背上有两道好长的疤,似乎是剑伤,还交叉成十字型。啧啧,看来他武艺再高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照样会受伤会死,枉费江湖人把他吹嘘得神乎其神。”言及此,殇琦眼中流露出几分崇敬的神色,“我真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绝世高手,才能在司意兰身上弄出那样两道伤口来?” 宋郁低低咳嗽一声。司意兰背上那两道剑伤,是他在赤霞山绝壁下的山洞内,为取出万俟炎打入司意兰背心里的毒针,半是无奈半是泄愤,用长剑弄出来的。 既然殇琦认为那道伤是绝世高手所为,那就让他继续这样认为下去吧,打破少年人的憧憬总不是件好事。 此时忽听吱呀一声响,宋郁和殇琦一起向北面那座竹屋望去,见天凤老人的房门突然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中,一双灵动的眼睛转来转去,天凤老人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将声音偷偷送入宋郁耳中:“今夜三更时分,到我屋里来。” 这句话甫说完,吱呀一声,门扉再次紧闭。 殇琦只觉莫名其妙,他没听到天凤老人说话的声音,便问宋郁:“师父刚才躲在门后探头探脑的,是什么意思?” 宋郁道:“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殇琦望着那两扇门,摇头而叹:“老顽童,当真是个老顽童。” 门内即刻传来一声大喝:“小兔崽子你给我跪下!” 殇琦一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只听天凤老人在屋内恨恨道:“竟敢对自己师父出言不逊,目无尊长,简直大逆不道!罚你今晚不准吃饭,跪一整夜!” 殇琦顿时垮下脸,欲哭无泪。 宋郁清了清嗓子,提醒天凤老人:“师父,别忘了咱们的饭食都由殇琦负责做的……” 屋内沉寂片刻,只听天凤老人道:“那就让他先去做饭,做完饭再跪一夜!宋郁你给我盯好他,不准他在做饭的时候偷吃!还有,我要吃辣子鸡丁,多放辣椒少放盐!” 殇琦无语凝噎。宋郁伸手一拍他肩膀:“听见了没,还不快去捉野鸡。” “你们你们……”殇琦难以置信地瞪着宋郁,眼中含泪,满面委屈,忽的大喊一声:“你们都不是好人!”拔腿哭着冲了出去。 当晚,天凤老人终于吃到了阔别多日香辣可口的辣子鸡丁,顿时激动得浑浊老泪潸潸而下。 司意兰看戏一样地看着他。 宋郁大为尴尬,悄声提醒自家师父注意形象。天凤老人怒道:“我这是被辣的,被辣的!” 殇琦饿着肚子跪在地上,含恨看着堂中大吃大嚼的三人,嘴里满是口水。 深夜,月色中天,谷中寂然无声。 三更一到,宋郁即刻从床上翻身坐起,他走到窗边,从缝隙处往外一看,见殇琦倒在地上,睡得正酣。他身上盖着一张大大的虎皮,挡住了冬夜的寒气。 宋郁摇头:这刀子嘴豆腐心的老顽童,既然要罚他跪一夜,干嘛还要偷偷给他盖虎皮? 他放慢动作,悄悄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蹿到天凤老人门前,正待伸手推门,那门已无声自开。 宋郁忙进到屋里去,只见屋内黑灯瞎火,四处黑黢黢的,只能依稀看得见家具陈设的轮廓。宋郁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圈,没发现天凤老人的身影,他压低声音唤道:“师父,你在哪里?” 如此唤了数遍,无人应答,屋中除了宋郁之外,再无别人。 宋郁有些纳闷。难道是师父玩兴大发,故意赚他半夜来此,想耍他玩? 忽然身后有风微动,宋郁忙转头,一转头,差点没被吓得心跳骤停。 只见天凤老人手举火烛,低低放在自己胸前,他舌头长长伸出,两眼歪斜,火光自下而上映照着他的脸,当真狰狞无比,宛如长舌厉鬼。 宋郁后退一步,忍了好半晌才忍住自己想骂娘的冲动。 天凤老人保持着舌头长伸的姿势,含混不清地问:“怎么样?吓着了没?” 宋郁额头青筋狂跳了一阵,他深吸了几口气,躬身行礼:“师父。” 天凤老人仍然长伸着舌头,眼中有几分失望:“没吓着?” “……师父嘱咐我三更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天凤老人无奈地收回了舌头,左右活动了一下嘴部肌肉,这才闷闷不乐地开口:“你们一个二个都变得无趣了。想以前你刚来藏凤谷的时候,我每次都能把你吓个半死。” “……” 天凤老人摇摇头,举着火烛转身向里屋行去,宋郁跟在他身后。 只见天凤老人来到卧床旁,手在床榻上轻敲三下,喀拉一声,床板往外翻起。 宋郁顿住了脚:“师父,难道您要我……” 天凤老人偏头看他:“你不愿意?” 宋郁有些踌躇:“我……” “少婆婆妈妈的!”天凤老人一把抓住他,纵身一跃,带他跳入了床板下的地道中。二人刚跃入地道,喀拉一声响,头顶床板又翻了回去。 天凤老人带着他沿狭窄幽暗的地道一路前行,走了约莫一柱香时分,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偌大的洞穴出现在师徒眼前。 洞中一汪温泉水,清澈见底,水面笼罩着白色的热气;泉中一座通体碧绿的翡翠石台,可容两人并排横躺其上。洞壁光滑如镜,顶部有一个圆圆的小孔,清冷月光自孔中透入,投在洞壁上,再由洞壁反射至四面八方。是以这小洞中并无火烛照明,却亮如白昼。 宋郁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七年前,他曾日夜居住在这洞穴中,白天全身浸泡于温泉水之内,晚间则躺在翡翠石台上入睡。 天凤老人缓缓打量四周,叹了口气:“七年啦,我已有七年没来这里。” 宋郁一时说不清自己心头是什么滋味,他看着天凤老人,眼光闪动。 “我曾叮嘱过你,叫你二十岁生日一过,便回到藏凤谷来找我。你这孩子不听话,偏偏要拖几个月,还带着一个累赘进谷中来。” 宋郁脸上有歉疚的神色:“弟子有错,还请师父责罚。” 天凤老人双目炯炯,直视宋郁:“南天飞凤已在你体内扎根,不久前你刚催动过南天飞凤的真气,你意识到了吗?” 宋郁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道:“那是在七杀宫中与司意兰对掌,弟子心头气愤,一时不察,无意间催动了南天飞凤。” 天凤老人点点头:“这也难怪。南天飞凤威力太强,你只学得心法,修成内功,却不知引导体内真气运行的法门,自然只能无意识地动用真气。你该庆幸催动的真气并不多,否则依你现在的本事,绝对难以驾驭,只怕会反噬自身,经脉受损。”他走到温泉边,叹息道:“当初传授你南天飞凤心法,本只为救你性命,如今……如今我却盼望你能继续修习,好将我这穷尽毕生精力揣摩研制出来的武功绝学发扬光大。” 宋郁低下头:“弟子有负师父重望,是弟子无能。” 天凤老人不住摇头:“南天飞凤共七重,内功心法修习乃是入门第一重,也是最艰深最困难的一重。你如今内功已成,若能勤加修习,在加上我从旁指点,不出一年,七重功法俱可成矣。唉,你却……” 宋郁心中愧疚,只能沉默。 天凤老人回头看向他,脸上带了几分循循善诱的神色:“你当真不愿继续修习?要知道,一旦南天飞凤练成,你便可以成为与我匹敌的绝世高手,更是天下无敌的武林至尊!那个什么七杀公子司意兰,到时候给你提鞋也不配!你当真不愿意?!” 第76章 苏慕兰的回忆 宋郁低眉顺目,“弟子无能,请师父原谅。” 天凤老人连声哀叹,最后无奈地跺了跺脚。他瞪了宋郁一眼,蓦地腾身而起,轻飘飘落到温泉水中的翡翠石台上盘腿坐下,他吩咐宋郁,“过来,” 宋郁应命而行,纵身跃上石台,他不知道天凤老人究竟要做什么,心头有些惴惴不安。 天凤老人下令,“面向我,盘膝坐好。” 宋郁忙一一照做,师徒二人膝盖相触,双目对视。 天凤老人闭上眼睛,双手成掌,运气调息,嘴中缓缓道:“清心凝神,气沉丹田。” “……师父,您这是?” 天凤老人睁开眼,眼中颇有忿忿之色:“你既然执迷不悟,始终不愿修习南天飞凤,我只有按照当初和你约好的那样,助你恢复记忆,让你得以寻回自己的亲人!” 宋郁脸上顿时浮现喜色,他大声向天凤老人道谢:“多谢师父!”随即闭目调息,气沉丹田。 天凤老人出言引导,宋郁按照天凤老人的指引,缓缓催动了体内深藏的南天飞凤真气,真气如一股暖流,游走周身经脉,宋郁只觉浑身暖洋洋的,舒畅至极。 突然额头上有两根手指点到,正中眉心,一股深厚绵长的内力如涓涓细流般自指尖涌入宋郁体内,那股内力与宋郁体内的真气交汇并流,越发醇厚温暖。 宋郁周身都被这股暖流包围,他昏沉沉的,几欲睡去。耳畔响起天凤老人低沉的声音:“当年我将南天飞凤真气导入你体内,本为救你性命,不想真气过于强劲,竟连带着将你的记忆也一并抹去。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内功心法也已修成,当可利用南天飞凤来找回那段记忆。” 这段话听在宋郁耳中,起初还字字分明,到后来声音渐渐变得模糊缓慢,仿佛响自天边。宋郁头垂得越来越低,还没等天凤老人把话说完,他已陷入沉沉睡梦之中。 梦中却是一江带水,碧波悠悠,两岸芦花飒白如雪,清风吹过,芦花随风飘摇。 宋郁不知自己身在何地,举目四顾,四野茫茫,仿佛天地间除了这漫漫清江遍地芦苇之外,再无别物。 他正茫然间,忽听得不远处传来哗啦水声,依稀夹杂着孩童欢笑之声。 宋郁循声而去,行得数十步,却见江边芦花丛畔蹲着一个衣饰华美的少年,少年正在用手抄水,玩得不亦乐乎,他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披在肩后,用一根浅翠色的丝带草草系住。 宋郁出声唤道:“小兄弟,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少年闻声转头,宋郁一见他面貌,登时吃了一惊。 只见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生得粉雕玉琢,冰雪可爱,一双眼清亮剔透,黑如墨玉。他脸上犹带几丝稚嫩青涩,但那五官形貌,却与宋郁自己的面容有六分相似。 宋郁一时说不出话来,那抄水的少年也怔然看着他,一大一小两个人呆立原地,相对无言。 倒是那少年先回过神,他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珠,墨玉一样的眼睛看着宋郁:“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在下宋郁。” “宋郁?”少年眨眨眼睛,“没听说过。”他走上前几步,双手叉腰站定,仰起下巴,俊俏的脸上带着几丝骄纵的神气,“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多少年没人进来的,你竟然能闯进来,哼,你肯定不是好人!” 宋郁无奈一笑,他见这少年锦衣华服,神色又极其傲慢,想其必是自幼被宠坏了的富家子弟,于是也不去在意少年的无礼,微笑着问:“请问小兄弟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少年得意洋洋地说:“我叫苏慕兰,玉面圣手苏挽来就是我爹爹!” 宋郁一听这个名字,心中顿时大震,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少年:“你,你是苏慕兰?苏挽来的儿子苏慕兰?” 少年瞪了他一眼:“做什么这样吃惊?好像我说谎骗你似的。我不是苏慕兰,还有谁能是苏慕兰?你吗?” 宋郁见少年说话时底气十足,全然不是说谎的样子,心头更加惊异了。苏慕兰已死,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难道竟是苏慕兰的鬼魂? 宋郁定了定神,左右看了看四周,脑子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意念:我该不是在做梦吧?我不是已经回到藏凤谷了吗,怎么突然又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正惊疑不定,少年突然反身就跑,小小的身子没入高高的芦苇丛中,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宋郁忙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你等等!别跑!” 宋郁追了许久,却始终不见少年身影,四周满是比人还高的芦苇,雪白的芦花飘来荡去。 他停下脚步,正不知该往何方去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哭泣声。他忙转身,却见少年蹲在不远处的芦苇丛中,正抽抽噎噎地抹眼泪。 宋郁走上前,见少年哭得伤心,心中也有几分不忍,柔声问道:“你怎么啦?为什么突然哭了?” 少年满脸眼泪,小巧可爱的鼻头红彤彤的,他哽咽着说:“我在这里一个人待了好些日子了,从来不见有人来,也没人陪我说话。” 宋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我可以陪你说话。” 少年抬头看他,墨玉般的眼里蒙了一层泪雾:“真的吗?” “真的。”宋郁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少年揽入怀中,让他靠在自己身前,“我既然来了这里,就不会离你而去。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说。” 少年一怔,随即伸手紧紧抱住宋郁脖子,整个人都缩到宋郁怀里去,宋郁安抚地轻拍着他细瘦的胳膊。 少年瓮声瓮气地道:“你愿意听我说话,是不是?” “是。” “那我要和你说说我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愿意。” 少年展颜一笑,动人非常,“那你就听着罢。我姓苏,名叫慕兰,爹爹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出生于中秋之夜,恰逢秋兰吐蕊……” 少年娓娓道来,宋郁听在耳中,字字句句清晰无比,渐渐的,仿佛少年口中所说的故事变成了一幅幅图画,凭空展现在宋郁眼前。 宋郁看着眼前那一幕幕逼真的画面,心神皆被吸引,一时间,自己的身体竟忽然轻飘飘的飞了起来,投入了画幕之中,与耳边少年的声音融为一体,仿佛发出声音的不再是那少年,而是自己。 前尘往事若烟尘,逝者如风不可追。 那声音仍在继续,低声细语,宛如呢喃—— 我姓苏,名叫慕兰。 爹爹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出生于中秋之夜,那一夜,恰逢秋兰吐蕊,香气满园。 我长到五岁,方才记事,自记事时起,我便已知道自己的爹爹是全天下最才华横溢的侠士,而自己的娘亲则是全天下最温柔美丽的女子。 爹爹和娘亲感情极深,是名闻江湖的伉俪佳偶,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对我百般疼爱,我自幼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日日逍遥,简直连神仙都要羡慕我,嫉妒我过的日子太美满。 兴许正是因为日子太过美满,神仙终于发怒,我长到十岁的时候,晚莱山庄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位不速之客将我美满的生活全数打破,只留下一地残渣。 我一开始见到那位不速之客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而且还是我所见过的最最漂亮的女孩子。 当时正值爹爹三十岁生辰,晚莱山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欢声笑语中,他出现了,却是披麻戴孝,一身缟素。 众人都吃了一惊,丝竹管弦之声顿时停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他神色不变,安安静静地站在前厅,人如美玉,五官精致,难描难画。 庄中管家上前询问:“小姑娘,你……”管家上下打量一番他身上的孝服,皱眉道:“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他开口,声音如风动碎玉:“我不是小姑娘。” 管家一呆,忙改口:“原来是位小兄弟,在下适才唐突了。” “无妨。敢问这里可是晚莱山庄?” “正是。” “那我没有走错。”他身体纤瘦,腰杆却挺得笔直,白皙纤长的手指拿着一封书信,朝我爹爹扬了一扬,“我有一封信,要交给晚莱山庄的主人晚莱居士,还请居士过目。” 爹爹看到他的脸,已然大吃一惊,等看完他带来的那封信,脸色已苍白如纸。 生日宴草草结束,爹爹和娘亲带着我,三人一起站在山庄门口,送众宾客出门。 爹爹神色恍惚,娘亲强作欢颜,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不容易等众宾客都离开,我一个箭步蹿回前厅,那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仍安安静静地站在厅内。 我走到面前,仔细看他的脸,越看越好看,越看我越喜欢。 我笑嘻嘻地问:“你是谁?从哪里来?”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遍,不回答我的问题,却反问我:“你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哦哦哦,终于写到这一章了!仰天长啸!! 苏慕兰的故事,是《大内高手辞官记》这篇文章的原始出发点,在我还没构思出大内高手这篇文的脉络的时候,苏慕兰的故事已经在脑子里盘旋多次了。 现在终于写到了他,我含泪欣慰地笑~~~ 第77章 苏念辰 我忙说,“我是苏慕兰,晚莱山庄的主人就是我爹爹。” 他盯着我,秋水美目中掠过一丝波光,绯红色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原来是你。” 我有些惊讶,“你认识我,” 他并不回答。 我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是你哥哥。” 我睁大了眼睛,心里好生震惊,什么时候我竟然凭空多出了一个哥哥,难道爹爹和娘亲在生我之前竟然还生了一个哥哥,但怎么他们从来没有告诉我? 少年看着我吃惊的表情,似乎反倒有些开心,他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笑着说:“快,叫哥哥!” 我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厅外传来脚步声,是爹爹和娘亲。 少年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不见,捏着我脸颊的手指也收了回去,又恢复了初见时安静冷淡的模样。 爹爹迈进厅中,面有异色,他走到这自称是我哥哥的美貌少年面前,凝目注视少年好半晌,眼中情绪起伏变幻,叫我看不出他究竟是怒是喜。 娘亲也迈步进来,却是满脸冰霜,厅中之人她看都不看一眼,直直走到主位椅子上坐下。坐下后她也不说话,眼睛死死盯着青砖地面,仿佛她的眼神是两把刀子,可以将地上的青砖凿出两个大洞来。 我从记事以来,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模样,她素来是温柔持重的,轻声缓语,美丽的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 但此时,她的笑容早已消失,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害怕的寒气。 我很想上前安慰她,问她到底怎么了,但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我顿住了脚步,不敢上前。 厅中仆役丫鬟早已尽数退了出去,偌大一个迎客厅,只剩下我们四人。四人俱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仿佛四座泥塑木雕。 我自来喜欢热闹,怎耐得住眼前这一滩死水,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问爹爹:“爹,他……他说他是我哥哥,是真的吗?” 这句话还没问完,只听咔嚓一声,娘亲已将桌上的一只茶碗捏得粉碎。 我一眼瞥见她掌心中的鲜红,吓得赶忙跑了过去:“娘,你流血了!”我捧住她的手,她却将手紧紧握成拳头,鲜血如细泉,缓缓自她拳中流出,一滴滴落在她朱红色的新衣上。 “娘!”我急得快哭出来,使了吃奶的气力,试图将她拳头掰开,“你快松手!你的手在流血!” 爹爹此时赶了过来,一把捏住娘亲手腕,手上用力一按,娘亲眉头微蹙,被迫放松了拳头。只见她掌心中血肉模糊,两枚瓷杯碎片深深扎入肉中。 娘亲忽然尖叫了一声:“放开我!”她站起身,将手腕从爹爹手中抽出,一个巴掌重重甩在了爹爹脸上。 爹爹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掌印犹带血痕,他闭了闭眼,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 我没想到娘亲竟然会突然出手打爹爹,一时惊得呆住了,娘亲犹未解恨,上前挥掌又要打,我忙扑上去抱住娘亲的腰,哭着喊:“娘,别打爹爹!你若是生气,就打兰儿出气!别打爹爹!” 娘亲顿住脚,她听着我的呼喊,举起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两串眼泪如珠玉,扑簌簌从她面上滚落。 爹爹垂着头,声音低哑:“芸妹,我对不起你……” 娘亲含泪瞪着他,颤声道:“对不起我?你现在才说对不起我……”她忽然挣脱我围在她腰间的双手,快步走到那美貌少年面前,重重喘息了几下,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只比娘亲矮了半个头,他微微扬起纤巧精致的下颚,直视娘亲,眼神里竟然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只听他缓缓开口说:“我姓苏,名念辰。” 听到这个名字,娘亲如遭重创,她身子不稳,后退了半步,脸色已是惨白。 “……苏念辰苏念辰……”娘亲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念辰,念辰……” 娘亲双目含泪,转头看了我一眼,喃喃道:“慕兰……” 我以为娘亲唤我,忙跑过去站在她身边,手拉住她衣衫,仰起头看她。但娘亲却仿佛没感觉到我已来到她身旁,仍旧一个劲地唤着我的名字:“慕兰,慕兰……” 爹爹担忧地走近几步:“芸妹。” “……念辰,慕兰……好,很好!苏挽来,你骗得我苦啊!”娘亲泪落如雨,她再也站立不住,身子一晃,摔坐在地上。 我和爹爹忙赶上去搀扶,她却狠狠几掌扫出来,将我和爹爹都挥开,她哽咽难言,语不成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我……”她连说了几个我字,忽然一口气提不上来,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爹爹大惊,忙上前将娘亲扶起,我心头一阵刺痛,扑到娘亲身上,大声哭喊:“娘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一个人抓住我后颈衣领,一把将我拎了起来,我转头去看,却是苏念辰,他冷冷地看着我爹娘,嘴里对我说:“你娘没死,她只是晕过去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猛然出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似乎是意料不及,竟没有避开。 我接连挥拳往苏念辰身上打去,一边打一边哭骂:“你这个妖怪!混蛋!你说,你使了什么妖法,为什么害我娘晕过去了?!你这害人的妖怪!” 苏念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还手,也不反抗,任由我在他身上胡乱击打。 我虽然年纪尚小,但自幼追随爹爹练武强身,每一拳每一掌纵然不能伤人,力道却也不轻。我狠命打了他几十下,他却直挺挺地任我打,脸上表情不变,仿佛压根不觉得疼痛一样。 身后忽然传来爹爹的呵斥声:“兰儿住手!” 我不管,双手已经开始隐隐生痛,但我仍旧拼命殴打苏念辰,“打死你,打死你!你个妖怪!快把我娘叫醒,否则我把你打成肉酱!” 爹爹跃到我身旁,单手抓过我双腕困住,“还不住手!” 我不听,双手被制,便伸出腿狠命往苏念辰身上踢,一边踢一边破口大骂。 啪的一声,眼前一花,我被爹爹重重打了一个耳光。 我僵住了,呆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半边脸颊疼得厉害。我缓缓转头,看到爹爹灰败的脸。 爹爹竟然会出手打我,叫我一时回不过神来。我长到今天,头一次体会到了挨打是什么滋味。 爹爹不敢直视我,他眼帘低垂,放开我手腕,吩咐管家:“守成,送兰儿回房。”说完这句话,他走过去抱起晕过去的娘亲,正想离开,却听得苏念辰开口问:“居士打算如何处置我?” 爹爹身子一僵,半晌才说:“守成,将兰儿院中空着的厢房收拾出来,给这位……辰少爷居住。” 管家一直远远地守在厅外,等爹爹抱着娘亲离开之后,他才进来,一进来便看见我脸上的掌痕,他赶紧走过来,语气中颇有几分心疼:“少爷,快跟老奴回房,让老奴找些药膏给你擦擦。” 我还没回过神来,一时竟听不明白管家这句话里的意思,只呆呆站在原地。 苏念辰一把拉起我的手,对管家抬了抬下巴:“带路。” 他颐指气使,好像自己也是这晚莱山庄中的主人一般。管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自带路往我院子里行去。 走过红灯高悬的朱漆长廊,经过九曲石桥,穿过月门,便到了我的院落。院内一座两层高的阁楼,屋檐下悬着一块黑漆鎏金的匾额,匾中是爹爹亲手题的三个大字:倚兰院。 看见那匾额,我浑浑噩噩的脑袋这才清醒过来。一清醒过来,便发现有人轻轻握着我的手。 我抬头,正对上苏念辰低头看我的视线。 怒气涌上心头,我狠狠一甩,将他手甩开,径自蹭蹭蹭跑上楼去。等跑到二楼,我来到栏杆边向下喊:“成伯伯,不许这妖怪睡我院里!把他赶出去!” 管家有些为难:“但是,老爷吩咐过……” “不管!爹爹要是生气,让他来骂我好了!大不了再打我一个耳光!”说到这里,我大觉委屈,鼻头一酸,眼前泛起一层泪雾,我咬牙忍住眼泪:“总之不准让他上我的小楼!” 苏念辰站在楼下,明月高悬,月光洒落在他素白孝服上,衬得他一张脸愈发飒白如雪。 他眉目沉静,两眼秋水波光,直直向我看来:“……你讨厌我?” “对!我讨厌你!我恨你!”我对他怒目而视,“你为什么要来晚莱山庄?为什么要害我娘亲晕倒!你还……你还害我被爹爹打!你知不知道,爹爹从来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 他仍然凝视着我,月色溶溶,他的容颜美如春花:“我是你哥哥,你难道要讨厌自己的亲生哥哥吗?” “呸!你才不是我哥哥!”我气得跺脚,两手扣紧了栏杆,“我哥哥怎么会害了我娘亲!你是哪里跑来的野种,竟然敢冒充我爹娘的孩子!你赶紧滚出庄去,否则我一有机会,一定要打死你!” 苏念辰没有再说话,脸上飞速地闪过一丝黯然之色。他收回视线,转头对管家说:“既然你家少爷不让我住在这里,就劳烦你替我寻一个别的住处吧。” 管家有些踌躇,他看看苏念辰,又抬头看看我,叹了口气,“辰少爷,跟我来。”引着苏念辰出了倚兰院。 我一直拿眼死死瞪着苏念辰的背影,直到他过了九曲石桥,素白的身影被夜色吞没,我才余怒犹存地转身回房。 刚打开房门,便见茹珠坐在灯下绣花,她抬头,见我回来,正要笑开,嘴弯到一半便凝住。她放下手中绣活,几步赶上来,手已摸上我被打的脸颊:“怎么回事?脸怎么肿了!我的小少爷,你是不是走路不看路,磕到柱子上了?” 我看着她担忧焦急的面庞,心酸委屈伤心,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我扑进她怀里,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这一哭便不知哭了有多久,茹珠一直抱着我,温言软语地哄我。直到我哭累了,沉沉睡去。 第二日,我在自己床上醒来,觉得眼睛四周十分酸胀,日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异常刺眼,耳边听得院内鸟语啾啾,欢快轻灵。 嗓子里干得紧,一咽口水就发疼,我出声唤茹珠进来,一开口嗓子更加疼痛。 茹珠掀帘而入,来到床边卷起纱帐,我坐起身来,嘶哑地说:“茹珠姐姐,我口干,想喝茶。” 她听见我的声音,忙伸手一探我额头,我眨眨眼:“我发烧了?” 茹珠瞪了我一眼:“万幸没发烧。谁叫你昨晚哭了那么久,怎么哄都哄不乖。看,把嗓子给哭坏了吧。啧啧,还有你那双眼睛,肿成了大蟠桃!”她把铜镜朝我面前一递,“自己看看,丑不丑?” 我往镜子里一照,果然就像茹珠所说的那样,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仿佛脸上嵌了两个小红桃子。 镜中的我神色委顿,面色苍白,我把镜子丢到一边,茹珠已捧了茶过来,“快喝吧,润润嗓子。” 我接过茶杯,仰头猛灌,陆续又是几杯,直到把一大壶茶水都喝了个干净,这才觉得不再那么口渴难耐了。我清清嗓子,问茹珠:“我娘醒了吗?我要去瞧瞧她。” “你放心,夫人早醒了,没有大碍。”茹珠开始给我换衣裳,“不过老爷刚吩咐了,说夫人心情不好,叫你暂且别去请安。” 我皱起眉头:“爹爹凭什么不让我去给娘亲请安?娘亲心情不好,我想办法说笑话给娘亲解闷,不就能让她心情变好了吗?对了,茹珠姐姐,你有没有打听过,昨晚来庄里的那个苏念辰,到底是什么来头?” 茹珠面色一变,支吾道:“他……他……” 我急问:“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他总说他是我哥哥?” 茹珠叹了口气,她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偷偷凑到我耳边说:“我也是听成管家说的,他说那位辰少爷,是老爷在外面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我仿佛当头挨了一棒,脑子里嗡的一声响。 茹珠看着我,眼神中有几分怜惜,她轻声道:“要说他是你哥哥,那倒也没说错,你与他虽非一母所生,但毕竟都是老爷的骨肉。” 我呆了好一会儿,一把抓住茹珠衣袖,“此事当真?你没听错?” 茹珠道:“我倒巴不得是我听错了呢,但成管家说出口的话哪里有假?我也纳闷,老爷与夫人伉俪情深,多年来老爷连一房妾室都不纳,正是世间少有的钟情人,怎的突然……突然又冒出一个儿子来,而且还比你大两岁。这实在是让人想不透……” “比我大两岁?”我喃喃,“也就是说,我爹和别的女人生苏念辰的时候,他还没有和我娘成亲?” “可不是吗?”茹珠摇摇头,“但按理说老爷和夫人自幼便订了娃娃亲,纵使尚未成亲,也该早有了媒妁之约,老爷怎会又和别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里,想必已经解开了大家心中很大一部分疑惑吧,小宋身世之谜总算揭晓。 啦啦啦,终于写到让我萌得肝颤的情节了,我欢呼!我歌唱! 第78章 找茬 我脑子里有些乱,一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问茹珠,“既然爹爹生他是在生我之前,为何爹爹不娶他的娘,偏又要娶了我娘亲呢,” “哎,老爷和夫人那是自幼订亲,父母之命岂可违背,再者老爷与夫人打小一起长大,彼此间感情一直极好,谁也没想到老爷竟然会在外面结识了别的女子。” 我仍旧不懂,“纵然爹爹与娘亲有婚约在先,不可违背,但他也可以将苏念辰的娘亲接回山庄做妾室啊。” 茹珠脸上也露出一丝不解的神色:“是啊,我也正纳闷呢。”嘴里如此说,手上动作不停,三两下已给我换好了衣裳。 片刻后洗漱完毕,我急于去见娘亲,连头发也来不及梳,就这样披头散发地冲下了楼,径直往爹娘居住的院落里奔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奴仆丫鬟,“少爷早”“少爷昨晚睡得可好”之类的逢迎招呼声络绎不绝,我平日就嫌他们啰嗦,今日越发觉得聒噪,冷着脸谁都不理,只顾赶路。 几步冲进爹娘所住的停云阁,但见庭苑中空无一人,阁楼上房门紧闭。我跑上楼,来到娘亲门前,伸手刚要拍门,房门已从里面打开了。 我手顿在半空,看到房门后出来一个人,身材丰腴,眉目秀美,却是娘亲的陪嫁丫鬟青姨。 青姨迈出房门,右手轻轻将门扉掩上,转头对我笑道:“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来了,风风火火慌里慌张的。” 我忙上前拉住她衣袖:“青姨,我来见我娘,她怎么样了?” “她很好,你别担心。”青姨摸摸我的脑袋,“只是她今天犯困,不想见人,你且好好听先生的话,待在倚兰院学字习武,等过几日她心情好了,自然会去看你。倒是你,怎么眼睛肿成这样?” 我有些焦急:“娘是不是心情不好?我进去看看她!” 青姨拦住我,动作柔和而坚决,她脸上有一丝黯然,轻声劝我说:“兰儿乖,这几日暂且先别到停云阁来,让你娘好好休养几日。” 我眼珠子一转,拉着青姨往外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娘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昨晚上从天而降的那个苏念辰?” 青姨听到这个名字,眉尖微蹙,她回头望了一眼轻掩的房门,凑近我耳边道:“以后记得千万别在你娘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我点点头,心头一股火气腾腾而上,我对青姨说:“你放心!”说完,我转身便冲下楼去。 身后传来青姨的喊声:“你慢一些!唉,总是那么慌里慌张的……” 我咬紧牙根,沉着脸往外走,走到莲花池畔,迎面走来一个端茶的小厮,他看见我,正要躬身行礼,我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他衣襟,恶狠狠地问:“那个苏念辰现在在哪里?” 小厮被我脸上凶神恶煞的神情吓住了,呆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少爷你在找人?” “对!我找苏念辰,他在哪里?” 小厮头摇得像拨浪鼓:“什么苏念辰?小的不认识。” “废物!”我瞪了他一眼,一劈手把他手里盛茶的托盘夺了过来,放到一旁临池的石桌上,“给我去找!” 小厮忙不迭地跑开了。 我哼了一声,在桌旁的石凳上坐下,坐了片刻复又站起,站了片刻重又坐下,如此反复数次,心中恨极了那小厮办事不力,怎么那么慢还不回来。 等我急到绕着石桌转圈的时候,那小厮终于回来了,他脚步匆忙,满头大汗,一路小跑奔到我面前。 我忙问:“找到了吗?人在哪里?” 小厮边喘气边说:“找到了,那位苏,呃,辰公子,就住在平时待客的八方楼里。” 我再不理那小厮,抬脚就往八方楼走去。 八方楼位于晚莱山庄东南角,与停云苑之间隔了一座花园一道长廊。 花园中有假山流水,此时正值初夏,园中花草遍地,姹紫嫣红。长廊蜿蜒曲折,昨晚为父亲庆生时挂上的朱红灯笼还未取下,此时清风一吹,灯笼下方的红色丝穗一起随风飘摇。 廊下花坛里种着一大片蕙兰,绿叶黄花,清香四溢。 说来也是与兰有缘,我出生于秋兰盛放之夜,名叫慕兰,偏偏生平最爱之花,就是兰花。于是晚莱山庄之中四处种的都是各色兰花,什么翠一品西神梅绿云老文团素,应有尽有。 江湖人听闻晚莱山庄遍种兰花,纷纷投其所好,登门拜访时携带的礼物不是兰花,便是与兰花有关的物事。 娘亲曾经开玩笑说:不如将晚莱山庄的名头改了,改成兰花山庄,那才叫名副其实。 我今日心情不好,连看都不看那些兰花一眼,脚下不停,不及半柱香时间便闯进了八方楼所在的院落中,一进院门我就大声吆喝:“苏念辰!你给我出来!” 话音方落,楼上吱呀一声,一扇朱红色的花窗被人推了开来。 我忙抬头望去,果然在花窗旁看到了苏念辰的脸,明亮的日光下,他眉眼如画,唇红齿白,越发楚楚动人。 我在心底里呸了一声,暗骂生得好看的人都是妖精!他是个小妖精,他娘亲自然是个大妖精。 苏念辰凝目看着我,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找我有事?” 我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恶霸的阵势:“你给我下来!” 他一只手支了下巴,手肘放在窗台上,含笑看着我:“你上来。” “你!”我气得咬牙,低头四处望了望,在花坛旁看到几粒石子,当即捡起来攥在手中,抬头又望向他,“你下不下来?” 他不回答,反而笑盈盈地盯着我的脸:“你眼睛怎么了?肿成这样,真难看。” 我大怒,当即使足力气将手中石子全数朝他砸去。我自五岁起开始蹲马步,七岁起开始练习拳术,九岁学射箭,自以为迄今学了一年,准头自然不错,这五六粒石子就算不能全部打中他,至少也能打中三四发。 我正期待见到他慌张闪躲或被石子砸在脸上的悲惨场景,谁想他身体丝毫不动,不躲也不避,脸上仍带着盈盈笑意,右手一挥,衣袖一卷,只眨眼间,那些石子便凭空消失了。 我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看他。 他伸出莹白如玉的右手,摊开掌心,那几粒石子已尽在他掌心之内。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这家伙也会武功,而且水平还在我之上。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该进还是该退,心中有些后悔为何刚才不多叫几个帮手随我一起来。 但我知道自己不能露怯,否则一定会被这臭小子鄙夷,当即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斜眼瞅他:“雕虫小技而已,比起我晚莱山庄的看家本事,当真是差得远了!苏念辰,你师父是谁?” “我没有师父。” “没有师父?那你的武功是谁教你的?” “我娘。” 我愣住了:“你娘的武功那么高啊?” 他微微一笑:“多谢你夸奖。”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他娘武功高,岂不是等同于说他武功高吗? 我脸一红,暗恨自己口无遮拦,叉着腰硬着头皮道:“你一直不敢下来,是不是胆子小,害怕了?” 只听他说:“你等一等。”说完便离开了窗前。 我不知道他要我等着干什么,见他过了一会儿仍未再次露面,心想这正是我抽身而退的好时机,我悄悄转身,轻巧而快速地往外跑去,还没来得及出院门,只听背后风声一响,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已扣住了我的肩膀。 我吓得尖叫起来:“鬼啊!!” 我闭上眼睛就要往前冲,腰间突然一紧,整个人便像被制住了一样,再也无法向前迈出半步。我低头,看到一只手紧紧扣着我的腰。 一人附在我耳边笑:“鬼?哪里有鬼?” 这声音……我马上转头,一人颜如美玉,正含笑看我,不是那惹人厌的苏念辰又是谁。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颤声问:“……你,你怎么……怎么突然……”我眼睛向二楼的花窗看去,随即又看向他。 他微笑:“我看你眼睛肿得不成样子,想包两块冰来给你消肿,谁知你等不及,竟想偷偷溜走。” 他松开搂在我腰间的手,我立即跃开,警惕地盯着他。 只见他身穿一袭浅翠色的丝衣,不再是昨晚披麻戴孝的装扮,但腰间的束带脚底的鞋袜仍是素白色,表明他身在重孝中。 翠衣白袜,配上他如玉如瑛的脸,当真是清风秀骨,雅致脱俗。 昨晚事出突然,我也没来得及问他,今日一见他这身打扮,这才想起来:“喂,你为什么披麻戴孝?是你的亲人死了吗?” 他脸上笑意渐渐褪去,淡淡道:“我娘去世了,我在为她守孝。” “什么?”我心头一惊,“你娘死了?!” 大妖精竟然死了,这消息颇让我感到意外。 提起大妖精,苏念辰静如深潭的眼睛也泛起了几丝波澜,他眼眶微微一红。但他即刻眨了眨眼,那抹微红便迅速消失了。 “……这么说来,你,你……你还有其他亲人吗?比如你外公外婆?” 他摇了摇头,风吹起他鬓边乌黑的长发,发丝柔柔飘动:“我和我娘相依为命,自我出生以来,就只有她陪在我身边。” 我难以自抑地“啊”了一声,突然从心中生出一丝不忍。 眼前这个清瘦俊丽的少年,竟是孤身一人。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也沉默不语,风过庭院,吹得树枝簌簌作响。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我挠挠头,决定转开话题:“那个,呃,对了!你刚才怎么那么快就从二楼跑到院子里来了?” 他笑了笑:“我用了轻功,怎么,你没见过?” “谁说我没见过!我爹爹的轻功好得很呢!我只是……”我只是没见过一个仅比我大两岁的人竟然能施展这样的轻功,叫我吓了一跳。当然,这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的。 他含笑看着我,秋水双眸中波光流动,仿佛已经看穿了我未及出口的话一般。 我有些赧然,正要开口为自己博些颜面,他忽然说:“方才我那一手轻功其实并不困难,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闻言,我心头一喜。 虽然爹爹武艺高强,侠名满天下,但娘亲自幼疼我,不愿我吃太多苦头,再加上我自己根骨不佳,兼之偷懒贪玩,爹爹一早就打消了将我打磨成武林高手的念头,只请了一位武师前来,教我一些最基本的武功,权当强身健体。 像苏念辰方才那手倏忽而至的轻功,便是现在负责教我的那位武师,只怕也施展不出来。 我忙问他:“此话当真?你真的愿意教我?” “真的。”他点点头。 我大喜,扑上前一把抱住他,高兴地喊:“好!好!太好了!” 他似是被我这一扑一抱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脸上神色有些惊讶,又有些无所适从。 我抱着他清瘦的腰,忽然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我吸鼻子嗅了两口,抬起头看他:“你身上怎么有股兰花香气?” “有吗?”他举起衣袖闻了闻,“我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 我又凑到他身上深深吸了两口气,又拉过他的手来嗅了嗅,发现连他的手指上都带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 我最爱兰花,苏念辰身上的味道让我爱不释手,我抱着他,鼻子四处乱拱,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嗅他身上的香气。 “你……”他有些迟疑地开口,“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睁开眼,嘿嘿笑道:“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他一愣,半晌才问:“你不讨厌我了?” 我呆住了,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人昨晚还害得娘亲伤心晕厥。 我一把推开他,闷闷地转身就走。 我差点忘了,自己是专程来找这小妖精晦气的,但是,晦气没找成,反而还叫我心头的火气跑得无踪无影了。 他令娘亲生气,但他自己的娘亲却已经死了。 他和他娘亲相依为命,如今,他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了。 更何况,他和我,有同一个爹;我和他,身上流着相同的血…… 我越想,心头就越乱,脚步越走越快,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跑到长廊尽头,我禁不住回头一瞟,却见长廊那端的月门下,苏念辰依然站在原地,秋水一般的眼睛静静地凝望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相信文章到了这里会让大家觉得有些吃惊,很抱歉地向大家说:是的,这两人是兄弟。这篇文的主cp是兄弟年上。 我知道应该有许多读者不萌兄弟,甚或反感,但我真是萌兄弟萌得要死要活,so,我要对这些姑娘说一句抱歉,鞠躬~~~ 兄弟年上的设定并非我突然一拍脑袋临时决定的,我在前文中已经安排下了一些比较隐晦的伏笔,大家如果看得仔细,可以看到以下几处: 1.宋郁看到容翡容堇二人兄友弟恭时,他曾羡慕过,说“自己如果也有个兄弟就好了”。 2.宋郁的噩梦,梦中有黑色鬼怪手持判官笔追赶他。第一次噩梦出现在他和司意兰的初h之后,追赶他的鬼怪代表冥界判官,判官追他,意味着他犯了背德叛逆的罪行(就是**)。宋郁之所以做这样的梦,源自他潜意识中被封闭的苏慕兰的记忆。 第二次噩梦出现在与司意兰同床而眠之时。同理。 3.司意兰在和宋郁初h之前,曾详细询问宋郁的身世。 4.在第69章“解析”中,司意兰与宋郁的一问一答。 5.文章副cp容堇x容翡,其实是在为主cp的兄弟恋做铺垫。 综上所述,我这是草蛇灰线,伏笔于千里之外啊! 遁走…… 爬回来说一下,当初之所以没在文案当中写,是因为这两人的身世是贯穿文章的一条隐线,如果提前就在文案上把这一点写出来了,那还有什么悬念可言,所以……嗯,不萌兄弟文的姑娘们,再次向你们说声抱歉,鞠躬~~~ 任性的作者拜上,遁走…… 第79章 兄弟相认 几日后,我被爹爹叫到书房,一进房门,便看见坐在书案后的爹爹,以及堂下黄梨木椅上端坐的苏念辰。 我向爹爹行礼请安,随后坐到苏念辰对面。 苏念辰仍旧是一身浅翠色衣衫,腰间束带和脚下鞋袜都是素白色。他一头长发用白色丝带高高扎起,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清俊非凡。 自我进屋以来,我能感觉到他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等我面向他坐下,抬眼便对上他秋水莹莹的眼睛。 他对我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我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脸皮发紧,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回应他,只好转开视线。 爹爹看起来气色仍旧不太好,俊逸的容颜有几分苍白,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苏念辰,嘴唇几次开合,却又欲言又止。 苏念辰一直在看我,对爹爹的视线如若未觉,连扫都不扫爹爹一眼。 我不知道该看谁,只好盯着地上的青砖石缝,仿佛那缝隙里可以突然开出一朵花来。 室内一阵寂静,良久,才听到爹爹一声黯然的长叹,叹息过后,爹爹开口,却唤了我的名字:“兰儿。” 我忙将视线从青砖地缝转移到爹爹脸上。 “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爹爹手指苏念辰,一字一顿道:“他,名叫苏念辰,是你哥哥。你和他,都是我的儿子。” 这件事我虽然早已知晓,但如今听到爹爹亲口说出这句话,一时仍觉得有些恍惚,我噎了好半晌,才应了声:“哦。” 爹爹的声音带着几丝暗哑:“兰儿,上前给你哥哥行礼。” 我有些僵硬地站起身,走到对面苏念辰跟前,躬身一拜:“小弟慕兰,拜见兄长。” 苏念辰也站起来,轻轻托起我手臂,指尖竟有些轻微的颤抖,“兰弟无需多礼。” 我直起身,想撤肘回位,但苏念辰仍牢牢握着我的手,我抬头看他,却见他直直盯着我,眼中波光莹然,激动和欣喜之情跃然脸上。 我心头一震,不由得开口问:“你哭什么?” 他忙眨眨眼,将眼中水色收回去,摇头否认:“我没哭。” 我狐疑地瞅着他。 爹爹又叹了口气,他对苏念辰说:“念辰,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闻言,苏念辰脸上神情又变得冷淡起来,他放开我的手,转头看向爹爹,平静地说:“娘说过,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也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 爹爹脸色愈发苍白,他嗫嚅了好半晌,才问:“你们这几年过得好吗?你娘……她是,是怎么去的?” 苏念辰淡淡地说:“娘亲未婚先孕,又不肯依从外公的命令打胎,被外公赶出家门,逃到深山老林里躲躲藏藏地过日子。幸而外婆背着外公时不时派人送钱粮接济,否则她早已活生生饿死在深山里,哪里还能生下我?” 爹爹置于桌案上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露。 苏念辰接着道:“自我有记忆时起,就没见娘亲展露过笑容,长夜难眠之时,她往往对月伤心,以泪洗面,你说她过得好不好?” 爹爹眼眶发红,鼻间呼吸声渐渐加重。 “她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日渐衰败,自知如此自苦下去,终究命不长久。于是她将一身武功传授给我,又教我认字读书,叮嘱我如果有一天她死了,一定要我来晚莱山庄找你。她说,你虽然负心薄幸,面对骨血至亲之时,总应该还有几分血缘亲情。看在这几分血缘亲情的份上,你应该会收留我,让我有个容身之处。” 爹爹猛然站起身,他身体微颤,凝目望着苏念辰,眼角已流下泪来,他嘶声道:“当年……当年我若知道兰辰有了孩子,我绝对不会离她而去,是她自己瞒着我!” 苏念辰微微一笑,笑容里有几分轻蔑:“当年你若肯抛下自己的未婚妻,正大光明娶我娘过门,她又怎会将怀有身孕的事情隐瞒起来不告诉你?你是豪门世家的公子,我娘更是武林名宿的千金,她是名动天下的江湖第一美人,怎能屈居妾室之位,与别人一起分享丈夫!” 爹爹双唇颤抖,脸色青白,再也说不出话来,他颓然坐回椅中,垂下了头。 这些话我听在耳中,当年发生的事情已在我脑中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我心中生起一股寒意。 原来,竟是爹爹辜负了苏念辰的娘亲。 苏念辰冷然道:“苏居士没有什么别的吩咐了?那晚辈先行告退。”说着朝爹爹行了一礼,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我一时忘记了反抗,呆呆跟着他朝外走,直到一只脚迈出了门槛,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向爹爹行礼,忙回头喊了一句:“爹爹,兰儿也先告退了!” 爹爹仍旧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灰暗的气息。 苏念辰似乎片刻也不愿意在爹爹的院落里久待,他拉着我,大步如飞,我得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等出了庭院,迈上长廊,不远处已可看得到莲花池上的九曲石桥,他才放缓脚步,牵着我的手在长廊下慢慢前行。 他不回头,也不说话,我跟在他身后,只能看到他一点白玉般的侧脸,也不知道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是悲是喜,是惊是怒? 我摇了摇他牵着我的手,他转头看向我,面容倒是十分平静,似乎并没有情绪上的起伏。我问他:“为什么你称呼我为‘兰弟’,却不愿意称呼我爹爹为‘父亲’?” 他淡淡道:“因为你是我的亲人,他却不是。” “啊?”我皱起眉头,“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晚莱山庄?” “那还用说吗,你是来找我爹爹的。” 他摇了摇头:“不是。” 我更加不明白了:“那你是为了什么?” 他微微一笑,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指,掐了掐我的脸颊,“我是来找你的。” 我一呆:“找我?” 他带我坐到一旁的廊椅上,仍然紧紧牵着我的手,缓缓说道:“我自出生起就和娘相依为命,偌大的深山里只有我们两人,娘不让我出山,更不让我见陌生人。我小的时候没有玩伴,只能和山里的猴子打交道,但猴子毕竟不是人,它们不会说话,时间一长,我只觉得乏味,而且孤单。” 我想起自己过去的十年岁月,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堆人围着,众星捧月,从来没尝过孤单是什么滋味。 “五岁那年,我实在受不了山中清冷的生活,趁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下山去,结果才跑到半路就被娘给抓了回去。”似乎是忆及往事,苏念辰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我大哭大闹,娘安慰我,说我其实有个弟弟,只不过被她藏起来了,如果我不听话,她这辈子都不会告诉我弟弟的藏身之处;如果我乖乖听话,等我长大了,她就会带我去找弟弟,让我们兄弟二人天长地久在一起。”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问:“她说的那个弟弟,是我吗?” 苏念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点了点头。 我奇道:“她怎么会知道爹爹生了我呢?” 苏念辰苦笑:“她怎么会不知道苏挽来生了你?她什么都知道……只要是和苏挽来有关的事情,她都知道,而且,日日夜夜记挂在心里。” 我见苏念辰眼光黯然,自己竟也跟着难受起来,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只有反手握住他的手。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苏念辰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握着我的手更紧了几分。 “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有个弟弟之后,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我常常想,自己竟然有个弟弟,真是天大的喜事。也不知道这个弟弟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喜欢吃什么样的东西,又喜欢穿什么样的衣裳?我下定决心,等将来见到了他,我一定要好好待他,把我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他,把最爱吃的食物让给他吃最爱穿的衣服让给他穿,他就算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要想法设法弄来给他,只要他开心,我就开心。” 我听得心里暖洋洋的,禁不住说:“如果我一早知道我在这世上还有个哥哥,我也会……我也会和你想的一样!” 闻言,苏念辰白玉一般的脸上露出几分激动的神色,他美丽的眼睛温柔而专注地看着我:“你真的这样想?” 被他这样看着,我心头忽然一阵狂跳,红着脸用力点了点头。 他牢牢握着我的手:“你认我这个哥哥了吗?你还讨厌我吗?” 听到第一句时我一个劲点头,听到第二句后又忙不迭摇头。 他大喜,一把紧紧抱住我,头埋在我肩窝里,喃喃道:“我就知道,兄弟连心,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一定会认我这个哥哥的!” 苏念辰身上的兰花香气再次幽幽然传入我鼻间,我用力吸了两口,满足地闭了闭眼睛,这才问他:“你说我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那我爹爹呢?他难道不是你的亲人吗?” 苏念辰声音蓦地冷了几分:“他是害死我娘的凶手,又怎会是我的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最爱这种哥哥宠弟弟宠得没边的桥段,口水…… ps.上一章部分细节做了修改。 第80章 三年后 一丝凉意爬上我背心,我呆呆地看着苏念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了我一眼,脸上又换上了笑容,他将我的腰搂得更紧些,“兰儿,你放心,你是你,他是他,我分得很清楚。我到晚莱山庄,就是为了和你团聚。从此后我兄弟二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让你一生平安喜乐。” 这话十足动听,叫我十足激动,我扑进他怀中,他身上那阵浅淡兰香传过来,醉人心扉。 苏念辰就这样留在了晚莱山庄,庄中众人心照不宣,虽然明知他是爹爹的亲生子,但爹爹和娘亲都闭口不提此事,也从未正式在众人面前公布苏念辰的身份,是以大家仍称呼他为“辰公子”。 我很是为他抱不平,几次三番在爹爹面前提出要让苏念辰公开认祖归宗,爹爹都不置可否,我想他一定是不愿惹娘亲生气,因此我坚持了几次也就偃旗息鼓,不再提起这件事。 苏念辰倒是完全不在意,按他自己的话来说,爹爹不与他公开相认反而让他倍感轻松,当年若不是他娘坚持要他保留“苏”姓,他早将自己的姓氏换成他娘亲的姓氏了。 爹爹虽然没有与他公开相认,生活上却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自己对苏念辰亲生母亲的愧疚之情,爹爹给苏念辰准备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无一不奢,叫我看了都有些嫉妒。 得知我与苏念辰日渐亲厚,爹爹很是欣慰,没过多久便命人将倚兰院小楼里与我紧邻的一间房收拾出来,装饰得焕然一新,迎接苏念辰入住。 我见他那间屋子陈设家具,样样比我的好,便嚷着要和他换房间,他笑着说:“何必换?反正那么大一张床,多你一个人睡也不嫌挤。”于是我从善如流,夜夜溜过去睡他的红木雕花大床。 爹爹见苏念辰常穿浅翠色衣衫,猜想这冷冰冰的大儿子定是喜欢翠绿色,于是命管家裁制了好几套浅翠深碧的新衣,赶着给苏念辰送去,又亲自挑选了几件质地上乘晶莹水碧的翡翠挂件送给苏念辰,让他随意赏玩。 苏念辰对爹爹的讨好视若无睹,翡翠挂件送进屋中,他只淡淡扫了一眼,随即没什么兴趣地转开了视线。见我在一旁又摸又玩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他干脆将那几件翡翠都送给了我。 至于爹爹送给他的新衣裳,他只挑了两件款式简单的留下来,其余的通通赏给了倚兰院的小厮。 从此以后,凡是爹爹送来的礼物,苏念辰一概先让我过目,只要是我看上眼的,他就送给我;那些我没看上眼的,他就赏给下人。 没过多久,辰公子慷慨大方的美名传遍了整个晚莱山庄,一时间想调换来倚兰院伺候的下人多到差点没把管家的门槛踏破。 而我,则由一开始的小小嫉妒变成了大大满足,整日里赖在苏念辰身边,巴不得爹爹再多送些东西给他,反正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我不知多少次对着满屋子琳琅满目的宝贝感慨:“有个哥哥真好,要是能再多有几个就更好了。” 茹珠白我一眼:“要是真的再多有几个,只怕你一个头两个大。” 我不解:“为什么?” “天下多的是为了一份家产争得死去活来恩断情绝的兄弟,像辰公子那样宠弟弟的哥哥,这世上只怕也少见。” 我点点头。虽然我偷懒好玩,但自幼跟着先生认字读书,也知道自尧舜以来,兄弟阋墙家族纷争的事情层出不穷,闹到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那都算好的,闹得厉害的,便是杀人害命世代血仇。 于是我越发庆幸自己的哥哥不是别人,而是苏念辰。 有个哥哥的好处不仅仅在于可以从他手上捞东西,自从苏念辰来到晚莱山庄之后,庄里原本教我读书习武的两位先生便成了摆设。 苏念辰年纪虽小,却是天资聪颖,才华横溢,他不但熟读经史,更精通诗词曲赋。先生教我的,他能教我,先生不能教我的,他也能教我。而且他说话时妙语连珠,灵动有趣,比起先生一板一眼的照本宣科来得让我感兴趣得多。 至于习武,那更不必说,苏念辰只在先生面前露了一手摘叶代飞刀的功夫,就把那位教我练武的先生给惊呆了。先生第二日便向爹爹辞行,言称自己武学根基浅薄,不堪大任,拜谢而去。 于是苏念辰一边当我哥哥,一边又当我师父。 一个宠爱弟弟的兄长变成弟弟的师父,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就是——放任自流。 虽然苏念辰妙语连珠灵动有趣,但我仍旧不爱读书;虽然苏念辰根骨不凡武艺卓然,我依然懒得蹲马步绑沙袋。 他见我无心用功,一开始好言相劝,劝了几次见完全无用,便再也不劝了。从此后我想学时他才教,不想学时他就陪着我疯玩疯跑。 爹爹看不过去,几次提醒他:“你这不是对他好,你这是害了他!” 他淡淡道:“兰儿不爱读书,我替他读;不爱练武,我替他练;就算天塌下来,有我替他顶着。他这一辈子,只要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生活就够了。” 我在一旁听着,心里暖洋洋的,嘴里说着无赖话:“辰哥哥,这话可是你说的,你要说话算话,照顾我一辈子!” 爹爹不与苏念辰公开相认,我为替苏念辰争一口气,天天叫他“辰哥哥”,旁人越多时我叫得越响。 只在一人面前,我不敢称苏念辰为哥哥,甚至连他的名字,我也不敢提。 这个人是我娘亲。 自从苏念辰留居晚莱山庄,娘亲再也没出过停云阁半步,爹爹也搬出了停云阁。他在书房旁设了一张床榻,夜里便在书房中歇息。 眼看爹爹和娘亲竟然分室而居,我心中既担忧又焦急。 每天清晨,我去停云阁给娘亲问晨请安,娘亲在屋中摆了供桌蒲团,供奉南海观世音菩萨。 檀香缭绕,娘亲的脸隐藏在烟雾中,脸上神情难辨。 我觉得她离我越来越远。 苏念辰的到来父亲竭力隐藏的过往,是深深划在娘心中的一道伤。 我心疼娘亲,又依恋苏念辰,夹在他二人之间,我左右为难。 每次向娘请安归来,我都闷闷不乐,苏念辰自然知道我的心思,他安慰我说:“别在意。你娘是无辜的,我从来不恨她,但她恨我,却是应该的。我坦然而受,毫无怨言。”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三年过去了,晚莱山庄热闹依旧,倚兰院中满园兰花开了又谢,阳春三月,仍是灿烂光景。 苏念辰年届十五,不但个头蹿高了不少,以往略显清瘦的身形也变得修长矫健起来。郁郁花丛中,他绿衣乌发,美目修眉,风流卓然的姿仪常叫山庄里的小丫头们看得挪不动脚。 至于我嘛,我与他日夜相对,天天看他的脸,再美的脸也早看得腻了。我只是喜欢黏着他,不管他走到哪里,我都要跟着。 茹珠笑话我:“你呀,简直是辰公子的跟屁虫!” “呸!”我跳脚,想反驳,却找不出言辞,正要恼羞成怒,却听苏念辰清朗动听的声音飘了过来:“你说错了,其实不是他老跟着我,是我老跟着他才对。” 我转头,苏念辰捧着一束新摘的兰花走了过来,俊丽的脸上笑意莹然。 茹珠看到他,粉面微红,微微福身行了一礼,低头匆匆走出门去。 我哼哼两声:“怪事,怎么最近她一见到你就跑,连话都不和你多说两句。” 苏念辰将兰花放到青瓷瓶中,绯红的唇瓣微微勾起,不发一语。 我凑上前,歪着脑袋看他:“辰哥哥,你老实交代,方才你去书房,一路上又有多少丫头在你面前不小心掉扇坠香囊还有手帕了?” 他轻轻扬眉:“有吗?我怎么没看见?” “啧啧啧,你真是不懂美人心。弟弟我好歹也在山庄里活了十三年,至今也没有那份幸运捡到个手帕啊香囊啊什么的,你倒好,哼!看见了还装不知道。” “你吃醋?”他含笑看我一眼,“以后再捡到香囊扇坠,全都让给你可好?” “呸!就咱们庄里那些庸脂俗粉,我看不上!” “兰儿年纪尚小,谁知眼光就这么高了?你和哥哥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日后见到了,一定帮你留意。” “喜欢什么样的?”我皱着眉头想了想,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想来想去,视线落在苏念辰明珠美玉一般的脸上。脑中灵光一闪,我嘿嘿笑了两声,“辰哥哥,你还记得三年前你刚来晚莱山庄的时候吗?” “记得啊,怎么?” 我兴冲冲地说:“如果有哪个女孩子生得和当年的你一模一样,那我一定会娶她为妻!” 苏念辰摆弄花枝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弭于无形。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隔了一周才更文,上周真的各种忙,忙到感冒发烧,现在还没好,泪~~ 大家原谅则个! 第81章 躁动 我见他神色转冷,心里打了个突,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苏念辰收回抚弄花枝的手,淡淡地说,“方才我去书房,苏居士说下个月是我的生辰,问我想要什么礼物。” 我应了声,“哦。” 他转头看向我,展颜一笑,“你知道我向他要了什么东西做贺礼吗,” 我见他脸上又有了笑容,心里轻松不少,也笑了起来,“你竟然向爹爹开口要礼物,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爹爹该高兴坏了吧!你问他要了什么?” 他伸手指向我房中墙上挂着的明月秋兰图:“苏居士在你生辰之日给你画了这幅画,他号称玉面圣手,画技的确不凡。我便也向他讨一幅画,做我的生辰贺礼。” “真的?”我眼睛一亮,心中有几分雀跃,“那太好了!我既然有明月秋兰图,你就该有一幅碧水春花图,我们兄弟俩人成双成对,我的明月秋兰图也有伴了!” 苏念辰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他声音冷了几分,一双秋水潋滟的眼睛严肃地看着我:“兰儿,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不许说什么成双成对之类的胡话,你难道不记得?” “这……我……”我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低下头去,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强辩道:“我也是无心的。再说了,这些话说说而已,又有什么不对?爹爹都夸我们兄弟俩感情好,是苏氏一门的福气……” 苏念辰眉头越皱越紧,没等我把话说完,只听啪嗒一声轻响,我循声望去,却是一枝花茎被苏念辰细白的手指掐断。 他没有说话,转身就往外走,我冲上前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大声喊:“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这些话了!” 他停住脚步,身子有些僵硬,我把头埋在他背上,心中一片慌乱。 过了半晌,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传来,他掰开我环在他腰间的手,转过身来,面对我。 我呆呆地仰头看他,他容颜如春花,眼波似秋水,满目的无奈与沉郁。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轻轻道:“方才在书房,苏居士还对我说了一件事。” 不知怎的,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十指绞得更紧。 “下个月生辰一过,他就要为我订亲……我要娶妻了。” 我愣在原地,一时竟听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把这句话含在嘴里翻来覆去默念了好几遍,才明白过来。 我挤出一个笑:“是吗?你要娶妻了,这是好事。不知道爹爹为你订下的是哪一家的千金?” 苏念辰看着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怎么这副表情?” “啊?”我茫然,“这副表情?哪副表情?” 他侧过脸,似是不愿再看我:“那位千金你也见过,就是去年春天来山庄里的慕容千晴。” “……原来是她啊。”我呵呵笑,对苏念辰翘起大拇指,“辰哥哥,你果然魅力无穷。千晴表妹去年被我收拾得那样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逃回她家里去的,如今竟然还敢嫁到晚莱山庄来?她胆子当真不小。” 苏念辰脸色越发难看,他不再说话,转身大步离开。 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门,左拐,便是他的房间。 他推门而入,我正要跟着进去,砰的一声,朱漆雕花门扉已在我面前合拢。苏念辰关门时带起的一股劲风吹到我脸上,我两鬓发丝都被吹得飞舞起来。 我顿住脚,看着眼前这两扇门——这两扇我曾以为永远不会在我眼前阖上的门。 我与苏念辰,原本形影不离同寝同居,他宠我疼我,把最好的衣服让给我穿最好的东西让给我玩最好的食物让给我吃。就算我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法设法弄来给我。 可如今他变了,变得忽冷忽热,难以亲近。我拼命黏着他,追着他,把他折腾得精疲力尽,而我自己也苦不堪言。 一切的改变,源于一个夜晚。 那一夜,春月迷离,兰香满园,我去看望娘亲,待得久了点,等我和茹珠从停云阁出来的时候,已是星子漫天,夜色深沉。 还未走到九曲桥,我突感内急,死活憋不住,便支走茹珠,自己一溜烟跑到花园中的假山后,脱裤子放水龙,一气呵成。 等我提起裤子系好腰带,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呻吟。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嘤咛婉转,似是痛苦,又似是快乐。 我好奇心大起,蹑足往声音传出的地方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一丛茂盛的蔷薇花树前。 随着我越走越近,女子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响,其间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 夜里明明无风,花枝却四下摇晃,红色的蔷薇花瓣如血雨,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晃动的花影间,我看到花树下那紧紧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两人衣衫凌乱,上面那个打着赤膊,脊背上的肌肉随着身体的动作伸展收缩,下面那个**白如雪花,粉红色的□在月光照耀下鲜艳夺目。 等我看清他们的脸,才发现竟是停云阁的小厮环儿,还有八方楼的丫头蝶翠。 我睁大了眼睛。 我年纪虽小,却不是傻子,我自然知道花树下这两人在做些什么勾当。 只是,亲眼所见却是第一次。 我心跳加快,明知非礼勿视,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胶着在他二人身上。 呻吟声越来越响,喘息声也越来越重,蝶翠雪白的长腿缠在环儿腰间,二人相连的部位依稀可见。 只听蝶翠娇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好人,你快些罢……哎……我,我不行了……” 环儿的喘息声越发粗重了。 一股火从身下直烧到脑门,我身子发颤,不敢再看,强行压制着有些紊乱的呼吸,轻手轻脚往外退,一直退到花园门口,这才转身往倚兰院冲去。 奔跑时带起的微风丝毫减退不了我脸上的热度,心跳得越来越快,眼看倚兰院已在眼前,我一口气冲进院里,直接窜上二楼,推开房门便往床上扑。 这一扑却扑到了一个人身上。 月色如水,映照出这人绝丽如画的容颜。我呆住,转头四顾,这才发现自己惯性使然,本想跑回自己房间,却老马识途地又闯进了苏念辰的房里。 苏念辰似是已经入睡,被我这一扑给扑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是我,脸上神色先是惊讶,后是放松,最后又转回担忧。 他坐起身,伸手摸我的脑门:“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 轻微的凉意从他指尖传到我皮肤上,我心跳得越来越快,身下的火焰也燃烧得越来越高。 眼看那地方渐渐支起了一个小小的帐篷,我大窘,转身就要下床离开。 苏念辰一把拉住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双手捂在身下,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觉浑身发热,那里更是胀得发疼。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暧昧一笑,伸手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原来如此,我的小兰儿也到这个年纪了。” 我羞得不行,恨不得把头埋到裤裆里去。 苏念辰嘻嘻一笑,拉着我问:“要不要我把应彩叫来?反正她本来就是你房里的丫头,这也是迟早的事。” 我拼命摇头。 “不喜欢应彩,那……我把茹珠叫来?” 我抬头怒瞪他:“茹珠是我姐姐!” 他脸上有些为难:“那你想要谁?” 我又低下头去,脸如火烧,山庄里那些丫鬟们的脸在我脑子里乱转,越转越让我烦躁。我有些生气:“我一个也不想要!” 苏念辰挠挠头发:“那怎么办?难道你想自己来?”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这……这种事还能自己来?” 他笑着看我:“你不会?” 腿间越来越痛,我咬着嘴唇,苏念辰叹了口气,站起身,去桌上取了一壶残茶,反手便对着我腿间倒了下去。 冷热相遇,激得我“哎哟”一声,热意消退,腿间的小帐篷也渐渐平伏下去。 苏念辰站在床边,等我呼吸恢复正常之后,才凑过来:“没事了吧?” 我颇觉尴尬,胡乱点了点头,站起身便要往外走,他拦住我:“今晚就在我这里睡,你这副样子回去,茹珠看见了肯定要过问。” 我看看自己满是茶渍的衣衫下摆,又是一窘。 苏念辰替我换了亵衣,上床躺下后他才问我:“你是看见什么了吗?” 想起蔷薇花树下的那对野鸳鸯,我脸又开始微微发烫。面对苏念辰,我向来不隐瞒什么,于是一五一十地把方才看到的事情告诉了他。 “原来是他们。”苏念辰一笑,“竟然会看上环儿那不中用的东西,可见蝶翠眼神不好。” 我有些犹豫:“辰哥哥,你说要不要把他俩的事情告诉爹爹,山庄里严禁私通苟且,他两个明知故犯……” “何必呢?宁毁十座庙,不拆一门亲,棒打鸳鸯这种事,咱们可别做。” 我点点头:“那我对谁也不说。” “你就当没看见。”他给我掖了掖被角,“快睡吧,明天山庄里有客人要来,听说是你舅舅。” “我舅舅?”我倒是知道我娘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却不知来的这个舅舅是哪一个。 “对。”苏念辰打了个哈欠,他对我的舅舅明显没什么兴趣,“睡吧,我也累了。”他闭上眼睛,没多久,呼吸就变得悠长平缓。 我却睡不着。 我看着苏念辰宁静俊丽的侧脸,他白玉一般的皮肤在月色下仿佛莹莹生光。 方才被强行逼退的那股热潮再次涌了上来,来势汹汹,令人难以忍受。 第82章 背德 夜月迷离,淡淡的兰花清香在我鼻间荡漾。 我咬住下唇,悄悄夹紧双腿,心里明知不妙,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苏念辰靠近。 他已经睡熟了,纤长的眼睫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身体好热,下面好难受,脑中全是蔷薇花树下那两人肢体交缠的场景。 雪白的腿,折射着月光的汗珠,难耐而诱人的呻吟…… 我紧紧贴着苏念辰,下唇几乎要被自己咬出血来,不知不觉中,身下鼓胀的地方已蹭到了苏念辰的腿上。 “唔……”我抑制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暂的轻呼。 苏念辰眼睫颤了颤,他没有清醒,只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我低低喘着气,盯着他的肩背。 他的双肩比起两年前初见时已结实了些,不再是当年瘦削柔弱的模样,但露在衣领外脖颈处的肌肤,仍旧莹白如冰玉。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跳下床,返回自己的房间,叫茹珠帮我找个丫头过来,或者再找一壶凉茶来从自己身下浇上去。 但我的视线却无法从苏念辰莹白的颈间移开,身体的动作违背了理性,我凑上去,脑子一热,竟伸手抱住了苏念辰的腰。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我把头埋在苏念辰背部,下肢也紧紧地与他贴在一起。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我只觉得心脏跳得十分剧烈,仿佛快要飞出胸膛,身体好热,而这身体的热度只能靠着与怀中这具躯体相磨蹭才能得到缓解。 我毫无章法地胡乱蹭动着,清淡的兰花香气源源不断地从怀中这人身上传过来,越发让我头晕目眩。 呼吸越来越急促,抱着苏念辰腰部的手也越来越用力,正迷乱间,那只手被人一把抓住。 我一惊,停下了动作,心跳如擂鼓。 其实,就在我伸手抱住苏念辰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他早已经醒了。 他的身体很僵硬,仿佛一截木头。他一直在忍耐。 直到此刻,他忍无可忍,把我的手狠狠地甩到一旁,而后他翻身便要从床上坐起。 神使鬼差般的,我猛然扑到他身上,用力将他重新压得睡了下去。 暗夜里,他惊讶地瞪着我,美丽的眼睛倒映着明月的波光。 这双眼睛叫我目眩神迷,我低低叫了一声:“辰哥哥……” 我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伸手便去扒他的衣裳。 他眼睛里迸出火花,电光火石间已将我双手牢牢握住,让我动弹不得。 “你疯了!” 疼痛从手腕传来,我眼眶一红,眼前已蒙了一层泪雾。 香气,清甜诱人的兰花香气,仿佛迷药一样被我吸进口中,再蹿入我的血液。 “……辰哥哥……”我又羞又愧地哀求他,身下与他磨蹭的部位已是剑拔弩张,“你帮帮我……我求你……” 苏念辰仍牢牢握着我的手:“不行!” “……”我喘着气,眼泪已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他手上用力,一把便将我从他身上掀了下去,随即他匆匆起身,正要下床,我快速两指戳出,点上他腰间穴位。 他猝不及防,身子一软,倒在了床上。他侧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震惊。 这是他教给我的点穴手法,却没想到我今日竟然用在了他身上。 虽然我学艺不精,平日里疏于练习,但这两指我可以说是出劲全力。只是等我出手制住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我有些慌乱,一时愣在原地,苏念辰瞪着我,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带着怒气的视线让我更加慌乱,我完全没了头绪,手足无措。 但我体内的热度,却丝毫没有消退,相反的,看着躺在身前无力反抗的苏念辰,我的腿间肿得愈发厉害了。 我再次扑上去,伸手盖住了苏念辰的眼睛,“你……你别看我……” 而后,我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撕开了苏念辰的亵衣。 大片莹白的肌肤裸|露在我眼前,他年轻的身体虽然仍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已有了薄薄一层平滑紧实的肌理。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仿佛有烟花炸裂在眼前。 我俯下|身,将热得快要烧起来的脸庞紧紧贴在苏念辰裸|露的胸膛上。 好凉,好滑,好舒服…… 我难耐地磨蹭着,嘴唇无意识间碰到了他如玉的肌肤,柔软光滑的触感让我情难自禁,无师自通地用唇舌去舔舐。 舌尖碰到他的胸膛,他僵直的身体传来一阵轻颤。 我模糊感觉到,苏念辰与我紧紧贴在一起的部分渐渐起了变化,变得也和我一样,坚硬,火热。 我越来越难受,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化解,只能隔着衣服在苏念辰身上乱拱乱动,身下肿胀的地方在摩擦中获得了从未体验过的愉悦感受。我紧紧抱住苏念辰,唇舌从他胸前一路舔上了他线条优美的锁骨。 极致的快感如巨浪,浪头打来,我舒服得几乎要大声喊叫,混乱中牙关一阖,一口咬在苏念辰锁骨上。 浪花仿佛将我整个人也打碎了,我腰身无力,瘫倒在苏念辰身上,口鼻间呼出的热气全喷在他颈项处。 兰花香气从清淡变得浓郁,我昏昏沉沉,险些就要睡过去。 就在我眼帘半睁半闭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起来!” 仿佛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我打了个冷战,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战战兢兢抬起头,迎上苏念辰冰冷的视线。 他玉白的双颊染上了一层薄红,光洁的额头沁出了细汗,但他的眼神却宛如闪着寒光的利刃,刺得我心中一痛。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 我,我竟然…… 身体残留的热意在一瞬间消散,指尖再次颤抖起来。 我猛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像被鬼追一般没命地从他屋子里逃了出去。 我不敢回自己的房间,赤着脚一路飞奔,冲下小楼,再冲出倚兰院。夜风吹在我脸上身上,我却觉得全身仿佛被火焚烧。 这火与方才的情|欲之火不同,这是炼狱之火,是鞭挞罪恶的火焰。 波光粼粼的荷花池出现在眼前,我一个纵身,跳入冰凉的池水中。 池水顷刻间吞没了我,口鼻眼耳,皆被水包围。 我摊开双手,放任自己往下沉,无法呼吸,我也不想呼吸。 苏慕兰啊苏慕兰!你竟然做出了这样不要脸的事情,这样背德大逆不道恶心无耻的事情! 你还有脸活着吗? 没多久,胸腔里的空气已经用尽,疼痛渐渐自胸口蔓延开来,眼前已是漆黑一片。 清晰的意识在逐渐离我远去,朦胧间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再这么沉下去的话,自己很快就会溺死在这水池里。 不可思议的,这个念头竟然让我觉得有些轻松。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再面对自己犯下的过错,不用再面对苏念辰。 想起苏念辰,我更巴不得自己早点去死。 我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哥哥做出了这种事情,我还是人吗?我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他一定恨死我了,一定不愿意再多看我一眼。他一定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一直被他疼爱着的亲弟弟,竟然会对他做出这样荒唐淫|秽的事情。 身体好痛,头也好痛,我闭上眼睛,张开嘴巴,任由池水夹带着无边无尽的黑暗将我吞没。 我想死,却没死成,后来我才知道,巡夜的家丁在荷花池中发现了我,于是我活了下来。 但我没有清醒,我发起了高烧,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三天三夜。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四日的清晨。 我刚睁开眼睛,便看见娘亲坐在床边,她正在小声抽泣,一边哭一边用丝巾拭泪。 娘亲两年来从未出过停云阁半步,此时突然出现在我房中,倒叫我吃了一惊。 我正想开口唤她,茹珠的声音已先一步响了起来:“呀!少爷,少爷醒了!” 娘亲闻言,忙转过头来。对上我的视线,她怔了怔,下一刻眼泪便如串珠般扑簌而下。 “兰儿!”她俯身将我紧紧抱住,放声大哭,“我的兰儿啊!” 她这一哭便哭了许久,我脑袋中本来就残留着几分昏沉,经她在耳边这一通长哭,只觉得自己这一颗头越发沉重起来。 茹珠似乎是看出我面色不对,忙上前拉住娘亲:“夫人快别伤心了,少爷如今已经醒了,这是好事!” 娘亲点点头,她松开我,爱怜地摸了摸我的脸,随后双手合十,仰首闭目,虔诚念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多亏菩萨庇佑我儿,才保得他平安无恙。” 趁着娘亲喃喃祝祷的劲儿,茹珠将我从床上扶坐起来,关切地问道:“身上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要喝茶么?” 我想说话,嗓子里却如火烧火燎一般,疼得厉害;身上腰背四肢,也无一处不酸痛。 于是我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茹珠会意,忙倒来茶水,喂我喝下。 等我喝完水,娘亲也已祷祝完毕,她眼眶红肿,拉着我的手,凝视着我的目光中,既欢喜又惆怅。 我哑着嗓子叫了声:“娘……” “别说话,娘知道你嗓子疼。”她轻轻抚摸着我的手,眼中泪光莹然,“都是娘亲的错,这两年来,竟然把你扔在这里,不闻不问,这才害你……害你……”她说不下去,低头又哭泣起来。 我见她如此伤心,只好紧紧握住她的手,权作安慰。 好半晌她才止住哭泣,重又抬头时,犹带泪痕的脸上却已换了副表情。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射出愤恨的光:“兰儿,你放心,我慕容芸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平白无故遭这份罪,总有一日,我要亲手宰了苏念辰那个小畜牲!” 听她提起苏念辰的名字,我心猛然停跳一拍。 那一夜的荒唐记忆涌上心头,刺骨的寒意爬到我背上,我忍不住颤抖起来。 娘亲见我如此模样,眼中恨意越发浓重了,她一把将我揽到怀中,恨声道:“你别怕!有娘在这里,没有人敢碰你一根指头!苏念辰,哼,我以前真是小瞧了他。果然,妖女生的孽种还能是什么好货色!我发了善心收留他,忍受他在晚莱山庄里无法无天,没想到……没想到他心肠竟如此歹毒,竟然敢出手谋害你!” 我一惊,从娘亲怀里挣脱出来,睁大眼睛看着她,沙哑地问:“……谋害我?娘,你,你在说些什么?” 娘亲眼光如刀:“别人都不信,我却知道,如果不是他把你推下水,你又怎么会险些溺毙在荷花池里?!” 我目瞪口呆。 娘亲看着我,眼神渐渐转为柔和,她轻声对我说:“兰儿,你不用担心,那小畜牲已被我狠狠收拾了一顿,如果不是你爹为他求情,他此时早没有命在。我已命人将他逐出山庄,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能害你了!” 宛如晴天一个霹雳打下来,我身体顿时凉了半截。 第83章 慕容千晴 我一把抓住娘亲的手,“不,娘你误会了,”我连连摇头,“苏念辰没有推我,” 娘亲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怎么胡言乱语起来,” “真的,”话说得快了,喉咙更加疼得厉害,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咽喉深处就要撕裂出血,“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到池里去的!” “胡说!”娘亲面有怒容,“你自小住在倚兰院中,每日从那荷花池旁不知要经过多少回,就算闭着眼睛瞎走也绝不会掉下水!”她一指戳上我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那小畜牲狠心害你,你却想法设法包庇他,你,你简直……” 我一把推开娘亲,不顾自己酸疼的身体,掀开被子跳下床,光着脚丫子往屋外跑。 “兰儿!”身后传来娘亲的惊呼声。 我头重脚轻,全身没有气力,还没跑到楼口,两脚已然发软,茹珠此时追上来,拦在我身前,急道:“少爷你要跑到哪里去?当真烧糊涂了吗!” 她的声音响在我耳旁,我却已听不真切,只觉得耳际轰鸣,头晕目眩,身子直直向前栽倒。茹珠忙将我扶住,我倒在她怀里,眼前所见的景物已开始模糊旋转。 “我……我要找辰哥哥……他是冤枉的……”我拉住茹珠的衣袖,边喘边说。 娘亲此时也追了出来,她满面担忧之色,上前将我抱起,又送回房中床上,死活不再让我起来。 我一边挣扎一边嘶声喊:“辰哥哥!我要去找辰哥哥!” 嘶喊中,我喉中剧痛,唇舌间渐渐弥漫起一股腥甜味。茹珠惊叫起来:“不好!少爷嘴里有血!” 娘亲无奈,一指向我身上点来,眼前一黑,我气力全消,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清醒的时候,屋中已点上了烛火,茹珠坐在我床边守着我,娘亲不在房中。 喉间那火烧火燎的剧痛已消失,唇舌间一片清凉,我咽了口口水,虽然仍有些生疼,比起白日里已好多了。 我又要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茹珠一把按住我肩头:“睡下!” “我要去……” “我知道!”茹珠瞪着我,她手上用力,把我压回去,“就算你要去追辰公子,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等你烧退了,身体恢复了气力,再叫上家丁跟着你,一起去庄外追也不迟!” 我大急:“那怎么来得及!等到那个时候,辰哥哥都不知道人往哪里去了!” “小笨蛋!”茹珠也学着娘亲,在我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她压低音量,“你担心他,难道老爷不担心他?虽说夫人大发雷霆,将辰公子赶出了山庄,但你以为老爷会坐视不理吗?” 我一呆,忙抓住茹珠的手:“爹爹有派人去找他回来吗?” 茹珠摇头:“辰公子是夫人赶出去的,夫人此时正在气头上,老爷怎能直撄其锋。” 我又开始急:“那怎么办?” 茹珠叹口气:“你别急,急也没用。你只需信任老爷,过不了多久,等夫人气消了,他一定会将辰公子找回来的。” 即便是茹珠出言宽慰,我心中的焦急却丝毫没有减轻半分。 我不担心爹爹将来找不到苏念辰,凭晚莱山庄的实力,就算是大海捞针也能轻易办到,更何况找一个人。爹爹素来行事谨慎,只怕苏念辰前脚刚被赶出山庄,他后脚便已派人偷偷跟出去暗中保护,是以苏念辰的安危倒不用我操心。 我担心的,是苏念辰本人。 我怕纵使将来找到了他,他也不愿再回到晚莱山庄。 我对他做出了那样淫|秽不堪的事情,娘亲又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他,他个性清高骄傲,又怎能忍受这样的侮辱? 我越想越急,却无法可施,心中又悔又痛,鼻子一酸,怔怔流下泪来。 那晚我直哭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消退的高烧再度发作,昏昏沉沉地又睡了好几日。 等到脑袋恢复清醒可以下床走动的时候,已是三月下旬,距离苏念辰离开晚莱山庄那日,也已过了将近十天。 十天,那么长的时间,他人只怕早已走得远了。 此时我纵然想去追他,只怕也再追他不及;更何况,若是我去追他,只怕他反而会跑得更快更远。 他一定不想再见到我。 我闷闷不乐,病好了也不愿意出门,整天躲在倚兰院小楼里,对着满满一柜子苏念辰送我的东西发呆。 一日,楼中忽然来了客人。 那客人还未进门,我便听到了她脆如银铃的欢笑声。 我眉头一皱,钻到床上,拿锦被盖住了头,装睡。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直直推开,一人蹿了进来,口中喊道:“表哥!表哥!你在哪里!” 我不吭声,身子蜷成一团。 脚步声往我卧房走来,那人来到我床前,嘻嘻一笑,伸手来推裹在我身上的被子:“表哥,快起来!我是千晴,我来找你玩啦!”她连推了好几下,我装死不动。 “哼!”她发出一声鼻音,下一刻,罩在我身上的锦被便被猛然掀开。 遮蔽物消失,我只能无奈地睁开眼睛,转身面对她。 慕容千晴叉腰站在我床前,她年纪与我差不多大,身穿一袭浅粉色衣衫,容貌娇俏秀美,灵动的大眼睛不高兴地瞪着我。对上我视线,她嘴巴一撅:“好啊,听见我来了,竟然还装睡不理人!表哥,你架子真不小!” 我眼皮直跳,硬着头皮坐起身:“……千晴表妹,好久不见……” 她看看我的脸,皱眉道:“二姑说你病了,原来是真的。你看看你的脸,白得跟鬼似的!” 我不理她 ,径自下床走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慢慢喝。 她也跑过来坐下,“我也要喝茶!” 我把茶壶往她面前一推:“自己倒。” 她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嘴巴又撅了起来:“我要你倒给我喝!” 我反手将茶壶拉了回来:“不喝拉倒!” 她气得跺脚,伸手便来抢我手里的茶壶,我拽着壶柄不松手,两人推来拉去之间,壶中茶水晃得满桌都是。 茹珠此时掀帘而入,她看见我俩这副模样,叹口气,走过来一把夺过茶壶,塞到慕容千晴手里。 慕容千晴嘻嘻一笑,眼睛弯弯的:“多谢茹珠姐。” 茹珠瞪了我一眼:“你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学不会让着妹妹!” 慕容千晴也瞪了我一眼:“就是!不害臊!” 我翻了个白眼,起身往门外走去,只听身后咯噔一声响,却是慕容千晴放下茶壶,匆匆追了上来。 我心中烦躁,对她视如不见,任凭她在我耳旁表哥长表哥短地聒噪,自己蹬蹬蹬几步冲下小楼。 慕容千晴是我二舅的千金,她与我一样,是家中的独生子,自幼颇受宠爱,是以个性也与我一般骄纵任性。 两个任性的孩子撞在一起,自然是更任性的那个人才能稳居上风。 不幸的是,我俩狭路相逢,偏偏慕容千晴是那个稳居上风的人。 自我有记忆以来,每次和慕容千晴见面,我的下场都极为凄惨。吃饭我得让着她,下棋我得让着她,玩游戏时我得让着她,要是我手里哪件东西被她看上了,不管我对那件东西有多么喜爱,我都得立刻乖乖双手奉上,否则她就又哭又闹地向我娘亲告状,说我小气以大欺小,然后娘亲就会把我抓过去教训一顿。 天可怜见,她也不过只比我小半个月而已。 几年下来,慕容千晴在我心中已成了灾难的化身。偏生她每隔一两年就会来晚莱山庄长住一段时日,那段时日也往往成为我生命中一段悲惨暗淡无光的日子。 此时我走在长廊下,任凭她像只麻雀一样在我身旁跳来跳去,看都不看她一眼,心中默念:好男不跟女斗,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眼看荷花池就在前方不远处,我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那一夜混乱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中,苏念辰那冰冷的视线如利刃,一点一点挖弄着我的心脏。 慕容千晴绕到我身前,仔细看了看我的脸,问道:“表哥,你是不是病还没好?怎么脸色比方才还苍白?” 我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说话,只默默地往前走。 慕容千晴见我不理她,脸上露出不愉快的神色,她哼了一声,不满地说:“什么嘛!人家听说你生病,特意跑过来探望你,你倒好,压根不理我!我告诉姑母去!”说着返身就走。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苏念辰,哪里有功夫管她。 她气冲冲地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转头望了我一眼,大声道:“我真要去告诉姑母了!我要对她说你摆架子不理人,欺负我!” 我白了她一眼。 她跺了跺脚,竟又折了回来,双手叉腰:“你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我烦得不行,斜眼瞅着她:“你不是要去告状吗?去啊,怎么又不去了?不去告状的话就滚一边去,少来烦我!” “你……”她似乎是没料到我竟然态度会这么差,眼眶顿时红了,她瞪着我,猛然提起一脚,重重跺在我脚背上。 “哎哟!”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苏慕兰你这个笨蛋!”她紧接着又是一拳打过来,嘴里喊着:“早知道这样,我才不来看你呢!像你这样的人,不如……不如病死算了!” 我被她一拳打中肩头,忍不住闷哼一声。要知道慕容千晴虽然是女孩子,但慕容府却是武学世家,她与我一样,自幼习武,而且她比我勤快,此时一拳击出,手上的力道自然不小。 我生气了,回骂她:“我病我的,关你屁事!谁要你狗拿耗子了!” 她气得直发抖,狠狠又是一拳打了过来,我躲闪不及,这一拳正中我鼻子。我鼻梁剧痛,等她收回手去,两道殷红的血线已自我鼻孔里流了下来。 我捂着鼻子,不一会儿鲜血便染红了我的手掌,滴答滴答往下淌。慕容千晴吓了一跳,抖着声音说:“我,我,我去叫人来!”话音方落,人已跑得没影了。 这个刁蛮的野丫头! 我心中怒骂,怎奈鼻血一直止不住,只好仰起头,眼睛望天,转身往倚兰院走。 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少爷!” 我仰着下巴扭过头,看见管家匆匆赶来,他来到我身前,看清我的模样,呆了一呆:“……少爷,你受伤了?” 我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被慕容千晴给打了,只好随便找个理由支吾过去,管家掏出手帕为我擦拭脸上手上的血迹,“老爷有事找你。” 我仍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爹爹找我有什么事?” “老爷没对我说,他只叫我快些找你过去,看他的脸色,似乎很着急。” 我不敢怠慢,忙跟着管家匆匆赶去书房。 到了书房,却见爹爹正在堂中来回踱步,满脸不安的样子。我捂着鼻子上前:“兰儿给爹爹请安。” 爹爹忙迎了上来,他对我鼻血长流的惨状视若无睹,一把握住我双肩:“兰儿,我问你,那一夜你到底是怎么掉进荷花池里去的?念辰他到底有没有推你?” 我一惊,忙摇头:“他没有推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爹爹不等我把话说完,脸上神色更加焦急:“那你快去庄外,把念辰追回来!再迟片刻,他就要渡江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发现了,我就是个写长篇的货。 我真心想把这篇文在40万字内完结的,但如今看来……恐怕会往50万字那个方向发展…… 第84章 挽留 我大吃一惊,反身便往外冲,一边冲一边喊,“备马,” 冲出庄园大门,早有家丁备好马匹在门外等候,我从家丁手中抢过马鞭,纵身跃上马背,扬鞭猛甩,马如奔雷般疾驶而出。 等我冲到江边,但见白江如练,岸边芦草青青,一叶乌篷船正自渡口处离开。 管家带着几个下仆站在渡口,兀自向乌篷船喊话,“公子留步!公子留步!” 我知道苏念辰必定在那小船上,心中大急,快马加鞭,飞速赶往渡口。等马儿赶到,我匆忙翻身下马,大步奔向渡口尽头,嘶声大喊:“辰哥哥!” 乌篷船悠然往江心驶去,舱内隐约可见一个浅翠色的背影。 “辰哥哥!你别走!我是兰儿!我错了,求你回来!” 江风扑面,将我身上衣衫吹得随风飘摇,我使出所有气力,拼命向那个浅翠色的身影呼唤,没喊几声,刚养好的嗓子又变得嘶哑。 管家满脸焦急,他吩咐下仆:“快去备船!一定要将辰公子带回来!” 我回头,狠狠瞪他一眼:“方才不去备船,现在又放什么马后炮!”转头再去看,那小船已渐行渐远。 不,不能让他离开! 我再顾不得其他,一个纵身跃入水中,施展狗刨式,拼命朝小船游去。 身后传来管家等人的惊呼声:“少爷!” 我一边奋力在水中划臂踩水,一边断断续续地喊:“哥哥……回……快回来!” 早春的江水仍带着寒气,我水性平平,兼之大病初愈,狗刨了没多久,四肢就渐渐沉重起来,身体也开始打颤。我咬紧牙,眼中只剩下那艇小小的乌篷船,冰凉的江水朝我口鼻耳目打来,我咽了好几口水,呛得不断咳嗽。 我不管不顾,一心想追上那小船,没过多久,小船已驶过江心,而我则被它远远抛下。眼看小船离我越来越远,我心中又急又痛,想要加快速度往前游,手脚却已没了气力,只能机械地划动四肢。 蓦的一个浪花打来,直将我打得沉入水中,我一慌,口鼻大张,瞬间喝了一大口江水,身子猛然向下堕去。我赶紧挣扎着挥动四肢,胸腔里却传来一阵裂痛,疼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管家焦急的声音从水面上隐隐约约传下来:“少爷溺水了!快救少爷!” 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止不住身体下沉的趋势,无法呼吸头痛欲裂的感觉再次回到我身上,我暗自苦笑:这一幕与那夜在荷花池中又有什么分别? 当时我不死,难道是命不该绝,此时才算是我真正的死期? 罢了,反正追不回苏念辰,活着也没有什么趣味。 我放弃了挣扎,闭上眼睛。 就在此刻,身旁水流忽然颤动起来,我虽然闭着眼睛,隔着薄薄一层眼皮,却也能感觉到头顶光线忽然变暗。 我有些惊讶,勉力张开眼睛,出现在我眼前的,竟是苏念辰那张难描难画的脸。 他的皮肤在水下越发显得洁白如玉,一双眼潋滟生波,翠色衣衫随水浮动,宛如在水中盛开了一朵碧花。 他眼睛牢牢盯着我,一双手从我腋下穿出,我只觉肩颈处一轻,两手已被他架住,身体随他蹿出水面。 哗啦一声,水花大作,他抱着我一跃而起,踏上船板。 身体被他翻转过来,背心处猛然挨了一掌,我哇的一声,呕出几大口水来。 我趴在船板上又吐又咳,好半晌才缓过气来,我转头去看苏念辰:“辰哥哥……” 话音未落,脸上重重挨了一个耳光,苏念辰饱含怒气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胡闹!” 这一耳光反把我原本晕沉的脑袋打得清醒了几分,我捂住**辣发痛的脸颊,低垂着头,再也不敢拿眼瞧他。 方才我一心只想追上小船,求他留下,却忘了如今的自己哪里有脸再出现在他面前。 苏念辰只骂了那一句,便再也没有说话。江风自耳畔呼呼而过,远处水鸟啼鸣,除此之外,我只听得见水珠从苏念辰湿透的翠色衣衫下摆一滴滴坠落到船板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我身上还没有气力,只能瘫坐在船板上,眼睛盯着苏念辰脚上湿透的白色鞋袜,心头惴惴不安。虽然不敢抬头,我却能感觉到有两道灼灼的视线钉在我头顶,我头皮发麻,头垂得越发低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得若不可闻的叹息传进我耳内,下一刻,苏念辰抬脚越过我,径自走进舱中。 只听他吩咐摇桨的船夫:“折回去,送他上岸。” 我一愣,忙转头:“那你呢?” 刚对上他视线,我就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只见苏念辰一双眼冷如冰刃,便与那一夜让我落荒而逃的眼神如出一辙。 我仿佛被他冰冷的视线在心口上戳了一刀,尖锐的刺痛自胸口蔓延开来,我呆呆地看着他,眼前迅速地蒙上了一层泪雾,眼睫轻颤,泪珠便顺着面颊滚了下来。 “你……你……”我刚从冰凉的水里被捞出来,江风一吹,身体更冷得打颤,说话间也带着颤音,“你能不能别走?” 苏念辰别过头去,既不看我,也不说话。 胸口的疼痛越发剧烈起来,我捂住心口,重重喘了几口气,才颤抖着嘴唇说:“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我会改的,我保证再也……再也不做那样的事了!还有……还有我娘,我会去告诉她,告诉她不是你推我落水的,你是被冤枉的……你别生她的气,也别……” 我想说“你也别生我的气”,但话到喉头哽住了,张口结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自幼被父母宠爱,骄纵任性地活了十二年,本来就没有什么刚强坚毅的品格,如今心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伤心酸涩,只呜咽了两声,便再也忍不住,伏地放声大哭。 小船轻摇,沿路折返,惨白着一张脸的管家在渡口遥遥相望。 我哭了一路,苏念辰却恍若未闻,他浑身湿透,乌黑的发稍不断往下滴水,他也不擦拭,就这么坐在舱内,仿若一尊木塑石雕。 他从来没对我那么冷漠过,这两年来,别说我流泪,就算我眉头皱上一皱,他也要即刻赶过来嘘寒问暖,生怕我磕了碰了。 但如今,我哭得嗓子都哑了,他却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眼看小船就要靠岸,我心中一股既痛且悲的浊气涌了上来,我抓住船沿,奋力站起身,瞪着苏念辰:“你是不是一定要走?” 苏念辰仍旧如一尊木塑石雕,动也不动,话也不说。 “好,好。我知道你再也不愿意原谅我了,我……”我狠狠一咬牙,转身便往外跳。 船外,江水流深,波涛翻滚。 管家尖声惊叫:“少爷!” 一只手及时伸到,拉住我胳膊往后一扯,我摔倒在船板上。 我自然知道苏念辰不会真的忍心让我跳入江中淹死,心头一喜,“辰……” 啪啪两声,我脸上挨了两个耳光。 苏念辰这两个耳光不像方才他打我的第一个耳光那样留有余地,手劲又重又狠,显然是动了真怒。 我被他打得趴在船板上,耳际嗡嗡作响,半晌撑不起身来。 此时船身轻轻一震,管家的声音已近在身前:“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我抬眼一看,船头已靠在渡口,管家一步跃上船,将我从船板上扶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查看我周身上下,眼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转头看了苏念辰一眼,叹了口气。 我两边脸颊早已疼得麻木了,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一张脸已然又红又肿。 管家对苏念辰道:“还请公子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苏念辰淡淡地说:“成伯,你带苏慕兰回去,我自有我的去处。” 我听他竟然连名带姓称呼我为“苏慕兰”,心头又是一痛,一时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气力,一把将管家推开,反身冲上去,死死抱住苏念辰,嘴里大喊:“我不回去!你要是不回去,那我也不回去!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你一起,你别想抛下我!” 苏念辰皱起眉头,提起我后襟衣领便要往外扔,我脚下使出千斤坠功夫,死命抱住他的腰,手抓着他腰间束带,两人一个拽一个抱,我耍无赖功,倒也没让苏念辰占到便宜。 苏念辰生气了:“放手!” “我不放!死也不放!你有种再打我啊,你今天打不死我,就别想离开这里!” “你!” 管家看得直叹气,他对苏念辰说:“辰公子,少爷如此兄弟情深,你难道真的忍心弃他而去吗?” 听到“兄弟情深”四个字,苏念辰身体一僵。 我正牢牢抱着他,自然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我心头一凉。 兄弟,正是我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兄弟,逼得他非离开不可。 我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宋郁捂脸:天啊,我以前竟然是这样一副操蛋的德行,我要去死…… 司意兰摇扇子:会吗?我觉得以前的你比较可爱~~ 苏慕兰:喂,作者,我有那么衰吗? 作者:在你变成宋郁之前,你一直都是那么衰的。 苏慕兰:…… 第85章 回庄 我这一跪,叫站在一旁的管家惊讶得瞪大了眼,苏念辰也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我。 我抱住苏念辰双腿,仰头向他哀求,“辰哥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看在弟弟年幼无知的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为趁热打铁,我立起手掌指天誓日,郑重说道,“我发誓,从此后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再也不做惹辰哥哥生气的事情!如违此誓,叫我……叫我不得好死!” 苏念辰不说话,但他凝视着我的眼睛里波光闪动,显然内心已有所动摇。 我心中一喜,脸上依旧装得可怜兮兮,抱着他双腿掉眼泪:“反正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不答应和我回去,那我就在你面前跪到你答应为止。你如果非要离开,那就等着将来回晚莱山庄来参加我的葬礼!” 我说完这一通话,又偷偷给管家递了个眼色,他忙向苏念辰躬身行礼:“辰公子,少爷年纪尚小,就算他做了什么错事让你不喜,他也已诚心诚意向你认错了,你身为长兄,该对少爷多加体恤才是……老儿我看着少爷长大,知道他的脾气,你如果今日负气走了,只怕,只怕少爷一时伤心,真的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到时候岂不是要叫我等追悔莫及?” 苏念辰长身静立,良久,终于低下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成功留住了苏念辰。 欢欣之余,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伤感。 苏念辰跟我返回晚莱山庄,拜见了爹爹,爹爹大喜过望,又命人去请娘亲过来与苏念辰和解,等了半晌,娘亲并未露面,只派了青姨过来,拎着一盒药膳补品,向苏念辰福身致歉。 这场风波就这样揭过去了。 晚上返回倚兰院,苏念辰在前面走,我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话。 新月初升,月色微凉,苏念辰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我不敢看他,只低着头,看着地上灰黑色的影子,心中十五个木桶打水,七上八下。 等到上了小楼,苏念辰径自回他房中,我走上前,在他房门外停住脚,不知是进是退。 漆黑的房里忽然亮起灯火,想是苏念辰点燃了蜡烛,我听见他低低的声音传出:“进来。” 短短两个字,却让我如聆仙音,我忙进到他房里。 烛光下,他端坐在桌边,翠衫乌发,眉目沉静。我走到桌前顿住脚,望了望桌旁的圆凳,却不敢坐下去。 他叹口气:“你坐下。”我忙坐下,自然不敢如往常那样坐在他身旁,而是选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与他隔桌对坐。 他不再说话,潋滟的眼睛望向跃动的烛火,长长的睫毛在白玉般的脸上投下扇形的剪影。 他沉默,我自然不敢开口,低眉垂眼,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房门仍然大开着,倚兰院内春兰盛放,兰花馨香随夜风吹入屋内,萦绕在我鼻间,久久不散。我忐忑不安,没过多久,紧握成拳的手心里已满是细汗。 “……兰儿。”苏念辰终于开口,我心一跳,猛然抬头。 他总算没像白日里在船上那般连名带姓地叫我的全名,我有些开心。 苏念辰眼睛仍然盯着烛芯,嘴里缓缓道:“我有两件事要对你说。”我忙竖起耳朵。 “第一,从今日起,不许再来我房里歇息。打盹也好,午睡也罢,通通回你自己房间。” 我指尖一凉,知道他心中果然对那一夜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紧绷的脸皮渐渐发热,我垂下头,应了一声:“嗯。” “第二,你如今年纪也不算小了,该学会自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总黏着我。明天我就去找苏居士,让他准你收了应彩做房里人。” 我一愣,冲口而出:“不行!” 苏念辰视线移到我脸上,目光深沉:“为什么不行?” “我……我……我不要应彩。” “那你选一个,随便哪个丫头,只要是你看得上的,说出名字来,我明天告诉苏居士。” 我站起身:“我不要什么房里人,一个都不要!” 苏念辰一拍桌子,桌上杯盏齐齐跳起,“不要也得要!” 我看着他,鼻头一酸,眼中又要蓄泪,咬咬牙硬把眼泪给逼回去,哽着嗓子:“做哥哥的需要管这种事情吗?” 他故作平静的面容陡然一变,眼神凌厉起来:“你既然知道我是你哥哥,你还敢……” “那你想怎么样?一掌劈死我?!”我声音颤抖,“我,我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以后再也不会……再也不会犯了!” “既然不敢再犯,那就收了应彩!” “我不!凭什么非要收她?这和我敢不敢再犯又有什么关联?!” “你……”苏念辰瞪着我,“我是为了你好。你毕竟到了这个年纪,有一个女子在你身边,终究……终究会好一些。” “我不要什么女子!我也不要应彩!”我终究忍耐不住,眼泪又哗啦啦掉下来,“你心里不爽快,担心我又兽性大发不顾纲常伦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我……” 我又气愤又伤心,哽咽难言,扭头便往外冲,直接冲回自己房中,不理茹珠一脸的讶异,径自扑到床上抱着枕头放声大哭起来。 茹珠急忙走上前,拉住我肩膀摇晃:“我的小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一边哭一边闷声闷气地叫唤:“我不要应彩!我不要应彩!”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我不理,存心要让一墙之隔的苏念辰听到,越哭声音越大。 这一闹就闹了一整夜,茹珠手忙脚乱,又是安慰又是劝解,到后来累得疲惫不堪嗓子里直冒烟。这番动静自然也闹到了爹爹那里,第二日他便唤我到书房,问我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下人说,你口里一个劲地喊应彩的名字,为什么?” 我眼睛肿得像两只小桃子,嗓子也哑了,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苏念辰此时来到书房,刚进房门便看到了我,眼睛在我脸上一扫。我心中一跳,忙别过脸去。 我以为苏念辰会对爹爹提起让我收应彩做房里人的事情,谁想苏念辰只是例行来向爹爹请安,别的话没有多说半句。 我正松了口气,却听得一阵银铃般的脆笑声自书房外传来:“听说表哥昨晚又哭又闹地折腾了一晚上,真是不害臊,待我去好好羞羞他。” 慕容千晴! 我心头一凛,想起自己肿得不像话的眼睛,当即恨不得有条地缝能让我钻进去。那死丫头若是见了我这副丢脸的模样,还不得双手叉腰肆无忌惮地笑上三天三夜? 下一刻慕容千晴已如一阵春风般转进书房,她仍旧穿着一身粉色衣衫,眉眼娇俏秀丽,一进房门便恰恰与我打了个照面,我躲闪不及,正让她看到我的脸。 她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指着我的脸,一手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真不得了,我说表哥,你眼睛是被人打了么?怎么肿成这样?” 我心头恼怒,却无言以对,只能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她不依不饶地转到我面前,兀自嬉笑不休,忽然笑声一顿,仿佛嗓子哑了一般。 我疑惑地看向她,却见她呆呆地望着我身后,笑容凝结在脸上,我顺着她视线望去,正对上苏念辰那张姿容俊丽的脸。 苏念辰拱了拱手:“见过慕容姑娘。” 慕容千晴脸上飞起两片红云,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羞怯的表情,她向苏念辰敛衽行了一礼,随后悄悄问我:“这是谁?” 虽说苏念辰的事情在晚莱山庄已不是秘密,但慕容世家毕竟是我娘亲的母家,为避免岳父岳母大发雷霆,爹爹始终没向山庄之外的人吐露实情,对外只说苏念辰是自己堂兄的遗孤。 于是我也只好撒谎:“他叫苏念辰,是我堂兄。” “你堂兄?”慕容千晴满脸红霞,一双眼止不住地向苏念辰打量,“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慕容千晴盯着苏念辰的视线让我颇为不爽,我一把拉住她手腕,对爹爹说:“爹,我带表妹出去玩,先告退了。”说着,拖起她就往外走。 慕容千晴当然不愿意,她一边往回挣一边喊:“哎,我还没向姑父请安呢,你怎么……”嘴里如此说,眼睛却只去看苏念辰。 我心头有气,手上加了几分力道,生拉活拽地把她拖了出去。 直走到荷花池边上,我才放开慕容千晴,自己去池边八角凉亭中坐下,盯着池中新生的嫩绿荷叶发呆。 慕容千晴坐到我旁边,呆呆出了一会儿神,随后便开始左一句右一句地在我耳边聒噪,一如往常。与平日不同的是,她此时的每一句聒噪都与苏念辰有关,先问我苏念辰的身世家乡,再问我苏念辰何时来的晚莱山庄,最后甚至问到苏念辰平素爱吃什么菜喜欢什么花,叽叽呱呱,叫我愈发心烦意乱。 她见我一句话都不回答,自觉无趣,托腮沉思了片刻,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红霞越来越浓。 我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没好气,冷冷地说:“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苏念辰?”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姑娘留言说回忆部分有些长,我会尽量加快进度,不过捏,其实苏慕兰这个任**哭小鬼,我写起来挺开心的~~只是委屈了宋郁,我觉得他恢复记忆之后恐怕会想自杀…… 第86章 折腾 慕容千晴睁大眼睛,脸越发红了,红得和后山里的猴子屁股没什么区别,她猛然站起身,脚往地上一剁,捂着脸跑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磨牙。 从第二天起,我开始找慕容千晴的麻烦。我想尽了各种不入流的法子,吓她骂她挖苦她设计让她在苏念辰面前出丑,直到她终于受不了,哭哭啼啼地坐上马车返回自己老家为止。 慕容千晴走后,我谨小慎微地对待苏念辰,多余的话不说,多余的事情不做,尽职尽责地做一个好弟弟。 苏念辰待我明显比往日疏远了许多,他轻易不再让我进他的房间,指点我武功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手把手胸贴背地教我,而是站在一旁抱臂旁观。 我心里有气,长剑乱刺,故意做错几个动作,就盼着他看不下去,忍不住过来对我摸个手搭个肩…… 可惜,我忘了他是苏念辰,他眼睛雪亮,耐心好到无与伦比。我在一旁上演天魔乱舞,他背靠槐树抱着手,下巴微抬,眼睛半眯,不咸不淡地看着我,两条修长的腿像两根牢牢钉在地上的树桩一样,丝毫不挪半步。 也就在这一两年里,山庄里的访客渐渐增多,与往日来访的客人们不同,今年的客人喜欢拖家带口,不但自己来,还带着自己的夫人孩子一起来。而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的,这些访客的夫人,好死不死生的大多都是女儿——正值豆蔻妙龄的女儿。 这些豆蔻少女们或娇柔,或泼辣,或端庄,或俏丽,一个二个见了苏念辰都像丢了魂似的,死皮赖脸赖在晚莱山庄不肯离开。 我磨牙磨到自己牙槽都快平了,可我有什么办法? 只有亲自出马,搬出对付慕容千晴的招数来。这个丫头们哪里是我的对手,不过几个回合,就被我整得花容失色哭爹喊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跑出山庄大门。 这样的情况屡次发生,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把我叫到书房狠狠训了几顿,我低眉顺目,左耳进右耳出,心里琢磨着下次若再有什么豆蔻少女来庄里,自己该弄些什么样的手段来把她逼走。 爹训话训累了,大手一挥,让我退下,我走到房门口,看到苏念辰站在廊下,正低声和茹珠在说些什么。 茹珠粉面微红,眼中笑意盈盈,我眉头一皱,喊了一声:“茹珠!” 茹珠忙朝我看过来,苏念辰也闻声回头,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遍,没什么表情地问:“苏居士没罚你吧?” 苏念辰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明明白白透露着关心,我心头一暖,笑嘻嘻地迎上前:“爹怎么会罚我呢?我又没做错什么。” 我走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辰哥哥,昨天你教我那招迎风扫落叶是怎么使来着?我又忘了。哥哥你再教我一遍吧。” 苏念辰盯着我:“最近你学东西不如以前那么快了,不是背错口诀,就是忘记招式,怎么回事?” 我语塞,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 茹珠笑道:“只怕是光顾着长个子,忘记长脑子了吧。” 苏念辰闻言,仔细看了看我,伸手在我头顶比划了一下,唇角微微翘了起来:“不说我还没发现,果然兰儿个子长高了,以前只到我胸口,现在快要到我肩膀了。” 苏念辰的笑容如春阳,暖洋洋的叫我的心都快化了,难得他心情好,我趁势又朝他挨近了些。 淡淡的兰花香气从他身上传来,我不着痕迹地深深吸了几大口,没等我陶醉完,爹爹的声音从门里传出:“辰儿来了?进来,爹有话吩咐你。” 苏念辰没说话,越过我朝房内走去,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眼前一花,是茹珠雪白的小手在晃动,“回神咯!”她笑道,“发什么呆?” 我撇嘴,问她:“你方才和辰哥哥偷偷摸摸说些什么?” 茹珠眯起眼睛:“你想知道?” 我瞪她。 “辰公子说了,不告诉你!”抛下这一句,茹珠得意洋洋地转身离去。 我忙追上去,一路软磨硬泡,茹珠死活不泄露一星半点,我气得牙痒痒,却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斗转星移,时光就这样匆匆流逝,我那表面上悠闲怡然的生活终于被撕破。破裂的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听到苏念辰对我说:“我要成亲了。” 在他说这句话之前,我不知道自己已万劫不复。 三月春夜,夜凉如水,我躺在床上,看月光将墙壁映照成一片白雪。 下个月就是苏念辰的生辰,生辰一过,就是他的佳期。 他将会娶妻,像爹爹对待娘亲那样,万般温柔地对待慕容千晴。 为什么偏偏要是慕容千晴,那种骄纵任性的野丫头哪里好?为什么苏念辰会看上她?! 不,不,这绝对不是苏念辰的主意!是爹硬要他娶亲,但是,他为什么不拒绝?! 种种念头在我脑中翻腾,我一颗心仿佛被人紧紧攥住一样疼。 我不要他娶慕容千晴,我不要他娶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行!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取代我的位置,能得他如此温柔对待的只有我!只应该是我! 沸腾的情绪仿佛火焰,伴着冰凉的夜色缠住了我的身体,我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被烈焰焚烧,一半被寒冰冻结,我无法自抑地流下泪来。 苏慕兰,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去想自己的哥哥?!他是你亲哥哥,是你的骨血至亲!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他?! “唔……” 脑袋好痛,仿佛被人用大棒击打一般,我疼得蜷起身体,双手紧紧抱住头,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呜咽。 纷乱的思绪如潮水,一波又一波,猛烈地朝我拍来,每一波潮水都打得我头痛欲裂,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想,却已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我忍受不住,把头往床板上撞去。 咚咚咚咚,床板被我撞得响声大作。 撞了十几下,有人一把掀开了盖在我身上的锦被,“少爷!”是茹珠的声音。 茹珠上前紧紧抱住我,试图制止我以头撞床的行为:“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别撞了,快别撞了!” 我不管,心中的痛苦只有通过身体上的痛苦才能得到发泄,我挣开她,用双手重重敲打自己的脑袋,嘴里发出如兽一般的粗喘。 突然,砰的一声大响,却是房门被人一脚踹了开来,一人快步冲进里屋,下一刻,我的双腕被人紧紧握住。 我一颗脑袋疼得要死,头晕眼花,完全看不清来的人是谁,直到那股熟悉的兰花香气蹿入我鼻尖。 我身体猛然一僵,再不能动弹,下一刻,满腹汹涌奔腾的情感化为铺天盖地的委屈,我扑进来者怀里,放声大哭。 这一折腾就又折腾了许久,苏念辰哄了我大半夜,我才抽抽噎噎地答应躺回床上继续睡觉。 条件是要他留下来陪我,直到我睡着为止。 我以为他不会答应,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脱鞋上了床。 作者有话要说:无颜面对父老的作者顶内罩金刚镶钻锅盖爬上来,五体投地跪拜式,声泪俱下对大家说: 我对不起乃们!!!!!!!!!!! 我不敢说什么理由,也不敢找什么借口,也不奢求大家的原谅,只能向大家承诺:这文绝对绝对不会坑的!!!!这文是绝对绝对会有完结的一天的!!!!!!! 只是,会缓更……………… 我会努力保持周更的频率……………… 我真的无颜面对大家,我羞愧,我悔过,我掘地三尺……………… 大家可以等这文标记“完结”之后再来看,这样的话大家对我的怨念说不定能少一点………… 我对不起乃们对不起乃们不起乃们起乃们乃们们………… 第八十七章 玉骨扇 第87章 他上床的动作利落干脆,倒把我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我说不出话来,只睁着酸胀的眼睛,呆望着他。 “……怎么,”他侧着身子,右手支着脑袋,注视着我的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温柔,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都快长成大人了,还那么爱哭,鼻子都是通红的,丢不丢人,” 我一把将他捏我鼻子的两根手指抓住,牢牢握在手心里,瓮声瓮气地说:“丢人也是我丢人,用不着你管。” 他眼中有笑意一闪而逝,也不撤回手指,就这么任我握着:“……睡吧。” 他已许久不曾这样与我亲近,来日这样的机会只怕更不可得,我挪到他身边,紧紧地贴着他,感受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与让人安心的体温。 “我不困。”我盯着他美玉一般的脸,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怎么舍得睡去?再过不久,他的温度和温情都会奉献给别人。 一想到这里,眼眶就又开始发热,泪水开始集结,眼前美玉一般的面容开始渐渐模糊。 我真是没骨气啊……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头埋到他怀里,淡淡的兰花香气充盈鼻尖。 他明明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却悲伤得不能自已。 “……辰哥哥……”我的声音开始颤抖,一股强烈的情感在我五脏六肺里奔突来去,撕扯着我的理智,我终究开了口:“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永远只能是你的弟弟?” 四周完全安静下来,我不敢睁眼,缩头乌龟一样将自己蜷在他身边。 不知过了有多久,久到我自己心跳的声音扩大成了满屋子的回响,才听到苏念辰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轻柔,也很坚定,带着不容反驳和质疑的决心。 “兰儿,你我是一父所出,血脉相系,天伦不可违背。”他顿了顿,忽然伸手将我紧紧搂住。 他温热柔软的嘴唇贴到我耳边,气息火热,话语却无比冰冷:“你是我弟弟,也只能是我弟弟!” 这句话将我所有本就不堪一击的希冀刺了个粉碎。 我脑袋一片空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苏念辰将我搂得更紧,似乎以为这样做能够带给我安慰。 不可能的……原来终究是不可能的…… 我发软的手脚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狠狠一把将他推开,而后我睁开眼,坐起身。 苏念辰也坐了起来,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 我指向房门:“你出去。” “兰儿……” “出去!” 他脸上开始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伸手想来抚摸我的脸,我啪的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别碰我!” 他收回手,澄澈美丽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半晌,最终下床离开。 他走了,淡雅的兰花香气却留了下来,挥之不散。 我呆坐了半晌,慢慢倒回床上。 他躺过的那半边床铺早已失却了温度,我一夜无眠。 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我能怎么办? 我一筹莫展,我无能为力。 但要我眼睁睁看着高堂里挂红绸烧喜烛,看他与娇妻成双对,我做不到。 一连几日过去了,我像个游魂一般在庄园里四处飘荡,偶尔会撞上苏念辰,没等我尴尬,他倒先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避开与我见面。 我觉得我和他缘分已尽,如今这状态,我们就连普通兄弟也算不上。 茹珠第一个发现我与苏念辰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她旁敲侧击了好几次,问我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心下苦涩,脸上还得强装笑颜,说:“没什么呀,茹珠姐你多虑了。” 茹珠一脸狐疑。 苏念辰的生日喜宴办得热闹异常,父亲本来就对他心怀愧疚,每日里变着花样地对他好,意图补偿,到了苏念辰生日的时候,父亲更是大张旗鼓广邀宾客,山庄里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几日不断。 茹珠也是一脸喜气,她悄悄问我:“给辰公子准备了什么礼物?” 我故作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他那里好东西多的是,我送的东西只怕他瞧不上。” 茹珠水葱一样的指尖直戳我脑门:“东西好不好顶个什么用?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这下换我苦笑了。 心意才是最重要的,这个道理我怎么不懂? 可惜的是,我的心意,他不愿意要。 话虽如此,我还是在宴会结束后把正打算回屋休息的苏念辰给拦了下来。 他今天喝了不少酒,玉白的皮肤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一双眼秋水一般,比平时更叫人心动。 他看清拦路的人是我,脸色一僵,眼神清醒了几分。 我把手里的东西往他面前一送,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凶巴巴的:“拿着!” 他还是有些微醉,愣愣地伸手接过我的东西,呆了片刻才发出了“啊”的一声。 我低下头:“不是什么好东西,去年就做好了,一直想着要在今天送给你的……你要是不喜欢,别拿去赏人……”我咬咬嘴唇,“扔了就行!” 话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以为那件礼物会被他扔掉,或者会被他置之高阁藏之箱底之类,谁想第二天茹珠就跑来对我说:“哎呀,今天山庄里的人都在传,说辰公子拿在手里的那柄新折扇好看极了,青玉骨描金面,风雅得紧,最好看的是扇面上那朵兰花,画工真是精细,就算和老爷相比也不算太逊色!” 我心一跳,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哪里来的扇子?” “辰公子说是昨日生辰时别人送他的,问他送礼的人是谁,他又不说,尽卖关子!” 第88章 顿悟 初夏时节,晚莱山庄自上至下都是一派喜气,不为别的,就为苏念辰与慕容千晴订亲一事。 订亲仪式举行当日,我天未亮就偷偷出了门,乘船渡江,到镇子里晃荡去。 这一日并未逢集市,镇上人烟稀少,显得有几分空旷,我信步在街道上闲逛,左观右顾,却是一事一物都不能进我眼里。 兴许是伤心的时间长了,渐渐的,这份伤心也就开始变浅变淡,不若前些日子那么张狂。只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无处排遣。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路行来,等回过神时,我才发现自己竟来到了镇东头小山的半山腰上,眼前只剩了一条羊肠小道,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土地庙,檐角在绿油油的树叶丛中若隐若现。 我来到土地庙门前站定,见庙堂破败萧条,庙内的土地公泥像也是积尘已久彩漆斑驳。 山中寂静,仅闻松涛阵阵,鸟雀啼鸣。微风轻拂,我心中无比宁静。 我倚着庙门坐下,放松身体,眼望着虚空,就这样发起了呆。 这一呆就呆到了月上中天,眼见墨色越来越浓,我却丝毫没有下山返程的念头,只想着:若是能在这样宁静舒心的地方发一辈子呆,似乎也不错。 有那么一刻,我忘记了苏念辰,忘记了晚莱山庄,忘记了自己,只想随清风明月而去。 夜色最浓月光最亮的时候,山脚处传来人马喧哗之声,打断了我的冥思。我直起身子,手扶着门想站起来,却费了老大的功夫:原来我保持同一个姿势坐了一整天,站起来时腿脚血脉不通,酸麻无力。 正在我一手扶腰一手捶腿的时候,得得蹄声如一连串惊雷般响起,并且越来越近,我不禁转头去看,只见一匹枣红色骏马沿羊肠小道直朝土地庙冲了过来,及至近前,马背上的骑手猛然一拉缰绳,骏马前蹄腾空,嘶鸣着止住了脚步。 马儿还未停稳,那骑手已纵身跃下马背,几步赶到我面前,猛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月光如此明亮,我早看清那是苏念辰。 他面色如冰,眉头紧皱,澄澈的眼中满是怒气,喝道:“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手腕被他握得生疼,死命往回拽却拽不动,心里不自觉地涌上一股怨气,干脆也冷着脸看他:“我不过出来玩玩,怎么就称得上躲了?我躲什么?有什么东西需要让我躲的?” 苏念辰似是没料到我会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话,微微愣了片刻,我趁机抽回手腕,低头看时,白色的皮肤上赫然四个深红色的指痕。 我看着不远处闪动的数点火光,知道家丁们举着火把上山寻我来了,于是甩甩手,大步朝山下走去。 没走两步就被苏念辰一把拉住,他用力往后一扯,倒把我扯得后退好几步,几乎叫我站不住脚,我怒道:“你干什么!” 他牢牢捏住我胳膊,脸上神色复杂,口气愈发严厉:“山庄里的规矩你是不知道吗?什么时候准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偷偷溜出来的?什么时候准你三更半夜还不归家在这荒山野岭晃荡的?!” 他一脸义正词严,倒叫我怒极反笑:“你对庄里的规矩倒是比我清楚,你厉害呀!我在山庄里住了十几年,倒没有你这个才来两三年的人懂规矩了!我坏我的规矩,干你什么事?就算要罚,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苏念辰大怒:“我是你哥哥!我当然可以教训你!” 他这一声大喝声震山林,宿鸟纷纷受惊,叽喳着群群飞起,夜风微凉,送来的全是回音,在我耳边不断回响。 哥哥,哥哥,哥哥…… 我忽然就灰心了,所有的怒气和情绪仿佛被瓢泼大雨浇熄的柴火,再没半点热气,连烟也冒不出来。 我垂下眼,开口说话都觉得吃力:“……你说得对,是我的错……弟弟知错了。” 他反而被我的话噎住了一般,再没言声,只用力拉着我的胳膊不松手。 此时,山庄里的家丁们也已来到跟前,领头的正是我那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他满脸慌张的神色,一看见我,先是一愣,继而老泪潸潸而下,他踉跄着扑过来,一把搂住我:“哎呀我的小少爷啊!可把你给找到了!” 于是,我就这样被一群人簇拥着下了山,老管家哭得眉毛胡子一团乱,我还得反过来安慰他。 到了渡口,早有庄里的船只等候,我和苏念辰一前一后上了船,我坐船头,他坐船尾,相对无言。 我心灰意冷,觉得世事万般无聊没有滋味,转头看清江里月光粼粼,心中默默祈祷,愿自己这满腔愁绪,都随流水飘走,再不回来。 半晌,身后传来苏念辰有些犹豫的声音:“……兰儿,你在生我的气吗?” 此时此刻,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他的声音,更遑论与他交谈。若有可能,我倒想今后再也不见他,再也不听他的声音,如此便可再也不想他。 想起今夜回到山庄,日后仍旧要与他朝夕相对,我心里就满是恐慌。 我没有说话,苏念辰又开口:“兰儿,你今日把我急坏了……我担心你是不是发生了变故……” 老管家也坐在舱内,他似乎是存心调和我与苏念辰的关系,搭腔道:“可不是!小少爷,你真是吓到我们了,辰公子今天差点就要跳下江里去找人,就怕你失足落水……” 失足落水? 原来苏念辰还记着我上次为了不让他离开,跳到江里去的事情。 我一时有些想笑,嘴角却是僵硬的:他以为我会在他订婚的当日寻死? 接下来船中再也没有人说话,只有桨橹声流水声伴随着小舟驶向晚莱山庄的方向。 不多时,山庄里的点点灯火已依稀可见,随着小船离山庄越来越近,我的恐慌感也越来越大。 如果我背上能生出一对翅膀,我会选择现在就飞走,离开山庄,离开家乡,飞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回到山庄后,少不了被父亲狠狠责骂了一顿。因祸得福的是,几年来清心礼佛足不出户的母亲,竟也为我不归家的事急得来到父亲书房中等我——她总算能和父亲安然无事相处上几个时辰。 从书房出来,管家扶着我回倚兰院,苏念辰一声不吭,一路跟在我身后。 进了院门,上了小楼,凭栏而望,苏念辰仍然站在院中,抬首望着我。 夜色深沉,他的容颜如月华般耀眼,我看着他,心中却奇异地没有了波澜。 我微微一笑,问他:“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你和千晴的婚期。” 他看着我:“……订在今年中秋过后,重阳之前。” “哦。到时可真是双喜临门了。” 他眼中有些温柔的神色:“是啊,中秋还是你的生辰。” 我淡淡点了点头:“辰哥哥,你回去歇息吧,我也睡了。” “好。”他答应着,却没挪步,仍站在原地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