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太子妃》 第1章 隔壁在杀人 正是一个桃花灼灼的春日,岁诸山草木繁盛,落日的余晖散落下来,更增添几分韵味。 薄暮暝暝,半山腰的一处别院里,喧闹嬉笑声因为唯一的鸡毛毽子踢到了隔壁,而被迫中断。 徐尽欢踩在丫鬟春花的肩头,抓着墙边一棵横斜的桃花树的树枝,艰难地往上爬。 好一会儿,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才终于把脑袋探出墙头。 少女长呼一口气,随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我的天,这围墙可真高啊。” 她的视线落到隔壁院子里—— 隔壁院子里正好有人,且人还不少,一群高大的男人围成一圈站在院子里,不知在做些什么。 徐尽欢扫视一圈,看见了墙根底下的色彩斑斓的鸡毛毽子,神色一喜。 她抬起头,热情朝院子里的人挥手,“诶!那边的大哥们,可以帮忙捡一下毽子吗?” 一时间,隔壁院子里的人齐刷刷回过头来看着她。 但是,尴尬的是……没有人动。 没一个人帮她捡。 他们站在原地,以一种惊讶又怪异的眼神看向徐尽欢。 徐尽欢心里打鼓。 怎么?捡个毽子都不愿意吗?一群大老爷们这么小气? 好一会儿,那群人后面走出来一个戴着银色面具,身着白衣的青年。 青年身姿如玉、鹤立鸡群。 徐尽欢看不见对方的脸,但是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遥遥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也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看身形就像是个帅哥。 随后,青年好听的声音从面具后如月光一般倾泻出来,“齐风,去给这位姑娘帮个忙。” 徐尽欢虽然觉得对方戴着面具有点奇怪,但她一向尊重个人癖好,趴在墙头上感激地朝青年笑笑。 青年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黑衣男子三两步跨到墙边,一弯腰捡起了彩色的鸡毛毽子递给徐尽欢。 徐尽欢十几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人,不由得露出惊讶和赞叹的目光。 他站在院子里,甚至都不需要垫脚,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毽子举到她能够到的位置。 徐尽欢欢天喜地地说了句“谢谢。” 她正要伸手去拿,忽然注意到了男人手上的不明红色液体,一小片星星点点的红色。 他黑色的袖口也有一块浸湿了的地方,颜色格外深一些。 这是什么? 一阵风刮过,空气中传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徐尽欢愣住了。 她循着味道,下意识去看男人刚刚离开的位置,那个地方有一个小缺口,能隐隐约约看见那一圈人围着的地方中间,似乎躺着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她还看见了被鲜血染透了的地面,刺目的血红一片。 天色已晚,刚刚她一心只有自己的鸡毛毽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徐尽欢傻了。 他们……他们在干什么? 杀人了?! 她咽了下口水,自己是不是不凑巧地撞上了杀人现场? 仓惶间再看对面这群人,黑压压一片,恰如地狱里的修罗。 一种后知后觉的毛骨悚然涌上心头,后背顿时被一股森冷的寒意包裹。 格外安静的环境里,空气似乎都凝滞住了。 举着毽子的男人见她一直没有伸手来接,不由得充满疑问地嗯一声。 这道声音就是压垮徐尽欢的最后一根稻草。 徐尽欢猛地一个激灵。 她在干什么?她刚刚竟然让杀人凶手给她捡毽子? 她的手已经抖得抓不稳墙了,努力想退回自己的院子领域,嘴里不住地解释:“打、打扰了,我什么、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徐尽欢连毽子都不敢再看一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连忙往回去退。 脚底下春花见徐尽欢的腿抖得站不住,还疑惑大声发问:“小姐,怎么了?你怎么腿直抖啊?” 徐尽欢:“……”闭嘴,傻春花! 她根本不敢说话。 她看见对面十几双盯着她的眼睛,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不小心脚底一滑,就带着春花一起,两个人“砰——”一声摔到了地上。 *** 围墙另一边, 齐风听到隔壁摔得“砰——”的一声,就再没了声音。 他看着手上漂亮的彩羽毽子,颇有几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拿着鸡毛毽子不知如何收拾,拿着不是,扔了也不是,“公子,这……我要不然给送回去?” 谢筠的目光从围墙上收回来,眼中露出几分饶有兴味,“去吧,走正门。” 缺心眼的不少,像这姑娘这么缺心眼的,可不多见。 谢筠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 故意让人从正门光明正大送回去,她一定会被吓到第二次吧? 他一想到她刚刚的反应,就觉得万分生动和好玩。 齐风正要把毽子从围墙上扔回去,听到公子的话,手一顿。 走正门送回去? 从这里扔回去不是更快吗?为什么要专门从正门给送回去?一个鸡毛毽子而已,用得着如此正式? 齐风虽然不解,还是拿着毽子去了。 齐风离开,但是庭院里的事情显然还没有结束。 地上几具尸体已经渐渐凉了。 谢筠视线落回地上躺着的几个黑衣刺客身上,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拖去后山做花肥。” 侍卫们应声:“是。” 邢泽出来禀告道:“公子,这已经是一路上来的第五批了,这五批人武功都是一个路数。” 他们来江州岁诸山这一路上,遇到的刺客一批批垒起来,都快有一座小丘了。 青年的语气听不出半分感情,甚至隐隐有几分凉意,“我看他如今是越发倒退了,连这点儿耐心都没有,派来的刺客也是一茬不如一茬。” 修长白皙的食指轻敲腰间玉佩,发出清脆的响声,“既然他这么闲,你去信给文昱礼,让他给我这个好弟弟找点事做。” “是。” 邢泽领命去了。 谢筠负手立于庭中,抬起头,遥遥看了一眼围墙上方。 笑靥如花的少女已经消失了,但探过来的桃花树枝十分张扬,灼灼桃花开得正盛。 他黑曜石般的眸子,不经意间划过一点微弱的光亮。 *** 第2章 交涉 春花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去扶徐尽欢。 “小姐,你没事吧?” 徐尽欢眼冒金星地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还没回过神来。 春花看见徐尽欢胳膊上被沙子擦出来的血惊呼一声,“小姐!你受伤了!” 徐尽欢看见鲜红的血表情大变,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血以后,反而慢慢镇定了下来。 她紧紧抓住春花的衣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春花,你去打听一下,看看隔壁新搬来的是什么身份?” “小姐,怎么了?” 徐尽欢紧张兮兮地低声与春花说:“我刚刚让他们捡毽子,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干什么?” 徐尽欢表情逐渐夸张起来,“他们竟然在杀人!地上不知道躺了几个人,一动不动,血流了满地。” 春花闻言,瞪大了眼睛。 “小姐没看错吗?” 徐尽欢惊魂未定,但语气万分肯定:“绝对没看错,我都闻到血腥味了。” 春花吓得脸色一白,“奴婢明日就去打听。” “多调几个侍卫来这边站岗,我房间门口也多派些人手,还有,准备纸笔,我要给我爹写信,让他再多派些护卫过来。” 春花连连点头,“奴婢待会儿就去,小姐先进屋去上药。” *** 主仆二人正要离开,突然王嬷嬷过来了。 嬷嬷手中拿着徐尽欢踢到隔壁去的那个鸡毛毽子,面色严肃地走过来。 徐尽欢看见那个鸡毛毽子吓得一抖,脑海中又浮现了刚刚的可怕记忆。 看见了拿着鸡毛毽子的面色黑沉的王嬷嬷,整个人更不好了。 她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果然,嬷嬷板着脸问:“姑娘不是说下午在做女红,怎么隔壁突然送回来了姑娘的毽子?” 徐尽欢:“……” 徐尽欢顿时像被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底气不足地解释:“我、我下午做完了女红,就踢了一小会儿毽子。” 嬷嬷立刻看向春花,咄咄逼人:“真的?” 在一向严厉的王嬷嬷面前,春花躲在徐尽欢身后,根本不敢抬头。 王嬷嬷看主仆二人这副样子,哪里还有不清楚的。 “姑娘,”王嬷嬷长叹一声,又开始絮絮叨叨,“老奴说了多少回了,您将来是要回京师嫁人的,您琴棋书画女红一样都不肯学,将来可怎么办啊?到时候,京中那些世家贵女、高门贵妇因此排挤您……” 徐尽欢急中生智,立刻转移话题,哭唧唧地打断嬷嬷的话:“嬷嬷,我刚刚摔伤了,摔得可疼了。” 果然,王嬷嬷话一顿,立刻紧张起来,“摔哪了?快让我看看!” 徐尽欢把胳膊露出来,“这,就这,好疼啊。” “嬷嬷给姑娘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嬷嬷一边温柔地安抚徐尽欢,一边着急地吩咐春花,“春花丫头,别傻站着了!快去把药拿过来。” 徐尽欢在嬷嬷看不见的地方,俏皮地冲春花眨眨眼睛。 春花一脸赞叹的表情,仿佛在说,小姐,还是你有办法。 *** 翌日, 徐尽欢起了个大早,今日要下山查账。 她在江州城有好几间铺子,收益尚可。 这些店铺一部分是她爹徐将军当年把她一个人送来江州,给她的补偿,徐将军扣扣搜搜几十年,唯一就大方了这么一回。 还有一部分,是她这几年生意做得不错,后来自己新开的。 昨日受了惊吓,今日正好多看看账上的银子,好好治愈一下自己。 徐尽欢这个人向来没什么别的喜好,就是喜欢钱。 她原本是住在江州城里,但是江州徐家祖宅那群长辈太喜欢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了,为求清净,她就干脆搬到了城外岁诸山上的别院里独自居住。 下午,徐尽欢坐着马车满载而归,除了银子,还有几箱子衣裳首饰以及各类吃食。 丫鬟侍卫们陪着她住在岁诸山上日子过得颇为无聊,徐尽欢每次下山都会带些东西回去分一分。 走到半路,马车骤然停住了。 徐尽欢正和春花说话呢,马车猛地一晃,晃得徐尽欢险些撞了脑袋。 春花探出脑袋问:“怎么回事?马车怎么突然停了?” 随行的侍卫回答:“马车坏了。” 徐尽欢闻言,只得从马车上下来。 下来才知道,这马车一时半会儿恐怕修不好,她们得走回去了。 主仆二人走了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 徐尽欢忽然蹲下不走了,“不行,我走不动了。” “歇会儿歇会儿。” 徐尽欢看着面前蜿蜒而上绵绵不绝的山路,面露绝望,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她的视线瞄准了身后跟着的侍卫,搓了搓手,“你们有谁能背我一下子?这个月加五两月钱。” 春花听见徐尽欢说了什么,顿时表情大变,“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她尖叫:“如此逾越礼数,让嬷嬷知道了,非得活剥了我们不可!” 几个护卫原本听到五两银子有点儿心动,再听到春花的话瞬间恢复了理智。 护卫满脸为难:“小姐,这……这恐怕不妥。” 徐尽欢试图再挣扎一下,“快到别院时,给我放下来我自己走回去,我不说你们不说,嬷嬷不会发现的。” 几个护卫还是摇头。 五两银子看着多,但是因此丢了饭碗,挨一顿打再被逐出府去可就太不划算了。 小姐不懂事,他们做下人的,可不能不懂事。 见他们真的没人愿意冒这个风险,徐尽欢不由得深深叹一口气。 她找了块路边的石头坐下,“算了,我再歇会儿。” *** 徐尽欢坐了没一会儿,被乌云遮住的太阳出来了,晒得她满头大汗。 下午的太阳最是毒辣。 坐着就已经很热了,还得顶着这样的大太阳往回走,徐尽欢想想就觉得痛苦。 难道她就非得自己走回去吗?就不能这个时候正好有上山的好心人捎带她一程吗? 想什么来什么,身后的春花突然激动起来,“小姐,有马车过来了!” 徐尽欢抬头一看,果然,一辆阔气的马车正悠悠往山上去。 徐尽欢“唰——”地站起身来。 她理了理衣襟,面露微笑,“春花,走咱们去交涉一下。” 春花有点犹豫,那边马车的主人家不知是男是女,若是男子,小姐与外男同乘马车,嬷嬷一定会生气的。 “小姐,可是……” 徐尽欢早猜到她要说什么,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往过去拖,“别可是了,我真走不回去。” *** 第3章 吾命休矣 马车里, 闭目养神的白衣青年听到马车外福安说是昨日那个爬墙头的姑娘时,睁开了眼睛。 昨日爬墙头让人帮她捡毽子,今日马车坏了要蹭马车,在清寂的岁诸山,这姑娘过得还真是精彩。 短短两天,就与他碰见了两次。 从小长大的环境人心复杂,他从不相信接近他的任何一个人不怀有自己的私心和目的。 不知徐家的这位大小姐是真的过得如此精彩,还是提前打听到了他要来岁诸山的消息,有意为之? 听闻徐屹山并不喜欢这个大女儿,养在江州老家数十年不管不问。 如果这个徐家大小姐不满意待在寒苦的江州,想回繁华的京师,那么—— 攀上他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脸晒得通红的主仆二人,吩咐道:“让她们上来吧。” 且看看对方是真的碰巧,还是别有用心。 *** 徐尽欢爬上马车,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马车里一身白衣恍若谪仙的男子。 男子白衣乌发,剑眉星目,面色略有苍白,但更为其增添了几分文弱和高不可攀的气质。 江州竟能养出这样风华绝代的公子,这浑身的气度,倒比京师那些世家公子还要更胜一筹。 徐尽欢心想。 谢筠看了一眼热得满脸通红的徐尽欢,微笑开口提醒:“桌上的茶水是凉的,姑娘自便。” 徐尽欢闻言,便拿起茶壶给自己和春花各倒了一杯茶水。 谢筠在看见徐尽欢竟然给身后的丫鬟倒茶时,眼中不由得诧异了一瞬。 不过他向来深沉,那一丁点讶然,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徐尽欢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感觉才缓解了闷热。 即便徐尽欢行为举止有些失礼,但青年从始至终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一直都是一副修养和脾气都极好的模样。 徐尽欢心底里生了几分好感。 她从前在京师见到的贵公子们仗着自己出身高贵,言语间对女子的礼数颇为苛刻,她向来不喜欢。 徐尽欢回想起对方刚刚说话的声音,好奇问:“公子是外地人?” 谢筠含笑颔首,“的确是刚从外地过来。” 岁诸山的山顶有一座桃花寺,听说求姻缘有几分灵验。 恰逢此时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常常有外地的游人慕名而来,尤其是年轻的公子小姐们,最喜欢这个时节去拜访山上的桃花寺。 徐尽欢下意识以为青年也是上山去桃花寺的游人,心道:长得如此模样,竟也要上山去求什么姻缘么? 人们对模样出尘的郎君,大概总是多几分宽容和爱护,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愿意捎她一程的好心人。 徐尽欢犹豫再三,还是出声提醒道:“你上山以后,一定注意远离半山腰东边的第一座别院,就是最宽敞最气派的那座别院。” 谢筠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他状似无意地问:“怎么了?那别院有何不妥?” 徐尽欢一脸严肃,再次强调:“反正你最好离那儿远点,那别院附近不太安全,不对,是太不安全了!” 徐尽欢见他表情似乎还懵着,并没有重视她的话,心里着急起来。 她还是不忍见帅哥香消玉殒,咬牙说出了真相:“那别院最近刚搬来了一群……江湖亡命之徒,我亲眼看见他们杀了人,血流得到处都是,老可怕了。” 谢筠挑眉,“江湖亡命之徒?” 徐尽欢点头如捣蒜,压根没注意到对方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神。 她以为对方不信,还竭力补充道:“对啊,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其中有一个长得比围墙都高。” “他们的头头儿穿一身白衣、带着银色面具,遮遮掩掩藏头露尾的,不是话本子里从不露真实面目、随时亡命天涯的江湖人是什么?” “他们杀人不眨眼的,你一定得小心了!” 谢筠不由得笑出了声。 倒是生平头一次有人如此形容他。 谢筠问道:“那姑娘住在山上岂不是很不安全,怎么不搬去山下住?” “我……我倒是想。”徐尽欢嘀嘀咕咕骂道,“但是回了江州恐怕比住在江湖人隔壁还可怕,老宅里那群没安好心的,老的少的天天就知道凑在一起想法子算计我!” 徐尽欢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青年似乎没听清她说什么,便问:“姑娘说什么?” 徐尽欢摇摇头,“没什么,你上山后多小心就是了。” 他似笑非笑瞥她一眼,“我知道了,多谢姑娘提醒。” *** 马车将徐尽欢一路送回了别院门口。 徐尽欢高高兴兴地跳下马车,笑着冲谢筠挥手,“今日多谢公子了!” 谢筠也跟着下了马车,徐尽欢连忙道:“我自己进去就行了,公子不必下车送我,还是赶紧做自己的事情去吧。” 徐尽欢心中警铃大作,他下车要是让嬷嬷看见了,知道她坐外男的马车回来,又得唠叨她了。 徐尽欢加快了脚步,想要离他远点,好撇开嫌疑。 谢筠还没来得及说话。 徐尽欢走了两步,忽然自己发觉了不对。 她扭过头来,疑惑不解:“公子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谢筠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既不说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脸上仍然是浅浅的笑意。 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么? 果然脑子不太灵光啊。 怪不得堂堂一个嫡长女,被徐屹山扔在岁诸山这么多年不管不问。 谢筠回想起自己刚刚还疑心对方是故意接近。 现在看来,自己对她的提防之心和诸多揣测,简直是浪费心神。 好一会儿,他才微笑着解开了她的疑惑。 “因为我就住在姑娘隔壁。” “隔壁?”徐尽欢懵懵然扭头去看,自己隔壁不就只有一座别院?哪有这样新来的邻居…… 青年好听的声音继续—— “在下,恰好是姑娘口中那群江湖亡命之徒藏头露尾的头头儿。” 徐尽欢后退一步,瞪大了眼睛看向他,惊恐万分:“你、你说什么?” 她努力控制自己没有当场倒下去,僵着脸挤出一丝笑意,“公子与我开玩笑的吧?” 谢筠恰好目睹了她全程的表情变化,不自觉勾起唇角。 真有意思。 他从前见过的人,都戴着厚厚的面具,这样生动鲜活的倒是独一个。 就像……一只活泼好动又胆小怕事的笨兔子。 忽然,隔壁院子的门打开了,里面出来的仍然是昨日那个个子格外高的黑衣壮汉。 他走到白衣青年的面前停下了脚步,躬身行礼,唤他“公子。” 徐尽欢如遭雷击,最后一点希冀也被击得粉碎。 天爷啊,她刚刚在马车上都说了些什么。 她当着杀人犯的面蛐蛐杀人犯? 吾命休矣! *** 第4章 他到底什么来头 在那个魁梧如一堵墙的黑衣人转身看她的时候,徐尽欢终于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徐尽欢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她看着骤然惊喜的春花,一翻身坐了起来,抓住春花的胳膊一直抖个不停,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准备礼品,我们上门道歉。” 春花也知道小姐闯了祸,迅速收拾了几样值钱的有诚意的礼物。 徐尽欢带着春花出了门。 临出门前,她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转身叮嘱门口守着的侍卫,“我们要是一个时辰还没回来,就立刻派人下山去报官。” “你们随时注意着隔壁的动静,要是听见有人喊救命,就立刻冲进来。” 主仆二人来到了隔壁门口,在下人通传后,才跟着进去。 进去才发现,隔壁别院比她住的别院大了足足一倍。如果没有人领着,她一定走不了多远就迷路了。一路上遇到的下人也都仪态端方,气度非凡。 徐尽欢心道,这伙人怎么这么有钱?比她这个官家小姐阔气多了。 她越走越郁闷。 谁能想到,长那么好看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小郎君竟然是混江湖的亡命之徒? 徐尽欢气死了。 她扬手就给了自己嘴巴一下,让自己多嘴,在人家面前说那么多。 *** 她到的时候,白衣公子正坐在庭院中喝茶,悠悠茶香飘得很远。 面对如此森严雅正的环境,徐尽欢心里的压力更大了。 她向来能屈能伸,快步走到白衣青年面前,深深揖了一礼,“昨日我胡言乱语,对公子及诸位好汉多有冒犯,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女。” 徐尽欢双手呈上礼物,“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公子笑纳。” 谢筠见她这么快就来了,有些惊讶,“姑娘这是刚醒就过来了?” “心中实在愧疚难安,所以一醒就立刻过来了。”徐尽欢笑着点头,心中却忍不住骂。 可不得一醒就赶紧过来赔不是了么,要是来晚了,你们一个不高兴,把她像昨日地上躺着的那几个一样解决了怎么办? 谢筠微微一笑,“姑娘不必在意,那日吓着了姑娘我的人也有不是。” 徐尽欢岂敢让这群杀人犯给自己道歉,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连道:“不不不,怎么会是你们的不是,是我来的太不凑巧了。” 谢筠一看徐尽欢这表情,就知道,她还是把他们的身份想岔了。 他轻笑一声,“姑娘不必如此害怕,我们并非江湖亡命之徒,不会对姑娘如何的,那日死的那些人都是刺客。” 徐尽欢大吃一惊:“刺客?”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传说中的刺客,除了听说她爹徐将军曾经遭遇过一次敌国刺客以外,就只在话本子里见过。 徐尽欢脑子飞速运转,对方到底什么身份?竟还有刺客。 谢筠目光暗沉一瞬,“对,家中颇有家资,所以容易遭人惦记。” 徐尽欢表面恍然大悟地点头,心底里却不相信他的鬼话。 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商贾富豪,怎么会招来那么多刺客?又怎么会养出这么大一群身手非凡的高手? 他到底什么来头? *** 从隔壁回来以后,徐尽欢询问春花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但是隔壁那户人家很神秘,春花什么也没有打听到。 徐尽欢越发觉得隔壁可疑。 春花查不出来,她就换个厉害一点的人打听一下。 岁诸山的事情,自然得找岁诸山的“地头蛇。” 翌日一早, 徐尽欢坐了马车,去了山顶的桃花寺。 她算是桃花寺的常客,与寺中方丈关系颇好。 她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派人从寺庙后山摘桃花,再酿成桃花酒运到江州城中自己的酒楼去卖,挣了钱以后,再给寺里捐一大笔香油钱。 和尚们坐拥大半座山的桃花,却做不了酿酒卖酒的生意,这笔有利可图的生意自然就落在了她头上。 长年累月下来,她和寺里的关系自然就越来越好了。 徐尽欢进去以后,直奔方丈的禅房。 “老和尚老和尚,你快帮我查查我隔壁新搬来的那个,到底什么来头?” “他骗我说是富商,他那一看就不像是商贾出身。” 徐尽欢从外面风风火火过来,一边推门,就一边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吱呀——” 门被推开,徐尽欢却顿在了原地。 一开门,禅房里一站一坐两个人都同时回过头来看向她。 其中一个是老和尚,另一个也是昨日刚见过的熟人。 徐尽欢一看见那小半张出尘绝色的脸,立刻就认出来了对方。 她瞳孔地震,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徐尽欢这才注意到,那青年褪下了白衣,正衣衫不整地背对她坐着,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裸露在外,一大片雪白宽阔的脊背展露在她眼前,仿若上好的细腻的白瓷。 徐尽欢自以为隐蔽地咽了下口水。 老和尚猛烈地咳了一声。 她立刻回过神来,脸颊微微泛红。 她目光稍移,看见老和尚手里拿着银针,看样子是正在为青年施针。 徐尽欢:“……” 自己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她回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由得心虚起来。 她的心怦怦直跳,脸上尽量还维持着正常的神色,故作镇定道:“打扰了,我现在就出去。” 说罢,她立刻消失在门口,还拉上了门。 *** 禅房里, 方丈也有些尴尬。 这莽莽撞撞的小丫头,说的话干的事把她自己暴露得一清二楚,他老头子想替她遮掩一二都无计可施。 方丈不说话,但谢筠主动问了。 “大师与徐小姐颇为熟悉?” 老和尚不能不答,只好坦言道:“徐小姐的确是桃花寺的熟客。” 谢筠挑眉,“她来求姻缘?” 方丈沉默一瞬,回答:“不敢隐瞒公子,徐小姐来寺中,大多是为了寺里的点心和素膳。” 谢筠笑出了声。 这倒像是她干出来的事情。 “我也听说过桃花寺的点心和素膳味道不错,如今看来,果然名副其实。” 他随口调侃了一句。 方丈谦虚过后,趁势邀请谢筠留下来用午膳,谢筠自然欣然应允。 施针结束,老方丈慢慢收了银针。 谢筠站起身来,揖了一礼,“今日多谢方丈了。” 老方丈侧身避开,慢吞吞念了声阿弥陀佛,“老衲不过略尽绵薄之力,担不起公子的礼。” 谢筠淡淡笑着,不置可否。 *** 第5章 云州谢氏 谢筠出来时,没看见徐尽欢。 他绕了一圈,才在一处不起眼的花坛后找到了她。 像个鹌鹑似的躲起来了。 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一点不怕生也不怕人,今日倒是如此轻易就害羞起来了。 徐尽欢坐在花坛后面,白嫩的小手揪着一枝翠绿树枝上的树叶,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脸上的表情颇为郁闷。 谢筠放轻了脚步。 徐尽欢正揪着绿叶,想着什么时候再重新回去找老和尚打听一下消息,也不知道那人走了没有。 忽然,眼前一暗。 她一抬头,看见一双含笑的眼。 “啊——” 她吓了一跳,差点一头栽进花坛里。 千钧一发之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胳膊拽了回来,这才免于倒进花坛里。 见徐尽欢重新坐稳了,谢筠才松开。 徐尽欢一脸尴尬,“多谢公子了。” 谢筠摩挲了一下藏在袖中的手指,对方才那柔软的触感有几分意犹未尽。 他没给她当缩头乌龟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徐小姐今日上山,是想要来问我的事情?” 徐尽欢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 都怪她这张破嘴,刚刚说话声音那么大,说得那么清楚,现在遮掩都无从遮掩。 偏谢筠还步步紧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徐小姐不信我昨日所说?” 徐尽欢往后缩了缩。 她现在恨不得跪下给他磕两个头,说我信我信行了吧。 “我……我就是闲着没事儿,多打听打听。” “那看来,徐姑娘是对在下很有兴趣了。” 徐尽欢连连点头,“对对对,公子玉树临风,惊为天人,我自然想要多了解了解。” 谢筠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哦?那徐姑娘打听到在下姓什么了吗?” 徐尽欢的笑容僵住。 隔壁那些侍卫的嘴一个比一个严实,春花半点消息都没打听到,她昨日一心想着道完歉就赶紧逃,也没多问。 如今才发现,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 谢筠见她表情,眸光深沉一瞬。 口是心非、惯会甜言蜜语的小东西。不逼到无路可逃,是不会老实的。 徐尽欢从花坛上跳下来,恭恭敬敬揖了一礼,硬着头皮说:“实在是对不住公子,是在下行事鬼祟,不够坦荡,还望公子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谢筠微微一笑,故作大度:“无妨,徐姑娘如果对在下感兴趣,可以直接来问在下,不必千方百计从他处打听。” “在下谢筠,云州人士,来岁诸山养病,大概会长住一段时日。” 姓谢,云州人? 徐尽欢捕捉到关键词,表情骤变,站直了身子,“你不会出自那个天下巨富的云州谢氏吧?” 谢筠但笑不语。 徐尽欢恍然大悟,怪不得刚到岁诸山就被刺杀,怪不得能养得起这么多高手呢?原来是云州谢家的子弟。 这就说得通了。 她前几年想搭上谢家的大船做一批生意,还特意找了富商方家牵线搭桥都没用。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没一点儿收获。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若是能结识谢家子弟,那她岂不是就能搭上谢家的生意? 徐尽欢登时狗腿道:“谢公子想必是第一次来桃花寺,我对桃花寺可熟了,让我带公子好好转转。” “公子来岁诸山养病,真是选对了地方!” 谢筠感受到她忽然热情起来的态度,眉梢一挑,但还是笑着受用了。 *** 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半山腰别院, 马车径直驶进了别院里,一身白衣芝兰玉树的贵公子从马车上缓步下来。 邢泽从别院里出来迎接,关切地看着他,“公子今日施针效果如何?” 婢女端了洗手的铜盆和擦手的帕子过来。 谢筠洗过了手,一边擦手,一边道:“尚可。” 邢泽见公子今日气色不错,放了心,“李太医这次推荐的人,总算是靠谱了一回。” 说罢,邢泽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公子,京师有信传来。” 谢筠接过,打开信封慢慢看了起来。 谢筠一向深沉,轻易不能从他的表情中窥见什么。 见公子迟迟没什么反应,邢泽有点着急,“公子,京师发生了何事?” 谢筠把信递给他。 邢泽匆匆扫过,“唰——”地抬起头,面容有几分惊惶无措,“公子,这、这……” 他迟疑道:“要不要吩咐京师的人搅黄此事?” 谢筠在心中几经权衡和思量,还是道:“算了,这个位置迟早有人来坐。” 他转过头,目光遥遥看向围墙上那一树灼灼的桃花,“徐家么,也不错。” *** 另一边, 徐尽欢拍案而起,“什么?你说什么?” 她冲上前一把揪住信使的领子,“老徐头不是跟我说,我的婚事将来我自己做主么?” “他现在是什么意思?他堂堂一个将军,难道要反悔?” 信使一脸苦相,“这,大小姐,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徐尽欢暴怒:“出尔反尔,说话不如放屁,你问问他,他平日里难道就是这样治军的吗?” 信使心里直默念,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哟! 他尽力安抚徐尽欢,“大小姐先别激动,将军只是让我提前跟小姐说一声,并不一定会这样啊!” “宫里目前有此传闻,说是太后有这个意思,但还没有确定,太子的婚事仍然在各方势力博弈之中。” 信使压低了声音,对徐尽欢悄悄说道:“将军说了,咱们徐家是掌兵权的武将之家,太子向来不得圣心,陛下未必会同意将您赐婚给太子殿下。” 这些道理徐尽欢都懂,她的情绪稍微安定了一点儿。 她转头看向信使,“那我爹派你来跟我说这个,想让我干些什么?” 信使见徐尽欢这么快上道,嘿嘿笑了两声。 “将军说,如果小姐能在宫里正式确定之前定下自己的婚事,那么就可高枕无忧了。” 徐尽欢:“???” 这么短的日子里,她上哪儿去订下自己的婚事? *** 第6章 有喜欢的人吗 徐尽欢趴在桌子上,对着纸上的一串名字勾勾画画。 她在江州做生意这些年,认识的人也不算少,但看来看去,竟找不出几个合适的成婚对象。 徐尽欢的视线划过这一串名字。 李家四公子么,家境殷实且长得不错,但为人太过轻浮,身边狂蜂浪蝶一大堆。 王家九公子倒是不近女色,但他断袖的传闻不是一天两天了,和身边那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厮举止过分亲密,准有问题。 陈家三公子就不考虑了,长得太丑。 卫家二公子倒是不错,相貌中上,且在江州书院读书,刚及弱冠身上就已经有举人功名,称得上是年轻有为。 她之前在书肆与这卫二见过数次,的确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 至于家境么—— 卫家虽然贫寒,但胜在人口简单,这便够了。 徐尽欢将笔尖落在卫丛的名字上,轻轻勾了一个圈。 就他了。 *** 第二日天一亮, 徐尽欢就下山了。 下山以后,直奔北街的望月书肆。 望月书肆是徐尽欢的铺子,地段不错,开在江州书院附近,江州书院的学子时常过来买书,卫丛就是其中一个。 每逢休沐日回家之时,他就会过来。 今日正好是书院的休沐日。 徐尽欢一进门,柜台的掌柜的立刻笑脸迎了出来,“东家。” 徐尽欢问他,“上次帮咱们选书的那个卫二今日来过么?” 掌柜未曾想徐尽欢会突然问卫二公子,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还没有。” 徐尽欢压低声音,“待会他要是来了,你悄悄派人知会我一声。” 掌柜的应道:“是。” 徐尽欢摆摆手,“好,你忙去吧。” 说罢,她也转身上楼找个地方休息。 徐尽欢吃着书肆里的茶点,在二楼的包厢里没坐一会儿,一个小厮就上来唤她下去,说是卫二公子来了。 她起身下楼了。 走了几步,隔着书架间的缝隙,她看见了那道清瘦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洗得发白的蓝布袍子,站在书架前,低着头神色专注地看着手上的书。 徐尽欢悄悄走近了。 忽然,她伸出手,重重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卫丛果然吓得一抖,差点儿连手里的书都掉在了地上。 他满脸惊慌地转过头来看向背后的人。 当看清背后的人是徐尽欢时,他的脸“唰——”地红了,一大片红得连到耳朵根。 “徐、徐小姐。” 徐尽欢目睹他先是惊惶然后又是害羞,在极短的时间内,整个人迅速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苹果。 她有些忍俊不禁。 她忍着笑说:“对不住,吓到你了。” 少女虽然口口声声道歉,但是语气里却没有半分道歉的意思,神色间颇为戏谑。 卫丛脸红红地说:“哪里,是卫某胆子太小了,怨不得小姐。” 徐尽欢这回倒是没调侃他,摇摇头道:“我看啊,不是你胆子太小,而是你看书看得太入神了,卫大举人。” 卫丛好不容易降下去的脸色顿时又红了起来,“徐、徐小姐不要取笑卫某了。” “我可没取笑你,我是说真心的。”徐尽欢目光认真地看着他。 卫丛愣住了。 看着这双漂亮的、亮晶晶的眼睛,他有些沉醉、有些心驰神往了。 徐尽欢见他呆呆愣愣,久久没有反应,不由得唤道:“卫二公子?” 卫丛这才回过神来,羞愧于自己方才的失礼,拱手道:“多谢姑娘抬爱。” 见铺垫的差不多了,徐尽欢终于开始了正题。 “上次你帮我挑的那些书卖得都可好了,我一直想好好谢谢你,今日正好遇到了,不知卫举人可否赏光,让我答谢公子一顿午饭?” 卫丛有些犹豫。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拒绝的,这有违他一贯的君子之风。 可是还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说出拒绝的话,在心底里不断引诱他,去吧,答应吧,这机会多难得啊。 在艰难的挣扎之后,最终,他还是臣服了。 徐尽欢见他答应,唇边绽开笑意。 *** 徐尽欢挑了附近一家味道不错的酒楼。 她好久没吃这家了,下山本来也是准备过来大快朵颐的,正好就把两件事情一起办了。 徐尽欢点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二人席间又提到了书肆的事情,徐尽欢还问了许多卫丛关于望月书肆的意见。 见气氛差不多了,卫丛也越来越放松,她才慢慢引入正题。 徐尽欢笑着问:“卫公子今年二十有一了吧?家中长辈可给你订下婚事了么?” 卫丛满脸惊愕地抬头看她,脸又控制不住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尚、尚未。” 徐尽欢见他紧张,忙道:“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卫公子家中长辈不催促你的婚事吗?” 紧接着,她就一脸苦恼地说:“我爹催我催得可紧了,我之前找的各种借口如今都不好使了。” “天下父母心都是如此,”卫丛坦然道,“我家长辈也催的,只是我想要以学业为重,因而才让他们暂时搁置此事。” 徐尽欢一脸感兴趣地样子问:“公子如何应付的?也与我传授传授经验呗。” “我的经验恐怕对徐小姐行不通,”卫丛顿了下,“我说我要专心准备科举。” 徐尽欢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那确实是行不通。” 卫丛见徐尽欢苦恼,心底里隐秘的心思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试探地说:“或许姑娘可以与令尊坐下来心平气和谈一谈,看看能不能将此事后延?” 他如今家境贫寒,与徐小姐门户悬殊,贸然表露自己的心思,只怕会唐突了徐小姐。等到日后,若他能榜上有名,或许……真的能有幸圆梦。 因此,他其实希望徐小姐能迟一点再议亲。 卫丛从见到徐尽欢的第一眼,就心动了。 但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是个胆小鬼,也不敢将这份不可言说的喜欢表露出来,一丝一毫都不敢。 他只敢恪守着自己的君子之风,不敢越雷池半步。 徐尽欢听了他的主意,却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用的,我爹才不会听进去我的话。” “那……”卫丛也没法子了,“那要如何是好?” 徐尽欢一脸苦恼,似乎在沉思。 不一会儿, “卫公子你……”她突然看向他,却又顿住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了?徐小姐有话直言便是。” “你有……喜欢的人吗?”徐尽欢小声问。 卫丛在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 第7章 吃醋 他的耳朵又红了。 “我?”他不可思议道。 他迅速反应过来了,慌乱地回答说:“我、我没有的。” 怦怦怦—— 房间里安静得卫丛似乎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见。 他紧张得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他现在有任何举动影响到自己的形象。 好一会儿,徐尽欢才小声问:“那公子看我如何?” 卫丛的脸更红了,像一朵火烧云,快要把自己烧着了似的。 在徐尽欢的注视下,他似乎格外紧张,说话都结巴了,“徐、徐小姐很好。” 徐尽欢咬了咬唇,鼓起勇气说:“那……那你愿意……” “笃笃笃——” 徐尽欢正要说出最关键的一句话,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她只好暂停了眼下的话题,“请进——” “吱呀——”外面的人推开门。 首先露出一片雪白的纤尘不染的衣角,白得像雪,白得晃眼。 接着,那个挺拔伟岸如芝兰玉树的身姿出现在门口。 这个小小的包厢顿时蓬荜生辉起来。 徐尽欢抬头看去。 来人乌发白衣,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好似山巅皑皑白雪,好似高空皎皎明月。 无论看了多少次,她好像还是会被那张俊美无俦、世无其二的脸惊艳到。 谢筠的目光悄无声息扫过屋子里坐着的二人。 见二人相向而坐,隔得很远,神态也十分自然,没有任何不妥,这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缓声解释道:“刚刚在对面的茶楼看见徐姑娘进了这家酒楼,我正好也要用午膳,想着徐姑娘久居江州,跟着姑娘选酒楼定然出不了错,所以就跟过来了。” “没有打扰到姑娘吧?” 徐尽欢虽然惊诧他的突然出现,但是在未来的财神爷和自己的婚事面前抉择,果断地抛弃了后者。 她的态度一如既往地热情,“哪里哪里,不打扰,人多吃饭正好热闹。” 谢筠微微一笑,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卫丛的身上,“这位是?” 徐尽欢介绍道:“噢噢,这位是江州书院的卫举人。” 然后,又向卫丛介绍谢筠:“这是我的邻居,谢公子。” 二位见礼后,这才落座。 卫丛一听到徐尽欢说是她的邻居,对谢筠还有几分惶恐,大概是想要在谢筠这里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反观谢筠就自如得多。 卫丛坐在了徐尽欢的对面,而谢筠坐在了徐尽欢的右手边。 徐尽欢将食单递给他,“谢公子再点些喜欢的菜。” 谢筠接过食单,慢慢看了起来。 徐尽欢抽空拿起手边另一份食单,正要递给卫丛,“卫公子也看看,可还有什么想吃……” 她话还没说完,坐在旁边的谢筠看见她朝卫丛伸出的手,眸光闪了一下。 他忽然问:“不知这酸菜炒东坡是什么?” 徐尽欢闻言,转过头“噗嗤——”笑出声来,“就是酸菜炒肥肠啊。” 她有几分好奇,像谢筠这样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贵公子,会点这么接地气的菜吗? “原是如此,倒是谢某孤陋寡闻了。”谢筠微微一笑。 说是自己孤陋寡闻,但他神色自如,不见半分窘迫和不好意思。 他将食单翻了页,举手投足间似乎总有一股子漫不经心,自在得像他才是东道主一般。 徐尽欢只注意到了一件事—— 贵公子果然不吃酸菜炒肥肠。 她收回了饶有兴味的目光,真心实意推荐道:“谢公子是云州人,想必应该吃不惯江州的菜,不如点几道口味清淡的,这家酒楼的鱼头豆腐汤就很不错。” “好。”他应了。 随即,他勾了徐尽欢说的菜,又勾了别的两道,这才将食单交给随从。 徐尽欢被谢筠一打岔,彻底忘记了刚刚要让卫丛点菜的事情。 谢筠也没给她想起来的机会,接着问:“徐姑娘今日与卫公子是在这里谈生意?” 徐尽欢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谈生意? 应该不算吧?虽然她的婚事……的确很像一笔你情我愿的生意。 她脑子里转了一圈,才回答:“不是生意,是感谢上次卫公子给我的书肆帮忙选书。” 说着,她转头看向卫丛,眼睛亮晶晶的,“我的书斋之前进的那些书都卖得不大好,多亏了卫公子帮忙,如今挑的这些书,卖得可好了,卫公子还时常带着江州书院的同窗们来照顾我的生意。” 卫丛被徐尽欢炙热的目光看得耳朵尖又红了,腼腆地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坐在二人之间的谢筠垂下了眼皮,遮住了眸中的幽深。 *** 从酒楼出来, 徐尽欢笑眯眯与卫丛道别。 临别前,卫丛似乎有话要说,但是顾忌谢筠也在场,所以最后还是没说。 卫丛离开以后, 徐尽欢转头看向谢筠,“谢公子现在回去吗?还是另有事情要做?” 谢筠瞥她一眼,看见她脸上的笑容,头一次觉得有点儿碍眼。 她刚刚就是这样笑着送那个小白脸离开的。 他垂下眼睑,语气淡淡的,“正要回。” 徐尽欢高兴地一拍掌,“那咱们正好可以一起!” 谢筠没说话。 “公子不高兴?”她敏锐的察觉到谢筠的情绪。 谢筠面无表情否认:“没有。” “哦,好吧。”徐尽欢低低应了一声。 她表面上乖巧应了,毫不反驳,实则在心里嘀咕,都不像往日里那样笑了,这还不是心情不好? 刚刚那会儿这财神爷好像也没不高兴啊,为什么突然就心情不好了? 她正要再偷偷观察他的脸色时。 远处,被徐尽欢派去街对面糕点铺子买糕点的春花突然从糕点铺子跑出来,站在斜对面大声唤她,“小姐,你要的板栗糕没了,买红豆糕行不行?” “不行,我不要红豆糕,我要荷花酥。”徐尽欢大声回答。 话音刚落,她又反悔了,“等等——我要一半荷花酥,一半绿豆糕和红豆糕!” 徐尽欢改变主意的时候春花已经重新进了铺子,她生怕春花没听见,连忙跟着朝对面的糕点铺子追去。 至于站在原地目睹全程的谢筠:“……” 他看着那道欢快的背影,气笑了。 算了。 同这种人置气,气着的只有他自己。 谢筠转身,毫无留恋地上了马车。 *** 第8章 你好大的胆子 徐尽欢买了糕饼点心回来时,谢筠的马车已经出发了。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太阳快要落山时,人们似乎格外地繁忙,有的忙着出夜市摊子,有的忙着回家看媳妇孩子。 徐尽欢非但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她还一边挤过人群,一边自顾自地与春花乐呵着,“现在人这么多,正好他走前面开道,省得咱们的马车再从人堆里挤半天,还要被骂。” 春花嘴里塞着糕饼,听到徐尽欢的话,满脸赞同地点点头,“是呢是呢!” 以往马车在人多的时候行驶出去总难免挨骂的,有马车顶在她们前面也好些。 徐尽欢从谢筠马车旁边走过去的时候,说话一点也不避着人,以为人多就听不见她们主仆二人说话了。 主仆俩大大咧咧,简直浑身上下凑不出一个心眼子。 坐在马车里听完了全程,知道自己用于开道的谢筠:“……” 福安站在马车旁伺候着,就在徐尽欢主仆二人几步外,听到徐尽欢的话,蓦地瞪大了眼睛。 福安眸光钦佩且复杂地目送徐尽欢走远,然后,他才小心翼翼转头看向了马车。 徐小姐不知公子的真实身份,只以为公子是富商谢家的公子,言语行为间放纵了一点,也情有可原。 不过,他能这么想,公子未必会这样想。 福安看着被人群堵着走走停停、缓缓行驶的马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能隔着马车的外壁看见里面凝成实质的冷气。 果然, 没一会儿,福安就听到了马车里传出来的一声淡淡的冷笑声。 接着,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送出一句话来:“去查查今天酒楼那个卫举人。” “是。” 福安心里清楚,这卫举人无关紧要,查清楚卫举人和徐小姐之间的关系才是重中之重。 他躬身应了,正要去传达谢筠的命令。 突然,马车旁边一个被人群挤到的大娘不高兴地高声说:“这些马车能不能绕路,走那些人少路宽的路?非得跟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挤!” “就是!”旁边的老大爷把拐杖砸得咚咚响,“有钱买这么阔气的马车,却不舍得多绕点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哟!” 马车里听得一清二楚的谢筠:“……” 福安心道,还真叫徐小姐说中了,真被路人骂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离开马车旁边传达谢筠的命令去了。 *** 月上柳梢头,清风朗朗,蝉鸣声不绝于耳。 岁诸山别院, 暗探正在讲述他打听回来的结果。 福安站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擦了一把又一把。 我的个姑奶奶哟! 这徐小姐胆子也太大了! 竟然想要在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前先一步订下自己的婚事。 你说,做就做了,可她偏偏是在公子的眼皮子底下做的这事儿。 这不是撞刀口上了么? 他这会儿都不敢去看公子的脸色。 谢筠坐在凉亭里,听完暗探的话,“啪——”一声将手中乌黑的棋子重重放在棋盘上。 一阵风吹来,角落里一只蜡烛倏忽灭了。 谢筠俊美的脸上晦暗不明,低声道:“徐尽欢,你好大的胆子。” 福安吓得腿一软。 好一会儿,他才硬着头皮上前,“公子,可要派人提醒徐小姐一下?也许……也许徐小姐只是年纪太小,一时想岔了。” “提醒她?”谢筠轻笑一声,笑声中透着若有似无的凉意。 “不必,我看她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福安退了回去,下意识把头埋得更低了。 *** 另一边, 绘着桃花山溪图的屏风后, 少女就静静地趴在挂着浅粉色纱帐的柔软大床上。 徐尽欢把脸埋在枕头里,思考自己今日做的事情以及接下来的计划。 皇城那边随时都有可能博弈结束,然后决定她、或者是其他某一个贵女的一生命运。 她爹一向中立,不愿卷入皇子们的斗争,因此不想将女儿嫁给任何一位皇子。 而她在江州自由自在惯了,不想回到京师嫁进那些规矩森严的高门大户里,更不想嫁进皇家。 在江州尽快定下婚事是一步险棋,也是一个充满未知的选择。 也许将来情形紧张时,订婚已经不足以解决问题,那她可能会直接和这个人成婚。 将来会走到哪一步,她也不能确定。 她不知道卫丛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这似乎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春花轻快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姑娘,您要的红枣莲子银耳汤来了。” 徐尽欢忽然从枕头上抬起头,“春花,你觉得这卫丛怎么样?以后当你的姑爷如何?” 春花把汤盅放在桌子上,嘟嘟囔囔:“姑娘,您这计划都开始了,现在才来问我的意见是不是太晚了点儿啊?” 徐尽欢摇头晃脑地瞥了她一眼,“给你一个发言的机会,你不要就算了。” “要要要。”春花忙道。 她首先对徐尽欢的眼光给予了充分肯定,“卫举人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是个好人。” “还有呢?”徐尽欢问。 “还有就是……”春花犹犹豫豫地说,“小姐,这卫举人的性格会不会太软了一点?” 徐尽欢点点头,深以为然:“是有一点。” 春花把汤递到床边,一手端着盛着汤的碗,一手去拉徐尽欢起来,“小姐,快喝汤,待会儿放凉了。” 徐尽欢被她从床上拉起来,接过汤盅喝了一大口。 一口热汤下肚,她抬起头,满足地感慨:“好喝!甜度正正好!” 忽然,徐尽欢轻啧了一声。 春花回过头来,以为她是对红枣莲子银耳汤有什么不满。 结果,徐尽欢笑眯眯地说:“我仔细一想吧,性格软点也挺好的。” 春花不解,“哪里好?” 徐尽欢朝她扬了扬下巴,别有意味地说:“性格软好拿捏啊。” 春花觉得小姐这眼神不太对劲,她每次不做好事就是这眼神。 *** 第9章 拜倒在石榴裙下 这句话一定不仅仅只是在说卫举人那么简单。 春花不太灵光的脑子转了又转。 忽然,她反应过来,“好啊,小姐你在说我是不是?” 她猛地扑上床,嚷嚷着:“我才不是性格软好拿捏,我只是听小姐你的话罢了!小姐你竟然这样想我?” 徐尽欢连忙护住怀里的碗,“别别别,汤撒了!轻点轻点——” 好一会儿,主仆俩嬉笑累了,气喘吁吁地并肩躺在床上。 春花突然说:“小姐,我知道了!” 她一翻身爬起来,“您是不是觉得,性格软点儿到时候就不会阻碍您继续做生意,而且您到时候过得不舒心了,和离起来也方便些?” 春花想了想,继续说:“而且,卫家门楣低,您要是嫁给卫举人,到时候自然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想来与如今的生活也差不了多少。” 徐尽欢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春花哼哼两声,重新躺回徐尽欢身边,“那这样看,小姐嫁给卫举人也挺好的。” 徐尽欢觑她一眼,“嫁人有什么好的?” “也是,还是现在的日子最好、最快活。”春花抱着徐尽欢的手臂说。 “我也觉得,”徐尽欢轻轻叹息一声,“要是能一辈子不嫁人就好了。” “小姐,您是别想了,但奴婢倒是可以,”春花咯咯笑起来,“到时候啊,奴婢就一直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 次日清晨, 徐尽欢正要出门,刚跨过门槛,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春花奇怪地从身后探头来问:“怎么了?小姐。” 徐尽欢扭头问:“春花,昨日刚制造过偶遇,今日我又巴巴地凑上去,是不是也太频繁了?” 春花慢慢点头,“是有点。” “我昨日说得那么清楚了,他不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吧?”徐尽欢纳闷。 说着,她把跨过门槛的那一只脚又收了回来,“我先看看情况再说。” 徐尽欢等了一天,一点回应也没有。 从太阳刚出来的时候,一直等到了太阳落山,晚霞满天。 “春花,你说是不是我没有下山,他见不着我,又不知道我住哪儿,也不敢轻易将信交给书肆的老板,所以才一点儿回应都没有啊?”徐尽欢简直为卫丛找了一大堆借口。 她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 但是总觉得自己头一次花那么大的心思,拉下脸面勾引一个人,总不能失败了吧? 毕竟要是失败了,还挺丢人的。 “也有这个可能,而且这才过了一天,小姐,以卫举人那个性子,也许是还没想好呢?” 徐尽欢点点头,“说的也是。” 主仆二人正坐在廊下说话,突然外面的侍卫进来送信,“小姐,这是望月书肆送来的信。” 春花眼睛一亮,赶紧上前拿了过来,递给徐尽欢。 徐尽欢拆开信封,打开信纸。 果然,是卫丛的信。 信很简短,措辞也十分有礼貌,没越雷池半步,仿佛只是一个半生不熟的朋友。 但是—— 这封信是来约她明日在南华酒楼一见的。 都约她见面了,应该是差不多成了吧? 徐尽欢重燃了信心。 她合上信纸,扬起下巴道:“我就知道,本小姐一出手,就没人能不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春花在背后用帕子掩了唇,偷偷地笑。 也不知道是谁,刚刚还忐忑不安的呢!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徐尽欢已经收拾整齐准备下山赴约了。 她信心满满、容光焕发地上了马车。 而在另一边的阁楼上, 谢筠站在微风习习的阁楼里,视野辽阔,尤其能将那辆远去的马车看得一清二楚。 自从那日在酒楼见过以后,卫丛身边就蛰伏着他的人了。 卫丛给望月书肆递信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谢筠。 福安小心翼翼站在一旁伺候着,公子这几日心情如乌云密布,他都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触了霉头,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都布置好了?”谢筠问。 福安立刻道:“布置好了。” 谢筠临风而立,微风掀起他雪白的衣角,轻抚他乌黑的发丝,似乎连风都格外偏爱这样芝兰玉树的郎君。 许久,谢筠的声音顺着风吹过来。 “且去吧,让她看看自己选的什么货色。” 福安退下了。 那辆马车早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谢筠极目远眺,山峰连绵不绝,云遮雾绕。 他一向清楚,很多人就是你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就越想要什么。但你一旦扯开那些东西的面纱,让她自己看清楚了,她自然就绝了念头。 虽然卫家那些事情她迟早会知道,但他助一把力,让她早些知道,不是更好吗? 省得那个姓卫的再来碍眼。 *** 徐尽欢到达南华酒楼,卫丛已经在包厢中等着了。 卫丛看见她的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 或许是一时激动再加上太过紧张,他下意识说:“没想到徐小姐这么早就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午时才来。” 说完,才发觉自己言语不妥,他连忙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尽欢本来还有点心虚,好像自己多么迫不及待见他一样。 不过,当她看见卫丛着急忙慌地解释,顿时又不心虚了。 她反而起了故意捉弄他的心思,笑着反问他:“说我早,你不是来得更早吗?” 卫丛脸瞬间就红了,好像被人看破了心底里的隐秘一样,顿时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了。 他想解释,又怕自己越描越黑,于是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徐尽欢坐下,“公子用过早膳了吗?” 卫丛这才回过神来,“来的时候在家中用过。” 徐尽欢哦了一声,然后感叹:“你们家早膳真早。” 卫丛摸摸脑袋,“我习惯早起读书,所以早膳用得早。” 徐尽欢为了不吓到他,想表现得善解人意一点,于是故意问:“那今日和我见面,不会打扰到你读书吧?” “不、不会,”卫丛立刻道,“今日的任务我昨日已经提前完成了。” “噢,这样啊。”徐尽欢表情平静地应了。 她心神却忍不住有些放飞,他为了和我见面,昨天就把今天的任务提前完成了? 果然,本小姐一出手,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 第10章 又来一个情敌 提到读书,卫丛难得多说了两句。 徐尽欢口中一句不落地回应着卫丛的话,但是视线却没离开桌上的菜单。 卫丛原本约的时间在午时,大概是准备约她一起用午饭,谁料她提前来了,所以这才赶上这么个不尴不尬的时间点。 卫丛已经吃过了,她现在点早膳是不是不太好?用午膳吧,现在也没到时候啊,她怎么跟人提啊。 徐尽欢有点纠结。 徐尽欢眼神那么明显,卫丛再迟钝也感觉出来了,“徐小姐没用早膳?” 徐尽欢松一口气,点了点头。 卫丛连忙道:“那现在点吧!” 说完,他又怕徐尽欢碍于他用过早膳不好意思点,于是笨拙地补充道:“我早上走得着急,也没吃饱,正好一起了。” 徐尽欢展颜一笑,翻了一下桌上的菜单,“听说南华酒楼推出了新的山药老鸭汤和金丝春卷,一起尝尝?” 卫丛看向她的眼睛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好。” *** 菜上齐了, 徐尽欢先夹了一个炸的金黄酥脆的春卷,咬了一口,果然酥得掉渣。 她笑着对卫丛道:“你尝尝这个,挺好吃的。” 卫丛点了点头。 他坐在徐尽欢对面,从方才起,似乎就一直有些紧张。 自打前日里吃完那顿饭后,卫丛就满脑子都是望月书肆的徐小姐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读书、习字、写文章。 可无论做什么,脑子里仍然全都是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的模样,全都是她笑意盈盈的脸,以及她说话的声音。 他根本静不下心去做任何事。 他虽然迟钝木讷,没有跟姑娘相处过,但徐小姐的话说得那么明白了,他即便是块木头也听懂了。 卫丛抿了抿唇,似乎鼓起勇气在酝酿要说什么。 徐尽欢眨了眨眼睛,似乎有所预感,她咬春卷的声音都放轻了一些。 卫丛深呼吸一口气,“徐小姐,卫某家境贫寒,如今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承蒙小姐抬爱,如果……” 卫丛顿了下。 他的脸越说越红,但是目光始终诚挚地看着徐尽欢,浑身充满了年轻书生的稚嫩与青涩。 “如果小姐真的愿意给卫某一个机会的话,那卫某一定会……” 卫丛的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砰——”一声巨响,包厢的门被大力推开了。 徐尽欢放下筷子,蹙起眉头,这又是谁来坏她的好事? 她和卫丛双双看向门口。 一个衣着朴素、头发花白的妇人面色不虞地站在门口。 她凌厉的目光径直看向卫丛,紧接着又落到了徐尽欢身上,那目光中隐隐有厌恶之意。 徐尽欢还一头雾水。 这个长得凶凶的老夫人是谁?怎么感觉这人对她敌意很大? 旁边卫丛已经站起身来,“母亲?您怎么来了?” 说着,他连忙走了过去,准备要搀扶门口的夫人进来坐。 徐尽欢虽然惊讶,但是也赶忙站了起来,正要张口喊一声伯母。 猝不及防地,“啪——”一声脆响, 温柔腼腆的书生刚走到门口,就被那老夫人扇了一耳光。 惊呆了徐尽欢。 卫丛显然也完全没有预料到,神色间满是惊愕。 老夫人失望地看着他,狠狠地骂道:“你这不争气的东西!” “你老师有意将他千金嫁给你,你婉拒了,转头却跟一个抛头露面做生意的狐媚子勾搭在一起!” “我的儿!你对得起我满头青丝熬成白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 卫丛被骂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徐尽欢:“……” 生平第一次被骂狐媚子,而且是当面被骂,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草率了,还是调查得不够仔细,只看见卫家人口简单,没看见他母亲是这么个性子。 卫老夫人骂着骂着,将目光又投到了徐尽欢身上。 徐尽欢微微笑着。 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心中已经疯狂响起了警报,如果待会儿这卫老夫人来骂她怎么办?自己要不要跟她吵?不会打起来吧? 那老夫人果然朝徐尽欢走了过来。 卫丛急得想要拉住她,“母亲,您有什么火冲儿子来,徐小姐是无辜的。” 可是这老夫人是个硬茬,一把推开了弱不禁风的卫丛。 非但如此,她见卫丛如此护着徐尽欢,愈发恼火了。 “徐姑娘,我儿一向乖巧懂事,上进好学,可自从认识你以后,先生都说他课业退步了。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怎么好意思单独和男子在酒楼见面,到底是做生意的商户,一点规矩也没有!”卫老夫人厉声斥责。 “诶诶诶,谁说做生意的商户没规矩了?这话我可不同意啊!”门外一道响亮的声音反驳了卫老夫人的话。 紧接着,一个头戴金冠、身着红色圆领袍,唇红齿白、富贵逼人的小少爷出现在门口。 徐尽欢:“……” 怪不得刚刚那道声音她觉得有点耳熟,原来是这方家这搅屎棍。 方旭升进来目光别有兴味地扫了一圈,“哟!今儿这南华酒楼挺热闹的啊!” 方小少爷晃晃悠悠走到了徐尽欢身边,一身玉佩叮叮当当响个没完。 他满脸看好戏的表情,凑到徐尽欢旁边,压低声音,笑嘻嘻问:“徐大小姐这是相亲失败了?” 暗处, 被派来保护徐小姐安全,躲在这儿时刻盯着的邢泽:“?” 他身为习武之人,耳力绝佳,自然听到了方旭升对徐尽欢的调侃。 邢泽心道,这又是谁? 看见那衣着华贵、痞里痞气的小少爷看向徐小姐的眼神,邢泽眼皮跳了下。 这不会……又是公子的情敌吧? 邢泽的心提起来,纠结要不要现在传个信给公子,让公子立刻赶过来。 算了,公子日理万机,他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万一这人和徐小姐只是单纯的生意伙伴呢? *** 第11章 方旭升大杀四方 包厢里, 徐尽欢瞥了方旭升一眼,没好气地小声说:“会不会说话?你才相亲失败呢!” 方旭升挑眉笑笑,没再反驳徐尽欢的话。 他转过头看向了卫丛,审视的目光将卫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公子今年贵庚啊?” “去年已经加冠。” 方旭升长长哦了一声,“公子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你是十来岁的小儿呢!” 卫丛没听明白,下意识“啊”了一声。 方旭升笑着道:“毕竟,刚刚令堂训你与训十岁稚童也没有区别啊!” 卫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徐尽欢心道,好损的一张嘴。 *** 方旭升战斗力的确强悍。 徐尽欢几乎没怎么说话,方小少爷已经骂得卫二公子脸色涨红,卫老夫人直掐人中了。 徐尽欢看得瞠目结舌。 “走吧!”方旭升用扇子拍了拍徐尽欢的肩膀。 他一边往出走,还一边高声说:“跟这种人吃饭简直是浪费时间,亏你还好心想感谢他帮你的书肆选书,结果却落得个被他母亲无缘无故找上门来,指着鼻子骂的下场!” “不过就是一顿答谢宴而已,真是大惊小怪,而且我们这么多朋友都在呢!只不过我们来晚了点,你就被这老婆子这样编排!”方旭升故意当着众人大声抱怨道。 自从徐尽欢包厢里吵起来以后,酒楼的客人们纷纷围上来看热闹,周围已经挤得密密麻麻了。方旭升最后的话,与其说是给徐尽欢说的,不如说是给周围这些看热闹的人说的。 徐尽欢惊愕抬头。 方旭升竟然在替她澄清。 人言可畏,如果就这么走了,一点也不解释的话,到时候真要坐实卫老夫人口中,徐尽欢勾引卫二出来私会的名声了。 徐尽欢没想到方旭升脑子转得这么快,而且竟然这么替她着想。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她更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她感谢卫二帮书肆选书,因此请卫二吃饭的事情。 徐尽欢压下心底的惊讶,跟在方旭升身后出去。 经过卫丛身边时,她余光中能看见卫丛眼睛红红地看着她,他脸上还顶着被他母亲打出来的巴掌印,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就像一只意识到自己即将被抛弃的小狗。 徐尽欢垂下眼睫,幽幽叹息了一声。 她之前只想着他性子软好拿捏了,忘记了他性子软也容易被别人拿捏。 对卫丛,她心底里还是有点失望和可惜的,毕竟她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道,幸好现在早早发现,及时止损,现在抽身也不算太晚。 方旭升在前面不停喊:“劳烦让让啊!劳烦让一下——” 徐尽欢的神思被唤回来,眼里的悲伤和雾霭消散,目光坚定了许多。 有方旭升这个喇叭在前面开道,徐尽欢轻而易举地就穿过挤挤攘攘的人群下楼去了。 *** 到了南华酒楼的楼下, 方旭升转过身来,满脸得意的小表情,风流倜傥地摇着纸扇,“说吧,徐大小姐,今天的事你该怎么感谢我?” 徐尽欢没有理他的话,反而皱眉问;“你怎么知道卫二替我的书肆选书的事情?” 方旭升脸上得意的表情不自然地僵了一下,然后底气不足地说:“我方大少爷手眼通天,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江州城里的事大大小小都瞒不过我!” 徐尽欢才不听他这些吹牛的话,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偷偷派人盯着我呢?” 方旭升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就跳起来了,毫不犹豫地反驳说:“少自恋了,谁派人盯着你啊,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徐尽欢看着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样子,挑眉问:“不承认啊?” 方旭升瞪大眼睛,色厉内荏地说:“本来就没这事,我承认什么?” 徐尽欢切了声,不太在乎地说:“不承认就算了。” 说着,徐尽欢看见仆从已经把马车驾过来了,便转身朝马车去。 方旭升在她背后,“诶——你……” 虽然说他不想承认,但是见到徐尽欢这么快就不问了,还转身就走,他又特别不得劲儿。 方旭升颇为怨念地看着那道潇洒离去的纤细背影。 再多问两句啊,再多问两句,他没准儿就承认了。 不行不行,他在想什么?方旭升回过神来,猛地给自己扇了几扇子风。 他真是欠得慌。 徐尽欢马车已经调过头出发了,方旭升才忽然想起来,对了,他不是要问她怎么感谢他吗?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她走了? 简直是吃力不太好,半点好处没捞着,对方连句感谢的话儿都没有。 这不是他方大少的作风啊! 方旭升烦躁地啧了声。 *** 躲在暗处目睹一切的邢泽:“……” 他现在已经有九成的把握,这小少爷又是他家公子的新情敌。 好啊好啊,消灭一个又来一个,没完没了是吧? 邢泽摇了摇头,他家公子这情路多少有点儿坎坷。 邢泽一路跟着徐尽欢的马车回到了岁诸山的别院,见到了徐尽欢的马车安全驶进去,这才化作一道黑影飞身掠进了隔壁的院子里。 邢泽回来以后,第一时间去复命。 他将白日里在南华酒楼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讲了一遍。 一身白衣的世家公子正站在书案后提笔练字。 他低垂着眼皮,面目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态度。 当邢泽说到方家那小子目送徐尽欢的马车远去时,谢筠终于“啪嗒——”一声放下了手里握着的毛笔。 邢泽听出来,公子放笔时,明显比往日里大了几分力道。 邢泽心道:公子果然还是生气了。 而且,应该是气到一定程度,反而镇静冷静下来了。 公子在朝堂上有文臣的支持,但是公子武将方面的人脉确实要薄弱一些,若能与徐家联姻,其实也是好事一桩。 只是,这徐大小姐委实太不安分了些。 这屡次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拔毛、公子到现在也没大发雷霆,已经算是奇迹了。 不知道公子现在对待徐小姐和徐家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另择一户人家? *** 第12章 卫丛上门求见 阵阵清风从窗户钻进来,轻轻翻动墨迹未干的宣纸,搅得室内墨香盈盈。 “去信给文昱礼,问问他是死了吗?”谢筠说。 邢泽回过神来,听到谢筠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一头雾水,下意识“啊”了一句。 谢筠面无表情地说:“距上次传信来已经快半个月了,他这半个月都在做什么?告诉他,他若再如此懈怠,就滚到北疆修长城。” 邢泽抖了下,立刻道:“是,属下这就去。” 邢泽连忙快步下去了。 他脑子转得飞快。 上次京师传信来只说了一件事,就是公子的婚事,公子刚刚的话,表面上是说文大人懈怠公务,实际上么,恐怕是生气文大人在公子和徐家的婚事上没出力,干活太慢了。 文大人这回,属实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不过,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毕竟,看见同事被压榨,邢泽能做的只有如实传递上峰消息,然后在背后偷偷地幸灾乐祸。 *** 夜里,凉风习习。 夜风掠过平静如镜子的湖面,穿过雕梁画栋彩绘精美的亭台水榭,迎面朝徐尽欢吹来。 徐尽欢坐在懒洋洋晃动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秋千架上缠绕的牵牛花叶子。 “唉——” 少女长长地叹息一声,叹息声轻得风一吹就散了,消失在空旷的庭院里。 徐尽欢摇头感叹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啊。” “扑哧——” 一声笑声从徐尽欢背后传来。 徐尽欢转过头去,是王嬷嬷。 王嬷嬷端着汤盅过来,笑着说:“小姑娘家年纪轻轻有什么可愁的,我看啊,小姐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才不是!”徐尽欢孩子气地反驳。 “好好好,不是。”嬷嬷笑着说,“那小姐跟老奴说说您在忧愁什么?” 徐尽欢心底里是真愁,但她可不敢让王嬷嬷知道她在愁些什么。 要是让嬷嬷知道了,她在愁怎么立刻在江州把自己嫁出去,那今晚别院里的人都别想安生睡觉了。嬷嬷待她的确是一片真心,这些年替她管着下人,劳心劳力,但是上了年纪的长辈,总是在所难免会古板守旧一些。 于是,她心虚地岔开了这个话题,好奇地问:“嬷嬷今日心情怎么这么好?” 王嬷嬷笑着说:“小姐,汝阳王妃传信来,不日将前往京城为太后娘娘贺寿,到时候会绕路来看岁诸山看您。” 徐尽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语气十分冷淡地说:“不必了,你让她直接去京城吧,我这里不欢迎她。” 嬷嬷愣了一下,然后说:“小姐,她到底是您的母亲,您小时候不也总想见她吗?” 徐尽欢起身从秋千上离开,冷冷道:“嬷嬷也说了,那是小的时候了,我早已经过了需要母亲的年纪,以后她来信不必再告知于我。” 嬷嬷看着徐尽欢离开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小姐果然还是有心结在身上的。 总归是亲生母女、血脉相连,即便嘴上说着不需要、不欢迎,但心里多多少少总还是有个疙瘩在的。 当年的是非恩怨早已经飘散在时间的长河里,成为上一辈人压箱底的回忆,但是给孩子造成的伤口却仍然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 岁诸山的桃花落了。 天刚亮没多久,山野间还弥漫着浓重的雾气。 雕梁画栋、气派恢宏的别院大门口,仆从们就已经提着扫帚打扫地上的落花了。 卫丛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不过一夜时间,昨日清秀文弱的青年今日发丝散乱、风尘仆仆,脸色苍白,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 卫丛昨晚一夜没睡,度过了十分煎熬的一晚。 母亲因为昨日的事情勃然大怒,气得直接把他锁在了屋子里,不给他吃,不给他喝,要他好好反省,直到认错为止、并保证绝不再犯为止,要他发誓再不同徐尽欢来往。 他看见母亲的眼泪和白发,看见母亲脸上失望与悲伤的表情,他也试图努力说服自己向母亲认错,再也不见徐小姐。 可是,他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他被关在屋子里,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无论是读书还是休息,他满脑子都是徐小姐的一颦一笑。 于是,他做了人生前二十多年来最叛逆的举动。 他撬开窗户,偷偷逃了出来,摸黑上了山。 卫丛问扫地的仆从:“请问你家主人是姓徐吗?” 仆从点头应是。 卫丛苍白的脸上浮现激动和惊喜,“我是你家小姐的……的朋友,能不能让你家小姐出来见我一面?” 仆从见他神色诚挚,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于是放下扫帚,说:“稍等,我去通传一声。” 卫丛拱手道:“多谢你了。” 不一会儿,仆从从里面出来了。 “公子,您请回吧,我们小姐还没醒。” 卫丛摇了摇头,“我就在这里等着她醒过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仆从扫完了门前的落花,已经拿着扫帚进去了。 一身青衫的年轻书生仍然站在原地。 渐渐地,太阳升起了,温度也一点点攀升。 卫丛热得出了汗。 身后气派的大门大开着,但始终没有他想见的人从里面出来。 卫丛到守门的侍卫旁边去问:“我是你们小姐的朋友,我姓卫,能不能帮我问问你们小姐醒了吗?能不能见我一面?” 守门的侍卫见他在门口站了一早上了,又是一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的打扮,于是说:“我帮你问问。” *** 徐尽欢刚用过早膳,就听侍卫来禀告:“门口有一位姓卫的公子求见。” 徐尽欢惊讶。 她所认识的姓卫的,就只有卫丛。 卫丛竟然会来?她还以为,他最近会被他母亲关起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来找她。 不过,他怎么会来?来道歉?还是……别的什么缘由? 徐尽欢虽然对卫丛有点失望,但是失望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挑了半天,花了那么多心思,结果卫丛做不了她的未婚夫。 卫老夫人虽然态度蛮横、讲话难听了一些,但是她昨日也没吃什么亏。而且卫丛除了性子软点儿,人也不错,她不至于讨厌他,更不至于恨他。 所以,徐尽欢还是出去见了卫丛。 *** 第13章 拒绝相亲对象一号 徐尽欢问侍卫:“他什么时候来的?” 侍卫回答:“今日天刚亮,他就在大门前等着了。” “倒是诚心,可惜啊可惜。”徐尽欢摇了摇头。 可惜了这么好一个未婚夫人选。 剩下的歪瓜裂枣里,真是挑不出来像卫丛这样的了。 所以,她昨晚才愁啊。 徐尽欢出来的时候,卫丛仍然笔直地站在那儿,像一竿挺拔的青竹,自有一派风骨。 看到徐尽欢的那一瞬间, 他的眼睛如同之前的每一次见面那样,肉眼可见的,瞬间就亮了。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徐尽欢身上,片刻不曾移开,他饱含深情而又小心翼翼地唤她:“徐小姐。” 徐尽欢态度客气而疏离,“卫举人今日上门有什么事情?” “我是来道歉的,昨日我母亲忽然闯进来,对徐小姐多有冒犯,我深感愧疚。”卫丛拱手诚心诚意地说。 徐尽欢颔首,“好,公子的歉意我收到了,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卫丛似乎有点儿紧张,语气顿了一下,“我知道我可能有些冒昧和厚颜无耻,但是我还是想问一下,徐小姐能不能再给小生一次机会?” 他耳朵尖红红的,脸色却是苍白的,紧张地看着徐尽欢。 徐尽欢无奈地笑了一下,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卫公子,昨天回去以后,你母亲没有把你关起来吗?” “关了的。”卫丛回答。 徐尽欢有点惊讶,“那你怎么来这儿的?” 卫丛声音小了些,“我撬开窗户偷偷跑了。” 徐尽欢笑得更无奈了。 卫丛的确是难得的赤子之心,他就像一张白纸,他的喜欢好像就纯净得像冬日的雪一般。 但是他家的情况的确和她不合适,她不可能会放弃做生意,然后安安分分在家中相夫教子,卫老夫人不会接受她的。 还有最大的一个不合适,她只是要找一个用来逃避赐婚的工具人未婚夫,以卫丛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合适了。 她原计划只是想让他因为一点点微薄的喜欢而同意和她定亲,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在这段虚假的感情里陷得这么深。 他竟然为了她忤逆他的母亲。 她恐怕背负不起这样沉重的爱意。 “卫公子,你如今来见我一面都要撬开窗户,偷偷摸摸逃出来,又遑论是做其他的事呢?算了吧,卫公子。”徐尽欢说。 卫丛的眼睛一下就红了,下意识反驳说:“不、怎么能算了呢?” 徐尽欢别开眼不去看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地继续说道:“我完全能理解令堂养育你的含辛茹苦,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对大家都好。” 她抿了抿唇,很直接地说:“你早点下山吧,不然等令堂发现了,我怕她找上门来骂我。” 说着,徐尽欢转身朝上了台阶,朝大门里走去。 “徐小姐,你能不能等等我?我一定能说服我母亲的!”卫丛在她身后大声道,“或者等我高中有了官职,到时候就申请外放,和你一起去别的地方,总会有办法的。” 徐尽欢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绝情地说:“不能,卫公子还是另觅良人吧!” 说着,就消失在了卫丛眼前。 卫丛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仿佛也空了一个洞,站了好一会儿,才像行尸走肉一般慢慢朝山下走去。 徐尽欢得知卫丛走了,转头看了一眼刚漫过枝头的阳光,吩咐身边的侍卫,“悄悄跟在后面把他平安送回去,别让他出什么事。” *** 隔壁别院那座依山而建的阁楼里,恰好能将徐家别院门口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看见那姓卫的小白脸连门都没进去,而且徐尽欢和他说话之间,两人没有半点肢体接触,谢筠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团气才顺下去了一些。 还不算太过分。 已经传信去警告过文昱礼了,想必他最近办事尽心尽力得很,与徐家的婚事应该再过不久就能定下来了。 陛下顾忌徐家是武将之家,不愿意让他和徐家搭上关系,但这也并非毫无空子可钻。 徐尽欢这个徐家大小姐这么多年被养在江州,在徐家名存实亡,只要让陛下相信,他娶了徐家的小姐也不会影响朝廷格局的变化,不会影响陛下的权威。 如此,他和徐家的婚事也就能成了。 他根本不屑于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去做交易,岳家对他有无助力他根本不在乎,他看中的,无非是徐尽欢这个人罢了。 如果非要娶一个人,他希望是这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谢筠收回视线,翻看起手边的奏折。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 “前几日,齐风是不是说后山的溪涧里有鳜鱼?” 福安连忙应道:“回公子,是有这么一回事。” 福安还以为公子是想吃鱼了,笑着说:“春日正是吃鳜鱼的好时节,虽说春日将尽,但是这个时候的鳜鱼也是丰腴鲜美,肉质细嫩,无论是煲汤、还是清蒸、红烧都很适宜。” 谢筠嗯了一声,吩咐:“让人去捉几条,给隔壁送一条去。” 上次在酒楼吃饭,发现她似乎很喜欢吃鱼,那道松鼠鳜鱼她夹了好几筷子。 福安愣了一下,连忙道:“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看来啊,公子对徐姑娘是真的上了心了。 *** 第14章 方旭升的厚颜无耻 阳光正好, 徐尽欢拿着一本诗集坐在软榻上,正巧读到书上那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她有点儿馋了。 “春花,去厨房看看有鳜鱼没?让她们中午做一道花椒鳜鱼。” “好嘞。”春花应了声,脚步轻快地去了。 没过多久,春花回来了。 “姑娘,厨房没鳜鱼。” 徐尽欢回头,“别的鱼也没有吗?” 春花摇了摇头,“没有,厨娘说现在派人去买也是赶不上午饭了,不如小姐明日再用?” 徐尽欢有点儿失落,“好吧。” 她收了纷飞的遐思,继续看书去了。 不一会儿,春花高高兴兴跑进来,“姑娘,隔壁谢公子派人送了一条鳜鱼来,说是在后山溪涧里抓的。” 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方才还念叨着鳜鱼呢,这就有人送鳜鱼来了,这么巧! 徐尽欢惊讶,“后山溪涧里还有鳜鱼呢!” “送鱼来的人走了吗?”她问。 春花摇头,“还没。” 徐尽欢吩咐:“替我谢谢他吧,辛苦他跑这一趟了,取五两银子请他喝茶。再跟他说,我待会儿亲自上门给他们公子道谢。” 财神爷派人送一条鱼过来,岂不是大好的拉近关系的机会? 她待会儿备上好礼上隔壁去一趟,这样长期你来我往之下,她肯定能和这谢公子混成好兄弟,到时候谢家的生意,她不就自然而然地加入进去了嘛! 徐尽欢稍微琢磨了一下,然后问:“春花,我记得地窖里是不是还有一坛珍藏的秋露白?” 春花回想了一下,点点头说:“好像是。” “你去把它找出来。”徐尽欢道。 春花说:“好嘞。” *** 徐尽欢向来不会在吃的东西上苛待自己,请的厨娘们,都是江州城里个顶个的好手艺。 午膳时,她要的花椒鳜鱼就被端上了桌。 摆盘精致、色香味俱全的鳜鱼就在离她约莫一尺的位置。徐尽欢嗅了嗅,简直被香得要流口水了。 她刚要大快朵颐,忽然,春花进来禀告说:“方家大少爷来了。” 徐尽欢皱眉,“方旭升?他来干什么?” 饭菜的香气一个劲儿地往她鼻腔里钻。 她实在抵不住食物的诱惑了,夹了一筷子鳜鱼喂进嘴里,随口道:“让他等着,我吃完饭再见他。” “可是……”春花说,“方公子说您最好马上见他,您要是晚一刻,您肯定会后悔的。” 徐尽欢“啪——”地放下筷子,“岂有此理,他威胁我是不是?” 徐尽欢本来不想管他,想让他就在外面干等着算了。又想到,方家到底是江州数一数二的大商,上次还帮她跟谢家牵线搭桥,虽然没成功。 万一,方旭升真的有什么生意跟她谈呢?而且,方家最近不是在和林家合作一笔大生意么? 可不能为了吃一顿饭就错过赚钱的机会。 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她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她磨了磨牙,“他打扰我吃饭,最好是真的有一笔大生意跟我谈,让他进来。” 春花诶了一声,出去传话去了。 *** 片刻后, 方旭升摇着折扇走进来,看到满桌子的丰盛的佳肴,眼镜都直放光。 “我就知道,你这个时候肯定是在吃午膳!嘿,还真让我赶上了!” 他问丫鬟要了双筷子,一点也不客气地坐在徐尽欢的对面,随手放下了折扇。 他期待地搓了搓手,“让我看看,先吃哪一道好呢?” “吃什么吃?是招待你的吗,你就吃?”徐尽欢的不耐烦直接已经写在了脸上,“你到底有什么事情非得现在立刻见我?” 方旭升还坐在那儿旁若无人地说着,“噢,我看到了,满桌子菜只有这道鳜鱼率先动了一筷子,这个指定你最喜欢,让我尝尝。” 方旭升尝了一口,赞许地点点头,“果然鲜美,你家厨娘手艺不错。” 徐尽欢看他自在成这副样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问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诶——”方旭升看她一眼,“我这只不过是在重现你那天跟我说话罢了,我那天救了你问你怎么答谢我,你不是也不回答我?” 徐尽欢:“……” 她还是低估了方旭升的厚颜无耻。 *** 徐尽欢点点头,“好,你是真的记仇。” 方旭升点点头,引以为荣地说:“没办法,本少爷记性太好了,今天这顿饭就当是你感谢我了。” 徐尽欢懒得理他,拿起筷子挑了两大块鱼进碗里。 以方旭升这厮厚颜无耻的程度,她怀疑,她要是夹慢了,他是真的好意思全吃咯! 徐尽欢不说话了,方旭升反而主动找话说了。 他终于舍得放下筷子了,一副好奇的样子看向徐尽欢。 “说起来,你怎么单独和卫家那个书呆子去酒楼吃饭了?我认识你这么久,你都没和我……”他稍微顿了一下,或许是觉得太明显,又改了说法,“没和我们这些生意伙伴去吃过?” 徐尽欢表情有些心虚,只顾自吃饭,没正面回答他,敷衍地说:“你管我呢。” “你不会真是去相亲的吧?”他看向徐尽欢,表情有点惊讶,又像是有点审问的样子。 “跟你有什么关系?管太多了你。” “那卫家的书呆子有什么好的?你眼光忒差了!弱不禁风的浑身没二两肉,性子又软被他母亲训成那样,也就只有读书好点儿了。” 徐尽欢想反驳,但是又怕反驳了以后方旭升更来劲儿,于是便忍住了。 方旭升嘟嘟囔囔,一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你找他还不如找我。” 徐尽欢差点一口饭喷出来。 “咳咳——”她一脸难以置信“找你?” 方旭升见到自己说漏嘴,心虚地找补:“我的意思是,你找我给你介绍更好的,我身边比这卫二好得多了去了。” 徐尽欢脸色一变,目光热切了一点儿,“真的?” 方旭升心里有点儿不爽。 他哼了一声,“假的!有也不介绍给你。” 徐尽欢切了一声,“没意思,就知道你不靠谱,估计又是吹牛的话。” 方旭升见她又是这个表情,气不过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什么吹牛?本公子不就比那卫二强多了!” 徐尽欢眼角抽了抽,“算了,你开心就好。” “诶——你!”方旭升觉得自己受到了徐尽欢眼神的侮辱。 他气得要炸了,气徐尽欢这个眼盲心瞎的,一点也感受不到他的心意,也气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看见桌子上放着的一坛子酒,便想打开喝上一口,他刚抱住坛子要动手揭开,就立刻被徐尽欢制止了。 “不许动!” 徐尽欢把酒坛子抢回来,“这个不许喝,这是我珍藏了好几年要拿去送人的。” 方旭升敏锐地问:“送谁?” *** 第15章 大小姐,你抢钱啊? 徐尽欢神神秘秘道:“送隔壁财神爷。” 方旭升:“?” 徐尽欢灵机一动,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方旭升总觉得她看着他笑得不怀好意。 徐尽欢说:“你知道我隔壁住的谁吗?” “谁?” “谢家人。” “哪个谢家?” “还有哪个谢家,自然是云州谢家。” 方旭升一下就精神了,态度认真起来,“你说真的?” 徐尽欢点点头,“当然,而且我觉得他十有八九是谢家嫡系的公子,旁支养不出那样举世无双的风华气度。” 方旭升眼睛一下就亮了,搓着手,“看在咱俩的多年交情,给我引荐一下呗!” 徐尽欢明知故问,“你家不是认识谢家的人么?” “多个朋友多条人脉嘛!而且我家又不认识谢家的嫡系。” 徐尽欢支着下巴,像是早有预谋,“你们家和林家是不是组了一个镖队要去北疆,把我也加上呗?” 方旭升大吃一惊,“大小姐你是真敢要啊!” 徐尽欢啧了一声,“你刚刚不是还说咱俩多年交情,我都帮你引荐谢家嫡系公子了,你这么点儿利益不肯让?” “这……”方旭升拍拍扇子,有点为难,“那走镖的事情是我爹一手操办呢,而且我林叔也占一半,我怎么好贸然跳进去说要加人?” 徐尽欢循循诱导:“我又不白加,我会出人出力的,只不过刚去北疆不熟悉要你们的人把我的人带一下呗。而且,你这两年你爹交到你手里的生意你都干得不错,你努努力,再拿谢家给你爹画画饼,肯定能说服你爹的。” 方旭升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徐尽欢瞪着眼睛看着他,他又移开了目光。 纠结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好吧,我去说服我爹把你加上,你给我引荐那谢家公子。” 徐尽欢不吝夸赞:“爽快!不愧是方大少爷,还是有几分魄力的。” “不过——”她又迟疑了,“万一你没办法说服你爹和林老爷怎么办?”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稳妥,“不行,你得给我立个字据,你要是没办法说服你爹的话,你就得赔我一万两银子!” 方旭升惊得嘴张得能含得下一颗鸡蛋,“大小姐,你抢钱啊?” “谢家的嫡系公子在你心里不值一万两啊?你想想,你今天要是认识了谢公子,你日后能赚多少个一万两?” 方旭升气得饭都不吃了,“好好好,我写还不成嘛!” 徐尽欢喜滋滋地又夹了一块鱼肉到碗里,说话语气都温柔雀跃了许多,“春花,快给方公子拿纸笔来。” “这钱你绝对花得值!”说着,徐尽欢还给方旭升夹了一筷子鳜鱼放在他碗里,“来尝尝,隔壁谢公子派人给送的鳜鱼。” 方旭升一脸肉痛地在纸上写下一万两的字据。 徐尽欢倒是眉开眼笑。 *** 吃过饭,徐尽欢提着她珍藏多年的秋露白,带着方旭升敲响了隔壁别院的大门。 方旭升进来以后,和第一次进来的徐尽欢一模一样,走一路惊叹了一路。 不愧是天下巨富谢家,这别院都不一样,一步一景,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方旭升这下更信了几分徐尽欢的话。 有下人领着一路往里而去,他们被引到了莲池中央的水榭之中。 白衣公子正坐在石桌边,眉目温润。 虽然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但是在徐尽欢的眼里却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徐尽欢笑着道:“多谢谢公子派人送来的鳜鱼了,味道很鲜美,我没有别的什么好回赠公子的,就只有地窖里有一坛年份尚可的秋露白,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福安连忙接过来了。 谢筠心道,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拿东西亲自上门道谢。 就是不带个讨厌的尾巴过来就更好了。 他的目光从徐尽欢身上移开,落在了方旭升身上,明知故问道:“这位是?” 青年的表情温润有礼,又带一点生疏和疑惑,仿佛真的不知道方旭升是谁。 “这是我一个朋友,”徐尽欢解释说,“他仰慕谢家家主已久,听我说谢家公子就在隔壁,所以特地来拜访,没有打扰到公子吧?” 谢筠微微一笑:“不会。” 苍蝇只是惹人厌烦而已,还不至于能够打扰到他。 方旭升见到谢筠如此相貌气度以后,更加坚信了徐尽欢的话。 如果不是谢家嫡系,普通的商户哪里能养得出这样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贵公子。 听说谢家和皇族有些关系,那么将族中子弟养得像京中世家子弟也无可厚非。 方旭升脑子里转了一圈,对待谢筠的态度更客气了。 对话间,方旭升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谢家公子果然了不得。 无论说什么,对方皆是轻松自如,对答如流。 且看神情对方不过是随便说了两句便大有见地,甚至隐隐透露出来,这年轻公子似乎对未来的商业贸易、边境互市的走向也有些自己的预测。 方旭升心道,这谢家果然名不虚传。 说到最后,谢筠早已经不耐烦了,若不是碍于徐尽欢坐在旁边,估计早就找由头把方旭升赶出去了。 福安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见谢筠隐隐不耐,便找借口提醒方旭升时间不早了,晚了怕是山路难行。 方旭升做生意这么多年,不会听不出来这点儿弦外之音。 他一看天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占用了人家太长时间了。 他连忙表示歉意,又笑着说:“今日方某也有幸尝到了谢公子送来的鳜鱼,不过我来得匆忙,没有准备谢礼,来日我带着谢礼再上门拜访。” 谢筠神色一顿。 他说什么?他也吃到了他派人送去的鳜鱼? 谢筠眯了眯眼睛。 徐尽欢,你真是好样的。 邀别人同吃他送去的鳜鱼?还大张旗鼓带着这个人到他面前来浪费他一下午时间? 徐尽欢正吃着糕点,忽然觉得有点冷。 她抬头一看,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谢筠不虞的目光落回了方旭升身上。 他现在觉得,面前这只花蝴蝶,比今天早上那个小白脸更讨厌。 *** 第16章 徐尽欢的童年 方旭升准备走的时候,看向徐尽欢。 徐尽欢正要起身离开,谢筠忽然出声挽留:“徐姑娘不如晚些走?谢某还有事情想要与姑娘商议。” 于是,方旭升就先自行离去,徐尽欢坐回了原位。 徐尽欢兴致勃勃地问:“公子有什么事要同我商议?” “不是什么大事,”谢筠微微一笑,“别院中新来了一个蜀地的厨娘,那天在酒楼用饭见姑娘似乎偏好辣口的菜肴,便想问问姑娘,愿不愿意留在这里用晚膳?” 徐尽欢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愿意,当然愿意! 菜很快上齐了,各种各样的菜式摆了满满一桌。 身边伺候的下人不知何时都悉数退下去了。 “尝尝吧。”谢筠说。 徐尽欢夹了一筷子喂进嘴里,刚咽下去就被呛到了,“咳咳——” 谢筠递给她一杯茶水,“是太辣了?” 徐尽欢明显是被辣到了,但是她摇了摇头,说:“没有,就这个味道,挺好的。” 说着,她又夹了好几筷子别的菜,虽然很辣很香,但是总感觉缺点什么。 *** 窗外明月高悬,皎洁月光洒落一地。 徐尽欢忽然想起来缺了什么。 “今日月色这样好,不如喝一点酒?“她提议道。 谢筠微微一笑,笑容中仿佛别有深意,“好啊。” 很快,丫鬟端来酒壶给谢筠和徐尽欢斟酒。 徐尽欢闻了一下,下意识道:“好香的竹叶青。” 谢筠愣了一下,然后轻笑一声,“看来徐姑娘平日里没少喝。” 徐尽欢难得脸红了一下。 暴露了。 嬷嬷最近管得严,太久没闻到酒,她都激动了。 “偶尔喝一点点,也没多少。”她反驳说。 说着,她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谢筠摇头失笑。 刚说完就喝这么大一口,那这样,她的话未免太不可信。 “我小时候跟我爹在北疆待过两年,那个时候府上有个蜀地的厨娘,我最喜欢吃她做的菜。” 谢筠惊讶,“你小时候就这么能吃辣?” “不是,”徐尽欢摇头,“是因为北疆冷得要死,吃点儿辣的暖和,我一开始也吃不了辣,后来就习惯了。” 谢筠哑然失笑。 “府上下人很少,那个厨娘除了给我做饭,还得负责照顾我,她做饭好吃,照顾人就差劲得很。” 徐尽欢似乎有几分醉了。 “她做的菜辣得我直流鼻涕,我说我不吃这个了,再吃下去鼻涕反反复复流,鼻子都快要被擦烂了,她说那她给我整个不流鼻涕的法子。” 徐尽欢转过头来,脸颊微微泛红,笑着看他,“你猜她用的什么法子?” 谢筠看得微微有些怔愣,下意识跟随她的话说,“什么法子?” “她给我喂烧酒。”徐尽欢皱着眉头,但是却是笑着说的,笑容中有惊讶和无奈,有纵容宠溺和对过往的追忆,但是唯独没有生气和愤怒。 谢筠也忍不住笑,“给小孩子喝烧酒,亏她能想得出来。” “对啊,我喝了一口当场就睡过去了,给她吓个半死,”徐尽欢忍不住笑出声来,“幸好我那个时候身体挺不错,第二天早上就醒了。” “你猜她后来改没改?”徐尽欢故意问他。 “既然你都这样问了,那我猜没有。”谢筠说。 “真聪明,猜对了,”徐尽欢醉醺醺地打了个响指,“她觉得我喝醉是因为酒量太小,多喝点就习惯了,后来还是偷偷给我喝酒。不过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北疆晚上实在太冷了,有的时候缺炭火,就只能喝酒缓解一下。” 谢筠不懂。 即便是在条件艰苦的北疆,可堂堂的将军府邸怎么可能会缺炭火? 但他不能暴露出自己知道徐尽欢是将军府小姐的事情,于是只好摁下了疑惑不提。 “那她这样照顾你,你爹不会骂她吗? “我爹那个时候很忙,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儿,即便知道了估计也没那闲工夫管,毕竟有句话说,老爹养孩子,不死就行。”徐尽欢笑着无奈摊手。 谢筠也笑了。 没想到,她小时候是这么长大的。 笑着笑着,笑容就淡了。 以她的身份,在北疆再怎么也不应该沦落到这个地步才是。 堂堂的将军府大小姐身边竟然只有一个厨娘伺候,而且竟然还是这么个伺候法。 怪不得,众人都说徐大小姐不受徐屹山喜欢了。 谢筠不在乎她受不受徐屹山宠爱,能不能给他带来助益,他只知道,她提及这些过往像是揪住了他的心脏,他很心疼。 与她一般年龄的小姑娘那个时候都在京师受尽家人宠爱,她却在北疆受了那么多苦。 她口中轻描淡写,仿佛都是可爱的、欢乐的童年回忆一般,但是仔细想想就知道那不过是苦中作乐、是人对记忆的美化。 长大以后的徐尽欢只记得及美好和欢乐,忘记了当时的痛苦。 谢筠问:“后来呢?” 徐尽欢神情有点落寞,“后来我离开北疆,就再也没吃到了。” 他有点疑惑,“既然喜欢她做的菜,那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 徐尽欢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霎。 谢筠以为她是那个时候年纪小,没考虑到那么多。 结果,徐尽欢呆了一会儿,然后摆摆手,醉醺醺地说:“带不回来了,她死在了北疆。” “她和她男人私奔出来的,那个男人跟她说要建功立业带她过上好日子,然后再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让她父母亲族承认他们的婚事。” 听到这里时,谢筠已经有一种悲剧的预感。 果然,徐尽欢接着说道—— “但是……”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仿佛一吹就散了,“那个男人后来死在了战场上,没过多久,她就自杀了。” 少女的声音有点哑,“她就比我大十岁,死的时候还没我现在年纪大,她男人也就比她大四五岁的样子,他们都那么年轻,就永远地留在了北疆阴冷潮湿的地下。” “谢筠。”在静谧的夜色里,她忽然唤他的名字。 “嗯?”谢筠轻声应道。 “你说什么时候战争才能停止呢?”少女的声音哑得要与夜色融在一起。 “从我出生起就一直在打仗,到现在十几年过去,还是在打仗,我这些年见我父亲的机会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这些年断断续续的战争,京师的贵族们仍然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受苦的只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她醉得晕晕乎乎,趴在桌上嘟嘟囔囔地小声说着。 不知不觉地,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徐尽欢的眼角滚落下来。 谢筠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轻声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少女似乎睡了过去,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上翘,看起来颇为惹人怜爱。 谢筠静静地看着她。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不愿意回京师的原因吗? *** 第17章 心动一刹那 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透进来,散落在地上。 徐尽欢迷迷糊糊睁开眼,头疼得快炸开一样。 忽然,她不太清醒的脑子里闪过昨晚的画面,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天哪,她昨晚喝了点酒,一股脑把心底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谢家和皇族有姻亲关系,在京中应该也有不少亲旧,她竟然当着谢筠的面指责京师贵族,这要传出去,她算是把京师的贵族得罪完了。 徐尽欢立刻坐起身来,要下床去找谢筠。 突然,她看见四周熟悉的布置反应过来,昨晚自己最后睡过了,那她是怎么回来的? 她脸色一变,不能是谢筠把她送回来的吧? 她立刻大声喊:“春花!春花!” 春花连忙跑进来,“小姐,怎么了?”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小姐,当然是我扶着您回来的啊!” 徐尽欢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快,帮我更衣,我有事要去找谢筠一趟。” “噢噢好。”春花见徐尽欢语气着急,料想是重要的事情,便连忙拿了衣服过来。 *** 徐尽欢很快就收拾整齐,敲响了隔壁的院门。 昨晚刚从这儿离开,今早就又来敲门,想想还真是有点尴尬。 不过,徐尽欢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结果谢家的下人说谢筠不在别院里,去了山上的桃花寺。 她只好又坐马车朝山顶的桃花寺而去。 徐尽欢到的时候,方丈大师刚给谢筠施完针。 她见老和尚出来,便凑了过去。 她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禅房,然后轻轻碰了碰老和尚的胳膊,悄咪咪问道:“他这到底什么病?我看他平日里好像跟正常的人也没什么区别啊?” 老和尚心道,因为根本就不是病啊。 但这话绝不能说。 于是,他摇了摇头,与徐尽欢道:“这乃谢施主的私事,贫僧不好与外人道也。” “你悄悄跟我说啊,他不会知道的,而且我怎么能是外人?”徐尽欢厚着脸皮试图说服他。 要是能知道谢筠到底得了什么病,没准儿她就能在谢筠的病情上帮上忙,到时候谢家还不高高兴兴地奉她为座上宾? 方丈:“……” 老方丈瞥了徐尽欢一眼,还是摇头。 “诶你……”徐尽欢正要再劝说一番。 突然,“吱呀——”一声,禅房的门开了。 谢筠笑盈盈站在门口问:“不会知道什么?” 徐尽欢尴尬一瞬。 他耳力怎么这么好?在禅房里隔这么远也能听得到? 徐尽欢忽然反应过来,她问的似乎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到底她还不是一片好心关心他嘛。 “哦,”徐尽欢尽力圆回来,“我是说我不知道谢公子生了什么病,想帮忙也帮不上,我在江州呆了这么多年也认识不少大夫,公子若是方便告诉我的话,也许我能帮得上忙呢?” 谢筠知道她没说实话,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笑了一下,说:“徐姑娘不必挂怀,不过是娘胎里带下来的顽疾,也算不上什么大病。” 说着,他转移了话题,“徐姑娘今日上山是来找我的?” 徐尽欢知道他在转移她的注意力,但是谁叫她今日上山的确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来的。 她侧过头看看方丈,“方丈大师,今日正好初一,想必寺中事务繁忙,您要不先去忙一会儿?” 方丈大师长长的白眉毛抽了抽。 刚刚还跟他说,她不是外人,这会儿反倒嫌他老和尚是外人,要把他支走了。 这小丫头啊。 方丈朝谢筠行了个佛礼,“谢施主,那贫僧先去忙了。” 谢筠已经猜到徐尽欢支走方丈是为了说什么事情,他微笑回礼,“方丈且去。” *** 方丈离开以后, 徐尽欢先向谢筠道谢,谢他昨晚盛情款待。 稍作铺垫,然后才道:“我昨晚喝醉了说话狂妄了一些,说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胡话,还请谢公子切莫往心里去,日后也莫要对旁人提,不然到时候惹得旁人笑话我。” 怕别人笑话她咸吃萝卜淡操心是一个原因,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怕得罪人,不过碍于面子徐尽欢不要说得太明显。 谢筠如何通透一个人,他自然知道徐尽欢专程上山来找他,是怕他把她昨晚的言论泄露出去招惹祸端。 谢筠微微一笑,“徐姑娘放心,昨晚的那些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有他这句保证,徐尽欢安心了一些。 “不过,我不认为徐姑娘说话狂妄,也不认为那些是乱七八糟的胡话,”谢筠看着她,目光难得如此认真,“徐姑娘忧国忧民,心怀天下苍生这很好,徐姑娘是真正看见平民百姓苦难的人,这一点甚至让谢某也自愧不如。” 徐尽欢顿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她。 她的心怦怦地跳,激动得快要跳出胸腔,脸霎时红了起来,隐隐发烫。 “你、你说认真的?”她不大好意思地问。 谢筠点头,肯定地说:“当然。” “他们都说边疆打仗是男人们才应该操心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一个闺阁女子来想这些?”徐尽欢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 她第二次亲口叫他的名字,“谢筠,你是第一个这样肯定我的人。” 谢筠的心也在怦怦地跳。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叫他的名字,就会让他心动不已。 她叫谢筠两个字的时候,比生疏的谢公子好太多太多了。 谢筠的声音像春风一样和煦,“不必困囿于性别,天下不如徐姑娘的男子多矣。” 徐尽欢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跳得更快了。 谢筠的话仿佛为她这么多年的迷惘与彷徨照进了一束光。 也许,心动就是这一刹那。 第18章 有娘生没娘教 自那晚和徐尽欢说过汝阳来信的事情以后,王嬷嬷深思熟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暂且将徐尽欢的话按下来。 汝阳那边就先不回信了。 她还是想着,这么多年没见面了,到底是亲生母女,见上一面也好。 王嬷嬷考虑了后果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小姐怪罪下来,她自会去领罪。 小姐如今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行事难免只凭一时意气。 但她这个老东西不能不替小姐想着,若真按小姐说的与汝阳王妃闹得那么僵,将来在京师总不免要叫人扣上不孝的帽子。 可未曾让王嬷嬷想到的是,没过多久,汝阳那边就又递了信来。 信中说,康乐郡主受不得路途颠簸,这回就先不来江州看大小姐了。 王嬷嬷看了,气得发抖,直接把信纸拍在了桌子上。 康乐郡主是她的女儿,他们家小姐就不是她的女儿了? 谁不知道康乐郡主是能骑马能射箭的女郎?不过就是绕一小段路来探望她家小姐一次,就说什么受不得路途颠簸了。 而且,即便是康乐郡主真的受不得路途颠簸,那汝阳王妃不能让康乐郡主先行进京,她自己来探望她家小姐吗? 若是真心想来,一千个、一万个办法也想出来了! 王嬷嬷真是替她们家小姐心冷。 老人家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好一会儿,才悄悄捡起地上的信纸。 她得把这封信收好,省得小姐知道了,嘴上不说,心里恐怕又是要伤心的。 *** 徐尽欢自然不知道王嬷嬷的这些事情。 汝阳的事情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早就不为不值得的人伤心了,也许是小时候流的泪已经够多了,失望太久就不会有任何期望了。 从桃花寺出来的当天夜里,她罕见地失眠了。 她脑子里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起白日的谢筠,以及他说的那些令她有点儿感动的话。 她大概……似乎……也许……有一点喜欢上谢筠了? 光是谢筠的这张脸就足够让人爱上他,更何况他顶着这张脸字字句句说在她心坎里的时候。 徐尽欢使劲晃了晃脑袋。 清醒点儿,怎么能因为几句话就轻易喜欢上一个男人?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蛋,闭上眼睛数起了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好多只羊…… *** 第二天徐尽欢刚吃过早饭,就有人来报信说城里南街酒楼的生意出事了。 又是祖宅徐家那边的人过来闹事了。 南街的那个酒楼是她手里最挣钱的铺子,这段时间桃花酒上新,又挣了不少银子,估计是徐家又眼馋了。 徐尽欢连忙让人驾车送她去江州城。 到了才知道,来的是徐家老五和老七,他们声称徐家老二病重,要从酒楼里支一笔银子看病,张口就要一万两银子。 掌柜的说支银子必须得先禀告东家,但徐老五和老七非赖着不走,不拿到银子誓不罢休,他们甚至耍泼皮无赖,直接在酒楼里闹了起来,搞得酒楼生意都没法做了。 酒楼小二苦着脸跟徐尽欢禀告刚刚发生的事情。 听罢,徐尽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进去看看。” 她进来的时候,徐老五和徐老七还在跟掌柜的扯皮。 徐老五揪着掌柜的衣领,徐老七甚至要动手打人了。 徐尽欢连忙大喝一声:“住手!” “大侄女儿,你可算来了!”徐老五恶人倒是先告状,“你请的这什么人?这顽固不化的老东西,连自家人从账上支点儿银子都不答应!” 徐尽欢没理他,对老掌柜说:“田掌柜,辛苦了,您先歇着去吧。” “你几个叔伯都闲着,你不请自家人当掌柜,倒花钱请这样的老东西!大侄女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不会算账,我看呐,这酒楼不如交到给我和你七叔,我们帮你看着,你到年末就光拿钱好了!” 徐尽欢笑了一下,“我是不会算账。” 徐老五见徐尽欢居然没反驳,还以为徐尽欢被他的话说动了。 结果很快就听到徐尽欢嘲讽地说:“我不比五堂叔账算得精明,天天就琢磨着怎么把侄女儿的这点家当偷进自己兜里。” 徐老五脸色一变,“诶——你!你怎么说话呢?” 徐老七也厉声指责道:“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没有一点儿礼数!果然还是你爹常年在外,没把你教好,才让你长歪了!你别住岁诸山那别院了,回府里住,让你几个伯母、叔母好好教一教你规矩!” 徐尽欢道:“我住哪儿五堂叔说了可不算。” 徐老五说:“我今天回去就给你爹写信,告诉他你如今都长成什么无法无天的样子了!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住在别院里偷懒。” 徐尽欢看见徐家这几个人就烦,烦躁地说:“写吧,写吧,两位堂叔现在就回去写吧,我等着我爹来信骂我。” “你——”徐老五被她桀骜不驯的态度气得语塞,好一会儿才怒斥:“不得了了,真是不得了了,哪家的姑娘像你这样?真是反了天了!” 徐尽欢懒得听他们再在她面前像苍蝇似的嗡嗡嗡嗡,直接让侍卫把他们赶了出去。 徐老五和徐老七骂骂咧咧地被赶出去了。 最后气急败坏的二人什么难听话都骂出来了,说徐尽欢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如此无礼地对待长辈。 早些年这些话还能伤害到徐尽欢,现在的她听了以后,心里完全没有一丝波澜。 徐尽欢给酒楼留了两个护卫,到时候徐家的人再来闹事,就直接赶出去,不必与他们废话,也不必留任何情面。 就是因为她之前给他们留了几分面子,才让他们如此得寸进尺。 今日他们干的事,和直接进酒楼抢钱有什么区别? 徐尽欢叫来掌柜的,“近日里警醒些,我怕徐老五和徐老七今日没拿到银子,怀恨在心,背地里对酒楼做什么手脚。” 老掌柜应道:是,东家放心,我一定多留意。 田掌柜干这一行大半辈子了,其间暗地里的脏手段也见过不少,徐尽欢对他的能力还算放心。 田掌柜问:“东家,入夏了,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了,您前段时间吩咐的棉衣可还要继续收吗?” 徐尽欢点点头,“继续收,有多少要多少,药材也收,请大夫制成治疗外伤的药。” 田掌柜应:“是。” 他之前以为这位年轻的女东家大量收棉衣和药材是要做生意,还劝东家不要投太多钱进去,但后来渐渐地发现,似乎并不是为了做生意。 但他实在是想不通,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买这么多棉衣和药材做什么呢? *** 第19章 方旭升的表白 徐尽欢回到别院的时候,听仆从们说方旭升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她之前带方旭升见了谢筠,难道方旭升答应她的事情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不管能不能成,反正她都不亏。 徐尽欢一进去,方旭升就站了起来,“你怎么才回来!本少爷等了你好久了。” 徐尽欢把手里的绿豆糕放到桌子上,没理会他的抱怨,径直问道:“说罢,你答应我的事情办好了?” 方旭升愣了一下,有点心虚地说:“还没。” “那你来干什么?”徐尽欢忍不住提醒他,“你可别忘了,你要是达不到我的要求,可得赔我一万两银子。” “知道知道,不就一万两银子,小爷又不是赔不起!”方旭升烦躁地摆摆手,“先别说这事了,我今天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我爹要找媒人给我说亲了。” 徐尽欢惊讶过后,面露嫌弃地说:“哪家姑娘嫁给你真是倒八辈子霉。” 方旭升气得要炸了,“不是,我有什么不好?什么叫嫁给我是真是倒八辈子霉?” 徐尽欢撇嘴,“就你这张破嘴,你夫人得长十张嘴才能吵得过你。” 方旭升气得要死,但是一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又只能把怒气硬生生憋回去。 他不跟徐尽欢这个眼盲心瞎的女人一般见识。 他辩驳道:“我平时讲话是尖锐了一点,但是这不代表我会跟我夫人这么说话吧?” 徐尽欢挑眉,虽然满脸不相信,但是口中还是说:“哦。” 方旭升更气了。 什么叫他这张破嘴?他看徐尽欢这张嘴才最是气人吧? “你爹要找媒人给你说亲,你跑来跟我说干什么?我又不是媒人?”徐尽欢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方旭升见她终于留意到这一点,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他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徐大小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咳——咳咳咳——”徐尽欢差点没被茶水呛死。 她擦了擦下巴上的茶水,难以置信地看向方旭升,“你吃错药了?” “没有,我是认真的。”方旭升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 徐尽欢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了。 *** 很快,方旭升移开了目光。 “你不是在找相亲对象吗?”方旭升难得这样不好意思,眼神压根不敢落在徐尽欢身上,只敢落在一旁的空地板上,“正好我爹最近也在催我成婚,你不如考虑考虑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听不清。 到底是年轻,往日里在生意伙伴面前高谈阔论、舌灿莲花的少年郎,在喜欢的人面前也仍然会紧张、会害羞和不好意思。 徐尽欢惊讶得嘴都能含进一颗鸡蛋。 “你……我……”徐尽欢因为太过震惊,语言都混乱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她忍着心虚,底气不足地教训方旭升:“你不能这么图方便吧?这好歹也是终身大事!” “谁说我是为了图方便的?”方旭升立刻反驳,“我说的还不够明显吗?徐尽欢,我喜欢你。” 徐尽欢一怔。 她反应过来以后,下意识地,慌慌张张想要说些什么。 方旭升打断了她的话,“你先别着急拒绝我,先听我说完。” “我知道以你的家世其实是我高攀你,但是我方家也是江州大族,族中也有好几个做官的叔伯,也不至于说拿不出手。” 徐尽欢这些年再江州其实很低调,从未与人提起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她爹是京师徐将军的事情只有徐家人知道,以及一些有自己消息渠道的江洲大族知道。 所以卫丛只以为她是商户家的小姐,而方旭升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方旭升顿了下,继续说:“而且,你喜欢做生意,你若是嫁给我,婚后仍然可以像如今这样出入自由地做生意,甚至我方家的生意也可以交给你,你若是嫁给那些高门大户,将来想像如今这样自在地做生意恐怕不易吧?” 他说到最后,反而越来越有勇气了,一股脑儿地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 他已经等了这么久了,眼看着他们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上次的卫丛就是一个警钟。 他再像从前那样等下去,什么都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那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不论结果如何,他该努力为自己争取一次。 “而且,我是真的觉得,我比卫丛那个书呆子强多了,我虽然读书没他厉害,但我父母开明,家境富裕,而且我们都是商人,更有共同话题不是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徐尽欢,“既然你都可以选择他,那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试试?” 徐尽欢倒吸一口凉气。 *** 她正要说什么,门口忽然传来年轻富有磁性的声音—— “试什么?” 徐尽欢和方旭升同时“唰——”地转过头去。 只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谢筠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眼底却一片冰凉。 尤其是看向方旭升的时候,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简直像是要无知无觉间杀了方旭升。 只不过他一贯待人客气疏离,所以方旭升和徐尽欢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徐尽欢从谢筠突然出现的惊讶中反应过来,心道,方旭升说的这些话怎可与外人道也? 于是,她想将方旭升的话圆过去,有点僵硬地笑着说:“方旭升跟我说试试合伙做新生意呢。” 谢筠仍然是微微笑着,看向徐尽欢。 很好,又对他撒谎,不说实话。 虽然谢筠一直笑着,但不知为何,徐尽欢总觉得对方看向她的眼神有点凉嗖嗖的。 谢筠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也没再继续问徐尽欢所说的生意,仿佛他刚刚真的只是不经意间提问了一句罢了。 方旭升今日要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 他怕在留下去,万一徐尽欢待会儿考虑都不考虑一下,就直接拒绝了他,所以他见谢筠来了便找个借口要先离开。 徐尽欢脑子里也有些乱,巴不得他赶紧走。 方旭升都走了,又回过头来,目光殷切地对徐尽欢叮嘱:“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考虑。” 徐尽欢烦躁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谢筠看向方旭升的眼神更冷了。 *** 第20章 夜探闺房 徐尽欢见谢筠不说话了,便主动问:“谢公子找我有事?” “那日徐姑娘不是嫌竹叶青太醉人,问我有没有清淡的酒?当时没有,不过现下有了。” 说着,谢筠心底里仍然很生气徐尽欢骗他,但还是将手中提着的酒坛递了过去。 徐尽欢一点也没瞧出来谢筠不高兴。 她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我那日喝醉了糊里糊涂说了些什么,好多话自己都记不大清了,难为公子还记得。” 她高高兴兴地接过酒坛,“多谢公子了。” “不过,这是什么酒?” 酒坛子封得很严实,她嗅了嗅,没闻到一点儿味道。 谢筠淡淡回答:“罗浮春。” “罗浮春?”徐尽欢慢慢瞪大了眼睛,“你、你从哪儿买的?” 谢筠道:“正好有朋友从岭南回来,便托他捎回来的。” 徐尽欢笑着说:“我就说呢,江州可买不到罗浮春,我之前就一直想试试这个酒来着,但是他们说只有岭南才有罗浮春,所以我就一直没机会尝到。” 她激动过后,又想起来,“你朋友千里迢迢从岭南给你捎回来,你就这样送给我了?” 谢筠垂下眼睫,不甚在意地说:“一坛酒而已,徐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徐尽欢真的很想尝尝传说中的罗浮春,但是又不好意思独占,毕竟是谢筠朋友的一番心意。 她思索一番,很快就想出了解决办法,“这样吧,等我回头让厨房做一桌子好菜,然后你过来咱们一起喝,不然我良心实在过意不去。” 其实,谢筠让那人捎了两坛回来。 不过,这就不必告诉徐尽欢了。 *** 夜里, 乌云遮住了月亮,私下一片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黑夜吞噬了一切。 因为一些原因,徐尽欢一向俭朴,所以别院里只有稀稀拉拉几盏灯笼,以及巡夜的侍卫们手中各自提着一盏灯笼,在黑夜中发出微弱的光芒。 一个黑影轻轻一跃,便悄无声息从围墙上翻了过去。 守着徐尽欢院子的两个侍卫不知为何,今日睡得格外沉,靠在墙上就睡了过去。 那黑影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就推开了徐尽欢的门。 他抬步走进去,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有关门是发出了轻微的一点声响。 房间里漆黑一片,谢筠绕过花鸟屏风,掀开藕粉色的帷幔,少女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的睡姿不太规矩,像个小孩子似的,两只手举过头顶,中衣的袖子被她蹭着到一起,层层叠叠堆积在胳膊上,雪白的腕子就和小臂就那样大喇喇地晾在外面。 她一只脚伸到了被子外,露出雪白的裤腿以及白嫩的小脚丫。 谢筠就站在床边,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过来。 从小到大,他做任何事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和仔细谋算的,他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一时冲动的时刻。 他一想到白日里,那只花蝴蝶勾引徐尽欢,让徐尽欢跟他试试,他就气得无法入眠。 再想到,徐尽欢竟然为了那个姓方的欺骗他,他就更气了。 因为愤怒,血液中仿佛都有什么东西,在时时刻刻叫嚣着要喷薄出来。他的心脏像是被谁紧紧捏住了,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凭什么他无法安枕,她却安然入睡。 于是,他一气之下就干脆翻墙过来了。 他甚至都没想好,他过来是要来干什么。 来弄醒徐尽欢吗? 可是弄醒以后呢? 徐尽欢问他怎么出现在她房间里的,他要说自己是翻墙过来的吗? 最终,他也只是站了一会儿就离去了。 甚至在离开前,还替徐尽欢盖好了被子。 *** 翌日,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谢筠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第二天醒过来的徐尽欢自然没有发现昨晚房间里来过人。 她还在想方旭升昨天说的话。 她一开始觉得荒唐,因为方旭升从来不在她考虑的那些人选范围内,可是仔细想来,他的确还不错。 而且方旭升到底是做生意的好手,很清楚怎么抓住人心。 他昨天提的他自己的优势,的确是戳中她心坎了,婚后能自由地出入、能继续做生意的确是她最在乎的一点。 试试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先订个亲而已,如果要是不合适,还能再退。 不过一想到和方旭升订亲,她怎么就感觉那么奇怪呢?难道是太熟了的缘故? 徐尽欢正乱七八糟地想着。 忽然,春花急匆匆进来禀告:“小姐,田掌柜递信来说,昨天半夜在酒楼抓到了两个人。” 徐尽欢眯了眯眼睛。 徐老五和徐老七还真是想她的钱想疯了,连一天都等不了。 他们白天才刚被赶出去,晚上就找人来做手脚,速度可真够快的。 徐尽欢吩咐道:“让人备马车,我们下山。” 春花应是,连忙下去准备了。 *** 徐尽欢到了酒楼, 掌柜的立刻迎了出来,禀告说:“东家,那两个贼人已经被绑起来了,就关在后院的柴房里。” 徐尽欢点点头,“好,带我过去看看。” 田掌柜引着徐尽欢一路到了后院柴房里。 柴房门口站着两个结实的汉子,见到了掌柜的带徐尽欢来,立刻行礼问好。 “开门。”田掌柜吩咐道。 守门的汉子立刻把门打开,让开了路。 田掌柜先进去,徐尽欢随后进去。 柴房的角落里,两个男人被五花大绑扔在那儿,他们一看见有人来了,立刻精神了。 虽然被堵住了嘴,但还是奋力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徐尽欢扬了扬下巴,吩咐侍卫:“去,把他们嘴里塞的帕子取了。” 侍卫上前,取下堵住二人嘴巴的抹布。 摘下堵住嘴的抹布,二人看见徐尽欢身后黑压压一群凶神恶煞、气势汹汹的侍卫,反倒不敢说话了。 第21章 徐老太爷 徐尽欢看着这两个贼眉鼠眼的男人,问:“是谁派你们潜进后厨下药的?” 其中一个男人回答:“没谁,我们就是与田掌柜有仇,单纯为报仇而来。” 徐尽欢冷笑一声,“不说是吧?” 她对身后侍卫道:“去,既然他们不说,那就打到他们说。” 侍卫领命,拿着木棒先劈头盖脸地一人砸了一棒,两个贼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二人没挨几棒就受不了了,大喊着:“饶命,我说我说!” 两人都被揍得鼻青脸肿了,其中一个大声回答:“是徐家五爷和七爷。” 徐尽欢早知道是这二人,她本来以为,要从这二人口中就出徐老五和徐老七的名字还要费一番功夫的,没想到这二人直接就说出了徐家老五和徐家老七。 徐尽欢好奇道:“你们怎么知道是他们,你们如何识得这二人?” “徐家五爷是花楼的常客,徐家七爷是赌坊的常客,我们兄弟俩时常能在这些地方碰到他们。” 徐尽欢似笑非笑地看向二人,“你们既有钱逛花楼又有钱去赌坊,平日里,像昨晚这样的生意没少做吧?” 二人慌慌张张向徐尽欢解释:“不、我们……我们就是去看个热闹,我们真没干过几次昨晚的事情。” 徐尽欢吩咐:“把他们二人绑起来塞进马车,我要带他们去见徐家老太爷。” 酒楼后面有空闲的马车,侍卫们把两个贼人拖上马车,然后将马车从后门驶了出去。 *** 徐家祖宅, 徐尽欢到了门口,守门的下人说要进去通报,得到主人允许以后才能放徐尽欢进去。 徐尽欢懒得等,“这里是徐家祖宅,我也姓徐,我回我自己的家还要通报?” 说着,就直接让侍卫开道,径直闯了进去。 徐尽欢下了马车就径直朝主院而去,刚走进去她就开始大声嚷嚷,“三伯祖父,您可一定要为侄孙女做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正躺在院子里听戏,一个年轻的女伶人正站在院子里咿咿呀呀地唱着。 徐尽欢突然出现完全打断了徐老太爷的优哉游哉。 他从躺椅上坐起来,看见徐尽欢以后立刻皱了眉头,“女孩子家家的,一点礼数也没有,进门就高声喧哗成何体统!” 徐尽欢高声说:“伯祖父诶,您五儿子和七儿子手都要伸侄孙女口袋里来抢钱了,您还跟我这儿提礼数呢!您有功夫指教我的礼数,不如好好指教指教您天天嫖赌的两个宝贝儿子!” 像是生怕声音小了他听不见似的,也像是要喊得满院子的人都听见似的。 徐老太爷面色阴沉,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老五和老七又干了什么?” 徐尽欢道:“他们昨天问我要钱不成,就雇人给我酒楼后厨下药,想坏了我酒楼的名声,还栽赃陷害我。” 徐老太爷气得面色发黑,吩咐仆从,“去把老五和老七叫来!” *** 徐家老五和老七正坐在一起商量昨晚的事情。 徐老七担忧地说:“五哥,你说都现在这个时辰了,那两个混混怎么还没来复命?” 徐老五还算镇定:“再等等。” 徐老七有点急躁,“他们不会是被徐尽欢那死丫头捉住了吧?” 徐老五沉默着不说话,他的内心也开始焦灼,但是不至于像徐老七这样表现在脸上。 “万一他们要是被抓住了,不会供出咱俩吧?” “怕什么?街边随便找的两个混混,他怎么知道咱们是谁?” 徐老七稍微放心了一点,“也是。” 二人正说着话。 忽然,老太爷身边的小厮来请他们过去,说老太爷要见他们。 徐老五和徐老七一进老太爷的院子就看见,一身粉色夏衫的少女悠哉悠哉地坐在庭院里。 徐尽欢见他们来了,便转头对老太爷道:“三伯祖父,人证、物证我刚刚都给您看过了,您看怎么处理吧?” 徐老五和徐老七闻言瞪大了眼睛,下意识问:“什、什么人证物证?” 徐老太爷猛地跺了跺拐杖,拐杖在地上砸得啪啪作响。 他厉声呵斥:“跪下!” “爹,”徐老七被吓得一颤,“爹,怎么了?” 徐老太爷面色阴沉,“还好意思问怎么了?你们看看你们自己干的好事,老夫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光了!” 徐尽欢在一旁煽风点火,“伯祖父,五堂叔和七堂叔这次派人在后厨下药,害的可不仅是酒楼的名誉,还害了酒楼那么多客人,您再不好好管教他们,那自有官府来管教他们!” 她话中的威胁之意很明显,徐老太爷也听懂了。 徐老太爷气得七窍生烟。 他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两个儿子。 他闭了闭眼睛,问徐尽欢:“那你想要怎么样?” “伯祖父,晚辈我本来也不想追究的,但五堂叔和七堂叔这次干的事情真的太让晚辈心寒了,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对他们小惩大戒一下,您不如就罚他们禁足半年,并且停半年月银好了。” 徐老五和徐老七面色一变。 什么?禁足半年? 禁足半年,还要停半年月银,那他们还怎么去花楼?怎么去赌坊? 这绝对不行! 徐老五和徐老七正要反驳徐尽欢的要求,徐老太爷就已经同意了,“好,就依你说的办。” 徐老五和徐老七眼前同时一黑。 “爹,怎么能按照她说的办?她一个黄毛丫头怎么……” “闭嘴!你们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徐老太爷气道。 这两个老大不小,没个正经职业,花钱大手大脚的,天天惦记一个晚辈手里的银子就算了,偏偏又没脑子、没能力抢过来,所以就只能干出这样丢人的蠢事,让人家捏住把柄,找上门来要说法。 “伯祖父,您素来一言九鼎,肯定能看好我这两位堂叔在家禁足半年,接下来半年里,我要是在外面发现有人冒充我五堂叔和七堂叔败坏他们的名声,那我就见一次打一次。” 徐老太爷面色阴沉,浑浊的双眼看了徐尽欢一眼,没说话。 徐老五和徐老七自然骂骂咧咧,但徐老太爷在面前,他们也不敢太放肆,于是来来回回就只有那么几句,无非是骂徐尽欢不尊长辈、没有礼数。 *** 第22章 赐婚圣旨 出了徐家, 春花才气呼呼道:“小姐,就这样太便宜他们了吧?” “没办法,就只能这样了。”徐尽欢摊手。 “徐老太爷气的无非是徐老五和徐老七害他丢了面子,但他心底里可不认为徐老五和徐老七谋夺我财产是错的,反而,他应该还很支持。” “徐家祖宅这一群都是蛇鼠一窝,向徐老太爷要不到什么说法的。” “况且,我如果真跟他们闹起来,事情闹大了,要是让我爹的政敌知道了,又得给我爹安上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到时候又是大麻烦。” *** 徐尽欢回到别院,侍卫说京师有信传来。 徐尽欢拆开信封,打开信纸。 信上不过寥寥数语,但信息量巨大。 她看见信上内容,整个人如坠冰窟。 赐婚的圣旨下来了。 她被赐婚给了太子。 徐尽欢慢慢放下信纸,整个人有点缓不过劲来。 怎么那么快呢? 早知道,她那天就应该答应方旭升,然后立刻跟他订婚。 但是这圣旨下在京师,即便她赶在前一天在江州订婚,恐怕徐家也不能从太子赐婚中全身而退,她订婚时间卡得这么刚好,太明显了,陛下肯定是要有怒气的。 徐尽欢目光涣散,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似乎在走神。 春花担忧地看向徐尽欢,“小姐,您没事吧?” 徐尽欢摇了摇头,“没事。” 赐婚而已,她要往好的方向想一想,听说太子身体不好,也许没等她嫁过去,太子就病死了呢?亦或者她嫁过去没两年,他就病死了呢? 到时候,她就只能孤独地拥有无上的权势与数不清的金钱。 ***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 “阿嚏——阿嚏——”谢筠正在看文昱礼的回信,突然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福安躬身上前问:“公子,您是不是昨日受了凉?要不要奴婢让厨房煮一碗驱寒的姜汤过来?” 谢筠抬手,“不必。” 谢筠之前一直想要的名分终于定了下来。 有了这个东西,徐尽欢应该死了在江州找男人订婚的念头了,她的身边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总是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男人了。 文昱礼这次办事的速度尚可。 看来去北疆修长城这个惩罚,对他还是有点儿威慑力。 文昱礼此次来信,除了汇报之前的事情,还在信中问谢筠,有关于筹备大婚的事宜。 很早以前,谢筠觉得大婚诸事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觉得怎么样都可以,交给那些礼官去筹备就行了。 现在么,因为心里有一个具体的对象,一个想要和她成婚的姑娘,谢筠忽然觉得,这些零零碎碎的琐事都变得有趣起来。对于其中不少地方,他都有自己的想法,于是干脆写信交代文昱礼一一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 当晚, 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满天星斗璀璨。 徐尽欢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虽然她白日里强颜欢笑安慰自己,也许自己很快就能当寡妇了。 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如果太子不死,那她今后几十年就要一直待在东宫做太子妃了吗? 她本该自由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一个死板的走向。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得满室莹白。 既然睡不着,徐尽欢干脆穿好衣服起来走走。 她踩在花园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踩在柔软的草地上的声音,也能听到周围远远近近环绕的蝉鸣与蛙鸣。 夏夜的各种声音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就像她乱成一团的心。 走累了,徐尽欢干脆爬到了桃花树上去坐着。 她坐在粗壮的树枝上,两条腿悬空荡啊荡。 “徐姑娘?”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 徐尽欢转过身来,惊讶道:“谢公子,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谢筠微微一笑,“徐姑娘不也没睡?” 他没睡,是因为料定了她今晚会失眠。 以她闹腾的性格,她失眠的时候,大概是不肯好好待在屋子里的,所以谢筠就出来看了看。 果然,就看见一个身姿窈窕的姑娘坐在隔壁院子里的桃树上,姑娘抱着树,趴在树干上,抬着头,愣愣地望着天上的月亮。 像是在发呆。 桃花早已经凋谢了,开始结出拇指大小的青色果子,青涩的小桃子害羞地躲在狭长的绿叶后面。 “我睡不着。”徐尽欢无精打采地说。 “为什么睡不着?”谢筠这简直是在明知故问。 “嗯……”徐尽欢沉默了一下,“因为一些烦心的事情,但具体的原因不能告诉你。” 谢筠也没追问。 *** 徐尽欢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是心里实在憋得难受,她还是说了。 以一种别样的方式。 她问谢筠:“如果你要娶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人怎么办?” 谢筠装傻,故意问:“我为什么要娶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 演技好得简直和一个完全不知任何内情的人一模一样了。 徐尽欢心道,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她再次强调,“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你不得不娶一个你完全不认识、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而且,你还要为了娶她离开你熟悉的地方,换一个你不喜欢的地方生活,你怎么办?” 谢筠语气无辜,“照徐姑娘这个说法,似乎我也不能怎么办?毕竟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徐尽欢又焉了。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徐姑娘为何要早早就这么丧气?也许对方远比你想象中好得多呢。” 徐尽欢心道,呼风唤雨的皇家能养出来什么好人? 她从前在京师的书院里读过一年书,无意撞见过二皇子拉着一个女子在小树林里做那种事,光天化日下,而且是在书院里,小小年纪就敢这般胡作非为。 二皇子现在名声不错,又受陛下宠爱,风头盖过太子,但徐尽欢永远也忘不了当年在小树林里给她极大冲击的一幕。 弟弟都这个样子,哥哥又会好到哪里去?皇家子弟外表瞧着光鲜亮丽,权谋心计、财富名气一样不差,可是这人品么,就难说得很了。 *** 第23章 你不要命了? 入夏以后,江州时常下雨。 下雨时气温骤降,徐尽欢一不小心就染了风寒,虽然不严重,但是嬷嬷看得紧,病好之前不许她再出门了。 满室氤氲药香,徐尽欢趴在窗边昏昏欲睡。 已经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了。 窗外雨声哗啦哗啦,雨珠子连成线落下来,砸在生了青苔的青石板上,飞溅成一朵朵形状各异的花。 “小姐,方公子来了。”春花进来说。 徐尽欢惊讶,“下这么大雨,他跑来干什么?” 春花又说:“方公子好像喝醉了。” 徐尽欢疑惑,方旭升喝醉了?他以前不是不怎么喝酒的吗,怎么突然喝醉酒跑来了? 徐尽欢吩咐道:“让他去花厅等着吧。” 赐婚的圣旨下来以后,京师已经来了好几封信催她回京待嫁。她恐怕在江州待不了多久了,与方旭升这个朋友见一面少一面咯。 因此,徐尽欢难得对方旭升多了几分包容。 春花吩咐旁边的小丫鬟去传信,她则上前服侍徐尽欢穿上披风。 徐尽欢穿过曲折的回廊,走进花厅时,看见方旭升像个幽魂似的站在屋子里。 不知他是怎么打的伞,身上的衣服淋得半湿,袖子口和袍角都在滴答滴答往下滴水。 徐尽欢大吃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方旭升一抬起头,徐尽欢才看见他眼睛通红。 她语气迟疑了一下,“你这是哭了?怎么了到底?” 她老远就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酒气。 应当是在山下喝了酒,上山这么长时间过去,身上的酒味竟然还这么重,他得是喝了多少啊? 方旭升摇摇晃晃走到徐尽欢跟前。 他脸颊发红,醉得讲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了,“徐尽欢,你是不是被赐婚给太子了?” 徐尽欢惊讶:“你怎么知道?” 方旭升当场就哭了出来,晶莹的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滚落出来,“你怎么就被赐婚给别人了?如果我再早一点跟你表白就好了,就差一点。” 徐尽欢见他哭得伤心,就没忍心打断他,其实他早一点表白,她也未必会同意的。 毕竟她一直只是把方旭升当做一个生意伙伴,一个还算不错的朋友,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他产生男女之间的感情。 在方旭升表白以后,她其实也仔细想过,但是最终还是觉得不合适。 和兄弟谈感情她是真的接受不了,太尴尬了。 徐尽欢有点儿尴尬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场面,有点想笑,又觉得很不道德。 想想方旭升往日里多么趾高气扬、嘴比铁都硬的一个公子哥,今天竟然就这么水灵灵地哭了出来。 不会吧?难道他真有这么喜欢自己?徐尽欢不可思议地想。 她“诶——”了一声,问他:“你为什么哭?” 方旭升醉得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他甚至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不大认得人了,或是忘记了徐尽欢就站在他面前。 他语气气恼地说:“我暗恋好多年的姑娘要嫁给别人了,我还不能哭嘛!” “暗恋好多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徐尽欢疑惑。 她怎么没看出来方旭升暗恋她? 他早些年不就一心惦记着坑她的钱,后来才慢慢有个人样子。他能暗恋她好多年,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方旭升絮絮叨叨地说:“我一开始不服气,觉得她一个小姑娘能做成什么生意?本来想把她手里几间铺子弄过来的,但是后来她还真做成了,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姑娘很特别。” 他醉得倒在墙角,一脸悔恨地哭着说:“这么特别的小姑娘要嫁给别人了。” 徐尽欢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也没人跟她说过,方旭升喝醉以后是这幅德行啊,这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离谱,太离谱了。 徐尽欢忍着嫌弃轻轻踢了踢他,“起来,换个地方睡,别在这儿冻着凉了。” 被徐尽欢踢了两下以后,方旭升清醒了一点。 他糊里糊涂睁开眼睛,看了徐尽欢两眼,大概是终于认出来了人。 然后,他像是抽风似的说:“要不我们私奔吧?” 徐尽欢:“???” 他真的只是喝醉了酒,而不是摔坏了脑子? 徐尽欢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你有病吧! 她耐下性子问他:“你和我私奔,那你爹你娘怎么办?你也知道是赐婚,你不要命了?” 方旭升摇摇晃晃站起来,满脸通红,抓住徐尽欢的手,“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徐尽欢惊恐地瞪大眼睛。 太可怕了,这是方旭升? *** 徐尽欢正要甩开方旭升的手,忽然—— “啪嗒——” 门口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徐尽欢转头看去。 谢筠面如寒霜地站在门口。 竟然又是这种时候让谢公子撞上了,都怪方旭升,徐尽欢很尴尬。 尴尬之余,她有点讶然:“谢公子?你怎么来了?” 谢筠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凛冽寒意。 他克制住胸腔中的怒火,哑声说:“听闻徐姑娘染了风寒,我府中有位大夫医术不错,便让他给姑娘开了副药。” 徐尽欢这才看见掉在地上的两包药。 谢公子刚刚应该是被她跟方旭升吓到了吧?还是不要辜负人家一片好心了。 她甩开方旭升的手,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药,“多谢谢公子了。” “无事。”谢筠说罢,转身离开了。 徐尽欢愣愣地看着他离开,有点不知所以。 走这么快? 她怎么感觉……谢公子刚刚似乎有点儿生气? 可是好端端的,谢公子那么温柔,脾气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生气? 难道是因为撞到方旭升刚刚拉她的手,觉得尴尬,所以才走这么快? 可是谢筠刚刚的反应未免也太不正常了吧,徐尽欢有点疑惑。 方旭升被徐尽欢甩开以后,干脆大喇喇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徐尽欢转头时,他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噜声了。 徐尽欢:“……” 服了。 她吩咐侍从找间客房把方旭升抬过去,等他酒醒了,就让他赶紧滚回家去。 *** 第24章 故意弄醒她 入夜, 徐尽欢正睡得香甜,大概是做了什么美梦,时不时地还咂摸几下嘴。 突然,床边出现了一个黑影。 只见黑影微微弯腰,伸出一只手,毫不迟疑地朝入睡的少女脸上探去。 接着,那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准确无误地捏住了徐尽欢的鼻子。 很快徐尽欢便无法呼吸。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摇晃脑袋想甩开这只作乱的手,可惜根本摆脱不掉,无论怎么挣扎,她仍然无法顺畅的呼吸。 于是,她理所当然地醒了。 她虽然感觉到了鼻子上来自别人皮肤的触感,但脑子仍然不太清醒,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她迷迷糊糊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才终于看见自己面前一个黑影。 一片漆黑,她只能迷迷糊糊看见一个黑影,但是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她眼前怎么有人? 她眼前有人! 可这是大半夜啊! 她闺房里怎么会有人? 徐尽欢猛地惊醒,那点儿瞌睡虫跑得一干二净。 她张口就要大喊救命,结果对方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 她只来得及发出几声微弱的唔唔声,还是从对方的指缝间溜出去的。 对方的手掌很大,能感觉出来是一双男人的手,但幸好很干净,柔软干燥,带着一点淡淡的茉莉花香,大概是香胰子残留的味道。 哪里来的登徒浪子? 徐尽欢张口想咬他,却发现对方捂得很紧,根本就没有给她张口的机会。 挣扎间,她的两只手被对方一只大手就捏住了,无论她怎么挣扎,就是挣不开,对方的大手轻而易举就捏住了她两个纤细的腕子。 手被控制住了,她还有脚。 徐尽欢心里想着,既然是个男人,那她就往他最痛的地方踢,到时候他一吃痛松了手,她就立刻大喊救命。 结果,她被子下盖着的腿刚一动,就被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腿按住了,对方抬起一条腿,屈膝死死压住了她的两条腿。 无论她再怎么使劲,都被困在了锦被下,再不能动作。 就这样,对方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一只手控制住了她的两只手,一条腿控制住了她的两条腿。 眼睛怎么这么贼啊?她刚一动作,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被对方发现了。 徐尽欢的心里越来越凉,完了,对方到底劫财还是劫色? 大半夜的,来她床边,应该是劫色吧? 她宁愿对方是来劫财的。 在一片漆黑,安静得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她的心仿佛在冰窟中,不断地下坠,下坠。 她的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流到了那人手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只手似乎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黑暗中的谢筠原本是面如寒霜的,他恨得咬牙切齿。 徐尽欢这个女人为什么不能安分一点,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和这只聒噪的花蝴蝶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老是喜欢和那些男人纠缠不清? 他气得恨不能吃了她。 可是,但是在触碰到她的眼泪的时候,他又迷茫了。 他的恨与愤怒一瞬间烟消瓦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与无措。 等婚事定下来了就好了。 福安说得没错,她年纪还小,一时想岔了也正常,他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 于是,他松开了手。 徐尽欢惊喜地察觉到束缚自己的手似乎松开了,她虽然不知道对方这是怎么了,但她知道自己求救的机会到了。 于是,她立刻就要放声大喊,好叫侍卫冲进来拿下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 刚一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对方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就看向了她。 那眼神幽深得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似乎要将徐尽欢吞噬进去一般。 她虽然有点害怕,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她叫侍卫进来的决心。 “来……” 可惜,她刚张口喊出了一个字,就被对方一掌劈晕了。 徐尽欢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就像刚刚睡着了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谢筠摇摇头,语气宠溺道:“果然是闹腾。” 说罢,他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走出了徐尽欢的房间。 房间里安安静静,仿佛今夜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 徐尽欢醒过来时,天光大亮。 外面的太阳都已经照得院子里暖烘烘的了,今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春花也没来叫她起床。 徐尽欢醒过来第一件事,是先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不是都好好地穿在身上,见自己整整齐齐地穿着昨晚睡觉之前穿的衣服,才松了一口气。 她犹不放心,还掀开衣领看了看身上没什么奇怪痕迹,照旧白白嫩嫩一片,心里的大石头才终于落回去。 不对啊,难道那贼人昨天什么都没做,就走了? 她连忙下床,仔细检查房间里有没有少银子,或者少什么别的东西。 结果转了一圈,发现东西都原原本本地放在那儿,就连地方都一点也没挪过,梳妆台匣子里的金银也没少。 这就奇了怪了,这不合理啊? 那贼人进来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干就又走了? 哦不对,他捏着她的鼻子把她从睡梦中叫醒了。 徐尽欢:“……” 这更不合理了,什么样的贼人会干这种无聊的事情? 可昨晚对方那凶神恶煞,浑身滋滋往外冒冷气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跟她恶作剧,倒像是真想对她怎么样似的。 徐尽欢还是心有余悸。 *** 她收拾齐整以后,吩咐侍卫彻查别院,说别院昨晚进了贼,这些日子一定要加强守卫。 方旭升过来的时候,徐尽欢正在安排这些事情。 徐尽欢撇了他一眼,打趣道:“哟,方大公子,酒醒了?” 方旭升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醒了。” 徐尽欢看了他一眼,看他确实目光清明,也能站直了,就没再管他。 她对方旭升道:“吃了早膳就趁早滚回家去。” “你怎么这个态度?”方旭升有点惊讶。 徐尽欢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就你昨天干的事,你还想要什么态度?” “我昨天干的事……”方旭升喃喃。 他不知道想起什么,迟疑了几秒,惊恐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昨天……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徐尽欢“唰——”地转过头来,看他眼里是真的茫然和疑惑,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不记得了?” *** 第25章 杀了他 方旭升咽了下口水。 徐尽欢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哄他说:“你昨天不是说要跟我私奔,我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方旭升尴尬地想从身上抽出折扇来扇风,往腰间去摸,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带扇子,于是又把手尴尬地背到了身后。 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嘛……” 徐尽欢两只灵动的眼睛忽闪忽闪,就那样盯着他,“你不会要反悔吧?” 方旭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讨饶道:“大小姐,你放过我吧,我这就是一时喝醉了的狂悖之言,我要是真跟你私奔了,我九族转眼就夷为平地了,我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你昨晚说得那么情真意切,这么快就反悔了?” 方旭升表情空白一瞬,“我还说了什么?” 徐尽欢撇撇嘴,嫌弃道:“太恶心、太肉麻了,我说不出口。” 方旭升抿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一向长袖善舞,难得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徐尽欢继续骗他:“你现在要反悔可来不及了,我已经传信给我爹了,让他安排我假死再传信回京师,你现在只能跟我私奔了。” 方旭升脸色一白,“真的啊?” “当然。”徐尽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顿了一下,才说,“当然是假的啊。” 她哈哈哈大笑起来。 方旭升脸上这才恢复了血色,也跟着笑了。 他感慨道:“说实话,我刚知道你被赐婚的时候,还真想过带你私奔,但是后来又想到这样做的后果,一下子就清醒了。” 徐尽欢玩笑道:“本小姐能力强、性格好,你对我有点朦胧的好感很正常,以后可不许想了,本小姐要去做太子妃了,否则就小心点儿你的九族。” “是是是,以后啊,是真不敢想了。”方旭升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要进京了?” 徐尽欢点点头,“对,估计在这儿待不了多久了,也许今天就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听到最后一面,方旭升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他看着徐尽欢欲言又止,“你……” 徐尽欢皱眉,“要说什么赶紧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 方旭升低声问:“你喜欢他吗?”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远在京师的太子。 徐尽欢坦然说:“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也许会喜欢的吧。” 方旭升袖中的拳头一点点收紧,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喜欢呢?他这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可恨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赐婚,被迫嫁与太子。 倘若真的私奔,且不论他方家上上下下几百口老小,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发什么呆呢!”徐尽欢猛地一拍他的肩膀。 方旭升这才回过神来,“啊?” “去吧,用了早膳就早点儿滚回家去,你昨晚一晚没回去,你爹娘估计急坏了。”徐尽欢说。 二人沿着长廊慢慢走着。 “诶——”徐尽欢忽然转头看他,“我突然发现你看着吊儿郎当,其实还是个乖宝宝来着。” 方旭升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简直是在羞辱和看不起他,他毫不嘴软地反击道:“你才乖宝宝呢!” “你看你啊,”徐尽欢盘点着,“从来不会夜不归宿,而且以前谈生意几乎不喝酒,喝酒也只喝一点,虽然读书不太行,但是做生意确实有两把刷子,正好可以继承家业,你这不是爹娘放心的乖宝宝嘛!” 方旭升:“……” 徐尽欢摇了摇头,“不过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以前谈生意为什么不喝酒了,就你喝醉酒那个样子,生意能谈得成才怪了。” 她满脸嫌弃。 方旭升磨了磨牙。 很生气,但她说的都是实话,他无可辩驳。 更生气了。 *** 两人一起用过早膳, 方旭升要离开了。 他问:“你哪一天起程进京啊?” 徐尽欢非常警惕,“问这个干什么?你还不死心?真不要你的小命了?” “哪能啊!”方旭升解释,“问你哪一天起程进京,我好来送你啊。” 徐尽欢眼角抽了抽,“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为什么?”方旭升还以为她是怕见到了他会伤感离别。 结果,徐尽欢说:“我懒得停马车跟你说话,那天我的车队肯定出发得很早,我要在马车里睡觉。” 方旭升:“……” 他看见徐尽欢是真的一脸无所谓,不由得暴怒,“大小姐,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徐尽欢看见他的表情似乎真有点受伤,想着以后要是真来不了江州了,也许这回就是今生今世最后一次见面了,于是,心软了一点。 “好吧,我确定好时间到时候派人通知你。” 方旭升重重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 送走了方旭升,徐尽欢忽然想起来昨日谢筠突然离去的事情。 虽然以后不一定能做得成生意,所以不需要再巴结这个谢家公子了,但是好歹徐尽欢曾经视他为半个知己。 临走前,她还是觉得有必要上门关心一下的。 于是,徐尽欢让人装了两筐子庄子上送来的新鲜瓜果,让侍卫抬着和她一起去了隔壁。 *** 谢筠站在阁楼上,遥遥看着方旭升钻进了马车,不一会儿,马车顺着山路远去。 一身白衣的青年眸光清冷,仿若地狱里的修罗,冷冷吐出几个字—— “杀了他。” 身后的福安愣了一下,默默低下了头,没敢说话。 旁边的暗卫低低应道:“是。” 黑影转身,快步消失在了阁楼里。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侍卫进来禀告说:“徐小姐来了。” 仿佛在这一瞬间,谢筠眸中冰雪消融,刚刚的凌冽寒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让她上来吧。”谢筠吩咐道。 侍卫应声:“是。” *** 第26章 命丧于此 徐尽欢被人领着上楼的时候,还有几分惊奇,四处张望了好一阵。 她以前都没发现,谢筠后院里还有这么一处依山而建的楼阁。 “谢公子,感谢你昨日送来的药,庄子今早上送来了新鲜的瓜果,我让人给谢公子抬了两筐,放去厨房了。” 谢筠语气淡淡,似乎含着一丝有意无意的阴阳,“难得徐姑娘还记着谢某了。” 只可惜,他语气太过正经,徐尽欢没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 她笑眼眯眯地说:“我生病了,谢公子不也记挂着我吗?” 谢筠轻“呵”了一声,仿佛只是随口一句轻笑而已。 “不过,谢公子昨日为何走得那么着急?是有什么急事吗?”徐尽欢语气迟疑,“还是……被我跟方旭升吓到了?” 谢筠垂着眸,脸上没什么表情,把问题又踢了回去,“徐小姐觉得呢?” “啊?我?”徐尽欢想着,他既然这样说的话,那应该就是后者吧? 她不知为何,总觉得没来由的心慌。 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一刹那的动心,她心底里大概还是有点喜欢谢筠的,自然不想让谢筠误会。 她下意识解释说:“哎呀,昨天我和方旭升根本就不是公子你看到的那样,他就是喝醉了说胡话呢!今早再问,他就什么都不承认了。” 谢筠抬眸,“真的?” “当然是真的!”徐尽欢说。 她立刻信誓旦旦道:“我和他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我们就是朋友而已,我来江州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他帮了我很多,所以我一直把他当做好兄弟而已,一点儿其他的意思都没有。” 谢筠说:“可是,方公子未必是这样想的。” 徐尽欢不以为意:“嗨呀,他就是年纪小见过的女孩子太少,可能对我有一点朦朦胧胧的感情,不过现在已经放下了。” “这么快就放下了?”谢筠语气嘲讽,昨天不是还情真意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吗? “我有婚约了,可能我未婚夫太厉害了,给他吓破胆了吧哈哈。”徐尽欢开玩笑说。 谢筠不由得轻笑一声。 徐尽欢难得说了一句他爱听的话,虽然是无意之间说的。 哼,方家这小崽子也还算识相。 这样的话,他或可饶他一命。 想到这里,谢筠给福安递了个眼神。 福安意会,立刻出去传信了。 福安现在传信去,应该还能赶得及救下方家那小子,人肯定会受些伤,但不至于会丧命。 正好,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他刚刚怒气上头,下的命令其实重了些。 如今理智回来,仔细想想,他杀了方旭升轻而易举,但是留下的隐患可不小。 徐尽欢是真心把方旭升当朋友的,将来徐尽欢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若是联想到此事,恐怕她会与他生出隔阂。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旁人,这便不值当了。 算了,且留方家小子一命。 婚事定下来以后,徐尽欢果然收了心,安分了很多,那只讨厌的花蝴蝶也识相地滚了。 谢筠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他眸光温柔地看向徐尽欢,“既然徐姑娘赠我瓜果,那我便请徐姑娘用午膳可好?还是上次那位蜀地的厨娘做饭。” “好啊!”徐尽欢眼睛一亮。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要不还是吃个别的吧?” 谢筠疑惑:“怎么了?不想吃蜀地的菜了?” 徐尽欢摇摇头,善解人意道:“不是,我看谢公子似乎不太能吃辣。” 谢筠轻笑一声。 还算是有点良心。 在徐尽欢这些日子屡次娇纵,和别的男人往来,无数次拉低谢筠的底线之后,他心中甚至难得有几分欣慰之感。 他温声道:“没关系,让人再做一些清淡的就是,反正府中厨娘多得是。” 徐尽欢又高兴起来,“好诶!” 谢筠问:“这次徐姑娘还要喝酒吗?” “我府中还有一坛……” 谢筠刚想要说罗浮春,又想起来之前送予徐尽欢的时候,为了能被徐尽欢邀请过去一起喝酒,便默认徐尽欢以为的罗浮春只有一坛,如今再说罗浮春岂不是要暴露。 “还有一坛什么?”徐尽欢见他久久没说话,便问。 于是,他改口说:“还有一坛桂花酿。” 徐尽欢小心翼翼地问:“这个应该不醉人吧?” 谢筠说:“不醉。” “那就好,那我少喝一点。”徐尽欢道。 少喝一点,应该不会喝醉丢人。 她又想起了上回,“上次在你这儿喝的竹叶青好生厉害,我感觉我都没喝多少,怎么就醉成那样了。” 谢筠但笑不语。 *** 此时,盘曲蜿蜒的山路上, 马车正慌乱地奔逃着,车夫早已经掉下了马车,滚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方旭升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被颠簸得像颗滚珠似的,在马车内壁撞来撞去。 他掀开帘子,看见马车直直朝悬崖而去,一时慌了神。 来不及犹豫了,他鼓起勇气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咕噜咕噜——” 他在泥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砰——”一声,撞到石头才停下来。 “嘶——” 这一下撞得很结实,方旭升感觉自己都快被撞吐血了。 他的右腿剧痛无比,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刚一抬头,一柄凌厉闪着寒光的利刃又飞至眼前,这一次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他方才已经试过了,无论多少金钱都无法打动面前的杀手,对方不知为何,异常坚决和冷漠地要杀了他。 他真的已经穷途末路,毫无办法了。 难道他今日真要命丧于此了吗? 他方旭升自认平日里虽然没有做什么感天动地的大善事,但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对方到底是跟他有什么仇什么怨,竟然闹到如此地步,非杀了他不可? 爹娘,孩儿来世再报答你们的恩情了。 还有徐尽欢,希望来世还能遇到她,他们不必像今生这样……有缘无分。 方旭升最后往山腰那座云遮雾绕的别院看了一眼。 然后,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就在那柄雪亮的利刃要刺到他的时候,忽然, “铮——” 一声刺耳的兵器碰撞之声,在离他脖颈不到一指的地方炸开。 随即,那柄袭击他的利刃被挑开。 方旭升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面前的奇怪景象。 *** 第27章 小人做派 两个蒙面的黑衣人在他面前打起来了。 方旭升睁眼得太晚,自然没有看见,最开始刺杀他的黑衣人在见到另一个黑衣人所出招式时,明显愣了一下。 方旭升像是被吓傻了,满身狼狈,呆呆愣愣地坐在地上。 救他的那个黑衣人扭头对他呵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跑?” 方旭升爬起来,拖着那条受伤的右腿,连忙一瘸一拐地跑了。 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两个黑衣人在山路间打斗,越打越往林中深处而去。 直到四下无人的密林中,两个黑衣人才停下来。 刺杀方旭升的暗卫摘下了面罩,“你这是做什么?” 对方道:“公子命令有变,留他一命。” “好吧。”暗卫说,“那咱们回吧。” 两道黑影从林中轻巧地掠过,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 徐尽欢从隔壁吃饱喝足回来以后,忽然反应过来,谢筠刚刚的态度真的很奇怪诶。 以他以往那样淡漠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对她和方旭升的事情过问这么多,可是他方才就问了,而且说话语气也奇奇怪怪的。 徐尽欢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她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自恋了点?可是谢筠真的有点可疑啊…… 她晃了晃脑袋,想什么呢。 徐尽欢摇头无奈一笑,她如今都有赐婚了,想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呢? *** 书房, 徐尽欢正要看看这个月的账册,春花进来说:“小姐,徐家老太爷来了。” “谁?”徐尽欢怀疑自己没听清。 春花说得更具体了,“祖宅那边的徐家三老太爷,还有上次在酒楼闹事的五爷和七爷也来了。” 徐尽欢蹙眉,“他们来做什么?” 徐尽欢本能地觉得没好事,烦躁道:“让他们滚,不见。” 春花“哦”了一声,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老太爷说他今日是带老五和老七向小姐赔不是的,还请小姐务必要见他一面。” 徐尽欢挑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春花撇嘴,“可不是嘛!” 徐尽欢摸着下巴,琢磨道:“他们别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春花点点头,认同道:“很有可能。” “算了,让他们进来。”徐尽欢歪歪头,“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 *** 不一会儿,徐家父子三人进来了。 徐尽欢就那样坐在书案后面忙自己的事情,丝毫没有要起身见礼的意思。 “堂伯祖父说,今日是携二位堂叔一起来赔不是的?”她随口问道。 徐老太爷这次没敢再说徐尽欢没有礼数,他脸上表情有点尴尬,“正是,之前的事情是老五和老七做得不对,还望七娘不要同他们一般见识。” 按徐家族里各房的姑娘们排行,徐尽欢应当排为七姑娘,是以老太爷叫她七娘。 说着,徐老太爷踹了徐老五和徐老七一脚,“你们两个混账!还不快给你们侄女道歉。” 徐老五和徐老七纷纷低头向徐尽欢赔不是,言语间尽是对之前所做之事的忏悔。 二人声泪俱下,悔恨万分,“之前是我们两个被猪油蒙了心,所以这才干了那样的混账事情,还望七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们两个糊涂的叔伯。” 徐尽欢:“???” 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徐老五和徐老七那天是如何凶神恶煞的态度,今天竟然会主动低头道歉。 太奇怪了。 徐尽欢脑子里一转,有了不太靠谱的猜测。 “老太爷今日来,难不成是想要解了二位堂叔的禁足,所以来征求我的同意的?” “不不不,伯祖父没有这个意思,”徐老太爷连忙摆手,“我是看这两个混账罚得太轻,怕七娘你不解气,所以今日特地带他们二人过来,想要七娘你重重地罚他们!” 徐老五和徐老七低着头一言不发,对徐老太爷的话没有任何反驳,完全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徐尽欢:“???” 祖宅这群徐家人今天吃错药了? 认识这么久,他们竟然还会有这么有良心的时候? “他们干的这些混账事简直妄为徐家人,若是七娘你实在气不过,不如就让人把他们打一顿狠狠出一口气。” 徐尽欢轻笑一声,“伯祖父这是故意给我下套呢?我前脚打了他们,后脚我殴打长辈的恶名就传得天下皆知了。” 她语气嘲讽:“两位堂叔这是又瞧上我哪间铺子了?这么算计我?” “不不不,”徐老五和徐老七连忙说,“七娘我们是真心悔过的,我们再也不敢惦记七娘你的东西了,你看你马上就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我们哪里敢算计你啊?” 徐尽欢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的关键点。 原来在这里。 原来是因为徐家人知道她的赐婚圣旨了啊。 知道她马上要做太子妃了,一想起他们之前在酒楼闹事问她要钱还辱骂她,后来更是买通混混在酒楼后厨下药,便夜夜心里惶恐不安吧? 他们以为她是被他爹丢在江州不闻不问、不受宠的女儿,便想尽法子算计她手里的东西。 如今知道她要嫁给太子了,转眼就变了脸色,好一群厚颜无耻、捧高踩低的小人做派! 徐尽欢冷冷道:“你们有什么不敢的?那天我不是清清楚楚地听着,你们骂我是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吗?” 徐老五和徐老七脸色一白。 徐老五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说:“这、这这……是七娘你听错了吧?我们没说那样的话啊,我们怎么可能对七娘你说这样的话?” 徐尽欢冷笑一声。 “五堂叔这是把我当傻子哄不成!”徐尽欢厉声道,“这个时候了还想抵赖,当时酒楼在场那么多人,听清的人不少呢,你们既然不承认,要不我干脆找几个人来作证好了。” 徐老太爷眼前一黑。 这两个逆子!竟如此口不择言,这样的话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 第28章 狂扇自己 徐老七心一横,率先做出表率,“砰——”一声,双膝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抬起手,“啪——”一声扇在了自己脸上。 “啪——啪——啪——啪——” 徐老七像是疯了一样狂扇自己耳光,脆响声不绝于耳。 徐老太爷和徐老五都看傻了。 “是七堂叔说错了话,还望七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堂叔。”徐老七一边扇自己,一边说。 徐尽欢虽然惊讶,但是脸上的表情比方才和缓很多,毕竟他都做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再像刚刚那么黑脸。 徐老太爷见徐尽欢态度松动,又踹了徐老五一眼。 徐老五只得一咬牙,也跪下了。 他也学着徐老七的样子,一边扇自己,一边道歉。 徐尽欢冷眼看着。 听着这些响亮的扇巴掌的声音,她心里那个爽啊。 看他们二人丑态百出,好一会儿过去,二人将自己的脸扇得肿得跟猪头似的,徐尽欢才喊了停。 “好了,二位叔伯的诚意我看到了。” 徐老五和徐老七已经被自己打蒙了,顶着猪头脸惊喜地问:“七娘这是肯原谅我们了?” 徐尽欢点点头,“伯祖父早些带叔伯们下山吧,回去敷一敷,继续禁足吧。” 得了徐尽欢的准话,他们也巴不得早些离开。 三人刚走到门口,徐尽欢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慢着,伯祖父和堂叔们出了这个门,不会把今日的事情带到外面吧?” 三人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忙道:“不会不会,这肯定不会。” 徐尽欢满意地点点头,若有似无地威胁道:“那就好,我可不希望听到外面有人说我不敬长辈之类的。” 徐老五和徐老七心里猛地一个激灵。 回去得让人把之前散播的这丫头的坏名声都赶紧撤了。 看着父子三人匆匆忙忙的背影,徐尽欢心道,不得不说,这是她得知自己被赐婚后最开心的一次,虽然赐的这桩婚事她不喜欢,但是别说,用来狐假虎威可真好使啊。 太子的名堂可真响亮、真有威慑力啊。 *** 可惜,徐尽欢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徐家的人刚走没多久,山下又有人送信来。 又是汝阳王妃的信。 春花拿着这封信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小姐脾气其实一直很好,但是在汝阳王妃的事情上,有些时候有点容易动怒。 她小声解释说:“小姐,虽说您之前说过,汝阳王妃来信不必再告知于您,但是听说这封信是从江州城里送来的,所以奴婢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 “我知道了,”徐尽欢面无表情地伸手,“你做得没错,拿过来我看看吧。” 春花将信递过去。 徐尽欢拆了信,一行行快速看了过去。 她把信纸随手扔在桌子上,对春花道:“去,叫嬷嬷过来。” 春花觉得徐尽欢的表情不太对劲,让她有点儿害怕。 她忍着内心的忐忑不安,出去传令了。 不一会儿,王嬷嬷到了。 来的路上春花提醒她说,小姐今日又收到了汝阳来的信,那时,王嬷嬷就知道,她之前犯下的错恐怕暴露了。 徐尽欢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向她的眼神不像之前那样亲近了。 王嬷嬷心中有点受伤。 但是她知道自己有错,于是立刻跪下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老奴有罪,之前小姐交代老奴的话,老奴并没有让人传给汝阳王妃。” “她在信中特意说,康乐前段时间生了病所以受不得路上颠簸,最近病好了,所以又可以来看我了是什么意思?”徐尽欢问。 “我明明之前就说过不让她来,即便我的话你没传出去,那她也不应该特意在信中多解释这一句。” “这……”王嬷嬷犹豫要不要将另一封信的事情说出来,说出来小姐恐怕又要伤心。 “嬷嬷,我早些年就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徐尽欢说着说着,有点哽咽,“我现在不高兴,不是因为她不高兴,我是因为你不高兴。” 徐尽欢眼睛红红的,“你做的事情,让我不明白,您老人家到底是站在我这一边,还是站在她那一边?” 王嬷嬷立刻道:“我是小姐的嬷嬷,我自然是站在小姐这一边。” “那你就如实说来,”徐尽欢已经敏锐地猜到了,“她是不是之前还来过一封信?信中说康乐病了,所以不来看我了?” “是,”王嬷嬷低声回答,“汝阳王妃上一封信说,康乐郡主受不得路途颠簸,所以这回就先不来看小姐了。” 春花抬眸看向徐尽欢,眼神中颇为心疼。 “我就知道,”徐尽欢深吸一口气。 她眼睛红通通地看向王嬷嬷,“嬷嬷你这回看明白了吧?” “这些年我吩咐的事情,您总有大大小小的自己的想法,我能理解,上了年纪的人大都有些自己的执拗。” 徐尽欢彻底爆发了,“但是在这一件事情上,在我跟她的事情上,您能不能听我的?” “您总想着亲母女哪有隔夜仇,但我跟她之间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说清楚的,这回你自己做了这个主也好,让你亲眼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嬷嬷也哭了起来,解释说:“老奴……老奴也是想要帮小姐您解开心结。” “你总有你的道理,”徐尽欢深吸一口气,“但是对我来说,我最好最舒适的状态,就是这辈子最好再也不跟她打交道,而不是跟她化干戈为玉帛把从前的事情都一笔勾销。” “你猜我上次为什么让你回绝她?就是因为她这些年这种事情干得已经太多了,前脚答应我,后脚又找各种借口变卦。” 徐尽欢心里明镜儿似的。 这次汝阳王妃的反常行为,她也能猜得出来原因。 “您瞧着吧,之前都找借口说不来了,这次却真来了,还直接到江州城了,一看就是在半路听说我被赐婚给了太子,觉得我有价值了,所以又想着维护一下我和她的关系。” “不,不会吧?”王嬷嬷还是不大相信,“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母亲?也许汝阳王妃真的只是单纯来探望小姐的。” 徐尽欢冷笑一声,擦了一把眼泪,没再说话。 “算了,嬷嬷你早些休息吧。” 说着,她走了出去。 第29章 哭什么呢? 徐尽欢大步从角门出了别院,一路朝后山而去。 她心情一不好,就喜欢去后面一处溪边呆着。 春花连忙跟在她后面。 进了夏日,周围一片郁郁葱葱。 满目的绿色本应该让人心旷神怡,可徐尽欢心口还是堵得慌。 她一边走在崎岖不平的石子路上,一边语气嘲讽地与春花说:“春花,你看看,她说是来探望我的,结果连岁诸山都懒得来,在江州城里住下,让我过去拜见她。” “我要是去了,她肯定又得拿出长辈的架势教训我为什么不住在徐家祖宅,一个人跑去岁诸山上住。” “真的挺没意思的,”徐尽欢讽笑一声,“我有时候都会好奇,你说她在萧宝珠面前,也是这个样子吗?” 萧宝珠是康乐郡主的名讳,康乐郡主萧宝珠是汝阳王妃与徐将军和离后,嫁给汝阳王生的女儿。 当年徐尽欢刚出生没多久,汝阳王妃就与徐将军和离了,转头就嫁了汝阳王,所以萧宝珠也就比徐尽欢小一岁半而已。 春花说不上来。 但是,其实她心底里本能地觉得不是。 在京师的时候,她跟着小姐偷偷去看过汝阳王妃一次。 她们甚至还偷偷去过汝阳一次,见到汝阳王妃带着康乐郡主出游时的模样,那么事无巨细,温柔得面面俱到,但是一看到小姐的时候,脸上的笑又消失得干干净净。 两次皆是失望而归,后来小姐就死心了。 春花想,小姐大概心底里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果然,徐尽欢嘲讽地笑了一声,“算了,她在萧宝珠面前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呢?” 她自问自答地说:“她从始至终看不上的,就只有我而已,她对待萧郁齐那个继子的态度,甚至都比对我的态度热切得多。” 春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嬷嬷或许是好心办了坏事,但是嬷嬷其实有一点也没说错,汝阳王妃,是小姐的一块心病。 只不过嬷嬷总理所当然地觉得,小姐和汝阳王妃和好了,这块心病就好了。 可是,春花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就这样和好了,且不说小姐根本不愿意,再说了,小姐这些年受的委屈又算什么呢? 汝阳王妃从前偏心别人,忽视小姐,难道以后就会把一颗心放端正了吗? 这大概不可能。 *** 徐尽欢越走越快,不知不觉主仆二人都走到了后山。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很费解,你说她那么讨厌我爹,为什么要嫁给我爹,然后又生下我呢?她早当初怎么不在襁褓里把我掐死啊?省得我如今要承她一份生恩。”她说着说着,又气得眼泪啪嗒啪嗒掉。 “诶——”春花一瞪眼,“小姐,不可说胡话。” 徐尽欢一边胡乱地擦眼泪,一边大步朝前面走去。 春花看见前面的人正要提醒她,可是已经来不及。 徐尽欢结结实实撞进了对方怀里。 她抬起头,用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看到了对方的脸。 是谢筠。 眉目如画的年轻郎君站在路旁。 身后是姿态迤逦、叶子苍翠欲滴的山槐,树枝上缠绕着忍冬,开出一朵朵小巧可爱浅黄色小花。 徐尽欢这个时候可没心情看什么花草和俊俏郎君。 哭过以后,她鼻音格外重,心中不顺所以大小姐脾气也上来了,忍不住道:“谢筠,怎么哪儿都有你!” 她如今哭成这副狼狈又丑陋的样子,才不想看见除了春花以外的任何人,尤其还是自己曾经有一点喜欢的男人。 谢筠没理会她的小脾气,反而关切地看着她,“怎么哭了?” 徐尽欢眼眶含泪地推开谢筠,烦躁极了,“哎呀,你让开,别管我!” 她继续朝前走去,把谢筠和春花都抛在了身后。 谢筠看向春花,“你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春花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能说,又连忙跟上去了。 谢筠其实刚刚隐隐约约听到了徐尽欢最后说的一些话,什么“襁褓里掐死,省得承她一份生恩”的话。 他琢磨了一下。 很快就猜到,是徐尽欢那个亲生母亲,早些年与徐将军和离的崔氏,如今的汝阳王妃。 *** 徐尽欢坐在潺潺的溪水边。 茂密的绿色枝叶掩映下,清凉透底的溪水从山涧间流下来,一路哗啦哗啦地流向下游。 好像她的难过也能被流水带走一样。 徐尽欢已经不哭了,但眼睛还是红红的。 谢筠看了眼她坐的地方,落了一些灰尘和泥巴,他有点嫌弃。 但他还是在她旁边坐下了,不然站着讲话,大概会有点高高在上的说教意味。 到时候,反倒惹得她反感了。 谢筠轻叹一声,“哭什么呢?” 徐尽欢以为他在问自己,便没回应,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很麻烦。 结果,谢筠并非是在问她,而是在安慰她。 他轻声说:“你的眼泪不应该为了不值得的人流。” 徐尽欢脑子已经哭糊涂了,忘记了谢筠本不应该知道她为什么而哭的。 她下意识转过头,有点惊讶地看向他,“你觉得……她是不值得的人?” 谢筠点点头,柔声说:“我能明白你,人有的时候是要承认,或许不是每个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徐尽欢不得不说,谢筠每次说的话,好像都正好能说在她心坎上。 她心里堵的那口气一下子散去不少。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徐尽欢又开始哽咽,“他们都觉得亲生母女哪有隔夜仇,她是我的母亲,对我恩重如山,我的所有叛逆行为都是不孝。” 谢筠嗤道:“生而不养,算什么恩情?” 徐尽欢愣愣地看着他。 她似乎被他的话敲中了心里某一根弦,脑子里那糊里糊涂的一团,都清晰了不少。 她重重点头,“你说得对。” 谢筠好笑地看着她,语气温柔地调侃:“你怎么这么脆弱?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徐尽欢死鸭子嘴硬,“我哪里脆弱?我一个人生活了好多年了,我可坚强了。” 谢筠但笑不语。 她自夸的样子真可爱。 徐尽欢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长大以后,竟然也会这么容易就受到伤害吗? 看起来好像大大咧咧,但是一剖开,才发现只有壳是硬的,内里处处柔软。 溪水撞在石头上,激起簇簇白如雪的水花。 谢筠的视线落在水花上,神思却已经飞远。 这样看来的话,那他以后更得好好保护他这位娇花一样的太子妃了,万不能再像如今这样教人欺负了去。 今日的事情,谢筠已经让人去查了。 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 第30章 拦人 徐尽欢安安静静地坐着。 突然,脑海中闪过什么。 不对! 谢筠怎么知道她在难过什么? 徐尽欢反应过来,“唰——”地看向他,目光惊讶又有点警惕,“你知道我在难过什么?春花告诉你的?” 谢筠摇摇头,说:“不是,其实我猜到徐小姐身份了。” 他并没有直说是如何猜到的,不过,徐尽欢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份,继而猜到了她在哭什么。 徐尽欢问:“你……怎么猜到的?” 谢筠微微一笑,“我们家消息还算灵通,知道徐将军有个女儿在养在江州,我看你与徐家来往密切,所以猜到的。” “猜到就猜到吧,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徐尽欢嘟嘟囔囔说。 她忽然又想起来问:“你今天怎么在这里?” 谢筠大概是早就在等她问这一句,“夏日太热,在后山溪水边避暑,你要不要看看我的避暑之地?” 就这样徐尽欢跟着谢筠到了他的避暑之地。 在上游溪边一处石崖之下。 石崖遮挡了阳光,溪水缓缓从旁边稍低一些的地方经过,清澈冰凉的溪水里浸泡着新鲜的瓜果。 岸边摆了一张宽大的椅子,还有茶桌,一应茶具齐全,桌上甚至还有精致的点心。 徐尽欢是知道这个地方的,不过她以往嫌离得太远就很少来,没想到,如今这儿都成了这幅样子。 谢筠这养病是真会养啊,一天天过得简直神仙日子。 谢筠对徐尽欢道:“这地方我不常用,日后你可以来,我让人再添一张椅子。” 徐尽欢转头看他,笑着应了。 *** 正在此时,别院的侍从匆匆忙忙赶来,“小姐,可算是找到您了!” 徐尽欢看对方神色如此焦急,连忙问:“怎么了?” 侍从累得满脸通红,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说:“马车夫刚刚回来报信,方公子下山的路上遇到了刺客,性命无碍,只是伤了右腿。” 徐尽欢转头对谢筠道:“谢公子,我有些急事要处理,就先走了,多谢谢公子今日开导。” 谢筠微笑颔首,“徐姑娘先忙自己的事情。” 虽然方旭升的伤是他弄出来的,他也早猜到了,徐尽欢大概会去看望方家小子。 但是当他看见徐尽欢脸上为别的男人着急的神情时,他心底里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当时他是不是还是心慈手软了?或许,应该让方家那小子死了更了事? 算了,死了的话,徐尽欢没准儿还会为方家小子哭一场,然后更得惦记着了。 太不划算了。 谢筠心里清楚,徐尽欢大概真的对方旭升没有那种男女之情的喜欢,但是谢筠不能接受,在徐尽欢心里,方旭升竟然排在他前面。 谢筠垂眸,遮住了眸中的幽深。 徐尽欢没有注意到这些,她连忙跟着侍从往回走,“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到刺客,伤势如何?” 侍从回答不上来,“这……这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 “你跑快点先回去让人备马车,我下山去看看。”徐尽欢一边着急地往回走,一边与侍从道。 侍从应是,连忙一溜烟跑了。 *** 徐尽欢到方府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方旭升躺在床上哎哟哎哟直叫唤,听丫鬟说徐尽欢来了,他这才连忙收了干嚎的声音。 方老爷和方夫人也在。 徐尽欢本来还怕因为方旭升在下山路上受伤,方家夫妇会迁怒于她,但是出乎意料的没有,方家夫妇待她一如既往的客气。 方旭升伤得不算重,右腿骨折了,后背也有一大片擦伤和乌青,养上一些时日就好了。 徐尽欢问方旭升下山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来之前问过马车夫,但是车夫知道得并不全,后面方旭升独自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太清楚,所以徐尽欢这才专门问问方旭升本人。 方旭升将上午下山路上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徐尽欢也觉得很古怪,怎么偏偏那么巧有人要杀方旭升,又突然出现一个人来救了他? 她问:“你仔细想想,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好端端地惹来人追杀?” 方旭升一脸懵地摇摇头,“没有啊!” “那就奇了怪了。”徐尽欢喃喃。 她又想起昨晚偷偷潜入她房间的贼人。 岁诸山一向太平,而且她的别院守卫森严,以前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这两件怪事之间……有没有关联? 徐尽欢心思沉沉,对方旭升道:“你近日里好好养伤,就别出门了,过段时间出门也多带些护卫。” 方旭升叹了口气,“这还要你说?这件事过后,本公子肯定得更惜命才是。” “你心里有数就好。” 徐尽欢探望了方旭升以后,让车夫驱车去南街的糕点铺子买了些糕点。 正要回岁诸山时,忽然被人拦住了。 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拦在前面,为首的对徐尽欢行了一礼,然后道:“我家主人请徐小姐至客栈一叙。” 徐尽欢心里已经猜到了,但是还是多问了一句,“你家主人是?” 侍卫如实道:“汝阳王妃。” 徐尽欢翻了个白眼,想要绕开他们,“不去。” 但是对方向右跨了一步,挡在了徐尽欢前面。 徐尽欢身后的侍卫们也纷纷拔了刀,霎时白光一晃,杂错地响起刀剑出鞘的凛冽寒声。 因为方旭升在下山路上被人刺杀,徐尽欢下山前特意多带了一些侍卫,往日里她可从来没有这么大阵仗的。没想到,这些侍卫倒是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徐尽欢抬眸,“怎么?要跟我硬碰硬不成?” “回去转告你家主人,既然看不上我,这么些年也没管过我,日后便不必再见,滚吧。” “徐小姐,你!”侍卫未曾想到徐尽欢竟然这么硬气。 *** 第31章 汝阳王妃 “我当年在京师两次求见她不见我,如今也不必再与我相见了。” 徐尽欢垂眸,“汝阳王妃贵人事忙,不如早些进京替太后娘娘贺寿吧。” 她身后的侍卫上前推开拦路的侍卫,为徐尽欢开了一条道。 徐尽欢抬步走了过去。 她上了马车,汝阳王府的几个侍卫仍然铁青着脸瞪着她,像是恨不得跳上车去,把她扒下来一样。 眼看着带不走徐尽欢,几个侍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了。 *** 江州最豪华的客栈里, 这家客栈从昨日起就已经被贵客包下来了。 容貌艳丽、保养得宜的贵妇人听完侍卫们的话,不由得蹙起眉,“她真这样说?” 侍卫忙道:“的确如此,属下不敢有半句虚言。” 贵妇人面色不虞,不发一言。 正好康乐郡主进来,听到侍卫的话,眉头一横,气道:“她竟如此不识抬举!” “母妃,您何必再管她?您好心好意绕路过来看她,她竟连您的面都不见!天底下哪有这样不孝的女儿?” 萧宝珠不高兴地嘟起嘴,“您有我这个女儿还不够嘛!为何非得见她?” 汝阳王妃知道她这是吃醋了,挥手让侍卫们下去。 她拉着萧宝珠的手,让萧宝珠坐在她旁边。 萧宝珠顺从地仰进汝阳王妃怀里,但是言语间有些怨念,“母妃,你明明都答应我不绕路来江州了,怎的后来又变卦了?” 窗口的晚阳照进来,落在汝阳王妃发间的硕大金簪上,牡丹花型的金簪雕刻得姿态婀娜,栩栩如生,在阳光下金光灿灿,与发间的明珠相辉映,富贵无双。 汝阳王妃疼爱地搂着小女儿,“母妃也是为了你好啊。” 萧宝珠不解地转过头,“为何?” 汝阳王妃耐心地与萧宝珠解释道:“你想想啊,你日后留在京师嫁人,我和你父王都在汝阳,难免鞭长莫及,若是有这么个当太子妃的姐姐护着你,日后岂不便宜?” “母妃,我为什么要留在京师嫁人?您和父王都在汝阳,我不想一个人留在京师。”萧宝珠说。 “珠姐儿不是总说京师繁华热闹,喜欢京师吗?而且,天下英才尽在京师,我儿如此品貌,怎可一辈子待在汝阳那弹丸之地?” 汝阳王妃温柔道:“此次进京,母妃便带你长住一阵,你不是爱热闹吗?到时候也可多结识一些新的朋友。” 汝阳王妃此次进京,不仅是为给太后贺寿,还为了与京中权贵联络感情,替萧宝珠相看亲事。 萧宝珠听了汝阳王妃的话,这才露出笑容。 以她的身份地位,到时候在京中自然也是人人捧着她。 不过,她一想到要对徐尽欢笑脸相对,心里就不痛快。 她不服气地说:“母妃,她如今还不是太子妃呢!就她那样的,即便成了太子妃,也未必会受太子待见,我堂堂一个郡主,有什么需要依仗她的?” 汝阳王妃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就是太年轻气盛。” *** 客栈里的母女情深,徐尽欢一概不知。 她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脑子里只想着另一件事。 她的闺房中刚潜入贼人,方旭升就被刺杀,太凑巧了一些。 在她印象中,她和方旭升也没有共同的仇人,或者一起得罪过的人啊? 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鼓? 而且有黑衣蒙面人杀方旭升,关键时刻竟又有黑衣蒙面人出来救了他,太奇怪了。 徐尽欢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脑子里不由得胡乱猜测一通。 生意伙伴?江湖中人? 不会是汝阳王府的人吧? 说起来,时间还真的能对上。她这边刚出了问题,汝阳王府的人也正好到江州。汝阳王妃觉得她不听话,于是派人教训教训她也不是不可能。 回去以后,她得吩咐护卫们好好排查一下岁诸山,再过不久她就要入京离开这里了,也没剩几天,还是稳妥些,别出什么事了。 *** 没过多久,马车到了岁诸山别院。 徐尽欢回来的时候,谢筠就站在她别院的门口。 徐尽欢跳下马车,惊讶地看向他,“你在这儿做什么?” 谢筠温声说:“你不是今日刚哭过?怕你见了方公子的伤以后更难过。” 虽然谢筠说得委婉,但徐尽欢一听就明白了他未说完的话。 她笑着问他:“所以,你这是等在这里,准备安慰我?” “是,”谢筠大大方方承认了,“不过如今看来没什么必要了。” “的确没什么必要,”徐尽欢点头,“不过还是感谢你一番好心。” “方旭升伤得并不重,右腿骨折,后背擦伤,年轻恢复得快,估计养上个把月就好了。” 谢筠见徐尽欢语气平常,似乎不太紧张方旭升的伤势。 他心里的郁气稍微散了些许。 看来留方旭升一命是对的,让他轻伤也是对的,小小地惩戒一下,既能让方旭升吃到苦头,也不至于会让徐尽欢伤心内疚和念念不忘。 谢筠眉间乌云散开,露出一点满意的神情。 他的探子来报,徐尽欢在点心铺子门口遇到了汝阳王府的人,还起了一点争执。 他本来以为她会不开心,没想到回来以后见到她,发现她并没有什么低落和愤怒的情绪,甚至比上午心情还轻松一些。 看来,他午间对她的安慰和开解还是起到了作用。也或许,是因为点心铺子正好也给了她一个出一口气的机会。 徐尽欢没有对他提起在点心铺子门口发生的事情,谢筠也没有问。 这是她的私事,他若是过问太多,恐怕反而会惹了她的厌烦。 徐尽欢忽然想起来,谢筠还送了自己一坛罗浮春。 于是,她笑吟吟看向谢筠:“你上次送来的那坛罗浮春,要不今晚咱们把它开了吧?” 难得徐尽欢主动相邀,谢筠自然欣然应邀,“好啊。” 徐尽欢兴冲冲地在前面领路,像只活泼的兔子,“都上你那儿吃了好几回了,这回也让你尝尝我府上厨娘的手艺。” *** 第32章 促狭 厨娘做了一大桌子菜。 徐尽欢终于打开了那坛罗浮春,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清香四溢。 太阳落山后,夏日的庭院中微风阵阵,夹杂着荷花的清香气,有许多萤火虫已经在从草丛里钻出来了,在草丛和树叶后面萦绕着飞来飞去。 这次的罗浮春并不算太醉,徐尽欢喝了两杯整个人还算清醒,也没说什么胡话。 酒酣饭饱,她满足地靠在椅背上。 谢筠端坐在黄花梨木椅上,虽然动作随意慵懒,但是身板还是直的,所以看起来一如既往的端方好看。 徐尽欢看着都累,她好奇笑问:“就我们两个,你都得坐得这么规矩吗?” “习惯了。”谢筠道。 他瞥见她毫无世家贵女形象,四仰八叉、姿态极其放松的坐姿,笑着摇了摇头。 徐尽欢感慨道:“谢家果然是大家啊,和我们这种泥腿子就是不一样。” 虽然是个经商的,但是教出来公子,比那些世家公子还要温文尔雅、仪态端方。 谢筠没应她的话。 忽然,徐尽欢坐起来,好奇地问:“谢家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富可敌国吗?” 谢筠能感觉到,自今日的事情以后,她似乎对他亲近了不少。 他很满意这样的变化。 “传言多有夸张,”谢筠很自然地说,“若真是富可敌国,那陛下岂能坐得住?” 徐尽欢听他语气稀松平常,声音大小如平常一般无二,丝毫没有压低声音。 她眼睛猛然睁大了,提醒他道:“你讲这话小声一点。” 徐尽欢心道,这谢筠平日里看起来稳重,刚刚说起话来怎么无所顾忌。他还是谢家人呢!这话是他可以说的吗? 徐尽欢都怕他说话这么狂妄,到时候把谢家整个送进去怎么办? 谢家虽然天下巨富,就连她这个穷酸落魄的将军府小姐也想上赶着巴结一下,但是那可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谁敢与之争锋? 徐尽欢以为他是因为没有经历过官场,所以讲话随意了一些,便好心提醒他道:“你以后可别说这种话了,虽然这是江州,但是还是小心为上。” 谢筠见她一脸紧张和认真,不由得哑然失笑。 她倒是难得的热心肠。 他记得之前她马车坏在半路那一次,上了他的马车以后,也是好心提醒他提防“他自己”。 谢筠抬眸再看她,越看便越觉得可爱。 徐尽欢发觉他在笑,“你笑什么?” 谢筠笑而不语,只道:“我知道了,多谢徐姑娘提醒。” 徐尽欢觉得这句话怎么那么熟悉? 谢筠是不是曾经给她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来着? 徐尽欢本来点了点头,就要放过此事,忽然回忆起来为何觉得这句话熟悉了。 这不就是她之前蹭他马车,当着他的面,说他的坏话那一次嘛! 徐尽欢涨红了脸,把头转到一边去,不再说话了。 她说谢筠刚刚笑什么呢? 哼,原来是在这里故意促狭她! *** 两个人用完膳,坐了没一会儿,丫鬟来禀告说,汝阳王妃来了。 徐尽欢惊讶,她竟然亲自上门来了? 这可真是难得。 徐尽欢本不想见,但她如今到底是汝阳王妃,若是不见,岂不是不给宗室面子?得罪宗室,恐怕要给她爹惹麻烦。 算了,见一面又能怎么样? 徐尽欢让丫鬟带她进来。 谢筠忽然道:“既然令堂要来,我先回避一二吧。” 徐尽欢只以为谢筠是为了避嫌。 她点点头,“你去后院,随便选间厢房待一会儿。” 她如今有赐婚在身上,与谢筠一个男子坐在这里同桌宴饮多有不妥,还是让谢筠回避一二的好。 徐尽欢起身,去花厅见人。 *** 徐尽欢没想到,同汝阳王妃一起来的,竟然还有那个娇纵的康乐郡主。 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走在廊下,用那双高傲的眼睛四下扫了一眼,脸上满是嫌弃。 她毫不遮掩地与汝阳王妃说:“母妃,这院子可真小、真寒酸,连咱们汝阳王妃的一成大小都没有。” 汝阳王妃嗔了她一眼,示意她现在不要说这种话。 康乐郡主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头扬得很高,像一只高贵的白天鹅。 “嫌寒酸你大可以不来。”徐尽欢突然出现在前面,冷冷道,“我并没有请你们来。” 汝阳王妃并不生气,反而还笑着,像是再包容宽宥不过的长辈一般,“尽欢,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你母亲,这是你妹妹,什么请不请的?” “你宝珠妹妹说这话,也不过是关心你,怕你住在这里委屈了,她就是年纪小,讲话太直了,但是本意是好的。” 徐尽欢冷笑一声。 汝阳王妃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 萧宝珠的恶意都扑她脸上了,她竟然还好意思说,萧宝珠的本意是好的。 多么可笑。 她懒得与她争辩这些无聊的东西,直截了当地问:“你们今日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汝阳王妃温柔地笑着说:“我从汝阳带了些特产,本想喊你过来挑选,但你一直不愿意来,所以我就派人送上门来了。” 说着,她身后的两个婢女上前,将手中提着的盒子呈上前来。 汝阳王妃打开其中一个盒子,介绍说:“这是汝阳当地一种有名的糕点,叫做乳酪花生酥,这是我昨晚亲手做的,尽欢,你来尝尝。” 徐尽欢垂下眼眸,语气嘲讽,“汝阳王妃是忘记了吗?我花生过敏,吃不了您亲手做的花生酥了。” 汝阳王妃面色有点尴尬,“哎呀,瞧我这记性,那这个礼物你一定喜欢。” 她转身打开另一边的盒子,“我前段时间新得了一匣子成色极好的东珠,便请汝阳最好的匠人制成了两套头面,宝珠拿了一套,给你留了一套。” 萧宝珠状似无意般,挪动了一下脚步。 徐尽欢余光中,看见了萧宝珠故意露出来的绣鞋,鞋头上镶嵌了两颗硕大的光泽极好的东珠。 她心里一点儿也不生气,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或许是因为早已经清楚,她们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所以现下的情况,并不能牵起她的怒气与不平了。 *** 第33章 康乐郡主 徐尽欢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地说:“汝阳王妃果然阔绰,郡主脚上的东珠着实晃眼。” 汝阳王妃愣了一下。 她面色一变,立刻低头去看萧宝珠的绣鞋。 她微微露出一些尴尬的神情,“珠儿,你……” 萧宝珠哼了一声,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她把脸迈向了一边去。 徐尽欢打了个哈欠,转身欲走,“汝阳王妃若无别的事情,就请回吧。” 汝阳王妃连忙说:“尽欢,你要不然同我们一起进京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王妃和郡主高贵,臣女高攀不起。”徐尽欢谢绝,转眼消失在了回廊转角处。 *** 徐尽欢虽然谢绝,但语气阴阳怪气,萧宝珠还是气到了。 她抓着汝阳王妃的胳膊央求,“母妃,我们回去吧?何苦要专程来受她的气?” 汝阳王妃本来还有点不高兴萧宝珠今天故意穿了那双鞋头带东珠的绣鞋,但是见女儿如此娇憨可爱,心头气又消了。 她无奈地点了点萧宝珠的额头,“你啊。” 萧宝珠挽着汝阳王妃要出去。 没走多远,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珠子滴溜滴溜转了一圈,好似在打什么主意。 忽然,她“啊呀”叫了一声。 汝阳王妃连忙道:“怎么了?” 萧宝珠道:“母妃,我耳珰掉了一只。” 汝阳王妃轻轻拍拍她的胳膊,“一只耳珰,掉了就掉了,母妃回头再给你买新的。” “不嘛,我就要这一对,”萧宝珠撒着娇,“母妃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回去找一下,很快就回来。” 说着,萧宝珠就朝里面走去。 *** 萧宝珠不仅让自己带来的丫鬟找,还喝令徐尽欢院中的丫鬟帮她一起找。 但是找了半天,大家都没找到什么耳珰。 萧宝珠四处打量着,一抬头,远远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从远处的廊下经过。 那身影很高,挺拔修长,一看就不像是女子,像是男人。 徐尽欢的别院里怎么会有男子? 萧宝珠心念一动,抬步便跟过去。 众丫鬟见萧宝珠要往里走,可是她刚刚分明就没有去过那边,耳珰怎么会掉在那里呢? 丫鬟上前去拦,却不敌萧宝珠力气大,被萧宝珠一脚踹开。萧宝珠带来的丫鬟们也一拥而上,推开徐尽欢的丫鬟,护着萧宝珠往里走。 因萧宝珠身份尊贵,丫鬟们动作间顾忌颇多,丝毫不敢伤到她。于是,在萧宝珠的蛮横和恐吓下,真让她闯进后院去了。 徐尽欢正与谢筠说话,忽而听到外面吵闹,其间夹杂着萧宝珠的厉斥声。 徐尽欢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萧宝珠推开婢女,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徐尽欢,我母妃专门绕路来看你,你却如此不识好歹!” “你别以为你如今被赐婚给太子殿下,就可以如此猖狂!就你这样的,即便嫁进东宫,太子殿下也不可能会喜欢你!”萧宝珠恶狠狠地看着徐尽欢道。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徐尽欢冷眼看着她。 她心道,太子看不看得上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嫁给太子还不一定呢! “你是不是在屋里藏了男人?”萧宝珠上前来,“让我检查一下。” 说罢,就要往里闯。 “凭什么让你检查?”徐尽欢纹丝不动,“你不请自来便罢了,如今还要硬闯,康乐郡主真是好大的威风!” 徐尽欢的丫鬟们上前拦住萧宝珠,萧宝珠的丫鬟们也由院中侍卫拦下。 萧宝珠眼看着强闯是不行了,于是道:“我刚刚分明就看到有男人进了你的屋子!你如今遮遮掩掩不让我看,说明你心底里有鬼!” “徐尽欢,你有皇家赐婚在身,竟然还敢同旁的男人纠缠不清,我定要告诉陛下和太子殿下,叫他们治你一个不敬皇室的大罪!” 徐尽欢本来听她的这些话觉得很烦。 但是听着听着,她忽然想到,若是萧宝珠当真在她房里抓到了旁的男人,然后回京禀告,那陛下和太子一定对她很不满,这样,或许就看不上她当太子妃了? 这岂不是她就不用嫁进东宫了! 虽然可能会受一些惩罚,但是肯定不会危及性命,这代价可比嫁进东宫失去自由轻得多。 徐尽欢心中一喜,但是面上不显分毫,仍然冷冰冰的。 她对萧宝珠道:“你若是不放心,进来一看便知。” 萧宝珠惊愕了一下。 她怎么这么轻易就让开了?不会有诈吧? 可是她方才明明看见那个人进了这间屋子。 不管了,进去瞧瞧再说,没准儿这徐尽欢就是故意诈她,让她不敢进去呢! 萧宝珠定了定神,于是高傲地说:“那你还不快给本郡主让开?” *** 房间里, 谢筠听到萧宝珠的话,眯了眯眼睛。 这汝阳王府,实在多管闲事了些。 谢筠磨了磨牙,还有徐尽欢这只可恶的小狐狸,都这个时候了,竟还不死心,想改变赐婚。 谢筠一想就知道徐尽欢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想让萧宝珠进来撞见他这个“奸夫”,然后借萧宝珠之手,搅黄她和太子的婚事。 没良心的小东西,他好心好意等在这里怕她受了汝阳王府的欺负,她却故意引人进来。 若不是现在不是暴露身份的合适时机,他就在这里呆着不走了。 谢筠转头,看了眼打开的窗户,撑手一翻,便轻轻松松地从窗口一跃而出。 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 门外, 徐尽欢这次难得的也没有反驳萧宝珠的高傲语气,她挥挥手让丫鬟们都让开。 萧宝珠跨上台阶,从她身侧闯进屋里去。 像是生怕进去晚了有什么变故,生怕晚了一点就抓不到人了。 可惜,萧宝珠一进去房间里空空荡荡的。 徐尽欢也惊讶了一瞬。 谢筠人呢?刚刚不是还在这里? 萧宝珠尤不死心,绕到屏风后面去找,还是没找到人,甚至连几个立柜的门都打开一一检查了,能藏人的地方看了个遍。 徐尽欢反应过来。 谢筠走了,虽然她原本的计划是不成了,但是那萧宝珠刚刚信誓旦旦,现在进来却没抓到人,这不就打脸了。 徐尽欢对萧宝珠道:“郡主已经看到了,房间里没有旁人,你该为你之前的诬陷向我道歉了。” 萧宝珠趴在窗台上向后望去,可是后面也是一片空空荡荡,完全没有任何可疑的人。 但她还是相信自己方才看到的,笃定地说:“他肯定是从这里跑了!” 徐尽欢高声质问:“地上既没有脚印亦没有别的痕迹,郡主此话毫无凭据!若人人都像郡主这般空口白牙诬陷别人,那还得了!” *** 第34章 即便喜欢又怎样? 恰此时, 汝阳王妃见萧宝珠久久不归,便跟着找了进来。 听见徐尽欢和萧宝珠的争吵,连忙走进来劝和。 萧宝珠扑进汝阳王妃的怀里,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尽管没有找到人,也没有任何男人存在过的痕迹,萧宝珠还是笃定地说:“母妃,我刚刚明明看见有一个男人进了她的房间!怕她被别的男人哄骗了去,坏了名声,可她怎么也不肯承认。” “我没有就是没有!”徐尽欢声音大了许多,也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徐尽欢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汝阳王妃,“汝阳王妃今日携康乐郡主上门来,便是为了羞辱和诬陷我?” 汝阳王妃当然是否认,“不,不是的,尽欢你误会了。” 徐尽欢一瞬间变得格外激动。 她没再给汝阳王妃和萧宝珠说话的机会,高声道:“还请汝阳王妃带康乐郡主离开,日后再不要登门相见,若在其他地方遇见也只做互不相识,我徐尽欢和徐家高攀不起王妃娘娘和康乐郡主。” 徐尽欢背过身去,仿佛极为伤心似的。 她厉声呵道:“春花,送客!” 春花见徐尽欢态度强硬,立马站出来请汝阳王妃和萧宝珠二人出去。 待她们被请出去以后。 徐尽欢转过身来,脸上没有半分伤心和愤怒。 有了今日的事情,她日后将汝阳王妃和康乐郡主拒之门外也说得过去。 她吩咐侍卫,将今日汝阳王妃和萧宝珠上门大闹一场的事情传出去,不止要在江州传得沸沸扬扬,也要在京师里传得大家都知道才好。 她们理亏在前,日后若想用忠孝节义绑架她替她们做事,她也有借口推辞。 她们日后休想打着亲生母亲和同母妹妹的名义来吸她的血! 前十几年对她不闻不问,如今看她被赐婚于太子,就来联络感情给萧宝珠铺路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 徐尽欢送走汝阳王妃和萧宝珠以后,从房间后面绕了一圈,也没找到谢筠。 难不成是回去了? 她正准备去隔壁问一下,刚一转身,背后猝不及防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徐尽欢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转过头来,看见了谢筠那张俊俏的脸,有些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心口,“谢公子,你吓死我了。” 谢筠挑眉,“你刚刚突然让她进来,也吓到我了。” 徐尽欢实在看不出来他有半分被吓到的样子,但此事是她理亏,未在得到谢筠允许下,就故意让萧宝珠闯进去了。 虽然有点儿心虚,但徐尽欢还是面不改色地解释,“是她太蛮横了,非要闯进去的,怎么是我让她进的?” 谢筠笑笑,并不戳穿她。 他像是随口感慨一句,“汝阳王府果然蛮横无理。” 徐尽欢气愤地点头,颇有怨念地说:“对啊,我都说不见她们,她们非得上门来气我!我都请她们出去了,那康乐郡主还借着找耳珰的借口闯进来,太过分了!” 谢筠眸色暗沉一瞬,“的确过分。” 汝阳王看着老实,但他汝阳王府的内眷,架子倒是不小。 谢筠低头看她纤长浓密的睫羽,“那你若是嫁与太子,不是就正好不必再被她压一头了?” “你怎么知道我和太子……”话没问完,徐尽欢自己先反应过来了,小声说,“对啊,你知道我身份了,自然也知道这事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徐尽欢自有自己的一番观点,说得头头是道,“痛苦一时和痛苦一世,我还是能分得清的,我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压她一头,就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吧?” 谢筠似笑非笑地问:“嫁给太子,便是将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了?” “不,不是。”徐尽欢在涉及皇家的事情上还是谨慎的。 她解释说:“我并没有说太子殿下不好的意思,只是我更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难当太子妃大任,成了太子妃不仅会让自己痛苦,还会成为太子殿下的累赘,这可不就是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了么?” 谢筠伸手朝她头顶而来。 徐尽欢下意识躲了一下。 然后,谢筠从她头上拈下一片落叶来,轻声问她:“躲什么?” 徐尽欢讪讪:“本能反应而已。” 谢筠在心里叹息,什么本能反应?说到底不过是不相信他罢了。 他懒得戳穿她,只是温声说:“你看,你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便下意识躲开,就像你不知道太子是如何的人,就下意识否决这桩婚事不是太早了吗?” 徐尽欢愣了一瞬。 她本来以为,谢筠和自己走得这么近,而且上次他似乎还吃醋了,谢筠心底里大概也是有点儿心悦自己的。 可是如今听他说起太子好话,还劝她接受这桩婚事,徐尽欢又有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难不成谢筠不喜欢自己? 之前那些,都是她自作多情? 徐尽欢很明显地走神了,谢筠看向她清澈如琉璃,但是空洞洞的眸子,问道:“你在想什么?” 徐尽欢回过神来,忙道:“没想什么。” 她想什么哪能让他知道?她也是要面子的。 而且这些喜欢不喜欢的,对她如今实在没什么意义,她的这桩赐婚还压在身上呢! 即便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之间也不会有未来的,天子赐婚哪是那么容易收回的? 她如今马上进京,世事变化这么大,日后与谢筠有没有重逢之日都难说,还是断干净这些心思的好。 *** 第35章 道别 光阴流转,不知不觉间,夏天最热的时候就过去了。 山野中雾气弥漫,岁诸山草木繁茂、郁郁青青,蝉鸣声不绝于耳,凌霄花从围墙上探出头来,慵懒地盘绕在围墙上。 清晨,天刚亮不久, 空气中湿气还很重,草地上的露珠圆滚滚的,安逸地躺在绿油油的草叶上。 别院里拥挤地停放着数十辆马车,有好几辆马车甚至都没地方放,于是便装好了行李停在了山路上。 王嬷嬷和春花前几天就在张罗着别院里的下人收拾行李了,徐尽欢的行李昨日便已经收拾好。 随从们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进进出出,把行李都搬上马车。 徐尽欢在这里住了好多年,这一趟进京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所以干脆把想带上的东西都带上了,除去入京要带上的人,还遣散了一些仆从,只留下一少部分仆从看院子。 丫鬟小厮在门口穿梭间,徐尽欢穿着一身粉色的俏丽夏衫,打着呵欠从别院门口走出来。 京师将军府传信雪花似的涌进来,她那个一向不待见她的老祖母已经派人来催了数次,甚至继母都写了好几封信来催她早日进京备婚。 她不能在江州拖下去了。 徐尽欢走到马车跟前,忽然想起什么,于是转身朝不远处的另一座紧挨着的别院看去。 那恢宏气派的大门紧闭着,丝毫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徐尽欢心里不由得失落。 她昨天不是都跟他说过了,她今天就要走了吗?他怎么……也不出来送一送她? 是不是她走得太早了?他还没醒啊。 徐尽欢凝视片刻,转过身,正要带着心底的遗憾爬上马车。 忽然,隔壁别院的大门开了。 徐尽欢听到门开的声音,倏然回头,结果出来的是又高又壮,像一堵墙似的齐风。 她刚刚提起来的希望又掉了下去。 正要移开视线时,却看见了齐风身后被风吹起来的白色衣角。 她暗淡下去的眸子又显现出光亮来。 齐风走出来,像个门神似的站在了一旁。 谢筠从门槛上跨过,踩在青石板上,一步步朝徐尽欢走来。 徐尽欢笑着说出心里话:“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谢筠轻笑,“怎会?徐姑娘是不相信谢某,还是低估了我们的情谊?” 徐尽欢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心虚地笑了笑,然后转移话题,“你的病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筠回答。 这些日子在桃花寺方丈大师的施针下,他体内的毒素清得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谢筠眯了眯眼睛。 京中风起云涌,暗流涌动,他也是时候回京了。 徐尽欢见他并不愿意详谈自己的病情,于是也不再多问。 她看着谢筠俊美非常的脸庞,心底里其实有点不舍,这段和他做邻居的时光,对她来说很特别。 她大概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谢筠了。 如果不能改变赐婚,可能此生她都会被困在皇城,再也见不到他了吧。也许,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徐尽欢心底里微微泛起一点酸涩。 虽然心中百转千回,但是一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有东西已经装上了马车,随从和护卫们也都到齐了,都在等候徐尽欢的吩咐。 春花过来提醒她,“小姐,时候不早,我们该出发了。” 忽地刮起一阵风,吹得徐尽欢眼眶微微泛红,她笑着对谢筠说:“我走了,祝你早日治好病,此后平安顺遂。” 谢筠亦看着她,微微一笑:“谢某也祝徐姑娘此去一帆风顺,一路平安。” 见谢筠如此态度,徐尽欢心里还是有点空落落的。 大概是因为她是真的不舍,而谢筠虽然出现了,但他似乎从始至终都很平淡,言语间并没有多少对她不舍的意思,仿佛只是在送别一个关系很一般的朋友。 徐尽欢压下心底里泛起的波澜,转过身去,在春花搀扶下,钻进了马车里。 “走吧。”她下令。 守在徐尽欢马车旁边的侍卫长得令,大声道:“出发!” 山路上那几辆马车率先动了起来,接着,所有的马车都动了起来。 它们整齐地沿着山路朝山下驶去,就像是一条蜿蜒的、缓慢移动的长龙。 徐尽欢坐在马车里,轻轻将车窗垂帘掀开一条缝隙。她看见一群黑色中醒目的白色,那个修长挺拔的白色身影仍然立在那儿。 谢筠就站在一群身着黑衣的护卫间,目送她的马车渐行渐远。 徐尽欢红唇微启,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无声地说:“谢筠,再见。” *** 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 山路转弯,再看不见徐尽欢坐的那一辆马车了,谢筠才转身进别院去。 邢泽向谢筠回禀近日京城的局势。 二皇子府门客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太子久不露面,他这边的人,以及原本中立的大臣也是人心惶惶。 谢筠听罢,吩咐福安:“收拾东西,待明日最后一次施针结束,我们也立刻起程回京。” 他再不回去,他这个二弟都要猖狂得忘记他上面还有一个兄长了。 福安应是。 *** 徐尽欢一路走走停停,并不着急赶路。 在夏日快要结束的时候,她终于到达了京师。 京师热闹非凡,喧闹无比,繁华远胜江州城。 经年不见,京师变化不小。 徐尽欢好奇地掀开马车帘子瞧了好一会儿,原本的茶楼变成了药铺,原本的书肆变成了酒楼……这些临街的铺子,许多都和她记忆中不一样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到了将军府。 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不过,徐尽欢也习惯了。 想想她爹每次回来时,门口乌泱泱一大家子人都站在大门口等他。她回来,门口连个丫鬟小厮都没。 守门的下人见徐尽欢回来,立刻进去传消息了。 下人们打开大门,徐尽欢的马车缓缓驶进了将军府里。 徐尽欢刚下马车,老夫人身边的贺妈妈就过来了。 贺妈妈皮笑肉不笑道:“大小姐,老夫人有请。” 徐尽欢心道,老太太生怕她不第一时间过去挨骂,所以专门遣了个人过来拦她呢。 她推说:“我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还是洗漱更衣后再去见祖母吧。” 路上颠簸了那么久,她累极了,实在不想现在就过去见到她那个重男轻女、偏心极了的“好祖母。” 贺妈妈寸步不让,“还请大小姐不要为难老奴,即刻去见老夫人。” 徐尽欢身边的护卫,只负责保护徐尽欢不被外人欺负,根本不可能插手她和老夫人之间的纠纷。 就她身边这几个丫鬟婆子,哪里能对抗老夫人的力量。 徐尽欢只得乖乖地去向老夫人请安。 *** 第36章 要退婚 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徐尽欢进去以后,规规矩矩行礼请安。 仿佛几年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说起来,她当年一个人被她爹送去江州,还要拜她这个好祖母所赐。 当年,她那个被宠坏了的弟弟徐尽烁无端失足跌进莲池,却非说是她推进去的。 老夫人最宠爱这个唯一的孙子,根本听不进去徐尽欢的辩解,执意要用家法惩治徐尽欢。 徐尽欢受不了这样的委屈,不服气与老太太吵了起来。 老太太骂她顶撞长辈、忤逆不孝,气得发疯,说是要把徐尽欢逐出家门。 徐将军夹在中间两面为难,他想要调解祖孙二人关系,可老太太根本不愿意,执意要把徐尽欢赶出去。于是,徐将军只能做出妥协,提出将徐尽欢送回江州祖宅。 徐将军也并非是要惩罚徐尽欢,他深思熟虑后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他常年在外征战,鲜少回家,根本照顾不到家里,徐尽欢当时尚且年幼,以她在府里的情况,留下来也要受老太太和将军夫人乔氏的欺负,所以徐将军干脆将徐尽欢送去了江州。 徐将军对老夫人说,是将徐尽欢送去了祖宅族里长辈身边养着,但是私底下却又同意徐尽欢一个人搬去岁诸山别院住,还加派一堆护卫保护她。 徐尽欢一开始也生气,不过后来这些年在江州过得十分自在,尝到了实实在在的甜头,便渐渐觉得她爹的方法也不错。 老太太端坐上首,在徐尽欢行礼时打量着这个孙女儿的变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让徐尽欢起来。 徐尽欢的腿都已经发麻了,她心里清楚,老太太这是给她下马威呢。 她刚一抬头,看见老太太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发丝斑白的老嬷嬷。 徐尽欢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老夫人道:“你在江州的这些年,果然懒散无度,丢了我们将军府的颜面!” “看看你这幅样子,如何能进东宫?到时候东宫的教养嬷嬷来了,见了你,还不知道背地里如何嘲笑我们将军府呢!” 老夫人先是狠狠数落了徐尽欢一顿。 徐尽欢闭口不言。 她心里很清楚,将军府后院里这些下人们都听老夫人的,可不会听她的。她爹还没回来,要是她现在与这老太婆起了冲突,孤立无援,肯定要吃大亏。 忍一时风平浪静,她劝自己道。 “这位是宫里出来的郑嬷嬷,从今日起,你便跟着她学规矩。” 徐尽欢表面顺从地应了,心里却道:学个屁,她才不学,她嫁不嫁太子都不一定呢。 “你也好好跟着郑嬷嬷学学做人的品德,不要再像前几年,做出那种恶毒的事情还死不承认。”老太太嘀嘀咕咕骂道,“别将来进了东宫还要连累我们。” 徐尽欢额头上青筋一蹦,还是忍住了。 几年前那件事情徐将军也查过,但是也没查出什么来。 恰好当时徐尽烁附近又没有别人,只有徐尽欢这个倒霉蛋,这个黑锅就压在她身上了。 徐尽欢请辞:“那孙女儿就先告退了。” 她不想跟这找事的老太婆在这里虚与委蛇下去了,这里的空气都让她觉得难受。 “慢着——” 徐尽欢烦躁,她还有什么事情? 老太太说:“你原先的院子我让烁儿搬进去住了。” 徐尽欢眉心蹙起,“那我住哪?” 老夫人转身问贺妈妈,“府里西南角还有哪间院子是空的?” 西南角是离老太太的院子最远的地方,老太太这是一点也不掩饰她对徐尽欢的讨厌。 贺妈妈回道:“回老夫人,庭芜院还是空的。” 老夫人便下令道:“那你就搬去西南角的庭芜院住吧。” “凭什么?”徐尽欢实在忍不了了,语气冲了些,“我的院子我住了那么多年,凭什么让给徐尽烁?” “若不是你最先出生,最大的那个院子也轮不到你一个女儿住!”老夫人喝道。 她见徐尽欢竟敢如此对她说话,顿时恼怒极了。 她脸色黑沉沉的,愤愤说:“当年你父亲要把你安排在那个院子我就不同意,搞得后来烁儿出生以后,只能住你和二丫头挑剩下的院子,他可是我们将军府唯一的男丁,日后是要挑起将军府大梁的!” 她甚至毫不顾忌徐尽欢的颜面,当着郑嬷嬷一个外人的面骂道:“你一个丫头住最大的院子,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你简直跟你那个母亲一样自私自利、贪得无厌!” 贺妈妈脸色一变,连忙出声制止道:“老夫人……” 老夫人一时气愤过头,忘记了徐尽欢的亲生母亲如今可是汝阳王妃,宗室王妃,不是她这个将军府的老夫人能得罪的。 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于是板着一张脸,恨恨瞪着徐尽欢,不再说话了。 徐尽欢捏紧了拳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不想退婚了。 当太子妃也并不是全无好处的。 要是当了太子妃的话,这老太婆还敢如此羞辱她吗? 这老太婆如今不过就是仗着长辈身份,用孝道将她压得死死的,且将军府处处都听她的,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大小姐,又没有能力反抗,所以才敢这样对待她。 可是,很快徐尽欢就清醒过来。 即便当了太子妃,可她与太子素未谋面,太子若是不喜欢她,那她到时候回来,更受这老太婆的羞辱了。 且太子若是不喜欢她,那她到时候仍然没有底气反抗这老太婆,以及京师一些捧高踩低的高门贵妇。 她瞬间清醒了。 这婚,还是要退的。 *** 第37章 祖孙打架 “就徐尽烁那个样子,你也敢指望他挑起将军府大梁,这不是可笑吗?” “他被你娇惯成那个样子,长这么大拿过几次刀枪?文不成武不行,还挑大梁!”徐尽欢嗤笑。 她冷冷反问道:“我不配住最大的院子,你难道就配住在最好的院子里吗?你怎么不把自己的院子让给你的好大孙?” 整个将军府,要说起最大最好的院子,其实是老夫人住的院子。 老夫人都被徐尽欢骂楞了。 老夫人最容忍不了别人说她大孙子不好,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徐尽欢道:“好啊!你、你到江州去几年,回来便愈发无法无天!” ”你别以为你要当太子妃了,我就收拾不了你了!” 她厉声下令:“来人,给我掌嘴这个目无尊长、出言不逊的丫头!” *** 徐尽欢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出去跑。 对方人多势众,她当然不能傻站着等她们把自己围住。 春花被拦在了院子门口,隐隐听到屋子里有争吵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徐尽欢猛地从屋子里蹿出来。 徐尽欢大喊道:“春花,快跑!” 春花瞪大眼睛,惊讶得嘴都合不上,她立刻就意识到小姐恐怕又闯祸了,回来第一天,竟然就气得老夫人要打人了吗?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 小姐在京师住那两年,这种类似的事情没少发生。 春花一句话没多问,拔腿就朝外跑去,生怕晚了一刻被逮住,然后成为小姐的拖累。 徐尽欢像条泥鳅似的溜了出来,大步朝前院跑去,身后一大群丫鬟婆子紧紧追着,老夫人远远地高声大喊着:“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顿时,后院热闹不已。 *** 正巧,将军夫人乔氏从这里经过,徐尽欢一猛地一拐,便和乔氏撞在了一起。 “哎哟——”乔氏痛呼一声,跌倒在地。 她气恼地张口便骂道:“哪个不长眼的贱人?” 乔氏身边的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乔氏:“夫人,你没事吧?” 徐尽欢本来想跑,可惜转角狭窄,且乔氏的丫鬟们堵在面前,把路挡得严严实实的,她根本跑不了。 一转眼,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就浩浩荡荡地追上来了,将徐尽欢围住了。 徐尽欢彻底跑不掉了。 于是,徐尽欢只得装作惊慌的样子,上前扶起乔氏,“母亲,你没事吧?” 乔氏揉着脑袋,被嬷嬷和徐尽欢搀扶起来。 “你个瞎了眼的……”乔氏正要骂,抬起头看见是徐尽欢,声音戛然而止。 她皱眉道:“怎么是你?” 她视线绕了一圈,看见老夫人院子里的下人基本上都在这里了,不由得问:“这又是怎么了?” 徐尽欢正要张口说话,身后一个高大壮实的婆子立刻喊道:“请大小姐立刻跟老奴回去见老夫人!” 那个身材魁梧的婆子面色黑沉,活像是衙门里的捕快,要捉拿徐尽欢归案似的。 徐尽欢被丫鬟婆子们围住,属实无路可逃。 此时,人群后响起了拐杖敲在地上的急促声音。 贺妈妈扶着又急又怒的老夫人过来了。 丫鬟婆子们立刻让开了一条路,老夫人就走到了徐尽欢面前。 老夫人沉声斥道:“跑,我倒是看看,你还要跑到哪里去?” 老夫人似乎被气得咬牙切齿了,恨恨吩咐道:“来人啊,上家法!” 老夫人要惩罚徐尽欢,乔氏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没有一点儿劝说的意思。 她一贯是如此。 *** 徐尽欢脑子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今日回来的头一天,若是搅得将军府天翻地覆,把这件事情闹大了,那陛下和满朝文武岂会同意她这么一个目无尊长、满身反骨的人做太子妃? 徐尽欢抬头,看见老太太恶狠狠盯着她的浑浊双眼,好像恨不得生吃活剥了她似的。 就用这老太婆开刀好了。 徐老夫人因为她是个女儿,不是男孩子,从小就不喜欢她,后来崔氏与徐将军和离后,徐老夫人更是恨她,将对崔氏的恨一并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之所以她小的时候会被徐将军带去边关养着,是因为她若是在京师里,老夫人恨不得把她这个嫡长孙女赶出去,恨她占了个嫡长孙的位置。 她这些年受了这老太婆那么多欺负,今天打她两巴掌也不为过。 既然要闹,今天的事情干脆一口气闹大,若是能退掉赐婚,她就立刻回江州,再不跟这老太婆见面。 但面前这个老太婆再讨厌,也是她的祖母,若真要动手,徐尽欢还是难免犹豫。 *** 老夫人下令后,丫鬟立刻拿来了一根手臂粗的木棒,这就是所谓的家法。 老夫人一把夺过去,“今日就让我打死你这个目无尊长、忤逆不孝的混账!” 徐尽欢身后的婆子一人一边捏住她的胳膊,要将徐尽欢摁下去跪在地上。 老夫人因为徐尽欢今日的行为怒不可遏,甚至等不及徐尽欢被下人们摁下去,她就举着木棒劈头盖脸砸下去。 她甚至不在乎这一棒子下去,徐尽欢会不会毁容。 就连摁住徐尽欢的两个婆子都吓了一跳。 乔氏原本还在一旁事不关己地看戏,心底里甚至有点儿幸灾乐祸,可是看到老夫人就那么一木棒无所顾忌地砸下来的时候,瞬间慌了神。 她惊呼一声。 天爷啊! 徐尽欢如今再怎么说也是圣旨赐婚的太子妃,若真是打毁容了,到时候可怎么交代哟! 庆幸的是,老夫人这一棒子并没有落下来。 那两个婆子受到惊吓,手上力气下意识松开了。 徐尽欢就趁这个时候挣开了她们的挟制。 她鼓足了劲侧身避开,老夫人那一棒子便砸在了旁边扯着徐尽欢不放的那个婆子胳膊上。 “啊——” 婆子痛得大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着那只手,满脸痛苦地呻吟:“哎哟!手断了,我的手断了!” 鲜血从她的衣袖里流出来,滴滴答答砸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骇人极了。 *** 第38章 继妹 众人大吃一惊。 一旁看戏的乔氏面色大变。 乔氏也没有想到徐老夫人会下这么重的手,没想到老夫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语说:“天爷啊,老夫人这是真要打死人的力气啊!” 乔氏还以为,老夫人只是气急了说说而已。 徐尽欢马上就要做太子妃了。老夫人小惩大诫一下可以,但是下这么重的死手要如何向皇室交待啊? 乔氏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她终于不看戏了,连忙骂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去拦着!快去拦着啊!” 徐尽欢见那倒地的婆子惨状,心中大怒。 她原本还在迟疑要不要对老夫人动手,若是动手该如何把握分寸,但是现在看见老夫人恨不得一棍子打死她,她心里瞬间一点顾忌也没有了。 当即,她抬脚,迎面一脚,狠狠踹到徐老夫人胸口上。 徐尽欢气得眼睛都红了,骂道:“老虔婆,你今天是真要打死我不成?” 徐老妇人被她一脚踢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气得面脸涨红,一阵阵的翻白眼。 她软倒在贺妈妈身上,上气不接下气,有气无力地指着徐尽欢骂道:“孽女!混、混账……” 新仇旧恨交杂在一起,徐尽欢忍着眼泪,咬紧了牙,推开碍事的仆从丫鬟们,就两步冲上前去,扬起手狠狠给了徐老夫人一巴掌。 “啪——”的一声,巴掌声清脆巨响,在混乱吵闹的庭院中掷地有声。 *** 院子里的下人们都惊呆了。 刚刚那飞踢的一脚还能说是为了混乱中防卫,而这一巴掌,只能说是泄愤了。 闻所未闻,竟有孙女儿敢殴打祖母的? 这大小姐是疯了吗? 乔氏大惊。 她眼前一黑,这闹得都是些什么事儿哟! 老夫人本来都要气晕过去了,硬生生被徐尽欢一巴掌扇醒了。 老夫人愣了一两秒以后,气得脸色扭曲,猛地站直了身子,扑过去要打徐尽欢,“混账东西,我今天打死你!” 老太太气疯了,已经开始神志不清、口不择言。 “你跟你那个娘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贱货!你们母女俩就是来祸害我们徐家的灾星!你们把我们害成这个样子,凭什么母女俩都能攀上高枝……” 贺妈妈和乔氏同时脸色一变。 贺妈妈吓得一抖,连忙慌慌张张伸手去捂老夫人的嘴,“老夫人,别说了,别说了……” 徐尽欢出生那一年,边关战事焦灼,徐将军受了重伤昏迷,生死未卜,有消息说,徐屹山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徐尽欢的生母,也就是徐屹山的原配夫人崔湄,就在将军府风雨飘摇之时,提出要与徐屹山和离,并且迅速带着嫁妆搬回了娘家,将徐尽欢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扔给了将军府的乳娘照顾。 徐老太爷听闻独子噩耗,又见儿媳对待儿子如此绝情,急火攻心下病倒了。 后来徐屹山还远在边关,生死不明,崔湄和汝阳王的事情就传得满城风雨。 消息传进将军府,徐老太爷听闻,硬生生被气死了。 *** 所以老夫人这么多年讨厌徐尽欢,不仅仅是因为徐尽欢是个女孩,也是因为老夫人认为,徐尽欢就是个扫把星,是她带来了将军府的灾难。 老夫人因为当年的事情恨上了徐尽欢。 崔湄成为汝阳王妃,徐老夫人得罪不起崔湄以后,更是将心里对崔湄的那一份恨意转嫁到了徐尽欢身上。 可是,说到底,徐尽欢又有什么错呢? 被生下来不是她能选择的,崔湄提出与徐屹山和离,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徐屹山生危及性命的重伤,不是她造成的;崔湄和汝阳王好上,不是她促成的;徐老太爷也不是她气死的。 她只不过是恰好在这一年被生了出来而已。 只不过是恰好生在了徐家,生在了崔湄肚子里而已。 *** 徐尽烟赶来时,看到的就是后院里这样混乱的一幕。 老夫人气得软倒在贺妈妈身上,还疯狂地想要去打徐尽欢。 徐尽烟一眼看出问题中心,干脆捡起了一块石头,从背后砸晕了老夫人。 老夫人昏过去,贺妈妈大惊,转过头来看向徐尽欢。 徐尽烟脸上也满是对老夫人的担忧,诚恳地解释说:“祖母现下情绪太过激动,要出问题的,我这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的举动。” 贺妈妈已经被今天一连串的事情搞得心力交瘁,双眼无神,听到徐尽烟的解释,只是点了点头,未再说其他。 毕竟,贺妈妈完全相信,温温柔柔的二小姐也不可能是故意这样对待老夫人,只是情急之下没有办法了,这才出此下策。 徐尽烟一脸担忧地说:“嬷嬷还是快些扶祖母回去休息吧,请个大夫来看看。” 贺妈妈点点头,扶着老夫人去休息。 老夫人院里的下人也都跟着离去。 只有那个断了胳膊倒在地上呻吟不已的婆子,还痛得在地上打滚。 徐尽烟吩咐丫鬟带她去诊治。 乔氏在那边拍着胸口,劫后余生地说:“烟儿,幸好你来得及时。” 徐尽烟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这个母亲啊,脑子里只有点儿小聪明,大事上永远是个糊涂蛋。 “母亲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她柔声道。 乔氏点点头,“好好好,你来处理。” 说罢,乔氏看了立在那儿默然不语的徐尽欢一眼,就扶着嬷嬷的手离开了。 待到人都走得光了,徐尽烟才转身看向徐尽欢。 她低头凑近了去看徐尽欢的脸,“哟,还哭呢?” 徐尽欢侧身,避开徐尽烟凑近的脸,胡乱擦了一把眼眶里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嘴硬极了,“没哭。” 徐尽烟笑了,“有什么好哭的?她说你是灾星,难道你就真是灾星了?” 徐尽欢红着眼睛抬头看她,说:“你要是被说上十几年,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你也哭。” 徐尽烟咯咯地笑了,“我才不会。” 徐尽欢不相信地哼了一声。 徐尽烟好奇地看着徐尽欢,“你怎么去了江州那么多年还是这么爱哭?” *** 第39章 绞尽脑汁退婚 说到这里,徐尽烟回忆起过往。 她感慨地说:“走的时候就爱哭,回来了还爱哭,我还记得你走那一年,被冤枉了,哭得哇哇的,鼻涕一把泪一把,那叫一个伤心啊!” 徐尽欢捂住她的嘴,“好了好了,我真没哭了,你不许说了,徐尽烟。” “你怎么过来了?”徐尽欢低声别别扭扭地问。 徐尽烟把春花从后面扯过来,勾住春花的肩膀,“还不是你家忠心的小春花,喊我快来救你的命。” 春花被徐尽烟搂在怀里,颇不自在,一溜烟钻出去躲在了徐尽欢后面。 徐尽烟见春花不好意思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徐尽欢哼哼两声,打趣似的提醒道:“你声音小点儿,回头她们该发现你徐二小姐的真面目了。” 徐尽烟顿时收了笑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得在理。” *** 即便乔氏勒令此事不许外传,但是当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后院里有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消息还是走漏了。 将军府大小姐回来第一日就大闹一场,甚至还殴打将军府老夫人的恶名迅速在京师传开。 徐尽烟本来有意替徐尽欢澄清和压下去,但是被徐尽欢阻止了,她要这恶名尚有妙用,暂且不必管它。 徐尽欢的恶行在京师传得沸沸扬扬。 朝堂上,也有不少人提出徐将军长女顽劣不堪,难当太子妃大任,请陛下另择太子妃人选。但是都被太子压下去了。 徐尽欢听闻后,十分费解。 不是,这太子没事吧? 她名声都差成这样了,她都这么忤逆不孝了?这太子竟然还要娶她? 不是说这太子是温文尔雅、恪守礼数,一言一行堪当典范吗?怎么能忍受她这种目无尊长、忤逆不孝的人啊? 他就不怕她进了东宫以后,搞得东宫鸡犬不宁么? 她与太子如今连一面都没见过,太子如此执着地要娶她,不可能是因为喜欢她,只能是因为别有所图了。 肯定是看中了她爹的兵权。 徐尽欢叹息一声,仰倒在床上,默默地看着床帐顶。 太子这样都不肯退婚,那怎么才会退婚啊? 她沉思片刻,猛地坐起来。 还是她作的不够狠,太子想着她爹的兵权也就忍下来了,她要是再作得狠一点,越过太子底线,那他肯定就不会愿意娶她了。 既然她目无尊长、忤逆不孝,太子可以接受,那她要是相貌丑陋、行为粗鄙呢? 这样,太子总不能再接受了吧。 *** 转眼,到了熙和大长公主办的宴会那日。 熙和大长公主是陛下的姑母,与陛下关系颇为亲近。 熙和长公主如今年近花甲,办这个宴会,约莫也是在替家中孙女留意京中年轻公子。 徐尽欢虽然最近名声不好,但到底是陛下圣旨赐婚的太子妃,大长公主还是给徐尽欢递了一张帖子。 大概也是存着审视她一番的意思? 徐尽欢本来想找个借口推辞掉,不想去,免得费尽心力融入这些京师的高门贵女,结果还要成为别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但是,她转念一想。 这不也是一个退婚的好机会嘛! 熙和大长公主作为陛下唯一的姑母,在陛下那里还算说得上话。 而且,听说熙和长公主与先皇后似乎关系不错,那她应该会真心为太子着想,希望太子娶一个不错的太子妃。 若是徐尽欢在宴会上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到时候,大长公主看见她这么个荒唐的样子,必定会劝陛下和太子另择太子妃人选。 那她和太子这桩婚事不就退掉了嘛! 徐尽欢心中一喜。 到了宴会这日,她大清早起来就先吃了几颗花生米。 不一会儿,脸上就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 徐尽欢特意让春花给她涂黑了肤色,又打扮得艳俗了一些。 乌黑的发间簪着拳头大的深红绢花、金灿灿的簪子,耳朵上坠着翠绿色的翡翠耳环,手上还戴了一串大金镯子…… 在徐尽欢大胆地、无所顾忌的指挥下,春花简直把最灾难的搭配都拿出来了,还给徐尽欢画了一个丑丑的妆容。 徐尽欢心中也有数,她既要打扮得不好看,又得把握一个度,不能很明显地表现出来她是在扮丑,不然就会怀疑她是故意要与太子退婚。 她要让大家以为,她是真的没审美,所以才会这番打扮。 要让太子嫌弃自己。 最好她不仅难看,审美低下、行为粗鄙,还得痴迷太子,表现得狂热一些,轻浮一些。 如此,太子见了,必定厌烦她。 春花每插上一根金簪子,脸上的表情都要垮下去一分,活像是这身丑装扮在她身上、簪子插在她头上似的。 *** 好一会儿过去, 终于,徐尽欢的衣裳首饰妆容都拾掇完了。 春花表情古怪地看着徐尽欢,很犹豫地问:“小姐,您真的要这个样子……去参加公主的宴会吗?” 徐尽欢站起来,坦然地朝她转了一圈,兴致勃勃地看着镜子里面颜值下降一大截儿的自己,很肯定地说:“对啊。” 她从镜子里面看见春花纠结和难以言喻的脸色,忽然反应过来,“春花,你不会是嫌你家小姐我丢人吧?” 春花捂住脸不忍直视。 小姐这一身,这简直是她职业人生中的污点。 春花苦着脸说:“小姐,我只是怕您刚回京师,第一面就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恐怕又要遭受诸多流言蜚语了,而且日后也难以扭转形象。” 徐尽欢故意顶着这张脸凑近了春花,“怕什么?等这宴会结束以后,没准儿咱们就回江州了,管她们怎么议论呢!”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管她们对我什么印象,我压根就没准备在京师长待。” 徐尽欢一点儿也不觉得丢人,甚至有点期待,神色自如地指挥春花:“再把面纱给我带上吧。” 春花只得叹息一声去拿面纱了。 面纱带上以后,徐尽欢脸上的疹子遮住了,但是额头上都没有,远远看起来就像是长了许多痘痘一样。 徐尽欢看着暗沉的皮肤上,这些密密麻麻的疹子,还有这一身有点儿夸张、在京师格格不入的打扮,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吧。” *** 第40章 坏蛋被赶跑了 熙和大长公主府邸, 徐尽欢出现的时候,喧闹的人群都安静了一刹。 后院里零零散散地坐着的京师的贵女们,皆是面色古怪地看着徐尽欢,有的震惊,有的嫌弃鄙夷,有不少甚至交头接耳地,然后偷偷地笑了。 约摸是在嘲笑徐尽欢。 徐尽欢未曾在京中露过面,她们大概也是在讨论她这个生面孔到底是谁?到底什么身份? 徐尽欢没理会她们,随随便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她的目标是让熙和大长公主觉得她行事荒唐、难当太子妃大任,至于剩下的这些人,她无须去管。 徐尽欢刚坐下不久,便听闻汝阳王妃和康乐郡主到了。 很快,她的面前突然投下一小片浅淡的阴影。 萧宝珠的嗤笑声在徐尽欢的面前响起,“我当是只花枝招展的癞蛤蟆坐在这儿呢!原来是你啊。” “我一个月前见你,你那浑身穿戴穷酸极了,今日这是把压箱底的值钱珠宝都戴出来了?”萧宝珠嘲讽地笑道。 她因为上次在岁诸山的事情,仍然记恨徐尽欢,总觉得心中那口恶气还是没出,反而愈积愈重了。 她言辞激烈地讽刺徐尽欢:“果然是乡野长大,没见过世面,竟然打扮成这个蠢样子,戴着面纱,是羞于见人吗?” 庭院里四处坐着的贵女们也都留意到了徐尽欢这边的情景,遥遥地看着好戏,甚至挖出徐尽欢的身份,讨论起了她和萧宝珠的关系以及早些年的恩怨情仇。 徐尽欢隐隐听见了。 她早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以萧宝珠的性格,她和萧宝珠一碰面,势必是要产生摩擦的。 如此一来,就会吸引别人的目光,从而又沦为别人津津乐道的谈资,八卦她和萧宝珠之间的关系。 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因为对待周围那些投过来的好奇的、分不清善意恶意的目光,还算接受良好。 *** 萧宝珠仍然盛气凌人地看着她。 徐尽欢懒得理她,今日她有别的事情。 汝阳王妃如今还得罪不起,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于是,徐尽欢转了个身,浑像是没听见萧宝珠的话似的,脸上的神色都一丝一毫不带变的。 萧宝珠愣了一下,当即恼怒,“好啊!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敢无视我?” 萧宝珠一向霸道蛮横,作势,便高高扬起手要去打徐尽欢。 “慢着!” 忽然,身后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喝道。 萧宝珠和徐尽欢都转过身来,朝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圆圆脸、皮肤白皙,约摸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出现在她们视野中,小姑娘朝她们走了过来。 徐尽欢不认得她,但是她听到这个女孩儿对萧宝珠的称呼以后,猜到了她的身份。 “康乐表姐这是做什么?是要在我祖母的宴会上打人吗?” 小姑娘眼睛圆圆的,像是真的疑惑。 萧宝珠抿抿唇,汝阳王府虽然是王府,但是汝阳王是陛下隔房的堂弟了,远不比熙和大长公主与陛下亲近。 她母亲今日来,也是为了要来与熙和大长公主联络感情、打好交道的。 她虽然脾气坏,但是并不算不分轻重。 所以,萧宝珠顾忌到这是熙和大长公主办的宴会,只得讪讪道:“没有,我就是跟她闹着玩呢!” 徐尽欢不发一言,只是微微挑了下眉,颇为不屑的样子。 小姑娘笑着点点头,像是真的相信了,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那我待会儿也要这样和祖母闹着玩,我还从未见过这样与人闹着玩的法子呢!到时候,肯定能吓到祖母!”小姑娘一脸新奇,有点儿激动地说。 萧宝珠神色一变,“不、不行!” 听小姑娘的语气,必定是受大长公主喜欢的孙女,若是这小姑娘将这件事情传到了大长公主的耳朵里,那岂不是要惹得大长公主不喜欢她? “为什么不行?”小姑娘偏偏头问。 萧宝珠慌里慌张,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原因,只能说:“不行就是不行。” 小姑娘听到萧宝珠的话,皱了眉头,但是没说什么。 她仍然在看着萧宝珠,像是一定要得到一个可以说服她的回答,否则就真的要如此和熙和大长公主闹着玩似的。 萧宝珠结结巴巴的,好一会儿,才找出了一个荒谬的理由,“因为……因为……这个是只有同龄人才可以玩的,你不能跟大长公主玩这个。” 但是小姑娘像是真的相信了,点点头应了不跟祖母玩这个。 萧宝珠松了一口气,怕再待下去她又要多问,于是连忙匆匆走了。 徐尽欢看着萧宝珠落荒而逃,心中暗爽。 萧宝珠也有今天。 *** “姐姐,姐姐,坏人被我打跑了,”小姑娘一边小声欢呼,一边高兴地蹦起来。 徐尽欢“唰——”地转过头来,十分惊讶:“你是故意的?”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个小姑娘刚刚真的一副很好奇,很乖巧,又完全相信萧宝珠说的话的样子,徐尽欢还以为她是真的被萧宝珠哄骗到了。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是故意的。 随随便便装傻充愣几句,就解决了一场争端,还吓跑了萧宝珠。 之所以说是争端,是因为萧宝珠那一巴掌若是真的打下来了,徐尽欢可是真的会还手的,所以到时候肯定会起争端。 非必要,她其实也不想动手打人,一个原因是,汝阳王府她确实得罪不起。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今日主要想传出相貌丑陋、行为粗鄙的名声,并不想传出一个她像个疯子一样,天天打人的名声。 徐尽欢本来还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傻,没想到原来傻的是她。 没想到,人家早就识破了萧宝珠的花言巧语,搁这儿骗萧宝珠呢。 小姑娘向徐尽欢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 她是熙和长公主和永宁侯的小孙女,叫李悦言。 徐尽欢在说了自己的姓名以后,李悦言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惊喜地说:“你就是我太子表哥要娶的人啊?” *** 第41章 大长公主 徐尽欢干笑了两声,也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但是李悦言已经认准了她的身份。 于是乎,小姑娘拉着徐尽欢一起,“我祖母早就想见一见你了,你快跟我来。” 李悦言便拉着徐尽欢去见了熙和大长公主。 徐尽欢以为她即将见到的景象是,在一众京师高门贵妇里在雕梁画栋的花厅里说说笑笑,而熙和大长公主端坐上首,贵不可言,高不可攀。 可未曾想到,李悦言带她来的地方很安静。 是一处幽静的院子。 不像是有很多人在的样子。 徐尽欢有点迟疑。 李悦言似乎感觉到徐尽欢的紧张,转过头来对她说:“姐姐,别害怕,我祖母人很好的!” 李悦言笑容很甜,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乖巧可爱。 徐尽欢心里舒缓几分。 门口守着的侍卫见到李悦言以后,立刻便恭敬行礼,未曾阻拦。 李悦言拉着徐尽欢兴冲冲地走进了院子,还没有进屋,便大声喊着:“祖母,祖母,你看我带谁来了?” 徐尽欢跟在李悦言身后,一进屋便看见一个头发乌黑,披散在背后,且身背挺拔的妇人,背对她们正在挑选衣裳。 妇人极其认真和投入,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们一眼,头也不回地冲李悦言摆手,“言言呐,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帮祖母挑挑衣服。” 李悦言哈哈笑着说:“祖母,我就知道,您迟迟不出现,肯定又是睡过头了,还在换衣裳呢!” 说是熙和大长公主办的宴会,但是今日待客的,的确是大长公主的两个儿媳。 徐尽欢还以为大长公主是不喜欢喧闹,懒得接待这些夫人小姐们,所以才会晚一些再出来。 未曾想,竟然是睡过头了,这么个离谱的原因。 徐尽欢眼角抽了抽。 这大长公主似乎……有点儿过于松弛和年轻了啊。 *** 徐尽欢悄悄打量着这个满头乌发、挺拔纤细的身影,听说大长公主年近花甲,可是看着背影,一点儿也不像是年近花甲的夫人。 倒像是位年轻的夫人。 李悦言笑嘻嘻问:“祖母你怎么不问我带了谁来?” 熙和大长公主一拍脑袋,“我就说我忘了什么,年纪大了这记性越发不好了……” 说着,她便放下了手里两件衣裳,转过身来。 徐尽欢终于得见这位大长公主的尊容,她脸上生了些皱纹,尤其是眼角的皱纹很密,像是绽开的花,但是愈发显得和蔼可亲。 徐尽欢敏锐地注意到了,对方看见她的那一瞬间,眼神微微一变。 徐尽欢心中一紧。 应当是自己如今这个样子太过失礼,冒犯到大长公主了。 她立刻赔礼道歉,说:“臣女对花生过敏,不巧昨夜误食了含有花生的点心,今早便发现生了一脸的红疹。” “因是早先应便了殿下送来的帖子,臣女不敢贸然反悔,所以这才以轻纱覆面来参加宴会了,恐有失礼数,还望殿下赎罪。” 徐尽欢只是想让大长公主嫌弃自己,从而退掉和太子的婚事,但她可不想把命留在大长公主府,所以说话态度该软还是要软的。 徐尽欢本以为她这个样子来参宴,大长公主约莫会对她心生厌恶。 岂料,大长公主语气不无惊讶地说:“你也花生过敏?” “啊?”徐尽欢愣了一下。 也?也是什么意思,还有谁跟她一样,也有这个毛病吗? 李悦言笑着说:“真巧啊!我祖母对花生过敏,没想到姐姐你也是这样。” 徐尽欢不无惊讶。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和她一样有这个毛病的人。 李悦言认真地看着她,说:“姐姐,你和我祖母一样可怜。” 徐尽欢:“?” 徐尽欢心中一紧。 李悦言此话,是不是对大长公主有些冒犯啊? 小孩子不懂这些,而且李悦言是大长公主亲生孙女,她们是一家人或许不讲究这些礼数,但是徐尽欢不一样,她是个大人,而且是个外人。 徐尽欢的心隐隐提起来。 若是大长公主生气,自然肯定会冲她来。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大长公主的脸色,发现她仍然是慈祥地笑着的,满眼宠爱地看着李悦言。脸上不见一点儿生气的样子。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于是,徐尽欢疑惑地看向李悦言,问小姑娘,“为什么?” 李悦言很是遗憾地说:“京师香百里的花生酥和花生乳糕可好吃了,简直是人间仙品!可惜你和我祖母俩都尝不了,真是太可怜了。” 徐尽欢的心落“啪——”地砸回去。 她露出一个假面的笑来。 大长公主估计是早就知道李悦言要说的是什么,所以一点儿不生气反倒是宠溺。就她一个傻子,紧张的心都提起来了。 大长公主看到她时,明显眼神有变化,因此徐尽欢才有点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 不过,很快,徐尽欢就知道大长公主的眼神变化是为什么了。 大长公主委婉地问她,她这一身是下人给她搭配的,还是她自己搭配的。 徐尽欢立刻说这是她自己搭配的,每一根簪子都是她自己选的,她非常满意自己这一身,一再强调自己很喜欢,觉得很好看。 但是,她发现自己越说,大长公主看她的眼神便越发怜爱了。 徐尽欢:“???” 不对啊,在她的计划中,大长公主不应该对她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装扮,感到嫌弃与厌恶吗? 谁能告诉她,大长公主眼中,这快要溢出来的怜爱是怎么回事? 李悦言看着徐尽欢的眼睛是亮亮的。 甚至在徐尽欢表达自己对今日装束的喜欢之时,小姑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露出很赞同的表情。 徐尽欢真是看不懂了。 她觉得这眼神不太对劲。 果然—— 很快,李悦言眼睛亮晶晶地笑着对她说:“姐姐,我也觉得,你今天的打扮真的很好看!” 她一脸真诚赞美的样子。 徐尽欢如遭雷击,问她:“你真的这样觉得?” 很快,又怕大长公主看出自己是装的,徐尽欢立刻扭转了神情和语气,佯装激动地说:“我真是太高兴了,你能赞同我的审美!” “不过,你觉得我哪里最好看?”徐尽欢真的费解,但是仍然在面上表现出了开心和激动的样子。 李悦言立刻回答:“颜色最好看!” “你看看,红的、绿的、蓝的、白的、黑的、银的……姐姐你身上有好多种颜色呢!这么多颜色在一起,真是太好看啦!” 说着,她低头看看自己,很遗憾地说:“你看,我今天身上穿的就没有那么多种颜色,母亲不让我今天穿我喜欢的衣裳。” 徐尽欢微笑。 她明白了,小姑娘虽然聪明,但是还属于穿衣服是调色盘审美阶段,就喜欢颜色多的,花花绿绿的,就比如徐尽欢今天这种。 徐尽欢甚至怀疑,刚刚李悦言出手帮她赶走萧宝珠,也有她今天这身打扮的功劳。 她甚至想明白了大长公主眼中的怜爱是从哪里来的? 是不是因为李悦言的审美如此,所以她老人家对她爱屋及乌了? 不过,很快,徐尽欢发现,不是她想的这样,或许是不仅仅是她想到的这个原因。 *** 第42章 榜上大款 大长公主拉着徐尽欢的手,满眼怜爱地说:“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若不是没有女性长辈引导,回到京师以后也没有人管,怎么会审美歪成这个样子呢? 真是可怜的孩子。 徐尽欢连忙推辞说没有。 她心道,自己在江州其实过得还挺好的,有钱花没人管,日子过得蛮舒心的,算不得受苦。 “臣女能吃饱穿暖、衣食无忧,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幸福多了,并没有受苦。”她如是回答。 大长公主听了,更心疼徐尽欢了。 瞧瞧,多么好的孩子啊,这般出身,竟然吃饱穿暖、衣食无忧就觉得幸福了。 一个小姑娘自出生起被生母抛弃,被亲爹撇在江州数年不闻不问,时隔多年回到京师第一天,就被亲生祖母恶语相向,棍棒相加。 但她语气中也不见对长辈的怨恨和埋怨,可见秉性多么坚定和正直啊! 难怪她那个少年老成的侄孙,得知小姑娘会来参加她府上的宴会,便特意传信来让她多加照顾。 她那侄孙的能力和手腕有多强,她心里是有数的。若是有这么一个秉性善良、又知足、又宽容的女子在他身边,她也会放心。 徐尽欢不知道大长公主是如此想她的。 不知道大长公主在她心里为徐尽欢脑补了凄惨的身世,和善良懂事的形象。 她不知道,大长公主的心里,甚至更满意这桩婚事了。 *** “来吧,孩子,我带你换身别的衣服。”大长公主拉着徐尽欢进去。 说完,她像是害怕伤害到徐尽欢似的,说:“你身上这身也……很好看。”大长公主闭着眼睛夸赞道。 徐尽欢:“……” 倒也不必这么硬夸。 大长公主委婉地说:“但是,这身不适合你,让我给你换一身更适合你的。” 徐尽欢心里还挺感动的。 像大长公主这么身份高贵,又慈祥和蔼、善良宽容的长辈能有几个啊? 她忽然为自己的别有用心感到了一丝愧疚,但是更多的还是可惜。 早知道就提前查一查了,她真不知道李悦言是这么个审美,更不知道熙和大长公主对待后辈这么宽容。 徐尽欢以为,像这般身份的,都应该是目中无人、高贵严苛,甚至吹毛求疵的。 草率了。 *** 就这样,徐尽欢被大长公主拉着进去,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衣裳、首饰、妆容、发髻等等,都换了个彻底。 徐尽欢也没想到,大长公主这里居然有这么年轻姑娘穿的衣服。 很多都是大长公主早些年的衣服,上面有金丝绣的栩栩如生的图案,也有用线穿着绣在裙边的珍珠和宝石,因为太过贵重,所以并不如何过时。 徐尽欢出来以后,完全大变了样子。 略有些年份的款式反而更为她增添了一份古朴和庄重。 李悦言睁大眼睛,哇了一声。 她眼睛亮亮地上下打量了徐尽欢一番,然后说:“姐姐,虽然你的衣裳首饰没有刚刚好看了,但是你好像更好看了诶!” 大长公主甚是欣慰,“看来言言的审美还不是无药可救。” 过了这么久,徐尽欢脸上的疹子消了一些下去,没那么妨碍观感了。 而且,大长公主是真的审美很厉害,在她的指挥下,徐尽欢被打扮得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完美地展现了她身上的所有优点。 大长公主温柔地摸了摸徐尽欢的脑袋,说:“好了,和言言一起去那边坐一会儿吧。” 徐尽欢出生不久后就被崔湄抛下,也就是那一年,因为崔湄,徐家就和崔家断了来往,徐尽欢和舅家也从无往来。 所以,她身边的女性长辈很少。 她祖母徐家老夫人对她是那样的态度,她与继母也并不亲近,她很少感受到像今天这样的,女性长辈对她的关怀。 从来没有长辈会如此温柔地对待她,徐尽欢愣了一下,乖乖地去了。 她乖乖坐在李悦言旁边,和李悦言挨着,一时间,看起来倒像是两个小孩子似的。 大长公主笑了,继续去挑衣服了。 *** 李悦言看着外面的太阳,催促道:“祖母,你得快点了。” 大长公主转过头,问李悦言:“你四姐姐和五姐姐收拾好了吗?” 李悦言脆生生地说:“早收拾好了,母亲和二叔母正带着姐姐们在前头和那些夫人们说话呢!” 大长公主放心地点点头,“那我便放心地可以再去晚一些了。” 李悦言摇摇头,像个小大人似的,“不行,祖母,您要是再晚了,可就真赶不上宴会了,这好歹是您办的宴会,结果,您连面都不露怎么说得过去啊?” 大长公主于是笑道:“好吧,那祖母尽量快一些。” *** 快到午时, 大长公主终于收拾好了,好看亦不失贵气,徐尽欢甚至可以从她现在的模样,想见她年轻时候的风华。 徐尽欢和李悦言跟在大长公主的后面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看见众人脸上的惊讶和羡慕。 徐尽欢忽然反应过来,她今日不是过来想让大长公主对她不满的吗? 她怎么阴差阳错地就傍上了大长公主的势? *** 第43章 祭出绝招 徐尽欢在被大长公主精心打扮以后,惊艳出场,完美表现出她出色的容貌,将她自己有意树立的相貌丑陋的形象冲散了。 她获得了众多目光的注视,并且获得了一众贵女的羡慕和嫉妒。 萧宝珠牙都快咬碎了。 汝阳王妃看着徐尽欢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尽欢心里有点乱。 她总觉得这件事情太过走运了,走运的简直过于离谱了。 她自以为与太子殿下素未谋面,没有半分感情,所以,她自然想不到,这件事背后是太子殿下的手笔。 宴会结束,徐尽欢正要去归还衣裳首饰,但是大长公主将这些都赏赐给她了,让她无须归还,并且还使人送来了她之前换下的衣裳首饰。 婢女还捎来了大长公主的话,“殿下很喜欢你,让你日后也可上府中来与七小姐玩耍。” 七小姐是指李悦言,她在家中行七。 徐尽欢笑着应下来。 马车在热闹喧嚣的街市中远去了。 徐尽欢听着外面叫卖糖葫芦、糕饼点心的声音,靠在马车里默默忧伤。 她本来是来让大长公主厌恶、嫌弃,觉得她难以胜任太子妃的,怎么突然就获得大长公主的怜爱和喜欢了? 今日退婚计划仍然寸步未进。 *** 没过几日,徐家, 徐尽欢躺在床上,很有些发愁。 徐尽烟凑过来问:“你都叹息五回了,到底什么事情这么发愁?” 徐尽欢看着她,又长长地叹息一声,“唉——” 然后,翻了个身不再看她。 徐尽烟:“?” “嘿,这臭毛病,你还不理人了!”徐尽烟抓着徐尽欢的肩膀,把她扒拉过来。 徐尽欢一脸苦相。 徐尽烟看着徐尽欢像一朵焉耷耷快要凋谢的花儿一样,问道:“到底在愁什么?跟我说说。” 徐尽欢认真地问:“你说,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陛下收回赐婚的圣旨?” “你疯了吧?”徐尽烟笑,“圣旨你当是过家家啊,赐都赐下了,怎么可能收回?” 徐尽烟忽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你这些日子这么折腾,不会就是为了让陛下收回旨意吧?” 徐尽欢给她一个“你猜对了”的眼神。 徐尽烟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第一天回来就把事情闹那么大,还不让我压消息,原来是早有预谋啊。” “什么早有预谋,那个是我临时的主意,我一开始只是单纯地想要出口恶气。” “那你故意扮丑去参宴,总是早有预谋了吧?” 徐尽欢承认了,“这个倒是。” 她在床上又滚了一圈,把头发滚得乱糟糟的,四肢伸展躺在床上,惆怅地仰头,“这婚事真没办法改变了吗?” 徐尽烟不解,“嫁给太子多好啊,有钱有权的,不比你当这个将军府的小姐阔气得多?你不爱钱吗?你怎么不喜欢太子?” “这能一样嘛!我倒也还没爱钱到把自己一辈子自由搭进去的地步。”徐尽欢嘟嘟囔囔回答。 徐尽烟还是能理解她的,点点头道:“说的也是。” “烟烟,”徐尽欢忽然伸手抱着徐尽烟的胳膊,企图诱惑她,“你既然觉得嫁给太子好,要不然你嫁去东宫吧?咱们就给他来一手狸猫换太子!” 徐尽欢实在太想解除婚约了,虽然这个方法是她随口胡说的玩笑话而已,很明显就不靠谱,但她说着说着,还是振奋了精神。 徐尽烟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把她的白日梦拍得稀碎,“我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而且——”徐尽烟摸了摸下巴,拉长了语调,“太子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比起金钱和权势,我还是更爱男色一些。” 徐尽欢默默翻了个白眼,“你可悠着点儿吧,要被你娘发现了,恐怕要打断你的腿!” 徐尽烟“嘿嘿”两声,道:“我可小心着呢!” 这些年徐尽欢与继妹徐尽烟之间的书信往来没有停过,所以对于徐尽烟的话并不惊讶。 她是知道的,徐尽烟前几年就已经偷偷摸摸去过好几次象姑馆了,还在信中与她分享哪个小倌长得俊美,哪个说话温柔讨巧,哪个高大威猛。 她曾经还在信中抱怨,高大威猛的男妓实在太少,即便有,也往大多是身材不错,但是长相一言难尽的那种。 这些,徐尽欢都记得清清楚楚。 忽然,徐尽欢脑子里闪过什么。 她猛地一拍大腿,“我有一个好主意!” 徐尽烟懵懵然看她,“什么好主意?” 徐尽欢并没有细说,自言自语道:“是时候祭出我的绝招了!我就不相信我这样做了以后,太子他还能受得了!” 徐尽烟仍然是一头雾水。 徐尽欢捧起徐尽烟的脸,一脸激动地说:“我的好妹妹,你简直就是我的福星,你果然是我的救命恩人!” 徐尽烟:“???” 徐尽烟迟疑地问:“你该不会是要……” 徐尽欢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向她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对她的肯定。 徐尽烟一把推开她的手,压低声音,质问道:“你疯了?你竟然想要刺杀太子?” 徐尽欢:“……” 她无语地说:“给我九条命我也不敢呐!” “那你要做什么?” 徐尽欢咳咳了两声,不大好意思地说:“我准备去莳花馆转一圈。” 莳花馆是京师最大的青楼,美酒佳肴都是一绝,听说里面的男男女女各个相貌不俗、多才多艺,随便一个便能吊打别的青楼。 “嗨,”徐尽烟一摆手,很是失望似的,“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么点儿事也值得鬼鬼祟祟?” 徐尽欢还嘴:“你不也鬼鬼祟祟的,生怕被你母亲发现?” *** 说干就干,当夜,徐尽欢就行动了。 徐尽烟以往去逛这种地方的时候,势必会乔装打扮一番,直到别人认不出来她为止,而且她还会给自己编一个假的名字,行事十分谨慎,所以这才一直没有被乔氏发现。 不过,徐尽欢和她的目的不一样。 她越是大张旗鼓,才越能达到她要的效果。 徐尽烟本来想同徐尽欢一起去,但是又怕徐尽欢到时候动静闹得太大,把她的老底掀出来了怎么办? 于是,徐尽烟便决定今晚还是不去了。 她站在徐尽欢的房间门口,挥别徐尽欢,很是深情地说:“你记得替我看看莳花馆的柳公子和杨公子,说陈三小姐挂念着他们!待我过两日得闲了,就去看他们!” 徐尽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摇了摇头,又是杨公子又是柳公子,徐尽烟这精力真是充沛。 *** 第44章 男妓 夜晚, 华灯结彩,热闹非凡。 这边的一条街,一到晚上就是亮堂堂的,人来人往,生意好极了。 衣衫轻薄的男男女女们站在门口揽客。 徐尽欢远远看着,略有点怯场。 她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才故作高调,大摇大摆地朝那边走去。 她根本不担心她做了却不被发现。 太子虽然不算得宠,但是太子妃的位置仍然有很多人觊觎。 徐尽欢怀疑,这个位子落在她头上,也许不仅仅是因为她爹手里的兵权,还可能是因为多方势力博弈,然后这个位置就这么掉在了她头上。 旁人都觉得她捡了天大的好事,只有徐尽欢自己心里清楚,她一点也不想要当这个什么太子妃。 想到这里,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这婚事得赶紧退掉!退掉! 她如今是被赐婚的太子妃,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只要她进去了,相信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陛下和太子耳朵里。 *** 徐尽欢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地方。 这条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进来了以后才知道这楼里更热闹,扑面而来的便是酒气,以及其中夹杂的脂粉香气和饭菜香气。 气味太混杂,徐尽欢不是很习惯,下意识皱了皱眉。 一进去就是一片很开阔的大厅,中间有一处凸起的台子,衣衫轻薄、身姿窈窕的舞姬们赤着足,正站在上面翩翩起舞,像是一群在花间飞舞的蝴蝶。 目光上移,这里还有二楼,二楼的栏杆上绑着各式各样的帷幔,并以各色绢花装饰,帷幔垂落下来,如梦似幻。 当风从门口和窗洞里吹进来时,悬挂的拧成各种样式的帷幔,以及垂落的帷幔都随风而动,姿态婀娜,映衬得姑娘们腰肢更软了,身姿更柔了。 虽然她尽量表现得自己是个熟手一般,但是到底是第一次进入这种场合,她还是在不知不觉间露了怯。 做这一行的眼睛自然尖,鸨母老远就看见她了。 她见徐尽欢是个年岁不大小姑娘,便以为徐尽欢是因为好奇,所以就是来瞧热闹的。 鸨母约莫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笑起来像一朵艳丽灼人的芍药花。 她缓缓摇着团扇,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从台阶上缓步走下来,问徐尽欢:“这位姑娘可是走错了路?” 徐尽欢摇了摇头,“没走错。” 然后,她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摸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吩咐道:“上一桌酒菜,我要你们这儿最好看的郎君作陪。” 鸨母的眼睛顿时就被那银锭子吸引去了,她一边伸手去拿银子,一边热情地对徐尽欢说:“姑娘稍等片刻,酒菜马上就来。” 徐尽欢眼睁睁看着她态度大变样,突然一下子就热情了。 便愈发感受到银子的重要性了。 若不是为了退婚,她才不会来这儿花这么大一笔银子呢!男人哪里有银子重要? 徐尽欢明明有点儿肉痛,但还是要装作十分不在意,仿佛小菜一碟的模样。 鸨母拿着银子笑得牙不见眼,与徐尽欢说话时,态度客客气气的,“敢问姑娘喜欢什么类型的郎君?” 徐尽欢心道,既然来了,那不如就好好感受一下,她钱都花出去了,自然得点一个她最喜欢的、最看得上眼的男人。 喜欢什么类型? 徐尽欢想了想。 不知道为何,她脑子里划过了谢筠的脸。 她哑然失笑,他长得那么好看,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她在这个时候想起他来,也无可厚非。 徐尽欢大概描述了自己喜欢的类型,“要年轻白净的、嫩的,要高,还要瘦,并且还得有肌肉,就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 她以前其实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因此当表达自己喜欢类型的时候,难免语言有些混乱和不准确。 徐尽欢讲完,鸨母笑着应下,“奴家稍后便让人来伺候姑娘。” 接着,鸨母让龟公领着徐尽欢去二楼的包间。 *** 徐尽欢刚坐下不久,先是上了一壶酒。 徐尽欢闻了闻,酒是好酒,闻起来味道醇厚清洌。 但是她知道,这种地方的酒里面大概都是加了料的,里面十有八九有催情的药物,所以她只是轻轻嗅了嗅,便放去一边,没再理会了。 很快,包厢的门被敲响了。 “笃笃笃——” 徐尽欢道:“进——” 说着,她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龟公笑得满脸褶子,一张老脸笑得像是绽开的花儿一样,领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进来。 “客官久等,这是松香,待会儿就由他伺候姑娘。” 徐尽欢抬眼看去。 一个皮肤白皙,眉眼如画的男子站在她面前,他穿一身广袖青衫,个子高挑,身形很瘦,像一竿青竹,又像是飘飘欲仙,随时要乘风飞起似的。 徐尽欢怀疑,这么瘦,他真的有肌肉吗? 不过,看在这张脸长得不错,她还是决定不换人了。 她颔首留下人,让龟公出去了。 转眼,屋子里只剩下徐尽欢和这个叫做松香的男子。 松香微笑着上前,躬身去拿放在桌角的白瓷酒壶,柔声道:“我替姑娘斟酒。” “不、不用,”徐尽欢摁住酒壶,却不小心摸到了他的手,于是她立刻缩了回去,有点儿尴尬地说,“我不喝酒。” 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来这里不喝酒的客人,亦或者是没有见过像徐尽欢这般,无意间碰了下手就立马缩回去的客人。 松香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很短暂。 很快,他又是那样温柔地笑了。 *** 第45章 上床歇息 徐尽欢见他一直站着,便道:“你坐吧。” 她在江州长大,之前身边的下人也并不太多,徐尽欢心里其实没有很强的尊卑观念,在她心里,大家都是人罢了。 松香轻笑了一声。 徐尽欢满头雾水,不由得问:“你笑什么?” 松香抬头看向徐尽欢,“姑娘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徐尽欢咳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问道:“何出此言?” “姑娘看起来很……”松香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到底要用什么词来形容,“生疏。” 徐尽欢叹一口气,大方承认了,“的确是第一次来这里。” 她算是明白了,真正没有去过的、没有见识过的地方、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即便再想怎么装,怎么掩藏,都会被其中老手一眼看穿。 所以,她也没再装模作样下去了。 徐尽欢对男人的肉体没什么兴趣,至于相貌嘛…… 虽然面前这个叫做松香的男子长得不错,但是她已经见过谢筠那般令人惊艳的长相了,有谢筠珠玉在前,这个叫做松香的,看起来便觉得寡淡了一些。 因此,其实这传说中神乎其神的莳花馆在她这里,除了新奇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让人沉醉的地方了。 可能小时候的确过了很长一段穷苦的日子,因此,后来即便有钱了,似乎也不懂得怎么奢侈地花出去。 徐尽欢喜欢美食、喜欢好看的衣服和漂亮的首饰,也喜欢美酒、喜欢美景和美人,但她的喜欢似乎都很淡,她并不沉迷于这些东西。 她年少时经历了很长贫穷荒脊的日子,北疆漫无边际的黄沙里,满目只有沙子和尘土在飞扬,她那个时候从来没拥有过这些,甚至都未曾见过,于是,后来对这些东西并没有很大的欲望。 正如眼前的松香一般,徐尽欢与鸨母说是,要找最好看的郎君进来伺候,但并没有想过要松香如何伺候。 她的眼里没有色欲,只清洌洌一片,透彻澄明。 她想的,无非也就是要这个松香帮她倒两杯酒,说说话罢了。 松香自然也看得出来。 因为他在莳花馆见过的、经历过的客人太多太多了。他已然过了及冠之年,从十四岁起,他便开始在急切想要赚钱的鸨母和龟公的催促之下,挂上牌子开始接客了。 识人这方面,他自认还是有几分眼光的。 人的眼睛会暴露很多东西,尤其这样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 松香想,这个年岁不大、但出身高贵的小姑娘,大概只是出于好奇,因而才扔下银子叫个人进来陪她说说话。 在这座浑浊不已的妓院里,她显得过于单纯和干净了。 这份别样的干净和单纯,让松香的心有些蠢蠢欲动。 毕竟,在这一座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销魂窟里,太难遇到一个这样的人。 她对他没有那种卑劣的打量,没有那种恶心的欲望,更让人感动的是,她的眼中甚至没有对他这种人的轻贱和鄙夷。 在她眼中,仿佛,他们竟是一样的、平等的人。 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好像心口有点发痒,引诱着、催促着他做一些事情。 他有些失神,以至于徐尽欢与他说话时,竟然也没听到。 *** “姑娘刚刚说什么?”松香知道徐尽欢不会生气,便自然而然地问了。 他从前遇到过的暴躁易怒的客人,若是没听清她的话,下一秒,她的巴掌已经狠狠扇在他的脸上了。 但显然,徐尽欢不是这样的客人。 “我问你今年多大了?”徐尽欢又说了一遍。 她的语气和态度,自然得像是在与萍水相逢的路人信口聊几句家常似的。 松香又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她讲话,实在同他以前遇到的那些充满凝视的审问有很大差别。 他笑着,柔声回答:“回姑娘的话,奴家二十有一了。” “你看起来像十六七岁似的,你这个长相……”说着,徐尽欢转头,仔细去看他。 松香的心一下子提起来,生怕自己有哪处的一点,生的不如她的意。 终于,小姑娘点了点头,目光里带着羡慕,下结论说:“很显小。” 松香哑然失笑。 他是在没想到,她认真打量了好一会儿,会是这么个结论。 从前那些客人们打量他时,总让他觉得恶心想吐,浑身像生满了红疹子一般难受,但是她的打量却不让他觉得讨厌。 他甚至隐隐有些欢喜。 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睛里,是单纯的赞叹和欣赏。 松香抬起纤长卷翘的眼睫,含情脉脉地看着徐尽欢,问她:“姑娘今晚来这里,不会就是要与奴家闲话家常的吧?” 徐尽欢:“……” 她其实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来着。 在这儿坐够了一定时间,她就回去了。 她只是要做一场戏,但并没有打算过要假戏真做。 松香一看她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不过,他并不失落和灰心,他反而更加有征服欲和作出行动的动力了。 大概人都是心存恶念和破坏欲望的罢,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让白纸沾上墨点。 他这样卑贱的人本不应该伸手去触碰这样的人,但是错过面前这个,他怕他再也遇不到这样干净的人。 *** “闲话家常不好么?你不喜欢?”徐尽欢问他。 “与姑娘闲话家常,奴家自然是喜欢的。”松香红了耳朵,一副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徐尽欢以为,如松香这般有多年工作经验的很难害臊,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红了耳朵。 她难免会想,也许这是一项可以控制的技能。 他想让耳朵红的时候,耳朵便会变得红红的,像是初初表露情意的少年郎似的羞和害臊。 她想,松香大概很有些职业素养在身上,所以能够掌握这么神奇的技能,能够随意控制耳朵变红。 松香并不知徐尽欢这个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仍然在一心一意地想要引她上钩。 “但是,如果能与姑娘做些别的事情,奴家……”他颤着音说,“会更、更喜欢。” 徐尽欢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笑了一声,可真敢说啊。 这个小郎君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看起来清风朗月、斯文俊秀的,讲起话来还是蛮放得开的。 她又怕是自己多想了,于是问他:“什么别的事情?比如呢?” 松香看了一眼徐尽欢身后的床,又隐晦地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问她:“姑娘可要……上床歇息?” 徐尽欢笑了。 他都说的这样明显了,总不能是她会错意了吧。 徐尽欢摇了摇头,与松香如实说:“我坐一会儿便走了。” 虽然早早有预料,但松香还是难掩心头失落,“姑娘不留下来过夜么?” “不了。”徐尽欢说,并且安慰他,“我已经把你今晚买下来了,你可以放心地歇一晚。” 他很快就想到了理由来劝她:“夜里太黑,姑娘回去恐不安全,不若便留到第二天早上再走吧!” “无事,会有仆从送我回去的。”徐尽欢下意识说。 “你希望我留下来?”她不解,“你干这行多累啊,竟然还希望我留下来?你不累吗?” 说着,她还劝诫他:“年纪轻轻,还是爱惜自己身体一些的好。” 松香:“……” 他忽然发觉,她似乎也不是完全不懂。 而且,她的性子还是有几分跳脱的,且性子直率,很是直言不讳。 *** 第46章 命案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房间里, 一个红纱蒙面的曼妙佳人端着酒壶,推开了二楼一个房间的门。 香炉轻烟袅袅,房间中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房间里的男人已经有几分醉了,倚在桌子边。 他见一个陌生的、身姿曼妙的姑娘推门进来,于是,色眯眯的目光在姑娘浑身上下扫过。 男人奇怪道:“咦?不是说红儿来伺候本公子,怎么来了个没见过的美人?” 姑娘一边倒酒,一边用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嗓子回答道:“红儿姐姐那边有事要耽搁一会儿,妈妈怕公子无聊,让奴家先送两壶好酒过来。” “妈妈可说清楚了?到底是送好酒,还是送美人?”男人用那种黏腻和打量的目光看着姑娘,恶趣味地调笑道。 女子见他将酒喝了,这才柔情似水道:“那自然是又送酒又送人了。” 她来送他归西,怎么不算送人呢? 女子又递了一块糕点到男人的嘴边,“公子空腹喝酒可不好,不若再吃块糕点,我们楼里的这秋梨酥可谓是京师一绝,公子尝尝?” 男人却猴急地抓住了女子的手,“楼里的糕点本公子已经品尝过许多回了,本公子还是比较想尝一尝美人的味道。” 女子心一沉。 她抽出了手,忍着恶心再次将糕点喂到了他的嘴边,面上不见半分紧张,仍然一幅谄媚讨好之态,“奴家亲手喂的糕点,和公子往日里品尝的那些怎么能一样?” 男人笑得愈发开怀,黏在女子身上的目光充满了凝视与打量。 他笑着吃下了女子喂给他的糕点。 甚至,他吃东西也不安分,还妄想耍不要脸含住女子的手指。 幸而,女子对男人的尿性早有预料,及时抽手,让他的心思落了空。 男人醉意愈发重了,指着女子,色眯眯笑道:“调皮!” “这糕点味道如何?”女子柔声问。 “美人儿喂的糕点味道自然是极好的。”男人一边道,一边手脚不安分地想朝女子扑过来。 女子立刻起身躲开。 男人便一头栽到了地上。 男人试图爬起来,“美人,美人?我怎么这么晕呐……” 但是最后还是重新砸在了地上。 女子蹲下身子,笑着解答了对方的困惑,“因为你就要死了啊。” 男人惊恐地睁大眼睛,嘴巴张张合合,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女子趁着他还活着,利索地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 “唰——”一声,雪白的刀锋捅进了男人的胸口,鲜红的血顿时涌了出来。 女子捏着匕首的柄狠狠转了一圈,似乎要搅碎对方的心脏。 她轻笑一声,“很疼吧?” 少女的眸光冰冷,“不过,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去地府好好赎罪吧。” 女子话音刚落,男人就彻底没了生息。 *** 女子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脑子有些乱,有些畅快,也有点儿害怕。 她站起身,从身上抽出一张雪白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手上溅到的血,渐渐地调整好了心态。 外面无比喧闹,他们所在的这间房间,却格外安静。 香炉中的香料早已燃尽。 窗户并没有关严实,屋中的香味正在越来越淡,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 今夜这里将会燃起一场大火,很快,这具尸体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大火会掩盖所有痕迹。 女子一想起男人刚刚摸过她的这只手,就觉得难以忍受,她眉头紧皱,反复擦拭自己的右手,把手都搓红了,还没有停下。 女子提步离去。 不一会儿, 一个婢女敲门,房间里无人答应。 于是她推门进来,见到屋子里倒在血泊里的人,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尖叫一声。 “啊——杀人啦!” *** 徐尽欢所在的这个房间里,蜡烛发出明亮的烛光,暖烘烘地照亮了整个房间。 “劈啪——”一声,蜡烛炸开一个轻响,烛火晃了一晃,又落回原处。 纵然理智告诉松香,他应该知情识趣,只规规矩矩回答几个问题便好了,否则若是惹恼了客人,鸨母和龟公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会挨饿,甚至可能会受一顿皮肉之苦。 但是他又不甘心。 她就像一颗鲜果一样,散发着与楼里的这些人不同的清香,这清香钻进他的鼻孔里,沁进他的心脾里,让他心神荡漾、魂牵梦萦。 胸腔里隐藏着什么东西在发热,心头有一股冲动,让他的心瘙痒难耐。 于是,他的手也有些蠢蠢欲动。 终于,他伸出了一只修长素净的手,骨节分明,根根如白玉一般。 松香一只手挽起青色衣袖,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白瓷盘子里摆着的造型精致、颜色漂亮的糕点,喂到了徐尽欢的嘴边。 他柔声说:“姑娘,尝尝这个秋梨酥,这是我们莳花馆中最好吃的糕点。” 徐尽欢愣了一下,便有点儿不太自然地张开了嘴。 松香露出一个如愿以偿的满意笑容来。 他刚要喂进徐尽欢的嘴里,忽然外面发出喧闹声,离他们似乎很近。 外面高声喊着:“官府查案!官府查案!” 突然,他们房间的门被“砰——”一声踹开。 *** 第47章 官差 官差闯进了徐尽欢所在的屋子。 “给我搜!”为首的官差吩咐道。 “官府办案,都不许动!”那官差大声喝道。 徐尽欢压根也没想动。 她还在懵逼状态,坐在凳子上没有起身没有任何动作。 她都有点儿搞不清楚眼下状况。 好端端的,官府这么就闯进来了? 她不过就是想逛个窑子败坏一下自己的名声而已,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卷进什么官府的案件里,以将军府如今的情况,她要是进去蹲大牢了都没人来捞她。 松香胆子小,被神情严肃、雷厉风行的官差们吓到了,下意识往徐尽欢身边躲。 松香虽然个子还算高,但是生的瘦。 他面若好女,面部线条柔和,肤色白皙细嫩,即便他是男子,也会很轻易地叫女子对他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徐尽欢便是如此。 她感知到他的不安和害怕,很耐心地安抚他:“无事的,你别害怕。” 徐尽欢问一位站在旁边的官差道:“敢问大人,这是发生了何事?” 对方打量了徐尽欢一眼,脸上神色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 不过,对方见她是个小姑娘,还是回答了她:“这座楼里死了人。” 说着,官差们已经搜完了徐尽欢所在的房间。 “没有。” “没有。” “这儿也没有。” 在房间里四散搜查的官差们纷纷回禀。 为首的官差大声招呼兄弟们:“搜完了,走,下一个!” 说着,那官差又转过头来对徐尽欢和松香道:“你们二人,都呆在房间里不许乱动!” 徐尽欢垂下眼睑,思考着今晚的突发情况。 刚刚回答徐尽欢的官差便也走了,临走前,又眼神古怪地看了徐尽欢一眼。 徐尽欢余光中看到了,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忽然,她听得那官差一边走,一边与旁边的兄弟议论说:“年纪这么小的姑娘竟也来这种地方?真是稀奇!” 徐尽欢:“……” 她这才解开心底对刚刚那古怪眼神的疑惑。 他那官差兄弟听到这人说徐尽欢“年纪这么小”,有点好奇,便回头看了悄悄徐尽欢一眼。 但是,徐尽欢正巧被他们低低的说话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正在看他们。 那官差一回头,正好和徐尽欢对视上,那官差不由得有些尴尬。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继续和兄弟蛐蛐徐尽欢。 官场回过头去,继续与兄弟小声说:“长得这么好看,还来这种地方,真是钱多了烧得慌!” 徐尽欢:“……” 虽然那官差又压低了声音,但是一直在认真关注他们的徐尽欢,还是隐隐约约地听见了。 其实,她也觉得来着。 来一次这地儿这么费钱,真是有钱烧得慌。花那么大一笔银子就干这些事,不如给边疆士兵添几件棉衣。 *** 官差们搜完后,走出了徐尽欢所在的房间。 两个官差缀在后面说话。 回头看徐尽欢、正巧被徐尽欢抓了个正着的那个官差,说话声音有所收敛。 但是另一个,最开始被徐尽欢问问题的那个官差,虽然是背后议论人,但是说话的声音,几乎没有怎么收敛。 所以,即便官差们走出去了,但是声音仍然从门口传了进来。 那官差与旁边的官差开玩笑说:“她和她旁边那小倌睡了,指不定谁占便宜谁吃亏呢!” 松香:“……” 这下尴尬的就不止徐尽欢一个人了。 徐尽欢:“……” 徐尽欢也面露尴尬,她一时甚至有点儿分不清这官差说的,是算她的好话,还是算她的坏话。 松香听了官差在背后议论的话,有些愣神。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然后,他转过头来,有些紧张地问徐尽欢:“姑娘可是嫌弃奴家生的不好看?” “没有的事。”徐尽欢摆摆手,生怕打击了松香的自信心,“你长得挺好看的。” 打击了自信心,影响他职业生涯就不好了。 徐尽欢说松香长得好看,说的也是实话。 虽然松香的确长得远不如谢筠,只能算作谢筠的低低低配版,但是普天之下,比谢筠好看的男子也没几个。 松香的长相绝对是远胜普通男子的。 想来,在莳花馆这座京师里数一数二的青楼里,也应当是排得上好的。 所以,他怎么可能不好看? *** 官差从他们的房间里离开,但是外面仍然吵吵嚷嚷的。 估计是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楼里发生了命案,查出来哪是那么快的? 自那几个进来搜查的官差离开后,徐尽欢就没关房门。 因此,她和松香二人能够看见,时不时的,便有官差三三两两从他们所在的房间门口经过,行动间十分忙碌,一脸着急的模样。 今晚阵仗这么大,搞得如此紧张和严密,这样的情况,莳花馆的大门估计已经被封了。 徐尽欢出去看了一下。 她站在二楼往下瞧去。 大门口果然站了一排官差,挡住了出去的路。 楼下已经被严密看顾起来了,不许楼下的客人再上楼或是到别处去,都得乖乖地待在这儿。 松香出去打探了一下情况。 他到底是莳花馆的人,与馆中人颇为相熟,自然也容易打探到今晚的事情。 很快,便打听到了今晚具体发生了什么。 是北楼发生了命案,死了一个男人。 莳花馆前面的主楼分为南北两半,南楼大都是男妓,主要为女客人服务,而北楼是女妓所在,是为男客人服务的。 徐尽欢心道,死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应当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才是。 时候还早,莳花馆今晚刚开始做生意没多久,这男人应该也刚死了不久,官府的人竟然来的这么快。 这不合常理。 以这群官差今晚如此大张旗鼓地严密搜查、如此重视的情况来看,这男人应当身份不一般吧?否则,官府不会派出这么多官差。 徐尽欢是这样想的,便也这样问了出来。 “姑娘聪慧。”松香微笑着称赞徐尽欢。 徐尽欢被他夸的有点儿害臊,这不是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吗?这点小事,实在没什么夸她聪慧的必要。 干他们这一行,都这么不放过一丝一毫给予客人情绪价值的地方吗? 徐尽欢回过神来,继续听松香说他打探回来的消息。 松香说:“死的人是京兆府尹的儿子卢大公子,卢大有。” *** 第48章 拿下她 徐尽欢刚回京师,她自然是不认得这个什么卢大有的。 京兆府尹姓卢她倒是略有耳闻。 京兆府尹的公子死在了青楼,怪不得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就来了这么多官差。 这杀人凶手还真是会选人啊,杀京兆府尹的儿子,这不就是撞枪口上了么? 这杀人凶手到底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豁出一条性命,不在乎自己生死也要杀了京兆府尹的大公子? 徐尽欢问:“这卢大有为人如何?” “奴家不甚清楚。”松香迟疑地说,“不过,他是莳花馆的常客,听闻伺候过他的姑娘们说,他偶尔出手有些暴虐,在床上……喜欢虐待姑娘们。” 徐尽欢懂了。 这样看来,十有八九是个烂人。 那今晚的事情,很可能是仇杀。 *** 徐尽欢在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 外面的事情一直没有个定论,官差们仍然没有找到杀害卢大有的凶手。 虽然说是找凶手,但是官差们各个神情严肃、语气和态度都凶巴巴的,提着剑晃来晃去,搞得人心惶惶的。 二楼也有官差守着,徐尽欢只能继续在这个房间里待着。 这么一折腾,松香刚刚对徐尽欢的旖旎心思早就散的差不多了。 他这个住在莳花馆里的人,甚至比徐尽欢这个困在莳花馆里出不去回不了家的人,看起来还要焦躁一点。 “走水了!” “走水了!” 外面忽然传来大喊声。 徐尽欢趴在窗边,看见了外面的火光。 火光在黑夜里十分明显,耀眼刺目,但是以这火光覆盖的范围来看,火势应该并不大。 一听到走水了,不少人想要往出去跑,但是都被门口守着的官差拦住了。 官差们亮出锃亮的、反射着冷冷寒光的佩刀,震慑住了想要往出去跑的人们。 但是楼里的人更加惶惶不安了。 一听到说着火了,一群官差便连忙一窝蜂地朝后面冲去,去后面灭火、抓人了。 徐尽欢仍然被困在二楼什么也做不了。 不一会儿,官差们押进来一个耄耋老人。 老人衣衫褴褛,头发尽白,眉毛和胡子也全是白的,满脸皱纹,身上的皮肤像干枯的树皮,瘦得像是一副骷髅架子,佝偻着背,被官差们推搡着进来了。 老人涕泪横流,哭诉道:“官爷们饶命啊,小的只是在后院生火,不慎点燃了旁边的干柴,所以才引起了大火,并不是什么杀人犯的同伙啊!” “少废话!走快点!”那官差又使劲推了他一把。 那老叟被推了这么一下,刚抬起的脚踢在门槛上,登时便摔了进来,砸在地上发出“砰——”一声响。 老头儿便趴在地上,想要爬起来,但是似乎摔坏了哪里,撑在地上又爬不起来。 身后那官差显然是个没什么耐心的,踢了他一脚,厉声呵斥道:“少装死,快给我爬起来!” 老人痛苦一声,挣扎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还是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了。 “老东西,说!是谁指使你在后院放火的?”那官差瞪着眼睛质问。 “官爷,无人指使啊,小的也并没有在后院放火啊!” “小的是后院负责烧水的,只是不小心生火烧水时,把旁边的干柴点燃了,所以这才引起了大火,小的不是故意放火啊,也并没有人指使!”老人泪眼婆娑、语气悲戚地说。 他的声音苍老而嘶哑,站在一楼的人群中间的那一片空地里,站在黑压压一片官差面前,显得那么的渺小和可怜。 就像是面对大灰狼的小羊羔一样。 徐尽欢站在二楼,能够看得很清楚,也能听得很清楚,见到面前如此场景,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那官差拿出鞭子来抽了老人一鞭子,“啪——”地一声,很响,犹如一道颗鞭炮在老人身上炸开。 官差骂道:“你个老东西,不说实话是不是?” 老人惨叫一声,当即被一鞭子抽得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晕过去了似的。 官差又踹了他一脚,“老东西,少装死!快给老子爬起来!” 那老人身上已经流出血来,鲜红的血浸染了他褴褛的外衣,在破旧的衣服上晕染开。 被官差踹了一脚以后,他猛地咳出一口血,胸膛起起伏伏的,像是喘不过气似的,像是一只残缺的、即将快要死了的枯叶蝶一般。 官差恶狠狠道:“你今天若是不说出背后谁人指使,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他们之所以把老人赶进来,在这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审问,也是为了要逼出幕后的真凶。 这个黄土埋到眉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东西想要无知无觉间杀了卢大公子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背后一定有帮手。 他们打的就是,靠这个老东西引出背后真凶的主意。 “你看看,你都成这幅样子了,你背后的人还不站出来!”官差大骂,“你个瞎了眼的老东西,你看看你为他守口如瓶值不值得?” 官差手上蓄了力,便又要去抽老人。 徐尽欢眉头紧皱,终于忍不住喝道:“住手!” 那官差立马寻着出声的方向看过来,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神落在了徐尽欢身上,“你是什么人?” 那官差眯了眯眼,对身边的官差下令道:“拿下她!” 二楼的官差也顿时警惕起来,朝徐尽欢靠近。 松香被徐尽欢突然出声吓了一跳,看见那些官差凶神恶煞的眼神集聚到徐尽欢身上,惊慌难忍,下意识离徐尽欢远了两步。 徐尽欢也咽了咽口水,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像是绷紧了的弦。 突然,外面传来高唱声—— “太子殿下到——” *** 第49章 太子捉奸 紧接着,一个身着玄色锦衣,高大而清瘦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脸上戴着银色面具,衣服上有金线绣成四爪金蟒,栩栩如生地盘旋在他身上,行走间,金光灿灿、威仪万分。 众人目光都向门口看去,徐尽欢也看愣了去。 这,便是传说中的太子么? 就是她那个圣旨赐婚的……未婚夫? 他看起来似乎有点吓人啊。 她站在二楼,撑在木栏杆边,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楼下走进来那个身影,一寸一寸地打量着他。 忽然,那戴着面具的男人似有所感,抬起头,准确无误地锁定了徐尽欢。 正抓住徐尽欢在看他。 徐尽欢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那双黝黑的眸子里幽深无比,仿若一汪静悄悄毫无波澜的幽寂潭水。 这一对视,徐尽欢莫名心神一震。 她总觉得有点慌。 虽然她的确应该慌,毕竟,被太子这个未婚夫当场抓到她在青楼里。 但是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心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她就好像……好像见过这双眼睛一样。 *** 徐尽欢来不及想太多,她如今情况危矣。 虽然她清楚那些官差们是想要靠老者引出幕后真凶,但是她仍然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老人被他们活活打死。 这不是猫儿狗儿,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因此,即便她知道这有引火烧身的风险,她仍然出声制止了。 她原本预计着要逃,四面八方都是官差,她实在无路可逃。 她刚一动作,那些官差便围了上来。 就在太子进来的空挡,他们就团团围住了她。 “把她押下来!”楼下那个官差一直在盯着楼上,冲徐尽欢身边几个官差大声喊道。 官差们见徐尽欢一个瘦弱的小姑娘,甚至都不屑用两个人来对付她,只一个官差站出来,利索地反绞她两只胳膊,把她往楼下押去。 “又是你啊,小姑娘!”身后的那个官差惊奇道。 徐尽欢回头,看见了反绞她两只胳膊的官差。 是刚刚那会儿和同伴蛐蛐她的那个多话的官差。 徐尽欢:“……” 官差的大手像铁钳一样,牢牢控制住了她的两只手,他用了很大力气,徐尽欢有点难受。 她用力挣了两下,没挣开,“你能不能松开我!我自己会走。” “这可不行!”那官差摇摇头,“哎呀,我这也是按规矩办事。” 徐尽欢只好退而求其次,与他商量说:“那你轻点总行了吧?我又不可能逃跑!” 官差瞧了她一眼,嘲笑似的嘿嘿笑了两声,“我看你也没这个本事。” 徐尽欢:“……” *** 就这样,徐尽欢狼狈地被官差从楼上押了下来。 刚走下楼梯,徐尽欢看见一楼的那个官差头子站在太子面前,大概正在与太子禀告今晚莳花馆发生的具体事情。他弓着腰,态度十分恭敬,甚至说得上是巴结和谄媚。 徐尽欢不高兴地龇了龇牙,这狗东西! 刚刚心狠手辣地要快要打死那个老人家了,这会儿对太子倒是谄媚至极! 她视线刚从那个官差身上移开,正要收回视线,感知到另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她。 她靠感觉寻着那道目光看去,正巧和一双黑漆漆的、幽深似古井无波的眸子对视上。 虽然他戴着银色的面具,但是那双很特别的眼睛,仍然存在感十足。 徐尽欢眨了眨眼睛。 太子这样看着她做什么? 他不会一直在看她吧,那他刚刚……看见她龇牙了? 不会吧?太子有这么无聊? 徐尽欢一心茫茫然,没反应过来,便一直看着太子的眼睛发呆。 不过,太子很快就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 仿佛刚刚那眼神只是徐尽欢的错觉,他现在的态度,看起来只是随便看了一眼而已,似乎并没有故意在看她似的。 但是徐尽欢真的感觉,对方像是在……观察她。 他看她的眼神,怪怪的,看起来好像波澜不惊,但是徐尽欢总觉得眼里藏着怒火。不过,也许是因为太子知道她是谁,所以才会生气吧?毕竟,寻常男子若是发现未婚妻在这种烟花之地都会生气的,更何况是太子呢? 徐尽欢纤长浓密的眼睫动了动,像蝴蝶扇动了翅膀,振翅欲飞。 而且,他的眼神就好像……曾经见过她似的。 *** 太子收回了目光,站在一边没说话,似乎不准备插手这件事,要让这些官差们继续查。 徐尽欢觉得有点奇怪,京兆府尹家的公子死了,官差们来这么多人很正常,但是也不至于会惊动太子亲至吧? 一个京兆府尹难道有这么大的面子? 不过,很快她的疑惑就解开了,因为在莳花馆后院督促查案的京兆府尹听说太子亲至莳花馆,提着官袍连忙跑进来了。 这京兆府尹因痛失爱子,刚刚还在楼里吩咐官差狠狠收拾了几个想要闯出去的刺头,在楼里放言,今天若是找不出凶手,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走,都给他进去蹲大牢! 刚刚盛气凌人,这会儿在太子面前还不是乖的跟孙子一样,听见太子亲至连忙就过来了,跑得满头大汗的。 京兆府尹与太子说话去了,剩下的官差得了吩咐,继续追查今晚的案子。 那刚刚打人的官差转过身来,看向徐尽欢的时候,又是一脸凶神恶煞。 他神色不善地质问徐尽欢:“刚刚就是你在喊‘住手’?” 刚刚那么多人都听见了、看见了,这种事情也无可抵赖,徐尽欢痛快地承认了,“是。” “你是这个老东西的同伙?”官差又问。 徐尽欢立刻反驳:“不是。” “嗯?”官差眯了眯眼,“不是,那你为何出言阻止我?” 徐尽欢抬起头,瞪着眼睛说:“我再不阻止,你就要活活打死他了!” 官差也有他的一番道理,与徐尽欢道:“你刚刚还说你不是这个老东西的同伙,你却见不得他挨打,你看看,除了你没一个人站出来维护他,你如今就是这楼里嫌疑最大的人!” “我……”徐尽欢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她总不能说在场这些人都铁石心肠、胆小如鼠站出来制止他们吧?那就得把人都得罪完了!到时候在场这些人估计都得往她身上泼脏水。 一时想不出合适的理由辩驳,她只能倔强而苍白地坚持说:“我不是!” 官差冷笑两声,“还不招是吧?” 他用力扯了扯手上乌黑泛着冷冽光泽的鞭子,扯得鞭子“啪啪”作响,仿佛随时都要抽在徐尽欢身上。 他恶狠狠地威胁道:“老子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老人躺在地上痛得蜷缩成一团,血流了一地,洇湿了暗红色的波斯地毯,惨状骇人。 徐尽欢猛然抬眼,厉声诘问:“我竟不知,京中查案只靠屈打成招?” 她嗓音偏稚嫩和清甜,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你明明还有很多种方法查明案件真相,却为了图方便省事选择最残忍的一种!” “你今晚活生生打死他,若这个老者真与凶手勾结还能说得过去,若是他与此案毫无关系,真的只是碰巧不小心点燃了柴火引起大火而已,那他岂不是因为你一时偷懒而无辜枉死?” “这是一条人命!” “为官者不把百姓的性命当回事?一心只记挂个人私利、整日汲汲营营者,不配为官!” 徐尽欢红着眼睛怒瞪他。 虽然她身形瘦弱,但是此时却仿佛整个人都高大了起来。 *** 第50章 准太子妃 一时间,官差愣住了。 徐尽欢说话的声音太大,不远处的太子和京兆府尹也被这边发生的事情吸引了目光。 他们侧过头齐刷刷朝她看来。 就连太子旁边的护卫都看了过来,饶有兴味地看着徐尽欢,眼神似乎……中充满赞叹和赞许之意? 京兆府尹盯着徐尽欢,眸光闪了闪,面上划过一丝不虞。 这些蛮横的官差是京兆府尹的人,徐尽欢的话无疑是打了京兆府尹的脸。而且,这京兆府尹不是什么好东西,徐尽欢刚刚说的话,多少有些指桑骂槐之嫌。 银色的面具挡住了太子的脸,看不清太子的神色,他的眼神很淡漠,徐尽欢读不出任何情绪,看不出来他什么态度。 周围的人也纷纷被徐尽欢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好戏的,有议论纷纷认为徐尽欢大言不惭的,也有为徐尽欢的话动容,抬起手为徐尽欢鼓掌的。 “说得好!” “说得好啊!” “姑娘说得好!” 他们高声喊着。 鼓掌的人似乎越来越多,鼓掌的声音越来越大,此起彼伏在一楼的大厅里,热烈极了。 烟花缥缈的轻浮之地,罕见如此掷地金声。 *** 周围起哄的人太多,他们附和着徐尽欢的话,甚至在徐尽欢的话上引申出去,开始用言语对这官差发起了攻击,甚至牵连到整个京兆府衙门。 人群中渐渐有些很不好听的话。 京兆府尹的脸色越来越黑,阴沉沉地盯着站在大厅中心的那个刺头,徐尽欢。 官差被骂得涨红了面皮,巡视一圈瞪过去,大声喊道:“肃静!都肃静!” 他眼珠都要瞪出来了,奋力把鞭子在半空中挥得“啪啪”作响,像是一颗又一颗炸开的爆竹,可惜大家并不睬他。 人群更喧闹了,就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随时都要沸腾地喷出来,即将无所顾忌地顶破上面压制它的盖子。 官差有些怂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京兆府尹。 京兆府尹脸黑的锅底一般,低声骂他:“废物!” 京兆府尹气得骂人,一旁的太子似乎隐蔽地侧目瞧了他一眼。 那官差与京兆府尹隔得有些距离,并没有没有听到府尹的声音,但是能通过他的口型,判断他刚刚骂的那两个字是什么。 他被骂得像个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不敢有一点反驳的表情。 他再一凝神,看见京兆府尹黑沉沉的脸色时,心尖颤了颤。 官差被府尹逼了一把,更加急切地想要解决眼下的乱象。 于是,被气急了的官差一咬牙,甩出鞭子朝徐尽欢抽去。 徐尽欢根本来不及躲开。 以她的身手自然也躲不开。 *** 她瞳孔一震,以为这鞭子就要抽到自己身上时—— 突然,一个黑影从太子身旁一闪而过。 那黑影快得让人看不清,径直朝那官差而去。 那人飞身过来,一脚便踹开了刚刚气势汹汹的官差。 原来是太子身边随行的那个侍卫,就是刚刚用赞许目光看着徐尽欢的陌生的年轻男子。 京兆府尹神色一变,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太子殿下刚刚不是不准备插手此事? 为何会突然出手救下这个女子? 众人也都十分懵逼,但是大多数人见徐尽欢没被官差伤到,还是十分高兴的。 年轻男子狠狠一脚踩在那官差身上,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连准太子妃也不认得了么?” 官差痛得直叫唤,闻言大惊:“准太子妃?” 准太子妃? 京兆府尹脸色一白。 他将视线再次落到了徐尽欢身上。 围观者也都大吃一惊。 太子妃? 太子妃怎么会来这儿? 他们只听见了太子妃几个字,寻常百姓哪里管什么太子妃和准太子妃的,说到底不就都是太子妃。 人群里一时间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太子殿下何时成的亲啊?怎么我不曾听说?” “没成亲,但是太子妃定下了,陛下前些日子下了圣旨赐婚。” “是哪家姑娘啊?” “好像是徐将军府上的大小姐。” “就是那个保家卫国、常年戍守北疆的徐屹山徐大将军吗?” “对,就是那个徐将军!” “虎父无犬女啊!徐大小姐刚刚那一番话说的可真好,掷地有声,说得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不过,话又说话来,徐大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啊,这里……不是莳花馆吗?她怎么会跟我们这些人一样,来这种地方啊?” “啧啧——她可真敢啊,都要成为太子妃了,还敢来这种地方,怪不得刚刚敢说出那么大胆的话呢!” 徐尽欢站在中间,将那些人议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也觉得她挺敢的。 为了搅黄这个赐婚,她真是不遗余力,疯狂在生死线上蹦跶了。 *** 第51章 敲她脑门 这次最好有效果! 不然她就拿一块豆腐撞死算了。 众人议论纷纷,徐尽欢就站在人群中,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堪,反而隐隐激动。 这么多人看着,她就不信,太子不觉得丢人。 太子嫌弃她丢人了,那肯定会生气,生气了,那自然就想退婚了。 她这样想着,越发觉得胜利在望。 徐尽欢正在走神,忽然听到太子说了一句,“过来。” 她抬起头,就看见太子正遥遥看着她。 这是让她过去的意思吗? 她要不要听他的,还是假装没听见、没听明白,然后站在原地不动。 徐尽欢正纠结着。 “你不过来,是要让孤亲自过去吗?” 男人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似乎有点儿熟悉,但是又与她从前听过的任何一种声音都不同。 徐尽欢缩了缩脖子,总觉得身上有点儿凉嗖嗖的。 她还是走了过去。 徐尽欢身后押着她的那个官差早就松开了手,他已经看傻了。 *** 走到太子殿下面前。 太子很高,徐尽欢大概只到他的肩膀位置,他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 徐尽欢抬头,看见了他脸上覆着的银色面具,在莳花馆悬挂的花灯照耀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泽,为这个一身玄衣贵气无双的年轻男人,更增添了几分神秘和高不可攀。 徐尽欢停下的地方,离太子有三四步的距离。 太子淡淡道:“往前走。” 徐尽欢往前又挪了一小步。 太子大概是对这样的距离仍然不满意,于是又说:“再往前走。” 徐尽欢像个鹌鹑似的,又小心翼翼地挪了一小步。 太子看见她这个怂样,似乎气笑了,“孤是能吃了你不成?” 太子一直看着她,徐尽欢有点扛不住这样的眼神,终于老老实实往前走了一大步。 她刚一站定。 太子伸手,朝她头上过来。 徐尽欢下意识躲了一下,但是没躲开,太子似乎早有预料似的,即便徐尽欢躲了一下,他屈着的手指还是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头上。 徐尽欢的脑门结结实实被敲了一下。 徐尽欢:“???” 这是干什么? 成何体统! 太子殿下怎会如此幼稚? 徐尽欢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想要问太子为什么敲她脑门,但是又有点不敢。 这张银色面具完全挡住了太子的脸,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无从判断他现在的心情和态度。 刚刚被官差抓住时,徐尽欢用力挣扎弄乱了身上的衣服。 太子上前半步,替她理了理衣裳,与徐尽欢道:“胆子越发大了,为了气孤,竟敢跑到这种地方来,嗯?” 徐尽欢:“???” 她是为了气太子才来的吗?她不是为了败坏自己形象,好让太子拒绝娶她吗? 虽然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退婚,但是达到这个目的也要先让太子生气,才能达到这个目的。所以,太子这样说似乎也没错。 但是徐尽欢就是觉得太子说的话,好像哪里怪怪的。 不过,徐尽欢还是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太子这语气……怎么好像跟她很熟稔似的。 虽然他在纡尊降贵地替她整理衣裳,但是离得有点儿太近了吧?她甚至都感觉,他是在威胁和警告她? 想到这里,徐尽欢不禁腿软了下。 即便她心里惊涛骇浪,面上仍然要强装镇定,可太子这话她是真的有点接不上啊。 徐尽欢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于是只好讷讷不言。 *** 太子的确是故意这样说的,他有他的目的。 徐尽欢实在太能捣乱了,他不得不说话时留个心眼儿,在不经意间,与旁人澄清和解释一下,她今晚干的这桩出格的事是事出有因。 果然,太子的话起了效果。 刚刚对徐尽欢出现在莳花馆都抱着怀疑态度的人,这会儿恍然大悟地与身边的人议论。 “太子和未来的太子妃感情可真好啊!” “原来是未婚夫妻之间闹矛盾了,怪不得徐尽欢会来这种地方呢!” “对啊,原是故意气太子殿下呢,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我看太子殿下今晚出现在这里,没准儿就是专程来找徐大小姐呢!” “太子殿下一点都不生气,真是宠未来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很满意,他刚刚说的话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很快便起到了效果。 最好的便是这样,话说一半,留一半,给大家一些自己猜测和想象的空间。 有了太子的话,今晚徐尽欢出现在这种地方只会被一句未婚夫妻闹小矛盾,然后轻轻揭过去。 虽然朝堂上肯定仍然会有人对今晚的事情大做文章,但是民间应当不至于有太难听的声音。 徐尽欢刚回京师第一天干的那件事,太子也已经派人在多处放出消息,替她澄清事实真相了。 在他的努力之下,徐老夫人的名声一坠千里,众人便渐渐觉得徐老夫人实在太过恶毒,不配为人祖母,反倒赞扬徐大小姐具有反抗精神,怜惜她小小年纪在这些年吃了那么多的苦。 太子做的这些,徐尽欢都不知道。 *** 京兆府尹越听,冷汗流得越多。 他刚刚对徐尽欢的态度可算不得好,还隐隐像官差施压,要他立刻解决徐尽欢这个阻碍办案的刺头。 可他刚刚是真的不知道这位就是将来的太子妃啊! 徐屹山的大女儿在江州待了那么多年,京师里面有几分见过她的,若不是这回圣旨赐婚,大多数人都要忘了徐屹山还有个大女儿了。 而且京师那么多权贵家的女儿,他一个大男人,能见过两三个就不错了,哪里认得那么多的闺阁小姐? 京兆府尹觉得这回得罪太子真是冤。 都怪这徐家的丫头,为何不早早亮明身份? 京兆府尹虽然心底里有怒气,但是这回太子看着,他再不敢对徐尽欢摆黑脸,更不敢瞪徐尽欢了。 刚刚预备要用鞭子抽徐尽欢的那个官差,得知徐尽欢是圣旨赐婚的太子妃后,早已经吓傻了。 他脸白如纸,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 太子身边身手极好的年轻侍卫结结实实地收拾了那官差一顿。 那官差挨着打,身上痛极了,心里反而觉得开心,太子殿下身边的这位大人打他打得这样狠,但也不至于要他性命,他挨了这一顿狠揍,让太子殿下出了气,他的小命应当就能保住了。 因此,他甚至在心中暗暗祈祷着,这大人把他打的更惨一些。 挨一顿打养些时日就好了,但是命没了就真的没了,就连京兆府尹想捏死他们这些小喽啰都轻而易举,何况是太子殿下呢?这样的大人物杀了他,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刚刚押徐尽欢下来的那个官差,如今也是脸色苍白,心中惶恐不安,犹如惊弓之鸟,生怕太子一怒,就要了他的小命。 *** 第52章 太子的惩罚 不过,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太子看见了徐尽欢手腕上被捏出的红痕。 那一圈红痕在她瓷白纤细的手腕上很是明显,看起来颇为碍眼,像是破坏了上好的白玉。 太子眼神暗了一瞬,眼中划过一抹不虞。 紧接着,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刚刚押徐尽欢下楼来的那个官差身上。 太子身旁的那个年轻侍卫会意,立刻走上前去,他“啪——”一掌拍在那个官差的肩膀上。 年轻侍卫气势汹汹、语气不好地质问:“刚刚就是你押我们太子妃下楼来的?” 那官差被他拍得身子剧烈一抖,差点儿都没站稳。 那官差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小的。” 年轻侍卫又问:“我们太子妃那会儿让你轻点儿,你没听是吧?” 官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他一个铁血铮铮的汉子,当即,双膝一软,“砰——”一声就朝太子跪下了。 “小的知罪,还望殿下和徐大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的。” 徐尽欢其实没觉得手腕痛,刚刚那会儿是有点疼,现在早已经不疼了,不过她天生体质如此,很容易留下红印子,所以看着有几分骇人罢了,像是多严重似的。 徐尽欢是清楚自己体质的,便如是向太子殿下解释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太子站在这儿浑身都在往外滋滋冒冷气,看起来还真有点可怕,看那官差的眼神也可怕,搞不好还真会杀了那官差。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这个刚与太子才见了一面的太子妃,在太子心底里有这么重要。 但是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也许有些别的癖好,也说不准,比如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不喜欢自己的人被别人欺负?话本子里,不都这样写的么? 更何况,这个官差虽然话多了一些,嘴巴是爱蛐蛐别人了一些,但是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 他押她下来也是奉命行事,他刚刚也是松了力道的,只不过可能大老粗不知道小姑娘的皮肤嫩,所以下手还是重了。 徐尽欢心底里,还是觉得这官差不至于受罚的。 *** 太子听了徐尽欢的话,“呵”了一声,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惊讶,抑或别的什么意思。 他侧目看她,“你还替他求情?” 太子轻笑一声,声音很是好听,如山涧清澈泠泠的泉水。 “孤差点忘了收拾你。” “你以为,你今晚胆大妄为来这种地方,孤就不罚你了?” 徐尽欢心里“咯噔”一下。 说实话,她刚刚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毕竟,太子刚刚那会儿说那句话时,说话的内容虽是在指责她胆大妄为,但是语气还真的怪宠溺和温柔的。 所以,她才以为,太子殿下是真的心胸宽广,亦或是准备在众人面前维护颜面,所以要揭过今晚这事儿不提了。 原来并非如此吗? 徐尽欢欲哭无泪。 不会吧,太子真要罚她? 他要怎么罚? 不如就罚她从准太子妃的位置上滚下去,换别人来当太子妃好了。 徐尽欢也就是在心里想想了,太子这说话的语气,一听就知道,他没打算放弃这桩婚事,也没打算换个太子妃人选。 徐尽欢实在不懂,她都这样了,疯狂在雷点上蹦跶了,太子怎么就那么犟,非不换人,非得要她这么个人来当太子妃? 她爹那点儿兵权,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她眼瞅着,武将中比她爹地位高、兵权重的人也大有人在啊! *** “回去以后,把四书五经各抄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才准出将军府。” “啊?”徐尽欢大惊,眼睛都瞪大了,“抄、抄十遍?” 太子颔首,“抄完以后,亲自送来东宫让孤检查,孤说可以了,你才能解了禁足。” 太子忽然抬眸,用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她,像是要看透到徐尽欢心里去。 “不要耍花招,孤会派人看着你的。” 徐尽欢咬咬唇,弱弱地问:“我能不能……找人和我一起抄?” 太子瞥她一眼,反问:“你说呢?” 徐尽欢在心里哼哼两声。 要她说,她就说可以。 哼,不让人和她一起抄,那她找个人代笔总行了吧?只要保证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的字迹就好了。 她回京以来一个字都没写过,太子总不能知道,她的字是什么样的吧? 太子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一开口,彻底断了她的念想,“不许找人代笔。” 徐尽欢仍然不太服气,心道:她找人代笔,他怎么能知道? 太子轻笑一声,“你尽管试试,看孤能不能认出你的字迹。” 徐尽欢愤愤磨了磨牙。 她不解地问:“那为什么非得抄四书五经?” 四书五经那么多本,加起来有那么多字,这抄十遍结束,得写几百万个字,那她要抄到猴年马月去! 她一个人抄,得把手都写断吧! 懒惰有时候也有无穷的力量,现下变成了徐尽欢开口为自己争取的动力,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和厚脸皮,试图与太子讲条件。 “我不能抄女戒吗?” 女戒才一千多个字,十遍下来也不过一万多字。虽然内容烦了点,但是字少啊。 可惜,徐尽欢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 因为太子说—— “女戒抄了对你也是毫无益处,反正你又不会听,不如抄四书五经,还能从中学到东西。” 真是奇怪,明明他们第一次见面,但是太子好像对她十分了解似的。 *** 第53章 定情信物 他怎么知道她不会听啊? 徐尽欢气呼呼地磨了磨牙。 太子不理会徐尽欢的气闷,伸手摸了一下她乌黑的云鬓,“很晚了,早些回去吧。” 说罢,太子吩咐护卫送徐尽欢回去。 徐尽欢瞪大眼睛。 干什么干什么? 第一次见面就动手动脚,尽管你是太子也不能这样吧! 她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余光中又看见那个倒地不起的老人,算了,还是先说要紧的事情。 “那个老人……” 徐尽欢刚一张口,太子好像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放心,回去休息吧,我来处理。” 也对,当朝太子在这里,京兆府尹手下那些人也不敢乱来。 是她多虑了。 折腾一大晚上了,徐尽欢也有点儿累了,回去就回去吧。 于是,徐尽欢在太子派来的护卫的护送之下,坐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 *** 就这样,徐尽欢被太子派人送了回去。 夜深了,街市上稀疏亮着几盏微弱的灯火,在黑夜里像一只只小眼睛。 街市早已安静下来,只有蝉鸣蛙鸣此起彼伏,隐藏在路两边的草丛里。 阵阵清风穿街而过,掀起了马车的帘子。 徐尽欢坐在马车里,正好能看见将军府门口挂着的灯笼,在黑夜里格外亮,驱散了门口的黑暗。 马车停在了将军府的大门口。 “徐小姐,到了。”马车外的护卫说。 徐尽欢从马车里钻出来,在侍卫伸手扶她时,她撇过脸,根本没理对方伸出的手,自己跳下了马车。 太子罚她把四书五经抄十遍,她现在还是很生气,回来的路上坐在马车里,越想越气,要气死了。 徐尽欢对太子生气,太子身边的人,她自然也不想理。 太子的护卫缩回要去搀扶徐尽欢的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徐尽欢下了马车就要往将军府走,身后那护卫忽然说:“徐小姐留步!” 徐尽欢气呼呼地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那护卫见徐尽欢凶巴巴的,脸上表情仍然有点尴尬。 他嘿嘿笑了两声,连忙跑过来两步,双手向徐尽欢递上一块成色精美的玉佩,“这是我们殿下给大姑娘的。” 徐尽欢大惊,往后退了一步,“这是做什么?” 好端端的给她玉佩做什么? 这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想到这里,徐尽欢的心里咯噔一下。 她今晚都胆大包天干下这种事情了,太子虽然罚了她,但是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特别生气,这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给她玉佩做定情信物? 位高权重、能成大事的人,竟然都如此能忍辱负重吗? 护卫解释说:“我们殿下说,姑娘回去以后,要是被家中长辈责罚,可与家中长辈说,太子已经罚过了,让她们不必再过问此事。” “这是殿下给姑娘的信物。” 那护卫不知道徐尽欢为什么会后退一步,摸了摸脑袋,将太子的意思说得更详细了一点。 “以免姑娘家中长辈不信姑娘的话。” 这护卫心道:他们家殿下知道,徐大姑娘与家中长辈关系不好,不受家中长辈宠爱,所以让他与徐大姑娘说了这些话。 他们离开前,太子殿下还特意从身上摘了这块龙纹玉佩下来,让他交予徐大小姐。 殿下对徐大姑娘真是体贴至微。 他一个大男人都不禁感动了。 *** 徐尽欢听了护卫的话,看见这块玉佩,一下便熄了火。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伸出手去接。 她将那玉佩握在手里,低着头,声音有点儿闷闷的,“我知道了。” 哼,算这太子还有点人性。 徐尽欢完全没想到,太子竟然会考虑到这些。 出乎意料的细致。 她今晚出现在莳花馆的事情,明天要是让徐老夫人和乔氏知道了,还有的闹。到时候,她肯定会有点儿麻烦,甚至可能会受点苦。 徐尽欢忽然有一种预感,太子他是不是知道……她在家中处境不大好? 对啊,他是太子啊,手底下那么多人,这么点小事肯定一查就出来了。 而且她被送去江州那么多年,京师哪个不知道,她不得家中长辈喜爱?这都不需用耗费人手去调查。 想到这里,徐尽欢忽然又有些迷惘。 她这样一个人,不得家中长辈喜爱,浑身反骨又为人荒唐,太子到底为什么要娶她呢?他明明别的比她更好的联姻选择。 不说别的,就她家二妹妹都比她强,虽然私下里与她在一起时性格痞气、混不吝的,但名声极好,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亦很好,在京师的名门淑女中也是排得上号的。 太子为了兵权与徐家联姻,选她这么个名不副实的长女,为何不选个风评极好的嫡次女呢? 徐尽欢实在很疑惑。 “徐小姐?”那护卫见徐尽欢走神,便唤了她一声。 徐尽欢这才回过神来。 “啊?”她抬眸。 那护卫笑着说:“若姑娘没有别的事情,那小的就先回去复命了。” 徐尽欢点点头,“嗯好,你去吧。” 见对方要走,徐尽欢没来得及多想,下意识说:“替我谢谢你们家殿下。” 她刚要转身进去,忽然,又想起不对劲来,太子都那么罚她了,她还向他道什么谢! 她又不是欠得慌? 她又立刻叫住了那护卫,“等等——” 那护卫立刻转过身来,神色有点儿惊喜,“姑娘还有话要带给我们殿下吗?” 徐尽欢站在门口,隔着七八步的距离,对那护卫说:“没有,我刚刚说的那句,让你替我道谢的话我要收回来,你不用跟殿下说了,我没有任何话要带给他。” 让他罚我抄十遍四书五经!她道个屁的谢! 那护卫“啊?”了一声。 徐尽欢没再多说,气呼呼地转身,径直跨上石阶,从将军府气派恢宏的大门进去了。 那护卫站在原地,原本惊喜的神色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只有一张苦瓜脸了。 早知道就不停下回头问了。 他一巴掌恨恨拍在自己嘴上。 问吧问吧,现在连唯一一句,要带给殿下道谢的话也没了吧?现在没话要带给他们家殿下了。 护卫摇了摇头。 算了,他还是忽略徐大姑娘后面改变主意的事情,把徐大姑娘之前向殿下道谢的话带回去吧。 毕竟殿下一片真心,若是没有半点回应,真是太可怜了。 *** 第54章 有什么好笑的 莳花馆, 太子找了间二楼的包厢坐下,就是徐尽欢刚刚坐的那一间。 松香正跪在墙角,与太子禀告徐大小姐今晚来了以后,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话。 在如此严肃和沉闷的气氛下,松香只得遵照命令,事无巨细都回禀,一个字也不敢漏,生怕再触了太子殿下的逆鳞。 从知道今晚的那位女客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是将来的太子妃时,松香就已经傻了。 他吓得两股战战,想起自己今晚妄想染指未来的太子妃殿下,想起那些胆大包天的所作所为,心慌极了。 他原本想去后院找个地方躲着来着,未曾想,刚从后门走出去,就被太子殿下的人抓住了。 然后,就被两个高大威猛的护卫压到了这里来。 松香说完了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结结巴巴地回答:“就、就是这些了。” 太子虽然早就知道徐尽欢来这儿估计也不会真的做什么,无非就是想要耍些小手段,败坏自己名声,然后好退掉这桩婚事罢了。 但是,他还是让人把那小倌押过来,让他细细讲述了今晚她所做的所有事情,以及说的所有的话。 也许,并不是因为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是因为,他总是想多了解她一点。 想看看,她在别人面前,与旁人相处是什么样的。 她做戏骗他时,又是如何装模作样做戏的? 每多了解一点,他仿佛就能多得了一点趣味。 *** 派去送徐尽欢回府的护卫回来复命了, 那护卫说已经将徐大小姐平安送回将军府。 并且,他按照自己的想法,与太子说了,徐大姑娘在他临走之前,让他替她向太子殿下道谢的事情。 太子听了,微微笑了一下,然后问:“然后呢?” 然后? 这护卫顿了一下。 然后道谢的话就被收回去了呗。 他十分犹豫要不要说这后来的事情,但是被太子殿下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不得不说。 太子的眼神,倒像是早就预料到,徐大小姐后面还有别的话似的。 护卫心里也有点奇怪,这徐大小姐刚回京师,太子殿下怎么好像就十分了解她似的?难道聪明人只见了一面,就能这么快看透一个人,熟知一个人吗? 护卫于是把徐大小姐后来收回道谢的话,如实说了出来。 他见太子关心此事,便说得格外详细,甚至将徐尽欢所有的表情变化和态度变化都细细讲了出来。 太子笑出了声。 护卫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好笑的。 太子仿佛极开心似的,对护卫摆摆手,“好了,你下去吧,回府以后自去领一份赏银。” 护卫更奇怪了,明明太子殿下没有得到徐大小姐的道谢,怎么感觉太子殿下反而更开心了?竟然还要赏赐他,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赏赐? 算了,想不通他也就不想了。 贵人们所思所想,哪里是他这种老大粗能看得明白的呢? 得了太子许下的赏银,护卫高高兴兴下去了。 *** 另一边, 徐尽欢刚进了大门,忽然遇到了晚归的徐尽烁。 徐尽烁前些日子没出现是因为在书院读书,所以没有回来。 今天是书院的休沐日。 但是他怎么回来这么晚? 徐尽欢一想到徐尽烁被宠坏的德行,心道,应该又是跟那群狐朋狗友出去混了吧。 她没理他,可徐尽烁却看见了她,他跨步上前将她拦住,“你才刚回京师多久啊,你就胆敢回来的这么晚?” 徐尽烁插着腰,一张胖得像白面馒头的脸上,黑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气势汹汹地质问她说:“你去干什么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徐尽欢反问他:“要你管?你不也现在才回来?” “我是男子,晚归又有什么的,你一个女子,回来这么晚像什么样子!你别忘了,你身上还背负着圣旨赐婚!” “而且你自己无所谓,你可别连累我姐的名声!你看哪个姑娘像你一样回来这么晚的,你简直……” 徐尽烁仍然在絮絮叨叨地指责徐尽欢,但是后面说的,徐尽欢一概没听了。 她也没有反驳,实在懒得理他。 跟他争下去,无非浪费时间而已。 徐尽烁这些年已经被徐老夫人养废了,家里就他一个男孩,被老夫人宠的无法无天、不可理喻。 明明一无所长,却偏偏因为自己裆下多二两肉,便有一种无可匹敌的自信。 徐尽欢简直费解。 她一把推开他的手,径直朝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了。 那日,徐尽欢虽然踹了徐老夫人一脚,还扇了她一巴掌,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但是她原本的院子还是被徐尽烁霸占了。 她离开京师被送去江州以后,过了一个月不到,老夫人就让徐尽烁搬进了她的院子里,把她原本的东西都扔进了库房。 徐尽烁声称,他住了这么多年,那院子自然就是他的了,不愿意让出来。 而徐尽欢身边人手不够,强抢也抢不回来,便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所以,徐尽欢现在从大门口走回去,得比从前住那边大院子的时候,要多走一刻钟。 *** 徐尽欢走进庭芜院,穿过有些荒芜的庭院,推开了老旧的木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徐尽欢今晚没让春花跟在身边,这会儿已经这么晚了,她应当是睡了。 她走进屋子里,刚点燃蜡烛,这才发现桌子边趴了个人。 蜡烛的光照亮了大半间屋子,春花悠悠转醒,她揉了揉眼睛,“小姐,你回来了啊。” 徐尽欢好笑道:“怎么趴在这儿睡着了?我不是让你别等我早些睡吗?” 春花嘿嘿笑了,“奴婢不放心嘛。” “有什么不放心的?”徐尽欢拍拍她的脑袋,“快回去睡吧!” *** 第55章 偷吃 春花正要乖乖听话离开,忽然又想起了,“对了,小姐,二小姐她……” 春花的话还没说完,徐尽欢的床上,冷不丁传来了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终于回来了啊。” 徐尽欢吓了一跳。 在昏暗的烛光下,徐尽烟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呵欠地从徐尽欢的床上坐起来。 “我都睡了一觉了,你才回来,好慢。”她说。 忽然,徐尽烟想到了什么,歪歪脑袋,笑得不怀好意,“你不会也在莳花馆睡了一觉吧?” 徐尽欢嗤她一句,“滚你的,你以为我像你?” 徐尽烟遗憾地摇摇脑袋,对徐尽欢颇为嫌弃,“你是真不会享福。” 徐尽欢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会享福,为了第一时间听到消息,都直接睡我被窝里了。” 徐尽烟咯咯笑了,声如银铃,像个妖精似的的,但并不反驳徐尽欢的话。 她探头过来问:“怎么样?顺利吗今晚?” 徐尽欢怕徐尽烟这个歪脑筋,又在话里给她挖坑,便问得详细了一点,谨慎道:“什么顺利不顺利?” “自然是你的计划啊,还能是什么顺利不顺利?”徐尽烟笑眯眯的,“你不会想多了吧?” “才没有,你闭嘴,”徐尽欢伸手捂住她的嘴,“你要再这样,我就不跟你说了。” 徐尽烟坐得端正了一点,正色道:“好好好,我不这样了,你快说快说。” 春花本来要出去休息了,但是看见徐尽欢要与徐尽烟说今晚发生的事情,心里又有点蠢蠢欲动不想走了,心里正纠结呢。 徐尽烟见了,笑一声。 她直接下床跨一步上前,单手亲亲热热地搂住春花的脖子,“小春花,着什么急啊?听完再回去休息也不迟啊。” 春花被徐尽烟搂住猛地瞪大眼睛。 但是还是压不住心底好奇,于是乖乖地就被徐尽烟拉到塌上坐下,然后同徐尽烟一起等着,徐尽欢讲今晚的事情。 徐尽欢无奈了一瞬。 她看见徐尽烟搂着春花,挑了下眉,开玩笑道:“徐尽烟,你别告诉我,你现在男女通吃?” 徐尽烟“诶”了一声,反驳道:“哪能啊?我还是更喜欢男人一些的。” 徐尽欢:“……” 更喜欢……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她还真的,也喜欢女的? 本来没想这么多的,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但是徐尽烟这样说了,徐尽欢反倒心里毛毛的。 虽然她知道,徐尽烟不过是开玩笑,故意逗她和春花的罢了,但是徐尽欢还是一把拉过还坐在徐尽烟前面傻乐的春花,“坐那边去,离她远点。” 春花只是想听听热闹而已,坐哪里对她来说无所谓,于是乖乖应道:“哦哦好。” *** 夜深人静, 房间里只点着一支蜡烛, 三个少女围城一圈,正在夜谈。 徐尽欢坐在床上,说话时脸上表情郁闷;徐尽烟慵懒地倚在榻上,笑得春心荡漾;春花坐在八脚圆凳上双手支着脸,听得一脸认真。 徐尽欢将今晚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徐尽烟啧啧两声,一脸“你真不识货”的表情看向徐尽欢,“你都这样了,太子殿下都没冲你发脾气,我的天啊,这样的夫君你打着灯笼都难找!” “他没冲我发脾气,但是他罚我了啊!”徐尽欢立刻反驳,“你知道他罚得有多重吗?四书五经抄十遍!十遍呐!要写几百万个字呢呜呜呜……” 她愤愤道:“长这么大,我四书五经连一遍完整的都没读下来过,有的字我都不认识,他就让我一下子抄十遍!这谁能受得了。” “可是你当了太子妃,那可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你不是爱银子吗?你当了太子妃,想要多少钱没有?”徐尽烟又从银子上说服徐尽欢。 她挑眉,不理解徐尽欢怎么想的,“你看看太子殿下有钱有权,人还好。就这,你还千方百计想退掉赐婚,徐尽欢,你脑子进水了吧?” 徐尽欢一句两句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非要退婚,她摆了摆手,烦躁道:“哎呀,你不懂!” 忽然,她又觉得不对劲来,“不是,你说这么好,你怎么也不愿意当太子妃?” 徐尽烟心虚了一瞬,“这个……这个嘛……” 徐尽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快快从实招来。” 徐尽烟挺起了胸膛,硬着头皮说了,“要是当了太子妃,那我还怎么偷吃?” 春花没听懂,睁着大眼睛,一脸单纯地问:“偷吃什么?” 徐尽烟捂住她的耳朵,“小孩子不许听。” “不嘛,我要听。”春花轻轻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只得放弃了。 徐尽烟道:“不许听。” 徐尽欢这回没制止她捂住春花的耳朵。 春花这傻孩子要是知道了,这夜深人静的,指不定会闹出多大动静呢。 徐尽欢听后瞳孔一震,猛地瞪了徐尽烟一眼“你……” 她之前以为徐尽烟只是年纪小,所以才经常去那些风月场所看个热闹,毕竟乔氏把她看得严,她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没成想,徐尽烟还有未来的规划呢,这甚至连以后“偷吃”都计划好了。 “你、你嫁给别人,你也不能偷……”说起这话时,徐尽欢甚至不自在地磕绊了一下,“偷吃啊。” “谁说的?”徐尽烟自有她的一番观点,“我要是低嫁,亦或是嫁一个和我一样爱玩的男人不就好了?” 这听起来就很不靠谱好吗? 色字头上一把刀,一把刀啊! 徐尽欢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老古板,但又控制不住地要说:“你、你简直荒唐。” “怎么了?”徐尽烟不以为然,还打趣徐尽欢,“徐夫子看不惯我?” 徐尽欢心道,她才不是古板的老夫子呢! 徐尽欢毕竟和徐尽烟也没差两岁,而且这么多年相处中,其实是徐尽烟心智比她更成熟一些。徐尽烟看着轻浮不羁,但实际上很多事情都更有自己的主见一些,也比她思虑得周全。 她和徐尽烟说起来是姐妹,倒更像是朋友。 她这个徒有其名的姐姐也说不动徐尽烟。 “算了,随你吧,”她不想多说教,本想就此打住,但是还是忍不住劝说,“你可悠着点吧!” *** 第56章 睡姿好差 说到最后,徐尽烟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她问徐尽欢:“所以你今晚有没有替我跟柳公子和杨公子说,陈三小姐挂念他们,过两日得闲了就去看他们?” 陈三小姐是徐尽烟每次乔装打扮去烟花之地时,给自己取的一个跟真实身份毫不相干的假名。 徐尽欢困得打了个哈欠,“今晚兵荒马乱的,哪顾得上这些?” 徐尽烟遗憾地摇摇头,“好吧,那我下次亲自去跟他们说好了。” 徐尽欢又打了个哈欠,“你要没事就赶紧回去,我要睡了,困死了。” 徐尽烟从榻上朝徐尽欢的方向探出半个身子,眼巴巴地看着她:“好远啊,我懒得走,我能不能跟你睡?” “想得美!”徐尽欢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她,“赶紧走赶紧走!” 徐尽烟摇头,“我不想走。” 徐尽欢试图讲道理说服她:“我这床这么窄,两个人睡好挤。” 徐尽烟微笑:“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徐尽欢:“?” 她一瞪眼,“我介意啊!” “真的不可以嘛?”徐尽烟看了看外面漆黑的一片,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外面好黑啊,你住的地方离我院子那么远,我要是摔了磕了碰了怎么办?” 徐尽烟扬着下巴说:“我回去也行,你必须得让春花送我回去,然后今晚她就住我那儿了,明天早上再回来。” 徐尽欢:“……” “算了,”徐尽欢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自己的床,“你睡,你睡还不行吗?” 徐尽欢现在甚至怀疑,徐尽烟早有预谋,最开始睡她被窝等着她回来的时候,就是打算好了,今晚和她睡的。 *** 与此同时, 太子刚从莳花馆回来。 天上几颗稀疏星子,挂在漆黑的夜幕之上。 蝉鸣蛙鸣都已远去,四下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身如修竹的年轻男人从平坦的青色石板上踩过去,周身气度天成,脚下步履从容,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殿下,夜已深,可要休息?”那随行的内侍问。 太子抬手,“不,去书房。” 还没有走到书房门口,那守门的两个婢女便低头颔首,推开了书房的门,快步进去点燃了书房的蜡烛。 登时,书房便亮堂起来。 太子跨过门槛,踏进书房,行至书案后,抬起一只如玉的手,摘下了银色面具。 京兆府尹带了那么多人去搜查真凶,找了一晚上,最后找到了。 那杀人的是一个女子,扮作了楼中的妓子,想浑水摸鱼逃出去,不料,官差们把莳花馆看得如铁桶一般,她没找到机会逃出去。 于是,便被官差们查出来了。 太子若不是今晚得了徐尽欢故意放出来的消息,亲自去捉徐尽欢这个准太子妃,本不应该卷进这件事里的。 他本来也没想多管此事,但那女子被京兆府尹的人押走之前,扑到了太子的面前。 那女子也不知什么来历,知道的东西不少。她跪在太子面前,众目睽睽下,抖落出京兆府尹卢悌,及其子卢大有的诸多罪行,其中某些事甚至还隐隐牵扯上了二皇子。 京兆府尹大惊,未曾料到此女竟然知道这么多事情,当场便要让人杀了这个“胡说八道”的妖女。 幸好,太子身边的护卫身手非凡及时阻止了。 虽然太子这些年十分低调,仿佛任由二皇子坐大似的,但是,这样送上门来敲打二皇子的机会,他也不会不要。 更何况,他现下正需要一个向二皇子开刀的机会。 就这样,太子开口留下了这个女子,称京兆府尹自身涉及此案,应当避嫌,当场将此案移交大理寺。 京兆府尹虽然不愿,但是又不能直接上手让人硬抢。太子在场,他甚至都找不到杀了那个女子的机会,便只能忍下心中的惊与怒,回去从长计议。 太子吩咐:“派人去查查这魏三娘的底细。” 魏三娘就是今晚潜入莳花馆,杀了京兆府尹之子的女子。 今晚一直跟在太子左右的那个年轻侍卫领命应:“是。” “多派些人手保护魏三娘的安全,提防他们来灭口。” “殿下放心,人手已经安排过去了。” 忽而,太子修长如玉的食指微微屈起,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之前交代你的事情如何了?” 护卫愣了下,“哪件事?” 太子抬眸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个没眼力见的东西”,“你说呢?” 那年轻护卫反应过来,不由笑出了声,“回禀殿下,徐家旁边的宅子已经买下了,已经派人去收拾打扫过了,随时都可以搬进去。” 太子摆摆手,没好气道:“好了,滚下去吧。” “遵命!”说罢,那年轻护卫乐颠颠地跑了。 明亮的烛火将男人修长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好像水墨画一样,只一道影子,便能勾起人无限遐思。 寂静一室内,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偶尔蜡烛炸开“劈啪”一声。 *** 天明, 将军府后院, 徐家两姐妹睡在一张床上,安逸地一觉睡到天亮。 天亮没多久,徐尽烟是被徐尽欢挤下床的。 徐尽烟“砰——”一声,连人带被子一起掉到了床底下。 她痛呼一声,顶着有点乱的头发坐起来,徐尽烟看了看自己狼狈地坐在床底下,徐尽欢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徐尽烟:“……” 她坐在地上,忍不住在徐尽欢耳朵旁边指责:“徐尽欢,你睡姿好差,把我挤下床了。” 徐尽欢被她痛呼的声音惊醒,刚有意识,就听到了她的指责。 徐尽欢睁开眼,看到了她坐在地上,尴尬了一瞬。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姿这么差来着。 但是她还是强装镇定地一边扶起她,一边说:“我昨晚都劝你回去睡,不要跟我睡了吧?谁让你不听?” 徐尽烟虽然被挤下了床,但是仍然没有听徐尽欢的劝告,反而在别的地方涨了点教训。 她痛定思痛后,说:“下次你睡外边,我睡里边。” 徐尽欢:“……” *** 第57章 越狱翻墙 徐尽烟刚走没多久,徐尽欢的院子便迎来了不速之客。 徐尽烁一脸怒容地闯进来,“好啊,我说你昨晚怎么回来那么晚,原来是去莳花馆了!” 徐尽欢皱了皱眉,徐尽烁竟知道的这么快。 “你是陛下圣旨赐婚的太子妃,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怎么敢去那种烟花之地?”徐尽烁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他恶声恶气指责她,“你要是把这桩赐婚弄没了怎么办?就你这样的,本来就嫁不出去,要是没了这桩赐婚,看你怎么办!看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肯要你?” 徐尽欢心道,没了还好些。 这桩赐婚她又不占什么便宜,盲婚哑嫁的。 徐尽烁这晦气东西,讲话实在难听,徐尽厌恶地欢冲他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快滚!” “你!” “你这么关心,你怎么不去嫁?”她嗤道。 徐尽烁伸出食指遥遥朝她点了两下,“你等着,我这就让祖母和母亲来收拾你!我要告诉她们,你昨晚去了什么地方!” 不一会儿, 徐老夫人和乔氏便来了。 几乎要为着徐尽欢昨晚去莳花馆的事情闹得天翻地覆。 徐尽欢慢慢叹了口气,还真让太子说对了。 徐老夫人下了命令,“把她给我押到祠堂去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 乔氏幸灾乐祸地看着。 跪祠堂既能让徐尽欢吃到苦头,又不会留伤,乔氏一向不喜欢徐尽欢,自然对此事乐见其成。 那嬷嬷正要上手来押她时,徐尽欢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大喝一声,“慢着!” 那玉佩上的龙纹在日光下十分清晰,闪着粼粼的微芒。 徐老夫人和乔氏大惊,“你、你怎会有此物?” 徐尽欢把玉佩收回来捏在手里,“太子殿下说了,他已经罚过了,一事不二罚,祖母和母亲回去吧。” 徐老夫人看着那枚华贵的玉佩,不大相信地问道:“这玉佩真是太子殿下的?” 见到这枚玉佩,徐老夫人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刚刚进来时的怒气这会儿已经尽数消散,只看起来表情略有些严肃罢了。 乔氏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酸溜溜的意味。 徐尽欢抬眸,“当然,不然祖母以为,这能是谁的?” “你说话便好好说话,每句带刺是做什么?” 徐尽欢“呵”了一声,“我不比祖母,前些日子气得要打死我,今日见了太子殿下的玉佩,就又能好好与我说话了。” “你!”徐老夫人气得眼一瞪,拿着拐杖又要来打她。 徐尽欢把手里那块玉佩亮出来,在徐老夫人眼前晃了晃。 徐老夫人脸色气得发白,把拐杖收回来,气冲冲地走了。 乔氏也跟着走了。 徐尽烁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见徐老夫人和乔氏走了,徐尽欢吩咐丫鬟们赶他出去,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 徐尽欢长长吐出一口气,可算是走了。 未曾想,徐老夫人人走了,但是没过多久,派人来徐尽欢院子门口看住徐尽欢,没有完成太子殿下要求之前,不能踏出院子半步。 徐尽欢:“……” 太子明明只是禁足她在徐家而已,徐老夫人这下直接给她禁足在自己院子里了。 徐尽欢本来还奇怪,徐老夫人如何会知道太子罚她干些什么。她转念一想,昨晚在场的人那么多,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她被太子罚抄书和禁足了。 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不苟言笑,铁面无私,根本不愿意通融徐尽欢出去。 真的出不去了。 徐尽欢没办法,只得吩咐春花找出来纸笔,坐在院子里从论语开始抄起。 徐尽欢一边写,一边读出了声,“学而时习之……” 她的字写的有些乱,撇捺飞扬,很是张扬。 才写了半页纸,徐尽欢就已经打了三个呵欠了。 徐尽欢烦躁地放下笔。 她这祖母还真是会见风使舵,翻脸比翻书快,又矛盾得很。 她这个祖母啊,恨她能扶摇直上,又清楚地知道她扶摇直上了以后,对徐家和徐尽烁才是最有利的。 当个人喜恶和现实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就会呈现出一种矛盾的状态,就如徐老夫人现下这般。 徐老夫人见不得徐尽欢得到圣旨赐婚,即将嫁给太子,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过后她为了徐家的未来和徐尽烁的前程着想,又不得不希望徐尽欢能成为太子妃,于是太子但凡有个命令,徐老夫人倒是最积极的了。 而且,徐老夫人大概也是想借着太子的惩罚故意收拾徐尽欢。 *** 当庭院里的梧桐树掉下一片叶子落在徐尽欢的书页上时,她才猛然发现,秋天要来了。 秋天明明是郊游的好时节,最适合去庄子上摘秋梨,摘石榴,可是她却被困在这小小的一方院子里。 时光一点点流逝,徐尽欢从下午写到了傍晚,也不过才把第一遍论语写了一半而已,她桌边已经堆了厚厚一沓抄过的写满字的纸了,已经感觉手累得完全抬不起来了。 她都不敢想,十遍写完,会是什么样的。 她真的抄不完,抄完了,她大概整个人都废掉了吧…… “这讨人厌的太子!”她忍不住恨恨骂道,“烦死了!” 徐尽欢“啪——”一声拍在那沓写满了字的纸上,愤愤骂道:“这倒霉催的太子,不是他,我也不至于会被困在这里!王八蛋啊啊啊!” 不行,她绝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她不能被困在这里。 收买那两个护卫,刚刚已经试过了,不行。 那俩护卫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跟粪坑里的石头似的,脾气又臭又硬。 他们说,老夫人要他们二人务必看守好她,不许她再出去惹事,直到完成太子罚抄的书,交去东宫,得了太子放她出来的命令为止。 闯出去? 不行,她打不过门口那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而且,即便出了庭芜院,还是会被府里其他护卫拦住,然后就会被看守得更严。 徐尽欢悲愤。 她趴在石桌上,不甘心地环视一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高高的围墙上。 似乎……只有这一个去外面的办法。 但是,这围墙也太高了。 徐尽欢从石凳上起身,绕庭芜院走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出更好的办法。 她抬起头看这堵墙,叹了口气,只能从这里了。 她靠自己肯定是翻不上去的,还是得找个帮手。 *** 第58章 谢筠再相逢 没一会儿, 徐尽欢神神秘秘地把春花拉到了墙边,“我记得咱们隔壁是一座空宅子,是吧?” “是的,”春花点点头,见徐尽欢盯着面前的围墙,疑惑地问道,“不过小姐,你要做什么啊?” 徐尽欢指着不远处石桌上那一堆书,说出自己的想法,“字太多了,我实在抄不完,咱从这儿翻出去,躲几天再回来。” “啊?”春花大惊,随即很是担心,“那、那老夫人和夫人发现了怎么办?” “管她呢!”徐尽欢不以为意。 她嘟嘟囔囔道:“她俩还能把我吃了不成?腿长在我身上,她们管我去哪儿呢!” “这……”春花很是犹豫,“万一老夫人发怒怎么办?” 徐尽欢神色讥诮,“我回来那天,她不就已经发过怒了。” 也是。 春花呐呐,不知该说些什么。 徐尽欢忽然转头,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着春花:“小春花,难道你忍心看我被困死在这座小院子里吗?” 她眨了眨眼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小姐我,连四书五经都没完整读下来过,抄十遍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春花见徐尽欢实在想出去,抄了一下午的书,整个人状态烦躁了不止一倍。 于是,她咬咬牙,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吧。” 她是小姐的丫鬟,小姐说了算。 春花抬起头,看着这高高的围墙,怀疑地问:“可是,小姐,这也太高了,这能行吗?” 说着,她自觉地半蹲站到了墙边,拍拍自己的肩膀,“小姐,上来吧。” 徐尽欢可能是有望马上出去,心情终于好了不少。 她摸摸春花毛茸茸的脑袋,“乖春花,等我过去了,我就拉你过来!” *** 最后一点太阳被京师连绵起伏的古塔高楼吞没,太阳的轮廓彻底消失在人们的眼前。 天边红似火的晚霞也渐渐淡去,即将归于平寂。 暮色渐渐笼罩下来,随着时间流逝,一层一层变浓。 京师的徐府不比岁诸山的别院,墙边不栽桃花树,甚至没有任何树木,只稀疏栽着几株不知名的花儿,有的将落未落,有的零零散散只剩两三片花瓣挂在上面。 徐尽欢踩在春花的肩膀上。 春花力气还算大,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徐尽欢也紧紧扣着墙,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 她踩在春花的肩膀上,终于够到了围墙的上边,她的手蹭着边缘一点点往里挪,紧紧抓住围墙的边缘。 她这些年在岁诸山翻山越岭、爬上爬下,所以有点儿力气,身体素质也还算尚可。 折腾这么一番,她额头上已经隐隐出了薄薄一层汗,手臂的肌肉微微鼓起,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咬牙抓着围墙的沿爬了上去。 终于,她上去了。 *** 徐尽欢单腿跨坐在围墙上,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围墙比岁诸山别院的围墙可难爬多了。 她稍松了一口气,短暂歇了一下,便弯下腰,一只手抓着围墙,另一只手朝春花伸去,“来,抓住我!” 春花点点头,伸手去够,才发现自己够不到,即便踮起脚也够不到徐尽欢的手,“小姐,不行,奴婢够不着。” 春花身板结实,但是略有点矮。 徐尽欢这个姿势没办法再往下弯腰了,再往下低她就要重心不稳摔下去了。 “等一下,让我调整一下姿势。” 说着,她直起身子,准备稍微挪一下,往自己院子这边倾斜一些。 忽然,她余光中划过一道影子,是隔壁的院子里。 隔壁院子里不是空的么?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大晚上的,夜风呼啸而过,一座空的宅子里无端划过黑影? 这宅子里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吧? 难不成是……是鬼影? 徐尽欢心里咯噔一下,心里直发毛,就连背后都感觉冷飕飕的,精神紧张,整个人紧绷了起来。 她警惕地抬头看去。 一道恍惚的白影出现在不远处廊下。 徐尽欢吓了一跳,差点儿从围墙上摔下来。 幸好,她及时抓稳了。 就在徐尽欢险些跌下去的时候,被乌云散开,被厚厚的云层遮住的月亮露了半张脸出来,皎洁的月光照到廊下,片片银白,如雪落满地。 徐尽欢这才看清。 并非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并非是什么鬼影。 那似乎……是个人。 而且,应该是个男人。 那人从廊下出来,徐尽欢先看到了雪白的一身衣袍,连鞋面和袍角都是雪白的,上面有金线绣的祥云纹,在月光下折射出浅浅的光芒。 不染纤尘,好似非此界中人。 春花站在围墙下,看见徐尽欢坐在围墙上忽然不说话了,有点疑惑地问:“小姐,怎么了?” 徐尽欢这才回过神来,“没、没怎么。” 就在徐尽欢说话时,那人已经从廊下走出来了。 一张脸眉目如画,精致无比,就算是女娲都不会有比这更满意的作品了吧。 徐尽欢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大吃一惊,惊讶得嘴都微微张开了。 “谢筠?” 徐尽欢坐在高高的墙头上,隔着小半方院落,不可置信地看着廊下那个身如修竹的身影。 她惊讶到有些结巴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筠冲她微微一笑,恬淡得像天上的云,自在又淡然,“徐姑娘,好久不见。” 徐尽欢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你吓死我了,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容我稍后再向姑娘解释。” 徐尽欢坐在高高地墙头上,在两边院子一边跨了一只脚,而谢筠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 两人一坐一站,一高一低。 徐尽欢所处位置颇为怪异。 谢筠遥遥看着她,挑眉道:“徐姑娘这是?” *** 第59章 邻居 徐尽欢跨坐在墙头上,尴尬地笑了下,仿佛一个悠闲的没事人一样,“我没事儿爬上来看看风景。” 然后,她还装模作样地四处张望了两下,“上面风景真好啊,我感觉我视野都开阔了。” 谢筠却没有接受她拙劣的谎言,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徐姑娘是想要翻墙出去?” 徐尽欢“嘿”一声,语气有点儿遗憾,“被你发现了。” 她讶然道:“不过,你怎么知道?” 谢筠没说话,但是看了徐尽欢一眼,仿佛在说:这不是明摆着的,用膝盖想也能知道。 徐尽欢觉得自己的智商有被这一眼侮辱到,她摸了摸鼻子,其实刚刚自己就是没过脑子,随口一问来着。 “我不止知道这个,”谢筠微微一笑,“我还知道,徐姑娘被太子殿下罚了抄书和禁足。” “你……”徐尽欢倒吸一口凉气,“这你都知道?” “我昨日入京,今早便听说了。”谢筠唇边漾开一点淡淡的笑意。 谢家在京中也有不少亲旧,能这么快知道这个消息也不奇怪。 提起这件事,徐尽欢就生气。 她鼓起嘴,气得像只河豚,张口猛地吐出一口气,“都怪那个太子!”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徐尽欢转头看向谢筠,乌黑的眼珠闪着光芒,也许是隐匿的火气。 她像是在寻求谢筠的肯定似的。 谢筠嘴角的微笑僵了一下。 那张好看的脸上,表情有一瞬间凝滞,浑身顿时笼上了一层无形的薄薄的气压。 但是天太黑了,看不大清,隔得太远,徐尽欢也完全没有感受到他周身气压的变化。 她只顾着生气,并没有注意到谢筠略有点怪异的表情。 她犹自表达胸腔中的郁郁不平和无处发泄的怒火,“他生气,他看不惯我,大可以跟我退婚,我就不相信,我退不了这个婚,他堂堂一个太子殿下,还拿这桩婚事没办法嘛?” 谢筠眯了眯眼睛。 然后,忽地笑了。 徐尽欢,你真是好样的。 长这么大,二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刚当着他的面骂他。 徐尽欢咬牙切齿道:“他就非得这么过分的罚我?” “他现在就让我抄书,抄这么多本,还要写十遍!我都不敢想,要是成了婚,他以后会怎么对我!” “啊啊啊啊啊啊!这狗太子!”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抓狂。 她扭头跟谢筠道:“我跟你说,上次我刚回京,和我祖母打了一架,明明很多人都在劝他换个太子妃,陛下也问了他的意思,结果他坚持要娶我?” 她一脸费解的表情,“不是,我和他见过吗?他就非得娶我?” “我真是想不通,你说他为了什么啊?” “说起这个,我就想起上次见面,我们明明第一次见面,他还带个破面具,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呢!他上来就一副熟稔的样子!”徐尽欢难以置信地说。 她皱着眉头,“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谢筠也开始咬牙切齿了。 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活了这么多年,遇到的人哪个不是对他恭恭敬敬,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出一声,还真是一次被如此面刺。 徐尽欢,你好得很。 孤竟不知,自己有这么讨厌。 很好,你既然这么讨厌孤,那你更别想摆脱这个太子妃的身份了。 孤还真就非你不可了。 他本来以为她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两句也就算了,没想到徐尽欢跟倒豆子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都不带重复的。 一吐槽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谢筠心底里虽然恼怒,但是面上,愈发笑得温柔亲和了。 他一贯是个面善心狠的人。 谢筠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想法。 此时让徐尽欢骂过也好。 骂吧骂吧。 他已经开始期待,她知道他就是她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太子殿下时,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他想想,什么时候告诉她最好呢? 不如,就选在他们的新婚夜吧。 他已经可以开始考虑,到时候要如何惩罚她了。 谢筠朝徐尽欢看去,带着侵略性的目光,从她的头发丝开始,划过她身上的每一寸。 就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狼,盯着即将被自己吞吃入腹的小白兔。 徐尽欢坐在高高的墙头上,浑然未觉。 迎面吹来了寒凉的夜风,她无端打了个哆嗦。 徐尽欢心里还有点儿奇怪,她现在已经这么不抗冻了吗?明明才刚迈入秋天啊。 *** 徐尽欢说了一大堆以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很口干。 她想下去喝口水来着,但是好不容易爬上来,她又不想这么轻易放弃。 徐尽欢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要是偷跑了,谢筠不会揭发她吧? 她猛地转头看向谢筠,眼神中有点儿怀疑,“我要是偷跑了,你不会去揭发我吧?” 谢筠挑眉,“你猜。” 徐尽欢微张开嘴。 听这口气,还真有可能揭发她? 不,不会的。 徐尽欢心里,还是不觉得,他会是这样的人。 谢公子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他之前在江州的时候,明明对她很是礼遇来着。 他应该是在与她开玩笑呢。 徐尽欢稍微平复了一点心情。 “谢公子,你人这么好,你肯定不会说出去的吧?”她朝谢筠扬了扬下巴,直接明示他,“你就当今晚没见过我行不行?” 谢筠摇了摇头,“不行。” 徐尽欢:“???” 她眼睛都睁大了一点。 这还是谢筠吗?他以前不是对她很温柔很包容的吗?怎么现在竟然连这么小个忙,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都不愿意帮? 徐尽欢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因而她也径直问出来了,“为什么不行?” 谢筠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你好好想想,太子殿下罚你抄书和禁足,怎么可能不派人在旁边看着?” 他摇摇头,语气很平缓,“即便你翻过来,也跑不了的。” 他的确在这附近安排了人手,他们在看见徐尽欢翻上墙时,本来就要出现请她回去的,但是被他制止了。 他就是故意选在这个时候出现,吓她的。 徐尽欢想起在莳花馆那晚,太子说的那句话—— “不要耍花招,孤会派人看着你的。” 他真的有派人看着她? 她环顾四周,这周围并没有什么人。 他没准儿实在故意吓唬她,说派人看着她,好以此来震慑她,想让她被困在院子里抄书。 她才不信。 太子每天日理万机,还顾得上派人看着她安分受罚? 怎么可能! 见徐尽欢不死心,仍要试试看,谢筠也不再多劝。 *** 第60章 你可得接稳我啊 徐尽欢弯腰下去,趴在围墙上,伸手去拉春花,“春花,来,抓住我的手。” 春花站在庭芜院里,看不见隔壁院子里是谁,她听到徐尽欢叫谢筠的名字,才知道,谢公子也来京师了。 春花点点头,“好。” 说着,她踮起脚把自己的手放到徐尽欢的手里。 然后,两人的手紧紧抓住彼此。 徐尽欢这次趴的更低一些,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贴在围墙上了,所以春花踮起脚就够到了。 春花一只手抓住徐尽欢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扣着墙面。 春花比徐尽欢力量更强一些,在徐尽欢的帮助下,很快就抓住了围墙上沿,爬上来了。 徐尽欢累得甩了甩胳膊。 她稍微歇了一口气,就说:“走吧!” 春花坐在墙头上看着下面,“好高啊,小姐。” 徐尽欢也觉得有点太高了,这跳下去别把脚崴了? 不崴脚估计也得结结实实摔一跤。 徐尽欢将另一条腿也迈了过来,横坐在墙头上。 她调整身体,各种姿势都尝试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大概不太行。 于是,她决定求助外界力量。 她想谢筠看去,“谢公子,能不能帮个忙?” 谢筠正坐在石凳上,一只手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徐尽欢主仆二人费九牛二虎之力爬上来,又坐在墙头上苦恼如何下去。 谢筠在心里轻呵一声。 说不上是觉得好笑还是嘲弄。 主仆俩折腾这么久,废了这么大的功夫,他忽然都有点儿不忍心待会儿让人送她们回去了。 不过,又想到徐尽欢刚刚骂他的样子。 于是便给她点惩罚,也未尝不可。 谢筠想了一下,决定让人在徐尽欢走出他这座宅子的大门的时候,拦住她们。 到时候,徐尽欢脸上欣喜的表情,应该会一寸存碎开,变得很有趣吧? *** 谢筠站起身来,朝徐尽欢的方向走了几步,“要我如何帮你?” “你能不能站在下面……接着我一下?”徐尽欢稍有迟疑,还是说了出来。 谢筠勾唇,丝毫没有迟疑,“好啊。” 徐尽欢有点害怕,“你可得接稳了啊!” 谢筠张开了手,“放心。” 徐尽欢还是有点不放心,“要不然,你让你那个,个子比围墙还高的侍卫来接我一下吧?” 谢筠眯了眯眼睛。 他脸上挂着一层浅薄的笑意,却不达眼底,问面前的姑娘:“倘若今天在这里的不是谢某,而是别人,徐姑娘也会让他这样接你咯?” 徐尽欢理所当然道:“对啊,谁帮忙不是帮?” 谢筠笑了。 好的很,徐尽欢。 偏偏徐尽欢还毫无所觉,仍然在问谢筠:“行不行?” 如果是那个个子最高的护卫来接她的话,她就能少跳一段了,而且那个护卫身形那么魁梧,看着就有安全感。 谢筠咬牙切齿,“他不在。” “好吧。”徐尽欢语气里非常明显的遗憾和惋惜。 “那我跳了?” 谢筠“嗯”了一声。 “我真跳了?” 谢筠:“……” 他作势要转身离开,“你不跳,我就走了。” “诶——别别别,”徐尽欢生怕他真的就这么走了,连忙叫住他,“我跳,我现在就跳!” 说着,徐尽欢就咬着牙,鼓起勇气,跳了下来。 她感觉到自己接触到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有点硬邦邦的,大概是肌肉。 谢筠看着清瘦,没想到……似乎……还挺有料的。 徐尽欢踩到实地,高高提起的心,才落回来。 “多谢你了。”她由衷地感谢道。 她慢慢侧头看他,“不过,你现在怎么这么没耐心?” “我不就稍微犹豫了一下,你就这么快要走?” 她乌黑溜圆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水润,好像折射出水面粼粼的波光,漂亮得像是饱满湿润的黑葡萄。 谢筠把她放到地上以后,就松开了手。 他的手负在身后,手指发出一阵阵灼热。仿佛是刚刚抱她的时候,她身上的温度也一并增加到他身上了似的。 他的指腹似乎还留着方才那样纤细、柔软的触感,久久挥之不去。 女子的身体与男子实在很不同,那样柔软,那样纤瘦却又有力量感,像是上天的恩赐,像云一样,像水一样,像丝绸,像牛乳,像羊脂玉。 但是也许,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比拟,可以与之媲美。 他有些失神。 谢筠没有回答徐尽欢的话,他只是说:“剩下这个,我不帮了。” 徐尽欢看了一眼,坐在墙头上眼巴巴看着他们的春花。 “放心,也没想让你来。”徐尽欢拍拍他的肩膀。 少女神采飞扬,扬了扬下巴,十分自信地说,“我自己来。” 春花看着徐尽欢瘦弱的小身板,比徐尽欢刚刚还要怀疑。 春花看了一眼离她遥远的地面,又看看徐尽欢纤细苗条的身材,有些欲哭无泪,“小姐,你真的可以吗?咱们俩不会一起摔一跤吧?” 徐尽欢立刻反驳她,“呸呸呸——说的什么不吉利的话!你能不能对我有点儿自信?” 她这会儿才终于有一点体会到,刚刚自己怀疑谢筠是多么让人心寒了。 而且她还磨磨蹭蹭了好久,她不由得感慨,谢筠已经算是有耐心的了。 “相信我!”徐尽欢抬起头看春花,把两只胳膊张得更开了一点,“跳吧!” 春花闭上眼睛,一咬牙,朝徐尽欢的方向跳了下来。 徐尽欢惊恐,心道:不是,你闭上眼睛真的能跳准吗? 幸好,春花的准头不是很差,徐尽欢险险接住了她。 徐尽欢这才松一口气。 *** 第61章 小聪明 春花也下来了。 于是,徐尽欢转身向谢筠摆摆手,一脸高兴地说:”谢公子,多谢你今晚相助,那我们走了!” 谢筠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徐尽欢没多想,毕竟谢筠算不得话多的人,就连在岁诸山与她分别的那天,他都没说多少话。 她带着春花大瑶大摆地往出走。 黑暗中, 不远处的大树上,正蹲着一个黑影,这黑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没有任何存在感。 但是他一直在看着这边。 见到徐尽欢穿过庭院,穿过月亮门,走到大门处,顺利地打开了大门,眼看就要跨过大门出去了。 树上的人忽然扭头看向了谢筠。 谢筠微微颔首。 那人点点头。 下一瞬,他便从树上蹿了出去,踩着围墙,掠过檐角,很快便落到了徐尽欢主仆二人面前。 此时,徐尽欢刚从大门出来,刚走下台阶。 忽然,照在脸上的月光被挡住了,她看见一道黑影拦在了自己面前。 她抬起头,是一个个子不高且瘦的陌生男人,冷着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大晚上的,被一个陌生男人拦住。 徐尽欢顿时浑身紧绷起来。 春花也紧张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底气不足地质问:“你、你要做什么?” 男人微微躬身,对徐尽欢道:“还请徐小姐回去。” 徐尽欢反应过来,“你是太子的人?” 钟移,东宫四大护卫之一,也就是拦在徐尽欢和春花面前的男人。 他点了点头,回答说:“卑职的确是太子殿下派来保护小姐的。” 徐尽欢“呵”了一声,“什么保护?是监视还差不多!” “你说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啊?”徐尽欢微微抬头看着他,一脸不服气的模样,“我若是不回去呢?你还能把我绑回去不成!” 钟移说:“那卑职只好请太子殿下亲自过来,带徐小姐回去了。” 徐尽欢瞪他,“你威胁我?” 钟移低头,“卑职不敢。” 徐尽欢哼了一声,“你去通风报信,等太子来抓我,我早就跑远了,即便太子来,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到我!” 钟移摇了摇头,打破了徐尽欢的幻想,说:“不会,卑职轻功还不错,从这里回东宫只需两刻钟,晚上小姐租不到马车,走不了多远。” 徐尽欢磨了磨牙,那个气啊。 照他这么说,她还真走不了多远,太子派人一搜,就把她找到了。 到时候,她没准儿会被太子罚得更重,然后,派更多人看守她。 徐尽欢想想,就觉得不划算。 不过,这人的轻功。 这是……还不错的地步? 徐尽欢不信。 从这里到东宫一路快马加鞭,且在畅通无阻的情况下都需要三刻钟呢,他这轻功比马跑得都快了。 即便徐尽欢不会武功,也能感受到他这轻功的厉害。 东宫还真是卧虎藏龙。 *** 既然知道自己逃不掉,徐尽欢便试着与这男人讲条件,“要我回去可以,但是我不走正门。” 钟移诧异看她。 徐尽欢没理会他的疑惑,不过见他没有反驳自己的话,便继续说自己的想法,“你把我从这边带回去。” 她转身指谢筠的宅子。 “你刚刚应该都看到了,我是翻围墙出来的,你把我从这儿送回去就行了。” 钟移迟疑起来。 太子殿下只说让她保护徐大小姐,并且不要让徐大小姐乱跑,但是没有说过这种情况,要如何处理啊。 徐大小姐想要他带她从围墙上翻过去,这对他来说并非难事。但是带徐大小姐过去,难免有肢体接触,这到底是未来的太子妃,太子还在这儿看着,他怎么带徐大小姐过去,会不会太过冒犯。 钟移十分为难。 徐尽欢没有给他再纠结的时间。 她朝他“诶——”了一声,问他:“你怎么沉默了?” 她大小姐做派出来了,只给他两个选择,“你要么就翻墙把我送回去,要么就放我走!” 钟移心道:太子殿下也在里面,他不如跟徐小姐进去,看看太子殿下是如何的态度,到时候再见机行事,看自己要怎么做。 于是,他答应了。 徐尽欢哼了一声。 她转过身,带着春花重新跨上台阶,进了谢筠的宅子。 *** 谢筠似乎正要进屋去,看见徐尽欢回来了。 他脸上神色有些诧异,“徐姑娘怎么回来了?” 他惊讶的表情十分自然,看不出来一点伪装的痕迹,仿佛真的对门外发生的事情全然无知。 徐尽欢一边走,一边吐出一口郁气。 她一脸郁闷的表情,摆了下手,“别提了,如你所说,被人拦下了呗!” 说着,钟移跟在徐尽欢和春花后面进来了。 钟移看见谢筠,下意识想躬身行礼,但是又想起现在的情况,硬生生忍住了。 他只好不去看谢筠,目不斜视地跟在春花后面。 他满脑子都是,见到太子殿下,他居然不行礼,真是大不敬。 钟移脸上的表情还是有点怪异,就连走路的姿势都不大自然了。 但是他走在最后面,除了谢筠,倒是没有人发现他的僵硬。 谢筠倒是面色如常,一如既往地温和平淡,仿佛真的不认识钟移一样。 徐尽欢走到围墙边,抱着胳膊,转过身来看向钟移,“好了,带我过去吧。” 钟移身形僵住了,不敢应答。 他下意识想回头去看殿下的意思,又想起殿下现在还不想在徐小姐面前暴露身份,于是只得忍住了。 谢筠了然。 怪不得回来了,原来是要钟移从这里把她送回去。 徐尽欢忽然想起谢筠来,“我走了,估计有一段时间不能看见你了,等我出来,” 谢筠轻笑一声,“怎么说得要像是坐牢一样?” 徐尽欢恨得牙痒痒,“太子对我的惩罚,不就是像坐牢一样嘛!” 谢筠但笑不语。 他心中对徐尽欢的恼怒不以为意,真是隐隐愉悦。 见到徐尽欢吃瘪,他心中轻快。 毕竟,刚刚徐尽欢骂他时,嘴下也没留情。 谢筠心中暗道:这才到哪儿?按理说,就凭你刚刚骂太子的话,辱骂皇亲国戚,太子再让你坐十年牢都是轻的。 *** 第62章 暴露武功 说起太子,徐尽欢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她看向钟移,问道:“对了,你一直在这附近,那我在院子里做什么,与人说什么,你不就都能看见能听见?那我岂不是一点儿隐私也没有了?” 钟移睁大眼睛。 什么叫一点隐私也没有了,这话可不敢乱说啊。 这么大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不、不是,”钟移连忙摆手,“卑职离得远,并不能看见小姐在院子里做什么,也听不见小姐与人说什么。” “离得有多远?”徐尽欢一脸不相信地问。 钟移还以为,徐尽欢是真的担心自己的隐私问题,便立刻说:“卑职就在那边的树上,离得很远的,徐小姐可以放心。” “哦,那里啊。”徐尽欢看了一眼那边的几棵大树,点点头,勉强放了钟移一马,“这个距离还差不多。” 见徐尽欢没有误会,钟移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冒犯未来太子妃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只有远处的谢筠微微一笑。 原来,小聪明还是有一点的。 怪不得他一直奇怪,就她这个脑子,她在江州的生意怎么做下去的。 徐尽欢刚刚看似只是在怀疑钟移窥探自己的隐私,实际上不过是在试探钟移到底藏身在哪儿。 这么快就在谋划下一次出逃了吗? 谢筠心道,他的选择果然没错。 徐家尽欢,可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钟移往日里其实脑子挺好使的,反应也快,这回,大概是因为徐尽欢是未来的太子妃,所以对徐尽欢掉以轻心了。 *** 徐尽欢转过身去,面朝墙壁站着。 她对钟移说:“好了,你带我过去吧。” 钟移一脸为难。 但是,他一时半刻,又实在想不出话来拒绝。 太子殿下虽然一直没有出声,但是钟移可没有胆子认为,太子殿下这是默许他抱徐小姐过去的意思。 “愣着干什么?”徐尽欢转过头来看钟移,故意与钟移开玩笑道,“难道你决定违背太子殿下的命令,放我走了?” “这……”钟移为难地说,“这属下自然是不能的。” 他挠了挠头,终于想出来一个法子,“要不……我抓着小姐的衣领带小姐过去吧?” 徐尽欢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然后,她立刻否决了他的话。 “不行!”徐尽欢理由很充分,“那样不结实,你万一把我摔了怎么办?那么高!” “但是……但是……”钟移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个但是什么。 徐尽欢无语地看着他。 “你一个大男人,还是个学武的,怎么磨磨蹭蹭的,一点儿也不果决,不过就是让你搂着我的腰把我带过去而已,你都不愿意?” 钟移总觉得太子殿下就在他背后盯着他,因为他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听了徐尽欢危险的话,钟移一阵头皮发麻。 他脑子飞快运转,终于,绞尽脑汁想出来了个借口。 他言辞凿凿地说:“实不相瞒!卑职家中已有妻室,妻子善妒,卑职不敢擅自抱其他姑娘!” 徐尽欢:“?” 钟移面上神色不变,但是心中却在默念:对不起他未来的妻子了,还不知道人在哪,就让她先背负了善妒的名声。 徐尽欢道:“好吧。” 如此的话,她也能理解。 毕竟,当今世上这么洁身自好的好男人也不多了。 只不过,他又不愿意带自己过去,又不愿意放她离开,那现在怎么办? 她是绝对不可能走正门回去的! 走了正门,她那好祖母又得有理由收拾她了。 徐尽欢站在围墙处和钟移大眼瞪小眼。 局面似乎僵持住了。 *** 就在此时, 谢筠忽然走过来,“我来吧。” “你?”徐尽欢惊讶,不解地问,“你怎么来?” 徐尽欢的疑问刚说出口,就看见谢筠站到自己面前。 “你……” 她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察觉到腰间有一只手穿过,搂着她,踩着墙边的横斜的老树,很轻松地飞跃了围墙。 徐尽欢:“???” 她瞪大眼睛,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会轻功?” 谢筠和她面对面站着,离得极近。 他能感觉到她刚刚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出来,从他脖子上的皮肤上一点点飘过去。 他说话的气息,大概也会这样从她白嫩的皮肤上缓缓经过。 他看见她娇美的容颜,看见她水润的乌黑溜圆的眸子,甚至能在月光的照耀下,数清楚她根根分明的卷翘浓密的睫毛。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甘甜多汁的水蜜桃来。 谢筠莫名觉得有点渴。 他移开了目光,微不可察地地,无声地吞咽了一下。 他低声回答了徐尽欢方才的问题,“幼时家中请了武师,学会一些皮毛。” 这话半真半假,他的确是幼时请的武师,但是学的不止皮毛,还是学到了基本的自保的武功。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徐尽欢瞪他。 小姑娘气呼呼从他怀里挣出来,满脸不可思议质问他:“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费那么大的劲,把春花拉过来,又胆战心惊地跳下来?” 谢筠难得心虚了一下。 他本来没想暴露他会武功这件事的。 而且,他也有别的私心。 见徐尽欢盯着他,非要他给出个理由不可。 谢筠刚刚心绪起伏,这会儿,难得有这么脑子跟不上的时候。 他只得十分生硬地找了个借口,解释说:“你刚刚没问。” 徐尽欢:“……” 片刻后,她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 她转头看向谢筠。 徐尽欢难得反应快了一次,“那我让那个暗卫带我进来的时候,也没问你啊,你怎么就站出来了?” 谢筠垂下眼睑。 自然是因为…… 不想看见别人搂你。 这次,谢筠脑子转得还算快,“如果是熟人的话,徐姑娘也放心一些。” 徐尽欢明明心里是认同谢筠说的话的,但是嘴上仍然嘴硬地说:“我可不这样觉得!” 说罢,她不再跟他掰扯这件事,问谢筠能不能把春花也带过来。 *** 第63章 朝会 “那边不是还有一个人?让他把你的小丫鬟带过来就行了。”谢筠道。 徐尽欢摇摇头,“那个不行,人家有妻子的,妻子不让他跟别的姑娘接触。” 谢筠不以为然,“不接触不就行了。” 徐尽欢侧头看他,匪夷所思道:“不接触怎么把我春花带过来?” 她话音刚落,忽然,一道黑影从对面飞跃过来。 随着一声尖叫,钟移拎着春花过来了。 “咳咳——”春花落了地,猛地咳了两声,“勒死我了!” 钟移充满歉意地看着她:“抱歉。” 徐尽欢:“……” 徐尽欢怜爱地看着春花。 她暗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刚刚拒绝了钟移的方案。 不然,她要是这样被拎过来,岂不是在东宫的人面前,脸面全无? *** 将徐尽欢送过来以后,谢筠又轻松地从围墙上翻回去了。 钟移看殿下走了,也连忙离开了。 转眼,庭芜院便只剩下徐尽欢和春花两个人。 春花看着钟移矫健的身姿,转眼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小姑娘满眼惊叹,怔怔地与徐尽欢感慨道:“小姐,东宫这护卫好生厉害!好像会飞一样……” 徐尽欢看了那护卫消失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已经不生气了,更多的是无奈。 她一想到自己还有那么多书要抄,眼前就一阵阵发黑。 她愁眉苦脸地拍了拍春花的肩膀,“时候不早了,走吧,咱们也回去睡觉。” 春花哦了声,恋恋不舍地朝那护卫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然后跟在徐尽欢后面,朝屋子里走去。 晚上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徐尽欢的睡眠,她依旧睡得很香,尤其是今晚没有徐尽烟在,她一个人独占一张床,便睡得更自在了。 一觉无梦到天亮,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来。 *** 至于一墙之隔的另一边, 谢筠便没有徐尽欢那样没心没肺地自在了。 天刚微微亮,他便已经在前往皇城的马车上了。 徐家离皇城有些距离,他如今住在这里,不得不比往日里起得更早,才能赶得上早朝。 今日早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照旧是哪些争论不下的事情,能办的早就办了,这些无非是各方势力博弈,只待最后结果罢了。 谢筠对这些事情早已司空见惯。 他不能轻易插手这些事情,因为各方不和,你来我往的争斗才是帝王希望看到的。 谢筠从前吃过这个亏,跌了一个大跟头以后,渐渐便将周身的光华敛尽。 也许很多年前,百姓们提及太子,都称赞他是少年天才,将来一定会是有能力的贤明君王。 但是现在,人们提及太子,只会叹息一声,“太子殿下啊,少年时倒是异常聪敏,只不过么……后来身体不好,有好几年在东宫闭门不出,再出来时,人就平庸多了,还不如二皇子呢!” 外人只感慨天才沦为庸人,颇有些伤仲永之情。 只有当局之人才晓得,当初到底是经历了怎样一场风雨,从怎样一番暗流涌动的险境中,死地后生。 *** 朝会接近尾声时,二皇子萧承忽然站了出来。 谢筠,也就是太子萧阙的眼神暗了一瞬,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二皇子萧承站出来道:“父皇,大哥的婚事还请父皇再斟酌一番。” 皇帝金口玉言,已经颁下去的圣旨,哪里可以更改。 皇帝皱眉道:“为何?” ”儿臣前两日听说了件稀罕事?竟有十六七闺阁女儿大张旗鼓去逛京师的莳花馆!儿臣派人一打听,才知道,竟然就是那徐家的大小姐!” 二皇子振振有词,仿佛一心在为太子着想似的,“父皇,这种女子怎么能够担当太子妃大任?” 皇帝脸上浮现怒容,“当真有此事?” 二皇子脸上亦是生气的表情,仿佛在为太子皇兄生气似的,他语气十分肯定地说:“儿臣派人去查了,与传言一般无二!” 皇帝看向谢筠。 谢筠知道躲不过去,便只能如实回答道:“确有此事。” 皇帝气得一拍桌子,“荒唐!” “这徐家女委实太不像话!竟敢藐视天家威严!” 说着,皇帝便要让身边的大太监传旨,狠狠惩罚这徐尽欢。 谢筠及时站出来说,“父皇,那晚的事情另有隐情,还请父皇容儿臣细说。” “是儿臣那晚得了消息,有人要刺杀京兆尹之子卢大有,徐家大小姐无意间从儿臣这里听到了消息,便去看了场热闹,并不是二皇弟说的那样。” “既然皇兄知道徐大小姐去了,那为何皇兄又会在那晚惩罚那徐家大小姐将四书五经抄十遍?” 谢筠看向萧承,笑了一声,“皇帝倒是查得清楚。” “徐家大小姐从儿臣这儿得了消息,但是儿臣本不让她去的,她非要去看,儿臣自然要罚她在家中禁足抄书。” 谢筠语调不急不缓,从容自然,莫名有一种教人信服的力量,仿佛他口中说的,便是那晚事情的真相。 甚至,谢筠还反问起萧承,“皇弟是已经有皇子妃的人,怎么连这样未婚夫妻之间闹着玩的话也听不懂?” 太子萧阙从十六岁起缠绵病榻,此后多年,身体一直不好,畏热畏寒。每至冬日将近,便会咳嗽不止,听说他很多时候,甚至病得下不了床。 因为太子身体不好,所以便一直将婚事搁置着,太子主动提出,让二皇子先娶妻,不必顾忌他这个兄长。 由是,二皇子两年前便已经娶了一位正妃,两位侧妃。 “咳咳——咳咳——”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谢筠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一咳起来,便有些止不住,脸都发白了,看着整个人单薄极了,像是久被重病困扰的样子。 二皇子还要再说什么。 皇帝见谢筠咳得实在厉害,便呵止二皇子道:“好了!今日的早朝便到此为止罢!” 众人纷纷退出去。 二皇子和太子也要离开时,皇帝忽然出声:“太子留下。” 二皇子惊讶抬头,然后眼睛里短暂地划过一抹嫉妒和不甘心。 谢筠表情平淡,仿佛并不在意这些。 皇家无父子,无兄弟,这是他很多年前就已经认清楚的事实。 人一生也许并不需要那么多的感情,少些感情,人才能过得好。所谓亲情,也许可能很短暂地存在过,也许……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 第64章 父子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问谢筠:“你刚刚说,你提前得了有人要刺杀京兆尹之子的消息,是怎么回事?” 处在权利顶峰多年,皇帝自然是有些东西的。 这自然也是谢筠算好的结果。 他不过故意留了个引子而已。 他知道,他的父皇多疑,一定会问此事。 京兆尹卢悌之子卢大有死在了莳花馆不是秘密,就连民间都早已经传开了,皇帝自然早就知道了。 所以,他真正问谢筠的意思是,是要谢筠讲他所掌握的隐情。 “父皇之前要儿臣追查京师内的金人奸细,儿臣查到了一些线索,卢悌的儿子卢大有曾经与奸细接触过,儿臣便让人查了一下这卢大有。” “这一查,便查到了他往日欺男霸女的恶性,京郊有一户人家,家中四个女儿,三个都被他害死了。” “这户人家的小女儿伪装成花楼的妓子,要向他寻仇,可惜儿臣查到消息赶过去时,这卢大有便已经死了。” 皇帝道:“卢悌教子无方,该罚。” 皇帝问的事情,谢筠已经回答完了。 他今天已经给出了引子,卢大有曾经和金人奸细接触过,卢悌是二皇子的人,以陛下的性子,他会去查的。 谢筠早些年对他这位父皇不了解,现在对他这位父皇的性子,可算是摸透了。 他若是把真相送去他手里,他势必要怀疑他居心不良,故意在整二皇子,但是他若是留下这么个让他心里不舒服的小疙瘩,他反而会自己派人去追查此事。 自己查出来的,不就会更生气了么? 卢悌这些年也没干什么好事,纵然儿子为非作歹,残害百姓,他这样做也算是为民除害了。谢筠心道。 谢筠道:“若无他事,那儿臣便告退了。” 皇帝抬手,“等等——” “朕还有话要与你说。” 皇帝道:“徐家大姑娘行事未免荒唐,你还是换一个太子妃,让她降为侧妃。” 谢筠拒绝了,“父皇,儿臣身体不好,之娶一个正妃便好了,用不着什么侧妃,徐家大姑娘很适合儿臣。” “你就非得娶那徐家女?”皇帝看着谢筠。 谢筠并不觉得这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这大概又是在试探他。 看看他是不是为了徐屹山的兵权,所以才非要娶那徐家女。 “徐家大姑娘个性率真自然,儿臣喜欢她。” 这话这么自然地说出来,谢筠自己也惊了一跳。 他甚至都分不清,他说喜欢徐尽欢,这是他为了情势所说的一句假话,还是他内心深处的真话了。 “她在江州待了那么多年,你在此之前恐怕见都没见过她,谈得上什么喜欢?” “见过的,”谢筠道,“她十二岁在京师鸣霞书院读了一年书,我见过她。” 谢筠此话并不是假话,他也是最近才想起来,为何第一眼看见徐尽欢总有点熟悉,原来,他们早已经见过。 皇帝皱眉道:“她当不了太子妃的大任!” “咳咳——” 谢筠又咳了两声,说话气息弱了几分。 “父皇,儿臣本也不是长寿之相,这太子妃也许她当不了几年,且就这样吧。” “今年怎么刚入秋,便咳得这样厉害?”皇帝皱眉道。 ”待会儿让太医院的人去给你看看,这帮吃干饭的废物,研究了这么多年,竟没有半点进展!”皇帝怒气上来,猛地拍了一下龙椅扶手。 身旁伺候的太监默默低下了头。 谢筠沉默着,没说话,脸色苍白得让人心疼,感觉随时都要一病不起似的。 他心底讽笑一声,但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异常。 谢筠之前去江州是自己偷偷去的,做的极为隐秘,让人戴着人皮面具在东宫闭门养病,假装成他。 所以京师中除了谢筠自己的人,其他人并不知道,他还去江州待了一月有余。 *** 从皇宫里出来以后, 谢筠径直去了徐家旁边的宅子,这座宅子他已经买下来了,日后想要见徐尽欢也方便一些。 不然,住的远了,这小丫头又干些什么出格的事情,亦或是又要偷偷跑。 白日里,谢筠一直在书房处理公务。 邢泽来禀告说:“我军大胜,徐将军已经在启程回京了,正好能赶得上殿下和徐小姐的婚事。” “不过……”邢泽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得详细一些,把打探到的事情都一一回禀来,“徐将军……还带了一位妾室和一个儿子回来。” 谢筠忽然抬头。 “那孩子多大了?” “看着约摸有七八岁吧。” 谢筠颔首,邢泽便下去了。 他是专程过来回禀消息的,东宫的情报网这一块一向是他和燕密在负责。 他是云州谢家谢筠的护卫,而燕密是太子殿下的护卫,这里毕竟离徐府很近,燕密不方便出现在这里,便由他来了。 *** 第65章 回忆 徐尽欢醒过来,刚用了午饭,便有不速之客来了。 是徐老夫人之前安排给徐尽欢的那个教养嬷嬷。 徐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她这段时间禁足在院子里,那便一边完成太子殿下交待下来的惩罚,一边好好学一学规矩,免得以后进了东宫丢将军府的人。 庭芜院里, 徐尽欢一遍又一遍地在廊下走着。 她累得几乎直不起腰,额头上也出了汗水,脚底板都快走肿了。 可郑嬷嬷仍然不满意,手拿戒尺板着脸看她。 郑嬷嬷横眉盯着她,语气严厉:“不行,再来!” 徐尽欢抬头看她,“嬷嬷,我想休息会儿。” 郑嬷嬷立即拒绝了,“不行!你才练了多久?就要休息?” 徐尽欢说:“我已经练了两个多时辰了。” 她开始练习时,不过才刚过午时,太阳还未到正中。现在太阳已经越来越靠近西边了,约摸再过一个时辰,就要落山了。 徐尽欢实在是走不动了,于是蹲了下来,想歇一会儿。 郑嬷嬷皱着眉头走上前来,用尺子“啪——”一声拍在她的背上。 “快起来!你看看,京师里哪家贵女如你这般懒散度日?你若是这个样子,怎么当得起太子妃?” 徐尽欢闷哼一声。 她“唰——”地站起身来,一把夺过她的戒尺,然后,“啪——”一声将其扔在地上。 那戒尺登时“嘎嘣——”一声,断成两截弹开。 “我当不当得起,自有陛下和太子殿下说了算,关你什么事?” 徐尽欢也有了怒意,“你算个什么东西!” 郑嬷嬷看向那被摔成两截的尺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地质问:“你……你……你怎可如此对待师长?” 徐尽欢冷笑一声,“就你,也配师长?” “我知道,郑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心高气傲,又有些手段在贵人面前混得开,在京师一向以教养严厉着称。” “那些闺阁女儿受了你的虐待,也碍于你游走于京师众多豪门中,人脉广阔、交际广泛,随随便便几句话便能坏了一个女子的名声,因此不得不忍气吞声,受你斥骂责打。” “但你别忘了,我可是回京第一天就动手和亲祖母打架的人,你要是把我惹急了,就保不齐我会做出什么事了。”徐尽欢冷冷地看着她说。 那郑嬷嬷打了个寒噤。 她有些底气不足地哼了一声,“我看我是教不了你了!我这就回去禀明老夫人!” 徐尽欢没再说话,冷眼看着郑嬷嬷气冲冲离去。 *** 她重新蹲下身来。 她单薄的脊背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墙壁冰冰凉凉的,这冰凉也传到了她的身体里,仿佛也传递到了她的心里。 她忽然有一种从内到外的疲惫。 她回来京师这么久了,好像一直在跟人吵架,一直在生气,一直不顺心。 可是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在江州时,虽然也时常会为铺子里的生意烦恼,但是她那个时候每天还是挺开心的。 但是现在,她都已经快忘记那个时候轻松愉悦的心境了。 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属于长大的忧愁。 徐尽欢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春花发现她,唤她,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小姐,你怎么了?”春花担忧地看着她。 徐尽欢摇摇头,“没事,就是累着了。” 春花气呼呼地说:“那郑嬷嬷真是太过分了!竟让小姐练了这么久!” 徐尽欢刚刚还有点生气,现在已经心累了,累得都没有力气生气了。 她还得继续抄书。 她贴着柱子慢慢站起身来,吩咐春花道:“去把纸笔找出来,再把箱子底那本诗经翻出来。” 春花连忙应道:“哦哦好!” *** 春花进去翻了两个箱子,才终于找到压箱底的那本诗经,书页已经泛黄,不知在箱子里压了多久,大概是很多年前买的老书了。 春花心里有点儿奇怪。 小姐什么时候记性这么好了?竟然记得这箱子底下压着本诗经。 她一向替小姐收拾东西,她怎么对这本诗经没什么印象。 春花把诗经拿出来,拿出来的时候,又什么东西正好从书页里面掉了出来。 春花低头一看,是一只被压扁的青色荷包,荷包上绣着几片银色的竹叶,银色的丝线折射出漂亮的光泽。 这是什么? 春花虽然有点好奇,但是没有打开,决定拿出去问问小姐看看。 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她随意打开便不妥了。 *** 她拿着诗经和荷包从屋子里出来,走到徐尽欢面前,将书和荷包都递上。 “小姐,我找到了您要的书,但是书里面掉出来了这个。” 徐尽欢抬眸看去。 她的目光被那青色的荷包吸引,目光落在那个荷包上,很明显地怔了一下。 徐尽欢眼前划过了一段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那是好多年前了。 大约是在一个太阳落下山的傍晚, 晚霞漫天,倦鸟归林,而只有她一个人无处可去,躲在竹林里偷偷哭泣。 后来,在竹影晃动间,一只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的手将这张纸递给她。 她那时蹲在地上,愣愣抬头。 那人温柔地笑着说:“照着这份写就好了。” “如若不嫌弃的话,字也可以跟着这个练,别急,慢慢来。”他站在她面前,这样温声安慰她道。 她那时说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约摸是那时太过紧张,心跳太快,所以早已经忘记了。 春花见徐尽欢好一会儿没反应,不由得唤道:“小姐?” 春花又唤了一声,“小姐?” 徐尽欢才回过神来,“嗯?” 春花抿抿唇,有些迟疑地问:“小姐,你刚刚……怎么了?” 徐尽欢摇摇头,“没什么,想到一点以前的事情。” *** 徐尽欢一手接过了书,顺手把书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拿过了荷包。 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微微屈起,形状很好看,掐在青色的荷包上,显出一种润透的白,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春花好奇道:“小姐,这是什么?” 徐尽欢慢慢打开荷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泛黄的纸。 纸折成了方方正正的小块,背面向外,隐隐约约透出了一点里面的黑色墨迹。 春花惊讶,“这是?” 春花本来以为会是个空荷包的,因为这荷包扁扁的,而且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一点也不像是装了东西的样子。 徐尽欢慢慢打开了这张已经被压的很扁的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