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宠不倦》 第2章 谋事 万平十二年冬,当朝天子轻装出行,前往仁王府邸赏梅,历月余未归,朝中暗涌突生。 刚到腊月,京城和邻近的临石小城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场雪。初九那天虽然连日大雪转小,细雨丝般的白雪飘飘洒洒仍是半天不见停歇,外间寒风冷冽让人望而生畏,饶是如此,毕竟是皇城脚下,白日里街头巷尾热闹不减,出了门,只见积雪厚重,映衬的天地间空茫一片,远处巍峨皇城也显出一丝虚幻缥缈来。 仁王府就坐落在临石城北街繁华地段,府门紧闭守卫森严。前日夜间仁王遭杀手袭击身受重伤,皇帝赶到时只见昏迷不醒的仁王,遍寻不见杀手踪影,因而震怒,府中人人自危,连日来外间两边店铺酒楼吵杂,府内却静悄悄,没人敢弄出声响。 这日用过午膳,皇帝又去了仁王寝室。可惜了幽深庭院里新盛放的一簇腊梅,黄灿灿挂在枝头,风流景致无人欣赏。 室内温暖如春,婢女侍从都候在了外屋。仁王倚坐在床头,与前来探望的皇帝说话。他是被匕首所伤,刺在左胸口处,刀刃入肉极深,所幸府中老大夫于林医术高超,帮他把命捡了回来,只是伤口还在隐约作痛,音量稍高便会震颤的胸口撕心裂肺的疼。 皇帝坐在暖炉边,见仁王面色泛青也不多言体恤,只闲闲的拨弄着炉中炭火:“青龙传来消息,十六明晨会动手。” “也是时候了。臣这边安排到怀疑与十六勾结的官员府邸的人也已就位,只等起事,便将他们一举拿下,”仁王点头,说了这几句便觉胸疼气堵,捂住唇闷闷咳了几声,才继续:“再有就是不知十六能否拿到传国玉玺,若是拿不到,今夜他必亲自率人来围剿咱们,若是万一拿到了,想必他会坐守皇城。” 仁王语含忧虑,传国玉玺放在他处,他始终心有不安。 “来不来都无防。”皇帝不屑,他其实并未把小小一块玉石放在眼里,玉玺固然重要,但也要看在谁手中。 “臣并不担心十六拿了玉玺会与圣上不利,但怀璧其罪,袁将军文韬武略,虽然忠君不二,但也难说能否敌过阴谋诡计,若是不能,倒是可惜了难得人材。” 皇帝摇头:“袁连凯确实难得,朕信任他,却不会只依赖他。朕登基时就曾说过,朕要这江山能人辈出,且皆为朕所用!这一员大将,朕折损的起。” 仁王苦笑,十余载执政,没让皇帝变得内敛,反倒比他还是皇子时更为锋芒狂傲。 “青龙带着一众暗卫守在临石城外,皇城里有朱雀带人守着,十六若在皇城,绝逃不出他手。无论如何,过了今夜,圣上便可启程回京。” “嗯。就等明天了。”皇帝脸颊被炭火烘烤的有些红润,他眼睛清亮,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却有一丝兴奋在眼底流转。 皇帝二十三岁登基,在位至今十二年有余,前几年废寝忘食的消除异己巩固皇位,随后虽然朝政井然,但因当年身为太子的仁王争位失败后,并未另图谋逆,有心为祸的乱臣贼子没人领头,便老实的隐匿于朝野中。皇帝始终视这些人为心腹之患,不彻底排除,便如梗在喉不得安宁。 表面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年,让皇帝想不到的是,先按捺不住的竟然是十六王爷。十六王爷年岁最小,搬出皇城还不到一年,陪在皇帝身边的日子自然比其他兄弟多,感情也较深。皇帝也为他痛心过,该做的事却不含糊。 两年间内访暗察,大批包藏祸心的人显露身形,时机成熟,皇帝特意离开京城,给他们制造机会。十六王爷犹豫不决,双方耗了这月余时间,不过等到今日终是坐不住了。 皇帝来时就已经过了晌午,临石城离京城外军营快马也需两三个时辰,见时候不早,仁王忍不住催促:“圣上。依照计划,这会儿该派人送虎符给袁将军了,不能耽误他明晨举兵。” 皇帝皱了皱眉,语调不自觉带了抱怨:“如此麻烦。当日计划时,朕就说要把虎符交给袁连凯,让他能灵活行事,也免去事发突然行令不及的风险。” 仁王失笑摇头,知道皇帝真正不满的是什么。身手了得又值得信任的暗卫都调派在城外,府内能担此重任的只有那位薛历川薛侍卫长。 “圣上是担得起背叛风险,但祸乱总免不了伤亡。忠于圣上的人,能少牺牲便尽量减少牺牲。” 皇帝不语,半晌才抬头冲屋外唤了声:“历川!” 话音刚落,便有人影闪进内室,侧身站于皇帝面前,躬身行礼:“属下在。” 来人年轻俊朗,深蓝衣袍内包裹的挺拔身姿煞是惹眼,行礼后挺直腰板,磊然傲气的倒像是行走江湖的大侠,只有头略显恭敬的低下,因而脸部轮廓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皇帝趁他低头,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便忘了收回。 “圣上。”仁王轻轻提醒。若是皇帝在宫中也是这般眼神不加掩饰,不知该被多少人窥破这隐秘心思。 皇帝当然晓得分寸,如今没外人在,仁王面前无需隐瞒,而他目光灼灼盯着看的人,除非剥了他的衣服丢他上床,不然他可反应不过来。机会难得,但时间不等人,皇帝只好留恋的从头到脚扫了他一眼,然后才收回目光。 “历川,你带着虎符即刻动身,快马赶至京城,将虎符交于城南袁连凯将军,命他待到明晨,看城门处乱起,便杀进去与皇城内游义将军汇合。交了虎符,你便留在军中,协助袁连凯。谨记速战速决,尽量减少伤亡,十六王爷在的话,能活捉就活捉,不能的话也不必勉强。” 皇帝下令向来简洁有力,跟他人相处,也只有在仁王面前才稍稍多话。如今对着薛历川啰嗦了这一堆,听在仁王耳里无疑像是担忧的叮咛嘱咐,可怜他身上有伤,忍笑着实辛苦。 薛历川倒还是无知无觉,一本正经的回:“属下听令!圣上和王爷身边的护卫,属下会交由副侍卫长易俊及王行止负责,他二人武艺不俗,也皆是可信之人,圣上可放心。” 皇帝点头,从怀中掏出虎符递出,待薛历川上前接过,才又加重语气补上一句:“你是朕的侍卫长。别死在外面。” 这话说给稍懂风情的人,必然都会大受感动,但薛历川不懂这话深意,只当命令执行,生硬的回了句“属下遵命”,便匆匆离开。 皇帝一如既往的挫败。这位反应迟钝的侍卫长跟在皇帝身边也有五六年了,他容貌只限英俊,并没有能令男人都为之倾倒的风情魅力,从低级守卫到殿前带刀再到当上副侍卫长的那几年,跟皇帝之间也没多少交集,中间也并没什么特殊的事发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皇帝就只是莫名其妙的对他起了心思。 见皇帝陷入深思,炉中炭火‘噼啪’作响也唤不回他的心神,仁王也不多言打扰,只是伤重畏寒,拉紧了棉被裹在身上,仍忍不住连连咳嗽。 皇帝回神,见他如此,终于放话:“你躺着吧。” “谢圣上。”仁王松了口气,忙轻手轻脚缩进被窝,被皇帝变相罚了这半日,他早就累极疼极,只想昏昏沉沉睡上一觉。 但皇帝却没要走的意思。他想起前日夜里,被府内喧闹声惊醒,没过一会儿就有随行侍卫前来禀报仁王遇刺,他惊怒下急忙起身,等带着人赶到仁王的院落,他已经被人抬进屋里,气息奄奄的任于林医治。可恨的是,屋外雪地上还丢着染血匕首,另有一滩血迹上散落着黑色布条,当问及刺客,王府下人却都一口咬定已经逃了。 皇帝心头火起,又想到不过小小一座王府,他亲自带人大肆搜查,居然都找不到一丝踪迹,不禁怒极反笑:“昔有汉武帝金屋藏阿娇。你对那刺客也算得上用心了。” “臣无能,真的是被他逃掉了。臣这身上的伤便是证明。”仁王语气无辜,末了还虚弱的咳了两声。 仁王少时便喜江湖异术,虽然甚少出宫,私下从暗卫处也学得一身本领,放眼江湖也算得上数一数二。那日刺客分明被他所伤,听到响动,皇帝身边的侍卫没多少耽搁便赶去增援,这短短时间内,绝不可能被那刺客逃掉。仁王这样装傻充愣,惹得皇帝怒火更盛:“既如此,你府中侍卫失职无用,朕便命人将他们全砍了。” “圣上,臣知错。”知道皇帝言出必行,仁王忙阻止。但尽管如此,他也并不打算将人交给皇帝,“他只是个江湖上收人钱财的杀手,目标是臣,于圣上无碍,还是把他交给臣处置吧。” 皇帝沉默的盯着他,仁王坦坦然与他对视,眼神坚定,丝毫不打算退让。 仁王性冷薄情,当年连皇位都能利落放下,这辈子大概也就对这件事坚持的过了头。皇帝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但皇帝明白这次他赢不了了。 “你好自为之。” 皇帝不再干扰仁王,留他在内室好好休息,他则回了自己的寝殿。 虽然是内乱在即,谋事已定,只等明日成事结果,仁王放下顾虑沉沉睡去,皇帝甚至起了兴致,披上厚重锦裘坐于院中凉亭,品着杯中美酒,赏起那一树馥郁梅花。 如此时间飞速,转眼已是掌灯时分,虽有院中白雪映照,天气看不出昏暗,府中各处却都点起灯火,亮堂堂闪耀一片。皇帝兴致高昂,跑来和仁王一起用了晚膳,边等着于林为仁王送上汤药,边絮絮的闲谈起来。 正说到仁王马厩里那匹小时候从皇帝那欺压来的白头宝马,院中突然喧哗起来,外间脚步匆匆,把守门外的王行止进来,慌慌张张跪在地上,急道:“启禀圣上,薛大人他受了重伤……” 皇帝没等人把话说完,噌的从椅上站起,几乎脚不沾地的抢出门外。院子里戒备聚集起来的侍卫看到皇帝出来跪了一地,皇帝无心顾及,当众就将王府侍卫架着的人搂到自己怀里,火光照耀下,怀中的人双眼紧闭,身上鲜血淋漓,皇帝眼眶欲裂,嘴唇颤了颤,嘶哑的从喉间低吼一声:“历川。” 第3章 伤患 皇帝这两年总共见到过六次薛历川身上染血的样子,但那大多都是沾上的敌人的血。身处高位,皇帝身边隐忧不断,时常会遭人暗算袭击,肩负皇帝人身安全的侍卫队便首当其冲。食君俸禄,与君分忧,既然进了侍卫队,那便是把命交给皇家,生死无算,若是其他人出现伤亡,皇帝顶多动下嘴皮子,赐下封赏抚恤亲属,然而薛历川自然比之不同,每次他身先士卒的冲到刀光剑影前,皇帝都会提心吊胆,失了冷静。 其实薛历川身为侍卫长,虽不如皇家暗卫身手了得,但他实力足可独挡一面,并不需要皇帝为他担心。他擅使剑,平日里温和谦厚,对敌时却像换了个人,沉着冷静,一招一式都是直取要害的杀招,溅了满身鲜血眼睛里还是纯如稚子的神色。皇帝每次见他仗剑而立形如鬼神的模样都会情浴攀升,想把他拉过来压在身下。 薛历川身上唯一一次沾着自己的血,还是皇帝自己命人下的手。那是万平十年初春,皇帝那时还未对他有什么想法,连他的样貌都记不清晰,只记得自己当时有提升过那么一个人做他的副侍卫长。 那年春季朝中祭祀因邻邦皇室的到访格外隆重繁琐,宫内各处都在加派人手,轮休告假的大小官员也都被召回,只有这位皇帝刚提升没多久的副侍卫长遍寻不见踪影,所幸期间并未出什么纰漏,直到祭祀结束,当时的侍卫长才将此事上报给皇帝。 为确保随时听候皇帝调派,侍卫队之间心照不宣的保留着即使轮休告假也不离京过远的条例,但毕竟并未有明文规定,又恰逢皇帝受用了邻邦进献的异域美人,**蚀骨的新鲜劲还没散去,心中舒爽,自然宽宏大度,没给薛历川定下失职之罪,只薄示惩戒,让人把他拉到刑房受顿罚了事。 那一年大概是注定了皇室灾劫,皇帝性情冷漠难以长情,无所牵绊的过了三十余载,偏在那一年栽了跟头,不知是什么鬼魅迷惑了心窍,难得好奇心起,去刑房看望了自己的副侍卫长,自此便多了个摘除不掉的软肋。 薛历川被带到刑房受了鞭刑,执刑的也算是侍卫队兄弟,平时都互有照应,习武之人也知道如何拿捏分寸,三十几鞭下去,虽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看着吓人,但却未伤到筋骨,抹上伤药,顶多再疼个大半夜就没什么感觉了。 皇帝到刑房的时候,就见薛历川刚受完刑还挂在刑架上没放下来,他上身精赤,□衣裤也被鞭子抽刮的破破烂烂,除了脸上,全身鞭痕纵横,伤口处嫩肉翻卷狰狞可怖。皇帝直直站在他面前,扫了眼这具带着艳红痕迹的俊美身体,看他皱紧眉头极力忍耐,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惊讶抬头时眼睛里被疼痛刺激的水气氤氲。 像是突然拿掉了蒙在眼前的纱布,关于这个人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那些模糊不清的图像跟面前这张苍白隐忍的脸对上了号,他的样貌及过往举动都在皇帝脑海里明朗起来。 “历川?!” “回圣上,是属下。” 那是皇帝第一次这样亲昵的唤薛历川的名字,他身体里充斥着莫名的焦躁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舒解。他语调旖旎婉转,尾音轻佻暧昧,若是换了别人,怕是早就惶恐不安的揣度起皇帝的心思。但薛历川却无知觉,只是忍着痛苦,嗓音沙哑的回皇帝问话。 那时候薛历川身上的血还刺不痛皇帝的眼,他只是兴致勃勃的与他说些无意义的话,并发现自己对此有些上瘾。他从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只要想起这个小侍卫会受伤他就会心痛难安,会因为他重伤垂危而如此惊惶失措。 皇帝在众目睽睽下抱着薛历川进了屋。内室里仁王早穿戴好下了床,另有婢女换上了崭新锦被,见薛历川气息虚弱,不禁皱眉,说了句“臣去叫于林过来”,便急匆匆离开。 皇帝小心翼翼的将薛历川放在床上,然后撕开他身上破损衣物,唤来内室婢女送上清水棉布,自己动手,小心仔细的为他清理身上血迹。 薛历川身上伤口大小规则不一,每一处都入肉见骨,显然是遭到众多高手的围攻,胸膛上有大片乌青,手指轻轻抚上去都能引来他的震颤。皇帝心中阴霾大盛,如今情况有变,他有很多命令要下,很多事情需要他重新布署,但他看着薛历川没有生气的脸,只是想着让他活着,然后找到这身上每一处伤口的源头,让他们十倍奉还。 于林跟着仁王进来时,便见皇帝面色沉郁,空气凝滞的比之屋外寒夜还要冰冷。于林曾为宫中太医,在仁王还是太子时便服侍左右,经的事多了,皇家人的心思总能猜上□不离十,这会儿看见屋中情形,便知事急礼轻,匆匆告了声罪便上前诊治。 为方便诊治,皇帝给薛历川身上只留了条亵裤。于林先为他把了脉,然后只掀开他上身锦被,察看那些大小伤口,等确定了其它各处狰狞可怖的伤并不致命,使他昏迷不醒的正是胸膛上那大块乌印,便重又盖上,转身向皇帝回报。 “禀圣上。薛大人胸骨断裂,推挤到心脏,穴道受制,胸腔内气血不顺,伤情实在是刻不容缓。但小人能力所限,若是勉强为薛大人医治,恐有性命之危,而江湖上武学之道甚是玄妙,倘若有江湖人为薛大人医治,定可无碍。” 于林说了一大堆,皇帝根本没怎么听进去,只是听到最后说要找江湖人来,立时转头看向仁王。他身边算得上江湖人的,只有手下暗卫,但他们此时身在城外,等收到消息赶来,怕是来不及了,王府里也并没什么高手在,若是平时,仁王倒是可以帮得上忙,但他现在自己都重伤未愈,光是勉强站在地上,都需要极大忍耐,现在唯有一人可以用上。 仁王心下苦笑,这世上的机缘巧合就是如此不公,有的人挡不住天降好运,而有的人就噩运连连。他想到自己与那个名叫卫城的杀手费心周旋,这次连命都快搭上了,才总算逮住他,本想等大事了却伤势养好,就能随心所欲享用折腾他了,却还是出了这种事,便觉得自己便是那噩运连连的倒霉蛋。 “臣去办。”仁王应了声,便转身离去,于林也跟着退守到外屋,内室里立时空荡荡寂静无声。 皇帝侧坐在床边,他伸手抚上薛历川的脸颊,用手指一遍遍确认他的气息温度。窗外细风呜咽,枯树枝条簌簌作响,外屋杂乱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都像是突然放大拉缓了回响在皇帝耳中,他一时觉得时间难熬,仁王久去不归,一时又觉得时间过快,薛历川的生气在飞速流逝,总之惶惶然不得安宁。 “圣上,臣把人带来了。” 其实不过半盏茶功夫,仁王便带着人过来了,还没进门便急急通报,话音刚落便领着人进了内室。 跟在仁王身边的是个年轻男人,他眉目俊朗,表情冷漠,一身黑衣遮掩下还是能闻到淡淡血腥味,正是皇帝遍寻不着袭击了仁王的那名杀手。 “快!”皇帝无暇多想,起身让出位置,方便他上前疗伤。 杀手也不多言,走上前也是先替薛历川探了脉,心里大概有了底后,先在他胸膛处用巧劲推拿一番。虽然力度不大,但他动作粗暴,手指挤压上去甚至都能听到骨头移位的声音。 “圣上,他信得过。”仁王观看着皇帝的表情,忍不住替那杀手担了保。 皇帝点点头,也明白眼下不是心疼这种程度痛苦的时候。 杀手不受外界影响,只自顾自继续手上的动作,他将薛历川拉坐起,自己盘腿坐于身后,然后双掌运气抵上他的后背,引自身内力冲破他受制穴道。 皇帝不懂这些江湖人的疗伤之术,只紧盯着薛历川脸上的表情变化。空气中时间的流逝又变得令人煎熬的缓慢,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薛历川的脸上开始冒出细密汗珠,嘴唇颤动着,头上还隐有白雾蒸腾,皇帝不知道这是喜是忧,只攥紧了拳头咬牙忍耐。等见他身体摇摇欲坠着突然哇的一声吐出大口淤血来,皇帝再顾不得其他,惊惶的冲上去将他抱在怀里。 另一边杀手却是撤掌收功,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怎样?” “交给大夫…”杀手顿了顿,他气息不稳,脸色比刚进来时更加苍白,身上那股血腥味也更加浓郁,但瞥见仁王向他靠近时,还是挺直腰板,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半步,“小心调养,月余可痊愈。” 皇帝松了口气,手中下意识的又将怀里人抱的紧了紧。“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明日日中。” 皇帝点头,掌心摸到薛历川后背上湿黏一片,汗水血水交杂,想来会极不舒服,便扬声唤外间婢女准备热水纱布,好为他清理身体。抬头唤人时,转眼间瞥见仁王沉默着立在那里,眼神阴冷的紧盯着杀手,似怒非怒, “皇兄!你帮朕传消息给青龙,让他进城。然后你就去歇着,不用过来这里了。”仁王说动杀手过来救人,不论如何用的定是他不喜欢的筹码,这交易是他为皇帝做下的,皇帝又欠下了他的人情。 “是,臣告退。” 仁王带着杀手离开。深冬寒夜,仁王伤势未愈,仗着内功深厚才忍到现在,如今这边用不到他,他也就不再坚持。况且,他和身边这个人可没多少时间了。 第4章 回京 于林送上来了一桶药汤。薛历川现在虽然不适宜移动,但泡上一剂药浴会减轻他不少痛苦,况且只要动作小心轻柔,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大影响。 仁王去了别院休息,这座院落里现在由皇帝随行带来的侍卫把守,留下来伺候的都是伶俐聪颖常年服侍在仁王身边的婢女,不得皇帝召唤,便都恪守本分的候在外屋耳房,绝不敢多事窥探。 因为住着伤患,这寝室除了偶尔通风换气,其它时候都窗门紧闭,室内早晚炭火不断,温度比之屋外不知高出多少,但当皇帝将薛历川身上那层锦被完全除去,他还是无意识的瑟缩了下,甚至趋暖的往皇帝怀里钻了钻。 皇帝小心的动了动,避开他身上伤口,为他调整了个较舒服的姿势。伸手要为他脱掉亵裤时,手指停在半空犹豫了下,随即低咒一声,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满脑子还在乱想什么。 浴桶就放在床前两三步远,热气药香弥漫在空气中,怀中的人赤身罗体,虽然知道时机不对,此情此景,还是难免让皇帝升腾起灼热浴念。 皇帝没动过薛历川,如此亲密接触也还是第一次。他对薛历川的心思也算时日不短,这期间当然不是没想过要他,强忍着不动,也不是皇帝定力好,天知道他有多少次按捺不住想将他的侍卫长剥光了拖上龙床。肆意的满足清浴确实快活,但在那之后呢?薛历川也许会碍于帝王权势承欢于他,那双眼里纵使有不甘屈辱怨恨,只要自己不厌倦,他便会随时侍奉在身边,但那不是皇帝想要的,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只要个听话的玩物,自然也不愿因一时之快,冒这个风险。 薛历川意识不清,身上瘫软无力,在浴桶中根本无法坐住。皇帝深深吐出几口浊气,将脑中杂念排出,动手将自己也脱了个精光,心无旁骛的抱着他泡在桶中。 热水本就驱劳,加之水中药物作用,皇帝这半日担惊受怕的疲累感消失,昏昏欲睡起来,不过到底惦记着怀中的人,每次刚要入梦便从浅眠中惊醒,如此反反复复,待察觉水中温度渐低,便赶紧出浴,拿了备在一边的棉布巾为彼此擦干身体,套上干净衣物后,才唤人进来撤下浴桶,将床上被褥也全部换新。 “主子。” 像是掐准了时间,皇帝刚把人放到床上,拉过被子仔细掖好被角,就有一道低沉声音响起。 皇帝举步要往外屋移动,想想终是不放心留薛历川一个人,便压低声音唤了声:“青龙,进来吧。” 没听到门窗响动,屋里突然就多出个白色身影,身影主人单膝跪地,脸上神色冷漠,整个人阴沉沉形如鬼魅。 皇帝从怀中掏出虎符,那是为薛历川清理伤口时从他怀里取出的,当时随手就把它放在衣袍的暗袋里,刚刚泡完药浴便又将它替换到了现在这身干净衣服中。这块精巧青铜器物上还沾着凝固血迹,暗红的颜色刺得皇帝眼神暗了暗。 “你拿着虎符,到袁连凯军中。暗中先看他有无叛变,若有,则将虎符交给他副将厉炎夏行事。厉炎夏若顾念上级,你便杀了他,取而代之。” 袁连凯出身将军世家,父亲袁老将军在世时随先皇出生入死打了半辈子江山,深得先皇信任,他本人英勇善战,也是极忠心爱国的人,皇帝登基初期,游义定内,而他平外,为皇帝除了不少后顾之忧,所以皇帝此次肃清朝纲,才会连传国玉玺都交由他保管。 皇帝并不确信袁连凯是否叛变,但临石城与京城南郊军营间只有一条近道可走,并且因为身处天子脚下,道上本就甚少江湖之辈滋扰生事,那些武艺高强的人也绝不会是薛历川招惹私怨所致,而有人带着虎符在起事前前往汇合的事,只有参与了计划的袁连凯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脱不了干系。 皇帝将虎符交到青龙手上,语调清晰的又吐出一句:“给朕活捉袁连凯!” 袁连凯是否叛变皇帝并不在意,可信则用,不可信则杀,不管是谁,皇帝都自信有能力去镇压,他的王座不会被一场小小的叛变动摇。但若是他伤了薛历川,皇帝便要他后半辈子日日夜夜都唯求速死。 “属下明白。”如来时一样,青龙接过虎符,便又消失了身影。 青龙是直属皇帝的暗卫一员。皇帝手下这些暗卫分‘四灵’‘二十八舍’,‘四灵’各自带有七名‘二十八舍’,‘二十八舍’下属又有其他普通暗卫,如此层层掌控。青龙作为‘四灵’之一,身手才智都堪为表率,若是有可能,皇帝并不介意让他入朝掌权。 夜色正浓,皇帝疲乏的揉了揉眉心,若是料想不差,十六得了袁连凯手中玉玺,今夜便不会来这里侵扰,离天亮还有三四个时辰,可以安心睡上一觉。 皇帝脱了外袍,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轻手轻脚钻了进去,他比身边这人年长个高,侧过身把他圈在怀里,对方额头正好抵在他下巴处,几缕毛发扫在脸上,痒痒的却并不难受,他身体温度还有些偏高,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热烫。皇帝眼皮沉重,将睡未睡间,还记得在心底提醒自己不能熟睡,以便及时掌控怀中人的身体状况。 疲后昏沉,皇帝这一觉睡的很沉,从梦中惊醒时,屋里烛火燃尽,有白光从窗户映照进来。皇帝急忙低头查看,怀里人呼吸平稳,脸上稍有血色,身上温度也恢复正常,经过一夜修整,明显有所好转。 皇帝放下心,忍不住在他额头处亲了亲,触感当然比不上后宫佳丽的冰肌玉肤,但皇帝却为此着迷,并失神的将这个吻蔓延到眼睛鼻梁脸颊,直至嘴唇,他失控的在这两片薄唇上厮磨**,用舌头挑开他的牙关,在他口中肆意翻搅,听他不适的发出呜咽,皇帝更觉兴奋。正忘情时猛一翻身,竟压在了他伤口处,随即引来一声堵在喉咙间的惨呼。皇帝急忙起身,暗自懊恼自己的鲁莽,所幸伤口并未裂开,衣服上也不见有血丝渗出。 经这一吓,皇帝也不敢再动手脚,替他盖好被子,整了整额头乱发,便下了床。为免吵到他,皇帝穿戴整齐后去了外屋才唤人服侍洗漱,早膳摆下,皇帝没动筷,端了碗粥进屋,一勺勺给床上的人喂下,才出来填自己的肚子。 刚用完膳,皇帝正要派人去叫仁王,他自己倒先过来了。 仁王气色并不好看,比之昨天没有好转反倒更差了些,但他脸上还是神色如常,并不多说其它,给皇帝请了安,便催促道:“圣上,该起程了。” 皇帝点头,脚下却往内室移动,进了屋见床上人睡的安稳,才集中起精神出门。 “过两日宫内平定,朕再派人来接他。” 皇帝只带着王行止和部分侍卫离开,从城外抽调出几名暗卫跟随,虽然没必要,还是留了副侍卫长易俊及其他几名侍卫在王府守卫,城外剩余的暗卫也调回王府。其实仁王当年以太子身份与皇帝争位失败后,就成了个闲散王爷,空有封号,皇帝连封地都没给他,手无实权又处皇帝监管下,不论是谁心存叛逆,都不会与仁王扯上关系,反而让京城邻镇的这座王府免于危害。 皇帝撇了多余担忧,带着随从一路不停歇的快马加鞭,还没到正午,便到了京城外袁连凯所处军营,军中只有留守士兵及青龙等在那里。 皇帝停在营帐外也不下马,只问:“袁连凯在何处?” “绑在帅帐内。”回答完问题,见皇帝点了头,青龙才继续汇报:“厉将军接了虎符,天刚放亮即带兵攻入城内。半个时辰前城内传来消息,十六王爷已被活捉,其他各处叛党正在清扫,傍晚可全部肃清。” “好。你在此看守袁连凯,傍晚直接将他押入天牢。”皇帝拉紧马绳调转方向,吩咐完不待回应便往城内赶去,王行止等人在后面挥鞭跟上。 到了城门口,只见城门大开,守卫依旧,城内商贩酒家叫卖不断,大街上行人拥挤喧闹,丝毫没有正经历内乱的景象。 皇帝一行人策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的穿行,所幸都是骑术高超,一路有惊无险,很快便到了皇城宫内。离得近了,隐约还能听到宫墙内的厮杀混战声。 大概是得了消息,宫门外有人接应。都是灰衣劲服的暗卫,领头的见到皇帝,便带着众人跪下: “参见圣上。属下青龙大人下属东角,听命特在此恭迎圣驾。” 皇帝摆了摆手:“起来吧。” “谢圣上。” 众人起身,东角跟着上前躬身禀报:“圣上。朱雀大人重伤了十六王爷,现将其关押在天牢内,由他亲自看管,游将军部下伤亡惨重,跟后续清扫已交付厉将军,后宫玄武大人带人守卫,并未出现损伤。城中谋逆官员大多抓入刑部大牢,其余朝中大臣现聚在大殿中。” 皇帝点头,略一思索,便扬起马鞭:“去大殿。” “是!” 白雪映照下闪耀的宫阁殿堂,他人可望而不可及。皇帝带着人在雪地上快马飞奔,从他懂得什么叫皇室江山,他便给自己立了誓:这皇城天下,是他巫百江的,除非百年事后,谁也别想从他手中夺去。 作者有话要说:保护你的眼睛。 第5章 朝臣 万平十二年腊月初十,大顺王朝皇室操戈。十六王爷引兵作乱,得玉玺,持之欲入圣殿以召令百官,半路即遭人截拿,其麾下党羽四下逃散,帝军历一昼夜尽数擒拿。帝返京中,龙颜盛怒,于殿上下旨彻查严惩。 皇帝在金銮殿称帝那天,也是如现在这般,宫门各处还在厮杀混战,他一身戎装,意气风发的登上天子宝座,殿下群臣跪伏,虽然换了不少新面孔,脸上神情倒和当年并无二致,有人真心臣服,有人暗自庆幸,有人则惶恐不安。 大殿门未关,申时外面突然风雪大作,冷冽寒风刮进来,令跪在地上的群臣瑟缩,再加上皇帝沉默的端坐龙椅上,眼睛里暗沉沉神色不明,陆续有各处宫门守将进殿通报,带着满身戾气急匆匆而来,又急匆匆而去,将殿内氛围搅动的更为凝重,有些新上任没见过大阵仗的官员险些就哭出 声来,哆哆嗦嗦着甚至还能听到牙关打颤的声音。 “启奏圣上,十六王爷余党尽数拿下,现已收押刑部大牢。” 刚过酉时一刻,皇城内兵刃交接声渐停,有少年将军进殿,他身上盔甲染血,脸上几道伤口狰狞醒目,还在往外流着血水,但他毫不在意,随手用衣袖抹了把,跪在地上,声音里带着激战过后的兴奋。 “厉将军辛苦了。”皇帝点头,终于开了金口:“众爱卿,都起来吧。” 从未时跪到现在,外面寒风侵袭,殿上龙威压身,群臣们早就疲累不堪,如今终于等到皇帝令下,群臣如蒙大赦,立时山呼万岁,起身分列大殿两侧。 皇帝起身,不紧不慢的在大殿上方踱步,目光从群臣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视线停留于站在左列第一位的中年清朗男子身上,他挑起嘴角,似笑非笑的唤了一声:“严相,朕不在宫内这段日子,有劳你操持朝政了。” 严展玉二十八岁拜相,由皇帝亲笔御封。他辅佐皇帝九年有余,向来忠心耿耿恪尽职守,虽然不敢说尽得皇帝信赖,但自认并没有能招致皇帝怀疑的地方,两年来调查十六王爷同党的事他也有参与,但是皇帝突然离京到今日起事,却都没有知会过他,这难免让他以为自己有哪里得罪了皇帝。这会儿见皇帝指名,说出的话半真半假难以分辨,他立即出列,刚要跪下便见皇帝摆手阻拦,只得拱手弯腰惶惶然应了声:“臣惶恐。” 皇帝顿了顿,再开口时语调里便多了三分真诚:“严相过谦了。十六王爷谋逆一案非同小可,严相你才智过人,办事严谨细致,朕命你全权负责此案,一个月内务必将这些乱臣贼子定罪问罚。严相可有异议?” “臣谢圣上赏识,臣必不负圣上所托。” 与十六王爷勾结牵涉的,只这两年严展玉自己调查过的就逾百人之多,更有朝堂外那些江湖人士商贩富豪及地方官员,这案子要结清,非得大把时间精力,偏皇帝还催的紧。严展玉心下暗暗叫苦,更加肯定皇帝是看自己不顺眼,但圣命难违,现今唯有勉力应下。 “好。” 见严展玉面色难看,皇帝算是了却心头一件旧事,心情大好,连带声音都明朗起来,交待余下事务时,被点名的官员都因此松了口气。 皇帝雷厉风行,作乱犯上的当日便抄家入狱,朝堂上无论有功没功,都借年关将近为由,大肆封赏一番。大殿上灯火通明,直到戌时,将所有事项交待清楚,皇帝才放群臣回去。 出了宫门,有汗湿衣衫的经冷风一吹,回到府里大多病了一场,好在皇帝放人前,特允下三天休假,可以好好休养。 皇帝如此迅速将后续处理完毕,无非是为了早日把薛历川接回来。离开仁王府时,薛历川虽然有所好转,但他始终放心不下,还是早早把宫内隐患除尽,也好快些把他接来。 下了朝堂,宫里近身侍候皇帝的内务总管林光秀便跟了上来,道了句“圣上万福”,便不再多话,挑着灯笼在前面为皇帝引路。 皇帝不喜欢太多内侍近身,平日在宫内行走,除了身后侍卫随行护卫,身边只有林光秀跟着。这个人不知道是天生性格如此,还是心思活络,擅体察圣意,跟在皇帝身边几年,从没让皇帝觉得厌烦过,一应所需不用皇帝亲自提点,便能打理妥当。 “圣上,掌灯时皇后娘娘过来留了话,说是会在栖凤宫等着圣上。”等回了寝宫,见皇帝是要歇下的意思,林光秀才点到即止的提了一句。今夜这后宫里,当然不只皇后在等着皇帝,但皇帝对后宫一向兴致不佳,刚回宫,又在大殿上耗了许久,这会儿皇帝若是不想去皇后宫里,那其他各处也只能是空等了。 “你去告诉皇后,就说朕明日去看她。”皇帝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当然没精力再去应付皇后,本想不予理会,想想终觉不妥,还是交待了几句。 “奴才遵旨。” 派林光秀去传口信,也算是给了皇后面子,皇后一向聪慧知晓分寸,定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皇帝先去浴池泡了个舒筋活血的药浴,身上疲劳得到缓解后,本以为能安稳的睡上一觉,半夜却不知道为何醒了过来。并不是发了梦,皇帝就只是突然睁开眼,脑子清明的无一丝困意。寝宫里炉火明旺,龙床上有侍女煨过,皇帝还是觉得热度不够,伸手在左右两边摸索,偌大龙床上空荡荡的,没有皇帝想捞进怀里的那个人。 皇帝猛的坐起身,朝帐外唤了声:“青龙。” “在。” 清冷的声音立时响起。 “你现在就动身去仁王府,等到天亮立刻把薛历川带回来,”皇帝停顿了下,暗自下了决定才继续道:“带到朕的寝宫来。” “是。” 皇帝以为自己能忍下去,至少在找到行之有效的方法之前,不能让薛历川对他起戒心,但人就是这样,没得到时还能控制,一旦尝过便会食髓知味,难以长情的皇帝也是如此,薛历川昨夜就在他怀里,拥他入睡的感觉美妙至极,皇帝怎么也无法忘得掉。 一夜无眠。皇帝盯着头顶上方的金丝帷帐,脑子里想着怎样让他的侍卫长即使被吃了也毫无怨言,终于熬到天亮,便兴致勃勃的起身,唤人来穿衣洗漱。不用多久,他的侍卫长便会被送来,到那时,他有的是时间把想到的那些方法都试上一遍。 皇帝心情极好的摆驾到了栖凤宫,与皇后一起用了早膳。 “圣上心情很好?” 皇后游安言是当朝一品大将军游义的妹妹,幼时被皇帝生母洛妃指婚,与皇帝登基那年完婚,已经做了十二年的夫妻。她容颜脱俗,明艳却不张扬,如今年过三十,肤质细腻嫩滑,仍是二八少女时的模样姿态,性子却温婉沉静,像是经历了时间的洗练。 皇后还未知晓少女心事,便嫁于帝王家,对皇帝也不知道有没有心怀爱慕,还是只是空有敬畏,尽管如此,这些年也是相敬如宾的这么过来了,该主动的时候情意绵绵,该等待的时候也绝不任意纠缠。 皇帝没对薛历川动心前,也是喜新厌旧留恋皮相的凡人,几乎每年都要添大批秀女进宫,有貌美可意的,便宠幸上一段时间,但无论再貌美的妃子,皇帝很快便会忘在脑后,唯有皇后,她知心达意,谈吐见识也不俗,比之朝堂上的青年才俊也相差不远,皇帝在她面前总能放松下来,因此每月都愿意到她宫里坐上几次,有时并不留宿,只是与她像个老友般闲谈几句,或对弈几盘,品上一盅她亲手泡的茶。 “天气晴好,自然心情也好。”皇帝与皇后站在回廊上,赏院中那一棵正盛放的素心腊梅。今日早起时风雪停下,这会儿抬头便看见日光闪耀,暖暖的洒在身上,倒真是清除阴霾的最好良药。 皇后便柔柔一笑,不再追问其它。不久有婢女过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退守在旁,她便点点头转向皇帝问询:“快到正午了,圣上留下用膳吗?” “已经这个时辰了?”青龙的脚程快,就算顾虑着薛历川身上有伤,三四个时辰也该回来了,这会儿怕是已经等在他的昭德殿了。冬日时间难估,皇帝心情顺畅不觉时光流逝,竟耽搁了这么久。 “不了,朕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皇帝要离开时,从来不肯费心找理由,一句有事便打发了。这句话他说过很多次,皇后从未尝试过挽留,只盈盈拜下,道一声:“是,臣妾恭送圣上。” 回绝了皇后,皇帝从她宫门中出来时,脚步匆匆,跟在后面的林光秀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等回到昭德殿,薛历川果然已经回来了,只是他并未待在殿内,而是跪在院中地上。 皇帝的心情从急迫到喜悦再到愤怒,他咬牙忍了忍,还是控制不住怒火,冲上去将人拉起,不明不白的暴喊了声:“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就算回头想想觉得再烂,老子也不重修了!!!!!! 第6章 旨意 “属下知罪。” 薛历川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上几分。风雪刚停,昭德殿院中的积雪今天早上才有宫人清扫,雪水消融渗入到青石板面上,湿漉漉的还没被阳光烘烤干净。薛历川就跪在这冷冰冰的地面上,他身上穿的只是套普通棉衣,以往有内力傍身,自然没什么感觉,但他现在身上有伤,本来就虚弱不堪,在这跪了两三刻钟,湿气从膝盖处一个劲往上窜,四肢胸腔里的血液似乎都要冻僵了,脑子也混沌的厉害。 所以当他惨白着脸,强忍着摇晃的身体不摔倒时,猛然被人一把拽起,劈头盖脸一通质问,他真的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是他还是能辨别出面前站着的是皇帝,皇帝的问话纵然回答不出,先认罪总是没错。 大概是有些神智不清了,薛历川的情绪比往常更加坦率的呈现在眼眸里,迷茫困惑,还有些细微的委屈。皇帝不禁又有些心疼,想抱他进寝宫,终究还是记着这里是皇城宫内,唯有握着他的胳膊吩咐一句:“跟朕进来。” 把人往里拉的时候,从胳膊上透过来的寒气提醒了皇帝,他又转身对林光秀说:“去把太医院杨全德叫过来。” “奴才遵旨。” 林光秀急匆匆往太医院赶,边在心里将昭德殿口风紧又伶俐的宫人筛选了一遍。 杨全德是太医院院首,服侍了两代帝王的老臣,平日问诊,不到万不得已时,就连皇后也不敢随意差遣他过来。林光秀认得这位皇帝跟前的侍卫长,以往也没见皇帝对他有什么特别,但刚刚那番神态语气不会有错,连杨院首都召过来,更足以表示皇帝对他的重视。林光秀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有了这方面的兴趣,不过他清楚这兴趣一时半会儿不会消退,昭德殿人多嘴杂,还是早做安排的好。 皇帝把其他宫人也打发到了殿外守着,直接把薛历川带到了寝宫龙床上。皇帝其实并不怕风声走露对薛历川不利,无论面对的是朝堂还是后宫,现在的皇帝都有能力护他周全,这般遮掩,无非是顾虑薛历川的情绪,皇帝比谁都清楚,他家的这位侍卫长看着谦和,骨子里却满是傲气,宫闱中这种事传出来,不堪的那方肯定不会是皇帝,若是被他听到,那可就对皇帝不利了。 “圣上……” “朕命令你。” 薛历川自然没有一开始就老老实实的躺下,再怎么样龙床上应该躺的是什么样的人他还很清楚,但他那点小小的挣扎,立刻就被皇帝给镇压下了,况且他身上发软,那张铺着金丝软被的黄花梨木大床看起来诱惑力十足。 皇帝无视他的困窘,亲自动手帮他除了外袍鞋袜,等他安稳的在被子里躺好了,才继续那个未完的问题:“你刚才,为什么跪在院子里?” 记得那次去刑房看薛历川,皇帝曾问过他不当值的时候都去了哪里,当时他回的是,他喜欢江河山川,空闲时便会到处走走。皇帝这两年对他多有留意,自然知道他喜欢的并不是所谓的山水景致,而是世人口中快意恩仇的江湖,每次他从外面回宫,身上的谦卑之色便少一分,再加上皇帝有意的纵容,这一年多他几乎都没有在皇帝面前下跪过了。 皇帝喜欢看他傲然不受制于人的模样。所以严展玉才会倒了霉。那还是前两个月的事了,严展玉进宫面圣,在御书房外撞见了薛历川,宫中规矩忘的差不多的他,拱手行了个礼便要匆匆离开,自然惹怒了以恪守教条闻名的当朝丞相。 那天严展玉把薛历川叫住,让他跪在御书房外,训斥了有大半个时辰,等皇帝听到动静宣他进去才罢手。薛历川得了那次教训,连着好几天中规中矩的给皇帝跪拜行礼,皇帝恼怒之余,又花了十几天才把他又纵容回来,至此便惦记着要给严展玉找点苦头吃。 “属下有辱圣命,该当请罪。”被挑起了这个话头,薛历川立刻又紧张起来。 薛历川想起那天他领了旨出城,快马加鞭赶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接近京城,半路就遇到了埋伏,四五个黑衣蒙面的江湖人拦住他去路,个个武艺高强,他寡不敌众,退逃时在马上就昏了过去,大概是老马识途,竟然驮着他原路返回了仁王府。 再睁开眼的时候就是第二天午后了,从仁王那里得知皇帝回了京,他怕自己坏了皇帝的事,从醒过来就一直不安着直到现在。 果然是为着这件事。薛历川的担心若是放在其他侍卫身上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如果皇帝真想要拿他问罪,直接叫惩戒营的人去就好,哪会让自己身边专职守卫的‘四灵’暗卫去接他,皇帝以为至少这一点,他该会想的通。 皇帝问:“青龙去接你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他只说要带属下回来复命。” 皇帝头痛抚额,他手下的‘四灵’样样都好,就是在人情方面,向来一窍不通。这话听着就够生硬了,再想想青龙那副阴沉沉的表情,也难怪薛历川会不安。 “不是你的错,这件事就别多想了。你身上的伤要小心调养,这段日子就住在朕的昭德殿吧。” 薛历川讶然坐起,立时回绝:“属下惶恐,圣上,这于理不合。” 皇帝说这句话时,语气淡淡面不改色,就像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命令,但薛历川却还是被吓到了,他就算再不留意宫中规矩,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帝王寝殿本来就甚少他人出入,自皇帝住进这昭德殿后,更是连正宫娘娘都未曾留宿过,薛历川不知道皇帝突然说出这话的用意,无论这是种恩惠还是其他什么,都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君臣同寝自古有之,何况……” 皇帝上前按着他肩膀重又把他塞回被子里,正想再编点什么理由混过去,外面突然传来林光秀小心翼翼的声音。 “圣上,杨院首来了,要宣他进来吗?” “宣。”皇帝听到院首的名字,低头看了看手下正压着的人,这人身体上可是大小伤遍布,简直是现成的理由摆在面前。 皇帝松了手移到床头边侧身而站,看到杨全德提着药箱进来,才又说:“你这身伤,唯有杨院首能治。杨卿是朕的御用太医,朕身边离不了他,你若是不住进来,如何能让杨卿□两处?” 皇帝话是说给薛历川听,却在他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对着杨全德打眼色。杨全德年过六十,皇帝年岁还小时,他便在先皇面前得宠,频繁出入后宫,也算是看着皇帝长大,这些年在宫中,皇帝也只有对着他会稍现顽童神色,对他信任之极。 “老臣参见圣上。” 杨全德跪下行礼,得到皇帝示意,才起身上前。其实他连龙床上躺着的是谁都没看清,更不知道哪来的什么只有自己才能治的伤,但听皇帝刚才话里语气,既无赖又任性,倒是多年都没见皇帝如此性情了,因此当他看到是个男人躺在龙床上时,也只是暗自惊讶了下,并没想置喙其它。 “圣上所言极是,你气息凝滞,血流不通,心室上沾有断骨残渣,强行运气恐性命不保。需老臣秘方为你调养月余才可痊愈。” “圣上龙体要紧,属下生死由命,万不敢劳烦杨院首。” 薛历川其实并没觉得自己伤势有多严重,回去他在侍卫营的住处歇上两天就能没事,但是连太医院院首都这么说了,恐怕身上是有些隐患他没能察觉。 “胡闹。”皇帝听他连生死由命的话都说出来了,原来还带着软意诱哄的心态,这会儿被激出怒气,连让人拿链条直接把他锁在这龙床上的想法都冒出来了,“你身负重责,朕的性命都可算是交在你手上,怎能轻言说出这种话?朕金口已下,这事就这么定了,你敢抗旨不成?” “属下不敢,属下谨遵圣上旨意。” 见皇帝动了怒,薛历川忙要请罪,但是手腕脉门还在杨全德手下,他行动不便,只得躺在那里,把这事应下了。 杨全德旁观者清,心道皇帝这哪里是动怒了,分明是关心则乱,但看床上的人面带惶恐,根本无所知觉,一个心怀情意,一个只满怀敬畏,便觉得皇帝日后的路不好走。太医院院首大人不替皇帝担忧,想着离再见到皇帝小时候那副受人欺负的模样也不远了,反倒不厚道的在心底笑了 “圣上,老臣先去开两副药方,过会熬了药送过来。” “去吧,这几日有劳杨卿费心。” “圣上言重了。老臣告退。” 杨全德下去随林光秀去了偏殿写药方,内殿又只剩下皇帝和薛历川两个人。皇帝慢慢的从床头踱到床尾,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停下看着他问:“那日袭击你的是谁,你可看清了?” 薛历川说:“他们都蒙着面巾,属下认不出他们身份。但从武器上来看,应该都是江湖上的人。” 皇室和朝堂大臣家里,虽然大多会养些武人死士之类,武功稍上一二流的,顶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会受养在官宦府里,而家养死士的话,大都用在暗处,用的都是暗器之类精巧的武器。那天埋伏薛历川的人,五个人分使五种武器,刀鞭斧枪钩,在他受伤逃走后,也并不赶尽杀绝,显然不是为着私怨,只是为了不让他通过去往京城的路。 薛历川虽然对朝堂之事不了解,但那晚形势,稍加分析便能明了。恐怕那些蒙面人是受雇于某位朝中大臣,想在那晚破坏皇帝计划,而这里面最有可能的,便是他要前往与之汇合的戍边将军袁连凯。但这些也仅限于他的猜测,袁连凯对皇帝的江山甚为重要,没有真凭实据前,这些想法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主谋是谁皇帝心里已经有了底,对他也不会手软,但那些直接动手伤害了薛历川的人,皇帝也要把他们找出来,让他们付出代价。不过既然薛历川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也许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查起。 皇帝问完话,一时半会又找不出话题来了,在床边继续踱来踱去。皇帝不开口,薛历川自然不会出声,偌大宫殿里,两个人一个睡在床上,一个在床边围绕,沉默无言的颇有些尴尬。皇帝心下 叹气,往后还要跟薛历川共处,若是一直都是这样冷场,那还真是前景堪忧。 “你先休息,朕晚上回来。”皇帝余光见他安静下来便迷迷糊糊的犯困,因为他在,偏还要强撑着保持清醒,皇帝叹了气,想想还是四处走走学习点交流技巧,再回来陪着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有多无聊多无耻多寂寞啊啊啊啊啊! 第7章 夜话 身下龙床温软舒适,很是能消磨人的意志。薛历川本就不多的清醒意识很快被击溃,放下心底杂七杂八的念头,毫无顾虑的饱睡了一顿,待再睁开眼时,屋内光线有些暗沉,怕是已到申时。 薛历川从床上坐起,愣愣的发了会呆,大脑逐渐清明后,才真正对目前的状况有所了解——他在皇帝的龙床上衣衫不整的睡了一觉!虽然为时已晚,薛历川还是妄图补救,正要翻身下床时,却被一道清细的嗓音拦住。 “薛大人,您身体不便,还请歇在床上吧。” 薛历川认得这是皇帝跟前的贴身内务总管林光秀,大概是刚刚听见了响动进来,见自己现下这番架势,站在那里颇有些为难的劝阻。 “有劳林总管费心,我没事。” 薛历川见他客气小心的态度,惊讶之余很有些不适应。内务总管的职位可大可小,于朝堂上没什么实权,但借着皇帝近身的便利,比有些大臣还要能说得上话,尤其在这后宫内,更是他人争相拉拢的存在。薛历川虽然向来在官职品级的事上有些迷糊,但平日见当朝丞相都对面前这个人言语客气,便知道他绝对比自己这个侍卫长有权利的多。不过才两日功夫,自己失职没受罚不说,从皇帝到皇帝身边的人态度都如此诡异,让他怎么也猜不透是哪里出了错。 碍着身份,林光秀不便上前,眼见薛历川又要起来,想起皇帝午后走时,特意叮嘱了大堆待他醒后的琐碎事项,这头一条便要被他破了,不由更为着急,便把姿态又放低了些:“圣上留有口谕,若是不能服侍好薛大人,奴才们便要受皮肉之苦了,还请大人体恤。” 见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又搬出皇帝口谕,薛历川只得照办,老老实实待在床上,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林光秀道了声“多谢”,又去外殿唤来宫女内侍在床榻边摆放下食案,传了些膳食进来。 “这些清粥小菜,是圣上交待御膳房为大人准备的,您先用些垫垫饥,晚膳等圣上回来再用。” “我自己来。” “圣上吩咐过……” 专供皇帝的膳食自然样样精细,送上来的这些虽然清淡,但也都是经过精心熬制调配的,只看那色泽搭配,便勾的人食指大动,更别说充斥在鼻端的淡淡清香,薛历川腹内几乎是立刻应景的叫了几声。但是这顿饭薛历川吃的并不舒服,几个宫女在旁边为他盛饭布菜,凡事都不需他亲自动手,这待遇放在后宫妃子身上是种恩宠,但放在他这个有过无功的人身上,就叫他食不知味了。 呈上的膳食并不多,只够薛历川吃个半饱。待他吃完,林光秀便指挥着人又将食案撤下,另有宫女端来清水盐粒,服侍他净手漱口。 等都收拾干净了,殿内又只剩下薛历川一人,皇帝回来时,他在床上无所事事的差点又睡了一觉。 皇帝心情似乎不错,唤林光秀传了晚膳进来,就把人都打发下去,自己坐在薛历川身边,殷勤的给他喂饭。 薛历川头痛不已,跟这顿比起来,傍晚那阵仗简直是小打小闹。他面前的碗筷根本就没用过,皇帝端着碗一口口送到他嘴边,脸上笑意盈盈的,对他的反对却是坚决不予理睬。 挟到面前的菜色都是薛历川平常喜欢吃的,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中另有深意。殿内温度适宜,皇帝脱了华贵锦裘,身上凌然气势内敛,嘴边笑意在殿内烛火映衬下更显温淡。薛历川有一瞬间产生了面前的人跟他是亲昵挚友的错觉,但那荒唐念头也只是转瞬即逝,皇帝的突然变化说不清是好还是坏,他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这几日朝中放休,皇帝手上也没有堆积的要务,用过膳,又亲手照料着薛历川喝下汤药泡了药浴,才刚到戌时,便硬拉着人上床歇息。 薛历川也提过让他去偏殿耳房休息即可,皇帝以偏殿阴冷不宜养伤为由拒绝了。跟着皇帝一起躺下时,这诡异暧昧的氛围也确实让薛历川起了点那方面的怀疑,但皇帝向来宠爱的都是后宫女色,自己又并非潘安之貌,往那方面想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并且去年朝中有位大臣带着位天姿国色的男伶进宫,欲献给皇帝尝鲜,当日是他轮班,他在窗外亲耳听到皇帝震怒着让那大臣滚出去,听说第二天朝堂上还御笔朱批让那人连降三级,流放到了外省。由此可见,皇帝对那种事还是很厌恶忌讳的。 “历川。你不是喜爱游历江河山川吗?跟朕说说,朕的天下,都有哪些好去处。” 皇帝觉得交流嘛,总要挑些双方感兴趣的话题,他这边朝堂政务之类的乏味无趣,薛历川肯定听不下去,并且他明显对皇帝的命令应付起来比较顺手,只要皇帝令下,他便会无防备顾虑的跟着做。 果然,薛历川立刻认真回答:“属下空闲时间不多,去的地方并没多少,只从去过的那些地方里,属下觉得洛阳人杰地灵,是块福祉宝地。” 皇帝听他语气,对那地方似乎极为喜爱,便在心底默默记下了。 “你途中见闻呢?都有哪些趣事,也说给朕听听吧。” “是。” 薛历川将自己最近一次去济州映梅县的经历讲了出来,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原以为皇帝会不耐烦听下去,却一直不见他出声打断,甚至还兴致勃勃的在某些民间习俗上跟他进行讨论,讲到后来,连薛历川自己的兴致都被带动起来,他不再拘谨,也不用皇帝一句句的往下催促,只要皇帝不喊停,他便把自己能想到的那些新奇好玩的事都讲了出来。 这场夜话,直到下半夜薛历川睡着为止。薛历川身上有伤,撑不过皇帝,到最后嘴里冒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皇帝趁着他迷糊蹭到他身边,将两人中间距离拉近,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声“睡吧”,等他闭上眼,呼吸绵长平稳,皇帝便翻过身,还像在仁王府那晚一样,将他搂在怀中,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才心满意足的睡下。 第二天早起,明知道薛历川醒了,皇帝还是闭着眼装睡,手脚在他身上一顿乱蹭,直到感觉他身体越来越紧绷僵硬,皇帝才恋恋不舍的睁开眼。 “历川,朕睡相不好,没压到你身上的伤吧?” 其实皇帝始终牢记着他身上伤口的位置,睡觉时手脚都有特意避开,怎么可能会伤到他。 薛历川连忙摇头,只希望皇帝能赶紧从他身边起来,或者放他下床。 皇帝也不再逗他,因想着这几日用心调养,薛历川行动上已经无碍,练武之人多活动活动对康复也有帮助,便不再将他困在床上。 穿衣洗漱自然又是皇帝一手包办,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兴趣,对这些小事这么着迷。薛历川困窘不安,只得把这些都归于皇帝听多了民间故事,想体验普通百姓生活才找他来练手。 薛历川跟着皇帝在正殿前厅用了早膳,同寝而睡的事都经历了,同桌而食也就没再给他带来更大压力,所幸前厅里林光秀和几名宫女还随侍在旁,皇帝只是为他添饭布菜,没再像昨晚那样喂他。 皇帝发现薛历川放松下来和犯困迷糊时最好摆弄,虽然清醒时一本正经的戒备着,但想让他放松和迷糊却并不难,找到了入手方法,皇帝心情大好,也有功夫去天牢清算旧账了。 皇帝走时,还是把林光秀留下了,嘱咐他好好侍候薛历川,他要是想往哪里走动,便跟着他去,正午时记得回昭德殿用膳就行。 薛历川以为皇帝不会允许他出殿门,在他走后,先是无所事事的在院子里走动了会。他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卖进宫入了侍卫营,前面十几年勤学武艺,后来跟在皇帝身边时刻警戒着皇帝的安全,除了有长时间轮休时在外游玩,他这些年在宫里,还从没这么悠闲过。 其实他也并非不觉得皇帝怪异,只是他习惯了听令行事,虽然在江湖上接触了些洒然侠士,很多事上都有了自己的见解,但宫里不比江湖,这宫里诡谲之事何其之多,照着自己揣度心思行事,往往会死的不明不白,还不如听从命令,走一步算一步,皇帝下的令,就算会有错,也比其它的风险小些。 今日又是晴朗天气,昨日院子里积雪都清扫干净了,经过一天烘晒,这会儿青石板面干燥透亮,看的人心情也跟着爽快起来。但是看久了也就没意思了,院子里除了三四棵枯着的林兰树,其它没什么摆设,薛历川站在殿前回廊下,不知道该把目光聚焦在哪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见他这样,林光秀便上前提点,说是皇帝允了他可以四处走动的,要是想去哪里,由他跟着就好。 虽然有皇帝近身内侍跟着多少会不方便,但是总比待在这里发呆的好。薛历川在宫里没其他相熟的人,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一个,听了林光秀的话,立刻拜托他跟着自己回了侍卫营。 林光秀也知道自己身份不便,到了侍卫营只留在营门外,让薛历川记着时间正午便回,就让他一个人进去了。 侍卫营除了有两个相对较远的院落专门用来训练,其它院落里都住着现役侍卫,因为大多都是城中官宦富豪人家送来的子弟,这会儿当值的都不在,不当值的便都出城回了家,唯有副侍卫长易俊还窝在他的厢房里。 薛历川站在房门外唤了声:“易俊。” 听到声音,里面的人立马开门出来,激动的抱拳行礼:“大人,您回来了。” “进去说吧。” 易俊马上侧身把薛历川让了进去,边往里走边还不停抱怨:“大人您那天早上突然就不见了,仁王说是您已经被圣上接回宫里,可是等我和兄弟们赶回来还是没见着您,我连惩戒营都去探过,可也没消息,行止那小子明明比我们都先回宫,问他也是一问三不知,我又不敢去问圣上,这两天都快急死了。” “抱歉。”薛历川跟侍卫营这些兄弟感情深厚,宫中危险,大家随时都可能性命不保,平日无事的时候,便尽量互相照应,但是如今留宿皇帝寝殿的事,他也不确定能不能说出来,就只有对替他担惊受怕的易俊道一声抱歉了。 易俊倒是摆摆手,不甚在意的样子,把人让到屋中桌旁坐下,又动手给他倒了杯茶:“这又不是大人您的错。只是大人您这次的事可大可小,失职的事还算小,就算圣上不追究了,但赶在这风口浪尖上,万一被有心人怀疑您也是被十六王爷收买,故意坏事,那可就是大麻烦了,所以我才会这么担心。不过,看您现在样子,气色挺好,应该是没受到为难吧。” 薛历川之前倒是没想过还有这一层,如今看来,也许正解释了皇帝把他留在寝殿的原因。怪不得昨日会问他有没有看清袭击的人是谁,晚间又让他讲些江湖趣事,大概就是想知道他平日跟哪些人来往,有没有可疑吧。 其实这事细推敲根本站不住脚,若是跟十六王爷这事扯上关系了,皇帝那是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早就直接把人关进大牢受审了,哪会好吃好喝供在自己身边。 但是薛历川宁愿相信这个说法,也不愿去深究其它原因。想着既然皇帝是想查清他有无谋逆之心,他问心无愧,反倒可以在昭德殿安心住下去,好让皇帝可以借机调查清楚。 第8章 转变 刑部尚书何盛渊这两日可谓是忙的焦头烂额,跟着丞相严展玉一拨拨的拿人过堂问审,还要归纳物证整理卷宗,忙到三更半夜干脆就住在了府衙里,下人来禀报皇帝要进天牢提审犯人时,他正衣衫邋遢面容不洁的趴在书案上补眠,得了消息立刻将自己收拾干净去天牢门口恭候皇帝。 皇帝只带着几个侍卫,并不见平日跟在身边的林光秀,脸上神色似笑非笑的,看起来心情不错,不像是来寻人晦气的模样。但何盛渊仍然不敢怠慢,天威难测,保不齐一把火就烧到自己头上,还是小心为上。 天牢里光线昏暗,偶尔起风从天窗小孔里灌进来时便会呜呜作响,虽然并不像其它地字号大牢那样潮湿憋闷,里面也听不见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但走在过道里,还是会觉得阴沉沉的有些瘆人。 何盛渊恭谨的在前面带路,心底祈祷着千万别这时候出什么纰漏来,等皇帝安稳的坐到了刑讯室里,他才悄悄松了口气,正理所当然的想着去把十六王爷提过来,皇帝却发了话。 “把袁连凯带上来。” “臣遵旨。” 虽然觉得怪异,皇帝的心思却不敢妄加揣测,何盛渊应了声,立刻去牢房提人,没多久便把人带到了圣驾前。 “罪臣叩见圣上。” 袁连凯跪下时身上手链脚铐叮当作响,他面容枯槁,不复之前健朗威严的模样,恭恭敬敬叩伏在地上,却还是昔日忠臣良将的姿态。 刑讯室里火把闪烁,各类刑具摆放森然,有些上面还沾着干涸血迹,在火光映照下更显阴森可怖。皇帝就坐在这恍若阎罗冥殿的上端,俯视着脚边的佝偻残躯,他面上并未动怒,只是暗沉沉的分辨不出情绪,语调也不紧不慢,喜怒不明。 “玉玺是你交到十六王爷手中?” “是。” 当日袁连凯遵照皇帝旨意抽调了部分兵马回京,悄悄驻扎在城南外效一处山坳里,才不过几天就被十六王爷发现了行踪。 “罪臣家中老小都在城内,十六王爷以此相挟,罪臣一时情急心切,便犯了糊涂。罪臣自知死不足惜,还望圣上念在臣家两代为国浴血沙场的份上,饶了臣的家人。” 袁家百年世家,一门皆忠烈,从来跪在君主面前,都是为了请战卫国或拜领君主恩赏,如今袁连凯将额头触地砸的‘咚咚’山响,却是为了保全受自己谋逆牵连的家人,想到日后牌位无法入袁家宗祠,愧对祖上以及自己侍奉的君王,这份羞辱激的他面上通红,连连咳嗽起来。 撞击的声音沉闷,硬石板上很快见了红,粘稠一片看着很是惊心。皇帝冷眼旁观并不阻止,对他提的请求也不予理睬,只是问:“派人袭击薛历川的,可是你?” 袁连凯停下动作直起身,抬起血肉模糊的头,他怔了下,才反应过来皇帝是想问什么。“罪臣是雇了些江湖人去阻拦当晚送虎符的人,但送虎符来的人是谁罪臣并不清楚。” 皇帝又问:“为什么?” 袁连凯苦笑,皇帝应该比他更清楚这是为什么。这些年皇帝唯才是用,又擅笼络人心,临邦边境虽然一直是他在带兵,军营里对皇帝忠心的人可比他的亲信要多。 “罪臣手下兵将,都是先忠君然后才服从臣,若是虎符送来,他们必会听令行事。十六王爷也知道这点,罪臣要是加入十六王爷攻占皇城,怕是还没行动便要先经历兵变了,所以他才只是拿了玉玺,让臣拖住军队不进城增援即可。” “你雇的那些江湖人都有谁?” “只知道是个杀手组织,其它罪臣并不清楚。”袁连凯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除了第一句问话定下他的罪,接下来根本没打算对他谋逆的事多加过问,不安在心底渐渐扩大,他不禁又颤抖着声音向皇帝乞求:“罪臣甘愿千刀万剐,求圣上开恩,饶了臣的家人吧。” 见再问不出其他,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的说:“十六王爷其实心肠最软,皇室狩猎都从不愿参加,他跟你家长子袁烈又素有交情。无论你听不听从他,他都不会把你家人怎样。” “是…是罪臣糊涂。”不知道皇帝所言真假,但这些都为时已晚,袁连凯此时只求能保全一门老小。 皇帝走到他面前停下,突然俯身盯着他的眼睛,语调森然的补上一句:“但是朕会!” 闻言袁连凯立时惊慌失态,不敢置信的大叫了一声:“圣上!” 皇帝不再看他,直起身从他身边走过,冷声对站在一旁的何盛渊吩咐:“从明日起,将袁家满门无论亲疏,拉到东门菜市口问斩,每天一人,全部杀光为止。记着把人头带过来送给袁将军作伴。” “臣领旨。” 还在腊月里,本来是要忌血腥,并非是动刀的好时机。袁连凯虽然亲口认了罪,文书方面的程序还是要走,并且全族无论老幼都要问斩,未免太过残忍,皇帝这一道令誓必会引来御史大夫的参奏。但是这旨意现在必须得接下,看皇帝面色,何盛渊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不照办,皇帝会连他也砍了。 皇帝下了令便不再耽搁,天牢里没有光线,无法感知时辰,不知道这会赶回去,还能不能来得及陪薛历川一起用膳。 身后袁连凯发了疯似的,膝行着追过来,声嘶力竭的大吼:“圣上…求圣上开恩…求圣上开恩…臣来生愿做牛做马报答圣上的大恩,求圣上饶了他们吧…求您了……” 以袁家昔日荣耀,若是放在平时求这点恩典,皇帝必然会应允,但袁连凯自己运气不好,伤了不该伤的人,他越是想保全的,皇帝越要摧毁了放在他面前,等他崩溃发疯,再一刀刀活剐了他。 “何卿,给朕看好他,袁家其他人没死绝前,不能让他有半点差池,否则朕拿你是问。” “圣上放心,臣明白。” 皇帝一点没有停留的往外走,大概是绝望了,袁连凯‘豁’的站起身就要扑过去,被五六个侍卫架住才动弹不得,只腥红着眼破口大骂:“暴君无道,枉我袁家不顾性命为你守着这片江山。狗皇帝你记着,袁家满族要是死了任何一个,你都要拿命来偿,你给我记着!” 皇帝不为所动,倒是何盛渊赶紧命人将袁连凯掌掴到满嘴鲜血说不出话,然后拉回了牢房。 出了天牢,日头已经有些偏西了,皇帝心底暗道了声可惜,理智来说薛历川的吃相就只是一般,算不上优雅养眼,但是皇帝看着喜欢,在他嚼着食物嘴巴鼓动的时候,就觉得可爱,心痒痒的想用手指戳上去,把他喜欢的菜挟给他后,他总会先惊讶的抬起头,再眼睛晶亮的低下去。不止是吃饭,其它事情皇帝都想要和他一起做,只要对着他的脸,再琐碎的事皇帝都觉得有趣。 回到昭德殿,刚进院门,就看到薛历川在练剑。薛历川学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姿态优美的剑招,他的招式平日使出来都需要强劲内力辅佐,看起来霸道杀伤力巨大,但现在他身上有伤,不敢用上内劲,那挥舞的一招一式看起来就简直像是孩童玩耍了。 皇帝站在一边看了会,不知道他之前已经练了多久,瞧着他身形有些晃动时,才开口喊住他: “欲速不达。历川,别累着自己。” 薛历川停了手,转身就见皇帝朝自己走过来,只觉得杨院首的话果然没错,他身上伤居然严重到让他这么迟钝了,心下不禁对皇帝又多了一丝感激,无论他是不是在调查怀疑自己,自己这条命总归是他救回来的。 “属下多谢圣上提点。” 皇帝不知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他想偏到这个地步,估计要吐血不起了。 林光秀这时从旁迎了上来,恭敬的问询:“薛大人一直等着圣上回来用膳呢,圣上若是没在别处用过,奴才即刻去御膳房传膳。” 皇帝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虽然觉得薛历川不可能这么快有那方面意识,还是忍不住把有所期待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薛历川却一本正经的回:“圣上没回来,属下不敢擅用。” 果然又是这么没有情趣的理由,但这也算是薛历川主动送上同桌而食的机会,皇帝无限自信的想,离他主动送上同榻而眠的机会也不会远了。 皇帝点头示意林光秀下去准备,极自然的伸手拉着薛历川进殿,对方略微不适的挣扎了下,发现徒劳后便老实了。他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掌心因为刚才握剑的缘故有些濡湿,蹭在皇帝掌心里有些粘腻的快感。 膳食上桌后,皇帝照例又是一番亲历亲为。几道菜挟下来,皇帝终于发现,薛历川似乎不再拘谨,给他什么都能坦然接受,皇帝试探性的挟起根椒丝送到他嘴边,他也只是稍有惊讶的抬了下眼皮,随后便自然的张嘴吞下了。 皇帝原本就是担心他在宫人面前会窘迫,见他面上似乎并没有为难神色,皇帝自然不用顾忌,得寸进尺的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剥夺了他自己动手的权利,当他是个重病患者似的喂起饭来。 一顿饭下来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皇帝笑意盈盈的边喂边絮絮的说些寻常话,筷子在薛历川嘴里转了一圈后,转手就挟了饭往自己嘴里送,两边宫女内侍缩手缩脚努力当自己不存在,余光不小心瞥见了,立马脸红心跳,唯有薛历川并不觉得其中暧昧,多少打击了些皇帝的积极性。 用完收拾干净,皇帝放了薛历川去院子里走动消食,趁机把林光秀叫到跟前,细细问了些薛历川上午的行踪。 薛历川虽然还是早上他走时的那副模样,但就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虽然言语行动间还带着恭敬,却不再僵硬戒备,坦坦然的,无论皇帝做了什么都在他接受范围内。得知他只有去侍卫营见过易俊后,虽然不知道易俊都跟他说了什么,皇帝却在心底感激起他,想着以后要对这个副侍卫长和颜悦色一点,有机会也会记着提拔他。 也是易俊命好,若是皇帝知道因为他的话把薛历川诱导到其他地方去,恐怕杀了他的心都有。 此时皇帝却是心情舒畅,走出殿外,语调轻快的唤了院子里的薛历川:“历川,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第9章 听曲 御花园有宫人专人打理,春夏秋冬都各成一派迷人景致,又恰逢冰雪消融,午后阳光温淡,引来好几位后宫妃嫔聚在御花园游玩,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皇帝远远看到了,却掉转方向避了开。 “历川,咱们还是去宫外逛逛吧。” 皇帝像这样故意避开后宫妃嫔还是近两年的事,虽然早些年皇帝对后宫也并没多上心,像这样的情况还是稍显怪异,但是这在薛历川看来已经见惯不怪了,每逢他当值跟在皇帝身边时这种事常有发生。 “是。还像往常一样只由青龙大人在暗中护卫吗?” “嗯。”皇帝挥退身后跟着的侍卫,随手又摸了摸薛历川身上衣物,他穿着件淡青色的锦裘,皇帝这几日命林光秀去内务府特意裁制的,温软厚实,穿在身上足够御寒。确定他不会被冻到,皇帝才满意的放手,带着他往宫外去。 出宫在皇帝这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事。顺朝元祖出身平民,前朝昏君当道,致民怨沸腾,他才揭竿起义夺了这山河天下,也因此他深觉百姓生计才是国之根本,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朝中大臣,都鼓励他们多与民亲近,历代除每任太子需留在宫中研习执政之道,常有帝王皇子,甚至公主在民间走动,到了皇帝这,更是不把‘天子不坐危堂’的古训放在眼里,兴致来了,便脱下龙袍,拉着薛历川在外玩闹一番。 京城街道上繁华依旧,商铺酒楼里迎来送往的生气不断,两边摊子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年关将近,很多新奇稀罕的小玩意儿摆了出来,引得大人孩童驻足流连。皇帝拉着薛历川并肩在人流中穿行,瞧着他眼中透亮光彩,皇帝心情愉悦的勾起嘴角,只觉得这番景象可比宫中那风流韵致的一处处死物有趣多了。 街上拥挤,来往行人难免有兴致高了横冲直撞的,薛历川暗暗戒备,怕别人冲撞了皇帝,但往往是他还在留意着皇帝那边动静,皇帝却总能先他一步将他带入怀里,避免他身上伤口被人撞到。每每这时候,皇帝脸上都有着担心和某些说不清意思的神色,手掌搭在他腰上,总要迟上一时半刻才面有惋惜的放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皇帝突然想起一事,侧过头颇感兴趣的问薛历川:“记得有一年年关,历川你没在宫中当值,想必是又去京外游历了。那时候,你在外面跟谁一起,怎么过的年?比宫内每年的年宴好玩吗?” 皇帝其实并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或许他本来就没多少情绪。薛历川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皇帝在他面前总有很多丰富的表情,跟他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像是要把眼睛里的所有情绪坦露在他面前,脸上的笑意也是一点不掺水份,而对话的内容也越来越趋向寻常闲聊。老实说这让薛历川很困扰,因为他常会因此产生些皇帝不拿他当外人的错觉。 薛历川摇了摇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中赶走,皇帝问这些话,肯定是想知道他在宫外的时候有没有跟可疑的人来往,是否跟十六王爷有牵扯。给皇帝的用意找了个最为合理的解释,薛历川立刻又放松下来,只是不知道关于这个问题的回话在这时候说出来合不合适。 “属下当时独身一人在祁州。除夕那晚,城里有两派江湖人起了纷争,打起来波及到了属下住的客栈,属下……便跟着加入混战,杀了几个人。” 在除夕夜里忙着杀人,这显然是不能更煞风景的事了,现在就是将近年关的时候,若是稍有忌讳的人,便会恼怒的认为薛历川这是故意在触霉头,更何况,朝堂和江湖间向来有间隙,朝庭的人跟江湖扯上关系,在皇帝跟前难免洗脱不清。 谁知皇帝却只是急急问了一声:“你没受伤吧?”还没等薛历川回答,皇帝便先想起那年他回宫时是毫发无伤的模样,随即又颇有些与有荣焉的笑了起来,“那些不长眼的招惹上你,也算是他们不走运。” “…………” 薛历川一直认为自己不懂皇帝心思只是因为他不愿费这心神去揣测,这会却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愚笨了,就算他再怎么思考,也无法了解皇帝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一个人在外面过年总归太寂寞了。等过几日除夕到了,今年的咱们一起过,到时候我送你一份大礼算做补偿。” 皇帝眉眼含笑,兴致勃勃的计划着,一点没有要征询当事人意见的意思。明白没有反驳余地,薛历川也只能应了声“是”。 差不多绕着南城转了一圈,约莫薛历川有些撑不住了,皇帝便带着他进‘梨香园’听戏。 ‘梨香园’是京中名声最为响亮的一家戏园,这座外观清雅大气的戏园子就在南城最繁华地段,甫一进门,便能感觉到那格调氛围与别处的大不相同,园子里请来的台柱‘暖泉班’更是时常为戏园带来高朋满座,当家男旦越桃不知道在京城贵胄间引来多少纠纷。 皇帝喜欢听那些千回百转的腔调,还有那些如野史般版本不一的朝代故事,每次出宫几乎都会到这里坐一坐,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 进了园子,有机灵的伙计迎上来,见是熟面孔,便熟门熟路的把皇帝和薛历川带到了二楼雅间,照往常的规矩上了些茶水瓜果便离开了。 台上在咿呀清唱的正是越桃,不知道今天座上来的又是哪位达官贵人,才请动了他登台。 越桃扮相奇美,描着细柳蛾眉,丹凤眼上挑出风流情愫,一点朱唇开开合合,似乎还有芬芳吐露,身段也是妖娆无双,碎步走位水袖挥卷间都能让人心神迷荡挪不开眼,那把透亮清越的嗓音更是把台下听的如痴如醉。这人真正当得起蓝颜祸水之名。 皇帝颇为享受的听着,却并不抬头往台上看,只专注的将手中杏仁剥出果肉来,然后喂到薛历川嘴边,再趁他张嘴吞下时,手指从他唇上擦过占点便宜。 薛历川倒是从坐下起,就开始不停的东张西望,他对戏曲也不怎么感兴趣,只一会便走了神,对皇帝那点小动作也是视而不见。 被调戏的人不给反应,调戏的人也就觉得没意思了。皇帝略有些不满的用姆指指腹在他唇上狠蹭了下,然后敲着桌面唤回他的神志:“历川,不想听曲吗?” 薛历川回过神,见皇帝眼中虽有不满,身上却感觉不到恼怒的气息,也就不甚在意的回:“不是。属下有些事想不通,所以才会一时走神。” 大概是氛围不同,每次在外面,薛历川身上沾染上的江湖人脾性便显露出来,皇帝喜欢他这样,更是有意纵容,所以每次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毫无心理负担的快要跟皇帝平起平坐了。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解决清楚。”皇帝很清楚,他家的这位侍卫长虽然聪明机智,很多事上却从来不愿意费脑多想,难得有能让他想的入神的事,皇帝对此也很感兴趣。 薛历川皱起眉头,面带不解:“属下在想,青龙大人可能隐身的地方。”这戏园子里可供藏身的地方并不多,青龙作为皇帝暗卫,要时刻警戒皇帝安全,必不会离皇帝身边太远。楼下大堂看客众多,视线不佳,行动时也容易受阻,自然不在考虑范围内,屋顶房梁本是最好选择,但这园子里的房梁与屋顶相距太远,宽阔敞亮,容易被人发现,二楼雅间又全都是隔开的,现下青龙最有可能藏匿的便是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 皇帝眨了眨眼:“你在意的就是这个?” “是。这地方极难藏身,属下观察了许久,也没发现青龙大人的踪影。他身为‘四灵’,果然非属下所能比。”薛历川毫不遮掩语气中的钦羡之意,想来不论是为了什么学武,凡经武学一道的,似乎都会上瘾。薛历川眼里光芒闪烁,既有猜测不透的苦恼,也有面对高手强敌的兴奋,整个人都生动耀眼起来。 皇帝骨子里其实多少是有些虚荣心的,总想着有一天能让薛历川倾倒在他的魅力之下,但现今对方感兴趣的偏偏是他不拿手的,皇帝向来膨胀的自信心受到打击,甚至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但是薛历川难得的好奇心还是要满足他。皇帝扬高音调唤了一声:“青龙。” 话音刚落屋子里立刻无声无息的多出一条身影。早在听到皇帝叫人时薛历川便四下留意,饶是如此,仍未看清他是从何处冒出。 青龙单膝跪在地上,往常皇帝召唤还会阴沉沉的应上一声‘在’,这会只低垂着头,盯着地面沉默不语。皇帝身边的暗卫本来就甚少为人所知,除了皇帝,‘四灵’更是只有仁王才见过其真面目,至于薛历川也是近两年才知道他们的存在,以往在皇帝面前当差,只求不失败便是万幸,如今突然被人直言夸赞,他心中倒颇有些觉得怪异。 “既然你感兴趣,这段时间就跟着青龙他们切磋切磋吧,”过完年前,皇帝是不打算放薛历川回侍卫营当值,再过两日朝会就会重开,皇帝陪着他的时间会少很多,交给青龙他们,让他在昭德殿不至无聊乏味倒是不错。 “青龙,你回去跟朱雀他们也交待下去。” “是。”以薛历川的功夫,跟他们对上哪能算得上切磋,皇帝这么说无非是告诫他们,点到即止,不能伤了薛历川。其实‘四灵’跟在皇帝身边,对他的心思知道的最为透彻,这两年早就把薛历川当做半个主子了,不用皇帝交待,也不敢真的伤了他。 等青龙重新又隐匿起来,薛历川才有些不知所措的说:“谢圣上。” 皇帝笑吟吟的接受他的谢意,刚被打击下去的那点自信又抬了头。纵然自身做不到满足他全部期望,但凡他想要的,皇帝都有办法送到他面前。 薛历川眼含感激,垂头不语,正是气氛大好的时候,皇帝刚想说点什么,楼下却传来一阵骚动。皇帝有些不悦,皱眉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越桃唱完一曲回了台后,底下看客们兴致正高,还没过瘾哪肯轻易放人,正乱哄哄敲着桌子让人再出来唱上一曲,戏园老板上了台连连抱拳作揖 ,好话说尽也压不下这场面。 皇帝倒是没多大执念,时辰也不早,见了这阵仗便不打算再待下去,刚想拉了薛历川回宫,不知是楼上哪个雅间的叫了戏园老板过去,没过多久老板便面有喜色的跑了回来:“各位再稍候片刻,越桃他马上就出来。” 过了片刻,那越桃果然换了装扮出来,面如冠玉锦衣华服,俨然一派王孙公子模样,不久从戏台另一边又上来一位船夫模样的俊朗武生,一开口嗓音嘹亮,腔调缠绵,头一句便是那‘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皇帝立时就乐了,这唱的分明是那婉转痴缠的《越人歌》啊,不知道那雅间里的又是哪家断袖分桃的风流种。 这一曲放在现下他和薛历川身上虽然并不贴切,倒也颇为应景。皇帝单手支着下巴,微侧着头看向薛历川,眼眸里情愫流转,轻轻跟着台上和上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薛历川书读的不多,这两句话意思还是能够理解,虽然不知皇帝用意,但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唱出这两句,立时窘迫不安,只拼命告诫自己,这只是皇帝一时兴起戏弄他而已,千万不要当真多想了去。 皇帝见他僵硬的偏转头,冥顽不灵的就是不肯对现状反应过来,一时气的牙痒,直想立刻就在这里要了他,让他再没什么理由拿来自欺欺人。 还没等皇帝付诸行动,外间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到他们的雅间外停住,轻轻在门上叩了叩,然后便听一女子柔细的声音:“打扰两位公子雅兴,奴婢给两位公子请安。” 皇帝虽然没指望两三下就把人钓上手,一次次碰壁还是难免心情恶劣,当下口气便有些不耐烦: “什么事?” 门外小丫环似乎被惊吓到,静了片刻才答:“奴婢家公子就在对面‘亭’字号雅间,想请两位公子过去一叙,不知意下如何?” 第10章 求婚 ‘亭’字号雅间就在皇帝他们的正对面,从他们上来开始,那边就一直只是窗户半开,里面人影绰绰的看不清楚,皇帝之前也有留意到,戏园老板就是被那间屋里的人叫过去,然后下去点了那曲《越人歌》。 男风习俗由来已久,且屡禁不止,京城里龙蛇混杂,商贾贵胄间多有私下眷养男伶娈童的,但那终究是拿不上明面,只供自己玩乐而已。难得有人在这大庭广众下借古曲风雅一回,皇帝倒也想见识见识这位大胆风流的神秘公子,也让薛历川能顺便开开窍。 前来请人的小丫环走在前面带路,下了楼从大厅里穿过时,迎面碰上了刚要下台的越桃。对方颇为惊讶的盯着他们看了会,然后便匆匆离开。皇帝不知他用意,转头看了眼薛历川,见他也是一脸迷茫,想来就只是个不相干的人,皇帝也不再深思,随之将其忘在脑后。 到了楼上雅间外,小丫环侧身推门,低眉顺目的道了声“请”,待皇帝和薛历川进去,便关上房门守在了外面。 二楼雅间其实只是字号不同,供些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对号入座,内里装饰却都大致一样。但这间似乎比别处都更为精细华美些,房中桌旁摆放着四张梨花古木椅,铺着温软顺滑的貂皮软垫,桌上一鼎靛青兽炉,炉中烟雾缭绕,轻吸一口便有清雅淡香萦绕鼻端。 屋中主人正倚窗而立,透过窗口半开的那点缝隙看向大厅堂上,外间听声音乱哄哄的,似乎又在为越桃的离场吵闹。他身形比之一般男子略显纤瘦,身上火红色狐裘耀眼,侧向房门的这半边脸上忿忿不平的,皇帝他们进去时,正不满而愤慨的小声嘀咕着:“哼,这帮蠢货!” 听到响动,他急忙换了副表情,颇有些慌乱的转过头来,饱满而柔嫩的唇轻轻开启着泄出一声惊呼:“呀,你这么快便来了啊!” 皇帝大失所望。这人一张脸明艳生辉,肌肤细腻白皙,一双莹光水润的眸轻轻眨动着,整个人灵秀娇俏,分明是不知谁家跑出来的任性大小姐,着了一身男服,便以为能瞒天过海,其它尚且不说,只这言行举止,便不伦不类的让人一眼就能瞧出破绽来。 “咱们走。”皇帝对陪小丫头玩游戏没兴趣,刚进去就拉着薛历川要往外走。 以为皇帝是进门时撞见她那副模样生厌,假公子不免心下懊恼,急忙冲过来堵在门口,伸手便要扯他衣袖,被薛历川一个错位挡住,恨恨的剜了个眼刀也无济于事,只得隔着他冲皇帝喊:“喂,你怎么刚来就要走啊,本……本公子哪里招待不周了?” 若有一日面对后宫三千佳丽,薛历川也能这样分毫不让的挡在皇帝面前,那皇帝就算是功德圆满了。其实眼下他这动作纯粹是出于对皇帝的安全防范,皇帝心底明白,却还是自我满足的硬往别处曲解,当做是对他所构建的美妙未来又进了一步。皇帝被自己催眠的心情顺畅,被人纠缠的不耐就淡了些,扫了面前的假公子一眼:“男女有别,共处一室多有不便。” 许是被身边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惯了,头一次被人当面戳穿,假公子面上红云丛生,咬着唇气急的跺了跺脚:“你知道我是女子才要走的?真是奇了,你愿意过来见一个点了《越人歌》的公子哥,却不愿留下来陪我这个女子?” 皇帝耐心用尽,顺手拖了薛历川,举步便要越过她开门出去。 早些年皇帝于情爱上兴致缺缺,凡是看着顺眼的都会来者不拒,在外面游历时,也曾遇到过几位这样娇蛮泼辣的女子,他对这样的性子并不讨厌,露水姻缘一番后,便都带了回来养在后宫里,但那毕竟都是过往的事了,如今有薛历川在身边,皇帝对这些莺莺燕燕的兴趣全无,根本就懒得去应付。 假公子仍然不死心,再要拦时却被薛历川使巧劲推开,她倒退到一边身形晃了晃才稳住,一时羞恼,抬起下巴傲慢又气极败坏的喊:“本小姐乃当朝正一品御史大夫府上千金,凭这个也留不住你吗?” 皇帝微微惊讶,顺朝民风虽然并非食古不化,于女子教养方面却一直都是以贤良淑德为主,江湖儿女暂且不算,纵然大户人家中会出那么几位不循礼法的,但也不该是出在那位在朝堂上宁折不屈疾言善谏的宁楼凤家。想到这个让皇帝都时常深感头痛的御史大夫,年后有一事倒是需要他那里通融,面前正好就有现成的筹码。 “你身上伤怎样,觉得累了吗?” “属下没事。” 皇帝先是低声询问了薛历川身体状况,见他脸色正常才放下心,拉着他又转回到房中坐下,倒了杯清香四溢的热茶放到他手中,这才抬眼看向宁大小姐:“我在听了,你想说些什么?” 宁大小姐眼神古怪的在皇帝和薛历川身上转了一圈,又觉心中猜测着实可笑,便摇摇头,走过去坐在了皇帝对面。她忽的一把将头上紫玉云冠摘掉,披散下如瀑秀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皇帝问:“你觉得我的样貌如何?” “好看。”这是实话,皇帝虽然眼里只有薛历川,正常的审美观却还在。 宁大小姐脸上有了笑意,眼睛里神采又亮了几分:“那跟越桃相比呢?我知道你们来这都是为了见越桃的,连哥哥都是那样,哼。” 她说到后面神色不忿,嘀嘀咕咕的已接近自言自语,忽而反应过来,又弯起眉眼语含期待的问: “你呢,你会喜欢我,还是喜欢越桃?” 饶是在江湖中走动惯了的薛历川,也不禁为这大小姐的直白惊讶,端起茶杯顿在嘴边却忘了喝。 皇帝却是眼睛不眨的,随手指着身边的薛历川说:“我喜欢他。” “什么?” 宁大小姐惊叫。薛历川却是直接吓傻了,愣愣的盯着皇帝不知该想些什么才好。 其实皇帝刚开始不动薛历川,除了顾虑他的情绪,再有就是那会正赶上十六王爷起了异心,朝中形势紧张,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他对皇帝的重要性,难保不会利用他,若是换做任何其他的,皇帝都不怕受人要胁,但唯有薛历川,他不愿冒任何一丝失去他的风险。 忍了这两年,也到了皇帝耐心的极限,如今朝中上下隐患皆除,四海归心,皇帝拥有整个天下来保他薛历川一人平安,自然也就不用再辛苦隐忍下去。 皇帝心里打的算盘很简单,先让薛历川了解他的心意,再找一个例如除夕夜那样气氛好,可以顺其自然吃了他的时机,事后就算他心有不愿,也不会觉得那是皇帝对他的折辱,皇帝再软意诱哄,假以时日,必会有他动心的那一天。 可惜事不从人愿,就只是这么简单的第一步就让皇帝碰了钉子。宁大小姐自作聪明的在对面嚷嚷:“我知道了,你在敷衍我呢。男人若是断袖,必然是喜欢越桃那样柔媚娇弱的,你旁边这位,看着比你还要英气三分,你怎么会喜欢他呢。” 皇帝面容清俊,向来引女子倾心,这会听宁大小姐话中意思,明显他不如薛历川英武,却也不怒,反倒颇有些自豪的勾了勾嘴角。但转眼见薛历川因着宁大小姐这番解释,竟信以为真,恍然大悟似的释然下来,便再也笑不出来。 宁大小姐皱了皱鼻头:“算了,你现在喜不喜欢我不要紧。我喜欢你,你来我家提亲吧,等成亲后,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她的行事方式倒是跟皇帝很像,都是自信到自我的思考回路,皇帝觉得有意思,便摇摇头半真半假的说:“你这满口喜欢的,倒是轻易就说出口,我不信你。” 宁大小姐自然也是有小女儿家的羞涩,只是今日到这园子里原本是为着那越桃而来,想看看将自家兄长迷住的是怎样一个人物,没想到无意中却窥见对面这人的模样,他样貌自然没话说,但她并非只为面皮迷惑的肤浅之人,想是合该红鸾星动的时候,就是看他百般顺眼,一颗心怦怦直跳,怎么也不想错过了他,这才拉下面子叫丫环请了他过来。 如今这番心意遭人质疑,她立马红了眼眶,却只是咬了咬下唇,倔强的看着皇帝:“本小姐心意坚定,才不是那轻浮之人,我说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可是我今年三十有余,家里妻妾成群,你嫁过来要如何自处?”她这副逞强的模样倒是挺招人怜惜,可是皇帝不在意,仍然恶劣的刺激她。 “那你就休了她们。”宁大小姐这话答的干脆,显然也是考虑到这情况,但无论如何,她是绝不会放手的。 这话若是薛历川来说,皇帝肯定一百个愿意,想来人生在世,总不能顺风顺水,这张面皮就算能惹来桃花无数,也招不来薛历川这么一株榆木。 皇帝站了起来,对面宁大小姐连忙跟着站起,颇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你给我一件你的随身信物,等我回去把家里处理完,再去御史府找你。” 宁大小姐深信不疑的将颈上血玉取下,郑重交到皇帝手中:“我等着你。” 皇帝目的便是拿她身上一个物件,此时拿到手上,也就不再多作停留,点了头,便拉着薛历川离开。 宁大小姐见他神情淡漠,哪有对此事上心的意思,却也不急,只弯起嘴角狡黠的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求包养。躺倒求。 第11章 嗜虐 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是酉时,逛了这半日,怕薛历川累到,皇帝先命人准备了一池药浴,待要宽衣解带拉着他一起泡时,遭到点意料中的小小的抵抗。 “属下自己可以。” 薛历川这人迟钝是迟钝了点,但他潜意识里总能知道别人的底线在哪,那就像是一种野兽的本能。前几日他身体虚弱,且不敢违逆皇帝,所以才会放纵着和皇帝不尴不尬的共浴,但是现在他精神恢复了些,行动间完全无碍,也知道皇帝不会因为他的拒绝而发怒,自然不肯再跟皇帝赤身相对。 所谓彼退我进便是这么回事,若是一方一开始便示了弱,对方的气焰就会随之高涨。也是人心不足,若是皇帝以旨压人,这会薛历川必会俯首帖耳的任他差遣,偏他非要学什么圣人情种,得了人,还要得对方一个心甘情愿。 但是该得的福利皇帝也不会退让。“朕身上疲乏,也要舒解一下。” “那就请圣上先……” “朕已经命人准备晚膳了,再磨蹭下去,御膳房又得重做。你也不想因为你,让他们白忙一场吧。”皇帝直接将人拉到面前,边胡扯些无关紧要的理由,边直接动手帮他衣衫脱了。 终归天威难测,薛历川也只是言语上拒绝,不敢真的跟皇帝动手阻拦,便只好任由皇帝摆布。 于目前来说,这其实算不上享受。薛历川看着稍显瘦削,但衣服下那具年轻的身体健美结实,那双修长有力的腿在水下若隐若现,身上纵横的伤口用最上等的药物敷过,结了疤,泡在水里没多久就起皱,显现出一种暧昧的艳粉色,药池里热气氤氲,蒸的他脸上红润至极。皇帝近两年几乎都在禁欲状态,对着这番诱人美景几欲把持不住,每当这时,皇帝就会显出原始本性来,心中什么纯情想法都抛诸脑后了,但好死不死又还有一丝理性,记着他胸口处伤势极重,若是硬来,纠缠中难免会伤了他,如此天人交战,皇帝实在忍的辛苦。 大概泡了大半个时辰,皇帝抵不过药物作用,昏昏沉沉的心神松懈下来,攀升上来的那点□也随之消退,抬眼见薛历川背部贴着池面正缓慢而无力的往水中滑,知他泡的虚脱,便赶紧将他抱了出来。 皇帝为他擦拭干净,因为打算用完晚膳便去歇息,就只帮他内里穿上两件单衣,外面裹上锦裘。等皇帝自己也收拾好后,回头看他还是两腿发软的样子,皇帝自然乐得效劳,直接抱着他去了大殿前厅用膳。 到了大厅,林光秀刚好正指挥着人把膳食摆上桌。除了流质食物,有营养滋补作用的食材薛历川也可以吃了,摆上来的食物比以往就丰富了些,满满当当的冒着热气,香气扑鼻。 用膳时,无论是皇帝还是薛历川都已经相当适应凡事都由皇帝亲手代劳了。皇帝知道他口味,却无法完全了解他喜欢的食物,毕竟之前他在别处可没吃过御膳房特制的菜肴,因此每次挟了新菜品,皇帝都会在半空中停一停,问一句喜不喜欢,若是喜欢的,便送到他嘴里,若是不喜欢的便由皇帝解决,至于看不出喜不喜欢的,在他还皱着眉纠结时,皇帝便替他吃了,告诉他味道如何,嚼在嘴里触感如何,再由他判断要不要吃。 虽然打算早睡,这一番折腾又费了不少时间,用过膳,皇帝又拉着薛历川去书案后练了会书法,期间并没动手动脚,只让薛历川侍立在旁,他自己聚精会神的俯在案上练草书,等一幅字帖练下来,估摸着肚里积食也消得差不多了,皇帝这才拉着人上床歇息。 第二日又是如此悠闲的过了一天。日常举动中皇帝不遗余力的将骚扰举动逐渐升级,而薛历川对这些举动的可接受范围也在逐渐扩大,看在昭德殿宫人眼里,自然当他们如胶似漆的,感情甚笃,唯有薛历川觉不出哪里不对,还以为他和皇帝仍然清白可鉴。 等朝会开始,皇帝早上便没办法抱着薛历川赖床了。冬日里天光亮的晚,皇帝起来时外面还黑着,偶尔寒风呼啸,就更让人不想钻出被窝。 薛历川习惯所致,睡觉时极为警觉,早上皇帝起身,尽管已经放轻了手脚,还是会把他吵醒,皇帝往往会安抚的拍拍他的后背,语带诱哄的让他再睡上一会。皇帝并不在内殿梳洗,趁着薛历川又陷入浅眠,极轻的在他唇上亲了亲,才到外间,让候着的宫人伺候着穿戴梳洗,饶是如此,还是下了严令,宫人们行动间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弄出声响。 临近年关,朝中政务繁杂,一场朝会下来都常常过了晌午,有时还有未竟事宜,需留了相关大臣在御书房继续议事,这时候皇帝就会命人把膳食直接摆在御书房,然后提前吩咐林光秀回昭德殿通知薛历川,让他不至于又饿着等自己。 白日里昭德殿除了薛历川,就只有林光秀挑选出来的几个宫女内侍,天气渐暖,后宫里多有妃嫔女眷走动,薛历川怕撞见麻烦,也就不愿出去,侍卫营那边,皇帝已经下了令,让易俊暂代侍卫长一职,他如今为宫内守备调度巡查颇为忙碌,况且回去的话,也不好解释他现在的状况,就只好百无聊赖的窝在殿里。 虽然也有想起皇帝许诺过的,让他可以向‘四灵’请教,但是一来他并不知道‘四灵’都处在暗中何处,二来也不敢真的主动去召唤‘四灵’。 又过了几日,晚间皇帝察出他精神不济,便觉纳闷,第二日上朝起特意唤了青龙出来询问。得知青龙及其他‘四灵’这几天并未陪薛历川练手时,皇帝哭笑不得,难为他还特意把青龙留在昭德殿,供薛历川随叫随到,这几位却都不是主动的人,都忌着对方身份特殊,一方等着被召唤,一方等着他们自己现身。 皇帝叹气抚额,只好下了明文规定,凡是薛历川空闲无事时,‘四灵’都可出来陪他。 皇帝把林光秀也留在了昭德殿,薛历川和‘四灵’在后院对招时,他就守在殿门外,不放任何人进去。 ‘四灵’暗卫分别为青龙朱雀玄武白虎,白虎前几日被皇帝派出去办事,朱雀交了天牢看守十六王爷的差,平日就和青龙玄武轮流着到昭德殿和薛历川过招。 这几人各有所长,虽然都是不善言谈的人,于武学指点上却极为透彻,往往能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再加上薛历川资质不俗,且勤奋好学,彼此在心中都对对方有了好感。 有事可做,薛历川精神果然好了许多,眼眸里时常透着眩目神采。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觉得每天皇帝早起上朝而他却躺在龙床上,这样颇有不妥,有些类似鸠占鹊巢的感觉。皇帝再去上朝时,他便跟着起身,坚持要去护卫皇帝到金銮殿上。 皇帝本来怕他累着,并不答应。后来见他气色确实不错,而且一起起床的话,皇帝可以借着穿衣在他身上做些小动作,玩闹过后,往金銮殿去的路上,他跟在后面,虽然不言不语,不知怎么,皇帝心中就突然暖了起来,还黑漆漆的寒夜也像是一下子变成了一种情调。 再有到了晚间,有时皇帝会把奏折带回寝殿批阅,用膳时陪着薛历川,之后就让他自己先睡,皇帝则会忙到下半夜。当然他也没有心安理得的睡安稳,半夜总会起来或为皇帝披件貂裘,或是为皇帝添杯热茶,虽然都是些平常宫人会做的小细节,但是皇帝极轻易就满足起来,熬到深夜的疲累一挥而空,还有兴致拉着他逗弄一番。 转眼除夕将近,宫里到处都在忙碌着准备年宴,各宫各殿挂满红绸喜灯,打眼一片红色,颇为喜庆。 除夕前日,皇帝心情大好,朝上交待了文武百官回去休整一下,除夕晚再进宫参加年宴,想着年后那事可以着手准备了,便在下朝时留了宁楼凤下来,命他到御书房议事。 皇帝在御书房将最后一点杂事处理掉,正等着宁楼凤时,却不想反倒是何盛渊先来求见。 “臣参见圣上。” “免了。何卿前来所为何事?” “谢圣上。”何盛渊行了礼站起身,他其实并不想现在来向皇帝上报这件事,但若不及时禀报,日后出了差错,他也担待不起,抬眼见皇帝眼含催促,似就要不耐烦了,只好横了横心,支支吾吾的说:“禀…禀圣上,是那袁连凯,他,他对着袁家人头,日日在牢里撕心裂肺的痛哭,这几日情绪失控,怕是……怕是快撑不住了。” “袁家还有多少人?” “还有一半未行刑。” 皇帝神色不变,只拿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了敲,突然又问:“袁连凯有个小女儿,听说最得他钟爱,你行刑还没轮到她吧?” “回圣上,还没有,现在还关在牢里。” “嗯。朕记得她才十一二岁,粉嫩模样挺招人疼的,杀了未免可惜。” 何盛渊见皇帝面含微笑,以为果然是时逢喜庆,皇帝心情大好,怕是想要饶了这条性命,当下也替那小姑娘高兴,便连连点头称是。 皇帝却说:“你去把她送入边塞军中,充作军妓。临行时送到袁连凯面前,让他们见上一面,也好让他知道自家女儿要去往何处。” 袁连凯作为戍边大将军,常年带兵驻守边关,自然知道军中那些军妓是何种待遇,最疼爱的小女儿要去受那种苦,做爹的该是恨不得用尽一切办法去解救她吧,但是身在天牢又无能无力,两相交杂,定让他想疯都疯不成。 “圣上,这……这未免太……”何盛渊急急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谋逆之事向来是帝王家的大忌,不说举兵起事,但凡有谋逆之心,便要遭灭族之灾,就算留有活口,抄家后男丁入奴籍,女子入官妓更是无可厚非。但这始终太过残忍,皇帝原也不是这么嗜虐的人,不知为何,偏在袁连凯这事上如此不通情理。 “何卿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朕还有事要交待宁御史,你先下去吧。” 皇帝语气平和,但话中意思明显,是不会容他再在此事上讨论下去。何盛渊只怨自己笨嘴拙腮,退出御书房时,看到宁楼凤匆匆而来,便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过零点了……………………………… 第12章 老臣 宁楼凤也是两代老臣,他在朝中极有威信,为人又刚正不阿,一旦认主,便是誓死追随,是极为难得的臣子。但他又最重王法祖训,当初皇帝与太子争位时,他带头拥护太子,直到皇帝登位初期,还是将皇帝看作乱臣贼子之辈,不肯顺服,若非太子归顺,老老实实的做起仁王,且又亲自前去劝说,恐怕这难得的臣子就要被皇帝亲手断送了。 “圣上。袁家小女之事甚为不妥,还望圣上三思。” 皇帝看着书案前拜伏在地的老臣,突然后悔起当初煞费苦心的将他留下,若是随便找个唯唯诺诺的臣子做这御史大夫,当皇帝的岂不是轻松很多。 “哦?宁卿倒是说说,按大顺律令,此事不妥在哪里?” 宁楼凤今年五十有余,头上白发丛生,因年岁渐高,身上隐疾不断,皇帝体恤他,往常召见都免他跪礼,若是他自己有事跪奏,也总会让他起来回话,但见今日一反常态,怕是对他所请之事不肯做分毫退让了。 “法理不外人情。袁连凯虽罪不可赦,但他袁家两代忠君良将,为大顺王朝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圣上御旨下达边关要捉拿袁烈之时,他更是正与蛮族血战。况且袁连凯所犯之事又是遭人所迫,事后甘愿伏首认罪,其忠君之心可见一斑,圣上若是不念旧义,一意孤行,怕是会让朝中老臣寒心呐。” 皇帝从椅子上站起,负手踱到宁楼凤面前,他慢慢的说:“宁卿,朕问你,当时朕即位,拿了你满门老小关在狱中,朕曾向你许诺,若你肯归顺,便保你家小平安,你是如何回答的?” 宁楼凤顿了顿,才回:“老臣回‘愿举家赴死,不侍二主’。但袁将军他……” “宁卿。家国太平时,忠心易得,朕要的不是此等安逸的忠心!今日十六王爷以袁家相胁,他袁连凯便交出传国玉玺,他日若是外族以袁家相胁呢?他岂非要连这大顺江山都拱手让出?” 皇帝这番话大义凛然,目光坦荡直盯着宁楼凤:“朕就是要让朝中百官都知道,谁若想凭功心存侥幸,而犯下大逆不道之事,朕绝不会手软。” 宁楼凤被皇帝一番话绕进去,也觉理当如此,又见皇帝心无杂念,全以国之安稳出发,再开口时语气便软了几分:“圣上所言极是。但袁家小女尚幼,充为军妓实过残忍,圣上若要惩戒袁家,便将他们直接问斩便是,何苦要让她受此活罪?” 皇帝见他已有退让的意思,便伸手虚托着将他扶起,待他轻轻摇晃了两下站稳,才重又回到书案后坐下:“朕命人送她去的,是边关袁连凯昔日所带军队,他也算治下有方,那些人不会太过难为她的,虽只是女子,也算是给袁家留条后。不提这个了,朕让你来可不是为着这个事。” 实情是否如此,反正是传不到宁楼凤耳中了。皇帝觉得应付忠臣,就是这点不好,需要他费尽唇舌的与他讲理讲义。 “不知圣上有何事要交待老臣?”尽管还是不尽人意,但这也算是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法,宁楼凤也就不再多做纠缠。 皇帝平日膳食都是林光秀亲自准备,但近日为防后宫有人误闯昭德殿撞见薛历川,便命林光秀寸步不离的守在昭德殿,他□乏术,遇有皇帝摆膳御书房时,谁来负责运送膳食便成了问题。皇帝本意以薛历川为重,随意找个内侍顶替便可,薛历川却又顾虑皇帝饮食隐患,两相折衷下,薛历川便自请领了给皇帝送膳的任务。 今日朝会上交待事多,皇帝下朝时就已经快到巳时,跟着何盛渊和宁楼凤在这又耗了不少时间,快到正午时分,薛历川这会怕是已经在来御书房的路上了。皇帝不愿有外人打扰,便不再客气,想把眼下的事速战速决。 “朕前些日子去宫外听曲,遇着个自称宁卿你府上千金的女子,她还送了这个给朕。” 皇帝从桌上拿起当日得来的那块血玉,在宁楼凤眼前晃了晃,看他迟疑着上前辨认,便交到他手中。 “朕不记得我朝有女子可私定终身之说。” “这……这正是小女之物。”宁楼凤再三查看,唯恐自己眼花看错,怎奈玉上‘芊’字显眼,分明是他家三女儿所饰。耳中皇帝所说话中之意意味深长,宁楼凤已经不敢再深思下去。 皇帝神色冷厉,加重语气说:“朕知你最重王法,但礼教家法亦不可废,当朝御史大夫家的女儿如此不守礼法,若是引来其他女子效仿,成何体统!” “老臣知罪,老臣教女无方,请圣上责罚。”宁楼凤律己律人都向来严苛,将礼教规矩看的比命还重,却不想这目无礼法之事出在自家女儿身上,他既怒且愧,颤巍巍跪在地上,涨红了一张老脸。 “宁卿也不必如此自责,想来也是为国事操劳,于家中管教过少。这样吧,也不算是惩戒,年宴过后,你便在家休养月余,权当是放休了。” “圣上宽宏。老臣谢主隆恩。” 宁楼凤此时心怀羞愧,皇帝说什么都不会有异意,反觉得皇帝惩戒太轻,告了罪退下,回到府里先唤了惹事的三女儿宁婉芊教训一通,便闭门称病,连年宴都未参加,在府里思过反省。 皇帝打发了最难缠的宁楼凤,只等年宴过后,便可实施计划之事。想着不日就能把这份大礼送到薛历川面前,皇帝心情大好,待薛历川提着食盒进来时,便一脸笑意吟吟的紧盯着他。 薛历川这些时日对皇帝的目光已经相当适应,虽然有些奇怪,不知道皇帝为何事高兴,但他也不打算多问,只是弯腰请了安,便走到书案边,将盒中食物拿出,一一摆放在案上空闲处。 “你还没吃吧?在这一起吃吧。”等他摆放完毕,皇帝也并不放他走,身下座椅宽大,皇帝将他拉过来和自己挤坐在一起。 “是。” 薛历川在习惯成自然这事上,绝对是典范。椅子虽宽大,皇帝却有意无意的挨蹭着他,吃饭时,照例不让他有动手的机会,边喂边说些朝堂上的趣事,于政事上也一点也不避讳,薛历川饭来张口,认真听皇帝讲话,半点没为眼下处境担忧。 皇帝这边杂事本来就已处理完毕,只是等着享用薛历川亲手送来的膳食,用过膳,便和他一起回了昭德殿。 路上想起每年年宴后宫都有参加,便温声对薛历川说:“九皇子懂事可爱,除夕夜,朕把他带回昭德殿,让你们见见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终于赶上了!!!!!!!!! 没有评不幸福。躺倒求评。 第13章 宫宴 顺朝开国已逾两百多年,共历四代君主,在位的皇帝是巫家第五代帝王,前人铺下稳固基业,兼之皇帝治国有道,虽边关外族时有滋扰生事,却是隔三差五的小打小闹,掀不起风浪。单看这除夕夜,皇宫大殿内灯火辉煌,文武百官恭顺在座,四邻遣顺使者争相贡奉,皇城外喧嚣震天,烟花炮竹将黑漆漆的夜空点亮,真真是天下归心普天同庆的一代繁荣盛世。 皇帝坐于大殿最高处,俯视座下匍匐群臣,大殿上回响的山呼万岁之声振聋发聩,皇帝受之泰然,仰头将杯中美酒饮下,大手一挥扬声高喝:“众卿平身。” “谢圣上。” 这一声又是嘹亮高亢整齐划一。皇帝挑起嘴角微笑,眼中神采比之殿中烛火还要亮上几分,回头看向侧站在阶下的薛历川,心有感应似的,对方正抬起头来,两人视线相对,皇帝嘴角笑意更深,满心骄傲自得,像是将这天下江山捧到了他面前,然后得到了他由衷的夸赞。 薛历川始终是有公职在身,虽然易俊暂代了侍卫长之职,但皇帝并未明文下令对薛历川如何处置,他在宫内还是可以带刀侍卫身份行走,不会惹人起疑。晚宴时,皇帝不愿让他一个人留守昭德殿,便让他以近身侍卫身份跟在身侧,一路上碰见不少昔日所带手下,他们大多心怀欣喜,以为薛历川只是被贬降职,却碍于皇帝在,不敢上前询问。 时隔许久的担起本职工作,薛历川站在阶下,只想着提高警觉,戒备皇帝周遭异常,忽然察觉到身上视线,抬头看时就见皇帝面上又是那种意义不明的温柔笑意。 对于皇帝这莫名的献宝之情,薛历川自然理解不了,只见他眼底光亮流转,烛火映衬下清澈闪耀。人都说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不论皇帝眼中是哪种含意,薛历川都敢确信皇帝对面他时的情绪不掺一分假。就因这一点自信,薛历川并没立即低头回避皇帝的视线,反而回应似的,眼中也有了淡淡笑意。 皇帝惊喜,只这一点小小的回应,便让他看到了希望,只觉前景光明。 “圣上。” 礼乐奏起,舞姬鱼贯入殿,于殿中穿花蝴蝶般翩跹起舞,正是该推杯换盏开怀畅饮的时候,皇帝却不知为何突然走起神来,迟迟不见发话。不得皇帝放言,百官束手束脚,一时殿内竟显得有些冷寂。 皇后顺着皇帝视线看过去,阶下除了内侍,唯有一青衣侍卫,身姿挺拔颇为惹眼,但也仅此而已,不知为何会引去皇帝心神。皇后心下疑惑,却也并不多言,只不着痕迹的小声提醒了句。 皇帝轻咳了声掩饰失态,所幸离得远,除了皇后没人注意到他异常。 “众爱卿不必拘礼,今夜不分尊卑,只管尽兴便是。” 皇帝举起酒杯率先饮尽,一声令下,百官得了旨意,便不再顾虑,有相熟的大臣三五聚集,劝酒行令,席间立时热络起来。 “方才有劳皇后提醒。”皇帝亲手将皇后面前酒杯斟满,举杯敬道:“皇后执掌后宫,为朕免除不少后顾之忧,个中辛劳,虽然不能杯酒代之,唯愿能聊表朕心。” “圣上言重,都是臣妾分内之事。” 皇后今日盛装打扮,大红凤衣雍容华贵,面上胭脂白里透着一点粉嫩恰到好处,眉眼如画,额头光洁饱满,不见一丝岁月沧桑的刻印,她姿态端庄高雅,母仪天下之风不容小觑,兼之得皇帝亲手斟酒相敬,此等荣宠令座下其他各宫妃嫔既畏且嫉,一时心思各异,鬼胎在怀。 但其实皇帝只当这是例行公事,过场上应付了去,心思便不在这宫宴之上了。殿外烟花绽放,璀璨迷人,薛历川就站于他身后两三步远,如此良辰美景,本是该拥了他入怀两人独享,怎奈帝王职责在身,不能轻易离去,只有偶尔借着举杯偷偷看他几眼。 皇帝座下席位依次坐着后宫妃嫔及皇子皇女,然后才是文武百官外来使臣。 近两年皇帝鲜少在后宫露面,唯有在逢年过节时的宫宴上才有机会与皇帝亲近。机会难得,各宫佳丽们自然精心装扮,各施所长的在殿前献艺,育有子嗣的更是拖着皇子们展示其所学本领,殿前莺歌燕舞童言稚声的也颇为热闹。 皇帝膝下共有四子五女,最大的大皇女也才十五芳龄,都还是只知争宠不知争权的年纪,虽然皇室亲恩淡薄不比寻常人家,小孩子天性总归是想得到双亲宠爱及夸赞。今日宴上几位皇子皇女都有在座,皇女们聪慧灵秀,三位皇子也是天资聪颖,对皇帝所考课业应对如流,得了皇帝口头褒奖,面上都有些沾沾自喜。 “小九,你过来。” 谁知皇帝目光在几位皇子身上转了转,却最终唤了九皇子上前。 九皇子今年才四岁,刚刚有些记事,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角落里,却也不吵不闹,只安静乖巧的待着。皇帝平日对他也是不闻不问,只记得他母妃因生他难产而死,却连是哪个妃子都记不清了,若不是为着日后谋划想找个合适人选,怕也不会突然想起他来。 席间众人自然也是猜不透皇帝用意,皇子们只觉皇帝宠爱被个还懵懂无知的小娃儿抢了去,心有不甘,各家母妃及朝中权臣们,却想到的更多。如今皇帝正值壮年,二皇子也并非正宫所出长子,且又年岁尚小,是以太子之位一直未定,且皇帝本身就不是长子出身,对于长子继位之说也并不十分在意,这四位皇子中谁都有可能被立为储君,众人自然要随时掌握这其中异动,也好让日后能站对列。 不管众人如何想,伺候九皇子的奶娘把他牵到皇帝面前,也不知道平日里都是得了谁的教导,这小娃儿到了皇帝跟前并不怯场,被奶娘拉着,像模像样的跪在地上,脆生生叫了声:“父皇万安。” “起来吧,到朕身边来。”于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九皇子算是个机敏有灵气的,虽然他自己还没意识到,大概是环境所迫,遇着个对他好的便尽己所能的紧抓不放,说白了就是擅于利用,不过只要懂得感恩,皇帝对他这性子也不讨厌。 小皇子爬起来,自己绕过食案走到皇帝身边,被皇帝伸手捞进怀里,他身上冬衣不够厚实,缩在皇帝怀抱里立时便感觉到了暖意,加之虽然对皇帝没有印象,对父爱的渴望却与生俱来,现下能得以亲近,原是苍白的小脸上红扑扑的有了血色,喜悦难以自抑。 “小皇子身边缺人照看也怪可怜,不如臣妾带他回栖凤殿教养,圣上若想他了,也能时时来探望。” 皇后这话一半是为着皇帝着想,见他对小皇子似颇为喜爱,便自愿为他担了这份教养之责,一半却也是为了自己打算,她虽然知进退识分寸,却总归要为游家为她自己求一份保障,为后这些年,她只产下一女,皇帝又没再要子嗣的打算,若是能将小皇子养在自己名下,好生教导,他日得皇帝册封,她这名义上的母后,也不致有性命之忧。 皇帝捏着小皇子肉乎乎的小手,也不抬头只漫不经心的回绝了皇后:“后宫之事就够让皇后操劳了,况且小七还小,正是需要你的时候,至于小九朕自有打算。” “是,臣妾多言了。” 于资质上来说,九皇子算不上最好,若要培养储君,并不一定非要挑选他,唯一可用的,是他母家无人,又正是刚能记着亲疏的时候,历代帝王若是有了钟爱之人,恐自己驾崩之后变数难测,便会挑选出这么一位皇子,以做保障。 皇后有了这层猜测,但却想不出宫中有谁是得皇帝宠爱至此的,也没有听见皇帝宫外另有新欢的风声,不论如何,皇帝性情寡淡,若是肯为这人谋划至此,那便是任何人触碰不得的,还是别牵扯进去为上。 纵是心思再多,也挡不住两三杯酒下肚,众人酒意上头,也就没那么多顾虑。由丞相严展玉带了头,纷纷前来向皇帝敬酒,皇帝千杯不醉,自是来者不拒,一杯杯下肚,只面有薄晕,不见丝毫醉态。 “圣上海量,臣敬圣上。” 仁王慢悠悠随在百官之后,他倒是整晚滴酒未沾,清醒的很,只是比之皇帝从他那回宫前,又消瘦了不少,眉宇间笑意浅淡,未达眼底。 “伤势如何?烈酒伤身,皇兄不必勉强。朕领了这心意便可。” 皇帝自己喝了这杯酒,他与仁王间其实兄弟之情淡薄,又经过帝位之争,就算不势同水火,原也该是形同陌路,但登位初期,收复旧臣人心上,仁王多有出力,他善谋略仁政,皇帝对他心怀赏识,虽然并未过命交心,两人间的默契信任却比其他皇室子弟要来得深厚,且仁王这副模样,多少与那杀手有关,皇帝略感亏欠,口气便温和许多。 “臣谢圣上体恤。这伤确实难缠,且需花费时间精力,这段时日怕是不能在圣驾前随叫随到,还望圣上宽宥。” 皇帝听他话中意思,是要离开临石城一段时间表。本来当朝王爷擅自离开封地,便会遭人怀疑,况且他又是前太子身份,若是被人发现,必会惹来不少事端,但皇帝信他无反叛之心,也愿成全他心中执念,便点点头,准了他的请求。 “好生调养,可别伤上加伤。” “谢圣上。”仁王得了应允,脸上才真正显出喜色,眼中神采展现,显出一丝势在必得来。 更鼓声声,淹没在歌舞升平中。已过亥时,皇帝见众人皆是酒酣耳热,向皇后交待了一声,便带着九皇子和薛历川先回了昭德殿。 皇帝原本是不想把九皇子带回去碍事,不过明日他们另有事要办,提前让他和薛历川熟识亲近一晚,也于日后有利。 等进了寝殿,皇帝便随手将九皇子塞进薛历川怀中:“朕先去洗掉这一身酒气,你陪他玩会吧。” 薛历川怀中突然多了个小毛团来,低头与他大眼瞪小眼,颇有些不知所措:“圣上……” “怎么,历川是想跟朕共浴吗?”皇帝回身看他,言语戏谑嘴角上挑,活脱脱登徒浪子的模样,哪还有晚间宴上那不怒自威的天子仪态。 “不……属下在此等候圣上。”深知说多错多,薛历川立时改了口。 若不是怕身上气味刺鼻,皇帝自然是不会放过跟他一起沐浴的机会。这会见他抱着个小娃儿立在一旁,平日沉稳冷静的脸上难得显出慌乱来,只当怀中是个易碎瓷器,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皇帝恶劣的将之想象成母性光辉,心情愉悦的随着内侍去了浴池。 除了跟熟识的人相处自然,薛历川其实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对应付小孩子更是一窍不通,皇帝虽然说了让他陪着九皇子玩的话,但到底该如何做,他完全没有头绪。反倒是九皇子伶俐嘴甜,一口一个‘侍卫哥哥’,甜而不腻恰到好处的向他撒起娇来。 等皇帝洗完换上干净衣物出来,见他们两人气氛已经轻松许多,不知道听薛历川讲了些什么,小娃儿眼里亮光闪闪,全是兴奋和崇拜。 “你们倒是相处的不错。” 晚宴时薛历川随侍在侧,并没机会享用晚饭,皇帝回殿便吩咐下林光秀去准备宵夜,这会饭食摆上桌,皇帝便将九皇子从他怀中拖出,交给林光秀命他带下去偏殿休息。 “九皇子……很可爱。” 薛历川被皇帝拉到桌边坐下,略偏头想了个较贴切的词回答。 “你喜欢就好。” 薛历川不知这话意思,转过头向皇帝看去,就见他不打算再在此事上多言的表情,只挟了块嫩滑鱼肉送到他嘴边:“这鱼鲜美多汁,放了辣,是你喜欢的口味。” “圣上,”薛历川这回没有顺从的任皇帝喂食,身体后仰从皇帝筷子边拉开点距离,才开口说:“属□上伤口都已痊愈,杨院首也说内伤并无大碍,这些小事属下做得来,不必劳烦圣上动手。” “哦?杨院首真那么说了?”皇帝将筷子放下,微眯着眼意味深长的看向他。 “是。” 皇帝倾身上前,姿态暧昧的挑起他下巴,嘴唇似有若无的在他唇上蹭过,两人气息在鼻端彼此缠绕,此番光景旖旎无度。皇帝刻意压低嗓音,沙哑音调极具挑逗诱惑:“既如此,想必别的事你也能做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捂着拔凉拔凉的心滚走!!!!!!!!!! 第14章 情意 薛历川手下带的侍卫队里,都是些青壮年男子,虽然大多在城中都置办有家业,遇上宫内守备森严时,常常会有十天半月无法轮休的情况,就算是交互换班,最多也就只能休息两三个时辰,便有那耐不住寂寞的,私下在同伴之间互相慰藉。 所以关于男男之风,薛历川是知道有这么回事的。以往在他侍卫队里,只要是双方自愿,薛历川从来不会横加干涉,但毕竟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他们之间纯粹属于拿别人身体泄火的关系,薛历川见的多了,以为男人与男人之间便都只会是这种关系,因此对此事虽说不上厌恶,但潜意识里还是有些看不起的。 皇室帝王家于这隐秘之事上则更是荒唐无度,只要做皇帝的想,什么样的人弄不上这龙床?!薛历川也并非是天生愚钝,皇帝连日来态度暧昧,他早该有所警觉,只是向来为人豢养的皆是容貌妖娆亦男亦女的人物,皇帝想尝鲜,也不该是找上他,况且他心底万分不愿以这种眼光看待他的是他忠心侍奉的皇帝,是以才一直不愿做那自以为是的可笑猜测。 但是如今皇帝的脸就放大在眼前,唇上是他舌头湿滑粘腻的触感,似乎是并不满足于表面的舔舐,半是命令的嘀咕了一句“闭上眼”,便重又覆在他唇上,舌头用力挑开他的牙关,在他口腔内肆意翻搅。那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一代帝王,他的喜好岂是他一个小小侍卫能妄加定论的! 皇帝面容偏清俊,闭上眼时,细长浓密的睫毛清晰可见,两片寡情薄唇线条优美,虽然口腔内异物侵袭的感觉很怪异,薛历川并没觉得有多强烈的反感,只是脑袋里空白一片,恍恍惚惚的为着曾以为可以与皇帝以心交心的自己觉得可悲。 薛历川伤势如何,每天都要召杨全德来问话的皇帝自是十分清楚,选在今夜出手,就是看准他身无大碍,不必担心在他推拒挣扎时失手伤了他,再有皇帝自觉这段时日相处下来,薛历川就算不能完全明白他的心思,他在意重视的心情也多少该感觉得到。 但是却没有遭到预想中的抵抗,怀中身体驯服的惊人。皇帝心中惊讶,但情动难忍无暇顾及,只一味将这个吻加深,手掌下滑抚上他瘦削结实的腰身,耳中听着他被彼此唇舌封堵在喉咙间的喘息,皇帝气息沉重,稍稍从他唇边撤离开,手指缠上他腰间衣带。 “圣上,”薛历川却突然伸手拦住了他,嗓音暗哑的开口:“让属下先去清洗干净,再来伺候圣上吧。” 他话中语气实在怪异,皇帝手指顿在那里,抬眼看去,就见他因呼吸不顺颇有些狼狈的闷声咳嗽着,脸上潮红一片,合该是春色无边的模样,说出那句话来,面上也没任何反常,只是身侧双手紧握成拳,眼中死灰一样的漠然,连被刺激溢出的水光也无法润泽出神采。皇帝满腔□立时退的干干净净。 “历川,”皇帝往后退了退,拉开两人间距离。殿中烛火通亮,却映照不明他脸上神情,只嗓音阴沉沉,泄露出一丝疲累:“你以为朕在做什么?” 薛历川平复下紊乱气息,低垂眼睑并不看向皇帝:“属下但凭圣上处置。” “哈,哈哈。”好!好一个但凭处置!皇帝亲手挑选的这位侍卫长果然没有错,忠心耿耿,驯服听话,真是再完美不过的奴才了! 皇帝怒极反笑,只觉得面前这人既然都这么干脆送上门了,自己也就不要计较,管他是忍辱负重也好,甘心献祭也罢,人是他的就行。可是皇帝不知道身上是哪根筋在跟自己作对,他坐在那里,胸中有股不甘搅扰的他动都不能动,他是一代帝王,拿真心换来的却还只是一声令下便能得到的忠诚证明! 为了不让薛历川过于窘迫,殿中内侍宫女早就得了皇帝的示意退守在外殿,空荡荡的大殿里,两人无言的僵持着。皇帝盯着他那双暴突出青筋的手,明明都自觉屈辱到这地步了,皇帝都怀疑真拖他到床上,他会不会做出弑君的事来,却还要隐忍着做出低眉顺眼的姿态,帝王身份还真好使。皇帝恶劣的想,只要他下令,面前这人怕是光天化日文武百官眼前,都愿意向他打开身体吧。 殿中氛围凝滞,时间流逝缓慢,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突然传来林光秀的声音,小心翼翼里夹杂着些许惊慌:“启禀圣上,刑部派人来报,十六王爷他,逃走了。” 皇帝心绪繁乱,一时并未反应过来,只觉得于当下来说,这正是个好时机,他未发一言的站起身,披了厚重锦裘,便拂袖离开。 等摆驾到了刑部大堂上,皇帝心中怒气才慢慢显露出来,还未等何盛渊上前接驾,便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废物!” 何盛渊这段时日跟着丞相日夜辛劳的整理案子,今夜宫宴上刚刚才得了皇帝嘉奖,他心怀荣耀,带着三分醉意回府,这前后才不到半个多时辰,就突然有了飞来横祸。这会膝盖狠狠磕在地上,疼痛直钻心底,却也不敢呼痛,狼狈的拜伏在地:“臣失职,请圣上责罚。” “朕自然是要严惩你。”皇帝坐于大堂上,面寒如铁,一半为着寝殿里那人着恼,一半是为天牢重地钦点要犯逃脱而震怒,堂下跪了满地当值衙役,皇帝也不顾及这位朝中重臣颜面,口气冷冽生硬。 “逃走的还有谁?” “回圣上,臣进行了清点,只有十六王爷逃走。” “几时发现人不见的?之前可曾有人来牢里探望过他?” “丑时,天牢里前去交班的守卫发现狱卒全都昏迷不醒,便去查了各处牢房。从十六王爷关进天牢,一直没人来探过他,只是听守卫说,今日戌时宫中酒宴开始前,楚王身边的小厮来过,要求探视十六王爷被拒后,便回去了。” 楚王封地离京城路途较远,此次也是赶上除夕才回京一趟,除夕前两天刚到,进宫与皇帝见了一面,便一直待在驿站,今夜宫宴时,派人来说是染了风寒,怕于席上传染,有损龙体,便未出席。 “传令下去,封锁城门,各城守卫都给朕守严了,不准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叫倪勇带队御林军在城中挨家挨户的搜,把人找出来为止。” “遵旨,臣即刻去办。” 现在已快过酉时,听何盛渊所说,十六极有可能得了楚王的协助,那么这会还留在城内的可能性就不大了,不过,为防万一,该做的准备一个都不能少。 “你回宫里找画师,将十六及楚王的画像都准备好。另外派人去驿站看看。” “奴才遵旨。” 皇帝向林光秀下了令,才想起从昭德殿离开时匆忙,什么都没交待下,又把林光秀带了出来,昭德殿也算是后宫禁地,深更半夜的肯定不会有人不怕死去找麻烦,薛历川的安全不用担忧,就是不知道那种情况下留他一个人待在寝宫,又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皇帝叹气,揉了揉眉心,对方说不定什么也没想,正为他的离开如释重负呢,反倒是他先在这想东想西不得安稳。 去驿站的人很快回来覆命,楚王及他一干随从都不见踪影。 皇帝冷哼:“传旨,派人去楚地楚王府邸,将他府上众人都收押进京。以京城为中心,向四下分发出告示画像,务必要各城各郡都认得这两张脸。” 楚王曾为四皇子,出身一般,向来温和,与权势无争,对众兄弟都客气有礼,没什么深厚情谊,却不知何时跟十六关系如此之好了,竟甘愿为他犯下此等大罪。 想来感情之事就是这般不符常理,他人眼中以为无甚瓜葛,实际却纠葛甚深,自以为掏心掏肺,彼此能心有感应,其实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 皇帝坐在刑部堂上冷静了这半日,心中也慢慢看的开了,且不说情缘奇妙,不是一方付出另一方就必得回应,单他这帝王身份,虽然说来有些苦闷,任何聪明有头脑的人,都不会将他的示好理所当然的认做是深情。 堂下立着回来覆命的何盛渊,皇帝挑眉看他,淡淡的问:“何卿,若是朕说,往后在朕面前放轻松大胆些,你会做何想?” 何盛渊立时跪倒在地,抹了把额间虚汗,颤抖着说:“臣惶恐。” 果然。皇帝自嘲的轻笑了声。 堂上来来往往汇报的衙役很多,却一直没有皇帝想听到的消息。他一直坐到天光大亮,到现在还没踪迹,短时间内便不可能再抓到人了,往后只能是耗时耗力的慢工活。 事已至此,皇帝反而就不着急了,交待了一些琐碎事项下去,便带人回了昭德殿。 殿内薛历川还是他走时那副模样,像是一直未动,桌上残羹剩菜似乎还散发着寒气,见到皇帝回来,便站起身,半是问询半是担忧的道了声:“圣上?” “没事。”皇帝心下叹息,终归是见不得他任何憔悴的模样,走时还不甘愤慨的对他起了怨气,回来只不过瞧见他眼底阴影,便什么矫情想法都没了,反倒宽慰起他来。 罢了,皇帝想,这无非是另一场旷日持久的长久战,表白承诺都没用,所幸他有的是时间,帝王的情意是真是假,就让他研究一辈子吧。 “换上衣服,跟朕出宫。” 以为又是像往日一样出宫游玩,薛历川跟皇帝换上厚实华美却无宫中纹饰的装束,然后出了皇城。但到了宫外,皇帝并不停,和他两人并骑出了南城城门,带着他到离护城河不远处小树林中停着的一辆马车前。 作者有话要说:啊。抢险成功。终于又赶在十二点前了。~~~~~~~~~~~ 第15章 行路 皇帝招呼着薛历川下马,走到马车旁掀起车帘,示意让他先进去。 这马车外表平凡无奇,内里却布置的极是舒适华美,车厢内四角都有安放精巧暖炉,刚一进去便能觉出暖意融融,坐榻上铺着锦锻棉被,大概是重新修整过,宽敞的足以容纳两个成年男子,窗边案几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小吃,旁边还放着几本书籍,想来是为了路上解闷之用。 “都是些不易屯积的食物,你多吃些,咱们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寻着城镇。”皇帝将吃的都推到薛历川面前,他自己喝了两口淡汤,便倚着车厢壁看起书来。 上马车前,薛历川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发现这四周有其他人在,等他和皇帝在车内坐定,马车却突然缓缓动了起来,他心有疑惑,便下意识的往窗外看了眼。 皇帝眼睛盯着手中书本,对薛历川的动向却了如指掌:“是玄武。有他跟着会方便点。” “……”薛历川不知该如何回话。本来这就不是皇帝需要向他解释说明的事情,再者昨夜那事,薛历川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也清楚皇帝走时是动了怒的,又赶上谋逆重犯逃脱,他原以为皇帝就算不全迁怒于他,也不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还是从前那副温淡耐心的模样。 马车一路南下,也不知是因为走的官道,道路平坦,还是玄武驾车技术太好,马车内完全感觉不到颠簸。薛历川吃完早点,皇帝便合上书,拉着他脱了外袍躺到榻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昨夜他两人都折腾的一夜未睡,虽说都是在炉火旺盛的室内,终究抵不住深冬寒夜的凉气,这会沾着温软床被,自然都睡的昏沉。不知道行了多少时辰,想是进入了哪个小城镇,马车外开始能听到吵杂人声,薛历川皱着眉头,脸颊在被面上左右蹭了蹭,才率先醒过来。 “玄武,到哪了?”皇帝还有迷糊,嗓音暗哑的冲着外面唤了一声。他睡觉时还是习惯性将薛历川圈在怀里,对方转着脑袋晃动时,头上蓬软的毛发正扫过他的下巴,痒痒麻麻的,立时让他也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回主子,刚到京城几百里外的柳溪镇。天色已晚,赶不到下个城镇了,要在这里歇下吗?” “嗯。” 皇帝淡淡应了声,他意识逐渐清醒,却并不起身,只是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起怀中人的发丝。薛历川睁开眼后,就没再动过,老老实实缩在他怀里,皇帝觉得这个人倒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半点不对外界上心的性子,只要危机解除,他就能毫无心理负担的恢复原状,皇帝抱的习惯,他睡的也习惯,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在抱着他呢?! “主子,到客栈了。” 马车停了下来,皇帝这才坐起身,伸手先将薛历川的衣袍拿了过来递到他面前,然后才去整理自己。 两人穿戴整齐,挑了帘子跳下马车,抬头便看到面前客栈挂着的‘云客来’金字招牌。这家店面不大不小,生意倒是红火,天色昏暗,正赶上晚饭饭点,楼下大堂里热热闹闹的聚集了众多食客,店主人连同伙计忙上忙下的,半天才有人得了空,赔着笑脸过来问询。 “客官您几位?用饭还是住店?” “两间上房。” 看这情形,也不知道要等上多久饭菜才能上桌,皇帝和薛历川白天睡了一路,这会都起了精神,闲来无事,不如去街上走走逛逛,也好顺便找个酒楼饭馆填填肚子。 皇帝向玄武交待了几句,让他在客栈里订好房间,先自行休整一下,便带着薛历川出了客栈。 柳溪镇地方不大,但处在京城脚下这样便利的位置,来来往往的商贩行旅络绎不绝,带动了许多行业发展,因此繁华富足,比其它大城大郡都不差。正值大年初一,街道两边的商铺摊子更是摆满了新奇好玩的物件,花灯还未挂起,便热热闹闹的挤满了人。 皇帝带着薛历川一路走过去,好几家酒楼都客满为患,酒楼招牌旁挑着粉红灯笼,上面‘斗酒会’‘诗文会’‘品茗会’等等各不相同的用毛笔写着标语,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哄然叫好声。 皇帝于这些风气民俗也知道一点,新年氛围,多数人就算什么好运都没碰上,也会不自觉的喜上眉梢,想方设法凑个热闹,风雅些的,就像这些才子佳人们,聚在一起开开诗会摆摆擂台,甚至连那秦楼楚馆里都聚集起妓子歌姬,只等夜幕深重,大红灯笼挂起,便是争奇斗艳,一片靡靡之音。 薛历川自然是对这些不感兴趣,皇帝也没这闲情雅致,倒是看到有些奖品有趣的,便进去比上一回,他智力卓绝,在宫中除了研习帝王之术,于这些个人修养上也颇多涉猎,赢这些人当然是绰绰有余,很快便抱了大堆奖品,转身便全塞进薛历川怀里。 走走停停,逛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最后终于找到家有空位的酒楼。这家酒楼跟别处文斗不同,将一楼堂上桌椅挪开,空出一片场地,摆了个武斗擂台,二楼栏杆处吵吵嚷嚷的挤着一些粗野好斗的练家子们,难怪甚少有人敢进这家酒楼。 人多混杂,薛历川跟着皇帝进来,见了这场面便觉得有些不妥,他虽然有把握护皇帝安全,但毕竟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如果发生意外混战起来,难免会伤到皇帝。转头正要劝言,还没想清楚是不是也该以‘主子’来称呼,皇帝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没事。有青龙在。” 皇帝其实对薛历川颇为信赖,只是他可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才带着他出宫的,带上青龙,一是不让他为警戒的事分心,二也是皇帝关心则乱,明知道他不需要,还是想时刻把他保护起来。 “是。”薛历川点头,青龙的实力足以让人信服,有他在确实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两人跟着店伙计上了二楼,上面只有一两桌坐了人,其他人都兴奋的围在栏杆边向场下起哄。 “您二位这边请。等会外面就该燃放烟火了,靠窗子这边视线好,包您能一饱眼福。” 小伙计二十出头,人挺机灵,见这二位径直往桌边走,没有掺合楼下热闹的意思,便一路把人领到窗边坐下。 “今个初一,我们掌柜的刚泡了坛屠苏酒,两位要尝尝吗?” 正月初一是有饮屠苏酒的习惯,想不到这么一个小镇倒还挺讲究。皇帝点点头,听那伙计又介绍了些招牌菜,问了口味,是薛历川喜爱的,便都要了。 点了四菜一汤,他两人也吃不了太多,就打发伙计下去准备了。小伙计先端了两碟小菜,把一壶屠苏酒送了上来,这会食客少,还没等他们喝上一两杯,饭菜便送上了桌。 “您二位慢用。” 围观武斗的虽然人声吵杂,靠窗这边隔得远,也没受多大影响,小伙计下去后,这边更是清静。 “趁热吃。天气寒,一会就该凉了。”皇帝和薛历川面对面分坐两边,他拿起筷子,先是把自己面前的菜每样都挟了些放到薛历川盘子里,然后才往自己嘴边送。 “属下谢过……主子。” 宫中侍卫和暗卫不同,每代帝王更换,都会另培养一批暗卫,是以暗卫对帝王向来只称呼‘主子’,暗卫一生只效忠一位主子,跟侍卫甚至朝臣们只是效忠帝王这个称号都不可相提并论。身在宫外,不可能再直呼‘圣上’,但是这一声主子叫出来,也着实不知道妥不妥当。 皇帝看他为难模样,将嘴巴里食物咽下,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古人以长为尊,你要是觉得为难,对外就叫我兄长吧。” 皇帝笑的开怀,语气倒是认真,但话中意思怎么听也都像是在调侃逗弄他。 薛历川抿着唇,正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绝,不远处那桌坐的一位男子突然向这边走了过来,笑意吟吟的冲着他抱了个拳:“在下秦逐洛,不知能否有幸邀兄台共饮?” 作者有话要说:- - 还是败了。 第16章 结识 面前这人一身淡紫衣袍,面容干净清朗,倒是一派洒脱风范。以往独身的话,薛历川说不定也会想跟他结交一番,不过现下他跟着皇帝出来,一切以皇帝为重,还是少跟其他人,尤其是江湖人牵扯为上。 “多谢好意。但在□有不便,还望见谅。” 对方明摆着是冲着他来的,但是皇帝身边,这点上下尊卑薛历川还是记着的。他先探询似的看向皇帝,见他只自顾自吃菜喝酒,偶尔转头看下窗外,却就是不正眼往这边瞧,完全没有掺合进来的意思。薛历川这才自己做主回了话。 秦逐洛也注意到了他这些小动作。他生性豁达,向来喜爱结交风采人物,从薛历川他们上楼开始,他的目光就被薛历川吸引,虽然见他衣饰华美,似是富贵大家子弟,但人又气质磊然,手中配剑凌然,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兴冲冲的过来搭话,对他身边这人倒是忽略了。 “是在下失礼。若是兄台这位朋友不嫌弃,移驾与我们共叙如何?” 皇帝虽然自得其乐的吃着东西,对于薛历川的神情动作却是时刻关注着,看他与人交谈时神采斐然,一拱手有礼淡然,跟在宫里相比也没显出有更为热情的样子,但是比之对着皇帝全然听命行事的模样,倒是独挡一面,别有一番人格魅力。皇帝看着喜欢,原是想不出声全交由他应酬,但对方这句话说出来却是明明白白冲着他询问,也就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这边风景独好。谁来谁往阁下想必也不介意,不如叫上你的朋友,在这里坐下吧。” 秦逐洛原是一桌三人坐在靠近楼梯扶手边,他过来这边时,另有一男一女等在那里,见秦逐洛回头,两人也不扭捏,不等他开口,便自己提了行李配剑过来。 “在下武郁,这是舍妹武沉袖,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皇帝在他们要过来时,便自动自发的挪到了薛历川身边坐下,秦逐洛坐在了右侧,武家兄妹就在对面刚刚皇帝坐的位置坐下,二人都是劲装短打,外罩浅灰狐袍,年纪看起来也才二十出头,热情爽朗半点心机没有,倒像是初出江湖的小毛孩子。 “巫百江。”皇帝说了自己的名讳,又指了指旁边人,代他回答:“薛历川。” 顺朝没有皇家姓氏禁忌的说法,民间巫姓人家大有人在,再者也没人皇帝的全名,他便无所顾虑的以真名示人。 说话的功夫,皇帝也不耽误吃饭,坐在身侧挟起菜来更为顺手,桌上虽有外人在,他也不在意,不给薛历川碗中有空着的机会,时不时的为他填补些菜进去,屠苏乃药酒,于他身体有益,不过他似乎仍记着侍卫职责,本是滴酒不沾,却耐不住皇帝催促,多喝了几杯。 都是不拘小节的人,秦逐洛三人见这情形,也不觉得怪异,只当他二人情谊深厚。小伙计上来为他们重又摆下三副碗筷,又要了坛陈年竹叶青,饭菜没人在意,只是随意添了两三道下酒。 薛历川话不多,皇帝为人算不上热络,所幸他三人倒是大方健谈,席上才不至于冷场。 秦逐洛问:“我们三人是打算到燕州伍央城,参加今年的武林盛会,不知二位是何打算?” 听到武林盛会,薛历川的眼睛亮了下,随即垂下眼睑。 江湖中上千年来都是争端不休,其中为着稀世珍宝武功秘籍争个你死我活的大有人在,每当有不世宝物流出,便会引来一场武林动荡,不论正道魔教都损失惨重。因此近百年间,有人提议,再遇着有寻不着根源的宝物,一律摆上明面光明正大的武斗争抢,并且立下明文规定,若有私下争抢的,便要遭正邪两道联手追杀,这法子虽然并不能根除暗地里的血腥勾当,但总也起了点约束作用,众人谁也不敢轻易冒险,成为众矢之的,经过时间演变,到现在已经成了定在正月十五,年年都要举办的武林盛会。 薛历川对这武林盛会向往已久,前些年出宫时间上总赶不及,近两年皇帝更是甚少放他出宫过,所以自他听说以后,倒还从未去亲眼见识过一次。 “我们也是要到伍央城。” 皇帝慢悠悠的答了,就见薛历川颇为惊讶的转过头看他,眼中又是期待又是疑惑,那副打定了主意随便皇帝予取予求的恭顺驯服神色不见踪影,皇帝整个人也跟着心情舒爽起来。 秦逐洛面露喜色:“那真是巧了,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们中途还要在其他地方耽搁,办些私事。阁下好意只有心领了。”关于之后行程,皇帝心中都有了计划,沿途让薛历川结交些朋友是可以,不过一路跟着碍事那还是免了。 武沉袖突然开口:“薛公子为何不说话,这私事需得二位一起去办吗?” 这话并不生硬,却隐有对皇帝不满之意。她嗓音柔美人也娇嫩,眉目间含有一丝英气,腰配短剑,想来也是心高气傲的奇女子,举止言语却温婉浅淡,不卑不亢柔中带刚。 薛历川又看了看皇帝的神色,见他并无不悦,才回:“在下只是一介下人,自当跟在主子身边。” “…………” 武沉袖三人面面相觑,都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还是武郁性格直爽,当下就有些不满的说:“我们又不是那强人所难的人,薛兄弟你要是不愿与我们同行,直说就行,何必说这种话来诓我们。” 薛历川愣了下,不知道错在哪里:“武兄何出此言?” “我们又不是眼盲智残,哪有做下人是像你这样享福,比主子更像主子。” 薛历川再次愣住,皇帝做的这些,确实不该是对他这样小小的侍卫所做,但是那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所做的事就算再不符合常理,也没人敢质疑,或者是另有深意,或者只是皇帝奇特的小嗜好,总之薛历川从来没去细想过他与皇帝之间的互动到底有多诡异。 “我们家规矩严苛,向来以年长者为尊,历川又是偏室所生,所以才总以下人自居,倒让你们误会了。” 皇帝念念不忘他的兄长提议,现在见着机会,自然面不改色的乱扯一通。 “原来如此。”秦逐洛点点头,同时瞪了心直口快的武郁一眼,见薛历川虽自比下人,但面上淡漠无谓,想来是家族束缚所迫,并不真心看低自己,心下对他更多一分敬佩:“英雄不问出身,薛兄他日必能大放异彩。也是我们有缘无分,既然道路不同,那就等正月十五伍央城里再见吧。” 武郁和武沉袖还是觉得有些惋惜,但都不是纠缠强求的性子,只是又交谈了些其它江湖见闻,看窗外黑夜沉重,烟火不停歇的放了几轮,渐渐停息,楼下大堂里武斗也已近尾声,楼上看热闹的人大多离开,只稀稀落落的留下几个,因看了大半天热闹腹中饥饿,便顺势点了些酒菜,痛快的豪饮起来。 “我们住在镇上的‘悦祥’客栈,两位是?” “云客来。” “离的倒是挺远。我们明早出发,现在就在此别过了,盼十五能再与两位相见。” “后会有期。” 皇帝和薛历川也都吃饱喝足,跟着他们一起结账下楼,在酒楼门前道了别。皇帝身份尊贵,只点点头,薛历川在旁抱拳应了声,这才不致失了礼貌。 “主子。”回到入住的客栈,玄武听到动静出来确认了下。他为了随时保护皇帝,特意住在了隔壁,因为此行是在明面上行走,戴了副薄玉面具,平日便无甚表情的一张脸,此时更显冰冷阴沉。 皇帝说:“去歇着吧。” “是。”玄武应了声,便重又推门回了自己房间。 薛历川自然是跟皇帝同住一间,跟在皇帝身后正要进房门时,突然看到隔壁有黑色身影一闪,从玄武尚未关紧的门缝里挤了进去。 察觉身后人的停顿,皇帝回身问:“怎么了?” 薛历川有些迟疑的回答:“属下刚才好像看到青龙大人他……” 作者有话要说:咳,晚上看小说看的停不下来,结果码字码到凌晨四点多,所以只好现在发出来……。 关于地名地理位置啥的,我完全没概念,所以就各种捏造了,不必考究。 第17章 夜宿 皇帝手下‘四灵’各司其职,白虎多用于秘探情报,朱雀用于皇城戒备,玄武于明面上走动为多,青龙则大多负责皇帝安全,平日在宫里,青龙可以安排手下‘二十八舍’跟他轮值,因此常常是隐于暗处,不得皇帝召唤一整天都不会现身,现下皇帝出来,只带了他一个在暗处,晚间无事时自然也需要稍作休息。他现身时动作奇快,不会暴露身形,只是不知为何会是进了玄武的房间。 近月来薛历川与‘四灵’接触渐多,除了白虎身在宫外尚未有机会接触,其他三人也多多少少有了了解。暗卫都是从小受训,训练不知比侍卫残酷严苛多少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青龙他们几人都是冷冰冰无甚感情的模样,彼此间也察觉不出有较深情谊,再加上近来正是薛历川对那男男之事颇为敏感的时候,因此才不自觉显露出惊讶来。 皇帝知道他起了误会,却也不多加解释,反而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更将他往别外诱导:“他两人向来是睡一处的。” 薛历川跟着皇帝进了房间,随手将门关上。听了皇帝的话,心里也不知是些什么滋味,他不明白这些人都是怎么了,纵然交情不深,但遇事时他们都是可以性命相托的同伴,比其他人更不该亵渎彼此间的这份羁绊。若是其他人的话,他们与薛历川无关,就算他心底不赞同,也犯不上为这种闲事在意,甚至横加干预,但换成是亦师亦友的青龙玄武,他向来对他们敬重,难免会觉得失望,再碰面也会尴尬不已。 大概是得了玄武交待,底下伙计见皇帝他们回来,没多久便跟着把热水棉巾等一应洗漱用品送了上来,人挺殷勤又识眼色,询问了是否要用宵夜,得了回话便带上房门退了下去,对于两个大男人共住一室的事没露出半分惊讶好奇。 冬日天寒,水温凉得快,皇帝将棉巾沾水拧了半干,然后递给薛历川,让他先清洗。 “那位武家姑娘,你觉得她品貌如何?” 晚间席上那武沉袖虽然话未多说,一双似水柔情的眸却是时不时往薛历川身上飘,见皇帝一直高姿态的剥夺他的话语权,还心有不满的替他出言指责,小女儿家的心思可见一斑。 皇帝心思奇特,他视薛历川如珍宝,总也想让天下人也待他如珍宝,自然是乐见有人倾心于他,但皇帝同时又心怀恶劣,只肯限于对方是单相思,最好是一厢情愿的痴恋成疾,既满足皇帝莫名其妙的自豪心理,又不会对他造成实质威胁。 因此,皇帝这句话问出,语气里倒并没有薛历川遭人觊觎的恼怒,只是略微试探,若薛历川回答中对她稍露好感,皇帝再将她解决了以免后患,若是对她无意,倒是可以放她在一边暗自神伤去。 薛历川擦了脸,顺手要把棉巾递还给皇帝时,终于记起养尊处优需要别人伺候的是面前这位。他尚未当上侍卫长前,也曾有跟着皇帝在外行走,出了宫皇帝身边没有近身内侍,衣食住行便需要他们这些随行的侍卫来打点,对于伺候皇帝更衣洗漱,薛历川其实也算熟练,只是近两年鲜少再有机会由他动手,这段时间在昭德殿更是反被皇帝伺候惯了,倒是忘了应有的规矩。 “属下对她无意,觉不出好坏来。”薛历川边说着话,边走到水盆旁,见架上并未有多余棉巾,只得将自己用过的重又放在盆内打湿,盆内水温已经有些偏凉,他催了点内力在掌上,将盆内搅动出一丝热气,这才拧出棉巾要递给皇帝。 皇帝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他之前总想着以各种行动去放纵薛历川,让他渐渐去了在他面前低人一等的意识,当然也好顺手占点小便宜,不过,薛历川榆木难通,甚少有机会主动示好,若私下里以帝王之尊让他伺候自己的话,皇帝自我意识过盛,将之想成是体贴情意,也不失为一种情趣。因此见递到眼前棉巾也不去接,只伸出双手,微抬下巴示意。 这样等着别人服侍的皇帝,实在比服侍别人的皇帝正常多了,薛历川也没多想,颇为习惯的上前小心在他脸上擦拭,然后再虚托着他的胳膊,将他双手也擦拭干净。 两人离的近,薛历川认真的面孔就在皇帝眼前晃,隔着棉巾,脸颊上能感觉到他指腹轻柔的力道,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甚至还不如宫女伺候的舒适,只是不知是不是应了心理作用,皇帝极为享受的微眯起眼。 待薛历川忙完,转身去将水换到脚盆,皇帝才想起他刚刚的回话,不禁有些讶意:“这么说,你瞧出她对你有意了?” “是。”薛历川将脚盆端到床边,示意请皇帝坐下泡脚。心下对他的问话也颇感奇怪,那武沉袖并未多加遮掩她的心思,薛历川也并不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自然都看的明白,况且皇帝不也是看出此间端倪,才会问他那个问题吗,怎么又如此惊讶,像是他不该懂得情爱似的。 “……”皇帝无言,原以为这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没想到于感情上也并不完全迟钝,想来只是对无法理解超出常理之事,才会固执的选择视而不见吧。 薛历川自然不知皇帝心下正将他这性子一顿腹诽,只出言提醒:“圣上,水要凉了。” “嗯。” 好在薛历川表明了对那姓武的无意,他这性子一时半会也纠正不过来,皇帝也就不再纠结,走到床边坐下,阻了薛历川动作,自己脱了鞋袜。木盆够大,足以容下两双脚,怕等他泡完只剩冷水,皇帝便拉着薛历川坐下,让他也脱了鞋袜一起泡,当然,逮着机会也不忘有意无意的用脚趾在他脚背上磨蹭逗弄。 因为记挂着早起赶路,皇帝也没再多折腾,收拾干净后,便灭了烛火,拉了薛历川上床休息。 虽说是上房,客栈被褥终究比不上宫内温软,皇帝比往常更紧的将薛历川搂在怀里,俩人中间不留一丝缝隙。之前在昭德殿,因为都是正常作息,每每跟皇帝一起睡在床上时,他们几乎都是同时入眠,对这暧昧姿势也就没多少感觉,但今天白天薛历川已经睡了一路,此时并没困意,闭上眼也只是神思清明的听着皇帝渐渐绵长的呼吸声。 因为怕搅扰到皇帝,薛历川缩在他怀里不敢动弹。他幼时便是孤身一人,进了侍卫营,晚间也是独自卷了被筒跟同批小孩睡通铺,年岁渐长,也就更没机会与人共寝,如今被皇帝抱在怀里,只觉得人体体温灼热,搭在他腰侧的那只手,掌心干燥温暖,隔着衣衫布料熨帖到身上皮肤,皇帝下巴搁在他肩窝处,温热鼻息喷洒在他脖颈,濡湿麻痒,虽然并不反感,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皇帝睡相其实很好,侧身抱着他,睡了大半夜也不见翻身改变姿势,薛历川起先担心他突然醒来有所动作的想法显然多余了。自从昨夜,薛历川其实就做好了任皇帝为所欲为的准备,之前不知道皇帝想法所以不在意,如今知道了,见皇帝还是像从前那样,就只拥着他入睡而已,并没更进一步动作,若非真切感觉到皇帝吻中□,他估计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误会了什么。 维持相同的姿势也颇为费神,胡思乱想了大半夜,薛历川最终还是沉入梦乡,只是并未睡上多久,外面便天光放亮,身旁皇帝醒来的动作将他惊醒。 “精神不好,晚上没睡好?” 皇帝睁开眼,便先在薛历川眼角亲了亲,支起身时余光瞥见他眼底阴影,不由皱起眉头。 “没事,只是夜里下起小雨,有声音属下睡得浅。”薛历川跟着坐起,越过皇帝下了地,将屏风上所搭衣物取过来,便要服侍皇帝穿衣。 他自己仅着单衣站在床下,虽然内力傍身不觉寒冷,皇帝还是皱了眉,将他手中衣物夺下,先帮他一件件穿戴起来,再张开双手,任他在自己身上动作,一来一往的,倒是颇有情趣。 叫来伙计送上热水,在皇帝的指示下,两人互帮互助的洗漱完毕,便下了楼。 楼下玄武已经等在那里,没有见到青龙的身影,大概已经又隐匿起来了。玄武早早就吩咐下早点,见皇帝下来,才让伙计把早点端上来。 时候尚早,大厅里并没几个人在,皇帝也不嫌厌烦的玩着你来我往的服侍游戏,通常摆出皇帝架势让薛历川为他添饭布菜后,又不顾身份乐颠颠的再给他喂饭。 出门在外,没有礼节顾忌,玄武与皇帝共坐一桌,他低头垂目,默默吃着手边食物,心底只盼能与青龙交换,让他跟这对大庭广众之下**的男男同桌吃饭。 用完早点,玄武便到柜前退了房。皇帝并不十分骄奢,薛历川也不是贪图安逸的人,那马车原来是为了在京城地界时掩人耳目,再者也是他们早上离开时疲累,需要休整,到了这里,本来是没打算再坐马车赶路,只是早上看到薛历川精神不济,为让他路上随时能休息,皇帝还是让玄武赶了马车上路。 谁知就这普通马车也能引来麻烦,半道上突然冒出一伙土匪,拦了马车去路。 “这是谁家公子哥带小娘子出来游玩吧?出来让兄弟们给你指个路。” 作者有话要说:咳,卡文了,现在才发出来真抱歉。明天……啊不,今天晚上十二点前我会尽量再更一章出来~ ……话说都这么晚了,我要不要再继续把正经的培训心得报告写出来呢。老子都不当学生几百年了,为毛还要为这事纠结啊啊啊!!!! 第18章 打劫 出了柳溪镇才不过半日路程,皇帝正斜倚在坐榻上看书,边和薛历川聊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冷不防马车震颤,随即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个粗野男子的说话声,皇帝心中不悦,本想静待玄武解决,却又听那人嘴里冒出一声轻佻戏谑的‘小娘子’,不禁起了兴致。 “玄武,慢着。” 此处官道狭窄难行,两边皆是乱石丛林,马车难以进入,是以迎面一伙十几人骑马挡在道上时,玄武才被迫停车,本是想立时就下马解决了这伙小毛贼,却没想到皇帝会出言阻止,便一言不发的等皇帝下令。 皇帝颇感兴趣的倾身凑到薛历川面前,抬手挑起他下巴,姆指指腹在他下巴处磨蹭了几下:“两三日没洁面,胡渣还有些扎手,不然,叫你一声‘小娘子’倒不为过。” 薛历川下巴被擒住无法动弹,唯有眉头紧皱:“属下本就粗鄙,圣上说笑了。” 皇帝面上似笑非笑的,盯着薛历川的眼中倒像是有大半认真。这般直言戏弄,换做以往薛历川只当他行为怪异,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现下知道了他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再听到此番言语,心下难免动气。 他语调沉闷,不满之意显而易见,这已经算是放肆冲撞皇威了,偏皇帝不觉忤逆,反倒觉得他这副样子生动有趣,逗弄之心更是不减反增。 “历川太过自谦了。”皇帝低下头,伸舌在他唇上轻轻扫过,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出门前未考虑周到,若是你在外被人劫了色,我可是悔之不及啊。” “…………”被柔软异物扫过,刺痒难耐,薛历川下意识抿起嘴唇,眼睛里黑沉沉神色不明的看向皇帝。 皇帝曾说“历川你心气高傲,谦卑低顺的姿态不适合你”。薛历川不知道皇帝是从哪里看出这些来,但其实皇帝看的并不准确。 他从记事起便在宫内,受了这二十多年宫中规矩的浸染,就算真有什么天生的傲骨,也该磨损的一分不剩了,且侍卫重在赤诚忠心与卓绝武艺,除了京中挑选出的大家子弟,如他们这般的孤儿,根本甚少接受品性教养,男儿壮志该当扬名立万这些想法他从未有过。 今日若是换做他人说出这些将他与女子相提并论的轻慢话来,薛历川只会当耳旁风过,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是皇帝不同。 皇帝提升薛历川为副侍卫长时,虽然并不是极尽荣耀的殿前听封,但那天皇帝也算是郑重其事,他身着正装朝服,似是刚从朝会上下来,仅是与他人同高的立在侍卫营前院,却仍让人觉出高高在上,盛气凌人来。 “往后朕的安危,以及这皇城宫内的安宁,就靠你了。” 那时候薛历川恭谨的低头跪在地上,然后被皇帝亲手扶起,他双眸漆黑透亮,盛着全然的欣赏与信任。那是薛历川第一次体会到被人需要与认可的微妙感觉,不知道那是不是人常说的精神寄养,向来无欲无求的他,在那时突然就生出一丝渴望来,他不仅想做皇帝的副侍卫长,他想在他面前做到最好,想成为足以让他惊艳赞赏的人物,所以他才会对那些超然脱俗的江湖人产生向往。 这世上唯有皇帝,薛历川不想让他轻看了自己。 “喂,马车里面的人识相点快给老子滚出来,可别敬酒不吃,等咱们兄弟自己动手那可就难看了。” “出来。”“快出来。” 里面久等不到回应,玄武又是一声不吭的坐在车辕上,带头的大汉自觉没趣,面上便有了几分难堪,挥着手中钢刀带着手下再次叫嚷起来。 “近来宫中无事,你想必也手生的紧,就去拿他们练练手吧。” 皇帝见好就收的放开手,对于不触碰到底线的暧昧挑逗,那是可以慢慢习惯接受的情趣,反之,则会得不偿失的让他永远缩在壳里。 “是。” 薛历川拿起手边配剑,挑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一抬眼就见对面一排十几人,领头的是个肩扛钢刀的络腮胡大汉,穿的都是粗布麻衣的劲装短打,个个脸上凶神恶煞,却是空有力气没多少斤两的纸老虎。 “原来是俩大男人,呸!真扫兴,这色劫不成了,金银珠宝可要给老子管够,老子高兴了,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快交出来,饶你们一命。”十几个人挥舞大刀,助威似的扯开嗓子叫嚷起来。 络腮胡大汉在薛历川挑起车帘时,从帘缝里看到了里面的皇帝。仗着地形难通,他在这地头做这无本买卖已经很多年了,原本像这种平凡普通的马车,他是不屑出手,但是长年累积下来,也算是摸清了些门道。 像这辆马车,地上车痕清晰可见,车轮吃重可比普通马车重的多了,明显内里是经过修整扩建,而这些弯弯道道,一般多是那富贵人家携妻儿搬迁,为免路上遭贼人惦记,避人耳目折腾出来的,是以见车内只有两个男人时,络腮胡大汉颇为失望,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所幸,这两人身上衣饰不俗,倒像是有钱的主,做完这一笔,想买多少女人都不成问题。 “让开!” 只是些拦路打劫的地痞流氓,薛历川不打算同他们废话,先出言警告一句,若是再纠缠不休,那就休怪他手下无情了。 络腮胡大汉见他拔出配剑,那剑森寒冷然,倒像是削铁如泥的宝剑,映着他冷冰冰的面容,生生激起他后背一阵凉意。他也知道自己功夫低微,平时也就只能抢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官老爷官太太,遇上那种带刀骑马的江湖人都是绕道走,不过转念想,大凡江湖人,都是不屑蜷缩在马车里享乐,这男人或许只是买来宝剑当装饰的纨绔子弟,并不足惧。 “小子口气倒挺大。我们兄弟可不是吃素的,这前面朝安城里也是老子的天下,要是想安生的,我劝你还是花钱免个灾。” 薛历川不再跟他啰嗦,身形微动,执剑便向络腮胡大汉刺去。 皇帝安稳的坐在马车内,继续翻看之前未看完的书。他总觉得薛历川于江湖上闯荡,对挑衅斗殴的事应该都习惯了,宫中大多数时候都是重在警戒,再加上他为了养伤,闲了近月余,这时候来些人找茬,正好给他活动活动筋骨。 外面薛历川果然就开口说了两个字,随后便是一阵短促的兵器相接声,一点要进行盘问,捉拿这些贼人进官府的朝庭中人的自觉都没有。 很快薛历川便重新跳上马车,弯腰进了车厢。皇帝还没来得及夸赞他一句,便见他不顾礼仪的冲到他身边,他手中剑上鲜血刺目,脸上还沾有几道血丝,出去前还是恼怒不甘的双眸里,此时满是焦急惊慌,说出话来声音里都带上了颤意。 “圣上,您没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龟速,真对不起日更的牌子,我要不要把它摘掉呢。 第19章 温情 皇帝不明所以的看向薛历川,不知道他所指何意,他在马车里好端端坐着,能会有什么事?!本想开口安抚,但见他面上难得惊慌失措,问完话后眼含希冀,和忠心耿耿把皇帝安危当义务的其他人不同,忧心之色溢于言表,皇帝从来不知道他家侍卫长对他也会如此在意。 “主子,请让属下看看。” 玄武跟着进了车厢,薄玉面具上看不出神色,语气里倒是同样的凝重。 皇帝将左手放在坐榻旁的案几上让玄武查看,空闲着的右手则拉着薛历川的胳膊,把他拖到自己身边坐下。 “怎么回事?” “属下大意,被那些贼人放了毒。”薛历川将剑入鞘,随手搁在脚边,这才在皇帝身边坐正。想起方才外间的变故,不禁又是一阵懊恼。 那几人确实只是些虚张声势的不入流角色,薛历川本来是打算稍作惩戒,让他们知难而退就算了。谁知他们刀柄中藏有烟粉,跟他手中长剑相击,两相震颤便立刻挥散在空气中,又恰逢他们处在下风口,薛历川虽然反应敏捷的闭了气,并用剑气将周身烟雾扫开,但这烟粉轻飘飘遇风即散,他鞭长莫及,玄武坐于马车前端,其他方向也难免顾及不到,因此,才急惶惶,担心车里的皇帝吸入烟气。 皇帝倒是没觉得身上有什么异常,边伸手将薛历川脸上血丝抹掉,边漫不经心的问:“人呢?” “……属下一时情急心切,把他们都杀了。” 薛历川回答的犹豫。现在想想,他方才做法莽撞,根本解释不通,那帮人放出的烟粉是属哪种毒物他都尚未清楚,虽说他们看着粗鄙,用的也无非是迷幻药之类,但是意外难料,难保不会有什么机缘巧合让他们得了霸道毒物。薛历川于临阵应敌方面也算是经验老道,这种时候分明该是留个活口以防万一,偏他不知为何失了冷静,不管不顾的一剑一个,把人尽数杀掉,现下若是皇帝不慎中毒,解药难寻危及性命的话,他薛历川第一个便难辞其咎。 “哦?”皇帝并不觉得他这做法有哪里不妥,倒是对他话中那句‘情急心切’颇感兴趣,只是若要问他的话,想必也只能得个‘属下职责所在’的答案,还不如放在心底,随自己心意理解。“杀了便杀了吧。” “主子,您……” 玄武专心的把着皇帝脉象,再三确认无误后才撤手后退,抬起头刚开口,便见皇帝冲他打着眼色,他心下怪异,不知皇帝意欲何为,只得试探着小心翼翼道:“您中的是‘温情’。只是三个时辰内会疲乏无力,于身体无碍。” “嗯。” 皇帝点点头,似是十分满意这番说辞。玄武这才松了口气,说了句“等到朝安城,属下再去调配解药”,便出了车厢,继续驾车赶路。 想起刚刚拉薛历川那一把精神有力,皇帝唯恐露了破绽,忙装作无力的往他身上倒去,欲盖弥彰的嘀咕:“这药物后劲倒是蛮大。” 且不说皇帝举止前后矛盾,训练有素的暗卫身上连解迷药的丹药都没就够反常。薛历川却不疑有他,帮着皇帝在他腿上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见皇帝眉头紧皱,还自发自觉的替他揉起眉心。 皇帝享受的微眯起眼。其实大概是青龙在暗中出手,他根本一点事都没有,玄武也是凭外面残余气味,才判断出那帮贼人所用药物,碍于皇帝旨意,睁眼说了顿瞎话。只是难得有不为尊卑规矩,而是薛历川自觉悉心照顾的时候,皇帝自然不会放弃这大好机会。 “历川,想什么呢?” 皇帝枕在他结实精瘦的大腿上,硬邦邦比不得女子的软玉温香在怀,但皇帝却心旌摇荡,目光灼灼的与他对视。薛历川起先还别扭的四处躲闪,后来不知想到什么,视线直直的定在皇帝衣袖处的暗金花纹上,似是走起神来。 “属下在想,此去朝安城,或许会有波折。”薛历川回神,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那伙贼人性格粗野,不像是能有刀身另藏玄机这等谨慎心思的人,背后必然还有他人在出谋划策,这条官道离朝安城并没多少路程,看他们的样子,在这道上横行也该有段时日,朝安城太守不可能没收到一点风声,领头的贼人也曾说他与朝安城内势力牵扯不清。 再者对于‘温情’,薛历川也有所了解,它与江湖上为行苟且偷盗之事所用的迷药并不相同,吸入之后并不会全身无法动弹,只是身体绵软使不上力气,平时多进贡皇室享乐为用,富豪权臣间也有所流传。 “那伙人跟朝安城内官员,或许有所牵连。”自古官匪勾结便不是什么稀奇事,那朝安城太守怕是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正是因为如此,知道即使将他们送官也无济于事,薛历川一开始便起了清扫这伙人的念头,只是皇帝此行从简,定是不想过多招惹是非,再者若非必要,他向来不喜多伤人命,如果不是后来他们伤及皇帝,他也不会狠下杀手。 “无妨。若真是官匪相护,他们便不敢明着搜查,这地界荒凉,你剑下又没留个活口,不会有什么麻烦。”皇帝这次可以说是偷溜出宫,他只想与薛历川快快活活的游玩一番,对于官府上确实不想多加牵涉,但若是不得已时,皇帝也不介意沿路查办几个贪官污吏。 皇帝抬手捏了捏他圆润的下巴,手指沿着他脖颈来回勾划。大概是存了纵容病患的心思,薛历川老老实实的也不反抗,眼中也不似之前逗弄时会出现恼怒神情,甚至还微抬下巴,像只猫似的任皇帝手指时轻时重的骚挠。 原来他家侍卫长还有这软肋!皇帝暗下决定,以后若是真将他逼的急了不愿搭理自己,便使使苦肉计,没准就能化解危机。 因为夜间下了雨路面坑洼,车身有些微颠簸,皇帝躺的舒服,头在薛历川腿上摇摇摆摆的,没一会便有了困意,只是不愿这难得氛围就这样睡过去,勉强打起精神,将他发丝在手指上缠缠绕绕的把玩,嘴里轻笑:“历川,你功夫大有长进啊。青龙他们几个,人情上一窍不通,指点教导的本事倒是一流。” 从薛历川下马车到与那伙贼人动手,期间不到一刻钟,那伙人在车外叫嚣时,听声音至少不下十几人,虽说只是些不经打的小角色,薛历川如此短时间内处理干净,手上功夫可见一斑。 “圣上谬赞。”薛历川头发用布巾绑在脑后,额前垂下的那几缕稍短,怕皇帝手举久了酸疼,他微弯了腰将头压低,方便皇帝把玩。 皇帝将他发丝放在鼻端轻嗅,发尖扎在嘴唇下巴处,麻麻痒痒的直撩拨到心底。抬眼就能看到头顶正上方那张柔和湿润的脸,虽然说着自谦的话,但他音调平平,内敛的骄傲全盛在那双光彩流转的眼眸里。 皇帝心下微动,伸手勾住他脖颈下压,在他唇上又是一阵肆意舔噬。 “历川。你是朕最优秀的护卫!”皇帝嗓音低哑,带着湿热气息直往薛历川的耳中钻。 薛历川气息不顺的抬起头,前一秒还在为得了皇帝夸赞而高兴,随后还是不得不接受被皇帝如此对待,他心有不甘,黯然而无奈的紧绷起面上神情,却又因皇帝接下来的这句话有所松动。 “属下,谢圣上器重。” 皇帝占便宜策略成功,心情舒畅的同时不禁暗自担忧,这人心性如此简单,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若是被人随意诱哄上几句,便前事不记过往不究,岂不是常常受欺吃亏?!往后还是把他牢牢看在身边,只留自己一人欺负的好。 其实皇帝的担忧实属多余,他哪里知道薛历川心中只对他的看法在意,其他人哪能撩拔起他如此多情绪。 刚过正午,玄武便赶着马车到了朝安城内,因为从朝安城到下个城镇需要两三天功夫,路上荒山野岭没有能留宿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休整,补充好食物等必需品才能继续上路。 在城内挑了家干净整洁的客栈住下,店伙计送饭菜上来时,多嘴讲了几句晚间城里的烟火大会,皇帝听的起了兴致。借着身体无力之便,让薛历川照料着吃饭洗漱,拉着他上床补了一觉,到了掌灯时分才起身,装模作样的让玄武帮他解了那莫须有的迷药,然后精神抖擞的带着人去外面游逛。 原本是计划在城内逗留一夜,天明即动身赶路,谁知不过短短半日功夫,就有人盯上了他们,起了些意外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又废了,将就着看吧。[泪奔!!!  哼!反正你们也不留评,就算看着不爽我也不知道,就当你们都喜欢点赞了吧。←_← 第20章 血亲 霍习文回到自己府上的时候正是掌灯时分,院子里外早早就有小厮挂上了大红灯笼,平日里空着的厢房也点上了烛火,整座宅子亮堂堂的透着温暖喜庆。 回来前已经有小厮先一步通报了府上,这会他前脚刚到,前厅里丫环奴仆已经把饭菜摆上了桌,都是刚出锅热气腾腾的还冒着烟气,发妻柳念儿带着一双儿女候在饭桌旁,年仅六七岁的两个小娃儿也不顾其他,只眼巴巴的瞅着桌上饭菜,倒是柳念儿,见他回来忙上前迎他,面上照常挂着温婉笑意,拿过一旁丫环手中的面巾,极熟练的帮他净了手,方才随着他坐下开饭。 “厨房里杨大家中出了些事,我叫管家拔了些银两,送他回去了。今日这菜是新招的厨子袁往做的,我晌午吃了觉着味道还不错,老爷您先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柳念儿拿起筷子,先是挟了些霍习文平素喜欢吃的菜色放入他碗里,因怕他不习惯新换口味,一双柔情眼眸里颇有些忐忑的瞧着他,见他用了面上并无不满,还随口夸赞了一句“好吃”,这才放下心来,又给身边两个小娃儿添饭布菜。 “合胃口就好。那新来的厨子看着也挺本分,话不多肯吃苦,手艺又好,只是这名字实在是奇了 些,稍不顺口,可就成了一晦气词。” “嗯。”霍习文淡淡应了一声,并没再接话,眉头却不自觉皱了起来。 霍习文年后刚满二十五岁。当朝天子任人唯才,他于五年前科考上高中状元后,进翰林院还不到三年,就得天子赏识赐下了一纸任令,从一个从六品的小小修撰,当起了这朝安城正四品的太守,治下短短两年多时间,便赢得口碑赞誉无数,深得下属及城中百姓爱戴。 他年未及而立,仕途上平步青云,身边得结发贤妻扶持,膝下一双儿女活泼可爱,过的本该是春风得意人人称羡的神仙日子。耳边柳念儿絮絮的说些闲话,他心不在焉的听着,并非是觉得她聒噪,其实她善解人意又持家有道,这些年从不曾拿府上琐事烦扰过他,平日他从衙门回来,便只挑些无关紧要又或有趣的新鲜事说与他解闷,换做以往,与妻儿和乐美满的同桌共食,他白日操劳的满心疲惫多少会得到些舒缓,但今日,他却怎么都无法打起精神。 用过晚饭,由着下人将前厅收拾干净,柳念儿将两个小娃儿带回卧房,为他们换上稍后出门要穿的衣物。霍习文心事重重的跟着进来,坐在房中圆桌旁,直愣愣的看着她们忙活。 “老爷,遇上烦心事了吗?” 晚间饭桌上柳念儿便察觉出霍习文心绪不佳,以为是为着衙门里公事烦恼,过些时间他便会自己慢慢调解过来,但看眼下情况,怕是事情没那么简单。柳念儿将两个孩子交由丫环婆子带到前厅等着,她自己则留在霍习文身边,替他倒了杯热茶,方才开口询问。 霍习文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手未放开,就着两手交握的姿势,细细摩挲着她的掌心骨节,低头极是疲累的唤出一声:“念儿。” 这还是这些年来,他头一次再唤她的闺名!他语调低沉,透着股莫名的无望决绝的气息,柳念儿心下惶然,却不知他所遇何事,无从宽慰,便只能徒劳的应上一句:“我在。” 霍习文拉着她的手背放在自己脸颊上,闭上眼轻轻磨蹭。 男儿在世,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出人头地家业有成,他出身不好,拼尽全力才得来现下这一切,其中辛酸困苦与外人难以言说,因此若有可能,他宁愿丢掉性命,也不愿亲手毁掉这一切! 可是天命难违。让他有机会争取来这一切的那个人,他的尸体这会就躺在衙门的义庄里,大睁双眼满脸惊恐的那张脸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虽然也知道他死有余辜,但是如果不为他做点什么,他的余生将永远不得安宁。 “念儿,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幼时家中遭逢变故,很小便成了无亲无故的孤儿吧?” “老爷,您是说过。怎么好端端又想起这事了?”柳念儿嫁给他已有多年,知道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平日便体恤他为民为家操劳疲累,听他又提起往事,心下便更是心疼。 “我没对你说实话,其实我还有位叔父,我爹娘过世头几年,便是他收养的我。” 霍习文的叔父叫霍山,在家中排行老五,霍习文还未出生前,他就被霍老太爷赶出了霍家,很多年都未曾与他们来往过。直到霍家败落,他父母双亡流落在街头,霍山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把他接了回去。 柳念儿惊讶:“怎么从未听老爷你提起过他?” “他不学无术,年少时便跑去做了打家劫舍的土匪勾当,是霍家的耻辱。” 话虽如此,但霍习文那时候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善恶忠奸,虽然家人口中都不待见这位叔父,当他孤身一人饥寒交迫的被霍山领回去时,他心中对这个唯一的亲人充满了依赖。 “竟有这种事!那他现在如何了?” 霍习文沉默了会,像是陷入了深重而久远的记忆,良久才低低的喟叹一声:“他死了!” “啊?!”柳念儿捂着唇,惊呼出声。 霍习文想起下午接到衙役禀告,赶到朝安城外那片官道时,本以为又是霍山做了恶,却没想到眼前见到的正是他自己的尸体。老实说,当时霍习文并未多惊讶,他学的是礼法道义,信的是天理报应,自从跟在霍山身边亲眼见过他烧杀抢掠,便不止一次为他设想过这结局。 霍山带着一伙土匪在朝安城外寨子里住着,平日不怎么进城,朝安城里没什么人认识他,霍习文把他们当做无名氏运回了义庄。 一路上霍习文恍恍惚惚想起许多陈年旧事,记得他到了霍山的寨子里仍是不忘读书,有次被他手下的粗野汉子们欺侮嘲笑,霍山听到了,狠狠的给他们一人扇了一大耳刮子,摸着他的头笑的得意:“我们家习文是个有学问的,只要是他想做的,没有他做不到的。” 霍习文嘴里泛苦,就因为他考取功名全靠的霍山供养,他忘不了血缘亲情以及这点恩惠,即使曾费尽心思的想拉他回正道过,对他可算是仁至义尽,现今他身为一方父母官,本该是大义灭亲,他却仍然下不了手,违背良心道义的对他百般纵容包庇。 霍习文说:“念儿,我恨他。” 恨他做恶多端却又不肯把事做绝,明明是个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的,还非要顾及着这一丝血缘亲情,若是他对自己不闻不问,那霍习文就可以狠下心将他依法严办,可偏偏在他霍习文身上,霍山没有一丝亏欠。 恨他愚笨无谋,那条官道本就处在京城脚下,来往人杂,百般告诫过他要小心为上,平日若有不能惹的达官贵人路过,也会事先通告他避开,又怕他不识眼色撞上江湖高手,更是将官场上得来的‘温情’藏于他刀柄中,江湖人向来眼高于顶,看不起他们这些土匪强盗,若是高手相争,必是不敢轻易武器相击,但于他却无碍,只要能有一丝半点破绽,便可祝他逃出生天,只是想不到他为他谋划至此,还是逃不过丧命。 “老爷,您想开些。” 柳念儿安抚的拍了拍他肩膀,见他眼中隐有悲戚,知他对这位叔父并非嘴上所说,必是有些感情的,怕他心中郁结,便柔声劝慰。 霍习文抬头对上柳念儿关切的脸,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可能带来的灾难,他心下一阵愧疚:“念儿,若是有一天你和孩子们受了我的拖累……希望你能原谅我!” 霍山尸体周围有马车车轮痕迹,衙门里忤作验出霍山死于午时左右,那条道只有往朝安城一个方向,马车的话进城不要一个时辰,虽然天色尚早,如果不是有要事赶路,为了不在荒野留宿,很多人过路都会在朝安城停留,那么这辆马车应该还在城内。霍习文回到府衙,便命手下人在城中暗查,看有哪些车辆是在未时前进的城。 虽然正赶上烟火大会,外来车辆繁多,但从京城方向过来,又符合时间及马车特征的并没多少,很快便有衙役汇报有了目标。霍习文换下官服,独身一人前往那家客栈查看时,正撞见当朝天子从客栈里出来,他当即惶然失措的掉转回头。 “您在说什么呢?老爷,您可别做傻事啊。” 柳念儿越发觉得事情严重,反手握紧了霍习文的双手,急急追问起来。 “无事。”如果霍山倒霉撞上的正是皇帝,那他无力对皇帝做些什么,但至少他要知道,是谁下的这杀手。皇帝那时身边跟着两个人,说不定还有其他随行人并未现身,他需要知道是其中的哪一个,他要面对面看着那个人的眼睛,才能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不是血债血偿。 霍习文调整好面上神情,冲柳念儿安抚的笑了笑:“你带着孩子去烟火会玩吧,我还要带人去城里四处巡查。” “老爷!” “走吧。” 霍习文态度坚决,柳念儿无法,只得随他出了房门,到前厅领上两个孩子,由府上家丁抬着骄子,先一步去了南街的烟火会。 待柳念儿出府,霍习文这才唤来下人吩咐:“去把厨房新来的袁往叫来。” 还不到戌时,南街视线范围稍好的两边酒楼茶馆都挤满了人,因为是太守家眷,在‘亭飞酒家’又提前订了雅间,这会柳念儿才不致为无落脚之地发愁。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安城有了这每年初一到初三连办三场烟火大会的习俗,起先还只是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千金们,闲极无事时想出来的解闷法子,渐渐流传开来,融入了更多雅俗共赏的东西,便有了现在这半官方性质的盛会。随着年头愈加久远,经口口相传,这烟火大会早已是闻名遐迩,每年这个时候南街的周边商铺都人满为患。 要说这其中生意最为红火的,那必然是‘亭飞酒家’。这家酒楼正对着为烟火会准备搭建的场地台子,二楼更是绝佳的观赏地点。霍府定的雅间就在二楼旗字号,柳念儿一左一右牵着自家孩子上楼时,抬头就见二楼也是每张桌子都满满当当的挤满了人,唯有靠窗边的那张桌上,只有两个男子对坐,显得颇为抢眼,不过也只是心下稍觉怪异,柳念儿并不喜多管闲事,径直带着孩子进了属于他们的雅间。 快到凌晨,烟火会愈加热闹,柳念儿跟两个孩子正看着外间入迷,忽听雅间外传来喧哗,不一会便传来府衙李捕头的声音:“您二位是‘万景客栈’冬字号房的房客吧?在你们房里出了人命,还请两位跟咱们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码路人戏真是超别扭超烦!!! 第21章 烟火 也不知是朝安城民风淳朴,还是恰逢年庆大赦天下之时,朝安城府衙的牢房里冷冷清清,偌大地方只有寥寥几间关着犯人。 皇帝心情好,便觉得偶尔下下大狱倒也是个新奇体验,抬头见薛历川在牢门栅栏处敲敲打打,随后转过身探询似的看向他,眼睛里全是‘只要圣上下令,属下便能立刻砸了这牢门’的意思,皇帝瞧着有趣,也不在意身下稻草脏乱,把他拉到身边坐下。 “历川,你知道这大牢是谁的吗?” “朝安城府衙?!”本是很简单的问题,薛历川被皇帝这么一反问倒有些犹豫,面露疑惑不确定的回答。 “对。可这朝安城府衙也是给我办事的,这大牢自然也是我的所有物,你见过自己砸自己家东西的吗?” “……”薛历川无言。他当然知道话是那么说没错,但皇帝九五之尊,当众不便亮出身份的话,在‘亭飞酒家’时不跟自己手下官差作对,跟他们到了这大牢即可,怎能还继续拿万金之躯犯险呢! 皇帝见他面上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样,不论是否是因为下属的职责所在,那种凡事以他为先的思维模式还是很让皇帝受用。他颇为愉悦的低低笑了几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颊,“安心。这朝安城 太守无非是想动些小心思,烟花会也尽兴了,左右无事便陪他玩玩。” 对这朝安城太守皇帝还是有些印象,他曾在京为官,自是见过皇帝龙颜。年庆当头,自己治下府郡突然出了人命案子,半点不懈怠的差了下属去抓他们这两个嫌犯,现下人都在牢里了,他这当太守的却迟迟不露面,怕是在府衙里不知何时窥见了他的模样,或者他根本从一开始就认出了皇帝,为着官道那伙贼人的关系,栽赃下客栈里那莫名飞来的命案,以此来为他消除勾结证据争取时间。 更甚者,说不定这位太守牵扯进的,正是眼下那桩谋逆大事! 昨日就有宫中暗卫传来消息,押送袁连凯长子袁烈进京的官兵遇袭,在朝安城附近一带失了袁烈的踪迹。这周围可供藏身的地方并不多,再者袁烈不可能只顾自己逃脱,他现下要去的地方唯有一处,那便是京城,而朝安城是此去京城必经之路,他身为朝廷钦命要犯,一路上若是能得朝安城太守相助,必然会是事半功倍。 袁烈为人豪爽大义,在边关军营锤炼数年,更是懂得如何揣度人心弱点,又恰逢官道贼人之事,若是那太守唯恐东窗事发下情急发狠,难保不会被袁烈说动,做下叛君之事。 不管这太守要犯下的是哪条罪名,皇帝可没耐性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慢慢调查,无论如何,对方把他们困在这里,这段时间必会有所动作,便不妨将计就计,在暗中遣了青龙去与玄武汇合,命他们严密监视着城中动向。 薛历川听皇帝这番说辞,知他心中另有计较,也就不多言干涉,总之还有他在,若是真出了意外,别人也休想从他手中轻易伤到皇帝便是。 夜幕深重,他们刚进大牢那会就已快到子时,这会大概丑时刚过,大牢里蜡烛光线昏暗,墙上小小铁窗外月色黯淡,唯有城中各处还尚未熄灭的烛火,将一丝丝光亮映射在牢房内,远处还有炮竹声阵阵,那围观人群的哄然叫好声似乎还隐约可闻。 皇帝侧耳听了会,似乎勾起了些晚间烟火会上的有趣回忆,挑起嘴角颇为自得的笑了笑:“历川,我去点放烟火的时候,你有在看吧?”“是,属下有看。”薛历川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皇帝所指何事。晚间那场面龙蛇混杂,他是皇帝的侍卫,皇帝不让他跟着,坚持独自一人去上了那台子便算了,他职责所在,自然是要一刻不离的紧盯着皇帝动向。 皇帝再问:“那我在烟火筒上写的字你也看到了吗?” “离的远,属下没有看清。” “嗯。”皇帝有些失望的轻哼了声,不过一开始便未打算能要得什么回报,也就没过多失落,只是自觉这事做的极有意境情调,自鸣得意的这份心情无人分享,难免可惜。 晚间那朝安城的烟火大会,规则倒是简单,城里七大望族的当家家主坐镇,有意的便上台,或是自展所长,或是与他人比拼,由七位家主评选优胜,燃以烟火恭贺,其实就是多了烟火助兴,较之其它文斗武斗擂台,相互交融更为丰富多样了些的竞技盛会。虽然都是老一套的东西,但是人嘛,无非图个热闹氛围,聚集围观的人多了,也就不在意内容是否真是那么精彩绝伦了, 皇帝照例是打发了玄武,让他自己随处逛逛,便带着薛历川去了南街。花了大价钱在‘亭飞酒家’二楼包下了一张桌,拉着薛历川坐下,点了些饭菜边吃边等,等烟火会终于开始,还没看上一会皇帝便大失所望的没了兴趣。 节庆之时,文诌谄的吟诗作对哪比得上大口喝酒快活,跟着拍手叫好的,大多是为着那才子佳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间擦出的火花,再有那所谓的武斗,临近武林大会,但凡在江湖上能入二三流的都在往伍央城赶去,现下上台比武的仅有寥寥数十人,又以只会些花架子的富家公子哥居多,实在没什么看头。 好在还有薛历川在身边,皇帝倒了酒,诱哄着让他跟自己对饮了几杯,可惜他虽然沾酒的时候少,却也是个海量的,皇帝想欣赏他醉态的主意落了空,却是意外得了个酒友。人对了,这酒的味道自然也更对,皇帝喝的痛快,虽觉对面的热闹无趣,只随意的和薛历川闲谈些琐事,便也觉时间流逝飞快。 如此过了一两个时辰,皇帝都打算和薛历川回客栈休息时,才终于被抬到台子上摆放的几筒大型烟火引起了些许兴趣。 与其它烟火不同,这几筒是由专供皇室烟火的百年字号店‘蝶翼斋’所出,犹如点放莲灯一般,谁若能拔得头筹,便可亲手点上一筒,倒也好玩。 ‘蝶翼斋’的烟火以新奇多样闻名,并且重在寓意,皇帝对绚烂缤纷的烟火本身不感兴趣,因着正是情萌心动的时候,对那些浪漫多情的调调却格外上心,因此才不顾及场合身份,上了台与他人一争高下。 结果皇帝自然毫无悬念获胜,跟着‘蝶翼斋’管事应伯挑选将要燃放的烟火。 皇帝不待应伯介绍完,便选了自己早已看中的那筒烟火,命下人取来笔墨,在烟火筒面上写下‘薛历川’三个大字。 于台上比试时,皇帝便尽显卓绝风采,他嘴边始终噙着吟吟笑意,清俊容颜更添一丝温淡情意,不少俏丽佳人都被他勾去了少女芳心,但见他手中所拿正是那彩凤双飞寓意百年好合的长情烟火,从来男子不似女子多柔情,以往若是有男子胜出,大多点的是可表家国抱负的明志烟火,因此心下便都又是遗憾又是艳羡。 管事应伯接了烟火要为他拆封,一眼瞥见筒面上所书名字,分明是男子用名,不禁心下疑惑,有些不确定的问:“这位公子,刚才老朽也有说过,您要点的这筒,可是琴瑟相合的长情烟火啊!” “我知道。” “是老朽迂腐了。”应伯见他毫不在意的点头,面上明明白白的是副‘那又如何’的神情,一时顿悟,也不想去置喙旁人私事,告了声罪便替他将封拆掉。 皇帝亲手将烟火点燃,‘刺啦’一声火花直冲天际,在夜空中绽开成展翅交缠的彩凤图案。对面薛历川只是下意识的随着烟火腾空抬了下头,随即便仍把视线投注在皇帝身周,恰对上皇帝灼灼目光,不禁愣在那里。皇帝站在台上,绚丽火光映照下,眼中似有无限情意流转,莫名的就让薛历川慌了心神。 皇帝叹了口气。牢中阴寒,他将身上锦袍敞开把薛历川紧紧裹在怀中,低头亲了亲他眼角,才道:“睡会吧,不会有事。” 若不是顾及薛历川情绪,皇帝原是想和他一起点放那长情烟火的,似乎如此便真可得一份不渝深情。其实不过是类似于小女儿家的婉转心思,皇帝也是陷得极深了,才会连做着这种事都自觉高兴愉悦,但终究时候未到,他这出浪漫温情的戏无人配合,自然也得不到一个感动的要以身相许的薛历川。 第二日直到晌午过后,那位太守才终于以审讯犯人为由露了面。他端坐府衙大堂之上,见衙役带了皇帝和薛历川上来,面上立时变了色,惶恐的下来跪伏在地上,口中直呼:“臣朝安太守霍习文参见圣上。不知是圣上在此,冒犯天威,臣罪该万死。” 堂上立的衙役们见他此番动作,都吓出一身冷汗,‘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高呼:“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瞧这霍习文一脸惊惶,演的倒是不错,就是不知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既然露了面,暗中所做之事怕是已经完成,而皇帝到现在还未收到青龙回报,想必是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现下也就没办法动他了。 “霍卿起来吧。朕手脚不便,就不去扶你了。” “臣该死,是臣疏忽。”霍习文抬头,见皇帝还戴着手铐腿链,忙又请了罪,这才站起来,接了衙役递上的钥匙,上前为皇帝和薛历川除掉身上器具。 皇帝揉了揉手腕,对一众跪着的衙役视而不见,只不紧不慢冲霍习文抬了抬下巴:“说说吧。” “是。昨夜臣带着人在城中各处巡查,衙门里只有轮休的李捕头在,亥时‘万景客栈’的掌柜到衙门报案,因事关人命,李捕头带了人去前调查,又因不识龙颜,这才冲撞了圣上。” “死者是什么人?” “回圣上,是东街一屡禁不止的偷儿,他双亲已故,家中只他独身一人,这些年常因犯事被抓进大牢。想必这次也是打算入室行窃,却不知被何处的神秘人撞见杀害。” 死了也没人会深入追究的角色,他倒是挺会挑人选,连事后说辞都准备好了。皇帝冷眼打量着霍习文,这朝安城他也见识过,确实治理井然,坊间偶尔的只言片语中也全是对这霍习文的赞誉,此刻他垂首躬身立着,谦恭又不失气度,实在难以想象此等人物会与乱臣贼子相勾结。 “此事暂且不提,朕倒是有一事,要问问霍卿你。” “请圣上示下。” “朕来时在朝安城外官道上,遇有一伙贼人,他自称横行多年,且与朝安城内位高之人有牵扯,你可知此事?” “臣失职,此前并不知晓此事,也从未有人来府衙通报过,只是昨日在城外运回十几具无名尸身,想来定是圣上所遇贼人。” 霍习文这番话说的得体,若不是对他有所怀疑,皇帝当然不会真的怪罪于他,只是他们稍后便要离开,不能留了隐患下来。 “你既知失职,朕将你贬为文吏,你可有话说?” “……”霍习文愕然,他和霍山之事就算被皇帝怀疑,也顶多是个官匪勾结的寻常事,没有证据皇帝不会这么急着下狠手,唯有事关袁家,原是指望皇帝此时不在宫中,消息不通,但见他毫不手软,想来定是猜到了什么,此后行事需得加倍小心才是,“圣上宽宏,臣谢主隆恩。” 霍习文跪下领旨,唤来两个近身衙役摘了身上官袍。 “都起来吧。朕今日便要离开,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不必在意朕。”皇帝解决了眼下麻烦,便不打算多留,回头让青龙调来一两个暗卫暗中监察,再通知京城天牢里加强戒备便可。 “圣上请稍候。” 霍习文站起身,从旁边李捕头手中接过一柄宝剑,“这把剑应是这位大人的,现原物奉还,得罪之处还望多包涵。” 漆黑的古木刀鞘,上面挂有皇帝赏下的平安符结,确实是他的佩剑没错。薛历川伸手接过,点头应了声:“多谢。” 霍山他们尸体上的伤口都是利剑所为,皇帝身边只有此人配剑,霍习文一开始便怀疑上了他,直至亲眼见着这剑上未及擦拭的血迹,才最终确定。怕眼中情绪泄露,霍习文低头盯着那剑上符结,面上神情隐晦不明,“宁州进贡的特制锦线,大人必多有过人之处,竟能得此荣宠。” 薛历川向来只当这是寻常挂饰,闻言心不在焉的回了句“承蒙圣上赏识”,忍不住转头看向皇帝。他记得当时皇帝赏下这东西时,他并没有功劳在身,若真是如此贵重之物,怎会无缘无故赏给他呢。 皇帝也看了眼那符结,那还是一年多前送于他的,当时特意命宫人结了有护身挡灾寓意的平安符结,他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动情之人哪还管理智如何,只想用尽一切方法来求个心安。转眼见薛历川面露疑惑的看向自己,便不觉好笑,哪是什么多难以理解的事,偏他自己死活不愿想明白。 “走吧。” 霍习文这人,若是敢对薛历川起歹意,那便绝不能留他!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这章卡出来了,咳咳,这两章都烂的让我不忍直视,就当我从来没生下过它们吧t^t 第22章 姻缘 回到客栈时,先一步得了青龙消息的玄武已经等在楼下大堂。 “一应所需都准备好了。主子,要上路吗?” “嗯。” 无论如何晚上都是要在野外度过的,楼上他们那间出了人命的房间皇帝也没兴趣再进去,不如现在就出城赶路。 从府衙出来皇帝就交待了青龙,让他暂时先待在朝安城,盯着霍习文的动向,等京城里暗卫调来,再赶到皇帝他们身边,因此等坐上马车出了城,任皇帝怎么劝哄,薛历川都以要戒备皇帝安全为由,拒绝陪皇帝补眠。 “…………” 皇帝无奈。自从薛历川伤势痊愈后,他对自己身负的本职是越来越坚持,尤其是经历了朝安境内那档子事,他还始终以为皇帝那时中了迷药,也因此唤起了他松懈近月余的危机意识,即使外面有玄武在,但现下暗处没有青龙戒备,他便难以安心。 怀中少了个薛历川,皇帝自然也睡不安稳,干脆打起精神向车厢外唤了声:“玄武,你和青龙在城里具体打探到些什么?” 其实之前青龙也有汇报过,不过皇帝只听他说没见霍习文有异动后,便没再继续过问细节,现下既然有了空闲时间,索性就再仔细听上一听。 “回主子,夜间属下和青龙分头行动,属下等在太守府中,没见他府中有寻常,青龙在城中各处搜寻,天亮太守带着妻儿回府,青龙也与属下汇合,据他所说,太守整夜都在城中巡查。” 皇帝轻哼:“他做戏,倒是懂得把戏演足。” 玄武继续说:“后来太守听了手下汇报,便带人去了‘万景客栈’,详查了现场后,就叫人把尸体运回了义庄。随后青龙跟着太守回去,属下则去了义庄,期间都没事情发生。” 原本玄武是想着霍习文若要帮袁烈瞒天过海,借着那死去偷儿的尸体偷梁换柱最是便利,义庄中的无主尸身谁都不会在意,等封棺抬到北城外效下葬时,正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搜寻官兵,去往京城,但他直等到皇帝和薛历川被放出大牢,都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属下在街上采买必需品时,留意了下商贩间的闲言碎语,也没听有人提起过朝安城外贼人的事。” 这霍习文倒是把事做的滴水不露,想必平日也有提点那伙贼人什么人能劫什么人不能劫,若非事出意外撞上了皇帝他们,没法事后灭口反倒把自己的命都搭了上去,恐怕任谁也不会把他和那些贼人相联系。于袁烈这事上,怕也是碍于皇帝他们在城中,便小心谨慎的按兵不动,老实说,要不是事出巧合,凭他这表面功夫,皇帝也绝不会对他起了疑心。 霍习文也算得上是难得的为官之才,以他今日身份地位,究竟是为何起了异心,实在是令人费解。总之袁烈势必是要回京的,只要严密布署,不愁他不自投罗网,那时一切便都能水落石出。 经前几日那场夜雨润泽,现下放了晴,阳光明媚,空旷山野间也别有一股清新怡人之气。 玄武驾车用心,偶尔积石乱枝阻拦,才会稍有颠簸,晚间过夜时,食物也都由他照应,虽然不比日常菜肴精细,但味道也还不错,睡觉时皇帝和薛历川睡在马车内,车中锦被也算厚实,两人相拥而眠更是不觉寒冷,再者皇帝又并非骄生惯养,这两日在山林荒野倒是没什么不适,到了下个城镇后,他们进城休整了一夜,第二日便换了马匹上路。 越往南去,路上遇着的江湖人越来,离正月十五也没几日了,一路上都是行色匆匆,倒也不见有人惹事生非。 此时青龙已经追了上来,向皇帝报告调了手下东角东房在朝安城,便仍旧隐在暗中守卫,薛历川心中也便更多一分安心。 等到了伍央城内,则更是热闹,城中客栈大多被江湖人占据,各门各派混居一处,因着相互制约,至少明面上都相安无事。 薛历川和玄武原本是想在城中找处院落租下,清净又不会牵扯到事非,但不知为何,皇帝仍是坚持要找家客栈来住。 他们来的晚,只得在北城拂絮街上找了住处。因为距召开武林大会的武林庄较远,多数人宁愿住在那附近的小客栈马厩里,也不愿在位置上失了先机,在这当口,皇帝他们竟也找到了一家不错的客栈,照旧是要了两间上房。 伍央城是燕州中心城镇,又因城中武林庄受江湖正邪两派护卫,虽每年都处风口浪尖上,比别处倒是多一分安宁,繁荣之态便也不受侵害。皇帝进城时,便对沿街景象起了兴致,进了客栈,先和薛历川泡了个澡,洗去一身风尘,又换了身干净衣物,这才神清气爽的拉着人出门。 进城时还不到正午,北城这边受武林大会的影响不大,各门各户及商铺店面都只为着明日的元宵佳节做准备,热热闹闹的,瞧着倒是很有喜庆氛围。 买糕点时得了掌柜指点,皇帝兴致勃勃,便和薛历川去了燕山寺庙。这寺庙处于半山腰,路程不远,步行不到半个时辰,因寺中供奉的百多座佛龛闻名,尤其适逢节庆时,常有人来上香还愿。 十五前夕,来寺庙的人并不多,糕点店掌柜也是推荐的十五元夜,来此寺庙赏花灯求佛缘,但皇帝也是见过此种情形的,到时只怕人挤人,哪还有闲情游玩,再者花灯这一路赏的多了,也没什么稀奇,佛缘今日便可求上一求。 进了庙门,有三五小沙弥于石阶上洒水清扫,城中各家商号早早派了人来抢占地方,忙碌着悬挂起自家灯笼,偶有游人上来,也都是仗剑执鞭的江湖人。 皇帝拉着薛历川去了主殿,捐了香油钱,也不跪拜,就命殿上侍立知客僧去请了寺中方丈。 “阿弥陀佛。” 燕山寺庙的方丈已年近花甲,他面上胡须皆白,额头皱纹深布,但仍是慈眉善目的模样,不笑时也带着三分和善,让人一眼就产生亲近之心。出来见了殿上香客,宣了声佛号,便意有所指的道:“老衲济慈。两位贵人前运无忧,可是想从老衲这求问姻缘?” 堂堂男儿求这儿女情长的事不免有些小家子气,但皇帝被人直言戳破目的也不尴尬,反而坦坦然一点头,拉着薛历川坐到卦案前,开口示意:“就问姻缘。” “两位贵人,谁来?”济慈方丈随后踱到卦案后坐下,拿起案上竹筒随意晃了晃,话是问的两人,竹筒却是径直放到了薛历川面前。 “我不信这个。”薛历川转头,见皇帝也是眼含催促,要让他来拿签的意思,便忍不住开口。 “我也不信。”皇帝话回的利落。他不信鬼神,虽然不能免俗的想为自己情路求个彩头,但他一开始打的主意便是,拿了好签才信,拿了下签便当它胡扯,忘在脑后即可。 俩人求着佛缘,却又在佛殿高僧面前这般直言不讳,倒让对面济慈方丈呵呵笑出声来:“信有信的求法,不信有不信的求法,贵人拿签便是。” “可是我现下无意求姻缘。” “谁说这是为你求的?”皇帝挑眉,他心系薛历川,薛历川的姻缘自然牵着他的姻缘红线,“你只管拿,别让方丈久等。” 薛历川无奈,只得随手抽了支签出来,看都不看便递给方丈解签。 “难得难得,”济慈抚着胡须点头,“贵人抽的这是第一签,‘向后生男并育女,百世夫妻前世姻’,是夫妻和顺儿孙满堂的上上签。” 皇帝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出声道:“这签不错,能送给我吗?” 薛历川立时转头看去,就见身侧站一青年男子,他裹着浅棕色狐裘,能看出做工并不精巧,只是那毛色却是难得纯种,身上不见有什么可以识明身份的配饰,想来是无门无派的独行客,单只能悄无声息接近他身侧,便让薛历川暗自心惊。 这男子眉目俊朗,只是面上神情稍冷,没得到回应,便又不耐的催促:“这签我娘子会喜欢,送给我吧。” 皇帝原本就不喜这支签,从济慈方丈手中接过解签红纸,转手就递给了面前这男子:“拿去吧。” 男子接了签小心放入怀中,这才露出丝喜色,拱手道:“谢了,两位有什么想要的?我有便给,算是做个交换。” 瞧他先前语气神态,本以为就算不是嚣张跋扈,至少也是个不通情理的,却原来还是懂些人□故,只是讲理放在事后,若不是赶上皇帝只想着把那签处理掉没空计较,恐怕一场纠纷在所难免。 薛历川自然不应话,皇帝也是摇摇头示意不需要。 “我不能白拿了你们东西。”男子露出为难神色,想了想突然拍手道:“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想要的。我叫丁子旗,就当在你们这赊账,往后见面再还。” 这丁子旗人也古怪,要东西时面上反而神情紧绷,等要到了手就松懈下来,一副少年人的跳脱模样,说完话也不待别人回应,他自己脚下微动,两三下便没了踪影。 皇帝还惦记着签的事,也不去在意丁子旗,催促薛历川道:“刚刚的不准,再拿。” “……”薛历川很有些哭笑不得,皇帝如此胡来,分明不拿运数之事当真,又何苦让他在此浪费时间呢。 接连抽了四五支,皇帝都不满意,还是让薛历川重新来过。这样求签法世间少见,又隐有戏耍神明之意,但济慈方丈并未阻止,只笑吟吟的旁观着。 “这支。” “‘琴瑟相合眼前人,岁岁朝朝共一生’,贵人好手气,这又是可与伴侣相伴白头的上上签。” 这签文直白,济慈又突兀的将常用‘夫妻’二字换成‘伴侣’,其中隐喻不难明了。薛历川只觉荒唐,他和皇帝同为男子,哪来的什么琴瑟相合一生,当下便忍不住开口:“挑换来的,冥冥中纵有神灵赐运,也形同虚设,做不得准。” 济慈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佛法玄妙,信的人命数天定,不信的人人力胜天,两位贵人既是不信之人,运数如何那便全由自己掌控,要了这个运,便可得这个运。” “大师所言极是。” 薛历川还未再说什么,便被皇帝打断,替他接了签文放入自己怀中,冲济慈方丈点了点头,便拉着他出殿。 皇帝话不多说,带着人下山便回了客栈,在大堂上用了些饭菜,听些食客之间的闲言碎语,掌灯时又到街上闲逛了一圈,凑了些热闹。 情人间的事,有些是需两方吐露心声,有些则需要外人点拨,尤其皇帝这身份,很多事由他亲口说出来反而没人会信,多说无用,便不如留着他自己慢慢感悟,至于签的事,目前来说,也只有给皇帝自己高兴了。 夜里睡觉时,跟这边一墙之隔的左边厢房突然传来些动静,薛历川被惊醒,他刚一动皇帝便有所察觉,跟着醒了过来,两人睡时侧身相拥,这会四目相对,都对这意料之外的状况反应不及。 “恩……唔……” 隔壁床板吱呀作响,随即又是一声沉闷隐忍的呻吟声。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支签是度娘的豆丁网签文全解,因为没有合适的,所以那什么眼前人的签是我胡诌的~ 佛法方面,太深奥了一时半会靠度娘也了解不了,所以完全可以当济慈老和尚在扯淡[喂 第23章 欲、念 竖日清晨,皇帝和薛历川早早起身,洗漱完便下了楼用早饭。玄武照旧已经等在堂下,向皇帝请了旨,便先行去那武林庄探查。 早饭是玄武一早就交待下来的,做好了煨在厨房灶台,皇帝他们刚一下来,热气腾腾的饭菜便跟着端上了桌。时候尚早,堂上没多少食客在,倒是外面不时传来煎饼果子的叫卖声,搭的简易早点摊上,围坐着些早起晚归的小贩脚夫,呼哧呼哧喝碗豆浆的功夫,不忘大声的交谈笑骂上几句,这才算是有了一丝像样人气。 皇帝面色不好,给薛历川碗里挟了汤包,又配了些爽口小菜在碟子里,便沉默着自顾自的低头喝粥。 往常薛历川虽然也甚少讲话,但有皇帝在,细琐小事都会说上几句,总不至于冷场,今日却难得反常了些。两人间气氛正有些尴尬,从楼上突然又下来个人来,径直坐到皇帝左手边,一开口火药味浓重。 “六弟好精神!” 来人锦袍玉带,眉眼细瞧之下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显成熟稳重,大概是没来得及清理,下巴处还有些刚冒头的淡青胡茬,他脸色不好,眼睛里戾气稍重,只差没喷出火来,正是昨夜的罪魁祸首仁王。 “难为你还能下得了床。”皇帝的语气也不怎么客气,他眼底挂了一圈黑影,正是因着这仁王不知何时也跑来了伍央城,还凑巧就住在了皇帝他们隔壁房间,被他夜间扰人清梦的与人翻云覆雨闹的。 “那还得多谢六弟的规劝。” 仁王倒了杯热茶,顺手塞了个汤包进嘴里,这客栈吃食倒也精细,汤包味美汁鲜,一口热茶冲下还唇齿留香,空了一晚上的胃也立时暖意融融。仁王享受似的微眯起眼,舔了舔嘴角残汁,却仍是不忘对皇帝冷嘲热讽。 在皇帝这一代的几个兄弟当中,仁王是最为看重手足之情的,他对皇帝也是只敬无畏,碍着身份地位,平日虽无法像寻常百姓家子弟那样相处,但现下出门在外,也就无需再介怀尊卑礼数,因此他才会如此放肆直言。 皇帝冷哼一声,自知阻人好事也算理亏,也就不再出言讽刺。 其实皇帝也并非不通情理,他知道仁王此行目的,也知道他不是随意与人在外面春风一度的性格,若非昨夜情形委实尴尬,他也不会出言干扰。 夜间皇帝被薛历川动作惊醒,随即便听到隔壁声响。他和薛历川之间尚不明朗,平日相拥入睡,虽说是只要不胡思乱想,静下心来也就能相安无事,不至于情欲熏心到无法自控,但那毕竟是他心中渴求之人,隔壁喘息时隐时现,引人遐想,自然便催生起他的欲念。 尤其薛历川习武之人,耳力过人,隔壁动静听的清清楚楚,他也是正常男子,虽然性情寡淡,尚未与他人有过情事,但总有自己解决过自身需求,如今和皇帝同床共寝已有月余,期间不敢妄动,静夜之中猛然有撩人声息响在耳边,一时控制不及便起了反应。 皇帝自己压抑的辛苦,怀里这人还困窘的满面潮红,火上烧油似的放重了呼吸。皇帝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吻住他的嘴唇,激烈的与他唇齿纠缠,直到呼吸不顺的稍微撤离时,皇帝睁眼,看到薛历川眼中默许的意味,他倒是当真想不管不顾的做下去,只是这时节做下去未免是趁虚而入,他家侍卫长心思难测,日后指不定会想歪到哪里去,一路都忍到现在了,万不能在这时破功。 “闭上眼。” 皇帝嗓音低哑,舌头在他耳垂处轻轻舔舐,见他顺从的把眼闭上,便又将溽湿的吻落在他眼皮上,沿着湿润鼻头一路向下,带着安抚意味的轻啄,一只手却探入他亵裤中,握住他身下那处。 薛历川眼皮跳了跳,不自觉的绷直了脚背。皇帝手指修长,掌心宽厚,包裹的那处极为舒爽畅快,他手上动作轻柔,时快时慢,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时不时用指腹在顶上磨蹭,指甲抠入那小小铃口,些微刺痛中更是夹杂着灭顶快感。薛历川后仰起头,咬紧了嘴唇,才把到了嘴边的呻吟咽了回去。 皇帝用心伺弄了半晌,眼见他眼皮颤动的越来越快,便重又吻上他的唇,手上加快,没多久掌心便触到了粘腻液体,封堵在喉咙间的喘息加重,皇帝被不知何时搭在他肩背上的双手下意识使力,与身下滚烫起伏着的胸膛紧密贴合。 良久待呼吸平顺,薛历川意识渐渐回拢,男人间也可有情事他是知道,但具体如何做他却不清楚,不过现下既然皇帝先开了头,想来同是男人无差,照着做便是,于是当下便伸了手,要替皇帝解决。 屋子里虽然烛火已灭,但还有天上圆月以及街上各户门前高挂的灯笼亮光,从窗格间渗透进来,皇帝低头,看薛历川面上除了先前余韵红潮,并无异样,不过大概也只是心中抱持了有来有往的态度,皇帝不愿再让他们的关系往互利互助这方面发展,当下便将他那只手拦下,一狠心,掀了被子下床,披了外袍在屋中烦躁踱步。 折腾了半晌,隔壁仍是动静不断,皇帝心下不爽,便顾不得合不合适,上前敲了敲墙壁,沉声喊了句:“夜深。快歇了吧。” 皇帝几乎半宿未睡,后半夜受着寒气侵蚀,就在冰凉木椅上度过,因此一大早面上便怨气深重的乌云满布,不过说到底也是他和薛历川两人之间的问题,对仁王也犯不上迁怒,再开口,语气便和缓了些。 “人呢?”仁王这才刚得偿所愿,应该不会放着房中人不管,自己跑到这楼下悠哉游哉的吃起早点。 “天没亮就走了。” 皇帝有些惊讶:“走了?”他还以为这次仁王势必已经把那人牢牢抓在身边了。 “他只是来做笔交易。” 说来皇帝倒还真算是那卫城的福星,昨夜皇帝那一声警告意味浓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仁王兴头之上,虽不打算真的听话照办,但终究有所顾忌,再后面便放轻了动作,做起来也便束手束脚,不能畅快,索性便早早结束了。 仁王想起他好不容易才追到这伍央城,逼的卫城主动现身,难得这一晚时间,他刚把人压在床上,还没做上几次就被突然冒出的皇帝打断,心中仍是有些怨气。 “你跟一个江湖杀手,有什么交易可做。” “他是别人家养杀手。哼,只可惜跟的主子不成气候,那人想在武林大会上夺宝,又怕我阻挠,这才派了他来交易。” 仁王眼神微冷,前几次可都是那人亲自派了卫城来刺杀他的,前几日他放出消息,只要肯把卫城送到他面前,他便不参加武林大会,一般人谁都会想到他是想报复,但那人二话不说就照做了,分明是要拿卫城的命来换自己前途平顺,可恨卫城也是顽石一块,个中利害都跟他讲明,到了天亮他还是坚持回去。 皇帝不解:“既如此,你怎么不趁机把人要过来?” 仁王反问:“你会把青龙送人吗?” 往往暗卫做的事隐秘,知道的秘密也就多,所以皇家暗卫都会在帝王驾崩时,随之殉葬。卫城也是从小受训,在那人家里长大,跟在那人身边多年,自己亲手做下的,看见的,关于那人的秘密不知道记了多少在心底,谁会放心把这样的人交出去?那人愿意派卫城来做交易,无非是以为他此来必死无疑,若是卫城愿意还好说,若是他不愿意,将他强行留在身边,日后被那人发现了,只要一声令下,卫城便会自绝性命。 皇帝了然点头,他于江湖事上所知不多,但想来人心无差,到了位高权重之时,庙堂江湖的纷扰计谋也就无甚区别了。 “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何要杀你。”仁王也是争位失败后,隔三差五在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下才有空闲在江湖上闯荡,他行事低调,又少有执念,这些年从未听闻他与人起过什么争端。 仁王随口敷衍:“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了,他这是在子报父仇呢。” 他不愿多说,皇帝也就不再追问。 说了这会儿话,仁王心里也舒坦了些,这才正眼打量皇帝,见他神色憔悴,也是没休息好的模样,转头再看向对面薛历川,心念电转间迟疑开口:“六弟,你该不会是还没……” “管好你自己的事。”皇帝断然将他话头打断。 “哈哈,果然。”仁王确定了心中想法,再看皇帝时,眼中便多了一抹同情,早先那点怨气更是一点不剩。 薛历川经过昨夜之事,对皇帝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虽然不喜与无感情的人共做那种私密事,但是同为男子,若为彼此解决,似乎没有一方会是吃亏受辱的,昨夜皇帝若肯让他动手,那他事后顶多对没有自制力的自己产生自厌,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亏欠了皇帝似的。 因此他早饭时也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见到仁王下来时,只迟疑了下要怎么行礼,被皇帝先一步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用动,随后便就只是向仁王点了点头,静坐一旁,听皇帝他两人说话。 这时突然见仁王把视线转向自己,眼里神色诡异难明,实在令他不知所措。 “说说武林大会的事吧,你比我们先到,应该有了解吧?” 皇帝轻咳了声,一本正经的转移话题。 仁王笑笑,也不再让他这位六弟难堪,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今年的武林大会啊,要夺的是只……” 作者有话要说:咳,估计我再做标题党,就没人会被骗进来了……不过字母无能,勉强也就码成这样。啊,身为一个纯情党这是多么不容易啊[你滚! 宝物要选个啥呢,真麻烦!!!! 第24章 尊主 皇帝他们边吃边谈,不觉时间过去,楼上房客醒转,三三两两的下了楼,在堂上唤了早饭上桌,两口热汤下肚,都有了精神,于旁人闲言碎语中听到感兴趣的了,便插上两句,没一会儿就聚集到一处,热热闹闹的讨论起来。 仁王这边故弄玄虚,话还未说完,便被兴头渐渐高昂的食客打断。 “这武林大会是一年比一年稀奇,据说今年的至宝,嘿,居然是只黑毛畜牲。” 说话的是个方脸个矮的中年男子,他腰配短刀,身上架势虚浮,想来也是空有蛮力,他声音响亮,因为刻意将嗓子捏的粗重有力,听着反而有些怪异,说的话粗鲁直白,内容却是可信。 北城这边本来就甚少江湖人在,这客栈里住的大多是过往商旅,众人对这武林大会虽有耳闻,但却所知甚少,如今听这方脸男子说的新鲜,便都兴致勃勃,七嘴八舌的催促起他再多讲些,堂上喧哗吵杂,一时倒颇有些茶楼听书的劲头。 仁王见有人接了腔,也乐得清闲,示意皇帝听那边八卦即可,又唤来店小二上了些瓜果点心,沏了壶雨前龙井,他亲自动手给三人杯中都添上热茶,这才拈起碟中带壳花生,轻轻碾开了送入口中。武林大会晚间才开始,现下左右无事,倒不妨消磨些时间。 先前那方脸男子见引起注意,面露得色,摇头晃脑的吊足了别人胃口,这才开口继续,说起的却是另一件事:“近百年前,武林中出了位武功盖世的奇才,名叫南荣十三,你们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 “不知道。” “他是什么人?” “嘿。”方脸男子哼笑了声,似是不屑这些人的孤陋寡闻,“那南荣十三可是当时的武林霸主,在世时,从未有人敢对他说个不字。” 亲眼见过南荣十三的人,如今早就作古,关于他的事迹,只有老一辈之间口口相传下来的只言片语,不过这并不妨碍武林后辈们对他的神往。想是也对这位传奇人物敬仰不已,那方脸男子嘴上不停,慷慨激昂直讲的唾沫横飞,把道听途说来的南荣十三的生平细讲了个遍。 其实在近五百多年间,因为一场已经遗忘了根源的动荡浩劫,武林各派元气大损,只剩些初出茅庐的莽撞后生在苦苦支撑,年轻气盛又无经验阅历,动辄便兵刃相向,于武林统帅的位置上更是不肯稍让。 打打杀杀不得安生的过了几十年,终于有人厌了,肯站出来寻求安稳之法。后来又经过了十几年时间的不断磨合试验,最终还是用了势力均分的老法子,在江湖中选出六人,作为‘六守’,共同掌管武林。 这法子虽然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委实困难,只这旬六守’的过程,因为牵扯到各家利益,又是一场残酷血腥的拼杀,那时候真正德高望重的并没多少人在,即使出任‘六守’,也有不能服众的时候,各人阳奉阴违,暗地里仍是腥风血雨不断。 不过世人都有畏众心理,既是明文规定了,再做这冒险成为众矢之的的事,事前总要掂量上几分,长年累积下来,也便积攒成‘六守’的威信,再者后起之秀也成长的快,换任的‘六守’渐渐都能当得起大局,这法子才真正算是稳定完善,一代代沿用下来。 直到现在,武林中仍是以‘六守’为尊,势力平分的局面。 唯有九十多年前,有人以一己之力,打破了这传统,成为五百多年来统一江湖的第一人! 那人便是随后在江湖上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南荣十三。 南荣十三出道时年仅十八,他行事诡秘,身世师门均无人知晓,做起事来随性之至,毫无套路可寻。 那时在任的‘六守’,个个都是武艺力压群雄的高手,有几人背后还有名门大派的牵连,威信地位无人敢撼动,但南荣十三不在乎,因为听说天下宝物都归武林庄监管,便孤身一人前去挑战。 起初别人只当他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小子,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但那天他进了武林庄,放言约战‘六守’,第一天,他二十招内打败了当时负责留守的其中一人,之后几天,他又接连打败了闻讯赶来的其他五人,这期间他毫发未伤,武功之高,引众人胆寒。 打败了‘六守’之后,南荣十三便要求由他接手武林庄。‘六守’本来是不肯,不过他意只在那些珍稀宝物,武林之事他根本没兴趣参与,并且就算是不肯,他神出鬼没,武艺高强无人能拦,来取个宝物简直易如反掌,与其丢了宝物传出去折损‘六守’威严,倒不如认他做个虚名尊主,以供奉之名将宝物献出。 这事传了开,自然引起轩然大波,先不说莫名多出的尊主之位,若是将不世珍宝都尽数交由他手中,那武林大会和武林庄还有什么必要存在呢? 不过这反对声讨声并未持续多久,南荣十三简单暴力,有不服的只管来找他,只动手不动口,打到对方服为止,众人也由此明白,就算不双手奉上,若是被他看上了,这世上绝没有他抢不来的东西。 江湖中本就以武为尊,南荣十三又少过问事非,碍不着自家利益,也就没人再想去自讨晦气。几十年下来,他功力不退反进,期间也有人不甘心前去挑衅,都被他轻松挡了下来,偶有触犯到他逆鳞的,众人也借此见识了他狠辣手段,因此对他更为敬畏,年轻一辈更是将他作为神只膜拜,他这傲视群雄的尊主,也就逍遥快活的当了一辈子。 南荣十三性情怪异,他独来独往,不与人亲近,一生中从未结交过任何一人,只在年近不惑时,每每被人撞见,肩头都必卧有一只黑羽渡鸦,逗弄伺喂,举止亲昵。 “这南荣肆意一生,令多少人艳羡?!只是他飘忽不定,就连死后尸身都让人遍寻不着,他位为尊主时,收集起来的那些个珍宝也就跟着不翼而飞了。” 方脸男子口才不错,声情并茂直把座上各人听的唏嘘不已,沉浸在江湖旧事里半晌回不过神。 良久,不知哪桌上有人出声问了句:“你说了这半天,这跟今年武林大会要抢夺的宝物有什么关系啊?” “对啊,那什么黑毛畜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倒是讲清楚啊。” 听了这话,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附和着要让方脸男子说个明白。 方脸男子一拍桌子,将乱哄哄的场面镇压下,瞪着眼嚷嚷:“嘿,我刚说什么来着?南荣晚年身边只有一只黑羽渡鸦,知道什么是黑羽渡鸦吗,不就是只黑毛的鸟嘛。” “你是想说武林大会上出的,就是那南荣尊主养的一只鸟?” “要不说这武林大会稀奇呢,黑毛的鸟那么多,谁能从里面单单认出一只来啊。再说,那鸟到现在该有一百多岁了,要还能活到现在,那还不成精了。” “就算是真的,人都死干净了,到现在还要只鸟干吗啊?” 堂上一时为着这只鸟又开始议论纷纷。仁王见八卦的差不多了,这才转头看向皇帝:“刚刚忘了问,六弟你们此来,也是为着武林大会?” “嗯。”皇帝点点头,顺手又剥了瓣桔瓤递到薛历川嘴边。 “武林大会最短也要三天才能结束,从这里赶回京城路上也要耽搁几日。严展玉那里倒是好糊弄,可是宁楼凤不会让你好过吧?”仁王料定了皇帝是偷跑出宫,十七便要开始朝会,那时群臣 发现天子不在朝堂,那可就有趣了。 “宁楼凤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不劳你费心。” 皇帝冷哼,将仁王那点想要辛灾乐祸的心思戳破。 仁王笑了笑也不在意,抬眼看到对面薛历川,见他腰杆笔挺的静坐着,皇帝给他什么便吃什么,坐在九五至尊的天子与皇室贵胄的王爷旁边,面上也不见拘谨。 皇帝对江湖事从来不上心,突然丢了朝政跑到这来参加什么武林大会,不用想也知道是为着眼前这人。仁王夜间偿了心愿,虽然没做尽兴,到底还是占了那人的身,他心情顺畅,便想着帮皇帝一把,当下便明知故问冲皇帝道:“你又不喜打杀争斗,怎么想起来这武林大会了?” “年前答应了别人,要送他份大礼来着。” 这半晌过去,皇帝欲求不满的怨气也散了干净,又像往常一样耐心的把吃东西这种事,变成一种愉悦身心的调情行为,仁王问话时,他正半握着手掌,将粘有小小一粒瓜子仁的食指凑到薛历川嘴边。 他明白仁王意思,回话时眼神透亮的紧盯在薛历川面上。 其实关于此行目的,皇帝一开始便是打算让薛历川知道的,在向他家侍卫长邀功这事上,皇帝向来不吝于做的光明正大。只是出行前那夜出了意外,薛历川这一路上都秉持听令行事的原则,于其它事上即使好奇,也是压在心底,不肯问出口来,皇帝也就没机会表明自己这一番用心。 薛历川讶然,年前出宫听曲那次,皇帝是曾说过要送他一份大礼,但他并未当真,也没想到皇帝会真的放在心上,并且送的是这样一份大礼,刚刚仁王所说他也有听到,他和皇帝走时匆忙,连在偏殿休息的九皇子都没交待一声,想来是瞒着朝中百官偷溜出宫的。 皇帝如此煞费苦心,就为了他一个小小侍卫!思及此,他心中更觉茫然,只觉若是此番情境,他两人任一人换为女子,他怕是会就此心动情陷。 薛历川心下恍惚,原本还在犹豫着跟皇帝那根手指抗衡,现下无意识就张嘴凑了上去。 瓜子仁小,他这一下难免将皇帝手指也含入嘴中。他唇舌柔软,口腔内温暖湿润,皇帝忍不住将手指在他嘴里搅弄了一圈,这才恋恋不舍的抽出。 这皇帝不顾忌,薛历川也暂时没什么意识,仁王无趣的撇撇嘴,正想出言提醒,却有一道清亮嗓音抢了先。 “两位大庭广众之下,未免有伤风化!” 作者有话要说:度娘了下,才发现原来复姓有那么多,以前真是太孤陋寡闻了。除了南荣还有好多复姓看着挺美味想用,后面再有人物出场就全部复姓吧~[喂 之前一直忘了说,关于‘四灵’‘二十八舍’也是度娘来的,原来觉得起名字麻烦,想找个十二星宿的随便套上去,然后就看到了这个。嗯……太长了,下次再科普好了!~~~~~~ 第25章 公玉 说话的是位华服妇人,她眼角已有显眼纹路,头上发丝杂有霜白,显是上了年数,但小腹仍旧平坦,腰枝纤细,仍是风姿绰约的模样,只是神色轻慢,姿态自我到极点,瞧着着实令人不喜。 这妇人似是刚从楼上下来,她身边有一粉衣丫环搀扶,右手边另有一青年男子陪同,本是欲往客栈外走,大约是见了皇帝和薛历川之间举动,突兀的转身走到了皇帝他们面前,她正对着皇帝,目光无礼的在他和薛历川面上来回扫视。 妇人声音不大,却不知怎的在这大堂上传了开,清晰的听在众人耳中,一时引起众人侧目。 陪着她的青年男子见引起关注,心下颇为无奈,踏前一步,在妇人耳边低声劝解:“母亲,他人私事,咱们不便干扰。” “笑话,关起门来那才叫私事。娈童男宠之事由来已久,屡禁不止暗里成风那无话可说,但他二人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不知羞耻,岂不令他人作呕!” 这话说出来,就不单单是心直口快那回事了。眼见皇帝脸色阴沉,仁王忙抢在他之前道:“这位夫人,难道不知在江湖上闲事莫理,是保命之道,也是涵养体现?” 这妇人显然也是武林中人,江湖儿女向来肆意妄为,但仁王还是将这话说出,既是警告,也是讥她出言不逊,没有教养。 妇人闻言,怒极反笑:“本夫人向来不惧性命威胁!遇有不齿之事,势必要理上一理。” “夫人所持不过一己之见,这天下何其之大,哪能事事称你心意?况且咱们与夫人你无亲无故,所做又与外人无忧,夫人又何必咄咄逼人?” “历川,咱们出去逛逛。”他两人你来我往的一番明嘲暗讽,皇帝听着心烦,又记挂着不知薛历川心中作何感想,既然仁王不愿他生事,那他也不可能就待在这任人当面谩骂。 皇帝刚站起身,忽觉下摆微动,随即一声轻微的碎屑落地声。皇帝也不在意,拉着薛历川就要往客栈外走。 “慢着。”妇人脸色铁青喝道。 刚刚她褪下手指上白玉扳指儿,用着巧劲从桌下穿过直打向皇帝小腿。本是想起个震慑作用,令皇帝再重新倒回椅上,老老实实的给这事一个说法,谁知半路被一左一右两股掌风拦截,她眼力过人,瞧出挟裹在掌风里的不过是两枚果壳,却将她的扳指儿击成碎片散落在地。 她这一下力道虽控制在两分,但是速度奇快角度刁钻,用的正是她赖以成名的暗器手法。面前这三人,除了中间这位毫无武功,另两人都是身怀武艺,不容小觑之辈。妇人一眼看了出来,才会连成名绝技都用上,只是没想到他们比她预料的要难缠的多,并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人物。 意识到这些,妇人却仍是不退让,脚下微动,挡在皇帝他们面前:“怎么,丰州公玉府大夫人,还不配要你们一个说法?” 丰州公玉府不仅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其名下商号更是遍布各省各郡,堂上坐的有走南闯北惯了的商人,大多对公玉府闻名已久,此时听这妇人之言,立时引起惊呼声一片,周遭窃窃私语声不断。 见引起预期反应,公玉大夫人面上更显自负,只是她这一动,情势跟着紧张起来,便也不敢稍有懈怠的紧盯着面前两人。 薛历川早在公玉大夫人上前阻拦时,便手按剑柄斜挡在皇帝身前。 就只是这点小动作,便足以让皇帝心情明朗大半,他轻笑着在他按着剑柄的手背上拍了拍,示意让他放松,随即瞥了眼跟过来的仁王。 仁王此时也已挡在了皇帝左侧,看到皇帝眼神示意,知他如不能马上将此事解决,接下来一场武力纷争必不可少。 “原来是公玉大夫人,那这位想必便是公玉府大公子,公玉连火了。应灯城钟离木,幸会。” “天下第一庄的梨庄庄主钟离木!”堂上有人惊呼。 梨庄钟离木简直是公玉府的克星一般的存在,不仅在江湖中的威望地位无法相提并论,生意上也是处处受他的打压排挤。仁王亮出这名号来,堂上哗然更甚。 这江湖上大多是以名号见高低,对方既已知深浅,抬出公玉府名头无非是妄图以权势相威慑,那他便不妨在名号上压她一头。 “钟离庄主,幸会。”公玉大夫人面色微变,公玉连火见了,忙上前将她护在身后,冲仁王一拱手,笑的真诚:“家母心直口快,一时冲撞还望莫怪,也请这两位朋友海涵。” 他这话说的圆滑,既不说自己是对,也不说自己有错,只一副息事宁人的姿态,以他年纪来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但他为人处事却并不冲动莽撞,实属难得。 皇帝身份尊贵,虽说手下有他们相护,绝不致让他有半点损伤,但行走在外,麻烦能避则避,犯不上为了些言语上的小事就大动干戈,因此仁王也是存了见好就收的念头,听公玉连火话中有了退让求和之意,当下便点了头。 公玉连火见对方如此好说话,也不禁有些迟疑,传言都说钟离木脾气火爆,且是个不要命的,行事向来以个人好恶为准,稍有不顺意,便唯有见血方休。眼前这人,年数上倒是与传言相符,气息沉稳内敛,武功修为实属上乘,面上一派自信从容之态,瞧着实在不像是虚张声势,想来应是江湖流言以讹传讹,这才与他本人有所出处。 公玉连火侧身搀起公玉大夫人的胳膊,安抚性的在她臂弯处拍了拍:“母亲,正事要紧,父亲还在武林庄等咱们呢。” 公玉大夫人咬着唇,神色古怪的紧盯着仁王,突然一甩袖,一言不发的转身往外走去。 “见谅。” 公玉连火抱拳告了声罪,便带着丫环匆匆跟上。 “咱们也走吧。” 经此闹剧,他们三人彻底成了众人指点对象。客栈里待不下去,仁王扔了块碎银在桌上,招呼了店伙计结账,便也跟着皇帝和薛历川出了客栈。 因着节庆之故,今日这早市结束的迟了些,街上正是行人拥挤喧嚣热闹的时候。受这生气感染,皇帝深吸了口气,笑意吟吟的上挑起嘴角。 “应灯城钟离木?”皇帝眼含戏谑,尾音拔高,拖长了调子唤他。 仁王无奈苦笑,皇帝到底还是记挂着这茬,为示清白,当下便老老实实的解释:“只是借用了这个名号而已,它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 而且还恰巧是仁王认识的人。真正的钟离木如传言一般,我行我素脾气火爆,江湖上很少见过他真面目的人,他人现下仍在应灯城,且打算一直待着,并不会来参加武林大会,所以仁王才敢放心借用他的名号。 “哦。”皇帝无趣似的撇撇嘴,他本意是向仁王打趣,听了他一本正经的回答,知道他必是又想多了自己的用意,玩闹之心便被灭了几分。 虽说确是煞风景了些,但多想总比想不到的好,以仁王今日身份,无论在庙堂还是在江湖,都不适宜培值出自己的地位权势,有敏感之处在皇帝跟前还是解释清楚为上,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三人站在大街上,对接下来去向尚不明确,仁王说:“我也要赶去南城武林庄,六弟,你们现下如何安排?” “时候尚早,我们再去城里找些有趣的地方凑凑热闹。” “听说城北外郊会有骑马比赛,往左边再过两个街道就是,这会应该还没开始。” “嗯,听起来不错。”皇帝小时候便喜欢策马飞奔的感觉,近年在宫中除了狩猎之时,很少再有在马背上的机会,这几日赶路才又让他过了回瘾,正是兴头刚起的时候,听闻有这比赛,立时有些跃跃欲试,再者他确信,薛历川也会喜欢。 皇帝探询的问:“历川,你觉得呢?” “听凭圣上做主。” 话是这么说,但他眼中多了分神采,显然也是十分乐意去凑这份热闹。 这一早上薛历川都沉默着,他向来寡言,于皇帝和当朝王爷的谈话中自然也不便插话,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皇帝总担心他是受了公玉大夫人的轻辱,才会情绪不佳,心下便有些小心翼翼,不知该如何做才不会让他更觉得羞辱。 对皇帝的刻意示好,仁王失笑摇头。这人啊,英明一世,总会有糊涂之时,瞧那薛历川神色如常,哪有半分是受到折辱的不甘怨愤,皇帝大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的安抚,不过,也许皇帝很享受这安抚过程也说不定,也不需要外人跟着提点掺合。 “如此,我先走一步,傍晚掌灯时,咱们在武林庄再见。” “去吧。” 方向不同,皇帝他们就在客栈前和仁王分开,随后便直奔城北外郊。 出了城门,顺着沿路告示,他们在一片空旷林地间寻到了比赛场地,场上用栅栏圈了十几匹烈性野马,都打着响鼻,不安分的在栅栏内扬蹄嘶鸣。打眼一看,聚集在这场地上的有近百人,都只是指指点点的旁观,围在栅栏前试骑的却只有三十几人。 皇帝和薛历川先是看了一会场上情形,不知道这些都是谁找来的野马,个个都暴烈的让人畏而止步,只一会功夫,试骑的三十几人便有大半被甩落在地,倒霉的甚至摔伤了胳膊腿脚,躺在地上嚎的凄惨,难怪没多少人敢上前试骑。 “去试试?” “好。” 皇帝问的挑衅,薛历川回答的痛快,眼神灼灼,风采勃发,两人对视,还未上场,便似有热血在胸腔内翻腾。 栅栏边有人摆了摊位,应是参赛登记之处。皇帝和薛历川上前,在自承风险的文书上签下各自名字,又听负责登记的老者讲述了一遍比赛规则,这才领了名牌,要到栅栏前挑选马匹。 他两人举步要走,那老者在身后突然又冲他们喊了一句:“祝两位公子能旗开得胜,抱得美人归!”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复姓来了。[喂 咳,有好多话想说,不过太困了,还是等下一章再说吧~ 第26章 招亲 皇帝疑惑回头:“什么?” 见他如此,那老者也有些惊讶:“公子不知道?今年这招亲会是为我们傅府大小姐办的,谁若是能在这赛事中获胜,不论贵贱,都可成为我们傅府的姑爷。” “…………” 皇帝和薛历川面面相觑,他们只是想痛快的纵马比试一回,对掺合进别人家的姻缘大事可没兴趣。这仁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这么重要的前提竟然都没告诉他们。 老者见他二人脸上神色,心下有些明了,翻出刚刚他们签下的文书,手指在他们签下的名字上点了点:“月余前老朽就已经开始熟记城中尚未婚配的男子名单,瞧两位公子签下的这名字,怕不是本地人吧?” 皇帝点了点头。 老者笑呵呵解释:“怪不得。是这样的,两位公子想必也知道城中武林庄每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受此影响,咱们这伍央城风气与别处不同。” 原来因着武林庄的关系,伍央城的江湖氛围比其它各城各郡都更为浓重,尤其是每年元月,城中聚集大批江湖人士,他们的行事作风对城中百姓的教化影响很深,于女子的操守上也相对开放。 所以伍央城中大半女子都是自己挑的夫婿,有大户人家里才貌品学兼优,尚待字闺中的,只要有愿意嫁出去的心思,便可让自家父母操办,约定俗成的在每年元月十五这日,办上一场招亲会,既是趁着节庆讨个彩头,也是对伍央城每年最大盛事的呼应——与晚间的武林大会,算是铁骨柔情相得益彰。 这招亲会所赛事项视每家小姐的喜好所定,往年大多是琴棋书画等文雅才情的比试,但傅大小姐性情更为豪爽,这才定下了这场骑马比赛。 “两位公子既然来了,也是缘分,我们傅大小姐可是伍央城第一大美人,人品才情更是无可挑剔,不论两位中哪位公子获胜,我们大小姐都是配得上的。” 他这话倒是没有托大,这傅大小姐不仅容貌倾国倾城,更是伍央城太守家的千金,早几年年纪尚幼时,就被城中不少名门望族惦记上了。原本每年招亲会都会有至少两三家同时举办,今年因这傅大小姐终于松了口,起了嫁人的心思,城中尚未婚配的男子都争先恐后要来碰碰运气,为免冷场难堪,其他各家只得暂停了在这时候招亲的打算。 皇帝摇摇头,上前要把名牌退还回去:“我们不知内情误入,打扰了。” “公子……”老者为难的皱眉,并不伸手去接名牌,“话虽如此,老朽也看出来您二位现下没这打算,但是咱们这历来就没有参赛后又退场的说法,这可是对招亲小姐名声的折辱。两位就算是帮个忙,现在时候未到,参赛的人还不多,等一会开始了,各界人士都会有来参赛的,谁赢谁输也不一定,公子们也就不必为成亲的事烦恼,如何?” “但是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本来就不便参加。” “这个无妨,我家大小姐不重名分地位,只要合了她的眼缘,做妾室也甘愿,因此,但凡有像两位公子这样气度不凡的,老朽并不曾查对婚配情况,都放进了场。” 皇帝心思有些松动,难得有这可以和薛历川一起畅快玩闹的机会,离武林大会又尚有段时间,在城中别处估计再找不到有趣的活动来打发时间,只要比赛时,在最后关头放水,故意输给他人,也就不会引起什么麻烦。 “就照你说的办吧。” 皇帝重又把名牌收好,带着薛历川去了栅栏边挑选马匹。 “圣上。” 薛历川犹豫了再三,见皇帝兴致勃勃,终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唤了声。 “嗯?可是有看中的马匹了?” “不是。属下目前尚未打算成亲!” 这倒是个意外收获。皇帝还没把人勾到手,这时候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若是薛历川心中突然有了喜欢之人,他虽然有办法把对方解决掉,但是难免会有间隙隔阂,再想维持自身好形象的和薛历川顺利发展就比较棘手了,现下有了他这句话,不可预料的意外也有存在,但总归是有了保障,可以更多一分安心。 皇帝把目光从栅栏里马匹身上转了回来,眼神晶亮的看着薛历川:“哦,所以呢?” “若是属下赢了比赛,这亲事推辞起来麻烦,所以属下想退出,不去参加比赛。” “你还真不谦虚。若是不想赢的话,就故意输掉好了。” “…………” 薛历川皱眉,显然没往这方面想过。他其实并没什么争强好胜之心,但是比赛的话,不就为了分出个输赢,故意输掉的话,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参加。 “棋逢对手才有趣。就当是陪我吧,我想跟你比一场!你只管尽全力,亲事我会来处理。” “是。” 薛历川的眼神也亮了起来。皇帝这话无疑是对他的一种肯定,他心下激动,顾不上其他琐事,只想立刻就拼尽全力赢皇帝一回。 皇帝见他神采飞扬的模样,忍不住就想把他抱在怀里亲吻,无奈场合不对,只得强忍着打消了念头,转头将注意力重又引回到马匹身上。 他两人正挑着,场上突然传来阵阵喝彩声。转身去看时,就见是场上有一白衣少年在试骑,他骑的是匹深棕色公马,毛色纯亮,马头有一撮黑毛,是匹漂亮又壮实的千里良驹。 但那匹也是最为暴烈的野马,方才在栅栏内闹腾最欢的便是它,很多试骑的人都是败在它的蹄下。如今在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座下收敛起脾性,服帖的听着少年的指令在场上跑了两三圈,难怪围观众人都要为那少年鼓掌叫好。 皇帝和薛历川最后挑了两匹较为温和的母马。以马匹优劣来说,虽然越是贵重纯种马匹,越是野性难驯,所以很多人都喜欢挑烈性的马来驯服,不过凡事也不是一概而论,烈马的爆发力确实惊人,在持久力及后续力上却不比温和的母马,只要懂挑,骑术够精湛,击败烈马也不是没可能。 骑上挑来的马匹各自跑了几圈,找着感觉后,皇帝便和薛历川在马背上等着比赛时间开始。 “历川,你好像并不生气?”皇帝突然问。 薛历川困惑的回问:“圣上是指什么?” “在客栈里,那个公玉家的女人说的那些话。”皇帝并不真的双眼被蒙蔽什么都看不清,他也察 觉到预料里那个死气沉沉万事由他的薛历川并未出现,不由得有些好奇。 “属下并不在意。” “说实话!” “属下说的是实话。” 被人当面说了那些话,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不过那丝触动,并不是来自公玉大夫人的言语折辱,而是想到了皇帝对他存的心思。 “历川,你不必瞒我,前阵子你还为了这档子事跟我闹别扭,咱们彼此都心照不宣。你若是信不过我,那我就先给你道口谕,无论你说了什么,联都赦你无罪。” 皇帝现在是铁了心要把这事说清楚讲明白,隔阂都是以小积大,尤其他们心意并不互通,任由薛历川把这件事积压在心底,指不定就在以后哪天成了导火索,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皇帝眼神灼灼,毫不退让,薛历川无奈只得把心底想法说了出来:“只要在圣上眼中不是那样看待属下,其他人所说,属下真的不在乎。” “你觉得我在把你当男宠?”皇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一直认为薛历川只是对男人间的情爱排斥,并且因他的帝王身份,就算不信他这份深情,也顶多是怀疑他一时新鲜不会长情,哪知道他竟会有这种想法。 薛历川并不答话,只是神色肯定的看着皇帝。 皇帝无奈叹了口气,原来这隔阂早在一开始就种下了,难怪无论他怎么示好,他都不愿坦然承受,无论他如何小心谨慎,稍有动作,还是被视为对他的折辱。 “历川,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这想法,但是你听清楚,我从来没拿你当男宠过!”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上还要码一章出来……啊,我的通宵之夜啊!顺便很久前我就想说了,没多少人冒出来留评,是不是我写的太温淡了,没有萌点没有爆点?每次想到这个都捉急的想拿身上十斤肉去换萌神光临[跪 第27章 剧场 “卡。”导演激动的喊了停。 “眼神有了!有了!小薛你表情很到位,不过这里可以适当流露出爱意来了,百江你的情绪还是跟之前一样很棒啊,啊哈哈哈,你们两个家伙,私下里肯定深入交流过了吧,不错不错。” 薛历川的满头黑线被无视,导演叫着“收工收工”,就开始准备清场。 “好累啊。小薛,晚上去吃牛排补补吧。” 巫百江转了转脖子,把身上穿的过冬款式的戏服脱下随手扔掉。 薛历川无语,跟在后面把戏服捡起来,抱去了更衣室。 他们两个人本来都有独立的更衣室,巫百江却总喜欢蹭啊蹭的挤在薛历川这间更衣室里换衣服。 趁着薛历川换衣服的功夫,巫百江趴在化妆桌上从各种角度进行偷瞄,嘴里还不闲着:“小薛,你说薛历川是不是笨蛋啊?” 你特么才笨蛋!薛历川咬牙,再次诅咒起那该死的破剧本,不知道哪里来的倒霉熊孩子,写俩男人相知相爱就算了,还用的他和旁边那个偷窥都不知道收敛的死变态的名字。 想起导演大叔把他俩叫来试镜,刚见面就一拍大腿高呼“奇迹啊”,硬是把他们塞到这部剧里来,从此薛历川就生活在了名为‘巫百江’的水深火热的大油锅里。 “小薛,咱们晚上还是去你家吃火锅吧,上次买的底料还没用完吧?回去的时候再到超市买点菜。” 巫百江喋喋不休,且转移话题神速丝毫不需要外力推波助澜。 薛历川皱眉:“你刚才不是说要吃牛排吗?” “是吗?在家里吃比较有情调嘛。” 去你丫胚的情调!薛历川理智的放弃跟他争论他们之间根本没有需要用到情调的地方。顺手把他的衣服扔过去,边催促:“快着点,回去吃完饭我还要看电影呢。” “存在硬盘里的,什么时候看不行啊。”巫百江小声嘀咕,不过还是快手快脚把自己收拾好。 “走吧,出去跟导演他们打声招呼。” 巫百江啧啧叹气,一本正经的说:“你会后悔的。” 出了更衣室,巫百江拔高音量喊了一嗓子:“大家辛苦了,我和小薛先回去了啊。” “这就回了?没节目,收工就回家的两口子最容易七年之痒哦。” “百江你回去别太折腾小薛,明天要拍骑马戏呢。” “…………” 一群人渣!恶性循环似的,每天收工都要来上一遍真是够了,抗议无效,当然也不能真的一声不吭就走,所以要说后悔也谈不上,不过对身边这个罪魁祸首的愤慨值倒是会呈直线上升状态。 这个城市很适合过冬,虽然都到了冬至,也没感觉到多冷。 薛历川和巫百江风衣飘飘的潇洒酷帅行头,在超市里很快引来花痴射线袭击。 “多拿点牛肉吧,我喜欢吃的。嗯…金针菇冻豆腐你喜欢吃的,也多拿点,这鱼丸看起来也不错,猪肉涮涮也挺好吃的……” …………七年之痒绝对是由这种人引起的。薛历川无法想象常年对着这么个话唠,不崩溃的都是些什么生物。 “快看,又是那两个人欸。” “又到了一周采购时间了,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恩爱啊。” “呜哇,小受在往这边看啦,眼神超凶恶的,被听到了吗?”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请你们一定要幸福啊啊啊啊!” 视死如归的喊完这句话就跑掉了!!!特么太狡猾了好吗,有种喊完不要跑啊,揍死你们这群熊孩子。 “哎呀,你又把我们的fan吓跑了。小薛啊,要知道咱们这儿法案还没通过,生活当中全靠她们来支持拥护咱们,你得友善点才行。” 巫百江还在蔬菜柜前纠结,丝毫没觉得因为自己说的话带来的危机正在逼近。 ‘pia’,后脑勺上结结实实吃了一棵白菜,巫百江立刻哀嚎起来,捂着后脑勺用可怜兮兮的眼光向薛历川控诉。 “脑震荡了,你养我啊?” “脑震荡了你就正常了,生活就可以自理了。” “…………”走寻常路巫百江赢不了薛历川,于是他咧开嘴猥琐的笑着说:“生理需要不能自理,没快感,这个你得帮我。” 这个啰嗦且黄暴的家伙真给巫百江这个名字招黑,当初导演大叔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就因为名字相同?那声‘奇迹’,其实是在夸这么个奇葩生物的存在是奇迹吧?!总之,如果今天是末日,他肯定会手刃了这个家伙。 “挑好了没?” “好了。每次都这样转移话题。” 巫百江这次是实打实的叹了口苦闷之气,他比他们正在拍的剧里的皇帝还要苦逼上三分,因为他面前的薛历川不是那只忠犬侍卫,而是只傲娇死毒舌,人生在世,想找一朵配套菊花是有多难啊! “去结账,我在外面等你。” 两个人一起去柜台付款引起的骚动,薛历川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了。真不明白,两个大男人把食品从购物车里拿出来放到柜台等着结账的画面,有什么好值得尖叫的!他们两个现在还不是什么大红大紫的明星,出门不是因为被认出来而被围观尖叫就算了,却因为别的莫名其妙的理由达到了这效果,感觉真是微妙。 这家超市离薛历川住的公寓只有两三分钟的距离。 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出来后,薛历川很仗义的帮巫百江分担了些重量,两个人肩并肩慢慢往公寓那边走。 “我家那几个兄弟都吵着要见你呢,说是离上次带你回去都过了两三个月了。” “吃完饭给他们打个电话过去。” “嗯。” 巫百江严肃认真的沉默了会。薛历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嗨,快出戏,咱们这收工了啊。” “我也有认真思考的时候好不好。”巫百江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过也不知道是经验技术问题,还是缺心眼问题,他那双桃花眼一横,就变成风骚的媚眼了。 “终于考虑要回炉重造了?” “薛历川!……我回炉重造了,你能等我那么久吗?我不能让你因为猥亵未成年人被抓啊。” 薛历川亲身示范了正确瞪眼方法,然后加了点鄙视的意味在眼神里面:“知道我要说什么?” “得了,别说了,别刺激我。说正事,我在想你是不是跟薛历川一样,没跟你正式表白过,你就不懂?” “…………”不知道是哪里起的风,刮在脸上有些疼。薛历川将大衣领子竖起来,手放在嘴边刚呵了口热气,就被身边的人拽过去跟他十指交握着揣进了兜里。 “我本来就是薛历川。” 巫百江摇头:“薛历川是真不懂,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冬天夜晚黑的早,路灯早就开了,也许是畏寒,街上没几个行人,冷寂寂的,瞧着有些诡异的空旷。 到了公寓,薛历川抽不出手来,巫百江早一步摸出自己兜里配的钥匙开门。 “你把菜都洗了,我先来熬底汤。” “知道啦。” 巫百江熟门熟路的进了厨房,先把食材都放到流理台上,出来把大衣脱了,才又进去收拾。 他在左边水头龙下洗菜,薛历川就在右边架锅熬汤,身上大衣也脱了,穿上了他买给他的小熊围裙。 巫百江边洗着菜叶,边笑嘻嘻的说:“导演前两天说,咱们那场客栈半床戏不过关,改天要补拍一遍。” 薛历川头也不抬:“你跟他拍去。” “这可是纯学术问题,你得有职业素养。” “你好意思说,我的职业素养都被你吃光了。” “小薛,你这是**!” “跟变态?我脑子受到‘巫百江’病毒感染了吗!” “…………反正这条一定得重拍的。不然今天晚上我就陪你对对戏?” 薛历川不说话,只是把葱姜蒜等调料扔进锅里,拿起勺子稍微搅拌了下,便盖上了锅盖。 “我当你是默认。” 巫百江快速的说。而薛历川也没有反驳。 很快汤底便熬好了,薛历川把它端上桌,巫百江跟着摆放食材及碗筷。 “今天冬至,没买饺子。”薛历川低低说了声。 “下面那家小店应该有卖,我去买吧。” “不用。不是多稀奇的东西。” 菜刚进锅里,要等一会才能熟,巫百江支着下巴,拿筷子在锅面上节奏凌乱的敲着,听着有些烦。 “小薛,你说这电视剧拍到最后,能让咱俩拜天地进洞房吗?” “不会。” “为什么?我很看好皇帝和薛历川的发展前景的。” “因为不需要,根本没有人想看这种场景。” “我就很想看啊……丸子熟了,可以吃了。” “你的意见不重要。” 薛历川挟了块土豆,尝了下味道还不错。他满意的点了点,将精力转移到吃东西上,巫百江吃起火锅来,经常像是杀入战场一样兴奋,如果不注意的话,最后很可能只能拿汤泡白米饭吃。 在几乎是一场血拼的状况下,花了快一个小时,他们才解决了这顿晚饭。巫百江很识眼色的把碗筷收进厨房,在里面忙忙碌碌的洗涮起来。 薛历川给巫百江的几个兄弟打了电话,在屋里边踱步,边跟他们闲聊。 等巫百江收拾完,他的电话也打的差不多了。巫百江上前从他手里把手机抽走,放在耳边问都不问,就是一句:“我和小薛要睡觉了,拜。” 薛历川眼神古怪的看了他一会,这次没有往他后脑勺上拍,只是说:“跟我来。” 巫百江跟着薛历川到了卧室,他脱了鞋直接上床,把床头柜上的电脑搬到腿上,在文件夹里搜索了下,找到他要的那部影片,然后打开。 “一起看吧。” “不会是泰坦尼克吧?” 巫百江也脱了鞋,上床坐到薛历川身边,还没来得及往电脑上看,就先听到一阵古怪的声音。 “嗯……啊……” “g……gv!” 薛历川上下扫了他两眼,鄙视的说:“没做过吧?先学习学习。” “喂……” 巫百江刚要反驳,一转头看到薛历川头发丛里露出的通红的耳朵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心脏‘砰砰’跳着狂刷‘好可爱’三个大字。 “我聪明绝顶,不用学习。现在就来做吧,保你满足。” “…………” 薛历川不说话,再次表达了默许的意思。 巫百江将他电脑放回柜子上,一转身把他扑倒在身下,目光灼灼,先是深切的紧盯着他看了会。 “只是看,可不会让我满足。” 这句话说完,他干脆整个人都烧起来了,露在衣领外的锁骨处都是粉红一片。巫百江轻轻笑了两声,低头吻在了他唇上。 ………………………………………我是自己脑补去吧的分割线………………………………… 激情过后,巫百江拥着薛历川平复呼吸,他的手指轻梳着他的发丝,别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着他的后背,慵懒糜烂的气息在头顶上方的空气里盘旋,让他直想一睡不醒。 “末日之前,你想做什么?” “……想做的,今天都做过了。” “如果末日不来,明天还要去拍那场骑马戏,你的腰和翘臀受得了吗?” “那就你跟导演去拍去!” “喂!” 窗外寂静的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巫百江和薛历川困倦的闭上眼睛,无论还能不能再次睁开眼睛,都没有了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困的根本不知道在码什么了……我知道这章很水,但是新章卡了,如果这章出不来我要被黑三期榜单,所以……看在我通宵,等下还要去上班的份上,将就着看吧!!!!! 第28章 赛马 “…………” 薛历川还是不懂! 皇帝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他也许并不怀疑他这句话是真的,但是他的心里还存在困惑和迷茫,关于这点,皇帝无法得知症结所在,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 “薛兄,巫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们。” 这边两人还在各自纠结之时,突然有人远远冲他们打了声招呼,话音刚落就骑着马到了他们面前。 来人劲装英姿,正是在柳溪镇有杯酒之交的武郁。 “武兄。” 见皇帝没有回应他的意思,薛历川只好自己拱手应了声,心下也有些感激武郁的出现,刚刚他与皇帝之间气氛难言,他潜意识里总觉得皇帝还会说出什么他不敢听的话。 “薛兄是什么时候到的?我们在城里待了好几天,都没碰上你们。” “昨日刚到。” “怪不得。” 武郁转头朝场地外围观的人群中指了指:“我妹妹和秦大哥就在那边,你们要是没事,等下和我们去寻家酒馆聚聚吧?” 薛历川征询的看向皇帝,他却只是摇摇头,说了句:“由你做主。” 薛历川无奈,抱持着以皇帝为先的原则,正打算推辞掉,武郁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叫了声。 “你们……” 武郁眼神古怪的看向他和皇帝座下的马匹,“你们也是来参加招亲的?” 他面上有些戒备,心思明明白白全写在眼里,让人一看便知,薛历川有些好笑的解释:“我们只是误入,只为赛马,不为招亲。” “哈哈,原来是这样。” 武郁放下心来,摸着鼻头笑的有些腼腆,他拉了拉缰绳,自顾自丢下句:“那咱们赛后见,秦大哥他们肯定很高兴见到你们。”便掉转马头,重新在场上认真的做着跑圈练习。 “姓武的丫头倒真是对你动了情。” 大概是武郁过来的时候,那边秦逐洛和武沉袖跟着也注意到了他们,此时武郁已经离开,武沉袖的目光却还是时不时飘到薛历川身上。 薛历川看过去,正好与她目光撞个正着,就见她先是有些惊吓,随即便慌乱的低下头,甚至脚下微动,躲到了秦逐洛的身后。 “只是一时错爱,以后她自己会想明白。” 他语气淡淡,真是全不在意的模样,皇帝弯起嘴角,颇有些幸灾乐祸,忽然又问:“以前你在外面,也遇上过这种事?” “是。” “没有中意的?” “没有。” “哦?”皇帝挑高音调,本是极满意听到这答案,还非要得寸进尺的故意问:“这天下好女子多的是,怎么会没有你中意的,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但薛历川却听不出这话中暧昧,只是皱眉想了想如何措词,认真回答:“也许是相处时间太短。我对不相熟的人无法亲近,如果不是相处久了,实在起不了什么特殊感情。” “……”原来是个细水长流的温吞性子。皇帝默默记下了,日后绝不让他有和别人朝夕相处的机会。 “还有件事。” 皇帝掉转马头,马蹄踏前两步,与薛历川座下那匹马错身相对,“我说过这次出来游玩是送你的礼物,你尽可随自己意行事,不必凡事都顾虑我。” “但是……” “更何况我也想瞧瞧,”皇帝打断他的话,脸上还挂着笑意,却压低嗓音换了副更为认真的语气:“朕的侍卫长,在这江湖上是如何独挡一面!把你的本事,都展示给朕看看。” “是。”薛历川不再争辩,想要赢得皇帝赞赏的念头轻而易举便盖过了那些职责规矩。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其实在宫里薛历川接触的人不多,世事难料,人心更是难以掌控,若是在外面接触的人多了,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他的心只会离皇帝越来越远。皇帝明白,但他喜欢薛历川,并不是需要他成为自己的附属品,只要他有想飞的念头,他不会阻止,反而会竭力助他,反正他本来就是九五之尊,端坐于高天之上的真龙天子,薛历川飞的再高,最终也只会是飞向他的身边。 老实说,皇帝有些期待薛历川与他比肩的那一天的到来! “时辰到了,请各位上前,到这场地中间来。” 傅府的那名老者站到了场地前面,招呼着众人上前。皇帝和薛历川打马跟着人群移动,四下里看了看,果然已经比之前多了不少人,若是在远处一眼望过来,这鲜衣怒马浩浩荡荡的一片,倒颇有些壮观。傅家小姐的影响力,果然非比寻常。 老者抱拳高喊:“承蒙各位高看,老朽傅府管事傅福生,在此先谢过了。咱们这比赛规矩简单,只要从这里出发,绕到南城,取城里‘独一家’锦绣坊的一副刺绣,哪位最先回到这里来,便是赢家。我们府上已经摆下酒席,订亲的一应事项也准备妥当,在场各位无论是谁,只要能赢得比赛,即刻便可前往傅府与我家小姐议亲。只是另有一点各位需得知道,意外难料,各位都是签过文书的,这一路上无人看视,出了任何事故都与我们傅府无关,各位可有异议?” 他这话无非是在暗示众人尽可各使手段,死伤无算。有胆小的早在签文书时就被吓退了,这会留在场上的人大多都急不可待,哪还会有什么异议,当下便响起一片催促声。 “既如此,那就祝各位好运了。” 傅福生挥了挥手,从前面让了开,几乎就在同时,有人的马鞭已经落下,‘嗖’的一声从他旁边窜过,马蹄扬起灰尘漫天,浓烟滚滚中场上打马呼喝声此起彼伏,场外则是摇旗呐喊不断,不可不谓是一场浩大盛事。 皇帝和薛历川一开始本是齐头并进,越到后来道路狭窄,穿插在马队里左突右攻的,很快便拉开了距离。 离北城外郊渐远,身后人影模糊,没了顾虑,不少人开始动起歪脑筋,下三滥的不入流手段层出不穷。 人群攒动,薛历川的动向看不清楚,旁边不时靠上来的人又小动作不断,皇帝小心躲过,对这场变了味的比赛有了些许厌恶,当下也不再顾忌,甩鞭横冲直撞的从狭窄山路抢到了前头。 另一边薛历川偏转马头,避开旁边又一波连人带马撞上来的危机。眼下境况越发混乱,这情形不利青龙于暗中护卫,而他又根本看不清皇帝所在,一时心底烦躁,唯恐皇帝出了什么意外。 但他很快镇静下来。比赛这才刚开始没多久,马匹爆发力以及各人控马能力并未能完全展开,因此不少人成群的挤在一起,凭他的本事,只要放开了尽全力赶超过他们,前面视野开阔,碍事的人也少,于皇帝的动向上便能清楚掌控,并且原本他们就是存了一较高下的心思,此时皇帝想必也是瞄准了众人之前,越是尽早从这些人中脱颖而出,越能尽快与皇帝会合。 道路狭窄,到后面更是行到了陡峭山崖边,耳边不时有不慎摔落悬崖的人的惨叫声传来,当然,也并非都是意外,被恶意挤掉的大有人在,也不知道这傅大小姐身上还有什么稀奇之处,竟引得这些人如此拼命。 薛历川夹紧马腹,从悬崖边险险擦过,抄到了前面挡路的人前面,擦肩而过时,那人随手投掷了个不知是石子还是弹珠的东西,薛历川也不在意,抬手就用刀鞘挡了回去,那人立刻哀嚎着落马,回头看时,就见他捂着脸在地上痛苦翻滚,指缝里依稀还有鲜血流出。 这事透着古怪!薛历川挡回去的力道并不大,能造成那种伤势的,必定是那投掷物上有问题,但瞧那人装扮及刚才投掷不明物时的手法力道,并不像是什么擅使暗器毒物的好手,想来其中另有隐情。 薛历川担忧再起,当下便不命似的,接连惊险的从好几人旁边抄过,到后面人影渐少,等过了山崖,穿过一片林地跑上官道之后,眼前才终于见着皇帝的身影。 “你太慢了。” 皇帝转头得意笑着冲他喊了声。但其实他并不如面上那么轻松,这一路凶险,他也察出些诡异之处,心底对薛历川的担忧比他只多不少,然而情形混乱,想在这之中找到薛历川,无疑是自寻麻烦,倒不如将精力放在他们一开始的目标上,他相信以薛历川的能力,他们很快会在最逼近胜利的路上会合。话虽如此,皇帝也是直到亲眼见着薛历川,才真正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薛历川并不答话,只是甩鞭追上,在赶到皇帝前头时,回头也冲他笑了笑,明亮亮的眼睛里桀骜的写满了‘且莫高兴太早’的意思。 皇帝在他笑容里愣了愣,稍一恍惚,就见他快要跑出自己视线范围。他颇为愉悦的朗声笑了起来,催马紧跟其上,将两人间距离不断缩短。 于体质上来说,薛历川长年习武,身体各处的力量用之不竭,持久力上不输皇帝,但他毕竟在宫中行走为多,不比皇帝三不五时在骑术上的钻研,个中技巧难免逊皇帝一筹,因此他俩人比拼了半天功夫,结果也只是不相上下的忽前忽后。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官道上突然出现左右两条分岔口,皇帝和薛历川勒紧缰绳停了下来,一时面面相觑。 “到南城……走哪边?” “属下,也不清楚。” 皇帝抬头询问似的朝四周看了下,但也没得到回应,想来青龙也不清楚。之前因为有别人在前面开路,他们倒是没怎么想到路线问题,如今看来,唯有等后面人追上,再跟着他们了。 “圣上。” 马儿打着响鼻无所事事的原地踏步,趁着有空闲,薛历川想起路上的事,便开口想向皇帝汇报。 “赛完马便走,咱们不掺和这事。”皇帝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只要没牵扯到他们身上,那便与他们无关,出门找找乐子就行了,至于麻烦事,谁家的就留给谁自己解决,如果真相精彩的话,最多水落石出时,他们凑一边看个热闹。 薛历川点了点头。他其实也并非对这事好奇,只是怕出了什么意外会误伤皇帝,不过既然皇帝不愿费神深究,他们意并非在招亲,赛后即走,又有青龙在暗中戒备,自己更加小心便是,想来不至出事, 没过多久,身后响起马蹄声,皇帝和薛历川回头望去,就见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是老面孔武郁,另外一个便是那起先驯服烈马的白衣少年。 他二人原本互不服输的较量着,抬眼却见到早有两人停在了这里,心下惊惶的同时又不禁疑惑。 “薛兄?巫兄?” 离的近了,武郁认出皇帝他们,之前本来得了他们保证已经放下心来,这时见他们抢了先,还是不自觉有了危机意识。他情绪变化全由心情决定,老老实实的反映在脸上,也不遮掩。 薛历川冲他点头示了意,手下一抖缰绳便准备继续上路:“烦请带个路。” “……”武郁现在是真的信了他们并无招亲之意,绷着的脸被忍俊不禁的笑意冲散了开,他忍笑挥了挥手:“这边来。” 那白衣少年倒是老实不客气的哈哈笑出声来:“你们还真是有趣,既然没那个意思,那干吗来参加比赛,万一赢了,岂不是误了人家傅大小姐终身幸福!” “这么说,你觉得自己没本事赢我们?” 他们说着话,手上却不停,四人扬鞭催马往左边道上疾驰。白衣少年听了皇帝挑衅的话,当下往虚空中甩了一鞭,两腿狠拍马腹,箭似的往前窜出大段距离,顺风还能听到他轻喝:“谁输谁赢,咱们走着瞧。” 武郁自然也是不甘落后,在后面紧追不放。皇帝和薛历川则是不管其他,只专注在对方身上。 到了南城,从城门进去见到街上情形,才明白为何傅福生并不要求众人从南城绕回比赛场地。大街上来来往往纵马奔驰的络绎不绝,周围随处可见带刀配剑的江湖人,这在当口,牵一发动全身,谁都不会想惹上麻烦。 仍然是跟在武郁后面进了街角的‘独一家’绣坊,原本打算买了刺绣就回,但皇帝身上并未带银两,薛历川要代付时,被他摇摇手拒绝了,正好他们也没要招亲的意思,去了这一步,说不定还能为后面省些麻烦。 再原路返回时,比来时就容易多了,还没过一个时辰,比赛场地就已近在眼前。 薛历川稍微落后,武郁在皇帝左侧,那白衣少年在皇帝右侧,三人马头并进,争不出前后,眼看着终点在即,皇帝腿下使力,身下马儿突又发狠,‘腾’的往前窜出一段距离,胜利者已是非他莫属。 薛历川已经渐渐放慢速度,正为皇帝的胜利甘心赞叹,却听人群中传来惊呼,抬头就见皇帝不知为何从马上摔了下来,白衣少年拉着缰绳在原地打了个圈,另一边武郁因此赶到了最前头,率先回到了场地。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我好消极!!!! 来点小科普吧。‘四灵’‘二十八舍’的来源是这样的:本来我觉得起名字麻烦,想随便找个具有代表意义的东西来命名,然后就去度娘十二星宿,就度到了这个,二十八宿,亦称“二十八舍”,或“二十八星”。它又平均分为四组,每组七宿,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和苍龙白虎朱雀玄武等动物形象相配,称为“四象”,道教名之为“四灵”,七宿也有各个名字,所以凡是青龙手下的,我都会以东为姓,然后加上对应的名字,其它依次类推。 第29章 担忧 “圣上。” 皇帝落马,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石子咯在身上钻心的疼,与地面磨蹭勾划出的伤口也火辣辣的痛着,他闭上眼撑过一阵晕眩,刚要站起身时,就被他家侍卫长从身侧扶住,耳朵里传来他压低了嗓音的声音,转头看过去,就见他眼睛里,是同语调透露出的全然相同的担心与焦虑。 皇帝原本忍痛控制着不让面部肌肉抽搐,这会倒是毫不在意的呲牙咧嘴,嘴里‘嘶嘶’的吸着气边呻吟着:“好疼。” 薛历川摸了他脉象并无异常,见他手腕及脖颈处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只是寻常淤青和划伤,便安下大半心来,只是皇帝仍是皱眉呼痛,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抿着唇,将手上动作放的更为轻柔,在皇帝背上小心推揉。 “现在先回客栈吧,属下好为您上药。” 皇帝点点头,已经玩的尽兴了,虽说最后关头出了些意外,换来见到薛历川这副紧张模样也是值得。 “巫兄,你没事吧?” 武郁赢了比赛,从马上下来时未等傅福生上前迎接,先跑到了皇帝他们面前。 “退后。” 薛历川声音冷硬,阻止了武郁要上前来的动作,对方眨着眼,满脸疑惑不解。 其实他面上关切倒不似作假,只是那时皇帝身边只有他和那白衣少年两人,没确定这事与谁有关之前,薛历川就不能对他放下戒备。 薛历川将皇帝扶起来,正打算离开时,一旁的白衣少年也从马上跳了下来,他捏着手中马鞭,有些心虚的开口:“你怪他做什么。是我用飞针射入马腿,那马儿受了刺激这才将人甩落,与他无关。” 听他亲口承认,薛历川也不犹豫,拔了配剑反手将剑尖直指对方喉咙。 那少年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吓的脸色苍白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再说错话惹怒他,只急的大叫:“我只是不想他赢,并没打算害他。” “历川,我没事。” 虽然还想再让薛历川多紧张自己一会,但是太过了就不好玩了。皇帝低声宽慰,在他扶持着自己肩膀的手背上拍了拍,示意他将手中长剑收回。 “小武,这里是怎么回事?巫兄,你伤的重吗?”这边骚动早就引起场外注意,说着话的功夫,秦逐洛和武沉袖也匆匆赶了过来,一个神色复杂的盯着薛历川,另一个则是关切的询问皇帝伤势。 “不碍事。”确实只是些皮肉伤,除了一开始痛楚强烈,此时皇帝已经感觉不到异样,他将薛历川的手拉下握在手中安抚性的捏了捏才放开,自己站直身,拍了拍身上灰尘,抹去手背上血迹,神色轻松的笑了笑。 武郁满脸气愤的指着那少年说:“是这个小人,偷袭了巫兄。” 少年脖子前没了威胁,立刻又傲气起来,听了武郁的话,跺了跺脚,气急败坏的骂道:“白痴,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少年猛的住口。他恼怒之余忘记捏起嗓音,与少年人不搭的娇媚声音冲口而出,等察觉时慌张的捂住唇,抬头见已经引起面前几人注意,眼神古怪的望着他,当下也不再顾忌,豁出去似的闭了闭眼,伸手从面上揭下一层薄薄的透明面皮下来。 “傅……傅小姐?!” 少年面皮之下的那张脸,五官精致肤质细腻,果然是倾国倾城之貌,身上少年人的装扮则为她添了股可爱灵动之气。场外有人眼尖,见了她这副模样惊呼起来,立时又引起一阵骚动。 傅福生急匆匆赶过来,瞧他神色惊惶,显然事先也不知情,到了那傅大小姐面前,恭敬的行了个礼道:“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快跟老奴回府吧。” 傅大小姐暴露了身份,在众人窃窃私语的围观中颇有些窘迫,她羞红着脸,也不再去看武郁,只冲着傅福生吩咐:“他的刺绣是今日刚从南城买来的,不用验了。” 她说完话翻身上马,马鞭一挥便要打马离开。 武郁忙上前一步拦她:“傅小姐……” 傅大小姐掉转马头避开他,她别过脸,生硬的朝着虚空说了句:“这比赛是你赢了!之后要不要去我傅府,随你便。”随即一拍马腹,一路快马加鞭着回了北城。 武郁望着她背影远去,不由心下一阵失落,暗悔之前莽撞,怕是会惹了傅大小姐厌恶。 同为女子,武沉袖自是更能理解那傅大小姐话中深意,此时见武郁垂头丧气,忙上前安慰:“哥哥不必担心,傅小姐既然说出那番话来,心中定也是属意于你,你只管去傅府便是。” “真的?”武郁眼神闪亮,急切想得到武沉袖确认,直到她再次肯定的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嘿嘿傻笑起来。 秦逐洛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下也替他高兴,面上笑意吟吟的道:“小武自打进伍央城,和那傅小姐意外见过一面后,就对她念念不忘,如今这事十有□是要成了,薛兄你们若是无事,不如一起去傅府凑个热门,如何?” 薛历川下意识看向皇帝,知他还是要让他自己做决定,可是眼看他手掌破了皮,细长伤口上血珠一点点渗透出来,红的扎眼,身上不知还有多少伤口,这时候他实在没心情跟人周旋交往,当下便摇了摇头,略带歉意的说:“祝武兄能得偿所愿。咱们各自有事,还是在此别过吧。” 听他此言,秦逐洛不免惋惜,但见他心思全在巫百江身上,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好点点头,道了声“后会有期”。 “薛公子……”一旁武沉袖抿着唇欲言又止,清澈眼眸里似嗔似怨,最终也只是轻道一声:“珍重。” 薛历川坦坦然与她对视,点了头算做回应,便和皇帝转身离开。 皇帝和他并肩走着,侧头看他皱着眉头,一脸凝重急切,于是心情极好的问:“你急什么?” “属下担心您的伤。”薛历川答的干脆,半点也不扭捏。 “破了点皮而已,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 “……”事实上薛历川也觉得确实如此,七尺男儿,受这点小伤实在不值一提,可他就是忍不住着急,他隐约觉得皇帝和其他人不一样,甚至比他自己还来得重要,对于加诸于他身上的伤害,一丝一毫都无法容忍。 但是这份心情既古怪又无处可寻根源,连薛历川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他只好再加重语气重申了遍:“属下担心!” 他们此时已走到城外护城河边的小片树林中,赛马场上的人都还未散,也不见有人出城,白日阳光映照下,枝桠摇曳的林地里,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 皇帝无法按捺,伸手捉住他的手腕将他猛的拉到自己身前,稍用力把他往自己怀里推挤,直到彼此间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另一只手抬起牢牢按在他脑后,微偏头凑到他唇上,稍显粗暴的亲吻起来。 与以往几次都不同,皇帝的情绪如此强烈,将往日的温情都抛至脑后,像是野兽般,把他的嘴唇当成了鲜嫩的美味,尖利的牙齿狠狠撕咬着,血腥味弥漫也无法让他清醒,湿粘的血液反而像是给了他润泽,助他顺利挑开他的牙关,闯进他的口腔肆意搅弄。 薛历川皱眉忍耐,皇帝的蛮横让他吃了些苦头,不肯停歇的吮咬舔噬害他呼吸不顺,喘息被尽数封堵在喉咙间,稍有泄露便走味成了其他更为暧昧撩人的音节,左手被反剪在身后无法动弹,右手便无意识的攀上了皇帝的肩膀。 “唔……” 不知是什么时候,薛历川的舌尖突然被皇帝咬破,尖细的疼痛感让他忍不住闷哼,搭在皇帝肩膀上的手也下意识抓紧,他手劲大,不加控制下几乎要穿透衣衫抠入皇帝到的皮肉里。 皇帝吃痛,才从意乱情迷的境况里稍稍清醒,原来还留恋的在他唇上舔了舔,品尝到嘴里血腥味时惊的他立刻撤离,伸手抬起他下巴,边用拇指抚摸察看着边急急问:“伤到了哪里?” 被捏着下巴微仰起头张开口,薛历川无法答话,只得将舌头伸出,将破了皮艳红一片的伤处展示给皇帝看。 “…………”他的喘息还未平息,时轻时重的骚挠在皇帝心头。皇帝闭上眼拼命忍耐,这家伙还真不怕死,摆出这副毫无防备的姿态,若非他还有那么一丝负罪感,这会肯定会让他伤上加伤。 皇帝叹了口气,凑上前含住他舌头卷入自己嘴巴里,用口腔里的唾液替他润泽伤处,舌头不时轻舔,直到舌尖再尝不出血腥味,这才放开,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巴:“据说这样会减轻疼痛,有没有好点?” 薛历川无语,不知道皇帝这算是哪门子的疗伤法!不过若是不回应的话,恐怕皇帝会找借口再继续也说不定,只得胡乱点了点头。 他神情窘迫,耳背处不明所以的烧红起来,气息非但没有压下,反而更是随着心头狂跳加重了喘息。他正为这莫名情绪疑惑纠结时,突然想起他和皇帝是在这大白天的空旷之处行此亲密事,不禁抬头往四周看了看,脸上神色也冷了下来。 皇帝察觉到他情绪变化,以为他只是羞窘,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宽慰道:“放心吧,青龙这会该在自责失职,不会有心情看着咱们的。” 薛历川只是沉默着低下头。 皇帝不知道他究竟在纠结什么,无法再多说什么,只是轻抚了抚他的脸颊:“你会为我担心,我很高兴!走吧。” 薛历川在心里反射性的回应了句‘我自然会为您担心’,但在将它说出口前,总觉得这话有些微妙的暧昧在里面,当下抿了抿唇,将它拦截咽回肚里,换了个简单的“是”字。 回客栈后,上楼前薛历川先在柜台处点了些饭菜,让伙计等会送到房间,又要了些清水纱布,这才随着皇帝回房。 等东西都送上来,薛历川关了房门,一转身,看到皇帝已经自动自发的坐到了床上,脱了外袍,笑吟吟的将胳膊伸展开。 薛历川将水盆端到床边,将棉巾沾湿后,虚托了皇帝胳膊,先从他掌心及手背处开始擦拭。其实都是些细小伤口,只是一开始流了点血,凝结在皮肤上看着有些吓人,擦干净后,就只剩一条条的划痕,根本用不着上药包扎。 但是为了小心为上,薛历川还是在皇帝的配合下,将他身上衣物除下,腹背都仔细擦拭检查了。冬日衣物厚重,皇帝身上倒没什么擦伤,只是石子咯的有几处淤青,薛历川将手指浸泡在热水里温了温,然后擦干水渍,在那些淤处推揉,以利于散血去痛。 皇帝趴在床上,怕他受寒,薛历川还将被子搭在他身上,自己摸索着在被子下面替他推揉。他动作轻柔,伺弄的皇帝很是舒服享受,没过多久,皇帝眼睛眨动,很快有了困意,迷迷糊糊的都要做起梦来。 “主子。” 皇帝正梦见薛历川的手在他身上煽风点火,要拉了他上床时,房门外突然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白虎?” “是,属下有急报。”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明天又要双更了…… 第30章 旧时 皇帝抬手阻了薛历川手上动作,翻个身坐了起来。 “历川,”皇帝不想随便找什么借口来敷衍薛历川,但对于白虎将要禀报的事,现在他还不打算让他知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唤了他一声,便皱着眉沉吟起来。 这边薛历川收回手,抬头疑惑的等着皇帝的下文,瞧见他眼中犯难神色,又想起门外白虎,忽然就醒悟过来,将床边杂物收拾干净,这才低了头向皇帝请退:“属下去楼下看看饭菜准备的怎么样。” 薛历川走到门边打开门,冲着外面点了点头,侧对着门里面的这半边脸上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皇帝的刻意避讳而有不满或尴尬的情绪,皇帝心中却还是有些别扭。 即使他家的侍卫长从未要求过,他还是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应该做到给予他全然的信任,也隐约觉得这份信任对他也很重要,因此如果有可能,皇帝真的不希望在任何事上对他有所隐瞒。 皇帝重新穿好衣服下了床,这才闷闷的向门外唤了声:“进来吧。” 白虎进屋,走到皇帝面前单膝跪下,向皇帝行了礼:“主子。” 他宽眉阔口面相方正,穿着浅蓝衣衫,外罩黑缎锦袍,体形比其他‘四灵’都更为精壮结实,声音沉稳厚重,年纪在‘四灵’里也较为年长。他处事谨慎细致,平日最得青龙他们的信赖,皇帝才会也放心派他在江湖上行走。 “起来回话。可是有什么眉目了?” 白虎起身,上前为皇帝面前的杯子添上热茶,边仔细回话:“是。根据薛大人的描述,对比江湖上各家黑道组织在腊月初九前后的动向,属下探查得来的结果,那事是‘生意馆’接下的,只是袭击薛大人的那几人尚不清楚。前日听闻‘生意馆’的馆主来了伍央城参加武林大会,属下跟着赶过来,知道主子您也在,就先来禀报。” “嗯,做的好。”这事并没结束,皇帝还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江湖上的事皇帝不清楚,不过仅凭薛历川对那几人所用武器的描述,白虎能在这段时间里就查出谁是主谋,做的确实很不错了。 “你说的那个馆主,知道他的信息吗?” “雷无宗,四十二岁,高八尺,左边脸上有条倒钩疤痕,据说前几年他最宠爱的夫人为他生了个女儿,这些年在外,身边经常带着那孩子。” 皇帝手指指腹缓缓的在杯沿上划圈,等白虎回答完毕,才轻敲了敲,向他吩咐:“你继续跟着他,务必查清动手的那几人,然后给朕活捉他们。记住,一个都不能少!” 为薛历川报仇这事其实并不需要遮掩,只是皇帝的报仇法子绝不是让他们一刀痛快了事,届时做的太过火了会引起薛历川反感也不一定,毕竟他家侍卫长正义感还是很强,邀功不成反被嫌弃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皇帝才会避开他,给白虎下命令。 “是,属下先告退。” 皇帝点了点头,想了想又交待了句:“别急着去,青龙在外面,你们见见吧。玄武也在武林庄那边,你待会过去,也跟他打个招呼。” “属下知道了,谢主子。”白虎跪下又行了个礼,才起身出了房门。 这也算是惯例了,每次回来覆命,皇帝都会留些时间让白虎去和其他几人聚聚,虽然就算是许久未见,聚在一起也不见他们有多热络,但皇帝能察觉出,白虎每次谢恩时,没有波澜起伏的声线里都会多一丝兴奋期待。 白虎离开后,没过多久薛历川便端着饭菜上来了,他先是在门外敲了敲门,刚要开口,皇帝就从里面替他打开了房门。 “我听出你的脚步声了。”皇帝得意洋洋地冲他笑着说。 习武之人耳力灵敏,他怕白虎还在,无意中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上楼时确实是故意放重了脚步,但是皇帝是何时连他的脚步声都熟悉了的?! 薛历川愣愣的任由皇帝将手中托盘接过,茫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好沉默的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随手关了房门。 “这家的菜色偏辣,正对你的胃口,快过来尝尝。” “是。” 薛历川走过去坐下,看着皇帝往桌子上摆放碗筷,一眼瞥见他手背上划痕,当下皱了眉,站起身从皇帝手中接过托盘:“让属下来吧。” 他话是征询,手上却不慢,不等皇帝回答,便垂着眸,将饭菜拿出,一样样仔细的往桌子上摆放。 有他服侍,皇帝自然乐的清闲,单手支了下巴兴致勃勃的盯着他手上动作。 “历川,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薛历川给皇帝盛了饭,添了些菜在他面前的碟子里,刚坐下,就见皇帝摇了摇划痕明显的那只手,问完话后就张开嘴,一副等着他喂食的样子,只好往他身侧挪了挪,拿筷子先挟了块肉片送到他嘴里。 “大概是四岁的时候,齐运三十二年。属下那时还记不太清事,后来看侍卫营的资料上是这么写的。” 皇帝咬住筷子,连肉片一起含进嘴里,舔了舔才让薛历川抽回,待嘴里肉片嚼完咽下,薛历川又适时挟了筷包着米饭的生菜送了上来。皇帝摇摇头,握着他手腕又反推回他自己嘴边,示意让他吃下,又皱眉问道:“才那么大点,在侍卫营是怎么熬下来的?” “……”被皇帝半强迫的塞下了一口饭,薛历川嘴巴里含着食物没办法开口,只得快速嚼了两下便咽下肚。 皇帝没忍住,伸手戳了戳他鼓动的脸颊,但没等他过足手瘾,还没两下功夫,估计米饭都没嚼碎,就见他居然就那么咽了下去,一时好气又好笑:“慢着点,不用急着回话。” 不过咽都咽了,再提点也晚了。以为皇帝是不想吃米饭,薛历川想着如何措词,边在盘子里挑拣了些肉食挟给皇帝。 “侍卫营里大多是到了岁数送进来的官宦子弟,平日只是练武时严苛些,教头他们不会刻意为难,只要吃得了苦,也没什么耐不住的。” “说的倒是简单,那苦也不是人人都吃得了的。”皇帝状似不满的冷哼了声,他这算是纯属找茬了,只是想着那时他们都同在宫里,却还是让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受了多少罪,心下便有些不舒服。 “我记得你是被卖进宫里的,可还记得你的父母亲人?” “不记得了。不过应该是没什么亲人在,侍卫营有规定,如果是买进来的孩子,必须得身家清白,且无牵无挂。” “既是如此,那他们肯定保留了你父母的资料,有没有去看过,知道你父母是什么人吗?” 薛历川不在意的说:“没有。都已经封在资料上了,他们想必都早已作古,我根本不记得他们的模样,只看着纸上的三言两语来凭空想象,总觉得怪异难受。” 他说的轻松,皇帝还是安慰似的捏了捏他脸颊,又转了话题问:“听说侍卫营里,你很得那些手下的信赖。二十多年相处,这其中会有几个感情不错的吧?” “我当他们都是可交付性命的兄弟,倒没有什么感情特别与其他人不一样的人存在。” 那其实就是说他并没有私下相交甚好的朋友了。没有父母亲人,没有朋友!他本人虽说根本就不在意,也不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妥,皇帝心底一面觉得他能完全属于自己,这样也很不错,一面却又自以为是的替他难过。 “男儿最重成家立业。你年纪也不小了,有考虑过婚配吗?”皇帝思绪转的极快,突然又没事找事的给自己找起不痛快,薛历川就算是有这打算,他也不会同意,还非得把这问题放到明面上来。 “有想过,只是碰不上合适人选,”薛历川顿了顿,旁边皇帝已经有些焦躁的敲起桌子,他也没在意,自顾自又接了下去:“其实对属下来说,成亲并非必不可少之事,日后有缘能碰上再说,碰不上的话,现下也不需要着急。” 他后面这话有些多余,听着倒像是有些解释的意味在里面。不管怎样,皇帝被自己搞糟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到了嘴边的饭菜也不再推拒,乖乖张口吞下。 等这顿饭吃完,已经快赶上赛马用的时间,若不是到后面饭菜都冷掉了,皇帝还打算让那双沾染了彼此唾液的筷子在两人嘴巴里多转几圈。 还不到申时,收拾干净,皇帝拉着薛历川上床睡了一觉,为晚间的武林大会养足精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光线暗了下来,玄武从武林庄回来,在门外轻轻唤了声:“主子。” 他声音不大,只有薛历川被他吵醒,习惯性的动了动手脚,这才连带惊醒了皇帝。 “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 皇帝睡在外侧,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稍微清醒些这才翻身掀被下床,先将薛历川的外袍递过去,才穿了鞋子外袍,将自己整理整齐。 “进来吧。” 等薛历川也穿戴整齐,拿了火折子点燃屋里油灯,皇帝才唤了玄武进来。 “那边有异常吗?” “午时左右,武林庄里出了桩命案。今年留守在武林庄的‘六守’傅流芙,被人发现死在自己房中,各门派众人起了争执,现下正忙着捉凶。” “姓傅的?还真是巧了。”皇帝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又想起最关键的问题,冲玄武问道: “那武林大会呢,时间推迟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老天啊。我这龟速!!!!!!保佑我9点前能完成下一章吧!!!!!!!!!! 第31章 无宣 “武林大会照常举行。” 其实这都是常事了,哪年武林大会都会有那么几人死的不明不白,这期间‘六守’更是首当其冲,身边危险不断。 “那就好,快到时间了,咱们现在就去武林庄。” “是。” 玄武先一步下了楼,去马厩准备马匹,等皇帝和薛历川下来,三人上了马,一路快马加鞭,没过多久便到了南城武林庄。 武林庄本身没什么势力,除了每年在庄里举办一次武林大会,平日‘六守’会轮流留在庄内坐镇一年,基本上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宅子,连外观上也比不上别处宅院大气。 但就是这么一处宅院,它在江湖上的象征意义大于其它任何一家门派组织,即使长年处在风口浪尖,也没人敢来破坏它。 庄子外面有配剑弟子把守,皇帝他们要进去时,被拦住要求留下名帖。 皇帝摇了摇头:“我们无门无派,没有名帖。” 年轻的弟子朝旁边条案指了指:“那就请三位在这记录簿上签个名字。” 皇帝走到条案后,拿笔签了自己的名字,薛历川和玄武紧随其后。 其实这武林大会正邪均可参加,一开始就注定了鱼龙混杂,拜帖留名都没什么作用,还不如省了麻烦。 果然,那守门弟子看都不看,见他们走过去在簿子上写了字,便放了他们进去。 “这庄子分东西南北四个院落,仁王现在南院厢房,武林大会则在这前面庄子中心的莲花 池台上举行。” 这边玄武还在向皇帝讲解武林庄的构造,前面已经开始敲锣打鼓燃放烟花爆竹了。 皇帝说:“去前面。” “是。”玄武上前为皇帝带路,到了那莲花池台,四周已经围满了人,推挤吵嚷着,那情形让人看了忍不住皱眉。 在台阶之上有人设了座椅,显是为了在江湖上排的上号的人准备,皇帝抬头看过去,正撞上仁王扫过来的目光,对方随即向他挥了挥手,笑的得意。 “六弟,快到这边来。” 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拔高音调唤了声,立刻引起不少人关注。 皇帝皱眉,带着薛历川和玄武走到了台阶上仁王的面前。 “你怎么会坐在这?” 皇亲可不记得仁王什么时候有在江湖上闯出过名堂来。 仁王用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六弟忘了吗?我可是应灯城的梨庄钟离木啊!” 皇帝撇了撇嘴,也不再管他,拉着薛历川在他旁边空座上坐了下来,玄武则侍立在他身后。 “傅家小姐那招亲会是怎么回事?” 仁王笑了笑,也不怕惹怒皇帝,坦白道:“就是那么回事啊。我一时忘记告诉你了,不过想来以你和小薛的本事,既能玩的尽兴,也不会招惹上麻烦吧?!” “哼。”皇帝知道他其实还是为了那晚的事在报复,他自己理亏,招亲会上又没出什么茬子,也就不再继续追究。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别急啊。‘六守’中的傅女侠死了,其他几人要做安排,没那么早到。不过等下会由少林方丈来主持,将那些不怎么贵重的先拿来,若是有人感兴趣,就上去争抢,若是没有啊,咱们只能等这冷场过去。” 说话的功夫,真的有个身披袈裟手握禅杖的和尚,踏着满池清水跃上了那莲花池台,一个转身正对着这边,先是单手结印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这和尚声音洪亮清透,只这一声就压下了台下面乱哄哄的场面。他看起来似是已年近古稀,须眉皆白,身体却还硬朗,跟燕山寺庙的济滋方丈不同,他眉宇间带着煞气,一看便知是位杀生和尚。 “老衲少林寺方丈无宣,各位施主有礼了。‘六守’傅女侠遇难,武林庄其他几位庄主脱不开身,特命老衲先在此主持今年盛事,之后其他几位庄主会带着不世之宝出来,望各位稍安勿躁。” 少林寺在江湖上向来是泰山北斗的地位,不仅因为他们武学渊源流长,个中玄妙从未有人能参透,出家人贪嗔痴欲戒断,六根清净,更是有江湖中难得的一个公正,也因此,但凡有意外差池,少林一派总是为其他各派之先。 不过这无宣方丈又与少林历任方丈不同,他嫉恶如仇,对于恶人掌下半点不留情,手上沾染的血腥不比邪教魔头们少,也不知当年是如何接任这方丈之位的。 “第一件宝物,是这把玄铁宝剑,有意的请上台来。” 无宣做了交待便不再多说废话,取了一把乌黑剑鞘的古剑放到台上条案处,便退到一边,等着别人上来抢夺。 这武林大会虽说是隆重盛事,但其实不过是划定了时间地点的血腥拼杀,上了台,为了想要的宝物与他人性命相博,赢了自然好说,输了便是把命搭上。 那把古剑看起来森寒入骨,能被纳入武林庄,想来定是极上等的兵刃。不过似乎没人觉得值得为它丢掉性命,等了大概一刻钟,还是没人愿意上台。 “既然没有人来抢,那这玄铁剑日后就归武林庄所有,其他任何人不得再觊觎,若有违者,武林上下定当竭全力追究到底。” 皇帝转头看向薛历川:“你对那把剑没兴趣?” “是,属下所用配剑很合适,不需要再用其它。” 皇帝点了点头。 这时台上无宣已经将宝剑撤下,他举高手,将手中色彩流转的琉璃珠展示给下面的人看。 “这颗驻颜珠,是百年前江湖第一奇女子第五夫人死后所含,据闻保了她几十年尸身不腐,且有避毒功效。”说到这里,似乎觉得对往生者不敬,无宣低头又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各位有意者,便上来抢夺吧。”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那无宣和尚将驻颜珠用处功效说的细致,有不识此珠的,听他这一番话也不免要动起心思,跟之前宝剑不同,这次恐怕得要见血才能收场了。 果然没多久,就有一黑衣男子跃上了台,台下哄然,还没等其他人上去跟他争夺,旁边仁王先坐直身,绷紧了面上神情。 “那混蛋,我绝对要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给跪了orz 看了这章估计期待双更的姑娘们会失望啊t^t 下次有空再把这章重修了吧,我对不起你们!!!!!!!!!! 第32章 友人 仁王眼神狠戾,紧盯着的却是斜对面看台上身着橙衣富家公子样的男人。 皇帝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见那男人起初还有些戒备,后来想起什么似的,得意洋洋的在嘴角噙了抹笑,遥遥向这边抱了个拳算作招呼。 “那就是他的主子?” “是。广陵楼楼主项尹达。” “看起来不过是个草包。” 皇帝原本是想落井下石的调侃仁王一番,但见他神色紧绷,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便也正经起来。 “你紧张什么?”那男人实力如何皇帝尚不清楚,但仁王曾被他重伤之事记忆犹新,他怎么看都不是需要别人为他担心的角色。 “他身上有伤!” 仁王心头火烧,又苦于无法立时将那小人毙于掌下,只得闭了闭眼,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这才专注于莲花池台上的那人。 那边卫城面无表情,持着寸短匕首立于台上,不言不语,只等着他人上台与他拼杀。他的身形挺拔,手也很稳,表面并看不出来有受伤的痕迹,但是仁王清楚,项尹达那个无耻小人也清楚。 前来暗杀那次,仁王留在他身上的伤只是当时痛苦,与根基无损,本来不出十天便能将养完好,昨夜仁王将他按在床上,衣衫褪尽才发现他身上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似乎是用了密集的细小铁钩之类钉入皮肉,拔出时豁开周边皮肤,才造成那样骇人伤口。 他身上伤处颜色已深,却还未结痂成疤,显是受伤已久,却没用过伤药,才会愈合极慢,稍微挣动,有些伤口甚至还会渗出血丝来。仁王惊怒之下再探了他脉象,分明是伤上加伤害的内息受阻,已是重伤之症。 虽说仁王百般追问之下,卫城都不曾吐露半句,但想也知道,定是那日暗杀失败,他回去后受了处罚。 先是毫不犹豫的送他来赴死,在明知他身上有伤的情况下,还要为一颗珠子派他上来拼命,仁王心中对项尹达可谓是恼怒至极,若非卫城顽石难点,他一早就下手除掉这混蛋了! 如今卫城他人到了台上,刀剑无眼,这大会又是除非认输弃权,否则不死不休,以项尹达性格,下给卫城的命令必是让他拼死取胜,兼之因昨日许下的那承诺,仁王此时不能亲自上台,台上若是无人问津的寻常物品还好,但这会台下已不知有多少人被这颗驱毒驻颜的珠子吸引,不出片刻便会有挑战者不断,卫城定撑不到最后。 没等多久,这边仁王还未想出对策,那边台上忽又跃上一人,观其身上服饰,似是关外云马帮的弟子。 那人剑眉鹰鼻,面相极是粗犷,握着手中马鞭向卫城先是一拱手:“在下云马帮赫连关闻,特来讨教。” 他人虽粗鄙,礼数倒是周全,倒是卫城,见人上来半点情绪波动也无,对方说完话后,只是示警似的抬了握着匕首的手横于胸前,接着一矮身,箭似的窜到他身周,形如鬼魅的向他发起攻击。 皇帝于武学一道上没有研究,只觉他两人一个身形迅急,出招诡谲,另一个则稳重扎实,一招一式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威力,谁输谁赢一时还不好下定论。皇帝不好此道,又与场中人没有牵连, 很快便感无趣,转头看向身旁薛历川,见他似也并不十分专注,便微侧了头,压低声音与他闲聊起来。 “姓赫连的那个,似乎不是咱们中原人?” 薛历川转了头认真回答:“是。云马帮本是关外游牧一族,因处乌桓部落边界常年受到侵扰,族中有人自发组建了一支马队,便是这后来的云马帮。” “那这赫连关闻在他帮中是什么人物?” “前任帮主的大儿子,两年前老帮主辞世,由他接了帮主之位。” “嗯。瞧他样子,倒真看不出会是对驻颜珠这种精巧东西有兴趣的人。” “云马帮近年来在中原行走频繁,他们大多直爽豪放,以实打实的拳法掌功见长,于药理上却甚少研究。江湖上最不缺毒物暗袭,他们在这上面吃过不少亏,对这驻颜珠自然比别人更为在意。” “是这样,”皇帝摸了摸下巴,突又疑惑起自家侍卫长的渊博:“历川,这么一个关外帮派,你也了解如此详细?” 薛历川点了点头:“属下曾结识过一位朋友,他游历极广,见闻丰富,很多事属下都是从他那里得知。” “是什么人?”皇帝追问。明知以薛历川脾性不会有其它,却还是不可避免有了丝危机感。 “一个江湖浪客,名叫东扶君。他独身在江湖上飘荡,学识渊博,行事全凭好恶,很多人敬重他,但也有不少人当他是邪魔歪道。” 说到后面薛历川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似是甚觉荒谬。话音刚落,他随即转头往这边看台中间主位上看去:“那边主位左起第三个位置上着白袍的,就是他。” 皇帝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见那边他所示意的是个看不出实际年龄的男人。那人面容儒雅,与身边人交谈时上挑的眉头,却总像是带着三分讥诮,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突的转过头来,想是认出了薛历川,眼睛里立时多了几分真诚,他扯起嘴角,露出个极愉快温暖的笑容,端起手边茶杯,遥遥向这边敬了一下。 薛历川举杯回应。他背对着皇帝,脸上的神情无法看到,但想来应是与那东扶君并无二致。 皇帝不满的哼了声。“你什么时候注意到他的?” 薛历川转过头,不再关注那边。“仁王打招呼之前。属下曾四下查看,便是那时看到他的。” “听你语气,你似是极看重他。怎么不跟我提,也好让你去与他叙叙旧?”皇帝语气淡淡,低垂了眼不紧不慢的叩着手中茶盖。 “…………属下职责所在,不想以个人琐事相烦。……再者,属下觉得能遇上见过一面便好,并不需要特意再相聚。” 薛历川起先有些困惑,他似乎并不把熟人相见聚上一聚的事当做理所当然,因此对皇帝问话的意义反应不过来,只是话到最后,又下意识的补了一句。 “嗯。”皇帝呷了口热茶,茶杯凑在嘴边,挡住他得逞似的笑意。薛历川既然并没表现出热切来,那人在他心中也无非只是个较陌生人更为熟悉些的人,对他还构不成威胁。 “你们是如何认识的?”但凡是薛历川不会上心的人,皇帝对他们向来都有着极大的耐性与包容力。 “大概是三四年前,属下初到洛阳时,与东扶君在家小酒馆里相遇。那时他不知惹了什么麻烦,在酒馆里与人动起手来,他武功好,没落下风,但酒馆地方小,打斗起来又无法顾及周围,那酒馆老板差点受到波及,是属下救了他,后来东扶君执意要为此答谢属下,来往中互为欣赏,渐渐便熟悉了起来。” 虽然并不知道皇帝为何对这些感兴趣,薛历川仍是详尽仔细的做了回答。 “结交可以,但你可别牵扯进他人麻烦里。” “属下明白。属下与东扶君只是性情之交,平日只谈江湖见闻,从不提及自身烦扰。” 听他此话,显是误会了皇帝意思,但如此也好,总比日后他凭一时义气,搅进别人家纠葛里送了性命的好。 说话的功夫,台下忽然起了一阵骚动。皇帝抬头看过去,就见莲花池台上立着的还是仁王家的那位黑衣男人,之前上去与他争抢的赫连关闻已不知去向。 皇帝转向仁王:“云马帮的那个人呢?” “死了。” 仁王语气焦躁,眼睛还是紧盯着台上的卫城。他手中持着滴血匕首,仍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台上,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加上离的远,他又一身黑衣,让人实在看不出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但是打斗中,他数次身形晃动,差点因此破绽命丧赫连关闻掌下,他的动作愈渐凝滞,反应也明显迟钝了许多,再有像赫连关闻那样的一流高手上台,他绝对撑不下去。 “玄武。你上去,把那驻颜珠抢过来。”皇帝吩咐道。 “是。” 玄武从皇帝身后走出,到了台阶下,脚尖点地,几个起落便利落漂亮的到了那莲花池台上。 “玄武懂分寸,你大可放心。” “六弟!谢谢。”仁王松了口气,原本挺直了紧绷着的身体松懈下来靠向椅背,死抠在扶手上的双手也卸了力,指尖的疼痛感猛然清晰起来。 那边台上玄武与卫城已经无声无息的缠斗在一起。卫城功夫虽说也不错,但终究稍逊玄武一筹,尤其现下他拖着重伤躯体,很快便无悬念的被玄武压制。 卫城顽固,纵使处于下风,只要是还有气在,便会继续反击。玄武无法,正想着下个狠手将他弄晕了了事,这边掐着他脖颈刚将他按倒在地,准备点了他颈后安眠穴,突听一人朗声叫停,话音未落,台上忽的多出一人来。 那人上了台并不多说其它,动作迅急,眨眼功夫就从玄武手下把卫城拉到了自己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时候才可以脱离深夜党啊啊啊啊……。 第33章 伤亡 闯入台上的人,一身金线绣边的鲜亮橙衣煞是惹眼,抢了人揽在怀里,却还是微微笑着,全没有搅了局的自觉。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可知武林大会的规矩?”无宣上前,怒目质问。 “大师见谅。此人是我广陵楼的人,求胜心切了些,明知不敌还不肯服输,在下不愿见他枉送性命,特来代为弃权,望大师能成全。” 这人正是广陵楼楼主项尹达,他说着话,眼睛却是看向池台正前方台阶之上,那边仁王早在他飘然上台时猛然站起了身,双拳紧握眼含警告的狠瞪过来,这般愤怒又无奈的姿态立时取悦到了他,令他嘴边笑意又更加深一分。 无宣道:“既上了这台,便是这两位施主间的争斗,门派组织之分不牵扯在内,纵然你是他主子,也不能代为决断。” “卫城?!”项尹达低头轻唤了声。 卫城本就伤重,连着应战两场,与赫连关闻对战时,更是不慎受了他十成力道的两掌,此时早已是体弱力竭,只凭一口气强撑着才并未倒下,但被项尹达扶着,身体大半重量还是无法自控的放在了他身上,等他低下头凑在他耳边说话时,远远看去,他俩人间的接触更显亲密暧昧。 卫城眼皮微动,似是看了又似没看仁王那边,他喘了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紊乱的气息,哑声道: “我认输。” 正主既然都这么说了,无宣也不再多言,只是转头又看向玄武:“施主,你意下如何?” 玄武不语,得到这边皇帝的示意,才点了点头算做回应。 无宣这才伸手一指台下道:“两位便就此退下吧。” “多谢大师。” 项尹达半扶半抱的揽着卫城飞身下了池台,到了台下,却并不回他原本座位,颇有深意的看了眼仁王,便带着卫城往庄外离去。 “大会继续。还有何人对这驻颜珠有意,就请上台来一争高下。”台上无宣重又退守到一边,等着下一场的拼杀。 这边仁王见项尹达带走卫城,当即要前去追赶。旁边皇帝皱了眉,伸手拉住他衣袖,一张口本想说‘别去,不安全’,但抬头瞧见仁王面上急迫神色,往日稳重从容的气派全不见踪影,料想再怎么多说都无用处,只得改口道:“小心行事,若有意外,用信号联络青龙。” 仁王神色稍有和缓,冲皇帝笑了笑说:“我会的,六弟不必为我挂心。” 皇帝点了点头,等他步履匆匆的离开,这才收回心思,专注于台上情形。 “此人乃烟台小极门的大弟子。”这时已经又有人上了台,心高气傲的一青年,抱剑道了声“请”,便动起手来。知道皇帝于此道上生疏,怕他茫然混乱,薛历川在旁低声讲解。 皇帝原本对这些来往不断的陌生面孔颇感不耐,所幸有薛历川作陪,他嗓音清透,音调刻意压低时磁性暗哑,听在耳里不可不谓是一种绝顶享受。皇帝边听边连连点头,实际上他话中内容却没多少听了进去。 台上玄武也是耐性渐失,对手换了其他人,没了顾忌,他下手越发狠厉起来。 皇帝手下‘四灵’中,虽然功夫都以诡谲见长,其中又数玄武所用招式最为阴毒。他动作角度刁钻,教对手防无可防,往往一击出去都必要见血,并且专门伤在痛觉神经处,哪怕只是一道小小划伤,都能让对方控制不住的惨呼哀嚎起来。 还未到一柱香功夫,台上换了六七人,都是上去不到片刻,要么当场毙命,要么满身血污的嚎叫着滚下台去。 池台四周火把闪耀,台上四角各摆放有一颗斗大夜明珠,淡淡血腥味下,玄武漠然挺立,一身黑锻锦袍上,暗红血迹都清晰可辨,杀生魔头般,直让台下众人看的胆寒,渐渐便再无人敢上去挑战。 “若再无人前来应战,那这颗驻颜珠便属……”无宣上前,顿了顿向玄武征询道:“请教施主名号,来自何门何派?” “玄武。无门无派。” “此珠日后便为玄武施主所有,其他人等敢觊觎者,举武林上下之全力追究之。” 不甘心的肯定大有人在,但到了这时,有了前人做例,心存侥幸者认清现实,谁也不愿再做无谓牺牲。 无宣将驻颜珠转交至玄武手中。那珠子通体莹润,触手极滑,握在掌心没多久,便似有一股暖流从掌心直蔓延到周身各处,驱散了四肢百骸内的浊污之气,果然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宝物。 玄武向无宣道了声谢,便回到看台这边,躬身将驻颜珠呈交给皇帝,才又退到皇帝身后。 皇帝接了珠子,拿在手中瞧了两眼,转手便又递给薛历川,让他拿去把玩。 “能否驻颜尚不可知,不过驱毒养气倒是真的可以。” 薛历川只是稍显好奇的将那七彩琉璃的珠子在眼底晃了晃,虽说也赞叹于它的精巧灵气,倒并未有分毫想将它据为己有的想法。 皇帝观他神色,了解他意向后,待他交回珠子时,便干脆的收下了,转身又交还给玄武。“收着吧。你得来的,便是你的。” “谢主子。”皇帝在奖赏上向来是大手笔,跟在他身边多年,玄武已经习惯,对这珠子也不推诿,淡然接下。 驻颜珠有了主,那边无宣又换了本上仙宫孤本剑谱上来。 江湖中人,本就最重心法招谱,这上仙宫在江湖中更是神秘莫测谜一般的存在,唯一清楚的,便是他们的剑法了得,据闻上一代宫主单凭一手坠仙剑,便独步武林,无人能出其右,江湖中早有人在肖想他们家的剑谱了。 但因上仙宫行事隐秘,甚少有踪迹可寻,大多数人都只当他们是传言编造而出,并没想过他们真的存在于江湖上。此时突见无宣拿了孤本剑谱上来,震惊之余大多兴奋难耐,对这剑谱存了誓在必得的心思。 等无宣介绍完退下,从莲花池台四面几乎是同时跃上来七八人,上了台也不待无宣调停,彼此对望一眼,便亮出兵刃,开始了一场厮杀混战。 这几人都只属二三流角色,被各家派了来先行试水,正是因为功夫都不怎样,旗鼓相当之下反而打的难分难解,拖了将近有半个时辰,还不见有结束的迹象。 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人跃上台去,还未来得及看清相貌,只见人影闪动,几乎是在混战中的几人间穿行而过,紧接着那些人便像是被点了穴般,停了手定格在当下。等那人稳住身形,站于那几人面前,‘啪啪’拍了两下手,身后的人便都直挺挺的应声倒下。 “往生殿左使鱼空儿!”无宣看着一地尸身皱起眉头。 “是我。大师对我可是有什么不满?”那鱼空儿也看向地上尸体,似是十分满意的挑起嘴角。他人长的极是俊美,笑起来时上挑的眉眼总像是带了三分纯真无邪,往往就让人忽略了他手指上的斑斑血迹。 无宣直言道:“若非是正当武林大会之时,老衲必定将你毙于掌下,替武林除害。” “老贼秃,别妄自尊大,想伤我往生殿的人,就怕你没那个本事!”鱼空儿还未及说话,倒是看台之上有人抢了先,说出的话傲慢至极,比无宣还要直白。 鱼空儿苦笑着摇了摇头,“殿下,您就少说两句,属下这可还站在别人家地头呢。” 看台之上那人冷哼一声,不过当真没再说些什么。也好在他及时打住,不然以无宣个性,恐怕这会会发展成他们两方的私斗。 无宣闭上眼暗颂了声佛号,压下心头怒气,退守到一边。 皇帝将他几人互动看在眼里,颇觉有趣,尤其那被称为殿下的男子,只听他说话,还以为是个狂傲不羁的豪放汉子,他相貌也极具棱角,天生一副侵略者的模样,但在被那鱼空儿抱怨过后,就悻悻的敛了锋芒。 “往生殿是个什么地方?”皇帝感兴趣的问。 “近年来新成立的一个魔教。行事狠辣,手上很少留有活口,殿中又大多古怪之人,像台上的那位左使鱼空儿,据说最喜亲手挖人心肝,才练就了十指如钩的绝技。殿主就是那边那位青衣男子,叫东门锦。” “那和尚对他们似乎很不满啊。” “往生殿虽说成立时间不长,但上及殿主下至教众实力惊人。无宣方丈曾有意去剿灭往生殿,败阵而归,损伤不少少林武僧。” 原来还是夹了私怨,和尚这才会大动肝火。 说话的功夫,少林一派果然就有人坐不住了,有个中年僧人上了台,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面上却是怒目圆睁,紧盯着鱼空儿。 “贫僧忘昙,愿与施主讨教一二。” 鱼空儿不以为意的嘻嘻笑了笑:“讨教不敢当。法师三十二式降魔手的滋味,在下可不敢稍忘。少林藏书丰富,法师又何必来跟区区在下抢一本剑谱呢?!” 忘昙喝道:“口舌之争且省下了。施主若是不愿先动手,贫僧便占了这点先机,休怪贫僧没有预先示警!” 话音未落,忘昙掌风催动,用上了十成力道,这当先第一掌就直指鱼空儿的天灵盖。 鱼空儿半真半假的怪叫一声,脚尖点地,侧身滑出十多米远,避开忘昙掌风范围,随即抽出腰间软剑,注了内力抖开,森寒锋利的剑尖刺往忘昙胸口。 这两人也是旗鼓相当,缠斗起来一时半会高下难判,但他二人间的打斗要精彩上许多。薛历川看的入了迷,眼睛直勾勾盯着挪不开视线。 皇帝见他看的认真,并也不去打扰他,但台上两条人影晃来晃去,他着实看不出门道来,只得无聊的一杯接一杯的喝起茶水。 又过了大概半柱香时间,皇帝正单手托了下巴,目光灼灼盯在薛历川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见他忽然毫无预兆的将手掌紧握成拳,似是到了什么紧要关头,以此来舒解紧张。 皇帝抬头看向池台,刚好看见那边忘昙和尚被鱼空儿硬生生用左手在胸前刺了个对穿,他双掌还停在鱼空儿额头前,最终还是随着气息消散无力垂下,待鱼空儿将染满鲜血的手臂拔出,他颓然倒地,已是瘫软一团的尸体。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少林弟子齐颂佛号,不少年轻弟子盯着台上鱼空儿眼眶欲裂。 无宣上前抱起忘昙尸身,他虽说刚烈硬气,戒不了嗔,却也戒不了痴。他心头悲痛,无所顾忌的大哭三声,抹了泪,哽声宣布道:“今日已晚,武林大会明日掌灯时再行继续。” 众人当他伤痛难抑,便也没有异议,各自回了自己住处。当然,经过这一晚,各门派间嫌隙更大,彼此间连虚有的和睦都懒得再应付,剑拔弩张的氛围浓重,经不起任何一丝细微的振动。 皇帝不明所以的咂了咂嘴,拉了薛历川起身准备离开。 “三位请留步。” 一位年届不惑的男人突然急匆匆赶过来,挡在皇帝他们面前。“老奴武林庄主管张休百。” “何事?” “您三位是梨庄钟离庄主的朋友吧?钟离庄主来时就已交待会有朋友过来,命老奴仔细伺候。老奴已经为三位在南院收拾好了住处,深夜风寒,请三位就在此歇息吧。” 明白他说的钟离庄主其实是仁王假扮,如今冒名顶替之人都不在,若是万一揭穿,他们这些所谓朋友可就要遭殃了。 不过皇帝现在并不在意这个,他觉得今晚这庄子之内会有些好玩的事也说不定,“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您客气了。请跟老奴来。” 张休百提了引路灯笼在前,往南院过去。一路上另有其他小厮提了灯笼为人引路,皇帝留意了下,晚间身处看台之上的半数都留在了这庄里,包括那个东扶君和东门锦。 那东扶君也留意到了这边,笑弯起眉眼挥手冲这边打了个招呼:“历川,等会我过去找你,今晚咱们秉烛夜谈。” 作者有话要说:我下一章再上剧场。你们会不会掀桌………………好吧,反正这会也没人看,我还是暗搓搓上剧场吧。- - 第34章 剧场2 大三考英语四级那天是六月中旬的一个上午,天气很闷,阴云堆积在天边从早上开始就蓄势待发着。巫百江从走廊路过的时候正赶上收卷铃响,考生从教室里潮水般涌出,推推攘攘间不幸受到殃及,被个高个子男生撞到了肩膀,两个人力气都不小,这一撞同时踉跄了下,等抬起头看过去时,对方只是侧过脸瞥来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快步离开了。 “巫老六,给我逮住那小子,别让他跑了。” 听到人群中传来的熟悉声音,巫百江也没回头看喊话的人,条件反射似的就朝刚刚离开的男生追了过去。 那男生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两条长腿一迈‘噌噌噌’跑的飞快,巫百江跟在后面从楼上一直追到楼下,绕着校园跑了大半天,才仗着地形优势抄捷径在校门外的一条隐蔽小巷子里堵到他。 巫百江弯着腰喘了两口气,对方虽然也是抹着汗呼吸急促,但看起来只要给他机会他还是能跑的贼快的样子。 “嗨,小骗子,平常还挺注重锻炼的嘛。” 对方二话没说冲过来就是一记右勾拳往他脸上招呼,巫百江没敢大意,身体往后退的同时右手伸出往对方手腕上抓去,对方自然也没那么容易让他占到便宜,接下来就是一番拳打脚踢的缠斗,很快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那男生虽然也是凶悍狠命的打法,但骨子里有份傲气在,比不上巫百江无赖泼皮似的不拘小节,很快便被迫与巫百江在地上扭打成一团,上上下下的翻滚着折腾了几次,最终被巫百江扳着左手臂压在下面。 “老实了?” 男生喘着气不屑的嘲讽:“怎么现在的小混混都学起英雄来了吗?” 巫百江蛮不在乎的咧开带伤的嘴角笑弯眉眼:“你怎么知道我是小混混?” “京大帝帮帝王巫百江,人样虽然没见过,这恶名倒是听的烂熟了。” 巫百江再次笑了起来,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你这人挺有意思的,不如和我交个朋友吧,我的名字你都知道了,你叫什么?” 男生动了动还被钳制住的手臂,巫百江立刻说着‘抱歉抱歉’的然后放开了他,男生翻身坐在地上,他揉着手腕盯着巫百江看了看,像是还在休息,他并没马上站起来,“你这人也挺有意思,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来追我吗?” 巫百江这时才看清楚男生的样貌,他身材修长,从背影看就觉得该是个很帅气的男生了,真正看到脸的时候还是愣了下,他五官极好看,清俊但并不是倾向女气的清秀,就算明知道这是个男人还是会被他吸引。 “因为喜欢你?” “什么?”男生恶狠狠的瞪着巫百江,看起来像是下一刻就又要扑上来跟他打上一场。 回过神来的巫百江立刻举手投降说:“开玩笑啦我是开玩笑的,你替人代考进的那间考场是我大哥巫承天在监管,那家伙眼睛毒的很,又最受不了别人坏了他地盘的规矩,所以我才来帮他追你回去。” “那么刚才跟我这个坏了你大哥规矩的人说做朋友的,该不是你的孪生兄弟吧?” 巫百江干脆也盘腿坐在了男生的对面,他挠着后脑勺说:“放心吧,你要是做了我朋友,我大哥自然也会拿你当朋友的,之前的就算了,不过代考这事确实不厚道,你以后还是别做了。” “小混混可没资格说我,你还是去找厚道的小混混交朋友吧。” 看男生站起来想要离开,巫百江立刻跟着站起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名字,至少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生挣动了几下,却挣不出巫百江越抓越紧的手,他恼火的吼:“混蛋,给我放开。” 巫百江无赖的呲出一口白牙:“不然怎样?要打架吗,刚才你已经打输过一次了。” 这样僵持的形势对男生真的很不利,最终他不甘不愿的说:“薛历川。” “薛历川,”巫百江确认似的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放开了他,“你放心,我不会去告发你的。你功夫不错,脑子肯定也很好使,但河边走多了总会湿鞋,要是哪天遇到麻烦了,就跟别人说你是我巫百江的朋友,远的罩不住,只要不出这个省还是能保的住你的。” “啰嗦!我没朋友,也不需要别人保我。” 薛历川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次巫百江没有留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自信对方告诉他的是真名,他还相信这是对方也愿意和他做朋友的证明,不过如果把这话挑明了,薛历川肯定会恼羞成怒的再跟他打一架,所以他只是压在心底,偷偷的自己乐着。 巫承天怒气冲冲的赶到时,看到的就只有笑的傻兮兮的巫百江,他疑惑的说:“巫老六,那小子砸了你脑门然后逃走了吗?” 巫百江嘿嘿笑着,心情极好的走过来跟他勾肩搭背,“记着给我报名十一月的考试,兄弟考四级去。” “真傻了吧你,保护费收多了没地儿花吗?你那点水平,如果哪天考负四级你再去吧。” “大哥,兄弟我不怕,兄弟有专人代考。” 真到了十一月的时候,纵横京大的少年帮派头头居然找不着一个代考英语四级的人! 当然,以巫百江开出的条件,上赶着要来应聘的人还是挺多的,只是里面没有他想要的那一个人。 那时候原本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在这个省城里面找个把人不算什么难事,所以问到薛历川的名字后就放他走了,结果自负过头,这都四五个月了,还是找不着他的人影。想着到了四六级考试周,这家伙总该出来工作了吧,偏偏等他都进了考场,也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巫百江失落不已,把考场当成自家休息室,托腮在考卷上涂涂画画,一场英语四级考试的时间后,他的素描功力简直是突飞猛进。 打铃交卷的时候,巫百江把自己的试卷揉烂顺手装进了口袋里,背后监考老师“同学同学”的喊了两声,他也不理,双手揣兜,抬着下巴一脸拽样的走出教室,哪知道这帝王步还没走顺,一拐弯就在楼梯口那边撞上个人,膀子被撞的生疼,呲牙咧嘴下什么形象都没了。 “没听过低头看路吗?找人代考英语干吗,直接找人代你过完你弱智的人生算了。” 这嘲讽的调调,瞬间让近几个月有些抖m倾向的巫百江笑精神了,他抬起头对着面前这个才见第二次面的人自来熟到令人发指的喊:“小薛~” 薛历川嫌弃的抖抖肩膀,转身下楼。 巫百江立即跟上。“小薛,去哪啊?” “中午了。” “哦,步行街那边有家川菜馆,味道不错。” “嗯。” “下午两点电影院有新上映一部大片,我买了票,吃完饭去看吧。” “你提前买票了?” “当然,今天的行程我早就做好安排了,就等你来。房间我都开好了!” “…………” “最后那句是我开玩笑的,真的!我大哥还在家等着咱们晚上回去吃火锅呢。” “我可没说要陪你一整天。” “我知道,”巫百江嘿嘿笑着,自己脑补了句‘你可是要陪我一辈子的’,突然想起他不见踪影的事,“我放话出去请人代考,怎么不见你来啊?” 薛历川沉默了会,眼神古怪的看向巫百江,然后上前快走几步,别过头小声嘀咕:“不是你说以后不要给人代考了吗!” 巫百江愣了下,反应过来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在人来人往的校园内,追上去就自顾自握住了薛历川的手,任他挣扎也不松动,心情愉悦的大声喊:“走,咱们约会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总是不遗余力的在剧场里重度化皇帝的痴汉心!!!!话说都这个点了,我这章还能有效吗!!!!!!!!!!保佑! 第35章 调戏 那边东扶君自说自话,还未等薛历川推辞,便随着引路小厮离开了。 若是往日,即使是与皇帝同行,不在皇帝跟前伺候时,私下里总会有些时间来办这些私人之事,不过如今他与皇帝是朝夕相对,怎么也不能做出反客为主的事,在与皇帝同处一室时来招待东扶君啊! “无妨。”皇帝瞧他面上为难神色,本是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反倒宽慰起他来。抬头见天上银盘闪耀,不知从城中哪些地方冲天而起的烟花绽放出绚彩光芒,热闹吵杂的喧嚣之声似乎都回响在耳边。正是元月十五举国欢庆的佳节之时。 如此良宵岂能浪费。皇帝笑了起来,反正那东扶君也只是单方面邀约,要不要如他所愿,就得看他们的心情如何了。 南院楼阁厢房众多,但现下亮起灯火的并没几间。跟着张休百到他们今夜要暂住的小楼前,可以看到或孤身或三三两两的人也在往这边过来。 “武林庄里北院多是像‘往生殿’之流的那些教派所住,西院住着少林青阳竹仪启风等各大门派,东院是‘六守’居所,而这南院是专供给孤身散客的住处。”张休百解释道。 倒还真是泾渭分明,不失为避免彼此间摩擦的好办法。只是若按如此安排,那雷无宗想必是在北院了,白虎应是也跟了过去,最好能在今夜探查出结果来,皇帝心思转动,忽又想到白天那个小插曲,公玉府的那一行人十有**也是住在南院这边,由此看来,再怎样的精巧安排,都不能做到万无一失。 张休百引着人上了楼,耳房里仆从听到动静赶忙迎了出来。张休百指着跪在前面的一男一女:“这小楼里由南莺南星负责,您三位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 他说完又转头道:“这三位爷是咱们庄里的贵客,你们好生伺候了,绝不可有任何闪失,听见了 吗?” “是,奴才(奴婢)记下了。” “三位若是没其它事吩咐,那老奴就先行退下了?” “无事,你去吧。” 待张休百离开,被唤做南莺南星的两人起身,先将身后其他仆从打发走了,便转身在前带路:“房间都准备好了,请三位爷这边走。” 小楼上一排五六间厢房,南莺他们带着人停在了左边最里面那间房前,指着它旁边依次的三间房道:“里面这间房是留给钟离庄主的,另外这三间已经清扫过,三位爷可任意挑选住下。” 其实都是一样的房间,没什么好挑选的,皇帝带着薛历川推开紧挨着原本仁王要住的房间旁边那扇门,玄武就自动自发的进了隔壁这间。 早先都是经过吩咐的,屋子里炭火早就烧了大半天,推门进去就是一股暖气,角落里竖着灯台,烛火本就够亮堂了,那床边柱上竟还镶了左右各一颗夜明珠,天下宝物聚集之处果然是够大手笔了。 南莺南星见这两人进了门后,两人中并没任何一人打算再出来,竟是打算同处一室的架势。他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低下头收敛起面上惊疑,只恭敬的侍立在旁,等着他们的吩咐。 桌子上茶水还是热的,想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进来换过,被褥里放了几个暖手炉在煨着,一时也不缺什么,皇帝挥挥手,示意让人退下。 “元宵灯会可不能错过,咱们出去逛逛吧。” 皇帝拉了人就要往外走,薛历川心有迟疑,脚下就慢了半拍。皇帝发现了也不点破,自顾自出了房门,只是在路过玄武那间屋前,冲里面吩咐了一句:“玄武。你留在这里,若是有人找来,就告诉他历川外出有事,让他去留自便。” “是。属下明白。” 薛历川微不可见的笑了下,与皇帝十指交握也不觉别扭,反倒难得的收起手掌回握住皇帝的手。 皇帝脚下稍慢,等他与自己并肩,这才放开步伐,受他情绪感染,嘴角边笑意也是遮掩不住,只觉身边这人有时真是直白的可以。 已过亥时,这会南城大街上却仍是人来人往不断。女子彩衣俏丽,男子浅衣温雅,穿行于沿街挂起的花灯道中,圆月映照下,彼此回眸对视间,都似掺上了醉人情愫,锦衣玉团的小小孩童奔跑欢叫,撞破这难言旖旎,虽是如此,却无人见恼,嘴角上扬泄露出心底笑意来。 皇帝牵着薛历川融入这人流中,宽大衣袖下彼此手指交缠,因着这点不为人知的小乐趣,皇帝笑意吟吟,愉悦心情持续不退。 其实无非是歌舞灯会,在皇城年年岁岁都看过来了,只图个热闹氛围还好,实在无法期待能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来。猜了几个谜面,为他两人手中各赢得一盏山河灯面的玲珑灯,余下时间走走逛逛,皇帝都没再参与过什么了。 磨蹭了近大半个时辰,估摸着庄子里东扶君久等不见人回,该是放弃晚间的邀约了,皇帝转头问道:“可还有哪里想逛的?” “没有。” 薛历川自然是摇了摇头。皇帝也留意到他确实是兴致不高的样子,这才拉着人要原路返回。 街道虽宽,但奈何人多拥挤,皇帝回身时不小心与身后一人肩膀相撞,那人力气不小,撞的他骨头生疼,脚下不稳的倒退了几步,所幸薛历川反应快,抽出手来揽住他腰身助他稳住身形,随即又将手掌贴在他背上上下抚弄,将他胸口处急速上涌的那股血气压了下去。 “好疼!” 被撞的那人突然开口。他巍然不动,根本连衣角都未震颤起半分,却面不改色的大声呼痛。 “得罪了。”皇帝头也未抬随口道。这时节,又是在这种地方,遇上的十有**都是江湖人,皇帝并不想把与薛历川在一起的时间都浪费在节外生枝的与人争执上。 “你当我在恶人先告状?我是替你叫疼呢,没伤着骨头吧?”那人不满道。 皇帝这才抬头看过去,面前的人青衣傲然,即使嘴里委屈抱怨着,棱角分明的脸上仍旧挂着阴寒煞气,长的便是一副极具侵略性的恶人脸,他身边也跟着一位青年,一身戾气,眉眼上挑时却古怪的显出一丝纯真无邪来。 皇帝笑了起来。“无事,不需担忧。” 那人盯着他面上神色,颇觉怪异的愣了愣,脸部表情缓和下来,像是确认似的自报了家门:“我乃往生殿殿主东门锦!?” “我知道。” “哈哈,看到没小鱼儿,咱们往生殿的名头也不是那么差嘛。” 东门锦兴奋的勾了鱼空儿肩膀,爽朗笑声引起周围人侧目,见是他二人,果然令不少人迅速逃离。 晚间武林大会上,皇帝确实是觉得这东门锦为人有趣,不过也仅此而已,他并没存要与他结交的心思,也就不愿再多做纠缠。 “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等。”皇帝脚下刚动,就被东门锦伸手挡下,旁边薛历川立刻握紧手中配剑侧身踏前,将皇帝护在身后。 东门锦并不在意薛历川的戒备,只是目光灼灼的紧盯着皇帝:“你人挺有意思的,不如跟我回往生殿吧,做我往生殿的人,绝不会让你吃亏的,美人。” 他话到最后,越说越是离谱,伸了手还妄想抚上皇帝脸颊。薛历川拔剑出鞘,快如闪电的对准他手掌刺了过去,若非他及时收手,怕会就此被刺个对穿。 “碍事。” 东门锦皱起眉头,提起手掌待要往薛历川胸口袭去,却突然听鱼空儿道:“殿下,别闹了。” 东门锦悻悻的收了功,转头看向鱼空儿道:“这人姿色不错,不把他收回我殿里可惜了。” 皇帝哭笑不得,他本来就是苦求龙阳之人,于这方面看的开些,就算是被人如此言语调戏也不觉羞辱,反倒是薛历川像是动了气,提着出鞘利剑,皱眉沉声道:“东门殿主请自重!” “哈,稀奇,跟咱们魔头讲什么自重?”东门锦斜眼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模样也不错,不过我更喜欢你家主子这样的。” 他话虽不中听,眼光倒是毒辣。出宫这段时日,薛历川与皇帝是同吃同睡,彼此间半点尊卑也无,却不知怎么就被他看出这其中关系来。 不过皇帝重点完全在他贬低了薛历川上,当下便有些不悦,若不是还有些理智,怕要当场与他争论起薛历川才是最美貌之人! “您带回去的人已经够多了!”鱼空儿加重语气,暗含警告的道。 东门锦叹了气,眼光似有不舍的在皇帝面上又流连了会。他看起来本应是个我行我素的主,偏对这鱼空儿似是言听计从,不过一两句话间,就让他放弃了对皇帝的纠缠。 “美人,往生殿随时欢迎你。” “我家主子并无恶意,还望两位海涵包容。” 鱼空儿又露出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容来,没等他们回应转身便扯着东门锦的衣袖离开。 莫名其妙的闹剧。皇帝拍了拍薛历川的肩膀,示意他收起配剑,这才继续往武林庄赶去。 “这东门一殿之主,眼光却不怎么样。” “……属下不明白!” “没什么。” 皇帝伸手揉了揉他顶上毛发,低头见他因疑惑微睁着眼,身形五官无一不是呈俊朗迷人之姿。皇帝心头狂跳,虽然知道荒唐,仍是觉得这人美艳无匹,当得起任何人的喜爱。 回到庄子时子时都快过了,虽然有月光映照,但这南院小楼正处于背光处,上楼时黑漆漆的一片,若非仗着薛历川视力惊人,在前面拉着皇帝前行,恐怕至少要在这陡峭楼梯上摔上一跤。 拐了弯,离楼上还有最后一层楼梯时,薛历川突的顿住脚步,还来不及四处查看,黑暗中突然有三四条人影跳出,仗剑执刀直往他和皇帝身上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拉出来的酱油是越来越多了,悲剧啊。 第36章 险境 薛历川挥剑架住面前两人兵器,剑气震荡,逼的两方都后退一步,而他借着这点反力顺势转身,左手将皇帝护在身侧,右手剑如灵蛇游动,刺向背后袭来的两人要害,迫他们收剑回身自护。 电光火石的交手间,薛历川已觉出这几人功夫并非上乘,否则楼梯道窄,而他们占了先机的前后夹击此刻就会要了他和皇帝的命。 饶是如此,现下情形也容不得薛历川大意。对方训练有素,动作利落,彼此间配合默契,两人在前两人在后,将他们围堵在楼梯中间进退不得,蛛网一般紧缠不放,让他很难有喘息的机会。 薛历川首尾兼顾,但见危及皇帝时,便不管自身危机全力回护。那几人也不笨,看出这其中门道,更是拿皇帝作靶,引薛历川救人时露出周身破绽,为此他手臂上已经添了几道伤,血液流出,血腥气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 他剑法狠厉,内力强劲,受了伤也浑不在乎,握剑的手仍是坚稳有力,对方身上很快也挂了彩,伤的并不比他轻。 这一来一往都是瞬间之事,薛历川再怎样厉害还得顾着不会武功的皇帝,地势先机已失,局势上也要沦为被动,当下情形实在是凶险万分。 正值此紧要关头,突听挡在楼梯前面那两人中有人闷哼一声,身形晃动竟歪倒一边,另一人慌忙撤剑转身。薛历川趁此时机回剑往身后两人身上招呼。 没了顾虑,全力之下那两人显然不是薛历川的对手。见情势不利,对方也不恋战,虚晃几招,趁空跃下楼梯逃走了,转头见另外两人不知何时也逃的没了踪影。 “历川,功夫又见长进啊!”楼梯上原本是偷袭之人所占位置,此时有一白袍男子负手而立,语含笑意的向薛历川打趣。 “东兄!?”薛历川讶然唤道。这人白衣惹眼,一张脸看不出实际年龄,薄唇微勾露出凉薄之态,眼里笑意倒是带着三分暖色,正是晚间邀了他要来相见夜谈的东扶君。 “你跑到外面快活,可让我好等。” 东扶君半真半假的抱怨,瞥眼间瞧见他身边的皇帝,想起就为了这人他方才才会如此狼狈,不禁又面露嫌弃:“你怎么带着个累赘?” “东兄,不可无礼,他是……” “上去说话。” 皇帝面色不豫,并未去在意东扶君,拉着薛历川便往楼上房间走去。 等到了房门口时,薛历川却停了下来,担忧的看着旁边房间道:“玄武许是出了事。”玄武一向警觉,外面打斗之声不可能没引起他注意,那几个偷袭之人早有准备,虽说实力不如玄武,但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你是说这屋子里沉默寡言的小兄弟吗?躺在床上睡的香呢。” “怎么回事?” 这边皇帝听他说玄武没事,就不再过问,推了门又催促道:“进屋再说。” 屋子里烛火还燃着,亮堂堂的,温度又适宜,很快就驱散身上深夜行路的湿气,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 皇帝进屋之后本想将薛历川往床上带,想起身后跟着还有外人在,便顺手将他推坐到桌边椅子上。“受伤的地方,给我看看。” “只是皮外伤,不碍事……”薛历川本要推辞,抬头见皇帝站于他面前,眉头紧皱,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忧心,便无法再说出拒绝来,脱了外袍,抬起受伤手臂。 他手臂上有大小五六道划伤,伤口并未深及筋骨,只是皮肉被划开,方才打斗中又剧烈运行气息,引的血液顺流不止,浸湿了周围大片衣衫。 皇帝一手小心托着他手臂,另一只手轻轻撕开沾粘着皮肉的衣角,见他伤口处艳红嫩肉翻卷,寻常剑伤而已,看来那些偷袭之人并未在兵刃上涂染药物,心底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 “历川没那么弱气!”东扶君绕过去坐到薛历川对面,听他气息顺畅,随意扫了眼过去,见伤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重伤。他向来瞧不上没有武功的懦弱之人,想起薛历川之所以受伤,全是受了这个无能富家子的拖累,此时还做出这等小心翼翼的造作之态,对他就更无好感。 他语气里挑衅意味浓重,薛历川不赞同的冲他摇了摇头,再看皇帝脸色时,却见他并无异样,只是将外袍重又披到他身上,丢下句:“等着,别动”,便转身出了门。 东扶君不悦的敲了敲桌子:“喂,这人到底是谁?” “他是我主子。” 皇帝的心情不好。薛历川习惯了皇帝在他面前温和的气息,如此压抑实在让他不知所措,眼看着皇帝出去随手关了房门,不禁叹了口气,这才正视东扶君道:“东兄,我知道你为人好恶分明,但他并非如你所想那般,还望你在他面前能收敛些。” “行,我知道了。”东扶君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薛历川居然是别人家的部属!虽说他们之间从未谈及过自身背景,但以薛历川这般气质,他早就自顾自认定他是孤身游侠之流,难以想象他会甘于人下。 既然他应承下来了,纵使对皇帝还有成见,也不会再有言语冒犯。薛历川放下心来,这才有了与老朋友相见的轻松愉快之情。“今夜烦你久等了,抱歉。” 出手相救这种事自不必说,谢意可以留在心底,只是这道歉必不能少。 “我本来就是闲着无事,等就等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可惜隔壁屋里那人没趣,自己喝酒赏月实在无聊。” 提到玄武,薛历川忙又追问:“对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玄武他怎样?” “安心,只不过是中了迷药,昏睡个把时辰就没事了。” 见他还是刨根问底的势头,东扶君无法,倒了杯热茶润喉,将晚间变故详细的讲了出来。 晚间与薛历川分别后,因为知道武林庄留宿划分的规则,东扶君回自己住处泡了个澡便拎了酒壶径直来了南院,这院子虽大,亮着烛火的房间并不多,他飞檐走壁挨个探查,没多久便找到了他们的住处,只是那时他和皇帝已经离开。 认出留在这小楼上的男人正是那时与薛历川同行的人,东扶君便不客气的闯进了他房里,听他交待了薛历川的去向,也不征询就直接坐等在他房里。 他自斟自饮,大概到了子时,对面原本还面无表情擦拭暗器的男人突然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他心下惊讶,忙上前探了他脉象,才发现是中了迷药‘茄花’。 既然给人下的是迷药之类,后面定还有其它动作,东扶君原本静坐等候,结果半天不见动静,随后不久却是听到楼梯处传来的响动,这才出去查看。 薛历川沉吟着自言自语道:“玄武行事小心,怎会被人下药而不自知?!” “我在屋子里四处查看了下,那药应是被下在了用来洗漱的水盆中,‘茄花’本就无色无味,融入水中更是无迹可寻,除非洒进烈酒,才会刺激出蒸腾雾气。” “你是说,药被下在洗漱的水盆里?”薛历川神色慌张,确认似的又问了一遍。 “是。”东扶君点了点头,忽然反应过来道:“你是怀疑……” 他话未说完,薛历川就已经豁然起身,不过还未等他踏出脚步,只听‘吱呀’一声,皇帝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怎么了?”皇帝疑惑的问。 见他无事,薛历川松了口气,摇摇头道:“您去的久了,属下担心。” 皇帝好笑的挑起嘴角,走到他面前,重又将他按坐在椅子上。“去找下人交待点事,正遇上他们中有人无故暴毙,这才耽搁了会。” 这人死的蹊跷,时间又赶巧,想来多少跟他们刚刚遇袭之事脱不了关系。薛历川必也是察觉到了什么,怕敌人尚潜藏于小楼之中,才会突然担心起他来。 跟在皇帝身后进来的还有几名奴仆,由之前见过的婢女南莺带领着,送进来一应洗漱用品,甚至还有酒菜摆上桌。 南莺恭敬的说:“若是没有其它吩咐,奴婢们就先退下了。” 她是武林庄家养奴婢,十几年来在南院服侍过不少江湖人,多少懂得点门道。她手下刚死了个烧火丫环,不久小楼里的贵客就找上来,要热水纱布这些清洗包扎所用之物,显是有人受了伤,时机凑巧,这其中的因果关系,难免惹人怀疑。 目前这几位贵客似还没有要声张的意思,因此她办起事来越发谨慎,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惹恼他们,若是这事让庄主们知道,撤查下来,不知要殃及多少仆役。 “没事了,下去吧。” 这些人顶多也就是被人收买,做个牵线搭桥的小动作,事后再被封口,想从他们这里得到有用的情报,几乎不可能,也就不需要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皇帝端了水盘放在脚边,拿棉布沾水,为薛历川清理手臂上血迹。 东扶君拿起桌上酒壶晃了晃,掩不住期待的问:“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你不是想和历川彻夜长谈吗,长夜漫漫 ,岂能没有美酒助兴。” 皇帝也不抬眼看他,边低头仔细着手上动作,边淡淡回应。 “那我就不客气了。”东扶君先给自己倒上一杯,仰头一口气灌下,咂了咂嘴赞了声“好酒”,这才给对面薛历川和皇帝的杯子也添满。 “历川,你也喝点吧。这酒滋补养血,于你身体有益。”皇帝眼神专注,擦拭的动作小心轻柔,生怕弄疼了他,收拾干净后,直接伸手从他身上衣袋里掏出个褐色小药瓶来。 那是薛历川随身必带的伤药,里面装着成色上等的止血生肌的半透明液体。皇帝用指腹沾了些药水,在他伤口处涂抹开,如此反复数次,耐心的将他伤口都处理完,再拿了纱布包扎。 “历川,我觉得你在骗我。他怎么可能是你的主子?”东扶君难以信服的摇了摇头。 薛历川困惑的看了看皇帝,这并不是第一次有人质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了,最近连他自己也忍不住在回想,他与皇帝平日的相处到底都是怎样的。皇帝并没拿他当做下人,这是肯定的,之前曾也以为皇帝想拿他尝鲜,但是这段时日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薛历川真的很想不通,除此之外,皇帝心中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 盯着皇帝恍神之间,忽然见他不知何故抽动了下嘴角,眉头紧皱,似是忍着什么痛楚。薛历川立时清醒过来,眼见他不自然的动了动左手臂,当下也不顾尊卑,反手握住他胳膊,将衣袖撩起,露出皮肤上大片青紫淤痕。 “你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 第37章 母子 “不碍事。”皇帝不在意的将手臂抽回,袖子捋下重新将那伤处遮掩起来。 薛历川眼神暗了下来,遇袭与人缠斗的时候,他明明尽了全力去保护皇帝,居然还是让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受了伤! “淤青了可大可小,让属下帮您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吧。” 原本并不打算让他见着这伤,但瞧他眼中神情不对,分明陷入自我责难之中,皇帝叹了口气,将胳膊伸到他面前,一副任他动作的模样,让他自己确认了也好安心。“过个两三天就会连淤青都消退掉的。” 薛历川不语,只是在他伤处轻轻按压,小心检查着他伤势情况。 “看这伤处颜色,虽然没伤到骨头,极端疼痛是难免的,往后还得痛上个几日,不及时上药处理,要不多久就会红肿起来。算我之前看走了眼,你这人还算硬气!” 东扶君从怀里掏出一支软膏,递到了薛历川手中。“这药见效奇快,止痛散淤。正适合他现在这情况用。” 薛历川手臂上刚上了药,冰冰凉凉的,兼有药性刺激的有些麻痒,但他接了软膏,手上仍是极稳的为皇帝抹药。 东扶君单手撑了下巴,看了一会突然觉得好笑,这两人礼尚往来的也不嫌厌烦,并不是什么重伤,一开始就老老实实的自己处理了多好,推推攘攘的令人觉得怪异的矫情。 “先前多谢东先生搭救。” 眼见薛历川黑□绪越陷越深,皇帝忙展开话题。事实上他的负面情绪并不比薛历川少,一想起无能为力的被他护在身后,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所伤,而那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闭紧嘴巴不出声打扰到他,无论他如何在心底说服自己,这股郁气都无法平息! “我帮我的朋友,不需要别人跟我道谢。” 他话说的直白,皇帝却是不介意的点了点头。在城中花灯会上游玩时,突然现了‘四灵’联络信号,心知是仁王遇着了意外,皇帝便默许了青龙离开,没有他在跟着,若非是东扶君及时赶到,他们怕是真要命丧当场了。因此,对他客气容忍一些,也是应当。 东扶君喝了口酒,又道:“再说这事还没完。一击不中,还什么便宜都没捞着,你们那些仇家怕是不甘心吧。” “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不然灯会上人多混杂,其它也有的是机会下手,不会等到现在专挑在武林庄生事。” “还不算糊涂。”东扶君认同的点了点头,对皇帝的成见又少了一分,只是性格使然,这句话夸出口,听在别人耳里还是更像讥讽。 “他们守在这小楼里,显然是冲着小楼里的人来的。我听说,这里原是安排给梨庄钟离木留宿的,再加上那‘茄花’……” 东扶君话说一半忽又住了口,只拿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神情看向薛历川。 薛历川替皇帝涂好药膏,收拾了脚边杂物,净了手这才与皇帝闲坐桌边,端了酒杯,思量起这整件事情。“‘茄花’出自公玉府,这我知道。” 他与皇帝对视一眼,均想起那公玉大夫人来,白日里,她听到钟离木这名头时,脸上神色古怪,走时也极不自然,怕是其中另有隐情。 “那你应该也听过公玉大夫人与那钟离庄主之间的秘闻。” 薛历川摇了摇头,又看向皇帝,得到他示意后,才道:“来此参加武林大会的并非是钟离木本人。公玉大夫人若真与他有什么纠葛,应该一早就认了出来。” “不不,公玉大夫人从未见过他。” 他这话前后矛盾,薛历川和皇帝听的面露困惑,实在无法理解。 东扶君见他二人神色,心下自得,当即兴致勃勃的讲述起这桩旧时恩怨。 公玉大夫人闺名叫花采怜,二十多年前刚嫁入公玉府时,她夫君公玉堂尚还年轻,于权势地位上野心勃勃,对她甚少关怀。而她正值风华正茂的年岁,又不是甘于寂寞的女子,机缘巧合下就与一名门之后发生了私情。 没过多久他两人偷情时被公玉堂撞破,事迹败露,本以为会是惨淡收场,但不知何故,公玉堂竟并未动怒,仍是让花采怜做公玉府的当家主母,那之后更是将心思转到了她身上,对她呵护备至起来。 花采怜本就对他有情,才会嫁于他,得他温存抚慰又兼自己心怀愧疚,后来便对他死心塌地。但不幸那时她已珠胎暗投,时日已长难以堕流,她不愿再与公玉堂心生嫌隙,无奈下只得找了借口又骗公玉堂一次,找了个隐蔽之所偷偷将孩子生下。 原本她是打算将孩子交给那个名门之后,让他抚养,但自被公玉堂撞破私情之时,那人就再未出现过,暗中托人打探,却是已经娶了门当户对的大小姐,早将她忘在脑后。 花采怜心中愤恨,对自己生下的那孩子实在无半点喜爱之情,狠了心就将它抛弃荒野,过了几年这事也就渐渐淡忘,待她与公玉堂亲生之子公玉连火长大成人,更是将这段陈年往事忘的干净。 但世事哪能尽如人愿,近几年江湖中忽然就冒出个梨庄来,处处与公玉府作对。原以为只是名利之争,不久前花采怜突然接到钟离木手书秘函,信中极尽荒谬之言,竟说他便是那被花采怜遗弃的孩子。 且不说当年秘事并非密不透风,有人知道也不足为奇,单那孩子刚出生就被她亲手扔在寒夜丛林中,怎么也不可能会活下来。 花采怜当他是不知何处打听来了这些秘密,想要以此为把柄要挟于她,她如今与公玉堂风雨同渡二十余载,这点伎俩还不至放在心上。 只是后来钟离木书信频繁,将那日情形描述详尽,连身上新月胎记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花采怜这才惊觉事情不对。 当年她隐于山林中,虽不愿有人见到她那副模样,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行动不便,一两个丫环婆子总要雇在身边伺候,人言难禁,事后泄露出去也在她意料之中,只是生产那天,她让人准备好一应用品,便将她们都打发走,是以后来之事,若非真的有人碰巧捡到那孩子,绝不可能有第二人得知。 有证据和没证据毕竟不同,若钟离木是道听途说,即使真有这回事,花采怜也不会顾忌,但是现下钟离木本身就是证明她当年所做之事的证据,害怕旧事重提,毁了她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家业,花采怜情急之下,又动起阴狠念头,对这个突然冒出的儿子并未有丝毫相见之意,便几次三番向他下了杀手。 东扶君啧啧叹了口气,猜测道:“也许是听闻了钟离木来参加武林大会,怕他会当众戳穿往事,公玉大夫人才会心急想要除掉他吧。” 东扶君面带兴奋,这一段往事说出来,心情显是大好。他一向喜好见闻秘事,凡有得罪了他栽在他手上的,往往只要向他透露些无人知晓又令他极感兴趣的秘密,便会放他们一条生路。喜欢听,自然也喜欢讲,他性格古怪,很难找到对胃口的人。薛历川是为数不多被他引为知交的人,平时更将他当做是完美听众,在他面前才会这般有兴致的知无不言。 “可她这般做法,不是太过莽撞?钟离木是何人,事实如何尚未可知。”从东扶君嘴里说出来的,自然不比那些胡编乱造的流言传闻。薛历川相信是有这么段往事,但总觉得遇袭这事若果真是公玉大夫人所为,那她未免太草率了,结果反而会事与愿违。 “做贼心虚,不足为奇。” 薛历川点了点头。想起白日间公玉大夫人咄咄逼人的气势,脾气刚烈又不屑收敛锋芒,也许真会如此行事也说不定。 皇帝手臂还有些疼,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酒气上涌,痛觉也就不甚明显。“不管是谁,瞧他们并未伤及玄武,便知是做事留有余地之人,偷袭那几人也算是跟我们打了照面,认出没他们想要的目标,定然也不会再次来犯。” “能这么轻松倒是再好不过。我只是来喝酒聊天的,可不想一直陪人打架。” 东扶君晃了晃手中酒杯,瞧皇帝揉着手腕动作,这才后知后觉的问:“你们两个都受了伤,要不要早点休息?” 皇帝好笑的摇了摇头。他分明是还不想离开,不然也不会问出这话来,眼睛晶亮的盯在他和薛历川面上,十足想要他们否认的架势。 “无妨。我和历川都没这么弱气。”皇帝笑着调侃。 东扶君却不尴尬,开怀的哈哈大笑起来。“历川看人果然还是有些眼光。你这人很有意思,我敬你一杯,此前多有得罪的地方,就此勾销,你意下如何?” 皇帝也不多说,只是举起酒杯与他相碰,仰头一口气将杯中酒喝干。“历川的朋友,我可不会记恨!”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发估计晚上十二点左右会出来~ 第38章 六守 东扶君确是见识不凡,谈吐间风雅有趣,与薛历川也只是温淡的君子之交,不会过分亲昵,皇帝看他顺眼,推杯换盏间,三人言笑甚欢。 如此不觉时间流逝,夜深露重,外面梆鼓声声,竟已是过了五更天,侧耳听了下,城中喧哗吵闹声渐歇,倒是庄子里突然起了些骚乱。 “好戏开始了!”东扶君颇幸灾乐祸的道。 “此话怎讲?”薛历川也听到了外间声响,在他看来,这武林庄内正是各方势力牵制之处,虽说众人皆不同心,不想被他人抢占的利益却是同样,若有按捺不住抢先出头的势必会受到众人声讨,是以他一直认为在武林庄内至少表面上众人会做到相安无事。 东扶君挑了凉薄唇角,似笑非笑道:“年年武林大会,也就这时候才最为有趣热闹。人为财死,就这么回事。” 这武林庄可是天下至宝聚集之地,无数人为之垂涎,奈何平日这些东西藏处隐秘,难以窥见藏宝之地,到每年的武林大会之时,才会将大批宝藏起出运至庄内,那时纵使仍是藏匿于机关密室之中,不过小小一座宅院比起在四海山川间漫无目的的搜寻可是容易的多,也因此每年都会引来大批蠢蠢欲动的人。 这种事屡禁难止,众人便都心照不宣,趁着月黑风高,蒙了面各凭本事,偷了去便算是运气,失了手那也怨不得别人。这十几年来,东扶君几乎年年都会过来参加武林大会,为的就是这些算计谋划间隐晦不清的恩怨情仇,能让他好好过一把看客的瘾。 “听声音,似乎北院那边动静最大,看来有人在趁机报私仇呢。” 魔教向来为人所不齿,晚间抢上仙宫剑谱孤本时,最先上台那几人虽说都只是各派二流角色,但毕竟事关门派颜面,自家弟子被魔教一个使者一招之间全部解决掉,不仅是灭了各门派的威风,更像是甩在正道人士脸上的一个响亮巴掌,与往生殿的这梁子无论如何是结大了。 “我去凑个热闹,回头再来找你们。”东扶君按捺不住,急匆匆撂下这句话,身形闪动,竟是直接推了窗户飞身出去。 夜风从窗户处吹进来,烛火闪动了几下,将熄未熄,受这寒气侵扰,皇帝也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薛历川见了,忙起身去把窗户又关了起来。 “圣上,要歇息吗?” “嗯。”皇帝揉了揉眉心,他平日作息正常,现下胳膊上又涂着麻醉止痛的膏药,这会倒真是犯了困,有些迷糊着。 皇帝站起身刚要往床边挪,突又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问:“在城里花灯会上,大概什么时辰发现仁王联络暗号的?” 薛历川想了想道:“应是亥时三刻。” “五更天了,”皇帝喃喃自语,想了想终是觉得不放心,转身出门去了隔壁玄武房间。 薛历川紧随其后,进了门,一眼便看见玄武呼吸平稳的睡在床上,鞋袜外袍被人褪了去,身上盖着棉被。大概是东扶君所为,他人古怪,心思倒也细腻,想来晚间在这等着他们回来时,看上了玄武品性,这才会对他上心。 “有办法让他醒过来吗?” “属下试试。” 薛历川上前,伸手在玄武肩窝穴道处使巧劲点了下,很快便见他眼皮跳动,猛地睁开眼来。 “主子!”玄武见皇帝和薛历川立于床头,先是怔愣了下,随即醒悟起自身情境,急忙下床双膝跪在了地上。“属下失职。” 他身为皇帝身边‘四灵’暗卫之一,竟在小小迷药上着了道,万幸在他昏迷期间皇帝和薛历川并未出什么差池,不然他是万死难辞其咎。 “该罚的回去再罚,你且起来,有事交待你去办。”以玄武之谨慎,他既着了道,其中必是 情有可原,只是规矩不可废,事后责罚是免不了的。 “青龙去接应仁王已过了两个多时辰,他最后行踪是在城南,你即刻也去打探看看。” “属下领命。” 玄武接了命令,脚下微动便要出门,被薛历川眼明手快的拦了下来。“外袍。” 外面寒风冷冽,他这番出去定要御风急行,纵有内力傍身也难免会受寒风侵袭,身上衣物必不可少。 “多谢。”还从未有人就这等小事上叮嘱过他,玄武接过衣物,略感不适的道谢。 等玄武离开,皇帝和薛历川便也回了自己房间。 脱了衣物上床歇息时,薛历川突然说:“仁王和青龙俱是身手不凡,不会有事。” 皇帝了却心头担忧,正有些昏昏欲睡,听他如此说来了精神,侧过身单手支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圣上?”薛历川颇为困惑的唤了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 “没事。”皇帝并不着急点破,刚刚在他面前反客为主似的交待玄武加衣也好,此时劝慰他放宽心也罢,薛历川正自动自发的从被动渐变为主动。皇帝心中喜悦,但见他言行举止中,还是有些心结未开,只好忍耐着,不愿让他起了防备再退回壳里。 皇帝将手脚缠到他身上,亲了亲他头上发丝,鼻音浓重的道了句:“睡吧。” 薛历川闭上眼,恍恍惚惚的也是即将进入睡梦中。近来他对和皇帝之间的亲密接触是越发习惯,甚至有时会想,他若是有兄弟姐妹,是否会像他和皇帝现在这般相处,他们对他是否也会如此上心! 朋友之谊他有了解,皇帝对他所做的远不止这些情义,只有那些他从未有机会体会过的亲情,因为不了解,所以无法得知皇帝对他是否有如这些情义一样。原本是抱着予取予求的想法,不愿去深究,但日久积累的困惑,以及对皇帝莫名的信任,让薛历川突然很想知道,皇帝心中究竟是如何看他的。 身上是皇帝的体重压身,眼皮沉重,挡不住睡意侵袭,薛历川进入梦乡前下了决定,日后有机会,定要当面向皇帝问个清楚。 屋子里温度适宜,身上棉被厚实,皇帝和薛历川这一觉舒舒服服的睡到了日挂正中。 起床时,薛历川很是为自己近来的怠懒懊悔,不说闻鸡起舞,经常性的睡到日上三竿,实在不是习武之人该有的懈怠。 “日后还能调整过来,何必介意。”等回了宫,要早起开朝会,自然不会像现在这样懒散。 南莺领着人在外面来来回回的好几次,每次见窗门紧闭便会又蹑手蹑脚的下去。等皇帝他们终于下了床,打开门唤他们进来伺候,那些仆役手中端着的热水已是换过好几道了。 洗漱完后,南莺又在桌子上摆上饭菜。“几位庄主还在处理傅庄主的后事,不能作陪,午饭便请两位爷自用。” 皇帝拉着薛历川坐下刚开动没多久,正往两人杯子里添酒,似乎是闻着味了,屋子里人影一闪,桌子边便多了个白袍男子来。 “热闹散场了?” 东扶君不客气的伸手抢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杯仰头灌下,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这才道:“早散了。到了早上见了光,都遁匿的没影了。我半路跑去听了个故事,才耽误到现在。” 帝感兴趣的道:“说来听听。” “食不言,等我填饱了肚子再说。” 一旁伺候的,早有人重又送上一副碗筷。皇帝凡事只有三分兴趣,并不多热衷好奇,当下也不催他,三人颇为融洽的吃了一顿饭。 等仆役把碗盘撤下,桌子收拾干净了,东扶君执壶为自己又添了杯酒,这才慢悠悠道:“这故事说来也简单,虽说我之前也猜测了个七八分,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意外。” “东兄,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东扶君无趣的撇了撇嘴,抱怨着:“你难道都没上过茶楼听书吗?无趣。”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痛快的把自己所见叙述了一遍。 那时他离开南院,先是往北院赶去,等他赶到,只见院子里已经有不少黑衣蒙面人与往生殿的鱼空儿缠斗起来,还有几人应也是往生殿教众,与分不清是哪门哪派的人拼杀在一起,地上尸体横陈,血腥味浓重的有些刺鼻。刀光剑影中,殿主东门锦倒是一派悠闲,立于台阶之上看院中混战情形。 鱼空儿功夫阴毒,内力深厚,对那几人完全绰绰有余,将他们毙于爪下,也只是毫无悬念的时间问题,其他往生殿教众也是胜算在握。东扶君对这类仇杀,尤其是一边倒的形势没兴趣,正欲离开时,却被对面屋顶上压低了身飞跃而过的黑色人影吸引了目光。 东扶君跟在那人影身后,见他出了庄一路兜兜转转,似是在寻找什么,到最后天光大亮才一无所获的回了武林庄。 再回去时,那黑衣人一路直奔东院,利落的跃下屋顶,闪身钻进其中一间厢房里,良久不见出来。 东扶君又等了等,看了下四周,确定这个时间不会有人过来,这才从枝叶遮掩的树上跃到那间屋子的房顶上,轻手轻脚挪开片瓦块露出极细的一丝缝隙来,然后低头往里看去。 那屋子里并不是只有一人,除了先前他跟踪的黑衣人,另外还有四人。这几人都上了年纪,脸上皱纹横亘,但精神却是极好,气势压人,似是习惯了发号施令,东扶君跟这几人打过交道,也算是老相识了,正是在任的其他几位‘六守’。 “还是没找着凶手?”上座蓝袍道人问道。他是青阳派掌门青化尘,在这届‘六守’中最有威望,年轻时刚继任掌门之位,便被选作‘六守’。 黑衣人摇了摇头。他取下面巾,转身踱步时,东扶君才看清他的脸,认出来是烟台小极门前任门主极影。小极门向来人丁凋零,上乘高手如极影也出过不少,只是都是一枝独秀,难以维系起整个门派。 “对方棋高一着,找不着也就不浪费时间了。既然他冲着流云刺梳来的,没到手就必定还有动作。我已经跟卿莲谈妥了,她白天会过来,到时咱们再设局将凶手拿下。” 另外几人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只是那极影迟疑着,面有难色,不知想说些什么。 “老三,你想说什么?” 极影道:“这事是流芙坏了规矩。就算捉到了凶手,我们又该如何解释给天下人听?” “五妹确实有错,”青化尘将‘五妹’这两字咬的极重,他责任心极重,在‘六守’中形如龙头,对其他几人便如弟妹般相护,“但这错,平日咱们几人都犯过。如何解释,日后我自有打算,但现在最为紧要的,是要把凶手揪出来,好给五妹报仇雪恨。” 极影忙辩解道:“大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说,流云刺梳还在卿莲手上,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若是被人挑出这件事来,便是百口莫辨。所以,暂时把流云刺梳要回来,你看怎样?” “卿莲不会同意的,”青化尘皱了皱眉,他也知道这事有风险,只是却不愿强求。“她毕竟是五妹的亲外甥女,五妹生前那么疼爱她,那刺梳是要送给她做嫁妆的,不能收回。” “全凭大哥做主。”极影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提这事。 其他几人也没导议,这之后他们没再交谈下去,各自回了自己住处。 东扶君屏息伏在屋顶上,直到五人全部离开,才敢放松下来,一路又施展轻功回了南院。 皇帝挑眉道:“你是说,‘六守’监守自盗,傅流芙是为一个梳子才被人害死的?” “可别小看那个梳子,今年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有大半就是冲着这个梳子来的。” 东扶君过了嘴瘾,心满意足的又喝了杯酒。“傅卿莲若是够聪明,明日过来前就把梳子交还给 ‘六守’,不然晚间武林大会上,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薛历川道:“你说的傅卿莲是……” “伍央城太守家千金,傅大小姐啊!” 作者有话要说:呃……抱歉,弄到这么晚才发出来。我已经给龟速的我自己跪了。 第39章 作画 瞧他二人面上神色微妙,似是与那傅卿莲颇有渊源。东扶君想了想道:“你们昨日是不是也去了北城外郊,参加傅家小姐的赛马招亲了?” “是。” 如此一来,赛马场上之事便有了解释。看来是那觊觎流云刺梳之人,在傅流芙处得到了梳子的去向,这才耍手段,在赛马会上制造混乱,妄图赢得比赛,将梳子纳入自己手中。 那人昨日必然也在场上,到最后回终点时,除了他们和武郁傅大小姐外,毫发无伤的人,似乎没有几个,那人就在他们中间。 这边薛历川还在走神沉思,却突听东扶君颇有些难以置信的道:“我本来以为你们………居然不是!” 他语意不详,说到后来语调里还带了些可惜的意味。 “算了,是与不是都与我无关。我跟楚楼的罗音姑娘还有约,咱们晚间武林大会再见。希望到时不要看上同一件宝贝!” 还未等皇帝他们回应,眨眼功夫他便从屋子里消失了踪影。 皇帝失笑摇头,虽然身边青龙他们见的多了,还是不禁感慨一句:“江湖人!” 夜晚狂欢的太久,到了白日没多少人有精力再出来。皇帝走出去站在小楼上往外看了看,大街上一片冷冷清清,也就失了出门的兴趣。 屋子里窗台下有条书案,上面笔墨纸砚齐全,无事可做,皇帝便拉着薛历川画起画来。 起先皇帝还能聚精汇神的画些山河花草,没多久便觉无趣,突然打起主意,将一旁磨墨的薛历川拉到自己身边,把笔塞到他手里道:“你来画我吧。” 薛历川拿着笔一脸茫然,眼见皇帝退到一旁他原本站的位置,低头认真研磨起墨水来,不禁为难道:“属下,不会作画。” 皇帝带着笑意抬头看他,伸手在自己脸部周围比划了下:“很简单。照着你看到的轮廓来画,多画几次,慢慢就会上手。” 皇帝是打定了主意,薛历川无法,只得低头专注于案上的白纸来。 万事开头难,他举棋不定了许久,也不知该把第一笔落在何处,只好时不时抬头,将目光投注在皇帝的脸上。 皇帝站在他右手边,侧脸对着他。窗外日光正好,那些柔和的光线似乎能从那些长而细密的睫毛下穿梭而过,他脸上的神色如此专注,嘴角高高挑起,像是他手上做着的是件令人十分愉悦的事。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视线,皇帝转过头大大方方的任他观察,但这显然没让事情更简单化。 皇帝偏清俊,心情好时,尤其是在薛历川面前时,面上总是更多三分温淡,即使已年过三十,那面貌仍是颇具杀伤力,就连看在男人眼里,也会觉得舒服,加上三分好感。薛历川以前并不在意,也因为那时候他并没多少机会正视皇帝,但如今他真的很难和皇帝保持对视,那会让他莫名其妙的心慌,只想赶紧低下头去。 “你可以先画个圈,再在里面添上眼睛鼻子嘴巴。” 皇帝双眸透亮,食指在脸上各部位处缓缓描摹。薛历川抿了抿唇,毫无预兆的就有些口干舌燥,等惊觉过来时,他立刻慌张的垂下头,不愿回头细想,手上胡乱的画出个圆圈来。 “画的不好也别扔,第一副画要拿给我看看。” 见他终于下了笔,但只看那起笔的架势,这副画也不会有多成功,皇帝急忙交待了句。 “是。” 薛历川本就不会作画,如今困惑于突然而至的诡异情绪,心不在焉的涂抹之下,纸上勾勒出的图形实在惨不忍睹。 “画完了?给我瞧瞧。”皇帝兴致勃勃的转到书案后。 “…………”薛历川很努力才控制住自己把双手伸上去捂住这副画的冲动,事实上,如果不是碍于皇帝的命令,他真的很想立即把它用火烧掉不留一点痕迹。 “以第一次来说,算是不错了。” 皇帝语气认真,似乎他所看到的并不是线条一片混乱,比孩童涂鸦尚且不如的东西。 皇帝拿起画纸吹了吹,待墨迹干后,将它叠起珍而重之的收入身上衣袋。“小时候有一次父皇让我们兄弟几个作画,那时我画的并不好,却赢得了父皇的赞赏,你能猜到是为什么吗?” 薛历川摇头。 “那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其他人画的都是锦绣河山,只有我画的是合家团圆。”皇帝看着他,意味深长的道:“画来怡情愉心而已,端看作画的人是谁,画中画下的又是什么即可。” “是,属下受教了。” “你啊!继续吧。”只听他这般回话,便知他方才所说又是对牛弹琴。皇帝习惯性的叹气摇头,又走回到砚台边。 画画哪是一朝一夕可成之事,又无人教导,仅凭自己想当然的下笔,怎么可能画出像模像样的东西!之后的第二副第三副第四副并没有比第一副好上多少。但是皇帝一如既往的,像是从那些画里看到了些别人没注意的地方,总是会夸上一句“不错,有进步”。 差不多画了十几张的时候,玄武和青龙回了来复命。 “仁王呢?” 玄武回道:“王爷无碍,他从广陵楼主那里抢了个人,那人伤重昏迷,王爷在城中找了住处,照料着他。” 皇帝放宽了心,又问:“青龙,为何耽搁那么久?” “属下追踪信号赶到时,王爷已陷入广陵楼主的陷阱。本来救王爷脱险并未遇阻碍,只是王爷一心想从广陵楼主手中抢出那人,兼之那人并不配合,若非玄武赶来增援,恐怕现在也无法脱困。” 皇帝听仁王说过,那人堪比是誓死忠主的死士,确实没那么容易搞定。也因此皇帝有些好奇: “后来是如何将他带出来的?” “那人本就身负重伤,没支持多久便不醒人事。广陵楼主败逃,顾不上他,王爷便趁此将他带回城中。” “此非长久之计,仁王可有想过等他醒来之后的对策?” 青龙道:“王爷与广陵楼主交手时,折断了他一根手指,事后收了起来。属下猜测,他是想以此威胁那人。” “嗯。如此也不够妥当,”皇帝想了想,抬头看到窗子下薛历川仍然提笔而立,他心中莫名柔软,记起好歹也曾承过那人一份人情,虽然仁王并未开口相求,也不禁想帮他一把,“尽快召集手下暗卫,活抓广陵楼主!” “属下领命。” “仁王住处安全吗?” “圣上可放心。那地方原是为圣上来此准备的,外表只是座普通宅院,不会引人注意,院子里布有机关陷阱,可保万无一失。” 玄武又道:“属下原本是想留下,只让青龙回来复命。但王爷坚持,说是不愿因他而让圣上出什么意外。” “随他去吧。”骨子里他们巫家人都是一样的脾性,遇到关心之事才不会顾忌其他,仁王既然如此说,想来是有把握不再让那人和他再出意外。 青龙和玄武虽然面上看不出有何不妥,以他两人身手也不致受什么重伤,但奔波了这许久,总会有些疲累。皇帝挥了挥手示意:“都去休整下,晚间武林大会再过来随侍左右。” 玄武低头不动:“青龙昨夜忙了整晚,还是让他休息去吧。圣上身边不能没人守卫。” “不必,朕和历川就在这里,有事自会唤你们。” “属下遵旨。”玄武心中还在介怀被人下药昏迷之事,但见皇帝态度坚决,只好和青龙退了下去。 皇帝和薛历川涂涂画画了大半日,到掌灯时又是在房里用了晚饭,听到院子里锣鼓声响,知是到了大会时间,外面玄武已经准备妥当,青龙照旧隐在暗处,几个人便跟着引路小厮去了院子中央。 再上来时,看台上多了几张熟面孔。主位旁东扶君已入座,只是怀抱美人,引得周遭侧目,有伤风化之声纷纷入耳,但他置若罔闻,逗弄的怀中美人咯咯欢笑,乐得逍遥自在,主位另一侧则坐着神情肃穆的傅大小姐,武家兄妹和秦逐洛自然陪同在旁,因傅家这事,也都没顾及其他的心思,因此并未注意到皇帝他们。 皇帝拉着薛历川坐下,还在四顾观看时,突然瞥见莲花池台左方看台上,有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男人,左边脸上倒钩疤痕显眼,正神情柔和的拿了点心喂给腿上坐着的七八岁大女娃,正是不久前白虎提起的生意馆馆主雷无宗! “历川,那人你可认识?”皇帝对这人心怀怒气,说话时口气便冷上几分。 薛历川习惯了皇帝的和颜悦色,见他突然露出这副神情,一时有些难以适应。“听说过。生意馆馆主雷无宗,手下网罗众多杀手,做的全是生死博命的买卖。” “他手下可有上次袭击你的那些人?” 薛历川沉吟道:“属下并未与他们有过牵扯,对他生意馆中的手下也不了解。只是以前听说过,他手下有十二位分馆主,现在想来其中五人与那次袭击属下的人颇为相似,所用兵器也相符。” “都是何人?” “属下之前并未详问,只知道这些。” “无妨。不是什么大事。”皇帝安抚道。知道这些就已足够,剩下的就可交给白虎去办。 话虽如此,薛历川还是留起了心。十六王爷那事已告一段落,玉玺之事的主谋袁连凯也下在牢里,动手执行的不过是些敛财卖命的江湖杀手,于这案子上可有可无,皇帝却几次三番的亲自过问,难免会令人困惑。 没等多久,莲花池台上突然人影闪动,有五人飘然而立。 其中一人踏前一步道:“劳各位在此久等,这两日未曾亲自设宴款待,还望众位海涵。” 底下立时有人回应:“青掌门客气,傅女侠之事要紧!” 那人高冠蓝袍,仙风道骨之姿,正是青阳派掌门青化尘。他拱手道了声谢,听闻提起傅流芙,面上神色不禁沉重上几分,眼眶泛红,似是要落下泪来。但他随即抬头忍住,又朗声道:“承蒙各位关心,五妹在天之灵必也甚感欣慰。原本我们几个兄弟是打算先揪出凶手,血祭五妹灵位,但此非短期之事,各位远道而来,不能因我们,毁了今年的武林大会。” 青化尘又转身朝看台上无宣方丈道:“昨日多谢大师代为主持,今日便交给我们兄弟来办吧。” “阿弥陀佛,青掌门言重。” 已到武林大会开始的时辰,青化尘几人又没有往日寒暄的心思,当下也不再多言,留了极影在台上,其他四人便回到看台上主位中坐下。 极影道:“昨日上仙宫孤本剑谱还未有人赢走,就请往生殿左使鱼空儿再上台来接受挑战。” 话音刚落,鱼空儿便飞身上台,朝极影抱拳,笑眯眯打了声招呼。 “大会即时开始,若还有人对这本剑谱有意,请上台。” 极影为人颇孤僻,并不去理会鱼空儿,照例是交待了一番,便退守到一旁角落。 昨日鱼空儿的本事,众人也都见识过。少林忘昙法师的实力,在场也有不少人领教过,绝不是轻易就能被人取走性命的,鱼空儿不仅做到了,而且几乎是毫发无伤,其实力之高,由此可见一斑,当下并没人敢轻举妄动。 又等了半盏茶功夫,极影脚下微动,正准备走到台中间,忽有劲风刮过,场上突然便多出一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orz 第40章 除魔 “是少林方丈!”“无宣大师!” 台下议论纷纷,似乎都未想到少林掌门会来争夺一本剑谱。 不过这也在不少人的意料之中。昨日无宣叫停大会,无非是因为他身兼大会主持之职,现下‘六守’出来,他仅为一派掌门,自然有资格上台参赛,也可借此向鱼空儿报仇雪恨。 “少林这一代的和尚,看来都是六根未净。” 旁边有人摇头叹息。 “大师,不嫌以长欺小吗?”鱼空儿装模作样的苦着脸道。今日这情形他也算早有预料,只是少林威名摆在那,他难免还是有些提心掉胆,转头看向台上东门遥,他面上神色淡然,正事不关己的喝着茶,实在无半点为下属担忧的意思。 无宣狠狠顿了顿手中禅杖,厉声道:“魔头,老衲今日便要替降魔祖师除魔卫道。” 他丢了禅杖,双掌运气,便直冲鱼空儿袭来。 少林一派多以掌法见长,辅以阳刚之气。原本练武之人最忌怒火攻心,但无宣不同,他越是动怒,手上纯阳之气越盛,掌法也毫不见杂乱,往往就算一击不中,所带掌风也能让人身负内伤。 因着忘昙之死,新仇旧恨下,无宣这第一掌用上了十成功力,霸道凌厉,令人几乎无处可逃,就连池台下靠前围观之人都受到波及。 鱼空儿明知躲避无用,拼着十成功力,硬碰硬的与无宣双掌相对。 他练的本就是相克的阴柔一道,修为尚浅,比不上无宣的内功深厚,当即便觉手臂震颤,一股难言的压迫之感直袭胸口,周身血液沸腾翻滚,腥甜之气直冲喉头。 这一掌对碰之下,无宣也并非毫无损伤,他倒退两步方才稳住身形,运气下压,将胸中气息平复。 但鱼空儿显然比他伤的更重,他连连后退,差点跌入台下池水中,才勉强停住,随即便‘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来。心知若再让无宣抢得先机,那他便再无喘息之机,当下也不待气息平复,便抽出腰间软剑,脚下疾点,快如鬼魅的袭向无宣。 他剑法纯熟,加之身形飘忽,锋利剑尖在无宣周身似是无处不在,刺骨剑气比之他方才的那一掌掌风不遑多让。如此这般,无宣近不得他的身,霸道掌法无用武之地,被他招式带动,只能以防守居多。 彼此相持不下,本来无宣大可等鱼空儿耗尽内力,但他生性暴躁,不屑去用此等安逸之法。待鱼空儿当胸一剑袭来时,他竟双手合什,将剑夹击在掌中。 鱼空儿立即手腕翻转,将剑平举回抽,锐利剑锋划开了无宣手掌的皮肉,鲜血淋漓。 但无宣似是毫不在意,他更紧的并掌,让鱼空儿的剑卡住无法抽回,随即运气,将他软剑震碎。 手中软剑碎落在地,保持距离让无宣无法全力使用掌法的打算落空。鱼空儿惊慌之下,丢了手中还剩半截的软剑,不退反进的十指成钩,抓向无宣胸口。 无宣回掌相抵,左手架住他右手,右手如钳捉住他左手腕,口中冷喝道:“魔头,这点伎俩,老衲早已识破。” 鱼空儿以十指爪技成名,但他与人对战时多数喜欢以软剑相拼,他剑法又高绝,往往使人忘了他还另怀绝技,昨日忘昙便是丧命在他突然而来的掏心爪下。 与无宣相拼,他这手爪技本就胜算不大,突袭的意图也被识破,当下真可谓是险象环生。只是万万不能后退,若让无宣有出掌的机会,那他就真的要把命交待在这了。 台上鱼空儿与无宣使了小擒拿手,手腕翻转,都想将对方控于手下,来往缠斗,终究还是成了持久战。 皇帝看到这里,再看不出门道,便又失了兴致,忍不住将目光时不时投向那边雷无宗身上。 练武之人感觉敏锐,没多久皇帝的视线便引起认真观战的雷无宗注意,他转过头审视的看了皇帝两眼,还未及摆上气势,腿上坐着的女娃娃也跟着看向这边,咯咯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雷无宗立时便放柔了面上神情,捏着女儿的小手凑到嘴边亲了亲,问道:“你喜欢对面那个人?” “嗯。喜欢叔叔。”小女孩用力点了点头,又因为手上被胡茬扎的痒,在雷无宗身上胡乱蹭着,咯咯咯笑的开怀。 雷无宗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防止她不小心摔下去,笑呵呵的低头在她头顶上蹭了蹭,随即转头对侍立身后的人道:“等大会结束,你去把那人请过来。” 身后那人皱着眉,一脸不赞同道:“小姐不认生的性子,见谁都亲。老爷怎能因此就请些不明不白的人过来!” “雷诺!”雷无宗也不多言,只加重语气唤了声。 被唤作雷诺的青年无奈,只得改口道:“是,属下记下了。” 这事也是常发生的了,再怎么规劝都无济于事。但正因为是常事,由此引发的大小意外不断,雷诺才总是忍不住多嘴劝上一句。 “容容,喜欢爹爹吗?” “喜欢,最喜欢爹爹!” “好,好。爹的好女儿。” 雷无宗开怀大笑,这些都是不厌其烦说过许多遍的台词,每次听在耳里,却都能让他开心起来。 他音量不小,两边看台离的又近,最后这段对话薛历川听的清楚,应皇帝要求,原原本本的转述了出来。 皇帝亲恩淡薄,早些年初为人父时还会有一些兴奋新鲜劲,近来对宫中那几个子女却都没多大感触。仅看对面雷无宗畅快神色,便觉奇怪,听他与自家孩子的对话,更是无法理解。 “您对武林大会是不是不感兴趣?”薛历川突然问。他方才才想起皇帝的注意力似乎一直都不在台上,昨日也是如此,他都只是喝茶走神而已。 皇帝瞧他神色认真,知道否认无用,便倾身拍了拍他放在扶手上的左手,低声道:“安心。有你陪在我身边,我不会无聊。” 这也算是实话,这场上各色人物混杂,但凡薛历川不对台上着迷时,皇帝便会拉着他为自己解说一番,众家故事精彩纷呈,丝毫不比台上的比斗逊色。 但薛历川还是难以释怀,暗自打定主意,等过了今晚,便不再来参加这武林大会。 “继续看比赛。” 皇帝随着薛历川一起转头看向台上。那边无宣与鱼空儿缠斗正疾,两人间距离正逐渐拉开,鱼空儿已成败势。 “你觉得谁会输?” “鱼空儿。” 皇帝摇了摇头。“我猜是那和尚。” 薛历川不以为然,牵扯到武功招式,其中形势又不知该如何向皇帝讲明白,只好沉默。 “武学上你是行家。可我比你会看人。”皇帝得意洋洋的道。瞥了眼主位附近的东门遥,他面上仍是无动于衷,按理说,他就算不在乎手下死活,也该担心剑谱落入他人之手,再者皇帝见过他与鱼空儿互动,此番表情,现下只能理解为是有恃无恐,因此皇帝才敢大胆猜测。 薛历川因皇帝的参与,更是集中了精力观看台上情势,眼见无宣得了空运气于掌,立时要将鱼空儿毙于掌下,却不知为何身形慢了一拍,反被鱼空儿双爪钉入胸口。 “他手上涂有毒药!” 薛历川明白过来。缠斗中难免肢体接触,也或者沾染上衣物便能生效,总之无宣必是在不知情下中了毒,不然他绝不会出现这种致命失误。 无宣拼力一掌将鱼空儿拍开,他自己后退数步,跪倒在地,胸口开了几个血洞,涔涔的往外冒着血水,看着着实吓人。 鱼空儿也是咳出几口鲜血,抹了抹嘴角,又挑眉笑了起来:“大师这命,是要还是不要了?” 无宣喘着气并不答话,也不见有动作,看起来像是束手就擒的模样。见他如此,看台上有人站起替他答了话:“无宣大师认输,退出比赛。” 答话的正是青化尘,他与无宣私交甚好,自然不愿他命丧于此,见他受了重创无力反击,又沉默不语,想是心有不甘羞于启齿认输,便妄自出头,替他弃了比赛,等他话音落下,无宣也未出声反对,当下便飞身上台,将他搀起,架在肩头带了下去。 “诸位,还有谁愿上来一试?鱼空儿在此恭候。” 少林方丈都败下阵来,这时谁还敢上去挑战。等了一会,还是无人上来,极影便取了剑谱上前,递交到鱼空儿手中:“此剑谱已属往生殿鱼空儿,日后他人不得再行抢夺,否则,便是与全武林为敌!” “他在虚张声势。那和尚伤的应该不比他重,只是中的毒药应是令人行动不便,无法言语。” 薛历川也觉得以无宣火爆脾气,实在不像忍气吞声苟活的人,只有如此解释才合情合理。只是鱼空儿喊话时内劲充沛,并不像重伤的样子,不然其他人也不会就这样被他唬住。 “鱼空儿不像伤重之人。” “从昨日到现在,鱼空儿表现的可不像是会挑衅的人。公然冲台下喊话,反而更像欲盖弥彰。” 皇帝分析的头头是道,虽然并非是从武功上分析,但也教人无法辩驳。似乎是为了证明他对武林大会并非全无兴趣,从刚才开始就认真起来。 薛历川不知这其中因果,只觉得皇帝果然见识不凡,对他崇敬之意更加一分,转了身眼神闪亮的看着他道:“属下太过浅薄了。” 皇帝心下得意,不会武功,也总有办法让薛历川为自己倾倒。他得意的笑着,压低了噪音道:“我能教你的,还有很多呢!” 第41章 雷晏 极影又陆续取了些宝物上来,各门派间往日来往频繁的,如今也不顾及颜面,一味厮杀争抢。 这一场直持续到子时,三更鼓过极影才宣布暂停,交待了明日酉时设宴,便让众人都散了去。 池台上血迹斑斑,庄子里有小厮上去洒水清扫,空气里血腥味浓重,直冲鼻头。 皇帝皱眉,原本还存有让薛历川也上台过几招的念头,如今却断然打消。为了薛历川高兴,比斗中负伤他也能容忍,但要是一个不慎危及性命,那时他可是后悔无门。 “回去吧。” 今晚各家伤亡惨重,没有玩闹的心思,甚少再有人出庄游玩,彼此间有了隔阂,即使住的都是同道好友,各处院落氛围都不可避免的紧绷起来。 回去路上,碰上了同个院落的公玉大夫人一行,她眼神怨毒不加掩饰,大概是事急攻心,想对他们也下手。 “巧了,原来你们也是这院子的。咱们住处离的不远,不如过来喝一杯?” 皇帝正考虑着,要不要先动手除掉这伙人,旁边突然又冒出几人来,领头的脸上倒钩疤痕显眼,灯火下更显狰狞可怖,怀中却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七八岁大的样子,伸了手对皇帝笑的开怀。 “瞧我差点忘了。本人雷无宗,今日不做买卖,几位大可放心过来。” “好。”皇帝点头应下。 雷无宗见他应的爽快,也觉高兴,转身在前带路,引着人到了他暂住的厢房。 “你们都歇着去吧。雷诺,你去备些酒菜来。” “是。” 雷无宗交待完,便带着他们在桌子旁坐下,随手斟了几杯热茶推过去。“先喝着,去去寒气。” 这屋子里除了皇帝和雷无宗怀中的女娃娃,都是有武功傍身的人,寒暑不侵,哪用得着热茶驱寒。雷无宗显然是不擅长应酬之人,这句客套辞令说出来,他自己先就觉得别扭轻咳了声。 “还未请教几位的大名?” “巫百江,”皇帝指了指旁边两人,又代为答道:“薛历川,玄武。” “没听说过,几位不是江湖中人?” “只是没有名气,没混出名堂来。” 雷无宗忙道:“我是心直口快,没想到那层去,你们别见怪。” 他这话越说越不对味,要是换作他人,怕早就恼羞成怒,但皇帝心下另有计较,便顺势回道:“雷馆主言重。这江湖上能闯出名头的,本就极少,如雷馆主这般声名在外,更是难得。” “你的意思是恶名远播吧。”雷无宗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我开的是生意馆,做的是钱命两讫的买卖,不在乎那点名声。不过能在武林庄留宿的,确实得有点实力。这四个院落里,不说全认识,名号倒是都听过,你们三人既然默默无闻,怎么会被安排在这南院里?” “跟着别人进来的,沾了他名号的光。” “哪个人?” “梨庄钟离木。” “原来是他,难怪。”这一番试探,雷无宗多少放了点心,面上神色又和缓不少。 “不瞒三位,请你们过来,是因为小女对你颇有好感,希望你能陪陪她。” “承蒙小姐抬爱,敢问小姐芳名?”皇帝冲她挥了挥手,逗弄道。 还不等雷无宗回话,小女孩便抢先道:“我叫容容,雷容容。” 雷无宗佯装生气的捏了捏她的脸颊。“爹爹不是教过你,女儿家闺名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吗?容容真不听话!” 小女孩也知道他不是真心怪罪,歪着脑袋可怜兮兮的道:“容容错了,爹爹不要怪容容。” 他年过四十,血腥场里摸爬滚打过的沧桑煞气,与个小女孩做出这等姿态,旁人看着别扭,他却毫无自觉,心下还颇为享受。 “老爷,酒菜来了。” 雷诺在门外唤了声,随即推门进来,他只身一人端着托盘,身后并无小厮跟随,进了屋,将酒菜摆下,便躬身退守在屋外。 “三位随意,不必客气。” 雷无宗将酒壶推到皇帝他们面前,举筷挟了颗花生米喂入雷容容嘴里。 “雷馆主不喝酒?” “容容不喜酒气,我要是喝了酒,她就不让我抱了。别因为我扫了兴,左右无事,明日可睡到日上三竿,你们不妨开怀畅饮。” “若是让小姐鼻子受了罪,便是我们的不是了。我们又非酒鬼,今日不喝也罢。” 肯为自家女儿考虑,雷无宗心下自然高兴,对皇帝好感又多一分。“说的好!你这人有意思,怪不得连钟离木的名号都能沾上。” “你这两位朋友不怎么说话啊,是你手下吧?” 他交流方面不怎么样,看人倒是奇准。皇帝点头:“我手下就这两人,平日更像兄弟,彼此不分尊卑。” “好气度。”雷无宗赞道,“我手下要是都像两位这般气势,我也愿拿他们当兄弟。” “雷馆主说笑了,馆主手下十二分馆主不也是江湖中叫得上名号的,不知现下有否跟随馆主身边出来?” “带了三人出来。其他都在馆中待着。” “听闻那十二分馆主中有一人用鞭极厉害,我本想见识见识,可惜啊!” “雷晏?我带出来的三人中正好有他,”雷无宗一拍大腿,比皇帝还要高兴,朝门外叫道:“雷诺,去把雷晏叫过来。” “是,属下这就去。” “麻烦了。”皇帝也想不到随口一提,就正好撞了运,有了第一人,想抓其他四人更不是难事。 薛历川和玄武也都知道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当下便戒备起来,以防突生变故。 察觉到身边人的紧绷,皇帝安抚的冲他笑了笑。 这帮子江湖人,嘴硬心狠,尤其雷无宗更不是怕死的主,除非皇帝拿雷容容相逼,否则他绝不会吐露出半点信息,薛历川又在身侧,他没办法把事做的太绝,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想过先拿下雷无宗,对那个雷晏自然也不好立即下手,只是认个脸熟,好让白虎知道从哪做起。 没等多久,门外便有人道:“属下雷晏。” “进来吧。” 雷晏推门进来,低头先向雷无宗行了个礼。 “座上的这位说是想见识下你的鞭法,你露两手给他瞧瞧,别让咱们生意馆丢脸。” “是。”雷晏抬头顺着雷无宗指点看过去,余光瞥见他身侧的薛历川,不禁变了脸色。 “馆主,这几位是?” “只是容容喜欢,请来做客的朋友。” 雷晏知道雷无宗对小姐的疼爱有多深,这会实在不宜多生事端。只是面前这男人分明是他一个多月前接下的任务目标,没死不说,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实在让人不得不疑心他的目的。 “雷晏?” 雷无宗有些不耐的催促,雷晏回过神来,想起那日他们几个都是遮了面的,对面这人并不一定能认出他们来,又是雷无宗先提出邀约,并不像是他精心策划过,也许只是巧合也说不定。总之等他们离开后,再将这事禀告上去,才最为妥当。 “属下献丑了。” 他退了几步,站在屋中较宽敞处,抽出腰间马尾鞭随手一抖,便是‘呼呼’破空之声。 屋子里空间本就不大,又置放有各类用具摆设,需得有相当了得的控制力才能将鞭子施展开。 雷晏手中长鞭宛若灵蛇,卷曲游动,收放自如,确实使的极厉害。 “怎样?” 等他收了鞭,雷无宗面带得色的问道。 没等皇帝回答,雷容容先‘啪啪啪’拍起手来,嘴里喊着“好棒好棒”,皇帝便也跟着笑起来,道:“名副其实。” 皇帝目的达到,不想再多待片刻,随即便起身道:“小孩子,当要早睡为好。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雷无宗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也不多留,让怀中小丫头挥了挥手,便道:“改日再聚,我与你喝个痛快。” “好。”皇帝随口应承,再相见又是何种光景,都已经为他设想好了,怕是难如他所愿。 回到这边小楼上,青龙照旧跟着玄武到隔壁休息。皇帝推开房门,拉了薛历川进屋,还没来得及关门,便听身后从床那边传来两道娇滴滴的声音。 “公子,您回来了!” 第42章 分离 皇帝踏前两步,越过屏风看向里间。只见床上两艳色女子横陈,纱衣半褪,玉白**若隐若现,分明妖娆冶炼的风姿,青葱玉指掩了唇,含羞带怯的眉目顾盼间,竟也别有一番惹人怜爱的楚楚风情。 四人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有些错愕。皇帝和薛历川是惊讶于这两女子分明出于勾栏场中,不知是何人又是出于何故送入他们房中,而那两位女子显然没料到这个时辰回来的竟不止一人。 到底是经的人事多了,床上两位美人对视一眼,惊疑之色眨眼消退,以袖掩唇吃吃娇笑:“怪不得那位出手如此大方,原来是叫咱们姐妹来玩这种羞人事。” 眼下这光景倒真有点四人成行之势,但凡想想都觉**无度,因这女子的暧昧调笑之声,烛火通透的屋子里瞬时弥漫开几分清色意味。 皇帝却不愿多做纠缠,摆了摆手道:“回吧,这里不需要你们。” 今夜耽搁的久些,这会儿回来时都已经快过了四更天,这两人虽然来的怪异,皇帝却也没兴趣和精力再多加追究,反正幕后之人总会自己忍不住跳出来。 床上美人却不甘冷落,她两人自认都是上等之姿,风情魅力更非寻常女子可比,怎么也未想到会受人拒绝,当下起了争强好胜的性子,挑起红艳丰唇,下了床腰枝款摆极尽媚惑撩人之态,走过来便要蹭倚到他两人身上。 “是否需要,公子何不与奴家到床上深谈?奴家的好,公子可还没尝试过呢!” 这一声**蚀骨,简直能□到人心尖上去,两人秋波流转勾魂引魄,柔似春柳的腰身靠过来,立时便有郁雅香风萦绕鼻端,如此妙人合该是无往不利。 不过皇帝和薛历川显然都不是那怜香惜玉的多情种,脚下微动,令她们轻易的扑了个空,只得在原地跺脚嗔怨道:“我们姐妹是有哪里不好,惹得公子厌弃?” 皇帝皱了眉神色阴沉。其实他早先也是颇爱皮相女色,美色当前并非不想多施舍一点耐心,不过说来荒唐,但凡薛历川跟在身侧之时,他总是自动自发就有了心有所属的自觉,不愿与他人做出任何一丝暧昧轻挑的举动。 见皇帝不悦,薛历川也不再客气,踏前一步侧身一指门的方向下了逐客令:“请!” 他面像本就趋于冷硬,沉下脸来更多了分凶相,虽是惜字如金,那语气里的冷冽却硬生生能让人打起冷战,握在身侧的乌木宝剑像是随时准备出鞘般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是,我们这就走。”痴缠娇蛮不失为一种手段,但也得懂得如何把握分寸,这两个女子都不是无脑的人,眼见他二人都不好此道,又实在受不住薛历川那般的骇人气势,只得咬牙舍了这单金主,匆匆离开。 薛历川跟在后面将门关好,再转回来时,见皇帝已经脱了外袍,正坐在床边冲他招手,便也走过去,自动自发的脱了外衣,灭了烛火,随着皇帝上床休息。 上了床皇帝把人圈在怀里,习惯性用下巴在他额头处蹭了蹭,手掌顺着他的腰线上下抚弄了两把,这才老实下来。掌心处肌肤的热度熨帖宜人,皇帝满足的闭上眼,将睡未睡间随口问了句:“历川,要是我把那两个女人留下来,你会如何?” 怕散了皇帝睡意,薛历川放缓语调低声道:“属下当把守门外,不扰圣上雅兴。” 其实不过是随口逗弄一句,也不指望他能说些让人听着欢喜的话来,不过皇帝显然没料到薛历川这样好本事,就这轻飘飘的一句便让他噌噌的往外窜起火气。 皇帝翻身将薛历川困于自己身下,颇有些恼火的紧盯着他。“你倒是知情识趣的很!” 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回话,薛历川不知道自己所说有哪里惹怒了皇帝。抬起眼就见皇帝目光灼灼似有温度般烧烫着脸上皮肤,他身体压的很低,两人彼此的气息近在鼻端,本该是为着皇帝的怒气诚惶诚恐的时候,因这一点呼吸交换的暧昧,倒是平添几分旖旎,请罪的话也就堵在喉咙里消声匿迹。 “…………历川!”皇帝盯着人也不见后续下文动作,良久突然挫败的低低唤了一声。 身下的人脸部轮廓可以称之为凌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在皇帝心中自然无一不是极好看的,却不肯稍作动作,平平板板的实过无趣,那张脸上甚至没有露出一丝讨饶的表情。即便如此,皇帝轻易就败下阵来,气势汹汹打算好的那些阴暗想法一个都无法对这人付诸行动。 皇帝声音暗哑,尾音似还带着湿冷气息直钻入薛历川耳内,撩拨的连心脏都似被尾尖扫过,麻痒难耐。不知皇帝用意,又久等不见下文,他忍不住微抬下巴,抿唇咽了口口水,强作镇定的回了句:“属下在。” 不过是些细微的小动作,却不知看在皇帝眼中正是催生情欲的无上灵药。皇帝单手撑在他头侧,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顺着那冷硬线条描摹至脖颈处,拇指摩挲上那小小喉结,看着它因自己的逗弄而上下滑动,感受着它在自己手掌中的轻微颤动,着了迷似的,皇帝挪开手指,低头先是伸舌舔了舔,随即张口将之含入口中,舔弄吮吸出啧啧水声。 “嗯……”薛历川后仰起头,狠狠咬了口唇角才将更多变调的呻吟咽回肚里,饶是如此,因皇帝这番伺弄,他耐不住的紧绷起身体,右手抬起,说不清是推拒还是迎合的横亘在两人胸膛之间。 他的反应倒是诚实,除却下意识的调控着气息,身体上的变化几乎不加掩饰。皇帝抬起头,又在他唇上轻轻扫过,含糊不清的问:“若是我现在要了你,你会恨我吗?” “…………”皇帝眼睑半垂,薛历川自下而上却仍能看到他泛着迷蒙水光的眼睛,那模样情动之色不比身受刺激的他少上半分,怎么也不像是为了新奇好玩抑或是纯粹发泄的轻浮之举,再者不可否认,他自己对此也是怀有渴望,如果皇帝真要继续做下去,老实说他还真的无法在事后对皇帝抱有怨恨不满的想法。 但是他也不能把这些老实的回答给皇帝。他实在很害怕和皇帝之间会成为互相慰藉的关系,毕竟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这样发展下去,他和皇帝之间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 瞧出他的犹豫,皇帝并未像平时一样以自己的退让自动自发替他解围,这次是执意要听他一个答案,并且这答案若是不称人意,还要缠着他另外作答为止。 “圣上。属下……” 两人正僵持之时,门外突然不合时宜的响起一道低沉嗓音。“主子,京城里朱雀传来急报。” “……”皇帝拧起眉头,虽知不是十万火急白虎也不至深夜搅扰,却还是因眼下事与愿违相当气闷,忍不住就握拳,咬牙低咒了一声“该死”。 闭了闭眼,皇帝平复下情绪,这才翻身坐起,旁边薛历川紧随其后,两人下了床整理好身上衣物,才由薛历川去开门将白虎让了进来。 沉稳的‘四灵’暗卫进来后单膝跪地,先向皇帝行了礼。“主子。” 皇帝拉着薛历川在桌边坐下,面色不豫的倒了杯茶喝下去压火,然后才开口询问。“何事?” 白虎将手中密信递了上去,边简要叙述:“昭德殿林光秀前几日被杀。皇后下了懿旨要捉拿薛大人,侍卫队副侍卫长易俊及其他几名侍卫已经关押在牢。” 密信上所书,林光秀于初十出宫整夜未归,第二日便被人发现弃尸在皇城门口,身上有严刑拷打过的痕迹,同日刑部忽然收到匿名证物——几封十六王爷及袁连凯的亲笔书信,表明皇帝近身的侍卫长薛历川与他两人勾结,起兵那日送虎符一事也只是一出苦肉计。 何盛渊得了证物,立即提审袁连凯,最终得到他亲口证实。宫中出了细作,可是危及圣驾的大事,何盛渊当即进宫欲要请旨捉拿薛历川,但等到了宫里,却是遍寻不着皇帝,侍卫营也不见薛历川的踪影。 昭德殿总管莫名惨死,与乱党勾结的侍卫长和皇帝同时失踪,加之十六王爷仍在逃,这情形实在让人不得不往最坏的情况上打算。 兹事体大,何盛渊派人请了丞相严展玉大将军游义进宫,三人一同去觐见了皇后。请了旨,先以乱党的名义通缉薛历川,仁王府之行跟随去的那几名侍卫也下在牢里加以审问,且对外将皇帝不知所踪的消息严加封锁。 “混账!!!”看完密信内容,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前因后果,皇帝怒不可遏,揉烂了那纸密信‘啪’地拍在了桌面上。 “可知宫中是从何处传出流言的?”皇帝怒极反笑,直在心底冷哼,巫流泉好本事,竟在这时杀他个回马枪,连这等秘事都能探听到。 “昭德殿宫人口风紧,从未有流言流出。” “哦?”若是事先没有探听到些蛛丝马迹,巫流泉他们不会想到拿林光秀开刀,但皇帝自问这两年并未对薛历川有任何优待,别说朝堂上,就连后宫之中也无人窥探出异样,如果不是近段时日在昭德殿的相处,那巫流泉又是如何寻到他这根软肋的?! 总之时机太过不凑巧,如今皇帝人不在宫中,巫流泉根本不用费力动作,就能取信于严展玉他们,让他们自动就认为他手中握有皇帝这道免死金牌,届时怕无论巫流泉提出什么条件,他们都会想办法答应。 “缉拿历川的旨令下到哪些城镇了?” “皇后严令,走的是八百里急报,不出明日,连这伍央城里也该收到信息了。” “这时候皇后他们不该是在历川身上下功夫,看来巫流泉已经跟他们联系了。” 如今情况紧急,再拖下去不知巫流泉还会出什么花招,最好是即刻赶回宫里主持大局。皇帝现了身,事态自然就能得到控制,但这一路必是凶险重重,巫流泉不会让他轻松回去,更不会放过薛历川。 “白虎,去找青龙玄武,准备好我们明早回宫。”皇帝手敲桌面,半晌抿了抿唇,颇有些不甘的继续吩咐:“你跟历川留下,保护好他的安全。” “是。” “圣上?”薛历川猛然抬头惊问。 皇帝捏了捏他的下巴,也不顾忌屋中有人,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放柔了表情道:“你住在武林庄里,官府的人不会找你麻烦,这地方的人想来也不识我身上信物,若是万一有事,就去找仁王。武林庄里的宝物不值得你用命去拼,想要的话我日后会帮你抢来,你看个热闹就好。” “请圣上准许属下同行护驾!”这事分明与他有关,皇帝却要独自回宫,薛历川实在难以听从。他向来觉得皇帝的命令必是经过慎重考量的,他身为下属老实照做即可,往常只会回个‘是’,这次却无法说出口。 “历川……”皇帝为难的沉吟。 “恕属下无礼。贼人的目标便是薛大人,若是同行于主子不利,还望薛大人以主子的安全为重。” 带着个被通缉之人回去,路上是多有麻烦。经白虎这一提醒,薛历川懊然醒悟,当下低了头请罪:“谢大人提点。圣上恕罪,是属下思虑不周。” “无妨。”白虎话是不中听些,这时候却最为行之有效,且薛历川并未因此有任何负面情绪,皇帝放下心来,对这个以为是不通人情的寡言下属重新有了认识。 “事情处理完,我会通知白虎带你回去。若你还想到处走走,也可让白虎陪你晚些回去。” “是。” 离天亮还有些时间,皇帝遣退了白虎,和薛历川上床又眯了一会儿,待到窗外鸡鸣日起东方,皇帝便起身收拾利落,带着青龙玄武离开了武林庄。 薛历川跟着送到了庄外便止了步,等人走的远了方才转回庄里,回到小楼上房间里,却不想打开门又有一女子等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咳,我回来了~ 话说翻前面的时候,发现居然有个bug,我把往生殿殿主的名字弄错了,一开始写的是东门锦,后来又写成东门遥。- - 真想知道我当时都在想什么。不过是改锦还是改遥呢?你们投个票呗。 皇帝在小薛面前好没气势,好捉急啊。 - -# 第43章 要挟 屋里的人侧身而立,一身素色衣裙煞是惹眼,听到门边响动转过头来,露出倾绝天下的貌,正是这几日颇有是非的傅卿莲傅大小姐。 “薛公子。”傅卿莲颔首。她面上颜色惨淡,前两天身上那股勃然英气已不复可见。 “怎么不见那位巫公子?” 因着她与武郁的关系,为了避嫌,薛历川站在门边没动。“傅小姐来的不巧。他有事,先离开了。” “走了?” 傅卿莲敛了眉眼,轻咬贝齿低低重复了一声,分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忽而又抬头,举步上前冲薛历川盈盈拜了一拜。 “请恕卿莲冒昧,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前几天赛马场上卿莲已见识过两位公子的风采,郁…武家兄妹和秦大哥也对两位赞不绝口,因此才厚颜想向两位求助,如今既是巫公子不在,还望薛公子能行侠义仁心施以援手!” 她这番言辞恳切,因着有求于人,脸上显出羞窘为难的柔弱之态,若是换作其他少年躁动的人想必已满口应承了,然而薛历川却只道:“傅小姐所请何事,不妨先明言。” “今日晚间会上会有一支流云刺梳放出,它于我意义非凡,卿莲断不能让它落入他人之手。但是说来惭愧,卿莲力不能及,虽知所求过分,也唯有恳请薛公子晚间能代为争夺。” 这要求确实过分,武林庄的宝物不比寻常,皆是流传已久甚至上古之物,有人终其一生都不可得见,又有谁肯以命相搏之后转赠他人? 傅卿莲也是见识过好几届武林大会的人,其间惨烈当然明白,肯看在情义上以及有能力帮她的,只有身为主持不得参与的其他几位六守,因此起初她并未有向人求助的心思,找上薛历川实属偶然。 昨夜武林大会到后面,傅卿莲其实已经注意到了薛历川和皇帝。她毕竟是官家小姐,对官宦人家的做派有些了解,那日在赛马场上他们已有过接触,现今再看他们举止动作,当下起了些兴趣。 朝廷中人与江湖人士看重的多少会有差别,再者傅卿莲也从武林庄主管张休百那里,打听到他们几乎没上台争过什么,如果不是还没有看上眼的宝物,那就是纯粹存着赏玩的心思,两人身边还跟有武功高强的人在守卫,如果能请动他们不失为一次机会。 原先傅卿莲并不打算把流云刺梳交出,那是姑姑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而历来武林大会上的宝物清单都是不外传的,即使外间有流言,未经证实,只要求得六守和自己死咬住不松口,那它就可以成为自己的私人物品。 不过有了这丁点希望之后,她想试上一试,毕竟怕事有万一,若有知道内情的把这事宣扬出去,不仅她姑姑,其他六守也要受人讨伐,还是在大会上光明正大的赢过来,才更稳妥。 主意是拿下了,但傅卿莲并不知道如何去打动薛历川他们,便只好先照着官场上那一套探探路。金银珠宝在武林庄的宝物面前自然无法拿出来献丑,那就献上美人,这才有了昨晚那一出。 可惜美人也无功而返,得到消息后,傅卿莲本是愁思不展,几乎要放弃了,卯时驿站的人慌慌张张送来的那份急件却帮了她大忙。 “傅小姐见谅。武林大会能人众多,恕薛某力不从心。” 薛历川果然拒绝了。 傅卿莲柔柔一笑,只是继续劝诱:“薛公子过谦了。卿莲也知此事太过强人所难,不敢累薛公子因此而有任何损伤,薛公子量力而行即可,若成固然是好,不成也当感怀谢之!” 她话说的诚恳,但武林会上利益相争,谁能顾上点到为止,还不是要别人拿命来赌! 她既谋划至此,薛历川也就不再跟她客气:“此非薛某久留之地,薛某本已打算稍后离开,傅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吧。” 傅卿莲抬头,一双盈水明眸紧盯着薛历川,端的是容色凄艳楚楚可怜,但薛历川面上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便遗憾似的叹了口气。 “昨夜伍央城两大头牌花娘都被赶了出来,想来伍央城确是没什么能留住两位,不过现下时期特殊,要出城恐怕多有不便,您说是吗,薛大人?” 薛历川心下一惊,实在没料到皇城消息竟这么快就传到了伍央城。他毕竟吃的是皇家饭,守的是朝廷的规矩,如非得已,并不愿与官家为难,再者就算不管不顾的一走了之,也怕惊扰到刚离开没多久的皇帝,倒当真让傅卿莲拿捏住了他的软肋。 这边傅卿莲观他神色,便知自己所猜不错。年前那桩谋逆大事,她也有所耳闻,以她心智及对官场弯弯绕绕的了解,细推敲下觉得以皇帝那般雷霆手段,要说下狱的有错判枉断还有可能,怎会放过个小小侍卫长到现在才揪出来!这其中少不得有隐情在内,再者以薛历川的身份,加之巫百江的气度,她不由得便往皇城那位主子身上猜测,若果真没错,以那位的身份,这次求助之人,必不会令她失望。 “你欲如何?” “薛大人尽可安心,京城来的令文压在我父亲手中,只等今晚过后,薛大人去留随意,卿莲敢保证,没人会来骚扰薛大人。” 薛历川皱眉:“听闻傅太守奉公守法,是一方青天,如何肯放过薛某?” 这便是退让之意了。薛卿莲轻浅一笑:“晚间卿莲与薛大人同坐,夺了流云刺梳,卿莲先送薛大人出城,待出城门再将刺梳送予卿莲即可。即便夺不成,薛大人也可挟卿莲为人质,出城不难。” 薛历川握紧手中长剑,挑了眉想问她一句就不怕自己此刻就发难拿下她,转念一想,她既敢来,必是做了万全准备,便也不再费这口舌。 “如此,薛某尽力。” “薛大人此恩,卿莲必铭记于心。如此便祝薛大人晚间能马当功成,卿莲先告退。”傅卿莲此时方才露出喜色,拱手行了礼,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小楼。 薛历川随后转身进了隔壁房间,跟白虎交待了当下的情况,商量好晚间出城的具体事宜,再由白虎去仁王那里报备。 白虎离开后,薛历川便回了屋闭门不出。之前没有傅卿莲这层关系,他敢肯定官府的人不会想到来武林庄抓人,不过现今形势有变,他还是避免过多露面。 午间的饭食是南莺送进来的,打了招呼便又小心退下,俨然谨小慎微的下人姿态,但薛历川心中明白,傅卿莲能找来,从她这里必然也是详细打探过的,凡事在她面前也不能大意了去。 吃过饭,薛历川先在窗边条案上涂了几张看不出原形的画,过大约两三刻钟才搁下笔,拿了配剑在屋中练起招来。 他不知疲倦的演练着自己的剑招,为晚间大会做准备。快到酉时,南莺过来请他去参加酒宴,不过被他拒绝了,也不再强求。 宴席设在东院,虽然是非常时期,但来的不少都是血雨腥风里洗练出来的大人物,排场还是不少,喧闹的动静连南院这里都能听到。 薛历川却照旧心无旁骛,直等到白虎回来才收了剑调息。 白虎像是在皇帝那一样,回来先是向薛历川复命。仁王那边他都交待清楚了,不过因为仁王手上那人受伤过重,仁王一时半会是不会离开伍央城的,而这边的事也牵连不到他身上,倒是白虎回来时,他多叮嘱了几句让白虎小心行事,保护薛历川的安危。 “属下回来时,东院好像出了些事,便自作主张去查探了下。” “白虎大人不必如此!”薛历川皱眉,皇帝的贴身暗卫在他面前自称属下,这很可能是皇帝授意的没错,但他做不到坦然受之,更遑论去对他的行动指手划脚。 白虎点点头以示理解,言行上却仍是不为所动,自顾自又接道:“六守似乎布了个局,引得杀害傅流芙的凶手在席间现身,证据确凿之下,当场就被六守手刃。” “那傅卿莲有什么表示?” “她只是冷眼旁观,并没其它举动,恐怕晚间的计划还是照旧。” 薛历川点头,本也没指望现在还会出现峰回路转的情况,只希望晚间不出大的纰漏,能让他全身而退。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悄悄溜走。。。。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刺梳 晚间武林大会,不可避免的与武家兄妹及秦逐洛相见。那三人难掩惊讶,傅卿莲却只说见他们城中少有熟人这才引了旧识相聚,其它并未据实以告,想是顾及自己在武郁心中形象。 傅卿莲说话时明眸轻眨,笑意盈盈的直往武沉袖身上瞥,其中暗示意味不言而喻,臊的武沉袖粉面含羞,心底却是欣喜不已。 原本因着要筹备武郁和傅卿莲的亲事,他们都没想过有机会来武林大会,还以为会就此与薛历川失去交集,谁想到峰回路转,这便碰上了。 一番寒暄后众人落座。傅卿莲留了心,分序而坐时偏空出薛历川左侧一位,正拿眼瞅住武沉袖频使眼色,却不想她玲珑心思,有人比她更通透。 这边白虎原是侍立于薛历川身后,眼角余光扫见武沉袖眉目含情莲步轻摇就要近到薛历川身旁,当下长腿一迈,面无表情便占了座。 这些心思动作也不过一瞬息间,武沉袖并非到进退不得的难堪地步,顺势便坐回秦逐洛身侧,脸色未变,只是雀跃之情难免受挫,黯然之色深藏眼底。 其他人不知内情,言谈如常。相较之下,薛历川倒是高兴——皇帝的‘四灵’暗卫,总对他执下属礼那算什么事啊?! 右侧秦逐洛好奇问道:“这位兄弟是?巫兄怎么没有与你一起?” “他有事要办,先出城了。这是白虎。” 薛历川介绍简练,白虎更是不吐一字,只点点头算做招呼。 白虎周身气质本就生冷,仿佛生来如此,纵是一言不发,别人也不觉失礼。只是这边两人,薛历川就够寡言,再加个冰面人,一时又全靠喜好结交的秦逐洛及年轻跳脱的武郁活络氛围。 武沉袖也并非寻常扭捏的小女儿家,加之傅卿莲在旁穿针引线,几人谈笑晏晏好不热闹,与周遭相比,却并不显突兀。因今夜身为东道主的‘六守’亲仇得报,正是激荡快意之时,晚宴上自是都尽了兴,酒意冲头,众人皆豪性勃发,莲花池旁人声喧闹,连看台上自恃身份的诸派大家都比前几日随性些。 没多时便到了正题。应是商议过的,那极影到了台上也不含糊,只第一轮,便出口惊人,命人珍而重之的捧出一物。 那物什上盖着浅紫色缀滚金流苏的云锦布,顶出个尖塔似的形状,被仆役双手托着小心翼翼的放于置物桌上。极影上前揭了布,露出玄铁为栏红珊作底盘的鸟笼来,笼里悬挂的玉白横木上一只鸟无精打采的爪扶于上。那鸟通体漆黑体态丰润,却是最常见不过,但仍是惹得底下躁动不安。 “这便是南荣尊主的黑羽渡鸦?”武郁面露惊疑,脱口而出。 听出他话中质疑,傅卿莲道:“正是。可不要小觑了它。” 她虽说的郑重,其他人却仍是不敢置信。黑羽渡鸦若果真是这么个普通的东西,就算是南荣尊主饲养之物,又有谁会非夺它不可呢? 然而出乎意料,几乎是极影刚落了话音,立时有人飞身上台,一撩衣袍冲着台下抱拳,朗声道:“在下竹仪派掌门乔元寿,诸位英雄请了!” 江湖中虽有‘六守’统领,其下另有四派两阁一殿的地位也不容撼动。竹仪派便是这四派之一,现任掌门乔元寿年已不惑,腿下碎石裂山的乔家腿法却日益精纯,武林中鲜有不闻风丧胆之辈。 与前几日众人观望不愿早出头的情形不同,竹仪掌门一马当先,台下惊呼议论声尚未停歇,一紫衣美妇随即翩然而上,妙目盈盈,直视着乔元寿笑道:“灵镜阁阁主权夫人,请乔掌门指教。” 原本因她身段妖娆姿容绝艳,台下多有惊艳抽气之声,这会儿听她自报家门,顿时都噤若寒蝉,收起满目痴迷之态。 这灵镜阁便是那两阁之一了。灵镜阁兴起不过二十几年,能有今日与各大派抗衡之力,全凭权夫人一人之力,其行事之刁钻手段之狠辣,令江湖中人避如蛇蝎。 薛历川瞥了眼傅卿莲,料想这必是她与‘六守’商议后的结果——将最招人惦记的东西第一个拿出,令那些一流高手折损大半,接下来他争夺流云刺梳才更有胜算。 台上乔元寿和权夫人已经交上了手,两人也不含糊,起手就都使出了自家绝学。 两人实力不分上下,乔元寿内力浑厚,权夫人身法灵活招式诡谲,这一场打的惊险万分,却也精彩绝伦。 乔权两人缠斗了足有半个时辰,两人各有损伤,却都不愿放弃,到了紧要关头竟都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最终两败俱伤,谁也无法再站在台上。 莲花台下不明就里的人唏嘘不已,对那只黑毛凡鸟更充满了疑惑。 看台上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脸上倒是一派凝重。眼看着台上清理干净了,随即便又有人跃了上去,待身形落稳,众人定睛一看,竟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有了前面竹仪掌门和灵镜阁主的开端,后来者也不矜持,只便宜了台下众人,亲眼见识了平日难以窥视的众大家绝学。 似是约定俗成一般,上了台的人一旦落入下风,知道自己夺宝无望,便抱着不能让其他人得手的心思,如此几场打下来,凡是参与的人几乎无人生还! 这一轮直僵持到了子夜,最终是四派之一的启风派掌门罗香湖夺得黑羽渡鸦。罗香湖享誉江湖二十几年,年虽不惑,一身修为却是如日中天。现下于众敌手中胜出,可惜也身负重伤,看样子熬不了多久,以后武林中少不得还有一场混乱。 趁着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极影忙又命人取出流云刺梳。 流云刺梳是把六齿浮云状的钢梳,样式小巧精致,颇得女子喜爱。不过它之所以能出现在武林庄还是得益于梳齿上浸染的奇毒。 世上万物相生相克,能解百毒的药只是痴人说梦,但这无人能解的毒世上却有一味! 这毒便是百年前圣人燕照云所制。 若说当今武林处于人才辈出的年代,那百年前的武林就是传奇纵横的时代!这燕照云便是当时的其中一个传奇。 燕照云原本是个妙手仁心的神医,中年时与一程姓女子成亲。程氏温婉秀丽,燕照云十分钟爱于她,两人和美的生活了两年,却不料后来有一年轻男子来药庐治伤,留下来修养了十余日,这期间程氏竟对他动了心。 两人终日眉目传情,终于耐不住约定趁夜私奔。原本两人行事隐晦,燕照云又对爱妻深信不疑,此事本该顺利进行,只是动身前,程氏发现自己竟怀了丈夫的孩子。 为与情郎厮守,程氏狠心喝了堕胎药。燕照云因此发现异常,得知真相后心神大恸,嚎啕大哭后当场斩杀了那个男人。 燕照云此后性情大变,发誓不再行医。他将妻子囚在家中,每日茶饭不思,只全心全意思考着要如何报复她。 如此过了几年,燕照云的神智已有些混沌,某日炼药时放错了一味药,竟炼出剧毒之物,燕照云当时只感叹天意,要结束和程氏之间的纠葛。他将新婚时送给程氏的流云刺梳浸泡在毒物里,最后亲手簪到程氏发间。 关于此毒,流传下来的解说语焉不详,只知道当时死在这毒上的多达上千人!那毒中者立死,无人能解,不止武林,连朝野都因此震荡。 燕照云见此幡然悔悟,从此云游四海,为民间解决疑难杂症,并多次帮朝廷解救瘟疫之城,因他而活命的人不计其数。他死后,朝廷尊他为圣人,得后人尊崇! 燕照云曾将那毒称作‘燕放’,之后整个后半生都未再碰毒物,遗留下的只有这把流云刺梳。 在‘燕放’无人能解无人能调制出的情况下,流云刺梳的价值可想而知,刺梳刚拿上来,很多人便红了眼。 薛历川在极影宣布开始后,便想上台速战速决。只是他身形刚动,旁边白虎却先他一步,眨眼之间便到了台上。 薛历川反应不及,只得留在原地。转头看向傅卿莲,却见她不甚在意的样子,似是丝毫不觉惊讶。 这时陆续上台的只是些无名之辈。薛历川见白虎游刃有余,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无人再敢上前应战,局面几成定势。 这边傅卿莲喜不自胜,只是笑颜还未展开,那边台上却突生变故。 “流云刺梳是本殿的,想活命就滚下去!” 白虎对面不知何时多出一人。这人青衣傲然,眉眼凌厉可怖,天生的一副恶人相,一开口直白粗暴,正是往生殿殿主东门遥! 见来人是他,不仅薛历川和傅卿莲心惊,连‘六守’都忍不住动容,众人均料不到往生殿主竟会弃黑羽渡鸦不夺,偏对流云刺梳虎视眈眈! 白虎神色凝重,周身戒备严密。薛历川看着他,突然明白他定是注意到了东门遥并未上场,为防在这轮与他对上,这才抢先替了自己。 台上东门遥等不到回应,便不再浪费时间。他抽出腰间折扇,执扇冲着白虎当肩劈下,还未及近身,所挟凌厉劲风已在白虎脸上割出血口,如此霸道之势竟似要削下他半边臂膀来。 那折扇骨节为精钢锻造,另有东门遥的浑厚内力灌注其中,若是被敲上一下,必然是骨碎肉裂!白虎不敢硬拼,只得闪身避开,同时沉下腰身,右臂挥出横扫东门遥腰眼。 东门遥的武功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数,每一招都极简单直接,若是外行人来看,更像是随手挥出根本没有招式,但其威力巨大,但凡对上非死即伤,配合上他精妙飘忽的身法,甚少有人能全身而退。 反观白虎,他因常年替皇帝在江湖上奔波,为掩人耳目,于各家武学都有涉猎,他本身又天赋极高,颇会融会贯通,每一招使出来虽杂不乱,往往出其不意,他又擅使暗器,能利用远距离攻击避开与东门遥的近身接触。 如此各有所忌,两人缠斗半晌,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全力回避,看似东门遥应付暗器处于守势,实则白虎已被他攻的落入下风。 看出形势不利,薛历川心下担忧,眼睛瞬也不瞬紧盯着东门遥的动作。 正这时,东门遥突然发难,他腾跃而起,半空中运起十成内力,落地时手中折扇狠力劈向地面,只听‘轰隆’数声,那花岗岩石铺就的台子竟几乎裂成两半,从底部慢慢渗上水来。 受到波及,极影忙抄起流云刺梳避到看台上。台下众人抽气声不断,各大派心思各异,却都对往生殿多了一分忌惮。 不管其他,东门遥露了这一手后,趁着白虎急于闪避身形不稳,迅速闯到他身前,折扇展开结结实实的在他胸前划了个口。 白虎脸色煞白,这一下几乎给他开膛破肚,鲜血喷涌不断,伤口从胸口直开到下腹,隐约似还能看到内脏,看着极是骇人! 薛历川猛然站起喝道:“白虎!” 这是要叫白虎放弃的意思,他绝不愿白虎折在这上面。 白虎早知自己不是东门遥的对手,现下吃了大亏,自然不愿再逞强硬拼。几乎是在中招的同时,他迅速钳制住东门遥右手,右掌运气直拍向东门遥心口。 东门遥想不到他重伤之时不退反进,竟还有余力反击,当下反应不及,硬生生受了他十成十的内力,若非他重创之后真气不继,几乎要被震断心脉!饶是如此,胸腔里也是气血翻腾,被逼的连连后退。 白虎趁机脚尖点地,急急往后掠去,可惜气力不继,身形狼狈的晃了几晃,随即跪倒在地。 这些不过瞬息之间,这时白虎方听到薛历川的喊声。他抬起头,还来不及出声,就见头顶一片阴影,东门遥竟紧跟了过来。 方才出掌时,白虎指间还挟有细毛毒针,谁知东门遥无知觉般,行动毫不受阻。 来不及细想,白虎就势滚地避开。然而动作稍缓,背上挨了火辣辣的一下,骨头‘喀嚓’作响,想是断了好几根。 那边薛历川焦急不已,然而白虎此时已再难拉开到安全距离,东门遥如影随形,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疲于逃命之下根本来不及开口叫停。 白虎动作愈加迟缓,强撑着又拆了两三招,突然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东门遥的折扇紧跟而来,展开的扇面上图字合衬清新雅致,带着森冷杀气直切向白虎的脖颈。 眼见白虎要命丧于此,紧要关头,却听一声断喝——“且慢!”人随声至,却是薛历川飞身闯进台上,手握长剑及时架住了东门遥的折扇。 东门遥手下微顿,随即收起折扇退了开,挑眉看向薛历川。 “怎的,你要替他?” 薛历川弯腰扶起白虎。白虎已十分虚弱,只紧紧攥住他手臂,冲他摇了摇头。 薛历川知他意思,他本就不是莽撞的人,万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逞强。 然而不待他开口认输,却见极影几个起落跃到两人身侧,伸手一使巧劲将白虎架到自己肩上。 极影道:“这位朋友就交由老夫照料,阁下还请放宽心比试。” 他说完不待薛历川回应,架着白虎便腾身回到其他‘六守’身边。 薛历川扫了眼四周。这几日往生殿的人除东门遥和鱼空儿外不见他人,现下鱼空儿也不在台下,其他人或是意不在此或是不成气候,眼下流云刺梳的去向可说就只在他和东门遥之间了,傅卿莲和‘六守’是绝不会让他在此时拱手放弃的。 那边白虎已昏迷着被人接走。认清形势,薛历川横剑当胸应了声:“请!” 东门遥‘唰’的展开折扇,故作风雅的摇了摇叹道:“可惜你家主人不在,不然本殿定要掳他回去。” “狂言妄语!” 薛历川剑尖平指,足下点地直冲东门遥前胸袭去。 薛历川的剑法也是毫不花哨,只重在威力,这一下使出来毫无变招,去势一目了然,倒像是自投罗网一般。 东门遥却不托大,侧身迎上去,合起折扇‘叮’的一声架在了薛历川的剑柄处。 薛历川只觉得手腕处震的发麻,长剑几乎脱手而出。 原本在东门遥与白虎的对战中,薛历川已看出一味闪避,只能从东门遥手中多拖一些时间而已,正面硬拼说不定还有可能险中求胜,因此才会上来就正面对敌。可惜这一下对上,实力悬殊立现,薛历川心下凉了半截。 东门遥很快反守为攻,薛历川手中剑左挡右抵,还是时不时被他折扇敲在胳膊膝盖关节处。 这边薛历川被打的全无还手之力,看台上武沉袖已是坐不住了,她脸色泛白,水光润泽的眼睛紧盯着薛历川的动作,手却抓住了旁边秦逐洛的胳膊,颤声道:“秦大哥,薛公子他……” 秦逐洛知她意思,只能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眼下薛历川是成败势,但那毕竟是他人之事,他们这些外人没立场去插手,况且薛历川自己尚未叫停,武林大会总归是有规矩在的,岂能容他们公然搅局! 傅卿莲从旁劝慰道:“薛公子不会有事的。他二人似是旧识,那往生殿主招招留情,分明存的戏弄的意思,若性命攸关之时薛公子肯服输,想来他也不会为难。” 武沉袖心知傅卿莲所说有理,但仍止不住担忧,绞紧手指眼睛瞬也瞬的紧盯台上。 正这时,台上突生变故! 原是东门遥擒了薛历川握剑的手腕,右手折扇敲在他肩上,令他受不住力跪倒在地。薛历川原本出掌反击的左臂卸了力道,只从东门遥前胸扫过,便无力垂下。 本是胜负已定的局面,却不知何故,东门遥突的急退数步,手抚胸口痛苦喘息起来,同时一声怒喝:“卑鄙小人!” 薛历川愣了愣,突的想起,那时白虎手中一点白光没入东门遥胸口,应是什么粹了毒的细针,想来是那时白虎力道不够,针未深入肉里,碰巧让他刚才送了进去,这才发作了起来。 对面东门遥盛怒着又冲了过来,薛历川忙站起,身形跃动门户大开,拼注全力刺出一剑。 这孤注一掷的一招才真的是成败之举了。 东门遥不知受了何毒,内力受损行动迟缓,折扇招架不住被薛历川长剑刺个对穿,剑势未停直刺入他左肋,当下再撑不住向前仆倒下去。 薛历川弯下腰大口喘息,待呼吸平复,才抽出剑来,甩了甩剑上血珠。 这一仗他胜的不光彩,然而他并不在意。他自小学的是如何制敌取胜,不计手段护皇帝安全,就算天性良善,也只是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于对阵上的光明磊落却没什么概念。 但是东门遥的命,他是不打算要的。 薛历川静立台上,看向极影。 众人眼前,有想趁机了结东门遥的也不敢轻举妄动。除此外,对于现下局势‘六守’还是很乐见其成。 得了示意,极影忙拿了流云刺梳,上台交于薛历川手中。 薛历川将东西收好,只道:“白虎在何处?” 第45章 遇袭 白虎被接到了‘六守’所在的东院。薛历川去的时候,已经有人给他处理好了伤口,只是人还昏迷着,少不得还要在伍央城多滞留几日。 留在武林庄多少有些风险,但薛历川也不愿去仁王那,以免为他惹来麻烦,再者武林大会还未结束,武林庄里龙蛇混杂,各方人马都不得不安分点。 薛历川身上也有些伤,虽不过重,总归于行动有碍,趁此机会便也好好修养,接下来几日都闭门不出。 傅卿莲带着武家兄妹他们来探视过几次。傅卿莲的急切看得出来,只碍于武郁在场不便明说,薛历川便也只作不知,对武沉袖的殷切也视若无睹,几次均以白虎伤重需要静养为由,三言两语将人应付过去。 如此四五日后,白虎赶在武林大会结束,众武林人士离开伍央城时下了地。他底子好,武林庄也不吝汤药补丹,是以伤口愈合极快,胸前那道骇人的口子结了痂,断骨也都接好,表面来看已是行动如常,只是到底折损过重,功力难以完全恢复。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回京城的路固然会有凶险,皇帝走时也交代过要暂避他处,只是众武林人士四下散去,去往何处都难免惹上麻烦,白虎和薛历川商议之下,两人都挂念皇帝境况,便都决定立即返回京城。 他们在元月二十五日正午离开。傅卿莲得了消息,避开秦逐洛和武家兄妹,只与青化尘一起送他们到了城外官道。 按约定,只薛历川和白虎各自牵了匹马。四人出了城,刚只到看不见城门的距离,薛历川突的停了下。 薛历川从怀中掏出流云刺梳,道:“东西现在就交给青掌门,只是傅小姐得跟着我们,到了安全距离,自会放她回来。” 青化尘闻言颇为动怒,不过到底是得道之人,转瞬便冷静下来,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今次是我们做了强人所难之事,阁下不愿信我们也无可厚非。但阁下应该清楚,以贫道之力,若不顾道义,怕你两位都不是贫道的对手,又何须多此一举?” 薛历川不为所动:“薛某担心的是官府之人,还望青掌门谅解。” 青化尘道:“阁下别妄想了。卿莲不过弱质女子,贫道绝不会让她孤身犯险!” “如此只能僵持下去。但薛某奉劝一句,青天白日这官道上随时有人过来,青掌门还是早作决定的好。” 不待青化尘再说什么,傅卿莲突的走到薛历川身侧,她回头冲青化尘柔柔笑了笑:“卿莲愿意走这一遭。” 青化尘急道:“卿莲,你……” “大伯不必担心,卿莲去去就回。”许是大仇得报,傅卿莲又恢复了往日的灵动英气,清亮的双眸里满是果敢,紧盯着薛历川道:“我信薛大人!” 青化尘无法,只得点头同意。这边白虎立即翻身上马,顺手把傅卿莲拉上马背,拍马率先离开。 薛历川殿后,约等了一刻钟后,才将流云刺梳交到青化尘手中,然后策马追了过去。 这天下了场大雪,从早上开始纷纷扬扬的一直没停过,路上的痕迹很容易就被掩盖过去。薛历川循着白虎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过去,快日落时才在一羊肠小道旁追上白虎他们。 傅卿莲轻巧的跟他打了个招呼:“薛大人真是谨慎。可惜武林庄里原本要送给两位的千里良驹,那都是万中挑一的,两位不但弃了原来的马匹不用,还定要自己在别处购买,是否太小题大作了?” 薛历川避而不答,只道:“青掌门应该追在后面,傅小姐一路往回走,相信很快就能遇到他。现在就离开吧。” “如此也好,”傅卿莲叹了口气:“情非得已,今次与薛大人交恶实是憾事,只望沉袖妹妹不要受卿莲牵累,他日再见,可否请薛大人别迁怒于她?” 薛历川皱眉:“傅小姐多虑了。就此别过。” 不再多言,薛历川和白虎扬鞭催马,朝京城方向疾行而去。 两人毫不停歇,一路风平浪静很快便到了朝安城外。 因着朝安城太守是那个还摸不清底细的霍习文,未免节外生枝,薛历川和白虎宿在了城外林地。 半夜时,正值薛历川守夜,突闻头顶枝叶作响,白虎随之惊醒,两人暗暗戒备,不想两条灰影窜过来,俯身便跪倒在地。 “属下东角,参见大人。”“属下东房,参见大人。” 薛历川松了口气,这才记起之前离开时,皇帝是曾命青龙调暗卫来监视霍习文,只是不知为何这两人会出现在这。碍于身份,薛历川不便相问,只等白虎开口。 白虎听薛历川讲过朝安城之事,也疑惑这两名暗卫为何不守在霍习文身边,当下厉声道:“为何擅离职守?” 跪在左首,方才自称东角的人磕了个头,恭敬道:“大人容禀。属下和东房一直暗中监视霍府动向,但始终不见霍府有异动,也没有任何可疑人去往皇城。前几日圣上与青龙大人玄武大人回经朝安城,霍习文突然发难,和不知藏身何处的袁烈带人围攻圣上,属下和东房将那两人击杀。圣上回了皇城,命属下等留在此处,以待日后接应两位大人。” “圣上可有受伤?” “青龙和玄武大人护在左右,圣上毫发无伤。” 薛历川和白虎都放下心。 没想到袁烈竟会一直藏身在朝安城,薛历川仔细想了想,料定应是袁烈从霍习文那里得知皇帝出了宫,便打起了等皇帝回宫时半路截杀的主意。只是他如此沉得住气,怕是已经和天牢里袁连凯取得了联系,这暗中牵线的人是谁,一时倒猜不出来。 白虎道:“既然你两人在,守夜便交由你们。大人,您请休息吧,咱们明日出发。” 东角东房应了声“是”,即刻窜上树头,暗中警戒起来。 薛历川不及拒绝,只好点了点头。出于对暗卫的信任,他背靠着树干,很快便沉入梦境。 第二日,四人醒来早早上了路,快马加鞭不过大半日便到了柳溪镇,余下不到一日的路程,很快便能回到皇城,四人不再停歇,打算一鼓作气尽早赶回去。 只是刚出柳溪镇变故突生。 官道上一辆马车横在路中,拦住四人去路,随即十几个黑衣劲装之人从四面包抄过来,一言不发便动起手。 薛历川白虎等人忙凝神应战。这十几人个个武功不俗,若是往日白虎没受伤,或可取胜,如今情形却不容乐观。 缠斗半晌,薛历川这边四人身上都或大或小的挂了彩,这时他们也觉出不寻常之处。这些人似乎只想牵绊住白虎东角和东房三人,而一心想把薛历川隔离出包围圈,连招呼到他身上的兵器力道都轻些。 薛历川越打越疑心,不多时便觉出其中几人招式兵器甚是眼熟,仔细辨认下,才想起是当日在临石城外截杀他的那几人,当下心中一动,扬声喝道:“雷馆主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那边马车里传来几声爽朗大笑,很快雷无宗便拉着雷容容下了马车。 “这位大人好眼力。可惜如此一来,雷某就不得不痛下杀手了。” 他不知从何处抽出一对短柄银斧,冲着薛历川袭了过来。 雷无宗手下的人立即撤了个缺口,将薛历川暴露在雷无宗面前,只专心对付白虎等人。 这边薛历川挥剑迎了上去,两人斧剑相击,只一个来回,高下立判。薛历川心惊不已,明白就算是自己全盛时也难敌得过他,何况与东门遥对战时留下的伤并未痊愈。 他这边勉力支撑,险象环生。白虎一心二用,瞥见他陷入困境,不免焦躁起来,下手渐渐弃了防守,以凶猛攻势居多。 白虎打出一枚倒钩五芒星,逼退左侧缠上来的黑衣人,右手迅速擒住右侧黑衣人的手腕,一个用力折了他腕骨,顺势接住他手中长剑,唰唰唰几招砍了迎面挥过来的长鞭,剑势不停直刺向使鞭之人的胸口。 长剑拔出时,鲜血喷涌,那人眼珠突出,直瞪着自己胸口,惨叫都未及出口便倒地咽了气,充满恐惧的那张脸上,浓眉大眼,正是截杀过薛历川的雷晏。 白虎凭着一股气连折三人,直直冲着打开的缺口冲了出去。背后破空声传来时,他随手往后丢了支回旋镖,只拦的那攻势顿了一顿,很快背上便被结结实实的砍了一刀。 白虎踉跄着差点摔倒,但脚下仍是不停的冲薛历川这边而来。 东角东房依样使法,截下追着白虎去的人,直把那十几人的攻势全引到自己身上。 这边薛历川得了白虎的助力,顿感轻松不少,但是放松之下,身上的伤口便叫嚣着疼痛起来,手中长剑使的越发迟缓,身形都有些凌乱。 白虎借近身之机,悄声对薛历川道:“属下作引,大人趁空便先逃走。” 薛历川不语,只看了白虎一眼,其中拒绝之意不言而喻。 白虎却并不放弃,脚下步法轻巧,引雷无宗攻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他渐渐远离薛历川身边。 雷无宗自是看出他的意图,心下冷哼此人自不量力,避开了薛历川,他手上便也使出了十分力,双斧舞的虎虎生风,直压得对方喘不过气。 雷无宗正自得意,欲最后一击,彻底了结了白虎,却见他拼着胳膊被砍中一斧,就地一滚往旁边去捞了个什么东西在怀中,再站起时,手中一把短匕正抵在怀中人脖子上。 白虎断喝道:“立刻停手,否则我杀了她!” 雷无宗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白虎竟引他到了马车旁,而他趁机抓了雷容容在手中。 雷无宗有多宠爱这个女儿,尽人皆知。原以为可借此逃出生天,却见雷无宗不知何故大笑起来,他大笑着道:“你真不该停下来。” 白虎还未及反应,就见眼前一花,脖子上突然多了一抹凉意,接着便有温热的东西涌出,雷无宗近在眼前放大的脸上挂着怜悯,他的声音似远还近,直往耳朵里钻:“能让我赔上一个宝贝,你也算是个人物,死了倒是可惜。” 雷无宗随手一推,白虎轰然倒地。 薛历川眼眶欲裂,他屏住气息,握紧长剑从背后袭向雷无宗。只是还未近身就被察觉,被雷无宗回身格住长剑,另一手持斧柄狠敲在他脑后,脑袋里 第46章 受困 薛历川是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的,他没有立即睁开眼,身上的伤叫嚣着折磨他的神经,但他忍住了没有妄动。事实上他也没办法进行大的动作,他能感觉到四肢的酸软无力,丹田里一丝真气也没办法凝聚起来,应是被下了软筋散一类的药了。 静等了会,感觉不到空间里有其他视线存在,薛历川这才睁眼,打量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入眼的不过是普通的车厢内壁,空间适中,能容纳四五人,摆设不多,他是躺在靠里的软塌上,很难接近车窗,位于左侧车窗的软塌前横着一条长案,案上摆着茶水点心,盛着茶水的杯子还在冒着热气,显然有人刚离开不久。 车厢外有交谈声,隐约间听不真切,薛历川凝神屏息,也只断断续续听到“傅卿莲”“武林庄”等字眼。 薛历川心中疑惑,却又理不出头绪,正纷乱中,突听外面有人提高了音量道:“我进去瞧一瞧他。” 薛历川忙闭上眼,放沉呼吸,摆出昏睡的样子。 很快有人掀帘走了进来。听动静进来的不止一人,来人的视线带着探究在他身上打量了好一会,然后才听其中一人询问道:“怎的还昏迷着,不会有事吧?” 这人的声音温和清亮,语调里难掩少年人的灵秀。薛历川听着只觉有些熟悉,一时却也想不起是谁。 却听雷无宗带着莫名笑意的声音道:“雷某下手自有分寸,客人尽管放心。这位大人底子好,身上不过是些小伤,这会儿已经醒了,怕是不想跟客人您相见呢。” 见被人识破,薛历川也不再伪装,猛的睁开了眼。 他面容冷竣,眼含戒备,虽毫无动作,却仍像是头择机而噬的兽将面前的人吓退半步。 “雷某已经用药化了他的内力,他现在手脚无力,客人不必害怕。”像是要证明自己话里的真实性,雷无宗上前狠狠一拳砸在了薛历川腹部。 他这一拳没用上内力,但仍让薛历川痛苦不堪,反射性的弓起身体,抱腹干咳不已。 先前那人见状忙道:“雷馆主不必如此,我并不想要他受皮肉之苦。” 雷无宗撇嘴无趣道:“既是这样,雷某就先候在外面,客人要怎样请随意。” 等雷无宗出了车厢,那人才舒了口气。他缓步踱到薛历川左侧坐下,从长案上取了只空杯,为自己添了杯茶水。 “薛侍卫长,许久不见!” 薛历川愕然抬头,盯着面前之人哑声道:“十六王爷?!” 眼前人锦衣玉冠,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举手投足间皆是一派贵公子的风范气度,面容俊秀,眼角狭长上挑,不笑时也似含着三分笑意,生就的一双多情目,唇角微翘形成个笑弧,总像是噙了一丝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羞怯,正是以前在宫中时时得见的十六王爷。 十六王爷举杯欲饮的动作顿了顿,含情带笑的眸中染上愁苦,唇角笑弧弯折显得分外委屈:“我如今不过是逆贼逃犯,称不起王爷的名号。” 薛历川不语,都以为十六王爷早已远离京城,没想到他竟会在皇城脚下出现,而他此时跟雷无宗交易抓自己来的目的也无从得知,当下只能小心戒备,以不变应万变。 十六王爷等了会,见薛历川始终不应声,少年灵秀的脸上很是沮丧,急急解释道:“这次确实是我对不住你。只是我与袁烈情同手足,因我一念之差,害的他家破人亡,可怜怜儿尚幼竟要遭受那种折磨,我绝不能袖手旁观。不过你放心,若果真如传言那般,皇兄为了救你肯定会放了怜儿,到时你就可安然回宫了。” 薛历川有些不可置信:“你打算用我要挟圣上放人?” 看他样子,明显觉得此事荒唐,十六王爷心下一动,神情古怪的反问:“难道皇兄对你还什么都没说过?” “……”薛历川愈加糊涂,不知他所言为何。 十六王爷见他神情茫然,当下了然于胸,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暗道那个雷霆果决的六皇兄竟也有这种暧昧不明的时候。 十六王爷笑着打趣道:“就算皇兄什么都没说,总该对你做过什么了吧?薛侍卫长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其中深意。” 薛历川脸色骤变,眼神似有实质森冷如刀的紧盯着十六王爷,若非行动不便,像是立时就要扑过来扭断他的喉咙。 十六王爷被他吓到,忙要说些什么,却听他抢先开口,嗓音低沉道:“不过是玩物娈宠,若王爷以为我这种身份的人都可令圣上动摇,那也就难怪王爷会是现下丧家之犬的境遇。” “玩物娈宠?”十六王爷不可思议道:“你怎的会有这种想法?” 薛历川皱眉,不愿与他在此事上再多讨论。 十六王爷苦恼的敲了敲桌子,犹豫着开了口:“你这样想法于我本是有利,若四哥知道了定不会让我再说多余的话,不过此番是我欠你,算是一些补偿吧。听闻皇兄曾带你去过‘梨香园’,你可知那里以前是什么地方?” 薛历川自然不知道,十六王爷也没指望他会回答,自顾自将这其中隐情讲了出来。 原来那‘梨香园’曾是顺朝元祖故居。元祖皇帝少时困苦,娶邻家女子为妻,幸得其不离不弃,两人举案齐眉,不久便诞下一子,元祖欣喜若狂,以为会和乐美满一生,谁知当朝腐朽致民不聊生,元祖妻子本就体弱,缺粮少药下,撇下元祖和年幼孩子早早去了。 元祖悲痛欲绝,凭着满腔恨意揭竿起义,并最终开辟出大顺王朝。元祖登位后,其子心性渐渐显露,分明是玩物丧志之辈,难承大统,朝中大臣寒心,拼死劝谏要元祖另育皇嗣,然而元祖不为所动,其后一生都未再娶后纳妃,驾崩前执意传位于唯一的儿子,大顺险些因此灭亡。 这位顺朝史上几乎令大顺亡国的皇帝即为明正帝。明正帝早年跟随元祖夺取天下时,其实于用兵一道上颇为精通,每每奇谋不断,令敌军节节败退,他本身也是凶勇彪悍,战场上一马当先,亲斩敌军人头无数,时下人皆畏其为战神。 可惜待入主东宫后,明正帝便渐渐轻狂放纵起来,继位后更是愈发骄奢淫逸,在位不过十年间,便将元祖辛苦打下的基业毁去大半,当时朝内动荡不安外族伺机侵扰,大顺撑不过一年之期。 明正帝便是在那时遇见之后的圣贤皇后。那时圣贤皇后还只是妙龄少女,明正帝对其一见倾心,然而圣贤皇后虽幼,却晓事理明大义,心志坚韧果决,对前来示爱的明正帝一番痛斥,历数其累累劣行后便闭门拒不相见。 明正帝苦求不得,却并未灰心丧志,与圣贤皇后约三年之期,观其成效,此后痛改前非,埋首于朝政之中,后历时五年才终于解决内忧外患,还大顺一个清明盛世。 彼时早已过三年之期,明正帝心知无望,欲在元祖故居约见圣贤皇后最后一面。 当年元祖情伤难愈,怕睹物思人,故居便一直荒废着。明正帝立在乱石杂草中,见圣贤皇后如约而至,头上妇人髻端正大气,更衬得她气度无双,当下心有戚戚,如这满庭衰败。 明正帝忍痛详述元祖生平,倾诉自己原也打算效仿元祖,与她共度一生的心意,情至深处,明正帝猝然跪倒,对着虚空祷告:“前尘往事,幡然醒悟。倘世有英灵,求祖上怜佑,偿吾所愿!” 此已是绝望之举,不想旁边圣贤皇后竟也款款跪下,朱唇轻启吐出清音仙乐:“新妇拜见父皇母后。” 明正帝夙愿得偿,果真信守承诺,与圣贤皇后相互扶持度过余生。 其后元祖故居从民居酒楼赌坊钱庄到如今的‘梨香园’数代变迁,它于皇室的特殊意义却未改变,凡皇室子孙,一旦有了钟爱之人,且坚信此情不移,便会带着那人到故居,祈求元祖给予庇佑。 “我听人说皇兄带了个男人到‘梨香园’时,原也不信,不过巫家人向来率性而为,钟情于男人也并非不可能。” “……”薛历川心头大乱。关于‘梨香园’的往事,十六王爷没必要在此事上造假,只是让他相信皇帝是存着那样的心思带他前去的,他却是万万不敢置信,更何况故居已愈两百多年,如今不过是个普通的戏园子,皇帝信不信元祖赐福还未可说,就算是信,也可能早已带了其他人前去。 “我乃圣上近身侍卫长,陪圣上到‘梨香园’不过是下属职责。王爷推断错漏百出,着实可笑。” “据我所知,皇兄只和你一人在‘梨香园’雅间听过曲,是尽忠职守,还是应邀相伴,其中区别薛侍卫长不会分不出来。且林光秀也将你在昭德殿时的情形全数告知,若非十分确定,我也不会用你来铤而走险。” 薛历川沉默良久,忽的嘲讽道:“王爷若执意作此感想,怎会不以我向圣上谋取更多,王爷一时兵败,便对皇位收了心不成?” 十六王爷摇了摇头:“人心难测,我知皇兄钟情你,但我不敢赌他是否能为你舍命,舍弃这天下。况且我要的是个稳固的江山,现下朝堂全由皇兄掌控,我即便登上王座,也难以坐稳,此时要来何用。” 薛历川面上紧绷,始终认为男子情爱荒谬至极,不过转念一想,十六王爷若存此误解,皇帝将计就计,能趁此将十六王爷拿下也不一定,当下打定主意拿自己作饵,不再多言。 这边十六王爷观他神色,便知他还是固执己见,忍不住长叹一声:“你这人还真是顽固。总之,等皇兄救了你回去,你自然也就明白了皇兄的心意,到时可别再提什么玩物娈宠,免得伤了皇兄的心。” 薛历川觉得好笑:“王爷也怕圣上伤心?” “那是自然,”十六王爷连连点头,略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我要离开京城了,此后怕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我会想念皇兄的。” 薛历川没有理会他这怪异语气,只惊讶于他竟会在这时离开,那会是谁来拿自己与皇帝周旋?也不知皇帝留意到他的动向没有,听他话意,应是准备周全,若让他离开,恐难再抓住他了! 薛历川尚在苦思对策,马车突地停下,只听车外有人沉声唤道:“流泉。” 十六王爷眼睛一亮,‘噌’地站了起来,唇角笑弧高高勾起,难掩喜悦的应了一声:“四哥!” 他急切的往前跨出两步,眼见就要掀帘出去,突又回头冲薛历川愧疚的抱拳行礼:“抱歉!” 待他出去,不久后外间便响起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远,似是往东面而去。 马车又行驶起来,雷无宗跟着进入车厢。 “这位爷到底嫩了些,妇人之仁,难怪难以成事。大人你觉得呢?” 雷无宗说着话边走上前坐到了薛历川身侧,他手中随意翻转着一把匕首,刀锋森然,时不时便贴着薛历川皮肤划过,另一只手捏住他下巴左右挪动,以方便自己查看。 薛历川受制,又忆起白虎和东房东角三人都是因此人丧命,一时怒火翻腾,只恨不得生啖其肉。 雷无宗不为所动,全然不把他那点威胁看在眼里。“大人又何必如此着恼?你那三位朋友可都不是善茬,雷某好几个手下都为他们赔了葬,血债血偿也该抵消了不是。” 薛历川冷声道:“你不死,这笔账就勾不了。” 雷无宗这时已翻到了他左耳后,瞥见他耳背处一粒黑痣,当下反手挥刀,干脆利落的割下了他的左耳。 薛历川只觉一阵尖锐的疼袭来,随后蔓延成锥心刺骨的痛,这痛意令他抵挡不住,张口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他紧闭起眼抵挡阵阵的晕眩,极端的疼令他神智模糊,甚至感应不到外界的声息,身体随之僵直绷紧,手反射性抬起死死地捂住了左耳处,触手便是汹涌而出的温热血水。 雷无宗将那沾着血迹的肉片小心收入盒内,也不管薛历川还能不能听见,温声道:“希望你家皇帝对你足够上心,能认出这是你的耳朵来,不然咱们下次还得割点别的送过去。” 他站起身,拿了案上绵巾清理自己身上血迹,一面又似自言自语道:“本来将你那三位朋友的人头送回去就可以了,可惜你家皇帝杀了人家的儿子,怎么着也得在你身上讨回来点利息。” 收拾干净后,雷无宗这才回身,看着几欲昏死的薛历川,打着商量的语气道:“雷某这也是做主意,一切都要听客人的意思,大人可千万别记恨呐。别说雷某不仗义,等下就送位你的老相识过来照顾你。” 作者有话要说:撒鼻息打滚t^t 你们都放弃我了吗。。。。。。 第46章 错付 薛历川蓦然惊醒,睁开眼时心底还有些困惑,被割去耳朵的痛确实难以忍受,但他还不至于弱到就这样昏过去。也不知到底昏迷了多久,左耳处很干爽,应是被人包扎过,视线上方的淡粉罗纱帐让他有些恍惚,一点也记不起自己是怎么被转移到这里来的。 这时一只纤秀莹润的手几乎蹭着他鼻尖匆匆收回,薛历川下意识的抬手扣住。这一下动作却使他心底疑惑更甚,雷无宗不像是那种大意的人,为杜绝意外,绝不会给他下有时辰限制的药,而现下他行动力竟有所恢复,难道是被人救出来了? 薛历川顺着那只手看去,竟是武沉袖侧身坐在床沿。 武沉袖原本见薛历川昏睡,一时情动难以自抑的伸手抚上他脸颊,却不防他突然醒来,急忙收手,这时被他扣住手腕,心中颇有些被撞破的难堪,脸上慢慢泛起红来,一双明眸里半是羞窘半是惊喜,却眨也不眨的直视着他。 “薛公子。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吗?” 薛历川忙松了手,摇头道:“是你救了我?”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只着中衣,前胸处与雷无宗打斗时受了几道斧伤,不论伤口大小都被上了药缠了绷带,干净整洁,看的出手法细致,大约就是出自武沉袖之手,当下心中感激。他原本还想问问,是不是她解了自己身上禁制行动力的药,但转念一想,若她能解,自己也不会还是提不起内息,便就没再开口。 武沉袖得了自由立时起身站开了些距离,她揉着手腕,面上露出些苦涩:“我也希望如此。只是我武功低微,现下也是被人囚禁在此。” “是雷无宗?那武姑娘可知我们这是在哪里?” 武沉袖点头:“这是皇城里一座戏园子后面的小楼,我被送进来时,看到前面匾上写着‘梨香园’。” 薛历川有些惊讶,这地方确实挺出人意外,但毕竟是在皇帝眼皮底下,如无十分把握,雷无宗不会选这里来关人,联想起十六王爷之前说的话,极有可能是这‘梨香园’里有叛贼一党存在,只是一时也想不起谁会是这号人物。 薛历川苦思无果,便不再多想,毕竟先救自己出这困境才是当务之急。虽说他心中不信皇帝会为他以身犯险,但还是不愿有万分之一机会让自己成为拖累皇帝之人。 “武姑娘可知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武沉袖明白他的意思,心底却忍不住有些黯然,虽然她并未打算向薛历川透露自身遭遇,但他竟连一句都不过问,可见他对自己未有丝毫上心。不过她也并非不识大局之人,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些柔情蜜意的小心思。 武沉袖压低声音道:“门外有两人把守,皆是下盘沉稳内力深厚之人,小楼前后各有四人分布,看起来武功也属二流。今日酉时雷无宗出了门,至今未回。” 薛历川皱眉活动了下手脚,“趁雷无宗不在,逃走的胜算大些。我身上被下了药,行动不便,等下就由我留下引开门口两人,你就趁机逃走吧,若是可以……” 武沉袖神色复杂的打断了他:“我是逃不出去的!” 薛历川一愣,突然想到:“莫非武姑娘身上也被下了药?” 武沉袖低垂下头,看不清脸上神色,她沉默不语,在薛历川看来即是默认了。他并未多想,只是有些硬邦邦的安慰道:“放心,再想其他办法,一定能逃出去的。” 武沉袖却并不乐观,“我是独自从伍央城离开的,如今出了事,没人会来搭救,而我与薛公子你都无自救之力,想逃出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薛历川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因此没再多言。他下了床,试着在屋内活动了下手脚,虽然很吃力,但也算能自主行动了。 走了几圈后,薛历川体力不支突地踉跄了下,所幸正走到屋中圆桌旁,他下意识用手抓住桌沿,这才免于摔倒,顺势在桌边凳子上坐下。 这边武沉袖自是注意到这一意外,当即脚下匆忙的赶到薛历川身边,只是碍于他态度过于疏离,不敢贸然搀扶,只得绞紧手指,立在他身边询问:“薛公子,可是伤势严重了?不然,让他们请个大夫来吧?这位雷馆主显然还要利用你,应该不会放任你伤势恶化。” “无碍,只是体虚。”话虽如此,刚刚那一下动作过大,扯动了身上伤口,鲜血流出,浸湿了他身上白色中衣,看着很是吓人,他心中心悸似的突突跳了两下,狠狠喘了口气才缓过来。 武沉袖忙转身去床边矮塌上拿了个细口瓷瓶过来,“这是从你身上找到的伤药。你身上的伤再重新包扎下吧。” 薛历川接过药瓶,抬手时脑袋里竟有些晕眩。他心中有些疑惑,将伤药握在手中,并不急着处理伤口。往日负伤也不在少数,他清楚自己身体在伤痛面前会有的反应,而如今这样,绝对不算正常。他眉头深锁,沉思半晌,脑中突然起了个大胆的猜想。 武沉袖见他迟迟不动手,忍不住急声催促道:“薛公子?有什么事稍后再想,止血要紧。” 薛历川摇头,“武姑娘身上可有匕首?” 武沉袖稍一愣怔,倒是没再说什么,只从袖口里滑出一柄寸长短匕。那匕首朴实无华,出鞘时却泛着森寒银光,显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薛历川接过匕首,起身拿了屏风上一方暗红布巾来摊在桌子上,手上一转却是毫不迟疑的割破了自己左手手腕。那匕首锋可削金,薛历川下手的又是极近血管的位置,鲜血喷撒而出,瞬间将那方布巾浸湿个透。 武沉袖惊呼一声“薛公子”,忙要上前夺他手中匕首。 薛历川侧身避开,只道:“容我稍后解释。” 武沉袖无计可施,气急的狠狠一跺脚,干脆在一旁坐下,一双美目却是不离薛历川手腕。 薛历川调动着内息,随着血液流逝,原先凝滞的内力果然有所恢复,他心下惊喜,却也并不贪功冒进,约莫身体快吃不消时,立刻给手腕止血上药。 处理完手上伤口,又将浸了血的那方布巾藏起来,薛历川这才解释道:“我身上被雷无宗下了禁制内力的药,原本四肢无力无法动弹,昨日雷无宗割去了我一只耳朵……” 他说到这里抬手抚上了左耳,隔着纱布,那处只摸到一片平展,他神情间稍一愣怔,心底多少有些难言的复杂。 旁边武沉袖目露怜惜,终是忍不住伸手覆上了他手背,轻轻拍了拍以示抚慰。 薛历川感激一笑,那点恍惚很快消失不见,重又续道:“我那时竟没受住昏了过去,今日醒来行动力却有所恢复,再加上刚刚伤口裂开出血时,我也觉得体内似有气息流动,这才猜测,那药是融在血液中,只要将积血放出,生出活血,我身体里的药性就能清除干净,而刚才的试验也证实了我的猜想。” 武沉袖迟疑道:“但如此一来,失血体虚,伤口难愈,于你身体终究不利,功力恐怕恢复不到半数,只怕也难逃出去。” 薛历川道:“现下顾不得许多,走一步算一步吧。总好过坐以待毙。” 武沉袖见他拼着自损身体的做法急于脱困,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来时雷无宗说的那些话,不禁问道:“听他们说,薛公子其实是皇帝亲随侍卫长,可是真的?” 薛历川微愣,随即坦然点了点头。 武沉袖又道:“既是皇家护卫,该不会擅离职守,你又尊巫公子为主,想必巫公子便是当今天子吧?” “正是。” “那,你……皇帝,他……” 武沉袖语焉不详,正为难间,抬眼却见薛历川眼神清亮,视线不闪不避,坦坦然只等她后续,一时竟不知如何问下去了,只得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算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是夜,为防雷无宗看出破绽,虽觉过意不去,薛历川还是占了房中唯一的床,武沉袖仍旧趴在桌旁休息。 第二日天刚大亮,两人便被外间的响动惊醒,武沉袖随即起身站到了床头。两人对视一眼,均是暗暗戒备。 来人自是雷无宗,他一路哈哈大笑,推门进来时满面不加掩饰的春风得意,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流水价往房内送膳食。 雷无宗进来,见武沉袖挡在床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他挥退下人,负手上前道:“薛大人果真是人中俊杰,昨日皇帝为你以身犯险,今又得佳人挺身相护,实在令人艳羡。” 薛历川在被中握紧了拳头,掌心掐出血来,才克制住自己想要跳将起来,只是厉声道:“你们对圣上做了什么?” “哈哈哈哈,”雷无宗大笑,“放心放心,那皇帝也不是吃素的,起先倒是碍着你为人质,被袁大将军打了几拳,尊贵的龙颜上挂了点彩,但他也没一味退让,拿着袁家小女儿反而逼得袁大将军处于被动,他如今是全身而退,薛大人不必挂怀。” 雷无宗观他放松的神情,复又调侃道:“原本怀疑薛大人的能耐,是雷某的不是,你真该在场看看,袁大将军交不出你时,他和他那可爱的小女儿死的有多惨!” 薛历川道:“你背叛了袁连凯?” 雷无宗摆了摆手:“谈不上背叛。雷某是生意人,可不做赔本的买卖。上次运气不好接了他的生意,伤了薛大人你,恐怕我们生意馆早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此次若不趁着筹码在握,给自己求个保命符来,日后他袁连凯就算出再多钱财,雷某也没命花啊。” 武沉袖面露不屑,讽道:“无耻小人!” “雷某也只是明哲保身,那位十六王爷可是将我们都算计在内了。他也非真心助袁家,你当袁大将军的儿子为什么不急着进京城劫狱?还不是十六王爷从中作梗,劝他改主意,留在柳溪镇伏击皇帝。他当然知道以袁烈的能力必死无疑,那时袁大将军岂会不迁怒身为人质的薛大人?!人在我们手中受了伤,皇帝会为此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便能说明你究竟对皇帝有多重要。十六王爷自己没胆试验你的重要性,便假借他人之手,我听说他和袁烈还是好友呢,啧,我们生意人再怎样还是比不上皇室中人啊。” 薛历川心情复杂,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武沉袖却是不掩厌恶的啐道:“一丘之貉!” 雷无宗也不恼怒,假意温和道:“雷某当然比不上姑娘你重情重义。你哥哥的未婚妻被人抓走你都不顾,一心扑在薛大人身上,宁愿……” 武沉袖断喝:“住口!” “自废武功,也要留下照顾他。真可谓痴心一片!” 闻言,薛历川惊愕不已:“武姑娘?” 武沉袖脸色惨白,只一味咬紧嘴唇,不发一言。 瞧他二人如此情形,雷无宗甚觉愉悦,又道:“不管如何,还是要感谢薛大人,雷某向皇帝讨了块免死金牌,眼下召集了各地分馆往关外迁移,这中原是不敢再待了。三日后,就送你与皇帝团聚,咱们后会无期。” 雷无宗志得意满的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两人独处。薛历川心头情绪万千,既对皇帝的所作所为感到困惑,又无措于武沉袖深重情意,难言的沉默弥漫在房内,一时压抑万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沉袖忽道:“那日我跟在你们后面出了城,虽然被青掌门发现,却默许我继续跟踪。风雪掩盖了足迹,没多久我就跟丢了,后来却见傅小姐独自回返,我知她肯定是不想我知道你们之间的交易,便悄悄躲在了一边,原想等避开她再回城,不料却出了意外。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帮蒙面人,将傅小姐抓了去,我勉力跟了一段路,可惜武功太弱,很快也被他们抓了起来,被带着和雷无宗碰了面。” “那应是十六王爷,他抓傅小姐做什么?” 武沉袖摇头,“我只知道傅小姐对他们有用,肯定不会有性命之忧。而我没有利用价值,一定会被灭口。正巧那时我看到马车上昏迷的你,我便自废武功,借口要照顾你。他们不想你有事,我一个废人又没威胁,便留下了我。其实只是为了保命,薛公子不必多想。” 她话中错漏百出,薛历川又如何听不出来,只是他嘴巴张了张,最终也只吐出一句:“抱歉!” 眼中毫无预兆泛起湿意,武沉袖忙别过脸去,不愿他看到自己的脆弱。此时也算是真正死了心。 这之后,薛历川又陆续放了几次血,功力渐渐有所恢复。三日之期前夜,怕皇帝再次受制于人,薛历川一次性放了大量血液,准备背水一战。 只是他这边尚未及动手,小楼里先闯进一位不速之客。【通知:请互相转告言’情唯一新地址为]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本来想这章内就让皇帝出来的,但还是没赶上,争取下一章让俩人团圆吧,没有皇帝的戏份码的一点不带感啊。话说我觉得这篇文离我当初想写的面瘫忠犬下属受差了十万八干里,连小受的名字都木有忠犬的氛围,一点都没满足我的脑洞啊啊啊啊。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