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十四》 第一章 死神来过 如果他此时去做些什么,能改变什么吗? 是死去的人能回到现实,还是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不再会发生? 亦或者时间能够倒退,父亲不再瞒着自己,死神也远远滚开吗? 未原从脚边折一根狗尾巴草,期间他的手不停地在抖。 他有点烦,于是用另一只手干脆抓住了那只不听话的手,想让它不要烦。 未原已经为母亲的葬礼忙碌了七天。 不堪的疲累压在他的双肩,现在一切结束,他现在连从草地上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消失殆尽了。他不想动。 不如就让他永远的躺在这草地上自生自灭。反正最在乎他的人已经走了。 世界就像存在一面冰冷的墙,独自把他隔绝一端,他在的这一端寂凉好似沙漠戈壁,另一端无他的才是人声喧闹的鲜活世界。 未原抓住那只不听话的手后,两只手产生了共振一样开始一起抖。很快他单薄的身躯也开始止不住地再抖,他的心脏也开始小频率的,紊乱着,颤动。他受不了了,干脆强撑着站起来,他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真的太累。 凭什么呢?他过着几乎与同龄人割裂的生活,他从来没有过温馨美好的日常,他的日常又平淡乏味,像半块干巴巴的暴晒过的面包,还是被人下了毒的面包。 如果他不说就没人能猜到他每个晚上都是如何度过的,每晚入睡前那张冰冷血腥的影子是个刻进他骨子里的噩梦。他想到每个早晨母亲端上餐桌的早餐和常挂脸上的笑容。 未原眼睛里透着血红,他熬了几宿。他环顾周围,见没有人,卸下盔甲一样又躺了回去。 “不对,未原你不能消极,你还有很多朋友需要你,你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他用力敲打脑壳,似乎这样做可以敲打出里面的浆糊,让妨碍他思考的东西都滚蛋。 他像小朋友那样倔强地数,“刘莫,欧阳肖,唐叶,白亢一……噢,现在该叫她白若颜,她磨着父母把那个难听的名字给改了。”未原嘴角掀起微笑。 那根狗尾巴草不知不觉飘荡到前面的石子路上。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在哪,他在他的父亲的别墅区里的一块草地上躺着发呆发呆发呆…… 怎么尽是发呆啊。未原没忍住笑出来。 沿着前面的路向左走,在第一个路口右拐就是父亲的别墅,他休息出了一些体力,不过他不准备动。 因为别墅里一定照例会空荡荡,虽然他并不想面对父亲,可空荡荡的密闭房间会带给现在的他不好的感觉,还不如不动的好。 未原给欧阳肖发的消息还显示未读,未原注视两秒选择关闭。 也就是在这时,一个委屈又带着几分习惯和淡然的声音幽幽在未原耳边响:“未原,你是不是又没看见我?我差点就从你头顶过了,委屈啊,” 别在我面前委屈。未原表情扭曲一瞬。这声音着实吓得他向后一个仰躺,身体贴在草皮上。 “肖?” 欧阳肖手里拿着的是未原扔掉的那根狗尾巴草:“盲猜你扔的吧?这一片这么多人也就你会无聊到扔这破玩意,我听我奶奶说很多动物是都喜欢在狗尾巴草上撒尿,你……” “滚!” 欧阳肖鞠躬到底:“错了,求放过。” 他熟稔地在未原身边挤出一个位置,安分不过一会,他又说:“怎么不去你爸那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吧,叔叔阿姨他们和平分手,亲情没了友谊也在,怎么到你这里你就很不情愿的样子……” 欧阳肖念叨。比他平时还能念叨多了。他扯完这个去扯那个,就是尽量不给未原单独思考的时间,非要吵得他脑仁炸裂不可。 “哎,我们一起去看看叔叔吧。” “不去,”未原一侧身,给欧阳肖后背,他声音有些闷,“我母亲去世他都没来,我凭什么去看他。” “那就不去,那就不去好了。” 欧阳肖说。 未原没回,依然背对他。两个人沉默好久。欧阳肖说:“或许……叔叔他有什么要紧事吧。” 说完他就想打自己嘴,什么重要的事能让叔前妻去世都不去看上一眼的,明显的就是瞎扯的一个淡。 耳边的嗡嗡声突然没了,未原不习惯地扭头看身后,欧阳肖正望着天,注意到他回头后把目光移过来。 肖用屁股把未原往草地那边又挤了一挤。 “这草皮还挺软和。” 典型的没话找话。未原把他踢回原来位置,“没话找话,回你位置上去。” “高档草就是高档草,有普通草没有的灵性,我感觉小草在摸我手哎,它是不是喜欢我?你忍心让它们喜欢的人,” 欧阳肖坚持说完:“挪开……吗?” “去你的喜欢,我看是你想念伊华的缘故,把对她的思念寄托在了草上吧。从我草上离开。” 未原对朋友话总是稍多一些。 欧阳肖捂心状做痛苦地滚到地上。 他呻吟:“快别提她,明是我永远的痛,你却偏要揭开伤疤。啊。” “不就是分个手。” “也就你这种没有爱情的人才能说的如此轻松!未原!不要再提!” 天空湛蓝,太阳无差别的照射大地,温和的暖阳在耸立的建筑群后打下成片的阴影,同时也将阳光洒在未原和欧阳肖身上,像镀了一层耀眼的金。 未原侧头,颇觉乐趣地欣赏欧阳肖痛心疾首。 他记得自己曾经调侃肖的脸是最正气凛然的,就像一个好人,可靠老实。刘莫接话说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局,被恼羞成怒的肖追着绕小区逃了三圈。 未原就忍不住笑了,唾沫直喷。他一边笑一边去扶欧阳肖, “停,我要揍你了!” 欧阳肖被未原笑伤了。 “好好,可千万别,吓的我不敢和你闹了。” 欧阳肖琢磨,这如果是好话,他把头摘了给未原当板凳。 “有要紧事要和你和刘莫说,你看到我发给你的消息没?” “看到了啊,不就是你让我来这儿找你,”欧阳肖说,“结果你找我来就是为了找乐子。” “没有,没有,真没有找乐子。” 未原站起来,坐时不显,他竟然比欧阳肖要高小半颗脑袋……真挺恐怖的形容,未原觉得自己身高已经高到没救。 他环顾周围,手机上只剩下发给刘莫的消息显示未读,刘莫没来。欧阳肖探头时说:“你也叫刘莫了?他大概还在家里补觉吧,嗯……” “说真的,我接下来告诉你的东西可能会很突兀……”未原斟酌着,开口还未说完,欧阳肖和他拉开一步距离防被打,打断:“那还是别说了,就让话突兀在那儿吧。” 去他奶奶的突兀在那。 未原头疼,欧阳肖这话插的是真好,他的腹稿全飞了。本来那件事情就难以解释,这下更是,更是,未原决定莽一把算了。 简单粗暴地莽吧。他按住欧阳肖的头。 欧阳肖惊的眼睛差点夺眶而出!未原强迫欧阳肖与自己对视,他有点尴尬和无措,轻咳两声掩饰过去,他选择几句重点拿来说了,管他欧阳肖听完是什么反应…… “本来,嗯本来是这样的……” “哪样啊?” “认真听,请闭嘴OK?” 未原一口气深吸到底,才维持住脸上碎裂的假笑,“这个世界就要没了。” “卧槽不可能你又骗我!” “你闭嘴啊你是不是忘了你头还在我手里!再插话你就等头身分离吧!” 如果不是头在未原手里欧阳肖此时肯定已经三鞠躬到底了,他不断用眼神求饶,表示肯定好好听,不插嘴。 “不想说了,心有点累。” 欧阳肖:“别。哥,求你说吧。” 未原松开他,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思考。他在原地踱步两圈。他想到自己说好准备莽一把的。 “听说过死神没有?我们在的这个世界被祂贴上了死亡标签,刚刚我没有骗你,从大约一个小时后开始这个世界会有至少一半人口会消失,死亡。” 欧阳肖难得没有插嘴。他已经惊呆了。就连未原抛给他的东西他都没能第一时间接着。他手忙脚乱,拿着那个东西好一会儿才发觉那是一块圆盘形状的表。一个还没他半个巴掌大的东西。 “我掐了一个计时器,你注意看着点时间,顺便再给刘莫打一个电话,现在跟我回别墅吧……别墅里没有人。朋友除了他外都通知到了,如果他真在家里补觉那才好。”未原脸上闪过忧色,“就害怕他在外面晃悠,没有带手机。” 表盘周围镶着一层奢华的银边,不断跳动的计时显示栏告诉他时间还剩下57分30秒。 未原,你敢骗我我是真的会打你的啊。 表从欧阳肖哆嗦的手里掉了几回,他紧张的都快哭了! 他今年才刚十八! 他跟在未原屁股后面落魄的像一个死刑犯,死刑犯满脑子飘的都是这一句。 还没步足社会获得自由。还没找到一个能和他长相守的另一半。而现在,被一柄缺德的刀齐刷刷都全斩了。 “你骗我。” 欧阳肖紧紧篡住表,表情非常严肃。 “没有,表不是已经给你了?上面的计时归零之后你就该都明白了啊……我现在没办法给你细讲,估计以后也没办法,死神是一个常理不能解释的事情。” 欧阳肖崩溃:“我不是不信,是不敢信啊。我好不容易活到十八,眼瞅就快奔向自由,结果你告诉我我们快毁灭了?毁灭原因是死神降临?还不如告诉我说是核泄漏人类全体感染变成丧尸出没世界成为鬼城呢!” 嗡嗡嗡嗡嗡嗡。 欧阳肖球一样来回蹦。 “别蹦跶,脑子该蹦糊了。只有清醒的脑子才能写出来最完美的遗书。” “遗书?见鬼的遗书啊!” 未原的一句话把欧阳肖的崩溃全部吓回肚子里!他被未原的用词给吓清醒了! 就冲这个遗书,他就不得不信未原:“咱们打完电话就赶紧往空旷的地方跑,你爸的别墅再结实也不可能抗住能毁灭世界的灾难,比如地震对吧?干脆咱们遗书也别写了,在别墅里写遗书……那最后就很可能真成遗书了啊!” “不不,谁说会地震了,死神不屑于那样玩,他更喜欢让我们互相杀戮,或者看着我们痛苦以取乐。所以说,我们首要躲开的是人群,而不是你说的地震。我知道的东西也有限,最重要的只有一点,” 说到这里未原的声音已经低了下去。 欧阳肖要屏息凝神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空旷的地方会引起死神的注意,而被死神注意到的人类只有死路一条。” 欧阳肖额头浮起一层薄汗。 “我赶紧趁着还有时间,再给刘莫打一个电话。怎么说也要让他有一个心理准备!” “记得告诉他,让他必须待在家里哪都不要去,如果出现敲门声,无论是谁都不要去理会,更不能轻易打开,否则后果会很严重,死亡保底。” 未原用门禁卡刷开别墅的大门,和欧阳肖一前一后走进去,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关合。 未原身上带着他父亲别墅的门禁卡? 欧阳肖有些疑惑,他手里的电话已经拨打出去,正在等待对方接听。 “嘟,嘟……” 快接听,快接听啊。 第二章 镰刀悬挂头顶 青色甜品店是莫城里生意最火爆的一家甜品专卖店,五家连锁,生意遍布各大中小学附近。 现在正直暑假,再加上又是下午四点左右的时间,街上人少,甜品店的生意相比平时里罕见的带了冷清。 也幸好是在现在,否则店内的卡座会很难觅到空位,要碰运气。来往的少年男女一对走了,不一会儿又来一对。也有形单影只的,不过很少就是。 人挤人,摩肩接踵的场面暂时见不着了。 “阿姨,麻烦给我来两杯蓝莓果粒茶。” “好嘞,一共十四块,零钱接好喽!” 奶茶店前台的阿姨满面笑容。大概是性情使然,每当来了生意她都会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她这份笑容有时候也会感染到客人,让倍受拥挤的客人也能露出微笑。 刘莫付了张面值二十的钞票。接过前台阿姨的找零,端着蓝莓果粒茶朝店内一个卡座走去。只是中途他脚步停了一下,似是在犹豫。 真怂啊。刘莫想到自己奶茶都买了,人也请来了,自己没理由这时候退缩。想到这,他再次朝店里走去。 刘莫一直走到最里的一个靠窗的位子前才停住,他把其中一杯放伊华面前。刘莫在伊华对面的位子坐下。 “谢谢。” 伊华笑盈盈地道谢。刘莫忐忑的摸了摸下巴。他该怎样开口才合适?让聪明的他想想,怎样开口才会不显得突兀? 没错,今天他把伊华约到这家甜品店,是怀着目的的。 他还没想出一个所以然,对面的伊华低头啜了一小口,抬头,看穿了刘莫的心事:“我们这么熟,如果是找我有事的话可以直接说,真的不用不好意思。” 刘莫愣了一下,是啊,他和伊华又不是不熟。说的正合他意,他正不知道怎么开头好呢。 既然如此,刘莫想了想说:“我的确找你有事,我想和你谈谈肖。” 伊华大概也料到刘莫找她是因为欧阳肖,不过她还是有很多不解:“肖啊,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叭,看在这杯果粒奶茶的份上。不过我和他都分手三个月了,现在问当时很多感觉可都记不得了啊。” 刘莫耸耸肩。 “你和肖分手分的没有一点征兆和原因,当时我和未原都感到很意外。这三个月他心情一直很压抑,虽然他平日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吧,作为他十五年的老朋友,我还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的。 我就是想知道,好端端的你们分手的理由是什么呢?如果可以告诉我,我回头找个时间告诉肖,也算是给肖一个迟来的痛快。” 伊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刘莫找她是为了这个。她心里一定在皱眉头。她能有什么理由? 伊华猛吸一口奶茶。心满意足地咽下肚,冥思苦想在脑子里搜刮了许久,她才说:“如果非要让我想出一个理由,那大概就是我和肖他不合适。” 刘莫听完差点就找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这个理由太老套了,让他不想死心:“还有吗?” 伊华吸了一口蓝莓果粒茶:“我和肖之间相处,找不到共同话题。而且我们俩性格也相差太多了,和他在一起半年来我才明白其实我更喜欢稳重一点的人,肖距离稳重太遥远,他太跳脱。时间长了我有些受不了他。” 伊华沉默了很久才如此说。 “大概是本性使然吧,我更喜欢比较有安全感的人。比如说未原。” 奶茶很快见了底,伊华坦露心声。 “不介意再帮我续一杯奶茶吧?” 对于伊华的要求,刘莫没意见。 他又去买了一杯蓝莓果粒茶,期间他一直都是一副震惊到麻木的样子。 “你真的喜欢未原?” 刘莫依然难以相信,以至于他不得不再问伊华一次。伊华倒是笑眯眯的。 她从刘莫手里接过蓝莓果粒茶,小小的吸了一口,满足地给刘莫一个赞许的眼神。她是在称赞果粒茶,刘莫知道。 随即,她又接着去喝手里的奶茶。 直到喝了大约有整杯的一半,她才慢慢说:“也不是喜欢未原啦,大概来说就是喜欢未原那种成熟稳重的类型。” 她促狭地表情仿佛她说的是从哪儿听来的逸闻趣事,“你可不要在欧阳肖和未原面前瞎说,我可是看在两杯奶茶的面子才告诉你这个秘密的。嗯……不妨再告诉你一个吧,你最想知道的,我和肖分手的最真实的原因。原因是他的性格太跳脱,给不了我想要的安全感。我这个人最缺的就是安全感,可是我的男朋友却给不了我,你说……我能不和他分手嘛。” “别和他们两个瞎说!” 伊华眯起眼睛,又强调一遍重点。她脸上带着笑意。 刘莫机器人一样点头。他自然不会说,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知道的太多了。 他现在都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好兄弟欧阳肖。 刘莫在心里撇嘴。 不过关于伊华说未原稳重这点,刘莫是不敢苟同,只有经常和未原在一起的人才会知道,所谓‘稳重’只是未原的表象,每个人都有表象,简单说,就是一张携带保护机制的坚硬面具罢了。 稳重——或者说不露声色,是未原最坚硬的面具。 刘莫胡思乱想。 他只是纯粹的不喜欢,排斥和别人交流,厌烦世界却舍不得死,在意志的驱使下笑着活下去。 想到这,刘莫心里有些苦涩。未原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一种让人担心的状态,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他和刘莫以及另外两个人没有出现在未原的人生里,未原的人生会不会灰暗的没有一点光源。 伊华手中的蓝莓果粒茶很快又一次见了底。与她相比,刘莫的第一杯才虚虚地喝了三分之一。 伊华心里喜滋滋的,由衷说:“谢谢你的款待啊,希望还有下次。” “我到不希望有……” “嗯嗯,我可走了啊,有空下次还在这里见!” 伊华斜挎上自己的小包,临走时依依不舍,深情回望一眼桌子上空荡荡的蓝莓果粒茶杯——刘莫怀疑她在幻想杯子里面装满了蓝莓果粒的场面。 伊华和刘莫挥手而别。 伊华走得很快,相较别人,腿长的优势让她短短几秒就甩的刘莫连她背影都看不见了。现在只剩下刘莫一个人倚在椅子上静静理清思绪。 “伊华和肖分手,是因为肖平时表现不够稳重,那肖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追上伊华的?” 手机电话响起,刘莫掏出震动的手机,点开接听。他想果然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屏幕显示是欧阳肖这小子的来电。 刘莫把手机放在耳边。 很快的,欧阳肖不着调的声音顺着电话线爬过来。 嗯? 不对……刘莫发现这次欧阳肖的声音竟然稳了许多,不再和几天前那样一惊一乍,飘忽不定。刘莫放缓呼吸,预感到欧阳肖要说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他必须仔细听。 “刘莫!你现在在不在家?” 这是欧阳肖的问题。他问我在不在家,是准备来找我吗? 刘莫心里微微疑惑,不过,还没待他接着想,欧阳肖又说:“哥,如果不在家你一定要赶紧回去,因为半个小时之后外面会变的不安全” 刘莫有点牙疼,是谁给了他欧阳肖会好好说话的错觉:“知道了,你哥我现在就准备回去呢。” “你现在在哪儿?” 欧阳肖追问。刘莫随口回道:“学校门口,刚在奶茶店喝完奶茶。” “唉,既然不在家,那你就赶紧回去。这件事吧,一两句话根本解释不清楚,总之呢我现在和未原在一块,你如果不在家就赶紧回家,回家马上锁上门,半小时过后无论谁敲门,你都千万不要应,千万不能开!” 絮絮叨叨说完,欧阳肖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等等,你说你在哪儿?” “学校对面那家奶茶店,距离我家太远了,半小时我根本赶不回去!” 欧阳肖在电话那头喃喃:“未原,电话给你,刘莫半个小时根本回不去……” 有三个人要疯了。 第三章 无聊的等待被炸飞 欧阳肖在电话那头眼睛瞪的溜圆:“你想不开去学校那边干吗嘛?” “咱们学校旁边,”刘莫脚步匆匆,走出青色甜品店,他回头看了一眼正笑着在给一对甜蜜的小情侣拿果茶的阿姨,心里有些担忧。如果外面不安全了,这些还在做生意的人要怎么办。 “青色甜品店,我今天正好约了伊华在那里喝蓝莓果粒茶。” “好小子,半个月前拜托你的事情被你拖拉到现在,还是这么一个要人命的时间段。好兄弟,那你先告诉我,伊华和我分手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啊?” “你还是别知道的好,肖,真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晃动声。刘莫悄悄松了一口气,知道是未原从欧阳肖手里把手机夺走了。 果然,再开口的是未原:“你就在那个甜品店门口等着我,千万别乱走,我和肖现在在我父亲的别墅,距离你不远。我们俩现在去接你。记住千万别离开,等回头到了我父亲别墅我再和你详细解释!” 未原和他爸关系不是很僵吗? 刘莫脑子里首先闪过这个念头。 “能听见吗,刘?没出事吧?” “能,我没出事,我就在这家甜品店门口等你们,你和肖要快点来。” “好。” 刘莫心绪有点烦乱的挂掉电话。灭掉手机屏的同时,他飞快的扫了一眼时间,发现离肖说的半小时还剩下大约二十六分钟。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目光从马路上的人流头尾来回扫过。 放假的学校前的这路不复往日的拥挤,变得有些清冷。这条路上的店家可以说都是依附着学校里广大学生生存,最大的人流就是学生。现在学生们很多都宅在家中。 刘莫在这时候想到班里那几个和他关系还算好的朋友。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家里……或许在吧,他们大都是喜欢窝在家里熬夜打游戏的性格。只希望……他们不要碰巧在外面。 “嗬……还不来。” 刘莫焦躁地等了有三分钟的样子。 他随意在奶茶店外面的台阶上找了一块干净的地坐下,他有特意避开店门,在甜品店招牌下的一边角休息。等着未原和欧阳肖。 未原和他爸的关系不是很僵吗? 这个念头蓦地又从刘莫脑海里蹦出来,从一潭死水似的脑海里,莫名其妙的。 刘莫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他记得吧……未原和他父亲的关系的确很僵。 他认识未原大概也有十五年,小时候就很少见到未原的父亲,从未原父母离婚后,他就是更少见过了。未原有没有专门找过他爸什么的,有时就算路上碰巧见到,未原对他父亲也是微微一点头。两个人就过去了。 一个词语适时地跃入刘莫脑海: 形同陌路。 可这才是让他大为不解的地方。未原和他的父亲未南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只是用‘形同陌路’来形容,那未南程又怎么会把别墅的钥匙给一个并不想亲近的儿子呢? 未原刚刚告诉他的事情也在他脑海不停跃现,就好像一团黑压压的云雾笼罩心头,化不开,驱不散,压抑而让人暴躁。 太多的信息,疑问充斥脑海,大杂烩一样把他的脑浆搅和成稀糊糊粥。 “未原怎么还没来啊?” 刘莫克制不住自己心里那股子焦躁了。 他从坐改成站,身子偏向左边路口的方向,几乎要望眼欲穿——可是马路尽头连未原和欧阳肖的影子都没有出现。 刘莫双手深深地抱住几欲炸裂的脑壳,用力深呼吸。打开手机,发现时间才走了八分钟。 真见鬼?上课的时候时间也没变态成这样吧? 刘莫关闭手机,意识到自己实在心急过了头。 才八分钟而已。 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也许会抽支烟冷静一下,刘莫身上却没有烟,他也不抽。 他让自己冷静的方式就是转身走进甜品店,再去买一杯蓝莓果粒茶。 “阿姨,麻烦再来一杯蓝莓果粒茶。” 在刘莫的话声中,阿姨满面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如果他没有记错,半个小时里这个小伙子已经买了店里不下四杯蓝莓果粒茶。 刘莫刚走,紧接着来了一对情侣,阿姨招呼一声,熟练的给那两位介绍甜品品类,尤其是着重介绍店里最新推出的活动——特价情侣套餐。 对付成双而来的客人,情侣套餐可以说是无往不利,百战百胜,自然又是一单生意做成。 刘莫还接着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唯一有的变化只是手中多了一杯蓝莓果粒茶。 马路上还是他刚看的那样,依旧不见未原两人,汽车行道偶尔会夹杂几两英勇的小三轮。 偶尔有行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商品,在斑驳的人行道上行走。 隔着马路的对面不远有一家鸡蛋灌饼店。刘莫吸一口奶茶,无聊地把目光投过去。 刘莫记得……他上次尝老板手艺已经是半个月前了,暑假的第一天。 这家店鸡蛋灌饼的味道是刘莫吃过最正宗的。因此有不少回头客,就算是放假也有人不惜跑点远路,只为来吃上一个鸡蛋灌饼。 正因此这家店才能长盛不衰,从刘莫踏入高中校园的那一天到至今已经两年有半,店里生意兴盛依然。 “……” 刘莫两条无处安放的腿横跨三节台阶,恨不能伸到马路沿子上。 他惆怅地看向对面,鸡蛋灌饼店老板正做好了一份,打包给排在最前的顾客。说来也巧,那个顾客刘莫正认识,是他们班里一个叫刘明的人。 请假早退旷课,殴打同学辱骂师长……似乎是这样,刘莫印象里的刘明。 同班的大半年里,刘莫这个没请过几天假的人和刘明都只有几面之缘,这个刘明永远不是在家,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奔跑着。也就是仗着刘明块头大个头高,刘莫才能一眼认出来他。 记得未原都说过,这个人没有被学校开了就是一个奇迹。 刘明提着鸡蛋灌饼走了,不过他还没走远就出了幺蛾子。 装饼的袋子底部竟然裂了一个口,还热乎的鸡蛋灌饼随着颠簸顺着那个口子慢慢滑落,刘明没有注意到惨剧即将发生,他还在慢慢走。 鸡蛋灌饼当场解体。 饼里夹的生菜被饼压着糊在马路上,火腿肠咕噜噜滚出去老远,最终,被一只馋了很久的饿猫头也不回地叼走了。 刘莫觉得自己委实不该笑,可是没办法,这件小插曲是他等待的途中遇到的唯一有点意思的消遣。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刘明会有什么反应,又吸了一口奶茶。 刘明找老板理论塑料袋的质量问题导致的惨剧,接着,老板咕咕咕回应了一串有关人类运气的说法。不过老板也就是性情嘴碎而已,说舒服了,好心的老板到为刘明选手重新做了一份。 看到这儿,刘莫手里的奶茶也见了杯底,他就近扔进马路边垃圾桶,又回到老位置接着陪伴无聊。 等未原。 “这都过去多久了,未原他俩不会是爬着来找我的吧!?” 刘莫晃晃自己即将无聊到爆炸的脑袋,又想起未原那家伙刚刚为母亲的葬礼忙活了七天,心情和精力肯定所剩无几,走的慢实属也是一件比较正常的事情。 刘莫惆怅了。 他下意识朝马路尽头扫了一眼,未原依然还没到,也不清楚他和肖现在在哪条路上走着。 余光瞥见里一个胖子朝甜品店的方向走来,他没在意,只是在心里嘀咕一句这个胖子如果爱吃甜食的话,可能未来会胖成一个球儿。 胖子却是冲他来的。 壮硕肥腻的身子立在刘莫眼前的时候遮挡掉了全部的光线,刘莫抬头的动作里充满了愕然,他看到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那手机他似乎有些眼熟。紧接着,手机就被胖子用粗暴的动作扔到刘莫脚下,屏幕碎成蛛网。 刘莫竟然狠狠心疼了一把。 随即有点懵,搞不懂……这人这是要干什么?炫富?还是这个不知姓名的胖子有在人面前砸手机的爱好?? 后知后觉地他才发现,这个手机的手机壳是蓝色壳,和伊华的手机倒是有点相似。 他不由得目光再次从地上抬起,见到那个胖子后退到离他三米的地方。这个位置刚好刘莫能看清楚他滑稽可笑的锅盖头。 刘莫狐疑地看着胖子,没有去动那个手机。 胖子一双细小的眼睛射出灼眼的精光,简直钉子一样要钉进他肉里,让他很不舒坦,他不禁先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烦躁:“喂,这个手机是你的?在我面前摔手机好玩还是怎么着?” 锅盖头胖子露出猥琐的笑。他故作缓慢地摇头:“你不懂,简直好玩的快死了。看来还得我提醒提醒来打开你的记忆啊,呵。你仔细瞧一瞧,地上的手机熟悉吗?” 什么? “如果不熟悉的话那很抱歉,那个女的怕是活不了多久喽。” 刘莫心里刚一突,胖子第二句话紧随而来,让他的面色一点点变白,心沉海底。 他……自然觉得这手机熟悉。难道是绑架?奶奶的,伊华被绑了?这么衰…… 刘莫用胡思乱想压制缓缓下沉的情绪,他的脸色苍白到可怕。 冷静冷静冷静。 他拾起地上的手机,摁开屏幕,哪怕屏已经碎成蜘蛛网,透过网隙,还是能看清手机设置的壁纸。 和他偶然看到的伊华打开手机时的锁屏壁纸一模一样,谢怜花城,天官赐福,辨识度极高。 “没骗你吧?” 胖子好死不死地用无辜的语气说。 奶奶的,刘莫又骂,他强迫自己冷静。 按照胖子说的伊华现在应该还没死……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还有后续。胖子表情全写在脸上,刘莫极力克制自己想给他的脸来一脚。 奶奶的,他真好想打人,他还要等未原伊华还被人给绑了他现在完全不能停下脑子认真去想一件事不然他会疯掉疯掉疯掉…… 好悬,他才把这一点点不合时宜的躁动给压回去,刘莫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僵硬:“你做这些想要什么?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你们也能看上眼啊?” “不不,小子,有些事情你就不太懂,正因为她是女高中生……不,是长的漂亮的女高中生,才值得我们绑架。你……懂我的意思吗?” 刘莫宁可自己不懂。胖子的笑声让他血液直冲头顶! “妈的我拿我换她你们换不换!不换你就把摔我面前的手机捡起来吃了马上滚蛋!” “小子够勇敢!如果你不反抗可以考虑!”胖子惊的骂了句感叹,冲他比了一个的拇指,“换了!胖子我从小就偏爱缺心眼的人!” 刘莫磨了磨牙,他这标准的以身饲虎把他自己都整怕了。 “走着,我还真有一个好男色的兄弟,他天生那地方长的壮实,不知道你这小子够不够资格。” 刘莫擦一把冷汗,吐出口的气简直都颤抖。见鬼的他还是个是个是个……不管了,不管是什么都不能把第一次给那该死的见鬼兄弟吧。 他起身跟着胖子走,胖子则是朝着一个胡同的方向在走。 刘莫看到前面不远有一个坑坑洼洼的胡同,他有印象,那胡同是他们学校旁边唯一一个胡同。 学校前的路刘莫上下学走过不下千遍,他明白,如果短时间里绑架一个活人的话,那个胡同是唯一可以迅速藏人的地方。 该死,就算他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 第四章 胡同生死 就突然发生了这档子惊悚的事儿,刘莫心里快紧张的死掉了,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就嘴厉害。 如果有人作死看他不顺眼,想打他,他的好兄弟未原都顺手帮他料理——那么关键就来了,现在未原还在路上,他的力量还在运输中…… “跟紧我,俊小伙别走丢了。” 胖子回头撂一句。 刘莫心情复杂,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关键时刻他活跃的大脑总算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抬手赶紧叫住胖子:“哎等等!你先别走,我一天没吃东西了,能不能先让我去买一杯奶茶?俗话说过那啥,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刘莫在心里疯狂捂脸。 胖子当场惊了。这真的是他见过最俏皮活泼的人质。 刘莫努力微笑:“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也是为了娱乐体验着想,快点去,两分钟不回来我通知我兄弟撕票。” · 刘莫脸都笑僵了,面对阿姨他僵笑,“阿姨,麻烦给我来一杯蓝莓果粒茶。” 那阿姨见到刘莫眼睛顿时一亮,这孩子今天光顾了店里生意不下五次,再加上长相耐看帅气又乖巧懂事腼腆可爱花朵一样让人心情明媚以至于她印象特别深刻,“呦,小伙子又来了啊,姨就算想赚钱也得提醒提醒你一句,这奶茶吧偶尔喝一喝可以,但是就不能多喝,经常会缺钙骨质疏松啥的。你还要一杯啊?” “要要。之前有几杯我都是买给朋友的,实际上我也没喝多少,再来最后一杯吧,谢谢阿姨。” 嘴真甜 阿姨笑着点头,难得能见到这么好的孩子,她心情特别舒畅美好。 “你来买了不少果粒奶茶了,这第五杯我就做主给你按半价来吧。” 刘莫没有过分矫情,跟阿姨道了声谢。 刘莫走出门口,胖子在门口等他,眼睛盯着他的果粒奶茶。刘莫向他示意手中的茶,咽了口唾沫,被这块头盯着他快心虚爆炸了:“走吧,噗……尝点甜的,能补充体力。” “对对,补充……” 胖子咕哝着,“快点跟上。” “别走那么快,等我一会儿!” “还剩下五分钟我兄弟见不到我那女的就要死了,你确定还要慢一点?” “那还是快点走吧。”刘莫隐晦的朝自己身后瞥了一眼,未原还没来。看来只能先跟过去了,希望别来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他真的只是急中嘴贱而已……别人急中生智他急中嘴贱,简直和欧阳肖一个样。 跟上前面那个胖子,只希望这一切都是一个玩笑啊,或者胖子要的只是些钱财。如果伊华在胖子的人手里,他必须想尽办法救她出来,同时他的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也不能丢,他人也不能死。 到达胡同口的时候,刘莫把蓝莓果粒茶空杯往身后一丢。 里面还有至少一半没有喝,但是刘莫不能等下去。这个奶茶被子是刘莫给未原的一个指引。 刘莫祈祷未原注意的到。 他清楚未原在某些地方异于普通人,他希望未原这次也别掉链,不然他后果很严重的。 刘莫一直没有放松自己注意力。 他已经跟着胖子在胡同里拐进巷里,过了三个弯,前面马上就是第四个,都快晕了。 在这鸟不拉屎的胡同里,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万一出了什么事儿真的只能他自己一人硬抗着。他第一次后悔自己竟然因为懒而没有跟未原学几招格斗的招数。 “我不会打架。” 刘莫在心里面苦叹。 前面胖子突然在拐角停下来了,刘莫也警惕地停下,问道:“怎么不走了?到地方了?你兄弟呢?呸……” “你一个年轻人这么饥渴。” 胖子转身看他的时候恶心地舔了舔嘴唇,然后没再说话,刘莫脑子一嗡,就见胖子脚下猛地一发力,一拳快若奔雷,眨眼间已经深深印在刘莫脸上! “你说可不可惜,我那兄弟只喜欢和尸体玩。” 砰! 这只是一拳。刘莫的脸狠狠地歪向一边,挨了拳头的半边脸迅速肿胀,疼痛以至麻木,眨眼的功夫就没有了直觉。 要紧关头刘莫在自己被胖子那一拳带来的惯性给狠狠惯在地上的时候,就不顾形象的朝后面翻滚,好险地,胖子一只脚几乎是擦着他的腰身飞过。这一脚力道十足,如果侧踢在腰上后果难以想象。 “别躲啊,你不是想代替你女的被我兄弟搞?你心可真狠,知道你这样会让那女的立刻死掉吗!” 胖子笑说:“时间可不多了,你不想让那女的活命吗?真是好狠的人,看着别人去死。” 去你的吧我狠不过你。刘莫想把这一句话和着带血的唾沫吐到胖子那张作呕的脸上。 他还没能从地上爬起,甚至来不及做好防备,胖子斜着的一脚就已经踢到了他肚子上。霎时间五脏六腑就像是被一只手硬生生揉成一团,剧烈的疼痛险些让他昏死过去! 刘莫硬挺着竟然没有惨叫出声。或许是想叫也叫不出来了,他的身子破抹布一样朝后倒飞,狠狠砸在地上,落地时四肢都要给震散了。 “啊!!” 要吐了,他也终于痛苦出声。 腹部一阵一阵的痉挛,剧痛,携带来无尽的麻木,这胡同里的巷子清一色都脏兮兮的泥灰遍地,路都是土路,在地上滚完刘莫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处干净之处。 狭小的巷子更多的是荒草丛生的野宅,他就算张口能喊,也没有人回来救他。他奶奶的,他死后好像还要遭受奇怪的侮辱。 刘莫突然想到这里之前似乎是闹过鬼,不清楚是不是人以讹传讹传出来的。不过这个地方死过人是真的事,他亲眼见过警车呼啸着驶进胡同。 传闻是这里从前有个传销窝点,警车来就是端了这伙传销。这还不值得刘莫在快死的时候回忆起来,诡异的地方再更后头。 听说警方找到那伙传销的时候,传销团队里面的人已经全疯了,疯因未知。 眼神呆滞,神志不清,说不出话。 又有另一传言说警方是根据一个从传销组织里面偷跑出来的青年才抓到那伙人的。最后那个青年也疯了。疯着疯着人就消失了,没有人再找到他在哪儿,警察也不例外。 嘶…… 刘莫惊叹要紧关头自己也能想这么多,真是脑力惊人。就是脑力净用在了一些没用的地方上。 未原能来吗?最好还是别来了吧。刘莫虽然没有看时间,却也知道来不及了。不只是胖子正朝他走来,还有那即将走向结束的半小时。 “我不能死啊,伊华那傻子还危险着,我也还有大把年华没来及浪费!” 他痛苦地咬牙。不知从哪里得来力气,他竟然从地上爬起来。紧跟着腹部传来一阵痉挛,真要了他命了,他不得不扶住墙壁。 还能站着没一头栽倒在地上,他感觉就是一个能惊掉下巴的奇迹。 “顽强,顽强,我兄弟一定很喜欢你这个样子的。” 胖子走到刘莫面前,他胖且壮实,不然几招下来刘莫也不会失去所有战斗力,他相比175的刘莫足高了有七厘米之多,站在刘莫的前头,刘莫必须高仰起头才能看清胖子的脸。 刘莫扯了扯已经痛到麻木了的嘴角,他想到未原,如果未原在,解决这个胖子肯定只要一拳,那哪还会有现在这么多牵扯。真他妈疼死了。不能骂人。可是真疼。 刘莫脑海出现未原打架的样子。就在胖子一点点慢慢走到他面前的时候。 未原会在两个呼吸内就拉进他和对手的距离……想到这儿刘莫有点想苦笑,他简直想象不到未原是怎么做到的,他见过未原打架,速度就好似一阵来去自如的疾风,他会在十秒钟里听到未原对手的惨呼和求饶。 “怎么样,还能打?你说你乖乖死掉我兄弟就放了那女的了,你现在坚持的是个什么劲儿?” 胖子的声音唤回刘莫的意识,他意识到自己的危险状况。他说:“我怎么能确定我死掉后你们会放了她。” “你自然没办法确定。” 刘莫朝着胖子那几乎重叠成四个的下巴就是一拳。胖子也不含糊,一掌横劈过去。 刘莫看不清胖子是怎么出招,他全凭本能,按照他设想的方式手肘向内弯曲,胖子那狠厉的一掌巧的很,就擦着刘莫的胳膊外侧飞了。 刘莫倚仗自己比他要矮,使劲一个弓身,搞不明白危急时刻自己哪来的力气,竟然躲开胖子当头一掌,一头猛顶在胖子腰上。 很好,完美,刘莫在心里无力地喊,紧接他着就被一股巨力掀开了。 正常,刚刚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顶在了棉花上,胖子肥腻的肉抖呼呼的很,他的头简直是被迫着陷进里面,忒憋屈。 胖子都记不清自己这是今天的第几次无语,随着,他脸色又上扬。鬼知道他正在酝酿什么,刘莫悲剧地想。 他心中绝望,自己注定走不掉,似乎也没有办法救出伊华,而且连再见未原和欧阳肖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当然如果能见到他也不至于悲催的想这些了,刘莫又想啊想。 他决定拖延时间:“胖子,你和你兄弟抓走的那女的究竟在哪?我们不是都说好了拿我来换她的嘛,你偏偏突然对我动手……哦不好意思忘了你说过你兄弟喜欢死尸……我觉得你长的挺亲切的,有点像我哥,不过我喜欢活着那啥的感觉怎么办,活着的才能从中体会到激情,你兄弟那怕是病得即时治,我觉得我有必要亲自帮助他治疗,即时走出恋尸癖……” 槽,他说快了,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天下午的四点四十二,森冷如无人鬼区的破胡同内巷子里,一个嘴皮子差点秃噜的少年和一个笑岔气的胖子组成一副诡异的画面,简直看不出绑架。 胡同内,一家的院门被夜风吹的大开,那冷风阵阵,似乎吹破了门,吹走了人,吹走了所有生机。 胖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续上一句:“我平生最喜欢听单人相声。” 刘莫脸一拉,他怀疑自己得死,于是果断转身就跑! 就算他清楚自己跑不掉,跑步出胖子十米范围就会被追上也得跑啊,只要肯努力就有希望! 看不远处那个门!那家门没有关,正巧被风吹的半开。刘莫心里声音吼劈了,只要他躲进去把门栓栓上……但愿门够结实啊。 刘莫身后传来胖子的声音:“你跑不掉的,你们都是,今天谁也别想跑掉!” 刘莫心里一紧,胖子刚说,你们? “刘莫!” 在这要紧关头刘莫一个激灵,前面的拐角有一个人朝他狂奔而来,是姗姗来迟的未原! 刘莫当场热泪盈眶! 他最后一杯蓝莓果粒茶没有白买啊,未原真的找来了! 未原身后还跟着个欧阳肖!兄弟们加油! 四点四十三分,距离四点四十四还有最后一分钟。 第五章 死神敲响丧钟 身后有风声呼啸,是那胖子陡然加速,刘莫吓的直接速度暴涨。 胖子距离他不足三米,这个距离现在迅速被拉进。相比之下,要命的是未原还离他十米开外。就算未原跑的比胖子快一倍,也赶不及在胖子抓着他前救下他。 未原嘴唇紧绷,眸子里森冷无比,他一声低喝:“刘莫,低头!” 刘莫心中一凛,猛一低头,球一样侧着向前翻滚。虽然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的预兆,他还是选择听从了未原的话。 擦着他头皮飞过一个玩意。 刘莫震惊的发现那是未原的手机,手机擦着他的头皮时,他竟然感受到了头顶的灼烧感。 手机这样用真的好吗? “快往院子里跑!” 哦哦!刘莫在心里应,没时间去看手机有没有用到位,他距离那个院子已经很近了,他必须,冲刺! 心跳能砸穿脆弱的胃。如果被胖子抓着,他很清楚,胖子肯定不会再留手,他会用最快的方式弄死他,或者是弄残他,叫他生不如死。 “未原,记得给我烧纸钱!” 力大无比的物件捅在刘莫后心,闷哼过后他喉咙口一胀,不知道是胃里的食物还是鲜血上涌,刘莫不敢吐,他艰难的又咽了回去。可是嘴角还是渗出一道血迹,身体撕裂般疼痛。他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应声栽倒。 “我给你烧美男和美女,小子。”胖子说。一个人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他却丝毫不慌。 欧阳肖谁也追不上,被自己心里憋着的气堵的死去活来,只恨自己不能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毙了胖子。 无力的倒在地上的刘莫迷糊间看见未原向他跑过来,距离越来越近。 刘莫昏沉地想:未原都离他这么近了他竟然都没被打死。 然后他理所应当地昏了,伤势太重。 “肖,你背着刘莫去那院子里等我,我解决掉这个胖子。” “行!你快点解决,时间好像快到了外面不能多待,你别忘记了。”欧阳肖背上刘莫,压低声音说,最后他又补了一句才走,“那个胖子很不对劲。” 的确不对劲,他站在原地,事不关己地斜眼看肖背走刘莫。 “他们跑不要紧,你应该要去明白我等的人其实是你,未原兄弟。” “你等我?可你绑了我朋友,貌似还要杀死他。先说说这笔帐怎么算?” 胖子的表情变得认真了,在听到未原的话后。他的眼睛里藏着东西。 “砰!” 院门被重重关上,未原笑笑松口气,世界光芒消散开始暗淡,空中高挂的一轮紫色圆月代替了温和的暖阳。一切在一呼一吸间发生。 “未原!别理会那个胖子了!” 院门被欧阳肖大开,他眸子里满是震惊,现在的状况让他意识到未原所说都是真的,没有在骗他。那么未原必须马上躲进来。 “现在就去。” 未原知道事情轻重。就在他准备脱身,胖子疯了一样缠住他,一招一式用的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势要把他彻底留下! “既然来了就别再走,一起死不必活着好?” “胖子?我认识你吗?肖快点把门关上,一会儿我叫你你再开!” 胖子瞅准机会,以身当网,朝未原扑过去,紧紧抱住他,未原使出浑身解数竟然都挣不动! 这该死,胖子力气也忒大了! 倒地不起,未原现在的状况。 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仰,毫无缓冲的与地面相撞,被胖子的满身肥肉狠狠压在 天色灰暗,紫色圆月的妖冶面容惊悚,地球好像被一双看不着的手装进冰箱里,空气里弥满了冷,冰冷刺骨。 突然之间,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那似乎是充满礼节的敲门声,有似乎是刺激耳膜的地狱尖叫声。 咚、咚、咚。 声音如同敲在人的心上,契合心跳,摄人心魄,半分钟后自动停止。然而在十秒钟后,同样又一个敲门声又来,或者说走,亦或是爬,像蛇一样蠕动,颤巍黏腻地抵达每一个人的耳边。 一点点渗透,最后恍如直接响在每一个人的脑子里。 咚、咚、咚。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又是怎么认出来你的朋友们的吗。不好意思……等下了地狱这些问题我一起告诉你。” “该下地狱的是你,”未原被他压在身下,虽动弹不得眼神却犀利清冷,他一语说出缘由所在,“没有把你你要对伊华做的肮脏事情就够你死上一万次。” “我永远记着那个三年前。” “你不知悔改。”未原眯起眼睛说,“知道你这样的人才会下地狱吗。” 第六章 死神 未原也听到了死神的声音。 那声音搅和着未原嗡嗡作响的耳朵,让他扬起眉。逐渐地,他又从耳朵里里区分出另一种声音。 像鞋底拖拉地面的“沙沙”声,声音带来不详,预示着祂的接近。 事情都糟糕到这种地步了,胖子竟然还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反倒像抽风一样,他不停地笑。 他笑的像个疯子。那么,他是有多憎恨未原呢? 他又憎恨未原什么呢? 憎恨未原干嘛那天偏偏从那条小路经过,坏掉他精心布置好久的好事? 声音又近了,偏偏未原只能干听着而无法动弹,他干脆放弃了挣扎,偏头冲呆子一样的欧阳肖使了个急迫的眼色。 别等他了,马上把院门关上! 欧阳肖左右为难,快疯掉了。 自己身后是昏迷不醒的刘莫,眼前是身陷险境的未原,他自个儿夹在中间不上不下,救这个也不对,救那个也不行!无论救哪一个,他的心都会抽搐一样难受! “关门!不关门明天我打折你的狗腿,欧阳肖!” 未原吼,他不管这时候出声必定会死了,他必须马上,立刻,让欧阳肖把院门关上,否则他们三人今晚谁都走不掉! “砰!” 胖子的笑声停止,呼吸扑在未原脸上,胖子的胖脸凑离未原很近,未原偏头,脸上闪过嫌恶。 胖子咧嘴笑着说:“你这是感觉特别恶心吗?千万不要这样去想,真可惜你是个男的,不然现在我肯定赶在死前头好好捞一把。未原。” “……” “未原,你摆着一张高高在上的冷脸给谁看?我最烦的就是你这个脸,只恨不能给你撕碎,用刀子一刀刀划烂才好!” 胖子渐渐不说话了。他的表情早已经被一种难辨深浅的阴沉取代。刚刚缓和的呼吸又变的紊乱,眼瞳赤红蔓延。他已经在心里把未原这张脸撕扯的血肉模糊。 你说可笑不可笑,未原明明就在他手里了他还只敢在脑子里想想,你说你,这辈子指望你能干成什么事呢?想要去做,你就下手啊,你看看你现在狠狠给他一巴掌,他能反抗吗? 你已经不是那个瘦的能被他一只手完虐的人了。 胖子喉咙里发出低吼。 他和未原谁也别想能死舒坦! 他心里狂笑,他多想把他的肮脏无私地分一半给他,反正他们都要死了,大家一起脏着死掉吧,多好。 因为他不干净,他就也不允许别人干净。 未原深吸一口气后闭上眼睛。他的骨头已经被胖子压的全麻了,就像来了一针麻醉。不过,除了有心无力外,全身还流动着一阵急过一阵的触电感。 “哈哈,死之前快收收你这让我恶心的表情吧!快死了你还做给谁看!” “你又是做给谁看?不知死活的东西。” 未原声音恼怒中又带沙哑低沉,“小时候没长好也没过好,不是你把痛苦施加到不相干的人身上的理由。这个道理很可惜你不懂,你也永远不会懂了。” “你说慢点,我听不清!” 胖子脑袋恶心地几乎压在未原脸上:“朱于归,这是我的名字,你最好记着。这下你知道我名字我也知道你名字,黄泉路上见了才好相认!哈,你最好祈祷吧!下辈子如果还能让我碰到你,你死的绝对不会再像今天一样轻松!” 他话到末,开始胡言乱语。 “其实我也希望。” “希望什么?”胖子细小的眼睛带着窥视,他发现未原竟然微微躲开他,他再次凑近一点,目光依旧在未原脸上。 “大声一点?” “祂就在身后,你不会不清楚吧。”未原用平静的语气说。 “当然……清楚。” 胖子说:“你也听到祂接近的声音了吗?哈哈,那看来祂是真的注意到你和我了……没用了没用了,不管你千防万防,现在还是要落到死神手中了吧!” “死神的镰刀只要举起就不会不沾鲜血地放下……”未原说。他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很低。 未原也不在乎朱于归听没听见。 那个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突然消失。 未原用积攒出的力气朝着一边用力去推,朱于归感觉到未原身子里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他全身骨头,他撑不住,被这股力量向后掀开飞出去! 他堪堪才稳住了身子。 一声怒吼,他的拳头朝未原砸过去,未原脸色毫无波澜,一个侧翻躲开。撑着地面的手掌发力,他竟然只用一只手的力量便撑起整个身体。 未原嘴角勾起。 手腕扭动带动整个身体,一条腿准确命中朱于归的后腰。朱于归一声痛呼,彻底控制不住身体平衡向前扑倒。 未原另一只脚紧随着踢在他的后胸口! 朱于归心脏抽搐,他无力地倒地。 “祝你死亡愉快,朱于归。” 未原轻轻的说。 朱于归缓慢的站直身子。 诡异的是,这一次他竟然悬停半空,就好像,他的身边不再有万有引力,超脱天地规则的束缚。 他肥胖的胸膛过去好久才渗出鲜血。 头颅低垂,已经涣散的瞳孔里倒映的是一个模糊的黑色的身影。他就要死了。 朱于归厉鬼一样进行最后嘶吼:“未原,你也休想跑掉!” 朱于归肥胖的脸因为承受痛苦而扭曲,他头颅转为高扬,额角的青筋游走表皮,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正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在流失,被源源不停的输送进那个洞穿了他胸口的东西里面去。 他死了。 他的存在被一双手强行从这个世界抹去。他的身体破碎成万千碎片,被凄厉冷风吹散在逼仄的巷子里面。 未原深知此时作何反抗都是没有用处的,数亿年里死神想要猎杀的猎物就从未有过幸存的例子。死亡是唯一的归宿。 “死神。” 然而他并不打算听天由命,他就是那种只要没死就不会放弃的人。 “死神,在我还小的时候,你坚持每晚都会出现在我的床边。”未原说,“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不管怎么样,你不会在没有得到东西时就杀死我吧。你饶我这一命,你告诉我你要的东西是什么,我可以给你,来用作交换。” 摩擦声又开始了,声音“擦擦”地刺激未原的耳膜。冷空气似乎开始凝聚。逐渐的……有了水滴滴落地面的滴答声。 又似乎不是水滴。未原更觉得那是死神的镰刀上,洗不去的罪恶滴入大地的警报。 死神好像并不打算放过他。 第七章 与死神的交锋 未原面前的空气很快变得模糊,出现一个瘦长的人形影子。 那是死神。 未原把呼吸放到了最缓,甚至轻吸一口气后都不敢吐出去,恨不能咽进肚子里才好。把惊扰到面前这尊凶神的风险降到最低……才好。 死神举起手中的刀,那个锋利的物件轻易地划开空气和胸膛,抵在未原的心脏之上。 他的灵魂和躯壳在那一瞬间似乎都倏然分开了一霎,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半个身子都探进了死亡。 未原疼的睁大了眼睛。 体内的生机正在急速流失,朝那个抵住他心口的锋利的物件涌去,被转移进那里面,他的身体则在迅速枯萎萎缩。 未原突然想他是不是会变成碎片粉末,消失在这个没人进出的胡同,除了我的好友就再没有人会得知我的死亡。 不,他可不要。 未原闭上眼睛。就算他的人生很痛苦,他也永远不会屈服于外来的力量,更遑论被外来的力量抹除! 明明可以很精彩地活着,却从小就有一个力量恐吓他,每晚都想着如何杀死他。 “我前面这位,感觉……你很嚣张。” 未原冷笑着,他怒极反而笑,眉眼都弯了下去,可眼神却是冷的,眼尾的冷光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匕首,可以切割开在他眼前的一切阻碍。 未原的手指捏住已经入他心口的,看不见的利刃,使出全力,向外拔! 他不愿意就这样死掉。 可是…… 哪怕未原再不甘,再愤怒,他没有办法阻止眼前的一切。死神掌控着众生万物的死亡。 未原在祂的眼里不过也是一个渺小蝼蚁一样的存在,并无特殊和不同吧。 一个蝼蚁能改变什么? 那锋利的物件丝毫没有被外力撼动,又贪婪地深入了一点点,未原的阻拦毫无用处,神的力量凡人无法阻挡。 旁边的院门突然炸雷似的巨响,欧阳肖扛着一把生了铁锈的铁铲,不管不顾地冲出来,边跑边喊道:“未原!我把刘莫锁在院子里面的一间屋子里了!我来帮你弄死这个东西!” “滚!!” 未原吓着了。 欧阳肖才不管,铁铲高举过头顶,带着他平日里对作死一往无前的执着和坚定! 夜黑风高。 欧阳肖手里一铲子划下去像劈木头一样斩开了那团模糊不清的空气,瞬间带出一条黑色的狭长裂口! 死神被欧阳肖的铲子伤到了? 未原心口一轻,脚一软跌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险险的从死亡边缘抢回一条命。 欧阳肖一次得手,再次挥动手里的铁铲,横着劈开了那团东西,或者说是死神,再次带出一条幽暗黑色裂口。 “真不错,这是什么东西?” 欧阳肖都打了个哆嗦。 会动,还有阻力,被打了还能出现伤口的空气!?他没有往死神那方面去想。 他手不敢停下,咔咔咔又劈了几下,直到那团扭曲怪异的空气逐渐没了动静,消失掉。 欧阳肖杵着铁铲气喘吁吁,眼睛一直戒备着周围动静,担心那团渗人的鬼东西会再次出现。 好在并没有。 铁铲刚刚的神勇表现,欧阳肖再看自己手中这个平平无奇甚至还锈迹斑斑的物件时目光都炽热了许多。自己随便从人家茅坑旁边抄起的铁家伙,似乎是一个宝贝啊! 欧阳肖轻手轻脚的把面色惨白的未原扶起来,问他:“未原,刚刚那团是什么玩意儿?扭来扭去的一团看起来挺渗人的……哎?那个胖子去哪了?他跑了?” 欧阳肖左右回顾了一眼没能看见胖子朱于归,表情沉了下去:“麻烦了,等他第二天买张车票往别的城市一溜,我们还上哪找他去? 真是便宜了他……呼……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碰到,怎么说也要把他满嘴牙给打掉。” “……”未原声音透露着虚弱:“不用,不用这么麻烦,那个胖子已经死了。” “呃?” 消息猝不及防。欧阳肖扶着未原不耽误他回头看了一眼。 嘶…… 明明什么都没有啊,人既然死了,那尸体呢?血呢? 再不济……打斗的痕迹呢,那胖子挣扎的痕迹呢?总不能是这黄土地旱的太久,金刚石一样难留痕迹?! 这儿干干净净,基本上只有他几铲子夯地上的痕迹! “不是,尸体呢?血?痕迹?都没了?尸体张脚跑了?这黄土地看起来憨厚老实,难不成会吸血?” “死神吸干了他的身体,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欧阳肖意识到什么。他艰难地说:“刚刚那个东西,不会就是死神吧?” 未原点头。 “那个,我现在去跟死神说一声对不起还来得及吗,祂会不会……从现在开始惦记上我?” “大概是来不及了,你那几铲子可夯的很实在。” 欧阳肖简直欲哭无泪。 “好兄弟,我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救你啊!接下来的日子如果我能平安活着,你必须要对我好一点儿,早饭要帮我买,午饭帮我做,晚饭要递到我面前……不然我就哭了。” “哭死算了,正好省张吃饭的嘴。 “我撑死帮你买个饭,再给你做几顿好的好上路。你安心走,我绝对提前在 这也算……得到了未原的保证?欧阳肖挠头,虽然未原说的阴森恐怖了一点点。 他们来到院子里。 欧阳肖问他:“咱们三个人是在这个破院子里凑合一晚上,还是背着刘莫马上那家伙回别墅?我感觉……回去的路好像不安全。” 此刻的天色依旧暗沉如同一块几月没洗的黑布,紫色月光是世界上最明亮妖冶的光源。 人间似乎断电,放眼平望周围,入目皆是一片漆黑。 “在院子里凑合。死神还没走,搞不好会在我们出去时动手。” 院门吱呀一声关闭,里面传来落锁的声音,院外的胡同寂静无声。 大概过去五个多小时。 在这五个多小时里死了多少无辜的生命只有……祂最清楚。 祂静静的站在落锁的院门前,身上那几道深如黑渊似的伤口还未消失。没人知道祂在想什么。 第八章 死神阴影 城外一个村庄,地下室里,唐叶合上手中看了一半的小说,揉了揉眼皮。 “爷爷应该会做饭的吧?奶奶最近几天都不在家,爷爷可不能偷懒。” 她小心翼翼的把书放回到书架,写着悬疑推理的那一类中。此时她的三面书架上已经摆满了书。 唐叶现在在她家中,一个大约有十五平方大的秘密暗室里。这个暗室的入口就在床底下,她只需猫着腰钻进自己床底,打开隐蔽的铁门,就能随时进来。 唐叶小时候好奇问过,这个暗室是怎么来的呀?搞不懂为什么爷爷和奶奶都会找理由岔开她的话,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于是唐叶干脆把地下室改成了她放藏书的地方。不再管它以前是干什么,现在都是她的收藏室,她相信从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 “等我把收藏室打扫干净就上去……爷爷那个大滑头要是敢趁着奶奶不在偷懒……嘿。”唐叶认真地把收藏室清扫了一整遍。 说来奇怪,那把断了有三分之一的扫帚在她手中丝毫不显得短。灰尘被扫成了一堆,唐叶用扫帚把它们推到墙角的位置。 市场上的扫帚长度都差不多,唐叶不喜欢太长的,在她看来自己站直身子正好能握住扫帚尾的扫帚,才是合格的好扫帚。 简单说来,还是身高决定扫帚的合格标准。哎。 思绪飘啊飘。唐叶没忍住傻笑了出来。她懊恼的一拍脑门,意识到自己又傻笑了。 唉,真是没救了! 唐叶沿着梯子向上,推开铁门出口,从床底小心的钻出来。 深深吸一口外面世界的新鲜空气,唐叶觉得自己略微凝滞的大脑畅通了很多,她向外张望:“爷爷,饭做好了吗?我回来了!” “没有。” 唐华干脆的回答遥遥传来:“你自己泡面。” “……” 奶奶一走就膨胀。呵。 唐叶张牙舞爪着朝自家悠闲躺在太师椅上晃晃悠悠的爷爷扑去:你就说吧,是不是想饿死我!” 唐华:“……” 唐华敏捷的从太师椅上翻了下去,唐叶扑了个空。 唐华忧愁的摸一把自己荒地一样的头顶,心中无奈:“你别冲动,好爷爷怎么会想着饿死你哟,实在是……咳,爷爷肚子有点不舒服。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试试自己做一顿饭,爷爷勉为其难帮你尝尝味道甜咸……” “可以。” 唐叶说的很干脆。 “罢了,你等我一会儿就去做,看爷爷这记性,差点忘了你做的饭不能吃。” “唉,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嫁出去,你说你又矮又扎爷爷心,留家里除了给我添堵……” 唐叶脸黑如锅底。 她干脆霸占唐华的太师椅,自己躺上去。 在唐华黑炭一样的脸色下一摇一摆:“总之,爷爷你可能偷懒,不然等奶奶回来……我可不想对着垃圾桶里一块破抹布叫爷爷。丢人。” 唐华白眼能翻到天花板上:“好好好,知道了,我错了!不过现在才四点钟,等再过两小时吧。赶紧起来,让你的好爷爷再躺一会儿!” 唐叶无语,翻身下了自家爷爷的宝贝摇椅。 她决定还是再看会儿书,消磨时间。 在唐叶的爷爷唐华心中,宝贝摇椅永远是排在第二位。第一是奶奶戚晓梅。 第三则理所当然是那个万年不变老三唐叶啊。 等有空的时候,把爷爷那个古董摇椅给换掉,换一个不会每分每秒都晃唧唧不停的。 唐叶想。 再好的摇椅晃久了也是会松动,甚至散架,更别说爷爷现在身子底下那个更是足足使了六年之久。 那六年高龄的老古董摇晃起来的声音就和破锣嗓子中年大叔捏着嗓子唱戏一样惨不忍睹。 “吱——吱——吱……” 天。唐叶直接摔枕头。能麻烦老天爷让爷爷从摇椅上起开吗? 唐叶只能穿上拖鞋去关门。这样能稍微阻隔一点点让人崩溃的噪音。关上门后清静多了。 唐叶打了个张牙舞爪的哈欠,甩掉拖鞋投身床那温暖的拥抱,她把自己完全裹在被子里。 现在是初秋,天气已经有了些凉意,厚被子唐华早就帮这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孙女晒干净铺好了。 包裹在被子里的唐叶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那个人。当然,除去嘎吱嘎吱的声音。 唐叶沉浸在这个独属于自己的幸福里,晃晃悠悠的思绪宛如独处外太空一样轻飘飘的没有着落点,唐叶睡意渐深时,才肯不情不愿的着陆。 唐叶这一觉直睡到天黑。 她睁开眼睛时,屋内的摆件和物品已经因为昏暗的光线而模糊不清,就连地上的拖鞋……拖鞋呢? 唐叶摸黑在地上摸了一圈,在床底下找到了丢失的拖鞋。唐叶暗想自己这一觉直接错过晚饭,按自家爷爷的性格,很可能乐的不做。 “吱呀——” 她推开门,院子却里空无一人。 唐叶突然觉自己心也不用痛了,爷爷连个影子都没给她留,人都不知道去哪了。爷爷最钟爱的摇椅孤零零摆在院子里。 天色变得更加暗沉了,眨眼间整个院落就被蒙上了大片的暗沉阴影。 唐叶打了一个冷颤,现在的氛围让她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天怎么黑得这么早……爷爷人呢?大晚上他不去休息,乱跑什么?” 唐叶心里有点紧张。 默默朝旁边挪了几步,背靠在了墙上,这样她才找到些安全感。可这安全感也有限。唐叶心中那股危机感悬而未散,反倒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唐叶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倏然一抬头,正和高挂空中的硕大紫色月亮对了眼:“!!” 唐叶心凉如冰窟。她被这个诡异的现象吓得腿脚发软,这个时候她想了很多,她甚至想到了昨天才读完的一本末世流小说。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爷爷怎么还乱跑?唐叶心里无比挂念自家爷爷。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唐叶家门口。 “唐叶,你还在吗?!我是夏索安!呜……所有人都不见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你还在吗?你要是还活着就赶紧说句话,唐叶!” “我在,你慢点说,都发生了什么?什么叫……大家都不在了?”唐叶声音颤抖。 门开,外面是夏索安惊慌失措的脸。 第九章 寂静的村庄 “唐叶!” “你别着急,夏索安,你脸色怎么这么白……究竟出什么事情了?你慢慢说!” 夏索安在见到唐叶时,强装的镇定表情就绷不住了。眼泪宛如决堤,她把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虽然断断续续,信息量却足以惊人。 “唐叶,所有人都不见了。我原本正和家人吃饭,天忽然暗沉,并且越来越黑……天上出现了一个紫色月亮! 我听到隔壁邻居紧张的议论声,没过多久……真的只是几秒,我回头发现原本站在我身后的爸妈和爷爷奶奶都不见了,隔壁说话的声音也消失了,整个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唐叶想到了不知道去了哪儿的爷爷。 “他们都……人怎么会没呢?” “他们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夏索安说。 “本来我还能告诉自己,他们或许只是去了别的地方。可是我几乎找遍了村子!没有,都没有,我从村头找到村尾,他们就好像变成了空气。” 唐叶呆了。 “我在村子里站了很久,最后,最后还听到了敲门声。不不,不是普通的敲门声,我一个人站在村子里,村子里每一户人家的院门被同时敲响!更可怕的是我根本没有看见外面有人啊,没有看到人在敲门,可是却有门响,难道有人藏在了空气里?”夏索安眼泪宛如决堤。 “村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吗?”唐叶压紧了呼吸。 夏索安点头。 “先进来,被那些看不见的人注意到就不妙了。那样,恐怕最后就连我们两个也难逃。” 两人进了院子。 唐叶家院门门闩经年日久,有些松动,唐叶找了一把锁。 她本想从门里面锁上,可是爷爷还没有回来。唐叶咬咬牙最后只是插上了门闩。 唐村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村子,全村不过才十来口人家,人丁稀少,每一户占地面积也不算大,统一院大屋小。 夏索安转了一圈,没有见唐华,有些不安地问:“唐叶,唐爷爷不在吗?” 唐叶从厨房里搬来两把椅子,递给夏索安一把。 唐叶沉默了一会儿。 “他在天黑之前就出去了,我睡着了,没看到他去了哪儿,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了。毕竟天黑了,他不回来没有地方睡觉。” 夏索安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唐叶说:“我们唐村十来户人家,就算是神仙也做不到几秒钟里全部杀死还不留下尸体和血吧。我更愿意认为消失的人并没有死,只是被转移到我们想象不到的一种地方去了。” 她是安慰夏索安,也是安慰自己。 夏索安脸上恢复一些神采,不管怎样有希望活着就好。活着就还有团聚那一天。 很多人突遭遇大事都会克制住自己不去往深处想。因为只要不去细想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如常,都还有辗转的余地。消失的人就可以还活着。 暗沉天色,看不见的敲门人,紫色月亮,都可以一概当成不知道。 太突然的变故,有时甚至都来不及体会那种痛彻心扉。 “这样子的话,那我是不是还有再见到家人的机会?你……” 夏索安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出口,她想说,你还有机会见到你爷爷。 唐叶拆了箱她之前都不舍得喝的凉茶,给了夏索安一瓶:“喏,去火的凉茶,能静心。咱们都冷静冷静再想办法吧。地府还不一定有卖凉茶的呢,现在不喝,可能以后就没机会了。” “……” 夏索安默默接了唐叶递给她的凉茶,握在手心里面却没有喝。她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前方,猜不到心里在想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想。 就在唐叶和夏索安两人说话时的短短功夫,外面的天黑如墨水。 空气冰冷,换着法子往人骨头缝里钻。唐叶没有关窗户,紫色月亮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就像一颗妖异的,来自魔鬼世界的眼睛。 魔鬼的眼睛在注视着屋里的人。 夏索安……唐叶悲哀地想,我该不该告诉你真相?那些消失的人不可能活着了,都死了。可能包括我爷爷。 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带着遗憾,痛苦,不甘,以及无知无觉死掉了。 唐叶白暂纤细的胳膊因为用力而露出了青筋,她却感觉不到疼。她猛灌一大口凉茶,冰冷刺喉。 可恶啊……明明自己睡前一切都还在的,摇椅的嘎吱声,唐叶甚至能想象出唐华悠闲自在的舒适样子。 凉茶见了底。 唐叶把易拉罐从窗户用力丢出去,她对准那个紫色眼睛。易拉罐半空中无力下坠。 没多久,唐叶就感觉不到冷了,额头甚至还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儿。有种回到了夏天的感觉。 真神奇。唐叶甚至感觉到,自己思维都比刚才要活跃的多。 唐叶看见夏索安依然握着那瓶凉茶发呆,表情呆滞。 “真的不喝一口吗?” 唐叶突然说。 “啊?”夏索安惊醒,有点反应不过来,她拉开拉环机械地喝一口。 唐叶说:“人没了我们就一起去找。” 夏索安沉默。 “我爷爷很可能也消失了啊。索安,这个世界就要翻天覆地,死神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猎物,面对现实吧。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清醒,不要被恐惧蒙蔽双眼。” 夏索安低着头,胳膊无力的支撑在大腿上,她的声音小到听不见:“唐叶,我知道,可是我做不到。” 咚、咚、咚—— 唐叶家的门被敲响。是迟来的死神吗?本早该敲响的敲门声竟然现在才来。 夏索安惊慌的抬起头,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声音!” 夏索安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止不住的滴落,不一会儿她手上布满咬痕。她只有借助疼痛的刺激才能克制住不失声惊呼。 唐叶拉住夏索安的手:“跟我来!” 她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她想到未原很久很久前和她说过的一些话。她想不到未原并不是再和她开玩笑,她竟然一直当成一个故事。 这里已经不能久留。 第十章 信 “唐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床底下的一个暗室!没别人知道,我们躲进去,门外那人不可能找到我们!” “啊?” 进入暗室,唐叶打开了离开时她随手放在扶梯旁的灯,夏索安借着灯光看到竟然占了三面墙的四个满当当的书架时惊呆了:“你家的暗室……也太有文学气息了吧?我还以为会是那种阴森森的呢!” 唐叶笑说:“我家暗室比较特别。” 她转过目光。 入口那里她锁了三把锁,如果门外那怪物……死神,找到密室入口之后的一层保险。 除非那怪物力大无穷或者干脆能直接穿墙而过,否则她觉得她们两人不太会有生命危险。 夏索安站在唐叶的书架前面,一排一排的看过唐叶这些年的藏书,眼睛简直要放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随便看啊。这些书里有很多等我入土那年可能都来不及看第二遍,一个人放着也是浪费,你如果想看哪本,拿就行了。” 唐叶笑了笑,难得夏索安不难过了。 唐叶把电灯放置在书桌上。她的书桌在 最里那面墙壁的右边角落。 这面墙壁因为狭小只放了一个组装书架,正好多余出一小块,用来放桌子。 “咦?” 突然,唐叶目光被桌子上一本合着的《基督山伯爵》吸引了。 她心里闪过疑惑,她不记得自己随手把这本书放在书桌上过。而且这本书她早在半年前就已经读完了,早早就放回了书架,最近都没有取出来过。 回是谁干的? 唐叶拿起那本书,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 书里面里面夹着东西,唐叶感觉到。屏住呼吸缓缓打开了那一页。 夹着一封信。 一定是爷爷留给她的! 唐华老混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以为你消失了! 唐叶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信的内容又臭又长,每一笔画却又写得极其认真,唐叶的心神也不禁随着文字沉浸。 信里写道: 唐叶,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爷爷一定已经走了(怎么感觉跟遗书一样。放心,爷爷我还活着),外面的天想必已经黑了吧。 是不是有人敲门? 嘿,爷爷知道你不会去开死神的门。 我去找你奶奶了。她真不让人省心,遇到了天大的麻烦。事情比较紧,来不及告诉你。 反正就算告诉你了,爷爷我也不会让你跟着,与其让你跑出去不小心丢了小命还不如让你在家干着急,瞒着你我自己悄悄的走痛快,还安全。 爷爷不在家这段时间里,可千万别乱跑,尤其是在晚上。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你那宝贝藏书室里看书。厨房有点吃的,一箱凉茶(没想到还有一箱吧?)和面包和蔬菜面粉之类。另外还有一箱饼干。 饿不死就行。 反正这些东西你平时也蛮爱吃,别生气。爷爷最晚一个星期之后回来。 一定要等我带着你奶奶回来! 一个星期,在收藏室待好别乱跑!奶奶到时候要是见不着你(唐华画了一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哭脸),爷爷会被打死的。 你不想看着爷爷被奶奶打死对吧?所以……乖。』 “……” 沉默了一会儿。 她给气笑了。这老头子有时间写这么长的信。 唐叶气的要把信捏成一团,刚有动作,又吓得松开摊平了夹进书里。 等回来再好好说。这事不算完。 “唐叶!《默读》能借我看吗?” 夏索安兴奋的声音让唐叶抬起头,迎着夏索安兴奋的神情,唐叶笑着点头说:“想看就看呗,所有书都可以。” 唐叶把《基督山伯爵》重新放回书架。 爷爷选择这本书不是随便选择,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一直是爷爷最喜欢的书之一。 在这个突然变得诡异的世界里,唐叶又多了一份面对未知的勇气。 这多来的勇气是不告而别的爷爷带给她的。 第十一章 悲伤的路途 在六月十日下午的四点四十四分,这个世界迎来了至暗时刻。超过半数的人来不及说一句再见就永远消失在了这个在紫月亮监视下的夜晚。 现在是第二天清晨,太阳和往常一样高挂天空。几乎活着的人都以为第二天不会再有太阳了,他们陷入绝望,现在希望又升起。 昨天那突然暗下去,或者说死去的天,已经在短短几小时深印进所有人脑海,整个世界的光被抹去,独留下黯淡到了极致的黑,以及天空高挂的紫月亮。 它霸道的代替的太阳,仿若一口吞掉了它。 还活着的人来不及悲痛,劫后余生,还是……先喘口气吧。 反正等他们死了,变成了一团虚无混杂空气里,会有足够的时间思念同样死去的人。 未原母亲离世已经有七天,未原没有为她掉过一滴眼泪。他现在还活着,但是他知道自己早晚会死,死后就能见到母亲了。 即将死掉人去思念已经死去的人是一件很没有必要的事,不是吗。 …… 刘莫昏迷到天亮,睁开眼的一瞬间就哀嚎着肚子痛背痛腿痛。 他被朱于归那几下打出连片的青紫,未原和欧阳肖如果没能及时赶到刘莫真有直接见死神的风险。 刘莫靠自个走不了。 欧阳肖认命背上刘莫,跟着未原离开这个不知道属于谁家的空院子。 欧阳肖临走没忘记把人家的宝贝铲子顺走。 说是顺走……其实欧阳肖还是留了两百块放里屋床头的,那是他身上仅剩下的零钱,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取。 欧阳肖也知道那铲子远超出这个价,甚至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可这是能打伤死神的神物,要让他放回去,他还真不舍得。 说不得这铲子一直被当成粪铲在用…… “咱们回别墅?” “嗯。外面不安全,先把刘莫带别墅里养伤。我们两个再去超市里采买些吃的东西,时间上得抓紧,今天还好一点,过几天说不得食物就要都没了。未来所有人肯定都不再敢随便出门,那么食物就会成为最紧缺的东西。”未原说。 刘莫咧了咧嘴。 胡同外空荡荡寂静。 放眼远望除了他们三个再没有一个活人。刘莫见到乱糟糟的奶茶店,里面同样没有一人。 刘莫无言。 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奶茶店,他才很不解的问:“未原,为什么啊,明明昨天还都好好的,所有人过着属于自己平平淡淡的日子,这才一个晚上,就都没了?一切都没了?” 刘莫很想吼一句凭什么。 可惜喉咙疼的要命,大概是发炎了。 哪里来的劳什子死神凭什么干涉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生活?决定他们的生死? 平常话多到未原恨不能堵住他嘴的欧阳肖罕见的没有说话。 未原脸上还是没有多少表情,脸部肌肉紧绷。说是冷漠,也可以是漠然吧。 未原心里很平静。甚至是毫无波澜。直到他试着放响声音安慰两人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别样的,心里说不出的堵。 “有些事情……咳,呃……” “没事吧,未原?” “没事。” 才刚说完未原就痛苦地皱眉。 “真的?你……可别吓唬我俩啊!” 刘莫让欧阳肖放他下来,两人艰难搀扶着未原到路边休息。 未原苦笑说:“只是胃疼而已。” 休息了一会儿,三个人接着朝未原父亲的别墅方向走。未原摇摇头。本以为自己面对别人的死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果然有人说有些事情看开了就好。可是,又如何能看开呢。 “有些事情……” “快别说了,别吐了。” “停,不听了!” “……” 未原刚酝酿一个开头。 刘莫仗着在未原背上的便利伸出去一只手堵住未原的嘴:“都知道都明白,你不用说了,咱们先安安全全的回家啊!别再吓我俩了!” 欧阳肖附和:“对对。” 有些事情注定无解,注定不公。 未原本想说。 太在意反而太痛苦。不如只做好自己,就算死神来了又怎么样,祂手中的镰刀悬而不落,我们就按照心中理想生活过好每分每秒。 现在用不着说了。 反正他俩不想听。 “走吧。” 别墅大门需要刷特殊的门禁卡才能通过,把受伤的刘莫一个人留在别墅里很安全,不用担心心怀不轨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去。 “我手机被胖子踢碎了,你俩谁的借我玩玩?一个人等很无聊的。” 刘莫说。 那死胖子一脚下去也没个把控,刘莫刚换还没几月的手机当场就从中间裂开,而且是四分五裂,从兜里掏出来时惨状都让人不忍直视。 “我的吧。” 刘莫拒绝。“还是用肖的吧,你手机里面没有游戏。” “大多游戏估计都停运了。” 欧阳肖打开手机随便点了一个游戏发现还真的。 未原笑笑,把自己手机扔给刘莫:“还是用我的吧,游戏玩不了小说还是能看的。” “那行。” 未原检查了三遍确门禁,才和欧阳肖出发。距离别墅区最近的超市只隔着两个路口,两人步行不慌不急。 宽阔的路上只有他们俩。 “哥,我有点好奇……假如悲催一些,那超市的老板和收银员都没了,我们怎么付款?怎么买?总不能……直接拿吧?那样和偷是不是没有区别。” “等一会儿看情况,应该不会这么惨,如果还有就付款……前提是这些钱还能用的。 我有预感,以后的几个月金钱会持续贬值。如果老板没了……那是最坏的情况了,如果是那样,一种特殊的东西就会占据超市。” 欧阳肖数着路灯一个一个慢慢向后退。片刻轻声叹了口气。 “别叹气,精神一点儿活好自己就行了,别人那些我们也管不了太多。” “你成天木着一张脸,还说让我多精神一点。” 欧阳肖突然捏住未原的脸扯了一个笑脸,怪笑着躲开未原无语的一巴掌,嘎嘎嘎笑着跑了。 “你最好别再过来!”未原强压无奈。 第十二章 超市里的死奴 那家超市名叫特福来,是不周城最大的超市,位于长江路商业街的一个人潮汹涌的拐角,同时也是距离未原他们最近的超市。 平时这里摩肩接踵,各式各样的私家车在马路上宛如凝滞,喇叭长鸣。 每回未原走在路上,都能看见车窗被气愤的车主降落下来,探出一颗脑袋大骂。 再次经过长江路时往昔密密麻麻的人群却不再有,抬头也不再是车头几乎要怼人家车屁股上似的长龙,而是成片的清冷,往日的繁华只剩下满地的垃圾和寂静等风吹走。 欧阳肖望着如今的街道,有些感慨和落寞的:“最爱吃的那家炸鸡店也空了。” 脚底沙沙作响,欧阳肖低头看是被丢弃的炸鸡包装袋,他用脚踢开。紧跟着一袋可比克包装的垃圾又出现。 未原声音低沉:“先去买东西。” 欧阳肖苦笑:“看上去超市里也不会有人。” 如果去看特福来超市的外表,那一如昨日。宽敞的大门整洁利落,两侧贴的条幅还是新的,很干净。 两个大活人大步走进超市,听见一个清脆动听的女声说:“欢迎光临,特福来超市。” 欧阳肖吃了一惊:“还有人?” 未原把他拦在身后,不动声色的移到他身前。四下明明一个人都看不见。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而且那声音就像是响在耳边。 “哪来的声音……不会超市里真的还有工作人员?那人呢?特么……” 欧阳肖有一些小抖。 “别随便吓唬自己。” “哎,客人站着干嘛,两位想买什么东西呢?特福来超市什么都有卖哦!” “快快快看收银台那边!” 欧阳肖声音又低又抖,同时他也看到了。收银台那里突然就出现了几个身穿超市工作服的女人,八个收银台,八个人。活生生的,突然出现。 “死奴!”未原低声说。 未原闪电般的一巴掌甩在欧阳肖头顶,欧阳肖一个触电似的激灵,眼神恢复清明。第一件事,就是用最快的速度闭上眼睛:“这是什么啊?!” “不要去一直看死奴的眼睛。死奴是死神手下的奴隶。没想到祂动作这么快,想……特福来超市已经被死神占据了。” 欧阳肖咽了口唾沫:“死神……” 未原轻声说:“她们原本都是活人。” “现……现在呢?死了?怎么可以……” “有死亡后屈从祂的意志的,也有活着选择臣服的。这些就会成为死神的奴隶。死神会从无数亡魂和活人中精心挑选,用尽一切手段让其……屈服。” 欧阳肖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有些难以接受。后悔把铁铲留在别墅里。 “别想太多,去买东西。” “这还怎么买?” 欧阳肖愣道。 “欢迎光临,特福来超市什么都有买哦。”八个长相出众的死奴同时重复说。 未原去推购物车时,八个死奴的目光一直停在未原身上,未原毫不在意,反倒是欧阳肖被八个死奴渗人的笑容吓得三步并做两步,追上未原。 “哥!咱们要是也死了怎么办!刘莫谁来照顾?” “缺什么直接放车篮子里,不用和死奴客气。” “哥!未原?” “放心,有我在死不了。” 欧阳肖心说你昨天就差点死了。乱跳的心已经无处安放。 没多久,欧阳肖往购物车里加了三袋瓜子。 欧阳肖想了想一口气拿了八袋。 未原失笑:“不担心会死啊?” 欧阳肖手不停。 “你不是说让我放心吗,那我就勉强信你一次好了。” “多拿点儿,家里还有一张嘴等着吃呢。” 没多久,购物车便被瓜子、糖、面包、凉茶、绿茶、红茶、果粒茶什么的一堆东西堆了一个小山出来。 欧阳肖在旁边直咂嘴:“这些东西的价格我看少说也得一千块……那边把门儿的死奴万一狮子大开口怎么办?咱们带的钱会不会不够?” “放心,放心……肯定够。” 欧阳肖:“自信啊哥,我就喜欢你自信的语气。” 未原推着购物车朝收银台走过去。 八个女性死奴皆是面带微笑,注视着他们。未原径直走到一个收银台前前对死奴说:“结账吧。” 死奴夸张的半个身子都探出收银台。 惊讶的说:“这些东西你们都要吗?代价可能不小呢!” “都要。” “……”欧阳肖隐蔽的戳了一下未原的腰。 “那好吧。”死奴缩回身子。 “我算一算。” 死奴装作思考。 “要我把东西拿上来吗?” 死奴表示不用:“不用,我能算出来。” 得有一分钟,死奴说:“一块钱。” “多?多少?” 欧阳肖吃了一惊,一块钱? 还没等他消化完全这个惊人的交易额,未原干脆利落把一枚硬币压在收银台银色的台面上。 他推着购物车已经走了。 心中感叹一句,欧阳肖快速跟上。 “欢迎下次光临!见到你们很开心呢!” …… “哎哎哎,怎么回事儿啊这是?你和那个死奴难不成认识吗?这些东西当真只需要一块钱?” 欧阳肖凑到未原眼前晃来晃去,八卦两个字明晃晃的就像写在脸上,态度坚定的一副不问出结果来就不罢休的架势。 “呼……” 未原在特福来超市门前被迫停住,前面这位和高智能路障一样,来回上蹿下跳的。 无奈。 未原精简地说:“昨天晚上我们俩身上沾了死神的气味,这种味道会让死奴感到天然的亲切。同时也有把我们当做同类的可能性。” “同类?”真魔幻。 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他径直朝特福来走来,经过的时候还不小心撞了一下欧阳肖的肩。 欧阳肖反应过来看到什么时,那个男人已经进了特福来超市。 欧阳肖睁大眼睛,未原同样也注意到了那个男人,欧阳肖问未原:“这个男人胆子不小啊,死神出现的第二天就敢和我们一样出来逛超市。可以,和我们有得一拼。” “也许从我们进入特福来开始这个男人就在观察我们,现在我们安全从超市里出来,他也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进去了。” 欧阳肖叹息:“安全?那他可就错了。” “欢迎光临,特福来超市,什么都有哦。” “我……我买食物。” “里面请呢,亲爱的客人。” 声音隐约。 男人脚步虚浮,踉跄着朝货架走过去,对食物的渴望让他忽略了诡异的八位收银员。 第十三章 黄浮仁 未原与欧阳肖对视一眼。管还是不管? 购物车横着别在超市门口,先有动作的竟然是未原,这让欧阳肖感到不可思议。 欧阳肖惊叹着,跟在未原身后,转身朝着特福来又走去。 “欢迎光临,特福来超市,特福来超市什么都有卖哦。” 熟悉的欢迎词。才听过没多久的声音。 抬头,同样是那八位面带笑容的死奴。 “好久不见。” 八位死奴同时说道。 欧阳肖听出一身鸡皮疙瘩。那个男人……欧阳肖目光转动,并未看见,想着大概是已经进里面去采购需要的物品去了。 但愿他要买的东西不会太贵重。 八个死奴互相之间对视了几秒,一个身材最为高挑出众的死奴走到未原和欧阳肖前面。 她笑容妩媚:“二位,看起来不像是要买东西的样子呢。” “买过了,不是吗?现在我们要等人,等刚刚进入的那个。”未原说。 “那您慢等。”她很干脆。 她能感知到这个和她说话的同类实力很强大,她只需要确定这两个同类不是来抢特福来的就好。别的她没心思去管。也管不了。 · “黄浮仁出来了。” 等了一会儿,未原出声。 欧阳肖有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黄浮仁就是刚才进入特福来的男人的名字。未原认识那个男的? 故交或者亲戚? 难怪,日常将事不关己、屁事没有贯彻到底的未原会出手相救。 欧阳肖把目光转向那个男人。 黄浮仁是个身材肥胖脚步虚浮的男人。他推着满载的购物车吃力的从一排货架后面走出来,他的手虚虚护着购物车边,生怕不小心里面的东西掉在地上。 眼睛却没往车里看。 黄浮仁的眼神半盯不盯地在一个死奴身上,飘来飘去的。欧阳肖撇了撇嘴。 未原要救的就是这么一个色鬼? “多少钱?” 购物车终于被他推到收银台。 男人说着掏出钱包,眼睛也没往手上瞟,还在人家身上。欧阳肖怀疑他估计自己掏出来多少钱自己都不知道。 “闭眼。” 未原轻声说,同时自己也闭上眼睛。 黄浮仁又问:“这些……东西,需要多少钱?” 他眼中死奴这才有了动作,夸张的向前一探身,他只注意到迅速放大的胸脯。 “……” “……多少钱?”黄浮仁完全忽略了死奴的声音。 “不要钱。”死奴重复说。 “不要钱?” “对呢,不要钱。” “这么好的事情!” 这巨大的惊喜。 黄浮仁双手都在颤动,购物车轮与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响声,又是没有察觉的一步向前,他距离他幻想的人只有真真的一步之遥—— “我只要你的四肢。” “……呃?”黄浮人呆了。 接着他不受控制向前扑去,眼中惊愕之色还未消散,便见到女人已经钳制住他的胳膊,七个面目狰狞的妖怪同时扑上来,淹没黄浮仁。 “啊啊啊啊啊!!” 影影重重的眼前场景变成一片昏暗, 血流冲刷光洁的地板,随之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哥?靠,哥你亲戚要死了!你不是要救他的嘛!” “救命,救命!” 他的声音急促而尖锐,心中堆积的恐惧这一声声呼喊中全部爆发了。 “救命啊!未原!求你救救我!” “他在叫你,哥!” 欧阳肖他心里更坚定这个男人一定是未原的某一个亲戚,可是未原竟然无动于衷? “救你可以,不过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未原说。 “给,我给你想要的!救我!”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黄浮仁的一整条胳膊被死奴用手指从中间切割开。切成三段整齐落下,鲜血瞬间铺满地面。 刀刃明晃晃的反射金属光泽,在空中跳跃出冷酷的弧线。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爆炸了,黄浮仁的理智被炸成粉碎:“我都说了我告诉你黄想在哪啊!先救我啊!” “……” 未原不紧不慢,还有闲心和黄浮仁开玩笑说:“真难为你还能记住他的名字,他是你的第二十几个儿子?” “啊……!” 一个死奴粗暴地用手捂住黄浮仁聒噪的嘴。 在他血流不止的断臂上轻拍两下,鲜血奇迹般的被瞬间止住,粉红色的嫩肉长满整个伤口。 那个死奴用轻蔑的口吻说:“这只是四分之一代价。” “唔……!” 未原这时候才上前。 他眼神沉静如往常,嘴角一抹几乎能被忽略过去的笑意浮现。 忽略那一抹笑意的话,他的脸上便没有了任何表情。 欧阳肖屏住呼吸,他看着满地的鲜血,眼看着未原一步步走过去。 心中一种距离感油然升起,和未原之间,似乎他们一直隔着什么,一直都有……直到现在才被发觉。 冷酷,运筹帷幄,能洞察一切的未原,让他感觉有些陌生。欧阳肖不禁出神地想:未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他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 未原的慢速救援还在持续。 为首的死奴转动脖颈,放下手中的短刀,一双换个场景看的话会很明媚漂亮的眼睛泛出的光泽死死固定在未原身上。 她说:“你……想救他?” 另外七个听命于她的死奴闻声也纷纷停下,目光转动。 黄浮仁大口大口吸气。 “有这个想法。你们给吗?” 喘息的时间短暂而又珍贵,黄浮仁发现自己终于又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了,他激动的眼泪都流下来了:“救我!” “马上,别着急。” 为首的死奴沉默片刻,用肯定的语气说:“你一定要救他吗。” “嗯……” 死奴陷入沉默。 耳边唯有黄浮仁凄惨的呼救。 “我只带他走,你把这个……丑男给我,我马上离开,特福来还是你的。”未原说。 死奴目光尖锐:“特福来本来就是我的,而这个男人现在也是我们的。你呢?你什么也没有。” 未原说:“如果我抢了,特福来就是我的。承蒙死神大人眷顾,祂……给予我的力量无坚不摧。” 死奴们再一次陷入沉默。 她倒也能屈能伸:“行吧,同类。给你这个丑男,你马上给我滚。” “顺便再给我一条绳子。” 死奴从收银台绑结实。 欧阳肖不禁怀疑两人的关系。亲戚关系至于绑起来吗……他现在觉得,这俩人呢,大概是有仇,而未原现在拿他有用所以救了他。 两个人带走黄浮仁,背影很快消失在路口。死奴在他们身后默默注视着。 转过一个拐角后,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消失,欧阳肖的语气陡然沉了,变得严肃:“哥?聊聊?你到底满了我和刘莫多少?” 第十四章 藏令 那是浅绿色波纹窗帘。 欧阳肖用力拉扯着才堪堪遮挡住来自外界的阳光。屋内陷入黑暗。光亮在黑暗的驱赶下匆匆逃走。 当他拉上最后一个窗帘屋内便彻底变得朦胧模糊,但同时却也能很好的遮挡住外人往内偷窥的视线。 未原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未原和欧阳肖把黄浮仁带到一栋破落小楼。这是刘莫租住的一间破屋。未原不可能把他带着去别墅,那样会留下安全隐患。 况且黄浮仁,说的难听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往家里带垃圾。 对于欧阳肖的追问,未原答应他等从黄浮仁嘴里问出关于“藏令”的事情后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 “坐下吧。” 砰! 黄浮仁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体面。可惜没了未原的搀扶,他面条似的腿连最基本的支撑都做不到。 原因一是平常生活纵欲过度,二是吓的,三则是因为没了一整条胳膊失血过多。 跌在椅子上的时候,他差点连人带破椅子摔个仰倒。 “说吧。”未原声音平淡,就像在问一件生活里普普通通的小事。 “……那东西全部都在黄想那儿,有一枚他会随身携带,另一枚他给了一个叫白若颜的女人。” 黄浮仁停顿,抬头忐忑的看未原,未原用眼神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黄浮仁清一清嗓子,继续说:“黄想前几天还在不周城。” 不周城就是未原现在在的这个城市。 “前几天他去参加了一个女人的葬礼,那个女人我不认识……那个叫白若颜的女人可能也来了……” 黄浮仁干脆利落地说了自己知道的,和“藏令”有关的,无关的,他都没有隐瞒。 说到最后黄浮仁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肥胖的脸上的纹路扭曲成品质不佳的劣质麻花,饼脸上绿豆小的眼睛无处安放。 未原皱眉。 对于看不惯的事,未原向来干脆,一巴掌在黄浮仁还没合上嘴时便招呼上去,清脆的响声让欧阳肖听了都觉得疼。 “槽……嘶……你干什么啊?” “感觉不到我在打你?” 黄浮仁用仅存的左手捂着脸,表情愕然又愤怒。 旁边的欧阳肖当即竖起大拇指,理直气壮,是未原的风格。 “看你不太顺眼。别多想。想想还有什么没有说的,要是说完了,可以滚。” “……说完了。” “嗯,算了,你还得等等。” 黄浮仁愤怒地说:“为什么!” 未原冷酷:“你是在我手上,问我为什么吗?” 好吧。黄浮仁只能低头认栽。 “黄想他母亲是谁?” 问到这个,黄浮仁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了,他支吾几声,语气尴尬:“这个我怎么知道……就记得是个三线小明星,好像是在片场认识的,当时我是投资方。” “知道了,你还是闭嘴算了。” 问瞎了。下一个问题,他问:“你对黄想的那个……女朋友了解多少?” 黄浮仁有些绝望,他怀疑自己走不掉了:“不清楚,黄想只和我说过她的名字。除了名字,别的我一概不清楚。” 未原揉了揉脑壳。 未原想再换一个问题,黄浮仁提前喊:“黄想老巢在江不城,你可以去那里找他!我只知道这些了!” “那你滚吧。” 欧阳肖配合地打开门。 黄浮仁捂着没了胳膊的位置脚步哆嗦着走出去,人生第一次感觉被阳光的美好。 欧阳肖端着一碗红烧肉牛肉面走出来。 “就这么让他走了啊,有点遗憾。” 未原斜眼看他:“有我的面没有?” 欧阳肖警惕的后退三步。 “只剩下最后一碗了!” 未原似笑非笑:“那你慢慢吃,我去楼下找找刚买的炸鸡腿、面包、饼干、凉茶瓜子……” “……给你面!” 声音渐渐远去。 … 回去的路上,欧阳肖想起来未原之前的承诺:“哎?你还没跟我说你都隐瞒了我和刘莫什么。” 未原听了,就连走姿都变得无奈:“你让我从哪里开始说?我找不到开头。” 刘莫听了直呼好家伙,敢情隐瞒的还挺多啊!欧阳肖瞪他。 “那你就从,黄想是谁开始说。” “好,我想想。” “你认真想,购物车我来推。” 未原无奈地松手。过了会儿,他斟酌着,说:“我和黄想是在初中时候认识的,当时我们俩还是朋友,不过因为一些事情他转学了。就这样。” 欧阳肖吃惊:“那白若颜呢?” “白亢一还记得吗。” “是她?!”欧阳肖险些傻掉! “姐姐姐姐姐?竟然是我姐?我姐怎么改名了还成了那什么黄想的女朋友了?!” “他们俩肯定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等他们回到别墅,刘莫已经急的心急火燎,从别墅到超市的路程撑死二十分钟来回,算上挑挑拣拣的时间,怎么想,也用不了两个半小时吧! 两个人如果再不回来,刘莫都要拖着残躯出去找他们了! “你们两个干嘛去了?龟都爬的比你们快!” 欧阳肖解释:“在超市买完东西顺便救了一个人,问了那人点问题。大概就是这样,你慢慢问未原吧,我先去吃……” “……” 未原抱着满怀的购物袋越过欧阳肖挤进门里。 刘莫眼神不怎么友善。 未原心里有些突:“吃面包吗?现在还是新鲜的,几天后就该不新鲜不好吃了。” 刘莫不面包所动。 他只要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心里就有一阵阵后怕。他想要是欧阳肖当时没有掂着那把铲子出去,未原是不是就死了。 未原为什么会对死神了解的很清楚? 他和死神之间,是不是有什么。 这些问题一直在刘莫脑海中,未原和欧阳肖出去两小时,他就思考了两小时。 现在,他想他需要一个答案。 未原深知这次刘莫不会轻易让他过关,不给个说法,说不得他俩真得在门口互相瞪个地老天荒。 他在心中斟酌词句,把不久前遇到的事情全部告诉他。 易主的特福来超市,死奴,冷清萧索的街道,男人黄浮仁,黄想,以及能够屏蔽死神感知的‘藏令’。 只有得到‘藏令’未原才能躲过死神的如影随形。 第十五章 去江不城找白若颜 “你刚才说“藏令”一共有两个,一个在黄想那,一个在白若颜手里。” 刘莫说道。他已经得知白若颜是谁了。 他努力想理顺思路,可是无论怎么理都搞不懂,未原干嘛要坚持去找那个叫白若颜,或者白亢一的人。 他初中和未原欧阳肖上的不是同一所学校,并不认识白若颜。 他觉得明明黄想很可能还在不周城,去抢他手里的“藏令”效率不是会更高一些。 “我们可以去找黄想,他很大概率还在不周城里,虽然不周诚范围挺大,可是再大也总要比去找那个连具体位置我们都不清楚的白若颜,省事多吧?” 刘莫再一次劝说。 苦口婆心的样子也再一次没能撼动心意已决的未原。 未原叹了口气。 他认识到,如果没一个能让刘莫信服的正当理由,这家伙是会一直劝下去了。 他省掉之前为了应付刘莫而用的“嗯嗯,我心里清楚”等词语,认真解释说:“黄想他来不周城专门参加我母亲的葬礼,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现在指不定就窝在哪个地方等我上门。而且我和欧阳肖,尤其是欧阳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这个朋友了。而且我有办法找到她。” 刘莫像听到天方夜谭一样睁大眼睛:“……” 刘莫最后还是点头同意。 …… 三天后的阳光普照的下午。 利用三天的时间收拾东西和处理掉短保质期食物,他们背着行李出发了,去临近不周城的江不城找白若颜。 这一趟既是帮助未原寻找摆脱掉死神的“藏令”,同时刘莫也很想顺便看看,未原十几年捂的严严实实的秘密究竟有什么。 能引起好奇心的东西总是让人心情特别的激动。 坐在路虎上的刘莫觉得自己现在就挺激动的……原本的他以为用什么方法去江不城是他们要面临的最大问题,结果当“不会开车”的未原把车钥匙插进锁孔里发动汽车的时候,他觉得是自己对这个兄弟了解太少了。 明明说好的三个人一起不会开车。 未原车技娴熟的就像开车老手,刘莫和欧阳肖差点就痛扁了他。 如果不是未原车里载着另外两天无辜的生命,两人能让他最后横着从车里出来。 “真是见鬼了,咱们小学生队伍里什么时候出了一个成年人。” 欧阳肖迎着窗外刮过的冷风。 车窗外面的景色快速后退,死寂的大街和紧闭的门窗,这些都被路虎车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恍惚之间,就像身后有一头怪物在择人而噬,而未原三人开着车飞驰在盛大逃亡的路上。 刘莫眼神幽幽。 如果未原突然告诉他,他其实还会开坦克,飞机,轰炸机,高铁,搞不好他都会信。 真的。 这两天过的实在太玄幻了。 …… “喂……妈?” 电话铃声响了两次对面的人才按下接听。电话里隐隐约约传来一个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声音。 白若颜不停地附和,点头,表示自己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电话到了末尾的时候,对面老太太说了些什么,白若颜的眉头显而可见的蹙紧了。 她不得不再解释一次:“妈,真的不用太担心我,我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吗?小孩子也总会长大……放心啦,等今年过年我一定回家,最近一段有点忙,实在走不开……嗯嗯,黄想人老实着呢,放心吧,他绝对不是我前男友那种人,放心!挂了啊!保重身体!” 电话被挂断,白若颜这才舒一口气。 “今年过年一定要回家!!” 江不城城中心的一个别墅区里,白若颜立下自己的决心。 今年过年她一定要回家见家人。 一夜之间整个地球少了将近十分之四的人口,突遭大变,她家人肯定非常担心她,非常想见她,而她也很久没有见过父母了。 记得上一次见他们还是在五年之前,那时他们头发丝里就已经有了零星的白发。 这次过年如果能回家,父母的头发会不会全白了? 可是如果黄想仍然不让她回去的话。 白若颜突然想,如果黄想仍然不让她回去,要怎么办? 他哪敢。 白若颜手指轻轻按住胸口,准确说是胸口的一枚半月牙形的小巧吊坠,那枚吊坠贴着她肌肤而放。 白若颜手劲骤然加大,月牙尖角把胸口那小块肌肤刺出了红肿。 白若颜有张精致的瓜子脸蛋。 是那种五官精致而又被脸颊上少许恰到好处的肥衬托得非常可爱的美。 身高能突破一米七五的她,功劳很多都在于那双笔直修长的腿,但是白若颜很不喜这双腿招来的那些奇怪的目光。 百无聊赖的沿着旋转楼梯从二楼走下去,这些和昨天,前天,大前天,甚至明天她要过的生活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黄想依然没有回来,大概是还留在不周城?未原躲开黄想了没? 啊啊啊啊啊! 如果未原能来找我,我……我就把吊坠给他! 白若颜在心里面默默想。 这时,她已经推开别墅的屋门,走进了植物都修剪的很整齐的院子里面,没走多远,她就又停下了。 别墅外面一定有很多黄想用来保护她的人,她可以放心出去,可是她又很烦有一群人在她背后跟着她。 白若颜转头朝屋内走去,门在她身后关上,十多秒后,犹在轻轻震颤。 … 白若颜用食物疯狂地填肚子。 黄想给她准备的食物也很充足,够他放开肚皮吃上半月。 接着是看书。 看书是白若颜从小就有的习惯。 这个习惯早已经在她心中占据很深的地位,如果哪天不看书她就会觉得缺了什么。 “混蛋混蛋混蛋!” 白若颜手中的书页在她纤细苍白的手指下被压出一道折痕。 …… 第十六章 死神接近 车躯震颤不休,宽大的路虎犯了癫痫似的七扭八歪,斜冲上高山。 车能开到山上去,不是车疯了就是开车的人出了毛病。然而实际上却是车 那座山是突然出现在路虎车轮 山也疯了,非要长出来脚“哐哐哐”地不辞辛劳跋涉上千公里的路程,专程来堵住三人去往江不城唯一的道路。 眼前发生的其实都是幻觉吧! 没注意到一个深坑,路虎的前车轮跌进去,差点当场表演一场华丽的后空翻。 从车里看,山脚那片地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如若翻下去……后果不难去猜。 未原拼尽全力控制住仿佛有了自主权的车把。 他把方向盘打到左边,避开一片陡峭的斜坡。 呲呲呲! 轮胎与山地摩擦的声音让人的毛孔大张,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 欧阳肖的惨叫声最猛烈也最响亮,冲上云霄,连路虎与山路磕碰的声音都要被比下去。 “别喊了!” 未原的身子紧贴椅背,用一只手掌控方向盘,腾出来的那只手摸索着要去解安全带,同时不耽误他吼。 “都把安全带解开,我数五秒,五秒后我们弃车!” 五秒钟过后三人各自蜷成一团从车里跳下,调整好姿势尽最大的努力用背部着地。 这样能减轻伤害。 失控的路虎车像发疯的公牛一样横冲直撞,最后失衡从山上翻了下去,在空中转了无数个圈,到山脚的时候已经和一堆废品没什么两样了。 未原骂了一句,欧阳肖则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刘莫勉强扶着树干站起来。 刘莫张望四周,眼睛里满是迷茫和难以相信:“这座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条路我曾经好歹也走过三遍,从没见这里有过一座山!” 未原声音和平常一样冷静:“估计是死神临时搬来的,也只有祂才能做到,只有祂才有瞬间搬动一座山的能力。” “死神为什么不直接弄死我们?连山都搬来了,是不是很闲?”欧阳肖气的直咳嗽。他站起来刚打掉身上的土。 “大概是吧。”未原说。 “祂完全可以养几个星球的人类,让他们写小说给祂看。现在算怎么回事,没有一点品味……”欧阳肖抱怨说。 刘莫试着扭动脚踝,最后沉声说:“我脚崴了。” 未原掀开刘莫的裤脚查看,刘莫的左脚腕肿了一圈。眼看着是走不了了。 除了左脚腕,昨天被胖子朱于归打伤的地方还有些隐隐作痛,两痛相加,疼痛感翻倍地向上涨。 未原把背包递给欧阳肖。 从车上跳下去之前他就已经先一步把背包冲着车外的树扔出去了,才万幸没有和路虎一起翻下山去。 “我背你算了,你这样自己走不了。肖,你来背包。” 未原认真查看后皱着眉说。 欧阳肖少见的没有叫苦,二话不说便把包背上。 现在的太阳已经西沉。是错觉吗?未原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才下午两点出头。 死神控制了太阳。 欧阳肖苦中作乐:“现在的太阳真像曾经急着回家打游戏的我。” 刘莫接:“速度像不像未原吊打别人的时候?” 欧阳肖点头说像。 “……”未原不说话。 很快,天空就黑的通透。那轮紫色月亮再一次出现在了半空,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似乎只余下那轮紫月。 别的光源都消失了。 未原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眼前猛地一亮,发现上山的路已经逐渐趋于平缓,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不用再担心一步踏错就会滚下山去。 当处在一个十分宽阔又稠密的地方时黑暗带给人的恐惧是呈直线上升的,尤其是现在,黑暗成为死神的代名词后。 多年的经历让未原学会了完美的不动声色。尤其是在现在,他身边的两个人只会比他更加恐惧。 他不能乱了阵脚。 深呼吸! 好像一场戏剧落幕,笼罩下来的帷幕让人发慌心凉。 冷空气夹杂着恶意与嘲弄,拍打在三人身上又快速溜走,让人烦不胜烦又恐惧 “哥,我们走的方向对吗?” 欧阳肖十分不安的左顾右盼着。 总觉得脚底的土地满是泥泞,下一秒他的脚就非陷进去不可。 不过是多承受了一个背包的重量,欧阳肖疑惑怎么自己还没有有背了个人的未原走的快。 周围的树都好像长一个模样。 就算有细微不一样的地方,现在黑暗压下来,不一样也都得一样了。 一棵树从身边过去,很快又是一棵,粗细似乎都相同,就连树叉似乎都是按照一个模子分的。 未原知道在这里停下就相当于选择了死亡,他必须加快步伐。 他似乎听到有流水声。他的鞋底也沾满了潮湿的泥。 “铁锹是不是忘带了?”他问。 一个似乎不怎么想干的问题。 欧阳肖懊丧的说:“坏,给忘别墅里了,走的太急光顾着拿包了。那该死的东西……总不会要来了吧?” “不否定这个可能。” 未原眸光冷冽。 “祂最喜欢黑暗的地方。” “我的腿已经没那么疼了,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刘莫说着便自行跳下来,落在地上一个踉跄,带起一股子泥泞,泥点飞溅。 未原皱着眉扶住逞强的刘莫,刘莫咬牙说:“一会儿……很可能死神会来啊,别背我了,背着我体力消耗太多……” 死神的第一个目标绝对会是上次没能杀死的未原,刘莫不认为自己腿疼就能拖累未原。 十几年的兄弟,未原自然懂刘莫的意思。 “死神哪会有闲工夫一直盯着我这个小人物不放。我只是一个渺小,微不足道的人类而已。可能现在他就已经把我忘了。交给我吧,你们俩……” 未原心里无端涌现出一股危机感,同时推着两个人就朝树木密集的地方跑! 自己死不死的其实未原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面对欧阳肖和刘莫两个唾手可得的猎物,死神会不会放过? 没有理由会放过。 如果被死神接近…… 空气冰冷粘腻,劣质胶水一样糊在他们的皮肤上,带来的不适感忍不住让人心头火窜。 想大声嘶吼,想要发泄,此时他们的脑子里只剩下“奔跑”二字。 “槽!” 未原停下来,背靠一棵老树。 “别出声!”他对另外两人说,示意他们躺倒在灌木 没有谁还敢再说话,就连呼吸声也都被放到了最低。 可惜……黑暗是死神的眼睛。 只要还有黑暗存在,他就能看到一切。躲藏在黑暗里的三人,祂……已经注意到了。 风吹过树枝,与之摩擦发出的声音都让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死神的脚步声就混杂在这些声音里。 第十七章 抬头遥相望 三人就算想逃又能逃到那儿去呢。 无边的黑暗笼罩他们,他们也知道这一次很难生还了。 沙沙沙。 死神踩过地上的树枝枯叶,发出的声音证明着祂正在一点点接近,并且已经发现他们了。 明明天空已经黑到举起手在眼前都看不清,向后回头时,三人竟然还能见到一个扭曲的影子。 死神! 下一秒影子的腿部动了,向前迈,一步接着一步动作越来越快。 “跑啊!” 他们接着环着山跑,一步一踉跄,却不敢不拼命跑。 刘莫强忍痛苦,他的伤还没好,轻轻走动就已经很勉强了,现在要他跑,他更是觉得整条左腿如要断了一般,全身也散架一样。 刘莫咬紧牙克制着,没有喊疼。 “肖!包别要了,朝后扔!” 未原喊。 他边又说:“刘莫你还行不行?” 欧阳肖马上把身上背的包扯下来朝后面胡乱扔出去,速度顿时增加不少。 刘莫刚张开口想说话,就忍不住疼的抽了一口气。他现在根本说不出话。 本来他想说他还行,这下子估计来个傻子都不信。 死神越来越近,不管他们跑的多快,祂总会用一个均匀的速度压迫着逃亡者的神经,去接近。 未原猛的刹住脚,调转身子朝死神冲去。 刘莫和欧阳肖根本来不及反应,连惊呆都来不及! 殊不知未原也快疯了。 他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向后拉扯他,吸引他,快速飞向死神! “未原!” 表面上去看未原看上去就像再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冲刺,义无反顾冲向死神。 一团看不见的虚无包裹着才让他停下。 为什么从我来到这个世界那天开始,死神就要与我纠缠不清呢?! 未原猛然抬起头,充满不甘的眼睛死死与面前的死神对视,他一字一句的说:“十七年了,你究竟要不要杀我?要杀我就别像个废物一样拖延,现在就动手啊!” 这种生命被被人掌握着的感觉他体味了整整十七年,他早已厌倦了每天的伪装,厌倦了总是假装自己是一个坚强的人,更厌倦了不能大哭和大笑,不能随意流露情绪的每天。 死神每天都会徘徊在他的身边。 “小家伙,还要再等等。” 未原感觉到血液变得冰凉。 这是十七年里死神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紧接着,死神又说:“可能你早就不记得了,我曾经欠过你三个人情,在没有还清之前请别担心,我不会杀你。” 最多也只是先折磨你而已。 未原觉得自己似乎都能听见死神内心的疯狂笑声。 未原没说话,眼睛里的死神一点点融进漆黑的暗影里,消失不见。 “未原?!看这里!你还活着!” 黑暗退散,阳光铺满大地。 靠着刘莫良好的方向感,三人又重新找回了被扔掉的背包。 刘莫扭伤的脚踝经过刚刚刺激的极限运动已经肿胀的像一个馒头,未原和欧阳肖轮番上阵揉搓了一个多小时,刘莫的左脚踝才恢复了微弱的知觉。 好险是保住了。 于是还像之前一样,未原背着刘莫,而欧阳肖背着两个在泥地里打了滚,外表脏兮兮的包。 再高的山也会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又花费了一整个白天黑夜的时间,未原三人总算是成功翻越了高山,尽管出了山林之后每个人身上都脏的和刚刚拾荒回来似的,那种成功完成某种使命般的感觉却让他们无暇顾及外表,内心欣喜万分。 死神带来的阴影都被抛却在一边。 “既然成功翻过了这座山,那距离江不城也就不远喽!” 欧阳肖欢呼说。 他把包随手扔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不起来了。 未原没好气地把欧阳肖从包上踢下去:“这包看起来比你还脏,不如你直接躺地上。起来,吃点东西垫一垫肚子,吃完还要接着赶路。” 欧阳肖果真听话,翻身直接躺地上睡去了。 未原翻了个无奈的白眼,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这家伙好。 最后还是刘莫办法多,他只用一句话就重新唤醒了欧阳肖的意志:“喂,地上那位,想不想去洗澡?” 一句见效。 欧阳肖跟打了一针兴奋剂一样从躺着的姿势蹦起来,声音颤抖。 “洗!必须要洗啊!洗澡最重要,我现在都不敢使劲摸我自己这张帅脸……还有头发,头发……我真怕摸着一手的虱子!” “……” 填饱了肚子接着赶路。 之前欧阳肖有多懒,现在就有多积极,步子迈的虎虎生风,简直跟要原地起飞一样。 进城的路上毫无阻碍。 死神没有再出现,未原三人停下的时候,江不城已经遥遥可望。 江不城已经变得和不周城一样冷清死寂。不,准确的说是整个世界都是成了这幅模样。 大步走在曾经热闹非凡的街区,未原三人体会到了何谓孤独。那种四处张望,却找不到方向的孤独。 如果把曾经的世界比作一锅沸腾的水,那现在的世界就是一碗冷掉的汤。 “我查过地图,江不城可比我们那个小破城两倍还要多,你说你可以找到白若颜……我们要去哪找她?”刘莫说。 现在他已经可以不需要未原背着,自己下地行走了。 欧阳肖不忘在一边提醒:“先洗澡,先洗澡再去找白姐。” 未原说:“等回别墅再说。我父亲在江不城有一套别墅,可以先洗澡,再吃一顿好的养养精神,等一切都弄妥当了再找她。” 刘莫和欧阳肖当时就被未父“壕”的心情激动难平…… 他们还在江不城城市外围艰难徒步,就算伸长了脖子向最远处看,能看到的也只有低矮的农家小房和长势喜人的农作物而已。 想要洗澡和找到白若颜,路还远。 “快点,哎,你们能再快一点吗,我受不了了,再不洗澡我就要发霉了!” 欧阳肖在未原和刘莫前方五步远的地方蹦着。 现在欧阳肖感觉自己就是小黄人,可悲的是他卖不了萌,他只是一个在黄泥里滚出来的人造小黄人。 惨不忍睹。 之前一直忙着跋山涉水没时间多想,现在快要疯掉了!! “别急,就快到了。” “啊啊啊!好想打车啊!” 三个人倔强地徒步去朝市中心走。 前路漫长。 …… 一个普通的住宅区里,住在最顶层的一个女人犹豫再三,接起了已经响了很多声的一个电话。 女人没开口,她在等待电话里的人先开口。 “明天跟我去江不城。”电话里说。能听出电话那头是男性的声音。 女人沉默。 她举着电话迟迟依旧开口,握着电话的那只手力道却微不可查的加紧了。 最后她说:“不……这次完了还有下次,等到了下次,你还想让我去哪里?”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发出一声嘲笑。 “你是我的人啊未清,十多年还没能让你认清现实吗?抗拒我……你知道,从不会有好下场。” 未清无声地,她沿着墙壁一点点跪在地上,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 十年,让原本和正常人没两样的她变成了一个举目无亲的“疯子”,这一切都是拜电话那头的男人所赐。 “你凭什么……强迫我跟你走?” 电话那头的传来放肆的笑声。 他接着又说:“跟着我有什么不好?我可以带你去看你那……刚到江不城的好弟弟啊。” “周国玉……我说过我没有弟弟,我家里只有我一个,我是独生子,我和你说过没有?!” “明天来我这。” 说完,电话那头挂了电话。 她真的很想说她没有弟弟。可是那人又怎么可能会相信她的话呢,他谁都不信。 去江不城,见周国玉说的自己的“弟弟”,那就去见一见好了。 自己一塌糊涂的人生不会因为见一个人而改变。 …… 又是一个姗姗来迟的天亮。 太阳似乎琢磨到了旷班的乐趣所在,一连几日都是糟糕透顶的迟到。 第一次时,侥幸生存下来的人们都惶恐不安,似乎太阳再也不会升起了。 现在都已经见怪不怪。 就连公鸡也不再伸长脖子扑闪翅膀“咯咯”叫唤了。 大约是上午八点,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每个人都是面容倦怠,一身的疲惫不堪一副随时都能倒地不起的模样。 然而,在见到未原所说的别墅后,包括未原,全都狠狠吸了一口空气,以表达心中的震惊。 别墅……在城中心就算了,居然还是最豪华的那种。 大概是看见了他们,保安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眼带困惑地问:“你们是……” “住户。”未原说。 他估计看他仨的穿着,保安很难相信。 一副比刚刚种地回来还要落魄的样子。 年轻保安反复打量未原三人。 “你们这是?之前似乎没见过你们。有户主证明吗?” 年轻保安对他们的态度算得上客气了,未原说:“有。户主是我父亲,我是他儿子。” 未原从上衣内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本递给年轻保安。保安接过薄本翻看:“未南程……是他啊,几个月前他经常来,最近倒是没见过了。” 未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抱歉了。这个是未南程留下来的备用钥匙,你们往前走,中心区三号别墅就是了。” 竟然还是中心区的中心区。 他们按照年轻保安指的方向走。 一路上刘莫感叹:“未原,这两天的经历就像是在做梦。死神和突然神秘起来的未叔,每一件都是那么不真实。哎,现在我还难以置信。未叔原来很优秀。” 他的话把神游天外的未原扯回到现实。 他随便应了一声。 他们很快便找到了三号别墅的位置。 毕竟是中心区的中心区,一眼扫过去,比别的别墅还要高几米。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整个别墅没有用昂贵耀眼的材料装饰,外观统一用白棕简色调,四层的高度占地不菲,装修的材料低调而内敛。 深棕色的双推门就在眼前,庭院被精铁栏杆尽忠职守的包围着。 欧阳肖看着眼前这栋梦里都没梦到过的别墅,咽了一口唾沫:“不是……突然就有点不敢洗了,这别墅也太高级了吧!” 未原斜了他一眼:“真不洗?” “扯,洗洗洗洗洗!” …… 连续几天的奔波过后,如果能洗上热水澡,那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洗去一身的污秽和疲惫,变得浑身轻松。 洗完澡的欧阳肖拼尽全力瘫在别墅里足足能坐下八个人的沙发上,伸直了胳膊腿,煎饼见了他的摊法估计都会甘拜下风。 未原当腚给他一脚,欧阳肖哼唧一下没有动弹。 “别……让我再躺一会儿,累死我了。” “那你躺着吧,我去楼上看看。” 未原干脆不管他,抬腿径直去了楼上天台。 天台角,他果然见到刘莫独自坐在那儿,手里还端着一桶泡面。 刘莫见未原过来,把泡好的另一桶泡面递给他:“来了?正好你的面也泡好了。” “没有肖那家伙的?”未原在他面前坐下来。 “他现在一定在哪里躺着吧。他太懒了不会上来的,泡了他的没人吃,浪费。” “混蛋刘莫,我吃!” 两人惊奇,齐齐回头。 他们陷入一片奇异的氛围,因此没能注意到,有一道目光斜斜地从下仰望着。 第十八章 邻居(1) 不管太阳打算几点上班日子都是还要照常过。早睡早起,做饭洗碗,闲聊人生,认真生活。一个不少。 最让刘莫和欧阳肖开心的是,他们三人里只有未原会做饭,而且做的饭还非常好吃,厨艺精湛。 平常逢年过节能吃上一顿,他们都能记挂很多天。 现在他们一日三餐都由未大厨一手操办,他俩是开心满足了,未原却是苦不堪言。 当然未原也可以撂挑子不干,不过前提是能承受每天泡面吃和另外两人黑暗料理的毒害的话…… 终于受不了的未原开始准备正事了。他带着吃饱喝足就打算看会儿书消食的俩人来到会客厅。 “是不是都忘了,我们来江不城是找白若颜而不是吃喝玩乐的,你看你俩现在,吃饱了就躺,早晚胖成球。”未原琢磨着,说。 “了解。” “知道。” 欧阳肖打了一个饱嗝。 未原面色不善地看过来,欧阳肖赶紧又憋回去。 刘莫打圆场:“正事没有忘,都记得呢。主要是饭太好吃了,没管住嘴就多吃了几天嘛不是……今天就算你不说这事我也会提醒你的。” “对对,饭太好吃了,我看你也没说,就也不是很想提醒你。” 欧阳肖补充道。 未原敲敲桌子,把话题说回白若颜:“算算时间,我们在江不城已经待了有五天了,这五天里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去找她。” “可是我们并没有去。” “今天就不拖了。” 未原笑着说。他下定决心去找白若颜了。 欧阳肖这时候插嘴说:“找白姐这件事儿不急这一会儿,早上买的鲈鱼还在冰箱里冻着,咱们可以先吃了吗?” 未原无语。 他经不住欧阳肖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马上就要回归厨房燥热的怀抱,未原在厨房门口回头认真说:“这会是我这个月做的最后一顿饭,好好珍惜吧!” “不不不不!!!!” …… 和往常一样,鲈鱼大部分尸身都进了欧阳肖的胃里。 主动提出要洗碗的是欧阳肖,让未原小小的吃了一惊。 欧阳肖原话是这么说的:让我来吧,我要怀着虔诚的心洗涮干净鲈鱼死后躺过的盘子,洗净鲈鱼尸体残留在盘子上的怨气,让我来超度这个味道鲜美的小可爱吧…… 间歇中二病犯了。 厨房里“哐当哐当”的声音似乎在说明这场“超度”不怎么顺利。 听动静他怀疑鲈鱼似乎复活了,得是寻仇来了,俩打正得难分难解。 过了足足十分钟,欧阳肖才从厨房出来,不知道是什么心态作祟,未原心里竟然生出“呼,这家伙还活着”的庆幸心情。 “超度完成,我们什么时候走?” 未原刚要说现在就可以。 别墅的门铃突然发出了一阵阵响声,三人都愣了好一会儿。欧阳肖拔腿往厨房跑,透过窗户看向楼下。 从厨房的位置正好能够见到,别墅门前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似乎是一个人。正是那个人按响了门铃。 仔细看的话,能够发现那是一个相貌普通,年龄大概在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拎着一个臃肿的购物袋,另只手抬起来,不一会儿三人便又听见了门铃发出的声音。 “邻居?” 不然他们在江不城无亲无故的,谁会拎着购物袋来串门? 门铃又响了。未原丢下一句“我下去看看”,快速下楼。他要看一看门外究竟是什么人。 未原把别墅的门打开一条一人宽的空隙,周国玉于是把抬起的时候手放下。 看表情,似乎是没想到未原会这么快就把门打开。 他都早已经计划好,今天装作失望的样子返回,明天再来,后天再来,大后天再来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果然是人生铁律之一。 周国玉赶紧露出一个笑容。外貌普通的他配上这个表情,显得正派可靠极了。 他把手里的购物袋伸到未原面前,在未原不很有好的注视下说:“你好,我叫周国玉,是你的邻居。” 果然是邻居。 未原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我住四号别墅,以后大家也都是邻里关系的,要是有麻烦尽管来找我帮忙,这里面是些见面礼,你刚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大家需要多熟悉熟悉啊。”周国玉笑容和善。 购物袋里满满的都是一些小零食。 未原还见到不少欧阳肖平时喜欢吃的种类,他深深看了一眼周国玉,像是要把他的长相记在心里。 从周国玉手里接过购物袋,留了一句谢谢,别的多余的话他一点都没说。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他却打心底里反感,没来由的,就是不想与这个人扯上关系。 周国玉依然保持着和善的笑容。就算收了礼的未原没有让他进去坐坐的意思。 第十九章 邻居(2) 面子活未原一向不愿意去做,如果他不想,他就会像现在这样“砰”的关上门。 与严丝合缝的门默默对视,就连周国玉脸上的假笑都逐渐消失了,他的计划至此出了点小小的瑕疵。 周国玉难看的脸色以及他的表现,全都通过门上方的一个砖缝里的一枚微型摄像头呈现在了未原的手机上面。 “呵……果然不对劲吗。” 未原自言自语,周国玉极差的脸色暂时在他眼中有很高的观赏价值,他心头肉的冷意化作载着刀锋的微笑,已经悄然缠绕上门外的人。 周国玉左右环顾,没见到有人,悄悄弯腰把口袋里一粒纽扣大小的黑色东西贴着地砖边沿的缝隙塞了进去。 做完这些,他便打算离开。 未原嘴边的笑意于是更深了。冷意也更甚。 未原向楼上挥了挥手,在周国玉消失在拐角后,拉开门速度极快地追去。 …… 这个叫周国玉的男人着实可疑。 未原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周国玉观光似的绕着整个别墅区至少绕了两圈,最后不但没有返回家,反而转身走向别墅区出口。 未原紧跟着追出去,见到周国玉径直要去外面的一个停车场。 未原没有贸然再跟下去。 藏在路边两棵树后,等着周国玉的身影消失在停车场入口后,好一会儿,他才脚步轻缓地跟进去。 他不怕会跟丢,因为他知道这个停车场只有这一个出入口。 他在里面绕了一个弯。 外面透近来的光已经距离他十分遥远,没多久未原身边就只剩下吊在他头顶上空的稀稀拉拉几个灯泡还在发光了。 未原身躯紧绷,谨慎的防备着周围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这个地下停车场的布局呈网状,说来也巧,走进去没多久未原便重新跟上了周国玉,那周国玉也不知道是真不清楚身后有人还是装的,两次未原不小心踢到地上堆积的物件发出响动,他都一副恍如未觉的样子。 未原谨慎的态度被周国玉的听力刺激的直线下降。 未原强打起精神。 狮子搏兔尚且用全力,他怎么能轻视别人? “滴……” 声音在左前方第三个车位。 未原很快做出相应的判断,那辆车在被解锁后车灯闪烁了三次。 周国玉大步走向那辆车,拉开车副驾驶门。 要走? 未原正要准备强行装偶遇出去,却见到周国玉从车里动作粗暴地拉出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高瘦的女人。 她被他动作粗暴地从车里拉出来,女人踉跄着摔倒在布满灰尘的地上。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真是服了你了!” 周国玉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钥匙丢在女人面前。 他暴躁又居高临下,语气随意:“拿好钥匙,这几天我去办点事儿,大概两个星期之后才能回来。这两个星期你也别想着跑,你自己什么样你自己最清楚,你离不开我,就算离开了,离了我的你连活着也做不到。” “别墅里里外外记得认真清理一遍,我不想见到我回来之后还是一屋子的垃圾。” 说完这些,周国玉坐上车走了。 未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原本该拦上去的他没有动。 “唔……” 满是灰尘的地上未清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她的胳膊就好像变成了没有力气的棉花,明明意识在奋力发出指令,躯体却无力可使。 未清越是挣扎,对于身体的控制就越发微弱。 未清咬紧牙,她手里握着周国玉给他的那一串钥匙。 从未原藏着的柱子角度去看刚好能够看到未清的样子。头发半披半散,眸子死灰般却又鲜活着。 鬼使神差地,未原走到她面前,问:“需要帮忙吗?” 未清愣了好一会儿。 她纤细的脖颈上扬,眸光一直停在面前这个人身上,随后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伸到她面前的手上面。 未原用力把她从肮脏的地面上拉起来。 未清脱掉高跟鞋,毫不留恋地把它丢掉。她轻声道了句谢谢,未原偏头问她:“怎么会倒在停车场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未清努力露出笑容,她想告诉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她只不过是没看清路,不小心摔了。 可是她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要一想到这些年里她受的伤,吃的苦,精神折磨……好多好多苦不堪言,她就完全说不出来。 她憔悴的容颜,这些年化装都遮不住了。 “小时候不小心摔伤过腿,没能及时治疗,每个月都有一段时间会突然痛的走不动路。” 最后,未清解释一下说。 未原脚步顿了一下。 小时候的不小心点摔伤过腿……未清说这句话时平淡的语气和在地上爬不起来时她的眼神奇妙的的在未原脑子里合在一起。 他突然就想到自己小时候,每个枕着死神的镰刀入睡醒来却无处诉说的日子。 未清笑了笑,“抱歉,这件事发生很久了,可总是习惯拿出来说。” “不,不用抱歉,又不是你的错。” “前面有石墩,我自己坐一会稍微休息就行,谢谢。” “好吧。” 已经从地下停车场出来,路边就有一个石墩。 未原扶未清坐下。 未原走时,未清犹豫了两秒,还是问:“哎……你叫什么,方便说吗。” “我叫未原,未来的未,原来的原。” 未原? 未清脑子嗡的一声响。 他就是周国玉说的未原?她的……弟弟? 她来到江不城倒在地下停车场里,竟然是被未原扶起来的? 未清脑海里顿时被撕裂出了一道空白,耳朵和嘴巴似乎都快失去了功能。 这种状态似乎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又似乎只是几秒钟的时间。 她找回自己嗓子说的第一句话是:“未原?好巧啊,我也姓未。我叫未清,清水的清。” 未原惊奇地看着她:“未清……茫茫人海里能碰见同姓不得不说是种缘分。有缘再见吧,我现在要走了,未清。” 未清挥挥手,目送未原离开。 短短一小时的时间太阳已经向西移动了长长一大截,迅速无比,这个算不清勤勤恳恳干了多少亿年活的老家伙也学会了不思进取,旷班早退。 老实说,看到未清的第一眼未原就觉得,她不该承受那种痛苦和对待。被随意丢在地下车库,浑身落满尘埃。 她应该被人小心的爱护,万般烦恼皆不缠绕心头,有个人为他抗下所有才行啊。 因为,她的眼睛很干净。 第二十章 碑群 等到未原回到别墅,欧阳肖和刘莫早就急的心急火燎。 他俩一直担心未原跟踪那个不知实力深浅的男人,要是出了差错怎么办。 眼下未原总算是回来了。 刘莫冲未原肩膀来一拳:“哥啊,如果十分钟之后你没有回来,我和肖就要去外面贴寻人启事了!” 未原被他锤的踉跄。 依旧是在会客厅里,未原还没开口,欧阳肖先急不可耐的问道:“那男的是干什么的?他送来的那袋子东西能吃吗?我看他就不像好人!” 未原:“能吃。不过人的确不是好人。” 未原深吸一口气,把事情全部讲述给两人。 等他讲完,两人怒气皆是直到头顶。 “这周国玉简直把人当畜生看啊!未清分明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偏偏这个狗畜生……太不公平!” … 回头看前一星期,时间真是过的飞快。 时间总是悄无声息的就没了个踪影,化成细沙从指缝里溜走。 吃饭,睡觉,干想干的事情,就是一个星期里三人生活的全部。 不过该面对的事情总要去面对。 当然,过程一定会很曲折。 “哥!煎蛋糊了,你醒一醒别睡了!” 未原被一嗓子吼清醒。 眼前是欧阳肖焦急又痛心的脸。没等他搞清发生了什么,欧阳肖退开半步,煎的和锅都成连体了的煎蛋出现在他眼前:“……” 未原嘴角一抽。这煎蛋是给欧阳肖做的。 “我再重新弄一个……” “还是别了,不麻烦你了,你还是趁着出发前先去睡一觉补补吧。真搞不懂昨天你是熬夜了还是怎么,精神出奇的差劲” 欧阳肖不由分说的把未原往厨房外推。 未原无奈地说:“哎。我就是走个神,你搞的好像我马上就猝死了一样。” 刘莫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看书,他抬眼:“总感觉快了。听欧阳肖的去睡会儿吧,早饭都吃过了,剩下的不用你操心我和肖来就成。顺便提醒……记得照下镜子,黑眼圈跟用记号笔画上去似的。” “好吧,那中午记得叫我。” 未原一直被欧阳肖推进卧室里。 欧阳肖把门关上之后他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了,自我检讨过后,也觉得自己最近心态很不对。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未原控制着自己不去叹气。最近他叹气的确有点频繁。 很多事情都总要面对。 逃避永远不会是办法。 他觉得睡完这一觉一切事情都可以着手去了结了。 …… 市郊的公墓里。 江不城的公墓位于江不城南偏东的地方上。 这片一般鲜少有人来,就只有成片白森森的石碑和疯长的野草常住。 有时候野草的长度会盖过石碑。 恍惚着一眼扫过去,总会感觉埋在草里的那白色的东西像是死者站立的骨架。 阴森可怖的,一般谁会来这里? 未原三个不按套路干事的就来了,而且还是在不宁静的夜晚。 未原怎么会突然说要来这里呢? 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野草和碎石前进,艰苦难行的路简直像没有尽头,抬头白茫茫一片的石碑在黑夜里闪烁,飘荡不愿离开人间的鬼魂一样。 “哥……到没有呢?” 欧阳肖哆嗦着腿。 看着四周阴森森的景象他有点犯怵,这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不,如果是他一个人他绝对不会来这吓死人不偿命的鬼地方。 真心搞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死后愿意葬在这儿,太恐怖。 未原在前面距离他五步远,没回头,声音传到后头:“马上就要到了,怎么,你在害怕吗?” “什么?!谁害怕啊!我就是被这破路给硌着脚了!” 欧阳肖急吼吼几步就超过未原和刘莫走到了前头,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被石头给硌脚了的样子。 “……” 这小子,声音明明吓得都劈了。 刘莫无奈追上去:“既然快到了,就这点小路不麻烦大侠您探路了,一起走吧。” 他两个还不清楚欧阳肖这人,满脑袋都是稀奇古怪叽里呱啦的想法。 半夜想起床上个厕所都得先用手机放个DJ才敢动,总是疑心门口或者床底下自己后面窗户外面桌子 一个鬼没来自己就能先一步吓死自己的高级选手。 有了刘莫给的台阶下,欧阳肖哼唧几句,有意识地放慢脚步让未原赶紧超到自己前头去。走在未原后头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寂静无声的公墓里未原仿佛心里有目标一般,快速越过一排排参差错落的石碑。 未原不停地走,石碑不停后退,一直到远处再也没有可以后退的石碑。 这时未原已经在一块颇新的石碑前,动作迟缓地停住。他表情因为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等欧阳肖和刘莫两个人追上他那过于急促的步伐而赶到这块不同寻常的石碑前时,他已经双膝一屈朝石碑的主人磕了一个响亮的头。 未原脸上闪过一分难以言明的东西。 等刘莫看清了石碑上刻的姓名后,他眼睛睁的滚圆:“未叔……这是未叔的墓?” 欧阳肖心中的惊愕也不比刘莫少! “未叔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他的墓怎么会在这里?” 未叔,自然就是未南程,未原的亲生父亲,别墅的主人。 在刘莫和肖心中,未原和未父的关系和正常父子相比很不同。 有时候几个星期未原也不见得会和父亲说上一句话,外出如果碰面也只是打个招呼,招呼打完就没有了后续。 和未南程有关的记忆蜷缩在角落,要费力找很久才能找到一点点,这很多个一点点相加也不过才组成一个匆匆远去的背影而已。 现在和未南程有关的记忆倒是多了一个。 刘莫揉掉眼眶里的眼泪。 他到希望眼前是假的。 很难想人死了之后竟然能容忍如此狭小黑暗的空间啊! 未原仍旧是跪着的姿势。刘莫和欧阳肖在他左右也挨着跪下了。 回想江不城一星期里未原犹豫的态度,以及先带他们来这里……两人心都高高吊着。 未原看来早就知道了未南程的死亡,而未父的死亡也必定是未原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情之一。 未原没有说话,他安静地跪了很久,一直到欧阳肖感受到身后的异样。 身后似乎有灯光在摇晃。 欧阳肖偏头去看,一束光正打在他腿边,灯光强烈。 “什么东西?强光手电吗?” 今晚来这片公墓的出了他们竟然还有别人! 反应过来,未原抓住两人几步便躲在未父的石碑后面。 他们能感觉到持着强光手电的人正在迅速朝他们藏身的石碑走来。 光束照亮了石碑与石碑间的那狭窄空隙,光影晃动,空气里充斥着紧张。 “他们来了!哥,要怎么办?” 欧阳肖脑子里一片空白。 焦急的想要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反而让自己的情思绪变得一团糟,大概是他天生就不适合思考,更不适合临危应变。 也就平时能耍耍贫,动动嘴皮子了! 他嘴唇发白。直到手上传来的温热感让他意识逐渐从焦虑中挣脱而出……他低下头见到未原伸出手紧紧握住他同样苍白的手。 未原还有心情朝他笑:“怕什么,我和刘莫都在,那个人敢过来,我们三个一起还没信心让那家伙趴下吗?” 是啊,他怕什么? 他的兄弟都在。 不过话是这样,欧阳肖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谁怕了,我只是感觉有点儿冷……这鬼墓地实在太冷了点。” 也的确是有点冷了。 欧阳肖穿了一件短袖,草草披了件外衣,裤子还是夏天的九分裤。现在已经是初秋了。 “未原,你带我们来这里是来看未叔的吗?” 未原压低了声音:“算是。没想到碰上了无关的人。” “无关的人?未原,手电光灭了。” 刘莫急忙说。 他和未原都在石碑边缘,未原谨慎的探出石碑看一眼,过了几秒未原才确认说:“外面没见到人,不排除躲在石碑后面。” 欧阳肖哆嗦着暗骂一句真阴险。江不城公墓最不缺少的就是石碑。 刘莫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眼前惨白色连片,谁知道那个持着手电的人会躲在哪块后面? 如果那个人在他们经过的时候突然偷袭,后果难以预料。 未原表情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他眼睛眯了片刻,突然说:“前面第四排靠右的那个长着青苔的石碑后面的人就交给你俩了,她太胖了。” 经未原提醒,刘莫两人也发现了那块石碑的不对。 石碑两边缘都隐隐露出黑色衣料。 如果不是注意到,在这漆黑的夜里,这点破绽算不上明显。 “快!” 未原一个飞起从石碑顶部一跃而过,途中抓住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肉体砸落。 未原手中抓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的脸被地上嶙峋不平的石头棱角割的鲜血淋漓。 欧阳肖摸摸脸,使出浑身力气跑向未原说的那块石碑! “去死吧!” 一束强烈的手电光突然从石碑后面探出,刺得欧阳肖眼睛猛的一疼痛,他在心底骂了一句! 此时他距离那块长着青苔的石碑已经没多远了,欧阳肖害怕出现危险于是就地一个打滚身体偏离原位置,也就在这时,一柄泛着寒芒的斧头自他站的位置中间一劈而过! “!” 欧阳肖吓得身体一轻。 这是准备杀他?! “寒娘,快弄死他……别别,留他一命,救命!快救我!”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被叫寒娘的胖女人粗着嗓子骂了句。 不过她也没放着那男同伴没管,一斧头横在腿软来不及跑的欧阳肖脖颈前:“一个换一个,换不换?我手一滑这个人就得死!” 未原脸皮抽搐一下。 没办法,他只得和那个胖女人换人。 “这次是出了点差错……如果还有下次机会的话,你们三个都要死。” 脸上淌血的男人骂骂咧咧的放着狠话。他现在得救了。 寒娘在他身边护着,底气自然而然也就上来了。 “赶紧走,别丢人了!” 寒娘拉他一个趔趄。 抓住他衣服不由分说就要离开这里。未原忍不住冷笑一声。 没有杀人。可毕竟有杀人之心。 而且他也得搞清楚这两人来杀他,甚至是尾随……的目的,背后有谁在指使,和白若颜有没有关系。 “两位这就准备走了?挺随意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身材肥胖的寒娘目光冷冷的投射过来:“你难道还有胆量留我们在这里?以后不在找你们麻烦,我保证就是了。” “不再找我们麻烦……哥,你觉得这老婆子可信吗?” 欧阳肖琢磨。 刘莫低声说:“不管这老婆子可不可信,我们几个都拿不下她。” 欧阳肖追问:“为什么拿不下?是未原实力不够强?” “不,是那寒娘太胖了,咱们仨手拉手圈起来都围不住。”刘莫说。 夸张了啊。 欧阳肖忍不住汗颜,不过刘莫说的到也是实话。 “斧头留下,人可以走了。有句话你说的不对……下次再见的话,我会找你们麻烦。” 未原笑了笑,笑容颇为温和,嘴中说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 寒娘干脆利落的扔掉斧头扯着一脸血的寒未然离开江不城公墓。 很快这片公墓里就又只剩下未原三人。 “拿上斧头我们回别墅。” 离开之前,未原状若无意蹲下身,从远处看就是一副准备系鞋带的样子。 他手心里攥着的一张从砖头里翻出来的字条。 “走吧走吧,回去洗个澡睡个好觉,这儿真是又冷又阴森的!” 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夜晚十二点五十多,等三人洗洗睡下,时钟已经悄然跨向两点。 未原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悄然从床上翻身而起,只脱了一个外套的他穿上外套悄悄离开别墅,谁也没惊动。 未原没有贸然走正门,而是选择翻自家围墙。 未原的目的很明确,他要去一号别墅。 别墅的围墙足比未原高半截身子,这还拦不住他,只需要三两下他便从围墙上轻轻落地,人已经在一号别墅里了。 别墅的二楼还亮着一盏昏黄色的灯。 未原小心地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悄悄在门锁上输入一串密码,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动,未原一闪身,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白若颜大概是早就知晓未原会在这个时候来,未原关上别墅门不多会儿,白若颜就脚步匆匆的赶到一楼。 眼前场景变幻,她眼前一亮:“未原!” 白若颜冲未原招招手:“上来吗?屋里比较暖和。” 未原犹豫了一下说:“一会儿我就回去,不上去了。” 白若颜装作很失望的样子眨眨眼睛。 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睡衣,长发披散在身后,在一楼和二楼间的楼梯拐角坐下,腿伸了三阶台阶那么远。 “那……来坐会儿?这个你总不能也拒绝我吧,你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未原在白若颜身边坐下。 他有些感慨,因为认真想一想他和白若颜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手机通信终归是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和面对面带来的触动根本不可相比。 初中时他们关系很好的。 “这个给你。” 白若颜把贴身佩戴的一枚小巧的吊坠摘下,那是一枚半月牙形状的玉佩,泛着好看的玉质光泽,和白若颜纤巧洁白的掌心相互辉映。 白若颜把手推向未原那边,抿抿嘴,大概是习惯性的,她眼神忍不住看向另一边,没去直视未原的目光:“我觉得这个会对你有用。” 未原目光垂落在玉佩上。 “若颜,说真的,我很需要这个东西,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从你这里得到它。‘藏令’太重要作用也太大了,你拿着它能更好的活下去。”未原说。 未原轻轻握住白若颜的手,把‘藏令’包裹在她手心里推回去。 “你拿好。我只是来看你而已。” 白若颜既为未原的话感到惊喜,又为未原不要“藏令”而心急。 “可是你比我更需要它!” 未原安抚地揉了揉她头顶。 “我走了。” 未原这就要走了? 白若颜跟着站起来:“我也要走,带我一起吧!哥,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世界已经开始走向毁灭,我想趁着最后的时间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第二十一章 针对未原的局面 “再等一个月吧,一个月后我来接你。” 未原说。 “我现在就要走,一个月后你肯定不会再来找我了!你说的这么干脆,你就不怕黄想对我做什么啊?他可是个男人!” 白若颜急了:“你就不能带我走?” 白若颜挡在未原前面,大有未原不带她走决不罢休的架势,她对眼前这住了两个月的别墅没有一丁点留恋。 她是真的想离开这里。 如果世界还像从前一样安稳也就罢,可惜世界巨变,死神降临,镰刀横在不知道是谁的身侧,她的心也乱了,她才十八岁,也有幻想,也有期盼,也曾期待过长大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白若颜眼眶泛着晶莹闪烁的水光。 “天快亮了,跟我来。”未原眉头都要皱出疙瘩来了,“没有下次啊。” “这样才对!走着!背我!” 未原说的在白若颜听来简直不是人话:“自己有腿自己走。” “……”呸,是不是男的? 看表才发现现在已经凌晨三点,白若颜匆忙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有未原在她丝毫不怕翻不上墙头,他只是看上去举重若轻的一拉一带,耳边风声呼呼刮过,回神她已经在围墙外边了。 白若颜真忍不住想高声欢呼。 当未原锁上二号别墅大门的时候白若颜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她反复确认什么一样在小院里不停转来转去,一蹦老高,简直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很奇怪,明明一号别墅布置整洁又干净奢华,她却更喜欢这个小院里光秃秃一片的三号别墅。 若颜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转眸向未原,未原正好在看她,对上目光,未原朝她走过去。 呃…… 白若颜脑袋空了片刻。未原只是又摸摸她的头,白若颜跟着他脚步,慢慢朝楼上走。 别墅里也一样光秃秃的。就像样板房,可能是还没有住多久而收拾的很干净的缘故。 白若颜被未原推进二楼靠里的一间卧室里,手里被塞了一把钥匙,估计是卧室门上的。 “以后你就住这里吧,这边还没人住过,刘莫和欧阳肖两个人住在你左边那两间。刘莫是我另外一个朋友。” “那你呢你呢?” “对面。”未原简短的回答。 “我不想睡觉,你看天都要亮了……”白若颜歪歪脑袋,脖子伸出门外斜着朝左边那两扇紧关着的看了又看,“哥,肖还认我这个姐姐吗?” “天都亮了,要不……” “呃……” 未原一时无言,白若颜已经兴冲冲的敲响隔壁的门,劲儿挺大,估计就算是头猪在睡觉也要被吵醒了。 门里头却毫无动静。 敲门敲到手疼的白若颜若有所思说:“这屋里睡的不会是欧阳……肖吧?” 未原嗯了声。 提醒说:“肖睡觉不锁门,你直接……” “知道,他从来不裸睡,安全的很。” 白若颜知道里头是欧阳肖之后直接就打开门进去了。 屋里昏暗暗的一片,走廊的灯光顺着门开口的空隙在屋内的地面上铺了一张斜斜的微弱的长四边形,灯的开关在门口位置,后进来的未原直接打开。 两秒后—— 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床上仍留着一个人躺过形成的凹痕! 床边,桌上,柜子旁,厕所,甚至是窗户外边都没有一点痕迹。 被单掀开的那一面正对卧室门,屋内摆设平整,没有异常痕迹,很像肖只是突然想随便走走。 未原想到了什么,猛的打开了隔间刘莫的门,果然不出所料,屋内同样也没有刘莫的影子,和肖的屋子相比刘莫的屋子凌乱不堪,像是经历了一番洗劫。 白若颜心里的兴奋被眼前的变故冲击的一点也不剩。 未原认真检查了房间的每一处。 墙壁上脚印无数,鞋码和刘莫经常穿的很像,被褥被揉成一团丢在地上,衣柜门开着衣架飞的到处都是,窗户打开着,夜风沿着空隙把暖和的房间侵袭的冰冷刺骨。 人呢?人呢? 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而已。 究竟是谁干的,谁和他们有仇怨? “哥!被子里裹着东西!” 白若颜的声音把未原拉回现实。 未原强压下心中的焦躁来到白若颜身边,他发现那东西被裹的很严实,里面还系了一个死结。 打开死结花了白若颜不少功夫。 紧接着被单里的东西暴露在二人面前,是一部手机。 欧阳肖的手机。 “肖的手机怎么会在这?” 未原下意识的喃喃,他点击解锁,手机页面自动跳到便签。 便签上面的一行断断续续的词语让未原瞳孔骤缩: 袭击……寒娘。 未原骂了句脏话。 “就该把那两个人全留在那儿!现在上哪去救人,偌大的江不城怎么找?” 白若颜担忧的看着急的不行的未原,她同样很急,因为肖和刘莫同样是她的朋友。 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他俩是在未原离开别墅去找她时出的事。 天已经亮了,看表已经四点多钟,他们该怎么找? 如果寒娘带走了两人后选择低调离开的话,他们该怎么去找,又该从何去找! 太难了。 寒娘的动作真的很快,就连刘莫也只来得及留下凶手的名字就被带走。 “未原?别发愣,振作起来,那个人看起来是从窗户离开的,时间还没过多久,我们沿着窗户去找说不定能找到呢?” 白若颜很担心未原的状态。 未原眼神直愣愣的,没有焦距。 过了一会儿未原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干涩难忍的眼睛动了动,目光移到白若颜身上,她的担忧未原能清楚看见。 “对……你在这等我……不,你和我一起,一起去看看。” 未原双手撑着膝盖支撑起已经蹲到麻木的身体,低声说。 白若颜轻轻“嗯”了声,扶着他:“你小心点,走吧。” 未原重新打开窗户,窗户下是圈在别墅内的小院,隔了七八米距离才是围墙。 “跳下去。”白若颜半边身子探出窗,眯着眼睛:“看不太清,大概是光线太暗,不过我能确定地上有东西……长长的一道痕迹。” 未原翻身从窗户一跃而下,稳稳落地,白若颜也紧随着,未原在 “似乎是斧头留下的划痕。” 地上那到黑色的长痕总算随着距离的拉进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道斧劈的痕迹,痕迹周围飞溅的泥土还很新鲜。 白色墙体上卡着的一个棕色的物件吸引了她,白若颜就要去,未原眼疾手快拦住她。 干嘛? 白若颜疑惑回头,她正准备解释,未原已经把卡在墙体上的棕色物件取了下来。 一柄棕色的斧子。 就像很多电影场景里的那样,斧子的前段插着一封信。 一封信……未原几乎是抖着手打开它,信并不长,只有短短两段,然却句句充满恶意: “未原。我们坦诚,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想要你两个朋友的命就明天中午准时来长信街,一命换两条,相信买卖还不算亏。” “有病吧?” 白若颜脸上写满厌恶,她不能忍受,这种人是出于什么心里才能写出来这种话? 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里,才能把别人的命当成一个不关紧要的东西一样? “不管如何我都要去一趟,肖和刘莫因为我而受牵连……你知道这是我最怕的事情。” 未原声音低沉,信纸被他撕的粉碎扬在身后,飘飘洒洒一片。 第二十二章 串通者 长信是江不城中心曾经最繁华的商业街的名字。 为什么是曾经,想必不用再多说。 正直中午,路上空空荡荡很少见行人,大概大都还在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躲着吧。 未原每一步都迈的很大。 白若颜腿也不是白长,总能跟上。长信街就在前面,向左拐个弯就到。 临近长信街,未原脚步可见的顿了顿,随即一个拐弯迈了进去。 地上凌乱的丢弃着数不清的垃圾,入眼皆是萧条之色,抬头看向远处一览无余,隔着四个店铺的距离站着一个身材肥胖的女人。 “寒娘。” 未原手指紧紧蜷在一起,手背上青筋都显了出来。 “你来了,我就料到你不会不管你那两个朋友。” 白若颜神色紧绷。她寸步不离的跟在未原身边。 “我来了,他们两个呢?想要我的命还不拿出来诚意吗?” 未原声音冷酷,眼睛铁锁似的牢牢锁在寒娘身上。 寒娘装着没事一样耸耸肩:“好好好,诚意当然还是有的……都出来吧。” 话音才落,从寒娘身后的几家店铺中陆陆续续涌出七八个人,清一色的都是身材壮实肩膀宽阔的男人。 欧阳肖和刘莫昏迷不醒,就在打头的两个男人手里被提死狗一样被提着。 “人在这了。我的诚意。” 寒娘笑眯眯的,肥胖的脸盘把两只眼睛生生挤在一起,看起来丑陋无比。 “接下来就看你的诚意了。” “未原,”白若颜在未原耳边焦急的小声说,“你绝对不能过去,这个胖女人想要你的命!而且谁又能证明这个胖女人不会出尔反尔?欧阳肖和刘莫的命要救,但前提在于绝对不能把你们都搭上!” 未原明白白若颜说的都是事实,可是他没得选择,他必须先救下肖和刘莫两个,至于他自己则排到最后了。 未原叮嘱说:“一会儿你和他俩去忠义路明华小区,钥匙我昨天给你了,我死不了就一定回去找你,放心。按我昨天的计划来。” 白若颜呼吸急促了几分。 “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他们……还杀不死我。” “行。” 白若颜狠狠一咬牙。 未原目光这才落在寒娘身上,寒娘朝后挥挥手,那两个提着人的壮汉面容恭敬的来到她面前:“寒娘。” 寒娘吩咐道:“先放一个,弄醒扔过去。” 其中一个壮汉照做。 他从身上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瓶盖放两个人的鼻下晃晃,一阵恶臭味就在这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发散出来,不多会儿,欧阳肖和刘莫就睁开了眼,大概是被臭醒了。 欧阳肖还没回想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像一团破布一样飞了出去,还没来及等他惊恐,耳边的风声消失了,欧阳肖看着接住他的人,眼中先是迷茫,然后惊喜:“未原?你来了?” “等会儿你让你姐带你和刘莫先回去,等我这里处理完就去找你们。别废话。” “为什么?白姐?” 欧阳肖扭头去看白若颜,脑子里一片凌乱。 未原清楚这个世界除了死神没有人能杀死他。 不妨……就看看这个寒娘会给他安排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寒娘就像她说的那样,带走了未原,放了肖两人。 让未原奇怪的是寒娘竟然没当场对他出手,而是带着他拐了无数条路,最后到了一个破旧的民居楼前。 同样是一地垃圾。 这儿的垃圾看上去却要比长信街的更有年代感,墙体遍布霉斑,垃圾发酵的味道隔着半条街都急着往人鼻子里钻。 未原没搞明白寒娘这是准备干什么,问她,她也不说。 “等会你就知道了。” 寒娘的几次都这么回答。 未原只能根据她想杀死自己的心情来推测出自己似乎是要在这里“死掉”。 死法可能是被臭死? “各位弑神会的兄弟姐妹,我寒娘把未原带来了!” 寒娘仰头冲居民楼吼了一嗓子。 接着发霉的民居楼隔着墙板都能听到骚动声,开门关门的声音不绝于耳。 未原担心动静再大一点楼会当场塌了。 这栋破楼好似一个蜂巢。 蜜蜂嗅到讯号争先恐后的蜂拥而出,踩着满地的垃圾,在破楼前颇有默契的围了一个扁扁的圆。 中心是未原和寒娘。 寒娘洋洋得意享受瞩目的目光,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她觉得这简直是人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刻。 乱糟糟的人群里有个干瘪的老头大声问道:“寒娘,那个高个的小白脸就是那个‘串通者’?白白瘦瘦的,死神竟然也能看上他?让他来当和我们这个世界的‘连接链’?!” “对啊,”有人接嘴,“看上去不用我们宰要不了多久也自己病死了。” “……”未原长的的确白了点,在学校里有很多女生都很羡慕,但也没到看上去要病死的程度。 眼前这群叽叽喳喳,不修边幅的自称弑神会的人们大声谈论各自的想法。 “静一静都静一静,都听我说一句,你们猜的没错,这个……” 寒娘拖长了嗓音。 千层饼一样的胖手在未原肩上来了两下,慢悠悠的补完后面的话:“就是未原。串通者未原,死神座下的走狗。” 骂声瞬间淹没一切。 大都都是捡着最难听的来骂,不要钱一样成吨朝未原身上倾倒。 未原想说的话在嘴巴琢磨琢磨,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成了死神的串通者了。明明如果没有所谓的欠他三个人情,死神在这个世界最想杀死的人就是他。 寒娘把他带来这里,难不成是准备当众处死他? 未原心里并不怕,反而饶有兴致的四下观察起来。 “他还有脸看!寒娘,赶紧弄死这个未原!敢当狗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对!弄死他!” 寒娘笑意更深,眼睛都快被挤肉里去了。 她用只有未原能勉强听见的声音说:“你听见没?他们都想让你死。” “我死了不是正合你心意吗?” 未原目光落在前方,眼神看起来虚虚的没有焦距,语气平淡的听不出来丝毫情绪波动。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 “你能想象到他们会给你安排一个什么样的死法吗?” 寒娘话音一转。 “刀刑,挖眼珠,喂狗,或者分尸。可是都太轻了对不对。你知道吗?你正前方那个穿灰短袖的老头,他的儿子,儿媳妇,还有肚子里就快出生的孩子,你知道是怎么死的吗?” 未原眼睫垂的看不清眼里的情绪,他没去看老头。 “和我有关系?” “怎么没有!” 寒娘声音陡然尖锐。 周围噪杂的谩骂声在这蕴满悲痛和愤怒的声音弱了下去,最后人人都闭上了嘴巴。 “他们都死在死神手里。不久前他们还都是活生生的人。我的孩子也永远离开了我,因为你和死神。是你这个串通者害死了他,害死了我的孩子,害死了大半个地球的人。” 寒娘目光森然。 “我要让你不停的流血,废掉你的手脚,关在昏暗的地牢里,让你每天都感受一种残忍的酷刑,一直一直,直到老死为止!” 一个老人撕扯着嗓子:“好!就该这样才对!” 是那个穿灰短袖的老头。 紧跟着有更多,更响亮的声音附和。 无一例外,都是对寒娘一番话的相应,支持。 这群人对未原的恨已经恨到了骨子里去。 准确说……是把对死神的恨转嫁到了未原的身上。 未原扯了扯嘴角,等声音再一次沉寂下来。他已经忘记自己等了多久,他说:“你们是怎么确定我是死神的串通者的?” 谩骂声再一次涌动起来。 “安静!” 寒娘血红的眸子仍定在未原身上,等周围安静过后,她说:“下去问你的主子吧。把他关进地下,弑神会的兄弟姐妹们轮流看守!” 寒娘表情愈加疯狂:“今天晚上,就由我先来上刑。” … 砰! 外表破旧的民居楼居然还有地下车场这种东西? 带未原下来的男人狠狠推了他一个跟头,锁链声哗哗响。 很快,他把另一头固定在了一人粗的石柱上,栓住未原的手脚和行动能力。 脚步声消失在黑暗中。 地下车库没有光,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未原能确定这里不只有他一个人。 未原挣动锁链,没想到锁链还挺牢固。 “不行,太结实了。” 未原自言自语,干脆不再挣扎,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补觉。 很快他的胸口开始有规律的起伏。 他睡着了。 … 地下车场上面的民居楼里的哄闹声从抓到未原之后就没有断过,讨论声和哭泣声以及怒骂声是民居楼里声音的主题。 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 灰短袖老头牛厚庆表情分不出哭笑,岁月雕刻的皱纹爬满了他苍老的脸,连表情都被遮盖住了。他声音充满悲伤:“十四魔头,十四个串通者,十四个人类的叛徒!我们只有全部杀死他们才能终止死神对世界的掌控,才能复仇!” 复仇……为在死神的玩弄下化为灰烬的人类复仇。为那些他们再也见不着了的家人复仇。 “复仇是我老头子活着的最后一个念头。” 老头牛厚庆的双手颤抖的厉害,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裤脚上星星点点的是水杯碎裂迸溅的水渍。 副会长梁付不知何时来到牛厚庆身旁,他沉厚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民居楼里清晰非常。 “复仇是弑神会存在的唯一意义,弑神会本就是为了复仇而诞生。死神必须滚出我们的家,十四个串通者也必须死。” “现在的我们为复仇而活。”梁付说。 为复仇,杀死所有串通者,让死神滚他妈的! … 天渐渐的黑了。 紫色的月亮给天地蒙上了一层妖冶的淡紫色,很多人人早早便睡下,平常也是对这紫色月亮避之唯恐不及的破旧民居楼居民今天晚上表现却不同。 噪杂的噪音循环个不停,脚步声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地下车库前巡逻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他们脸上都带着痛苦和激动的表情。 因为十四个死神的走狗,十四个串通者,已经被他们弑神会的寒长老俘虏了一个。 地下车库阴暗无光,上面的光穿透不到地下,底下的黑暗一直盘旋不去。 未原嗅到了腐朽的气息,他朝味道飘来的方向偏头。 地下车库里有东西发霉了。 未原心跳的剧烈,铁锁紧紧锁着他和身后的石柱,挣不动。 “不太妙。” 未原喃喃说。事情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先是肖和刘莫被寒娘俘虏,紧接着冒出来一个劳什子弑神会,整个弑神会的人都想弄死他,说他是什么死神的串通者。 弑神会是从哪里得到的虚假消息? 他未原都不知晓死神还有什么十四个串通者。 突然有光照进了这个墨一样黑的地方。 未原只用看地上倒映的肥胖影子就能知道是寒娘来了。同时还有铁制物品在摩擦作响,大概就是准备的刑具吧。 但愿…… 她好像一座大山朝未原压来。 地下车库又陷入一片黑暗。 “呼……明天我就抓了你那些朋友来陪你。” 火苗窜的猛烈。 寒娘手里端着一根卡在底座中的蜡烛,这根蜡烛,驱散黑暗。蜡烛映亮了寒娘带着诡异笑容的脸。 未原不晓得自己能说什么。 寒娘抓到他之后会出尔反尔,在他意料之中。考虑到这点他才重新给了白若颜一把新别墅的钥匙。 妈的。 他真怕明天见到那四个傻子,那简直惊悚。 寒娘眼中满是冷意,“我问你的问题你如果一次不回答,我就会从你身上割下来一片肉。来当你明天的早餐。” “唔……那你问吧,你想知道什么?”未原抬抬眼皮,漫不经心的瞟了寒娘一眼就又收了回去。 “识趣,那我就问。你和死神串通的目的是什么?死神能给你什么好处?”寒娘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未原耸耸肩。 他身上的锁链随着这个动作哗哗作响,他摆出像一个无辜的人一样迷茫的表情:“我不清楚你们为什么都叫我串通者。” 寒娘脸色沉下去。 “我只不过是体格方面比同龄人强壮一些,难道这样就算是串通者吗?那么也忒胡闹了点吧。真不明白你们是从哪个不靠谱的家伙那儿得到的消息,而且你们还真的相信了。” 寒娘脸色难看的像经历了风吹日晒的馒头。 “只会嘴硬吗。” 寒娘把一柄短刀放在蜡烛上烤。 经过蜡烛炙烤的短刀泛着温度,停在未原胸口位置:“我这一刀下去……你的心会被我剖出来。” “剖出来你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未原从容地说 一声冷哼,抵在未原胸口的短刀快速收了回去。 未原笑容无比真诚,他费力地挣动锁链,让寒娘先明白自己被锁链捆的牢固。 “能麻烦把蜡烛灭了吗?我怕光,看到光就说不出话,放心,这锁链结实的很。” 看到光就说不出来话? 寒娘如果会信那么智商铁定就没救了,如果没有目的又怎么会要求灭灯。 寒娘眼神锋利的能杀死人,她直接把蜡烛正对未原放好,火光热烈。 “别打什么小算盘,乖乖的说……” “行行,你听好了,我准备说了。” 未原笑着。 他话刚说完,原本燃烧的正旺的蜡烛毫无征兆的熄灭了,地下车库陷入一片阴森的黑暗里! 寒娘猛的站起来,短刀护住自己身前,大喝道:“怎么回事!?” 车库外一队正好经过的巡逻小队听到从地下车库隐隐传来的怒喝,皆吓得一个激灵,三步并做两步惊慌失措地踹开地下车库的铁门! 铁门发出一声惨叫,显露出里面的情形。 他们吃惊的看到他们的寒长老持刀护在身前严阵以待,而另一边本应该被铁链牢牢锁住的人就像水汽蒸发了一样不见了踪影。 “寒长老!” 巡逻队员惊慌失措的喊着,声音都颤破了几层。 寒娘也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哪还顾得上别的,发疯一样在偌大的地下车库一寸寸开始翻找,可未原就好像没有出现在这里过,一丁点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灯!快打开强光手电!” 寒娘冲门口的巡逻队队长怒喝。 队长手忙脚乱的把强光手电递给寒娘。被强光手电笼罩的范围就像提前进入了白天。 可还是找不到未原。 “寒长老,会不会是真的逃走了?” 巡逻队队长急出一身汗,使唤着手下去外头把这个消息告知别的巡逻队,以便加强防护,严防死守,保证就算未原侥幸逃出地下车库也跑不出民居楼周围三百米的范围。 寒娘瞪了那队长一眼:“放屁!锁着未原的铁锁就算是当过兵的也挣脱不开,那可是特制铁锁。” 队长脸色难看的就像一条苦瓜:“他现在不就挣开了吗……” 没过多久,寒娘和队长就发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现实,将未原牢牢锁住,并且缠绕了五圈有余的锁链丝毫未损。 就连磨损都没有。 队长手都在颤抖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我看错了吗,为什么这玩意连磨损都没有!” 队长嘴唇也开始哆嗦。 寒娘还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她至少没巡逻队长那么失态。 她检查了整段锁链。 真的没有一点痕迹。 两个人不得不往最恐怖,也最可能的地方去想:会是……死神吗? 是不是死神带走了未原? “那未原是死了吗。” 寒娘轻声说。 “不可能,如果是死神救了他的话,那么他作为死神的狗,就不会死!”一个巡逻队员失声喊。 队长语无伦次的说:“对,未原不可能死,他是死神的人,死神一定是来救他的!” 未原神秘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民居楼,掀起了惊涛骇浪。 起先没有人相信,当寒娘扛着空荡荡的,完好无损的铁链出现在居民楼前,他们不信也得信了。 未原真的跑了。 死神为什么要救未原?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全体弑神会成员心中不言而喻。 第二十三章 三个人情(1) 头疼的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隙,眼皮粘连在一起似的,连睁开都很艰难。薄薄的眼皮阻碍不了阳光的透入,眼睛能清晰看到明媚的淡红色在晃动。 有东西正在抬他行走。 准确的说是,他似乎正躺在一个不停颠簸的,由几块木条拼接成的木板上,嘎吱嘎吱的。背部隐隐能感受到固定木板的钉有些歪斜,每晃一下都不由得让他担心下一刻会不会散架。 他这是在哪?这是他最想得知的问题。 正当他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时,晃动的感觉陡然停住了。 紧跟着,他的眼睛连红色都看不到了,似乎是突然被带入到了一个幽暗的地洞里面。 也不对……因为木板并没有再移动。 未原蓦地意识到,也可能是有东西俯身正在注视他,顺便遮住了阳光。 未原想,他已经意识到是谁了。 “醒了?” 是那个再给他一百年的时间去忘记,他也忘不掉的声音,死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冷的像一块能冻结一切的冰。 未原嘴唇微动。 他使出全力控制脸部的肌肉,才发出一声像轻哼一样的:“这是哪?” “这里很安全,你不需要知道这是哪里。” 未原翻身支起身子,肌肉拉扯带给他的疼痛让他不由得痛苦的拧紧眉头。这些动作他做的很勉强。 他环顾四周。能意识到自己已经睁开眼睛,眼前却仍是黑暗一片。 手下触感很平整,光滑的似做工精良的玻璃。未原想,这有些像意识空间。地穴不可能会有这样平整的地面。 地穴的地面是嶙峋不平的。 没有光,未原判断不出死神的位置,同样他也无法通过死神说话的声音来判断,死神的声音犹如立体环绕播放器一样让人无从判断。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死神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未原毫不意外,能让死神出手相救他已经做好要付出什么的准备了,帮死神做一件事情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小的代价了。 “你也有做不了的事情吗?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一件小事情,我需要一具适合我的身体。 因为我的神力太过强大,如果亲自出手寻找只会让感受到我的生命体毁灭。而你不一样,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我可以寄居在你的身体内,你无疑拥有对毁灭神力非同一般的抗性,我可以指引你,寻找到一个完美的身体,躯壳。” 死神接着说:“我会分出一小缕意念在你身上。当感受到适合的身体出现时我会提醒你,你要做的只有……重创那具身体的原主人,以此为桥梁让我的意念成功过渡。” “那具身体的原主是不是会在你寄居后,就会死?” 听起来很简单的要求,未原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抓住关键点问道。 “死亡这个词语真血腥,你可以称呼那种状态叫消散。在这个天地里消散。” “消散?” 未原摇着头叹息。他都明白。 “我答应你。” 随着他说完,一股看不见的东西冲开他的身体,混合在奔流不停的血液之中,随着血液循环而开始在他身体里无处不在。 未原有种自己的秘密全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下的感觉,是种被赤裸裸看穿的感觉。 “你现在是我在这世界的……第十四个代言人了。” 未原沉沉地昏睡过去。 · 醒来时阵阵恶臭绕着他鼻息徘徊,未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丢弃在一个巨大的垃圾场中。身体下是一张由几块木条拼接成的木板,周围一眼望去全是散发恶臭的生活垃圾。 垃圾场? 未原站起来,踩着垃圾选准一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跳动剧烈的心脏仿佛要突破胸膛。 周围的空气像是排斥他这个沾满臭味的人似的纷纷逃离,每一次呼吸,他都只能吸到少的可怜的空气。 已经眩晕到眼前出现重影,好在这时垃圾场终于出现尽头。 未原眼睛一亮,出口就在距离他十步远的地方,他一鼓作气就垮了出去。 “呼……” 等到心跳回归正常跳动,对四肢的掌控重新回到手里,他才有心思认真观察自己的处境。 身后是垃圾场,身前是一片荒芜,杂草不生。 看上去,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一样。这儿大概是是郊外。 但愿是不周诚或者江不城的郊外,那样我还能及时找到白若颜他们。。 不,不行,暂时还不能去找他们,至少在完成死神的要求前不能,我不能让死神留意到他们。 死神会威胁到他们性命。 或许也会利用用他们来威胁自己。 未原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紧绷的曲线。 不能耽搁,必须向前走。 未原心中闪过念头,眼前都是一样的荒芜,他选择正前方大步走去。 他身上唯一的表记不准时间,手机在救肖他们前他给了白若颜,他身上现在连一件能记录时间的工具都没有。 不过似乎有了也没什么用。 现在的白天黑夜比例越来越混乱,已经到了六小时白天十八小时黑夜的诡异程度了。 估计再要不了多久,紫月亮就会代替太阳永远存在。 “我得加快速度,不管如何,在太阳降落前我必须要找到一个能让我休息的地方。” 未原加快速度。 起初周围荒凉的景色没有丝毫改变,单调的荒芜好似复制粘贴连城一片,就像无论他走多远都走不出荒凉的区域。 一直等到天沉了,大地被蒙上一片阴影,终于能从干裂的地表上找寻到丝丝绿意。 夹缝中生存的野草。 再往前行,野草变得随处可见,甚至灌木和低矮的树木也会不时出现。紧接着,远处出现村庄的轮廓。 未原发现村庄的存在时距离村庄已经很近,只不过,村庄里一片死寂漆黑,在暗淡的夜色里如同一块同样纯黑的背景板,很难引起关注。 “休息的地方有了。” 未原感到惊喜,他正愁荒郊野外的没有地方住! 轮廓越来越清晰。 可是未原雀跃的心情也慢慢跌到了谷底。 “怎么会觉得这个村庄有些熟悉?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距离村庄越近,未原心中的疑问就越强烈,越难以扼制。 他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一定是来过这里。 未原朝左绕了个弯,准确的找到村庄正门,他脚步越来越急,越来越快,他在这一刻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在哪儿了。 未原一口气从村头跑至村尾,剧烈的运动使好难才平稳下来的心脏又开始了不安分,他稍作休息就喘着粗气拍响村庄最末尾的屋舍的门。 他的目的很明确,他要确定屋里还有没有人在! 剧烈的拍门声在寂静的村庄里犹如雷鸣,可是响声过后,空气里却只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已经没有人在了?” 未原瞳孔缩成很小的一个点。 “唐叶,你一定不能有事!” 唐叶的地位丝毫不比肖几个人要少,她也是未原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很担心,他不希望唐叶出事。 “院墙只比我高半个身子,可以踩着院墙进去……抱歉了,我必须亲自确定唐叶的生死。” 未原在心中默念。 蓄力,双手扣住墙头向上用力,飞一样一阵呼啸声后,未原已经落在院墙内。 院墙内的庭院中,未原跳进来的位置左边是一片长势喜人的小菜园,能看出屋主人平时照顾的很好。 右侧也就是门的位置再向右一些,是一片花圃,未原只能认出其中有一列种的是牵牛花;除此外,最惹眼的就属庭院正中央的一张看起来上了年纪的木制摇椅。 摇椅磨损颇多,正前方有一张方木桌,方木桌上置着一个黑底白纹的瓷茶杯。 似乎曾经有人经常在这张藤椅上休憩。 屋门是紧关着的,不过并没有锁,未原推门进去时闻到一股清冽的清香剂气息,味道还不算淡。 不久前还有人在? 未原紧绷的心情放下,又悄悄提上去。 “死神来到这个世界细算下来也有一个月,如果是一个月前放的清香剂味道应该比现在要淡才对。会是唐叶吗?” 屋里收拾的整洁,整体风格偏朴素,大型的物件不多,几乎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未原扫一眼就能判断出屋内没有人在。 晚上屋外危险随时都会发生,她会去哪? 未原手指按着自己心口位置。他能感受到那里有一股和他气息截然不同的存在,不过那个存在或许是还未能适应未原这位载体,此时短暂的陷入的一种类似休眠的状态。 这种状态一定很短暂,也只有这个时候未原才能放心去干任何事。 他身体伏地扫视床板下,确认没有危险后一点点挪动身体,床底角落果真有一个铁门,不过铁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未原嘴角忍不住的勾起笑意。 他是有钥匙的,一直挂在他脖子上,平日不用时都藏在衣服里。现在派上用场,其实还是第一次用。 咔擦! 锁开了,地下密室里漆黑一片,未原试探着说道:“是我,未原。” 没有声音回答他。 密室口竖着一个木梯,未原倒退着踩着木梯下去,迎面就是一阵书香袭来,闻到这股有别于大多数密室的书香味,未原心里一点也不吃惊。 “木梯左边记得有一个月球灯,拍一拍就能亮。” 果然,微弱的灯光勉强映亮了这个小小的密室,或者说是藏书室更准确些,未原第一感觉就是藏书室里的藏书又多了。 上次他来时还只有两面墙的书架,现在已经有三面墙了,并且排放的整齐又满当。 未原打开书桌上的台灯。 台灯的光亮瞬间把整个密室都映照的敞亮许多,未原忍不住感叹:“书还在,多希望人也还在啊。” “嗯?唐叶怎么会把书随便放在桌上?” 未原注意到书桌边缘有本书,刚刚灯光昏暗,他没有看清。 他把书拿在手中。 对这本书他几年前看过。 是米泽穗信的《冰菓》。未原掀开书页,书里夹着一张枫叶金属镂空枫叶书签。有一页的一行字被人用墨色水笔画了重点,未原下意识的轻声念道: “如果可以不去做的话,那就不做,实在非做不可的话,那就尽快去做。” 是折木奉太郎的生活信条。唐叶为什么要在这句话上画上重点呢?难道唐叶有非做不可的事? 所以…… 唐叶还活着,只是有非做不可的事情让她暂时离开了村子而已。是这样吗。 未原把书放回书架上。 “胸口有些烫,死神的意念好像就快苏醒了,我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密室很可能会暴露。” 未原察觉到自己不能再多待,匆忙也留下一张字条说明自己来过,便顺着原路匆匆离开。 天彻底黑了后他寻了一个能挡风的墙角凑合一晚,天一亮就不知疲惫似的接着赶路。 未原已经弄清楚现在自己正在齐城的外围,齐城和江不城、不周城距离很近,步行大半天大概就能到。 未原远远朝身后瞥一眼,他选了和江不城相反的路。 死神的意念在他的心脏和血液中跳动,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不要把灾厄带给自己的朋友。 “死神。” 未原在心底试探着接触那股神秘的力量。 “一直向前走,不要停下,我能感受到前方的城里有我需要的身体。” “明白了。” 未原接着向前走。 如果他记得没错,越过齐城前方会有一个叫做墨城的城市,死神需要的身体就在那里,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具身体,和死神完成交易。 虽然明面上说这一切都是死神出手相救后的代价,但其实也可以说是“强者对于弱者的绝对掌控权”,弱小的人是没力气反抗大力气的人的。 … “随便找一家旅馆住下吧。” 未原自言自语。 墨城在死神降临前是国内都有名的自然景区,平常不仅人流量大,环保工作在国内也是首屈一指的模范典例。 通过哪怕到了今天墨城也干净如新的地面,就能知道此言非虚。 同样的,墨城里旅店也非常的多。 不然不足以承载下数以百万万计的游客。 伏特旅馆店名高挂,红底黑字的招牌非常吸引人眼球。 未原推开店门走了进去,四处扫视过后,问道:“有人在吗?”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形成回音,也许没有人。 不,不是也许,未原把整个大厅都走过一遍,是就是没有人在。 “抱歉。” 未原自取一张房卡,上楼准备好好休息,缓解掉一天奔波带来的疲惫。 第二十四章 三个人情(2) 未原选的是203房,选择二楼能让他面对突发状况时跳楼逃生。如果选择三楼四楼的话,搞不好从窗户跳下去,这辈子就再也别想站起来了。 大概是赶路的时候一心只想着目标吧,身体肌肉酸痛难当也总能坚持。从浴室洗完澡,未原感觉身上就像压着千斤重的石头,勉强驮着到床边,下一秒就干脆的倒下了。 又只用了一秒,思绪飘离,未原进入了睡梦。 未原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才缓解掉长途跋涉带来的疲累。等到第三天正午,伏特旅馆迎来了第一个不速之客。 “住店。还有人在吗?” 一个身穿便装的短发女人推门而进,环视一番,见没有人应答她,便和未原一样几步走到柜台取了一张房卡和钥匙。 死神没有和未原说到了墨城要干什么。未原披上外套,思索一番,认为要为死神找到合适的身体自然就要先接触到尽可能庞大的人群。 目前的情况,一人独行是不可取的,接触的人只有多才能更大概率的完成死神的要求。 死神的要求…… 未原暗想,我决不能找活人的身体给祂,这是底线所在,决不能跨越。 脑海里这样想着,突地一声痛哼让他从神游天外的状态返回现实。 “哼……” “啊……对不起,抱歉。” 原来未原出门时没有收力,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撞到了面前这个女人身上,未原蹙眉,明显能看到女人露在外边的雪白的胳膊上有一块明显的青紫痕印。 力道过于猛了。 短发女人双眉紧蹙,大概是有些急,她没过多纠缠,留下一句“下次记得多留心着点”就提起步走远了。 未原在她身后应了声,随即又大声问道:“哎,能告诉我你住在第几间吗?有空我会亲自登门道歉!” 旅馆的过道空荡荡,因此未原的声音传的层层叠叠,传到女人耳中,女人似乎想到什么,来了兴趣,回眸竟笑道:“209号房,既然你想来那就来吧,或许你实力够,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死神的秘密。” “我现在就来。” 听到有关于死神的秘密,未原出去饱腹一顿的心思顿然没了,和女人来到219号房,急不可耐的发问:“你知道什么秘密?” 下一刻未原又歉然:“抱歉,是我唐突,过于心急。” 两人各坐于沙发两侧,旅馆里几乎所有房间布局都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人笑意吟吟,她伸出雪白的臂膀为未原倒上一杯茶,茶水澄澈,漂浮翻滚的茶叶宛如玉质,晶莹好看。 她细细打量,未原面容颇为俊秀,肤质细腻光滑,长相出众,不知实力是否也是这样。如果是,那到…… 女人笑道:“心急也是人之常情。自我介绍,我叫唐白羽,是外城人。朋友看起来不似那奸佞之辈,希望能和你交个朋友。哈哈,我这一脉人大概是得了上天庇佑,看人一向很准。” 唐白羽说的话很坦诚,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或许她是真的有想和眼前这个刚刚认识的人交个朋友的想法。 未原也释放出等量的善意:“我叫未原,未来的未原来的原,和你一样也是外城人。我这次专程来一趟墨城为的就是听说了墨城有和死神有关的事情。” 唐白羽眼神一下明亮如炬:“未兄弟也听说了?” 唐白羽这一问,让未原着实有些糊涂,听说? 听说什么? 未原心里如何想也就如何带着不解问了出来,并且表示自己也只是听闻他人说,没辙跟风来的墨城。 他不会傻到暴露此行的真实目的。 “原来未兄弟并不知晓墨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对,如果未兄弟知道了也就不会急急惶惶的听我一说就跟来了。” “那墨城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你说我实力足够的话……就能告诉我那个秘密。我做梦都想亲手杀了死神。” 心脏中的那团烈火如在风中跳着燥烈的舞,烈火随风而长,一寸一寸的蔓延每一块骨骼,炽烈的高温中骨骼悲痛长鸣,火焰却仍不肯轻饶,偏要用酷刑试探未原话语的真假。 该死的……死神的意念。 “未兄弟实力足够是否,会有人帮你测试,如果兄弟不怕可以跟我来。” 唐白羽露出神秘的笑容。 片刻,唐白羽和未原一同行走在墨城洁净不染的街道,由着唐白羽带领朝某个不为外人知的地方去。未原心中没多少面对未知的害怕或是紧张,相反,他还从骨子里迸发出让他颤栗不已的兴奋。 似乎是越接近死亡,灵魂深处的震颤就越激烈。 该死……他是被死神针对傻了吗? 未原掐断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目光流连着一扫过发散死意的建筑——空洞冷清,死气沉沉。 分明修筑是井然有序,着色大方且颇新,没有半点破败,却透着股散不去的阴郁肃冷。 也许是因为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吧,房子前面加了一个字,成了空房子。 “一字之差。” 唐白羽朝未原的方向偏了偏头,眸子移来:“未兄弟刚刚说什么?” 没想一句声音很轻的叹息唐白羽灵敏的听力都能捕捉到,未原不由得默默感叹,这听力。 “快到了。” 唐白羽根据身边的景象判断说道。 “我倒是觉得这条街和上一条,上上一条几乎挑不出不一样的地方……” 唐白羽道:“你的症状和路痴差不多,路痴只要外出就会和瞎了一样,带地图都没用啊。” 唐白羽眼睛里透着新奇,路痴这种生物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未原点头:“对啊,除非带个人出门。” “带个不是路痴的人出门。” 她补充说,说完自己先笑了,笑意浅浅。 七拐八弯。 终于,畅通无阻的进入一个叫“春心花苑”的小区,来到一栋单元楼前。 最边角的一栋单元楼。整个小区的墙漆都粉刷成灰白色,如今探头去望显得一片灰蒙蒙,毫不起眼。 “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在这栋楼里吗?” 未原仰望单元楼问。 他一层层数,一共六层,分辨不出哪层会不一样,能藏着让他震颤的秘密。 “对,就在这栋楼里,不过我要先说好,进了楼以后是不允许中途退出的,只能闷头走到黑。” “自然。” 未原回答的笃定。 唐白羽轻轻哼了一声,似是对未原答的迅速不甚满意,她三两步就走进楼里,招呼身后的未原:“快来,要记住你的话啊未兄弟。” 未原笑着应声跟上。 电梯缓慢向上爬行,当显示屏里面的数字跳动到“五”时,整个电梯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动,随即颤颤巍巍的银色门朝左拉开了,楼内的景象越入未原眼睛。 原来楼内也是灰灰的色调。 “跟紧我朝里走。” 唐白羽用挂在腰间的钥匙打开红木色的门,笑语盈盈:“请进,未兄弟,希望你的实力担当的起我的期盼,要知道我一直很想有个实力超强的搭档。” “我会施展全力的。” 未原补充一句:“有拖鞋吗?” 唐白羽摇手,“不用讲究,这种破屋子直接进就行,我觉得进这种地方不管是穿拖鞋还是什么都会是一样的效果……” 未原听完有些差异,他这才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景象,瞬时呆住了。 如果非要找四个字来形容,那非脏乱不堪不能胜任。 “真是……不拘小节!” 未原憋出一句由衷的感叹。 唐白羽嘴角抽动,冲屋内高声喊:“韩光明!你一个大男人有空收拾下垃圾行不行?下次我再找到有潜力的兄弟都不想给你带来了,你不嫌臭我还嫌呢!” “别吼,别吼,来了……” 哗啦一声响,未原看向声音源头,原来是堆放在一间卧室门口的“垃圾小山”被开门产生的微弱风力带倒了,苹果核杏仁核咕噜噜滚落满地,不禁让人傻眼。 这得邋遢到什么程度? 现代的社会竟然还有人类能够忍受生活上的这种脏乱! 唐白羽扶额。 “这狗东西……希望你不要介意,待会儿这狗东西会用他藏满污垢的爪子来测验你的实力,当然,在他测试之前我一定会让他用一整桶洗手液净一净他的手!我今天一定要教训一顿这狗东西,让他明白保持生活清洁有多重要!” 唐白羽怒气冲天的冲进半开的卧室门里,很快传来单方面的殴打声…… 未原琢磨,让唐白羽来测验自己岂不是更好,唐白羽实力强,最重要的是还干净。啊,不管是现在还是曾经,随便从路上拉来一个行人也都比这位给自己测试的兄台干净吧! 就不怕病菌感染吗? 唐白羽揪着邋遢男子衣领,那邋遢男子头发冲天竖立,油光满面……是物理层次上的油光,那光亮,差点闪瞎未原的眼睛。 邋遢男子韩光明急吼吼的叫嚷: “测验测验,快,别让这位兄弟等急了!” 第二十五章 三个人情(3) 未原忍不住嘴角抽搐:这个家伙似乎拿他当挡箭牌了。 不过这脏乱差的环境他打心底不想多待,早点接受韩光明的测试可以更早的走人,远离这个垃圾场般的环境。 “我没问题,不过要怎么测?把脉还是……在这破唧唧的地方比划一下。” 未原找了个委婉的词汇。 韩光明连连摇头,“小兄弟没接触过别的组织吧,看来还不够了解‘测试’的程序。我简单说明一下吧,所谓‘测试’就是把一滴血滴进一块被称作‘试金石’的石头里,试金石光芒越盛,代表你的潜力就越高。 光芒达到一定程度,测试也就通过了,反之则不过。” 试金石? 未原大为惊奇:“试金石是什么?是一个新品种的石头吗?” “也许是。大概半月前地球的地底出现很多半圆紫色的小石头,这紫色的小石头就是试金石。” 唐白羽说:“很像天上的月亮。” 天上的紫月亮。 主卧室里论邋遢一点也不比走廊客厅差,用犹有过之来说都不夸张,韩光明扒开垃圾翻找东西的身影很像落魄的拾荒者…… “找到了!就是这个!” 终于,韩光明从床底深处慢慢爬出来,瓮声瓮气的:“这个就是试金石,你滴一滴指尖血在上面。” 紫色的小石头蒙了一层薄灰,韩光明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把半秃不秃的扫帚——他刚刚用扫帚把试金石弄出来。 在床底一进一出,他身上沾满了灰。原本就支棱八叉的头发一缕缕全成了时髦的杀马特油灰色,颇有摇滚拾荒者神韵。 唐白羽对此给了个木然的表情。 未原把指尖血滴入试金石。 韩光明紧张:“可一定一定一定要过啊啊啊啊。” 未原诧异侧目:“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在意测试结果呢。” “肯定要在意一下啊,如果测试通过你就是我们组织的人了,”韩光明碎碎念,“现在世界人口收缩紧张,有能力的人更是更加难以寻觅,兄弟我也不瞒着你,如果你的测试通过了,你就是我们组织第三位成员了。” 未原冷吸一口气:“感情你们这组织只有两个人?” “啊啊啊,两个人的组织也是组织,至少我们知道就连弑神会也不知晓的大秘密啊!” “别说闲话了,试金石亮了!” 经过唐白羽的提醒,三人齐齐把目光转向那块石头,试金石先是发散出微弱的淡金光芒,紧接着,光芒大炽! “槽,我的眼!难道这就是光的力量吗?!” “好强烈的光芒!” 试金石爆发出强盛炽烈的光芒,宛如一轮降世的小太阳般发散着力量,愈来愈烈,一直到到达某个无法承受的顶点——“砰!” “不好!试金石爆炸了!” · “未原兄弟,欢迎加入大家庭!” 未原清理干净身上的几处割伤。韩光明满面笑容,又带着些尴尬:“试金石爆炸的情况从前从未出现过,今天的事纯粹意外,哈哈。从另一个角度去分析也是兄弟你的实力足够强,强到就连试金石无法都承受。” 未原轻叹。 不论怎么说,都是无妄之灾啊。 唐白羽倾倒垃圾回来了,那足装了十二袋的垃圾抗下去,她可累的够呛,嫩白细长的手指勒出一圈红痕,额头汗渍明显。 唐白羽一巴掌拍韩光明一个趔趄:“再有下回你就等着被垃圾活埋吧!我再也不干这苦差事了,您另请高明!” 韩光明当即就苦了脸,唐白羽不给这个邋遢鬼耍赖的机会,她面对未原,神色认真:“宜早不宜迟,今天晚上我们就出发去江不城郊外的公墓,死神的秘密就在那里。” 终于等到死神的秘密了。 未原苦笑,兜兜转转感情还要去江城,真是斩不断的缘分。并且,他貌似要携带者死神的意念去寻找死神的秘密?但愿他不会玩脱。 如果要问,死神的秘密是什么? 不止未原,就连唐白羽和韩光明也会满心好奇。没错,现实就是这么坑,他俩也只是知道秘密存在而不知晓具体是什么。 对这点,未原心中也满是无奈。 傍晚很快到来。 “现在的的白天越来越短了,黑夜漫长的倒像是没有尽头。” 死神降临后,曾经的机械、电子设备还能照常使用。 韩光明最心爱一个黑边框的机械表。机械表大约是佩戴了很久,外表颇多磨损,不过就算这样韩光明也没舍得扔掉。说起来,这件手表算是韩光明身上唯一还算干净的物件了。 此时表盘显示的时间为下午三点零七。按照正常的世界正是太阳下滑,热气消退的时候,然而现在却已经天边灰蒙,视线里满是模糊不清了。 影影绰绰的碑群发散着浓重的死意,模糊里,就像一个有一个等待索命的厉鬼。 “到了……就是这里没错,不过这阴森森的坟地是不是忒宽了点,我们怎么找?所有石碑看起来都一样普通。” 韩光明三人步行在碑群里,随着天色渐暗,周围的气氛也越加阴森起来,韩光明沉吟不语,目光环顾,四处搜寻。 他们进入公墓深处。 未原倏然间觉得有些不对,但短时间又想不出不对在哪儿,他回头,走过的小道路尽收眼底。 其实也不算路,只是他们从满是石碑的公墓里弯弯绕绕走出的路线罢了——虽然并不完全相同,但未原仍能辨认出,如若他们再向前走…… “找到了,就是这个!” 韩光明激动的叫喊声让未原转回目光,他眼睛骤然收缩:“韩光明?你这是要干什么?” 韩光明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他终于找到那块石碑了,他在石碑前激动的都想手舞足蹈,死神的秘密就藏在石碑里面! “未南程,未南程……和死神勾结死了也是活该,死后竟然还要把秘密藏进骨灰里!走狗做到这一步怕也是古往今来独一份了吧!死神十三走狗,个个都该死!” “韩光明?” 韩光明的状态让唐白羽眉头紧蹙,韩光明状态很不对劲,就连刚认识没多久的未原也是…… “未原?” 唐白羽根本来不及劝阻,未原动作快的就像化作了一道烟雾,一只手卸掉韩光明手臂关节,另只手卡住韩光明脖子狠狠把他摁在坑坑洼洼的坟地上! 都发生在一眨眼之间! 未原眸光冰冷,他直视韩光明的眼睛,慢慢说:“未南程是我父亲,如果你执意要掘墓麻烦先从我身体上踏过去!” 第二十六章 三个人情(4) “未南程……是你的父亲?” 韩光明语气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惊愕,他吃惊地扭动着身体,想要从未原钢铁一般的钳制中挣脱,可是脸涨的通红发足了劲也才能勉强向后扭一点头。不敢确定一般,他的目光呆呆的:“未兄弟……真的?” “嗯。” 未原语气冷淡:“你想刨我父亲的墓?” 未原说的平淡,却让韩光明心里掠过一阵刺骨寒意。这个他刚认识没多久,测试测爆了试金石的人,好像有太多手段,身上藏着太多秘密。 按他所说,未南程是他父亲…… “你们先住手,冷静下来好好说,一个掐着一个算怎么回事?” 唐白羽是被突然的变故整愣了,等她回神韩光明已经被未原死卡着脖子摁在了地上,太快也太突然。 “放开他之前,我想他可以把死神的秘密先告诉我。” 未原字句清晰地说:“死神的秘密和我父亲的墓又有什么关系,以及,你们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你们和弑神会貌似都有一套了不得的情报源头。这些必须要说清楚。” 唐白羽面露难色。 她咬牙,难道说她祖上传下来的看人本事,在未原身上失效了吗?在她的潜意识里,未原明是代表无害的,友好的才对! 他的父亲怎么会是未南程……那个死神手下最忠诚的猎犬。 她该把她知道的告诉他吗。 “未……原!” 韩光明的脸色青紫,油色的脸庞可怖异常,他哆嗦着嘴唇,语气艰难地请求未原能先放开他:“求你……先放手,要憋,憋死了!” 未原只想问出韩光明知道的秘密,不想让他死,松手放开他,韩光明贪婪的两口空气入腹,人总算是从濒死状态脱离了。 韩光明颤颤巍巍的从狼狈贴在地上的姿势变成斜支着地,动作勉强,神态也勉强,语气却诚恳:“对不起,未原兄弟,我不清楚未南程是你父亲,我向你道歉。” “不必道歉,我也是冲动了点。” 冲动了点? 韩光明和唐白羽只有苦笑。 唐白羽不避讳,就近找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位置就在韩光明右前方不远。 韩光明身边其实有一大块被未原擒着时蹭了个干净的地,唐白羽却是不愿意坐……反正韩光明还没死,她才不过去闻那臭味白遭罪呢。 未原预感到这个秘密需要很长的时间来讲述,依样也盘腿坐下,不过他不挑地方,就原地坐了。 身后就是未南程的墓碑。 像是他保护着父亲在身后。 “该从何说起呢……” 唐白羽的声音轻柔又娓娓动听,她的眉头皱在一起,一副出苦苦思考的表情。 “就从那个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商贩说起吧。” 她说道。 “神秘的商贩?” “此商贩非彼商贩,未原兄弟可不要误会。首先这个商贩不卖实物,其次也不收金钱,更不与普通人打交道。他……或者说她,只贩卖来源成迷的情报,而且情报都是和死神相关。没有人知道这些情报都是从哪里得来的,唯一知道的就是,情报诡异的准确。” 唐白羽话落,韩光明补充,“这个商贩行踪成迷,我算是幸运见过一次。而现在这个秘密……就是我用“整洁”换来的,和这个商贩进行过交易之后的我无论再如何收拾我的房间,都永远做不到整洁了。” 从寻到未南程的墓碑到现在,韩光明情绪平和冷静了不少,语气里不免有些失落: “太大的代价,这也许也是所有交易过的人对到手的情报都深信不疑的原因所在吧。” 未原心头掠过一阵冷意。一个神秘商贩?不论是这个人无所不知的情报,还是诡异至极的“代价”,都充满了让人惊悚的感觉。 这个人的手段诡异无比,和弑神会交易,告知他未原是死神手下所谓的第十四位走狗,和眼前新认识的同伴交易,透露他的父亲未南程和死神有莫大联系,甚至是最忠诚的仆人。 这个商贩贩卖的消息真里掺假,假里又有真,普通人压根无从去分辨,也只有未原这个从小就和死神纠缠一起的家伙,能够分辨一二,品尝出阴谋的味道了。 阴风阵阵。 “商贩告诉我,未南程是死神手下最凶狠、最残暴的仆人,他助纣为虐帮助死神残害同胞罪该万死。 天道循环,现在他死了,可是他死的时候把所有能伤害到死神的东西都藏进了骨灰中。骨灰在石碑下,想要得到能杀死死神的武器就要先掀了石碑。” “这种鬼话你也会相信?” 未原听后脸上满是是掩饰不下的愤怒,他不明白这看来简单的问题怎么会搞不懂——小小的骨灰盒,能才装多少东西? 难道能杀死死神的东西都是薄薄的纸片做成的吗? “是我太盲目冲动了。” 韩光明面色歉疚。 “我不相信我的父亲会和死神有关系,永远不。” 唐白羽轻声说:“但愿不会。世界上大多事到了最后都会有一个结果,我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相信用心去查总能查出结果的……不过那都是未来的事了,至于现在则有一个最要紧的问题需要解决。” 呼! 十几年来练成的警惕让未原在短短半秒就挺直了腰身,从盘坐的姿势变为食肉猛兽般的进攻姿态:“有人?” 未原和唐白羽几乎是同时说出口。 “哎没有,我说的要紧问题不是这一个!你有没有想过,商贩之所以是商贩,特点就在于能和很多人进行同一类交易?” 唐白羽耸耸肩膀,说出一个事实。 未原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后知后觉的韩光明反应过来:“商贩可能会把这个消息再卖给别的人!也就是说就算我们这次不掘……呃,也会有别的人来?” 韩光明的话说完后未原的脸色更难看了,韩光明说的是一个事实,一个合格的商贩是不会把一件商品只卖给一个人的。多方出售,谋取最大利益才是商贩会做的事情。 自己这次是阻拦住了,下次呢? 难道自己能永远待在这片荒凉阴森的公墓里一辈子? 就在未原心中陷入混乱纠结时,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回头去看,他愕然见到寒娘带着十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堵住了他们所有退路,将他们团团围困在原地。 “哼,真让人意外,我竟然能在这儿再见到你,死神的……好狗。” 寒娘的声音带着志在必得的得意。 第二十七章 三个人情(5) 世界真是奇妙。他们两个总是能以不同的形式碰到一起,未原和寒娘,如果是一对恋人的话那不失为是一段传奇良缘——但显然,就冲两人见面就你死我活的劲,恋人做不成,生死仇敌倒还可以想想。 一对仇敌如果经常碰见,那会碰撞出什么样的摩擦? 紫色的邪魅背影下,寒娘一声下令,招呼着手下人在三人里有两人都没搞清楚状况下先下手为强! 韩光明吓得飙出一句脏话,摸遍全身愣是没摸出来一片铁器的他脸都白了,突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把短刀隔空抛向他,他赶忙接住,正格挡住欲切掉他整个头颅的狠辣一刀! “你哪位啊?咱们俩有仇吗你就砍我?!” 铁器碰撞声音铮铮,把韩光明脸震的一片空白,脑子都差些没吓飞出去! “对不住了两位,他们是冲我而来,我未原一定护你们安全逃出去,接住刀!” 唐白羽跃起接住同样一柄短刀,与对手兵刃相接,寂静的墓地一时间充满了铁器交鸣之声,杀伐气息弥漫。 “未原,今天绝不让你掉!” 寒娘怒喝一声,巨石般的拳头猛攻,拳拳生风,逼迫得未原只能被动闪避。 砰! 右肩被拳头蹭到,狠厉的劲道擦破了未原的衣服,在肩头留下一抹鲜红的道痕,火辣辣的痛感从伤口传遍全身。 未原受伤了。 不过他看上去并不紧张,似乎是有所依仗。至少,他还有心情说笑:“力气够大也够卑鄙,你是知道我今晚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公墓,还只是碰巧呢?” “哼!” 回答他的只有更加凶猛的拳头。 刷! 逮到一个近身的机会,寒娘拔出一直藏在腰侧的短柄刀,用从下至上的,不宜让对手防守的姿势切过去! 这是她短时间准备的一个粗糙杀招! 未原有一句话说中了,寒娘今晚会在公墓碰见未原是碰巧。她来江不城公墓,其实也是冲着未南程的墓来的。 未南程的墓,在短短几天里,已经被神秘商贩贩卖给数个组织了。就像被群狼环伺的羔羊,各方势力都红着眸子想要分食一口。 能杀死死神的武器——不论别的,未南程的墓里单藏着这样的东西,就足以让所有对死神有血海深仇的人疯狂! 必须快点离开! 否则,等再来几个组织围堵住这里,他们就真的是插翅也难逃了! “不陪你玩了,胖大娘。” 未原袖口里飞出一柄闪着寒光的袖珍小剑:“你那手下个个手里都拿着兵器,我怎么会不防备着点?我的智商还没落魄到傻子那种程度。” 未原的速度竟然提升了一倍,寒娘阻拦不及竟让他成功逃了,未原一点也不心疼他的袖珍短剑,因为他只凭借双手就打掉了几个壮汉手里的兵器! 寒娘没料想到,未原竟然藏了个大拙! 一手提一个,未原飘然远去,唯剩声音隐隐还回荡原地: “后会有期!” “该死,给我掘墓!他不是跑吗,我掘了他父亲的坟!” 寒娘咬牙切齿。 手下人个个抄起早已备好的铁铲,小小的坟墓岌岌可危,很快的,便能看到内里—— 可让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他们看到的本应该盛满死者骨灰的骨灰盒,可是哪有什么骨灰盒,整个一尺见方的地方空无一物,骨灰盒外带能杀死死神的神兵利器,早就不见踪影了! “寒长老!” 希望和期待一次次被打破,宽阔的身躯落地扬起一地的浮尘,寒娘,终究还是被气昏过去了。 “快,马上带寒长老离开!” · “……寒长老?” 隐隐约约间寒娘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她奋力睁开眼睛,看到床前围满着为她苏醒而兴奋得欢呼的同伴们。 记忆如同退潮般回到她的脑海中,她记起来了,大约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带着会里十几个高手去江不城郊外公墓,谁料想神兵早已被人捷足先登,她没受住这个亏,当场昏迷过去。 现在刚苏醒的她,又听到了一个足以让她再昏一次的消息。 “长老,外面现在都在传,是我们弑神会拿走了那墓里的东西,和平派系、荆王公会和杀神教众联合打压我们,狗屁谈判代表都已经到咱们家门口了!” 寒娘差些一口气上不来: “去他妈的谈判代表,这个节骨眼上会长人去哪了?他去哪儿了?” 那个小会众嗫嚅:“会长,会长还在墨城没有回来。” 三个教徒数量不输弑神会的教派联合要对付弑神会,他们那该死的会长却还远在墨城? “你扶我起来!” 气氛剑拔弩张。 破旧民居小楼楼下,荆王公会会长张古根,和平派系代灿,杀神教众周秋,真是好不热闹。 张古根脸色沉凝,很快有眼色的弑神会教众便急匆匆搬来几张椅子——他们生怕搬晚了,就来不及等一脸戾气的这位坐下好好商谈了! “搬走用不着,快去让你们会长下来,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用不着搞!” 冤啊,椅子怎么就花里胡哨了。那几位苦着脸准备怎么搬来的就怎么搬走,还没动作,就听见自家寒长老粗而低沉的声音,犹如救星降临: “椅子不就是给人坐的?哈哈,在下弑神会长老寒娘,既然各位喜欢站着说话我也就不假客套了,直接进入正题吧。你们为了什么来我也都知道,可是墓里的东西并不在我这里……” “扯淡也要有个限度吧,寒长老。” 是和平派系的代灿。 寒娘不屑的撇嘴,和平派系?真是虚伪,领头的都是一副加把干柴就能就地爆炸的样子,也配冠名和平? “知道你们不相信,可是事实就是……” “怎么说也要平分吧?” 还是代灿。寒娘眉毛忍不住直跳,嘴当即再绷不住:“你是不是没有长脑子?先不说弑神会并没有,就算有,就你这大脑残疾的人拿了,也简直是玷污武器!” “一个小长老,怎么和我说话。” 代灿换上一副邪气的笑脸。他夺走没来及搬走的椅子,重重摔个四分五裂,一旁的弑神会小教众圆着眼噤若寒蝉,地上到处是飞溅的木屑。 “程允呢?他知道我的脾气,十分钟内见不到他我拆了这栋楼……我代灿从小就说到做到。” 荆王公会张古根和杀神教众周秋,似乎早料到这场面,脸上不显波动,在一旁乐的欣赏事态发展。 寒娘算是刚刚从昏迷里苏醒。碰上这破事不得不忍着头疼赶下来主持大局。她本就暴躁脾气,她本就经不住挑衅,可是这一次,她竟然奇迹一般压制住了怒火: “椅子一把五十块。另外,会长不在。不过会长能忍你的脾气可不代表别人也能,代灿你这样,小心有一天会栽跟头。” 寒娘脸颊肌肉跳动,挤出一个笑容:“对三位说句抱歉,也许是我寒娘解释的不清楚。那这样——你们几个,” 寒娘对一旁不知所措的三个小会众嘱咐说,“再去搬三把椅子来。” “想听的就坐下,不想听的我寒娘奉陪。我这三百斤的肉可从来没怕过谁。” 话到最后,寒娘语气低伏。 “好,我周秋就听听寒长老对那口空墓的解释。” 是从头至尾都未发一言的周秋,他率先在小会众新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来。张古根紧跟着。代灿眯了两人好一会儿。 “那我也听听吧,那口空墓的故事,以及武器的去向。” 第二十八章 三个人情(6) 寒娘笑得放肆。 四张椅,四个方向,四种心怀鬼胎,一种剑拔弩张。气氛压抑沉闷,三个小会众呼吸都在小心。 “在我们弑神会还在路上时,已经有一队人先我们一步到了。” 寒娘眼睛眯成一条细线,“你们能猜到其中一个人是谁吗?” “我耐着性子听你讲,不是来玩儿猜哑谜。” “好好。既然没兴趣,我就直说。是墓主人的儿子。” “是他?” 脱口而出的是张古根。 想必他也和商贩交易过那条情报,看他吃惊又紧张的表情寒娘就能猜测出来。 张古根用肯定的语调说:“未原。这个,是不是他的名字?” 寒娘给他肯定的答案。周秋话不多,这时他思索说:“那个和死神狼狈为奸的墓主还有儿子活着?他的儿子对他的父亲似乎很了解,连坟墓里埋着那些东西都知晓。难不成这个未原已经接替他父亲的位置,接着为死神效命……” “未原是死神在地球的第十四个爪牙,鬣狗,可耻的叛徒。五天前我亲自出手抓了他,可惜死神很看重祂的新爪牙,竟然亲自出手救了他。在我下杀手前。” 第十四个爪牙! 代灿重重向后一仰,左手一扶额,语气痛恨又嘲讽,他的手掌半遮着目光仰望天空,竟是连一点眼神都懒得给寒娘了,在他看来,让未原逃掉不仅仅是不可饶恕的罪责,还是实力不够过关的铁证! “寒长老真是好实力,抓到手的人都能让逃了……” 寒娘终于断定,这个和平派系的领头人代灿就是个神经病,傻子。和平派系在这种人手中发展下去必定会没落。 妄自尊大眼高于顶,要是代灿实力能跟上他那长在天花板上的眼睛,地球也不至于变成今天的破败模样。 代灿双手压在膝上,他用一副欠揍的模样投给寒娘一个眼神,把话题扭转回来:“所以说,墓主人未南程的骨灰和藏起来的武器全部是被未原取走了吗?” 谁知寒娘摇头。 “不是?难道还有人比未原来的更早,是那个人取走了墓里的东西?” 张古根忍不住发问。 “也许是。我到的时候未原还没来得及开墓,我和他打了一场,他不敌逃跑。我看得很清楚,他和他的同伙手里都是空的。除了武器。 如果说能撅了墓还有空闲掩盖回原样,那么那个人来的也真够早,知道的秘密不是一般多。” “也就是说明,取走墓里东西的人和死神有关是吧?” 张古根说。 “可是这都是寒长老你一个人的说辞,没有证据,谁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万一墓里的东西就是被你们弑神会拿走了,你这样推脱给死神倒是逃避的容易,编造出一个根本没有出现的人,让我们追无可追。” 张古根先皱了眉,看起来是被代灿给蠢到了,好歹是和平派系的领头人,怎么总是脑子里缺点东西?不过他还耐着性子说了句:“未原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作为墓主的儿子,他拿走墓里的东西可能性也最大。” 周秋接口说,“嗯,就算弑神会真的拿走墓里的东西也不可能永远放着不使用吧?我倾向于寒长老说的是真的。” 一群老狐狸,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寒娘心里嘀咕。一个个来强要武器的时候都装模作样,现在知道我这里没有,到客气开了。 知道弑神会并没有取走墓里的东西后,张古根、周秋选择离开。他们必将不惜一切人力和代价去寻找武器。 每天都有人因为死神死去,他们必须分秒必争! 寒娘的说法代灿不信,他用各种方法想从寒娘嘴里套到他认为的真实,可惜,他不愿意相信的就是真实。他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天色阴沉时他也选择离开,只是他并未像张古根和周秋一样返回组织,而是绕江不城外城一圈,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楼居住下来。 他心里坚信,弑神会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那时,他会是第一个得到好处的人。 · “不可理喻!” “寒长老别生气,那个代灿就是一个傻子!” 梁付亦步亦趋地跟着,脸上笑呵呵的表情下藏着他苦恼的心情。 寒长老可是被代灿那个疯子纠缠了四个多小时,他这个副会长呢?在城外毫不知情的他精神气爽的吃了一顿美美的早餐,又睡了一个令人愉悦的回笼觉——没成想等他醒来时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他当即就意识到出了大事,可是当他得知三大组织联合对付弑神会,寒长老孤身周旋的消息,还是吓得心脏一停。 他火急火燎赶回破楼,就是现在这副场景。寒长老扛了所有。 他只能哄。 “我看你也是个傻子。给我煮碗面去,被代灿搞的两顿饭都没吃!” “好好好,鸡蛋拌面,马上就好!” 太好了,一顿面就能解决问题。 · 天已经是第多少次在四点钟暗了? 第三个月,第四个月,还是第五个月?也许是第六个月,也许是第记不清个月。 未原、韩光明、唐白羽三人从江不城公墓逃离那天后便把组织总部定在墨城,并给组织取名叫……名字一言难尽,叫破天组织。 估计没外人能猜得到,这奇葩透顶的名字其实出自未原之手。 未原解释说,这天,就代表着死神,而总有一天他们会捅破它,让死神的意志滚出这个只属于他们的世界。 经未原一解释,这个土到掉渣的名字仿佛代表了无与伦比的荣耀,接受,似乎也不是太难。 依然是与他们相遇前一样,未原和唐白羽继续住在无主的伏特旅馆,韩光明住在春心花苑。他独自一人倒也没怨言。 城市里的死奴愈发多了。 他们平日里四处奔波,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才勉强能把墨城这小小一块地域清理干净,十天清理一次,耗时半月,清理完成就休息十天。 现在,他们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去清理。投靠死神来换取短暂苟活的人远超他们想象中的要多。 他们依然坚持。 至于关于他们组织里的头号战力是死神地十四号爪牙的事,在他们看来都没什么大不了,他们的头号战力可是在杀戮死神的死奴! 第二十九章 三个人情(7)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句话拿来形容死奴真是再贴切不过了。死奴,死了一波又一波,到如今依然生命旺盛。 每次短短的安全都还没来得及让人品出个味道,就被疯狂扩张的死奴冲的丁点不剩了。 死奴嗜血,所到之处必将会有生命消失。然而可笑的是死奴在臣服死神前,同样是活生生的人类。现在的他们却对同胞亮出屠刀。 为了活着,哪怕用一种畸形的方式,就算随时会被血腥蒙蔽双眼,这些自愿成为死奴的人也都在所不惜。 锦绣路上一辆黑色三轮撒欢飞驰,韩光明手握车把,避开路面上可能会导致侧翻的垃圾,同时不当误他对电话那头喊:“我已经到锦绣路了,全屋定制家居是吧?我马上就到!你和未主力再坚持坚持!” 电话那头骂了一句。 紧跟着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并伴随着大型物件折断的声音。韩光明听得一个哆嗦,手机从蓬乱的头发上掉在车里。他暗道失策,没有固定好。 “我看到了!我到了!” 韩光明手机都顾不得去捡,猎豹一般,一个飞跃落到马路边上,抓住旁边一棵树的枝干,扭下来一节粗树枝。他把树枝当做武器,用恨不能多长一条腿的姿势冲进去。 迎面就是一个死奴。 韩光明树枝向前一递一挑,格挡开死奴对唐白羽的攻势,他双手撑住唐白羽的肩头用力起跳,双腿爆发出力量当胸把死奴踹得撞翻三把椅子。 韩光明目光粗略一扫,发现一共四个死奴。他们的未主力一个人就牵制住了两个,并废掉一个。 “二楼有三个,不过被我和未原干掉了!” “好家伙,四加三,一共七个?怎么会这么多?这旮旯里的一小破家居店也能吸引七个死奴?” 一个花瓶呼啸着砸过来,在空中划开一条弧线,唐白羽揪住韩光明的衣服让他一低头,花瓶擦着他的头皮砸在墙壁上,裂了个粉碎。 好险! 韩光明心有余悸,他目光从身后的花瓶转而向主战场——未原一矮身躲过一死奴手中挥舞的木凳凳面,抓住死奴的脚用力轮起,死奴身体无处着力,心里不由得一慌,紧接着,他便重重被未原挥舞着砸在同伴身上。 趁着两个死奴倒地不起,韩光明和唐白羽赶忙赶去控制住其中一个以便审问,未原则干脆利落地解决掉另外一个。 还不待他们审问,幸存的那位死奴吓得先求饶: “三位!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只求你们饶了我一条小命!我没想害过人,我都是被我兄弟强迫这样做的啊!” 大势已去,幸存的死奴痛哭流涕。他好后悔,没能早点发现问题不对,等他怕了,已经没有机会再让他逃跑保命了! 全屋定制家居里狼藉一片,商品碎得堪比强盗洗劫过境。未原不为死奴的话所动,手中的短刀抵上幸存死奴的脖颈动脉,把死奴的脸色吓得纸一样苍白。 “说点你们内部的消息吧,如果有用的话,我们可以考虑不杀你。” 韩光明则是笑眯眯的,他又补充一句,面前的死奴还真是胆小,看上去已经要哭了。 “记住,我们要有用的消息,没用的消息可买不了你的小命噢。” “有有有,我这倒是正好有一个消息,对你们肯定有用!” 死奴犹豫一下,他又说:“不过你们要先发誓,发誓我说了之后你们就得放我走,不然,我就不说!” “发誓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事情可真多。那我我韩光明发誓好了,只要你说了有用的消息,我就放你走!” 唐白羽和未原也依样发过誓之后,死奴心中的大石这才落下。 “你们……有没有发现,最近墨城像我一样的人有点多?” 死奴话说的很委婉。 但三人还是第一时间听出来,他说的是墨城最近野草般疯长的死奴数量。 “死神正在墨城谋划一个计划!而我十四天前则是这个计划的参与者之一!我是负责巡守,防止外人误入的死神巡逻队的其中一员,不过我得罪了我的领头,领头他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想方设法把我下放到了这里。” 死奴压低声音,喉咙吞咽口唾沫:“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吗,死神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杀人了!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死神都在为祂的计划做准备!” “计划?死神一个指头就能毁灭世界,还需要有什么计划。不是我不信你,我只是觉得祂完全没有必要准备破计划。” 未原换只手持刀,慢条斯理地说。 “而且……死神的计划,怎么会让像你这么弱的人知道?” 虽然他话这样说,他心里确是是信的。只有他最明白,死神在他心里留下的那个意念已经半年多的时间没活跃过了。 只苦了那死奴,死奴脸色涨的紫红,一番话在心里憋了半天,他眼珠骨碌骨碌焦急地转,似乎是在考量到底该不该说。最终他一咬牙: “死神就是在清风中学大量制造死奴!虽然我不知道祂的目的,但绝对有阴谋,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清风中学?” 未原,唐白羽和韩光明三人对视一眼。这个清风中学他们可有印象。 一个月前他们才去那儿“清理”过,没成想那里的死奴的数量比他们预期中要多出数倍,宛如尸山尸海,他们足足清理了半月,才勉强清理干净。 在他们的计划簿上清风中学已经被化为高危级别的标签,没想到这个死奴说的计划,死神竟然是在清风中学里进行的。 听起来情况有些不妙。 未原目光沉凝。 突然他感应到了什么,把刀交到唐白羽手里,自己大步走出破碎不堪的家居店。 心脏的跳动沉重有力,伴随着一阵阵让人心慌的悸动,未原瞳孔猛一收缩——他能感受到,那是死神的意念,死神的意念竟然在这关头苏醒了。 “死神?” 他在心中喊。很快,他得到死神的回应。 “我感应到了可以承载我的躯体的吸引。十四号,我要求你去清风中学,那里竟然有一股陌生的力量,有一股力量趁我不在时占据了那里!你的任务是找到我需要的躯体的同时杀死那股陌生的力量……我会在那里还掉欠你的最后一个人情,清风中学有你需要的东西,你,应该得到它。” 清风中学,得到它,最后一个人情。 究竟是什么? 他未原一辈子何德何能,能让死神欠他三个人情? 还有他需要的东西…… 这都是谜。 唐白羽和韩光明走出家居店,来到未原身边。未原整整表情,似乎只是出来透一口新鲜的空气。他注意到那个死奴没有跟着出来。 未原思绪一转:“那个死奴,你们把他杀了?” 回答的是唐白羽,未原也注意到他的刀在她手里,刀刃犹在滴血,正是她一刀了结了死奴的性命:“他杀过人。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该死之人。” 哪怕那他提供了重要情报。 第三十章 三个人情(8) 小三轮用比来时更蛮横的姿态在马路上飞驰。司机韩光明手动把马里开到最大,载着三人朝着芳华区富阳路行去。 一路颠簸,路途总会到达终点,韩光明控制车把,小三轮在他的掌控下停在一片一地枯枝败叶的林里,林子枝叶稀疏,抬头能透过枝杈望见学校高耸的楼顶。 前面就是清风中学,他们要去的地方了。 三人下车后迅速勘察完毕周围地形,一共总结出三个可以悄悄潜入学校的地方。 第一处是学校后操场。后操场西北方向最边角有一根腐蚀出铁锈的栏杆,只需稍稍用力,就能破坏出一个可供潜入的缺口。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操场比较空旷,不利于他们进行进一步动作。 第二处也在学校后操场,不同的是位于东北角,东北角有一个还未完成的寝室楼建筑工程。 因为还未完成施工,工地周围被建筑集团圈了一层禁止外人进入的铁皮墙,而缺口也正好在这儿。 有一处铁皮墙翻了边角,用力向上一拉,稍微加以破坏,正又是一个可供潜入的入口。 这两处他们都没有选,而是选择了第三处。 其实这所谓的第三处不过是搬来一个梯子搭在围墙上而已。 韩光明最后一个翻上墙头后十分谨慎的把梯子踢倒。 他们沿着墙边的一条小路来到教学楼。 一路上他们都很谨慎,说也奇怪,他们竟然连一个死奴也没有碰到,清风中学看上去也就一个普通小区那么大,实属不应该,三人心里都升起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 “有情况我通知你们。” 韩光明自告奋勇在教学楼下为二人盯梢,教学楼西边是花坛,里面种植着已经枯死的花和奄奄一息的灌木。 如果不仔细观察,灌木上星星点点的枝叶足够遮挡韩光明瘦弱的身子了。 “你自己也小心点,一旦情况不对就马上往楼上跑。” 唐白羽叮嘱完韩光明,和未原进入教学楼。 进入教学楼没多久,未原本能地感觉到不对。 教学楼实在太安静了,就好像放学后人走楼空的那种静……毫无人气的静谧。静的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误入了另一个奇异国度。 “墙漆就像是新粉刷的一样,地面没有丁点垃圾,玻璃也被擦的锃亮……难道一个月前我们离开之后,有人悄悄把这里修整了一遍吗?” 唐白羽观察的仔细,没多久就发现很多不对之处。 死奴估计依然睡的正香,他们大摇大摆的都已经进入教学楼有一会儿了——这个他们上一次拼死也要把他们驱赶出去的地方,死奴竟然都没动作。 死神告诉过我,这里被另一个意识占据。未原在心里默想,八九不离十,教学楼是那股意识修整的。 很快来到二楼,一个教室里奇怪的场景吸引了未原的目光。 “这是在做什么,别的教室里桌椅摆放的都很整齐,为什么这间教室偏偏要把桌椅摆成一个个圆圈?” 未原行动能力极强,心中有疑问就推门进入,气流从教室里飘散到走廊里,后面的唐白羽困惑地向下扯扯衣袖,她总感觉气温似乎降低了很多。 “羽姐,你能看出来这些桌椅摆放有什么规律吗?大圈套小圈,一圈套着一圈,仿佛无限循环,同时又有一种市面上卖的套盒的感觉……我有点看不透。” 这一间教室里不只桌椅摆放的极其诡异,未原环视一圈,有了不少别的发现。 难怪从他走进教室里便感觉到阴冷和昏暗。这间教室别出心裁,拿黑色布料来裁做窗帘。室外的阳光被阻隔在外,留给教室的只有无穷的昏暗与冷。 更奇怪的是,班级最后面的黑板是倾斜的,看上去摇摇欲坠。未原刚刚不过轻轻触碰,一声响动过后黑板沉闷落地,地板都被砸出一个凹坑。可想而知这要是落在没有防备的学生身上会发生什么。 最诡异的还不止这。这间教室的空调竟然是反着来装修,反着装修……那用来吹谁啊,吹天花板吗。 未原把掉落的黑板半贴墙壁放好,心里腹诽:设施普遍老旧,安全隐患太高,校方难道不怕伤到学生赔偿一大笔钱财吗? “未主力,你快过来看,圈子里有一本数学书和一张单人彩色照片!” 未原回头,轻“嘶”一声。唐白羽踩着摇摇晃晃的桌椅一步步挪到了“圆圈”的最中心,手里抓着一本破旧的初中数学课本和一张彩色照片。 未原也踩着摇晃的桌椅跳进圈子里。同时不忘数落唐白羽:“这个地方从哪里看都不太对劲,阴间气息太浓,记住,下次千万别再冲动!” “知道,你就放心好了,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冲动,我这个人还是非常珍惜生命的。” 唐白羽把彩色照片递给未原。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十分开朗小胖子,看上去他大约有十五六岁,根据数学课本能得知,他是一个高二学生。 照片中的他是在旅游。能勉强看出照片背景左侧有一座古朴华美的古建筑,以及身后来往不息,谈笑风生的各地游人。 冲洗照片的人对照片背景做了虚化的原因,除了小胖子本人,别的都看不真切。 像隔着一层薄纱,揉揉眼,再仔细去看,似乎连小胖子嘴角的笑容都变成了虚幻的。 好像是一场朦朦胧胧的梦。 “这是哪儿?你知道吗?” 未原皱着眉,问。 唐白羽不喜出门,曾经她去过最远的地方都没出过小城,对中国各地的古建筑更是一窍不通,更别提这还只是一张模糊了背景的照片。 “我曾经很讨厌出门……” 啪!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唐白羽停止话音低头去看,发现竟然又是一张照片。 奇怪了,她刚刚怎么没有发现? 唐白羽脑海里飘过疑云,未原动作迅速的捡起来。 照片是反扣于地上,等照片正面显露时,两个人不禁同时呆愣了…… 照片上的场景,是他们此时正待着的教室,桌椅也是围成一个个套着的圆圈,空调反装,纯黑色的阴郁布帘——唐白羽手指抖着,指向照片最左侧。 未原倒吸一口气,顾不得男女之别,拉着唐白羽的手迅速准备离开这间阴间教室! “羽姐,我怀疑我们客串灵异片了!” 那张照片的左侧,掉落的黑板赫然把锃亮的地板砸出一个小凹坑。 除了照片里没有未原和唐白羽的身影,其他的,都和刚刚的场景分毫不差!就像有个看不见的隐形人,时刻在监视这间教室发生的一切! 他未原就知道,这个学校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第三十一章 三个人情(9) 未原发现一件很惊悚的事情。 三步,两步,一步。 那一扇实木的门分明就在眼前,下一秒却又似乎很远很远,远到一个让人心生无力的地方,似乎一辈子都不会追到那扇门了。 “该死,这门是怎么回事?” 未原攥住头发。唐白羽神色透露出狼狈,她用空出的手把遮住眼睛的头发撩到身后,喘气说:“恐怖小说看过没有?很像恐怖小说里面的鬼打墙!” 说什么来什么,“门”猛的被拉扯到变形,退到很远的地方,远到视线里只留下一个渺小的黑斑点;身后传来尖细的小孩的笑声,隐隐约约,声音又仿若紧贴后背,响在每个人心里。 “幻境,一定是幻境,现实世界里哪会有鬼。是谁在后面!” 回头一声猛喝中气十足,那个诡异的笑声消失了十余秒。 未原和唐白羽也借着这个机会看清了身后的情形: 桌椅凌乱不堪,满地垃圾臭气熏天,书本、草稿纸混杂在垃圾中成了垃圾的一部分;那块一碰就掉的黑板被折断成几节,空调被粗暴拆卸,零件也洒的满地—— 光线在三秒钟里由暗转黑,黑布帘里的教室宛如一个人被蒙住了双眼。 灯!灯!灯! 未原拼命挥舞手臂,他的表情原本是平静的,现在却带上了惊恐的神色,额头也不受控制地沁出细密的汗水。他仿佛溺水的人,拼命想要像抓住岸边能救命的芦苇一样找到灯的开关。 突然他停住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响起,灯的开关的位置是在门把手一旁的,已经跟随着扭曲的门,飘向他触碰不到的地方了。 唐白羽反抓住未原的手想要安抚他,她能通过他没有温度的手体会到他的恐惧。笑声更加近了,就在耳边! 唐白羽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灵异事件! 笑声贴着她的耳郭时,她心中最后一根弦蹦断了,突破了恐惧,她用全部力气朝着笑声的方向去砸! 砸了空,她就提起力气再次去砸,拉拽住未原一起,只要笑声敢响,她就不会停下动作! “赶快清醒啊未主力!不过一个干巴巴的笑声而已,连我这个柔弱女子都不怕,你有什么好害怕!如果你再怕下去,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清醒……” 未原喃喃,在黑暗里,他终于有了回应。 “对,没什么好害怕的!” 未原用力把纷乱的思绪驱逐出脑海,睁开眼睛,入眼全是黑暗,不同的是他冰冷的手掌此刻却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 这让他感觉到和他还小时经历的那种无人的黑暗的不同。 他现在背后不再是没有人的。有一个他可以信任的朋友紧紧在黑暗里握着他的手,让他不再被黑暗侵蚀,被黑暗扼喉。 砰! 仿佛炮仗冲天而起,未原脚边的东西被他踢向天空,落地一阵轰隆隆巨响,又仿佛雷鸣降落人间。紧接着未原一腿横扫毫不凝滞,又快又狠,赶在笑声逃跑前击中要害! 一道不似人的惨叫。 灯光陡然大亮,驱散黑暗,唐白羽气喘吁吁的半扶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正落在开关上。凌乱的地上,一个瘦小的躯体来不及跑,捂着抽搐不停的肚子痛苦哀嚎。 是人? 唐白羽和未原神色都是一怔。 未原反缚住装神弄鬼之人的手,提着后颈压在粉白的墙壁上,动作粗暴。瘦小的身影无力地哼了一句,痛苦地面目扭曲,他挣脱不开,在墙壁上留下一道道脏污的印记。 未原捉住他的下巴,迫使他顺从自己的意愿露出脸。 “是你?” 未原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是照片上那个小胖子。” 唐白羽凑近去看,也不禁愣了一下。可不就是照片里的小胖子。变得瘦弱了,轮廓却没变,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你在这里装神弄鬼想干什么?” 未原语气冰冷,他看着小胖子,心里有所打算——如果小胖子拒绝听从回答,那他将不介意送他黄泉路上走一遭。 这个看上去瘦弱无害的小胖子能安然无恙的生活在清风中学,肯定和隐藏在背后的那个意念有很深的关系。 “如果你不想死,最好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我回答,我回答!” 小胖子吓得直哆嗦。 未原擒着一个颤抖的“物件”,心里烦躁到了极点,因此开口就没带多少好气:“你是谁,在这教室里准备干什么。为了生命着想,奉劝你别耍花样,有个道理你必须明白——花样越多死的越快。” “啊……我只是把这个教室当成一个暂时居住的地方……啊!别打,疼!我承认!我是是受人指使,是那个人让我来守住这间教室的!我生前,生前就是这间教室的学生!” “学生?生前?” 未原的钳制松了些许,小胖子的一句“生前”给他带来了不太好的想象。 “对,就是生前,你们没有发现吗,其实我现在已经死了!” 小胖子说。他眼神欲泣,面色通红,凌乱的头发丝软趴趴的锅贴一样贴着他的额头,看上去又丑又可怜,唯独看不出是一个死人。 “当初的事情我就不多解释了,估计你们也不会想听我的胡言乱语,我知道的也并不多,我只知道我死后有一个人复活了我,或许是禁术限制,我虽然复活也只能在这间教室里活动,就像有一面看不见的墙把我隔绝在这里。” 唐白羽问:“小胖子,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半个月了……好难受的。” 半个月——唐白羽和未原对视一眼。死神的谋划不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唐白羽想,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胖子,是死神计划中的一环吗? “因为难受,无聊,所以你吓唬每个进入这间教室的人对吗?或者说你其实是想杀死他们?” 未原冰冷地开口说,他的话让小胖子打了一个冷战:“没没!我只是无聊,无聊!我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你先要证明自己。”未原把一个银色的小东西举在小胖子眼前,小胖子战战兢兢地看去。是一个银色的手表表盘,没有表带。 “挤一滴血滴在手表上面,或者,你可以选择死。” 小胖子噤若寒蝉,瑟缩地撇开视线。他能怎么办,不想死就滴血吧。能活命比什么都强。 未原一直都以为,自己用不上这块表的这个能力。 第三十二章 三个人情(10) 小胖子如果把指尖血滴在手表上,就代表自愿成为未原的仆人。这块其貌不扬的表不是凡物……它是,未南程留给未原的最后杀手锏。 认真些来讲,这个能力和死神麾下的死奴本质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死奴必须完全听命与死神,反抗就会身死魂消;而小胖子只要不背叛未原对未原下杀手,还是没有别的限制的。 小胖子郁闷地把指尖血滴在手表上,一股奇异的感觉涌现他心里,霎时间,他与手表——或者说是与未原之间,多了一层心灵层次的联系。 “成了?成了没有?” 唐白羽感到很新奇,她是第一次看到“滴血为仆”的场面,眉眼间全是好奇之色。 她忍不住心中的激荡,用手指戳了戳小胖子额头浮现出来的一个金色印记:“还有印记呢。未主力,清风中学里天晓得还藏着多少危险,不如我们就拿这个小胖子当探路石怎么样?她曾经是这里的学生,对清风中学肯定要比我们外来者熟悉的多。” 小胖子嗫嚅: “我……我出不去的……” “…那你有什么用呢?” 唐白眉毛轻扬,有种美梦被戳破的感觉。 “我叫吴顾……我还是有用的,”小胖子吴顾眼睛急的乱转,绞尽脑汁去思考自己的用处:“我……不知道。” 他不得不面对这一事实。 小胖子都快面对哭了。 “走吧。本来也没打算他能有多大用处,省掉一个麻烦而已。” 未原和唐白羽一前一后离开教室,吴顾眼巴巴的看着他们走远,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省掉一个麻烦而已。他的心里全是这一句话。 教学楼里除了二楼二年三班那间教室,未原和唐白羽没有再发现别的奇怪的地方。 “好奇怪啊,忽略掉那个小胖子的存在的话,这个学校就和曾经的普通中学没什么两样!” 唐白羽把他们的发现全盘回顾一下,发现这样一个事实。 可真实状况完全不该是这样。 全屋定制家居的那一个死奴说过,死神在这个清风中学里秘密进行某个计划。 死神的计划,动静怎么会小? 死神杀人都是成千上万一起杀的,杀少了不够尽兴;死神钟爱死奴,恨不能自己的死奴遍布世界各地。这两点,是死去的人用命总结出的结论。 毋庸置疑。 然而他们现今进来这么久,死奴一个都没见着,这合乎常理吗? 死神既然要在清风中学进行某一样计划,怎么会少了死奴…… 唐白羽灵光乍现。她回忆起全屋定制家居的那个死奴称,他十四天前参与过死神的计划,是所谓‘死神巡逻队’的一员,得罪了上司被下放到全屋定制家居。 那么…… “死神巡逻队去哪了?” “那个死奴说的是真话是假话?” 未原和唐白羽同时开口说道。 唐白羽想到的,未原也想了个差不多,再结合唐白羽想不到的那些,未原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半个月前他们‘清理’完成清风中学里的大部分死奴,正是清风中学内部空虚的时候,而那个神秘力量如果想要悄无声息的侵入清风中学,无疑那个时间点最方便,也是最合适。 神秘力量入侵成功之后,第一件要干的事情定然是接替他们‘破天组织’的计划,清除掉没能清除干净的‘安全隐患’——死奴。 清风中学的确有一只作战能力很强的死奴队伍,或许那就是就是‘死神巡逻队’。可惜大概率是早就全军覆没了,只有那个被上司下放的死奴侥幸多活了几天。 而那个神秘力量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或者她,为什么花费如此大的功夫也要和死神这尊不可撼动的神争夺清风中学呢。 是为了复活那个没用的小胖子吗。 未原沉浸在思考的世界中,突地一阵尖锐的叫声隔着几堵墙传到他的耳边,回神过后的未原一愣怔—— 这道声音他听起来有些熟悉,虽然过于夸张的惨叫导致破了音,他还是能听出来,这是在楼下为他们放风的韩光明的声音! “不好,出事了,快下去救韩光明!” 两人宛如极速飞掠的利箭飞到楼下,楼下空荡荡的没有人迹,放眼去看只有凋败的花丛干枯的枝桠,和直直伸向远处的行路,哪还有韩光明的半点影子。 “灌木后面看看!” 未原在干枯的灌木丛底找到了韩光明的手机。果然,他记得韩光明是藏在这里放风。汗水湿润唐白羽手心,她紧握的手里满是汗水,她低低地喘了口气说:“我记得韩光明手机密码,你试试输入2588,手机里可能会有点线索。” 唐白羽也不抱太大希望,这只是没有头绪里的一个办法而已,韩光明清楚清风中学的危险性,不可能在把风的过程里玩手机。 未原输入2588,屏幕闪动跳出桌面。韩光明手机应用很杂,大多都是世界还没死神时候的大型网络游戏,以及一些常备应用,未原行动上没有犹豫,径直点开相册。 第三十三章 三个人情(11) 相册一眼扫过去几乎大半都是景物照,未原手指向上划动,很快就划到了底。 他看到了什么。未原有些惊奇,他点开韩光明最新拍摄的一个视频。日期显示正是几分钟前。唐白羽脸色如黑炭。 “没想到他还真敢玩。” 唐白羽小声说,她的目光落在屏幕上。 视频抖动得厉害,或许是拍摄过程中韩光明没有拿稳手机,手机摄像先是晃晃荡荡的,接着对准天空,又悠悠下落到地面,画面放大,聚焦在灌木前面几十米处的一颗树的茂密树冠上。 “啊……我想起来,韩光明其实有轻度近视。” 唐白羽突然想起,韩光明有轻度近视,观察距离过远视线会模糊。他用手机摄像……是发现树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画面晃悠悠。韩光明很仔细的通过摄像头把那棵树的每一根枝杈都观察了一遍。 变故就在下一秒。 韩光明手机刚从那棵树上移开,韩光明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手机跌落,视频中断。 “见鬼了,那东西是从树上下来的吗?动作好快。” 唐白羽警惕地四下张望,眸子里透着冷气,冷汗悄然打湿她的后背。她小声问未原:“这种敌人藏在暗处的感觉太渗人了,猜不到敌人会选择什么时间对你出手。未主力,对方的长相我们都不清楚,还怎么去救邋遢蛋?” 邋遢蛋就是韩光明。唐白羽觉得这个称呼很适合他。 视频重播了一遍。未原双唇紧抿,摇头否定:“还好,能救那家伙。只不过麻烦是少不掉了。” “那还好……不过你说的麻烦,是有多麻烦?” 唐白羽一口气缓缓吐出。她见未原站起来,朝教学楼走去,她也赶忙跟上,心里隐隐明悟他准备干什么了。 仔细一想她觉得也确实挺麻烦,那小胖子一问三不知不说,急了还会哭。 “不会吧不会吧,可怜的小胖子跟错了主人……” 唐白羽一路碎碎念,未原先她进入教室,在小胖子不解的目光中扼住他的脖子:“呃……呃?” 未原没搭理他,完全把小胖子当成一个功能齐全的工具,他冷冷的吐出一句话,却并不是对小胖子所说,他面对前方看不见的空气——虽然看不见,他却知道,‘ta’能通过空气观察到他危险的动作和说出口的话。 “我想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解释太多,朋友,放了你抓走的那个人,我可以留这个胖子一条命,否则你就眼看着他再一次死在你眼前吧。” “你你……你要杀死我?不要啊……” 小胖子开始挣扎,手指抓挠,想要把卡住他脖子的索命的手掰开,才刚有动作,小胖子的心脏就猛烈的一抽动,心脏……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被一阵引力吸出来! 小胖子的心凉了半截:是了,都是因为那块手表,让我和这个想杀死我的人签订了主仆契约,我已经是他的仆人,他想杀死我轻而易举,我却不能有丝毫反抗。 小胖子吴顾眸光暗淡下去。他感受越来越紧的呼吸,渴求‘那个人’能再一次救他。 可是……人家有什么理由救他两次呢?他又傻又没用,还有一个无底洞似的胃……吃得多脑子还笨,地球人都知道这是最典型的废柴,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废柴。 像他这样的废柴根本就想象不到会有个人愿意用逆天的法术救他那不值一文的命,而那一次就让他心满意足了,是他生命中稀少的奇迹。他也不心念会期待第二次。 因为奇迹,少有才叫做奇迹。 喉咙越来越紧,小胖子意识模糊中感觉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好像飘然离体,升入了高空……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倏然高空坠落。 吴顾跌坐,捂着自己青紫的脖子大口喘气。 他没死? 吴顾不敢相信,教室里已经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新认的主人和他的女同伴在松开他之后就离开了。 他们……是找到被抓走的同伴才饶了我吗? 事实和吴顾想的并不一样。 未原脸色阴的能下暴雨,情绪焦躁,他想不到神秘力量那么能忍,他拿小胖子做威胁对方,对方都稳如泰山,静坐不动。 他难道不在乎小胖子死活吗! 现在,让他上哪里去找!他连神秘力量的样子都没见过…… 未原烦躁的心情简直要燃烧起来。 他不能干等着。他对自己说,总要干些什么,否则足够多的烦躁能让他化成灰烬。 未原重重揉搓脸颊:“我们一个一个地方找,我就不信他能带着韩光明出清风中学!” 未主力的斗志燃燃,唐白羽露出欣喜的表情,知难而不退,这才是未主力啊! 他们正要对清风中学展开细致搜索时,天色如同被泼了墨水一样迅速暗淡,乌云从天际线层层推来,汹涌咆哮,贪婪的把天地的光芒吞噬的丁点不剩。 “不会吧不会吧,这是要闹哪样?” 唐白羽仰望,瞪视天空,表情呆了,她心说这天色暗的真不是时候! 豆大的雨滴哗啦啦飘落,落在地面溅开一朵朵水花,似乎是急于绽放这种美丽,雨越下越急,不过几个呼吸,已然形成瓢泼缸倾的架势。 “先躲雨,等雨停了再说下一步吧。”未原默默说,他衣服湿透了,和她一样湿透了的唐白羽一起,两人坐在教学楼一楼的台阶上。 眼前是雨,头顶是凸出的能遮雨的走廊。既能挡雨又能让人欣赏美景……或许,是欣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吧。未原数月来紧绷的心情竟然在这场雨下放松了许多。雨落在地上,像也落在他心上,冲走泥垢,同时也短暂冲掉了他的执念。 他心中一直卡着刺一样的东西。现在这根刺松动了,他惊奇的发现自己也能大口呼吸,能愣怔出神,连……刚刚暴躁的心情都奇迹一般平静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未原用从未见过自己一样的眼神端详水洼里映出来的那个倒影,‘倒影’浑身湿透,像个搞笑的落汤鸡,倒是看上去和每个雨夜下班回家的普通人没两样。 唐白羽仰视天空,仰看雨珠噼里啪啦落地,她静静听雨声,一直到雨势渐衰。 一个男人在这时冒雨而来。 第三十四章 三个人情(12) 男人身穿一色的黑衣,身材瘦削而蕴藏着精悍,柔和的脸部线条搭配不容置疑的好似天生藏着权威的眼睛,只需一眼,就让人难忘。曾经一定也是一个让人沦陷的主。 他踏雨而来,身上不粘一滴雨。 未原能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么一个人的,能长成这个模样不容易,让人忘记就更不容易。可男人分明是向他走来,眼尾眉梢都是含蓄的笑意,在他面前停下。 “好久不见。或者我该说,你好啊。” 男人说。他说话时眼睛是看着未原的,未原也不退让地看着他,他觉得这个男人明明很陌生,可一眨不眨地看久了,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点熟悉的感觉。好奇怪。 “我曾经见过你吗,先生?” 未原问男人,他微挑眉毛,眼睛里藏着探究和好奇。他心里又想,长得帅还能在清风中学瞎溜达,十之八九就是那个神秘力量。就算不是,也肯定和那个胖子一样关系很深。 “上一世我不清楚有没有,这一世到肯定没有见过,”男人笑笑,“看见你觉得亲切罢了。我叫未且灵,得过且过的且,灵魂的灵,很高兴认识你。” 未原伸手和面前的手握了握,感觉有一点点莫名其妙,搞不明白男人的自我介绍里藏着什么幌子:“我叫未原,原来的原。” “没想到还是同性,挺有缘分。” 一边的唐白羽被未且灵忽视得彻底。不过她不甘心,心中有些踹踹,万分担心他们的未主力被男色给骗走了,强行一步插入两人之间,挺腰直背挡住未且灵视线:“中止你的行为啊男人,别以为长得帅就能为所欲为,你难道就没感觉你的套近乎行为……” 唐白羽眯起眼睛:“傻到爆炸吗。” 身后响起掌声。未原倒是挺会配合。 “是你对吧,神秘力量先生?” 未原表情笑吟吟的,未且灵从他眸子里却看不见笑意。那是冷笑,未原的嘴唇绷得和铁一样紧。 “倒是警觉……”未且灵凝视未原,也想学着他露出一个冷笑,可惜半途宣告笑场:“哈哈,神秘力量……我更喜欢别人叫我未且灵,那样会让我有种还活着的错觉感,我喜欢那种感觉。未原,我的新朋友,看好了——” 他双手举过头顶,击掌声清脆响亮。 远处有人走来,是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背上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我的新朋友,抱歉,让手下人把你的兄弟当成死神的爪牙给抓了。亲自看过他之后我才发现他竟然是活人,哎。我的手下人……喏,那个没有眼睛和鼻子嘴巴,黑乎乎的家伙。” 未且灵态度诚恳地解释,最后他回头指指那个黑乎乎的块头,黑块头卸重物一样把韩光明狠狠撂在地上,动作粗暴简单。 唐白羽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着。这个黑块头的行事方式……韩光明铁定是吃了不少苦。 “所以你现在是要把他还回来?” 未原问。 未且灵耸肩,“对。不过你别以为就这么简单。我同样需要你把小胖子还给我,一个换一个,很划算的吧。” “划算。” 未原行事不拖沓,他立即把手表上和小胖子相关的血脉印记抹除,脑海里那种若有若无的联系感顿时消失不见了,“好了,还给你了。” “嗯……可以。那么你的兄弟也还给你。” 未且灵说话时有种手握大权柄的气势。 这都要归功于他有一双内敛周正的眼睛,未且灵只需要用这么一双眼睛含笑朝对方看去,嘴唇微微绷紧,便让人觉得他的话不容置疑……甚至是不能有违背忤逆。 黑块头提起韩光明,丢垃圾一样丢过去——未原从它粗暴的作法里品出了一点别的味道,他怀疑黑块头这样做肯定得了未且灵的授意,目的是为了报复他残忍地对待小胖子的行为——未原被一股巨力推得向后倒退两步,他咬牙,手臂发麻。 未原惊异地暗想,只是手下实力就不输于我,未且灵本人实力一定不容小觑。他对眼前这个男人警惕到了极点。 大事当前不嫌脏,未原干脆利落地背起韩光明,凝视未且灵的眼睛里充满戒备,他同时把唐白羽护在身后,态度谨慎:“朋友,交换完成,我也该离开了。” 他用戒备而危险的口吻。 他知道死神要求的任务他还没有完成:一副合适的躯壳以及杀死未且灵。还有那所谓他‘需要的东西’,他也还未寻见。 可他不能待下去了。至少要先带身为女性的唐白羽和昏迷不醒的韩光明离开,等以后寻找一个机会,自己再悄悄的来。 未原心说,这个学校里表面上看上去很平静,平静的 “真扫兴,这就要走了吗。” 未且灵语气很是惋惜,似乎他很想未原能多陪他一会儿:“多待一会儿吧,算是我求你的。” 未且灵说出‘求你’两个字时表情不变,他不觉得轻易说这两个字是羞耻的事。 “不了,和我这个刚认识的朋友有什么好聊的?和我相比显然小胖子更需要你一点。我很抱歉让他受了轻伤,你应该多去陪陪他。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帮我带给他一句对不起。” “我觉得你应该亲自去对他说,而不是让我带给他。” 未且灵收起笑容,这一句话后他褪去所以伪装。 褪去所有伪装后他的脸上只剩能冻结空气的冰冷,这一刻他给人的感觉就像君临天下的帝王,说的每句话都带着君威,都不容忤逆! “所以,你还是留下来对他说一辈子的对不起吧。” 未且灵手指轻轻一挥,早已蓄势待发的黑块头爆射而出,水泥地板爆裂凹陷出一个狰狞的脚印! 钢棒还笑脸相待,转眼就拔刀相向! “背着他走!我拦住他们!” 韩光明继被黑块头扔一回后凄惨的又遭受了未原的一次‘抛物’——好在他是昏迷,不然惨叫声一定能震到天上去。 唐白羽背上韩光明后动作毫不拖沓,立刻用全力朝出口跑,他心里清楚这时候留下只会拖累他们的第一战力,未原! 未原挺身而立,脚下发力牢牢稳住下盘,面对黑块头的进攻他不能躲,他必须格挡住他的一记攻势,拦住这个浑身漆黑,五官缺失的家伙。 就算明知敌我力量悬殊。 黑块头斜冲,纯粹的一拳毫无花哨,就是纯粹的、自信的比拼力量!未且灵换上笑吟吟的表情,他根本不急出手,因为他新认识的朋友,连黑块头一半的实力都无。 他只需用他的一双眼睛就能看穿别人的强弱。未且灵含着神秘的微笑。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之一。 “未原,小胖子还在等着你欠他的道歉。” 未且灵勾起嘴角,用懒散的语调说。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狼狈的未原听到。 第三十五章 三个人情(13) 一道狰狞的伤口从手背开裂到膊肘,隐没在高高挽起的衣袖中,猩红的血液从皮肉深处渗出来,汇聚成团滚滚滴落,为水泥路铺上一层暗沉的猩红色。 停了雨的天空没有再亮过,太阳瑟缩地躲在棉被一样厚的云层里取暖,世界一片灰蒙。未原的心情也随之被蒙上一层阴影。 只是一拳而已,他竟然就挂了彩。 如果是普通人挨上黑块头一拳,他毫不怀疑那个人会被打的骨断筋裂……因为就是他为了抵挡,都已经竭尽全力。 未且灵打一个响指:“再来。” 黑块头得到指令,又是狠厉的一拳,直直与未原格挡的双臂相接触,骨裂声刺人耳膜。未原苦笑怕是断了线的风筝都没有自己惨。 “何必反抗呢……” 昏迷前,未原听到这样一句自言自语。他被黑块头捞起扛在肩上,失去意识。 · 咔嚓。 未原隐隐感觉自己听到了落锁声,他眉头无意识地皱成团。他从小就对密闭的空间发自本能的恐惧,哪怕是在昏迷里,这道声音也惊醒了他。 头痛欲裂。 手掌下虚撑着的木制地板上全是黏腻的垃圾,让他恶心不堪,他做不到用这样的手去捂疼到开裂似的头。另一点,他骨裂的手臂也无法支撑起‘抬起’这一高难度的动作。 钻心的疼,身体各处都在叫嚣。他强撑起一条眼皮缝隙,眼睛透过缝隙,他察觉到自己目前危险的处境。 他被关在一个脏污狼藉的地下教室,唯一的出口被一扇双层精钢铁门牢牢禁锢。未原骂了一句脏话。未且灵对欺负小胖子的人下手真是不留余地。 早知道这样他见到小胖子就该直接躲着走。未原仰面躺倒在脏污的地上,他顾不得脏不脏,反正他看过了,这破教室里哪都脏。 “不知道唐白羽有没有被追上。”未原平静呼吸,望着漆泥剥落的天花板,自言自语。 “韩光明估计不会嫌弃这破教室脏吧,就没有见过比他更邋遢的邋遢蛋。” 未原说着说着忍不住自己笑了:“唐白羽肯定就不一样,她会被脏哭的啊。如果她能提前知道没跑掉就会被关在这里,她跑路的速度少说也能再快一倍。” “希望她俩跑了……或者说我该希望未且灵能放她们一马。” 未原在昏暗的地下教室里闭上眼睛睡着了。他没有判断时间的工具,在他醒来时,根据室内更加模糊的光线模糊判断出应该是第二天的一两点钟了。 现在的世界,一两点钟天色就开始暗沉。 铁锁颤动,他感觉到有人打开铁锁推门走进来。 未原就算不睁眼也能猜到是谁:“来了?打算现在带我去给小胖子赔礼道歉啊。” 奇怪的是未且灵没有反应,未原听到,他的脚步停在门口就没有动弹过。居高临下俯视俘虏吗?还是在思考怎么处置他获得的心理满足会更多呢? 还是……他有更危险的想法? 未原自己把自己吓得躺不住了。 他刚刚有所动作,一双手动作强硬地摁住他的肩膀,把惊恐的他又压了回去,未原心一凉,张目去看,却看到一张蓬头垢面的脸。 “骨裂了还乱动,能不能……让人省一点心!” 蓬头垢面的人的一句话,让未原僵成了一根木头。他意识到了是谁。 他瞪圆了眼:“黄想?你是黄想?你黄想怎么会在这里?!” 蓬头垢面之人把额前遮挡的头发捋开,脸型轮廓再加上声音,让未原进一步确认面前这个人就是黄想。未原说话都开始结巴。黄想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说不清是惊喜更多还是惊吓更多: “你偷偷偷撬锁……进进来的?” 未原踹黄想一脚:“你先回你自己的教室里,现在天黑了未且灵保不准会过来看我,有事明天再说,走走走!” 黄想神情明显有些犹豫。在未原被未且灵带到这个地下室时他就通过某种方式‘看’到了未原,未原伤势严重而且昏迷。如果不是未且灵离开时简单给未原做了止血,黄想保不准自己会不顾一切的冲出去。 好在现在未原气色看上去要好很多,他才能分得清大局,嘱咐一句“注意着点胳膊”,重新把门锁好。 他的撬锁技能绝对不可以暴露。 未原依旧保持一副见鬼的表情。 果然,没多久,地下教室的门就再次被一个人打开,这次来的是货真价实的未且灵。未且灵穿着昨天那身黑衣服,手里端着一个银色餐盘和一杯水。 “好长时间没有进食了吧,我可怜的朋友,希望我亲手准备的食物你能喜欢!” 未且灵语调欢快活泼。就像是在朋友的生日上献上一份大礼,带着邀功和自豪。前提是忽略‘朋友’满身的泥污和断掉的手臂。 “有一句俗语是这么说的:吃完,才好上路……” 餐盘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是落锁声。未且灵送完饭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就离开了。 饭还算丰富,有肉有米,吃完未原用水漱口后就躺下睡了。意识昏沉中未原手指轻按着左胸口。他一直在等那个‘祂’的指令。 只是属于死神的那道意念一直很安静。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眼前又是一片昏暗。他之所以能判断是第二天是因为他裂开的手臂已经被夹板小心的固定好,不远处摆着一份和昨天别无二致的饭。 醒来的未原只感觉自己饥肠辘辘,饿的不行,几口米饭下肚才缓过劲。他听到突然有敲墙声。 他敏锐地回头去看。是隔壁的动静。就在他左手边的另一个……或许是另一个肮脏的教室里。 未原脑海里浮现出黄想蓬头垢面的样子,感到十分头疼。他放下碗筷,走到发出声音的地方,抬起手也学着黄想的动作敲了敲。未原想:这样算是告诉他‘我没事’了吧? 黄想果然不再敲墙了。 然而谁能想到,未原回去饭还没扒拉几口,黄想就用一根铁丝撬开了关押他的铁门! 黄想身材高大,略显局促地站在门口,开了门他也没下一步动作,像是电影按了暂停键,目光微闪。未原把嘴里的米饭咽进肚子,他给搞蒙了,放下手里银灰色餐盘,清清嗓子:“干嘛?” “呃,我以为你有事情找我。” 黄想表情比未原还要一言难尽。素来聪明的他做的几次傻事都和未原有关,他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没什么事……” 未原突然想到白若颜,于是他轻咳一声:“还是有一个的,我把白若颜接走了,以后就不劳烦你了,我会照看她。” 黄想眸子里闪过挣扎之色。 他轻轻叹息。他没说话,准备从手肘处解下来什么东西。他的动作好像带有魔力般吸引住了未原的目光。未原看到那是一根绳子。 随着那根绳子完全显露出来,一枚月牙形状的散发着圆润光泽的玉佩出现在未原的目光中。 “未原。” 黄想把声音放的很轻。未原意识到他有话想对自己说。 “我们认识的时间细算下来有六年了。想我们刚认识那段时间,你对我的态度和别人没两样,同样都是冷冰冰的……哈哈,我本来以为只要我们相处久了,我也能和唐叶和白若颜一样,和你当无话不谈的那种朋友。” 黄想声音低下去。 “可惜现实和想象总是不一样。谁能想到呢,我对你……竟然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也怪我错信张良元,他把这件事传的满学校沸沸扬扬。之后我连和你只做最普通的朋友都成为了一种奢望了。那时候说真的,我无时无刻不在痛苦,我不得不尝试远离你,先是休学,最后退学。” 回忆到曾经让他无比痛苦的经历,黄想看着眼前的人,脸上却忍不住扬起笑容。 “这一枚‘藏令’我今天送给你,愿你以后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保护她不让她受哪怕一丁点的伤害。” 第三十六章 三个人情(14) 那枚未原渴望已久,甚至在脑海里设想过多次抢夺计划的‘藏令’,此时此刻,就在黄想坦诚伸到他面前的手里。 现在你的计划根本就不需要了啊未原,只要你想,只要你简单地伸出你的手,你就能得到它,从此再也不用怕死神,有‘藏令’庇护,你可以一辈子逍遥自在! 小时候的阴影,没有边际的孤独,深夜的惊悸……就通通不用再怕了! 不用再怕了……未原踉跄着倒退,一直到背后触碰到墙壁,退无可退为止。他抬起蕴着复杂神色的眸子。 他做不到。他伸不出那个手。 黄想灼灼的眼睛里积存的感情浓烈的就像一杯永远温度适中的开水,他不明白黄想喜欢着自己哪里,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承受不起这份沉甸甸的喜欢。 不只是黄想,也包括其他人的喜欢,别人的喜欢让他感到溺水般的恐惧。 在他心里就像看到有一个人看到一棵苹果树,他不去摘树上红彤彤的苹果,偏偏要去摘苹果树的树叶一样感到不解。 “未且灵每天都会在天黑之后下来。”黄想说,“你不收下‘藏令’就永远逃不出这里,逃不出这里你又拿什么去照看,保护白若颜?凭一张嘴吗。” “未原,‘藏令’我放在门口了。” 未原心中大石般的沉闷直到黄想重新落锁的那一刻才潮水般退去。他缺氧一样急促剧烈地呼吸着,身体软到于地,没来由地,他心里涌现出一阵解脱似的轻松。 “未原。” 未原声音很轻,“你不能要那枚‘藏令’,必须还给他。” 未原把‘藏令’紧紧握在手心里,他怕不够安全,又把玉佩的线绳绕着自己手臂缠几圈,玉卡在夹板里面。他刚做好这些,未且灵就打开铁门走了进来。这一次他手里没有端盘子。 未原吃掉的是早就凉透了的早饭。 未原心里微突,他素来准确的直觉有些躁动不安。未且灵仍旧是笑盈盈的表情,他径直抓住未原的胳膊! 未原心里狠狠一抽。就差一点点,如果未且灵抓的再向上一些,就能触到坠绳。 “骨头长势似乎不错。” 还好未且灵只是查看一下他的骨头。用很期待的语气。他好像很期待我的骨头能长好?未原心里刚闪过这一念头,未且灵转身朝外走去,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 “快点跟上来。” 未原没有犹豫。 走出教室,未原才发现关押他的教室外是一条昏暗、青苔滋生的走廊,两侧布满一排又一排的精铁铁门,关押未原的那一扇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是不是每一扇精铁铁门后面都关着一个绝望的灵魂? 路长的看不到尽头。终于一个斜向上的楼梯出现在眼前,未且灵和未原拾级而上。抬头能看到楼梯的尽头有一个圆形孔洞,透过孔洞能看到那个代表死神的,紫色的,妖冶的圆月亮。 未原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用微不可察的动作按住胸口,心脏强有力地在跳动,随着一个不属于他的意识在苏醒,他的心脏犹如擂鼓,鼓声阵阵。 未且灵停步。 “你的心跳声隔着五米远我都能听到……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害怕?” “难道我害怕你就不会杀了我吗?” 未原回说。未且灵哑然。过了几秒钟他才说:“倒也是,你早晚得死。” 说罢他沿着阶梯向上走。紫月亮看上去和他们的距离在缩短,或许是他们正在用均速接近出口的缘故吧。 走在前面的未且灵兴许是无聊,想说几句解闷,于是没过多久就略带感慨的嘲讽地说:“如果没有亲眼看,见恐怕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会存在深邃阴暗,肮脏恐怖的地下教室。对吧……地上的还建不够。” “或许是堆放杂物和垃圾?再或者就是医务室,体育器材室,舞蹈室美术室音乐室书法室社团活动室,”未原有意和未且灵过不去,“网络上有说过清风中学是贵族学校,现在的社会土地资源利用率紧张,校方把教室建在地下也无可厚非。” 未原话说到中途未且灵就停住脚步,回头时表情恶狠狠的,眉毛却和深邃的眼睛一同,表现出与之不协调的谐谑:“话说的这么肯定,你肯定没有在这所学校上过。你肯定想象不到……我刚找到这个地下教室的时候在 “看到过什么?” 未原随口追问。他随着未且灵朝一条他还没走过的路走去。他回头时遥看见耸立的教学楼。 “干涸的血迹,” 未且灵说:“别和我再说是物理室解剖室之类,我知道那是人血。” 最后两个字未且灵咬的很重。 未原脸色微僵。学校里怎么会有人血?未且灵又怎么能辨认出人血? 未且灵通过未原表情,就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你要相信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对人血的直觉,这个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外表上看是光鲜亮丽的高等贵族中学,背地里……” 未且灵整整他并没有褶皱的的黑色外套。 “谁知道背地里是哪副模样。” 未原沉默不语。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那间关押他的地下教室里的场景,他认真回想。似乎在他忽略的地方还真的有几滴干涸发暗的深红血迹。 “不扯这些败兴致的话了,说些让人开心的。哈哈。你今天只吃了一顿饭肯定吃不饱吧?那我带你来的这个好地方可以满足你,这里就是清风中学贵族级别的餐厅,你只管吃,一切都由我来请!” 餐厅里饭菜的香气飘散到餐厅外,充斥着零散的喧闹声和碗筷碰撞声,未原恍惚间怀疑自己重新回到了一年前的世界。 然而毕竟不是。 随着未且灵的一个响指,热热闹闹的幻象如沙子堆砌成的金字塔般迅速崩解,欢笑调侃、三五成群的学生消失不见,连打菜的大妈都没能逃过,失去幻象的装饰,这个食堂很快露出真实的破败冷清。 这个样子的破败冷清未原见过很多次,算得上司空见惯了。 他低垂眼皮,认真又努力地把内心放空,就这样,他跟随未且灵的示意在一张位于餐厅中心,靠近打饭窗口的位置坐下来等待。 “好好等着,我去给你打饭。” 未且灵朝空无一物的食堂窗口走过去,好像在他眼里前面不是空气,而有一个满面笑容的餐厅打饭的大妈,打饭的大妈可以为他盛上精致的饭菜。 第三十七章 三个人情(15) 没想到真的有一个食堂大妈。未原眼睛睁得滚圆,一切事物又都开始复活——或者,用‘幻象在瞬间遮盖真实的表面’形容更贴切合适。 他远看着未且灵和秒出现的大妈短暂地闲谈,未且灵笑着,从他创造的‘幻象的一部分’手里接过一碗四溢香气的米饭和一整盘的土豆炒肉。未且灵含笑接过。 未原默默地看着他明显浮夸的表演。未原认为浮夸的表演有两种,一种是演技不精抓不住角色的精髓而浮夸,一种是心情悲恸到只能用浮夸的表演来遮盖。未原没来由地觉得未且灵是第二种。 幻象在未且灵转身时开始崩塌。食堂大妈的笑脸,人群,哄闹声,三五群人聚在一起吹的年少轻狂的牛,随未且灵步伐一一消散。未且灵把还散发热气的餐盘放在未原面前——这是幻境里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吃吧,没毒。” 未且灵言简意赅,他要了两份米饭,往碗里挑拣几块酥烂的瘦肉,毫不在意地先吃了。他抬眼,见未原没有动筷子的意思,悠悠开口:“好言劝你一句,不吃饭的人总是死得快。” 未原没听出来这怎么就算‘好言’了,又哪里至于‘死得快’。 未且灵眼睛不眨地盯他,又说:“我改变主意了。” 未原干脆也扒了几口饭。 他听见未且灵对他说的这句,想不透这个难以捉摸的人改变了哪门子的见鬼主意。 “我决定明天再让你去和小胖子认错,今天你就好好的先吃饭,吃完好……”未且灵生生转变自己的话,“好陪我玩游戏。” 他用筷子敲了敲餐盘边沿,“所以说啊,只有储存好体力才能跑得动,才能陪我玩游戏。多吃点,万一死掉了明天我找谁去给我亲爱的小胖子赔礼道歉。” “你拖我的尸体去,或者用复活术复活我?感觉效果都差不多。” “不一样,”未且灵皱眉,“活的永远比死的强。别说话了,你快点吃。” 就像未原搞不懂未且灵浮夸的表演,他同样也搞不懂一个死过一次的大人干嘛会喜欢玩游戏。游戏这个东西,更像是小朋友才玩的。更何况时间地点现在也都不对。 “我吃完了,你说吧,要我陪你玩什么游戏……” 未原刚放下碗筷就愣住了。 他发觉面前的位子上只剩下一个光可鉴人的白碗。 游戏开始了?未原沉静地离开位置,环顾并没有明显变化的空旷餐厅,他在这时候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不怎么好的游戏。 果然啊,死过一次的人能想出什么好游戏呢。 他来到未且灵打饭的那个窗口,双手撑着身子娴熟地跃进去,落地后他闻到一阵淡淡的饭香。米香和肉香混合,熟悉的味道,他刚吃过的就是这些。 打饭的桌台。一个是米一个是肉,土豆炒肉,原来他吃的饭并非幻象,而是未且灵提前准备好的。 未原的疑问之一解开了。 他沿着窗口跳出去,径直穿过死寂的餐厅,朝着更加死寂森冷的校园而去,他略过横七八弯的路笔直奔向地下教室,用义无反顾的姿态。 “黄想……‘藏令’本来就是你的,我怎么能带着它一个人跑?”未原想,藏令还给你掩盖气息,你一定能跑出这个鬼地方。至于我就看运气了。 噔噔噔。 未原沿着阶梯一路向下,无数精钢铁门和满地垃圾纸屑甩在身后,他分不清了,分不清自己前几天到底是被关在哪一扇门里,黄想又是悄悄撬开哪一扇门的锁来看他的! “是哪一扇……不是这一扇,这个也不是!黄想!” 震颤不休,铁门轰鸣。 “我一扇一扇敲!黄想你在里面吗!” “在,在……快,快放我出去,我要自由!” 未原一愣。 “快放我出去!” 铁门颤动,指甲刮蹭声刺人耳膜。这绝对不是黄想的声音。更像一个怪物,怪物被关在牢笼里。 怪物会是谁? “我想要自由……” 铁门里的东西被未原疯狂的举动吵的苏醒了。他们睁开眼睛,纷纷发出不甘心的嘶吼。 “我想要自由!” “快开门!求求你了!” 未原意识到挨个砸门的举动究竟有多傻。指甲的刮蹭和渴求自由的声音越来越烈,不多时就蔓延漫所有的地下教室! 一扇铁门在这时候猛的被拉开,就在未原右前数第三个教室,未原大步后退,黄想从里面冲出来。 未原一愣,黄想神情复杂。封闭走廊里回音最重,未原又是扯着嗓门在吼,他怎么能听不见。 未原来不及等自己的脑子多想,动作快过嘴,利落地把缠在手臂夹板上的‘藏令’解开,同时他嫌弃夹板碍事干脆也解了。 黄想的制止还没说出口,未原急跑两步向前,把吊坠‘藏令’塞进他手里,黄想的思绪还停留在未原骨折的胳膊上,看上去呆呆的。 “别看了,胳膊自己早长好了,”未原一拳锤在右胳膊骨折的地方,接着转动右胳膊,“毫无痛觉。” “那是麻痹了吧!” 黄想怒吼。 他伸手要去抓这个不省心的人,未原早已跑出去好远,未原的动作还是和几年前一样快。 黄想只能听到他越来越远的声音:“好好拿着‘藏令’,也只有你这个大傻子才会随便拿它来送人!” 指甲刮蹭声被刺激的愈加猛烈。 在这个犹如地底炼狱的地下走廊里,黄想愣了几秒钟,拔腿追出去。 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淅沥沥劲道却奇大的雨点,未原眼睛眯起一条缝隙,手臂高举挡在额前。 未原觉得不是他的看错。周围愈加被黑暗笼罩,紫月低悬,远处隐约有小孩的啼哭声,声声刺耳——他刚从餐厅出来时还不是这样,只是单纯的黑,现在黑暗底下潜藏的东西要出来了。 “感觉……不太妙。” 未原咬牙,从牙缝里吐出来这句话。没有‘藏令’再遮掩他的气息,夜晚里,这个学校要把真实的面目展现在他的眼前。 未原怕黄想追上他,他加急了步子一头撞进一条路里,他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尽头有两栋外观漆成浅棕色的学生寝室楼。 未原走进其中一个,少顷他面无表情地退出来,闷头冲进另一幢楼里。 第三十八章 三个人情(16) 有钱的学校连寝室楼里都弥漫金钱的气息。牛奶般洁白的地砖,精雕细琢的墙砖墙画,不仅洗澡间有挡板这玩意,就连楼梯扶手都是石的。 未原在羡慕里只觉得自己的中学看哪哪里不爽。沿着阶梯向上行,未原径直走到顶层,顶层有一扇高档木门阻隔了通往天台的路。未原只是在门前站了才一会儿,门锁就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敢情还有人脸识别。未原握住门把手把整个门拆卸下来,警报声才算永远消停了。他从破坏出的入口进入天台。 多么不可思议的举动! 未原放松肩膀,现在它就像举起一片羽毛一样简单。就连让断骨恢复如新也是这样。 天台的布置很乏味。也许是天台并非随便就能进入的缘故,不需要挂上夸张装饰品去给谁看,只是地上草草铺了一层瓷砖了事。瓷砖蒙着灰尘,几乎要被遮住原色。 未原从入口处绕到天台的另一边。天台很单调空旷,除掉零零散散散布着几个水泥石墙外,就只剩角落一排干枯得看不出品种的花。 影影绰绰的立在夜里。 不只有这些。未原眼睛捕捉到在天台另一边缘有什么,他一开始快步走过去,脚步随着接近变慢,最终,他心里涌出一阵恶寒。 那有一具腐烂的人尸。 “靠……” 原谅未原吧,他忍了很久了。 未原没有接触那具尸体,后退到天台另外一边,那个有花的那一边。他决定达到目的就马上离开,绝不在这个天台上多待一秒! “死神!” 未原在心里呼唤祂。死神的意念在最要紧的关头苏醒,帮助他修复断骨,给予他超越凡人的力量。死神告诉他清风中学男生寝室楼里有他需要的东西,在顶楼天台的一个花盆里埋着。那也是死神还给未原的第三个人情。也是最后一个人情。 未原就来到了这里。 “从你手边数,向前的第八个花盆。记住,这是我欠你的最后一个人情。等你得到它,再帮我找到那具藏在这个学校里的躯壳,我就可以不违背誓言而杀死你。” 死神说话一贯如此,祂从来都把话说的很直白,因为祂无所不能。 未原找到那个花盆,把里面干硬的土磕掉,再把硬土砸成细小的碎块。他捕捉到一个异常的东西落地声,寻声去看,在土块里一个玉质物件炫耀似的闪烁着它的边角。 未原首先想到的是‘藏令’,‘藏令’就是一个玉质的物件。 他把土里的东西拿到手中才发现并不是。而是一个火苗形状的玉佩,还只有半块。 没有绳子,未原擦拭干净后贴身放好。能值死神一个人情的东西肯定差不了,未原心想,说不得只是半块就有和‘藏令’相差不多的作用。 “不要试图拖延时间,得到了东西,就赶快去寻找我的躯壳!我隐隐能感觉得到,我的躯壳就在一幢楼里。她在试图移动。” 兴许是让未原得到了半块火焰玉佩,祂的语气里带着平常听不到的恼怒,如果不是还要靠未原来寻找躯壳,祂一定会现在就杀了这个该死的蝼蚁。 蝼蚁不配得到火焰玉佩。 死神的恶意在蔓延。整块的火焰玉佩是好东西,半个可就不一定了,蝼蚁。还有未且灵,它们都是我送给你的大礼。 嗬……准确的说并不是送给现在的你,而是曾经的你。 未原已经沿着原路下楼,急匆匆的他丝毫听不到死神心中的那个恐怖的声音。 他要抓紧时间找到黄想。黄想是他在这个校园里唯一可以信任的活人。 至于死神要求的躯壳,未原自有想法。 ··· ps:卷一三个人情,两个阴谋到这儿就算是完了,明天开卷二,半枚碎玉。 另:虽然写的小白了毒了一点点,但谁让我本身就是一个小白作者呢(崩溃)。 第三十九章 半枚碎玉(1) 未且灵去哪了呢? 未原心中闪过这个问题。这时候他已经接近死神所说的那幢建筑了。这是一幢和教学楼间只间隔了一小片稀疏树林和一块堆满钢筋物件的空地的楼,楼里飘着浅浅的颜料味。 未原猜测这里可能是艺术部。 艺术部……如果这里是艺术部,那他关于地下教室的猜测就崩塌了。未原踩着楼梯想。其实早就崩塌了,在门里那群不似人的开始呼喊的时候就已经崩塌了。 这里才是艺术部,那里只是一个关押怪物的集中营。 前面有人影移动。 未原警觉地把自己藏在暗中。 · 代灿觉得自己真是衰的可以,才会在雨夜来这个学校寻找他根本就不喜欢的失踪的并且是前妻的儿子。 代灿不是去一个念旧情的人。一个儿子而已,死了就死了,他还有很多,更何况他今年才三十六,还有大把的时间在这个世界留下他的种。 可是代灿今晚就是脑子抽了。如果不是弑神会死犟到底也不交出东西的态度,代灿想,他绝对不会气昏头,淋着雨来到这里。 可能他是需要找一点事情做,来浇灭心头的火气。 他是和平派系的领头人,却不顾远在临江城的组织,在江不城藏了数月只为了揪弑神会的马脚。这件不顾组织的做法让位! 他最看重的就是他的地位,那是他活着的资本。但他也绝不允许地位限制他的自由。 “自由的权力。我想要的不就是这么个东西。” 代灿喃喃自语。不论表面上处于什么原因他来到这儿,内里隐藏的不就是对权力下的自由的渴望吗?他得到权力之后派系里的几个高位的年轻人三天两头地就要逼他一次,扯皮他哪里做的不对哪里行事又太逾矩! 代灿翻遍整个三楼,确定他的儿子不在这,脸色阴沉地爬上四楼展开寻找。他的目光一直钉子般钉在脚边那一小块地方,没有注意到楼下的一个被阴影遮挡的拐角里躲着一个压低呼吸的人。他在想他自己的心事。 “破楼整弄的比我住的地方都好,这些富豪、有钱人真是死的漂亮,死的活该。现在我这个‘和平派系’的头儿,远要比他们更能拥有这里……” “明天我就回组织,想个办法把组织迁到这里来!” “……损坏的桌子椅子修整修整,在这个舞蹈教室里拼一圈就可以组成一个小型会议室!” 代灿这样性格扭曲的人是怎么当选‘和平派系’领头人的,是个谜也是个悲剧。代灿背着手用巡视的派头欣赏舞蹈室,舞蹈室的墙壁全部贴上了厚重的镜面,从镜面里,他很满意自己看上去大佬般的姿态。 于是,他没有注意到镜子照射出来的天空中被不断蚕食的紫月。 空中轰隆一声爆裂般的巨响后大雨倾盆而下,凶猛的雨化作子弹,‘砰、砰’地通过洞开的舞蹈室大门倾泻在室内,疾风骤雨,雨幕遮挡住了代灿的视线,惊恐的他急切的想要穿过猛烈的雨势,却被雨逼得不断后退。 代灿只觉得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素来爱惜的明光锃亮的皮鞋里已经灌满了积水。他发泄地骂了一句“该死”,脱下外套裹住上身身体低伏穿过雨幕! “靠!” 他舌头差点从嘴里喷出来! 每一滴雨,都像一记闷棍夯在他身上,无数滴雨,差点击穿他的身体! 他想再重新返回舞蹈室,雨滴诡异地仿佛拥有意识般转变方向,推搡群殴着他,让他挣扎着却离舞蹈室越来越远! “别的屋子,别的屋子还能救我!妈的快开啊!谁从里面反锁住了!” 擂门声消散在爆裂的雨势里。表情狰狞的代灿喉咙里一口腥味上涌,被雨击打着,他一口喷了出来。 猩红的液体呈溅射状铺在门上,又被密集的雨转瞬间冲刷的一干二净。代灿绝望了。他想起就在几分钟前他指点江山般的姿态,感觉真可笑。 他身体突然失衡,向前扑倒。一双结实的手臂把他从雨中拖到屋中。 · 食堂外雨密集成帘。黄想吃掉一碗又一碗的米饭,餐桌上盛放肉的方盆里只剩深色的菜水,他往米饭里混点带有肉味的菜水,坐在离门最近的桌子边吃,一边看雨。 雨势太大,黄想只能躲进距离他最近的食堂里。他注意到一张桌子上有吃完饭后留下的碗筷,根据这些,黄想在一个打饭的石台子 于是他才不至于在躲雨的过程中太过无聊。 身后有餐盘与桌子碰撞的响动。黄想警觉地转身,目光与一个穿一身黑衣的高个中年人相对,中年人充满威严的眸子里带明显不解的疑惑。 黄想拨开额前头发。 趁中年人目光集中在自己手上,黄想向后一个后空翻,身体轻盈地落在餐桌上,他没有停下,而是再次借力,连续两个后空翻! 完美,空中的黄想暗说,完美躲开中年人掷来的餐盘。 中年人一击不中,又来一击,他手中八张餐盘化身飞镖,在空中旋转着划出道道弧线,黄想左闪、矮身、高跳,俨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流浪汉。 “喂,我是学校的主人,你是什么人?” 未且灵的声音被浓郁的不满充斥。 “现实有时候就巧的想让人发笑,你说你是这所学校的主人,那你怕是猜不到……我是来杀学校主人的人。” 说到最后,黄想声音已经冷如冰铁,他回掷一个盘子,深深嵌入中年人身前的餐桌上,他的眼睛毫不退让地与中年人相互直视,说出口的每一字都能让对方听清:“你拿活生生的人去搞巫术实验,害死的人不计其数,罪恶罄竹难书,地下室里全是证明你罪恶的铁证!” 话音铿锵。塞的饱胀的肚子有点抽痛。黄想心里无奈到想给自己一巴掌,美味的东西,他就没有抵抗成功过。 这件事过去后必须进行专门针对自己这一毛病的训练,黄想在心中制定好计划。 表面上他的目光一直凝聚在中年人身上,看着中年人从面无表情到似笑非笑,再变成蕴着险毒的阴沉,他的眸子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 “小黑风,吃掉不听话的人吧。” 黑色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涌来,空中须臾间汇聚而成一道浑身散发煞气的黑色影子,影子转动身体,炮弹一般冲了出去。 黄想已经不在原地,黑风茫然地感觉到自己攻击落了空。 “回来吧,人已经跑了。老鼠果然还是老鼠,习性难改,只敢在背后搞动作,被发现就只会抱头逃跑。”未且灵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叹息,“我进行巫术实验你又能那我怎么样,死神杀死的人不比我杀的多?与其在十天八天后被死神杀死,倒不如在我手中发挥出最后的余热!” 第四十章 半枚碎玉(2) 用毛巾擦干冰冷的水,感受到逐渐回温的身体,代灿才意识到自己在鬼门关走一遭后,真正的死里逃生了。 虚弱但持续跳动的心脏——代灿手掌抚摸胸口,嘴角咧开一个似哭非笑的的难看表情。 雨弹在猛烈地敲击玻璃窗,震耳欲聋的敲打声似乎并不影响那个半坐在窗棂前的少年,代灿眼睛微眯,恶意升起,他把手中脏污的毛巾朝少年砸过去,叫道:“哎,小子!” 毛巾飞来的第一瞬,未原就移开了位置。他看似在发呆,其实用余光一直在看视代灿。他尾随代灿上的四楼,代灿的每一句疯狂又病态的自我言语他都没有漏听。 对一个似乎不是很正常的人……如果不是代灿出现的地点不合适,未原刚刚就不会管他。 毛巾啪叽落在地上。代灿身体在地上滚了几滚,捂着被未原踹紫了的胸口惨叫连连,呻吟个不停,又疼又气地连白眼都翻了三个,他才能说出一句相较完整的话:“你……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就动手啊!有你这样的人吗!” 未原迈着短步伐,在代灿明显色厉内荏的表情中半蹲下,用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说:“看来是打得不够疼,还能吼的出来。” 代灿直接吓怂了。 “别别别,可别,够疼了。” 未原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很满意。他说道:“你应该懂,刚刚我算是救了你的命,如果没有我你在那场雨里根本没办法坚持太久。” 未原似笑非笑:“现在我有点后悔,你说我如果不救你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怎么会,肯定、肯定是救我更好,你……您别瞎开玩笑!” 未原起身走到门边,代灿惊恐地看到这个疯子竟然打开了门,风雨狂乱着席卷进来,眨眼便扫湿了未原半边没有遮挡物遮挡的身子。 “不要丢我出去,不要丢我出去!求求你了!” 代灿脑子嗡的一声巨响,看到眼前等待择人而食一样洞开的大门,他一嗓子吼出来,险些就疯了! 砰! 未原动作利落地又锁上门,把风雨阻隔在外。代灿这才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苍白的脸色和不住哆嗦的四肢短时间里恢复不来。 “现在我问你话你敢说假的吗?” 未原一贯的面无表情,说着最冷酷的话。他要彻底吓破这个人的胆子,只有这样,才能用最短的时间问出对自己有用的消息。 “不……不敢,你问吧,你问什么我都会说!” 接下来就是一场简短的对话。 通过代灿断断续续的叙述,未原了解到他的名字和他是和平派系领头人,来清风中学是为了找自己失踪的儿子。除了这些,代灿说的别的他都没相信。 未原又一次打开门的时候,代灿脸色如纸,嘴唇和话都在哆嗦:“我我、我都都说了啊,真真的没有隐瞒!” “当然知道你没隐瞒,不然你现在也没办法活着。记得自己关门,你好自为之。” “你不留下来吗?” 代灿心中半是慌张半是狂喜,他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用后背抵住门,双脚用力蹬踢,在风雨的压力下艰难的合上了门,隔绝了风雨。 “他妈的终于安全了。” 代灿喃喃。 气还没喘完,敲门声从他头顶传进他耳朵里,刺激得他狠狠一激灵。代灿心里最后一根弦崩断了。短时间经受了太多惊吓的他被来自头顶的有礼貌的三声敲门声吓昏了过去。 “男寝室楼楼顶有一具尸体,你可以去看一看是不是你儿子。” 风雨里混着未原平静无波的声音。可惜代灿没有听到,估计他也不想听到。 “死神,能感受到‘躯壳’在楼的哪里吗?” 未原在心里呼唤死神。风雨里他身上滴水不沾,有一层看不见的光罩笼罩了他。 “向楼上走,我能感受到就在最顶层,天台上!” 未原依言,很快他来到最顶层。 他抬头去看,上方有一个方形孔洞。梯子斜倒在不远处。未原搭好梯子一步步爬上去。 雨似乎在拿着不打穿水泥地不罢休的架势在下,雨势下能见度也很低。真的有除了他之外的人能冒着这样的雨,登上天台吗? 未原心中疑惑着。 “该死的雨……究竟是谁强占了我的领地,我要他不得好死!再快一点,我的‘躯壳’,就在前面!” 未原目光低垂,放慢脚步。他拳头紧握,他低垂目光是因为他看到天台边有一个朦胧的身影。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也是死神要的‘躯壳’。 “快,你在磨蹭什么?” 死神发来质问,让未原的拳头猛然紧握,他加快步伐。他和那个人之间的距离飞快缩短,距离渐进,未原却突然僵住了:“是女……的?” 怎么会是——未原生生止住想法。因为死神的声音里已经充满不耐烦:“快,你只需重伤他,这才是你的任务,而不是质疑!” 雨声完美盖住脚步声。 或许是巧合吧,那女人,或者说女孩,隔着雨幕有所感似的回头,目光与未原碰撞。 她浑身湿透了。 但那张明媚尖俏的脸,他是认不错的。娇小的影子,利落的短发,他不该认错的。 是唐叶。 一声惊喜地尖叫,影子迎着风雨奔跑着向他而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未原哥,你是来找我的吗!你竟然知道我在这里!” 怀里的女孩声音里都是喜悦和颤抖,抱紧未原用的力气很紧,在她心里,未原是无可替代的朋友,也是无可替代的亲人。 未原的双臂变成了笔杆子,失去了直觉,也做不到弯曲,他的心跳剧烈的就似那下坠的雨,猛烈,颤抖。让他呼吸都断断续续起来。 “哥,你笑一笑,别激动傻了呀?你这副表情……有点渗人。” 唐叶扬起脑袋,她意识到未原的不对劲似乎……并不是激动造成的不对劲。未原没吃午饭,不,未原看上去像三天没有进食的人,脸色白得能充当面粉,手臂僵直得就像两个擀面杖。 “哥?” 未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软到,唐叶手忙脚乱地撑住他,雨破开透明光罩,无差别地淹没他们。 唐叶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刚刚她和未原在一起时没有感到雨的存在。 她身材娇小,力气却颇大,半背半拖着未原从木梯上倒着爬下去。雨愤怒、咆哮着。 第四十一章 半枚碎玉(3) “哥,哥?未原!醒醒啊!” 唐叶神色焦急地拍打未原的脸颊,怀疑的人毫无动静,凸出那口血后他看上去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事实上未原还有微弱的意识尚在。但这一点点的意识不仅要承受死神疯狂的精神攻击,还要谨守心门,死神使足了力量要侵蚀他、控制他,未原不动手,那祂就借助未原的手动手。 未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会死,而被死神操纵着去杀死自己的亲人朋友会让他比死还难受。 他微弱的意识顽强地与死神相抗,在心灵的最深处布下层层守护。 他刚刚吐血是死神留在他心底的意念炸开了,无形的冲击力险些就震碎心脏。 现在,未原的身体还留有些轻微的触感,昏迷中的他能感觉到有人正抱着他,拍着他的脸,想唤醒他。 在这个要紧关头,死神陡然加紧对未原意识的侵蚀,未原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被插进了一柄锋利的巨斧——咔嚓砍断了他与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未原的身体剧烈抽搐两下,在唐叶惊恐的目光中彻底不动了。 “未原!” 她和未原的想见怎么会这样! 唐叶伸出去的手臂都在颤抖,手指轻探未原的鼻息——没有动静,唐叶心都吓裂了,她不信,她又探了一次。十余秒后微不可差的微弱气流扫过她的手指。 还活着! 唐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也许她不需要考虑了,她看见未原睁开了眼睛。他已经虚弱到连手指都无法抬起了,只能用眼睛示意唐叶靠近点。 “你轻点,你别动,我来我来!” 唐叶动作小心地靠近未原,未原嘴唇微动,动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他太虚弱了,只能把目光转向楼梯,停留片刻,再转向唐叶。 “哥,你是想让我带你离开?” 唐叶不确定地问,“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闭上眼睛!” 不,不是啊,你可真是一个傻子!你把我丢下一个人走就行了,这么简单怎么你就猜不到呢! 未原闭上眼睛,意识潜入心底。在他的意识里,自己的身体内部已经千疮百孔,每一块肉上都沾染着黑色的死意,腐臭味飘散。 如果不是自己在清风中学,未原毫不怀疑自己在天台吐血的那瞬间就该死了。 “死神!” 未原在心里呼喊。 黑色的肉蠕动,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从上面浮现,像一个深邃的简笔图案。 “真想不到你还有变性的小癖好,是我未原小瞧你了。” ‘脸’猛然扩大,化作一张缠绕的大网把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子团团围住——就在死神要直接杀死未原时,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未原说: “我可以把我的身体给你,男的,你要不要?听上去比你变性要好吧。你在我身体里留下‘意念’半年之久却一直没有对我下手,原因怕是没有我的主动点头你没有办法对我下手吧。哈哈,我还是很高看我自己的,毕竟我是一个……从小就被死神惦记的人。” 死神的巨网开始回退。 “帮我把唐叶赶走,我来当你的躯壳。你我认识十八年,我知道你说到做到,你也知道我说到做到。” 许久。一道低沉而不哑的声音说:“可以。不过有个额外代价,那半枚火焰碎玉……要和你的躯壳一同归我。” “没问题,你的要求太简单了。” · 未原睁开眼睛,表情痛楚。他的眼睛却泛着冷光,和痛苦的表情很不协调,把吃力地抱着他正朝楼下移的唐叶看得心里一突。 随即转为惊喜:“未原,我还以为你挺不过去了,差点我就把你拉到火葬场火化了啊!” “那到谢谢你没有,火化会糟蹋了这个身子。” 未原挣开唐叶的怀抱,他依靠自己的力气站了起来。很难让人相信十分多钟前他还是一个濒死的人。 “不对劲,你的语气很不对劲。表情也是。未原,你刚刚到底因为什么吐血?你不会……” 唐叶的眼神里多了些死神难以理解的东西,像是悲伤,又像是担忧和害怕,或者说是这三者的混合,她的声音低了很多:“得了癌吧。刚刚的吐血,难道是说你已经到了晚期?” 死神怔了好一会儿。 未原呆呆的样子让唐叶更为难过,她轻轻抱住未原,用柔软的声音安慰:“别怕啊,你是我永远的哥哥,剩下的日子里,不论你要去哪我都会陪着你,陪你一起走到最后,让你不再孤单。” 让你不在孤单。 唐叶一直都很清楚,未原是一个从骨子里就很孤单的人。 虽然未原有朋友,有喜欢做的事情,也有喜欢的书和喜欢的游戏,无聊的时候也喜欢没话找话,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冷脸少年。 但看上去永远只是看上去。 他在夜晚的发呆,读书喜欢喜剧不喜欢悲剧,与熟人擦肩而过时对熟人的忽视——未原不过是真的没看见罢了,在他的眼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未原暂住在她家那段时间,每天泡在地下室里,只有沙沙的轻轻翻动书页声和一盏月球灯在陪伴他。 孤独的让人心疼。 现在她想让未原不再孤单。就算她亲爱的未原哥都吐血了,活不久了,她也想让未原不在孤单。 “不用,你先下楼离开,我还有点事没处理,等处理完我们在清风中学门口汇合。” ‘未原’语气颇硬地说道。祂挣开唐叶的拥抱,疏离地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打量唐叶。 按照祂的行事作风,祂应该用一个小小的传送术法干脆简单地把唐叶传送到很远的、祂看不到的地方,而不是只是在被她抱着后推开她……最该死的是,祂竟然有些局促。 祂是神,神的身上不该有这种情绪,紧跟着,祂便因为体会到‘局促’后首次感受了‘不安’。 好恐怖的情绪! 一潮比一潮来得猛烈! “你,真的是未原哥?” 一句来自灵魂的质问,祂心底迸发出被看穿后的恼怒,手掌一挥,唐叶消失不见。 “啊!” 祂怒吼,墙壁在祂神力下龟裂,一拳又一拳,一直到疾风骤雨将祂笼罩。 祂把顶楼拆了。 “该死,我已经用传送法术让她滚到千里之外的地方,现在把你的‘躯壳’给我!” 死神话落,祂便感受到这具身体对祂的排斥感在慢慢消失,祂对这具身体的掌控能力变得更强。 第四十二章 半枚碎玉(4) 未原死了,似乎是这样。 他又像还活着,因为他的躯壳还在清风中学行走。不过,大概还是算死了吧,显然躯壳里的那个灵魂,已经不是未原了。 黄想躲在远处,借助墙角卡着‘未原’的视线。风雨也遮掩了他的痕迹。他眸子低垂着,他在用余光观察。‘未原’突然对视线非常的敏感,如果他直直地去看,会被他发觉。 黄想利用‘藏令’,不远不近地跟在‘未原’……或者说是死神的身后。 黄想敏锐地发觉死神前往的地方似乎是地下教室,黄想没有犹疑地加快速度。 “呼……呼……未原速度还真是快啊,差点就跟丢。” 黄想自语,他瞧见死神一闪,地面上不见了人影。他也悄悄的跟上去,特意等待了一会儿,才沿着阶梯慢慢深入地下教室。 地下教室是不变的阴暗,脏污的地板踩上去发出黏腻的声响,裹挟雨水的风呼啸钻进洞口里,遮住了声音的同时也让黄想打了一个不详的冷颤。 “我的目的正好是地下教室,到和他相同了。不过我来地下教室是来找未且灵那个记载复活巫术的本子,他是要干什么?” 黄想又提起一分警惕,风声中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动静,他驻足用心去听。黄想的眼睛陡然眯起,他身体贴在墙壁上,耳朵捕捉墙体传导而来的声音。 吱呀吱呀的, 还有刮擦墙体的动静。 这让黄想心中一凛,那群复活术失败的产物竟然没有陷入新的一轮沉睡,他们在逼仄的教室囚笼里嘶吼,随时准备撕裂墙体迎接新生。 黄想称呼这些东西叫‘异变体’。‘异变体’直接受命于未且灵,受命于那个亲自终结他们人生的染血屠夫。让‘异变体’苏醒或是不陷入生理沉睡,也是未且灵能做到的。 未且灵大概是想让这群不人不鬼的东西冲出来。 黄想冷笑。他加快脚步,在‘异变体’醒着的情况下拿到复活术手稿虽然困难,他也能做到。 雨水汩汩地灌入这个地下的教室。在楼梯上还感受不到什么,等他视野成为一条直线,置身于走廊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积水已经有半米深。 淹到他的膝盖位置。 双腿奋力划开积水,黄想朝深处趟去。他视线远望,走廊里空荡荡一片。黄想心说未原难道也学会了开锁技能,不然比我先一步来地下教室的他,人去哪了? 黄想隐约品出不对劲的味儿。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可硬要我说却不太能说上来。感觉我走进了一个阴谋里怎么办。” 砰! 声音就在黄想耳边炸响。黄想一个踉跄,被雨水不断浸泡的地板湿滑黏腻,惊吓之下,他险些跌进水里。 “什么鬼东西!” 黄想左侧的铁门上一个不规则凸起清晰可见,黄想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又是一声同样的巨响,这次是右侧第三个门。 砰!砰!砰! 指甲抓挠声随之此起彼伏,黄想还没趟出五米距离远,身后一扇铁门扭曲变形,里面关着的鬼东西挣脱铁门的禁锢,朝着获得自由后第一眼发现的猎物——黄想,四肢并用地冲来! 黄想向前一翻,半米深的积水严重阻碍了他的速度,背上血肉翻飞。 他躲避不急,挂了彩,三道血肉模糊的爪痕无比狰狞。 水花飞溅起一米高。‘异变体’匍匐水下前进,掀起水浪,冲着黄想发起第二次攻击。 黄想就算皮糙肉厚能抗打也经不住,‘异变体’最让人发怵的是,他们是没有神智的生物,不怕痛也不怕死,最大的娱乐爱好就是杀戮。 黄想抓握住门上的凸起,向上飞跃,下落是已然出现在‘异变体’身后。 拿命来吧鬼东西……黄想双拳悍然而落,‘异变体’西瓜般四分五裂。 弑杀、不怕疼痛力气大是没错,遵循万事万物皆无完美这一特性,‘异变体’也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心脏脆。 心脏易腐朽、老化。 只要有本事捣碎‘异变体’的心脏,他们会当即气绝身死。 杀死这一个‘异变体’之后,黄想陷入两难的境地。 他心中多出些开始时不曾有的犹豫。现在,他有离开和继续走下去这两个选择。 黄想回头飞快地扫一眼,阶梯就在他身后不足十米的距离。踩着楼梯向上,他就能摆脱即将出现的危险和让他感到火大和费力的黏腻积水。 不过干掉一个‘异变体’的功夫,走廊里的积水已经到他大腿的位置了。水流不停往门边缘的缝隙里渗透,估计门内的情况也是糟糕的一塌糊涂。 也更不理于他的计划。 反正按照现在‘异变体’随时会撕碎铁门汹涌而出的情况看他也不可能拿到未且灵藏起来的复活巫术手稿,就算他清楚地知道手稿就在尽头从左侧数第三个教室里黑板与墙壁的夹缝里。 可是未原就没有选择。未原在走廊的另一端,那边没有出路。如果未原已经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绝境,他会不会后悔……不会的。 就像他黄想也不后悔一样。 水流的极力阻拦,成为黄想脚下道道被前进的力量劈开的波浪。 他距离阶梯的距离在不断拉远,远得仿佛生和死间的距离。‘异变体’撕开铁门,吼叫着,纷纷寻着肉的气息追来。 黄想心情很苦,未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已经快走到尽头却还没见他半点影子。 “人在哪儿呢,难不成你还真会撬锁,已经找了个教室躲着了吧。” 身后‘异变体’离他越来越近,在这关头,黄想突然注意到前面有扇铁门是开着的——没有暴力破坏的痕迹,铁门是被人为打开。 黄想心中一凛,转身打碎一个‘异变体’竭力朝那扇门靠近。 未原很可能就在里面,复活巫术也在里面。因为那是从左侧数第三个教室。 大批‘异变体’已经追来了。 之前那是藏拙……现在,黄想使足了劲儿,双手用力抓住铁门两段,铁门焊接处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几秒后齐齐宣告不堪重负—— 他黄想天生神力! 铁门横扫,一个‘异变体’腰椎断裂,到飞出两三米的距离。 一个‘异变体’试图水下偷袭,黄想铁门垂直戳下去,头身分离。 黄想持续倒退,他抓到门框,闪身进入第三个教室里,铁门从内反锁。 “未原?” 黄想知道铁门挡不久,他也只需要一点点时间来完成正事就够。 第四十三章 半枚碎玉(5) 黄想还没有回头就闻到一股和别的教室别无二致的特殊气味。很呛,是一种腐烂的味道。 黄想目光下移,才发现铁门下半边有一抹鲜艳的红色。能认出是刚不久喷溅的鲜血。 黄想接着把目光转向身后。看到未原在距离他较远的角落里也在看他,他才舒一口气,未原身上没有外伤,血不是他的,很可来自被关在这间教室里的‘异变体’。 如果是在正常时刻,黄想肯定能想到‘异变体’的血大多都是偏紫色的,巫术失败而产生的生物血液都是偏紫色的。从而他就会想到最为致命的:这血很可能是人的血。 砰! ‘异变体’愤怒的发现他们再次被铁东西阻拦了路,顿时疯狂,乌泱泱一片的脑子里只知道杀戮的东西开始倾尽全力破坏,破坏眼前能看到的东西,包括同类。 黄想和未原都充耳不闻。 “跟我走吧,外边已经全是疯狂的‘异变体’,我们一起往外冲,我开路,你负责补刀,我们一起出去。” 黄想说。他身体没动,因为未原已经缓步走到他面前。 “去哪里?外面的什么‘异变体’和我有关系?看上去那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好吗。” 死神语气平淡,声音很稳,他上挑的眉梢满是“与我无关”。而事实上也的确这样,祂是死神,无所不能的神明,他只需要对自己使用一个微不足道的传送法术就能轻而易举地离开这个地方。死神从来没有像祂刀下的蝼蚁一样挣扎过。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管你,可那样你会死……会被七十好几个‘异变体’撕碎,变成残缺不全的尸体。这垃圾铁门已经支撑不来多久了。” 正要施展传送法术的死神动作微微停顿。已经半眯起眼睛的他改变主意,祂准备听听,如果祂执意不走,面前这个蝼蚁会怎么说服祂。 “如果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吧。就像你一样,留在这里也是我的自由,你不能干涉。” 这个蝼蚁竟然没有再劝祂。 死神有些不满的舔了一下唇角,随即祂从心底升腾出一股怒意。这个蝼蚁竟然放弃了。就算等死是蝼蚁的天性,他也不应该放弃。 “等什么死,走!” 死神暴躁地一脚踹飞铁门,铁门后的数十个‘异变体’凄厉吼叫,最终谁也没能逃掉骨断筋折的命运。 祂似乎意识到力气使的过猛了点,再出手时刻意收了七八成力气,利落解决掉一个‘变异体’,祂回头瞥一眼黄想,嘴唇里吐出一句简短的命令:“立刻跟上来。” “啊?来了来了。” ‘异变体’不怕死,哪怕同类死的就剩下一个,那一个也必是前冲而死不会后退而生。 “把你的板子给我。” 死神从黄想手里抽走铁门——当真是抽,只是轻描淡写一样的力气,门就从黄想手里转移到未原手中了。 “……” 黄想连惊讶都给忘记了,脸上只剩下麻木,麻木,外加特别的麻木。 未原……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厉害了?从前是只知道他打架很狠,没想到生死搏杀的本领也不弱,就连他都不得不甘拜下风,自认不如。 铁门在黄想手里是撑死也就变成一扇具有较强杀伤力的铁门,在未原手里却能变成一柄不见影子的大号菜刀,菜刀砍瓜切菜起来那是相当流畅,未原身体周围喷溅得紫红色血液几乎覆盖一切。 死神切了十来个‘异变体’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祂漏了点东西。他怎么把蝼蚁给忘记了,果然蝼蚁就是蝼蚁,存在感弱到爆炸。 “我记得你说什么,要带我冲出这个破地方?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冲。” 死神不耐地偏头冲黄想说,同时他用手里的铁门挡住身前,一个猛抽,把数十个‘异变体’当成陀螺抽飞。 死神没有下死手,显然是给之前出言要带他一同冲出去的黄想留着的,死神一步后退,已经摆正了自己殿后的位置。 祂倒要好好欣赏蝼蚁会怎么做。黄想对祂表露出的那种复杂难言的祂看不透的情绪,让祂头一次觉得人类所谓的七情六欲竟然和杀戮一样有意思,甚至要更胜一筹,奇妙无比。甚至祂现在回想起在艺术楼顶自己暴怒的情绪,都觉得是种还不错的体验。 反观黄想,则迷茫的彻底。他觉得未原的实力还需要自己带吗?他黄想都想反过来求带了好吧。思想碰撞激烈,身体却很诚实地迎上前。 “未原……咳,哥,没想到你才是隐藏的高手。难怪呢,我早该想到的,要是没有点实力你怎么会随便把自己置于险境。你从前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拿好铁门,挡住他们,我随便帮你补刀。” 死神轻舔嘴唇。 蝼蚁竟然没有吓得跑掉,真是不可思议。有种十多年前的感觉了。这个蝼蚁的反应可以和未原坚持十八年的倔强一同,列入‘最让祂吃惊事件列表’中。 因为这些事超出祂从前的认识。 在祂从前的认知里,蝼蚁面对危险就该跑,遇到利益就该追逐,得到好处就该想方设法独占,只有自己是最重要的,不然呢?别的都应该也必须向后排。 现在这些新奇个感受…… 非常美味,具有相当的诱惑力。 果然只有成为人类才能了解人类吗?这副‘躯壳’,祂感到非常满意! 祂指尖轻弹,贯穿一个濒死的‘异变体’的头颅,出神了老半天的祂终于帮险象环生的黄想补了一记刀。 砰、砰、砰—— 死神接连不断地出手,‘异变体’在他手下连一回合都走不出,就落得头身分离的下场。 根本就用不着我带着好吧。 黄想想,草率了。 铁门毕竟是门不是刀,‘异变体’再脆也不是吃素,铁门表面满是大小不一的窟窿,边角也已经卷边。 黄想怒吼一声,铁门向前横扫,拍飞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异变体’。他振奋地发现‘异变体’数量已经不多了。 都在他和未原身后,堆成尸山血海。 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和未原一起离开这个压抑混乱且肮脏的地方了。 黄想心里泛起一丝别样的情绪,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件正事没做,正在抵挡‘异变体’的他没空闲回头,提声冲身后的未原喊道:“哥,教室前面那块黑板的夹缝里有一个东西,我抽不开手,你帮我拿来吧!” 身后没有回应,他没在意。因此他没发现未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他身后了。 第四十四章 半枚碎玉(6) 死神消失的时间很短暂。大约一分半钟后他来帮黄想补一刀,从怀里抖出一个崭新的书册。祂不甚在意的觑一眼,当成垃圾扔给黄想。 “接着,那夹缝里的东西。” 黄想动作笨拙地抽手接住书册,单手揣怀里。 “这东西还在就好!” 一个‘异变体’纵身越过铁门的高度,利爪瞄准黄想的头颅。他很会挑机会,就要得手——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劲气穿透他,他不甘地坠落,气绝。 黄想感激地把目光投向死神,死神根本不理会蝼蚁的感激,祂动作粗暴地拎起黄想扔后面去。这个他刚发现的有趣东西竟然差点死掉,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让祂无比窝火。 “功夫都修炼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连一个垃圾都挡不住,如果我不帮你,怕是刚刚你就死了。” 死神只要肯出手就没有拿不下的东西,‘异变体’在祂眼中就和一吹就散的沙子没有区别。 都消失吧。 死神的眼瞳化作虚无的黑雾,诱人的死气化作实质,就在祂的指尖,锋锐的利剑般弹射、摧枯拉朽,摧毁一张又一张狰狞的面孔。 · 黄想觉得自己要傻了。 未原宛如神只降临降临的身影将会长久地印在他记忆中——手臂只是一挥,蕴着无穷的游刃有余,对手却如同被收割的草般死掉一整片。 妈的,我傻站着的样子是真的傻,我应该上去帮忙的。黄想揉抓头发,未原已经一个人灭了全部的‘异变体’,整条走廊染满了紫红色。 他脑海里闪过未原嘲讽他的语气和模样,发现自己竟然并不生气,还有一种想傻笑的冲动。嘿嘿嘿嘿嘿……就这样笑出来。未原不想让他死,他听得出来,这让他更想嘿嘿嘿嘿嘿的笑。 他不能笑,他得严肃,未原没等他,他摸摸怀里发现册子还在,松口气的同时劈开水浪急急追去。 等等我! 他想大声喊,看未原不耐地回头。 “册子给我看看,里面写了什么东西,得藏宝贝一样藏的严实?” 他们在地下,距离出口的楼梯还有段距离,这里没有暴雨,只有到大腿深的水,他们可以先好好研究一下那本册子。 “册子里面的是未且灵手写的复活巫术实验,他多年的研究成果。其实也是一本并不该在这个世界出现的东西。” 黄想语气略沉。他把册子递给未原,册子封皮有些湿了,洇润成片。 也是没办法的事,黄想身上早就湿透了,册子再贴身而放,还能干着才叫奇怪。 他目光偷看未原,发现未原掀开一页,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他收回目光,伸展筋骨。 书页的内容横着展在黄想面前。 未原言简意赅:“册子里面是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你确定是这个册子,没有拿错?” “不可能吧,绝对不可能是空的!” 黄想伸到半空的胳膊硬是止住了,展在他面前的还真的是一大片空白,纸上无一墨,他不相信地从头翻到尾。 死神微微侧眼,饶有兴致地观察黄想的表情,那是真的有趣,就和有什么事情超出掌控一样。 也确实是超出这个蝼蚁的掌控。死神隔着衣服布料触碰到另一个册子,和黄想手里那本略新的不同,这一本破旧且记满了文字——这一本才是真正的复活巫术手稿。 祂替换了复活巫术手稿。这本来就不是一个除他之外的神和人应该掌控的东西,和死亡有关的东西注定属于死神。 黄想应该是想毁掉手稿。 但是死神偏要看看,如果黄想认为是未且灵藏了一本假手稿,真手稿其实还在他那儿,黄想会去做多么有趣的事情。 “让我来分析分析……” 死神完全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兴许是未且灵提前猜到手稿的位置暴露了,于是把真手稿转移之后在原来的位置藏了一本假手稿替代。真手稿,还在某个只有未且灵知道的地方藏着呢。” “现在看来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必须尽快找到未且灵,毁掉他的复活巫术手稿……只要那个东西不毁掉,就还会有更多的无辜者被害,未且灵会在失败的道路上制造出无数能和‘死奴’相匹敌的‘异变体’。” 不可能了,复活巫术手稿在我这里。死神得意的上扬嘴角。祂从黄想手里把那本假的巫术手稿抽出来,扔进水里:“我陪你一起去找那个该死的未且灵。不过有一点我得先说清楚,我的实力是处于不稳定状态的,就是所谓时强时弱。别问我为什么,陪你找到未且灵后,你也许要独自面对他。” “……我尽力,”黄想一言难尽,目光复杂地落在前面头也不回的未原身上。敷衍的借口和语气,未原大概是不到要紧关头不准备帮他,“我觉得我还是有信心的。” 对最后关头未原的实力有信心。 暴雨浇头而下,雨仍未停止,他们从地下教室回到地上。 地下教室的入口在学校的一个边角,平时应该很少会有人来,放眼环顾光秃秃的荒地较多,只有正前方和偏左的位置有两条水泥路,一条通往食堂,一条通往寝室楼。 通往食堂的路上有一个人在雨中悠然地行走,那是个不怕雨的人,一身黑衣仿若刚洗涤不久一样干净整洁,雨水遇到他都会自动避让,脚下的水洼也争先恐后的匍匐退让。 正常,毕竟是清风中学的现主人。 未且灵……祂还没去找他,他反倒先找来了。抢了他的清风中学和偷习他的复活术,有胆气,也勇气可嘉! 未原从空气中倒拔出一柄肉眼不可见的锋锐长刀! 刀柄修长,自然弯曲的刀柄弧度犹如人的脊柱,发散难以言明的美感。刀锋弯曲近乎呈直角状,上面紫黑色的蜿蜒纹路宛如来自地狱的问候。 更准确的说法,这是一柄带来死亡的镰刀。 祂还未出手,身后的人用狂野无畏的姿态疾冲,高段跳接近未且灵。 未且灵右手微扬,无数雨线跟随他的动作一起——狂风大作,黄想的冲锋力衰,出于本能地他预感到不妙,因为雨势和狂风在未且灵的指挥下成为了只针对他一人的…… 手臂破开数层雨幕,携带势不可挡的劲力印在黄想慌忙十字格挡的手臂上。 黄想在风雨的势头下的溃败,就像一个随风而去的塑料布。 “还从来没有人有信心能在我的领域里击败我。你的生命,就让我来代替你画上句号吧。” 未且灵的声音透过风雨:“这句话早在餐厅我就想对你说,可惜你跑的太快。” 未且灵笑了笑。 他的笑容充满挑衅。他抬眸,和死神对视,他竟然毫不退缩。 一步,又一步,未且灵主动迎向死神,风雨跟随。 “像您这样的人物永远也不会知道,随便结束一条无辜的生命,会给她的朋友带来多深的痛。” 未且灵仍笑着,风雨如刀剑,却被死神镰刀割裂时空引出的一团黑色雾气所阻碍。黑色雾气膨胀,须臾间竟然就能和未且灵的风雨相匹敌。 “我倒要品尝你能带给我什么样的痛。把你的痛……全化为力量吧。” 手握死神镰刀的祂无可匹敌。 伟大的神明就算身陷弱势也不会容蝼蚁肆意妄为。 第四十五章 半枚碎玉(7) 死神镰刀横指向前,森冷骇人的刀锋与未且灵遥遥相望,急不可耐,欲灭杀一切生灵。 黑雾饕餮般吞噬雨幕和狂风,壮大自身,眨眼间黑雾就化作一片巨大的屏障。未且灵的风雨也不是纸糊的,随着他守护住各个关键点开始反扑,占有地利的风雨与黑雾形成了拉锯般的循环。 宛如太极图在空中极尽扭曲着。 死神纵身跃入半空中,直取未且灵的心脏,动作凶烈。未且灵胸前空气扭曲,他一只手虚握在胸前,空气崩碎,引入风雨,极尽凝练成一面无坚不摧的圆盾。 镰刀与圆盾碰撞的一霎,死神手腕一抖,镰刀点在圆盾最薄弱的一个点上。死神目光冷酷,祂的身影没有丁点凝滞。 死神收割生命从不手软。 他的刀一往无前,直取未且灵的心脏! 未且灵后撤摆出防御姿态,他的表情不是慌张而是冷静。他不怕,他还有后手。这些年他利用所能找到的各种方法去了解死神,虽然收获不多,但足够他弄一套克制死神的保命绝招了。 他的风雨就是之一。 狂风吹散死神护体的黑雾,被吹散的黑雾在烈雨前威力会被大大削弱。 死神刀锋遥遥上挑,祂的刀从不落空,一击……必中! 镰刀勾魂,未且灵头颅猛的剧痛,他的眼前出现不断闪动的重影,恍惚之间,他好像从另一个视角看到了摇晃站立的自己。 未且灵早有防备。 他仰天长啸,头颅里的痛在闪光灯一样闪动,他短暂地重新得到身体的控制权,没有犹豫,右手触摸到上衣口袋里的一个东西。 他燃烧起来,化为火人,全身衣物寸寸碎裂剥落,露出精壮结实的肉体。 “火,怎么会是火?” 死神眼中闪过精光,“你有火,很可惜,我也有啊。那么,就让我们来比一比究竟谁的火更强!” 半枚碎玉被死神夹于指尖,手指移到唇边,祂把玉含入口中。火焰燃烧! 从祂的脸庞开始,燎原般,耀眼的火光覆盖祂的身躯,祂变成一个和未且灵别无二致的火人。 “我真没能想到,我找了半个月都没能翻出来的火焰碎玉,竟然被你用不足半天的时间就找到了。该说是你太幸运吗,呵。你再幸运也逃不掉死亡的命运!你,是一个带走无数活物生命的魔鬼,魔鬼的下场终究是一死!” 火焰里,未且灵的表情模糊不清。 火焰依旧燃烧,没人能说得清楚燃料是什么。未且灵每迈出一步,脚下就会留下一片恐怖的焦黑,天地风雨护住他身体各处死穴,他则手握一把由风和雨汇聚而成的天地剑。 劈斩,劈斩,一剑横推。天地剑抵挡下死神的镰刀,未且灵目呲欲裂,天地剑慢慢压过死神! 他要用自己的命,终结掉祂! “没人能杀得了我。你能掌控的不过只是小小的一点天地之力而已!蝼蚁,你又能……奈我何?!” 镰刀卸开天地剑的力量,死神用镰刀架着天地剑移向身侧。镰刀挣脱而得自由。 死神一掌横拍,动作迅猛,直中未且灵肩头,骨骼碎裂声响刺破沉重的空气,炸响在人耳边。 未且灵被反作用里推着,狼狈的在空中翻滚,落地时吐了一大口血,身上的火焰都弱了大半。他的脸上写满震撼和茫然。 “接受恐惧。” 死神刀柄轻点在他的心口,下一刻那儿出现一个窟窿。 碗大的窟窿,没有血。 嗯? 死神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用镰刀划开未且灵整个身体,仍是不见有血。五脏六腑齐全不缺,唯独缺了血。 怎么……一个活物会没有血呢。 风雨已经停了。 “哥?” 死神身后冷不丁出现一个声音,因为心中有疑惑而短暂松懈防备的祂被吓得浑身一抖,“谁!?” “我,是我,哥,黄想。” 黄想说。他心想未原不是才说过自己实力出于不稳定状态,结果,转眼就用不稳定的力量杀了清风中学最厉害的主,手段诡异——黄想他只看到了无尽的黑雾。 死神目光对上一个湿漉漉的人,他认了好一会才认出来是那个蝼蚁,祂揽过他的肩——死神发誓这绝对是他给过蝼蚁最高的礼遇——他被祂半强迫着扑到未且灵的尸体前面。 一个强压着高高在上的声音说:“这个人死后没有血,你能瞧出来是怎么回事吗?” 黄想鼓动的心回笼,他把目光移到未且灵没有血的尸体上。尸体皮肉泛白,尤其以被死神切开露出的肉,白的就像长了蛆虫。 这绝对不是活人该有的身体,黄想有了判断,没有人能做得到靠这幅身体活着。‘异变体’做不到,机缘巧合重活一次的做不到,只要是有思想的生命体就都不可能做到。 不断流动的血液是生命的根源。 “这不是活人的身体,我认为更像是活尸、死傀儡一类的东西。只有那一类东西才能不靠血液活动,身体里也更容易滋生这种白色的细菌。” 黄想作出断定,他凑到近处去看尸体里那白色的东西,发现是成片的细密的颗粒物。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直接落在尸体上。 “这样的尸体不能乱碰,小心会细菌感染!” 未原的手直接伸到未且灵的衣兜里,祂在找另外的半枚火玉,可是他竟然摸了空。 没有?又是一件超出死神预料的事发生,怎么会,祂向来算无遗策,最近这段时间怎么能出现那么多的意外? 黄想突然站起来,他突然想到一个被遗漏的可能性:“除了活尸和死傀儡之外,替命护符被激发也会导致出现与这个情况相类似的,一种叫做‘替身尸体’的东西。未且灵极有可能是使用了替命护符一类的东西,这个,则是他的替身,他的真身其实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遁走!” 死神半眯起眼睛,嘴唇绷出一条直线:“所以说,我大概失手了。” “肯定还会有很多杀他的机会,这一次失手还有下一次,别太纠结了。替命护符之类的东西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下一次再见到他,一定就是他的死期。” “但愿会是,这个人比我想象中要难搞很多,不过他没有下一次机会了。走吧,别看了,我记得那边那个楼里有个复生的小孩,跟我去看看。” 死神说的楼是教学楼,黄想把挡着眼的头发撩开,快步追上去。他都有点郁闷了,未原又没等他。 第四十六章 冷面无心(1) 未且灵死后,清风中学重新回到死神的控制之中,原本未且灵所布置的诡异也消失得干净。 例如风雨,阴暗的天空和对外来力量的排斥感,现在都消失掉了。 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清风中学,死神感受着不断变强的自己,有十成的把握,祂能一镰刀斩了未且灵的头颅。 未且灵在死神眼里不过是一个只敢缩在自己领域里的乌龟,虽然这只乌龟让死神短暂地手忙脚乱,死神却从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很快他们来到了教学楼,他们踩着阶梯向上,没有停顿地,径直来到那个教室前。 打开教室的门,空荡荡的景象出现在两人眼前——教室的地面洁净到一尘不染,环形摆放的桌椅全都消失不见,与墙壁脱落的黑板,倒装的空调也不见影踪——干净的就和一间普通至极的教室没两样。 这着实让他们没料到。 死神甚至找不到拆卸空调在墙壁上留下的痕迹。祂调用未原的知识库,知道安装空调是必须在墙壁上打孔的。 “难道是说,我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一个连我自己都看不透的幻境?” 死神后退两步,他半蹲下来,用指节敲了敲地板。 敲地板显然是没办法辨别幻境的,死神承认他只是闲得慌。 黄想要比未原早来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在那一个星期里,他就仔细探索了清风中学每一个地方,这个教室他是来过的,也见过那个喜欢吓人又自卑胆小的小胖子吴顾。他也意识到幻境这个可能。 相较死神的不甚在意,黄想直截了当地用最简单的方法证明:“我去试试还能不能离开这里。” 黄想距离门的位置很近。他轻而易举地打开门,夜色扑来,他轻而易举地走了出去,没有受到阻碍。 “看来不是幻境。”死神露出笑容,是一个看到有趣的东西后的笑容,“我想到一个可能性。那个吴顾也是幻境里的一部分,他只是一个复生在幻境里的东西,之前看到的关于他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小胖子是虚假的? 黄想沿着教室边角绕了一整圈,他心里不想接受死神的说法,他觉得小胖子是活着的才对。 “别找了,我也只是随便猜一猜,有这个功夫不如你帮我去隔壁教室抬几十张桌子过来,让我试试模拟吴顾复生的场景。” 死神语气淡淡,他抬眉,看了一眼门外,没多久黄想搬着两张桌子回来了。 “桌子要四十四张,记得还要拿一盒粉笔和纸。随便什么纸,只要越多就越好。” 没多久,黄想就搬来了四十四张桌子,一整盒粉笔,以及摞起来共有半米高的试卷大杂烩。 死神把桌子摆成一个套一个的圈,随后拆开粉笔包装,皱着眉看着手里那一根白乎乎的东西,不满的说:“怎么是这种玩意?这东西能写字?你再给我找一只正常的笔过来。” “哥,粉笔是用在黑板上的,如果你是要在纸上写字肯定需要普通的笔……刚刚在隔壁班见有一只黑色记号笔,我去给你拿过来。” 黄想递给死神一只黑色记号笔,死神试着在试卷填空题上画一个C。祂满意的挥挥手。黄想无语,自觉的站到教室门口开始当门神。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似乎从未原不由分说地把‘藏令’再还给他那一刻,未原的性格就变了很多。未原变的强势了,相较从前的颓废冷静,变的喜欢独断——当然,他也有足够的实力和资本。 他对他也好了很多。 虽然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累赘,表情充满嫌弃,但只要他遇到危险,未原就都会出手救他。 可也许就是未原变了太多的缘故,他对他的情感也悄悄发生了变化,从原本的喜欢变成了一种类似仰望的感觉。 仰望天空,仰望夜空,仰望星空。 人只会虔诚地尊重、敬重、憎恨所仰望的东西,是不会对那些东西产生出类似爱的情绪的。 “布置好了,你快点进来。” 黄想丢掉满心胡思乱想,他决定短时间里不再去想这些东西。推开门的一霎那他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星期前,他露出吃惊的表情。 撕碎的试卷铺满教室每一寸,原本用来读书写字的课桌一圈圈环绕着,上面画着黑色的扭曲的繁复花纹,和一个星期前相比,死神布置的这个更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高下立判。 “别呆了,马上离开!” 死神脱掉外套,整齐地叠正放在圈子的正中心位置,接着祂几步便跃出圈子,揽着黄想的肩把他拖到教室外。 死神咬破手指,祂用血在门上画了一个类似封印的图案。 这样,除了未原和祂自己,再没人能随便进出这间教室了。 鬼也不行。 “该走了,总算是解决掉了这里的麻烦东西。这地方大门位置在哪?” 最后一句他是问黄想,黄想伸手指了指祂前面稍微偏左的方向:“就在那里,前面这条路直走,再左拐,就能看到。” “说的真麻烦,你不是也得出去,那么正好带路吧。” 黄想没再说什么。 走出清风中学他和未原就该分开了吧……他想不出能让他接着和未原在一起的借口。 出口遥遥在望,越来越近了,祂惬意地眯起眼睛,发现完成一些比较奇怪的事情后,总会有美妙的满足感。 “未原!” 一声激动的大喊把祂吓的向后一踉跄,死神发誓他身后漫长的一亿多年的时光里,都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丢人过!连续被下着两次! 一股浓烈的味道扑来,死神抬腿给了那玩意一脚。一声惨叫,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捂着肚子倒地痛呼。 “妈的。” 死神忍不住骂了句,祂闭上眼睛。又是一阵风刮来,一个柔软的身躯抱住祂:“未原,绝对不允许再有下次,下次就算是我们都死,我也不会再听你的,留你一个人断后我们跑掉。哪怕我和韩光明很弱。” 唐白羽声音颤抖,又很坚定,她真的被吓坏了,她以为他们要永远失去未原了,失去这个看上去不爱说话却很爱和熟人开玩笑的小孩,破天组织失去未主力。 “咳,咳……我……” 死神清清嗓子,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好好的没出一点事。你俩要相信未主力无所不能。” 他偏头,遥望立在夜空下的教学楼,平生祂第一次感到惭愧。 第四十七章 冷面无心(2) “我们现在就回组织,回家。” 死神说。唐白羽也觉得自己一直拥着未原很不妥,她放开手,听到未原言语里把破天组织当成家,她的脸上飞过由衷的喜色。 天空终于迎来破晓,这个太过漫长的黑夜在走向结束,他们可以拥抱着彼此回家了,去享受那不易的片刻的宁静。 “好,我们现在就回家!” 唐白羽语气很坚定地说,她的目光接着转向自始至终都距离他们很远的黄想。 黄想浑身湿漉漉的,身上和衣服上的脏污经过暴雨冲刷,变成了深浅不一、蜿蜒爬行的脏痕。他的身体壮实,于是他看起来并不显得颓废落魄,反到有坚毅的军人气息。 黄想刻意把目光与她错开,落向别处。他和另外两人并不相熟,如果两人邀请他去哪里,黄想会感觉到无所适从的尴尬感。 “远处那个……他和你一起出来,是救了你的人吗?他好像没有地方落脚,身上也脏的和韩光明有得一拼,要不要我们请他去我们那休息一段时间?” 死神目光微动,落在黄想身上。 “黄想!”死神喊。还怪不习惯的,祂平生就没称呼过几次蝼蚁的名字。 “别站太远。你要不要去我们那儿休息一段时间?顺便能冲个澡,洗洗你那一身污,”死神眼睛看向天空,试着开了一个玩笑,“你和我现在都落魄成乞丐了。” 黄想听完这个并不好笑的玩笑笑了,这一笑他心里的别扭的感觉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大声回答说:“行,我去!你们别嫌我太能占地方就好!” 韩光明笑容满面地和黄想互通姓名,言语间已经很是熟络了。他们四人并排朝伏特旅馆的方向走,路程比较远,伏特旅馆靠近墨城边缘,他们只得在半路上找两辆失去主人的自行车,也不嫌弃地,一人载一个晃晃悠悠地接着走了。 大约到中午十二点左右他们才一副累到虚脱的样子推开伏特旅馆的大门,黄想到还有心情说话,“原来你们的组织是在旅馆里,难怪难怪,恐怕是再来十个八个的我也都可以住下啊。” “伏特旅馆的特色就是房间比较多,”韩光明接道,“缺点是房间大小和布置都差了点意思,如果住的人是普通人那还好说,要是个艺术家,或者美感丰富的人,非被房间里单调的布置逼疯不可。” “还好,我是个普通人。” “你的房卡,最近一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间吧,正好在我隔壁,有事可以隔着墙喊我。这家旅馆隔音不太好,你喊我,我能听得到。” 死神把一张房间号为204的房卡给黄想,黄想看一眼后笑着放进兜里,“有事肯定不和你客气。说句苦的,我已经连续两星期没有认真睡过觉了,这次大概会睡很长很长的时间。” 死神嘴角一抽,“希望你睡的愉快。” “但愿。” 黄想脚步轻快地上了二楼,他的笑声隔着好远的距离死神都能听见。 “走吧,我们也去休息。” 韩光明哈欠连天,他困的不行,急需补眠,“给我开个房间,今天我就住这……” “前提是不要把好好的房间弄得和垃圾堆似的,房卡。” “我除了洗澡和睡觉别的什么都不干,你就放心吧!” 韩光明啪啪拍胸脯。 死神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旁边的窗外映着一轮紫色的圆月。仰望自己创造出的伟大…… 有种奇异的自得感。 祂翻身下床,披上外衣,使劲揉搓僵硬的脸颊走向卫生间,卫生间里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 洗脸,刷牙,还有洗头。 祂做这些事情时感觉既熟悉又怪异。作为神的祂平时并不需要做这些,祂天生就污秽不侵、身上永远干净。所以,怪异感是祂的,熟悉感则是来自未原的身体和记忆。 祂得到未原的躯壳后也得到了未原的全部记忆,以至于死神现在竟然有轻微的分不清自己的痛苦,祂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这是使用术法的代价。 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揉捏脸颊作出各种各样的怪异表情,过了许久,祂才从精神痛苦中脱离,找回自我的真实感。 “只怕这所谓的真实感也是自欺欺人而已。” 死神在心里说。祂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来到窗前,凝眸去看窗外的景象,入祂眼中的尽是些破败的街景,高扯电线的电线杆子,路上横七竖八遗留的无主的车辆;抬头则是一轮紫色圆月高悬,邪恶神明般俯视众生。 太落魄了。 死神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祂悚然惊醒,竟然连连后退以至于跌倒,他死死地捂住跳动如鼓般的胸口,另外一只撑着地面才不至于狼狈地仰面着地。那样太狼狈了。其实他觉得现在也不差多少了。 那个声音不是祂的,准确的来说,不是祂的意念在发出感慨。 可笑。祂可是伟大的死神,死神会因为区区衰景而心生怜悯一样的感叹?从什么时候开始,祂变得像人类一样软弱无能了?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天上的紫色圆月突兀地消失了。 死神被火烧了屁股一样弹起来。祂一步当三步走,‘刷’一下打开窗户,似乎是难以置信。倏然,祂脸上的颜色陡然退下去,一片惨白。 “妈的,谁偷了我的月亮!” 死神疯狂了,竟然有东西在祂眼皮底下,摘走了代表祂的身份的紫色圆月!他拼命扩张感应力,却再也无法感应到紫色圆月的一丁点气息! 他的紫色月亮丢了。 砰! 死神一拳打碎了窗户,破碎的玻璃翻飞着,仿若一声凄厉的悲鸣,祂清明的痛苦被血红色覆盖,祂拉开房门用不顾一切的姿态冲出去。 祂要找回他的紫色月亮。 妈的,怎么突然就丢了。 真可笑,祂也会丢东西。 “现在太晚了,你要去哪里?未原?” 是听到动静后急切跑来的唐白羽。不过祂现在没空去管她,也没空浪费时间去和她玩‘这个蝼蚁真有趣’的游戏,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回月亮。 紫色月亮里有他大半的力量,是他能调动天地之力不可缺少的东西,没有了紫色月亮的死神也必定会变得和那些祂最看不起的蝼蚁一样,庸俗又愚蠢,只有虚无的高傲和萎缩退化的手脚,有时还死犟的像一头愚蠢的驴。 “你先停下!丢了什么人或者东西我们可以一起找,你必须先冷静下来!你要用现在这一副又呆又急的样子去满大街的去找你丢的东西吗?” 死神半推着旅店大门的手仿佛触电。 第四十八章 冷面无心(3) 趁死神愣住的短暂瞬间,唐白羽抓住祂的手,用力地握着。像是害怕祂理智被烧坏一样,她还探出手背试了一下死神额头的温度。 唐白羽猛的缩回手,死神的额头烫的吓人,里面像生了炉子,她的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的通红:“你这是,你这是里面生火了?” “不管你事就别乱动。” 死神用力才甩掉唐白羽粘糕一样甩不开的手,他的身影雕塑一样定在那地上,也不走,也不说话。 唐白羽有些气了,她气死神的态度:“怎么就不管我的事了?你,未原,和我们是荣辱与共的一个整体,更是胜似一家人——这不是今天你亲自说的吗?一家人之间有什么事情,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你……你好好冷静冷静!” “行,我是要好好冷静冷静。” 死神没有动,他被眼睫遮住的眼睛森冷如刀。楼上响起凌乱的脚步,后知后觉的韩光明和黄想两人从睡梦中爬起来连衣裳都没来及穿,光着膀子和大腿,只兜着一条裤衩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要走了,你们保重。来日再见。” 死神不给他们反应时间,一句道别砸得两人晕头转向,拉开门——祂冷静也思考完毕,祂想清楚自己终究不是未原,利用他们对未原的关心来娱乐,让他在这一刻觉得既恶心又变态。再者他需要尽快找到丢失的紫色月亮,否则他会在日复一日的时间流逝里变为软弱无能的凡人蝼蚁。 夜风扑面,死神踏进黑暗里,四周街景隐约如幻境里的虚幻景象,发散着强烈的不真实感。 黄想追出去。他先注意到墨水一样的黑色夜空,视线下移,街上已经空荡荡无一人。 “是谁说的他就住在我隔壁房间,有事可以随时找他的?未原,我现在该去哪里找你?” “月亮它没了。” 黄想的身后韩光明说。他一只手指着天空,那里原本应该有一轮紫色月亮,现在却空空荡荡的,韩光明突发奇想,他说:“未原说他丢了东西,会不会丢的就是这个紫月亮?” 唐白羽已经简单告诉他事情原委了。 唐白羽反驳他:“紫月亮是死神降临之后才出现的东西,很显然这东西是属于死神,和未原不会有关系。 未原刚回来的那会儿情绪还很正常,一觉睡醒情绪开始大变,很可能是有非常重要的东西丢了他没有及时想起来,直到恢复了精神后才注意到。那个东西对他一定很重要,而东西丢了……” “那么那个东西很可能丢在了清风中学。”黄想说。他来回踱步,突然意识到身上有点冷,他窘迫,“我先上楼穿一件衣服。” 韩光明也捂脸:“等等我黄哥,我也去穿件衣服,裸奔是真的冷……我们俩去未原那儿找件吧,我平常都不住这里也没我衣服可换,你刚来也没衣服可换,先……借他两件用用。” 这个借可谓非常精辟了。 唐白羽:“……” 可真没心没肺,未原都走了。 很快两人穿了衣服下来,不用唐白羽催促,韩光明先急急地说:“得先找到未原,那家伙什么都不听就走了,总觉得他状态很不对劲。” “不容易,你可算是意识到了。我是真没想到中午才回来,一觉醒来又要滚过去那个鬼地方。” 唐白羽早已经收拾好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收拾的,值得她随身携带的东西也就三张信纸,此时已经在她兜里,她随时可以出发去任何地方。 不过在去之前她得先询问黄想的意,“黄兄弟,抱歉了,原本想让你好好的休息几天,没想到才半天就出了状况。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如果未来有机会,那就再相见。” 韩光明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黄想不是他们破天组织的人,只是恰好和未原一同被困在清风中学里而已,委实不太好把他牵扯进来。 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黄想身上,只待他作出告别,他们便分道扬镳,有缘再见。 现实往往出乎意料。 “还是一起比较好。大概是一路上太累,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我和未原的关系……我是他几年前的朋友也是同学,中途因为意外转学,一直到清风中学里才再一次见面。他的事也是我的事,因为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二人愣了愣。 韩光明张开怀抱:“既然这样大家以后也是一家人了,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欢迎欢迎……” 黄想颇为不适应地和他拥抱一下,一时间没搞明白这是什么逻辑…… 黄想的肩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用力一拍,他回头一看发现是唐白羽,唐白羽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发光,“黄兄弟,那个……既然都是朋友,那你有加入过什么别的组织吗?如果没有,不如考虑考虑我们破天组织怎么样?我们组织正处在实力上升期,人员数量暂时还少。你是未原他的朋友,要是你肯来的话……嗯,那就是破天组织第四把手。” “死神刚降临那段时间加入过一个护卫队,几个月前退了,现在算是无组织人士吧。这个世界上人类越来少,能加入一个好的组织遇到对胃口的人是我的荣幸。” 黄想真诚地说,字句坚定而温和。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距离未原已经离开半小时。 时间不等人,两辆自行车他和韩光明共乘一辆,唐白羽是女性,独骑一辆,用最快的速度朝清风中学的方向去。 路上韩光明突然想到未原没有车会不会来的比他们慢,唐白羽说那就多等会儿,实践一下守株待兔。 两辆自行车犹如黑暗中的蚂蚁般行驶,周围被没有边际的黑暗围裹,暗影里水泥建筑的轮廓让人分辨不清,遥遥去看就似一张张怪物的大口。 “这地方我有印象,老韩杂货店……店主和我同姓我记得深刻,我们大概已经走一半了,还剩下最后一半路程!” 还有一半? 唐白羽白眼一翻。她脚下突然一空,耳边‘啪’的一声脆响,脚蹬不自主地陀螺一样快速转起圈,自行车不再受她控制,罢工的工人一样,摇摇晃晃地停在路边。 韩光明发现问题:“你那辆车链子断了!” 奶奶的,这么衰的吗? 第四十九章 冷面无心(4) 唐白羽皱着眉:“这辆车不能开了,次品车链子从中间断成两节……这什么杂牌车?” “我看看,什么‘涌冻’牌的,没听说过。”韩光明说道,自行车后面上确实写着。唐白羽无语凝噎,心情百般复杂。 眼看路程还有一半。她如果会开锁还好,随处可见的电动车汽车三轮随便选一辆就能上路……黄想突然说:“我会开锁,不如换一辆车。” 救星啊。 唐白羽冲他投过去感激的目光:“感谢,感谢,那边那辆黑色的电动车就拜托你了。” 黄想在路边捡了一根细小的树木枝子,唐白羽和韩光明均是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黄想只是把枝子捅进锁孔里看似随意的左右晃动两下,一道明亮的灯光就瞬间照亮。那是车灯,黄想轻轻拧动车把,试了试说:“可以,电量足够撑到我们到清风中学。我看那边还有,我再去开几辆。” 韩光明双手合十念叨:“罪过罪过,给我也来一辆怎么样。” 与此同时清风中学里,死神面目狰狞地,祂浑身散发着看不见的煞气,似乎如果没有更重要的东西束缚着祂,祂能活撕了眼前的这个……鬼。 活鬼未原,死后游荡在人间的都叫做活鬼,未原在把躯壳自愿奉给死神之后他就死掉了,又因为死神一时的随意之举而复活。 他波澜不惊地表情是最完美的火药,点燃死神的怒火三尺多高,偏生祂不能杀他——祂必须从他嘴里撬出来紫月亮的下落,这关乎祂的命运。 “我不知道你的紫月亮丢哪去了,我才刚醒,一个刚醒的人一定会在梦里看到你的紫月亮被偷,并且醒来恰好记着,方便告诉你吗。” 未原重复一遍。他浑身赤着也不在意,鬼穿不了人间的衣服,他也没办法。他适应身份很快,心里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请鬼做件鬼衣。听说鬼衣灰尘不近,永不会脏。 “你放屁!” “停,你一个神骂什么脏话?” 一声震动后教室里的桌子无一例外变成了块状的碎片,死神发誓他从没这么疯狂和想杀死一个东西过。未原想祂沉不住气,嘴角不禁勾了勾。 “我死神话只再说最后一遍,把你知道的现在、立刻全部告诉我!最好不要逼我,否则下一秒你就会,死!” 未原无所谓地笑了笑,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怕祂威胁? 他比较好奇一点,于是问:“你就这么确定我知道点什么?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有一个问题想问了……你为什么会欠我三个人情呢,我很清楚从小到大还没干过类似什么拯救世界的事情。” “现在我在问你。”死神说。 “也是我在问你,我们之间最好的方式就是交换,交换秘密,或者叫交换情报。交换可以解决很多看似对立的事情,不是吗。” 未原慢条斯理地说。他耸耸肩撇开眼,注视着面前自己的躯壳让他感觉忒怪异,反正他不看祂祂也不会趁机杀了他。他用余光能知道死神正在来回焦躁地踱步。 “时间现在容不得浪费,而你在浪费时间。死神,我可以我知道的先告诉你,怎么样,够诚意?” “可以,最好不要拿无关的东西敷衍我。”死神的语气像要吃人。祂目光再次在未原身上汇聚,冰冷森然。 “哦……那我说了,你不会在我说完后杀了我对吧?” “对,不会,你放心。” 未原忍着才没笑出来,听死神说话的语气他才不能放心,死了一次后他的心境发生了巨大变化,放在生前他绝对是笑不出来,只会和死神比谁谁脸绷的更紧。 现在的不同,让他理清思绪前先盘腿坐那原地,他仰视祂,“那我开始说了?” 死神语言上没有理他,眼神更冷了几度,未原笑笑决定不再作死,开始说道:“偷走紫月亮的是我父亲未南程,我盲猜你大概猜到一点,只是不怎么确定吧?你和我父亲的关系我不了解,他也从没和我说过什么,以至于直到不久前我父亲用紫月亮提前让我苏醒,我才明白我的人生就是一场被动的骗局。我父亲骗了我,你也骗了我。” “天好像快亮了。”死神把目光转向窗外。 “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再亮了,阳光驱散不了无穷无尽的黑暗,这个世界从紫月亮被我父亲偷走……后,就注定永远会陷入无尽的漆黑。” “死了一次之后你说话真他妈像一个神棍,我最烦神棍,说话都不清不楚。”死神提高音量,“这些和这个世界会陷入狗屁漆黑有关系吗,和我有有关系吗,我们的交换是什么你仔细想一想——告诉我,我的紫月亮在那里,现在被未南程那个该死的东西偷到哪里去了!而不是拖延时间一样和我说一些无关的东西!” “哈哈,不是你试图转移话题,我顺着你的话往下说吗,你的生气毫无道理喔……出去说吧,屋里太闷。” 未原想想自己的行为应该算裸奔,不过他一个鬼已经看开了,肉体是最空虚无用的东西……在特定时候来说。冷风吹在他身上他根本感觉不到冷,他的手刚碰到走廊围栏,死神一掌将其化为飞灰。 “我巴不得说慢点,让你永远找不回紫月亮。懂吗?哦你不懂,你是伟大的神。” 未原冷冷地看着死神扭曲的脸,那也是他的脸,让他感觉有点恶心。他就维持着恶心的表情,来恶心死神,死神愤怒之下捏碎他整条左臂都没能让他变脸。他对自己也永远够狠,狠起来就像无痛症患。 “紫月亮被我父亲偷走,他用紫月亮提前让我苏醒后用自己全部神力摧毁了紫月亮。你可明白你永远拿不回你的紫月亮了,你马上就要变成蝼蚁了,也马上就要被新的神杀死了。” 未原的语速很快,他从肩部开始,直接撕裂断臂,后退,“有些事情我会一点点去查,只要存在过的东西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这句话我相信伟大的神从没听过……走了,永远不见,伟大的神。” 未原从二楼翻越,死神呆愣下忘了去阻止他,他竟然觉得未原说得对。 那句他就要变成蝼蚁了,找不回紫月亮了,要被新的神杀死了。 杀死了……新的神会取代祂,祂就要消失了。死神说不出心底藏的是什么样的情绪。 他在教学楼二楼的走廊站了很久,他视线重新聚焦的时候身体几乎僵硬得无法动弹,身体像浸透了冷水,处在怎么也捂不热的状态。祂瞥见大门外有两辆电动驶进来了,他纵身跃下二楼,在唐白羽、韩光明、黄想发现祂之前。 祂这才知道祂竟然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围墙的高度对于死神实属简单,落在阴暗处时他心里充满迷茫。祂迷茫祂该去哪和迷茫未原竟然在围墙下等祂,未原的断臂已经重新长好,他不久前的狠厉决绝的表情昙花一样。祂神生头一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总不能大眼瞪小眼吧。许久,未原才说:“……有衣服吗,鬼穿的。” “有。” 死神一边递给他衣服一边愣。 “谢谢。” 未原的一句谢谢把死神搞的更愣了,祂想他怕不是气傻了,才会对他说谢谢? “衣服以后不还了。”未原看着他眼睛。 这让死神有被冒犯到,祂声音也沉下来,“没说让你还,不过一件衣服,如果我想要随时可以拥有百件千件。”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有兴趣没有?” 未原突然说,死神感到真忒突兀的一句,像地雷。 “我骗你的,未南程只是把紫月亮带走了,我也不知道带着去了那儿,既然你自个感应不到,那应该是个很隐秘的地方吧。” 死神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气,祂背倚着墙缓缓下滑,祂平生第一次感到无力,无力到只能昏过去。 第五十章 冷面无心(5) 祂竟然昏了。未原不愿扶死神,干脆任由他在地上舒舒服服地躺着。他没有目的地可去,于是就等着。 死神醒时发现自己抹布一样躺在地上没人管,纷杂的脑子里快速闪过祂昏前发生的事情,心中了然。结果视线前移,发现未原半倚墙昏昏欲睡。 感情他没走? 死神感受到屈辱,祂真想质问未原为什么不扶祂一把。他自行打干净身上的灰土,心中知道自己没资格这么问。不只是他身上连‘壳’都是未原的,还有未原说的那些话。他不去想还好,如果深想,头痛欲裂。 “可算醒了,半个小时之后如果你还不醒我就打算叫你……”未原揉眼,略带迷糊,轻飘飘扫了一眼祂。他把话题带向死神昏倒前的事,“我说的那个提议,你考虑好没有?” “你等会儿,什么提议……”死神愣了愣,“你说紫月亮并没有被未南程毁掉,还要和我做个交易,妈的。” “对,我或许知道我父亲会带着紫月亮去哪,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找,怎么样。” “没有你我早晚也能找到,你的付出忒少了点。”死神拒绝说,祂本能地觉得未原不会安好心,祂做了什么事祂自己心里通透,除非未原是个圣人或者傻缺。未原这人显然不会是。那么他就是不安好心,不怀好意,有所图谋。 “早晚能找到我是信,不过你好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未原语调上挑,讨打的意味分明,说的话也一针见血,丢失紫月亮的死神相当于丢掉了可以补充神力的源泉,祂身体里的神力得不到补充只能空耗,早晚有那么一天神力耗尽暴毙当场。 “……” “我需要付出什么,你说吧,我可以答应你。”死神摊手,祂屈服,祂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于是不再嘴硬。 “很简单,只要你找回紫月亮后复活你在这个世界上杀死的所有人就行了,有些事情必须你来做,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父亲他做不了,他也不想这样去做,我只能找你交易。” 死神听了未原的话后脸色发青。 “好。”祂同意。 “向东走。”未原指向东方,“我父亲……真别扭,还是叫他未南程更舒服一点,他朝东走了,我们也向东追,东方有一个地方未南程很可能会去。” “东边的……哪个地方?” “德克莫峡谷。” “……听上去很远。”死神委婉地说,“徒步去吗?会不会太浪费时间?” 未原没接话,徒手解锁一辆电动,倒退绕行至死神身前,他眼眸无波,轻拍后座:“坐吧。德克莫峡谷不远,骑电动大约三天三夜就能到。” ‘三天三夜’,成功让死神脸色垮了,身为伟大的神,他还是神生头一次如此无奈。 一路上未原和死神相互换着骑行,如果电车电池毫空他们就换车。他们一个是神一个是鬼,根本不用碍事的食品供给,可以日行千里,速度如风。 电动在高速公路上爬,未原有种乱入了什么的错觉。路况平整良好,放眼去望能直接看到路的尽头,高速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未原眨动干涩的眼睛,死神乜斜他,“还行不行?不行先换我来?” 说完,祂补一句,“别阴阳怪气的和我说话。” “很警惕啊,正要说。”他的声音被风拉扯的很长,只有极少一部分灌进死神的耳朵,祂眼皮猛一跳。祂注意到未原在慢慢降速,不禁疑惑地,祂目光向上越过未原的肩膀看前方。 “那一群什么玩意?” 死神直接就骂出来了,难怪未原降速,有一群该死的东西挡了他们的路。 “那群东西,”未原诡异地酝酿,“不明显是人吗。” “我当然知道是人,重点是他们堵着我们路要干什么!” 死神烦躁,祂用力扒拉头发,祂现在的神力是省都来不及,哪有功夫用在……蝼蚁上,见鬼了,这群人在干什么。 祂坐在后方看不到未原渐冷的表情。那群坚持堵着盘山路的人看到有人,高声喝喊:“停车!马上原路返回!前面弑神会暂时征用,马上原路返回!” 他们在盘山路上少说也行驶了两小时,说返回就返回吗?这条路段盘山而行,左边是死路,右侧是山壁,前方是弑神会,似乎只有后退……当然,也可以选择无视掉弑神会而继续前行。不用他去思考他也清楚死神会选最后一个。 那么,未原把车速上调到最高。 人群出现推搡和骚动,继而推挤着分出一条小道,色厉内荏的人只敢扯嗓子叫:“停!给我停下,前面不能过,不能过!” “说不能过就不能过?你当你是谁!未原,车给我,我来开!” 死神一巴掌打未原肩膀上,祂迎风从后座上非常作死的站起来,一只手伸向前,未原歪头把他手给打开。眼睛依旧注视前方,他语气却有些飙了:“开车呢别乱来好不好!万一栽了……” 小路被一个肩膀宽阔的人截断,未原的话卡着,说不出来了,减速已经来不及,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撞过去。 “死不了,你放心……” 砰! 那人抽出一柄巨大斧头,把电动车当头劈成两节! 饶是未原躲闪迅速,右小腿也陀螺一样旋转着升空,掉下山去。未原哀想死了之后的身子真是比莲藕还要脆! “寒娘!这条右腿,早晚我会剁回来!” 未原的脸和地摩擦了得有一米距离,换成人是铁定逃不掉毁容,未原倒是除了不爽就没有别的感觉,甚至忘了背上还压着一个神。 死神一口冷气吸进肚子,这个女的看上去和未原有仇!这一下如果是在祂的脸上……死神感叹还好自己会的多,祂揉搓自己脸颊,趁着还没被人发现正脸。很快把自己的脸揉的扁平,不说奇丑,也相近了。 “靠!抓了这几个!说了这片暂时被我们弑神会包了,竟然还敢硬闯,简直了,是活腻歪了!” 人群里有人说,本就涌动的人潮一拥而上,很快未原和死神便被五花大绑被架到寒娘面前。 “好巧啊,没想到再见面已经是人鬼之别。”未原抵御背后强迫他下跪的手,脊背挺的很正,现在的他丝毫不怕寒娘,寒娘杀不死鬼,更何况他旁边也还绑着死神。 寒娘的表情了带着快意:“你终于是死了,无数人都等着你死的那一天啊你知道吗,现在你死了,他们的怨恨也能消解一点了!” 未原乜死神,死神也在偷偷看他。 “没什么好说的,来几个人把他们找快干净的地方活埋。” 真巧,活埋恰好是能杀死鬼的一种纯天然办法。未原想他们这算出师未捷,折戟沉沙了吧…… 第五十一章 冷面无心(6) 摁住未原朝人流里面走的,是一个老头。老头力气出奇地大,铁钳一样。 说走其实不对,他算是被拖着的。老头一只手架着他腋窝,他半边身体悬空——没办法,只能怪他他少了一条腿。 围观的人流随着时间变得稀疏,老头架着他来到被弑神会封锁掉的盘山路的后半段,前方……未原抬头看去时模糊地能看到远处的一片焦黑,像一个黑黝的弹坑。 “你们封锁盘山路和这个坑有关?”未原声音沙哑,他低头剧烈咳嗽一阵,老头已经架着他走到弹坑的边沿。未原还未再开口说,紧随他身后,被另一人紧缚双手的死神的表情就和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祂骂了脏话,表情陡然阴沉:“那个该死的东西果然来过这里!他逃不掉,我弄死他!” “闭嘴,不要说话!不然我先弄死你!” 缚住死神的是个略显稚嫩的少年,手劲颇大,竟然反抓着死神后心把他狠狠按在坑前地上动弹不得,半身悬进坑里。 “那个胖子说的就是这个坑?把我俩埋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 死神三个问题砸的少年心头烦乱,他把死神从坑前拉回来,说:“不埋这里了,牛叔,把他们从山上推下去吧!唧唧歪歪的烦都烦死了!” 少年推搡着死神就要把他赶往盘山路边,叫牛叔的老头忙说:“可别推,你手里那个就听寒长老的埋坑里就行,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弑神会的制度了吗?不得用残酷手段杀害人类。” “这个人可和未原在一起,看上去就不是一个好人。” “推吧。” “一起。” 两声闷响,未原和死神齐齐骨碌碌滚到坑底。 死神拍着屁股跳起来,眉毛扬的要飞天上,祂夸张的把外套囫囵脱掉,指着沾满衣服的灰色东西:“这这这什么玩意!” “裤子上也有。” 未原找个位置,斜靠在坑底,反正他一个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手指向下划,比了一个脱裤子的手势。 坑底粘的都是这灰乎乎的玩意,墙漆一样糊满整个坑,未原慢悠悠地说:“水泥,这玩意的名字。你抬头看看,那两个人正往坑里到这东西呢。” “你闭嘴吧。听到你的语气我就气。”死神脚踩坑壁飞一样冲上去,再下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两个人:“你把他俩肩膀卸掉,我出手他俩肩膀必没。” “怜香惜玉……呸,学会尊老爱幼了啊。”未原卸掉两人肩膀,对惨叫声视若无睹:“想干什么动作就快点,要不了多长时间肯定是会有人来的。” “手递给我。” 未原依言,死神抓着他的手,他眼前一花已经出现在坑外。 他也不装瘸了,只意念一动,断腿的位置又长出来一条新腿。他在坑底同死神一起滚一圈,身上却干净的一副刚出浴的模样。 死人的优势。他带着微妙优越感看向一身脏污的死神。死神注意到他目光,脸当即下拉,怒了:“看什么看,给我好好站着。” 祂拿铲子一铲一铲地挖水泥填进坑里,坑底那少年和牛老头不停地求饶躲避,祂看见少年心里就不爽。坑边有一块石头,祂用铲子扒进水泥里搅和,待到少年有些气喘吁吁了,祂一铲子阴险地把少年砸昏了。 “杨元!” 牛老头瞬间就变了脸色。 死神扭头,“听到没,那个烦死人的小孩子也叫什么‘yuan’。” “你别把什么‘yuan’打死了。” “死了吗,没有。老头?你看那孩子死了吗?”死神说,他撂了铲子,回头看身后,发现依旧无人:“这个弑神会管理真松散,如果我把这两个人杀了他们是不是也无动于衷?” “那以后你就去梦里找月亮?走了,别杀人懂吗,找到紫月亮前只要你敢随便杀人……” “那就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神你厉害。”未原语尖上挑,死神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祂的肩膀突然被一只手用力地抓住,手的主人用的力像要把他骨头捏碎,死神心头疑惑,他回头去看究竟是什么玩意敢抓他肩膀。 什么都没有,他身后空荡荡的,只有脚边的坑里那个牛老头在哀嚎,除此就没了。 “我的错觉?疼痛也会感受出错?” “怎么了?你背后有什么东西?” 未原已经准备继续走了,突然他发现死神没有跟上,于是回头问了一句。死神面带狐疑地在周围查看了一番,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刚刚有东西用力捏我的肩膀,可是我身后并没有活物。” “那就奇了,或许是可以隐身的奇怪东西?”未原眉毛挑的老高。 “不可能,”死神斩钉截铁,“只要是活的东西就不可能逃的过我的眼睛!” 未原语气幽幽:“那是曾经,可现在你已经不再是神了。” “……”死神揉搓脸颊,祂逃似的跑离那个会被摸肩的地方,拉住未原的衣袖就往前走,语速飞快地念叨:“走走,不管了我们先走,先去找到月亮,到时候管他什么玩意作祟我都掘地三尺也要弄死!” “……别动。” 未原倏然说,他眸子四下搜寻。死神不再拽他衣袖,他目光也朝周围去看。 空荡荡的,在这个弹坑周围像是一切生机都隔绝了似的,寂静无声,那群弑神会的人的声音被隔绝在寂静之外,无法传达进来。 死神咽了口唾沫,他伸长脖子朝坑底看去。 “……人没了。” 死神喃喃说。 那个少年和牛老头竟然在五米多深的弹坑底下消失不见了,未原可是卸掉了他们双臂,而祂更是打昏了其中一个…… 死神想起未原说他不再是神的那句话,他突然痛苦悲伤的,觉得没错。那个少年和牛老头肯定不是普通人,祂看走眼了。 “我去坑底看一看。” “等等……” 死神赶忙拉住他,“一块下去。” 说完祂就想骂自己。祂搜肠刮肚来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有东西从脑海飘过,祂一把抓住。他终于重新想到了刚看到这个弹坑时他他想说的话:“这个坑是紫月亮撞击盘山路留下的,我被那个小孩撂下去,摔忘了!” “我稍微猜到了一点点。地面上突然出现一个坑,本来就不同寻常,刚看到的时候我也想到了会不会是紫月亮撞击地面形成的……” “等一下,这坑脏死了。” 未原已经在坑底,死神还在弹坑边缘徘徊犹豫。未原这几天已经习惯性地准备损祂一句,突然,视野陷入一片黑暗,死神的声音也被无限拉远,直至被隔绝。 这熟悉的场景让未原第一时间就明白自己被拉进死神的幻境里。脚底黏糊又凹凸的触感让他知道自己还在坑底,一个脚步声踏着黑暗朝他走来。 不是他的父亲。错愕就像一把刀,刺穿了他用来禁锢恐惧的勇气,小时候每晚都会经历的深邃惊恐时隔多年再一次找上了他。 第五十二章 冷面无心(7) 没有五官的影子摇摇晃晃,在坑底时隐时现,未原每一次看到影子,影子都会距离他更近了。 “你绝对不是未南程,你是谁?”未原声音很生硬,像强行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悄悄后退一步,脚下踩着一块珠子一样的东西,他差点滑倒。 “死神!有人冒充你,你还不下来吗!”回音阵阵。未原耳膜被回音震荡得嗡嗡作响,好像这个弹坑被禁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似的,他的声音只能在这一片回荡。 “嘻……” 未原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声音距离他太近,而是那诡异的,竟然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嘻……”那个声音又响道。 声音飘到他耳边。未原倏然朝左侧去打,声音犹如被掐掉的音频突然没声了,他明明打空了,什么也没打到。 “嘻……”一只手以迅猛之势卡住未原的喉咙,未原被狠狠提起,后背抵在坑壁,那只手越卡越紧,竟是要杀了他! 卡住他喉咙的是一只成年人的手。那个女童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幽灵般飘荡,时远时近。未原脑海里一时陷入空白,黑暗中又探出无数只手,锁住他的双臂,锁住他的手双腿,锁住他的头颅。 又从黑暗里探出一只手,这只手在他脸上不停摸索。 未原的恐惧在这一刻到达最高点! “未原!!” 突如其来的声音洪亮,正在未原脸上摸索的那只手果断收缩回黑暗里,不只是这只,所有禁锢未原的手全部收缩,未原跌在地上,表情痛苦地捂着被掐出青紫的脖子。 未原想发出声音让死神知道他在哪,饱受摧残的喉咙却半点声音都无法发出,他跌跌撞撞地朝前跑,被一块石头绊趴在地。 他又听到了脚步声,就在他身体上方,踩着他的脊背。 “未原?!!” 死神的声音绕着他不停转。未原噗一下就笑了,真正的死神在关心他的安危,假的死神正要准备杀死他?未原也说不上哪里好笑了,他就是想笑,他就是觉得荒诞。 “未原!!他妈有人冒充我!!那不是我你别信!!” “我没办法下去!!” 未原笑不出来了。 “未南程你马上滚出来!这些都是我的东西,你说偷就偷?!我祝你早入地狱不得好死!!”死神吼道,他声音里全是暴躁! 上方传来不停捶打的声音,死神骂道:“这黑壳子倒是坚实!我的护体黑雾是你这么用的吗?马上打开,别逼我骂你!” 死神的话到还是有些用处,至少踩在未原脊背上的玩意挪开了,女童嘻嘻的声音也飘远。没过多久,死神吃惊地道:“这都什么玩意?!未原?” 未原应声抬头,和死神看个对眼:“……” 祂跳起来,“这是坑底?我下来了?千万别让我找到未南程!呃……靠!” 黑暗重新聚拢,一只手从黑暗里扼住死神的脖颈,将祂提离地面。祂勃然大怒。不得已,祂将死气蕴到手心,手掌攥握住那只手臂,一阵噼里啪啦火烧般的响声,那只手挣脱不得之下被侵蚀殆尽,化作一地的碎屑粉末。 “未南程!!” 未原心想不是未南程,黑暗中再次伸出一只,两只,三只……伸向死神,死神狼狈的左躲右闪,神情变幻,不断破口大骂……未原扶额心道,自从死神在人间有了壳子之后,画风和行为是越来越诡异了。 “要……怎么出去?”未原喉咙终于能勉强发出微弱的声音,黑暗里他看不见死神,只能伸出手去摸索。 “不清楚,你先让未南程停下来!”死神朝他靠近,周围噼里啪啦声不断。死神的脸色并没有随着这些手臂的死而好看几分,现在祂所动用的,可都是用一分少一分的神力! 暂时属于不可再生能源! “那不是我父亲,我的话不顶用!”未原说道。死神“呸”一声:“紫月亮在他手里,不是未南程还能是别人?你赶快让他停下……唔……” 一只手捂住死神的嘴。 更多的手抓住这个机会蜂拥而上,自己被一双双手禁锢住的场景让祂简直永世难忘。 “嗯?”未原突然发现竟然没有一双手朝他飞过来。 他听声辨位,抓住死神身上的一只手就向后拔!那只手剧烈挣扎着死咬死神不松。他都已经站在人手堆里了! 很不对劲。 死神也发现了问题,被手捂着嘴祂只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他眼睛大睁着看未原身后,嘴里声音更甚,像是想要示警。 一只手轻轻覆在未原肩膀上。 下一刻,手劲迸发,他的肩骨碎裂! “嘶……”未原猛吸一口冷气,饶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也差点被这剧痛刺激的喊出来。 无数只手拖拽着死神离开,他则被黑暗独自包围。一张散发微弱光芒的人脸绕肩而过,来到未原前方,未原的眼睛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睁大了,满是难以置信,因为那张脸,竟然是他的父亲,未南程的脸! “父……父亲,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在这里吗?” 无人应答,那张脸在未原话落后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周围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这个弹坑在这一刻就像无声地狱。 一只手覆在未原另一边完好的肩上,咔嚓声过后肩膀碎裂扭曲,接着那手抓住未原的左腿,单调清脆的咔嚓声后左腿也断了。然后是右腿……最后是脆弱的脖颈。 那只手虚虚地压着未原脆弱的脖颈。 未原突然开口说:“父亲,你能忍心亲手杀死我对吧。” 那只手微微停顿,微不可查,死亡关头未原还是感觉到了。他在黑暗里露出一个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无奈的笑,目光发散,望着眼边黑暗,声音很轻:“从小时候起我就想过一个问题,你和母亲为什么要生下我,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遭罪呢。” 没有人回答他。很好,他也不需要,他要的只是把一些想说的话对未南程全部说了。他在静默后接着开口:“你对我说,‘那些只是噩梦里的东西而已,噩梦都是假的,是虚幻的不影响现实的’,那你现在呢,我现在呢?现在我们都是假的,是虚幻的,是不影响现实的吗。那么现实究竟是什么,现在的你又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呢?” 那只手完全松开了。没有回答,未原胸口凹陷出现一个碗大的血窟窿,他无力支撑躺倒在地。黑暗画布一样被撕去,眼角余光里他看到死神朝他跑来。 第五十三章 心缺(1) “未原!你死没有?” 死神一边跑一边喊,祂来到未原近前,低头看去,神色不禁愣怔了:“你这伤……” “不碍什么事,你扶我起来。”未原睫毛微颤,他闭上眼睛的动作都能牵扯到身上的伤。 “……你的心都没了,你告诉我不碍事儿?!”未原听到一声轰隆巨响,他掀开眼皮发现身边多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他默了默,说:“这不是还没有死。不碍事,扶我起来吧。” “这幅语气,感觉你比我还像死神。”死神动作粗暴地拽着未原胳膊拉他起来,祂回头看一眼他的伤口,除掉胸口那个血窟窿,别的小伤都已经开始愈合了。不愧为死人。 死神背着他爬出弹坑,回视时,祂发现弹坑已经从扭曲的椭圆变为更加不规则的形状了,整体也变得更宽,坑底的水泥全部变成黑糊糊的道不明的东西。 “快点走吧,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如果接着留在这里很可能还会遇到危险。”未原瞧一眼身后,一大群弑神会的人现在连半个影子都看不见。 “那群蝼蚁?可能已经死了吧,未南程在试图杀你的同时会放过不远处唾手可得的肥肉?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让未南程停手?” “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未原苦笑,他指自己胸口的那个窟窿,“你也说,未南程是来杀我的。” “先去弑神会那儿找辆车,这样用两条腿走怕我还没找回月亮腿会先断了!”死神背着未原往回跑,很快祂又见到那个弹坑,祂没停,可到后面无论祂再怎么跑却也找不着弑神会那群人了,集体蒸发。 “这群……东西收拾的可真干净,垃圾都没给留下!”死神自觉的掐掉脏话,暴躁的抓抓头皮,苦想办法。 盘山路上一片干净,很难想象这儿不就之前还有成群结伙的人,成片停放的车辆和能填满两个垃圾桶的生活垃圾残余。 现在这个状况可有些麻烦,前路漫长,如果真的用腿去走,尤其是还有未原这么一个伤患的情况之下,可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们现在正在盘山路中间的,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原路返回去找车和步行前进所花费的时间…… 死神大步走到盘山路边,向怪刚才他隐约听到了车的轰鸣声。 没多久,那辆越野车急停在死神和未原面前。车门打开,唐叶从里面跳出来,沉默诡异地打量眼前长的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死神赶忙揉搓脸颊。 唐叶打破沉默:“谁是未原……哥。” “我。”未原简单回答。他胸口的伤已经初步愈合,视觉上有些狰狞之外已经并无大碍。当然,这是他觉得并无大碍。 “上车吗?”唐叶说。 想了想她补充:“你们要去哪,我带你们去。” “好啊,自古雪中送炭难,谢谢你啊小姑娘。”死神已经把自己变成鼻梁垮塌脸颊凹陷,以避免造成两个未原的尴尬。 “德克莫峡谷。” 唐叶蹙眉,她抿唇的动作使唇下绷出弧线,目光远远避开死神。别人可以轻易看出她心情突然有些不好,不过祂转而对未原点头时,眼睛里笑意就挑上去了:“上车,我带你去。要坐副驾驶。不许坐后面。” 死神:“……”他突然感觉这个小姑娘对他有意见? 唐叶替未原关上车门,绕到车前,死神对她说:“我也坐了。” “得先把脸变回来,不然你不能坐。”唐叶说时语气很坚定,没有缓和的余地。无法,死神在上车前用力揉搓脸颊,他有些搞不懂自己明是为了她能一眼认出未原才换一个样子的,干嘛要让祂再换回来? 如果路上唐叶想和未原说悄悄话结果把头扭向了祂,祂岂不很尴尬。 “别把我哥的脸弄成那种丑到爆的样子,否则不管你是死神还是活神,都不能上我的车。” 唐叶甩上车门发动越野,死神顾不上震惊手脚并用地爬上后座,眼睛大如铜铃! 她她她她她这个小姑娘?祂已经脆弱到能被普通人一眼看穿了吗?! “未原哥和我说过你。”唐叶偏头,不带表情地说。 过了好久死神才回味过来唐叶是对祂说的。 难怪。 “我也见过你。”唐叶说。 死神微惊。 “在清风中学……顶楼的时候。你杀了未原。”唐叶又说。 死神张了张嘴,惊的合不上了。 越野盘山而上,很快,唐叶脚踩刹车稳稳停住越野,她打开车门下了车,未原和死神也依次下车。 他们来到了山的顶层。 放眼远眺山下皆渺小连片,苍翠绿树,起伏山峦,甚至偶尔露出尖角的屋舍都像一副极美的花卷中的一块,一条极细的索道从山的这头滑伸向极远的、略低矮一些的另一座山头上,隐没在其中青翠的绿色里。 未原向下远望,脑子里眩晕猛蹿。真是见鬼,他都是死人了竟然还是会……恐高? 尤其是视线里出现那条极细的钢丝索道时。 唐叶伸手拉过缆车,说:“运气还好,这个缆车一次能坐四个人,快点上车。” 未原心说这里的缆车都废弃很久了,制动功能说不定早就坏了。也需要一个人来操纵。 “你一会儿记得帮忙推缆车。” 未原顺着唐叶的目光去看,落在死神身上:“……”他差点忘记了有这一位。 “行,推就推吧。” 死神硬着头皮说,“不过我想问句,德克莫峡谷……究竟在哪,还有多远?” 唐叶下吧朝与索道相连的那座山扬一扬:“就是那个,已经很近了。”未原也微微点头。 “!”死神的表情看上去和傻了差不太多:“就是这么,这么一个?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山丘而已,谁给它的自信,敢称自己叫‘峡谷’的?德克莫峡谷就是这么一个拉胯的玩意?” 可别说还真是。 “名字是我取的。”未原幽幽说。死神的表情堪比吃屎:“……” “总要比去真正的峡谷捞月亮要好得多,记得是五年多前的事情了……” “你和我还有白姐姐,我们一起坐缆车来这里游玩野餐。”唐叶接过话。她已经摆弄好缆车,示意两人上车。 上车后,死神不得不催动神力,脸如苦瓜。祂的神力是越来越少了。 第五十四章 心缺(2) 缆车在空中晃悠悠地滑动,生锈的索道经历摩擦,发出刺耳烦乱的尖锐声音,即时隔着缆车也能听的很清晰。 “很像垂垂老矣之人临死时的声音,那种不堪死亡的悲鸣。”死神随口扯道,祂从未原的大脑中搜刮的词,大杂烩一样拼接在一起。 未原的表情果然缓和了一些,看来祂的话很成功。他一转眸子,竟和扭头看他的唐叶对上:“你懂什么叫死吗,不懂就不要瞎卖弄。” “……”死神张嘴。 “真可笑。”唐叶转身。 “……”死神无语。 祂位置在未原后右面,祂侧目去看发现未原的脸色又苍白了几个层次。祂暗道都是死人了还这么麻烦。恐高。 “未原,一直以来我很好奇一件事情。”死神斟酌,他斜了一眼未原。 “不要好奇不能好奇的事情,OK?”唐叶迅速回头,怼他。 未原无奈地说:“停,都先停。你好奇什么?” 死神朝唐叶抛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他说:“为什么你小时候从来不哭呢?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哭。” “我……能当着你的面掉眼泪吗?那样你会说‘看这个小孩真懦弱,是时候动手了’哈哈,你手中举着的镰刀就会斩落,把床上的我切成碎片。”未原说。已经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他说出来的时候语速流畅,甚至还有自我调侃的意味。 “我……不可能。我不可能怎么会,我怎么会那么做?” “我会用力捂住嘴巴,咬自己的手指,刚开始那么几天我都分不清我是被疼昏迷了,还是坚持不住才睡着。” 缆车行驶至中段。 未原说完,不经意地视线看向下方,底下渺小的景象让他心脏的跳动速度增加几倍。 等等,心跳? 未原的手掌覆在心脏的位置上,他闭上眼睛感受片刻,睁开眼睛。里面并没有东西在跳动。那么是什么? 突然间那种剧烈的跳动感又清晰起来。未原正准备再一次把手掌放在心脏的位置,有人握住他的肩膀猛烈摇晃:“醒醒啊未原?这吃屎的缆车要掉下去了!快点马上给我清醒过来!” “??”未原和唐叶对视,满面震惊和迷茫,这下他也感受到了是缆车在震动,索道正发出阵阵不堪重负的尖鸣! 他人还在晃,他回头,死神表情犹如吃了不能吃的东西:“我真搞不明白啊,这一路怎么会这么坎坷?先是狗屁弑神会拦路再是吃屎的缆车半路崩溃!” “我也要崩溃了,和缆车一起。”死神喃喃,祂发现未原在看他后松开手,他的手尴尬的没处放,于是指向车顶:“好像是缆车上面一个固定用的东西要断了。” “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才对,上缆车前我分明检查过,缆车各个部位的零件还算正常!” “啊?可能是,大概是我的神力附带侵蚀……” 死神说完发现有两双眼睛像能杀了祂。祂:“……”好歹是个恶神,现今算彻底跌落高坛。 “现在的情况只能跳车了。” “你能看清底下的树吗?跳车?一样会死的!”唐叶分出眼睛瞪未原。 “难道,我们只能等死吗?”死神插一句。 突然他身体一歪,头朝下脚朝上中祂视野倒置,缆车窗外风景滚筒洗衣机一样旋转不停,不需要风刀般切割他的脸颊他就能知道缆车这是从索道上掉下去了! 惊恐中祂拼命转动脑袋,未原平静无波的脸色映入祂眼中,祂心想这时候他还镇定啊啊啊,下一刻未原就拆了缆车的门,在猛灌进车里的烈风中用力抱住唐叶纤细的腰,并护住她的身体,顶着风,缆车上一个飞跃! “……”小瞧了,死过一次还没了心的人当然不怕死,恐高只是例外那我也跳吧跳吧。 死神拆了门,断了翅膀的傻鸟一样转着圈与缆车分离。祂忍痛释放出黑雾把下方地面上尖锐的东西都腐蚀掉,接着来不及做别的,祂昏过去了。 昏前他才想到,祂的‘壳’不像祂一样死不了。“……”罢了。 死神醒来时闻到空气里飘满的血腥味,他试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指挥不动。他诡异地松了一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还活着真好。”死神对自己说。他转动眼珠。他还隐隐闻到了铁味。 果然,他在左侧距离不远的地方看到了废成一团的缆车残骸,倒是没有爆炸着火,毕竟他们乘坐这辆车时没有用电。死神不免心里有些虚。祂也是真忘了的,可祂怎么能忘了呢。他的神力具有剔除不掉的腐蚀效果。 他右侧有一棵树。距离不远有水声。没多久死神又听见阵阵水花声。 “死神?你在不在?!”死神听见有人叫祂,声音气息很足。感情只有祂一个掉在了实地上,摔了一个实心……那两个巧的很,竟然摔水中去了。 听声音只是一条并不宽的水流,真正的锦鲤运气。祂在未原的脑袋里搜刮,想道。未原的脑袋里装的知识很多。 大概秘密也很多。不过那属于原主人过于看中的东西,是没办法被祂通过‘替换灵魂’的方式得到的。 “血是从那流来的!”唐叶的声音。 妈的我是留了多少血。 脚步声愈近,祂先看到未原,未原上半身扭曲变形成一块弯折的钢板,腿还折了一只,正从膝盖向前弯折,他勇敢地撇回原状接着使那条腿。 “……” “把这个吃下去。”未原递到祂嘴边一个东西,祂用舌头卷起吞了下去后,他问:“那……是什么灵丹?” “止痛药而已,唐叶在超市买的,一直放在兜里。”死神视野里出现唐叶湿漉漉完好无缺的身影。 止痛药。死神默念这个词。他还真不感到疼了,估计是没知觉了。 “你们让我缓一缓,好歹我也是个神……”死神喘口气,“自愈能力还是很强的。大概三五个小时之后我就能爬起来接着走了。” “三五个小时?恐怕不行。恐怕血腥味已经吸引了一些大型食肉类动物,想要安全离开只能马上走。”唐叶说。死神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傻了。 “你估计不知道你留了多少血。”未原语气复杂,“从你身下这片土地开始,蔓延前后左右大约各十米。” “扯淡吧……”死神拼命想让声音高扬,可惜像被掐住脖子在说话,“我是行走的人造血浆还是血库能流这么多血?!” “手机还能用吗,拍一张给祂看一看?”未原问唐叶,他转而又对死神说:“大概你还真是一个血库。” “能用……好了,你看。” “……”祂看到躺在血泊中,肋骨破胸而出,身体扭曲弯折,流出的血液蔓延十余米的自己。 “不是我的血,至少不全是。”死神喃喃。 第五十五章 捉捕梦 一个人的身体里能装多少血?一个人身体里装的血液又能做到铺一层‘地毯’吗。 很显然不能。 尤其是在死神祂还没摔死的情况之下。 死神不得不怀疑在自己摔下来前,已经有一个倒霉的家伙恰巧先摔在这儿了,这里有一半的血都得是那个人流的。 “结果不成立,缆车只有一个,除了我们还有谁能从这个地方摔下来?如果是山脚下你的猜测还可信那么一点点。而且这附近还没有别的残骸。总不能说那个人是徒手攀爬缆绳坠落吧。”唐叶观察了一番说道。 也在这时,未原的声音从不远处鲜血沾染的一棵树的后面传来:“这里有痕迹,很像是人的脚印。” 嗬,还真有。 死神听了也想去看看。 很快两人就回来了,表情里均有疑惑和凝重。唐叶把拍下来的照片举到死神面前让祂看清楚,死神凝聚视线于照片上。 接近凝固的血液里由内向外有几个脚印的形状分布着,树下有一双鞋底朝上被人丢弃的黑色白纹的运动鞋,脚印则显而易见是脱掉鞋后才留下的,光滑没有纹印。 不过脚印竟然只有短短的一段,在走出血液覆盖的范围后离奇地消失了。 “我说的没错吧,还真的有其他倒霉的家伙。”死神沙哑着嗓子说。 唐叶收回手机,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脚印的地方才说:“好吧,就当事实就是这么巧合。那么……那个人想要正巧摔到这两山之间的地方,在只有一个缆车的情况之下,他或者她,只有徒手攀爬缆线这一个可能了。” “攀爬索道,失手坠落?”死神说,“听起来真蠢……” “只是有这种可能性而已。缆线也不是很好爬的,漫长的距离里首先你得承受住全部的身体重量,并且在悬空的状态下向前挪动。几乎全身的重都挤压在手臂上。”未原则扶额。 “不过……我认为还有一种可能。”未原又说,“那个人之所以流血,可能并不是因为我们所想的坠落,而只是受伤出血而已。我仔细看过周围,并没有能准确表示是摔伤还是别的伤的证据。”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那个人呢究竟是因何缘故而受伤呢。 血腥味呛鼻刺喉,死神躺在血泊中笼罩在这股浓重的难闻的味道里,一张脸都要皱成苦瓜。 祂不知道从他们摔落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血腥味又发散到了哪儿,多久会引来那些隐藏的食肉而生的动物。 祂说道:“快快,扶我起来,咱们趁着还没有发生危险先离开这里!” “我先帮你把外面的衣服脱了,都是血。对了,你身体上的伤口能自愈吗?” “好歹我还是个神,自愈伤口这种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嘶……” 未原把死神从血衣里剥出来,身上不可避免地擦了很多血。 神的血和别的东西不同,是能在‘灵体’上留下痕迹的。死神主宰所有拥有思想的死物和活物。 唐叶突然说:“未原你动作快一点,我好像听到奇怪的动静声。” 那突然出现的东西有意响应唐叶一样,她话音一落,未原和死神都听见了那个声音——低沉压抑的呼吸和低吼声。 “……” “空间转移吧,不管怎么说小命都要比神力重要,那个……唐叶,你动作小心点,快点靠过来!” 死神低声催促,表情难看又肉痛。 唐叶接近后祂毫不犹豫地进行空间转移。 眼前的场景变幻,他们像是在时空中进行了一场漫长的穿梭,又像是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起落,他们出现在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未原首先便观察起周围,他目光刚刚转动便停在眼前一座山上。 他们竟然在一座山脚下? 德克莫……峡谷,山。 “还是叫德克莫山吧,未原你看看,这分明就是一座山而不是一个峡谷,指鹿为马的事我们不能干。”唐叶叹气说,她用手指梳了梳长发,归拢到身后。 死神竟然带着他们一步到了德克莫峡谷……山,看死神肉痛的表情,未原就能猜到这样做一定消耗了祂不少的神力。 死神也点头赞同。 “山就山吧,山……” 未原说着突然沉默了。 “山呢?” 他不过移开半秒的目光,德克莫山竟然离奇地从原地不翼而飞,消失了?! 原本应该存在一座山的地方空空荡荡,只剩下山下黄褐色的土地,一眼无边。 最暴怒的必须是死神:“妈的我大把的神力难道白白消耗了吗?!这座山为什么自己会动难道还能成精吗!!” 想祂曾经世界毁灭也很冷静! 现在竟然被气的心中火气郁结!他心里面海啸来临一般呼喊:山呢??! 山没有耳朵,不会回应祂的愤怒,哪怕祂的愤怒直冲天际。 “先去看看山 未原的话让死神行动起来,祂携带着万分愤怒朝黄褐色土地冲过去,眼睛喷火! 突然他的身体在地上消失了,无影无踪。 未原惊的声音高了几度:“死神?” “我没事,快,我掉坑里了,快来拉我上去!”死神闷闷的声音响起,未原和唐叶悬着的心这才安放回去。 他们来到死神消失的地方才发现,地面上竟然有一个一个半人大小的三米深的坑,死神猝然间反应不及坠了下去。 “手伸给我!”未原尽力把手往坑里伸去。 死神费力地也伸出手,握住未原的手。他的手很凉。死神的第一感觉是这个。 祂另只手和脚一起抵住坑壁向上用力来减轻未原拉他所需耗费的力量。 一点点的,死神的视线最终变得开阔,他看到黄褐色的土地和几十米远的地方的郁郁葱葱的树木成林。 他重新踩在黄褐色土地上。 “哈哈,我还是上来了!究竟是哪个狗东西在这儿挖的坑?” 死神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见鬼了一样目光私下搜索,最后难以置信地看向脚下——他的脚下有一个大约三米深的窄坑,未原神色难看地陷在坑里不能动弹。 这个坑要比祂那个狭窄多了,未原的手臂被紧紧束缚在腰后无法抬起一丁点! 这种感觉太惊悚。 刚刚把自己救上来的人下一秒陷进了坑里。 “你……小心一点,你身后的坑还在吗?这些坑会自己移动!”未原咬牙喊。 死神猝然回头,困住祂的那个坑还在他身后的脚下,祂睁大难以置信的眼睛自然不是因为坑。 祂看到唐叶深陷坑底,在祂眼里越来越小。 坑在下下下下下陷!!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我现在救你上来!抓住……”死神手里挥出空气。祂目瞪口呆。 “不不不,不可能,我的神力为什么突然不能调用了?不可能!再来一次!” 死神一次又一次挥出空气,祂的表情也由恐慌变成麻木再到最后的恐怖,他的喘息声像野兽,祂只能看着唐叶和未原不断下陷。 他面前的坑里,唐叶在下陷成为一个黑点后,坑离奇地消失了,土地在他眼前诡异地闭合。 祂的眼里密布血丝,颤颤巍巍地回头时,发现未原也不见了。 祂承认自己从未如此惊恐过。 不只是因为两人的消失,还有当他抬头时,祂看到了自己。 死神开始颤栗。 祂也承认自己在之前从没有吓的脑袋如今天一样一片空白过。 他在和‘自己’对视,曾经的自己,祂浑身包裹在一团象征虚无的黑雾里,只探出两盏时隐时现的诡异红灯般的眼睛。 “你猜猜……我是谁?” 那个‘自己’说。 祂的声音也是飘忽不定,没有落点的,像是在人世间孤独飘荡的游魂。 祂的话语中又有很强的目的性,死神听了都不得不浑身一颤,忍不住顺着祂的话去思考:“你是……” 死神猛的一咬舌头。 可惜晚了,祂的话已经说出口,黑雾化作一张巨大的捕捉网带着恶意包裹了祂,祂被拽着下沉再下沉,宛如沉不到尽头,祂奋力挣扎也脱不开那个‘自己’给他的禁锢! “我知道关于你的所有事情,你的那些无趣又单调的人生,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那个声音又飘忽不定,在祂耳边,时而轻柔如低语,时而如洪钟巨响! 死神嘶哑嗓子道:“我不知道,我哪里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你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又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滚。” 死神听到骨骼碎裂声音,在自己的身体里。 他哆嗦着,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屈辱,作为神的屈辱。 祂感受不到自己的半只左手了。 “让我来告诉你这一切。” “我不想听你的胡话,死开。”死神瞪着眼睛,声音低而急促,死到临头作为神祂还在倔强着。 然而那个‘自己’说的话不容祂改变。 “你只是早该消失在宇宙里的垃圾。垃圾……带你再去瞧瞧你的一生吧。” 死神翻滚着,被祂扔到黑暗于绝望最深处,根本来不及昏过去忘记一切,祂就在‘自己’逼迫下,投身进入一道弱而渺小的光里。 祂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吼声,紧接着喉咙就被突然涌进的水流堵住了,他祂的半边脸竟然深陷水中。 祂愣住了,忘了屈辱和愤怒,睁开眼睛,祂发觉自己头顶压着一只脚,祂身上湿漉漉的也不是雨水,而是肮脏的污泥脏迹。 祂……或许现在应该用他。 一只手提住他的衣襟将他提离地面,他视线里出现一道刀疤,紧接着,他向后飞去。 “滚!以后再来这里,见一次,打一次!讨食别来梁爷的地界讨!梁爷管辖的地方民生和乐,衣食富足,哪是你该待的地方?!” 声音洪亮。无数拳脚捣蒜一样落在他身上,他想不是已经打过他了吗,为什么还要再打…… 他昏了过去。 他被套了麻袋扔在街角,那些声音远去,留下他任他自生自灭。 他苏醒时还是在麻袋里。 他用尽力气挣开束口,入眼的景象却不是破落残缺的街尾角落。 一具一具尸体凝聚的尸臭直冲鼻腔,他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一具尸体扛到尸房了。 他旁边还有数不尽的束口麻袋。 他无法压抑恐惧痛喊出声:“啊啊啊啊!!!” 他受不了视觉冲击就又昏了,身体后仰倒在另一个尸袋上面。他浑身瘦骨,尸袋依然无法承受他的体重,传出来漏气一样的声音。 青绿色的腥臭脓水从尸袋里不停渗透出来,浸染了周围许多的尸袋,连成一片。他在昏迷中闻到尸味身体微微抽搐。 隔着浩瀚时空旁观这一切的死神什么也做不了。 祂也是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对这些事情的记忆异常清晰,难忘。 第五十六章 收尸人 “醒醒,醒醒,不要再睡了,你需要去洗澡,把身上的尸臭洗掉。” 一个半头白发,衣衫半旧的老头抓住男孩的脚踝,费力地把男孩从麻袋里拖出来。他不可避免地男孩蹭了一身腥绿的尸水。 老头的声音很哑,似是常年闭口不言声带退化造成的,因此他的声音并未叫醒男孩,男孩一直皱着眉头,额头已经肉眼可见的变的通红了。 “唷,发烧了!” 老头探了一下,被烫的猛一缩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改变方向,转而拖着男孩朝收尸所里一个角落走去。 “发烧了……发烧了就不能扔着不管,一个不注意就会烧死人的,死人哟,人死了人就什么都没有了,变成世界上最可怜的小孩。” 老人离近了角落,竟然推开了墙,原来那是一扇低矮的小门,门里空气温热,烧着一炉适中的炭火,温暖的风扑面而来时老头愁眉不展的脸色都舒开了很多。 他并不是怕冷,仅此是烧炭火的温暖能让他感觉到自己在活着而已。 门里的这间房是老头日常起居的地方,相比外边收尸所的不足一半的空间。 靠里的位置有一张低矮的木床,中间就是火炉和方形木桌和两个用了有些年头的矮凳,角落里有一个盛满清水的盥洗盆,墙壁上一个纸糊的窗子破了蛛网般的裂纹。 这就是罗破街巷的收尸所。 因为没有点灯,房间里显得昏暗,但一个身材高大赤着上身的青年坐在破床上老头还是能一眼就看到。 不过是熟人,老头给他一眼后就没去管他。 老头从床底翻找出一个被老鼠啃的坑洼的草垫让男孩平躺在上面,拿布沾些清水,哎呦呦地给男孩擦拭脸上的脏污,同时小心地避开略微密集的伤口。 血色很快染红湿布。老头拿进盆里涮一涮,血色融入水中四处飘散,渲染出殷红色的一片。 “苏老头,你千万不要忘了,私救梁老爷丢弃的人是要冒砍头的风险。” 邓易鹏说道。虽然他已经多见不怪,但是想想这个老头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只得在肚子里把咽下去的词又找找。 苏老头手里一轻,邓易鹏夺走湿布自然地替他擦拭。擦拭干净后他给男孩的脸上了药预防伤口感染。 “易鹏啊,如果我也不管这孩子,他就要昏死在街头了。就算没死,那群梁兵第二天也一定会去打死他。” “有些梁兵的确什么事都能干出来。”邓易鹏嘀咕道,“梁老爷只管坐在他的天边享福,这些事他从来都是放任不过问。不说这些了。苏老头,收尸这一行你干了二十多年,就没有想过要换一行吗?只是这股子尸臭味,现在我闻一口还都恶心到不行。” “你动作轻一点,这小孩身上的伤口太多了!” “知道了知道了。”邓易鹏挥挥手,动作放轻了很多。 “换一行,我倒是也想过。” 过了片刻,苏老头给自己和邓易鹏倒了杯热茶,喃喃说:“可是如果连我也不干了,那谁又来给这些可怜人收尸呢?” “梁爷再派遣人来接替你干这一行不就行了?收尸又不是什么技术活,梁老爷手底下多的是人能干,也愿意干。得了梁老爷吩咐下来的差事,那些人摇着尾巴讨好还来不及,说不定还会争着抢着去干!” 邓易鹏说的倒也是实话,可是苏老头就是听不下去他的这句实话,他眉间的纹路一下挑出深壑。 他把手里才抿一口的茶水重重往破桌子上一放,语气重的可怕:“让梁爷再派来一个德岩吗?他是怎么对待尸体的你难道都忘记了吗?他把尸体撂成堆一把火全烧没了!我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骨灰飘满罗破街巷的每一条路,飞过院墙落进每家每户的院子里!” 邓易鹏脖子一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手上更卖力了。 “你抬腿我抬肩膀,把他弄床上去。” 苏老头生了一会儿气,又说道。 两人合力把男孩从破草垫上抬到床上,盖好被褥,苏老头又探了一下男孩的额头:“还是烫,易鹏,你去拿我的退烧药!” “那可是您老留着给自己治病的。”邓易鹏小声嘀咕着去了,当然他没敢让苏老头听见。 邓易鹏动作小心地避开地上躺的整齐的死人。收尸所的责任就是把这些尸体拉到梁纹城边郊一个个埋葬。 邓易鹏挑开门帘,他刚刚露出半个头,目光一呆,又迅速以闪电般的速度缩回去了。 邓易鹏惊魂未定,这狗见狗都嫌的收尸所院子里头何时聚集了七八个穿甲带兵的梁兵? “喂,看到你了!” “捡尸所的人常年和尸体打交道,耳朵怕不是被尸臭都给毒聋了吧,叫了好半天没人答应,还以为没有人!” “……不太妙,竟然来了梁兵?” “……” “大人们来收尸所……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苏老头慢悠悠地挑开帘子,与一众梁兵说道,语气不卑不亢。 其实他心里也悬,并没有表面上看去那样淡定。实在是因为罗破街巷里的收尸所从建起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今都没有大人物来光顾过。连最普通的工作视察都从未有过。 因为罗破街巷是梁老爷管辖下最破烂的几条街之一。 “的确有要紧事,你仔细看看这幅画像。最近几天有见到过画像上的这个人吗?” 苏老头离近了些去看。他身材矮小佝偻,必须努力向上抬腰才能看到为首的梁兵手中展示的那一副画像,他的表情很认真。 苏老头心里在刚看到画像的时候就不慌了,因为画上不是他好心救的那个男孩,而他一生勤恳踏实没有犯过不该犯的事。那是一个面容端正白秀,有着一双深眼睛,斜挑剑眉,下巴硬挺的陌生男人。 “未曾见过。” 苏老头语气肯定地摇头道。 为首的梁兵微微颔首:“搜!” “我并未见过!”苏老头有些惊,他怕这些梁兵里有人认出来那个男孩。 “没见过也要搜,梁老爷吩咐过要彻查!谁能知道你们这群刁民有没有私藏!” “罗破街巷什么事干不出来?不搜哪能行?” 为首的梁兵道:“老先生放心,我吩咐过手下人只许寻人,不许砸抢东西。” “如果当官的都能和您一样,那百姓就有福了。” “这种话不要再说。”梁兵的语气变得严肃。 进收尸所里搜查的梁兵陆续回来。 他们一众脸上表情看不出喜色,显然是没有搜到可疑的东西:“没有!只有一股子熏死人的尸味儿,尸体都流脓水了你们捡尸的就不能早点埋了吗,这种地方来一次我就受够了。” “既然没有,走吧,老先生,打扰了。”为首的梁兵拱手,带着手下的人离开,继续去搜查下一家。 “幸好,幸好,吓死老头我了。”苏老头拍着胸脯自语道,“早点收拾尸体?你们说的倒是挺简单,很多尸体在街坊邻居送来时就已经流水化脓了!” 邓易鹏听见梁兵离开的动静,脑袋从帘子里探出来:“什么吓死老头你了?那群兵根本就没有仔细查,他们捂着鼻子进来扫一眼就离开了,他们嫌弃得很,压根没动地上的尸袋!” “噤声!” 苏老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就是咱们私藏了要犯!快快把那小孩重新抬床上去,别在尸袋里闷坏了!” 帘子应声合上。 不过没多久邓易鹏的脑袋就再一次从帘子内探出来,与刚刚的轻松不同,这一会他脸色怪异,非常难看:“老头……别瞎站着了,你进来看看吧,事情有些不对,可能出事了。” 最后五个字他声音压的极低,不敢让第三个人听见。 苏老头心里一突。 他大步掀开帘子走进去,迎面扑来他已经闻惯了的尸臭,他径直走到邓易鹏掀开的尸袋前面,只是看一眼,他脑袋里便‘嗡’的一下,有什么东西炸了。 “我不可能记错,我的确把那个男孩装这个尸袋里面了,可再解开怎么会变成一个男人?我刚刚准备时打开就疑惑有什么不对!” 尸袋里躺着的那个男人面容端正白秀,剑眉深目下巴硬挺,不是梁兵画像上那个人还能是谁? 苏老头难以置信地反复道:“小孩呢?我救回来的那个小孩呢?那个男孩去哪了?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人?” 邓易鹏把周围的尸袋都解开,浓烈几倍的尸臭弥散开来。 他的表情比苏老头还像见鬼,因为是他亲手把男孩临时藏进尸袋里面的:“没有,这些里面……都是真死人,那个小孩……不见了?不可能,我亲自藏进尸袋里面的,也不可能认错,明明就该在装了那男的的尸袋里面才对!” 他语速很快,空白宛如瀑布倾泻一样填满他的脑袋。 第五十七章 死去之人 苏老头说话时压低声音,害怕男人被惊扰,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他还活着。” “他只是受了重伤,脖子上那条伤口差一点就能撕开他的动脉。他大概……撑不了多久了。”邓易鹏也压低声音道。 “要不要救他?” 两人面面相觑。 苏老头冲邓易鹏用力摆手,手势朝收尸所外:“去,你去看看那群梁兵走没有!” 邓易鹏明白苏老头这是要救了。过了一会儿出去查看情况的邓易鹏回来了:“他们走远了,正在查巷尾李包子他们家。” “好好好,那他们大概是不会再来臭烘烘的收尸所了,来搭把手,把这个人从尸袋里抬出来!” 邓易鹏在帘子前站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埋怨道:“老头你又在滥撒好心,那可是梁老爷亲自下令通缉的要犯!如果我们救他的事情被梁兵发现,砍头都是好的,况且逃犯里能有多少好人,大多……” “消停会儿吧,有说话的空不如帮我把放在外房的纱布拿来!” 邓易鹏忍了。突然,他扭头时看到男人身下有一抹不一样的色彩,他不禁把眼睛睁大,等他和苏老头把男人从尸袋里完全拖出来之后他总算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他奶奶的,我就说过我怎么会记错,这个可怜的小孩怕不是要被他压死了!” 苏老头闻言低头一看,手登时一松,男人狠狠磕在沙砾一样的地面上,登时头破血流。 “抱歉抱歉。” 小孩好险还有呼吸,苏老头把小孩移到床铺上,悉心照料。 三天后,男孩才终于苏醒了。 男孩苏醒时苏老头和邓易鹏一人推着一车尸体刚刚来到郊外,准备例行每七天一次的责任,埋葬发臭的尸体。 板车行在羊肠小径,茂密翠粹的树木交错并行,一老一壮皆是没有心情去欣赏,板车上不停飘散出难闻的腥臭的气味。 气氛略微有些沉闷,邓易鹏伸手紧了紧包裹住鼻子和嘴的白布,他嗡声说道:“苏老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两个人在这时候醒过来?” “醒了不正好啊,他们醒了就走他们的,我岂不是正省得再为后面的事情发愁了?” “您老……说的也是,如果他们不醒才是大麻烦啊。尤其是那个逃犯。” 苏老头停下板车,跟在身后的邓易鹏也停下,苏老头拿着铲子朝前面一大片空地走去:“到了,别瞎掰了,开始干活!” “还是一人一个坑吗?” 苏老头瞪眼:“废话,难道还能两个人扔一个坑里?” “好吧,我只是觉得这一小片地方不一定够用,”邓易鹏苦笑,他拖着一个尸袋来到空地中央,“总感觉最近一个月罗破街巷的尸体似乎越来越多了。” “还不都是惨死的可怜人。别说闲话了,快挖坑!” 挖坑是一件费时费力的活计,尤其是对一个年逾七十的老人来讲,只是挖一个哪怕很浅的坑,苏老头也必须停下来稍作休息才能继续下去。 连续工作到太阳西落他们也才挖了三十三个坑。 可是他们一共拉来了三十八具尸体。 这就很让人发愁了。苏老头捶胸顿足,怪他出发前没有考虑周到,没能事先考虑到所有的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他们必须在太阳彻底落山前赶回罗破街巷去啊:“必须赶快回去,不然……由不得你不信,这些惨死的灵魂会缠我们一生!” 苏老头还在挖坑,变的只是他不休息了,连着挖了三个,脸色涨的通红。 他和邓易鹏早就换了一个距离罗破街巷更远的地方,此时太阳已经斜到半山腰,摇摇欲坠了。 邓易鹏吼道:“老头,快走了!马上就来不及了!” “别催……我挖不动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唉,也走不动了……” 苏老头说话已经耗尽他最后的一丝力气,他脚步踉跄,撑着铲子的身体向一边歪倒。邓易鹏大惊。 “老头子?老头!” 邓易鹏把苏老头从地上扶起来,道:“你怎么,怎么……总是死心眼呢?” “死者为大啊易鹏,等你活到我这个年龄,也会不忍心随意对待尸体的。趁着天还没黑,你快些走罢!”苏老头翻白眼。 邓易鹏脸上只有苦笑,他不顾苏老头的反对把他扛在身上,说道:“你让我丢下你自己跑?老头你看着我长大,还不知道我做不到嘛?” “你背着我跑哪里来得及!” 天色已经肉眼可见地暗淡了,午时去看这片山林满是让人心旷神怡的郁郁葱葱,现在如果回望身后,却让人脊骨发凉,心中阴寒之气直窜。 邓易鹏并非敏感多疑的人,可是此时的他却总觉得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鬼魅一样的东西。 那个东西会趁着黑暗的天色,随时窜出来杀了他,让他和苏老头永远留在这里! “还剩下两具尸体,怎么办,要不要推回去?” “不能推!哪有死人临近入土前却突然终止的?那两具尸体你千万不要动,如果死人生前怨念深重,这样做怕会引起尸变!” “妈的,尸变……” 邓易鹏喃喃道,他迈开腿飞了一样往来时的方向奔跑。 路仿佛被无限拉长,他累到气喘吁吁,回去的路还是那样长。 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一个横在路上的树干让他摔了一跤。 苏老头也飞了出去。 “不行了我们走不了啦!”苏老头瞪眼,他宛如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看着那根树干,在他眼里那是一个恶鬼。 他的腿好像抽了筋。小腿传来的疼痛让他脸色都变得苍白了。真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你走反路了,易鹏,这里好像是……汉玉岭!” 邓易鹏的表情刷一下就白的像一张纸,他神经质地重复看周围的景象,来回看了几遍,倏然间一条斜斜向上的蜿蜒小路出现在他视野里。 并不是邓易鹏才刚注意到。 那条路,竟然会自己移动。此时在邓易鹏和苏老头惊恐的目光下缓缓逼近! 那条小路在一层看不真切的雾里,像一条缓慢游向猎物的长蛇游向颤栗中的两个人,吐出森森的蛇芯,邓易鹏率先发出惨叫:“汉玉岭,汉玉岭,我们要碰到简行了吗!” 简行这个名字,生活在永信城敬文城和兴华城的人无不知晓。简行是一个颇为富有的衣商,一天晚上醉酒回家的路上被一个疯癫的乞人连捅三刀而死亡。 当然三座城里每天死去的人多了去了,如果只是这样显然还不足以让简行死后背负如此盛名…… 让简行闻名的原因是,在他死后的第七天他还魂了。 带着执念魂回人间。 “你能找到……我的身体吗?” 永信、敬文和兴华城之间,偏永信的地方有一个连绵起伏的山岭,简行魂归后就留守在那儿,询问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拜托他们帮忙寻找他的身体。 “我的身体被藏在,山岭 据说汉玉岭原本没有名字,有人说汉玉岭是死后的简行起的,简行魂归后只记得自己最深的执念和这个山岭的名字。 邓易鹏腿在抽搐,在把苏老头挡在身后之后他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身穿斑驳血衣的白面魂给吓傻了!他的耳朵根本听不清白面魂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什么,他也不太需要听清……因为只要在汉玉岭遇魂就必是简行,只要是简行那必是拜托他寻找尸体! “我我我我我……” 邓易鹏看到白面魂简行衣服下是空荡荡的一片空气,他顿时吓得胳膊也开始抽动,身体极尽后仰,四只并用地用背推着苏老头向后挪。 简行并不打算放过他,因为已经有一年没人来过汉玉岭了。 邓易鹏向后挪一点简行就向前走一步,他的白色鬼衣飘飘,衣摆因为距离太近抚在邓易鹏脸颊上。 邓易鹏觉得自己未来几年吹牛的资本算是有了…… “你知道……” “等等等等等等……我、我不知道,不过……” 邓易鹏使出浑身解数捋直舌头,结结巴巴满头大汗地说道,他还有话在嗓子里卡着,简行惨白无色的脸骤然在他瞳孔里放大——他一呆,想说的话宛如水滴滴入沙漠,全忘了。 “你也找不到我的身体。” 简行的脸又缩了回去。 简行明明变成了魂,此时语气里却充满了属于活人的落寞和遗憾。 明明他已经死了,却还执着于自己生前的身体,甚至心生执念还魂人间,每日每夜守在汉玉岭里询问每一个路过的人。 简行的头缓慢地低垂下去,被宽大的白衣帽罩在阴影里。虽然看不到简行的表情,但只是看到他的身影所有人就知道他有多难过。 蜿蜒向上的山路开始向后倒退,似乎是准备按来时的路离开了,简行的白色身影也从邓易鹏眼前离开,在空中飘过一道轻缓的痕迹,落在山路的末尾。 只有执念的简行从不伤人,他的执念不是大开杀戒而只是寻找自己的身体而已,不管他询问过的人有没有给他他想得到的答案他最终都会离开。 他的身上暗红狰狞的血痕也都只是他自己的。 “等一等!简大人……等一下,我想老头子我可以帮帮你!” 苏老头从邓易鹏身后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简行追过去。 “你不要命了啊老头!他可不是什么活人,你不怕死吗?” 邓易鹏吓得也从地上爬起来,危险眼看就要过去了,老头这时候去添什么乱! 他真想去把老头拉回来! 也只能想想了,老头已经跑到山路末尾,在苏老头说出要帮简行的时候山路的去势就停止了:“老头我、我可以帮你,别人有老婆和孩子牵挂,我没有,我可以帮你找回你的身体!” 苏老头的声音回荡在山林,他是吼出来的,平时听惯了老头低着嗓子的沙哑声音的邓易鹏也是头一回知道,老头吼出来声音竟然如此洪亮。 简行郑重地朝苏老头鞠了一躬:“谢谢……一个月后,您再来找,就在……汉玉岭。” 说完,简行和汉玉岭一起消失了,一条先前被迷雾遮掩的路出现在苏老头和邓易鹏眼前,通过这条路他们可以在天色完全黑下去之前回到兴华城罗破街巷。 这是一条就近的路。 第五十八章 自由的人 “沿着这条路走半小时大概就能回收尸所里了,真庆幸传闻竟然也能是真的,简行竟然真的没有杀我们。” 邓易鹏的语气充满复杂和庆幸。 他们走的这条路其实并不存在,就像汉玉岭原本也不在兴华城边界外而应该在永信城外南边一样,这一条路是简行用‘魂’独有的奇特方法造出来的,一条跨越时间和空间的便捷通道。 他们走在这条路上,周围的一切都像回忆一样飞速划过,他们宛如飞翔在云间。 “老头,难道……” 邓易鹏沉沉地开口说,他话没有说完,还有一半在犹豫。 苏老头却听懂了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对,我决定帮帮他。而且我不是已经答应他了吗,老头我向来说道做到啊。” “行吧行吧,老圣人。”邓易鹏嘀咕,“我也不会看着你一个人忙活,一个月之后叫上我一起,我能多帮你挖几个坑找找……老头你挖一个坑就喘。” 道路两侧飞速掠过的景像越来越熟悉,兴华城就在前面不远处,大约只需要几个呼吸他们就能到达。 果然,拐过一个弯后兴华城跃入视线,苏老头和邓易鹏感觉到脚下一轻,他们从飘飘的云端回到实地。苏老头这时才察觉到自己原本崴着的脚竟不知什么时候不疼了。不是痛到没了知觉,而是没有扭伤的痕迹。 “城守大人,罗破街巷收尸所的回来了!” 邓易鹏在城底下冲上面喊了一嗓子,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匆匆离开位置,很快大门缓慢打开,苏老头和邓易鹏走过长而宽大的通道,昏暗中兴华城城内朴素简单的民居让人心安,回到这里心也回到了家。 苏老头轻车熟路地绕过民居和几条街,穿过几条狭窄的巷道,熟门熟路地推开横堵在巷道尾的一排编织扫帚——他抄近路,走小道能省去绕行的时间。 他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着,苏老头险些摔倒。他还没去看脚下鼻腔里先灌了满满的尸臭。 他借着月光一看果然是一具尸体,还是一具还未腐烂,衣着罗绮的年轻女人的尸体。 这样的人委实不该出现在罗破街巷这种贫民窟一样的地方,也不该死在这里才对! 苏老头吓得手抖啊抖,苍老的脸皮抽搐,他伸手去抓尸体不是,不抓也不是,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有些后悔走近路了,如果没有经过这条巷道他就不会发现这一具尸体,他会等到尸体腐烂发臭后才发现。如果是那样,至少可以证明首先发现尸体的不是他们。 “老头?这……” 邓易鹏用力眨眼,他后面的话再一次被堵在喉咙口,震惊的他长大嘴巴:“这个女人……绝对不是本地人!怕是兴华哪一户贵族的家眷!” 衣着华贵,死因不明,足够让两人胆颤心惊了。 “带……带回所里去。” “老头,你……认真的吗?如果那些贵族发现自己家里有人失踪了,肯定是会不惜金钱和手段彻查,而彻查的第一步就是先所有的收尸所查看所有尸体。我们如果把她带进所里就算我们是清白的,那些贵族就能信吗?而且……谁又能知道,会不会把无法发泄的仇恨转移到我们身上?那我们多亏啊。” “死者为大,人死了暴尸街头难道不是对人最大的侮辱吗。尤其是……我是罗破街巷收尸所的收尸人,只要是死在我管理的地方的人,我怎么能因为有麻烦就视而不见?” “行吧,你有理,我来抬腿!” 邓易鹏举手投降,两人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抬进收尸所,邓易鹏翻箱倒柜找来一个相较干净的尸袋,把那华贵女人倒着装了进去,系好封口。 “易鹏,你去里屋里看看,那个孩子和……醒没有。”苏老头忙活着手上的事情一边说,有几个尸袋里包裹的尸体开始腐烂了,尸水渗出尸袋蔓延到地面,看上去异常恶心,他皱着眉往尸袋上又套了一层,沾了满手的腥臭他也没说什么。 “好,你先忙活。” 邓易鹏推开角落里的门。他一眼便扫过整间狭小的屋子的场景,木床上平躺着的身材瘦小的小孩还未醒,角落里旧草垫上盘坐着那个逃犯,他烧了一壶水,大约是放置久了已经没有热气飘散。 逃犯不在意地接了一杯水正轻抿着,他看到邓易鹏,自报家门道:“谢谢,我叫与君成,曾经的梁文城的那个与家。” 邓易鹏没有回头,在身后把门关上,目光紧紧锁在与君成略带笑容的脸上。 “是你救了我一命吗……来,喝杯水吧。” “不是我,是我家老头执意要救你,如果你想感谢就多感谢他吧。” 邓易鹏从与君成手里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说道,他目光微眯,又问:“原谅我孤陋寡闻,与家是梁文城哪一家?哦我连梁文城一共有几姓贵族都不太清楚。” 邓易鹏敌意很明显,与君成重伤初醒,应当很虚弱,他却从他一言一行里品觉出游刃有余毫不慌张的感觉。 就好像与君成就算重伤也有制服他的能力,这让邓易鹏很是忌惮和暴躁。 “梁文敬上位那一天,杀了在路雨街伏杀他的所有贵族,”与君成语气慢条斯理,“除了那个与家,梁文敬饶过同样对他下了杀手的与家,囚禁了他们至今二十余年。只因为与家当初有一个看门的仆役对梁文敬有恩情,在梁文敬快饿死街头的时候给了他一碗饭。” “经过你这么一讲,似乎有了点印象。”与君成的坦诚让邓易鹏的语气稍稍软了下来。 “我之所以被变成逃犯,是因为我从与家逃出来了。”与君成微微挑起眼睛,很轻地笑了,他又说道:“我没有杀过任何人,我只是想从囚笼般的地方逃到这个喧嚣灿烂的人间而已,我从我醒来那刻便在想我不过是追求自由,追求自由也有过错吗,生活在有罪的门庭里就要永远失去对自由的选择吗。” “抱歉,我话有点多,我很久没有和别人倾诉过了。” 邓易鹏明明刚喝完水却觉得自己口渴难当。他说不出来被堵在嘴里的话太多了,以至于到最后只干说一句:“似乎说的对。” “渴了吧,我来给你倒一杯。” 与君成倾壶为邓易鹏倒了一杯水。 “我觉得我追求自由没有错,所以我不会允许我被梁文敬抓回去。” “那祝你成功,你现在醒了,有什么打算没有?有准备去的地方吗?” 与君成或许是戒心真的很少,他说道:“我最想去浮罗城看一看,可惜浮罗城在梁文城北方,如果我要去的话就必须穿过梁文城……我想我或许会选择游居,当一个云游乞丐。当然,前提是等这一阵抓捕我的风波过去后。” 邓易鹏在脑海里想了想那个场面:“感觉,还不错的样子。” “那是。毕竟能与自由为伴。” “还是希望你……不要把我们救过你的事情说出去,就像……嗯,就像你有你的自由一样,我们也有我们的担忧。” “这件事他们不会从我嘴中得到一个字。” 邓易鹏长舒一口气。 恍然之间他才发觉自己竟然和这个逃犯说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逃犯叫与君成,出逃来寻找自己想要的自由,看上去是历经九死一生跨越满江城和敬文城逃到梁文敬实力范围的边界——兴华城,被他那好心肠的老头救治活了下来,以至于休息一段时间后可以接着开始他追求自由的旅途了。 第五十九章 遗音(1) “你们救了我,都是我的恩人。” 罗破街巷收尸所建立那会儿金钱不足,砌出来的墙隔音不很好,苏老头在外头隐约都能听见与君成的话,倒是省了邓易鹏再多费口舌复述一回了。 苏老头心情颇好。他很高兴自己救的不是一个不知好坏的人,以至于暂时把与君成是神鬼不觉地出现在收尸袋里一事忽略了。 木床上躺着的那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脸颊红润呼吸平稳,苏老头猜测他要不了多久就要苏醒了。男孩身体瘦弱,骨骼却匀称,如果能吃胖一些,长高一些,很定是一个翩翩公子般的人物。 正这样想着,男孩睁开了眼,眼皮稍稍掀起一道缝隙。看上去还迷蒙着,但人算是醒了。 浑身的疼痛让男孩皱紧眉头。他第一时间打量四周,发现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后他强撑着坐直了身子,神色间满是警惕防备。 “醒了?”苏老头笑着问,“要不要再多躺一会儿?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 “不了,这里是……哪儿?是你救了我?” 男孩说道,他说话时目光转向邓易鹏。 邓易鹏不明白男孩干嘛看自己,不过他说道:“是老头救的你,他把你从罗破街巷尾一个角落背回来的。” 男孩露出惊讶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冲苏老头道谢:“谢谢。” “没什么好谢谢的,老头我这辈子干的不就是这个,收尸体,救人。实在不用和我说什么谢谢。” 苏老头摇手说道。 他想了一想:“你们俩要吃点东西吗?” 男孩目光随着苏老头的话落在角落里草垫上的身穿黑白条纹外衣的青年人身上,青年人也在看他,冲他微微挑眉:“我和你一样也是被苏老救的命。” “苏老我不敢当啊,你们俩叫我老头就可以了……” “苏老爷。”男孩的语气很肯定,他翻身下床,一边说,“我叫修言,您可以叫我的名字。” “还要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吗,我叫与君成,君主的君,成功的成。” “……邓易鹏。” 与君成微微挑眉:“邓易鹏?好名字。” “都跟我来,去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吧。”苏老头留下一句,在打开门之前他还说道:“门外有些……” 苏老头构想了一会儿措辞,他有限的文化水平让他没有找到合适的语句来形容门外满地的尸体和腥臭以及不慎便会踩着一脚的泛着绿的尸水。 “门外躺着一地死人,你们俩如果感觉不适最好闭上眼睛,否则再好吃的饭也没胃口了。”邓易鹏小声对与君成和修言说道,他说完苏老头便推开门。 与君成醒的早,那满地尸体给心里带来的的冲击早已平淡下去,修言好奇地想看一看外面究竟有多可怕,门刚打开,被满地的死人惊吓得当场呆立! 邓易鹏嘀咕一句“都说了别看”。 他捂着年龄最小的修言半推着带着他穿过满地尸体来到庭院,庭院里已经摆好了一张方木桌,桌上摆放着普通又清淡可口的饭菜。 惊魂未定的修言委实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胃口。因为邓易鹏提醒过要他闭眼的,他却没有闭。 “这里,这里不会是捡尸所吧?”修言现在说话都带了结巴。 “呸呸,是收尸所,记住千万不能当苏老头的面提这个称呼,老头会发火。不过这里就是你说的那个地方就是了,为给无人收殓的尸体下葬的地方。” 苏老头和与君成也紧随着出来了,与君成倒看不出来害怕。或许是重伤脸色苍白的缘故? “说真的,不是那么有胃口了……”与君成耸耸肩,“我醒来时其实就推开门看到过……这场景,呃,真是无论让人看多少遍都记忆尤深,尸臭味儿也很给力。不过我实在是太饿了,还是吃一点吧。” 他吃了一块凉拌黄瓜,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叹。他们依次落座,苏老头和邓易鹏丝毫不受尸体影响,修言犹豫了几秒钟也下了筷子,不过他皱眉头的样子像一个焉头巴脑的苦瓜。 昏迷的这段时间,实在是让他饿狠了。 凉拌黄瓜,西红柿炒蛋,炒青菜。普通的家常菜修言吃着吃着眼泪突然就涌出了眼眶,这些菜的味道让他回想起自己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妈妈也是这样为他们不算富裕的家庭做出同样的饭菜,朴素又美好,只是他再也回不到那些时日了。 他打了学堂里的同窗,同窗是个贵族。贵族一家让他们世代为农的家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邓易鹏手足无措:“修言?怎么哭了?” “让他好好哭一场吧,别再说话。”苏老头摇摇头轻叹。 果真无声地哭了一场后,修言又回到了正常的情绪状态,他用衣袖抹掉眼泪,狠狠塞一口饭,发誓以后决不再哭了。 “我再也回不到我的家了,苏老爷如果不嫌弃我,我想留在这里帮您!” 修言语气很坚定,眼睛灼灼地看着苏老头,苏老头失声:“这怎么可以!” 修言闻言目光暗淡。 却听见苏老头又说:“这里太脏了,我一个老头子干这一行也就罢,你还年轻着哩。如果真的没家可回……罗破街巷东头有家烧饼铺和铁器铺,白天你去帮忙,如果晚上不嫌弃这里脏,可以来住。” 修言又想掉眼泪了。 他还没来得及掉,素来冷清的收尸所院门被人敲响了,他情绪被敲门声打断,眼泪也随着情绪被憋了回去,他转移目光到门上。敲门的人气定神闲。 “我先藏一步。” 与君成留下一句,身影残风一样在原地消失。 “我去开门……” 苏老头拔掉门栓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梁兵装束的高大汉子。苏老头认得他,不就是几日前见过的那个梁兵十守? 十守是官职,官在最为普通的士兵之上,管理十个左右的兵卒。向上还有百守、千守、城卫之类。 苏老头目光冻结在梁兵身上,人都呆滞了。 “不欢迎我?嗯……当梁兵确实不是一个让人能欢迎的职业。” 苏老头诚惶诚恐:“不不,您进。” “我站在这里说完就行,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 梁兵十守掏出一张纸:“那群达官显贵家里丢了一件贵重的衣服,这不,就因为这点小事就又差遣我们这些下层的来挨家挨户找了。” 那张纸展开在苏老头眼前,是一件素白色的、裙摆曳地的华美衣裳:“你见过这件衣裳没有?” 十守的语气漫不经心的,按照他所想他就是来例行公事,罗破街巷的人哪里有机会见到这种价格不菲的衣裳。 十守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看不起的意思,但是事实上不就是如此吗。 也正是因为他的漫不经心,才忽视了苏老头身体变得僵硬,眼睛如要瞪出眼眶,还有庭院里邓易鹏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手中的馒头骨碌碌无意识地滚落到地上。 说邓易鹏的心里翻涌如海啸,震动如地裂山崩也不为过。 因为十守要找的那一件衣服他和苏老头不仅认识,还亲手抬到了收尸所! 那件服饰被一个姣美的女人穿着,此刻正在尸房最北的角落的尸袋里! “喂,你们到底见过没有?” 第六十章 遗音(2) “没,没见过,最近一段时间所里都忙着去城外葬尸,没谁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 苏老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的话,他在极度紧张下身体僵硬,脑袋里全是一片空白。 邓易鹏脑袋活络,忙接道:“对,大人,我和老头这些天一直在忙葬尸的事情……您上次来也看到过所里的尸体,唉,再不下葬都要招苍蝇了!” “这样,那行。咦?这个小孩上次来似乎没有见过?” “所里抬尸人手不够,刚刚招来的仆役。” “能受得了收尸所里的活计,小家伙也算能吃苦耐劳……你们接着吃饭吧,没什么事了。” 十守远去,苏老头犹如被人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直愣愣地扭头,目光落在尸房。 “老头快起来!”邓易鹏急急地把门小心关好,重新插上门栓,半扶半托着苏老头,让他从地上起来。 邓易鹏试着松手苏老头竟然又要软倒。 苏老头吓得不轻! “苏老爷,难道你们见过那件衣服吗?”修言闷着声音,他开口时先小心看了邓易鹏两人一眼,显得小心翼翼的。 邓易鹏脸色难看不予理会。 苏老头被修言的询问唤回了神采,他眼睛动了动弹,有了焦距。老头沙哑着声音说:“易鹏,快去把那件衣服……那个尸体拖过来。” 到底是衣服还是尸体?修言心里蒙上一层疑惑。 “不用你们麻烦了,你们说的我刚刚找到……是这个吧?”尸房里传来一道隐约的声音。 门被推开,与君成拖着一尸袋费力地走出来。 “是这个,你怎么知道。”邓易鹏喃喃。 解开绳子,四个人一起把尸体抬出来,死去的女人身上穿的衣服和梁兵十守画上的十分相似,只是胸口被喷溅的鲜血染的猩红,宛如一副绽放在死者身上的地狱修罗图。 “凭感觉,我自小就有对事情远超常人的敏锐。” “要……脱了吗?” 苏老头猛的张开紧闭的眼睛:“你说的是什么话!” 邓易鹏懊恼地在苏老头的怒火下闭嘴。 “明天再去城外一次,把这位可怜人……下葬。” “这样城守会起疑!” “起疑也没办法,这件衣服总之,不能留在收尸所,因为如果被查出来在我们这里,会招来杀身之祸……” “那样所里根本洗不清嫌疑。”与君成说道,“尤其,这件衣服丢失后被穿在一个死去的女人身上。” … 第二天天色初亮,一夜未睡的苏老头就收拾好了板车和便携的食物。装载了满车的尸体后,经常拥挤不堪的尸房顿时显得空旷很多。 苏老头心里充满不安,以至于早饭时手抖的饭菜撒了一桌,归根到底他只是一个普通老头,哪怕见过很多尸体每天和尸体打交道也是一个老头,他也会害怕和发抖也会害怕麻烦和灾祸! “老头你别紧张,再等半时辰我们再出城,现在大早上的出城城守就算不起疑也会记忆深刻!” 说完邓易鹏夺过老头的碗帮他夹菜:“你别浪费粮食。” “好好好,多给我夹点鸡蛋。”苏老头哆嗦着说。 “修言,高个那个,你俩也别拘谨,多吃点,好走山路,中午如果不出意外食物就是老头口袋里的杂面硬馒头。”邓易鹏说道,“那玩意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想吃的。” “……我叫与君成。” … 嘎吱的车轮声音在街道上回响,板车车轮年久失修内侧已经生了铁锈,每一步的拉动就像在进行一场没有尽头的拔河。 “城守大人,我们是收尸所的,出城埋葬死人!” 城守大人声音里满是纳闷:“你们……如果我记得不错不是昨晚才葬尸回来吗,怎么又要去?” 邓易鹏和苏老头对视一眼。苏老头说道:“城守大人,最近一段时间死去的人太多,在收尸所里堆积已经到了发臭的程度了,如果不及时下葬,所里那股味道,根本没办法去闻呐!” 城守大人皱眉露出同情,显然是回想起收尸所里特有的那股味道了。城守的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城头,没多久宽大的城门缓缓朝两侧打开。 城守大人在这时又出现在城头:“记得赶在晚上宵禁前回来。” 苏老头、邓易鹏和与君成各推着一辆板车穿过城门,一条摇曳的长绳一样,修言怀里抱着一柄土铲跟在三辆板车后面。 世界上每年死去的人一茬接着一茬,就像割完又长的韭菜一样葬不尽,兴华城外围稍微风水好些的土地都被有钱的贵族提前圈买,差一些的土地也都已经葬满了死去的人,想再葬,只能不断向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跑。 大概在路上花了一个半时辰,苏老头才看到昨天他和邓易鹏仓皇留下的那辆板车和两个紧紧系着的尸袋,他看久了打了一个冷颤,四人通力用最快的速度把尸体入土。 入土后苏老头才感觉到微微的心安。 板车接着向前走,车轮的嘎吱伴随了他们整个路程,修言亦步亦趋地跟在由与君成推着的板车后面,眉目低垂地像在考虑什么。 “这么入神,想什么呢?”与君成回头扫见修言的样子,眼含笑意地问道。 “人死了和活着的区别在哪。我在想这个。”修言说。 音量像自言自语,与君成差一点就听不清,他听完后表情陷入空白……高深的问题,小孩在思考这个? 板车突然微微倾斜向上,原来他们走上了一个光秃的小山丘。越过山丘后视野陡然开阔,低矮的地面杂草丛生,不过还算开阔,勉强也能用来当墓地了。 苏老头道:“就在这里吧。” 苏老头说完三人就各自寻了方向开始挖坑,苏老头拖着装着女人和衣服的那个尸袋蹒跚地走到坑前,咬牙一狠心推进坑里,挥铲填土,把衣服和女人永远埋在坑里。 没有出现老头最担心的变故。 苏老头松一口气,手下的动作更加迅速卖力了。不过他毕竟年老,力气不如壮年,看着邓易鹏、与君成和修言毫不凝滞的动作和仿佛永远感觉不到疲累的样子,只能感叹年轻果然是好。 这一次只是下午两点钟他们便葬完了所有的尸体,推着板车迅速往兴华城一路小跑。 可惜事事怎么能遂愿呢? 他们还没来得及走远,梁兵十守就率领梁兵团团包围苏老头他们。 与君成:“……” 他只庆幸板车上有一顶斗笠,勉强够他遮脸。可惜人倒霉起来没下限,他已经隐隐嗅到危险的味道。 第六十一章 遗音(3) “大人……你们怎么来这荒郊野岭的破地方了?” “我听说昨天你们才下葬一批尸体,今天怎么天刚亮就又急着出城葬尸了?” 十守的表情一反昨日的懒散,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收尸所的这一批人,周围的梁兵手握长刀严防死守。 “大人……最近罗破街巷死在街上的人太多了,如果不抓紧时间下葬的话肯定是会腐烂的,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苏老头诚惶诚恐的说道。他心里头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件衣服。 苏老头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说决不能把那件衣服的事情说出来,因为那件衣服穿在一个死人身上的事情他无法解释,而且丢了衣服的贵族老爷大概也不会在他这样的一个小人物上浪费时间——“杀了吧。”一句冰冷无情的声音,只要苏老头想要说出那件衣服,这句话就会在他脑子里面回荡,他倍感恐惧和颤栗。 自古弱势的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苏老头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他会害怕,也会遇到危险首要考虑自己和亲近的人。 “那件衣服……您可以问问城守,我和易鹏下午六点多钟才回到城里,中途一直忙着葬尸!” “衣服……”十守也揉揉眉心,纠结地叹气,“丢衣服的是阮家,阮管事的妻子,那件衣服是阮管事大婚时送与妻子的聘礼,简行大师辞世前最后的杰作……你说,重要不重要?见鬼的是我也是今天正午才知道,当即便下令封锁兴华城,城守说今天只有一队人出城了,就是你们。我只好带人亲自追来了。” “我们也别浪费时间,带我们去你刚才……” 苏老头猛的抬头:“不,不能刨坟!” 他声调凄厉,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和惊吓,瞳孔收缩成为极小的原点,苏老头跌跌撞撞地后退,左右四顾,弓腰护着后退了路的样子凶狠而又狼狈:“他们死就已经很可怜了,为什么埋葬后再去……再去打搅他们安眠?让他们永远长眠于地下,不再受尘世打搅,不好吗?” 一个梁兵开口道:“如果阮管事找的衣服被不安好心的人混进死人袋子里被你葬在地下,今天听你的不刨,那我们岂不就是累死累活也不可能再找到了?” 修言不甘示弱地冷笑:“歪理,扯淡!” “行了,都闭嘴!”十守低喝,“老头,带我去你今天埋死人的地方!” 苏老头颓丧地低下头,木偶一样站在原地不动,不过这只是一瞬间,一瞬间后迟钝的他意识到什么,眼睛幅度很小地朝一旁扫了一眼,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紧了。 这是他紧张的表现。 该死,他这时候才意识到他救下来的青年与君成是个被通缉的逃犯。 如果他现在和十守僵持不下,岂不是大大增加了与君成暴露的危险?而与君成逃犯的身份暴露,包庇逃犯的他……不只是他,外加邓易鹏,小男孩修言也逃不掉,肯定通通都要被处于斩刑。 相比刨几堆坟太仁慈了。 苏老头哀伤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分叉的路口,左右都是深渊。他心中清楚自己怕是保不住那些人的坟了。 苏老头颓然说道:“好我带你们去。” 十守松一口气。他眉间也带着不忍之色。 “能让他们把板车推回所里吗?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再推着板车回去……”苏老头犹豫。 “行,放行,他们都是收尸所里的人吧?” “都是所里的。那个小孩和高个子是昨天新来的,暂时待在所里帮忙。” 苏老头装不经意间看与君成一眼,与君成藏在斗笠下的眼睛露出感激的神色,他推着手里的板车紧跟邓易鹏身后,斗笠保持一个刚刚好不引人起疑的角度,脚步平稳地沿着崎岖小路离开。 “我不走,苏老爷!” 修言原本跟在板车后,脚步转弯折返回来,扬起小脑袋表情坚定,语气也是。 他走了这里就只剩下苏老头了,所以他不能走。 “带路,走吧。” 苏老头只能紧紧握住修言的手,牵着他一步一步慢慢朝着原路走,十守带着梁兵跟在他们身后。 … “就葬在这里吗?” 十守扫视一眼周围数十个坟包,语气很沉地下令:“……挖!” 跟随十守来的有九人,他们腰间都佩有佩刀,闻令‘刷’一下边整齐地抽出来,露出刀锋寒芒。看上去他们准备把佩刀当土铲使用。 “等等,你们先不要挖!” 苏老头喊道。他悄然咽了一口唾沫,他做不到旁观,于是他只能选择把衣服的事说出去。 而且就算他不说,这群开始认真的梁兵们也会在靠近他右手的坟包里发现那件衣服和穿着衣服死去的女人。 区别的只有发现时间长短而已。 十守这一次眉间笼罩一层阴云,这个老头几次三番打断违抗他的指令,就算他脾气好,现在心间也充满怒火:“你还想干什么?!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如果不抓紧时间,今晚所有人都得住在这里,荒郊野外!” “我,我……” 苏老头一时被十守的气势吓的说不出话了。 “你什么你,所有人听命令,马上开始挖!简行做的衣裳我相信大家都有耳闻,尤其是,永信城曾发生的那一场尸变!简行的衣服最大的禁忌就是和死人接触……如果那件衣服真的埋在这些坟里……”十守的声音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天黑后我们一个人都跑不掉,甚至不止我们,还包括兴华城你们的亲人,所有无辜的人。” “因为,招魂先生在榕城不再兴华城,在那个最北边的城里,我们的死讯传到那座城市都要半月的时间。” “简行,你是在说简行?” “动作要快!” “我知道衣服在哪!你,你听我说!” 空气里只剩下苏老头的喊声,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目光诡异。 “在这里,就在这里……” 苏老头蹲下身子,佝偻腰背,他手指的方向正是那埋着女人和衣服的那个坟。 “就在这里面……老头我……我不敢拿满城的性命和你们开玩笑。” 十守真正动了杀意:“你一直都知道……衣服在哪里,可我问起你多次,你却都告诉我你不知道,从没见过? 这就是你所说的从没见过?” 修言在这时候横叉在十守和苏老头中间,大声道:“苏老爷之前并不知道一件衣服会害死人,老爷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十守淡淡道:“只有梁老爷才能被称为‘老爷’,小孩。而且自保和知而不说是两回事,苏老先生……你这种情况,怕是要拉倒斩刑场砍头的。” “挖!” 十守不再理会面色惨白的苏老头,高声喝道。 第六十二章 遗音(4) 十守可以发誓,这个女人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哪怕她早已经死去。 可如果让他形容这个女人美在哪里,他又无法找到准确的语言去形容——十守愿称之为无法言说的美……其实十守并未读过几年书。 这些不是现在的重点。 挥去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象,十守下令:“谁,去把衣服脱下来?” “墨守,大家……都不太方便,都是男人啊,谁敢去扒……” “已经是死人了,有什么不敢……” “似乎你敢,那你去,正好你上吧……” 梁兵低声交流,声音里满是怂恿,个个皆是踌躇不前。 十守姓墨。他也注意到性别问题,脸上露出难色,抬头他看了眼渐渐西沉的天色,明白留给大家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天彻底暗淡之前没能把衣服从女人身上脱下来,衣服本身神奇的造梦能力和女人早已消解死亡的身体细胞机能有极大个概率相冲产生异常变化,导致女人用另一种方式‘复活’。 十守狠狠一咬牙:“我来吧。” “墨守!” 一个梁兵大惊失色,十守瞪了他一眼:“好歹也是个‘守’,必要时担起责任是我必须去做的,你们都有家室,只有我至今孤身一人,这件事交给我来也理所应当。你们都退开一些!尤其是你,小孩!” 最后十守皱眉,那个讨人烦的小孩子又挡着他的路,他恨不能一脚将其踢开。 “我来吧,十守大人。”修言说。 “没有小孩子的事情,一边玩去!” “十守大人,正因为我是一个小孩,这件事才更适合交给我来做!” 十守愣了,突然他恍然大悟,这种成年人难以启齿的事情,交给小孩来做确实会自然许多,消解很多的尴尬,他一语落下:“行,那就交给你,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件衣服脱下来,尸体放回尸袋!” 修言握紧拳头:“放心……保证完成!” 十守喝喊道:“后退都后退,小孩,你动作快一点!” 苏老头面露忧色,他想上前去帮修言,踌躇不退,他又想不到要怎么去帮忙……他卡住的脑子里一直在循环:是他带修言来的,怎么能置修言于危险里面而不顾呢? 十守拍拍苏老头的肩膀,强揽着他向后退:“苏老头,别在这瞎站着了,剩下的,唉,就交给你这新收的小学徒就行了。” “怎么行,这种事怎么能交给他一个小孩?他……他不行!” “不行也得行,他已经答应了。” 修言紧闭的眼皮颤抖不止,事后他根本回想不出自己是如何——哪怕是现在他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简行的衣服……简行的衣服……正是因为这女子死时身穿的衣服是那个叫简行的人裁做出来的充满魔力的衣服,阮管事才会为丢了衣服这件事花这么大的阵仗,以至于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去关心这个女子的死因了。 修言脑海里纷乱如麻,褪去衣裙后他用迄今最快的速度把女子推进尸袋里,他眼睛依旧不敢睁开,举着曳地的衣裙如同走失一样朝一个方向跑去,同时拼尽力气从喉咙挤压出声音:“拿下来了,拿下来了十守大人!” 他的鼻尖狠狠地磕在地上,他捂着鼻子酸痛难当。 “衣服,衣服……” 很快,修言意识到自己摔倒时自己松开了抓着衣服的手,他在身前摸索个空,不由得睁开眼睛。 “你是谁?” 修言沙哑着嗓音。他的声音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是简行。你刚才……是在找这个,我做的衣服吗?” 身材欣长,面色苍白的一个男人。他打量着手中的白色长裙,原本在修言手里的衣裳竟然在他摔倒时被这个男人拿走了。 这里除了他和……简行外,寂静无声,连蝉鸣声都无声息,十守呢?梁兵,苏老爷……他们本应该在听到他的呼喊声第一时间赶来,拿走或者销毁这件危险的衣裳才对啊? 可是现在的他反倒像掉进了一个异次元时空里,这里的一切都和外界不相通,在这个时空里只有他和面前这个叫简行的男人,杰出的裁剪师,一个死人。 几座城都知道简行已经死了,死在酒会结束的一个回家路上,一个嫉妒他的才华的乞丐怀着满腔的怨恨把一把程亮的小刀捅进他温热的心脏里,简行没撑过几个呼吸来不及抢救就在那个夜里死掉了。 “我活着的时候做了太多错误的决定。当一个裁剪师,裁做能引发人梦境的衣服。” 修言愣怔。 “这些衣服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它们不属于这里,而我那时候年少轻狂偏偏用歪门邪道留下它们……” 简行的话让尚年幼的修言愈发听不懂了。 “你听不懂没关系。” 修言见鬼一样从原地向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会知道我没有听懂?” “有时候我说的话我自己都不太懂,更何况你一个小孩?不要再向后退,这个‘地方’是没有边界的,如果你不慎走失在这片林子里我就只能随缘去寻找你腐烂的尸体……那时候,你的肉会被秃鹫啄烂虫蚁啃咬,等我找到你的时候啊,估计就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头。” “你,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即兴?这件衣服我拿走了。” “不行,你还是接着对我讲吧,衣服不能拿走,必须要留下!” 修言慌了,他扑去夺简行手里的衣服,简行轻飘飘地向后,几乎每天如何用力,修言就感觉到衣服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从他眼前飘走! “这些衣服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了,我会亲自取来一件件销毁。” “给我衣服,给我衣服!” 简行嘴角勾起的笑容淡淡的不含温度,他的目光在低垂时从自己的胸前一扫而过,再抬起时目光宛如幽潭。 “如果,我一定要把衣服拿走?” 简行问的时候心里充满恶意,他想听这个小孩哭。 他没能如愿听到哭声。 他手臂猛的一沉,衣服的末端被一双脏污的小手拽住,凶狠又绝不屈服的眼睛针一样刺痛他,他心里愤怒升腾,毫无征兆地松开手,使出全身力气去夺衣服的修言滚地葫芦一样向后连犯了几个跟头。 简行冷哼:“走吧!最好不要再让我见到你。如果不是那位老先生答应帮我寻找身体,这件衣服你无论如何都拿不走!” 简行衣袖一挥撤去幻境,四周迷蒙的烟雾百川归海一样四散而去,鼓起的坟包突兀地一颗颗出现,修言感觉熟悉又陌生,他爬起来向前走了两步,跌进一个挖好未填的坑里。 呆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里的林中。这个坑是属于尸袋里那个女人的。 远处传来十守的喊声:“小孩!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修言嗓音沙哑,他提一口气在肚子里,用仅剩的力气喊出来:“十守大人!好了!完成了!” 急促的脚步声重叠着朝修言的方向而来,修言被抽空力气一样瘫倒在坑底。 第六十三章 复活(1) “小孩?” “修言!” 有两道声音在修言的脑壳里徘徊。修言怀疑,在梦里也能出现幻觉吗? 那估计是在做梦吧,他竟然听到妈妈在喊他的名字。没有怨恨和责骂,是一种很温柔,充满爱意的声音,妈妈在呼唤他的名字。 在他还小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妈妈就会用这种温柔的语气安慰他,而他委屈的情绪也会在妈妈的安慰下慢慢地消散。 那是小时候。 长大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他不奢求妈妈能再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安慰他,只要他能再见到妈妈一面就好…… 就好啊。 修言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苏老头,脸上痒痒的又温热,苏老头正在用毛巾擦拭他的脸。 修言才十岁。十岁的他还猜不透那种有些失落又上扬的情绪叫什么名字。 苏老头对上修言的眼睛,语气里充满惊喜:“醒了?不要害怕,现在已经回来了,要吃点东西吗?易鹏做了粥。” 修言垂着眸子说:“谢谢。”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不是决定在我这收尸所里干活?这是公饭,你应该得到的。” “谢谢。” “谢谢说多了就显得生分了。”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邓易鹏手中端着一个碗推门进来。 “粥,喝了吧,喝了再好好睡一觉,事情我都听老头说过了,苦了你了。” 修言摇头接住粥:“不苦,只有我适合去做。” “不管适合还是不适合,十守都不该同意你一个小孩子去干。” “小孩也有小孩的作用。” 邓易鹏叹气:“拗不过你,行,小孩也有小孩的用处,好好喝了这碗粥,填满胃,睡一觉,你需要大量的休息。” 苏老头临走的时候熄灭了蜡烛,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填满黑暗。 第二天一早修言是被噪杂的吵嚷声惊醒的,他急忙地穿衣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匆匆推门跑出去。 院子里苏老头正在和一群人来回争论什么。那群人身穿不像是贫民的穿着,女人头发皆是高高挽起发髻,男人清一色支棱着乱糟糟的长发,长发末端随意的用束带束住。 很有个性的打扮……因此很好辨认,这群人都是阮管事家中的人。 修言不知所措,一个妇人看到他,小跑着来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亲热地往人群里拖:“这个小孩就是修言吧?衣服的事可谢谢你了,你是个好孩子,可不像苏老头!把衣服私藏起来瞒而不报,如果不是十守逼迫得紧,是不是真就被你把那衣服和死人埋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那衣服和死人放在一起会出大事!要不然十守最初问起的时候我就会说了,生活不容易,我也是害怕我说了衣服的事情后,反而会遭到不公平的对待。” 那妇人瞪眼:“阮管事是不通情理的人吗?管事现在不也没有让你遭到不公平对待?” “好了,我们今天来不是来和你扯闲话。” 妇人目光投向门外,用手势招呼等候在门外的仆从:“快过来!” 那仆从手里捧着一个东西步履飞快地来了,苏老头看到那东西后脸色瞬间苍白:“你你,你们怎么又把这一件衣裳拿回来了?” 仆从举着衣裳后退一步,为妇人腾出位置,妇人一步走上前:“想不想换一个职业?或者……过更好的生活?” 苏老头眼中警惕之色流露:“现在的生活已经让老头我很满意了。” “阮管事听说过简行死后化为魂在汉玉岭的传闻,他也问了很多传闻里在汉玉岭遇到过简行的人,确定了传闻的真实性。他希望有一个熟知汉玉岭的人能帮他把这件衣服埋葬在汉玉岭里,让简行自己把衣服完全……阮管事说是毁掉,衣服只有简行自己能毁掉什么的。” “为什么找我呢?那些……那些在汉玉岭里遇到过简行的人难道不比我更有资格担此重任?” 妇人说道:“阮管事说不一样,那些人只是路过汉玉岭恰巧遇到简行,根本不熟悉汉玉岭。老头你就不同,你干葬尸这一行的每天都要往城外跑,有时候还会经过汉玉岭,对汉玉岭的熟悉你要高出他们十几倍。” 她手里还拉着身处云雾的修言,她的说辞或许是提前酝酿好的,语言流畅,她像断定了苏老头不会拒绝,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都充满了谈判胜利的意味。 “我可以答应你们……把衣服埋在汉玉岭。不过我想拜托阮管事提供和简行有关的信息给我。” “放心好了,资料明天一早就遣人送到你手里。阮管事吩咐说,衣服要在最近这些天埋到汉玉岭。” 等妇人以及其他人走后,修言才问道:“苏老爷,就这样答应他们了啊?这件事我们真的,真的能去做吗?” 苏老头摆摆手,把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佝偻腰背朝堂里走去,修言快步跟上苏老头。 修言很怕自己回忆起那个空间里的那个男人。他想不到是什么缘故,他对简行的第一感觉就是恐惧。 心里面似乎很早就埋藏了对那个男人的恐惧,所以在见到那个男人时,心底的恐惧就像燃油遇到了烈火膨胀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苏老头的决定似乎意味着他们要去接触简行。 他也就会再次体会那种恐惧。 “修言啊,其实就算没有阮管事吩咐的这件事,我也会去汉玉岭。” “为……什么?” “我答应简行会帮他找他的身体。” 苏老头站在罕见空旷的尸堂中间,环视中他看过角落里成排的尸体。 那是人死后的状态,像一块腐朽的朽木。 “不对……修言,你是怎么把衣裳从那女子身上取下来的?” 修言的脑袋触电一样嗡嗡作响。 苏老头抓着他的手放在一具尸体上,黑袋子下的尸体硬的像一个直挺的木棍或者僵尸。 “她……她的身体是软的……” 修言眼前忽上忽下,他几乎难以站立,如果没有苏老头紧紧握着他的手他早就丢人地倒在地上四肢发软了。 “那个女子还活着,那个女子还活着,修言,我们把她给活埋了!” 又是一件冲击苏老头年迈衰老的神经的一件事。 埋藏尸体没有估算好时间,遇到简行帮助简行寻找身体,罗破街巷出现了一女子具尸体和衣裳,那个女子似乎还没有死,却被他们给活埋了。 “不不,冷静一下老头,那女的是我和你一起抬进收尸所的,我用我的人头保证那时候那具尸体硬的像一块铁!” 邓易鹏声音坚定。 与君成从头听到尾:“如果是一具尸体修言怎么会轻易地就能把衣服脱下来?” “你们有没有发现,在城外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问题!” “可能……我得出一趟城。” 过了很久苏老头说了这么一句。 邓易鹏面无表情,以他和老头多年的相处,苏老头如果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他才会觉得自己见鬼了。 第六十四章 复活(2) “老头,你别忘了近日你出城太频繁了,连续三天,三天!” 第二天苏老头走之前邓易鹏苦口婆心地劝说,“你难道不可以多等几天吗?就算啊我是说就算,就算那个女子在被埋土里之前还活着,现在一天一夜过去了,还能活着吗?你还急这一会儿……行吧行吧,老头你慢走。” 与君成从屋内走出来,充满歉意地说:“苏老,很抱歉我不能跟你一起去。” “你一个正在被通缉的人跟着老头我,暴露的概率会大大增加,我知道。你就留在收尸所里帮我看所吧,就这点事情老头我一个人就能做。” 苏老头收拾完了路上需要的东西,尤其是食物。他装了满满的一麻袋。他用麻绳把麻袋牢固地固定在一辆比平时的他装载尸体的要小一半的推车上,坐在矮凳上悠悠呼出一口气。 “苏老能体谅真是再好不过。” 邓易鹏像往常一样从柴房端来早饭,熬煮的透烂的米汤和最为普通的番茄炒蛋和炒笋瓜。 邓易鹏掀开尸堂的挂帘,进去喊修言起床吃饭。修言是个小孩,需要的睡眠比他们这些大人老人都要多。 苏老头今天难得多吃了一些,或许是因为他就要走了,他今年六十七岁,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人。独自去城外汉玉岭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再回来。 苏老头想过简行毕竟是个魂,如果他答应帮简行找身体最后却没有完成…… 邓易鹏诧异:“老头怎么干拿着筷子不动?” 苏老头这才从思索中回到现实,“我歇一歇,人一老,牙口就不好。” “鸡蛋……都不能吃了吗?” 修言的疑问犹如一根针扎在老头心里。 修言的脸上闪过一丝可以称为怜悯的情绪,片刻后这种情绪化为对未来年老的自己的害怕。 “鸡蛋有什么不能吃,看我。”苏老头为了证明自己的牙吃了几口鸡蛋。 “还好……可是等老爷您再老一些,估计就吃动不动了。” “专心吃你的饭,不要瞎操心!” 收尸所的大门突然被叩响,苏老头放下碗筷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昨天那个妇人,妇人手里提着一包颇为厚重的油布包,妇人把油布包递给苏老头。 “这些,都是和简行有关联的信息吗?这也太多了!” “是的,阮管事都让我全部给你带来了,希望你能用最大的把握把衣裳埋在汉玉岭里面。” “我会尽力,请阮管事放心吧。” 那妇女告别后,苏老头把油布包打开摊在方桌上,里面是整齐的一摞字迹工整的纸,大约有半个手指的厚度。 苏老头翻过这些纸张,目光跳跃着粗略扫过,他不禁感慨简行生前实在是太有名气了,这些纸张里有很大部分记录的都是简行为哪个富贵大户裁做的衣裳,工艺精湛衣裳华美,富贵大户甚为喜欢。 上面记录的内容详细到衣服的样式大户的名字都有记载。 “阮管事有心了。” 苏老头把这些纸用油布重新包裹好。 “老头我这就走了。修言,你要听话,乖乖留在所里,所里事务忙,我不在你要多帮着易鹏干点杂活,他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修言不言语,目光里闪烁着犹豫,苏老头拉着板车,走了。 收尸所里气氛一时冷清下来,从修言身边走过的时候与君成娴熟地拍了拍修言的肩膀:“今天洗完的活我来干,扫地就交给你了,干完了我带你去街尾吃包子!” “吃……?” 修言一副愣愣的样子。 与君成笑的样子也很有风度,他的眼睛带着灵动的关心:“我是说,中午带你去吃。” 与君成眨眨眼睛。 “一,一言为定。” 邓易鹏摇头,转身掀开帘子走进堂里。老头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需要肩负起处理尸体的责任,比如说把尸袋拖到角落里防止他们横在正中间挡路,勤晒太阳,当然邓易鹏不懂死人还有什么好晒的,老头说是让太阳里蕴含的阳力中和掉尸体内的阴力,防范发生尸变。 邓易鹏把一具具裹在尸袋里面的尸体拖到堂外的阳光下,让其尽情吸收太阳之力,“以方便变成风干腊肉。”邓易鹏小声嘀咕。 修言提着扫帚和簸箕进了尸堂,再出来时尸堂里已然焕然一新,石黑色的地面终于显露出它该有的锃亮,也不再有成堆的尸体让人感到压抑和为难。邓易鹏心情甚好地推开所有原先紧闭的薄窗,在脑海里幻想着尸味化成一道有形的烟雾沿着窗子飘散,堂里的空气焕然一新。 “多久没在尸堂里闻到这样清新的味道了?妈的,仔细想想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闻到!” 与君成总是给人一种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感觉:“一般来说尸堂里出现清新的气味,一种情况是尸堂管理好勤通风勤埋死人,二是这家尸堂快关门的时候。” “我也说了都是一般情况啦,别一直瞪着我可好?” 邓易鹏收回目光,委实说与君成每次突然出现总能吓得他的心猛一颤。 “现在已经正午了,要一起去街尾那家包子铺吃顿包子吗?昨天吃了一次感觉味道还蛮不错。” “你和修言去吧,我不去。” “行。” 邓易鹏忍不住看与君成一眼,这答应的也太迅速了点,估计本来就没打算邀请他一起去,不过邓易鹏也不在意,因为他有属于自己的打算,正午一过他就准备出门找同样在街尾的石杨家里喝一杯,石杨总是随时备着好酒欢迎朋友上门。 “你那是幽怨的眼神?” “咳噗!” 与君成一句话成功让邓易鹏被口水呛着了,他说什么幽怨玩意? “你一直朝窗户外面看,究竟在看什么啊?一片一毛不拔的空地有这么吸引人?”与君成朝他耳边凑,头虚虚地压在他肩膀上面顺着他的视线朝外看。 邓易鹏摆出一张木脸:“与君成,一定有人说过你很烦人吧,我看一片空地是碍着你了吗?” “没有,我在梁文城与府被关着的时候连只能陪我解闷的动物都没有,母亲父亲弟弟妹妹们只会整天木着一张脸,特别无趣。我有时候感到无聊,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所以……我自己怎么会觉得自己烦?”与君成不甚在意地说道,“只是……如果你想吃包子的话,我和修言可以给你带一笼回来,我俩中午都不在所里吃饭,你这样的人又肯定不会为了自己一顿饭费劲地用那口大锅煮饭吃,如果因为我俩而让你饿肚子……我肯定过意不去。” “那,那帮我捎两个韭菜包子吧,麻烦了。”邓易鹏后悔自己上一句话说严重了,与君成的生活无趣到每年只能靠和自己对话才能稍解无趣,现在终于得到渴望已久的自由,他应当用成倍的好奇去弥补,曾经那些被剥夺的东西。 邓易鹏扛了一桶清水回到收尸所。 他去罗破街巷共用的水井打了一桶水,准备烧热趁好日子冲冲身子,谁知刚推开院门,在院子里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邓易鹏看了一遍是罗破街巷收尸所没有错,他才提着腰粗的水桶走进去。 女人背影曼妙纤长,一袭白裙衬托她淡雅而宁静,想必定是一个美人,美人头发漆黑顺滑,长如瀑。 她是听到身后哼哧哼哧的呼吸才回头的吧?邓易鹏注意到她有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 “抱歉,打扰了……” 她先充满歉意地开口,星星般的眼睛紧张地低垂,她欲言又止,想必要说的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事。 “不打扰,”邓易鹏摆了摆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手,“不过小姐你……没走错吗,这里是收尸所,拾垃圾的乞丐都不来的地方。如果你是丢了东西或者受了委屈,应该再朝前走两条街到白玉街,那里有这片地方最近的公正所。” 她用力摇摇头:“没有走错,谢谢,这件事只有你们能帮我!” “那……你不妨说,是什么事情?” “我……她……我……我有一个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她死了。” “节哀。” “不,不,她是被人杀死的。” “你是想请我们,帮你找出那个杀死你的朋友的凶手?” “不,不。” 她再一次表达出否定,她竟然泪如雨下。 “凶手是我,不用麻烦你们查了,是我杀了她,我杀了她……”她用喃喃自语一样的声音。 “啥东西?那那,那?” ???这位小姐??? “她叫蔡盛,你有在罗破街巷见过她,的尸体吗?她死的时候穿着一条和我身上这件一样的衣裳,” 邓易鹏咽了一口唾沫,好心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怕了。 邓易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白裙上面,凉气毒舌一样从脚底缠绕至头颅,把他的声音也牢牢锁在身体里面。 他见过啊……这不是那件,阮管事家丢的衣裳吗? 这种麻烦为什么会找上我??? “只有你们能帮我了……我在梦里杀了蔡盛,没想到她在现实里……也被我杀死了!我想请收尸所帮我寻找她的尸体,唔……她死后,自己逃跑了。” “?” 第六十五章 复活(3) 邓易鹏心中的翻涌不是区区一个问号就能表达的。 她……外表看来干净恬淡亭亭玉立的一个女子,竟然杀了人,杀了人后还求助自己和收尸所帮忙,找回被她杀死的人的尸体。 比这些更离奇的是她说,尸体自己跑了。 这要他……怎么帮? 先不说帮忙。 邓易鹏觉得自己现在正确的做法该是立刻制住这女子,扭压住她,亲自将她送到白玉街的公正所去接受审判! “抱歉,我帮不了你。你滚吧,这个如果不会我可以帮你。” 她眼泪早已湿了满面。她不依不饶地跟在邓易鹏后面绕过尸堂来到后院,泪眼婆娑。 邓易鹏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手下动作没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停,很快露出坚硬壮实的上身,他要洗澡了。 女子掩面转身。 “我要搓澡了,小姐你的要求,想还是交给公证处来办更好。” “公证处帮不了我的,我不是说了,只有收尸所能帮啊!” “你是准备旁观我洗澡吗?” “啊啊啊啊!” 邓易鹏搓澡速度向来极快,因为搓澡对他来说不是享受而就只是搓澡而已,就像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要尽快去完成,完成后喜悦感和满足感也不会向他而来。 他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来到前院,见到那个女子极其固执地竟然还没走,他顿时头大如斗。 “你……洗完了吗,可以帮帮我了吗?” 不帮,帮个锤子啊! 一个命案犯在这里装什么楚楚可怜! “她……蔡盛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必要要找到她!拜托麻烦你们了!” 如果她要找的‘人’不是已经变成尸体的话,她这番话到充满了对最好的朋友的关心。 “按照正常情况,尸体怎么会自己跑?对吧小姐?你真的没有记错当时的情况吗?” 尸堂里,与君成拨开门帘走出来。 “没有,我不可能记错!” 女子头摇成拨浪鼓:“我杀了她,不过一转眼而已她的尸体就不见了,地上的血迹一直沿着地面延伸向院门。我当时非常慌张,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出院子去找,在街角正看到她的身子闪过!我,我不会看错的,她死的时候身上还穿着,穿着!” 女子找不出语言往下说了,用力拍打身穿的衣裳。 “你怎么回来了?”邓易鹏压低声音,不由分说把与君成拉到尸堂:“修言呢?他和你一起回来没有?唉呀你应该再多吃一会儿,这个女人杀了人还在这里装无辜,还请求收尸所帮忙,实在是难搞死了!” “修言在里屋睡着了……” 与君成话说了一半,邓易鹏粗鲁地打断他:“你千万别顺着她的思路走,我看她的人格根本就不正常,才会杀了人找到收尸所请求帮忙找尸体!” “放心吧易鹏哥,我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与君成紧接着压低声音:“被她杀死的那个人就是苏老埋掉的那个漂亮女人吧?难道你不好奇那个女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亦或者变成了一个被操纵的死尸,容纳灵魂的躯壳?” “你们一定要帮帮我,只有你们能帮我了!”她的眼泪流不尽一样依然在掉,划过娇美的脸庞。 “你们一定要帮我!呜……” “放心吧姑娘,义不容辞!” 与君成伸出手:“帮助有了困难的人难道不是我必须要去做的吗?” “啊……谢谢!” 在呆若雕塑的邓易鹏注视下,她犹豫瑟缩地握了与君成伸出的手,一触即分。与君成笑说道:“这样你我之间便是达成一个契约了!寻找你朋友的尸体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一定给你找回来!” 与君成略掉尸体的死因。 “谢谢,谢谢!” 她结结巴巴。 “如果谢我,那就等事情结束后请我吃饭吧。现在天色已晚……姑娘不如,先回去静候佳音?” 邓易鹏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碧空如洗的蓝天。 “那那那……” 与君成笑眯眯:“回见。” 姑娘几乎是落荒而逃。 “有时候,你要把自己变得比神经病更像神经病才能打倒神经病。” “不是,你……你怎么就答应他了?” “好奇。” 邓易鹏咬牙:“好奇?” “对万事万物保持好奇,追求神奇诡秘是我最爱干的事情,更何况这件事情并不是和我们毫无关联不是吗?” 与君成用幽幽的语气:“而且埋那具尸体的坑,是我挖的啊。” 他说完,邓易鹏脸色因为回想起什么而变得有些难看:“是我把尸体撂进坑里……” “修言参与了填土。” “奶奶的,填土,苏老头填的最多!” 与君成做最后总结:“我们都和尸体有一定联系不是吗。” “哦对了,我给你带了包子,在里屋。” “这个时候吃包子也没胃口好不好。”邓易鹏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很黑。 “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没有吃饱怎么能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实力?我去给你拿,李大爷的包子简直是罗破街巷一绝。” 与君成来到里屋。 他记得他回来时把包子放在了方桌上面,现在桌子上竟然是空的。 他一头雾水地走到床前:“修言,你……” 他要找的包子竟然在修言怀里,三个白花花的包子。 其中一个包子上有一个被牙咬出来的缺口,可以看见豆腐馅儿,修言的嘴角还留有亮晶晶的油渍。 地上落了一长油纸,包子原本就被包在里面。 “修言啊修言……我想笑怎么办?”与君成呆若木鸡,嘴巴大张。好一会儿他才惊醒过来,帮修言收拾‘残局’。 “你在梦里……把给邓易鹏捎的包子吃了!” “……包子还是不要吃了,我记得刚刚你还说你没胃口。”与君成耸耸肩,冲邓易鹏摇了摇手里的包子。 邓易鹏纳闷又震惊:“不是,没胃口是没错,为什么又不让我吃了啊?你不是都买回来了?” “修言睡着了,在梦里啃了你的包子一口,我发现的时候剩下的包子已经被他搂在怀里。” 邓易鹏:“别说了,我不吃了,你扔了吧,胃口……彻底没了。” 在大多数的时候,收尸所都是单调乏味的,空闲的时间就像吸饱了水的海绵怎么挤都挤不完。他们静坐在收尸所里等待周围一片的住户送来家里过世的老人的尸体,偶尔外出巡街——还不是为了观赏游玩吃饭,而是留神犄角旮旯里有没有惨死的可怜人。在其发酵出臭味之前拉到收尸所。 人只要一死就一切都没有了,不存在了,‘死掉’代表一个东西失去了价值,没有了价值的东西难道不该出现在垃圾桶里吗? 记不清这句广受赞誉的话是哪位大人物说的了。不是梁老爷,应该是敬文城德管事,奇云城袁管事,浮罗城熊管事里的一个。 当然,这句话出自谁人之口,在收到热烈赞扬后就不重要了,因为这句话已经由一个人的话变成了大部分人的话。大部分人心中想说的,信奉的话。 于是一个人衰老的时候成了他最可怜的时候。 他将会被街坊邻居,爱人亲人抛弃。 会被扔进垃圾桶里。 “有时候我感觉这破所就像一个垃圾站,所有没人要的垃圾都往这里搁。”某天后的一个正午邓易鹏感慨,他在矮凳上蹲坐,正在用力劈柴。 今天晚上用来生火做饭的燃料。 “认真劈,也不怕分心劈到手。” “闭嘴吧,你不咒我,我就不会劈到手。” 与君成喝着自制橘子汁,享受地半眯起眼,橘子汁酸甜,是这个秋天里最好的饮料。 “老头还没回来,算上今天,已经整整五天了。他带的一车干粮大概只够他在汉玉岭支撑十天,老头不在的这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生怕……”邓易鹏叹气,“那个叫简行的到底也还是个‘魂’啊,如果老头没有找到他的身体,他会放老头回来吗?一想到这儿我就害怕。” “明天我去一趟汉玉岭,去看一眼苏老,好让你放心。” 邓易鹏木头不劈了:“你这么好心?不行,不能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简行可是一个‘魂’!他和善的时候人畜无害,可发狠的时候呢?动动手指就能把你劈了,比我劈柴还利落!” 与君成说:“不惹他发狠不就安全了。” “……” “而且我答应那姑娘,帮她找到她好友的尸体……” 与君成话未说完,邓易鹏就瞪圆了眼:“就是她杀了她好友,你还……” 邓易鹏耸肩。 “好吧,你最好快去快回,不要因为找尸体耽误太长时间。” 第六十六章 血色街巷 与君成说:“放心吧,我一向非常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会在不危及自身的前提下去帮她找她朋友的尸体。” 邓易鹏点点头:“那还好。” “认真劈你的木头吧,修言不知道跑去哪里玩去了,我得去找他。” 与君成站直身子,顺势拍打并不脏的衣裳,抹掉似乎粘在上面的灰尘。 “大概和石杨家那孩子在一起玩。” “你带他一起去石杨家喝了一次酒之后,他就每天都往石杨家跑,唉,我去看他一眼,似乎吃过早饭后他就跑的没影了,这个小破孩。” 与君成沿街走到街尾,石杨家就在李家包子铺对面,也算是轻车熟路,他最近几天都是在李家包子铺吃的早点。 “石杨先生,在家吗?” 没人应答,与君成在门外徘徊一阵,也没有听到石杨家有什么响动。 石杨家里没有人。修言不在这儿。 那么修言会去哪呢?修言在罗破街巷的这几天里只接触过李家包子铺和石杨一家,除了石杨家的孩子石会说外他还能和谁疯玩整个上午呢? 与君成无奈地摇头准备离开,他突然发现石杨家的院门上有一个细小的缺角,鬼使神差地,他把目光凑上去。那是下意识的反应,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眼前连片的血色海啸一样冲击他的大脑。 “血?!” 石杨家里似乎……出事了! 砰! 地面上溅起道道血花,与君成眼前被鲜血铺满,整个院子里流淌的都是血,看不到尽头的血! “石杨先生,修言……” 与君成翻遍整个院落,遍地都是鲜血,却没有见一人影子。屋内桌椅碎裂柜台翻到,石杨先生多年珍藏的好酒变成碎裂的玻璃渣,书籍纸张被地上的血浸染的沉重无比,一脚踩在上面就像是踩在腐肉上一样。 与君成冲出石杨家,直奔对面的包子铺,李叔明正在包子笼前忙活,他的媳妇蹲在一旁包包子馅,与君成莽冲过来吓愣了两人:“你这是……” 与君成气都喘不均匀:“李叔,你有没有见石杨先生和修言?” “石杨和修言?石杨那老头不是一直在家里呆着吗,我从早上忙活到现在,见修言进去过,还是石杨他儿子开的门!我保证他一家都在家没出来过!” 李叔明把新的一笼包子放上蒸笼,说完,他表情很疑惑:“怎么?我刚刚见你好像进去过?石杨家没人吗?” “叔,你跟我来看一眼就知道了。”与君成说。 李叔明预感到似乎出事了,与君成脸色不对,苍白的吓人:“老婆娘看好笼子!” 嘎吱—— 院门打开,李叔明被满眼的鲜血刺激的几乎昏厥,他眼前一黑咯噔咯噔几步退,与君成及时扶住他,他才算没摔倒。 石杨家地势修的低洼,鲜血像碗里的汤一样汇聚在院子里,才没有顺着院门淌到院外! 李叔明才没能发现不对劲! 包子铺传来李大娘的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李大娘吼完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就连指着地上的手都是抖的,李叔明在李大娘手指的地方看到一串血脚印。 脚印从石杨家门口延伸到李家包子铺那里,又跟着与君成延伸到石杨家门外。 与君成哑声:“里面……没有人!” 罗破街巷的街坊听到李大娘的喊声纷纷出来观望,眼尖的人都注意到了路上那几道蜿蜒而长的血脚印,继而发现石杨家鲜血遍布的景象。 那一刻七嘴八舌的讨论声都哑了。 “石,石老头?!” 徐金元和石杨就住隔壁,经常去石杨家蹭酒喝,关系向来好,此时自己好友家里……似乎是死了,徐金元在巨大的悲伤与恐惧下声音都变了调,走路的姿势笨拙的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 “怎么会啊,石杨他人那么好他们家怎么会……” 徐金元不顾地上的血,冲了进去。 “哎,徐金元!” 李叔明哀叹一声,他尾音还没收,就见与君成紧跟着也冲了进去。 “别冲动啊……”李叔明知道自己是在说废话,鲜血味腥浓刺鼻,令人头昏脑胀。 石杨家发生的事不足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条罗破街巷。 满院的鲜血汇积成河! 传到白玉街公正所,罗有辰听到的便成了这样,底下的百姓啪啪拍胸脯保证自己说的绝对是真的没有半点虚言! 罗有辰心说,这还了得? 不管这个平民说的是真实情况还是略微夸大都不能否认,这是兴华城有史以来最恶劣的杀人事件! 罗有辰了解到屋主叫石杨,出事时他和自己老婆和孩子都在家里,当时甚至还有一个无辜的小孩当时也在,叫修言。 事发前小孩修言在石杨家,很可能被卷入这场谋杀里,也死了。 修言有一个哥哥正在公正所外吵闹,要公正所必须严惩凶手。 难道他罗有辰还能放任凶手杀人不成?当即罗有辰点够人手,和前来报案的与君成和徐金元,以及那个居住在罗破街巷和杀人事件无关的,只是来作证的人一起前往罗破街巷。 “就是这里?” 罗有辰觉得自己无需多问,院里满地都是红褐色干涸的血,死皮一样贴在地上。不过这和那个平民的形容差距有些大就是。 “那时候大概是下午一点左右,修言迟迟不回所里,我怕他出事,就来石杨家找他,没想到……”与君成声音沙哑的像含了一口沙子。 “石杨的儿子叫石会说,他们两个人很关系怎么样?” “石会说是修言前天才认识的朋友,关系……很好,石会说是修言在罗破街巷的第一个朋友,修言之前不住在罗破街巷,之前他一个人在梁文城里住。我怕他长久这样下去太孤单了,一个星期前才把他接来一起住……” 与君成说。他差点说的连自己都信了。 罗有辰幽幽说:“那你知道你正在被通缉吗……” 与君成这才意识到:“……抱歉,我忘了。” 罗有辰没回头,朝身后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踩着一地干涸的血走向屋里:“事情结束前不会抓你,事情结束后我也不会抓你,你是与家后人,你没有错,你只是错在不该出生在与家。我知道你想要自由,如果我抓你押送回梁文城,那和要了你的命差不多。对吧?” 第六十七章 继承的人 “罗先生,谢谢,不过你是怎么猜出我的身份的?”与君成声音干涩地说。 “梁老爷给每座城的公正所都发了你的画像,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罗有辰说,“修言其实也不是你远在梁文城的弟弟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你。” 罗有辰说:“我是所有公正所里面最懒的所长。” 罗有辰手里拿着一把扫帚,俯下身他用扫帚扫了扫黑洞洞的床底,黑暗里扫帚碰到什么坚硬物止住不动了。 罗有辰深吸一口气:“床 罗有辰放下扫帚,半边身子探入床下,慢慢地,从床下拖出来一个浑身焦黑的人。 是石杨。 他的尸体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已经僵硬的尸体像婴儿一样蜷缩。 是被火火火烧死的。 “石杨先生……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与君成喃喃自语。 床下只有石杨一具尸体。 石杨之妻和孩子的尸体在后院的水井,罗有辰亲自打捞上来,两人的尸体和石杨一样呈现浑身焦黑的状态。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火!是魂火,只有魂火才能把人烧成炭一样的玩意!” 几乎上了年纪的老人见到这三具尸体都会这样说,他们阅历丰富。 “石杨一家的尸体都找到了,我看,凶手就是那个叫修言的小孩,我保证这孩子是最近几天出现在罗破街巷的,保不准就是哪位饿极了的鬼怪魂魄变化而成的!” 有人高着嗓子说。 罗有辰烦躁不安地派遣手下去罗破街巷每家每户搜查。 此时他正坐在收尸所里喝茶,他了解到修言来到罗破街巷就是住在这里的,修言原本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因为在有钱人的地盘上行乞被有钱人雇佣的打手打伤扔在角落,被碰巧路过的苏老头背回了收尸所里悉心照顾才捡回一条命。 罗有辰脑子里乱极了,毫无头绪。 “我该从哪儿找突破口开始查?这根本就不是人杀人,而是那些东西在杀人!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个案子就该移交给梁卫了,我一个公正所的小所长根本没有能力处理这样的血腥事件。而且这样的事件根本就……那些东西杀人,不可能留下普通人能看见的证据。” 罗有辰胡思乱想,他焦躁不安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手下不时来汇报搜查进度,他都是厌厌地挥挥手打发了事。 “还有什么事?我不是说过了小事你们自己决定就可以,如果没有发现关键性证据就不要来找我,你……咦?你是干什么的?” 门口亭亭站着一个身穿白裙的女人,女人似乎很紧张,一只手一直拽着裙角,眉眼低垂,把自己的容貌压的很低。 收尸所的院门门框修建的比较低矮,以女人的身高,她的头顶差几厘米就能擦着门框,竟然只比一米八四的罗有辰稍矮。罗有辰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和身高无关,这个女人在看到他之后竟然准备走了。 罗有辰本能地大喝一声:“站着别动!你来收尸所是干什么的?” 女人一哆嗦:“我,我来找人的!” 罗有辰:“那你怎么不找了?怎么一见到我就跑?是你认识我,还是觉得你要找的人不在?所里那位,有人找!” 最后那句他冲屋里道。 “来了,谁……啊,是姑娘啊。” 与君成抓了抓头发来掩饰烦躁,姑娘来的真不是时候,他已经没有精力和心情去帮助这个姑娘了。 “不会是帮不了我了吧……” 姑娘颇会察言观色,眸子熄灭的烛火一样变得暗淡,像一朵久旱的花一样焉了下去。 “抱歉。”与君成说。 “为什么呢?我们之间……不是已经达成契约了吗?”姑娘追问,她声音很小还带着啜泣声。 姑娘你傻不傻,契约那种东西在某些时候就是用来撕毁的。 “罗破街巷发生了命案。”罗有辰语气不善,“你和命案有关吗,如果有关,那么契约接着生效啊!” 姑娘哭着离开了。 “妈的我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是有一点。喝茶去去火气。”与君成推给罗有辰一杯半满的茶水。 “我看,这是喝茶渣子去火气。”罗有辰喝了满嘴的茶渣,他扭头呸了几口。 空中飘着蒸腾的水汽,茶水的味道往两人鼻孔里钻,街上出了这样的事,邓易鹏也哪里都没去,待在所里。 他掀开帘子满脸沉郁地从尸堂里走出来,在秋天微凉的风里他没有穿上衣,赤着上身,他却不感觉冷,身上反到出了一层薄汗。 “老兄你这是什么情况?” “着急上火了,给我也来一杯茶!” 邓易鹏在一张矮凳上坐下,矮凳发出嘎吱声响,邓易鹏身子一歪斜摔在地上。他低骂一声,捞起矮凳一看,矮凳的凳腿折了一个。 “茶,凳子,都给你。” 与君成推给邓易鹏一杯茶,隔空撂给他一张矮凳:“再坐的时候记得轻点。” “本来我就没用多大力气,这破凳子凳腿原本就不结实。” 邓易鹏摇匀杯子,一口干了茶,连茶渣一起。喝完他问罗有辰:“有眉目了吗?” 这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还没有,这件事不简单,根据目前我了解到的东西来看,杀人者很可能是鬼和魂一类的东西,想找到线索必须等梁卫介入,那需要不短的时间。而现在,所有人能做的,只有等。” 邓易鹏霍地站起来。 “罗大人,我需要出一趟城把这件事情告诉苏老,邓易鹏你坐下。” “一天一夜,快去快回。” … 夕阳西下,日已黄昏。 与君成背着简易的布包在繁密的林中穿梭,他几乎是用自己极限的速度在奔跑,中途一次都没停歇,吊着一股劲在天边还有光亮的时候停在一个空旷的凹地里,埋着那个惨死的女人的地方。 “得罪了,抱歉。” 与君成卸下布包,打开从中取出一把单手式的短柄铲,对准女人的坟斜切进去。他一口气挖到底。最后轻叹一口气闭上眼睛。 坑里空荡荡无一物。 “挖够了吗。” 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与君成身后。 “挖够了,抱歉打扰了。” 与君成不敢回头,抓起布包……一只纤细的手捏住他的脖颈,他像蛇被捉住七寸不敢动弹,那只手的主人强迫他转动脖颈,和自己对视……与君成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我死后,也得不到哪怕一刻的安宁,你们都想打搅我,你们……都该死!” 热,热! 好像有一股火在与君成五脏六腑爆开!与君成眼睛巨长,毛孔扩大,像是加热中的锅炉一样浑身上下冒散热气! 在他快要死掉瞬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可是他来不及告诉别人了,他的心脏正在停跳,血液在一百度以上的高温中急剧化为红色的蒸汽蒸发出血管、身体,他的五脏六腑到了花期的花朵般开始萎缩,身体表层皱缩,隐约覆盖了一层黑色。 “都该死!!” 与君成闭上眼睛。 蔡盛松开手,与君成直挺挺地仰倒。她也闭上眼睛,眼角有一滴泪滑落。真奇怪,明明是她杀了人。 “小孩,看到了没,杀人,如此……简单。” 她抱住躲在更远处的小孩,不顾小孩浑身颤抖不休。 “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人……” “我也不想杀人,”她纤长的手指按压在小孩的脖颈动脉上,似乎小孩只要再哭下去,她就会戳穿那条动脉,“可是世界的事情大多都和使命有关,而不是和你的意愿有关……小孩,我被命运胁迫着杀了无数人,而你也将被命运胁迫着继承我的本事,和那一颗为杀戮而存活的心。不存在拒绝,不存在反抗。” 小孩昏了过去,软软的身子倒在蔡盛怀里。蔡盛用母亲摇晃哭闹的婴儿的姿势抱着他,一晃一走地离开这片阴森的坟地。 ……这里唯一的空地就是那个坟地。 蔡盛像走过千万遍一样总能准确地在稠密的林里找到可供她穿过的缺口,她穿过所有缺口来到那儿。 她敢说见过这里的死人加上活人都不会超过十指之数,那儿实际上她只去过一次,那一次却像一块烙铁一样把路线印在了她的脑海。 蔡盛越过最后一道缺口,感觉自己穿越了时间和生死的界限,来到了一个独立于所有规则之外的奇幻空间里。她的视野陡然开阔。所有阻挡在她眼前的树木杂草都被一股巨力强行抹掉,一张白色画卷纵横铺张延伸向尽头。 同时也有一股浓郁的压迫感和死气汹涌席卷而来,蔡盛目光落在五座巨大无比的坟上,没有理会这股压迫。 她怀里的小孩挣扎着嘴角流出血。 “不要害怕,来,见见先辈。” 蔡盛躬身,向五座巨坟。 “小孩,你猜坟里面是什么?”蔡盛说,小孩仍在咳血,他陷入半昏半醒之中,她不管他能否听到,“坟里面埋的不是死人,如果是死人的话这些坟和外面那些坟想比还有什么特殊?这些坟,一座关着善良,一座关着恐惧,一座关着罪孽,一座关着灵魂。” 她说,“最后一座则关着……继承。” “我不要继承。”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眼皮缝隙里,他的眼睛闪着倔强。 “我也不要你拒绝。” “我不……要。”小孩的声音里压抑着无力的愤怒。 “你要做的,只有磕头。” 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小孩,蔡盛蹲下纤柔的身段,邻家大姐姐一样,她轻轻抚摸小孩的头发,她说:“你想不想听听,为什么我会选择你……来结束我的痛苦?” “……想,我当然想,我怎么会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死呢?” “你长的很好看。从前我想如果生小孩小孩必须长的像你这样……我喜欢好看的小孩。这就是理由。听上去很荒谬吧?” 蔡盛的手指按住小孩的膝弯。 “跪下。” 一声沉沉的闷响,小孩身子矮下去,膝弯渗出的血染红了裤腿,他一声没吭,像察觉不到疼痛。死死咬着牙的他脸颊都扭曲变形了,其实他只是不愿意在魔鬼面前再露怯而已。 “我还喜欢你的坚韧,长的好看性格有坚韧的小孩谁不爱呢?坚韧的小孩,低下你的头颅,向神明低头的时间到了。” “如果你说不要,我会用手指按断你的脖子。”她说。 “我不信。” “不信我会按断你的脖子?” 小孩回头,一字一句说:“我不信的是,我长得好看就是你选择我的理由。我都要死掉了,你还对我说假话。” 蔡盛忍不住地露出笑容:“谁说你要死掉了……你是个犯错的小孩,你的家人全都因为你的错误而死掉了,首先你要为你犯下的错误赎罪,其次……你是一个‘落单’的人。” 落单的人才容易成为猎物。 “不过我并没有说假话,你长得很好看,我也是因为注意到你的长相才开始留意你。” “自己磕还是我帮你?选择权交给你。”蔡盛说。 “磕下去我会……怎么样?” “你会变成无所不能的神。” 小孩有一瞬间的失神,蔡盛按住他的头颅,狠狠地砸向地上,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诡秘的黑雾笼罩这里,淹没蔡盛和小孩。 你会变成无所不能的神! 小孩在黑雾里痛苦地嘶吼,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分裂成无数份,每一份都朝着不同的方向飞走,要永远的脱离他,离他而去! “不要害怕,这是成为神必须经历的疼痛。” 意识也随着身体碎片离去,他涣散的神志陷入沉睡,肉体崩陷,取而代之的是幽暗阴森的黑色雾气。 “比我想象中的融合度要高,捡到了不错的宝贝。”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掌管死亡的神明,而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说道。 “感谢你代替我承受痛苦,就像许舒找我代替她的痛苦一样……她的神志已经不清醒……这是否是上天对她的惩罚?这微不足道的惩罚根本不足我所承受痛苦的万分之一……” 她的自言自语到了最后,已经满目狰狞。 第六十八章 不可说的传承 现在的你啊,多可怜啊。 我赐予你两个选择。 一个选择是死路,另一个选择也是死路。 你……会选择哪一条呢?我非常好奇你最后的选择。 山路崎岖,道路不通,这条坎坷难行的山路其实就是你接下来的半生。小孩,你需要慎重选择。 在一片迷蒙混沌之中,修言眼前重新出现光亮,他被封闭的视觉、嗅觉一一解开,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寻找刚才的“声音”。 周围只有黑和白组成的两种颜色,脚下是黑色,抬头看见的是白色,是种暗淡的黑白,像人死之后的黑白色照片一般的色彩。 环视周围一圈,修言得出两个结论: 一,他可能遇见了鬼神……不,是遇见了鬼怪邪神。 二,大概自己就要死了,运气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向前走,孩子。 该死,这个声音又出现了……可是说话的东西又在哪儿呢? 十余秒钟后,修言按照“声音”的指示走出第一步。 果然,就在他停下之后,那个声音出现了: 向前走,不要停下。 黑白两色的空间死寂又压抑,只有一个单调的、脚步落地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这些负面感觉之上。 那个“声音”在这脚步声中,开口说话了: 你是幸运的孩子。 孩子,你可以称呼我为‘神’。或者说,一个慢慢衰老的‘神’。 在我彻底衰老之前我想把我的能力传承给一个值得传承的人,而我选择的那个人就是你。 你可能会感觉震惊、兴奋、迷茫,别担心,继承了我的能力之后你会无所不能——如果除掉衰老的话。 接下来进入正题吧。 修言眼前黑白的颜色开始变得模糊,就像投影仪在调试焦距一般变得朦朦胧胧的,直等到“声音”再次说: 你有两种能力,你可以继承其一。 修言心想:二选一? “声音”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刺一般扎痛他:一个选择是死路,另一个选择也是死路。 修言的眼前也出现了两条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修言扭头看向身后,被无底的深渊吓的双腿发软。 修言咽了一口口水,拳头微握,说真的,如果可以活他并不想现在死,他壮胆问“两条路,有何不同?” “声音”回答他: 向左的那条路叫做‘杀戮’,向右的那条路叫做‘包袱’。如果你的选择是‘杀戮’,我会传授给你全部的杀人技巧;如果你的选择是‘包袱’,我会传授给你世界上唯一的贮存技巧。 “可以告诉我……那个大妈选择的是哪一条路吗?” 在修言的忐忑中,“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我不记得有过什么大妈。 “就是有,那个把我弄到这里来的那个大妈!” 修言的声音不自控地大了点,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收声,捂嘴:他刚刚是不是冲着那个东西大吼大叫了?! “声音”没有和他计较: 她选择了‘杀戮’,可惜野心有坚韧心智却不足,在杀气里迷失了本心,变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我选择‘包袱’!”说完后修言踏进向右的那条路上,面色发白。 苏老爷,多想这一次也有你救我一命啊!我还不想死…… 修言的心里被恐慌填满,周围的光亮一瞬间暗淡,他又重新回到视觉被封闭的状态。 他身体一轻,似乎腾空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漂浮。 迅速坠落。 修言吓的大叫:“啊啊啊啊——” “别担心,摔不死。” 一个语气平静的声音传入修言耳中,和之前的虚无缥缈不同,这一次响在耳边! 迅速坠落后的修言并没有死,随着视觉的恢复,他猜测自己大概在一个类似山中洞穴的地方…… 而在修言正前方有一个人。古铜色皮肤,纯黑色的眼瞳,下巴粗糙而又坚挺瞩目,只穿了一条纯黑色短裤,肌肉虬结的身段显示这不是一个轻易能惹的……家伙。 “你可以叫我‘原’,我会在这个山洞里把我的‘包袱’传授给你。”原的嘴角撇出一抹玩味的笑来,他的话意味深长,可惜尚且年幼的修言还听的懵懂。而且就算听懂了也没用。 “来,靠近我。” 原握住修言的手在空气中画下道道奇诡难辨的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字符,修言看向空中荧光般的蓝色,原的动作太快,说是看,修言也只是浮光掠影地一撇—— 转瞬之间,原已经将他和修言周围全部写满了符文,符文在半空之中绽放光芒,修言眯起眼睛,忍不住抬头去看这个叫原的男人,却只看见他内敛的黑色瞳孔。 已经他确实是在笑的表情。 “你……” 原的表情由笑转为严肃,无缝转换:“不要妄动心神,会死。” 原提到死,修言马上低下头不敢再去观察原,而在这时候,躁动的符文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高速旋转起来! “好沉重……我的背上是什么?” “是我传给你的包袱。” 原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他的身体越来越轻,修言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被‘包袱’压的脊背弯曲。 “为什么,我感觉……我像被五指山压在山下的那只猴子……” 修言断断续续地说。 “不,其实有一点不同。猴子身上的五指山是‘惩罚的包袱’,而你的身上是‘责任的包袱’。概念上不同。” “我……我一定要背上这个‘责任包袱’吗?”修言有点想哭,但是不太敢。 “当然,不是你选择背上它的?别难过,背上这东西不一定是坏事……你别忘了这‘包袱’里可还有我的传承在呢。抬头!” 原从空气里拔出一把泛着黑气的镰刀,递到修言手中,镰刀一触碰到修言的小手就自动缩小到等比例大小,镰刀很轻,轻到足够修言稳稳握住它。空中的一连串蓝色符文融入镰刀和修言的身体之中——这是某种古老的传承和洗礼,被洗礼后的人将会代替原成为这个世界的禁忌。 而原将不再是禁忌。 不再是禁忌的原从此自由了,或许短短几年的自由后他无法避免地会面对死亡。 第六十九章 殊途(1) 水池里的那个影子让修言看到后呆住了。那仿佛是世界上最魔幻的东西一般,哪怕亲眼目睹,修言也没法立刻将“它”和自己联系起来。 ——一团形状可疑的黑雾飘在水池中。不,如果丢掉已经没有必要的奢想的话,可以这么来形容:修言经历‘包袱传承’后变成了一团黑雾,此时此刻池水忠实地映照出了他呆呆的模样。 “我这是……我这是?我的声音?”修言慌乱地活动“四肢”,被自己低沉沙哑的声音吓的不轻,黑雾轻易地分出“四肢”,修言从半空漂浮变为站立,他却丝毫看不出高兴来。因为声音……还因为池水中的他就像一个滑稽搞笑的黑色火柴人。 修言有点想哭。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啊:“那个人骗我……什么传承能力,都是假的!像这种变成一团黑雾的能力有谁会想要得到啊!” ……如果让他提前知道真像。 修言这次真哭了。 原因很简单,他意识到就算自己提前知道结果也没办法改变结果。 哭了好一会儿修言才慢慢止住抽咽。黑雾形状的自己的哭声真是怪异又陌生,不像是自己在哭,所以修言刚刚肆无忌惮地哭,流不出眼泪也在哭。或许自己的“躯壳”被那个叫‘原’的人夺走了,灵魂被塞进这团黑雾之中,这才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修言握紧拳头。这时,他想到原还留给他一把奇怪的镰刀,在最后时刻原指引着他把镰刀握在手里。 脑海里刚刚闪过镰刀的模样,修言心念一动,他的身体和镰刀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契约,以至于修言的手在空中划过,空气裂开一把镰刀出现在他的眼前。 握住镰刀,心意相通。这把并不常见的武器就似他的身体的一部分,随他如臂指使。 修言闭上眼睛沉心感受这具“躯壳”的状况,这具躯壳的状况宛如罗列整齐的数据一般在他的脑海中飘过,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竟然就可以做到在理论上掌控这具躯壳了。 躯壳,应该改叫身体更适合一点。修言更喜欢身体这个称呼——只因为在语言上身体比躯壳更具有永久的意味。 缓慢升空,修言没有了腿,但是拥有了飞行的能力。修言朝着汉玉岭飞去。 几十里的路程似乎转瞬就到了。 他对这副身体有了小小的满意。 苏老爷遵守承诺到汉玉岭寻找简行的尸体有些时日了,按照常理说,路上带的粮食也该告罄了,却不闻苏老爷的音讯,这让修言有些担忧。 黑色的身影在空中梭寻,视线轻易穿透汉玉岭化不开的大雾,崎岖的山路和形状诡异的枝杈他都仔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错过了那个略微驼背,头发半白,笑起来慈眉善目的老爷。 “人……呢?” 难道……传承其实持续了很多天? 修言又想到那个叫原的男人。 就在修言心里开始产生犹疑的时候他的目光透过迷雾捕捉到了一抹不一样的颜色—— 一个小山的山腰,坡度并不陡峭,一个身穿灰色布袍的老人倚着一棵只余树干的枯树……并不是倚着,老人手持着铁楸正在树根处挖掘。 修言马上就认出来了,那正是苏老爷! 修言俯身就想冲下去,和苏老爷一起回家。 “苏老爷!” 苏老头年纪已经不小,体力日渐下滑,又因为连续太多天没有充分休息过了,汗水一滴接着一滴掉落,手臂也抖得几乎握不住铁楸,这种状态下,他听到有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喊自己“苏老爷”,他吓得手臂一哆嗦,铁楸“咣啷”一声掉了。 “苏老爷!” 不是苏老头产生的幻听。 一个被黑雾团团包裹的东西落在他的面前,喊着只有修言才会喊的称呼。 苏老头小心翼翼地:“你是什么……谁?是简行大人吗?” “我是修言!苏老爷,是被你捡回来的那个修言!”修言有些着急。 他一着急,后面准备的解释顿时在脑子里乱作一团,他本就性格孤僻不善言辞,此时心一急,纵然有千百个证明自己的理由此时也讲不出来了。 “修言……修言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苏老头声音带着迟疑,脸上的皱纹拧在一起,充满震惊和不信。 “修言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孩子……” 修言把手中的镰刀收回,通体漆黑的镰刀消失之后修言身上那股带着压迫性的气息减弱了许多,苏老头微微颤抖的身子也在那一股压制性的气息消失后缓和了许多。 “苏老爷,我真的是修言啊!就是那个,你从堆满垃圾的街边捡回来的,重伤濒死的孩子啊!” 修言尾调哆嗦,如果他的人身这会儿还在的话一定可以看到他嘴唇发白,表情既惶惑又不安,脑袋恨不能低垂的只能看到头顶发根处的涡旋。 他在这一刻太害怕,想表达很多多东西,可是心底又隐隐的胆怯。 ——苏老爷,能接受这副模样的自己吗? “苏老爷……我,我的身体被人骗走了,对不起……只能用这副样子出现在您面前……” 修言的这句话给苏老爷带来的更多的,是茫然。 什么叫做……身体被人骗走了呢? 在苏老头漫长的记忆之中,‘被骗走身体’只有一种表达方式,可是现在显然并不适合用在他眼前这一位漂浮在半空之中,没有双脚,浑身漆黑犹如一团浓郁的黑雾,声音沙哑粗粝的‘人’。苏老头早已经老化发锈的脑子近年来还是头一回转的飞快,几乎是要乘风而起,最好能逃也似的逃回城内的收尸所里去……或许她真的就是修言——那个可爱的小孩,但是对于已经害怕极了的苏老头这没有那么重要。 苏老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害怕。 这股恐惧没有来由却深深根植在他心底最深处的位置。 苏老爷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却不说话? 修言忐忑地握紧拳头。他心底的忐忑随着苏老头沉默的时间而越来越深,就在他几乎就要不报希望了,苏老头尽力稳住语调说:“我没办法相信你,你身上没有任何一点和修言那孩子相同,除了你对我的称呼……实在是不敢当。” 相同……相同。 修言脑袋灵光一现,他把在收尸所里的事情急切地讲给苏老爷,其中很多事情是只有苏老爷和他以及邓易鹏,与君成才知道的,其中细节之处外人很难细说,修言讲完之后苏老头心里明白,眼前这个几乎和简行一样诡异的人就是修言。 第七十章 殊途(2) “我还没帮简行大人找到躯壳,等我完成约定再回所里吧。修言。” 苏老头从地面起身,拾起简单的行李扛在后背,这么说道。 修言自觉的跟在他身后,“好,听您的。” 高大的悬浮黑影跟随在脊背佝偻的老人身后,间距三米左右的距离。 他不知道苏老头准备去哪儿,想来苏老头自己也不清楚,不然岂不就早找到简行的躯体,他们早就可以回收尸所了。山路崎岖难行,修言默默看着苏老头一步一步地走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包袱在老头身后摇晃,修言的目光集中在包袱上,散漫地没有焦距,这样才不耽误他胡思乱想。 汉玉岭是十八座小山的统称——明明是十八座山,虽然都是小山,但为什么要叫汉玉岭呢?一直以来哪怕是对当地的人来说都是一个谜。是谁创造出‘汉玉岭’这个称呼的呢?只怕只有早就消失在时间长河之中的创作者本人才知道了。 想在十八座山里找一具大概早已腐烂的尸体难如登天。修言在收尸所里的时候听邓易鹏讲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按照当时的情况看的话,答应简行的要求只是苏老头迫不得已的行为,否则苏老头和邓易鹏很难平安归来——由历史情况可知,所有敢胆惹简行的人都死了。 这告诉人一个道理,那就是,千万千万不能和鬼怪对着干! 尤其是一个喜怒无常的鬼怪! “修言啊。” “苏老爷。”修言忙应声。 “修言,”苏老头犹豫了一下,“你变成这个样子之后,有没有多出什么奇怪的能力?” “可以在天上飞,速度很快,我也可以保护老爷了,就是我手中的那一把镰刀。“修言说。 “竟然已经可以保护老头我了吗,看来修言你啊变成这样也不完全只有坏处,至少你拥有保护自己和别人的手段喽!” “老爷并不是别人。“ 修言纠正他。 突然地,苏老头身子猛的朝地下坠,速度快到修言来不及抓住:“苏老爷!” 修言根本没细想,飞进苏老头掉入的幽深坑洞里! 碰! 不深,处于黑暗之中,修言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拥有了超强的夜视能力,坑洞之中的景象他一览无余。这本来大概是一个天然成型的地下坑洞,有后期被人为改造过的痕迹,地面上没有突出的棱角碎石,光滑平整的土地确保了苏老爷坠落后没有受到严重的伤。 “苏……” 修言愣住了。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穿过苏老头的身体,而苏老头浑身一颤,剧烈地不受控制地咳嗽不止。 “咳,咳咳呃——” 一阵拉长了的,令人不安的声音。 修言手足无措的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此时的他还不懂这代表着什么—— 他以后就会熟悉了。 苏老头向后扭动脖颈,眼睛努力地看向修言,修言移到苏老爷的正前方,看到苏老爷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急剧枯槁的皮肤。修言吓得松开手。 而他的手一松开,所有的诡异的变化就都停止了,这片空间又重新恢复正常。 他……大概懂得一些东西了。关于他即将迎来的悲剧。修言迎着苏老爷的目光,黑雾下神色木然,他此刻简直就像粗拙雕刻的木偶。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奇怪的事情?苏老头踩空掉入地坑,而他只是想扶苏老爷一下,真的,真真的好奇怪啊。 他目光充满悲伤和不解,苏老头脸上骤然增多的皱纹和变得浑浊的眼睛就像刀片一般在他心口一下又一下剜着,留下一片鲜血淋漓。但是这些伤口全都没有苏老头接下来说的一句简短的话更伤害修言:“我自己可以起来。别再扶我了。” 苍老的声音,疲惫的姿态,更加佝偻的脊背,造成这一切的难道就是自己吗? 修言的心仿若浸泡在冰冷的水中,寒冷,又无比清醒。 这个地坑里只有一条路是可以通行的,苏老头一步一晃,这颤颤巍巍的姿势是在修言碰到苏老爷的手臂之前没有的,修言落后数步,默默地跟在苏老头身后。他们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沉默压抑的气氛在地坑里蔓延。 这条路越向前走越狭窄,洞壁向内收缩,宛如塑封袋一般不留余地地迅速挤占本就不算宽敞的空间,走在最后的修言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很奇怪,觉得现在的自己大概都不能说是算人了,撑死只能算一团“气体”,就这样竟然还能闻到味道…… 有点饿了。 可是自己还有胃吗? 修言不知道,那股气味越来越浓郁,他抬起头向前方看去,突然大惊。 前面不见了苏老爷的身影,而一束刺眼夺目的光芒顺着前方的洞口照耀进来,修言只觉得自己浑身都仿佛被烈焰烧灼到了一般,剧烈的痛感让他不假思索地向后退! 而在他后退一段距离过后,那股强烈的的光线就像被人为关掉了开关,突然消失掉了。 苏老爷……呢? 修言在心底犹豫,一咬牙提起劲儿朝前冲,强光再一次袭来,修言忍着疼痛咬着牙,忽然身子一轻松,在洞壁里只能半弯着的身子舒展开来,他愣怔了片刻,在视线转向脚下时,脸色变得惨白。 他是一团气体,以至于可以在半空之中悬浮着。而苏老头是人类……在跨出这悬崖峭壁上的出口的那一刻,他注定会摔下山崖粉身碎骨。这个该死的坑洞…… 修言在内心疯狂诅咒着,黑色雾气剧烈波动。 现在已经是白天了,他和苏老头掉进地坑里不过短短的一会儿,外界竟然就已经过去了数十个小时。明媚的阳光无遮挡的倾泻直下,无私地将光线平均给每一处,修言不管阳光对自己无情的灼烧,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朝 他年纪终归还是太小,心智还不够成熟,所以才没能察觉一件事情—— 苏老头掉进地坑前,他们是在将南山和迟山,两座小山之间的山坳处,而地坑的出口隧道虽然是向下倾斜的,但绝不可能横穿五座山而来到汉玉岭最西边的一座山的山腰的位置。 风声咧咧作响。 在修言朝着山下冲去之后,在坑洞一旁有两个身影慢慢显现出来。 “如果你选择回去,大概还是会被他找到的。”简行说。 “我如果不会去的话还能去哪里?我的家就在那儿,我在那里生活了将近一辈子……” 苏老头沉默了,又说:“他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简行语气十分平淡,“世界上从来就不缺少可怜的人。而且,难道你就不可怜吗,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失去了三十年的时间。” “他……” “他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他的确做了。” 苏老头不说话了。 “我先带你离开。“ 场景变换,苏老头和简行出现在某个山的某处,周围寂静的连风声都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 “我送你回去吧,我的身体不用你寻找了。”简行说。 他轻轻一挥手,苏老头就化为一团白色的雾气在原地消失不见。 简行刚要离开,一个人影拦住了他的路。 “咦?真稀奇,竟然是你。” 简行像发现了新奇的玩具似的:“没想到你这种人,竟然也有在阳光下行走的时候。真稀奇啊!” 那人笑了。 “是吧,我也觉得十分稀奇。” 他的个子很矮,隐约朦胧的笼罩下,似乎是一个小孩,声音也十分稚嫩。而已经死了一次的简行却好似对这个小孩很熟悉一样。 或许简行熟悉的只是这具小孩身体里的那一个灵魂。 朦胧的感觉消散,小孩的长相暴露在空气之中,他耸耸肩膀,仿若对此毫不在意:“今天我特意来见见老朋友,我发现你自从挂了之后,几十年来外貌是一点都没有变化啊!” “我又不靠着偷别人的躯壳生存,能有什么变化。” “你是不是在讽刺我?”未原眯起眼睛,语气带上危险的意味。 简行露出愉悦的笑容:“怎敢呢,前任死神大人,我的命都还是您给的呢!” 风终于降临在这片土地,吹动小孩的头发,暴露出小孩的阴沉表情。小孩……未原脸部肌肉似是扭曲了一下。说起来……他明明计划的很好,他只把死神传承这个壳子留给那个小孩,而自己带着死神的力量鸠占鹊巢,这样子他就能既拥有死神的力量,又能不在畏惧阳光,可以在阳光之下行走了。 可终究是出了差错。 “哈哈哈,老天是不会允许死神钻空子的,未原兄。” 第七十一章 离别 老天如果会像人一样,懂得思考,拥有自己的意识,那大概也只会是一个精神病。它喜怒无常又怜爱世人,将分裂行为体现的明明白白。 如果要修言说,老天不是一个好东西。 如果让地球上的未原说,老天未免对他太过于不公平。 一个躯壳被人夺走以一团黑雾的形态活了千年万世痛苦万分,一个不论轮回几世都能夜夜梦见死神的身影,压抑的无法呼吸。 飞到山脚的修言显然未能找到苏老爷的尸体,他松了一口气,这代表苏老爷很可能平安无事……修言心里又暗暗担忧,依赖的人离奇消失,他那还未成熟的内心难免会揣测不安。 修言飞遍了整个汉玉岭都没有寻找到苏老头的踪迹。 已经三天了,修言感觉是时候回罗破街巷看一看了。只是远远的看一眼,只要让他确认,那个救了他并收留了他的苏老爷还活着。 只要确认了苏老爷还活着,那么他就走。他心里有个地方空落落的、被刺痛包裹,阵阵的疼。他在还不该懂得这种疼痛的年纪“先人一步”。 在兴华城上空飞行,罗破街巷破旧的突兀,和别处的高楼大户相比矮小又破旧,就像美玉上的一条碍眼的裂痕。等到黑夜降临,修言控制自己悄悄降落,目光不安地看着周围。 等到平安落地,并没有他害怕的事情发生,他贴着墙角朝着收尸所而去。 远远地就闻到一股特别的臭味,修言放慢速度,攀上低矮的墙头,小心翼翼的露出小半个“脑袋”,窥探院子里的动静。 院子里十分安静,屋内倒是亮着微弱的光,修言支棱起“耳朵”,或者说他将能听到声音的部分朝前伸了伸,隐隐听到屋子里有很低的说话声。 修言小心地飞过院墙,他突然有点想哭。是他害的苏老爷变的更加年老了,苏老爷肯定不会再收留他了。 是与君成在和邓易鹏交谈。 一个略微清澈的声音,修言判断出来这是属于与君成的。他脑海里浮现与君成端正如白玉般的脸。 “豁,这个人死了得有两个星期了吧?这股子浓烈的味道简直要熏死人。” 另一个声音比较低哑,但是说话时语调老往上飘,因此本该稳重的音色反倒有些洒脱:“咱们罗破街街尾的一个老头,一家只有他一个人,死在家里发臭了才被街坊邻居发现,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其实这样子的还算好的了,最近天气不算太热,如果是在夏天尸体腐烂的会更严重,有的尸体更是会在两个星期之内不可思议的烂成脓水。” “易鹏哥,其实你不用解释那么多的。” 屋里,传来邓易鹏独特的,忽高忽低的笑声。 “害怕了?放心好了,其实那种情况就算是在夏天也不多见的,毕竟大部分人家死了人老伴孩子都能马上发觉,现在打光棍的只是少数。” “啧,谢谢易鹏哥对我多有照顾。”故作不满的语气。显然还是对刚刚的描述直发怵。 屋里没了声音。好长一段时间只有窸窸窣窣声。 修言没有走。 他隐隐觉得苏老爷大概是没事的。 如果苏老头出了事情易鹏哥一定会是难过的。 “苏老头回来后就很喜欢睡觉。” “可能不是喜欢睡觉,易鹏哥……你相信一个人的生命会加速吗?” 他们的声音明显的变小了,修言不得不紧贴着墙壁去听,周身的黑色雾气抖动个不停。 “生命加速?那是什么?你的意思是老头他……”声音再一次压低,透着犹豫,“老头他从汉玉岭回来年老了十几岁和这个什么加速有关联?” “我觉得十分可能。” “老头他早早的就睡了,你……讲一讲罢。” “生命加速这个词是我在梁文城中最大的集物馆里看到的,梁文城的集物馆里储存着很多孤本和神话传说,民间野史。我提到的这个生命加速就是我在一本野史中了解到的。” “野史信不得啊!” “易鹏哥,别把苏老吵醒了。” 声音再一次沉寂下去。 “如果我说这本野史的名字叫‘迟城孤’呢?” “……” 一股凉气窜进修言的大脑。这个名叫‘迟城孤’的民间野史他还在学堂里上学时先生讲过。这本野史非常有名,其中记载了大约前一千年的历史,共计十八卷之多,其中记录的很多历史过于离奇和抽象,以及和以严谨简略的史书不同,这部史书带有很强的个人色彩,就仿佛写史书的人是亲身经历了这些事情,然后才将这些事情书写下来。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这个叫‘迟城孤’的史书就永远是一部疯癫的野史,最后慢慢被人遗忘。 可这部史书,为什么会“名声大噪”呢。 很简单,只因为其中很多记载的那些具有颠覆性的前朝历史后来都被证了真。 “……我在第七卷的异怪篇里看到一篇记载……” “这第七卷很多人都说是书写者的胡言乱语啊。你读到的那篇记载是什么?快点说。” “易鹏哥莫非是想让我把那拗口的古文背给你听?” “我在学堂里的成绩一言难尽。” “……” “我挑我记得的部分用口语复述给你听吧。” 沉吟了一会儿,“这个异怪篇里讲的全部都是神神鬼鬼,所以才被人们认为是疯子的胡言乱语。但当时的我最讨厌的就是学堂里教的那一套死板又枯燥乏味的东西,反而对这种带着强烈神秘色彩的记述情有独钟……于是在学堂那段时间,我只要一有闲暇就会去集物馆,用了一年的时间读完了‘迟城孤’第七卷。” “简文本。”与君成补了这么一句。 邓易鹏的表情大概一言难尽。 “这个生命加速是死神的一种能力。第七卷里的死神篇讲到过,死神在黑夜降临,收割即将死亡之人生命的景象:在濒临死亡的最后一月,死神会悄悄降临,影子一般紧紧跟在将死之人的身边。不得不提,祂是我们这些正常人看不到的,但是快死的人不一样,死神在他们眼里就像真实存在的事物般清晰……我把话说回来。‘迟城孤’里死神的外形是一团黑雾,可以在世界上自由穿梭,会被死亡之气吸引。畏光,怕金铁之物。收割将死之人性命时用镰刀,收割活人性命……用手接触活人,即可吸收活人的生命力,加速衰老。‘迟城孤’里把吸收活人生命力的过程称作生命加速。” 邓易鹏喃喃自语:“你的意思是……不可能,你的意思是老头他在汉玉岭碰到了死神?不对不对,这只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而已!” “小些声音……可你不觉得这个生命加速和苏老的情况非常相似吗?” “可是?” “而且你和苏老在汉玉岭里可是碰到了简行了,碰到了恐怖传闻里的人物,这难道不正是证明了这些匪夷所思的东西是具有真实性的吗?” 屋里,墙角处那间小屋传来响动,似是有东西滚落在地。与君成和邓易鹏双双闭上了嘴巴,惊疑不定地看向墙角那儿。一双枯槁的手臂掀开门帘走了出来,正是苏老头:“我只是变老了,又不是变聋了,你们说话那么大声音是生怕我睡着了吗?” “啊?老头你……” “你们说的我在里面都听到了,我自己的身体其实我自己最清楚,不告诉你们就是怕你们瞎担心。不过也确实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因为我觉得如果我瞒着这件事上路,而你们永远不曾知道,那怕是会让这件事变成你们心里一个疙瘩。” 苏老头低低的叹息,虽然他的眼睛已经变得浑浊,却还是捕捉到了院墙上有一个黑色影子一闪而过,苏老头收回目光,就当什么也没看到一般。他说:“我在汉玉岭呐,帮简行寻找身体,在最后一天遇到了修言。” 与君成和邓易鹏都惊呼了一声。 “修言?他偷偷跑到汉玉岭去了?大家都以为他失踪了,您竟然这些天都没有说过。不过修言那小家伙怎么没有和您一起从汉玉岭回来?” 还是邓易鹏比较冷静:“修言那孩子不会出事了吧。”他心里想到了死神,死神找上了老头,而修言当时大概就在老头身边。 “不是人形的修言。”苏老头说,“是一团黑雾,修言变成了一团黑雾,那是最后一天,我随身携带的干粮已经不多了,打算在找完最后一座山就不找了,回我这待了半辈子的收拾所里。而当时修言虽然以一团黑雾的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声音也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但是我莫名的能知道,那就是修言,是那个我救回来的孩子。我原本准备带他一起回来。可在最后一座山上我不小心跌进一个地坑之中,修言在扶我起来的时候,我感觉我的时间顺着修言搀扶着我的那只手从我身上消失了,我失去了力气,呼吸变得粗重,我摸着脸上增多的皱纹,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苏老头接着说:“没多久简行出现在我面前,我按照他的指引走,摆脱了修言。” 一切都随着苏老头简短的讲述而变得清晰了,修言是造成苏老头衰老的源头,而他并不是有意的,他或许心里也很害怕惶恐。 但是修言一定是变成了死神。 虽然不知原因,只看结果——修言变成了一个恶魔。 …… 修言在听到与君成关于死神的描述之后浑身冰冷,而当听到能看到死神的都是濒死之人时,尚且年幼的他简直要崩溃掉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经历这些。 于是他离开了。他不会再出现在白天,不会再见任何人。 第七十二章 皮囊新贵 苏老头死了。在第二年夏天一个炎热的晌午去世。 邓易鹏按照苏老头生前的嘱咐为他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参加葬礼的只有他和与君成,以及罗破街巷的几个熟人。苏老头这一生为无数亡者送行,他死后,便葬在他们之间。 苏老头一辈子无儿无女,只有邓易鹏这么一个捡来的孩子,邓易鹏觉得在老头心里,他自己和那些不被人留意的尸体生前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幸运就是,至少还有人为自己操办后事。 苏老头死了,邓易鹏正式接手收尸所,成了罗破街巷新一任收尸人。 这个苏老头生前邓易鹏十分看不上眼的工作,他最后还是接了下来。 就和苏老头干了一辈子的理由一样,他不放心将这个活计交给不放心的人。 收尸所门上挂着白,第七天,清晨,有人敲响了收尸所的大门。 邓易鹏早早的便醒了,听到有敲门声亲自去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面生的男人,身材偏瘦,肤色略黑,穿着白色衣裳。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把邓易鹏整懵了:“你好,我是苏有雨的亲哥哥。” 这人说什么玩意儿? 苏有雨正是苏老头的本名。苏老头一生无儿无女,哪儿来的……好吧,这死老头并没有说过自己没有哥哥。 可是这个男人声音有力脸色健康。 大概是个骗子。虽然邓易鹏搞不懂这人准备骗什么。 “苏有雨……”男人看出了邓易鹏脸上的迷茫,稍微一琢磨,“你可以称呼我苏先生。苏有雨生前没有和你提到过他的家族吗?” “……说实话,我不是很能听懂你说的话。什么家族?他大概也没有什么哥哥,老头他一辈子都是一个人。”回神之后的邓易鹏语气有些发冷。他跟了老头快三十年从没见过他有什么哥哥弟弟家族什么的,这三十年都是他和老头一起过的,和老头一起经历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而有人竟然在老头去世后自称是他的哥哥? 如果是假,他现在没有骂脏话是涵养好,如果是真,三十年不见弟弟的哥哥和弃老头不顾的家族也不该要。 邓易鹏并不傻,这苏先生这时候上门打的估计是老头尸身的主意。 门刚要关上,苏先生像变薄了一般穿过狭窄的缝隙,自顾自的进了收尸所,邓易鹏关门的动作顿时僵住了,满心火气几乎要抑制不住的喷发出来:“我说过了老头他没有亲人。” “苏有雨没有亲人?那你仔细看一看这个。” 苏先生甩手扔来一本厚厚的东西,邓易鹏打开一看,愣了愣。是一本族谱。他径直翻到族谱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名字。 苏有雨。 有一个哥哥叫苏宇期。 还有老头的亲爹亲娘…… 邓易鹏将族谱一合,抬头冷冷的目光落在苏先生身上,直视着他:“我记得族谱最好是不要让不相关的人看的吧?所以说何必给我看这个?今天还有几个死人要处理,也没空跟你绕弯子,苏先生今天来的目的不妨直接说了。” “怎么能说是不相关?族谱是证明苏有雨身份的最有效的东西,我今天来拜访,是因为家族里几位老先生原谅了我这个弟弟,准备让他‘落叶归根’。重回家族,可是他曾经几十年的期盼,现在他都死了……怎么,就不把他的愿望当一回事了?” 苏先生的语气平淡,用语言在无形之中将自己抬到高位。 这个苏先生大有不达到目的不准备罢休的意思,邓易鹏从屋里搬了两个藤编的矮凳,做好了耗到死的打算。 苏先生也不嫌弃这种矮的不能再矮的小东西,如邓易鹏一般坐了,看上去也不着急。 而从苏先生来收尸所里开始屋里就没有了动静,与君成尽可能的屏住呼吸,半边身子贴着内墙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刚刚邓易鹏进屋的时候他用眼神示意邓易鹏,这个苏先生很危险。 院子里。 苏先生说:“关于苏有雨回归家族……” 回归个屁的家族! 老头都死了。 “可现在的情况你应该也了解,老头,苏有雨他已经死了,而且早早的就已经葬了。“ “葬了也没关系,可以再挖出来。”苏先生毫不在意,或者这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不妥。 邓易鹏险些就控制不住脾气骂出来,好在,他总算脑子快过嘴巴一回,想到苏老头坟墓的位置—— 啧。 只要他不说,这个苏先生就不可能从成百上千座坟墓中辨认出哪一座才是属于老头的!这老头难道说是临死前想到了这一茬,才作出如此机制——邓易鹏一直以为是老头的精神比较崇高——的决定吗? “实话告诉苏先生吧,我作为苏先生没有血缘关系的唯一一个亲人,按照老头临终前的要求,让他在兴化城外白云坳安葬。” 苏先生终于变了脸色:“白云坳,乱葬岗?” 他站起来,死死地看着邓易鹏,脸上表情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而邓易鹏好整以暇地坐着,盘着腿。 “怎么能说那里是乱葬岗,白云坳可是有人管的。老头生前白云坳是他在管,现在老头走了,白云坳还有我在管啊。” 其实邓易鹏已经大致猜到这个苏先生来自什么家族了。若说姓苏,又是大家族,那么掌管浮罗城的苏家最有可能。 苏家掌控的浮罗城距离兴化城之间隔着四座大城——主城梁文城,以及满江,永信,敬文城。就算是用飞的,没有半个月也休想走完一个来回。邓易鹏告诉苏先生老头葬在哪里之后丝毫不慌,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这里。而且兴化城当地的家族论实力可是丝毫不输苏家,这个苏先生如果准备兴师动众的搞事情,可也得问问那群大老爷同不同意才行。 苏先生语气森寒:“如果这里是浮罗城,这一件事就足够你死几十遍了。你要兴庆这里是兴华。” 邓易鹏点点头:“其实我看先生也没多关心这个弟弟,不如回浮罗和那几位想让老头落叶归根的老先生说,苏有雨在这里过得很好,已经按照遗嘱安葬了,没有必要再大费周章。” 脸上的怒色已经隐去,苏先生点点头,答非所问地说:“带我去白云坳吧,亲弟弟没了,我也不能无动于衷,至少也要上柱香才合乎礼道。”一边说一边朝外走去。 “慢着。“ 苏先生在院门前停下,刚要开门,仍保持着姿势。 邓易鹏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我承认你是来自苏家,但我不认为你是老头他亲哥哥,苏先生。” 苏先生三个字,邓易鹏咬的很死,一字一字的吐出来。 苏先生放下手臂,转身,他转了转手腕,脸色让人看不出真实想法。他缩短了那一步的距离,直逼到邓易鹏近前,从上方俯视着他的眼睛:“看来……你还不够了解现在的家族,我该怎么形容你的无知。” 苏先生的声音在后半句由沉厚的威严变为沧桑的严肃,竟然…… 邓易鹏瞪大眼睛,几乎想要拔腿而跑,他那扭曲的表情,就仿佛突然间目睹了恶魔的出现! 从头颅开始褪变,年轻的皮囊剥落露出鸡皮一般的皮肤,苏先生步步紧逼,而邓易鹏步步后退,脸色惨白! “我想现在你应该明白了,我到底是不是苏有雨的哥哥。现在跟着我去白云坳,去把苏有雨的坟墓找出来,别指望着耍把戏,如果今天找不到苏有雨的坟,我很乐意换一个新的皮肤。” 苏先生几乎是提着邓易鹏的衣领把他拖出收尸所,这恐怖的一幕发生在这个原本普通的清晨,让整个罗破街巷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与君成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的眼眶早已经泛红。 他为什么躲在屋内,提醒邓易鹏有危险? 因为那门外,是他那早已死去的父亲的声音啊。 第七十三章 收割生命是祂的工作(1) 苏宇期所说的话,与君成都听到了,现在的他面临一个问题——是克服心中的胆怯,抓住这个机会追查到底,查清楚当初自己的家族灭亡的原因;还是任由内心中的恐惧控制自己,当一个‘合格’的缩头乌龟。 后者很好选择,但是与君成不甘心! 他几乎是提起全身力气追出去。 他要寻找真相。 清早的罗破街巷十分安静,居民都还在家里或睡或吃着早饭,唯一一家早点摊李家包子铺今早大门关的很紧,其实自从对面的石杨家惨死之后,李家包子就很少早上太早开门了。 这年头的人都很避讳一些事情。 苏先生和邓易鹏已经不见了踪影。好在与君成之前去过白云坳,记得路,他下脑海里搜寻了一番,按照记忆,出了城之后,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 “别拿别的尸体糊弄我,我自己的弟弟长什么样子我还是清楚。”苏先生冷冷地说。 在邓易鹏的带路下,两人已经来到白云坳。 白云坳——名称听上去虽然很美,但却是兴华城第一“乱葬岗”。所谓乱葬岗自然是城中心的富贵人们起的称呼,但也没什么不贴切。 因为白云坳葬的本就是无人认领的尸体。 此时站在山坡上向下看,从脚下的位置一直扫视向的远方,凸起的坟包近乎无穷无尽。 苏先生的脸色极差。 分明是名门望族,却甘愿葬在这种地方? 缓慢走至坡底,邓易鹏在苏先生的禁锢下向前走,他穿过一众坟包,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有他清楚: 他绝对不会,把老头的尸体挖出来。 为了保护老头的尸体,也算是报答老头的养育之恩,他宁愿自己今天死在这里。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几乎要横穿整个白云坳了。邓易鹏还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路上苏先生看到了零星几个新坟——土质都还是潮湿的。可邓易鹏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 苏先生微微眯起眼睛:“不会走这么久都还没到吧?你把苏有雨葬在乱葬岗边边角角里,真不怕被狗半夜偷吃了?” “苏先生放心,坑挖的够深,就算是狗王来了白云坳也吃不到一具尸。” 邓易鹏嘴上说着,额头微微冒汗。虽然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但是紧张是没办法避免的。 苏先生似乎是勉强信了他的说法:“最好动作快一点。” 邓易鹏自然是点头。 突然,苏先生停在原地,毫无征兆地看向身后,邓易鹏被他的动作吓的飞了半个魂,在心里擦着冷汗,问:“怎么了?” “好好带你的路,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但最好趁我耐心消耗干净之前把我带到正确的地方。” 苏先生再次扫了一眼身后。 跟在两人身后的自然是与君成。此时的他躲在一个坟头后面,如果不是他反应快肯定已经被发现了。 隔了很久他的视线才悄悄越过坟头,向外窥探,苏先生和邓易鹏已经几乎走出他的视线范围,见这样,他才近乎匍匐着,小心地跟了上去。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铁锹。 从收尸所里顺手拿的。 他要寻找最好的机会,然后用铁锹狠狠的砸烂苏先生的脑袋。 因为他知道杀了苏先生是自己这个普通人所能做的极限。 … “还没有到?”苏先生语气越来越冷,他提起邓易鹏后衣领,轻易的将他拎在半空,语气森森:“要不要我先拧断你的一条手臂?只有感觉到疼了才会好好走路,是吗?” 身后的威胁是那么清晰。邓易鹏一动都不敢动,语气都有些打颤:“怎么、怎么能呢,就在前面不远了,马上就到了。” 衣领上的力气一松,邓易鹏自由落体砸在地上,疼的直抽气。 “起来带路。” 很快,邓易鹏指着一处泥土还湿润的坟说:“错不了,老头他就在吧。” 苏先生把铁锹扔给他:“挖出来。” 邓易鹏在心里暗暗对坑里的死者说了句抱歉,挥动铁锹开始挖。 他妈前天他才送坑里的死者入土为安,今天就要请人家出来晒晒太阳,自己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正午。 终于能看见坑里深埋的棺材。 足足两米深的大坑,邓易鹏在坑底擦了一把汗,说:“一个人没办法抬上去,麻烦苏先生帮帮忙!” 苏先生跳进坑底,和邓易鹏一起抬起棺材,发力抬到地面上。 “开棺的话还是有些麻烦……”邓易鹏指的是棺材边缘钉入的几根长钉,将棺材上下死死的合在了一起。 他话只说了半句。然后就看到苏先生双手扣在棺材上下两侧,一用力——棺材发出不堪重负的次啦声。 邓易鹏惊了。 很快,棺材被打开,露出里面一具陌生的遗体。 苏先生抬眼看着他:“很好,我说过最好别耍花样,可你是偏偏不听啊。” 一阵风刮来,邓易鹏眼前一花,下一刻自己竟然躺到棺材里,压在死人身上!这种近距离接触让他这种专业人都产生了不适,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眼前突然一黑—— “苏先生!” 苏先生把棺材板盖上了。 棺材里的邓易鹏感觉到棺材在移动,猛的一坠,大概是被扔到了坑里。 明知必死的邓易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虽然但是,但至少自己的死法不是被愤怒的苏先生拆了胳膊拆了腿,血流一地而死啊! 刚准备把邓易鹏活埋的苏先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找到苏有雨的尸体还要靠这个人才行。 于是乎,他又亲自把等死的邓易鹏“请”了出来,干脆利落的拧断了他左手臂骨。 邓易鹏:“……” “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敢糊弄我,下一个掉的就是你的头。” 邓易鹏心说真他妈疼啊,他宁可现在掉的是头!反正掉完之后他就感觉不到疼了。 邓易鹏和苏先生保证自己这次绝对不敢再耍动作的时候注意到苏先生的脸色似乎有些奇怪,他一开始没有仔细想,现在才发现不对劲儿。 他借着说话回头:“……” “看什么?我说过了,专心带路。”苏先生脸上肌肉在动,和脸上的皮……好像分开了。 邓易鹏被余光注意到的一个人影吓的忘了词儿。 与君成这小子是准备干什么? 拿着铁锹,搞刺杀,搞偷袭? 第七十四章 收割生命是祂的工作(2) 生活真是充满意外。有时候很难搞明白,究竟是人走得快,还是意外追来的速度更快? 邓易鹏也想不明白。 已经找不到办法了,他只能带着苏宇期来到老头的墓前,此时他手里拿着铲子在苏宇期的目光下铲动还算新鲜的墓土。 土块松动的声音格外的清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起刺激着耳膜和他的理智。 以及思想正在做最后的搏斗。 他打不过这个叫苏宇期,自称老头亲人的人,他很有自知之明,动手就是死路一条,不动手就只能乖乖的把老头已经入土为安的尸身挖出来双手奉上。 聪明如他当然会选择,前者啊! 邓易鹏在心中一声怒吼,铲子抡出残影,一旦动手那么他就不留余地,他瞄准苏宇期的脑袋。 都在转瞬间发生。 一声闷响—— 苏宇期稳稳的抓住铲柄,铁锹边缘折射的冷光映在他眸子上,他与铁铲的距离极其近,但他只用一只手就让铁锹不能再向前一哪怕一寸。 “佩服,佩服。真没有想到你竟然敢动手。” 苏宇期语气非常冷。 他五指用力。 邓易鹏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一阵嘎吱嘎吱的破碎声过后,铁楸断成了两节,铁锹变木棍只在一瞬间。 这不可思议的力量让所有人意想不到,与君成蹿出去半个脑袋又吓的缩到墓碑后面:“这,这还是人吗?易鹏哥千万别挂千万别挂啊。” 这人躲在墓碑后面虔诚的祈祷。 在他不远处的坟前,邓易鹏手里拿着半截棍子,僵的一动不动。片刻之后,他扔掉手里的棍子,“我如果说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相信不……” 信个鬼啊。邓易鹏自己都疯狂的在心里呐喊,死亡是什么?自己马上就能品尝到了! “谁会开这种玩笑啊,小伙子。你可是准备拿着铁锹往我的脑袋上砸啊。”苏宇期目光核善。 “抱歉,是我脑子不太清醒,一时想不开,对您动手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 “反正你也打不死我,无所谓不无所谓的……但是铁楸断了,你准备拿什么接着挖?我的时间也很稀缺,今天之内,苏有雨我必须带回家族。” “您放心,我就算是用手挖,今天也能把老头挖出来……” 邓易鹏喉咙里卡了刺一般说话声停住了,他目光呆呆的看着前面,见到苏宇期走到一坟墓前,只用双手的力量就将墓碑拔起! 苏宇期将墓碑竖着掰成两个长条,将其中一条扔到邓易鹏面前说:“凑合着用,动作最好快一点。” 邓易鹏心说快个鬼啊。 墓碑没了,露出原本藏在墓碑后面的一脸呆滞的与君成。 “你看上去有点眼熟啊。”苏宇期目光落在与君成身上,上下打量。 与君成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与他父亲在外表上别无二致,几乎完全相同的人。 差别只在灵魂。 他的呼吸越发急促,苏宇期大概也察觉到了。 “你是不是,认识我?嗯?” 与君成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拼命的想说话,但空气就像在与他作祟,心跳剧烈,肺里的空气稀薄。 “哎哎哎,我接着挖了啊,您看怎么样?那家伙是我家老头所里的帮工,他本来是大街上要饭的,我老头看他可怜才带回所里去的。他就是一个要饭的。” 邓易鹏说完拿着石碑滑稽地开始挖坟。努力控制着眼神不往两人那儿瞟。心里暗骂与君成没出息,就不能控制一点情绪和眼神嘛! 而且原本没有他什么事,他跟过来做什么? “一个要饭的?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苏宇期仔细端详着与君成,“你真的让我感觉到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能让我产生这种感觉的人可不多啊。” 估计苏宇期再盯着与君成看看就该看出问题所在了。 “挖出来了挖出来了,小与,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我把苏老头的棺材搬出来!” “去。”苏宇期用眼神示意,让他去。 正直正午,片片云过滤了日光,让阳光柔和的仿佛即将日落的那时刻。邓易鹏和与君成抬着棺材吃力的搬出来。 苏宇期走向前,停在棺材旁边,“把棺材打开吧,在送回家里面之前,我想再看我的弟弟一眼。” 棺材下葬之前,按照这里的规矩,都要用长钉封住棺材,防止下葬的过程里尸身意外掉出棺材外面。现在这些长钉成了邓易鹏的难题——长钉偏长,就算有趁手的工具都很难说一定可以把钉子拔出来,更何况他手里此时只有半块石碑? 邓易鹏和与君成对视一眼,束手无策。 苏宇期看到两人迟迟不动,眉头微皱:“干什么愣着?打开棺材还是什么难事吗?” “是这样子,我们当地有个习俗,就是在下葬前要用七寸的长钉把棺材定死……你看,我哪有那么大力气能把被钉子死死钉住的棺材打开啊!” 苏宇期诧异的表情一闪而过。 “那我来吧,你们两个就站在那儿别想着跑。” 苏宇期是真的强大。 看准棺材盖和板之间的一处缝隙,他双臂发力,棺材顿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缓慢地,钉子哪怕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被拔出棺材身,露出了躺在棺材里的亡人。 亡人的身上裹着一层白布,但单薄的一层布压根挡不住扑面而来的那股恶臭味儿。苏宇期的神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他揭开亡者头部位置的白布—— 露出 但通过一些性别差异依然能看出,这是一具女性尸体。就算是傻子也该意识到邓易鹏就没有好好带路的打算。 他周身的气压顿时沉下来,呼吸都变得困难,邓易鹏的心紧紧吊起来,等待自己的死亡。 他只可惜与君成竟然跟来了,原本他的计划里面死的只有他自己,现在又多了一个…… 邓易鹏突然浑身颤栗,第六感使他在感受到不对的情况瞬间睁开眼睛,只见到苏宇期竟然把一整个棺材朝着他掷过来! ——完了。 邓易鹏下一秒识趣的紧紧闭上眼睛。 第七十五章 收割生命是祂的工作(3) 都在瞬息间,那撕裂空气的声响突然就静止了,那种犹如利剑悬停在邓易鹏和与君成脖颈处的感觉也消失了。 邓易鹏忐忑的睁开眼睛,却发现前面空无一人,哪儿还有什么朝他飞过来的棺材? 他莫非是出现了幻觉? 此地依旧是白云坳,乱葬岗。邓易鹏走上前,他奋力挖的坟坑还在,可是…… “哥…”与君成声音和平时比小了许多:“那个人怎么不见了?” 邓易鹏目光与与君成相对。 他在周围转了一遍,视线里每一处都没有忽略。 但是,那个充满诡异的苏宇期去哪里了? 他又回到被他挖开的坟坑前面,先是略有些对不住地默默念叨:“对不住对不住,打扰您的清静本身是我不对,现在还把您弄丢了……” 与君成说:“易鹏哥,刚刚……” 他说了个开头,然后停住了,思考措辞:“那个人不见之前我看到一个影子一样的黑影,那个影子忽然就飘到空中,手持着一把镰刀一样的东西,镰刀和那个人接触之后,他就像……被抛起的沙子一样撒了满地。” “像……沙子一样,碎掉了?” 就算打死邓易鹏他也不信。 快步走到苏宇期消失前的位置,这次他蹲下来仔细检查地面。 白云坳是一片坟场,因此杂草非常的多,邓易鹏拨开地上的杂草仔细检查,与君成这时候也凑上前,顺着邓易鹏拨开的地方看,仔细查看着。 可除了杂草就只有黄土。 以及路过的,前来祭奠的人留下的痕迹。 忽地背后吹过一阵风。 这阵风突兀的就像原本平静的湖面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突然泛起涟漪,虽然这涟漪只泛了一两秒,但足以引起心怀警惕之人的注意。 两人几乎同时向着身后去看,杂草摇晃,连片的坟包让景色显得空寂,没有生机,并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与君成却忽地站起来,语调高亢:“我又看到那个影子了,那个影子刚刚离开这里!” 邓易鹏十分纳闷:“为什么我看不见?你是不是看岔了?” 与君成有些急切的说:“看到一次可能会看错,但看到两次总不会还能看错吧?一定发生了什么,而且和那个影子有关。” 那个“影子”,究竟是什么? 两人把挖出来的土又填回去,由于没有趁手的工具,就算是两人一起干活干完活后时间也偏向黄昏时分了,影子被拉的很长,筷子似的贴在地面。 回到收尸所里,院子里有人送来两具尸体被摆在角落。 邓易鹏恍惚觉得日子又恢复了从前。恍惚过后他为自己的想法笑了。 怎么可能恢复从前,刺激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吧? 老头衰老,影子,还有神秘的苏家…… 苏宇期离奇消失,按与君成的说法,变成了沙子,那么苏家一定会再遣人来找,在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苏宇期的情况下他们收尸所就会变成被迁怒的对象…… 该怎么办。 “易鹏哥,先喝点汤,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汤推到邓易鹏的面前,与君成的声音带着担忧。 左边的矮凳空着。邓易鹏又叹一口气。 老头也不在了。但是收尸所是老头一辈子的心血,不能没有人继承。他必须留在这里。 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有了初步想法,苏家一定还会来人,到那时候收尸所八成的概率会消失,他首先要让与君成走,他一个人面对这无解的问题就足够。 与君成本来就和……和收尸所没有太大的关联。收尸所出了事,他也没有义务必须留下。 食不知味。这顿饭算是囫囵吃完了。与君成刷完碗筷,坐到邓易鹏旁边,他还没有开口,邓易鹏先说:“小与啊,老头走了,修言那小孩也不知道跑去了哪儿,这个所里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天上稀疏的星光只够照亮星星自己,广袤而辽阔的地面暗淡的就像……邓易鹏闭上眼睛之后的世界。 “但还有我们两个人是吧,总归要比只剩下一个人要强多了。易鹏哥,我知道……你其实是不是想让我离开?我感觉依你平时的性格,收尸所出了大事,你一定会自己扛着。” 与君成说的还真没错。 一巴掌拍在与君成背上,“你这么了解我?” 与君成没有吭声,屋内的灯光映着他的侧脸,莫名显得有一些倔强。 与君成突然扭头,与猝不及防的邓易鹏目光相对:“易鹏哥,别让我在这个时候走。苏老爷当初算是救了我一条命,我还没有行报答之举,他老人家就离开了。而现在他老人家留下的收尸所出了困难,我不是没有心的那种人……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倔强,坚定。 邓易鹏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不行,这一次你听我的,面对那种魔鬼一样强大的人就算加上你,胜算也不会增加一分一毫,反倒不如能活一个是一个。” “那为什么你不走啊!”与君成站起来,情绪已经不太能控制了,“加上我没有胜算,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所里?唯一一个来过所里的那个男人已经死了,那些苏家人不会知道收尸所的情况,我可以走,你也可以走。你如果明知道可以走却不走,那就请不要……” “不要让我去做你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情。”与君成一字一字的说。 与君成的话说出来后,邓易鹏就已经打消劝他离开的念头了,他和自己一样倔强,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 “那我不让你走了。以后千万不要恨易鹏哥。你想留下来,那收尸所的事情咱们就一起面对。” 邓易鹏拍拍与君成的肩膀,目光从迷茫变为坚定。一旦有了信念,坚定也就随之而来了。 从天空俯瞰,这座城在夜色里是那么明亮,灯火和街上行人,随处都充满了在罗破街巷体会不到的人气。 这时候的罗破街巷,在收尸所里的灯光熄灭之后陷入了长达数小时——一直到太阳升起为止的黑暗。 第七十六章 麻烦(1) 罗破街巷就是一个被忽略的角落,这里对外面的人来说就像废品一样不被注意。 时断时续的睡眠情况给邓易鹏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打着哈欠走出屋子,他用手挡着刺眼的阳光,另一只手揉揉酸疼的眼睛。 与君成已经在院子里了,桌子上摆满了饭菜,丰盛的像正在开办酒席。他听到身后的动静,拉开板凳留出邓易鹏能够坐下的位置说:“易鹏哥,来吃早饭。” “你先吃……我还没刷牙,”邓易鹏困的睁不开眼,走姿像梦游,他问:“这破所里就我们两个人,干嘛整这么多吃的,我们也吃不完啊。”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上路之前要吃的好一点……” 邓易鹏低声骂了一句。没忍住笑了。 邓易鹏吐掉漱口水,注意到身后有人走过来,他头也不回地含糊着说:“干嘛呢,先去吃饭吧,我还待一会儿。” “饭要一起吃才有感觉,如果我先吃了,你之后再吃,是不是也算吃剩菜剩饭了?” “你小子啊。” 无奈的瞪了他一眼,邓易鹏继续还未完成的刷牙任务,动作快了一些。 等早起的日常准备全都做妥当之后才开始吃饭,其实也不过才五分多钟,饭菜都还热乎。与君成的厨艺这段时间水平骤涨,老头不在了之后所里的饭都归他做。邓易鹏负责洗碗刷盘。 “这碗汤汤不错,水平可以啊。” “玉米豆腐汤,易鹏哥喜欢的话,明天我再做。” “非常喜欢,味道清淡但是……”邓易鹏咂摸,“让人回味。” 做的饭被夸夸赞,与君成嘴角挂起笑容。 墙头上,一个影子悄悄的把自己缩回去,似是不舍,似是很留恋,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如果有人能看到祂的话,那一定能感受到祂的悲伤吧。 真的,再也不能和他们见面了。 修言没有飘太远,在收尸所附近找了一个无人居住的屋子藏了进去。那个苏家发现派出的人不见了之后一定会找来,修言守在收尸所附近,绝不允许任何人的破坏、伤害。 两天风平浪静,除了偶尔的心跳加速,日子像往常一样过着。 草木皆兵,疑神疑鬼。与君成说。 苏家还没有找上门来。但是估计也快了,邓易鹏的直觉告诉他就在最近几天。对很多人来说,三天相当于一个分界线。 又是一个早晨,太阳还未升起,还在地平线下藏着。与君成顶着汗渍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新一早的饭。锅炉咕嘟咕嘟冒着烟,砧板上整齐的摆着已经切好的菜,他刚刚把锅烧热,耳边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与君成诧异的瞄了一眼窗外,天才刚亮,易鹏哥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 他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神经突然被触动了,他手持着菜刀猛的一转身—— 和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对面。 两人距离很近,男人手里有一把剑。 如果与君成反应再慢一点点,今天他的脑袋就要掉了。 “你是谁?” “你可以称呼我,苏先生。” 苏家终于找来了。与君成手持着菜刀朝这个苏先生砍过去,动作又快又狠! 然而紧接着手腕处传来剧痛,手指失去力气,拿不住菜刀,短短两秒内,他失去了武器。 与君成被苏先生掐住脖子狠狠的压在砧板上,菜刀换了主人,刀尖顶着与君成的脖子。 “反抗没有用,你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 这个苏先生说。 与君成吃力地说:“有些事情……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也对,不过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的反抗就像蚍蜉撼树一样可笑。”语气冷的就像降到负值的温度。 四周不知是发生了什么,突然好冷……大概是生命流失,身体变得麻木了吧。 意识慢慢消失,与君成捂着不断喷血的脖子跌倒在地,看着这个苏先生从门口走出去。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但是血液顿时喷涌,意识变得更加模糊。 自己就要死了吧。与君成不甘心啊,但是自己的反抗竟然那么微弱。就像一个小孩子拿着玩具枪却被大人一把抓住一样。 他闭上眼睛。 “……与哥,与哥!” 隐约之间,似乎有人在叫他? 与君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 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他面前。 “不要,不要被幻象迷惑……” 黑影似乎这么说。与君成浑身一震,那些失去知觉的感官和流失的体能,喷洒出的血液在他挣脱开虚假的那瞬间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他猛的蹦起来。 他彻底愣了,他赶忙摸了摸脖子。 并没有鲜血。 与君成喃喃自语:“是幻象吗?” 左右四顾,那个黑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自己竟然没有死? 是那个苏先生手下留情了吗?可是……他为什么要留我的性命…… 不是与君成太过于纠结,站在对方的角度来想,杀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不费吹灰之力,就像干一件顺手可为的事情,这个苏先生甚至连刀都切切实实的抵在能要了他的命的地方——脖颈上了。 “这个人会一种让人分不清虚幻和现实的能力,”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用这种能力让你陷入和死亡有关的虚幻之中,在虚幻之中死掉后误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死亡。” 修言的“心脏”剧烈跳动,祂在此刻甚至有了人在呼吸急促和紧张之后才会出现的感受,祂努力平稳呼吸,让自己的语气足够平静。然后将自己的本体小心的隐藏起来。 “是‘黑影’兄弟吗?” 与君成猛地朝声音的来源处看来,在这之前修言已经利用力量完全隐身,与君成只看到了狼藉的砧板和仍在咕噜噜冒着热气的锅。 如果自己能哭出来的话,一定已经流泪不止了吧。修言这么想着,祂的身躯有些颤动,深呼吸了三次平稳住语调——他不能,绝对不能见与君成,和死神见过面的人最后都死了。就像苏老爷一样。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的那位朋友,他有危险。” 与君成脸色瞬间变了。他从迷茫不解和恐惧中挣脱,大步朝外冲出去。 他没有忘记回头说:“黑影兄弟,如果一会儿我没死,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第七十七章 麻烦(2) 距离屋子有半个院子的距离,与君成短短几步就跨过了,他径直冲进去,带着不顾一切的架势。 屋内的场景他很熟悉——邓易鹏捂着脖子缓慢的倒地,而罪魁祸首苏先生已经转身面对门口,看样子是正准备离开。苏先生看到冲进来的脸色涨红的与君成,脸上那不经心的表情顿时变了。 变得阴沉。 “看来,这次不用真刀是不行了啊。” 他从腰间一个一直裹着的黑色布袋里面抽出来一把锐利的剑,他将剑尖指着与君成,语气像久冻的寒冰:“这种不用真刀真剑杀死一个人心里不安的感觉真的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啊。你很好,难怪在厨房的时候就感觉到周围的气息有些古怪,也难怪苏宇期会栽在这里。” 与君成心里雪亮,墓地里那一回和厨房这一回都出现了那个神秘的黑影。是那个黑影解决了一切。 与君成怕伤到苏先生身后的邓易鹏,藏在身后的刀没有直接掷出去,他反握着刀以肘击的姿势,用搏命的姿态前冲! 苏先生一声冷哼。 苏先生竟然没有躲闪,而又是一声闷哼,最后关头才利剑回收,撤步后退。 菜刀过于厚重,他贸然抵挡很容易手腕受伤。 “是什么偷偷摸摸的,阁下难道是只敢藏着不敢露头?”后退后的苏先生满头黑发化为灰烬,“砰”地一下飘落了满地。此时此刻这里多了一颗锃亮的脑袋。 他又是一声闷哼。 胸前一凉,与君成竟然趁着这个时候偷袭,刀已经距离他两尺的距离!苏先生果断后退,长剑扇形以防御的姿势一扫——菜刀短暂的顿了一秒。 然后利剑发出悲鸣,断成两截。 与君成用了他能用出的最大力气。可惜虽然砍断了利剑,但也被阻挡了去势,后劲缺失,苏先生使出擒拿,他手腕一麻转眼间菜刀就移换了主人。 菜刀才刚握在手里,苏先生眉毛拧在一起,露出痛苦的神色,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然而终究是不敌,下一刻他的左手臂化作灰烬,落了一个和他的头大相同的下场。 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善于利用,短短的一个片段内可以做无数事情。 苏先生左脚猛一踢刀柄,菜刀打着旋转钉入与君成的腹部,与君成双目圆睁,接连后退了三四步,他颤抖着去摸伤处,摸到一片温热。 是宛如泉涌的鲜血。大概是太疼了他疼到失声。 此时这间屋子里形成了一副画面—— 邓易鹏靠着墙边,捂着腹部,神色充满痛苦的蜷缩着,;中间苏先生捂着缺失的左臂面目狰狞;前侧的与君成低头看着几乎被扎了对穿的腹部和双手遮盖不住的殷红血液,木雕一般静止不动。 画面诡异而又和谐。 然后还有一个被人们遗忘的部分。 空中那个不能被人看见的家伙把自己当成了一条结实的锁链,牢牢的把苏先生上下缠绕个结实。 修言用了他全部的力气,他今天一定要把这个人,这个人的性命,留在这里! 他永远不能再和自己的家人相见了。但是他以为自己可以暗中守护着他们。他在用镰刀收割苏先生的性命时发现,原本对其他恶人,尤其对是上一个苏先生,这把无往不利的利器失去了效果。 祂挥舞数十刀,几百刀,只收走了这个苏先生一条左臂,他眼睁睁的看着菜刀钉入与君成的腹部,祂身为死神,此时此刻清楚的知道,与君成活不成了。 “啊——” 苏先生咆哮着:“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啊!” 右臂化为灰烬飘落。苏先生的脸色染上植物枯萎后般的灰败色,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他艰难的迈开双腿,跌跌撞撞朝着屋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他的身体被迫后仰—— 结实有力的胳膊勒紧了他的脖子,让原本就喘不过气来的苏先生因为缺氧脸色涨的通红,眼珠充血:“谁……” 声音虚弱,后继乏力。 “是一个你想杀死的家伙。”邓易鹏一字一字说。他总算在最后关头通过修言的呼唤苏醒过来,断了准备逃到太阳下的苏先生的路。 ——不可能。 苏先生在心里疯狂呼喊。这怎么可能?! 他的幻象,已经到了谁都可以突破的地步……不对,问题不在这两个普通人身上! 空中的那团灰雾,才是破解他幻象的源头!大概也是让苏宇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原因。如果苏宇期像他的两条手臂一样化成灰烬,那么苏家就算把整个世界都翻一整遍,那也不可能找到苏宇期。 颈骨咔嚓一声响动,苏先生软软的失去力气,再也不动弹了。 砰! 苏先生的脑壳狠狠和地面相磕。 邓易鹏慌乱的扶起已经目光涣散的与君成,嘴唇哆嗦着,发不出一个字音。心里被恐惧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哥,那什么……咳,”气若游丝的声音,邓易鹏离近了仔细听。 “你说,我都听着呢。” “我好像看到修言了。” “修言?你……修言也是,也是死了吗?” 与君成露出被气笑一般的表情:“他没有死,他活的……好好的,只是你可能看不到他。” 与君成停顿了好大一会儿:“修言就站在你左边,他在冲着我笑……他说他永远爱咱们两个和苏老爷。哈哈哈……” 他的声音在笑声中停止了,短暂的窒息般的死寂后,屋内爆发出嚎啕的哭声。 傍晚,邓易鹏倚在与君成的坟边望着天上的月亮,看出了神。他没有把与君成的坟葬在苏老爷旁,而在白云坳里找了一个比较宽阔的位置埋了。 与君成是个随意的人,邓易鹏相信他不会不满意他为他挑选的位置。周围空旷不会被打扰,抬头就可以看到高挂的明月和稀疏的星。 ——我好像看到修言了。 邓易鹏想到他死之前说的话。 修言现在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倚着与君成的“家”,正望着天上的月亮啊? 冷风吹过来,邓易鹏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拉紧了领口,用衣裳裹紧自己。 麻烦还没有完全结束,第三个苏先生或许明天就会找上门来,但是那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他见过那么多死亡,早就连生死都能看淡了。 第七十八章 麻烦(3) 远在城都的苏家,苏家管事们一夜未眠,下人都战战兢兢,生怕惹了大人们不快而掉了脑袋。 “他们两个是干什么吃的!连一具尸体都拿不到手,甚至还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这个身穿黑西装的男子不断咆哮,通话的另一方哑了一般大气都不敢喘,整个房间里一时只有尖锐的怒吼和沉沉的低气压。 “报——” “老爷,有,有重要消息!”一个下人打扮的男人在这时候气喘吁吁的跑来,距离苏衅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时“扑通”一下跪下,颤声说:“老爷,梁城主让您去他那儿一趟,说是有重要事情商议!” 听了这个消息后苏衅的神色又阴沉了几分。梁文敬这时候找他……多半是想趁机发难。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告诉苏明,罗破街巷的事情全权交给他了,让他看情况处理。对了,”苏衅语气加重了几分:“让他务必找到那三个废物。” “是,是!” 下人弓着腰倒退着离开。 苏衅走到铜镜面前整理衣冠,一甩袍袖,走路衣袂飘飞。他迅速离开了。 依旧是深夜,颜色浓重的化不开,沉甸甸的黑色压在人的心头,近乎无法呼吸。苏衅在这夜色之中乘车朝着整个城那个最高的位置行驶而去。 “麻烦通报梁城主,苏家家主来了。”苏衅恭恭敬敬地对门童说。 门童回礼,其中一位门童带着消息快步离开。 没过多久,大门再次打开,门童让等在门外的苏衅进来。这个全城最高的建筑必然有其不同寻常的地方——门童带着苏衅绕过山水花草院落和错落有致的庭院,继续朝着这个地方的深处走。 豁然开朗—— 将遮挡视野的院落甩在身后,这个天梯一般扶摇直上云端的桶形建筑就毫无保留的出现在苏衅眼前了。 苏衅眼底没有波澜。 他和门童走进桶的第一层,不需要门童令说,苏衅走到地面上涂红染料的位置,等到门童也走上来后,苏衅闭上眼睛。 然后再睁开。眼前场景变换,他神奇的出现在一个风和日暖的院子里——好似他穿越时空,从秋到春一般。 “梁城主就在里面,苏家主,请——”门童半弓着身,双手示意屋子的方向。 苏衅敲了三声,里面传来一声:“进。” 听音色,能辨别这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家伙。苏衅大步走进去,梁文敬坐在最前方的主位置,一副等待已久的模样。 苏衅:“梁城主在这地方见我,我想大概不会是太过于严重的事情吧。” “那这就要看苏家主对‘严重’的定义是什么了。请坐吧。”梁文敬指了指右边的空椅,“不过依我感觉,这件事情……不小。” 梁文敬咬中最后两个字,加强音调。这让苏衅心头微沉。 “梁城主还是开门见山的说一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吧。我自认为苏家最近一直很遵守城主的意志,按照城主的意志行事,没有半分不妥之处。” 梁文敬自言自语一般:“……遵守城主的意志。” “这个东西你看看吧。”梁文敬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起一沓写的密密麻麻的纸,苏衅起身接过,他回到位子上一张一张翻看。 苏衅的脸色随着一页页翻过,愈来愈难看,那层伪装的处变不惊的面具隐有崩裂的趋势。 太不妙了。 因为纸上写的全都是对他们苏家的弹劾,甚至其中有五张涉及了他苏家的隐秘之事,其中提到了囚禁、豢养、杀人、换皮之术。而每一页纸的最末尾都没有署名,看样子,梁文敬有意把他们隐去。 “苏衅啊……好像十年前你就是这幅不显老的样子。十年过去了,我老了,而你一如当年般年轻。”他的语调像在感慨。 “我也是人啊,梁城主,只要是人就都会老,只是我不常操心家里事……唉,梁城主难道真的相信了这些纸上所说?” “信还是不信,还是要看究竟是真是假,”梁文敬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掌,“我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真的很不容易啊,不仅命要好,还要能透过表象察觉内里,判别是非,眼力也要好。苏家主不必太担心,既然我今天请人叫你来跑这一趟,就绝不会让你白白浪费力气跑这一趟。” 梁文敬目光淡然,落在苏衅身上,竟让他久违的感受到压力。苏衅暗想:梁文敬上位五十八年拔除异己无数,可苏家在这片风波之中始终屹立不垮,凭借的不仅仅是手段,还有关键时刻的谨小慎微——梁文敬想让他苏家垮掉可绝不会简单! 苏衅短短的时间里便在心中做好了大致规划。 开始打死不承认。 实在无路可走就断尾求生,舍弃苏家最末尾的那一部分人员,将责任全推到那些人身上。 “苏家主,这份纸有仔细看吧?” 苏衅硬着头皮说:“城主吩咐的,当然要仔细看完。只是,只是其中很多关于我苏家的言论都是子虚乌有,多处都是没有事实作为依据的污蔑啊!城主大人,您要明鉴,不能听信谎言!” “但我想里面写的内容也不会全都是谎言。所以今天我把苏家主你请过来呢,还有一个目的,”梁文敬说,“我已经派人去苏家搜查了,搜查结束之后如果纸上写的这些东西有一半是假的,我给你们苏家整个城中最好的地段、和一千万通用货币补偿。” 苏衅猛的就从位置上站起来:“梁城主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城主今日请我来,其实是将我扣押在此,然后好对苏家发难?我苏衅自问一直对城主忠心耿耿,没有过半分不轨之意啊!” “既然没有不轨之心那苏家主就不用急了。等手下人搜查完,你就可以带着苏家搬入城中最好的地段,从此之后苏家主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带着我梁文敬的意志,普照四方土地。” 苏家搬家是不可能的,苏家的根基就在那儿……苏家的秘密,苏家的换皮之术…… 就像一棵扎根很久的树一般死死的钉在原地,苏家能搬走,但是那些秘密和祖辈传下来的神术却不能搬走。 苏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相信自己的大儿子苏英华绝对不会眼看着秘密暴露,以大儿子的手段,苏家逃脱今日的劫难也不是不可能…… 而后苏衅想—— 究竟是谁,暴露出了他们苏家用尽手段隐藏的秘密? 第七十九章 风雨 “苏家主,像我们这种身居高位的人经常会感受到孤独吧。虽然孤独这个用词有些小小的矫情,不过事实似乎就是那样……” “高处不胜寒,身边无人可依的孤独,无人心可与之相交的孤独,心里装着天下事,夜不能寐的孤独……” “有太多太多不能与他人相说的孤独,而这些孤独在人心里憋的久了,压的深了,就容易出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我们认为这些问题微不足道,所以我们会肆无忌惮的践踏它,一而再再而三的跨越那薄弱的底线,去触摸不可言说的禁忌。” 声音仿佛腾着云雾,飘荡着,模模糊糊。最后只有隐隐约约的声响钻入苏衅的耳朵里。 “……苏家主,你走神了?” “没有走神。梁城主。我一直很专心的在听。”苏衅快速回答说。 梁文敬眯起眼睛,是那种偏向惬意的眯法儿,后背轻轻靠在椅背上面,他用一个舒服惬意的姿势躺着,舒缓脖颈和腰部的压力:“在听就好,毕竟我不常和别人谈论虚无缥缈的东西,今天谈一次不容易,我希望会有个很好的听众。” “那个听众想必就是我了。城主说的话我都记在心中。” 屋外打着旋的风,在空中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顺着半开的窗沿和敞开的门扉钻进屋内,很快又沿着来时的办法离开——一阵风离开了,紧接着还有阵阵的风,屋外的花香被阵阵风裹着,送到鼻尖。 香味浓郁,梁文敬舒坦地眯起眼睛。他坐在主位,视线可以看到屋外的景色,在枝头筑巢的鸟类叽叽喳喳的,忙碌不停,美好的景色和好闻的味道似乎不止给人,也给鸟儿们带去了无穷的动力和热情。 这儿是他的世外桃源,进来容易,想要出去就难。 苏衅也听到屋外的动静,他的心头顿时更增添了几分烦躁。他被“关”在这个地方,压根猜不到此时苏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能在这里一直闭着眼睛等。 “苏家主不觉得屋外的景色十分温馨吗?怎么一副满是心事的样子。” 苏衅深深吸一口气:“不敢欺瞒城主,景色很美,可惜我苏衅是一个粗人,感觉屋外叽叽喳喳的万分吵闹。” 梁文敬惋惜地摇头:“每个人喜欢的各不相同吧。” “算算时间……我派去的手下大概也该到苏家了,苏家主啊,不要让我失望。” 豆大的汗滴从苏衅额头滚落,在这个四季常春的小地方,他觉得浑身发冷。他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在心底暗想:苏家的秘密绝对绝对不能被公诸于世。 视线被拉扯无数长,落到苏家。 此时的苏家已经被大批人马团团围住,深夜,每名士卒都高举火把,火色连成一片,像是即将焚烧罪恶的火焰,映照着苏家紧闭不开的府门,为首的领队纵马上前,扬声喝道:“梁城主有令,苏家,人何在?” 一扇窗子被人慌张的推开,紧接着又急忙闭上,苏府里阵阵骚动,过了小片刻,紧闭许久的门缓慢的被推开,一个打扮干净利落,知书达理模样的男子走了出来,他朝着领队躬身行礼,然后说:“抱歉,苏家已经灯禁了,大家都在歇息,没能及时迎接您实在是万分抱歉。” 领队说:“抱歉就不用了,今天我是带着命令来的,还需要英华兄体谅。” 这在苏英华的意料之中,推开窗子看见密密麻麻的火红色时他就知道,父亲那边应该是出状况了,苏家要面临一场不小的劫难。 当时的他关上窗子,对身后的人吩咐:“你去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好,那些东西绝对不能暴露在空气之下。” 他说完后,大步走了出去,走出苏家府门和领队交涉。 “就算是命令也不至于动用这么大阵仗吧,你看看身后的这些人,不明情况的人见了估计得觉得梁城主要灭了我们苏家啊。”苏英华说。 领队语气冷淡地说:“抱歉,是梁城主的命令。” “抱歉,有可以证明这是梁城主命令的东西吗?”苏英华说。 领队从怀里掏出手谕,苏英华上前接过来,打开仔细的从头看到尾——手谕短短几行,意思却很明了,彻查苏家,上面写的明明白白。 看来今晚蒙混过关是不可能了,苏英华面沉如水,庆幸自己已经嘱咐心腹去处理某些事情,而且苏家平日也从没有对那些秘密松懈过,梁城主想要扒出苏家的秘密有些难度。 梁城主派出上千兵卒包围苏家的阵仗像一记惊雷炸醒了城里所有的名门望族,漆黑的夜色被一盏盏点亮的灯火驱散,属于白夜的喧嚣隐隐露头,似有取代宁静夜晚的趋势。 梁城主这是要把苏家当做那只鸡,宰了儆猴! 距离苏府近一些的,已经登上高楼,开始现场观望形势变动了。 “既然梁城主不信任苏家,那就查吧。只希望查快一些,苏家上下都还要休息。”苏英华冷哼一声,他让到一旁。 领队冲着身后的兵卒高声说:“注意保持秩序,不要拿不该拿的东西,还有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所有人,跟我来——” 队伍排着长队涌入苏府,这场黑夜里的神秘搜查拉开序幕,不远处的高楼上有人远远望着这一幕,静静地等待后续。 苏府作为一个传承了快两百多年的老家族,府邸历经一代代家主的扩建与翻修,不仅豪华程度在城里数一数二,面积也大的离奇,领队吩咐好每队人马的大致搜查方向后,策马沿着弯曲的路径去往苏府后街。 没错的苏府里有一条街。也可能不止一条街,具体有多少,就连梁城主也不清楚。 然而这条街本身却是这座城中颇有慈善色彩,并且众所周知的存在——上至梁城主下到平民百姓都知道,在这条街上生活的人呐,都是被苏家救了命的。 他们饥寒交迫,几近饿死的关头,苏家人伸出手给了他们御寒的衣物和吃食,而这些本就无处可归的人们在苏家人的善心下搬入苏府,从此开始了新的生活。 很多东西众口相传就会变味道,反正领队是丝毫不相信平民百姓口中的那套大公无私乐善好施的说辞,于是这次他才准备亲自搜查苏家的这几条街,亲自看看里面都藏了什么秘密。 策马穿过石板小路,视野逐渐从密密匝匝的花草树木中突出重围变得开阔,领队想,距离那几条街应该不远了。 “吁——” 勒马翻下马身,领队对比手中简陋的地形图——图是梁城主交给他的,上面详细的画了苏府里大致的建筑布局,然而在这张图纸上,关于眼前这条街的地方却画了粗略的一个圆圈,是整张图纸上唯一的,或者说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里有问题的地方。 至少,明面上这里绝对不简单。 朴实无华,普普通通的小街,街道的两边几乎都是居民房,村民就在门前摆摊,售卖着东西。 他们能把东西卖给谁呢? 这里可是苏府,在苏府里摆摊售卖东西,难道是要卖给苏家人吗? 带着心里的疑问,领队把马拴在距离街有几步距离的一颗榕树上,摸了摸马头:“乖乖呆在这里,别乱跑。” 然后他向最近的一个正售卖水果的村民走去,他能感觉到有许多似有似无的目光在偷偷打量着他,他毫不在意,也不耍官威,非常平和的蹲在摊边,挑拣起货物,仔细看一会儿,领队说:“老先生,这些蔬菜长的真招人喜欢啊!” “不敢不敢,只是随便种一种……” “随便种一种就能种成这样,说明你在种菜这方面也是挺有经验的,”领队接着说,“不过你们在苏府里面摆摊,这些种的菜,水果,手工制品都能卖给谁啊?只单单论老先生你的菜,如果能在外面卖,一定会非常受人欢迎。” “不敢不敢,能留在苏府已经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怎么还敢出去……” “老先生的话就不对了,既然是福分,为什么连出个门都要受到限制?” 老人支支吾吾:“呃……” 其他的人几乎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安静的在自家的摊位坐着,当领队的说话声停下来的时候,这条街静的诡异。 领队在心底轻叹。不远处马蹄声传来,应该是自己的手下快到了。他缓缓地拿出梁城主的手谕:“梁城主有令,搜查此处!” “啊,这……” 老先生面有苦色,不远处听到这番话的人互相对视,有议论声低低地飘来。领队打小听力就好,这些人的议论声他都能听出个大概—— “胖哥,咱们的日子……过到头了……” “梁城主搜查苏家……会不会搜出来什么?” “……突然想起来,院里晒的药材还没有收拾。” 领队回想了一遍刚刚听到的议论,暂时串联不出有用的消息,他手臂一挥,已经赶到的六位手下翻身下马,喝道:“所有人不准动,搜查——” 这群小老百姓哪儿还敢动啊,都噤若寒蝉,呆呆的定在原处,看这这群外来的兵队进入自己家中搜查。 领队进入的是他上去搭话的那位老先生的家,院子几乎是一个菜园,种满了瓜果蔬菜,可以看出菜园主人平时有辛勤照料,长势十分喜人。领队绕着菜园快速转了一圈,他的眉头皱着,目光锐利的像是不准备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很快,他的目光凝聚在菜园旁堆起半人高的秸秆上。 第八十章 鲜艳的、生命 以务农为生的人家里几乎都会有几堆像这样的秸秆。这是很常见的东西,但往往就是那些常见的东西最容易被人忽视,从而成为私藏物品的较好地点。领队身负职责,搜查时当然要考虑周全,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就算只有一丝可疑的地方。 抱着这样的想法,领队走到秸秆前,在一旁有一根已经被削砍适宜的竹竿,拿在手中十分趁手,领队就用竹竿从中间挑开秸秆堆,微微弯着腰朝里面看过去。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收回。领队又把最,把玩着竹竿,在院子中接着搜查——茅厕、水车、摆放在院子中的桌子板凳以及墙角的一堆经过劈砍的木头和大概是用来烧火的干枯枝叶。 这里面都没有私藏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虽然没有搜出来什么但领队的神色依旧十分轻松,或许说,正是没有搜出来什么东西,他才反而轻松吧…… 领队的眸子闪烁着,像是在飞速思考,他是梁文敬的心腹,看过那数张写满苏家秘密的纸,所以他知道此时最重要的是什么,他之所以要搜这条街只是担心自己的想法有什么纰漏而已。 他步态悠闲的走进屋里,这个老先生的屋子十分朴素,乍一看上去和那些普通的、以农为生的人家并无两样,简简单单的一张床,床上铺展的薄被的边角甚至还有一个布丁,床下并无灰尘蛛网,被打扫的很干净。床边有一个摇椅,上面放着一把蒲扇;而再往一旁看,则有一个火炉,平日里烧水,冬天则可以用来取暖的火炉。 整个屋子内部看上去是十分空的,领队就这么看上一圈基本就可以排除九成的地方藏有秘密的嫌疑,剩下的一成地方则是墙角的两个矮柜以及一个靠窗向阳的桌子和一间内屋。 领队打开矮柜,里面放的是叠放整齐的衣物,其中一个矮柜下层放的是已经穿的破旧的鞋。靠窗的桌子上则有一盏油灯——领队想,这位老先生还真是舍得,要晓得油灯可要比蜡烛价高的多。 以及文房四宝一个不少,以及一副已经墨干的字画。老先生是个文化人。在搭话之前领队就看出来了。 文人的字画未经主人允许是动不得的,领队去查看内屋,内屋里放的是一些损坏的农具和杂物,他拿起其中几样看了看,都是正常损坏,一些比较普通的东西。 领队走出屋子,在回想的时候他想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老先生在院子中种满了粮食蔬菜,然而家中竟然连储粮的地方都没有吗?领队把这一疑点记在心里,走出院子,等在屋外的是一众不知所措的目光。 领队没有等待太长时间,手下的人陆续搜查结束,这条街上所有的村民都是‘干净’的。 根据他们的情况汇报,领队发现了几点值得琢磨的地方: 住在这条街的人都属于矜寡孤独,也就是独身一人,没有子女。领队回想起那广为人知的传闻里说:这条街上的人,都是饥寒加迫时,被苏家救了命的。 领队还专门问了是否所有的人家中都没有储粮的‘粮仓’,得到了六个肯定的回答。 以及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让领队听后眯起了眼睛。 这条街上有八个有生活气息,但是无人居住院子,有一个手下询问了街上的一个老人,得到了回答说:“他们都搬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真的是搬走那么简单吗?领队走到那个老人面前,老人吓的往后缩了缩,差点碰翻了身后的摊子,领队眼疾手快扶住老人,将语气调到轻柔问:“欸,老先生别太激动,我只是想找你问一些事情。你刚刚和我的一个手下说那些没人居住的院子里曾经有人住,你还知道这个‘曾经’是多久之前吗?” 老人缓了几秒钟,在领队安抚的眼神中慢慢说:“最近的是……一年前,我们这条街的,都叫他老杨。他们离开了之后就没了音信……” 老人显然有些语无伦次,叙述的事情头尾不衔接,领队趁着老人回忆思索的时间,决定由自己提问,让老人由说转答。 “你知道他们都去哪儿了吗?” “他们……他们去了城里。” “可以把他们的名字都告诉我吗,我也算是城里的管事,我可以替你向他们转达一些话或者替你们取得联系。” 老人愣愣的,然后几乎是一直在道谢,连连作揖,领队搀扶都搀扶不住:“谢谢,谢谢您,我们都、都太想知道老杨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太想知道了……” 领队转过头对身后的手下吩咐道:“去我的马儿上,取纸和笔过来。” 记下了老人所说的八个人名,领队决定明日就去查查居民簿。 周围是隐隐期待的目光,领队看着一张张布满皱纹的脸庞,猛然发现这条街上只有男人没有女人。这是为什么?领队很自然的想到了苏家的‘换皮之术’。 会和这个秘密有关吗? “老先生,你们这里有小孩子吗?”领队问。 “我们这里全都是像我这样的老头,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到过小孩了。” “这条街都是老头,别说小孩子,连一个老婆子我都没见过。” “苏家的小孩儿也不会跑到这儿来玩,这儿又旧又破,现在的小孩子都喜欢新鲜的东西……” “……” 周围的一众老人都忍不住说着,说完连连摇头,到了末尾,不知是谁说“反正见不到小孩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住在这里能活命,比什么都强啊。” 这似乎是一条很普通的街。 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在于这条街在苏家,是在外人眼中颇有神秘色彩的一条街。然而今日搜查后领队发觉这条街竟然带有泯然与众的普通性,非常普通,就像将普通两个字顶到了头上——于是只要稍微一思考,心中就会产生强烈的怀疑。 苏家地图上还有一块区域没有派人搜查过,领队觉得那里一定藏着秘密——苏家的换皮之术换的绝不可能是老人的皮,这一条明面上的街起的一定是掩人耳目的作用,而在更深处的地方一定藏着新鲜的皮囊。那块没有搜查的区域就在这条街不远处,穿过这条街就能抵达那位置的地方。 “各位,上马,我们去下一个区域搜查。” 众兵纷纷上马,策马穿过街道扬起尘埃。 “头儿,我觉得那条街问题很大啊!表面上看上去很有生活气息,但是深入查看之后我心里就有种这都是刻意伪造的感觉……头儿,那些人不只是没有粮仓,还没有做饭的厨房,甚至是劈砍的柴火我上去摸了摸发现,都还是湿的!” 领队声音低沉:“问题的确不小,不过最大的问题还在于苏家。到地方了各位,吁——” 在月光下,暗淡的夜色里,一小队人马缓慢的停止前行,领队翻身下马,遥遥望着不远处互相之间紧密相连的高楼大院,目光严峻地像是在看一个吃人的怪物,他示意众人下马,留下一人看管马匹,带领剩余五人朝这尽显奢华的大院走去。 已经有人在院门前迎接了,看年龄依旧是一个六七十岁大概的老头,他微微鞠躬向领队说:“这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各位大人们可以随便搜查,但老朽想请各位大人尽量不要制造太大的动静,现在已经是深夜,小先生们睡眠浅,要是被惊醒了是要失眠啊。” “这里住的小先生们是指那种刚及冠及笄的孩子吗?” 老头脸色微不可查的变了一瞬,一瞬过后他很好的将表情隐藏在面部深壑般的皱纹里,死死的藏在其中,他目光直视着领队,随即状做诚惶诚恐的低下头:“回大人的话,是大人所说的这样。不过这大院里不只有小先生们住,有很多苏家大人们也会住在这儿,毕竟这里的空气比较新鲜,很多大人都喜欢。” 领队微微点头,目光透过老人身后张开一丝缝隙的沉重大门能看到些许昏暗的景色,以及……一双警惕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领队的错觉,它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这时候老头的话正好说完,领队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句。 “啊!各位大人请搜查吧。” 老头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堵在门前,颇为失礼,他转身推开沉重的大门,恭敬的退到一旁。 “开始,都给我仔细的搜,把那些小孩子全部都叫醒,挨个严格审问。” 一旁的老头听了,失声道:“小先生们才刚刚睡下!” 他话音刚落,五个示威一般,单手握着腰间的刀柄充满杀气的身影从老头眼前掠过,吓的老头生生吞了后半句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领队慢条斯理:“现在是丑时,这些小先生们都很喜欢熬夜啊。” 这个对苏家忠心耿耿的老头这时候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没等太久,这个大院里的所有人都被带到了院子中央,看着一个个面有惊惶之色的少年少女,领队的目光微微一停顿。他突然觉得其中一人的眼睛有些眼熟。 总有一些人的眼睛会长的与众不同,有时稍微留意,就能感受到那双眼睛中蕴含的独特性。 领队向那个女孩走去,他蹲下身平视女孩倔强地扭到一侧的脸,缓缓的说:“我刚刚看到你了。” 第八十一章 新鲜的、血液 “我刚刚看到你了。” 面带执拗的女孩给了领队吝啬的一个目光,随即头颅用力地低了下去,手指紧紧攥着已经起了褶皱的衣裙,嘴唇抿着,哪怕因为恐惧而面色都显得发白了也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倔强。 “放心吧孩子,我会悄悄的,”在其他孩子投来好奇的目光之前领队说,“这是一个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 在这个孩子身上有着长期与世隔绝才会有的幼态,以及对正向成长的渴望。仅仅凭肉眼观察领队就得出了这一结论,他仔细观察别的孩子,他在这些十五六岁大的孩子身上看到了大致相同的恐惧躲闪以及被深深压在心底不敢展露的好奇。 “孩子,不要咬手指头,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领队带着莫名的怒意说。 那个吸允手指的孩子愣了一下,随即狠狠的低下了头,就像那个女孩那样恨不得将脸贴到地上去,其他孩子在一旁沉默的看着,而那个老头仿佛受到惊吓一般身体发抖,扶着身边的槐树才勉强站立。 领队带着更加旺盛的怒意大步走到这群孩子身后的一群衣着华贵的人面前质问:“你们谁能来告诉我,这群孩子是怎么回事?”他的怒意显然已经不是因为这些心理不太对的孩子了。 这群人面色苍白,衣衫不整的样子,显然是在睡梦中时被强行拉起来,一醒来就被官兵盘问,一个个的都被吓懵了,连嗓子还能出声的都找不到一个,这让领队更加愤怒了。他转身走到老头面前,揪住老头的衣领将他提离地面,槐树的枝叶都被领队的声音震得哗哗作响:“老头,你来解释解释?” 那群身体已经逐步发育的孩子互相之间抱成一团,有一个妇人刚准备去阻止就被披盔戴甲的手下抽刀阻拦,不得已缩回动作,只能用眼神焦急的看着这群鹌鹑一样的……孩子。 那不是‘心疼’该有的眼神,带着惊慌失措的惶恐,就好似秘密被人掌握在手中,时刻害怕被揭发。 老头也颤抖的说不出话。 领队掰着老头的脖子,迫使老头和自己对视:“你的眼睛总看那些‘大人物’做什么?回答我这么一个小小的问题难道还需要向他们请示,不然就不能说出口?嗯?” “这……这……” 老头为难的说不出话。也可能是被领队提着脖子,憋的脸色酱紫说不出话。领队松了手,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险些当场昏厥。 “报,这么多大院里没有发现像刑具、账本典籍一类的东西,感觉比较干净,不过搜查的紧,不排除有没有发现的暗门和通道。”报告的人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大人,我感觉这群孩子不正常。” “这群孩子大概自被生下来就没有和外面的世界接触过,行为和思维都异于普通小孩,但是都穿着最好的衣服,打扮的也很细致,你仔细看一看他们的脸,简直像一个个被精心呵护的瓷娃娃。”领队说。 瓷娃娃们此时依旧像一群无人看管的鹌鹑,瑟缩着脖子。 刷—— 寒光闪过,惊起一片惊叫声。领队把泛着寒光的利剑抵在老头的脖子上,语气就像他的剑光那般冷,这是他给这个老头的最后机会:“你应该是专门负责这群孩子的日常起居的吧?只有你一个人,还是说剩下的下人今晚都不在,被传唤走了?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敢再闭口不言这把剑一定会划开你的脖子!” “别冲动!别冲动!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李炳言!” “闭嘴!”领队回头低喝,一个手下用刀抵住说话之人的嘴巴,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那人顿时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这群人都不敢再开口了,只敢用最狠的目光看向老头,仿佛只要他说出一个字他们就会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老头打着哆嗦,用几乎是呻吟般的声音说:“对,我是照顾小先生们日常起居的,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老嬷,不过不在,被传唤走了……” “你平时都是怎么照顾这群孩子的?教过读书认字,诗书礼仪没有?” 老头说:“没有……他们说这些东西小先生们用不着,没必要教。” 好一个没必要教,领队简直要气笑了,“如果这些都不是必要的话那还有什么是必要的啊,莫非对于苏家来说,一个精致好看的皮囊才是必要的吗?各位苏家大人?” 没有人回答领队的话,只有领队的声音在这个院子中回荡。 “走,带上这个老头,把这群孩子也都带上!” “你们没有权力把他们带走,啊——” 刺耳的惨叫声。领队皱眉:“梁城主说过了,别伤人。孙成五,如果让城主知道了,你可要领罚。” 领队征用了苏家的马车,载着一群孩子……或者说少年少女奔向苏府府门,等领队到时,其余搜查的人也都陆续回来了,见到领队在等,连忙上前汇报。领队一边听一边点头,不时问几句,让找不到重点的手下能理清头绪,也方便自己从汇报中提取自己需要的线索。 然而听到最后,领队却面沉如水,不见喜色。 “这一次很难扳倒苏家啊。” 这群不太正常的孩子是今晚唯一的收获,想要从这群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身上找到线索显然不太容易。 远处高高的楼阁上依然有人不知疲惫的观望了这场长达一个半时辰的搜查,一直等到梁城主的兵全部撤退后,楼顶的灯光才逐渐熄灭。 梁城主的兵马全部离开后,苏家的高层聚集在群英阁里开始临时密谈,家主苏衅不在,大儿子苏英华被推上首位,就连三位长老级别的人物都没有异议。 “各位,就在刚刚,苏家上百年的积累险些就被毁了。梁文敬想来一定是抓住了苏家的把柄,才敢冒着和我们苏家决裂的风险强行搜查,但还好我们的秘密藏的够深。”苏英华的声音愈来愈低,“只可惜各位精心准备的‘皮囊’没能逃过一劫,被那个歪斜脸的领队全部收干净了。” 苏英华不提还好,他这一提起,顿时激起了怒意,给坐在长桌前的人们添了一层怒容。 “养了整整十七年,结果被那个狗杂碎全毁了!” 如果有幸有幸运的人在群英阁外偷看的话估计会发现,这群坐在长桌前议事的人们竟然是精神饱满、二十三四岁模样的一群人。 而此时这个幸运儿捂着自己的眼睛,带着偷听到的东西,趁着苏家正乱弓着背悄悄的跑了。 他想到了一个潜入苏家的绝妙法子。 第八十二章 不是秘密的计划 嗅着空气中勾人胃口的香气,与君成摸着空空如也的口袋陷入了沉思。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没谁注意路旁这个肚子空瘪吃不起饭的年轻人,大家都在为了自己的生计奔波忙碌,独自蹲在街角,与君成如果把自己涂成一个花脸,那么看上去一定是可怜兮兮的。 味道实在是太香了,他忍不住吞咽口水,却只能窘迫地攥紧空空的口袋提醒自己现在连白馍馍都买不起……他的视线“粘”在只有几步远的一个糖葫芦摊上,眼看着最大似乎也最好吃的那一串被一个女娃娃买走……真的好痛心啊! 要忍住,我可还有比吃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一个有远大计划的人在执行计划时绝对不能被小问题绊住手脚。与君成暗暗说。这才只是第二天,钓鱼的基本素质就是要具备足够的耐心,具备足够的耐心才能钓出苏家这条大鱼。 很显然,与君成就是在群英阁外有幸听了墙角的幸运儿,不过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就说来话长了,首要的原因还是苏家已经盯上收尸所,如果还缩在收尸所里不动弹那就是死路一条;其次是那个和自己父亲有着相同外貌的‘苏先生’,让与君成感到愤怒和恐惧。他对自己父亲的死因产生了怀疑。 综合上面这两个原因,才有了他逃离梁城又长途跋涉也要回来的信念。 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市井烟火气仿佛有静心的魔力,与君成远远看着远处一个酒楼,又低头抠抠脚边的石子。 他有点担心邓易鹏那边的情况,易鹏哥的外表显老,不符合苏家挑选‘皮囊’的喜好,经过讨论后邓易鹏去报名了征兵,成功成为了梁城主麾下兵卒里的一员。无论古时还是现在当兵都注定要受累的,易鹏哥做的这个选择要难走很多,而他只要能混进苏家,只需担心哪天被扒皮,平时一定会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一条路费神一条路流汗啊。 “老叔,您这糖葫芦兴赊账吗?能不能赊我一串。” 邓易鹏“挪”到糖葫芦摊前吓的卖糖葫芦的老叔差点抖掉手里的糖葫芦。 “去去去,不能赊账,不买就上一边凉快去!” “求求您了,我整整三天没有吃饭了。”真是天底下的商贩都抠门啊,与君成迫不得已摆出祈求的神色,对大叔作揖,眼神在色泽鲜亮可口的糖葫芦上乱瞟,馋涎欲滴。 “小兄弟,我做生意也不容易,这一车的糖葫芦卖下来都整不了几个钱,要是再发发善心我这生意不就亏本了?” 与君成眼珠一转:“既然赚不了多少钱,那给我一串似乎也亏不了多少?” 卖糖葫芦的老叔大怒,一边愤怒的吼一边作势要打人:“滚滚滚,别瞎耽误我做生意!” 与君成死皮赖脸的不愿走,在摊贩周围滴溜溜地打转儿,同时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吸引苏家目光的策略。 对对对就是策略,这是苏府旁的一条民街,苏府里的人进出都少不了会经过这里,他的做法就相当于在鱼钩上放上一块又大又肥的鱼饵,可以更好的吸引鱼群向他靠拢,更早的达成自己的目标。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微弱的抗议。好吧,其次的原因就是他真的饿了…… 身前的光线突然暗了一块。暗自神伤的与君成愣愣的抬起头,只见到一个穿白衫、粗布裤,面貌整洁姿容儒雅的英俊男子站在他眼前,这个英俊男子仿若传说中的救世主一样亮眼,尤其是手中的糖葫芦,就像一串暖光,温暖了与君成黯然的内心:“刚刚看到你似乎想吃糖葫芦?这一串就当是我请你吃的吧,如果你不嫌弃,也可以当做是给新朋友的见面礼?” 与君成两眼放光的夺过糖葫芦,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把礼仪当回事,两眼放光的说:“怎么可能会嫌弃!这位新朋友,这串葫芦之恩我一定牢记在心里,等我未来发达了百倍的报答你……可饿死我了,五天没有吃饭了啊……唔,似乎有些失礼了,新朋友,我该怎么称呼你才好?” “如果不嫌弃,可以叫我的名字,苏安庆。” 与君成咀嚼的动作停了一瞬,脑内似有雷劈落——鱼儿上钩了。 …… 与苏安庆坐在茶馆里吃茶,颇有一番雅兴在心头。欣赏着偏偏动人的美貌舞姬,口中品着上好的茶水,一时间什么苦啊难啊都似乎随风而去了。 曾经的与家虽然是大家,但是在梁文敬路雨街夺权一事里站错队,以至整个大家族都被上任的梁文敬一道诏令困在了狭小的院子中不见外面的天光。与君成自从出生起过的就是处处受限的生活,别说去酒楼品茶赏美人,他那时就连想上街逛一逛都是妄想。 所以,他现在可算明白了,为什么有钱人都喜欢来茶馆喝茶,原来是一种身与心的双重享受。 “与君成,你考虑好了吗” “哈哈哈,当然考虑好了!” “那就好,等一会儿吃过饭后我便送你离开梁文城。” “离开这里?我要去哪儿?” 苏安庆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原来你没有认真在听我讲啊。” 与君成刚刚就多看了几眼美女,结果回过神时发现好不容易钓到的大鱼竟然要送他离开梁文城,顿时手中的茶都不香了!他有点着急:“刚刚有点走神……要不你再讲一遍?” “这段时间梁文城不太平,我赠你一些盘缠托人找门路带你离开梁文城,你身无分文也居无定所,如果留在城里的话很容易就会出事,丢掉性命。” “安庆哥的好意我就心领了,离开梁文城的事还是算了吧,我曾经的家就在这里啊,虽然说现在已经没了。”与君成琢磨着要怎么编,苏安庆耐心的注视着他,让他压力倍增,“我这人到了陌生的地方就会水土不服,要是去了别的城,今天一小病明天一大病,一定会很让人头痛!” “这……” “所以这件事我还是拒绝吧。” 与君成给苏安庆和自己添了碗茶,茶水冒着氤氲热气把沁人的清爽香气送入与君成鼻尖,不远处的舞姬起舞翩翩,苏安庆介绍说这跳的是梁府传下来的新曲。而他只盯着桌上的茶水看,看着杯中的茶叶像人一样直立着打着旋,不时和苏安庆侃上几句,这一下午的的时光过的还算惬意。 两人侃没营养的话,聊民生民俗,还有诗词话本,意犹未尽,偶然抬头看到天色时才发现原来早已经夜深了,白天杂音不断的街也安静的像另一个世界,茶水也换了几回,舞姬们竟都不知何时都不在了。 步行在街上,苏安庆揽着与君成的肩膀说:“与君成啊,没想到你对文学方面的知识那么了解,一点都不像普通的人!” 与君成无奈地说:“家道中落,不得已出来要饭啊。”在这安静的街上,他总觉得自己的声音传出去老远。 拐了个弯,就有花香袭来,再往前走走就是苏府了。 与君成识趣地停下步子。 苏安庆突然发现揽着的人停下不走了,说:“你没有住处,不妨来苏府暂住一晚?” 进苏府可是与君成求之不得的:“真的麻烦安庆哥了,惭愧。” 苏安庆说:“没什么麻烦的,只不过提供一个住处而已。一会儿进了苏府一定要跟紧我,如果有人对你说话你,记得一定不要理。” 开门的老头盯着与君成看了好久,他心里发毛,加快步伐。等和那老头距离拉远后他故意问苏安庆:“安庆哥,那个老头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可能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吧。” 如果没有看到苏安庆阴沉的表情,这句话还挺像一句玩笑话,“跟紧我,走小路。” “为什么……回自己家还要挑小路走啊。”苏安庆步伐很快,与君成小跑才能跟上,刚吃饱的他有点气喘。 “你长得太好看了,可能会有人产生让你永远留下来的心思,走小路不会碰到太多人,能省掉很多麻烦。” 与君成心里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无处可去,苏安庆是万万不会让自己进苏府留宿的,因为搞不好他这位新交的朋友就折在苏府里出不来了。 小路两旁种满奇花异草,香味熏人,枝叶随着夜晚的风左右摇晃,像极了潜藏在暗处不怀好意的鬼影,让人打心底的发慌。大概正所谓怕什么就来什么,迎面走来一个人影,想要避开有些来不及了。 “父亲?”苏安庆惊愕地认出迎面的人。 “是安庆啊,已经亥时了,早点去休息。身边这位是……”与君成注意到这个面相严肃的青年眯了一下眼睛。总感觉有些不怀好意。而且,他竟然是苏安庆的父亲!?看上去比苏安庆都要年轻不少,饶是已经偷听到苏家的秘密,与君成还是震惊了。 “是很早之前就相熟的朋友,他今天刚来梁文城,夜深了没有寻到住处,我就自作主张请他到苏家留宿一晚。” “原来是这样啊。”苏衅意味深长地说,“带你的朋友去休息吧。” 走了几步,苏衅回头说:“苏安庆,时间不等人,你应该明白。” 留下这句,苏衅才是真正的走了。苏安庆像话本里的逆子那般用着狠劲儿注视苏衅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不见,他依旧目光发狠地注视着远处。 与君成有点担心这个苏家的……不知是长子还是二子或者三四子,但反正是个另类的家伙,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好歹把苏安庆的魂‘招’回来了,苏安庆收回视线,只可惜这一路上变得沉默无话。 与君成住在和苏安庆相邻的一间别院,屋子够大够宽敞,而且上下三层,苏安庆还请走了院子里的仆从,整个别院今晚只有与君成一人。他可以随便睡。 不过苏安庆走时建议最好还是不要睡在床上。 与君成决定听从苏安庆的建议,绝不能睡在床上。 趁着夜深人静,他悄悄的把脑袋探出墙头小心张望,确认四下无人之后轻手轻脚的顺着墙头翻了下去——大好的时间怎么能用来睡觉?进苏府一趟不容易,他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苏家翻一遍的话那简直是血亏! 搜索脑海中关于几天前的记忆,与君成模糊地确定了群英阁的大概方向,小心地猫着腰跑去。他记得群英阁和书阁还有一个很高的楼都是在同一方向的,他决定今晚仔细搜一搜这三个地方——正所谓,无知者无畏,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满腔想要探寻真相的热血驱使着与君成不断向前,想到那个和自己父亲有着相同外貌的人,他就拥有打破一切阻碍的勇气和愤怒了。 愤怒的与君成把自己蜷缩在花丛下,等到前面的脚步声走远后才小心翼翼的起身,警惕的继续前进,目光审视四周的动静,怀揣着一万分的小心翼翼。他可不敢有一丁点的疏忽大意,机会以后或许还会有,但世界上只有一个与君成,自己的安全需要放在首位。 数不清经过多少错落有致的院落,穿过多少小路和花丛,等到与君成已经腰背酸疼有些气喘的时候,才见到高处那吝啬的月光之下出现一个灰蒙蒙的照影。与君成精神一震,这是那个高楼还是高塔的顶部!看来今晚的目的地就在不远之处了! 灯火飘飘,风打着转,沿着门关合的缝隙做贼似的离开。今夜大概是让人失眠的夜晚,苏安庆披上外衣,融入远方的夜色,去向不知名的目的地。 …… 群英阁的大门严实地关着,与君成使出浑身解数依旧在与门锁的搏斗中败北,看来以后有必要学习一下撬锁的技能。至于现在只好再想想别的办法了。 有了。与君成眼睛一亮,正门既然走不成,那还可以走窗子啊! 然而围着群英阁绕了一圈之后与君成陷入深深的失望。 最低的窗子距离地面都有四米高,这是害怕有人进去偷东西吗?干脆把窗子装到天上去算了!而且墙面光滑,活人想要攀墙而上,呵,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与君成向高塔的方向张望,隐约能看到高塔的大门是……塔没有门。他失望又窃喜,奔向塔的方向。而在他离开没多久,苏安庆来到群英阁前,用手里沁着汗水的钥匙打开了紧闭的大门,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走了进去。两人正巧擦身而过。 与君成艰难地拾级而上,这座塔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他很快来到塔的第二层,眼前有一扇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小门。天晓得这里有多久没人关顾过了,布满了死气沉沉的气息。与君成试着轻轻一推,大片大片的灰尘随着颤动往下掉落,他顿时后悔没有先去书阁。 这死气沉沉的地方能藏什么秘密?这要坏不坏的门终于被推开了,浓重的霉味儿扑面袭来,呛得与君成直皱眉,他试探着走进这个黑漆漆的房间,心里产生第二个后悔。 竟然没有想到准备一盏灯。 这只是第二层,就算有秘密也不会敷衍的藏在这里吧?他的内心有个声音这样说,心跳如鼓。与君成咬牙前进几步,手在空中摸索,结果除了碰了满手的陈年蛛网外别无所获。他矮身蹲下,手心与地面贴合,一寸一寸的探寻。如果有一盏灯,他只需要用那盏灯照亮这间破旧的屋子就好了。 大概快挪动到角落时,他的手打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似乎是一个球状物体,咕噜噜的朝一边滚去,与君成眼疾手快的抓在手里,触感硬邦邦的。他感受了一下,感觉既不像球也不像碗,有些纳闷。觉得还是借月光观察一下最好。 于是他捧着手里的不明球体走下楼梯来到高塔外,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向手中的物体——瞳孔骤然收缩,他掌心里捧着的竟然是一颗森白的头骨。 他的思维陷入短暂的空白,脑海里只飘过一句话:要是有一盏灯就好了。 与君成从小就是一个行动能力极强的人,他捧着头骨朝有光亮的地方走,壮着胆子把墙上燃烧的的油灯取了下来。他左看右看,周围没有人,于是用一口气吹掉颅骨内部的灰尘,万分小心的把燃烧的灯油和灯芯倒入里面。头骨油灯就算是制作完成了。 手工制品完成后与君成还不忘把油灯再挂回去,他捧着发着光的头骨油灯又走进高塔里。他又重新来到二楼,由于手里提着灯,视野变得开阔许多了,他确认了这间破旧的屋子里除了两具白森森的骨架外没有别的东西。他朝着骨架以及手里的油灯鞠了一躬:“无意打扰两位安眠,晚辈这就离开。” 费力地关上这扇门,与君成沿着二楼的围廊边走边观察,中途又碰到几间屋子,与君成都打开进去瞧了一眼。后知后觉的他才发觉,这个高塔就像一个坟茔,埋葬了数不清的人,一个大型的安息之地。 与君成踏上前往第三层的台阶,手中的头盖骨闪烁着幽幽的火光。 第三层又有什么在等着他揭晓呢? 抱着好奇的心态时人们会淡化一些可能出现的危险,就比如说与君成目前的状态。第三层的布局和第二层大致相同,与君成推开同样满是灰尘的房间将手中的头骨提灯伸进去照明,果不其然地看见零散地撒了一地的白骨,别的屋子里也同样躺着白骨。 如若要说和第二层有什么不同之处……大概是第三层屋子里面的白骨更多一些?与君成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这么多来路不明的尸骨,前天梁文敬搜查苏家竟然没有搜出来吗?究竟是这座高塔在那天晚上隐了身还是…… 与君成烦躁的抓了抓脑袋,捧着头骨前往四楼。 五楼。 …… 十一楼。 他一层一层地计数,他抬头望向顶部聚拢成环形的夜空,此时依旧是深夜。 嘎吱—— 推开这扇荒废多年的门,与君成正要把头骨油灯伸进门内照明,一股难闻至极的恶臭扑面而出,带着汹汹的气势催人反胃,与君成接连后退七八步,强忍着才没有作呕。 这是什么味道? 这里似乎还没有彻底荒废,与君成牙齿嘎吱作响,瞧瞧这些尸体都还有味道呢。多么浓郁的臭味。 掩住口鼻,与君成再次提着头骨油灯靠近屋子,随着距离的拉近,恐怖又恶心的景象呈现在眼前。只不过看了一眼,与君成就把今天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呕吐不止。他尝试了八次才成功关上这间恐怖的门。 脸色异常苍白,与君成决定直接上顶楼看一看,他抛下剩下的几间屋子,沿着阶梯向上。此时仍然是深夜,不知时辰。 来到楼顶,夜晚的景色一览无余,与君成想到那扇锁死的大门,视线不由得转向群英阁的方向,结果视线却和刚刚走出群英阁的苏安庆相接。两人看到对方后,都险些被吓傻了。 十余分钟过后,苏安庆忐忑不安地来到高塔顶楼,结果看到自己的新朋友满身的尘土、手捧头骨的独特造型,把自己给气笑了:“夜深了,你不去休息就算,一个人跑到苏家的墓葬塔里干什么?” 与君成表面唯唯诺诺,内心实则很想反问一句:你深夜去群英阁里又是准备干什么? 他站在原地憋的一会儿,憋出来一句蹩脚的理由:“我来这塔上看风景……我手里这个是我制作的手工艺品,一盏新款式的油灯。” 苏安庆的目光挪到散发着橘红色火光的倒立头骨上,被这盏款识别致的油灯震慑住了,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与君成看他的目光几乎要黏在自己手里的头骨油灯上,像扔烫手山芋一般把头骨油灯推到他的怀里:“安庆哥,这盏油灯就当做礼物送给你吧!” 头骨在地上咕噜噜滚远了。 回过神的苏安庆扯着与君成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语气十分危险:“与君成,我现在是非常严肃的在问你,你不睡觉跑来苏家的墓葬塔里是想干什么?” 窒息感袭击大脑,与君成思维一片空白,唯一的光源已经熄灭,他只能直愣愣的盯着苏安庆模糊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八十三章 窒息 有一瞬间与君成觉得自己要被勒死了,意识沉入深不见底的海域,仿佛再也不会醒过来。但那双让他无法呼吸的手在最后关头松开了,仁慈地留下了他的性命。 “你都看到什么了?” 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穿梭时空后出现了严重的失真。失焦的瞳孔满是茫然,让等不到回答的苏安庆万分焦躁。 “你在墓葬塔上,都看到什么了?” 如果不是见他胸口还在起伏,苏安庆都要怀疑自己失手勒死了与君成,他拍拍与君成的脸试图唤醒他,并再一次问:“说话啊,你都在墓葬塔上看到了什么?”苏安庆的心底藏着难以遏制的焦躁。 “我……” 与君成将视线慢慢的投向他。脖颈随着轻微的转动发出咔嚓声响,胸膛起伏片刻,与君成暗觉装过头就不好了,于是用吃力的语气说:“看到了……非常多,腐烂的,尸体。” “嗯?你是说墓葬塔里?苏家人死后都会埋在这座塔里,有些新死的,尸体确实会是腐烂的状态。” 与君成扶着墙壁站直身子,手指着一角受到冷落的头骨:“这样的白骨,数不尽。” “苏家上下五百年,祖辈的尸骨的确已经数不尽,”苏安庆说。“是不是该说一说你跑来墓葬塔上的理由了,我的新朋友。我是出于好心才让你住下,可是你却在我的家里乱跑。” “我……”与君成真的没想到从塔顶向下一望竟然会看到苏安庆,这功亏一篑的探查简直要让他崩溃!难道他现在要告诉苏安庆,我是为了苏家的秘密来的,目的就是让苏家彻底倒台吗?这样子讲的话,苏安庆能立刻送自己去见太奶奶吧?! 但是想不到别的理由了啊。 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个画面:苏安庆目光不明地看着自己父亲远去的背影。 或许有那么微弱的概率,苏安庆是友军? “我……”但是赌不起啊。 下一秒,与君成被忍耐到极限的苏安庆打昏,软软的倒地了。 苏安庆捡起地上的头骨,头骨里的灯油一滴一滴地滴落,他擦掉头骨外部沾染的灰尘。天边已经有了微微亮意,但仍然看不清苏安庆的表情。 他一只手提着与君成,另只手拿着头骨,将与君成扔进一间充满恶臭的房间里,头骨咕噜噜滚到与君成脚边,随后是用力关合的摩擦声。脚步慢慢远去。 寂静再一次笼罩这座塔,与君成躺在腐烂的尸体中间不省人事。 …… 当他恢复知觉的时候,感受到了灼烧般疼痛的热意,他猛的坐直身子,瞳孔中映着地狱魔鬼般的火光。 他这是在哪儿?有人准备烧死他! 他在墓葬塔。会是苏安庆干的吗? 他用力拉开门,门外的热浪推了他一个趔趄,他一屁股坐在身后一具腐烂到一半的尸体上面,又猛的弹开,弹簧似的险些飞上天。他告诉自己,必须要逃离这里。还有没有完成的任务等着他活着去完成,他不能窝囊的死在莫名其妙的大火之中。他掩住口鼻伏低身体,冲向逃生的阶梯。 火势凶猛,望向脚下看不到尽头的阶层和已经烧到眼前的大火,与君成心头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没,他不管不顾地向下冲,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氧气的珍贵…… 砰—— 与君成寻声抬头,心中想:这座高塔终于要塌了吗?他大概会被火烧死,最后被埋在废墟 和他预想的情况不同,那阵动静过后,竟然有沉重的脚步声,一个人连滚带爬的滚下楼梯,这个人满身的脏污,一块煤炭一般。与君成看着从脚边滚过去的“炭”,愣住了。 露在外面的皮肤沾满污渍看不出原本的面貌,这是个男人,五官似乎有点朝左歪斜,是一张歪斜脸。 “别愣着,快跑!” 他朝与君成喊道,率先朝下跑去。与君成也加快步伐,在火海里穿梭前进。 头顶似乎有东西落下来,他原地一个翻滚,一根焦黑的木梁擦着他的胳膊断裂成两节,灼热的火苗在他胳膊上舔舐出皮开肉绽的痕迹。 那个歪斜脸的人跑的可真快啊。 与君成护住要害从楼梯上滚下去,一层接着一层往下滚。奇怪的是……他没有疼痛的感觉。 这座矗立上百年的高塔最终倒塌。随着一声轰隆巨响,里面数不尽的尸骨被埋葬在山包般高的碎石之下,以一种浩大的声势入土为安了。与君成和歪斜脸躺倒在地上,劫后余生,他们大口呼吸着已经不再稀缺的空气,听着高塔的阵阵悲鸣。心中充满了不甘和遗憾。 “真该死啊,偏偏是在今天……这座塔起火了。” 身边的歪斜脸咬牙切齿,语气里满是不甘。与君成侧着脑袋,问他:“你是在查这座塔里的秘密吗?” 谁知歪斜脸脸色一正,嘴巴挺严:“抱歉,这件事不方便透露。” 看来问不出什么话,与君成干脆把脑袋朝向另一侧,懒得理他了。 他懒得搭理歪斜脸,歪斜脸却又十万个为什么要问,十分不公平:“你是哪里人啊,和苏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塔里?” 与君成甩给歪斜脸五个字:“不方便透露。” 歪斜脸露出牙疼般的表情:“你不愿意说,那我只好带你去刑狱场走一趟了啊?” 与君成果然重新将目光看向他,歪斜脸还以为恐吓奏效,与君成木着表情却说:“刑狱场?那是什么地方?” 歪斜脸手指着火色冲天的高塔废墟说:“就是这种地方。” “那我岂不是刚刚走一遭嘛。” 歪斜脸从与君成的语气中听出了不以为然的蔑视! 这个人实在是油盐不进! 与君成坐直身子,用俯视的姿态盯着歪斜脸,不过还没等他说话,歪斜脸弹簧般直接弹起,手臂锁紧与君成的上肢,把他压在身下:“小子,你别太不知天高地厚,我高管事要带走的人可还没一个能逃掉的!” 与君成懒得理他。他还在想苏安庆的事情。 终究才只认识不足一天啊,和家族的秘密比起来自己这个“朋友”太过于微不足道,在塔顶抉择时苏安庆才会毫不犹豫抛弃他。这场火会不会也是苏安庆干的?毁掉苏家害人的证据的同时,还可以除掉自己。 与君成突然惊觉,苏家的墓葬塔都倒了,竟然没有一个苏家人出现?这也太不符合道理了吧? “喂!你要上哪儿?” 歪斜脸的话让与君成回神,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震惊中转身要走,大概是这墓葬塔旁太过于危险,身体做出了本能反应? “喂,叔,你还悠闲的躺着,不害怕一会儿苏家的人出现把咱们都抓起来灭口吗?” “苏家昨天就迁走了,今天的苏府没有苏家人。” “那大火又是谁放的呢?” “这个问题我也很好奇,我感觉头号嫌犯就是你,小子。” “叔,你这是在报复我刚刚没给你面子吧??” 有一队马匹奔踏而来,为首的人翻身下马,向躺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的歪斜脸单膝跪地,禀报说:“201、202、203护卫队已经包围苏府,下官来迟了!” 歪斜脸站直身子,脊背笔直:“就算你们在两个时辰前飞过来,也一样会迟,这座高塔燃起大火的时候我们需要的证据就已经完蛋了。” 他踱着步子,语气一转:“但是还有希望,只需要把纵火的人找出来,梁城主和我自有办法让苏家彻底垮台。苏府里里外外都要搜一遍,附近的街道也要搜,以及挨家挨户询问今日有没有谁见过可疑的人物,还有谁家近几日储存了大量的燃油的,都要严查。” “是!” 这一队披甲执锐的士兵像来时那样策马离开,在歪斜脸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与君成举手投降:“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一定全部都说。” “这下开始害怕了?” “我只不过是确定了你是真的官儿,勇于服从官爷的命令罢了!” “行行行,反正你小子不再死憋着不开口了,理由方面就随便你去嘴硬吧。” 这回换做与君成牙疼了。他把自己混进苏府的经过和在墓葬塔的发现都讲了一遍,以及最后被苏安庆打晕扔在塔内的经过。他讲完后,刀疤脸若有所思:“苏安庆是苏家二公子,你能和他扯成朋友说明你本事不小啊。墓葬塔里的那些尸骨我也都看到了,有些东西我不方便告诉你,但是我敢保证那些大部分都不可能是苏家祖辈的遗骸。” “那当然了,而且哪个大家族会把祖辈的遗骸当成垃圾乱扔啊。”与君成补充说。 “我觉得那个苏安庆有点问题。你刚才说你那晚站在塔顶看到苏安庆从群英阁里走出来,而你在进塔之前去过群英阁,知道门是锁着的。” 歪斜脸捋着思绪,“而我恰好知道,群英阁对苏家十分重要,是商议大事的场所,一般只有家主才有资格在平时随意进出,而这个苏安庆只是个苏家二子……他哪儿来的权力?而且是深夜,夜深人静的,他大概也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心思才会选择在晚上出入,结果却被你撞破……他竟然没有当场杀了你?要是你撞见的是苏英华,估计你的尸体都开始腐烂了。” “叔,咱们能不能认真的分析,不要随意添加个人的看法?” “要不要跟着我在苏府转转?”他的口气就像这里是他的家似的,“反正苏家已经搬到别处,这里现在是空宅。” “如果排除掉纵火的人还在苏家的可能性的话,这里的确算是个空宅。反正死里逃生最适合赏花看景,我就勉为其难跟着官爷在苏府转一转吧。” 墓葬塔的大火丝毫不影响苏府别处的风景,随着距离渐远,就连烧焦的味道都变得似有似无,鼻息之间被花香充斥,眼前也是姹紫嫣红的各色花朵。 跟随歪斜脸——与君成还不知道他叫什么,腼腆的他也不好意思去问,干脆依旧在心里称呼他为歪斜脸——步行在花丛之中,近距离欣赏花海,他迫使自己忽视身后的湿润泥土上的刺眼脚印,但依旧惭愧的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素质的人。 “小子,这花好看吗?美男配好花……” “还挺……”与君成刚要夸几句,歪斜脸把花插在了自己发间。真是好一句美男配好花! “……别致。”与君成深觉自己词汇匮乏,竟然想不出更好的词汇来称赞官爷。 “美男配好花,你也摘一朵。” 与君成连连推辞:“我就算了……”他还未说完,歪斜脸强迫把一朵花插在他的发间:“很好,现在是两个美男配好花了。” 走出花丛,两人打掉鞋底的泥土,沿着青石板路继续走,与君成不知道这条路会走向哪儿,不过看歪斜脸一副淡定的样子,他索性也不再担心。 朝左拐后两人步入一座廊桥,两侧清澈的河水荡漾着微波,不时就会有鱼群游过,在官爷发表了自己想吃鱼的想法后,与君成一路拽着官爷通过了长长的廊桥,事后很幸运的挨了官爷一脚:“我都还没来得及欣赏美景呢,你着什么急啊!我又不会真吃了那群连给我塞牙都不够的小鱼儿!” “看吧!要是那群鱼长的肥你是不是就真准备捞上来烤鱼吃了?”与君成巧妙的抓住重点,走在前头的他猛一回头,露出一个贱兮兮的、仿佛已经知晓一切的表情。 “我看把你踹下去喂鱼算了。” 又经过几座桥和几处美景,慢慢地周围的环境被朴素所包裹,变得单调和简单。与君成伸长了脖子远望,隐约看到尽头处有一条街,街上似乎还有人在摆摊叫卖。 不太对,他记得这里是苏府啊。 “看前面,那就是传闻里苏家的那条街,住在街上的都是被苏家救济的百姓。” “他们没有和苏家一起搬迁?”与君成疑惑地问,“你说的是什么传闻?” “你小子也是个奇才,该知道的通通不知道。”歪斜脸感觉这小子真的是个奇葩。 的确不是与君成的眼睛出了毛病,这条街的两侧摆满了摊贩,一眼看去琳琅满目,可是却像哑剧现场一般寂静无声,有一股难言的诡异。他身边的歪斜脸突然加快脚步。 街上,那些坐在摊贩后面打盹的老人见到歪斜脸后都慌忙起身,不论远近全都围上前。落在后头的与君成没搞清楚状况,这些人似乎和歪斜脸相熟?他远远的看到歪斜脸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取出几张薄纸,他连忙凑近了看,却看到纸上写了几行人名—— 紧接着,他听到歪斜脸用遗憾的语气说:“抱歉,我去查了梁文城所有叫这些名字的人,里面没有曾经出自苏家的人,大概也都不是你们的旧识。” “怎么会这样……那老吴他们会去哪里啊!难道他们是去了其他城里过日子,不然……为什么会没有消息?” 其他老人也露出失望至极的神色,互相之间纷纷议论。 与君成看到名单上写有数十个名字,而听歪斜脸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杳无音讯,只是瞬间他就想到了已经被大火烧毁的墓葬塔,里面那些不知名的腐烂尸体和白骨。脊背蹿起一股凉意。 应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歪斜脸等到这群老人议论完后,他把写着姓名的纸重新用布包好,揣进怀里,接着目光平静的看向每一个面有苦楚的老人,用清晰的语调说:“你们真的觉得,你们的十二位旧识全都搬到其他城里了吗?” 歪斜脸的问题把一群老人全都问住了,他们之间你看我我看你,有些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几次口都没能说出话。见陷入沉默,有一个老人非常直接地说:“老吴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歪斜脸认出来,这是那个喜欢写字画的那个老人,他的语气虽是疑问,但在心里大概已经有了答案。而歪斜脸的沉默更成为了答案的佐证。与君成站在歪斜脸身后,握紧了拳头。 “他们的具体去处大概只有苏家家主清楚,我查不到他们去了哪里,也弄不清楚他们究竟是生是死。老先生们,你们知道苏家已经搬迁了吗?现在的苏府基本上成了空宅。” “苏家人……走了?!” 回答歪斜脸的,是一句句充满疑惑和震惊的声音。 …… “好,各位都跟紧一点,千万别掉队了,”与君成扭着身子朝着身后喊,一只手举过头顶来回摇晃:“后面的那位老先生,加快一些速度,麻烦请跟上队伍!” 真是离谱啊,究竟是谁说的只是在苏府里转一转? 要把一群老头带出苏府安置就算了。现在可好,那个在这群老头面前拍胸脯说大话的人呢?歪斜脸不见了,他只能挑起大梁,艰难的辨认方向,带领老年队伍前进! 被某个不靠谱的人气的直打嗝。 “原来苏府这么大啊,之前苏家都不让咱们离开街太远,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看看苏府的模样。” “死老头,那你现在赶紧多看几眼。”有另一个老头接话说。 “我回来了……没想到你这小子到关键时刻还挺顶用,”歪斜脸突然冒出来,吓得与君成一哆嗦。歪斜脸接回重担:“剩下的交给我吧。” 一个时辰后苏府门外,歪斜脸低声和手下吩咐着,很快后排有人牵来十辆马车,与君成眼神好,看到了马车车身的左侧印有苏家的家徽。敢情是牵的苏家的马匹。 二十好几个老人全部上了马车,马车平稳的驶向目的地。目光落在注视马车离去的歪斜脸上,他的心情缓和,不论怎么说歪斜脸算是为老人们准备了一个不再受到拘束的住处,那个走时也不忘带上字画的老人的眼神最亮堂,他应该期盼这一天很久了吧。 “小子,在想什么呢,我叫你你都没有反应。” “啊?官爷叫我有什么事情?”与君成回过神,揉了揉疲惫的眼睛。 “差不多到了饭点儿了,要不要顺便去吃个饭?” 听到吃饭二字,与君成顿时两眼放光,不过他又考虑到歪斜脸有时候似乎不喜欢按照套路出牌,顿时有些警惕:“在吃饭前我得先声明一句,我可没有钱。” “没钱的话那你还吃什么饭,罢了,今天这顿晚饭算是我请你这小子的!” 得到了有钱人的答复,与君成万分欢喜地和歪斜脸上街去找餐馆,他打量着两侧的招牌,离去时目光像是要和情人分别一般留恋万分,歪斜脸一开始看到这小子渴望的目光还会问一句:“要不就去吃这一家?” 后来干脆不问了。 他算是发现这小子只要看到吃的,就是现在这幅神态。上辈子大概率是个饿死鬼,这辈子才对食物万分馋。 “我决定了,咱们就去吃这一家吧!” 与君成望着装潢华丽,客似云集,牌匾上书“好味斋”三个大字的豪华饭馆,转身时发现身后的人竟然不见了,再回头,却看见歪斜脸已经登上好味斋的阶梯,遥遥地冲他喊:“你站在那儿不动还想不想吃饭了?” 此时此刻的歪斜脸在他眼中实在太耀眼了。 登上好味斋那足有一人高的八层台阶,迎面是服务周到的小厮,歪斜脸直接要了一间包间,两人从人声鼎沸的厅堂移步到楼上安静的雅间,仿佛从楼下的世界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让与君成顿觉金钱力量的强大。 歪斜脸选了个靠窗的雅间,奇怪的是这雅间的窗格竟然是个四四方方的孔洞,与君成可以把半个身子探出去——然后被歪斜脸扯了回去:“你小子别掉下去了,不然我还得把你再捡上来,那可真够麻烦!” 歪斜脸占了靠窗的位置,与君成老实地坐在对面,点完自己爱吃的菜,菜单推到与君成面前:“想吃什么随便点,不过记得点多少吃多少,不能浪费粮食。” “你放心,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浪费粮食。”味蕾开始蠢蠢欲动。阵阵风顺着没有窗户的窗格吹进雅间,与君成猛打一哆嗦:“官爷,这间雅间有些冷啊。” 第八十四章 擒拿高手 小厮将丰盛的菜肴依次摆在桌上,只是看着眼前的美味与君成就食指大动,雅间里微弱的凉意也在和热腾腾的饭菜的斗争中败下阵来,溃不成军的退兵远遁。 歪斜脸夹了一块排骨,抬眼时发现眼前的家伙已经用手抓着一块排骨卖力地啃起来了,姿态十分豪放。他有点无奈,竟然是自己有些放不开了。 他干脆把筷子搁在桌旁,也用手抓着,就像曾经他行兵打仗时那样狼吞虎咽。 喝一口汤,浑身都是暖洋洋的,歪斜脸只吃了半饱就不吃了,倚着椅子乜斜着视线看着窗外。与君成有些纳闷的问他,嘴中的食物使他的声音含混不清:“怎么不吃了?这么多菜可很贵的。” 歪斜脸的侧影和窗外的风景交叠在一起,正巧阵阵风吹动树叶打着旋从窗外飘过,歪斜脸双臂环胸,二郎腿不羁地高跷,与君成忍不住补一句:“官爷,你这个姿势有点帅诶!” “那必须的,想曾经我也是村里姑娘争着抢着要嫁的人物……”他话没说完与君成就快笑场了,捂着嘴背过身,肩膀一耸一耸的,歪斜脸有点气恼:“刚刚是谁夸我帅的?这些菜再不快一点吃的话就要凉了,这位刚刚说过不会浪费食物的小子,我等着你兑现你的承诺啊。” “放心吧官爷,我说话算话。不过您倒是也多吃一点啊。” 与君成发现歪斜脸的目光总是朝窗户外瞟。 似乎不太对劲。 他狐疑地伸长脖子也往窗外的方向探看—— “你小子这是……扭到脖子了?” 收回一无所获的视线,对上歪斜脸诧异里带着震惊的眼神,与君成指向窗外,“没有扭到。我只是好奇官爷为什么跟抽筋了似的总斜着视线往窗户 “这是一个秘密,”歪斜脸悠哉悠哉地又翘起二郎腿,“想知道的话……” “一个和抽筋有关的秘密。”对面的人嘀咕说。 两秒后,雅间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挨了一顿胖揍的与君成揉揉麻木的手臂推开雅间的门……然后又是一声响,他再次为自己的玩笑话付出了代价。 “官爷,我说错话了!我有错!”与君成捂脸哀嚎,经过的小厮和食客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与君成默默把盖着脸的手盖的更紧了一点。 门猛的被打开,蜷缩在门角的与君成向后仰倒:“官爷……” 雪亮的匕首出现在与君成的视线里,汗毛直竖,仓促之间发现开门的人根本不是歪斜脸,而是一个蓄着络腮胡,浑身肌肉爆表的壮汉!来不及仔细思考前因后果,举起手臂就格挡在身前,冲着他心口而去的匕首扎穿了他的手臂,发出渗人的声音,鲜血也从伤口喷涌而出 “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在吃着温馨的晚餐吗? 痛苦使他惨叫连连,而他瞄到这个壮汉身后,还站着四五个有着相同打扮,冲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的…… “啊!!” 与君成的脸色像被揉皱的纸片般扭曲成一团,深深钉进他的手臂的匕首被壮汉用力拔了出来,与君成被自己的血兜头淋了满脸,浓郁的血腥和疼痛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雅间旁的过道里尽是杂乱的脚步和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与君成瞥见食客们那一张张无助又慌乱的脸…… “你们,究竟是谁啊!”与君成怒吼着站了起来,不顾还在流血的手臂,目光凶狠的与伤了他的壮汉对视,使出小时候和伙伴们对打练出来的“连环踢”,十分精准地踢向壮汉的裆部! 然而腿还未到就被粗壮的手臂死死地抓住,在绝对力量面前他就连最拿手的招式都失去了作用,染血的匕首顶住与君成的下颚,持刀的壮汉的声音冷的像不含感情:“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告诉我江如心上哪里去了,说出来就让你活,说不出来,这把匕首只好捅进你脑子里面了!” 特别想骂人,这帮二话不说就伤人的匪徒绝对是找错人了。 “我不认识什么江如心,几位大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感觉你们捅错人了。”与君成有力无气的说,他被拎着腿,头朝下地倒立着,一张脸已经憋的通红,手臂上的伤口也因逆流的血液而疼痛难忍。 “别跟他废话,杀了他就行了,看他样子大概也就是个穷鬼,江如心就喜欢对这些穷鬼泛滥好心,一个穷鬼能知道什么值钱的消息,”与君成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鼓起的肚皮上,“是个只会吃的孬货罢了。” 真的真的,好不爽啊…… “刚刚是小人嘴硬,我知道他在哪儿!”过道里只剩下与君成和这六位壮汉,“有点喘不上气,能不能先让我正过来……” 与君成哐啷落地。 忍了三秒,脊背一弓,他把刚刚吃下肚子的东西全部被吐了出来…… …… “这个江如心从窗户口逃跑了,”与君气息微弱,这个江如心恐怕就是歪斜脸的真名,“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正啃着一块糖醋排骨,他突然二话不说,从那没有窗子的窗格一跃而下……” 与君成也算是根据实情编撰,与君成缩在雅间门口,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人进出,想到这里与君成发现了自己说辞里的漏洞,连忙又补了一句:“大概是你们进来之前他就跑了。” “这套说法实在很难让兄弟们信服。” 眼看六位阎王都有要摸刀砍人的意思,与君成慌了,他真的不想不明不白的把小命交代在这里!真是该死啊,歪斜脸倒是跑的潇洒,他的仇人来寻仇,最后却要他与君成当这刀下的冤大头! 腿小幅度的踢蹬,他慢慢地向后移动,可是这二楼的过道实在不够宽,才挪了半步的距离身体就抵住了冷冰冰的墙,面前的壮汉一步步逼近,刀刃向他刺过来—— “各位是活腻歪了吧,我的兵你们也敢动!下辈子记得好好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有几斤几两!” 匕首停在与君成鼻尖再不能向前一寸,与君成艰难的吞咽一口口水,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心脏如擂鼓般鼓动,他一团乱麻的脑子想象不出歪斜脸是如何突然出现,又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让六个大汉躺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 歪斜脸夺过染血的刀,反握着它刺入伤了与君成的壮汉的太阳穴中,失去了呼吸的人软趴趴的倒地,死不瞑目的脸朝着与君成所在的方向,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与君成又一次惋惜自己词汇匮乏:“官爷,好身手。” 第八十五章 独臂侠 “你们就这么点实力也敢来找我的麻烦,我真的非常佩服你们这无知的勇气。来聊一聊是谁让你们来找我麻烦的怎么样?选择权在于你们,你们讨论一下,在自行坦白或者要我逼着开口里选一种吧。” 歪斜脸踢了一脚一旁的尸体。雅间里,五位壮汉被整整齐齐的捆着,猎手和猎物的身份转换的十分迅速,几分钟前还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几位此时像落了水的鸡,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 掌柜亲自来为与君成包扎伤口,与君成遗憾地得知由于伤及骨头,自己这条左臂算是废掉了。不过他的内心毫无波澜——这是匕首穿透他的胳膊时他就预料到的后果。他只为此时钻心的疼痛呲牙咧嘴。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会是掌柜来干包扎伤口这种事情啊。 他倚着椅子观望歪斜脸审问五位大汉,歪斜脸来回踱步,见无人开口,冷笑说:“没想到嘴巴都挺严实。” 噗—— 与君成连忙闭上眼睛。他失血过多,现在看到流血就眼晕。 耳朵捕捉到压抑的惨呼。有一个声线偏低,语调上扬的声音响起——是歪斜脸的声音:“还是不说吗?再不开口的话,这说话的资格我只能送给别人了。” “我说,我说行了吧,你别……啊!!” 与君成忍不住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眼前一黑登时头脑一阵眩晕——这个歪斜脸,竟然往仇家身上插刀子转圈玩?! 他发誓自己再也不敢说贱话惹歪斜脸了! “是苏家……啊!!”一阵压抑着疼痛的喘息里,声音都显得虚弱了许多倍,“是苏家大公子雇佣我们来杀您的……啊!!” 歪斜脸蹲下身冷冷的盯着他:“你在说谎,苏英华现在大概正在庆祝我葬身火海呢,在他的认知里,我已经变成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与君成恍然。原来歪斜脸是着了苏英华的道才被关在墓葬塔里的啊…… 他突然想到歪斜脸之前说的一句话:要是你撞见的是苏英华,估计你的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了。 似乎有哪儿不太对,但与君成一时间又找不出缘由。他拍了拍使用过度的脑袋,闭起眼睛思索,眉头皱在一起,同时也刻意避开了歪斜脸杀人的场面。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五个壮汉还剩下三个,两个不说实话的已经被宰掉。视线向左移,歪斜脸灰色的粗布上衣已经被鲜血浸透成暗红色,浑身是血的他突然和与君成对视,与君成吓的直接举起双手:“官爷,我就是个不惹事又守规矩的老实人!” “行了,快别丢人了把手放下。等一会儿事情解决了你可以冲着我的胳膊来一刀,这本来只是我的事情,结果让你这小子受伤了,我这心里真过意不去。”歪斜脸说,“对了,老实人可从来不会强调自己是个老实人。” 与君成老老实实地靠在椅子上,老老实实地坐着。 “先别动手,我全部都说,而且保证说的都是实话。” “那你说吧,最好别浪费我的时间。”歪斜脸收回匕首,充满压迫的眼神让他倍感压力。 还活着的三位壮汉互相之间用眼神对视,也不懂他们交流出了什么,他们三位争着都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歪斜脸被吵嚷的不耐烦了,随便指着其中一个:“你先来说。” 随后又对另两位壮汉说:“他要是哪儿没有说实话,你们可以指出来,谁的嘴皮子快我就放谁活着离开。” 被歪斜脸指出来的壮汉没敢像他的前两位同伴那样耍花招:“是郑大总管……” 他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说了,话里提到的都是让与君成感到陌生的人物,歪斜脸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与君成暗暗琢磨,这件事恐怕是真的没有他一毛钱关系,他纯粹是被官爷牵累了…… “一个管内务的芝麻小官也敢找我的麻烦,真是站的太高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啊。”任谁都能听出来歪斜脸语气里的怒意,不过他信守承诺,“你们三个滚吧,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等一下,走之前你们得各留下一条胳膊,你们可是把我胸弟的胳膊整废了啊。” 噗噗噗三声,血溅起三尺高,三个人忍着疼痛废掉各自一条胳膊,相互搀扶着离开雅间,他们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来这个地方了。 雅间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人。 或许是谁都没好意思先开口,雅间里陷入了沉默。 与君成眼皮掀开一道缝隙偷偷观察情况,雅间里此时乍一看就像婚房一样喜庆,遍布红色,就连歪斜脸都像刚从红色的颜料缸中走出来,仿佛准备出嫁的新郎。歪斜脸走到与君成面前,与君成还在偷偷观察,歪斜脸的身子突然矮了一截,猝不及防地,与君成透过掀开的眼皮缝隙和他对视了:“……” “哟,这不是没有晕吗,我刚刚还当做你晕血晕倒了呢,一句话也不说,叫你也没反应。”歪斜脸拍拍他的肩膀,没控制好力气,与君成疼的蹦起来:“官爷!麻烦下手轻一点!疼啊疼啊疼啊!!”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歪斜脸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本就理亏的他现在就差跪地认错了。 与君成把左胳膊伸到歪斜脸眼前:“好好看看,都是因为官爷你,这条胳膊上的伤就算长好了,这条左胳膊也只能当一个摆设,挂在身上,毫无用处。” 歪斜脸站直身子双手提了提裤子,一弯身就跪:“我的错。” 与君成:“!!!” 他吼:“站起来好好说话,你这家伙的骨气呢!太犯规了吧!!” 歪斜脸诚恳的说:“或者我还是把我的左胳膊砍下来赔给你算了……” 这人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与君成气的夺走他手里的和身边的刀,一股脑扔到墙角去,让他的想法还没有实施就先破产:“你就算把自己的胳膊砍掉,我的胳膊也回不来了……” 想到自己从此就只剩一条胳膊,与君成表情愁苦:“原本的计划是用我完美的外表混进苏家,可是现在没有了一条手臂,肉体变得不完美了,这条路大概行不通了……” 歪斜脸感觉与君成原本的肉体也没啥完美可言……他的理智紧紧封住自己的嘴巴,没有把这句讨打的话说出口。 歪斜脸和与君成趁着夜色骑上掌柜为他们准备的马匹,向漫漫前方奔驰——歪斜脸说他有另一个进入苏家的办法,于是,他现在需要跟歪斜脸去某个地方。 这大概代表着歪斜脸——江如心身上那一层神秘面纱要被他揭开了,而与君成也将要踏上新的路途。 第八十六章 江如心的初步计划 与君成悟了。他从一队操练的汗如雨下的士兵面前经过,又经过一个个简易帐篷,空气中汗臭和肉香混合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知道歪斜脸的计划是什么了。或许等他的伤恢复如初,这个军营里面就要多出一个残疾的新兵了真是万分的荣幸,荣幸到只是想到有这种可能性,与君成就控制不住的要哭。 与君成暗暗掐自己一把,泪水憋回了泪腺里。 环顾四周,周围都是简易的帐篷。士兵们充满气势的吼声由近到远,只有认真用耳朵捕捉远处的声音时才能听到一些。 歪斜脸走进一顶帐篷里。 ? 与君成发誓自己只是稍微走了神。歪斜脸人呢? 左侧的帐篷被掀开,歪斜脸把脸拉的老长:“在这边呢,别傻站着跟个傻子似的。” “左臂给我看看。” 帐篷里,与君成乖乖的伸过去手臂。 歪斜脸认真检查,发现纱布中间变成暗红色,顿时眉头皱成川字:“那小子包扎技术不怎么样啊,当了几年掌柜,结果把曾经的医术全喂狗吃了……你别乱动,我把纱布给你换了重新包扎一下,不然过几天伤口怕是会发炎。” 歪斜脸轻车熟路的找来医药箱,这儿大概是他的住所。 “伤口疼不疼?” 与君成小心地说:“不疼。”这还真是一件怪事,胳膊被刀扎了个穿他竟然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大惊:“这条胳膊很可能已经开始废掉了!” 歪斜脸没好奇地说:“确实可能已经废掉了。但是废掉了也该能感觉到疼才对,真是奇怪啊。” 歪斜脸隔着纱布轻轻摁了一下伤口,目光死死盯着与君成,观察他的表情。 看到一张毫无变化的脸。他惊了:“是真的不疼?” 与君成迟疑地点头。 “那这可真是太奇怪了,莫非你这条胳膊属于废的十分彻底的那一种。”歪斜脸摸着下巴琢磨着,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最终他拍板下定论:“现在想太多没什么用,等你的伤口长好了就能知道事情的原因了。现在我先帮你缠上纱布。” 和与君成所想不谋而合,他也懒得想太多。 纱布换新,脖子上挂着一条绑带,左臂稳当当的架在上面,看上去十分牢固,歪斜脸四仰八叉的躺上床,与君成等了一会儿,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把我骗到军营里,结果他睡着了?简直不可饶恕! “你不能睡,江——如——心!!” 一声怒吼。 床上那位鲤鱼打挺把身子直的板正板正,表情似是惊恐又似是迷茫:“你……吼这么大声干什么?” 绝了。这歪斜脸的家伙是把自己之前说的话全都忘了吗。 “想起来了,那个什么计划。啊……等明早我再告诉你,实在是现在太困,今晚就先不说了。右边的那个帐篷没有人住,你可以在那里睡一晚。” “我现在就去喊非礼,让你的手下全部进来围观。”与君成狠起来连自己都肯牺牲,他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小子,你可真狠啊。”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别走别走,我先说,我说完再去睡觉。” 与君成想,早这样说不就行了? 在床脚坐下,和歪斜脸隔开充分的距离,与君成板着脸等歪斜脸说出他的计划。 “你可晓得苏家搬哪儿去了?”歪斜脸慢慢说出心里的计划:“梁城主搜查苏家那晚派人把苏家家主请到了‘浮空岛’上,在那里他们二人打了个赌。你可知道赌约是什么?” “不是很感兴趣,官爷。” 歪斜脸似是有些遗憾地咂咂嘴,摇头:“那好吧。这个赌约和苏家的一个秘密有关,如果那天晚上搜出来了苏家的秘密,那么苏家上下全部都要死;反之如果没有搜出来什么……梁城主就会把‘浮空岛’送给苏家,以表对苏家的歉意。‘浮空岛’是梁城主的居所,正如其名,这座岛是漂浮在天上的,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漂浮岛屿。” “苏家已经搬迁,那现在是不是就像住在天上,那么高的地方,似乎更难下手了啊。” 与君成有些为难地说。他灵光一现:“江如心,你是不是知道上去的办法?” “我还是喜欢听你小子叫我官爷,”歪斜脸嘀咕,挺了挺本就很直的背,“那当然,官爷我有的是办法。” “所以是什么办法?” “梁城主在浮空岛上住了七八余年,用过的东西啊杂物啊还有什么宝贝啊……这些东西都是需要时间和大量人手慢慢搬走的,而到了那时,机会就来了。”歪斜脸唇角微钩,大概是一个表示“尽在掌握”的微笑,可惜从与君成的视角看去只觉得他的脸更斜了。 “所以到了那一天,我混进队伍里面就能进入苏家。”与君成正若有所思,大腿被踢了一脚,他瞪眼看去,见到歪斜脸一脸正色。 “混进苏家只是计划的开始,后续的行动我暂时还没有想好,我需要再用两天的时间认真规划、完善,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啧。” “现在就先休息吧,休息足了精神才会好,思考起来才能事半功倍……走的时候记得帮官爷把油灯吹了。” 与君成懒得和没正形的官爷计较,帮他把灯吹了后就去了左边的帐篷,简单的洗漱后就也熄灯睡了。 歪斜脸……以后就叫他江如心吧,虽然这名字和他一点都不搭调。 江如心有句话说的没错,休息足了精神才会好。 灯光熄灭,呼吸声变得均匀…… …… 现在应该是早上了。 与君成的生物钟在他规律的作息时间下已经形成了良好的循环。 每天的早晨,天色蒙蒙亮,他就会自然地苏醒,起床迎接新的一天。 今天当然也不例外,他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刚要穿衣以及纳闷自己的左胳膊怎么又能正常使用了——耳边猛然传来一声充满朝气的、感叹的、又好似受到惊吓的,一句脏话:“!” 与君成一哆嗦,震惊的扭头看向声源,少年穿着统一的军队服装,怀里搂着七八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另一只手正指着自己,少年的眼睛瞪着都像要掉出来了。 与君成试探着说:“兄弟,你是不是走错帐篷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边道歉一边离开,片刻又钻进帐篷,狐疑地说:“没有走错啊,这里的确是‘江勇士的后宫’……平时江队长会把训练用的兵器啊之类的东西放在这里,我就是来拿这些东西的。没有想到,原来江队长的‘后宫’里真的藏了娇!” “???” 如果与君成手里有一条绳子的话,现在他就会冲进隔壁,把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人直接勒死。 都是什么和什么啊?军营里哪儿来的后宫?!还有他现在是被面前这小子当成妃子了吗?? 真是够离谱的:“你别瞎想……算了,等我换身衣服,跟我一起去找江如心!” 这感觉发现了队长秘密的少年自觉地转身,站姿笔直地像一棵松柏,多年的教养告诉他遇到这种情况要非礼勿视。 “???” 第八十七章 与君成的梦境旅程(1) “你跟我过来!” 与君成拽着满脸不情愿的少年,怒气冲冲地掀开隔壁江如心的帐篷,二话不说甩出清脆的巴掌,把江如心打醒。一旁的少年都要看傻了,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十分瘦弱的王妃动手时竟然如此勇猛。 江如心梦里正在天空中遨游呢,突然一股巨力莫名其妙地把他打入人间,醒过来时,他的眼里都透着一股迷茫劲儿。 “发生什么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与君成身后的少年率先坦白:“不是我动的手!我是被王妃强行拉来的,动手的是王妃。”说到后半句话时少年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挠了挠头。 “见鬼,王妃是谁……” 江如心满脸懵圈,慢慢的移动目光,对上与君成那宛如要喷火的视线:“江队长,你手下的人思想都挺开放啊,我一个毫无恋爱经历的、性别为男的人一觉醒过来,竟然被指着叫王、妃——” 每说一个字,与君成的脸就距离江如心近一分,拳头也嘎吱作响。 “等一下,先别动手,卓光啊卓光,你究竟是用什么眼神才能把这小子错当成王妃……啊!” 他挨了一拳:“队长今天要被你害死了!” 与君成冷冷的说:“他有责任,但是你的责任更大。你在帐篷门前立的木牌上面写的是什么玩意,‘江勇士的后宫’……” 江如心:“……” 男人至死是少年,他只是有一颗比常人更有活力的少年心罢了。 …… “队长,都是我的错,问题都在我,是我眼神不好。” “你离我远一点,其他人都在看着咱们,你一直围着我转来转去像什么样!” 江如心左手虚虚捂着微肿的脸颊,可惜挡不住身边一群窥探的目光,他打完自己的饭就要走,一转身却险些撞在与君成的身上。 与君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还在生气。 他伸出双手,两手空空。 江如心:“你够了啊,自己去打饭。” 卓光,也就是那个眼神不太好的少年突然冒出来:“兄弟,我的这一份给你吧,就当做、就当做我的歉意。” 反正都是相同的饭,还是他自己去打一份吧。 谢绝了卓光的好意,与君成自己排队打了一份。回头寻找江如心,可周围看不到他的影子。与君成也懒得去管这家伙去了哪儿,自己一个人找了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准备先填饱肚子。 然而他还没吃几口,一个膀大腰圆的身影在他跟前停下:“兄弟,江队长说,他有事找你。” “好,我马上就去。” 膀大腰圆的身影离开了。很好。 背影和那六个壮汉还挺像的……搞的一开始与君成还以为自己又碰上了麻烦。 不急不慢地吃完饭,仔细地清洗干净碗筷与君成迈着浏览观光般的步伐在这片营地里闲逛,看士兵们挥汗如雨地进行各种奇怪的训练——至少他之前从未见过,于是看的津津有味。 蹲在树荫左臂神奇的恢复了知觉,就连伤口也在一夜之间完美地愈合了。 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与君成懒得去思考这不可思议背后的秘密,他觉得既然结果是好的那就不需要过多探究。 寻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与君成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自己是不是忘了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情? 这一觉很漫长,大概是周公和他相互投缘,于是谁都不舍得离开吧。 在梦里他梦到江如心拿着完整的计划兴冲冲地来找他,把计划一条一条指给他看,一边说还一边兴奋的手舞足蹈,像是野外的猴子那样充满野性…… 下一秒他就跟随一个百人队伍来到一个宽大的院子中,领队的就是江如心,他在队伍前头和一个人激烈的讨论什么,与君成侧耳倾听,可惜周围朦朦胧胧的,他只听到了嗡嗡的响声。 江如心突然仰天大笑,笑声穿透朦朦胧胧的雾气抵达与君成的耳边。 下一刻,画面倒转,与君成跟随百人队伍来到苏家,开始跟着队伍气喘吁吁地搬运梁城主积攒多年的财宝……累的他在梦里都蒸了满身热汗。不过倒是不觉得累。 大概搬运到了一半,身后的院子里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与君成吓得手一抖,梁城主的宝贝撒了一地!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捡,而是震惊的回头看去,只见院子里燃起冲天的火光,大火仿佛饕餮巨兽般飞速拓张,一晃神的功夫火苗就烧到了他的眉毛! 吓得他双手护住自己的脸。 灼烧的痛感并没有传来,与君成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场景转变太快,眼前的场面有点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他被一群人围在中央欢呼称赞,苏家家主也面露感激,向他表达感谢,耳边尽是赞美之词。 与君成四处张望,在欢呼的人群中看到了满身污渍和脏灰的江如心,他也跟着人群在欢呼。 这是发生了什么?难道是自己拯救了苏家吗? 欢呼结束后,他被苏家以最高的待遇邀请参加庆祝苏家乔迁的宴会,他以上帝视角看着自己稀里糊涂地在主位坐下,就仿佛他才是苏家的家主一样。 宴会十分热闹,看上去丝毫没有被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影响到,宾客尽欢,在场的人推杯换盏,与君成看着自己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不省人事地倒在桌子上。 …… 梦中的自己醒来后,身处一个旋转的楼梯,自己正在拾级而上。 失魂症还是梦游? 梦里的他想不到这些,他只是抬头向上看,看到圆形的,不断环绕循环的圆形楼梯。 他不知疲倦的走了好久,再一次抬头向上看时依然是不断环绕的圆形楼梯,看不到终点藏在哪里。 他只好继续走。 眼前的楼梯被一扇巨大的门拦腰截断。 与君成微松一口气,总算不用再继续走了,他迫不及待地去推门,却发现这扇门纹丝不动,依旧大爷似的横亘在楼梯的中间。 这是要干嘛?与君成不服气地继续推,身后突然有好几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不知为何,自己在这瞬间拥有了惊人的力气,顽固的大门也被缓慢推开。 门内的光线好刺眼—— 与君成微眯眼睛,他被这层刺眼的光线紧紧包裹,场景再一次发生转换,与君成脚步踉跄地在新场景里扑倒,摔了个狗啃泥。 茫然地四处张望,他发现依旧是那层看不到出口的旋转楼梯,他只好继续向前走,向前走。 向前走…… 向前走…… 父亲? 前方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遥遥站着,和他的父亲十分相似。 与未! 这是他父亲的名字。在小时候,与君成喜欢叫他“鱼尾”。 与未和鱼尾…… 与君成向前奔跑,猛的抓住他,却看到一张腐烂的脸…… 第八十八章 与君成的梦境旅程(2) 你不是与未。 与君成听到自己的声音。他不懂判断依据的是什么,慌乱的内心却奇异地安静下来,他推开这个和父亲十分相似的东西继续向前走。 好累啊。擦掉额头的汗珠,与君成发现自己终于走到这个楼梯的尽头了,头顶豁然开朗,他见到外头蔚蓝的天空和成群结队的飞鸟,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他腾空起飞,翱翔在云端。 俯冲而下,他在苏家的院子里降落,然而周围的人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扔掉手里的东西纷纷逃跑。 与君成还没搞明白状况,苏家家主苏衅就大步走来,与君成恍惚地发现,苏衅有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他被有着和自己一样面貌的苏衅关进上锁的房间里,房间里空无一物,他摸着空瘪的肚皮在房间里急的打转。 一定是有不好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不然为什么外面会有一个和他长相相同的人?此时那个人还亲自守在门前,仿佛生怕自己逃走。 与君成用力地砸门,门外传来与君成自己的声音:周围只有我一个人,你就算把拳头砸碎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你会被活活饿死在这个房间里,永远也别想出去。 为什么? 梦中的与君成心有强烈的不甘,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挥拳,随着一声巨响,他看到了外面的光线,他继续挥拳,裂隙越来越大,门外的自己发出阵阵惊叫,他破门而出,寻找苏衅,却发现这个空屋子外只有无尽的雪白。 又在这片雪白里走了好长的路,与君成在尽头再一次看到苏家的大门。 他的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去,看见自己手中的宝剑闪烁寒光。 砰! 他用宝剑,只用了一剑,就劈开了苏家的大门,他迈着无畏的步伐闯入苏家,苏家的人和仆从依旧用惊恐的眼神看他,慌不择路的就要跑,与君成冷冷的笑着,举起手中的宝剑,一个不落的杀死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继续向前走,宝剑一路染血,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愈来愈急促,心跳声就想要突破胸膛,然而一柄短剑将他的心定在原地,与君成吃力地回头,却看到了狞笑的自己。 苏衅。 梦中的自己失去力气,软软的倒在地上。 “呼——” 与君成猛的睁开眼睛,和星子稀疏的夜空遥遥对视。 他翻身坐起,盯着双手怔怔的看。 “我会……杀人吗?” 这个问题此时没有答案。 他用力摇晃脑袋,把这个问题甩出大脑,校场上已经没有了训练的士兵,他拍掉裤子上的土沿着来时的路走。嘀咕着:“明明睡了一觉,怎么却感觉更疲惫了?” 回到营地,江如心早早的就在等他:“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一副刚睡醒的样?我记得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什么不合规的场所啊。” “随便转了转,结果不小心睡着了,一觉睡到……”与君成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现在。” 江如心指着自己的眼睛:“总觉得你把我当瞎子。” “官爷,千万不要自己骂自己。”与君成已经有了困意。 “滚蛋啊。” “对了,我早上不是让人给你捎了话,说让你吃完饭来找我吗?” 与君成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嘶……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你脖子上的那玩意,要是没什么用干脆扔了得了,真糟心啊。跟我过来,我已经有了第二步计划了。” 营地里微弱的灯光映出与君成装作可怜兮兮的表情,让江如心心中更加糟心。 “可以、可以等明天再说吗,现在真的很想去睡觉啊。” “等明天?哼,等明天我就把计划全忘光了!你小子到底还想不想听?” 帐篷内。 与君成一脸怨气地盘膝和江如心相对着坐在矮桌前。 “认真听好啊,如果计划有不完善的地方,你一定要指出来。机会只有这一次,咱们一定要一击拿下苏家这帮混蛋玩意。”江如心表情严肃,目光炯炯。 “我一定会指,你可以说了。” “总感觉你小子在敷衍。”江如心摸了摸下巴,目光带着审视。 “罢了,我开始说了。你混在队伍里进入苏家之后……” 江如心拿出一张图纸,递给与君成看:“先说说浮空岛的布局吧,你熟悉了这个之后我的计划才好讲一点。” “这个岛从外向里分为外岛、馨园河、内岛,其中外岛最大,馨园河则就像护城河一样紧紧包围着内岛,按照常理来说进入内岛是最难的,因为不仅要穿过外岛,还要渡过馨园河。” 与君成说:“梁城主的宝贝都在内岛吧?” 江如心赞许地点头:“没错,所以我才说是‘按常理来说’。到那天咱们会直接去内岛,而梁城主没在外岛上放过珍贵的东西,想去外岛反而变得困难了。” “梁城主非常喜欢外岛上的一个房子,每天如果不住在那个房子里就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于是派你带着人手去把那个院子拆卸下来,带到地面。” “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江如心满脸震惊,“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不是我打消你指出问题的积极性,实在是你小子的想法太扯了啊。” “行吧,不过我个人觉得我的方法还挺好的。” “我有更好的办法,你的想法先否决掉,”江如心冷酷地抛弃了与君成的想法,“既然是最后一次机会,那就没有必要继续维持温和的假象,我的手下也会混在队伍里面,寻找机会杀死或者控制住苏家的那些大人物,从他们的嘴里强行把秘密撬出来!” “鱼死网破啊。” 江如心点头。 的确是鱼死网破。而且也是梁文敬的意思。这位梁城主是无法忍受苏家继续在暗地里吸血了。 “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毕竟苏家把秘密藏的严实的很,普通的手段根本没办法揪出这个秘密。到时候需要我做什么?我也要去杀几个苏家大人物吗?” 江如心:“你就去凑个数就好了,自由发挥。” 与君成当场石化。 “我说完了……呼,怎么我也有点困了。” “困了就去睡吧。”与君成头也不回的离开。 “走之前帮我把灯吹了……”看着与君成直接离去,江如心无奈。 其实凑数,有时候也可以是自由发挥的意思。江如心知道这小子身上藏着点东西,估计也和苏家有关,他没有刻意的去问过,就让他自己勇敢的去解决吧。 第八十九章 身边的危险 从心来讲,除去军营的伙食比较粗糙,与君成觉得自己这几日的军营生活过的还是蛮不错的。 让人心情愉快的日子总是过的非常快,似乎只是一转眼的功夫,计划中的那个重要日子竟然就已经近在眼前了——换上一身干净朴素的衣裳,与君成混在一百人的队伍中间,就好似梦中的场景一般。想到那个离谱的梦,他有些恍惚,只好默默的对自己说:梦都是假的,不要去担心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把担忧和顾虑全部甩出脑袋。 一路上,江如心带领的这支百人小队受到路过街道上的百姓的注目和议论,有些懂的较多的人大概已经猜到了他们是要去哪里,毕竟梁文敬夜搜苏家和苏家迁入浮空岛不是秘密。 “把尾随在队伍后面的那几个百姓全部撵走,别让他们跟着队伍。”江如心瞥见队伍后面的三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皱着眉吩咐说。 “是!属下这就去让他们离开!” “等会等会,手段温和一点,别老动用暴力。” 卓光嘿嘿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队长对我真的很了解啊,不过队长既然吩咐了……” 话没说完,这小伙子就逃死的朝队伍后面去了。 “真的很难搞懂这小子啊。” 江如心摇头感慨,目光在队伍中梭寻,老半天才寻到含胸缩背、试图让自己变得不显眼的与君成,那小子一副猥琐样,目光倒是老老实实地没有乱瞟——不然绝对会像一个猥琐不堪的小流氓。 江如心简直要笑喷了,他猛掐自己大腿克制那极难克制的冲动。 队伍里的与君成敏感地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警觉地四处张望,和队伍前面骑在马背上的江如心对视,与君成:“……” 光速站直身子,顺便整理了一下衣服。 真见鬼,不过突发奇想一会儿,怎么好巧不巧地被这人看到了? 浮空岛在梁文城的中心地带,他们今晚要在客栈住一晚,再赶明天一整天的路才能在半晚赶到浮空岛,路途十分遥远,这还是在十余分钟前的马店里给所有人都换了马匹的情况下。 “还好那马店是梁城主自己的店,不需要我花一分钱啊,不然我宁可再多赶几天的路。”精打细算的江如心在队伍前小声嘀咕。 深夜。 奔波了一整天大家都累了,简单的洗漱后倒头就睡,与君成洗漱完毕后轻手轻脚的敲了12号房的门,门打开一条缝隙,江如心见是他,让开容他通过的空间:“快进来。” 与君成谨慎的观察四周。 江如心嫌弃他磨叽,忍不住把他拉进去:“别看了,这破地方想找个苏家人都难。” “那为什么你说话时这么小心?”学着江如心的样子,与君成也放低声音说。他坐在桌前,手指指节轻敲木纹桌面,歪着头,目光里似乎藏着揶揄的笑意。 “你这表情怎么怪怪的,”江如心坐在他的对面,说:“快说,你说完我就要去休息了。” “行吧为了不打扰你休息,我长话短说。” 与君成收起奇怪的表情,换上严肃的脸孔,“我觉得你的队伍里面有苏家的人,江队长。” 一句话,成功让江如心精神抖擞。这破地方还真有苏家人啊。 江如心瞪大了眼睛,身体前倾:“你在队伍里面发现什么了?” 与君成神色看上去像在犹豫。 江如心有些急:“说吧,就算只有十分之一的概率,你也别憋着,只有提前计算好最坏的结局,到时真的出现意外情况才能用最理智的头脑去面对……” “先让我想一想要怎么说,官爷。” 眼巴巴地看着与君成沉吟片刻。 “其实,那天晚上我也在苏家。” “那天?哪天?”江如心愣了一下。 “就是你搜查苏家那天,我趁乱偷偷翻了苏家的院墙混进了苏家,”与君成直视江如心的眼睛,他决定在这个晚上把他隐瞒的事情开诚布公地说出口,“我和你们一样,我也在找苏家隐藏的那个秘密。那个和换皮有关的秘密。” 江如心猛的站起来,椅子在身后划拉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神色在与君成提到‘换皮’时变得明亮又尖锐。 “官爷,你应该知道与家吧?”与君成看似不经意的提起另一个话题,表情丝毫未变,就算江如心看他的目光里满是危险的意味。 “与家……路雨街事件唯一幸存的一个家族,不过前些年全部都被……难道说,你是与家的幸存者?” “与未是我爹。”与君成说,“他死了,但是一个月前我又见到了他。” 椅子被拖回它原本的位置,江如心落座,他沉默了好长时间才说:“你是因为你爹,才会在那个晚上潜入苏家对吧?” 与未成了苏家里某个人的‘皮’。 “没错,我是为了我爹,我想要搞清楚为什么他明明早就死掉了怎么还会出现在我面前,苏家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墓葬塔里的尸体,苏衅究竟是谁,与家全部被害的真相。”与君成面容扭曲,他说的话也因为激动的情绪变得语无伦次。 “我们是站在同一阵营的人,我们的目的相同,揭开苏家的秘密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官爷,我与君成说绝无半句假话,那晚你们搜查结束之后苏家大人物们在群英阁紧急商谈,而我有幸旁听了整个过程。官爷,有大人物出现在队伍里面,我能记住他们每一张脸!” “你说的太快了,信息量有点大,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 江如心木雕一样缓了片刻,缓缓对他说:“你说得对,我们目标相同,如果不是因为相同的目标,现在我们大概也不会面对面的坐在这里吧。”说到最后他忍不住笑了,拍了拍与君成紧绷的脊背,打趣他那视死如归般的表情:“谢谢你豁出全部告诉我这些。” …… 与君成离开后,江如心在原位就就没有动,他手握着笔在一张草纸上书写,最后放在油灯上面看着写满字迹的草纸化作灰烬飘散。 “队伍里面有两个‘鬼’……我该怎么把悄悄的把你们揪出来,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你们呢?” “就用你们折磨无辜者的那种方式……” 第九十章 临近 “还是……还是太冲动了啊!我当时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把秘密全部告诉他?明明只需要告诉江如心一小部分就好!”与君成抓狂地把头发揉成一团乱毛,只要一回想到刚刚发生的情况他就觉得自己像一个冲动的傻子。 傻子“啪叽”把自己拍在床上,脸深深地埋进被褥之中。 “下一次必须成熟一点,像这种哗哗往外倒秘密的情况绝不允许再犯了。” 与君成暗暗告诫自己。 脱掉鞋,与君成盖上被褥,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真奇怪。他打了一个哈欠,然而困意就像在故意躲着他,不来见他。与君成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心想既然睡不着,干脆就出去走一走吧。 他是一个行动派,重新穿上衣裳他就下了楼。 客栈一楼,只有一个小厮倚着墙垣在打盹,现在的时间点,住店的人大都已经睡下了。 轻手轻脚的走出客栈。街道上空荡荡的一片,唯有微微的风不停的盘旋,与君成步行其中,只有风声和头顶晦暗的月色与他为伴。他的身后有一股固执的风不按照同伴们的轨迹旋转,祂直来直去,跟随前方的目标。 与君成是不知道身后有啥的。 他只注意到左前方有一个摊子似乎倾倒在地,整个儿的歪在地面上,在夜里看到这一幕竟让人觉得有点可怜。与君成快步走到歪倒的摊子旁,惊奇地发现:这是一个糖葫芦摊。 真的非常巧啊。他把摊子扶正并推回道路旁。 这是一条没有特色的普通小街,梁文城里大多都是这样子的街道,大概只有城中心的街会有些不同。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与君成感觉索然无味。 没有装饰和色彩——没有被夜幕笼罩的白日也只能看到单调的颜色,这里被为了生计而流下的汗水填的很满。 或许是时候原路返回了。回去睡觉。 可脚步驱使着他继续朝前走,在寂静的夜晚散步。 或许看的不是风景,而是心态吧。与君成这样想。绕着街步行一个来回,他回到客栈中酣然入眠。 第二日清早。 生物钟疯狂作响,与君成从被褥里探出脑袋,认命地穿好衣服下楼。 客栈里人来人往,睡了一整晚的旅客们又有了面对崭新一天的精气神,步伐匆匆的奔向需要他们去完成的事情。江如心正在楼下的饭堂吃饭,现在不方便暴露他和江如心的关系,于是与君成没有去搭话,走出客栈在街上一家包子铺点了一碗咸粥和两个包子,狼吞虎咽的填饱早就发出不满和抗议的胃。 “老板,来一碗胡辣汤四个包子!” “好嘞,您稍等!来先坐这里吧,这里还有位置!” 老板大声吆喝招呼客人,声音洪亮。 “不用了,我坐在这里就行。”似乎有人在自己面前说。 与君成啃着包子一边疑惑的抬头,只见是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那汉子指着与君成面前的位置对店老板说。 与君成不在乎自己面前坐不坐人,他没有管太多,继续吃自己的饭。 “哎,小兄弟。” 可惜那汉子是心里揣着目的才坐在与君成对面儿位置上的。 “嗯?” “能不能跟你打听一件事情……” 汉子话还没说完,与君成摇头,声音冷漠:“不能。” 顿时把汉子噎的说不出话了。 一个小纸包推到与君成面前,与君成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秒,那个汉子借着机会又说:“老哥我只是好奇心有点重,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问你一些让你为难的事儿!”纸包又朝与君成的方向推了一点。 与君成心头疑云笼罩。 直觉告诉他这个纸包他绝对不能收下,只要收下很可能就会出事——他目前的身份是平民,平民能知道什么?他只不过是稀里糊涂地被同乡拉进百人小队里面的罢了。 与君成继续保持警惕:“你想问什么事情啊?” 汉子点的胡辣汤和包子上了,店主离开之后,他才开口:“你们这一大批人是要去干什么啊,能透露一下不?” “一大批人?哪儿来的一大批人?” 与君成露出茫然的神色,十分纳闷的向周围看了看,一副不知道壮汉在说什么的样子。 “就是在那个客栈里住着的,”汉子指着队伍休息的那个客栈,说,“在昨天晚上住下的那一大批人……我看你是从那个客栈里面出来的,难道你不知道?” 与君成面色依旧茫然:“我昨晚早早的就睡了,一醒过来就到了这里吃早饭,你要是不说我还真的没注意到我住的客栈里面多了一百个奇怪的人啊!” 与君成的话成功让汉子陷入尴尬,汉子想拿回与君成手边的纸包,又觉得抹不开面子,进退两难。与君成忍住笑把纸包推给汉子:“这个东西你收好,别落下了。” 汉子连声说好,汤和包子都没有吃完就离开了。 与君成悄悄的跟上汉子,隔着远近适宜的距离。 ——这个人果真动机不纯。 汉子绕了几条路才钻进一个狭窄的巷子里面,与君成没有直接跟进去,而是躲在不远处一堵墙后面小心的观察。 巷子口探出半个脑袋,那脑袋小心的看了一圈周围,又缩了回去。 与君成深吸一口气,从墙后走出来,小心的接近巷口。 他听到巷子内有微弱的说话声。与君成贴在巷口的墙壁上仔细去听。 “……肯定有问题,他明明是队伍里的人,可是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那就没有问题,这个队伍里的人都不清楚自己是要去干什么的,江如心没有告诉他们,毕竟他们是一群只需要老老实实搬东西的劳力而已。” “原来是这样,那这个就可以排除了。” “只是个警惕心比较强的普通人,排除吧。接下来你去接触最后一个目标……” 与君成轻轻的挪动脚步,慢慢离开。 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在巷子里的是混进队伍的一个苏家人,这个汉子则是听命于他的爪牙,这个苏家人准备揪出队伍里可能会给苏家带来威胁的人。 他们要让这支队伍老老实实的搬运东西,不要去做别的、多余的事。这样就够了。 远离的巷子后与君成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客栈里,他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间,一个时辰后跟随队伍重新出发,按照计算,这一次傍晚前他们会到达浮空岛。 第九十一章 哥哥 不停的在走,这支队伍就像机械一般不知疲倦地一直进到傍晚。 夜幕降临,队伍前头是前来接引他们上岛的苏家人,他们终于走到目的地了。疲惫的队伍总算可以短暂的休息了。 在苏家人的带领之下来到一座庄园前,分散的队伍重新排成溪流一般的长队,井然有序地在苏家人的安排下依次进入庄园。 来到这个庄园面前之后队伍里就没有人再喧哗,队伍里显得格外安静。 进入庄园,参天大树遮盖住了头顶的太阳,丝丝缕缕的光线只能从树叶之间的缝隙投射到庄园的地面,星星点点的,衬托的宛如一片奇境。身边两侧也是树木林立,队伍朝着林间小路的深处进发。 他们接着绕过几处庭院和花园,没多久,正前方出现一个庞然巨物。 那是一座直通天穹的巨塔,巨塔矗立,塔身漆黑,塔的外表是树木烧焦后那般的纹路。 在这时候,队伍里才再一次有了声音,阵阵的惊叹声不绝耳边。 队伍在苏家的指引下分批次进入这个漆黑巨塔。 与君成的目光充满探究,他打量着这座黑色的塔,莫名想到苏家那座在大火里轰然倒塌的墓葬塔。 “几位,进塔了!” 前面有个声音说。 与君成回过神,跟着前排的人一同走进这座塔。刚一走进去,与君成就注意到地面上有一块鲜艳的红色,就在塔中央的位置上,十分引人注目,想忽视都难。 江如心此时在塔外指挥队伍。与君成心里有些发虚,未知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打心眼儿里产生负面情绪。 “几位站在这块红色的区域,记住千万要完完整整的站在红色的区域。” 如果一半在红色的区域,一半在灰色——也就是这座塔本身的颜色——的区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好吧,与君成也只敢想一想,是万万不会亲自去尝试的。 按照苏家人的话站在红色的区域里,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与君成大惊,连忙掐自己一把:自己站着也能产生困意吗! 失重感席卷红色区域内的所有人,身边传来一阵阵惊呼,与君成这时才意识到视线模糊和困意无关,而是他们身边的空间似乎变得扭曲了! 脚底像在踩着棉花。 视觉重新恢复,他们眼前不再是灰色的塔内,视野变得开阔…… 眼前这是……他们好似穿梭到了一片繁荣的世外桃源! 繁花盛开,一朵朵紧密的簇拥在一起,花海的尽头是高高的城墙和灰黑色的城门……这是来到梁文城外的城了吗?这里美的就像是仙境……很多见到这一幕的人脑海中都产生了这个想法。 前几波进入黑色高塔的人也在这里,大家汇聚在一起,交谈的音此起彼伏。 与君成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论,他悄悄退到不引人注意的队伍末尾,寻了个机会悄悄藏进右侧的花海里。 没办法,有个人说让他自由发挥,他只能在队伍进入内城之前……先脱离队伍了! 是时候悄悄去外城转一转了。 与君成躲在花海里悄悄往外瞧,他看到江如心也出现在城外,他和苏家人一起集合好队伍,苏家把城门打开,一众人进入城里。很快地,城外只剩下一个苏家人在看守。 这就是机会——与君成慢慢的向后挪动,他在花朵的掩护之下朝着馨圆河的方向挪动。 他的耳朵已经捕捉到河水潺潺声。 …… 扑通! 落入河水,与君成在水中潜游,河水清澈到他能在水里看到河的对岸。 这条河也没有太宽嘛。 没多久他就知道自己大意了。 这条河看起来很容易就能游到河对岸,然而不论他游多久,视线里那极近的距离就没有变化过! 他浮上水面,回头看身后。在视线的尽头,他看到了模糊成一条细小的岸。 与君成:“……” 很好,回头是已经不可能好了。只能继续向前游。 “来吧来吧,看看究竟是我先游到河对岸,还是你先把我给淹死。” 与君成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游。 …… 在岸边。 “哥,那河里是不是有个人一直在扑腾水啊?” “别瞎看,哪有什么人,大概是你看错了吧。河里的东西脏眼睛。”哥哥捂住弟弟的脸,带着他往回走,“该回家吃饭了,明天再带你出来玩。” “不要,明明才出来玩了没多久……哥,为什么河里的东西脏眼睛啊?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条河,你和爸爸妈妈才不许我一个人跑出来玩啊?” “瞎想什么呢,和这条河没有关系,我们回去吃饭。” “我还想再玩一会儿……”男孩不满地嘟囔着。 “虚——要听话。听话的话下次就多带你出来玩。” 河边又恢复了宁静。 直到与君成挣扎着从水中出来,瘫倒在岸边,这里的宁静才被打破:“累死我……可算是游到外城了,不行需要先歇一会儿。” 与君成艰难的爬起,前面就是房屋瓦舍,岸边只有沙土和石头,他得往前走走,否则躺在岸边很容易被苏家注意到。 屋里或许没有人,不过与君成不准备进去,他在房屋的角落躺下休息,恢复体力。 “还好游泳是我的强项,否则真的就要淹死在水里了……” 吱呀—— 对面的屋舍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走出来,看到与君成说:“小伙子有点面生,要不要……” 话还未说完,老婆婆惊恐的瞪大眼睛,猛的一后退,动作迅速的简直不像一个老人,砰地一声门板被狠狠关上了。 与君成愣愣的还坐在墙边:“?” 真是让人搞不清楚状况啊! 与君成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正要走,突然,他想到江如心说的话:这一次,要和苏家撕破最后的脸面。 而他也是来外城寻找苏家的秘密的,这种时候如果他像一个尊老爱幼、守规则的好人那样……那样他还找个鬼的秘密! 与君成敲响老婆婆的家门:“老婆婆,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能不能麻烦您把没说完的话重新说完?” 门里没人应声。 与君成知道老婆婆绝对就在里面,他提高嗓门——觉得不够狠,于是他一脚把门板踢的直颤:“老婆婆,你在里面吗?” 还是没人应声。 与君成只好掏出来他藏在怀里的武器,一柄适合随身携带的一只手长短的短刀,把门轴劈断。 门倒地阵亡。 露出门后满脸惊恐的老婆婆。 老婆婆一边哆嗦一边后退:“小伙子,你这是要干什么?刀可不是年轻人该玩的东西!” “可是我没有在玩刀啊,我是在用刀。”与君成摸了摸刀身,说:“老婆婆,你知道苏家背地里都喜欢干什么吗?” “这我怎么知道,苏家是谁……” 刷—— 刀距离老婆婆的眼睛只有几厘米的距离,老婆婆脸都下白了:“我好像没有招惹你啊年轻人!” “你不告诉我苏家背地里都喜欢干什么,那就是招惹到我了。” “那行,我告诉你,听完你就快走吧,”老婆婆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苏家背地里喜欢养花,他们养了一整座城那么多的花……” 刀尖又向前一厘米。 老婆婆一把年纪都快急哭了:“我就是苏家一个婢女的妈妈,我知道什么呀我……就不能放过我吗?” 与君成推开她,就像一个恶霸那样闯入人家中,突然身后有人说:“我知道苏家背地里的那些事,你来问我吧,放过李奶奶。” 与君成回头时看到一张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脸。 寒意直冲脊背。那是他哥哥的脸。 第九十二章 先生(1) “你是谁?”与君成朝他大步走去,心头的火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为什么会有一张和哥哥一模一样的脸?! “我叫苏家安……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要宰了你!” “宰了我你还怎么听苏家背地里的那些事?”苏家安冷静的说,他身子瘦弱,被愤怒之中的与君成抵着连连后退,脊背和墙壁相碰,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苏家背地里的那些事不就在我的面前吗?我何必还要再听你说?!” 膝盖撞击苏家安的腹部,他疼的脸色发白,紧抿着嘴唇。 “别打他,别打他啊!你还是来打我好了,你别打他!” 老婆婆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哭腔。 “苏家安是吧,我偏要打你。” 这一刻,他冷酷的不再像与君成,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一个让人感到陌生的人。 “你……”又是一击在腹部,苏家安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他几次都想要开口,却都被连连下狠手的与君成打的无法开口说话。再这样下去,他大概要被活活打死了…… 不行,他还有话要对这个人说! 仿佛听到他的呐喊,拳脚不再落在苏家安的身上,他终于可以稍稍喘一口气。 苏家安拉住与君成的裤脚,努力扬起上身,让自己的声音能传进他的耳朵里:“我认识与君元,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说完他就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昏倒了。 与君成愣住了。 一巴掌狠狠的打下去,苏家安幽幽转醒。与君成的脸凑近到他眼前,恶狠狠的说:“把你刚刚说的话完整的说完!” 苏家安怎么都想不到,自己都晕倒了,这孩子都不放过自己。 与君成转身对那老婆婆恶声恶气的说:“不关你的事情就别出来管,该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 “李奶奶,你先去屋里休息吧,我不会有事的。” 苏家安连连劝了好几遍老婆婆才算回到屋子里,此时只剩下他和与君成两个人。 “说吧,把你刚刚的话完完整整的说完。别以为你说完你是他的朋友然后再晕倒,我就能饶你一命。” 苏家安苦笑着摇头:“我不指望你会饶我一命,如果你是与君元的弟弟的话,那我能理解你的愤怒。我顶着你哥哥的模样,被打也是罪有应得。” “你知道自己挨打是罪有应得就好,如果有要说的话就快点说,我不保证等会儿我还会想听。” 老婆婆的家门前有一个石墩子,坐在石墩子上,苏家安手臂搭在膝盖,“曾经我是苏家的三公子,现在我是被苏家唾弃的废人。呵……我和与君元是很好的朋友。我从小体弱多病,在家族属于被排挤欺负的那一类,在与君元成为我的教书先生前,我的人生简直就是一片晦暗。” 与君成就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安静的听苏家安的讲述。 “他是一个天才,明明和我一样的年纪,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教导学生的先生,他懂得很多当时的我不懂的事情,我一度非常崇拜他。 我和他的关系从师生变成朋友,要从一个晚上说起。” …… 下了一整天的小雨。 傍晚时分老天才拨开空中细密的雨帘,屋檐下避雨的苏家安瞧着天边似乎不再下雨了,编起裤脚,踩着泥泞的道路朝家奔去。 他没有带伞,是学堂最后一个回家的学生。其他的人不是带了伞就是被家里的仆从接走了,只有他一直在等雨停。 苏家安闷闷不乐。就算回到家他也不能休息,苏衅给他的儿子们各请了专门的教书先生,作为苏家的三公子,在家里还有难熬的“小灶”等着他。 “喂,苏家安!” 有三个和他一样大的孩子站成一排,堵住了他的路,话是中间的那个人说的,语气非常不友善。 在注意到这三个家伙时,苏家安就没再往前走了,他扭头往学堂跑去,料想他们也不敢在学堂里打人吧。 可惜他失算了,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准备干坏事的时候,可不会遵循理智和道德的束缚——见到平时任他们欺负的苏家安竟然敢跑,领头的孩子气坏了,带着两个跟班就追:“苏家安,瘦的像根竹竿一样!你跑不掉!” 他确实瘦,像竹竿,更像一张薄薄的纸,还没有跑到学堂前他就已经气喘吁吁耗尽体力了,和身后三人的距离不断缩短,苏家安咬牙,继续逃。 “别跑了,你还能跑哪儿去?” 苏家安被堵在学堂前。 三个孩子将他团团包围,他瘦弱的身躯紧紧地贴着雨后冰凉的墙壁,眼前三人的脸像三个恶魔。 他一直都不懂,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 三堵让他难以呼吸的高墙不断逼近,苏家安选择闭上眼睛,等待拳头像今天的雨一样落在他的身上…… “啊!” “啊!!” “啊——” 想象中的拳头没有等来,反而是听到了阵阵鬼哭狼嚎。 苏家安迷茫的睁开紧闭着的眼睛,他刚才好像听到惯常发出傲慢嘲笑的声音变成了呜咽的求饶。 “哎呦!” 那个惯常挂着傲慢的脸啪叽拍在泥泞的地上,那个带头欺负他的小子狼狈的沾了满脸的泥,他的两个跟班全都跑了,把这个老大一个人丢下。 “在学堂前也敢带头欺负同窗,你叫什么名字?” 苏家安呆呆的目光上移,这时他才注意到后面还有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眼熟的人…… 是父亲为他请的教书先生! 他平常都是穿白色衣裳,今天竟然换成一身黑色,看上去好冷酷,第一眼竟然没有辨认出来。而且先生的表情也没了平日的温和,嘴唇紧绷着,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明明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苏家安总是下意识把他当成一个大人。 搞什么嘛…… “苏旭。” “你的名字?” 欺负他的小孩哼了一声,眼神局促地看着脚下。他浑身是泥,看外表的话反倒他才像受了欺负的那一个。 “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会告诉司业,到时候是打手心还是罚站数个时辰可就全看司业心情美不美妙了。” “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没有下一次了!”苏旭连忙表态。他悄悄抬头看了这个和他差不多大,但表情严肃的人,再次局促地低下头。 “和你面前的这位同学道歉吧,道完歉,你就可以离开了。” “那……那你可不可以不告诉司业,也不告诉先生?” 苏旭祈求地问。 “这得看你下一次还会不会欺负同窗。” 苏家安知道苏旭当然会,苏旭是一个很会顺应时势服软的人。 “对不起。” 道完歉,他的先生如他说的,放苏旭离开了。空中又下起了小雨,一把伞把淅淅沥沥的小雨全部弹开,苏家安抬头看着头顶的黑伞:“你是从哪儿变出来的伞啊,刚才都没有看到你手里有拿伞。” “当然是我从空气里变出来的,我还会变别的很多东西。走吧回家了,你今天的课业还没有完成。”先生侧目看苏家安,“下次如果还有人欺负你,记得要还手。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的欺负你。” 第九十三章 先生(2) “知道了。”苏家安心不在焉地说。他的脑袋里正在思索别的事。 身侧撑伞的人突然开口说:“你是不是走神了?” “……没,才没有。”苏家安有点心虚,偷偷瞄先生,结果发现先生正似笑非笑地歪头看着他。 “你来的时候那些人还没有打我呢,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还手啊?” 苏家安一点也不傻,相反他很聪明,有些事他稍稍一思考就能找到漏洞。 “那当然是,前几次你被欺负的时候我也在啊。” 先生看着前面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雨滴,只给了苏家安一个瘦削的侧脸。先生的下颌线很清晰,就像是手工刀一下一下雕刻而成,苏家安的下颌线也是。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下颌线很奇怪,是不受重视,被遗弃的象征——因为受父亲宠的大哥二哥,那些被父母疼爱的同龄人,两侧脸颊都是肉嘟嘟的。发现先生有和自己相同的下颌线之后,苏家安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身旁的视线有些灼热。 小先生尽力的去忽视。 “那时候你既然在,当时怎么不帮我赶跑他们?” 苏家安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家门口了,老仆倚着门边正在打盹。 “我可以帮你一次,但是没办法帮你无数次啊,我刚刚教你要反抗,就是要你以后在没有人可以求助的时候,能懂得自己去保护自己。” “咦……小少爷回来了?” 老仆从小先生手里接过伞,跟在二人的身后:“饭都要凉了,小少爷和小先生快去吃饭吧,我让老王去拿干净的衣裳去。这雨天,可不能感冒了。” “李叔,你和王叔吃过饭了吗?” 李叔还没有走远,回头说:“小少爷把饭吃完,我和王叔就能安安心心吃饭了!” 李叔风风火火的去给苏家安和小先生准备干净的新衣裳去了。 进了院子之后朝左拐,经过一条长廊来到足能容下几十人同时吃饭的膳厅,他们还没有走进门,食物的香气就已经扑面而来,正在里面忙活的王叔看到苏家安来了,忙把手里的一盘菜放在桌上,“快吃吧,菜还热着呢。” “好,王叔你也来一起吃吧。” “小少爷和小先生正长身体,多吃点才长得高,我一把年纪就不贪嘴了,你们多吃点我就饱了。” 王叔脚底下像踩着风火轮一样离开。 “哎,先生,”苏家安拿胳膊肘捅了捅左边的与君元——小先生,问他,“我们多吃一点的话,李叔王叔他们真的也能感觉到吃饱吗?” “不会,谁吃进肚子里谁才会觉得饱,李叔王叔只是想把最好吃的东西都留给你,让你吃掉。” “……不太明白。” 苏家安想桌子上明明有小山一样多的食物,都留给他的话,大概会把他的肚子撑爆炸吧…… 而且他上个月见过李叔和王叔在膳堂解决那天晚上他吃不下的龙虾…… “别想太多了,认认真真吃饭,努力长身体,以后在学堂才能不被欺负,王叔做这么多的饭肯定也是想让你变得强壮不受欺负。” “你又不是王叔,你怎么知道。”苏家安埋头扒饭。 他没注意到身旁与君元幽深的目光。 接下来几日,苏旭几人不再来找他麻烦,与君元久违的体会到轻松的滋味,久日以来压抑的心情在小先生那天的帮助之下神奇的疏解了,现在就连走路都多了几分力量。 他和小先生的关系也近了几分。 但是,这不代表他不讨厌晚上的小灶。 “与君元!我要睡觉!” 苏家安拿出撒泼耍赖的本事嚷嚷,这一日课业繁重,作业和文章背诵占据了他饭后八成的时间,然而有一个魔鬼竟然连他仅剩的两成快乐都不放过,并且还说:“听我讲半个时辰,剩下的时间足够你睡觉。回来——” 苏家安绝望的坐在书桌前,双目呆滞。 知识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进入了他的脑子里。 每天的晚上都让他既期待又绝望。王叔会在他上完小灶后端上为他准备的一小份夜宵,李叔则会替他打扫好房间铺好床铺,有时候苏家安觉得自己如果不认真上小灶的话简直是对不起李叔和王叔的辛劳。 ……这大概也就是他每回都能在小先生手中坚持下去的原因吧。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王……李叔,你看到小先生没有?” 小跑着来到后厨,见到是李叔在忙活,与君元感觉有点奇怪,“王叔呢?我记得王叔不让李叔你来后厨,说是怕你把后厨给炸掉。难道王叔改变看法了?” “那个老顽固这辈子都改不了他刻板的看法——” 李叔擦掉满头的汗,苏家安这时才隐约闻到空气里的焦糊味儿,还没等他仔细琢磨味道的来源,李叔又说:“这还不是看都快到小少爷学堂放学的时间了,王全贵这老小子还没回来,怕小少爷回来吃不上热乎的饭,我只好亲自来做饭给小少爷吃。对了,你刚刚说小先生也不在?他们两个会不会是一起出去了,我前一些日子见小先生在看什么……什么和食材有关的书。” 说完他又摇头,“也不应该啊,出门哪有小少爷吃饭重要?” 原本不紧张的,结果李叔的话说完苏家安有点紧张了。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更猛烈的焦糊味扑面迎来,同时还有李叔热情的声音:“饭做好了,小少爷安心吃饭,我出去找王叔!!” 苏家安只来得及嘱咐:“顺便、顺便留意一下小先生!” 苏家安对着眼前的一盘黑疙瘩实在下不去口。 但是这又是李叔的心意。 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送入嘴里中,沉默了片刻,自言自语:“我得去找小先生,我一个人吃饭的话,小先生会饿着。” 放下筷子,大步走了出去。 绕路回到房间,苏家安把背包重重地扔到可怜兮兮的角落里,这时候的他心里还不觉得会出什么大事,然而当他口渴想到身后不远的桌子上拿茶杯接一杯温水的时候目光意外瞟见一张白色字条—— 苏家安疑惑的捡起那张字条。 ——想要你先生活命,戌时来鸢尾花园。 苏家安打了个冷战,写这个字条的人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先生可能会死吗?! 一想到小先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苏家安顾不上家族里只有女孩子可以进鸢尾花园的规矩了,匆匆穿上脱掉的外套他就狂奔而去,毫不觉得这可能是一个针对他展开的报复。 第九十四章 小先生和鸢尾花园 “戌时……可恶……” 前面就是紫色的花海,苏家的鸢尾花园,苏家安就在鸢尾花园前徘徊。 “不可能,与君元一个胳膊肘的力量就能敲碎别人的门牙,他可比我厉害多了,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人绑到鸢尾花园里面去啊,逻辑上完全说不通,对,就是说不通。”苏家安反复对自己如是说。 他盯着那紫色的、成片的花朵,忽地花朵中央冒出来一个人,那女孩气呼呼地瞪着他。 “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蹲在这里看的……” 语言好苍白无力,他认识花园里的这位姑娘,是他的学堂同窗,好像是叫苏子雨,不过平时几乎没有过交流——苏家安这闷闷的性子和学堂里的任何人都没有交流! “你说你不是故意的,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这儿可是鸢尾花——园。难道你现在不该在你的家里美美的吃着晚饭吗?” 字字如刀。语言在苏子雨这里变成了利刃,击中苏家安的要害。 “我我我……你看着一个,这张字条!我就是因为这张恶作剧一样的字条担心小先生的安全……” 语无伦次,语言又失去了力量,从锋利的刀变成海绵。 “看不太清,字好小,你离近一点。不行不行你站在那里别动!我过去找你,你站在原地不许动!” 苏家安一动也不敢动,苏子雨很快就跑过来,她拿着字条看了片刻,幽幽地说:“其实,如果不是我恰巧在花丛里,你就准备偷偷进鸢尾花园了?” 苏家安觉得必须为自己辩解一下:“不不,刚刚我已经想明白了这大概就是一个恶作剧,既然是个恶作剧,那我……我其实已经准备原路回家了。” “行吧。不过我得敲打你一下,万一下一次你的小脑袋一热,结果就冲进花园……”苏子雨眯起眼睛,和目光躲闪的苏家安对视,带着警示和危险。 “我发誓!” 苏家安刚刚举起来的手准备发誓就被苏子雨拍歪到一边“不需要你发誓,男人的嘴一般都信不住。就算你还是个男孩也一样。” “好吧,不过我真的不会进鸢尾花园。”后背紧张出了一层薄汗。 “鸢尾花浴池里有没穿衣裳的女孩在泡澡,一个三观正常的人不该去偷看别人的裸体——现在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个三观正常的人?”语言再次变得有了力量。她戳着苏家安的脑袋。 明明什么都没有干,苏家安却已经惭愧的抬不起头:“就算我的三观、观不正,我也发誓我绝不看别人的裸体……” “这样就对。那么,你可以回去了!” 苏家安刚准备拔腿逃跑,鸢尾花园里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就在他愣神的功夫里,一个他和苏子雨都十分熟悉的人像小鸡仔一样被一个眉清目秀的苗条姑娘提着后颈扔出鸢尾花园。 “苏旭!” “苏旭?” “姐姐,这个人三观不正!”苏家安指着地上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苏旭嚷嚷,一脸拱火的神色。 “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已经不学好了,苏旭,现在跟我去见苏衅,让家主好好告诉你——越过底线的后果是什么!” 提着苏旭的是苏颖姐,她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孩。和苏子雨一样有个性。 苏子雨压低声音:“来跟姐姐一起看看三观不正的下场吧。” 等惨叫声稍微小了一些,苏子雨歪头瞧了眼快被吓成鹌鹑的苏家安,用安抚的语气说,“喂,别忘记了你可是有勇气发誓的人啊。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和苏颖姐,” 她朝还在打人的苏颖努努嘴,“一起去找苏衅家主。” 苏家安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身后有双小手稳稳的扶住了他,同时熟悉的声音说:“怕什么,又不是去找家主治你的罪,大概是那张字条出了点问题。” “小先生!” 苏子雨感叹:“那个字条上是苏旭的字迹,这人真是个傻子,给人下绊子都不知道要换一只手写字。” 她大声喊道:“苏颖姐,别打啦!打死人了不好和家主交代!” 他们三人走上前去,苏旭惨凄凄地趴在地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小孩从东边的围栏翻进花园里面,那个位置再往前走十几步就是鸢尾花浴池,得亏今天池子里没有姑娘泡澡,不然得给人带来多大的心理阴影。万一真让他看了,人家姑娘以后还不得让人指着脚后跟嘲笑!” …… “喂,先生,被人指着脚后跟嘲笑是个什么意思啊?” 在去见苏衅家主的路上,苏家安小声的悄悄问与君元,他的这个看上去无所不知的小先生。 不过这次先生没有像之前许多次那样直接回答他,而是说:“这个得等你长大才能明白。” “也就是说你也不懂了?你也还没有长大。” 小先生没有再说什么,苏家安权当成他是默认自己也不知道了。 …… “我说,我全部都坦白——!” 痛哭流涕,苏旭流下悔恨的泪水,跪在地上的他再无平常以强欺弱时的猖狂,他颤抖着的手里拿着的是他写的那张字条,“这张字条……是我写的。我也确实翻墙溜进了鸢尾花园,但是……我只是想给苏家安一个教训啊!” “解决矛盾的方法有那么多,你偏偏约苏家安去鸢尾花园,作为一个苏家人难道你还不明白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吗?苏旭啊苏旭,不严惩不能服众……来人,按家法解决!” 苏颖冷眼站在一旁:“私人恩怨莫牵扯旁人,你不止该向苏家安道歉,也该对鸢尾花园说一句对不起。” “爷爷!” 很快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一个手里拿着腕粗的麻绳,一个拿着桌子腿般厚重的棍子,只是稍稍扭头向后看了一眼,苏旭就差点昏倒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苏旭被反绑住双手,膝盖窝一软跪在冷硬的地上,家主苏衅手里拿着棍子毫不留情的打下去…… 苏家安扯了扯小先生的衣角。 走——苏家安挤眉弄眼的神情似乎在表达这个意思。 于是小先生跟着苏家安离开了安神居——安神居是家主苏衅的居所。 刚刚走到安神居外面,苏家安扳住小先生的肩。门前的大柳树微微摇晃,树下一个男孩用手肘压着另一个男孩的胸口,五根手指扣在那男孩的肩膀上。 与君元静静地看着苏家安用这种“大逆不道”的姿势压着他。 “小先生,我总感觉事情没有苏旭说的那么简单。你可不可以讲一讲你都在鸢尾花园附近干了什么?” 与君元表情不见变化:“我能干什么?我只是看到你慌慌张张的从家里向外跑,追着你到鸢尾花园而已。王叔可以作证,当时王叔和我在一起,等会儿回到家你可以问问王叔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苏家安手臂上的力道松了一些。 他有点疑惑:“苏旭虽然喜欢欺负人,但是也不傻啊,如果不是聪明的小先生在其中给苏旭使了绊子的话,他怎么会干出这种蠢事……” 小先生轻易挣脱苏家安的束缚,两人一前一后朝家走去。 “喂——苏家安——” 身后有人在叫苏家安。苏家安回头见到是苏子雨,她一路小跑着,应该是有事对他说。 “苏家安!” 苏子雨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咦?”苏家安歪头看着苏子雨,目光里带着一丝疑惑。 “我挺欣赏你的,要不要和姐姐在一起?” “!” 苏子雨最后半句虽然是压着嗓子说的,但仍吓的苏家安四下惶恐的张望,生怕被不相干的人听到! “姐姐你在说说说什么?!” 苏家安身后,小先生微微笑着用手指堵住耳朵——他保证不会把听到的外传。 苏子雨和苏家安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苏家安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透了:“我喜欢姐姐,但是不……” 吧唧—— 就在安神居门前,苏家安失去了他珍藏十四年的初吻。 苏家安石化当场。 但是但是他好喜欢子雨姐姐的洒脱和性格,还有还有美貌…… 但是他在学堂从来没有和苏子雨说过话,苏子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醒醒,你的小女朋友已经走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对了,刚刚的事情我不会跟别人说。” “……” “你为什么这么淡定?!” “大概是因为得到一段感情的是你,而不是我。” —— 在苏家安即将讲岔之前,与君成轻轻咳嗽一下。 “啊,我好像讲岔了。” “没关系,我对你和这个叫苏子雨的姑娘之间的感情也有一点点好奇——就长话短说吧,你和她之间的关系到最后怎么样了?” “子雨她大概在准备今晚的晚饭。” “还在一起?” “……还在一起。” 苏家安的语气……好像有些低沉? “问题也就出在,我们还在一起。有悖世俗的感情如果想要长久那一定会、一定会付出代价,可惜我在付出代价之后才明白。” ——教不严,师之惰。 与君成脑海里闪过这句老话,霎时像身处严寒。 “纸包不住火啊,再小心的秘密也总会遇到暴露的那一天。” —— 苏家安内心惴惴不安。 可是,有手可牵的感觉真的好棒!他也很喜欢苏子雨,就像、就好似一个人心中一直喜欢的姑娘突然对那个人告了白!完完全全,完完全全让他没有办法说出“不”这个冷酷的字。 和苏子雨在一起也完全没有违背苏家安内心做人的准则——不伤害、不妨碍他人,认真做自己的事情就是他的准则。 现在他想做的就是…… “苏子雨……” “姐姐。” 每次只有叫姐姐走在前面的那个女孩子才会回头看他,苏子雨气放慢脚步,和苏家安保持步伐一致。她的头发很长,耳畔的发丝遮挡住了小片的视野,发丝后面的视线染上一层朦胧,此时什么也没干只是在路上走着,竟然都让苏家安的心跳加速。 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缩短。 第九十六章 要叫我与君元(2) “好,好,好。你们竟然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回头看看吧,看看在你们身后的是谁!” 苏家安动作缓慢地看向身后,即使心里早有了预料,他还是为学堂先生苍老的面容感到震惊和茫然,他应该是看错了。正值壮年的学堂先生怎么会变成一个老人,这个人……真的是他和苏子雨的学堂先生吗? 不不不……狠狠的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所见的并没有改变。 苏子雨大概也和他一样难以相信,以至于语调都微微发颤:“先生?” 苏衅的声音冷如冬天的雪:“我看你们三年的学堂生活,都把书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纸页哗啦啦飘散满地,仿佛下了一场厚重的雪,纸上的字十分眼熟,苏家安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宽大工整的、苏子雨娟秀美观的字迹。苏衅撒的大概是苏家安和苏子雨三年学堂生活中留下的痕迹吧。 “苏衅……不要为难孩子们,他们都还年轻,年轻就会犯错会冲动,是我这个先生没有在他们成长的关键时期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什么不该做……” 一阵剧烈的咳嗽。 “先生,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这猛烈的咳嗽,让苏家安难以憋住心里问题,在这瞬间他甚至忘记自己此时正受责罚,在慌忙之中站直身子。没有等到学堂先生的回答,苏衅手里那根棍子先毫不留情地落在苏家安脊背上。 向前扑倒,被柔软的怀抱牢牢接住。耳边是惊慌的呼喊:“苏家安!” 苏家安差点被父亲这一棍子打断气:“没事,我还活着。” 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苏家安逞强地扯动肌肉,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笑什么笑啊,被打了一棍子你还能笑出来?没心没肺的家伙……” 苏家安看到苏子雨的眼眶是红的,他不想要苏子雨红着眼眶。 红着眼眶就会哭泣,而哭泣会让一个人伤心难过。 从祠堂外涌进来七八个打着赤膊的苏家人,脸很熟悉,苏家安应该是见过,可却想不起每张脸对应的名字叫什么。这些涌进祠堂的熟人把苏家安和苏子雨分开,双臂被牢牢地束缚于身后。 苏衅走在最前头,已经踏出祠堂,只留下一句话:“把他们全都带到广场!去通知苏家人全部在广场集合!” “服了,这是要公开惩罚啊……” 身后的人在催他:“走了,三少爷。” “说句心里话,我真的挺佩服你,在学堂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你不一般……” 身后押着他的人絮絮叨叨的,似乎还是他的一个同窗? “你说说看,感觉我哪儿不一般?” “当然是……你和苏子雨的关系不一般。学堂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 “不对不对,当时我们藏的还挺好啊,你能看出来什么?” 旧日同窗惊讶:“藏的挺好?我感觉挺明显的,当时看你们之间的互动就给人一种不简单的感觉。而且有一次我翻墙逃课正巧看到你和苏子雨在柳树下,你亲了她的脸。” 苏家安愣住了:“……” “前面就是广场了,你……唉。” 苏家安在旧日同窗的带领中走到广场中央,现在的广场还没有多少人,抬头他就看到了苏子雨,他的心微微一痛,沉默着向苏子雨走去。 “苏家安,过来,我问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到了广场中央后看管他们的两个苏家人就不再限制他们的行动,只在一边远远的看着。 扯着苏子雨的衣袖,两人往广场中央的边缘走了几步。 于是引起了警觉:“你们两个别走太远!” “正巧,我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先说。” “为什么要输的人先说?莫非你想跟我说的是什么不好开口的事情?” “这个问题嘛……要等你赢了我你才有资格问我!” 苏子雨突然一歪,身子朝着苏家安的方向倒来,苏家安身体动作快过大脑,当他从后怕中脱离时,他已经牢牢接住了突然要摔倒的苏子雨。苏子雨紧紧地搂住苏家安,手臂箍的就像圆环一样紧。她下巴尖儿抵在他的肩膀,声音就在他耳边:“后不后悔当时答应和我在一起?” 感觉有东西压在自己脚上。不需要低头看苏家安就能猜出来,他只要敢说出“后悔”两个字,就会得到狠狠地一脚—— 苏家安紧紧搂住苏子雨的腰,他能感受到苏子雨紧绷的后背:“不后悔,姐姐。” “每次你叫我姐姐我都会很想很想亲你一口。” “可是现在是在广场,不是在家里,姐姐。” 苏子雨歪头注视着苏家安的眼睛,依旧是紧紧搂着的姿势,她在这呼吸可闻的距离里观察他的眼睛。苏家安没有退缩。 “我只怕两件事情,姐姐。” 苏家安小声地,一字一字,语气却很坚定:“你会后悔和我在一起,以及受伤难过,不快乐。除了这两件事之外我什么都不怕。我爱你,姐姐……苏子雨。” “石头剪刀布都还没有开始呢……你怎么就说这种让人害羞的话啊,不过啊有点巧,嗯……我也一样,也爱你。”苏子雨重新把下巴抵在苏家安肩膀上,她看着熟悉的面孔慢慢朝着广场聚集,但此刻她的心突然平静地就像她和苏家安第一次一起做的馍馍……为什么会这样不恰当的举例?或许她只是想到那天的事情了吧,其实苏子雨觉得自己的心还在砰砰砰地跳。 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很快人群就把广场中央围的水泄不通。每个看到中央紧紧拥抱的两个年轻人的人都十分惊讶,和身边的人低声地谈论。 “两位,可以先分开一下吗……” 听声音,是押送他的那位旧日同窗。 苏家安不记得对方,苏子雨倒是记得,曾经的同窗别扭的表情让她的脸难得的一红:“是苏曲啊。” “是我是我,我是来提醒你们一下,家主已经在广场外围了,你们收敛一些,不然要是让家主看到你们在这么多人面前抱在一起,估计又要发火了。” “多谢提醒。” “家主来了!”苏曲小声撂下一句,蹑手蹑脚地溜了。 “都静一静——” 苏衅话落,周围隐约的交谈声音慢慢消失,苏家安和苏子雨跟随苏衅的指示走向广场中间一个半人高的高台,他们将要站在高台上,接受未知的命运审判。 “今日突然召集苏家各位来广场,是因为有人违背了苏家的祖训,犯了无法饶恕的错误。有些事情自古以来都是禁忌之中的禁忌,哪怕是到了今天。” 苏衅严厉地环视周围,一片静默。在这片静默之中,他再次开口:“而我们之中,有人明知禁忌而去触碰禁忌。” 周围依旧是一片静默。 “跪下。” 苏衅来到他们身后,膝盖突然一软,苏家安和苏子雨跪在广场的高台。 “按照家规,严重违反家规但诚恳认错者,应杖责一百,祠堂思过半年余,以及剥夺全部职位和财产继承。” 偌大的广场上终于有了议论的声音。 “苏家安,苏子雨,你们两个可知错?” “我没有错。”身边的人说。 她就是这么倔强的一个人,哪怕是在必须要低头的时候也要梗着脖子,绝对不往后退让最后那一小步——她话语里的充满不服输的坚持,给了苏家安下定最后决心的力气。 “八十一条家规,其中没有任何一条明确写着同宗族之间不能恋爱,我和子雨之间的感情是不能被人所接受,但是也并没有违反家规,家主,杖责一百思过半年并剥夺职位和财产继承,是不是太过于严格了?”他好像从子雨那里得到了语言的力量,将语言第一次化为了有力的武器。他拿着锋利的宝剑,砍向巍峨的大山。 第九十七章 要叫我与君元(3) “你们的老师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吗?来人去把他们的先生带过来!” 一想到在祠堂里看到的那个苍老又熟悉的人,苏家安心里就会升起难以言说的愤怒和悲伤:“父亲,先生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样子?”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父亲啊。” 苏衅的语气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知道我是你的父亲,你还敢跟我顶嘴,还敢触碰禁忌……看来是在你小时候我对你太缺乏管教才让你变成这幅样子。” 一人走到苏衅身边说:“家主,人带来了。” 说完他就退下,身影混入广场的人群之中。 先生低垂着头颅,花白的头发遮住了他布满皱纹的脸,他跪在苏子雨左边,就像他也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目光向右看去,看到了两个担忧的脸庞。是他的两个学生。他叹息,像是要把经历的苦闷全部从胸腔里吐出,随后又微微摇头,闭上了眼睛。头颅再一次低垂下去,先生没有说一句话。 苏子雨嘴巴微张,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太阳已经西沉,时间就要从黄昏走向夜晚,按照苏子雨和苏家安原本的计划,此时此刻的他们本应该在家里享受一顿温馨的晚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此时他们双双跪在广场的高台上,甚至还……牵连了他们的先生。 跪在高台上听不清台下的声音,就连台上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模糊了,视线里唯一还能看清楚的就只剩下苏子雨跪着的样子。不不不……她怎么能跪在这里呢?她不该跪在这里,她明明什么错误都没有犯。让自己一个人跪在这里承受所有人的指责吧。 隐约的,听见似乎有人在说投票。 视线里苏子雨的影子突然不见了。苏家安抬头,见到那个叫苏曲的旧日同窗禁锢着苏子雨的肩膀,紧接着也有人架起来跪在地上的苏家安,视线陡然抬高。 没有人去碰先生,先生还跪在那里。 “……你去一趟与家,把那个叫与君元的人带过来。” 苏家安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恶狠狠的瞪向苏衅,怒火在眼中燃烧:“你要干什么?” “带他过来看看自己的好学生。” “我认错。” “弱者头脑一热的代价就是,”苏衅向苏家安走近,“要直面自己那无力的挣扎。” 瞪着苏衅慢慢走远的背影,苏家安怒吼:“喂,是我错了,惩罚我就好了,为什么要把先生和与君元牵扯进来?!” 苏衅没有理他,或者说苏衅根本就连头都没有回。他径直离开,广场上的人群自发的为他分开一条道路。 “三少爷,苏子雨……”苏曲在他们身后,悄声说:“我感觉家主是要严肃处理你们的事情了,事情很可能没有办法善了……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太激动,千万要保存好体力,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放你们离开。” 苏曲旁边传来咳嗽声,大概是提醒苏曲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哈哈哈……如心哥,你不会跟家主说的对吧……” “放心吧曲弟,我江如心刚刚啥也没听见!” —— “等会儿,你刚刚说当时有一个人叫江如心?” 回忆外,与君成除了想手撕苏衅的想法强烈,现在还多了震惊。 “应该……就是叫这个名字吧,我不记得他的长相了,难道你认识这个叫江如心的人?” 与君成神色有点复杂:“认识,我和江如心算是朋友吧。” “你一直站着听我讲会不会很累?这石头还有一半,你坐会儿歇歇吧。” 确实有点累。与君成十分干脆地坐在石头另一半上,和这个被他打的鼻青脸肿的家伙平分一块石头,后背对着后背。一开始与君成是怕苏家安趁机背刺他,他才没敢坐,而现在听了苏家安讲完半个故事……他觉得这个家伙,本性并不坏。 “不知道你认识的江如心是不是救了我和苏子雨的那个江如心,如果是他的话,麻烦帮我带给他一句感谢。” “啧,我可以直接带你和苏子雨去见他。” —— 算是万幸,小先生的样子和他记忆里没有太大的差别,这让苏家安怦怦跳的心脏稍微缓了一瞬。 “苏家安,苏子雨。” “……小先生。” “与君元……抱歉。” “不需要和我说抱歉,我个人并不觉得你犯了天大的错,”小先生手臂被牢牢束缚在身后,这种样子,他竟然还可以露出笑容,安抚苏子雨,“安心,如果实在觉得对不起我的话,那就好好活下去。” “小先生你……” “我已经不小了,苏家安。” 与君元夸张的叹了口气,说:“叫我与君元吧,以后你就像她那样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没有更多叙旧的时间了,苏衅已经大步走到广场中央,拾级来到高台上,束缚着与君元的人按着他的肩膀,强迫他跪在学堂先生的右边。 广场上只有小声的议论,暂时还没有太大的喧哗声,大家都在观望,观望苏家家主究竟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但同时他们都明白这件事无法简单的解决—— 大概会见血。 就好似杀一儆百。第一个犯错的人……总是会被严肃的手段处理。 “今天全族的人都在看着。一切违反家规和世俗的行为都不该存在,我怕苏家家主苏衅,现在来说一说对苏家安和苏子雨两个人的惩罚——” “杖责一百,祠堂思过半年,剥夺全部财产和继承权,责罚结束后立刻逐出苏家。” 声音好似不可违抗。 苏衅话毕,广场上的声音陡然提升了一个高度,各种震惊以及难以置信的神色频频出现。 广场上有第一个大胆的人扬着嗓子:“家主,这惩罚会不会太严厉了一点啊,光是那个一百杖估计就能把人活活打死吧?” 这个人说的还真不假。 一百杖,桌子腿般粗的棍子,只是五十杖就能让一个人半残了。 更何况还有后续的半年祠堂思过以及财产和继承权的剥夺,哪怕最后侥幸活下来了,还要面临被驱逐出苏家。 ——如果实在觉得对不起我的话,那就好好活下去。 苏子雨想到与君元刚刚说的这句话。 他……早就预料到了什么吗? 苏子雨觉得心里很冷,就像心口捂了一块冰块,她的底线在这些天里频频遭到触碰,然而他和苏家安却都无力反抗。她那防备的墙壁被规则轻易无情的摧毁,她只能在不知所措中不断徘徊。 第九十八章 要叫我与君元(4) 广场上的喧哗还在持续,越来越多的声音提出质疑,苏子雨在其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此时的太阳已经彻底坠落,月光洒满人间,却只让人感觉冰凉。 她舒展僵硬的手指,心里在想如何反抗,她要寻找机会——如果接下来有反抗的机会,并且她可以准确的抓住的话。 身旁隐约有一道目光投向她,不用刻意去看,苏子雨就可以猜到是谁,只有苏家安的目光有这种灼热,让她感觉温暖的特殊能力。 “家主,毕竟苏衅苏子雨也是您自个儿的孩子,给两个孩子这么严重的处罚,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质疑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不过都是年轻的人在说,一些年过四十的,年长的人大多都沉默着不发一言。 “苏家的人,全部都一视同仁,无论是谁只要犯了错结果都一样。” 冷厉的目光扫视全场,斩钉截铁的一番话让广场上暂时没了声音。 “而这两位——” 众多的视线落在跪着的两个人的身上,听说跪着的这两位,是台上犯了错的两个年轻人的先生。在这个时代,学生犯错先生牵连受罚是很常见的事情,看样子苏衅也是不准备放过这两位先生了。 “身为先生却没有尽到先生应该尽的责任,忽视自己的职责,以至于学生犯下不能饶恕的错误。理应为自己的疏忽行为承担惩罚。” 广场上有人微微点头,似是表示赞同。 ——可这明明是一件很扯的宣判。 “二十杖责,明日即逐出苏家。” 这和上一个令人咋舌的严惩比起来实在是太轻了,以至于最后一部分质疑的人都选择闭上了嘴巴。就这样子吧。可能两位先生以后再也当不成先生,但万幸生命无虞。 手持着家棍的苏衅就像地狱掌管审判的幽冥司。 幽冥走到学堂先生身侧,手里的家棍高高举起,就要落下—— 砰。 沉闷的声响,隔着快五米左右的距离苏家安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到。 苏子雨已经把视线扭向一边。 二十声闷响,似乎持续了一整个世纪那么漫长。苏衅持着家棍朝苏家安走过来。苏家安面无表情的抬起头,视线没有焦距地放空。 “家主,我们已经知道了不该触犯不该碰的东西,能不能不要再打了啊!” “哼。就算知道了错误,已经犯下的那部分错误也不会因为你知道了就消失,每一个人都要为已经犯下的错误承担责任。不过苏子雨,我可以选择不打你……算是严厉的惩罚里面的一个小小的优待。不过……” 苏家安目光和苏衅对视。苏家安的瞳孔已经恢复焦距。 “他要代替你承受你本该承受的一百杖。” “我不同意!” “我同意,你打吧。” “好。”苏衅十分干脆,他露出一个笑。是冷酷的笑,不包含任何温度的。 苏子雨音调变得尖锐,她不敢相信苏家安,苏衅刚刚说了什么:“家主,我不同意,你凭什么可以替我做主?好,那是我本来就该接受的惩罚,那就接着让惩罚落在我头顶上好了!” “可是你的另一半已经代替你做出了选择。” 苏衅转身,高台下无数目光看着台上发生的这一幕。 “苏家安是个好孩子,愿意代替你承担这一百杖……跪下吧。” 苏家安感觉到身后束缚着他的手臂在发抖……这个同窗……还挺胆小啊。 他跪下,身后的束缚消失,紧接着,剧烈的疼痛毫无预兆地袭击后背。 这辈子,他都没有感受过这种疼痛!!! 紧紧咬牙,目眦欲裂。 “苏家安!苏衅你……唔唔唔!” 江如心果断的捂住苏子雨的嘴巴。这小姑娘一旦骂出口,苏家安那一百棍八成就要白担了! 只能无力地听那沉闷的声音…… …… 万幸。 虽然不可思议,不过苏家安凭借着一口气撑着活下来了。 他现在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塔楼里面,双腿没有知觉,甚至碰不到原本可以轻易触碰到的窗户,他想看一看窗户外面的阳光……可惜他站不起来。只能在满是脏污的地面上躺着。 “苏子雨?苏子雨?” 每说一个字身体各处就会传来猛烈的疼痛,疼痛一股脑儿的袭击他脆弱的神经。在这个压抑的塔楼里面就连每一次呼吸也都在攻击他不堪重负的神经。双重攻击。 苏家安一点点地,用双手支撑着朝门的方向挪动。动作非常缓慢,以及吃力。 同样在这座塔里,苏子雨已经好多个夜晚没有合过眼。 蜷缩在潮湿房间的一角,几天前一个壮硕的男人来找她告诉她苏家安还活着,她才能暂时地睡上一觉。但这短短的休息难以掩饰她疲惫的面容。如果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有个镜子的话,苏子雨一定会为镜子里憔悴不堪的自己而感到震惊吧。 苏子雨透过房间里的窗户看向外面,她看到不远处巍然矗立的群英阁。苏家习惯于把建筑设计的壮观而又华丽。她记得群英阁不远处就是祠堂,还有书阁。这一片是只有苏家高层才能进来的那块特殊的地方。苏子雨根据她看到的东西可以推断出自己被关在哪儿。 苏家的墓葬塔。是苏家人死后的埋葬之地,紧挨着书阁,是这片特殊的地方里最高的建筑,足足比五六个群英阁叠起来还要高……不过不管多高都不是苏子雨现在重点要考虑的事情,苏子雨走到门前,透过门板上面的裂缝她能够窥探到门外的黑暗。 漆黑的、看不见五指。 哐、哐!哐、哐、哐! 苏子雨抓着门板用力摇晃,同时她屏息仔细倾听—— “可恶啊,果然被锁上了。” 晃动门板的时候门外有锁链相互碰撞的动静。意料之中的状况……但还是让人恼火。 短暂的休息虽无法消除苏子雨的疲惫,但至少让她恢复了不少力气,苏子雨再一次屏息倾听门外的声音,刚刚她晃动门板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外面如果有守卫一定会被吸引过来。 寂静,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这座墓葬塔之中仿佛只有她一个活人,当她停止制造声音之后,这座塔就重新被极端的安静吞噬。心像是要逃跑一般,跳动的越来越快。 深深吸一口气再吐出,苏子雨用发绳把散乱的头发束在脑后,捏了捏干燥的脸皮。 她再一次抓住门板—,这一次是更加剧烈的声音! 哐哐哐!哐哐哐! 砰! 脚有些痛…… 揉揉自己的脚踝,换另外一只完好的脚猛踹门板,苏子雨使出全部的力气,只听一声剧烈的响动,门板从中间开始碎裂,成了两半。 塔楼里回荡着呜咽和哀嚎。 第九十九章 要叫我与君元(5) 苏子雨沿着楼梯向上而行,塔里只有她的脚步声不断回荡。 “从顶楼开始找,不放过任何一间屋子,这样一定可以找到家安。” 苏子雨的计划就是这么简单。 这个简单的计划是支撑苏子雨前进的最大力量。曾经她怕黑,夜晚的时候如果不点一盏油灯驱散让人心慌的黑暗,心就会害怕的砰砰直跳,现在她竟然已经可以不做防备的在黑暗的环境里行走。 这算是一种进步吗? 很难说清楚究竟算不算是一种进步。 很快就来到塔顶——概是本身关着她的那间屋子就在靠上的楼层的缘故 苏子雨把额前的碎发捋至耳后。苏子雨走到塔顶的边缘,从上空往下俯视整个苏家。 “一点也不好看。” 苏子雨头也不回的从塔顶离开。 从 在每一个破旧的门前都停下,朝着门内呼喊:“苏家安——” 每一次都只有寂静回应他的呼喊,像一场让人绝望的独角戏。 “……” “苏家安——如果你再不出现,我就去再找一个男人过日子!!” 找不到,每一扇门里都没有回应。 反正这座塔里也没有看守,既然没有人,那苏子雨干脆就喊吧!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喊! 如果苏家安在塔里,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他就一定能听到她的声音! “……” 苏家安确实听到了苏子雨的喊声。 “也不是……不可以。” 拖着没有知觉的双腿,在苏子雨来到他所在的这一层前沿着原路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房间。 “苏家安?” 苏家安的身体一僵。 他还是慢了一步,身后那熟悉的声音,是苏子雨,绝对是,她发现我了……我…… 被人轻轻的抱住。有湿润的东西落在苏家安脸上……是眼泪啊,苏子雨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是咸的,苏家安抿抿嘴唇,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 “我们先逃出去……你是不是不能走了?我来、我来背着你!” “……” “喂,苏家安,如果换做是我的腿没有了知觉,你会放弃我、丢掉我不管吗?” 一个倔强的脸庞闯进苏家安的视线里,视线径直看向他躲闪的眼睛,也带着和她本人一样的、倔强的意味。 苏家安太久没有说话了。陡一开口,声音又干又涩:“如果换做是你,我就算是用尽所有的力气,也要带你离开这里。我明白了……曾经,曾经你和我说过,喜欢就是互相依靠,是相互扶持着渡过漫漫人生,不论中途是顺境还是逆境。” “现在我们就在逆境,我苏子雨要带你离开逆境,用你平常背我的姿势,来吧!” 双臂环住苏子雨的脖子,感受单薄的身躯里迸发的无穷力量,他还没来得及感动,苏子雨微微扭头,对他说:“我在掐你的屁股喔……能感觉到疼吗?” “感觉不到,大概也被那两百棍子打废了了吧,不过我耳朵可没有聋,我还是能听到声音的啊子雨姐!” “不拍了不拍了,搂结实了啊,子雨号要出发了!” 日子总得过不是,总得从低沉中走出来,让未来的每一天都有全新的意义。 这样子总比让未来在低沉和无望里逐渐消磨殆尽要好得多。 “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苏家安,只要我没死,不对不对,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准找新欢,听……听到了吗?” “需不需要我发誓一下,姐姐为什么总害怕我会去找新欢啊,姐姐……似乎很没有安全感。” 苏子雨紧急刹车。 苏子雨扭头,装作恶狠狠的样子盯着苏家安:“你说谁没有安全感?” “我,我苏家安没有安全感。”苏家安吞咽一口口水,距离太近让他心跳加速,“咱们还在逃跑啊,是不是不太适合说这些。” “怎么不需要,这不就是每天的日常闲聊罢。就算是我也被苏衅家主打折了腿,我们一起躺在阴暗潮湿的塔楼房间里面,我也会拉着你扯东扯西。” “子雨姐威武。” “哼。平时你可最喜欢拉着我闲聊了。” “现在也喜欢拉着你闲聊。” “是吗?哼哼。” “子雨姐,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是墓葬塔里面,苏家的棺材塔。” “竟然是墓葬塔吗?” 腿部的肌肉在颤抖,在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刻,苏子雨终于背着苏家安来到墓葬塔的最下层。 “门被锁住了。” “意料之中,如果没有上锁,反而会让人觉得有鬼。先放你下来,有点撑不住。” 浑身的汗水,紧紧地黏着皮肤,苏子雨只擦掉额头上的汗,她走近那扇门。 “苏子雨,停下!” 苏子雨也发现了不对劲,快速后退,好在并没有发生危险。隔着远远的距离观察塔门上的那把锁,苏子雨和苏家安都有点迷茫:为什么锁是锁在门内呢? 苏家安变的紧张:“不会吧,好像只有一种解释,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人在塔里,这把锁就是那个人锁上的。” “那我之前那么大声说的那些话,岂不是全部被不相干的人听到了?” 黑暗的环境重新恢复它的诡异,向发现了秘密的两人亮出爪牙,深处的黑暗隐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怪物。应该是藏着怪物的。苏子雨背着苏家安慢慢朝着墙壁靠拢。 “那个人会不会正在黑暗的某处看着我们?” “别说的那么恐怖,苏家安……” 慢慢朝着大门靠近,越是面临危险,就越可以坐以待毙,哪怕等着他们的是一条死路,他们也要挣扎着在死路里寻到一条活路出来。 墓葬塔的大门仿佛变了形状。 “喂。” 这个塔里的确有第三个活人在。绝对是在墓葬塔内落锁的那一个。真是让人意料不到,他竟然主动出声暴露自己的存在。 “你们两个,别靠近那个门。” 一簇小小的火苗舒展火红色的身体。 后面那被火色渲染出的轮廓似乎有点熟悉? 那个神秘的家伙端着跳动的火苗,距离慢慢缩短,苏子雨总算看清了他是谁。 “你们俩只要踏出墓葬塔一步,苏衅就会收到讯息带着人手迅速的赶过来,而你还背着一个伤患,这更大大限制了你们的逃跑速度。我建议你们最好还是别开门触动门口的禁制。” 苏家安认出了这个端着火的人:“你是那个……那个……” 挠挠脑袋,苏家安苦恼的发觉自己压根没记住对方的名字。好在苏子雨轻声提醒他:“他叫江如心。” “嗯,江如心。这个大门是墓葬塔唯一的出口,就算门外有禁制似乎也只能闯一闯啊,你还是把锁打开罢了。” 苏家安轻轻地叹息。 “我知道第二个出口,如果相信我可以跟我来。” 火苗向远处移动。 “子雨,跟上他。” 在苏家安提醒之前,苏子雨就已经行动了。 江如心手持着火苗踏上阶梯,来到二楼进入一个看上去并没有特殊之处的房间。木门倔强的卡死在原位置,江如心用力推了几次才成功推开。破旧的门板不满的吱呀乱叫。 “这个是墓葬塔里唯一一个被动过手脚的窗户,你们可以从这个窗户离开,以后就找一个远离苏家的地方生活吧。” 第一百章 逃跑 “我背着他跳下去,你注意看着我的动作,不要害怕。” 在破旧的窗口前,江如心用一根绳子把苏家安牢牢地绑在背上,踩着窗户缓慢探出半个身子谨慎的观察窗户外,等确定了塔下没有人之后江如心才谨慎的展开接下来的行动。 咔嚓——一道出人意料的响声。 这扇窗户大概是被时间风化,结构已经变得脆弱不结实了。 “您……小心一点。” 窗户的碎裂声使苏子雨向前一步,她胸口砰砰地跳,目光在江如心和苏家安之间徘徊,无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等待会儿到你往下跳的时候记得也小心一点,这个破窗框没有全裂,只开裂了一半,动作如果轻一点的话应该不会出问题。”话说到这里,蹲在窗户口上的人不见了。耳边隐约有闷响,苏子雨快步向前几步,脑袋探出窗户向下看,见到江如心正在解绑着两人的绳子之后她才放下高悬的心。 江如心抬头看向二楼窗户口,朝着苏子雨比了一个“快下来”的手势。 “呼……不过只是两层楼的高度,小时候我可还从三层楼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过呢,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窗户上布满了灰尘,像是在高傲的宣扬自己就是一个老物件,苏子雨连续深呼吸三次,才小心翼翼地扶着窗框小心地踩着窗户。 蹲在窗口,手轻轻扶着刚刚才发生过断裂的窗框,这时候苏子雨才思考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屋子的窗户大的足以蹲上去一个人? 简直就像一扇缩小的门! 深吸一口气把脑海里产生的想法通通甩出脑海,苏子雨用半蹲的姿势向下一跃,可能是飙升的肾上腺素刺激了她的发挥,落地翻滚卸力,这一套动作她竟然竟然做的一气呵成。 “小姑娘的身手不错啊,很飒!” “只是巧了才能用出来啦……” 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真的是巧合。 甚至顾不及沾满灰尘和泥土的衣服,快步到苏家安身边检查他的伤口:“怎么样,还活着吧?” “放心吧……暂时还死不了,我命可是很硬的……咳咳咳咳咳!” 江如心在身上翻找着什么,过了会儿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打开后递给苏子雨:“如果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就按照这张纸,背着你丈夫按着上面画的这个路线离开吧。” 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清纸上简单画成的一个简易地图。 “谢谢您。” “不用用什么‘您’的,叫我江大哥就行。时间紧迫,你们快走吧。” “谢谢江大哥。如果还有以后,我和子雨必定会报答您的恩情。”这次是苏家安在说。声音沉重,严肃。 “后会有期!” 目送那两个交叠的影子慢慢消失在远处,江如心咧嘴笑了。 慢悠悠地准备往回走。 正当他要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四面八方突然出现了数不清的脚步声! 江如心抽了一口冷气,有点慌神:“怎么来的这么快?” 迎面射来一支呼啸的羽箭,势如破空,根本没给江如心应变的机会,这支箭狠狠地扎进他的右臂,强悍的惯性甚至让江如心连连退了五步。 “你好大的胆子!私自放走没有受完家训的犯错之人,可谓是……胆大至极!” 背靠着墓葬塔,江如心视线锐利地望着前方的那条大路,路两旁的草丛摇摆着,夹道恭迎骑在马背上的那个男人。 他翻身下马,火把照亮了迎面走来之人的脸庞,是永远一张表情的苏家主,苏家主的手中还挽着一副弓箭,刚刚那支箭就是他射的。 “家主,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我没有放走什么犯错的人,我只是闲逛恰好走到这儿。” 闲逛的时候恰好走到苏家的禁地里面,又恰好被苏家家主在墓葬塔下抓个正着。说出来就感觉够扯的,江如心也晓得除非苏衅脑子锈住了,不然绝对不会信他一个字。他自己也不信…… 视线悄悄扫向苏衅身后,苏衅身后站了一片披坚执锐的士兵,堵住了逃跑的可能。而他身后是墓葬塔以及群英阁书阁一类不利于躲藏的大型建筑,如果朝身后跑的话估计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暴怒的苏家主抓住,到时候是生是死会更难以预料——短短时间江如心脑筋飞速转动,可惜并没有想到能用的破局法子。 啪 脸狠狠的歪向一侧,脸颊迅速红肿。 紧接着又是毫不留手的一巴掌,新的一巴掌印在红肿的那一侧上。 接着又是响亮的一巴掌。 不愧是苏家家主,下手既狠又不留情! 咔嚓—— 清脆的响声过后,脸部的剧痛使江如心几乎昏厥过去。 “来两个人把他拖走。” 接下来苏衅的话变得朦胧胧的,剧烈的疼痛使他昏迷了过去。 …… 醒来的第一件事情是检查受伤的下巴。 “……” 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啊啊声,并伴随着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的下颌以让他止不住手抖的角度歪斜,大概率是骨折了。如果只是关节错位,不会能摸到皮肉里碎片一般的骨头。 “……” 咔! “……!” 如果附近有一堵墙,江如心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撞上去,这股疼痛绵延不断,更关键的是伤到的是脸!脸上的疼会让很多人都难以忍受,江如心也不在例外。 运气好一点下颚的骨折可以恢复,他的脸肯也绝对没可能恢复到原本的样子了,不过此时此刻在绵延不断的疼痛之下,江如心只求自己这张嘴以后还可以正常开合,不耽误吃饭喝水就足够了。 咔。 “……” 可恶。 左边的位置似乎有脚步声。 两秒后江如心确定了自己没有听错,那脚步径直走到他的身边声音才停止。 大概会是苏衅,毕竟是这个人把他关起来的,防守严密还能走进来的也只有他。 “现在你大概也那没办法说话了吧,我来其实也不指望从你嘴里问出来什么。你叫……江如心,我有印象。我觉得你是一个硬骨气的人。”说话的人从右侧踱步到左侧。“硬骨气的人一般都死咬着秘密,就算被拷打的遍体鳞伤也不松口,对付这种性格的人啊只能成全他们才行,于是我选择打折你的嘴,顺遂你的心意。”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大概无限接近于魔鬼。苏衅的声音就像魔鬼在低语。 然而聆听魔鬼低语的人像一块破布铺在地面上,对魔鬼的一番话无动于衷。 “呵……” 能感觉到苏衅更靠近了。似乎是半蹲下来,因为他的声音变得更清晰。捏着江如心的下巴强迫他目光看着自己:“逃走的那两个人我早就抓回去了,你干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江如心依旧不开口。他只是拿视线盯着苏衅,视线不包含任何情绪。骨折的痛感也被他强压在心底,他不会把痛苦在这个人面前露出一丝一毫。 “你干了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甚至把自己的前途都搭了进去,真是愚蠢的不可救药。” 苏衅松开手,江如心的视线再次转向一边。 “而且我本来就不打算让我自己的儿子死。” 苏衅沿着过来的路一点点远去,最后消失。江如心慢慢地坐起来,动作很轻,为了不牵动伤口。 视线向下移动目光落在右臂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右臂上还插着一支羽箭。 下巴的疼痛盖过了右臂的疼痛,以至于让他暂时地忽略了。 握住羽箭,狠狠的拔出来—— 鲜血飙出修长的一道弧线。 很好很好,苏衅这一箭没有伤到骨头。江如心暗暗庆幸。 撕扯衣服下摆,用长布条把伤口先临时包裹住,做完一系列的工作后,江如心再次用缓慢的动作——慢慢地站起来。 试着走了几步。 还好,他的腿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走动会牵动伤口,引来钻心般的疼痛。 打量这个不太像囚牢的四方空间,这儿不是一个昏暗无光,四周铜墙铁壁的地方。头顶还有宽敞的窗户透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窗户距离江如心并不远,墙壁上雕凿着他看不懂的图案,大概是一些信仰啊,有灵性的动物图案之类。 江如心没有放过对任何一个角落的检查,拖着缓慢的步子走完了这块地方。最后,江如心回到有窗户的那一堵墙 抬头他打量着头顶的窗户,窗户并不高,他试着举高手臂,窗沿差不多在他手腕的位置。 五指抓住窗沿,猛的一用力,右臂和下颚抗议般扭曲剧痛,江如心眼睛通红,手臂猛一发力带动身体向上,哪怕是受伤状态下江如心依然动作丝滑! 看上去没费多少功夫,江如心已经坐在窗框上面。 视线受到窗户的高度的阻挡。身体稍微后仰才能观察外面,江如心仔细向外查看。 只看了两眼,江如心就变了脸色! 太倒霉了一点儿吧,苏衅正巧就在窗户下的位置,两人四目相对,江如心进退两难。 怎么这么衰?? 不过他江如心从来就不是心甘情愿向命运认输的人啊。 苏衅专门在窗户复杂的路线逃—— 砰—— 落地的沉闷声响。所有疼痛都等到逃出去了再说! 江如心一向想到就去做。 “江如心?你果真喜欢自投罗网。” 距离大概有五米。还来得及,跑! 此时的江如心逃跑的速度就像苏衅手里那支离弦的箭,面对危机时真的是最能激发潜力的时刻。 然而他毕竟只是像。 像离弦的箭和离弦的箭终究不同。 羽箭御风追上江如心,大腿猛的一痛,江如心速度顿时大减。 周围密密麻麻士兵从两侧的林子里冒出来,团团围住他,江如心无路可逃。 还是小瞧苏衅了啊,不甘心……还差两步,只要让他钻进那片看不出品种的树林里面。行吧,就算钻进去了自己也跑不掉,苏衅早就在林子里面安排了人马。他就等着自己从窗户那儿逃走吧。 “你的胆子真的很大,我也没有想到你还真的敢跳,很好很好,勇气可嘉,不愧是敢私自放走家族罪人的勇士。” 石头硌的膝盖生疼,在两个士兵的控制之下只能老实跪着,弯曲着身子,只能看到苏衅不断来回的腿。 腿不再四处走动而是在江如心正前方停下的时候,摁着江如心肩膀的力量松开了,两个士兵托着他的腋下,迫使他跟上苏衅的脚步。 ——? “带着他跟上我,我要带着他去瞧一瞧他费心思救的那两个人。” 第一百零一章 互换 已经记不清这是经过的第多少条小路,苏家府邸内的路线规划就像他们隐藏的秘密一样庞大又杂乱。 大概是到了目的地,路的尽处有一座飞檐式的房屋,第一眼瞧倒是感觉有点朴实无华,不太像苏家里会出现的建筑物。不过江如心深刻地明白绝对不能用肉眼所见片面的去看待任何事物——尤其是苏家里的东西,哪怕只是府邸里的一草一木。 算算时间江如心已经在苏家待了快五年,他总感觉苏家没有表面上所见的简单,他和真正的苏家人之间还是隔了一些东西。主仆之间有隔层原本很正常,哪个主人估计都不会把家里的事儿毫不保留地说给仆从听…… 一股向前的推力使江如心差点摔倒,乍一失去托举着他的力量,伤口叫嚣着疼痛。纳闷地朝着身后看过去,见到原本扶着他的两个士兵默契的在距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停住,而在更后方跟随苏衅一路过来的士兵整齐有序地排成队列。 江如心缓慢地在脑门上打出一个问号:? 或许这还真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果真万事不可以只看表面,或许普通的苏家人是没资格进这个朴素的房屋里面的? 听见身后有门扉被推开之声,江如心回神,一瘸一拐地跟着苏衅进入这个房屋内。剩下的人都留在了屋外等候。 江如心记得苏衅说要带他去见见苏子雨和苏家安。如不是说不出话,江如心一定就会问了。 “你应该还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吧?” 苏衅的话激起了江如心的危机意识。他没办法说话,只能点点头,不太敢做多余的动作。头抬起的时候正好和苏衅目光相对。微弱的烛火幽幽地映亮苏衅一侧的脸庞,苏家主目光晦暗不清。 此时他们竟然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江如心跟随苏衅进入屋子之后,穿过厅堂就来到了这条走廊之中,他搞不清楚苏衅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实在是太神奇……同时江如心内心的不安也更加浓重了。 这似乎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走廊的墙壁是一块一块的石砖垒成,触感真实,不是虚假的存在,抬头看不到头顶,头顶处是一片黝黑的暗色。江如心谨慎的观察这条走廊,苏衅突然加快了步子。 苏衅脚程一快,江如心也不能太慢了,咬牙提速,疼痛顿时呈百倍千倍地噬咬他心口。 这回江如心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再到处乱看了。这大概也是苏衅的目的。 轰隆隆—— 和撕裂一般的疼痛较量的江如心没太注意前面发生了什么,怪异的声音使他抬起头去看,在他眼前苏衅正在转动位于墙壁上面的一个旋钮,而似乎普普通通的墙壁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打开一个隐秘的通道口。 一条诡异走廊里的密道? “赶紧跟进来,如果你不想在外面迷失的话。” 此时此刻苏衅的话江如心不敢不听从,他赶忙提着最后一口吊着的气儿进入打开的密道里,在他进去之后密道的门轰隆隆地关上。 江如心也没了力气,瘫倒在地。 “仪式才刚进行到一半啊,不过也足够了。”苏衅回头,对身后已经无力再从地上爬起来的人说,“你觉得,哪一个才是苏家安?试着猜猜看。” 猜猜猜,猜个鬼啊…… 手哆嗦着,没出息地抬不起来,浸泡在地上湿黏的液体里。 “如果不猜的话,下一个材料就是你。” 这个空间遍布着他看不懂的红色符文,地面墙壁头顶……像是一个颠倒狂乱的诡异世界! 但最诡异的还不只是这些,在红色符文最密集的那个地方,两个赤着身体的人保持着扑咬的姿势,细小而又密集的血管连接两个人的身体,像是营养被其中一具身体全部吸收,苏家安越来越像一张枯萎的树皮,诡异恐怖地包裹着骨架。 看到这种场景,江如心在这一刻竟然很庆幸自己不能开口说话。 苏衅皱眉,走到江如心身边拎着他的后领,他就这样被迫“站”起来,朝着保持扑咬姿势的两个人的位置移动。 这是想干什么?拿我当试验品吗? 如果说心里不慌那绝对是假话,江如心眼睁睁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苏衅一扬手把他扔到两个“雕塑”的脚下。 ??! 一瞬间,江如心脑海里走马灯一般闪过记忆深刻的人生片段—— “你在害怕什么?你眼前的不就是苏家安吗,你可是搭进去了自己救他和苏子雨逃走。现在见到苏家安你怎么害怕了?” 怎么会害怕?任谁看到两个连体一般的人纠缠在一起以及流了满地的鲜血都会害怕吧?在这种情况下能保持理智的才是变态啊! 处于紧张状态,导致身上的伤更疼了……苏家安干瘪的像一具风化的干尸,他真的还活着吗?目光落到腹部,紧张地盯着,过了足有几十秒,那儿才微微的鼓了一下。 看来还活着? 江如心害怕的同时还松了一口气。 他又把目光落到另一个人身上,这个人看上去和活人别无二致,如果忽略两个人身上相连的红色血管的话,就像一个站着睡着的人,从他身上找不出一丝不对劲之处。 江如心还是觉得不简单,他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总感觉……见过。 “那个人是苏家安小时候的先生,你前几天在广场上见到过。” 心仿佛沉入湖底,忽然冷的可怕。 …… 苏家安在迷茫的情绪中撑开眼缝,看到流淌满地的,红色的血液,以及脚边躺在血液里模样凄惨的恩人江如心。 清醒瞬间驱散了迷茫。苏家安睁大眼睛,踉跄着倒退两步,这时候他的视线扫到左侧一具干瘪的身体,他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我自己吗?” 从喉咙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好陌生,又好熟悉,他经常听到,但这不是他的声音。 苏家安惊恐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侧面传来掌声,苏衅面带笑意打量苏家安,或许是满意自己的杰作,笑的格外真诚:“苏家安,恭喜你又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父亲,你都做了什么?!” 失去理智的苏家安冲到苏衅跟前扯住他的衣服,在巨大的愤怒冲击君元怎么办,与君元究竟去哪儿了?!!” “与君元?你就是与君元,同时你也是苏家安,我的孩子。与君元自愿奉献自己拯救你后半辈子的人生,我只是按照他的意愿干了一些事儿罢了。而且你看,结果不是挺好的吗,你重新拥有了健康的双腿,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第一百零二章 代替小先生活下去 “不该是这样子,绝对不该是这样,你都强迫他干了什么?!” 苏衅制止哭闹的孩童一般,只用一只手的力气就把愤怒的苏家安牢牢控住:“你是苏家三公子,苏家的孩子举止要成熟稳重。那些我都教导过你的东西,怎么你就没有记住半点?” 手臂看上去没有丝毫晃动,苏家安像一个被捏住命脉的张牙舞爪的螳螂。 “冷静下来,苏家安。”苏衅一字一句地说,“难道你很排斥这具身体吗?它可是你的先生拿命换给你的东西,你就毫不珍惜?” 反抗的力量逐渐弱了下来。 苏衅冰冷的视线扫过不远处还躺在地上的某个人,那个家伙眼睛紧闭,不是真死了就是在装死。 ——当然是在装死。 江如心很怕苏衅杀人灭口,历史状况表明一般听到不该听到的秘密的人都会被灭口。 “冷静了吗?如果冷静了,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会如实的回答你的问题。”苏衅从来都学不会一个父亲本该有的温和,他只懂得冷酷、公式化的生存方式,就算对待自己的子女也永远是冰着一张脸和一颗心——所以他不会爱自己的孩子。 看着自己那不知所措,满身鲜血的孩子,可能苏衅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孩子,他看苏家安的眼神更像是在看试验品,脑子里闪过的只有数据没有亲情。 视线的焦点从苏醒之后就没有变化过,苏家安看苏衅的眼神也不像在看一个父亲。他从来就就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过。 苏家安艰难的转动一下脖颈,视线的焦点苏醒后第一次变化:他看到显得陌生又不陌生的膝盖,手掌,腿和脚。 此时的他坐在血泊之中,闻到的也尽是血腥气。 转动不属于自己的大脑,焦点回归站在苏家安面前的人,声音出乎他意料地冷静,清澈:“与君元是不是死了?” “不然呢,他当然死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胸口还是一阵难以言表的疼痛。 苏家安吞咽一口唾沫,问出第二个问题:“我……为什么会在他的身体里?” “说来话长,他不忍心看你只能过残疾的后半生,我告诉了他一个可以让你恢复正常的方法,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苏衅俯视着看他,表情晦暗不清。“把他的躯壳换给你,你就可以用他的躯壳恢复正常,那个方法就是这样。” “……” “我不相信,人的灵魂怎么可能钻进别人的身体里?” 在苏家安干出不理智的事情之前苏衅用脚用力的踩住他的胸口,苏家安被迫着贴在湿黏的地面上,但他的眼神依旧凶狠。 “苏家的三公子,如果我刚刚说的话都是骗你的话,那你要怎么解释你现在的情况?错觉,眼花?或者你准备用‘这只是一场梦罢了’来说服自己?” 越说越觉得好笑,苏衅微微的摇头叹息。“如果你还是怀疑真实性,你可以问问另一个人啊。” 略有所感,江如心撑开一条眼缝,吓了一跳——两双眼睛看向了他,被吓着的同时睁大了眼睛,他装死的计划彻底宣告泡汤。 他们都看着我是想做什么? 苏家安急切的冲到他跟前,扶住他的肩膀,目光里充满了惶惑,迫切地想从他的口中得知一些信息:“恩人,你也在这里,你有看到了什么没有?” 是猛吸一口气的声音:“……” “啊,抱歉……” 苏家安动作太急切,扯动了江如心身上的伤。 江如心指指自己的嘴,然后摇了摇头。 “你的脸……”拳头慢慢地握紧,指节凸起棱角。 “他说不了话,你还是别为难他了。” 苏衅慢步子走到苏家安身后。“我说过,你冷静下来之后我会如实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刚刚我说的就是答案,你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去消化它。” 苏家安一动不动,就像没有听见苏衅说的话。苏衅也不在意,他走到墙角一个柜子面前,拿出来一套干净的衣服扔给苏家安:“穿上衣服,光着身子像什么样子。” 落到苏家安背上的衣服盖住了他的身体,手向后抓住衣服,穿上这层薄薄的布料。只是一层布而已。 “现在算是彻底冷静了吧?跟我过来,与君元留了一封信给你。” ——信。 苏家安跟上苏衅。 这个满地鲜血的隐秘空间并不大,径直走到墙壁所在,靠墙的位置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放着一张字迹公正的纸张。纸上的字迹很熟悉。 手抖的几乎要握不住一张薄薄的纸,用不属于自己的眼睛去辨认纸上的字迹: 看完我写的这封信后,希望你可以用平静的心态看待现在的自己,不要让自责和懊悔把你团团围住。 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我都能写些什么呢。我明白写什么‘我是自愿为你牺牲自己’‘这一切都是我的决定’‘我希望你可以和苏子雨好好的去生活’之类的话毫无用处,不过我还是写下来了。这些没用的话其实也是我现在最想说的话吧。 不管怎么写,我还是把我的身体给你了,我希望,你可以代替我好好的活下去——但不是要你永远地刻骨铭心地记着我。你可以忘记我。代替我活下去是让你要活的快乐,活的够充实,没有浪费我这具年轻的身体。 如果等你死后让我知道了你选择了浪费,那我会真的很生气。 至于现在正在阅读这段文字的你,把现在当成一个全新的开始去生活吧。和苏子雨离开苏家去别的地方,我相信你们可以做到,顺便带着我的祝福离开:今生今世,永远在一起 不要懊悔和自责。其实我也算在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活着啊。 ——与君元 …… 至此,这封不算长的信迎来结束,苏家安读到末尾,泪水已经模糊了眼睛。 用袖口胡乱抹掉眼泪,他把与君元最后写给他的信郑重的放进衣兜里。他没有转身回头,与君元在信里面一句都没有提到苏衅,还有身体互换的代价。与君元是真的不想让自己以后只活在懊悔和自责里……可是他还是很想知道一个答案! 苏家安需要一个答案。 深吸一口气后转身面对苏衅,苏衅在他背后正看他。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是说,互换身体这件事。” “很简单,只要有一方同意,互换身体就不会有什么困难。”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你确定要听?”苏衅看向出口,然后又转了回来,“听到这个秘密的人都走不出这个房间。如果你重新活了一次却连这个石窟窿都走不出去的话,岂不是彻底辜负了你的先生的遗言。” 遗言两个字像尖锐的刮擦声一般刺耳,原本要一问到底的心有点退缩了。 在苏衅面前苏家安是毫无胜算,他对自己血缘上的父亲太缺乏了解了,他深不可测……苏子雨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好,那我不问了。” “这样才好,跟上我,我带你离开这儿。” “……等一等。可以带上这个人吗。” 不远处的血泊中还躺着一个人。 “如果你愿意的话带上他也可以。” 苏家安动作小心地把江如心背起来,跟上苏衅的背影。 “等到了苏家,我会说苏家安已经死了,与君元、江如心和苏子雨被永远赶出苏家,不能再走进苏家一步。孩子,把你心里的疑问全部憋到肚子里,不要试图四处打听。” “不该问的以后我也不会问。” “这样最好。” 就算是再长的走廊也终会走到尽头,推开屋门,外面的阳光拥挤着冲上来,舒服的暖意包裹着苏家安。更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第一百零三章 刀割的自由 在屋外等待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就好像他们从未出现过一般,苏衅面色不变,想来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穿过小路,在沉默中,苏家安知道苏衅这是准备带他去哪里。这条小路可以最快到达广场。 风裹挟着冷意旋转着经过,卷走了苏家安身上本就不多的热量,他看向前方远处,隐约见到远处站着有人。 走近了才看清是一队披坚执锐的兵。 苏衅对其中一人吩咐:“去通知苏家所有人来广场一趟,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那士兵领了命令之后带着三五个人快速走远,苏衅和苏家安继续朝广场走。 广场上很快就聚集起了人群,苏衅和苏家安以及江如心则在高台上。像是在被人群围观。只有苏衅大概不会这么想。 苏衅站姿笔挺,站在最前面。 人越来越多,像前不久那样团团围住高台。苏衅清了清嗓子,原本噪杂的声音顿时归于落针可闻的安静。 “有一件事情要对各位说。苏家安和苏子雨两个人已经死了。” 苏家家主用不含情感的声音说出冰冷的话,高台下顿时人声哗然。 “死,死了?” “怎么就突然……” “怎么能说是突然,你是没有看到那天家主打的有多狠,果然,果然打死了!” “苏家安挨的棍子最多,苏子雨没有挨多少怎么也死了啊,这没道理啊。” “……” 议论声就像煮沸的开水不断冒泡再炸开,嗡嗡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苏衅说完那句话后就没再开口,也没有阻止台下苏家人群的议论。 时间附着了钝刀子,一刀一刀在苏家安身上切割。涌进耳朵的全部都是和自己有关的——他的,苏子雨的死讯。 从苏衅话落开始,他们就已经从苏家彻彻底底的被除名了。钝刀子一刀一刀切割的是他和苏家之间的所有关联。 在高台上站着,却有种跪下痛哭嘶吼的冲动,冲动太强烈了,手和脚都在衣服跪下不可。 苏衅等台下的声音稍微平息之后才继续说:“鉴于苏家安和苏子雨已经死了,和他们两个人相关的事我也不再深究。我身后这两个人一个是苏家安的先生,一个是苏家的老仆从,即日起逐出苏府,永远不得回归。这件事就让它这么结束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家安顿时聚集了无数人的视线……不对,她是与君元,苏家安的小先生才对。 苏家安凄凉地抿了抿嘴唇。 他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没谁能猜透别人心里都在怎么想。 “离开苏家也好,也不用再受罪……只是可惜了那苏家安和苏子雨一对儿,善心人没有善报啊。” 人群唏嘘着散去,分散成一个一个的黑点,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了。 “与……与君元?” 声音好耳熟,苏家安触电一般看向身后,看到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宽大的兜帽只吝啬的显露出了她的下巴,但这并不妨碍苏家安认出来这究竟是谁! “苏子雨,是你……对不对?” 纤细的手将兜帽扯到身后,苏子雨的脸完整地露出来。是她,没错。 很难忽视苏衅的存在:“苏家主……” “你们聊完之后会有人送你们离开苏家,记住,这辈子不要再踏入苏家一步。” “与君元,苏衅为什么说让我们两个人离开?苏家安呢?他……”满是遮掩不了的惊惶,末尾已经颤抖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她想说难道苏家安已经、已经死了吗? 苏家安想说话,喉咙却罢工不干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大概是他太紧张和恐惧害怕。他只能走向苏子雨。 我……我就是苏家安。她会相信吗?我如果用与君元的身份拥抱她,她……会接受吗? “与君元?你怎么不说话?” 这个人的确是与君元,不过举止奇怪,就连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都带着藏不住的痛苦。这是怎么了? 苏子雨感觉如坠冰窟,她不得不面对她一直逃避的那个可能性:“你……别吓我,苏家安还活着对不对?” 下午的广场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人潮来的快去的也快,在忙碌的生活里,大家都忙着自己的活计,很难分出闲暇去关注别人的人生。空旷的广场上竟然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奇怪的人。 “与君元,你……说话啊!” 苏子雨快步冲上去,苏家安胸口狠狠挨了一拳,已经疲惫不堪,身体根本抵御不住她这一拳,只能无奈地向后仰倒。 在苏家安即将后脑磕地之前,意识到自己下手过重的人慌忙扶住他:“与君元,你这是?” 被扶着的人脸色苍白。 “抱歉,对不起……” “我……嗯?” 喉咙奇迹般的恢复了正常?很难不让人去想这不是苏子雨那一拳的功劳,苏家安面露震惊地摸了摸喉咙:“我可以说话了……咳咳咳……” “原来你刚刚是暂时失声了吗,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我很想知道苏家安在哪儿……” 是带着哽咽和委屈的声音。苏家安伸手去摸眼眶,那里已经湿润了。 “你、你别哭,我有点害怕。” 苏子雨慌张地松开手,后退几步,手无法控制地在抖,“……所以,苏家安是已经不在了吗。” “……他还在,你别担心。” “在哪儿?” 苏家安向后退了一步——这是逃避的后退,但是他身后并没有退路,只有深不见底的悬崖。 正视自己吧,苏家安……你是苏家安,也是与君元! “他在你面前!苏子雨。” 声调由高变弱,就如同如释重负。同时还有忐忑参杂其中。 “该死啊,与君元,你之前可不这样说话的。” 有点不太能忍,苏子雨眼睛都急红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苏家安现在怎么样了?!” “你冷静一下,我知……” 苏家安终究是没能把话说完,脸颊迅速红红地肿了老高…… “现在你冷静了吗,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苏家安挨了一巴掌后心里的滋味难以形容,脱口而说:“你竟然对长辈动手,你也太不像样子了吧?!” “就算是长辈我也打!” 对方已经撸起袖子,眼看还白净的另半张脸就要遭殃了,苏家安有点慌,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可已经扬到半空的手臂神奇地顿住了,苏子雨用略微迟疑的语气说了句:“苏家安?” 苏家安愣住了。 “不对,你是与君元,苏家安的小先生,虽然不知道你刚刚是吃错了什么药……” 苏子雨自言自语,半空中的手最后还是放下了。 “不对……不是,我确实是,子雨,我是苏家安啊。” 苏家安浑身一震,在外形已经完全变化的状况下,苏子雨凭一句话就想到他! 在苏子雨反驳前,苏家安先一步自证:“子雨,我真的是苏家安,苏衅用一种不知名的法子让我和小先生互换了身体……” 一个人在证明自己身份的最好办法就是列举只有两人知道的一些事情。 例举似乎有效,苏子雨越来越红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远处还有两个正在等待的士兵,若有若无的朝着两人的方向微微侧目,苏子雨迅速捂住苏家安的嘴巴:“停别说了,闭嘴!” “小先生写的那封信你还带在身上吗?等离开苏家再给我看,现在我们先走……对了,小先生在哪儿?” 苏府的广场,确实不是一个相见后适合倾诉的地方,还是先离开的好。 “小先生他死了。” 苏子雨微微张嘴,没能说出来什么,目光垂着,两个人的影子在广场的地面上拉的很长,已经西斜的太阳占有全部的功劳。 从下午走到临近黄昏,时间悄无声息地闷声行走,毫不声张。 苏子雨像一个安慰失意者的兄弟一般拍了拍苏家安的肩:“别难过家安,与君元还没有离开,只要你还活着,他也就永远在。” “你的说法……和小先生在信里写的一句话还挺像。” “大哥,可以带路了。” 等待总算结束,坚守职责的士兵总是很辛苦:“从这边走,麻烦两位一定要跟上。” “等一下,我忘记了一个人!”苏家安一拍脑袋,匆忙转身从地上拽起来一个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人。 苏子雨瞪大了眼睛:“是恩人?他这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等离开苏家找个医馆,我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这次有两位士兵领路,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苏家,不由得让他们想到上次为了逃离苏家,就算是爬着也要爬出去的决心。 这久违的自由,带着血的腥气,让人紧紧握住的同时被割破脆弱的皮,满手的鲜血流淌。 “就送两位到苏府门口了,接下来的路,两位要好好走。”其中一个带路的士兵这么说道,像是一句离别的祝福。 “我们会好好走,认真的走,谢谢两位!” 熟悉的大门缓缓合上,从此他们的前半段人生和此刻之间,划上了一道难以跨越的弧线。 “快走吧,先带恩人去医馆!” 苏子雨催促苏家安,怔怔的视线收回,背上的人呼吸微弱,此时找个医馆先稳住江如心的伤势才是首要:“走,去路雨街的仁心医馆,没有多远!” 第一百零四章 稍作准备(1) 砰砰的敲门声传出很远,在这条街回荡,然而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耳朵贴在门板上面也只能听到长久的寂静。仁心医馆像是陷入了一场睡眠。 “不太应该吧,太阳都还没有完全落下,医馆就已经没人了吗?” 一般医馆里的医生就算有事或者回家了也都会留着学徒在医馆,因为病人可不会因为天色不早了就不会生病,慢慢的,无论何时医馆都要留有人在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可是今天苏家安都快把仁心医馆的大门敲出来窟窿了,医馆内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子雨眉头微皱,她刚刚探了江如心的鼻息,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的状态了,恩人现在的状态很难撑到他们赶到下一个医馆。 能救恩人性命的只有仁心医馆。 “您好!里面有人在吗?” “子雨,你有没有发现……好像不只是医馆里没人,似乎这条街上都没什么人,表面上看上去空荡荡的,好像只有我们两……三个人在?” “住在这里的人呢?不会全都在屋里吧?” 苏家安提醒过后苏子雨也注意到了路雨街的异样,环顾周围除了他们三个竟然再看不到别的人——刚刚他们来得急,竟然没有注意到这显眼的异常! 带给人一种不好的感觉。直觉告诉苏家安最好还是不要在此地多做停留——可是恩人的伤势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已经危在旦夕了。 “我感觉仁心医馆里面或许有人在!”苏子雨灵光一闪,“可能医馆里的人就像这条街其他的住户一样闭门不出!” 经过短暂的思考,苏家安说:“这个可能性很大。你先背着恩人,我翻墙进去看一看。” 小先生要比自己健壮多了,如果是凭借自己原来的身体素质,这一人半高的墙头想要爬上去绝不会轻松。蹲在墙头上朝里面看,苏家安心里一喜——里面的屋子的纸窗隐隐约约透着亮光! 苏子雨的猜测是正确的,此刻再没有别的消息能让苏家安欣喜若狂。 苏家安从里面打开医馆的门,开门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门帘被一只手拨开,一个肤色黝黑,有着个抢眼的厚嘴唇的人探头出来瞧:“你们是谁?医馆已经关门了不接待病人!” “麻烦您行行好,他挺不了多久,已经快死了!” 黝皮肤的人脸色变了:“把门关结实,快把人背到屋里,快点儿!” 黝黑皮肤的人是仁心医馆的学徒,屋里还有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老医馆的坐堂医生大多年长,他们用自己的一生践行治病救人的准则。 “下颌骨骨折,臂骨骨折,左腿出血非常严重,寿明,你去取支板来。”老医生眉头拧的很紧。 肤色黝黑的家伙走进里屋。寿明是他的名字。 很快支板取来了。 在寿明进里屋找支板时,老医生已经把江如心骨折严重的下颌骨复位:“光是这一处骨折至少要养两个月,要记住休养期间只能吃软化的食物,尽量不要牵动伤口。” 来不及慢慢脱衣服,几人干脆把江如心的衣服撕开露出伤口,只是消毒止血就忙了好一阵——伤口实在是太大。 还有他身上数不清的小伤口。 老医生的眼镜儿不断在鼻梁上打滑,汗水肉眼可见。 将全部的伤口都清理干净裹上纱布,这只是防止伤口会感染的初步措施,一边的学徒寿明已经架好炉子点燃了煤火,把需要煎煮的药材都挑拣好了。他大概在这里当学徒很久了。 “不错,一味药都没错。” 老医生连声赞扬,对寿明很是满意,“寿明啊,等我走了,这医馆我也就放心的交给你了喔!” 寿明注视着煮沸的水,把药材按照先后一味一味扔进去,眉头因为老医生的话儿而微皱:“师傅,您别瞎说胡话,您身体明明还好着呢!” 老医生笑容不减,看寿明的神色依旧是笑吟吟的。 煎药是个慢活儿,不等到如坐针毡是绝对煎不好的。 等待的时间中正好能让人缓口气,铺着软垫的板凳很舒服,苏家安突然想起路雨街的异常情况,目光不由得看向正在看顾炉子的老医生。 “老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老医生说:“问就好,你想问的,我应该知道。” “为什么整条街上没有一个人啊,当时天还没黑,所有人都把自己关进家里不出来一步。” 炉火前传来长长地叹息声。 老医生似乎是回忆起了曾经。 “你们是晚辈,没有经历过当初那件事,不过你们一定也都听说过梁文敬血洗路雨街的历史吧。” 苏家安和苏子雨的眼睛瞪圆了:难不成今天的异常还和历史上这血的一页有关? 接下来老医生的回答证实了两人的猜测,今天的异常还真就和曾经梁文敬血洗路雨街有关:“三十八年前的今天梁文敬血洗路雨街,今天是那年路雨街惨死的人们的忌日。当年我啊,恰好去别的街给一个病人治病才侥幸活下来,真不知道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后来搬进路雨街的人们自发定了一个规矩,每年的今天都要闭门不出,不大声喧哗,人们觉得这样做既是祭奠死去的人,同时也能把灾祸拒之门外,祈祷岁岁平安。” “原来是……这样。”苏子雨喃喃地说。 她的表情有些呆,在答案的冲击中久久回不过神。 “好了好了,那些都已经成为历史了,这么多年梁文敬一直在他的空中楼台里面待着,路雨街一直都没再发生过大事,不需要太过于紧张。寿明,去端几杯茶来。” 寿明“哎”了一声去端茶去了,黝黑的肤色配上高瘦的身形给人一种老实又认真的印象。 冒着热气的茶水轻轻放在桌上,苏家安和苏子雨道谢,苏子雨抿了一口茶,茶水甘甜。 如果这时候看向窗外就会发现已经夜深了,时间在骤然的轻松或者忙碌的时候总是过得很快,苏家安付了双倍的诊金,希望老医生能允许江如心留在医馆里接受诊治,一直到完全康复。 挥手道别。老医生竟然没有追责他翻上墙头,强行打开医馆大门的事情。 趁着夜色正浓,苏家安和苏子雨朝着月亮的方向走,没有再回头——因此他们也不会知道身后正在发生的事情。 寿明打开仁心医馆的大门,扛着一个粗重的麻袋朝着不远一个巷子深处走去,里面隐约传来重物砸落的闷响,没多久寿明两手空空地回了医馆,大门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关上了。整个路雨街最后一盏灯熄灭,这条街陷入静谧的黑暗。 …… “所以说,最后反而是你和你老婆救了江如心。” 听完这一段冗长的经历,与君成沉思片刻后开口说。正好是能用余光看到苏家安的角度,两人背对背坐在同一个树桩上。 “不过也是恩人先救我和子雨在先,素不相识,恩人能为救我俩不顾后果,这本身就值得我和子雨用一生去报答。” 苏家安没有半点停顿和迟疑地说出了这番话,这一定也是他真心想要去做的。 苏家安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与君成收回的视线,苏家安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与君元的弟弟和他的哥哥长的有七分相似,看到他就好像又看到了小先生……同时也好像看到了自己。苏家安想起来自己还在小先生的身体里,他顿时更加茫然无措了,刚刚挨过打的地方还在火辣辣的疼。回想起那天自己得知小先生因自己而死后那难言的心情,他突然就能理解身后背对着的与君成为什么会下狠手打他。 第一百零五章 稍作准备(2) “好了,我现在不怪你,不过你也别指望我会道歉。” 道歉显然是指与君成刚刚动手打苏家安的事,这在苏家安看来根本就不重要,他只从与君成的话里听出他算是原谅他了。心里忐忑的大石头总算是有了着落。 “对了,既然你和苏子雨已经走了,怎么又会出现在梁城主的浮空岛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说来话长,我和苏子雨用了两年的时间……”苏家安压低声音,“才潜入浮空岛。” 树墩总算没了压力,如果它是活物的话一定会松一口气。 他们走到隔壁院子,进去后,苏家安小心地把门轻轻锁上:“……到屋里说吧,外面太冷。” 秋天的风还算不上冷。不过与君成知道重点是在前半句。屋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后就出来查看过,见到苏家安身边还有一个和他长的七分相似的人表情有些惊讶,不过也没问什么,只是烧水煮茶,三个人围在炉火前。 与君成看着燃烧的火焰,盯着一个物品看久了视线有些模糊,像是在发呆。不过只是外表在发呆罢了,其实他的大脑在转动。终于,他试探着开口:“你刚刚说,你和她……潜入浮空岛。” “苏家安!”苏子雨有点生气,拧了苏家安的胳膊,“这才过去多长时间?我们就暴露啦?” “咳,不算暴露,不算暴露。我来简单介绍一下,他叫与君成,是与君元的亲弟弟。” 虽然看长相苏子雨就已经猜到了,但苏家安亲口说出来后苏子雨还是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位就是与君元的弟弟。 在这个房间里谈话不怕被外人听到,有些事情苏家安也能放心地说了:“刚刚我说我和子雨用了两年的时间潜入了浮空岛,我们之所以费尽力气想进入这个岛,是因为在江不城里我们发现了城主的秘密……如果只是简单的把这个秘密告知于众,估计没有多少人会相信,毕竟梁文敬除了上位时血洗过路雨街,上位后干的许多事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在民间的口碑……唉。于是我和子雨才决定想办法进入浮空岛,搜集梁文敬饲养游魂,豢养鬼怪的证据。” “我一点也不意外,这像是那个老头能干出来的事情。” 与君成毕竟不是普通的人,他的大家族被梁文敬关在一个巨大的宅院里足足十多年,私底下他和哥哥、父母也都见到过梁文敬和外界的人们眼中截然不同的面目。 “你就这么轻易地就把你们上岛的理由告诉我了?”与君成敛去略显阴沉的情绪,挠了挠脑袋。 “因为你不是外人,你是小先生的弟弟,何止是这件事,就算是更深的秘密我和子雨也可以告诉你。” “更深的秘密就算了,你们好好的留在心里就好。” 与君成才不想知道……他觉得既然是秘密那还是别轻易往外说的好,秘密对人天生就有吸引力,与君成觉得,要适当的抗拒这种吸引。 一口气喝完整杯茶水,很奇怪的,脑海里反复浮现前几天做过的那个和父亲有关的梦。 “你是用什么方法上岛的啊?我们那时是浮空岛上需要一堆木料,我和子雨伪装成搬运工混在工人里混上来的。你呢?” 苏家安和苏子雨都看着与君成,眸子里有着同样的探究和好奇。 与君成:“我也是跟着搬运工混上来的。” 虽然已经上岛有几个月,不过外岛和内岛之间毕竟没有消息渠道存在,这两人大概还不知道浮空岛已经易主的事情,与君成简略的把事情讲了一遍。 与君成说:“没办法揭发梁文敬是有点可惜,不过现在倒是一个挖出苏家秘密的绝佳机会!” 岂不就是绝佳的机会,苏家忙于诸多事宜,现在还有江如心的搬运工人在内岛搬运东西,苏家估计处理家族内部的事就已经忙的够呛,再让一部分人盯着江如心的队伍,估计已经耗光了苏家全部的人手。 现在的情况,适合大胆的去触碰秘密。 “你们最近有注意到外岛上有什么和之前不同的地方吗?” “如果注意到的话,浮空岛换了主人这件事情我和家安一定早就知道了。” 苏子雨苦笑。 苏家安想了想,说:“我觉得可以去问问李奶奶,她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与君成陷入回忆:“李奶奶,就是你护着的那个老人?不过她不是说自己是苏家一个婢女的母亲吗?苏家才刚搬来不久……不对不对,你说她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很久?” 苏家安拍了拍不灵光的脑子,感觉头有点晕。 “李奶奶有失忆症,她有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在李奶奶家的时候你一直在逼迫她说苏家的秘密,她估计是把自己当成苏家人了。” “嘶……好,是我干的不对。不过我们去问一个患有失忆症的老年人,她说出来的话真的靠谱嘛?” 与君成的怀疑合情合理,失忆症是记不住事情的,更何况他们要问的是连身为正常人的苏家安和苏子雨都没有察觉到的事。 “也是没办法里的办法,李奶奶是除了我俩外,唯一在外岛生活的人了。” 苏家安敲响隔壁李奶奶的大门。 与君成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回避一下比较好,他刚刚对老人家有一点粗暴……于是脚底抹油先躲了。 与君成刚在墙后躲好,不远处就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他屏息去听。 “是小与和小苏啊,你看看你脸上的伤,刚刚那个人下手是真狠啊……快进来坐,进来坐。” 门又关上了。 与君成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简单地抬头目测了墙头的高度,没多大会儿,土色的墙的上面露出半个脑袋——只是稍微踮起脚尖,高度就超过了这破旧的墙头。 李奶奶的院子里的植物似乎只有两棵快要枯死的,看不出品种的树,就像步入暮年的老人一样牙齿掉的精光,它们的叶子早就不知被路过的风卷到何处去了,吱声干枯的躯干。 李奶奶和苏家安、苏子雨就坐在靠近围墙的那棵树的树下,距离很近,他们的对话与君成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我想不起来了。” “李奶奶,你再好好想一想,这件事很重要,您不是经常在晚上外出散步吗,我觉得您或许真的见到过什么。” “唉,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人老了,什么事都记不住了。” 李奶奶揉了揉额头,在她面前苏家安和苏子雨面露无奈。 第一百零六章 稍作准备(3) “我好像想起来了一点东西,不过模模糊糊的……” 皱着眉头的李奶奶脸上的褶皱看上去更深了,尤其是眼角的褶皱几乎藏起了本就不大的眼睛——李奶奶看上去就迷迷糊糊的,就像她所患有的病症。 “模模糊糊的也不妨事,说不定您记起来的这点模模糊糊的东西就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您别着急,慢慢来说说?” “好,好。不过小与啊,奶奶年纪毕竟大了,年纪大了就会变得糊涂。我记起来那天晚上我好像也去散步,走到湖边的时候发现,发现……发现了什么来着?怎么又记不起来了?” 皱纹变得更深了,就像是岁月突然施展了加速的咒语。 苏子雨扶住李奶奶,她摇晃的身子总算得以稳住,苏家安的眼神落在空处,他在思考李奶奶话里所说的湖边——浮空岛上的湖边,大概就只有馨圆湖了。李奶奶那天晚上散步到馨圆湖边,并在那儿看到了一些异常的现象吗? 苏家安摸了摸下巴。 或许他今晚该去馨圆湖边看看。 “李奶奶,您先喝点水。”苏家安去屋里端了一杯水出来,苏子雨扶着李奶奶慢慢坐下来。 喝了水之后李奶奶情绪总算缓和很多了,从脸上不再挤做一团的褶皱就能看出来。而情绪缓和下来,李奶奶也进一步想起来了那晚湖边的事。 “那天晚上天上好像一闪一闪的,有一群闪眼发亮的东西从一边滑向另一边。那晚湖边……好像有两个小孩子?好像在看天上划过去的那一闪一闪的星星。” “您看到的可能是流星。” 苏家安和苏子雨目光相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要知道流星在这儿可是百年难见的现象,李奶奶如果说的没有错的话,那天晚上一群流星从空中划过……或许从李奶奶家离开之后需要询问一下与君成相关的事情了。成群的流星划过,人们一定会议论纷纷。 不过成群的流星出现的同时…… “那两个在馨园湖边看流星的小孩……” “我们得去湖边看看,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说不定今晚还能碰到那两个小孩子。” 告别李奶奶之后苏家安和苏子雨牵着手离开,趴在墙头上的与君成“呲溜”一下滑下来,三人碰面简单的商量过后一致决定今晚去馨圆湖湖边看一看。 夜幕低垂,时间总是在瞬息之间消逝,抬头遥望漆黑的夜幕,他们动身的时间已经到了。 “与兄,快跟上。” 与君成加快步伐追上两人的步子。 同时他的视线在四处看着:“这老天黑的就像我闭上了眼似的,今晚指定是不会有流星,那两个小孩还会来吗?” “但愿他们会在。” 他们手头没有足够的线索,也没有充裕的时间。 “馨圆湖就在前面了,嘘……都放轻点动作。” 脚步慢了下来。 走出小路后面前是杂乱分布的无人照料的野草野花,肆意生长的植物和起伏不一的土包很好的遮掩了苏家安三人的身形。而在这些东西后见面的就是馨圆湖了。 第一百零七章 稍作准备(4) 被叫湘琼的孩子直直的盯着与君成,搞的他很不自在。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在吸引这个小孩啊? “好了,你们过来坐吧,一直在那儿站着会显得气氛很僵。”高些的孩子说。不过他说坐,视线扫过目所能及的地方,似乎没见到有可以坐下的地方。 三人揣着疑问走过去,高些的孩子闭目念了一段晦涩的语句——神奇的现象在此刻发生了,他的正前面凭空出现一张长方形的木桌以及五把椅子,正足够他们五人坐下来歇息。 与君成脱口而出:“这也……太神奇了吧!” 他忍不住摸了摸桌子的质感,和真的别无二致,就好像这张木桌就是真的一样。苏家安和苏子雨也是难掩惊叹的神情。 “三位坐吧,无论有什么事,都请坐下来慢慢谈。我叫连轸,连续的连,星宿轸。” 坐下来后,连轸说:“你们想问什么,可以开始问了。如果我知道并且不是涉及隐秘的话。” “连轸,最近你们见到过流星吗?” 根本不需要在脑子里回想要问什么问题,苏家安几乎是脱口而出。 然而对面的人听了他的问题后,表情似乎有些微妙?而连轸身旁的孩子,湘琼,连轸并没有介绍他的名字,湘琼的表情在听到流星后变得生动,一双眼睛也像星星一样闪烁着光芒:“流星,那是我的玩具哦。” “玩具?流星?” “是的,流星……星星,都是我的玩具!” 就算是在想象中,也很难把这两个词语组合到一起。好在连轸没有让三人错愕的表情一直持续下去,开口替自己这词不达意的弟弟解释:“他说的玩具其实就是我的这种幻术,就像这张木桌子,其实都是假的。你们见到的那场流星是我施展的大型幻术,所以他才说流星星星什么的,都是他的玩具。其实他也没说错。” 苏子雨是最惊讶的那一个:“幻术?都是假的?那我摸到的这真实的触感是怎么一回事啊?” “幻术的最高境界,就是真亦假,假亦真。” 连轸露出一个稍显得意的笑,很快又十分有自制力地压下嘴角,恢复原先持重的神态。 “其实……现在你们抬头看到的星星,也是我幻术的一部分。” 三人纷纷抬头,看到本是深黑色的夜空中竟布满了闪烁的明亮星星。 “嘶……” “这位哥哥,你想学吗,如果你想学的话,我的哥哥可以教给你。” 一道童稚的声音拉回三人仰望天空的视线,与君成惊讶的发现,那个孩子正在看着自己……难道他刚刚说的话,是说给他的? 一旁连轸只是不轻不重地叫了一遍他名字:“湘琼。” 湘琼做了一个拉紧嘴巴的姿势,乖乖地正姿端坐。 “你们应该不止这一个问题要问,还有什么问题就赶紧些问吧。” 苏家安不敢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好,那我就问了。你们在这个岛上生活,有见到过梁文敬吗……就是这个岛名义上的主人。” “当然见到过,”几乎是在苏家安话停连轸就开口说,“我们在外岛过日子,他在内岛过日子,中间隔着一条馨圆湖,平日里几乎很少见面,当然就算没有馨圆湖隔在中间,我们也不会去找他。那个人性格孤僻也不怎么喜欢说话,很没意思。” “性格孤僻,不怎么喜欢说话?这真的是我知道的那个梁文敬吗?” 与君成精准的提炼出关键词,显然另外两个人也有相同的疑问。 连轸耸耸肩说:“如果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的话。也有可能这个岛上有两个梁文静呢。你们是要打听他的事吗?” “算是吧。啊对了,前段时间这个岛换了主人,现在这里属于苏家……你们一定要提防着苏家。他们干过的一些事情要比梁文敬恶劣百倍。” “恶劣百倍?我知道了,我会小心这个苏家。” 连轸露出笑容,他摸了摸下巴,思考后说:“坠落的塔楼或许是一切的终结。” 连轸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像是一句颇含深意的提醒。 然而还没有等三人问他这句话的意思,一阵轻微的眩晕感席卷他们,等他们从中脱离的时候发现他们站在空荡荡的湖边,什么小孩、桌椅还有头顶的星星全都消失不见了。就像泡沫那样消散掉。 “来吧,我们简单总结一下我们得到的信息。” 席地而坐,也不在乎粘上泥土,三人大脑都在飞速运转。 苏子雨首先说:“李奶奶说的话没错,流星、小孩,都是真实存在的。不过流星是其中叫连轸的孩子施展的幻术。他们在这里生活很久了,或许在外岛生活的人不止他们两个,那么小的孩子,一般来说都会有父亲母亲在身边。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衣服,上面有手工的痕迹,从外表上也能看出来,这两个孩子被照顾的很不错。” “的确,现在回想起来,那两个孩子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精致的有些不可思议。” 苏家安因思考而皱眉,这是他的个人小习惯。 “也有一种可能,这两个孩子其实也是幻术里的一环,他们其实也是假的,和我们对话的另有其人。” 感觉有阵阵凉意席卷身体,苏子雨缩了缩脖子:“喂,能不能不要给出这么恐怖的假设!” “恐怖?也不算恐怖吧。哎呦——疼疼疼!” 和已经乱作一团的某两个人不同,与君成仍在认真思考,突然地他想到了连轸的一句话:“你们俩消停点,谁还记得那个连轸说的那句,他说‘也有可能这个岛上有两个梁文敬呢’。” “不会真的有两个吧?我觉得可能性不会很大。” “或许梁文敬表面上和私下是两种性格?这种人其实还挺多的,梁文敬说不定就是其中一个。” 思来想去也得不到结果。与君成苦恼地摇摇头:“我们似乎也没有得到太多……等等等等,他还说了一句话。” 与君成突然抬起头,眸子睁的老大:“坠落的塔楼,有没有可能是苏府被烧毁的那个墓葬塔?苏家安,苏子雨,你们在岛上见到过类似塔楼的建筑物吗?或许一切的关键就在塔楼里!” “也不排除是有人想把我们带进坑里,总之要小心。”苏家安很谨慎,“我和子雨还没去过内岛,也不清楚内岛上有没有塔楼一类的建筑。现在我的脑子里全是疑问……不如趁着夜色,我们动身去内岛吧。” 与君成点头赞同。 现在是难得的好机会。梁文静离开,苏家刚刚迁入,江如心正带着手下的帮工进出内岛……不知不觉一天已经过去了,希望江如心那里一切安好。 脱下外套系在腰间,他们闭气潜入水中,朝着内岛游去。 而在岸边,那两个消失不见的孩子看着水中游动的身影,低声念了一串文字。随后他笑了笑:“加油啊三位。” “哥哥,我都看到了,你是不是把湖水缩短了?妈妈说……不可以这样做。” 湘琼瞪着一双大眼睛仰视着高自己一大截的连轸,表情有点害怕和不解。 “嘘,只要湘琼不说,妈妈就不会知道啦。走走,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回家吧!” 很快,岸边空无一人,只剩孤零零的一轮明月和随风摇曳的野草野花。长久的寂静再一次席卷这里。 第一百零八章 邪石雕(1) “呼——” 空气吸入肺中,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和外岛野蛮生长的野花野草不同,这里入眼尽是盛开的繁花,是属于内岛的精致美丽。 爬上岸,拧干被水浸透的衣裳,苏子雨目光突然停顿,表情惊讶:“与君成,你的衣服竟然是干的?” 苏子雨率先发现后,苏家安也注意到了,他吃惊到停止了拧衣服的动作,眼睛睁成圆形—— 抢在他说话前与君成先一步开口解释:“这个不太好解释,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面对两个湿淋淋,冷风吹过微微发抖的同伴,与君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苏家安表情凝重,虽然发抖的身子稍稍破坏了这种凝重感:“一般来说不会轻易出现违背规律运作的情况,我有点担心……也没什么好担心,曾经是你哥护着我,现在就让我来护着你。” “我感觉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啊……” 与君成被苏家安突如其来的剖白搞的有点慌张,“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找到苏家和梁文敬暗地里搞的那些东西,阻止他们继续伤害无辜的人。咳,你们也别一直盯着我看,我的事情可以放到最后。” “很可能只是和那个连轸的幻术相同的法术吧,可以让我的衣服遇水不湿,哎,你们别太过于担心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两人围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作罢。 来到内岛,与君成自然走到了最前头,从娇艳的花丛中穿过,来到巨大的城门前。 当然,是躲在城门前面的高大花丛中向外悄悄探出视线。视野有些狭窄,能看到城门半开着,偶尔有光着膀子的人小心捧着或多个人一起扛着巨大沉重的物件出来,然后空手进入城门内。 进入的时候,有苏家人负责检查那些人手里的类似身份令牌的东西。 秩序井然,看来江如心还没有图穷匕见,到和苏家撕破脸的那一步,他们来的不算晚。 苏家安压着与君成的肩向外探:“抓三个人打晕,抢走他们手里的那个令牌。” “等等,只抢两个就好,我这里有一个。” 与君成把裤兜里江如心给他的那块黑乎乎的牌子给两人看。 苏家安恍然:“差点忘记了,你就是跟着这支队伍上来的。” 继续伏地身子,他们三人在花丛里秘密前行,内岛成片的花海为他们的行动提供了巨大的便利。 可惜事情总不是一帆风顺。 城楼上,突然打下来一道刺目的灯光,三人动作急停,身体紧紧贴住地面。 那道光在他们附近扫了几下,才消失不见。 苏子雨抚了抚剧烈跳动的心脏:“好险,差一点就暴露了。” “我们动作得慢一些,城楼上有巡逻的家伙。”与君成说,“万万不能引起他们的警觉。” 苏家安点头同意。 …… “唉,还有多少东西要搬啊,梁老爷真会享受,今天搬的这些宝贝,比我几辈子见到的加起来都多。” “可不是吗,上百号人忙活了一天还没搬完,听领头的说,咱们至少还要再干两天!” “这么夸张吗?” “别说了,走继续去搬下一件,虽然累了点,但是给的钱够多。” “对,钱给的多,就算再干一个星期我也愿……” “嗯?兄弟?” 只剩风抚动花瓣的声音,以及衣物的摩擦声。 还有低低的说话声:“有牌子也没有用,咱们湿淋淋的进去,傻子才会不拦下来盘问吧。” “别急,你们看那边,那里有一个女工。” 在六七步远的地方有一个肤色黝黑的短发女人正在休息。 三人对视一眼。 与君成努力用看似不经意的姿态走到那女人面前,脚下没有站稳,用五体投地的姿势狠狠扑倒——反应过来后与君成气急,分明是那个女人突然伸出脚他才摔倒的。 与君成想站起来,一股重力狠狠的将他压回地面,扭动脖子尽力往身后看,看到了已经脏到发黄发黑的裤腿,以及一个好整以暇看着自己的女人。 是计划之中他要碰瓷的女人。 没想到对方是个不好惹的硬茬啊! “你走过来的姿势不对。”踩着他的女人慢悠悠地说。 用被踩在脚下的姿势说话十分别扭,与君成扭动挣扎后却也不得不认命:“我平常走路就是那样,有哪里不对?” “你平常走路就是眼神躲躲闪闪,四肢僵硬,同手同脚吗,没想到啊。” 背后的力气更大了,像是要把他踩碎。 “而且你的眼神还有意无意地看着我,也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小子……” “姐姐姐,我错了……您能先松开脚吗被人看到了不太好……” 与君成闭上眼,不敢想象此时正躲在花丛里观察情况的两人的表情。 “松开?当然可以,不过你要先告诉姐姐我,你不怀好意地凑上来是想干嘛?” 计划到了这一地步,显然是失败的十分彻底了,与君成只庆幸这里距离城门比较远,没有引起苏家人的注意。当然,如果再拖下去一切就都说不好了。 脚上的力道更更更重了,为什么一女子会有仿佛能碾碎他的力气?武力差距过于悬殊,及时服软是明智的选择。 与君成选择求饶:“我说我说,姐姐,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搞件大事?事成之后保你后半辈子吃喝不愁!” 同时他也没忘记压低声音。 “保我吃喝不愁?口气是不是忒大了?” 她语气不变,神色也毫无变化。 “你突然凑过来,该不会是想把我变成你们计划的一部分吧?哦当然,是类似于‘工具’的一部分。” “咳咳咳……” 太聪明的人,总是让他难以招架。 “先起来,把身上的灰拍干净先。” 背上的力道消失不见,手脚并用地站起来后与君成迅速拍干净身上的灰,他还在纳闷这个女人怎么松口这么快时,左手边猛然传来一股力量,拉着他在石墩上坐下。 “你应该也是这支队伍里的人吧?” 都快忘记那块黑黝黝的牌子了,与君成把那块牌子拿出来给她看。 女人仔细看过牌子,丢还给他,刻薄的评价说:“想挣钱就老老实实干活,别整天瞎想歪门邪道。有多远就滚多远,滚吧。” 等离开那女人的视线范围之后,与君成拐了个弯,矮身钻进花丛里面,小心翼翼地前行了一段距离终于和苏家安与苏子雨成功会合。 行动失败的话卡在喉咙里,与君成愣愣地看着已经换上了干衣的二人,震惊的眼睛都瞪圆了:“怎么回事?哪儿来的衣服啊?” 苏子雨扣上上衣排扣,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除了微湿的头发,看上去和普通的女工没什么不同。 “我们说不小心落水了,找人借了两套衣服。有这块牌子在,没人怀疑我俩的身份。”苏子雨说。 “可是湖边不在咱们的工作范围内,没事的话为什么会去湖边?总感觉这套说辞更容易引起怀疑啊!”与君成挠了挠脑袋,“不过还好,衣服算是有了……” “唉,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与兄你能给力一点,我和子雨也不用冒着风险借衣服去了。” 如果不是苏家安是笑着说的,与君成说不定真会觉得内疚。 苏家安看向高耸的城墙:“时间不等人,走吧。” “……” “喂喂喂,令牌,令牌给我看看……好了,快进去。” 虽还在岗位上坚守,此人却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哈欠,粗略看了眼令牌就挥挥手放了人。或许他也不会想到,有人会胆大到打苏家的主意吧。 只有走进城墙内部才能发现,高墙中的并非民屋成排,而是水榭亭台,假山林立的景象——惊讶是有一点,更多的则是意料之中,毕竟天空岛曾是梁老爷的后花园。 保持着步子平稳走远时后,三人闪身躲在一处巨大的怪石后面。 “计划第一步,非常顺利,后面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分头找。那个孩子说的‘塔楼’目前我们还不清楚指的是梁文敬还是苏家,不过我们也要重点注意,其次那种似乎没人居住,周围也没有太多人的房子也要注意,苏家换皮续命的秘密很可能就在其中。” 苏子雨补充说:“在没有太多线索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随机应变。与君成,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吝啬你爬墙的能力,现在你的这个能力能发挥大作用!” “大作用不敢当,无非就是,偷摸溜进院子,或者听墙角呗……” 计划当前的交流总是很短暂,三人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与君成沿着怪石左侧的小路往前走,途中并没刻意隐藏自己——因为也没那个必要,一块大过一块的巨石层叠着,成为了他最好的掩体。 途径一处庭院,所在的回廊正通向那里。与君成停下脚步没有轻举妄动,他屏息隔着距离倾听,隐约听到里面有交谈之音。 难道说……自己听墙角的能力这就要发挥作用了吗? 贴着回廊一侧的石柱悄悄往庭院移动,随着距离近了,里面的声音也随之清晰。 却是些欢爱之声。 与君成扭头就走,此地不宜久留。 他刚走没多远又停下脚步,屏息去听,不知是不是距离变远的原因,那庭院里变得静悄悄的。 放缓脚步悄悄靠近,就连呼吸也放到最轻,与君成发誓自己绝不是变态,他只是觉得哪个正常人会让这声音传出院子五六米远,有种故意迷惑人的感觉…… 或许是他被院子里的人发现了,里面的人决定用这种声音逼走他? “!” 这次比刚刚距离庭院更近了,里面静悄悄的,就在与君成觉得自己猜测没错时,声音又咿咿呀呀地传出来。 好好好,这就走。 与君成猫着腰像做贼一样溜了。 这种事情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可能出现吧,就算在苏家也不会有不同。 不忘抬头仰望周围,黑夜中视野稍有受限,偶尔屋内亮着的灯火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光源。此时与君成只能凭借右手边几十米远的一处光源艰难的辨别方向,还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踩进了湿软的泥土地里。 估计又是花丛。他对这些已经十分熟悉了,这种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这片花园比他想象中要大很多,有钱人的奢靡生活真的让与君成开了眼界——擦掉额角的汗,费了好大功夫脚下才踩着实地。 “呼……” “真麻烦,最优的办法还是绑一个苏家人打到他把苏家的秘密吐出来为止……嘶。” 伸手触摸腿上的痛处,有黏腻的触感,伤口应该不算大,与君成抬头看向前面透着光亮的窗户,悄悄的走过去,待走近了能听到屋内有重物挪动的声音。 悄悄攀上墙头视线投向院内,映入视线的是一个熟悉的人,与君成撑着墙头跳下去,也不藏了:“江如心,是我!” 听到动静扭头看过去,江如心:“你从外岛回来了?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没有?” 谨慎的环顾周围,江如心见他这么小心,开口说:“放心,这个院子里只有我一个……现在还有你,不过院子外面我不敢保证,还是小心点好。” 江如心压低声音,与君成把他在外岛得到的信息简略讲给江如心听。 “唔……高塔,我觉得很有可能指的就是苏家的那座墓葬塔,因苏家换皮之术惨死的人们或许都埋在那儿,要说它是‘一切的终结’……我们得到的线索还是不够多啊。” 江如心苦恼地抓抓头发,他站起身。 头顶突然哐哐两声,与君成抬头,看到是江如心在拍旁边的那个金属物件,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别愣着,快来搭把手。”说着,江如心眨了眨眼睛。与君成迅速领会的他的意思。 门外有人在。 “哦好。” 他们抬着笨重的金属物到门边,江如心打开院门看向外面。 没有人在。 江如心眼睛眯起:“跑的还真快。不过还算好,没让他听到什么。” 夜色为万物蒙上了黑色的面纱,不远的蒙蒙阴影处有植物仍在不自然地晃动,最后在两人的目光里归于静止。 “与兄,今晚要不要干点刺激的?” “如果是和苏家有关的刺激,那我乐意奉陪。” 与君成侧目看着江如心,他觉得江如心手里也掌握着线索——还是重磅的,够刺激的。 果然,江如心揽着与君成的肩膀,关上门,一副十分神秘的表情。 “喂,知道什么就赶紧说,别磨磨蹭蹭的!” “苏家有个长老得了咳血的病症,很可能活不过今晚,如果那个长老想继续活下去的话今晚一定会有‘动作’。” “真是重磅的消息啊,这个消息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与君成瞪大了眼睛,毫不吝啬他的震惊之情。 “绑了那长老的一个贴身丫头,简简单单。”江如心说完指向屋内:“那丫头在里面,还昏迷着。” “等等等等,你绑了人家的丫头,自家的丫头突然失踪了,无论换谁都会起疑的吧!” 江如心却只是淡定地摇摇头,歪斜的嘴角硬是扯出一抹笑容——虽然并不好看就是了,抬头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夜空,视线转向与君成:“只怕那老家伙现在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啊。时间快到了,要不要跟我一起?” “别磨蹭,机会不等人,快走!” 与君成推着江如心宽阔的背,急不可耐地就要走。生怕错过了这难得的机会。 第一百零九章 邪石雕(2) 隔着紧闭的屋门,能听到里面的咳嗽声,那宛如不堪重负难以忍受的病痛声。 舒华端着一盆清水在门外徘徊,蹙着眉头,抬起胳膊想要敲门,却在咳嗽声平息时又放弃了。 她把水盆放到门外,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林老爷,水盆我放在门口了。” 虽然被门阻隔在内,但是舒华仍能想象到苏林深吸一口气,瞪大双眼,仗着自身的高位用力拍桌的模样。 不过现在舒华把颤抖的心绪慢慢抚平,现在不用害怕,反正躺在里屋宛如干尸一般的老爷,就要死了。 舒华离开的时候轻轻关上门,上门闩时紧张到手滑,半天才把门锁死。紧张地四处张望,害怕黑暗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当场抓住她间接杀死苏林的场面。 “接下来……对,只需要找个地方躲到明天就好了。” 一定是紧张,舒华自言自语,分明是微凉的天气她却出了一身薄汗,拢了拢不太齐整的衣角,眼神不自主地飘向那些被黑暗笼罩的地方。 “只需要等到明天早上,等苏林死了再回来,向家主报告苏林已经死了。” 而自己只是像往常一样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林老爷去世了。 舒华悄悄来到门边,手刚落在门闩上,左面的围墙突然传来轻而快的——像有人踩着墙壁攀上墙头的动静。舒华身躯猛地一颤,小心又迅速地挪动到左手处的石雕后面,只探出一双眼睛,悄悄观察传来异常声音的地方。 “……” “抓着我胳膊,加把劲啊。” 围墙上,声音压的很低。 “再低一点,低一点点……好了。”手堪堪抓住江如心伸下来的手臂,几乎不用他再用力,江如心像拔萝卜一样把他“拔”到墙头上。 向下看的时候与君成只感觉双腿一软,好在江如心一直注意着他的情况,及时再次抓住他的胳膊,小声气说:“怎么回事,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关键时刻老腿软?千万千万不要掉链子啊!” 与君成化身啄米的小鸡连连点头。 “这样,我先下去,然后在 说完话江如心扶着墙头边沿轻轻跳下去,几乎没有发出丝毫响动,明明围墙有一人半高的高度。 跳下去后江如心张开双臂,示意与君成放心大胆的跳。 反观与君成,他十分不给力地磨磨唧唧,不情不愿——或者说是心里直打鼓,他也是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有恐高的毛病?! “一直坐在墙头上也不是办法,天知道屋里的人什么时候会出来……罢了,是毛病就得治!” 一番自我鼓励,与君成闭上眼让自己跌下去。 江如心稳稳的接住。 江如心像举着张纸似的举着某个脸色苍白的人:“这就感觉害怕了,你的脸色白的像张纸似的,这么小的胆量一会儿可够你受的。” “放屁,放开我,我胆子大得很……嘘,动作小一点,头晕。” 脚终于踩着实地,深深呼吸几次,心跳趋于平稳。 “官爷,咱们就这么进来会不会有点冒险?守在外面等那老爷出来好像更保险,”与君成思索,“他想‘换皮’续命总要出这个院子,去苏家的‘秘密之地’的,咱们只需要在后面悄悄跟上他。” 江如心一句话打破了他的逻辑:“如果这个老爷不需要出院子,我们岂不是要在外面苦等一晚上?小与啊,有时候保守可没办法成事儿,咱们该大胆的时候就要大胆。回想那时候,在那个地方我并未见到特殊的器具之类……” 自言自语的话逐渐变弱,江如心转回话题:“有一种可能,实施‘换皮’,只要两个活人:宿主和被寄宿的躯壳、以及特殊的咒语就可,这个老爷只需要随便叫一个懵懂无知的丫头进房里,上面我刚说的三要素就凑齐了。” 听了江如心有理有据的分析,与君成只感觉小脑萎缩:“可是那个老爷应该是个男的吧,找一个丫头……丫头?” “死生当前,何必在意性别?” 江如心拍了拍与君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如果给你一次中途选择性别的机会,你会怎么选择?” 他两人竟然在围墙下瞎侃起来了,知心话可真是说来就来。 “……”与君成沉默了数秒。 他难以选择。 难道是人们总会对无法探究的一面感到好奇吗?不能承认只有自己一个……可恶。 里屋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经过重重墙壁的阻拦,传到院里时已经微弱到一阵风就能吹走,与君成拍了拍官爷的头,可谓十分大胆:“你自己想法奇怪就行,可别以己度人。那老爷好像在咳嗽呢,要不要凑近点……去瞧瞧?” 俩人蹑手蹑脚的凑到屋子的窗下。 他们走后躲在门旁石雕后面的淑华悄悄探出脑袋。微弱的光线下,她的脸色苍白。 回到窗下,鬼祟的两人身上。 屏息细听,与君成用气声说:“好像在念一个人的名字?” 江如心点点头。 “……舒华,舒华,把水盆,咳咳、咳……端进来。为什么不进来……?” 江如心分析:“应该是一个丫头的名字,估计让我猜对了。至少猜对了第一步。” 突然一阵毫不遮掩的敲门声打破了此处的静默,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都看向门那边:极有礼貌的三声,停顿片刻后继续。 当然不会有人去开门,除非屋里头的老爷突然拥有了能站起来的力气。 “先躲起来。” 江如心拉着与君成躲到旮旯里,角落有一口水井,一旁有一个勉强遮挡两人的水缸。他们刚刚在水缸后面蹲好,门那边传过来门闩推开的沉重声音。 门闩是在里侧的,难道刚刚院子里还有别人? 一个女声证实了两人的疑惑:“……苏家主?” “苏林他还好吧?我来看看他。” “他还好,不不……他不太好。” 说话的人声音里透着十足的惶恐之意。 “这门怎么锁上了?苏林现在这个情况,你们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休息?胡闹!” “啊……抱歉,抱歉。” 锁响动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等门外的人应该都进屋里之后,水缸后面躲着的两人才悄悄探出脑袋,江如心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冲出去,强行克制下,紧攥着的拳头发白:“家主深夜问候同族长老?我的猜测没错,这种隐秘的东西终究是只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苏衅是作为施术人来的,刚刚跟着苏衅进去的女人恐怕就是屋里头那个老爷新的躯壳。” “冷静……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很冷静,等待时机,等会儿听我命令行动,一定要把无辜的人救出来!” 第一百一十章 邪石雕(3) 下床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莫大的打击。咳嗽声终于暂时的平息之后,苏林脸上竟然挤出一个笑容来,心态十分乐观。 “家主,您来了。” 没有疑问和反问,就像他已经等苏衅很久了。 又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还有血沿着嘴角流出来。在最后面站着的,一直试图减弱自己存在感的舒华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熟练地替不能行动的苏林擦干净嘴角的血。 苏衅已经自己找了椅子坐下了,就在床边,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不过舒华却感到有一股视线似有似无地在打量她,她没敢回头去看,身体有种不听使唤的僵硬感。 “忙完了吗,忙完了就坐。” 像魔鬼的声音,苏衅竟然还准备了她的椅子,可是她根本不需要……不,她只想趁两人不注意偷偷跑掉。可是现在苏衅面带严肃、冰冷的笑看着她的眼睛,她很难说服自己和他对视,慢吞吞的挪过去,规矩地坐下。 “家主……咳咳……咳,我大概撑不了多久了,能不能……” “好啊。” 苏衅扭头说:“丫头,去把门关严实了,然后过来。” “啊,好。” 门轻轻的关上。 等了好一会,苏衅诧异的转身看向门的方向,本该回来的丫头竟然没了影子。 咔—— 舒华开门进来,轻轻关上门,一抬头,和苏衅冰冷的视线相接,她顿时僵住了。 “只需要关里屋的门就好,快过来。” 苏衅的怀里竟然有一个做工精巧的小石雕,苏衅把石雕捧在手心里,舒华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她只是普通人,石雕散发出的气息让人很不舒服……她竟然能感受到石雕发散的气息?这一发现让舒华心跳如鼓。 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只能看着苏衅对着石雕喃喃自语,神情是和在广场上发言时一样的严肃。 可是在广场每当苏衅露出这种表情时,都有不守规矩的苏家人触犯家规,跪在广场上接受处罚。现在……她微微扭头,屋子里只有苏衅,林老爷和自己。 顿时觉得更冷了,以及呼吸困难。空气好像有自己的意识般选择逃离她。 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她明白弱小的自己很难做些什么改变自己本该走向悲惨的命运,或许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门外的两个外来者身上……没错,就在刚刚短暂的时间里她已经和他们见过了,她震惊的捂住嘴巴,而那两人中的一个说:“不要关门,我会救你。” 门闩的插销很松,舒华用身体稍挡着作出用力锁紧了的样子,这样子屋子里如果真的出事,外面的人能第一时间冲进来。 “丫头,拿着这个石雕。” 舒华不敢不接,她战战兢兢地接过石雕,小心地在手里捧着,不时不安地瞟一眼苏衅,坐在她斜左侧的苏衅还在念着不知名的语句。 迅速收回视线。 总感觉胸口愈发紧了,像被一双手紧紧攥住。 躺在床上丧失行动能力的苏林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他手臂伸出被子撑住床沿,奇迹般的坐起了上半身! 舒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差点稳不住手臂,之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就是在这时候席卷她的身体——坐起来的苏林撑着身体朝她靠过来了。 “老爷……?” 苏衅表情宛如波澜不惊的湖水:“丫头,别担心,没事的。” 舒华咬住嘴唇,身体小幅度的向后仰。 不过无济于事,苏林鸡爪子般的手狠狠抓住了她的肩膀! 舒华:“!” 来不及反应地,苏林猛的一低头——此时舒华哪儿还顾得上手里的小小石雕,单手迅速护住胸部,保护自己。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手里的东西好像轻了些许,舒华惊讶的抬头看,手上托着的石雕……没了头部? 钳子般的手抓着她肩膀,上半身悬在窗外,下半身还在床上。苏林低头咀嚼,碎屑簌簌从他闭合不完全的嘴角掉到地板,以及舒华的腿上。 “林老爷?” 这一幕实在是过于震惊了。 “放轻松,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石雕,它只是一个‘药引子’而已,怕口感过于糟糕,我还特意在里面添加了糖分。” 苏衅拿走她手里剩下的半块石雕,捏着她的下巴,一点点把石雕塞进她嘴里:“所以别辜负我的心意。” 舒华呜呜咽咽,所有反抗都化作无力的挣扎……石雕在口中软化成为黏糊糊的东西沿着食道滑下去,害怕到胃部不断翻涌,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那真的是石雕吗? 酥酥麻麻的瘙痒从脚往上爬,她的身上长出来一根又一根透明的纤细管子,另一端连接着苏林,身体各个部位都发出哀嚎和抽痛…… 她要死了吗? 舒华其实很忐忑她的同伴今天为什么没来,在距离死亡最近的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庆幸,至少自己的同伴逃过了一劫。 不过就算这样,自己也快要死掉了! 眼泪汹涌而出,她还能用眼泪宣泄内心的恐惧和害怕……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处呢?! 砰! 砰砰! “早料到你们会来。” 卡着舒华下颚的手松开,恢复了自由,舒华不停干呕,用手把喉咙里面的东西抠出来。她推开软软趴在她身上的苏林,一步步走向窗边打开窗户,早就在窗户下等着的与君成迅速拽住她胳膊……拉不动,舒华已经筋疲力竭,他低声:“抱歉抱歉。”抱住她的腰,在激烈的打斗背景音中把这个可怜的姑娘救了出来。 “姑娘坚持住,你可是证明苏家罔顾律法,为了寻求长生不惜残害普通人的重要证人!千万要挺住!” 按照江如心交代的,与君成抱着舒华冲向出口,院门近在咫尺,刚跨出去就猛地急刹停住,面对围着院子的看不到尽头的苏家府兵,尴尬的后退一步:“各位有话好好说,能别动手就别动手……” “家主有令,一个不留!杀!” 砰! 脆弱的门板刚刚关上就被一股巨力的冲撞下成为满地的碎木屑,与君成抱着舒华刚冲进里屋就看到江如心脖子上架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刀,他的心凉的就像数九寒天里的雪。 “早就在等着你们了。” 苏衅高喊:“原地警戒,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间院子!擅闯者就地格杀!” 杀气腾腾的一众苏家府兵暂时放过与君成,把刀剑收入刀鞘,分散开来。 江如心十分不甘心,他冷眼看着苏衅问:“你料到有人会过来?” 苏衅听到笑话一样笑了。 “梁文敬那东西不会轻易放过弄垮苏家的机会,既然他大费周折组织了一支队伍来试探我,我怎么能不分出一点心思,好好陪他玩玩?入套的人就是苏林的下一个身体,得先恭喜你了,江如心。曾经的苏家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降 生命悬于一线,江如心丝毫没有惧怕的情绪,身后就是墙壁无路可退,反而激发了他的凶性。 “最好别有小动作,这把刀可没有长眼睛。” 江如心不躲闪地看着苏衅的眼睛,视线犹如被吸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池潭里,那里深不见底。 苏衅拽住江如心的衣领,提离地面之后狠狠的扔开——就像扔一袋垃圾那样,十分轻松。门边意识到自己被忽略的人丝毫不敢乱动。 “有逞英雄的心,没有英雄的本事,江如心,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 苏衅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石雕,一掰两半,头部喂给苏林吃掉,身体部分塞进江如心嘴里。 “呸!” 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就像粘着他的食管在蠕动,江如心不仅吐不出来,反而被苏衅抓住机会喂下了全部的石雕。 干完这一切的苏衅朝与君成走来。 与君成大惊。 “哪里来的小东西,在人间徘徊不去就罢,还跟着坏人一起干坏事。过来,别怕,我送你回家。” 苏衅说着在他听来莫名其妙的话,朝他伸出手。苏衅伸出的手变得模糊,与君成的视界天旋地转,他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怀里紧紧护着的人随他一起倒地,好在舒华早就已经昏迷不醒。 苏衅拽着与君成的头发,仔细端详他的脸,片刻之后,鼻翼耸动,他露出一个笑容。 “没想到抓到宝贝了,今晚算得上是一箭三雕?” 视线落在斜右侧扭成一团,宛如高温炙烤后的空气,一道黑色的竖线划过,从中走出来一个被黑雾包裹的影子。 “这个小子是您的人吧?” 那团黑雾无视了苏衅的问题,或许也只是还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敬语。 苏衅本也没打算等祂的回答,他极为迅速地抓住与君成的脖子,从怀里——他怀里简直什么东西都有——抽出一把刀身漆黑的短刀用力插进可怜人的心口之中! 黑雾猛烈地扭曲,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巨星镰刀,祂手持镰刀朝苏衅飞来! 苏衅压不住翘起的嘴角:“再往前一步他可就没命了。” 说着搅动短刀,“滋滋”声阵阵,那是灵魂被冥火炙烤的声音!修言十分确定,哪怕在成为死神之前祂不知道冥火是什么。 这是刻在死神这个位置上的常识。 祂不敢再往前一步,修言害怕与君成彻底死在这里,祂想让与君成活着。 “我也不是要挟您,您想让这个可怜灵魂活下去,就把您的神位分我二分之一吧。三分之一也成。” 这就是赤裸裸的要挟! 修言握紧手中的镰刀,必须强忍着砍掉这人脑袋的冲动——他不想随意收取寿命未尽之人的性命。除非眼前这个人还要继续拿与君成的性命要挟自己。 “四分之一也好,您看啊,这个灵魂快要承受不住了啊,您还在等什么?”苏衅转动握着的短刀,“不过如果我死了,这个灵魂也会跟着我一起彻底死亡,您可要考虑好了。” “你这么想成为神?” 修言要慢慢适应自己沙哑低沉,不符合实际年龄的嗓子。语速缓慢,在苏衅听来充满威严和力量感。有一秒钟苏衅甚至生了胆怯之意。 苏衅提起一口气说:“当然,只有成为神,我做的一切事情才会拥有意义,我才能拥有更多的意义。凡人之躯实在是太脆弱也太渺小了。” ——成为神并不好。 修言想说。和一个执着成为神的人却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祂想了想说:“如果他死了,我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你。” 苏衅愣了一下。低头,他把漆黑的刀拔出来,与君成苍白到透明的躯体总算维持住了最后的生机。 再抬头,眼前空无一‘神’了,视线猛的转向右边,祂用那把黑色巨镰隔断连接苏林和他新生躯体之间的细小管道,一刀收走了苏林的性命:“妄图……逆天改命者,我有责任进行回收。” 那轻飘飘的一镰——让苏衅后背冷汗丛生。 他手里漆黑的刀重新逼近与君成几分,只要自己手里还拿捏着这个人的灵魂,死神就不敢杀死他。 苏衅目光同咬合的铁锁一般锁在祂身上,如果祂挥动手中的镰刀,自己手里的黑色刀刃也会迅速插入这个灵魂的心口。 飘到苏衅面前的神收起手里外形可怖的巨镰,轻易的松口了:“我可以给你四分之一的神力,如果你能承受的住就算给你三分之一也可以。” “当真?” 这句话当前,失败的重生过程,死去的苏家长老已经不重要了——有什么能比即将拥有神的力量更让苏衅兴奋的事? 祂说:“我不骗人。” 但可以骗魔鬼。修言心想。 院子外面突然兵刃相交声大作,有什么人和苏家府兵打起来了。苏衅表情仍旧不变,他低声念了些什么话,身后的墙壁眨眼间变成一个拱形门洞,两旁的墙壁上挂着长燃的烛火。修言早在他念出咒语时就已经飘进里面了,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障眼咒语而已……普通人不该掌握这些。 拱形门洞很快消失不见了。 “这里安全,您可以放心的,把神力传给我了。” 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目的总是多变的,就比如苏衅一开始只是想趁帮苏林重生换皮的机会把梁文敬派来的手下一网打尽,现在则变成了利用手中的筹码换取死神的神力,苏衅的胆子足够大,撑的起他的野心。 一圈深灰色的壁障将他们包裹其中,呼吸有些困难,苏衅手里的刀抵住与君成的心口。 一道道灰色的气流从修言身上剥离出来,在空中打着旋俯冲着融入苏衅的身体,修言慢悠悠的靠近:“过程会很难受,你忍一忍。” 何止是难以忍受! 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身体变得僵硬麻木,那些深灰色的气流像强盗一样四处掠夺他身体里旺盛的生机,让他在短短的几秒钟变得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手里的刀掉在地上,弹到他脚边,保障他性命的灵魂被神拿走了。 形势骤然逆转,苏衅不慌,肚皮缓慢的膨胀,全部的灰色强盗都被吸入腹中,苏衅原本干枯的身体稍稍恢复了些,皮包着骨头。 苏衅声音冷如寒冬的雪:“您以为带走他,他就能活下去吗?我可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实不相瞒,这把刀上我淬了毒,解药只有我有。” 奸诈又百试不爽的狠毒招数,正是苏衅隐藏的后手 修言说:“你要神力,我已经给你了。” 祂没有说谎。 虽然只给了万分之一。 “只有这么一点点吗?三分之一该不会只有这么多吧?” “贪婪会蒙蔽你的眼睛,把你推向深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贪念 在人间很多的传说里,被贪欲蒙蔽双眼的人走到山穷水尽之时,神会现身,俯视着被贪欲的毒药腐蚀的面目全非的可怜人——用祂威严又悲悯的声音说:“贪婪蒙蔽了你的眼睛,你已经成为了欲望的奴隶,而非你自己。” 贪念驱使着一个人拥有很多东西,可在不断拥有的过程中他们往往迷失了自己,陷入为贪而贪的无尽漩涡里不停旋转,旋转。 失去拿捏神的筹码苏衅也不怕,他的后手就是他继续满足自己贪念的准备,简单活动稍感陌生的筋骨,五指牢牢的握着刀柄。苏衅视线直视停滞半空中的神。 修言心里升起怒火,一字一句的说:“你好像不怕死。” “怎么会,我当然怕死,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怕死了。我怕死,我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变得像您一样,追求永生啊。留给您思考的时间不多了,您手里的灵魂,已经快要彻底消散了啊。” 修言低头去看,第一眼,他以为自己提着的人不见了! 与君成就像阳光下快要消散的泡沫,只剩下微末的生机。 修言控制着与君成的灵魂飞到苏衅面前:“把解药喂给他,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修言心中暗暗咬牙,只要与君成性命保住,他第一时间就会用手里的镰刀收割了面前这个人的性命。 漂浮半空的灵魂又有什么吸引苏衅的地方?他想要的,必须要趁着机会弄到手啊。 只有年轻的、新生的神才会牵挂一个寿命短暂的人类,此时的祂是最容易被要挟和敲诈的,苏衅想的明明白白,他的贪婪都建立在过高的成功率上。干脆把刀随手扔了,取出一个匣子,匣子里面躺着两粒晶莹剔透的药丸。 他把其中一颗塞与君成嘴里:“把三分之一的神力给我,等拿到了神力我会把剩下那颗药丸喂他吃下去。” 比刚才庞大无数倍的深灰色气流从神的身体里分化而出,在空中盘旋着,俯冲进入苏衅的身体——伴随着难以忍受的剧痛,苏衅怒吼着,四肢扭曲成麻花的形状,可他却笑着,身体越疼痛他笑得就越厉害。 他的四肢“砰”地一下炸开! 身躯也一寸一寸化为灰黑色的雾气,一个匣子咕噜噜滚到角落,还有几尊半个手掌大的石雕。衣服里揣着的纸张则和衣服一起燃烧,化作灰烬。 苏衅此刻的感觉就是,自己升高了,精神层面的升高,他站在山川湖海之上俯视整个人世间! 他感觉自己能掌控他们的命运。手指抓握,他觉得手里缺了点东西,视线隐晦地看向神手中的巨镰。 神就在这一刻从原地消失,手持巨镰朝他毫不留情的落下! “你这没有信用可言的神啊!” 这些灰雾是苏衅的力量,却也不是,雾气像绳索捆缚他于原地无法动弹,苏衅咆哮怒骂,在巨镰落下的那刻还是碎成无数道深灰色气流,气流宛如离家多年的游子,争先恐后涌进神的身体。 修言急忙捡起地上的匣子,把里面最后一颗药丸喂给与君成,过了会儿大概是药效开始发作,修言能感觉到与君成的身体不在消散,终于稳固了。 “呼……” 擦掉并不存在的汗水,就算是神刚刚也紧张的六神无主。 背着与君成融入黑蒙蒙的夜空,从上方俯瞰浮空岛,修言认真观察这个浮空岛屿的每一处。 视线定在岛上的枫树林那里,修言手持巨镰眨眼之间出现在枫树林之中,一团灰黑色雾气的眼前。 “!” 苏衅操纵这不甚灵便的雾气飞速向远方逃窜。 他还是太贪心了,在完成最后一步计划的时候没忍住多带走了一部分神力。神就是追踪着他没来得及完整消化的神力找到他的。 “你……跑不掉!” 神的声音沙哑而严厉! 苏衅忍痛分离掉一半的神力,再次断尾求生。 只要他能逃脱,一千年……或者两千年,三千年后,他总能成为主宰这个世界的神! “嘶……可恶,为什么速度这么快?!” 原先心口的位置犹如撕裂般剧痛,大概是分裂出去的那一半神力已经被神吞噬了。 后面危险的气息还在不断逼近,六米,五米?力量被吸扯着脱离身体,苏衅明白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愤怒神明的掌中之物。 苏衅哑着嗓子喊,疯狂大笑:“你还有空……追着我吗?哈哈哈……你在意的那个灵魂已经快彻底消失了,神!” 与君成?! 修言慌张观察背上那还在昏迷的灵魂,蹙着眉,只得出一个昏迷不醒、呼吸均匀的结论。 他被骗了? 修言闭上眼睛感应那团雾气的位置,释放出去的感知力却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回应。祂懊恼的自责好一会儿,无奈背着与君成朝祂现身的院子方向飞去。 “……” …… “队长!队长您醒醒!明明还有呼吸啊……您应该不会死了吧?! 江如心悠悠转醒,怒火当场崩了三丈高——这诡异的哀嚎完美充当了助燃剂,可惜身体出乎意料的虚弱:“噗咳咳咳……咳咳……” “哇!您还活着!” 卓光朝他扑过来,江如心拼了老命往后仰都没能躲开被抹一身眼泪鼻涕的命运。 好一会儿卓光才松开江如心,他上下打量好不容易活过来的队长,后知后觉问:“您有感觉哪儿不舒服吗?” 回答卓光的是一直都很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卓光慌了神,挠了挠他刺猬似的头:“队长,老大,我去给你倒杯水——顺便给这位姑娘也倒一杯。” 视线朝向左边,那个差点死在今晚的丫头已经醒了,现在正抱着膝盖缩在墙边,只在江如心看过去时稍稍抬起头,一副呆滞的表情。大概是还没从今晚发生的事情里走出来。 倒霉孩子不在,江如心也能松口气,他试试活动四肢,发觉自己简直像是瘫痪在床十几年,肌肉全部萎缩了一样,连握住拳头的动作都费了他好大劲! 如果不是四肢还有触觉…… 江如心绝对会觉得自己瘫痪了。 好在随着醒来的时间变长,消失的力气慢慢回归他身体。在等待身体恢复的时间里卓光把外面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内容都和江如心预想的没多大差别。 队伍里有八个人是江如心的部下,江如心留给他们的命令是今晚零点袭击这个院子。 明明之前想尽办法才挖出来一点皮毛,那天突然得到了一整块肉——这是一个比喻,那时候江如心就觉得这很可能是苏衅设下的陷阱。 他还不得不跳。苏衅把苏家的秘密藏的太深了,只有苏衅主动揭开秘密的一角,他们才有抓住这凸起的一个角,掀开整个裹尸布的机会。 就算是动用武力,撕破脸面,他也要替被苏家害死的人讨一个公道。 视线再次飘向左边,那丫头脸上已经有了神采,正静静的听卓光讲述事情经过。江如心一拍脑袋,他这时才想起他忘记了一件事情,他绑了一个丫头! 他离开那间屋子之后就忘了这件事。 “咳,卓光,有件事得拜托你。” 江如心示意卓光把耳朵凑过来。被他绑了数个小时的丫头大概是墙边那个丫头的姐妹啊朋友啊之类,自己得小点声。他把院子的位置告诉卓光,卓光领命,动作飞快地去给自己老大办事去了。 现在只剩下他和墙边的那个丫头,以及在院子外面看守俘虏的他的七个下属、兄弟。 “大人,我姐姐她没事吧?就是……就是苏林的,另一个丫头。” 江如心先是发愣:“啊?啊……她没事,我已经让刚才那小子去找她了。” “谢谢您。”舒华感激的说。 随后她想起来还没有介绍自己的名字。舒华撑着墙壁站起来,活下来不容易,她得坚强一点。 “您可以叫我舒华,舒展的舒,华丽的华。” 最好的感谢,就是一个真诚的鞠躬——至少在舒华的个人观念中是这样。 何曾有人对他行过这么大的礼! 江如心惊讶的冲过去扶住舒华:“大可不必,大可不必这样,保护百姓生命安全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你你……” 轰隆隆—— 一道响亮的雷声压过江如心结结巴巴的声音,他们惊讶的走到窗户边抬头望向漆黑的夜幕,顷刻之间,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划开夜空,如同劈开邪恶的正义之剑,滚滚的轰鸣响彻耳畔。 “老大!” 外面的院子里,江远达——他的一个兄弟在喊他:“快来看看!这些苏府的家伙们,腐、腐烂了!” “腐烂?什么意思?我马上过去!” 天边又是一道惊雷,只听雷声却不见雨落不是好兆头,事情还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江如心一颗心始终为消失不见的与兄和苏衅高悬着,此时外面好像还发生了紧急的事情。 “舒华……你跟着我。危险还没有全部清除,跟在我身边,我会保障你的安全。” “……好。” “老大,你看他们身上!一般只有尸体腐烂的时候才会变成这样吧?!可他们明明还都活着!” 江远达眼睛瞪的很圆,其他人也是,眼前这一幕太过于匪夷所思,江如心看了一眼现场后都感觉浑身发冷。 耳边尽是难以忍受疼痛后哀嚎的声音,凄惨又恐怖。 三十七个苏家府兵姿势扭曲躺倒在地,脸上、手臂上、大腿上皮肉破烂,露出内里的红色血肉,鲜血流淌,汇聚成一个血洼。不断有闻着腐烂味道飞来的虫子,江远达等人呵斥驱赶,现在还能勉强应付过来……等会儿就不好说了。 舒华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白了,手抖得厉害。 江如心往左边挪了一步挡住舒华的视线,他真怕这姑娘受不了这种场面的冲击。他面色难看到极点:“什么时候发现他们开始腐烂的?” “就在刚才,我叫老大您的时候,”江远达紧皱着眉,“那时候还只是几个人的手没了一块皮肉,等您赶过来情况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腐烂速度快到诡异!” 就在这短短的说话时间里,七人围成的圈子中已经有人没了气息,再一看竟然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被单薄的衣物包裹着,空洞洞的头骨朝向江如心的方向。 “苏家是邪术用多了遭报应了吗?” 哀嚎声越来越小,头顶上空又是一道闪电劈落,犹如响在耳边——猛的扭头朝他刚刚所在的屋子看去,那屋子遭遇雷击后燃起熊熊的烈火! “老大,需要救火吗?” 过了十余秒,才有人问江如心。 “救,那边有口水井……” 声音淹没在行动里,江如心步子蹒跚,朝院里的那口水井而去。 手很抖,挂了几次才把水桶挂到钩上,江如心摇晃水井上收束绳子的把手,让水桶快速深入水井中,可装满水之后水桶的重量太沉了……江如心很怕与君成那小子如果在屋子里,该怎么办。 如果在屋子里面的暗道里,那小子被困在里面出不来,只能惊慌的等着空气里浓烟味越来越重,最后死在…… “大人,我帮您!” “都过来救火,别管那些遭报应的了!” 还好,他还有一群兄弟,一个丫头。 “走你!” 一桶又一桶的水,在燃烧的房屋面前如同杯水车薪,一桶水刚刚压下去的火势,还没等人把一口气喘匀就又死灰复燃了。 江如心他们不断的救火再救火,还是没能阻止房子变成黑炭,一阵狂风吹过之后,轰然倒塌。 默默的把水桶放下。 江如心沉默着看着烧毁的房子,他的表情太过正经和严肃,竟没人敢先开口说话。江如心揉了揉使用过度的手腕,转身朝他们身后过去,顺便招呼剩下的人:“都跟上!” 江远达他们都挺摸不着头脑。江远达悄悄凑近舒华问:“姑娘,我老大他是不是有东西落那屋子里面了?房子着火的时候老大一副‘亲兄弟在里面谁都别拦着我救他’的样子,现在……这是怎么了?” 苏家府兵已经变成十七具姿态各异的骷髅。 第一百一十三章 暂时解决 腐烂成一具具骷髅,这些苏家人或许真的遭报应了吧。苏家漫长的历史里杀害的无数人足够他们落得现在的下场。 借着江远达的疑问,问题的答案随着思索浮现在舒华的脑海中。她的视线移开落到等着她回话的人上:“……他还有一个朋友,是他和他朋友救了我的命,不过……我昏迷醒过来之后他的朋友就不见了。房子着火的时候大概他觉得他那个朋友有可能还在屋子里面,所以才拼命救火吧。” 江远达说,这的确是老大的行事风格,自家兄弟遇到危险,老大他都会尽力去救。 “你们别发愣,赶紧过来,把这些骷髅架子扛到城外面去!” 吼声如同炸雷,七个陷入回忆的人纷纷转醒,被江如心的命令为难的面色发苦。地上躺着的虽然是白森森的骷髅,可死了还没半个时辰也是事实,让他们一路扛着到城外……属实有些膈应啊! “兄弟们,你们怎么还没有一个女子积极?你才受惊吓,多注意身体休息休息就好,这粗活我和我那群兄弟来干就好。” 话音前半段还是粗声粗气,后半段对舒华说的时候温柔到江远达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事,我……扛一个没问题。” 舒华都当了表率,剩下的人纷纷把地上的骷髅肩扛手提,二十七具骷髅竟然一具都没剩下。 “兄弟们,都坚持住啊,这些骷髅也是证明苏家罪恶行径的有力证据之一,为了所有因苏家而死的可怜人,你们的头可以丢,这些骷髅都不能丢!” “放心老大!” “除非半路上我突然猝死!” 大家情绪都很激荡,激荡的后果就是一阵阵返祖一般的嗷嗷叫喊。 苏家人大概是意识到家族出了变故,都关门闭灯,躲进了屋子里面,路上只碰到姗姗来迟的卓光和他身边被捆了三四个时辰、手臂上绑痕青紫的丫头。 “花儿姐!” 终于见到自己姐姐,舒华眼眶湿润,忍不住哭出声:“姐姐,你胳膊上这、这些,是怎么弄的?” 花儿姐面色如纸,她勉强露出一个笑,朝江如心看:“是他捆我四五个时辰,现在就成你看到的这样了。” 她轻轻拥抱舒华,一个劫后余生的拥抱。 “咳,是我的错……” 感到不妙,江如心眼神躲闪,不去看舒华。也错过了他的兄弟们怪异又疑惑的目光。 “老大这状态……恋爱了吧?” 很小很小的声音,没有让除江远达外的人听到,咬耳朵的悄悄话私密性非常强——这个多嘴的人也有十足的保命欲。 “不怨你,你不用道歉,”舒华用力摇摇头,说,“其实你也算是变相的救了姐姐一命,你没有困住姐姐的话,她今天也会和我一样……甚至可能会死吧。” 天边已经隐隐约约透出微光,新的一天就要越过这个惊险的夜晚迈上舞台了。 心里还牵挂着与君成,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城门外就堆了二十七具骷髅,交代兄弟们看好这些骷髅,他心事重重地重新回到已经化成灰烬的院子。 “与君成,苏衅,还有那个叫苏……林?叫苏林的高层。你们三个究竟去哪儿了?” 折一截粗树枝当替手,拨开焦黑的断壁残垣,不过就算里面有人,大概也都变成和这个房屋同款的灰烬了。 咔——咔—— 细细碎碎的声音是焦炭被硬实的鞋底碾成碎块,江如心转身准备去院子周围看看会不会有线索。刚转身,他的视线就定在门前——准确的说是门框下方,一个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物体”上。 “与君成?!” 疑问和惊喜还有惊吓混合成奇异的三重唱,没空细想与君成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门框这儿一副被门夹了的模样,抚着他胸口帮他顺顺气,与君成慢慢醒过来:“江如心……官爷?” “我昏迷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江如心急切的抛给他一疑问,与君成眉头拧成一团,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官爷,你昏迷之后,死神来了。” 江如心:“?” “拿我当傻子哄呢,你是不是准备隐瞒我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 “苍天在上,我怎么敢对官爷您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 与君成在三表示自己没有说谎,就差手指举天发毒誓。粘稠的浆糊似的脑袋总算缓过劲了,被官爷的大手揽在怀里,还被官爷强迫着看他满是怀疑的眼睛——力气才恢复一点儿与君成就挣脱官爷,十分不讲形象的躺到地上。 “我真的没有骗你,官爷。那个还有,你不用忧心苏衅和那个咳血老爷的下落,他们俩违背了生物自然生死的规律,死神收了走了他俩的小命,已经嗝屁了。” “这么简单?” 与君成扭头看着江如心,嘴角微撇:“简单?你怎么会觉得简单啊,首先死神会出现这件事本身就不简单,所以才解决了不简单的苏衅,解决了不简单的。苏家的秘密。” “可是和全天下百姓说,正是死神现身收走了苏衅的性命,终结了苏家充满罪恶的秘密。小与,你觉得会有其他人相信吗?” 江如心说的,也是事实。 江如心也学着与君成躺下来,枕着胳膊仰望已经熹微的天空。 “官爷,不知道有一句话你有没有听过。史书向来由胜者书写。咱们救下的那个丫头全程昏迷不醒,不算我的话,你可以是最后见过苏衅的人,而现在苏衅死了。”与君成的表情写着认真:“你可以说你亲手杀死了苏衅,这个魔鬼。天下百姓不会怀疑,死去的冤魂也会因苏家的秘密大白于天下,得到解脱。官爷,你会成为这个时代的英雄。” “我感觉你小子也像一个魔鬼,像那种……诱惑人步入歧途的魔鬼。” “所以你就说句准话,这个英雄你当不当?死神不会因为你抢了祂功劳就愤怒的要宰了你的。” “不当,我会对梁文敬说苏衅是你杀的,你们与家需要这个大功。” 官爷拒绝的十分干脆,天大的名利摆在眼前却看也不看一眼的人——他也算是一个怪胎。 “与家只剩我一个人了,官爷。而我……也已经死了。与家的复兴,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的灵魂和秘密 “与家还有存在的必要吗?郑总和,这件事交给你去处理了。” 郑大总管姿态恭敬,躬身抱拳:“臣领命。臣会处理的干干净净,不让老爷为小事烦忧。” 不是很在意的挥挥手,江如心和领了命令的郑总和退下。 后来梁文敬没再问过和与家有关的事。那时候江如心就懂了,路上随处可见的石子就是与家在梁老爷心里能占据的地位。与家上下几十口人死了,可惜人毕竟不是石子,石子不会死,人却会死。 发散的思绪迅速抽回,从曲折的空间里抽离返回现实,江如心扭头,见到与君成好似写满满不在乎的侧脸。 “一个英雄的身份可以为蒙受冤屈的家族正名。就算那个家族……已经不在了。等会儿,你刚刚是不是还说了句别的?” 慢半拍的某人这时候才察觉到什么。 “哎呀官爷,刚刚我说,我已经是个死人啦!所以与家已经没人活着,没人需要这个英雄的头衔啦!” 从江如心的视角看,他脸上的不在乎更浓郁了。他的话江如心在脑子里反复重播十遍——第一个动作是摸摸与君成的脸:“触感挺真实的啊?你是不是骗我呢?” 官爷刚说完,手摸空了,穿过与君成的额头触碰到 身体淡到几乎和空气融为一体,又缓慢的恢复成实体的模样,过程并不轻松,从与君成稍显急促饿的呼吸就能感觉出来。灼灼的视线看向官爷,他咧嘴笑了笑,说:“怎么样?我从不欺骗官爷。这个英雄的头衔官爷你就拿着吧,查了苏家秘密十几年的人如果没有资格拥有这个头衔,那还有谁能拥有呢?” “好,那官爷我就来当这个英雄……” 赶往城外和兄弟会合的路上,见到不少人急匆匆的往一个方向赶,大多都蹙着眉抿着唇,神情严肃。难道他们已经察觉家族的巨变了吗? “小与,不太对劲,他们去的方向好像是梁城主之前的住处,他们应当还没发现苏衅已经死了。为了杜绝出现意外,我们过去观察观察。” 江如心眺望路上遇到的苏家人赶往的方向,神情严肃的说。与君成没有意见,无论去哪儿他都不甚在意,毕竟他拥有死人的觉悟。 江如心和与君成跟在急匆匆的人后面赶往问题的源头,他们发现,问题好像真的出现在梁文敬之前的住处。 …… 穿梭时空,视线换位,转移到苏家安夫妻和与君成分开的时候。 他们之所以选择和与君成相反的方向,原因之一就是北偏东的方向是梁文敬的住处,梁文敬饲养鬼怪的事优先级上要高于苏家的秘密——毕竟梁文敬有掌控天下的权柄,他们不能因心里的恨意而失去理性的思维。 “没有地形图,我们也不熟悉内岛的路,小心为妙,我们抄小路走,不要走大路。” 苏子雨比较谨慎,苏家安跟上她,两人只走小路,方向明确的朝向东北方向。路上几乎没碰到人,只有途径的院子,有的亮着微弱的光。他们靠着这些光亮辨别路线。 没有灯光的夜晚太黑暗了,关闭岛上全部的明灯,人们一定会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瞎子。 “家安,你看,前面那条路上,有个人。应该是苏家人,你去制服他,咱们得从他嘴里问出来点线索。不然光靠我们胡乱摸索路线太浪费时间了!” 苏子雨有要求苏家安不敢不从,弯腰躲到树后等待那个人毫无察觉的靠近,迅速从后面捂住他的嘴巴:“呜呜呜?!” 苏家安恶狠狠的压低声音:“别大喊大叫,不然小心你的小命不保!” 被捂住嘴巴的人不敢动弹了,拼命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配合。 “很好,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如果我察觉到你对我说了假话,那么就算苏衅现在来了,都救不了你的小命。” 又是一阵拼命的点头。 “梁城主之前的府邸在哪个方向?”放开他一只手,苏家安问说。 这个倒霉的苏家人不敢不配合,颤颤巍巍的手臂空中悬着,指向东北——看来苏子雨选择的方向没有错。和草丛里的人对视一眼,苏家安一记手刀打晕这个倒霉蛋,拖着他到树后面藏好。 苏子雨从躲藏的草丛里出来。 “干的不错。” “那当然,你交代的事情我从来不马虎。” 目的地依旧十分明确,路上没有值得二人逗留的东西,距离近了,哪怕借着微弱的灯火之光抬头时也能看到远处高耸的一座巨型古塔的轮廓。 “‘坠落的塔楼或许是一切的终结’……绝对是这座塔吧?这座塔楼是不是在梁文敬的府邸里面?” 苏家安观察远处,得出结论:“大概率是的,周围的屋宅里面全都黑着,我们大概已经进入梁文敬府邸范围内了,那座巨塔也在这里面。” “咱们去屋子里面看看,家安,苏家的人还没胆子在梁文敬住过的地方睡觉,一会儿如果找到蜡烛油灯之类尽管放心点着了。真的好黑啊!好害怕……” “我也害怕怎么办。” 苏子雨加快步伐,暂时不想搭理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翻墙的本领已经磨练的十分纯熟,苏子雨没费多大力气就进入一个院子里,身边重物落地,苏家安也紧跟着她进了院子。 睁着眼睛仔细观察,视野里全都黑漆漆的,只能勉强看见略微的轮廓形状,小心的向前面走,推开里屋的门……好在门没有锁。苏家安在屋里找到一盏油灯和一个火折子,这两个东西被人搁在一处,省了两人不少功夫。 跃动的火光驱散顽固的黑色,视线里总算出现了黑色之外的颜色。 “我来拿着。” 苏子雨提着油灯,苏家安跟在她身后,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卧室,左边立着两面屏风和已经枯死的盆栽,右手处有一个火盆,还有立在墙边的一用于梳妆打扮的梳妆台。斜前面是被床帘遮挡住的一张大床。 “这里看着像女人的卧室啊,梁文敬表面上无妻无妾,其实偷偷在金屋藏娇?” 拉开梳妆台的抽屉,里面胭脂粉扣满当当。 原本觉得苏家安的话很扯,现在苏子雨有点儿动摇:“可能?不排除,毕竟这么多胭脂总不会是梁文敬自己买来用的吧。他应该没变态到把自己当成女人的地步。” 忍不住轻轻落下一个吻,站在苏子雨身侧真的很难克制想这么做的欲望。灯火抖动的幅度变大,苏子雨扭头瞪他一眼:“先干正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旧时间之旅 好吧,那就让他们回归正事,把注意力放到这个正让他们感到困惑的女性房间里吧。 显而易见,这真不对劲。一向铁面冷血的梁城主的生活区域里面怎么会有女性的房间?难道说他终究也是没能躲掉世俗的欲望,偷偷金屋藏娇了? 这个可能性最大的情况在两人脑海中浮现,相互地同时看对方一眼,苏子雨轻手轻脚的朝床靠近,一只手探开闭合着的、浅红色的床帘,里面九成九的可能不会有人,不过此时此刻的氛围让她屏住呼吸,甚至动作都放轻,小心了。 “啊?” 先是看到床中间偏上的地方有隆起,随着床帘彻底挑开了,遮挡视线的东西不见了,一个被动静惊醒的女孩睡眼惺忪的望着她,苏子雨一时忘了下一步该干什么。 “啊?梁文敬还真的搞金屋藏娇这一套?这看上去还是个小女孩……他真不是个人啊。” 苏家安的震惊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从苏子雨身后小心的探出脑袋,乍一看就像一个身体冒出两个脑袋来。 苏子雨白了他一眼:“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你别瞎猜。” 总算找回了下一步,在幽幽的火光中,她转而对被吵醒的孩子说:“很抱歉打扰你休息,小姑娘,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抱歉啊,我今年已经满十八岁了,你可以叫我唐叶女士,唐诗的唐,叶子的叶,我已经不再是什么小女孩呀小姑娘的了,”刚睡醒的家伙意外的能说会道,“麻烦说话的时候放、尊、重、一、点!” 还很在意自己的长相和身高。 是已经渡过变声期,明显能听出来成熟的声音。 眼前还朦胧着,不过唐叶想,就在隔壁的某人一定能听到她这里的动静后及时赶过来。 苏家安脑筋一转,顺着这小姑娘的意思叫她:“唐叶女士,你和梁文敬认识吗?怎么会在他的宅邸里面住着?” “原来这一片全部都是他的房产啊……” 小小的嘀咕声没有逃过支棱起耳朵在听的两个人,只不过“房产”这一概念让他俩有点迷糊,过了一会儿苏子雨先懂了,大概就是归谁所有的意思吧。 在他们身后门以弹射的姿态打开,门轴发出阵阵惨叫,混合着一个大半张脸都被过长的头发遮住脸,皮肤显苍白色的男人的声音:“唐叶?” “未原!” 小姑娘——哦不,是唐叶女士声音明显带着欣喜,连刚睡醒的朦胧劲儿都散了,她蹦起来,现在已经是一副踩在床上的姿势了,过于宽大的睡衣让她像一个树袋鼠。 唐叶手臂举过头顶用劲儿挥手示意:“快来,有两个陌生人在这儿!” “你们别着急,我和他都没有恶意。” 苏子雨怕这个火急火燎一副不安之色的男人动手,先一步解释。 粗略看了一下四周,视线在苏家安和苏子雨两人身上停留格外长。唐叶视线被未原挡住,她只得稍微往一侧探出脑袋观察情况:“情况大概是这样,我正在睡觉,隐隐约约听到身边有动静就醒了过来,结果看到这位姐姐和她弟弟在我的床边站着。鉴于这里也不是咱们的房子,所以他们也不构成非法入侵罪啦,不过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床边站着人,怪吓人的,吓得我现在都还没缓过劲。嗯……至于你们两位怎么会来到这儿,能否说给我们听听?” 似乎是觉得言语过于直白,唐叶又补充说:“没有质问两位的意思,这里也不是我俩的房子,有其他人会来也挺正常的。” 未原耸耸肩,眸光落在微居于前的苏子雨身上:“解释一下?” “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我叫苏子雨,这位叫苏家安,他不是我弟弟,我们是夫妻。”苏子雨顿了顿,却没等到未原和唐叶的震惊,心里有一瞬的疑惑闪过。 “我叫未原,未来的未原来的原,她叫唐叶,是我的朋友。” 苏子雨温和的笑了笑:“我和家安来这里的目的,其实刚刚已经透露给唐叶女士一部分了,这个岛原本归属于现在权力最高的一个人,他叫梁文敬,不过不久之前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梁文敬把这座岛当做赏赐赐给了权力仅次于他的苏家。在苏家迁入这座岛前这儿是梁文敬的私人宅邸。” “别再回头了!你干嘛一副震惊的表情?滚啊,我已经十八了!” 令人哭笑不得的言语打破了本算正经的发言,苏子雨险些没绷住笑出声,一直没发一言的苏家安觉得这两人还挺有趣。 脸色泛红,只有唐叶自己知道是恼的、还是羞红。 “梁文敬家大业大,我和未原在城里买不起房子住,连养家糊口的钱都存不够,只能来蹭他两间屋子住喽!” 苏家安:“你说的这么熟,怎么你们还要分开住啊?” “咳,说正经的。两位在这个时候来到这儿,想必和梁文敬有关系吧?” …… 凑近苏子雨耳朵,苏家安悄声说:“子雨,我们的目的能告诉他们吗?” “机会不等人,留给我们的时间很可能只有今天这一晚,告诉他们也没事。就算他俩偏向梁文敬一方大概今晚也很难去告密吧。” …… “两位商量的怎么样?我可以先告诉两位一件事……” 在短短的悄悄话时间,未原已经把头发束于脑后,显得不那么邋遢了,没了遮挡后眼里的光芒也更盛。未原笑吟吟的,唐叶也是同一副表情,叉着腰。 面对面站着的两方人之间一直隔着看不见的墙壁——墙的名字为“警惕”和“不信任”,否则为什么又会一直以防备的站立姿势说话呢? 不过此时这堵墙被未原亲手打破:“我想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苏子雨小姐,我和唐叶在调查他。你们也是吧。” 油灯的光芒忽闪忽闪的,是有风从没关严的门那儿一路畅通的吹进来,同时带来屋外的寂静:“屋里太黑,我们出去说怎么样?也顺便交换交换情报?毕竟时间不等人,好机会稍纵即逝。” 未原和唐叶走在前面,把身后的位置留给苏家安和苏子雨他们,径直走到院子里唯一的凉亭那里,这里很干净,位于中间的一张桌子上还有一盏熄灭状态的油灯,苏家安用手里那盏点燃了它。正好位置有四个,正够他们都坐下。 从听了未原坦白的话后苏子雨就明白了,局面正朝着对四个人都有利的方向发展,他们处于同一战线,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快整合一下双方的情报了。苏子雨不怕未原说谎,因为时间稍纵即逝,先抓住眼前的机会是很重要的。 脑海里闪回数月前在地下鬼斗场见到的画面,苏子雨试着组织好语言,以便信息可以被更明确地表达出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同性格的梁城主 “去年二月份我和苏家安在兴华城逛街偶然得到一个消息。大概是兴华城天高皇帝远,这个距离梁文城最远的地方里竟然有人敢私自开设‘鬼斗’,经营赌博的生意,顾名思义就是鬼和鬼互相搏斗,看客们在自己看好的鬼身上下注。” “押赢了就赚钱,输了就赔钱,不过大多沉迷此道的人都以赔的倾家荡产收场。”趁着说话的间隙,苏家安补充说。 未原说:“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鬼斗’的不同就在一个鬼上,敢养鬼开赌场的人是个狠家伙,只可惜走了一条邪路。莫非……这个鬼斗场背后的老板,和梁文敬有点关系?” “我们的计划就是要把这个幕后老板揪出来,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物。我和家安在观众席观察了一个星期都没有太大的收获,后面我们简单商量过后,决定装作路过的样子去二楼的贵宾包间看看。从一楼到二楼的路不在明面上,需要绕到鬼斗场后面才能上去,绕到后面之后能看到一个环形楼梯,楼梯的扶手做成了实心,大概是为二楼客人们的隐私着想吧,不过这反倒有利于我们悄悄溜上去了。” 在鬼斗场的种种经历她一笔带过,没有重点去提,转而只去说目前最主要的信息:“有很大的运气成分,那天我们在二楼见到了梁文敬,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网,里面装着一个一动不动的鬼,当时他正朝楼梯的方向走,我和家安不敢再停留,趁没被发现悄悄的走了。自那次以后我们想办法搜集和梁文敬有关的信息,发现他似乎经常去过那个地下鬼斗场,每一次都会留下一个凶残的鬼。” “梁文敬在养鬼,卖鬼。” “养大了就卖掉?这个梁文敬不太对劲,鬼在生前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和他别无二致,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你刚刚也说了是生前,等人死了就有可能变成鬼,就不是活生生的人了。”苏家安说。 未原说:“梁文敬已经握住了这个世界最大的权柄,他何必私自养鬼,再卖给鬼斗场呢?卖鬼赚到的钱还没有他的国库的万分之一多,难道他要拿那微薄的钱补贴家用吗?” 他说完,竟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像是问题的提问者。 “子雨姐姐,这个梁城主很奇怪,根据我们这些天的调查,这个梁文敬是个偏理性并且喜欢搞研究的形象,他有整间屋子的书库还有厚厚一沓手稿,有人说他沉默寡言,更多的人觉得他狡诈无常,他是个为了走上如今的位子不惜屠戮一整条街的狠人,他还会养鬼,宅邸里还有非常女性化、没有生活痕迹的房子。” 唐叶手指一直抵着下巴,补上最后一句话:“这个梁文敬就像是由不同的碎片拼凑而成的,一个奇奇怪怪的结合体?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 “我有,我感觉我们的这个调查对象就像是一个分裂症患者。字面意义上的,不排除其实有很多个梁文敬的可能性。”未原说。 唐叶说:“显然他很奇怪。” 未原把目光投向苏子雨和苏家安,狡黠地笑了笑:“两位,我来带你们去梁文敬的书房,如果还有要说的话没有说完,在路上说也可以。” 苏家安不满地哼了一声,一副无奈的表情:“姐姐,咱们的消息都被他套走了。” 从凉亭离开往前走,绕过几棵槐树后就到了,前面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木门打开的时候还吱呀呀地响,外表像极了城里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家里的房子,在梁城主的府邸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奈何这是一间黄金屋。 一排排木头削制而成的书架几乎和梁柱一般高了,占据了屋子里多半的空间,左手临近门边有一张宽大的桌子,桌子上整齐地摆放有两个拳头加起来那么厚的一沓手稿。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书的人们无一例外都震惊了。 “我们要分享的消息就在这手稿里面,”未原翻看手稿,很熟悉地从中间抽出一小部分,大概有三四张左右,“上面的内容能解答关于梁文敬为什么会养鬼的疑惑。” “嗯?梁文敬会把自己干的奇怪的事记下来?” 苏家安是最好奇的那一个,他接过手稿迫不及待的开始看,苏子雨也借着他的手,凝神去看纸上的内容。 “父亲的恩情此生无以回报……只有认真完成父亲交代的每一件事。” 手稿的开头的一行大字赫然这样写着。 不过她没有记错的话,梁文敬虽然姓梁却只是梁家捡来的一个孤儿,梁家待他不怎么好,他会用这种感激的语气称呼梁家主为“父亲”吗? 把心头的疑惑暂且压下去,继续看下文—— 月末。 寻到孤魂野鬼三十七个。 往生三十六个。 剩下一个罪孽深重,送往兴华城。 一。 …… 月末。 寻到孤魂野鬼四十三。 往生四十三。 零。 …… 月末。 寻到孤魂野鬼五十七。 父亲到了。 零。 “这上面写的这个父亲,不会是梁汉鹏吧?” 梁汉鹏就是已经没落的梁家家主。 苏子雨摇摇头:“感觉不太像,感觉梁文敬很尊敬这个父亲,应该不是他。继续往下看吧,我觉得答案就在后面。” 月末。 寻到孤魂野鬼二十六。 往生二十四。 两个罪孽深重,送至兴华城。 …… 简短的计数还有数月,翻过两张稿纸后再往下看才变成一段较长的文字,压纸颇深,工整有力的笔触像一把宁折不弯的剑,把文字刻在纸上。只有提到父亲时纸上的字迹才会变成这样,可见这个父亲……非常不一般啊。 我知道偷看别人东西是不道德的行为,可是我都已经看到这儿了,就让我看完全部吧。唐叶在一旁迈着小步子,不时投去视线看两人。悄悄给两个人配了个音。 …… 父亲问我最近几月累不累,我觉得应该是我问父亲才对,最累的明明是父亲吧。我只是替父亲担了一粒沙子那样微小的工作,算不上累,我又怎么可以说累。我把兴华城地下鬼斗场的位置告诉了父亲。 …… 该是过去几天了。 …… 父亲很高兴,一起喝了一整晚的酒,昨晚我才知道原来父亲可以喝酒。父亲说他在兴华城找到了衣钵,他可以卸下担子,云游四海了,难怪父亲这次回来是一副小孩子的样貌。其实我可以完全扛起父亲的担子,父亲把衣钵传给知道规则的我是最好的选择。可惜。大概,大多当父亲的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太苦太累。父亲也是这么说的。父亲没有骗我。 …… 稿纸上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苏子雨两人追查了数月终于得知了小部分真相。 第一百一十七章 颤抖的杀意(1) 这个疑问,未原前些天就想明白了。 “梁文敬可能就没打算真把这座岛送给苏家,就算有人不小心看到了他的秘密又怎样,把所有可能看到稿纸的人都杀了不就行了。” 未原的猜测十分可怕,在场的各位不禁心里一凉。 用手里的稿纸轻拍了拍桌角,唐叶不满地说:“不要总想这种可怕的猜测啊,往好的方向想一想,梁文敬只是想‘分享’自己的父亲,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所以才在原来的府邸里面留下了自己的稿子。大多秘密藏到最后都会败给倾诉欲,更何况梁文敬的父亲听上去并不坏,这就更容易引起人分享的冲动。” 苏家安有点纳闷:“可是梁文敬为什么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父亲?我觉得还是未原的说法靠谱一点。” 心里依旧凉凉的,像生吞了一块冰,从胸口向外发散着冷意,让抓紧衣领的动作都失去了意义。 “如果我是梁文敬,我会趁着今晚或者明天回来。这两天有搬运工人不断进出内岛,苏家也还没有完全的安顿下来,是最适合……” 瞳孔骤然收缩,她灵光一闪,在翻飞的思绪中抓住了那个不对劲之处! “那些光着膀子人,来过这里吗?” 未原耸耸肩,面色不变:“没有来过。” “这就奇怪了,要把梁文敬的宝贝搬走却不来他的府邸……反而在别的宅院不断进出,奇怪啊奇怪。” “这是件好事,如果我的猜测误打误撞成真的话,那些没来过府邸的普通人还可以活,不至于莫名其妙的丢掉小命。” 未原依旧很淡定,就像他生前一样,总是一副面不改色的表情,哪怕他的心里也没底。 手指触摸胸口里跳动的那股力量,未原的目光向上移动,和苏子雨对视相望:“还没发生的事谁也说不准,趁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多搜集一些信息。” 苏子雨翻看剩下的稿子,发现其中大多关于当地百姓的生活习惯以及民间文化、传统技艺之类的研究,甚至还有几张粗略的地图,上面简单勾画了八大城的人口分布状况。暂时不理解梁文敬研究这些的目的为何,于是放下稿纸,几人没再留,离开了梁文敬的书房。 跟着未原往前走,从三层高的一个房屋前面经过,看规模这儿很可能就是梁文敬日常居住的地方了,未原带着三人围着房子绕了半圈,来到屋子背面。 唐叶问:“老规矩,翻墙进去?” “用不着,那边有一扇门。” 众人的目光都汇集过去。 未原手指着的方位有一扇浅绿色的小门,大约一米九高,凑近了才能看清绿色的来源是许多攀爬而上的、枝叶细密的植物,在黑夜里不太好辨认。 天然的装饰一般,竟然不显得荒废凌乱,鼻尖还能闻到好闻的清香。 用力一推,装饰摇曳着,绿色的门缓慢地开了,入眼是一片砖石整齐铺着,左侧不远桌椅齐全,一旁不远的一团阴影……凝神去看竟是生火做饭的地方。走到桌子旁边隐约能闻到酒香,气味来源于桌子上只剩下酒渍的两个空酒碗。眼前的场景突然就和稿纸上的内容接了轨,闭上眼甚至能回忆起当时两人彻夜饮酒的场景。 “这里难道就是……” “梁城主和他的父亲,喝酒的地方。”唐叶回答说。 “梁文敬的父亲在兴华城找到了衣钵,再回来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小孩,无论怎么去想都感觉不对,”回忆稿纸上的细节,苏子雨微微皱眉,“还有他父亲的担子,还能是超度死人不成?这似乎是最合理的答案?” 排队等着思索的疑问太多了,在脑海里面挤做一团,最终的谜底好似呼之欲出,可就是理不清一个所以然出来。 苏家安已经趁着老婆思考的时间,把这个类似后花园的小院子完整的摸索一遍了。 厨房里碗具都规整的很整齐,门口左侧储存杂物的房间酒香最盛,梁文敬酿了酒存放着,同样放在里面的几包花种子都沾染了去不掉的酒香。梁文敬喜爱喝酒?不过从没听说他喝醉过。 很魔幻地,门右侧容易受到阳光普照的位置有还有小小的一块菜畦,虽然菜苗们都已经奄奄一息,快要西去了。这很难和脑海里那个冷酷无情的形象扯上关系——他和苏子雨数月来搜集到的,梁文敬饲养鬼怪的证据竟然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画了一个暂时的结尾。也算不上结尾,毕竟还有谜团没有理清,抬头去看就见到苏子雨还在为梁文敬的奇怪之处烦恼着。 “梁文敬的父亲干的大概是收尸所的活计?我只记得这一种活儿要经常和死人打交道……错了,这个父亲接触的是鬼。奇怪。” “大概是个道士吧,道士捉鬼啊,少不了要和鬼打交道,这样的话也可以解释梁文敬怎么会帮父亲的忙,寻找孤魂野鬼了。” 苏子雨眸子一转,想出这个可能。 没再沉浸思考,带她来到这儿的未原可能知道更多,视线带着探究的意味看向不拘束地在桌前坐着,眼睛被蒙着的未原。 唐叶:“未原知道的我也都知道,有问题的话,问我也可以。” 显然,她不打算松开手了,只好麻烦未原暂时失明一段时间。未原抿了抿干涩的唇,任由唐叶捂着他的眼睛。大概是刚刚他的举动惹恼了某个小家伙吧。 未原:“坐下说,一直站着比较累。” 唐叶等苏子雨坐下后说:“其实这个父亲就是死神哦,一个收走阳寿已尽的人留在世间的魂魄,是个不讨人喜欢的神明。既不是收尸所里寻常的老头,也不是在某个道观修行够年岁,里下山历练的道士。” 黑色的瞳孔闪着微光,在苏家安和苏子雨间流连,嘴角不可察地略弯,是一抹坏坏的笑意。这两个人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接受神明的存在呢? “也不难理解,人死后会留下魂魄,如果世间还有专门收走魂魄的神明……也合情合理。” “的确,我一直觉得神是真的存在的。”苏家安说,“不过他们老人家一般懒得管凡间事,除了这个死神。” 有些吃惊的抿紧了嘴唇,杏仁般的眼睛眨了眨。这两个家伙的接受程度出乎意料的快! “依据是什么呢?” 苏子雨追问。 掌心里已经变得湿乎乎的,唐叶用未原的后背擦干净手心的汗渍,一边回答说:“我见过的死神和梁文敬稿纸上写的一模一样。” “想见一见神明吗?我好像能感觉到祂就在附近。” 未原站起来在这小小的后院里转了一圈,目光打量周围和天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自语:“一开始是个高冷的神,说过话之后变成暴躁的神,现在你又变成一个害羞地不敢来见老朋友的神。死神啊死神,还有哪一面是你不具备的?” 还在书房时,未原就隐隐感觉到四周有一股异样的气息,祂在远远的观察自己——未原很费解。 追着气息来到梁文敬府邸的后院,祂又快速的从这里离开了,直到刚刚未原才重新感觉到那股气息。 死神是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颤抖的杀意(2) “一本正经地在说玩笑话的大哥?我有点拿不准主意要不要继续相信你了啊。” “喂!别躲着了,快出来吧!” 看上去单薄的身躯里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声音远远地传出去,顺便淹没了苏家安略有不满的质疑声。 唐叶走到遥遥看着远处的未原身边,抬着头问他“你要把死神喊出来?” “咱们会穿越到这个时代的关键还在死神身上。来这里也有半年之余了,在来这个浮空岛屿前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和死神有关的只言片语,一直以为穿越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未原微微侧身,声音压低说,“现在看来死神也在,如果能把祂喊出来和我们聊聊,说不定就可以得到回家的关键。” “呜……未原,我好想回家。” 曾经深刻的回忆被未原的话勾动,爷爷和奶奶的脸庞浮现在脑海,转而变成他们找不见自己后的焦急模样,不禁红了眼眶,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我们一定能回去,死神也一定会为祂的肆意妄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未原一字一句说的很郑重,眸子里盛满了坚定,双手在唇边聚拢,深深吸一口空气—— “别躲着了!你早晚要来见我!” 苏子雨蹙着眉和表情犹疑的苏家安在未原身边站定,四个人隔着一堵两米高的围墙遥望万里之遥的穹顶,就像那没有边际的黑色里存在着什么,隐藏着一双和黑色完美相融合的眼睛,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 未原喊罢,周围的风突然变得冷了,苏家夫妻心头警铃大作,一步稍稍后退,苏子雨刚要出言提醒毫无防备的未原,他们后退后空出来的位置倏然扭曲,不到半秒钟,竟然凭空多了一团被黑雾完全包裹的东西! 这团高大的黑雾插在他们和未原二人中间,苏子雨心跳从没像此刻跳动的这样猛烈过,好像被黑色包裹着,呼出的气息都被这团黑雾牢牢网住。之间的距离……有半寸吗? “子雨,后退!” 一双手坚定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未原和唐叶也察觉到身后的异样,他缓缓地回头看,唐叶拼命拽着他的袖口后退:“退后,快快退后!” “我被你坑惨了!”未原盯着这团黑雾,语气充斥着强烈的不满,身体倒是没反抗,任由唐叶拉着他往后退。 退到拉开安全距离了才罢休。 死神没有任何表示。 “你……你是谁?” 苏子雨开口问说,声音里面有不确定和颤抖。忽然地,她知道未原和唐叶没有说谎了,眼见为实,带来的冲击却尤为猛烈。 “你也坑的、我好惨……原!” 从黑雾里传出来的声音沙哑而又难听,像是数不清的沙子从喉间滚过后的粗粝难听——这估计也和祂激动的情绪有关,空气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一柄黑柄白刃的巨镰凭空而现。 未原纳闷了:“我都还没有动手呢,你怎么反倒先我一步动手了?” “你还好意思、说!” 修言握着武器,咬紧想象中的牙齿……现在的他只剩下这一团黑雾了,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他丢掉了自己的身体,还伤害了救过自己性命的苏老爷……不对,他把我的身体弄到哪儿去了?! 只存在于想象里的泪珠不断往下掉:“我的身体哪儿去了?!” “你的身体?”未原陷入迷茫,所有人都露出迷惑的表情,“你的身体……我明白了。” 电光一闪,未原想到一个可能,他们穿越到的这个世界如果本来就有一个死神呢?死神存在了上千年之久,在过往的某一片历史旮旯里遇到一个曾经的祂并非绝无可能的状况。 “你是死神对吧,你先冷静,我不知道你的身体去哪儿了,不过我可以做到帮你找回来。” 反正这也不是未原第一次帮死神找身体,一回生二回熟——视线灼灼地,看着祂收了手里的镰刀。 都松了一口气。 一小团黑色的雾气却坚定的朝向未原所在的方向:“就是你……逼着我继承了你的力量,拿走了我的身体……” 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祂说的话却让苏家夫妻的脸色微变。 “你把我的身体骗走了,现在我的身体被你藏在哪里了?” 质问声如雷滚滚,梁文敬宅邸后面的这个小小院子就要装不下。 “未原?情况好像不太对,祂说的话和梁文敬稿纸上写的内容有点像,祂该不会是把你误当成梁文敬的父亲了吧?辈分是莫名其妙的涨了,安全系数哐哐哐地下跌……感觉还是偏向走了霉运,时运不济……” 情况超乎未原的料想,没想到这个死神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并不是和他们一起穿越的“老朋友”,而此时此刻这个情绪犹如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摇摇欲坠的家伙将他视为仇恨的对象,如同狂风吹过,黑色的雾气抖动着,犹如一个正在颤抖,同时又准备杀了他的孩子。 砰砰、砰、砰砰砰! 杂乱的拍门声从头顶的方位传来,里面似乎有东西惊恐地要逃窜,砰砰地在唯一的出口挤做一团,平整的门慢慢弯曲成弧形,随后是咔嚓——的断裂声,伴随着木屑从上方掉落,一群没有实体的淡白色身影前拥挤地涌出来—— 在这个攸关性命的重要时刻,他们终于发挥出了强大的集体力量,冲破了梁文敬关押他们的禁制! 三楼变得破烂不堪,未原神色惊讶,看着这群慌忙逃窜的鬼。 “唐叶,一会儿我说跑,你就跑的远远的。这个家伙已经失去理智,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 未原的视线落到神色紧张的唐叶身上,摸了摸她的头:“听明白了没有?” “别摸……我干嘛要跑,这里又没有我的家,我就算是跑了又能去哪里?倒不如咱们一起死了好,说不定死了之后我们的灵魂就会沿着我们穿越过来的路,慢慢的飘回去……” 声音逐渐微小,唐叶眨了眨眼睛,她发现死神保持着强忍怒火的模样,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了。唐叶心里的疑惑如碗大。祂……这是怎么回事? “死神大人,您心情好点了吗?说点现实的,您现在杀了未原,他藏起来的东西您可就找不到了,不如我们冷静冷静,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先捋一遍?”想自己何时见过这种大场面,苏家安的脑子和嘴都不太听他使唤。 死神还真收敛了气息,那笼罩周围的压抑气息明显的淡了很多,只有祂那双两团黑色火焰般跳动的眸子看着未原,想得到一个令祂满意的结果。 “我现在还没弄明白状况……换句话说,我究竟对你干过什么?” 他的脑袋就像手机的加载页面,一直在转没有终点的圈圈,他纳闷地问祂,直直的看着祂的眼睛里除了疑惑,没有其他。 像炉子里烧的正旺的火那样抖动了一下,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你怎么可以忘记,难道把‘包袱’全给了我之后,你失去记忆了吗?” “包袱?装什么的包袱?” 未原摆出思考的样子,想让这个世界的死神多透露一点信息。他也的确非常疑惑,心中的疑问几乎将他埋没。 修言在想象中咬紧牙:“在兴华城城外的山林里,那儿有一片坟墓,在那里你找到了我,告诉我说,你是一个正在慢慢衰老的神,就快死了。你有两种能力,你准备把其中的一个传给我。” “未……未原?太不可思议了吧。” 唐叶张大了嘴巴,震惊写在眼睛里,微微发红的脸上。苏家安和苏子雨屏息凝神,他们同样震惊,万千亟待整理的头绪督促他们认真听下去。 未原双手一合:“那两种能力的其中一个是不是就叫‘包袱’?” “想起来了?” 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迫切的焦急,可惜未原只是根据前面的信息进行的小小推测,只能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暂时还没有,我只是推测其中一种能力叫这个。另外一种能力叫什么啊?” 死神——修言在沉默里思考,从已经过去的回忆里揪出那曾经的只言片语:“另一种叫‘杀戮’,你当时说,选择‘包袱’你就传授我和‘储存’有关的技巧,如果选择‘杀戮’就会传授我杀人的技巧。有一个大妈选择杀戮的能力,结果她疯掉了。我不想学杀人,我也不想变成一个疯子,于是我选择‘存储’……身体像是被撕裂了那样疼,还好我挺住了,等我恢复意识之后我的身体就不见踪影,我变成了一团奇怪的黑色烟雾。” “还有这个也是你给我的。” 是那柄几乎纯黑的巨型镰刀,死神拿着它在手里,朝向未原的方向,让他能仔细地看到。 眼睛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最后的结论是,这和他毫无关系。 唯一和死神所说有重合的是梁文敬的手稿,里面所写的那个父亲。 未原——他一个穿越的人,为何会和一个毫无交集的……神? 并非毫无交集,他的十九年,快七千个夜晚里都会看到祂,那个为曾经的他带来噩梦和难眠的影子,死神。 难道梁文敬的父亲,那个被衰老所纠缠,把力量和责任传给面前这个孩子的神,就是那个他熟悉的‘老朋友’?或许死神格外关注自己也是因自己和祂生前的长相十分相似……而且自己上辈子还帮过死神?死神这才欠了他三个人情…… 不对不对,这没办法解释死神对他的愤恨。 那无数个夜晚,寒冷刺骨的眼神和淡漠,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可偏又每晚都要来看一眼。 思绪在这里断掉了。 感受到从身旁,被紧紧握住的手上传来的担忧,未原稳定心神抬眼面对这个才初背负责任的死神:“我不能欺骗你,我得说,我毫无印象。我也绝对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变成一个拥有神秘力量的神明,因为我和这位朋友认识十多年,我和她有过很多交集,这些交集不可能会是虚假的。” 反向捏了捏紧抓着不放的某只温热的手,未原拉着唐叶的手向前微微一举:“你看,我现在的记忆,我过去的一切经历不会是假的,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不小心忘记,这位女士也能点醒我,让我记起来我都忘了什么。” “你忘了不该随便拉女孩子的手……”唐叶感觉脸在发热,好害怕死神生气了用镰刀把她和未原的手砍掉……向后缩了缩,没挣动未原箍的很紧的手。唐叶嘴角向后一撇,把表情转到未原看不到的另一边,一副偷偷嫌弃的表情。 “不不……不可能的,那个人除了头发长到肩膀,别的……和你全都一模一样……不可能的,难道这么相似,我还会认错人吗?为什么……为什么要是我……” 这团黑雾左右摇晃着,崩溃的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又喃喃自语,如果祂还是一个孩子那一定已经痛快的哭出来了吧。谁又能在看了梁文敬的手稿得知真相之后,还体会不到这个孩子的悲伤呢? “孩子,是那个人的做法错了。我会帮你找那个人,让他把你的身体还回来……” “别靠近我!”死神回头恶狠狠的说。 黑色的雾中央出现一个干净的圆,死神用力收缩自己的身体,这个冒失的家伙刚刚试图触碰祂! “小心!” 苏家安抓住苏子雨的肩膀,用力将她拉回来,“别冲动。” “可是他只是个要找丢掉的东西的孩子。” “但也是死神。子雨姑娘,就听他的话吧,不要太冲动。” “碰到我的人会死,像苏老爷那样……变成一块墓碑……” 苏子雨表情愣愣地看着祂,郁结在心头攀升,她能做的只是抿着嘴,嘴角向下撇着。歉然地看着忧心她的丈夫,她小声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冲动了。” 远远地传来噪杂的人声,顺着风吹到所有人耳边,未原望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屏息倾听,片刻后皱紧眉头。 “怎么有敲击声?是梁文敬找来的搬迁队伍终于想起来他们漏了主宅子,还是苏家的人发现这里不太对劲于是抄着家伙赶过来了?” 唐叶踮着脚尖张望,甚至想往未原身上爬,结果被未原一只手牢牢“固定”住。 未原闭目沉思,听到足够的讯息后睁开眼睛说:“听声音像是有一群人在捉鬼,估计就是头顶三楼刚刚逃跑的那一群鬼,他们逃跑的路上惊动了苏家人,导致现在有很多人朝这儿赶来捉鬼了。” 苏家安说:“还有呼呼的破风声?比较像用力抽打树枝的声音……” “嘶……可能是削制而成的木剑。难道说,他们准备杀鬼?” 未原也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唐叶说:“大多数人都很怕鬼的存在吧,骤然见了鬼很可能会抄起家伙狠狠的把这些坏东西赶跑。诶,死神,你的工作似乎要被人抢了。” “不行,这些人不能这样做。”死神丢下这句话,黑色的身影变得淡薄,在原本的位置消失不见了。 未原横着抱着唐叶快步追上去,苏家夫妻也跟在后面。绕到宅邸前,一个穿着汗衫,头上绑着黄色绑带的人手中的木剑锋利的一端向下,正在刺入一个身影忽明忽灭,仿佛风吹过就要消散的鬼的胸膛。 “停下!” 未原一声大喝。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未原和原(1) 可惜只有声音赶在剑尖刺下前抵达了,取得的效果只是引得身穿汗衫的男人的一瞥,手里的木剑刺穿鬼的身体,它哀嚎着越来越淡,最终灰飞烟灭。 未原这时候才在他面前喘着气停下,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它明显没有伤人的意思,你也没有必要一定得杀了它才行吧?” 汗衫男人用布匹擦了一下木剑剑身,乜斜着眼,看到了有意思的东西一般。他杀鬼是奉了长老的命令,任何阻拦他的人都是在和长老对着干。现在所有提着木剑一路到这的苏家人都在杀鬼,而眼下这股不和谐的声音…… 如不是躲藏的耗子,那就必是鬼假扮的人,同类担忧同类的命运罢了。 “我杀一个鬼,难道和你还扯上关系了?那个出入许可,拿来让我看看,我怀疑你……哦,你们是一起的。我怀疑你们是偷偷溜进来的,梁城主请的那群雇工里面可没有你这样的小孩儿。” “我们当然是雇工,出入许可在这。” 苏子雨拿出苏家发的许可给他看,汗衫男人只看了一眼就丢还给她:“还真是。你们来这里搬东西?剩下三个人的出入许可呢?” 他非得要四份出入许可,这下可完蛋,他们四个人总共只有两份,未原和唐叶在苏家上岛之前就已经在这个岛上了。而面对紧逼不舍的对手,未原有一个屡试不爽的笨方法。 让对方趴下。 未原没有征兆地直冲向前,速度太快,汗衫男人只来得及防备地后退一步,手中的木剑被快他一步的未原夺走了,他张口就要喊,脖颈和腘窝同时一阵痛,昏死过去。 只用了不到五秒钟,拿不出出入许可的问题就解决了。 唐叶表示赞扬:“未原好样的!差一点咱们的身份就暴露了。” 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从各个方向传来的哀嚎声,沙哑而又凄厉,那是鬼怪灰飞烟灭之前的痛苦呼喊。究竟有多少人在围杀逃出去的那批鬼?哪个鬼生前还不都是人了,未原觉得就算是有罪的鬼也该交给死神审判,这群突然闯入的人见一个杀一个的行为过于僭越。 不过又想到梁文敬还放任鬼斗场存在,未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把多余的念头抛出脑海。 向左斜着的小路尽头隐约传来人的痛呼声,四个人几乎同一时间意识到那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一起把汗衫男人拖到一棵树后草草遮住痕迹,大步跑向小路的尽处。 布满苍绿色的视野中央赫然是消失不见的死神。至于别的,在黑暗里就很难看清了。 痛苦的呜咽声一阵比一阵清晰,有一团不知名的黑色在不断抽动。 随着距离更近了,处于奔跑队伍最前面的未原勉强看清,那个黑色是个穿黑色衣裳的人——他一只手臂似乎断了,跪在灰黑色的草地上,瑟瑟发抖着仰望眼前手握生杀予夺的神明,祈求祂能…… 呼—— 死神卷动身体,吞没了一支从暗处射向祂的利箭,躲在暗处放冷箭的人顿时僵在原地,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息笼罩了他的身子,动弹不得。 而死神慢慢地向他而来,忽略了跪着的人,在团团围着他的人里面准确地挑出了放暗箭的那一个。 “你、你想干什么?” 仰望着,声音发颤。 “喂!冷静,别冲动!” 用力推开阻止他们继续向前的两个人,在事态向不可挽回的那一步发展之前未原吼了一嗓子—— 还好那柄夺命的镰刀堪堪停住,距离不停打哆嗦的那人的鼻尖只差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距离。未原他们这才能赶到祂旁边,拽住那放冷箭的人的领口把他扔的远远的:“好运气不是每一次都会有。” 他的同伴七手八脚地接住他。 “状况不太对,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似乎把祂定为了要杀死的目标?”环顾周围后唐叶诧异地说。 苏家安和她的看法大致相同:“大概都是苏家的人,他们一定还不知道准备杀的究竟是什么人物吧。我觉得他们弄明白祂……究竟是谁之后,只会比着谁跑的更快。” 还没等匆忙赶来的四个人把气息喘匀,破空声在倏然之间逼近。 身侧的唐叶小声惊呼,死神则速度极快地截住了那支不怀好意的箭,箭身迅速腐蚀殆尽,只剩下长满铁锈的箭簇不声不响地掉到地上。 “谁射的箭?” 未原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不成形状的箭簇,脑海里只有一个疑问:那支箭的目标怎么会是唐叶?! 短暂的愣怔过后,怒火如同烧的正旺的火忽地窜上未原的头顶。苏家安和苏子雨也没想到这些人二话不说就要置人于死地,实在是阴险的很。未原环视一遍周围,语气不含丁点温度:“二话不说就动手是吗?刚刚那支箭是谁射的?” 头一开始朝死神放冷箭的家伙瑟缩了一下,哼哼唧唧地说:“不、不是我,别看我!” “哼……是我。” 从围着的一众人里走上前的是个发色半白,腰背却不见弯曲的年长者,他右手挽着弓,背上还背已经半空的箭袋。周围手持木剑的人们都用敬畏的目光看着他,这个老人应该就是这群人的领头者,很可能是苏家的某位长老。 未原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梁文敬的宅邸前,一片约有五十余米长宽的草地,原本苍翠鲜活的草地已经被十数双脚印的蹂躏下变得残破不堪,警惕的苏家人将他们团团围在草地中央,这儿也是最难躲避偷袭和暗箭的地方。 “四个小贼,哼。我不会猜错,这些鬼是你们带来的。”皱纹堆叠在他扁平的脸上,“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会凭空蹿出来一群鬼怪,呵呵,果然,我们苏家还不曾进来过的地方真的藏着贼人。” 这个长老说的是没错的,凡事都有因才会有果。不过他永远也想不到梁文敬、或者说梁文敬的父亲才是最大的‘因’。 他摩挲着弓,那个差点要了唐叶性命的东西。 未原面色沉着看着他那把弓,大步朝他走过去。 “小心!” “长老快后退!” 周围的人急了,这位长老冷静地抽出一支箭,弯弓搭箭,挡在他的面前充当人肉盾牌的人纷纷四散,此时没有什么阻隔在两人之间。长老也清楚地看到未原的一抹冷笑。 ——他有依仗。 或许是那团奇怪的东西?管他是什么,通通都没有用。 他这辈子已经过完大半生,大风大浪见的多了去,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即将射出去的箭抖动半分。 未原直直地冲上去,他不能忍受有人毫无缘故的对唐叶下手,他把唐叶的惊呼、苏家夫妻的惊呼暂且搁置在耳后,和长老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五米之内。那长老的箭离弦急出,倏忽就到了未原眼前。 未原却消失不见了。 “老家伙,下一次放箭前记得先想一想看,看你瞄准的目标究竟能不能惹。” 凉意窜上大脑,涌上头皮,长老手伸向腰间去摸佩戴在那儿的短刀,却摸了个空,长老向前一步急冲后顺着力道迅速转身,从莫名背对未原的姿势变为面对着面,也险险地躲开刺向心脏的刀尖。 未原把手里的半块碎玉悄悄放回口袋。暗叹这个老家伙的反应还真不慢。他要报那一箭的仇,可惜那块碎玉的力量只够用刚刚那一次,不能用第二次。 而错失了刚才的机会,长老也变得警惕,再想杀他……呵呵,未原刚刚确实是准备杀了他。 手里的刀映出未原自己的脸,这张脸上一贯少有情绪化的表情。朝前瞥了一眼,那长老已经退到数位苏家小辈的遮挡里,可惜没有挡住长老阴沉的眸子,让未原看的清清楚楚。 “老年人动作还挺快,小心下回闪着腰,小命就保不住了。” 未原恼火的时候话会格外的少。出言讥讽长老,未原不紧不慢地走到唐叶身边上下仔细打量一遍:“没有伤到吧?” “没有,好着呢。” 唐叶说,略有些不自然的情绪,她眼前这位哥也是二话不说就要和人拼命的性子,和那个老头的差别在于未原不会没有缘故的动手,这次为了她,未原好像差点失手杀了人…… 唐叶顿时恼了,把未原手里的“战利品”夺走,自己代为保管:“一会儿如果有危险情况发生就让我来保护你,管制刀具太危险,我先暂时替你保管。也暂时是……我一会儿用来保护你的武器。” 一番理直气壮的说辞。 未原无奈地由她保护自己,反正真正遇到危险未原还是会挡在最前面的,谁让自己是这家伙的好朋友呢,未原也不敢想象唐叶受伤的样子。 未原向死神道谢,他还记得是祂的出手让唐叶才免于受伤:“谢谢。” 黑色的雾气有了些许不同的起伏。死神更努力地收缩祂的身体,很小心地不去触碰到人。 围着死神他们的“人圈”向内收缩,苏家的人在慢慢缩小包围,手里的木剑前端无一例外都指向前,他们神色都很紧张,眼睛不敢眨动地观察被围困在中间的人的反应。 苏家安扫视一圈,没看到长老,顿时乐的笑出声,一支箭陡然蹿到近前,他剩余的笑声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睁大眼睛:“谢谢大哥救我一命!” 射箭的是躲在暗处的人,像极了长老用来形容未原四人的词语——小贼,偷偷放暗箭的姿势贼里贼气的。救了苏家安的是死神。 黑雾腾空而起,像一阵黑色的龙卷风搅动出一片风场—— “呜啊啊啊——” 阵型顿时不成样子,苏家人踉跄着,被这股神造的飓风卷动着摇摆后退,他们手里的木剑和黑雾,黑色的飓风相接触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被腐蚀,他们在惊慌失措中扔掉木剑,生怕这种腐蚀会顺着他们的木剑沾染他们自身。 如果江如心此时此刻也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会恍然大悟地想明白某件事情,未来的很长一段时日里不用在百思不得其解中辗转反侧了。 “救命!救命!” 有人先撑不下去选择向长辈求救,祈求的目光望着长老。长老也束手无策,眼下的情况不是他能解决的,大大超出了长老的能力范围以及认知范围,他只能做到一件事,那就是咬牙把一个个惊惶失措的后辈扯到身后去,尽力让他们距离黑色龙卷风越远越好。 长老终归是个老人,不过片刻就已经吃不消了,护着一个个身强体壮却惶惶然的后辈,全身的骨头都隐隐作痛。他少见的起了退避的念头……对手是超出能力范围的强敌,暂且退避避其锋芒是较为明智的选择。长老不得不在心态上服软,表面上,则面容紧绷地严肃。 呼。 黑色的龙卷风卷起的飓风更猛烈了,长老脚下突然变得空荡荡,被人眼疾手快地拽住裤腿和脚才免去被卷入半空的悲惨结局!长老心中大骇,他怎么也料不到在自己家族的地盘里一时大意,结果惹了惹不起的人物! “有话好说,老夫会为刚才的鲁莽行径向各位敬上最高的歉意!!” 黑色的旋风停了。 死神来到踉跄着差点摔倒的长老面前:“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祂不像是在开玩笑,长老内心忐忑,这团黑雾……会惩罚他什么? 他们彻底没了一开始时的趾高气扬。 站在长老的角度看,未原四人站到死神的阵营,那就成了苏家地盘上面的不安定因素,早点除掉正好以绝后患;可死神不是长老,祂不会像长老那样想,祂只觉得未原他们在祂遭遇危险的时候——虽然自己很简单就能解决掉危险——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到他身边护着他……就像苏老爷那样,所以祂要保护他们,这才要让长老受到惩罚。 “我要你折断两只手臂,以后永远也用不了弓箭。” “你、您认真的?” 长老很慌。他在失去手臂和不如直接死了之间来回比较,分不出前和后哪一个更没办法接受。 “嗯。” “长……长老,要怎么办?”是个体格壮硕小臂肌肉有未原半个腰粗的猛男,说话竟然期期艾艾的,询问长老的意见。长老回头去看的时候余光扫到一片慌张的后辈,都和这个猛男如出一辙的神色。 他们全部都害怕了,他们从未听说过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刀枪不入、能瞬移、能升空变成龙卷风,甚至还拥有自我意识的黑雾! 这只能是神,这是惶恐的人们能给出的唯一解释。长老见过大风大浪,可他也没见过神。 “好……要我怎么给?” 长老深吸一口气之后缓慢地说。他做好了疼痛迅速侵袭而上,自己的双臂在半空中撒着血花打着旋儿掉到地上的情况。 死神简单的想了想,刚有了打算,不远处和未原他们来时的路相对的一条路上走来一个人,声音距离几十米远清晰地传到所有在场的人耳边:“各位是在干什么?要给什么?” 不对,他是飘着的,长发披散于肩。如不是身量较长胸部平整,乍一看好似一位女性,他的声音也为他的性别做了证,略带磁性的声音显然具有男性特征。 视线齐齐转向这个男……鬼,自然是一个陌生的男鬼。未原琢磨,难道这位也是从三楼逃出去的? 男鬼自然不是,如要他做自我介绍的话,他喜欢对外说他是某变态城主的幕僚。 第一百二十章 未原和原(2) “各位,打打杀杀只会把问题闹的更大,如若大家愿意听我一句劝告,不如先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化干戈为玉帛,化大事为小事。如果谈过之后还没办法解决问题,不妨到时候再打一场。” 男鬼飘到众人中央的途中一直没停嘴,很神奇地插队进入两方队伍中间。他这个鬼甚至慢悠悠地在距离死神不到半米的位置停下来,好似不懂什么是怕。 他好整以暇地当和事佬,如果没有足够自保的实力,那就是妥妥的大傻子。 “谈谈?我同意。” 长老第一个接受男鬼的提议。毕竟男鬼的提议对他这一方利远远大于弊,如果能谈妥,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他的手臂就不会和他的身体分居两地了——不过在这之上最为重要的前提是死神也得接受男鬼的提议才行。 “怎么样,他同意了。死神大人……”男鬼回头看向死神,飘荡半空的身体转了半圈,“您呢?” 在更后方,唐叶拉了拉未原的衣袖让他稍微弯腰,自己则凑到他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这个鬼很奇怪,别的鬼见到死神跑都还来不及呢,他好像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未原轻声回她的话:“事出反常必有妖啊。这个鬼一定是有依仗才敢这么干,再等等看着,大概过会儿就能明白他背后的依仗是什么了。” 黑色的雾气兀自飘着,似乎懒得搭理这个冒失鬼。 修言沉默不发一言,男鬼没等到祂的话,竟然十分大胆的朝祂飘来,黑雾剧烈的抖动,在他们两个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漆黑的镰刀自祂手中显现,横挡在祂和男鬼之间。 “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男鬼粲然一笑,绕着能夺他命的镰刀不紧不慢地飞了半圈,续上他的后半段未竟之语,“您不是滥杀无辜的那种人。会选择背起包袱,承担责任的人就算坏也不会坏到骨子里。原说我可以放心大胆的接近你,不用担心有生命危险,我觉得他说的对。您和他相比,绝对是一个好的神明。” “你……?你认识他?他在哪里?!” 男鬼轻飘飘地向后退一段距离,他担心被情绪波动较大的死神误伤。 迷惑和紧张两种情绪缠绕着苏家的长老和后辈们的心,屏息注视着事态变化,暗中祈祷事情不要变得更加糟糕。 “他在哪儿?!” “您别着急啊,过一会儿他就会来见您,哦,原他本来就是准备见您一面才会顺便带我来浮空岛的。” 男鬼围着死神慢悠悠地飘了一圈,表情带着平常般的平静,就像他经常面对眼下的状况似的,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了。 只要存在就会吸引人视线的巨镰被吞入空间裂缝中,死神收起武器,朝长老而去。听冒失鬼之言,拿走他身体的原很快就会来,祂得处理好眼下的事情才能更好的面对那个人。 “大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要有怨气尽管朝我身上撒,只恳求您一件事……不要伤了小辈。” “我只要你的两条手臂就好,多的,我不需要。” 死神冷淡地抛出自己原先的条件,摄人魂魄的黑色眼眸让长老心惊胆战。 他咬咬牙:“我……给!” 长老握住他身后一个后辈腰间佩的刀,抽刀横在右臂上,用力闭上眼,十分干脆地一刀切下去。长老暗想,疼痛忍忍也就过去了,没什么能比保住一条命更重要。 无奈的长老都已经做好了觉悟,那个男鬼又十分冒失地阻拦住他,长老手里用力向下切的刀像是砍到了墙,无论怎么用力都没办法向下分毫,他不禁疑惑的睁开眼。 他要砍的依旧是他的左臂,这显然不是过于坚硬的物件。 男鬼的手一挥,长老手里的刀不受控制地隔空掉到地上。男鬼哼了一声:“喂,自己的身体你是说切就切啊,跟切菜似的。” 稍稍飞远一些,男鬼看着死神说:“你也是,别总想着暴力解决问题,有很多时候通过更平和的方式解决问题得到的结果反而更好,你呀,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啊,还是留着让原教你吧,我是没有这份心和力喽。” “正说着他,你看他就来了。今晚的主角总算没有错过这场舞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男鬼注视的方向。 “未原?!” 看到迎面走来的人,唐叶脱口而出,震惊地眉毛高高扬起,隐没在额前的头发里。 “你好。” 原向她颔首致意,其实他看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是那么和蔼可亲——嘴边好似永远挂着那抹微笑,眼角微微向下弯着,显得亲切极了。他有一头寸长的灰色头发,以及一身偏灰黑色的夏季打扮,只有这两样能将他和未原作出区分,除此之外他们像双胞胎兄弟那样……相似极了。 男鬼笑吟吟地看向继他之后的第二个意外来客:“你可算来了,这位大人还在等你的一个解释呢。” 视线略过那个和自己长的极为相似的人,看向男鬼身边的死神,那是他的继承者。原露温和的笑;“孩子,如果今天我依旧没有来见你,你真的会砍了这个老头的手臂吗?” “我会。” 死神坚定的说。或者此时此刻该叫祂修言了,因为和祂对话的人知道他原本是谁。 “很好,他伤害你在先,你要他的两条手臂是他应得的惩罚。你没有霸道的没收他剩余的生命,其实在我这儿你已经得了满分。”原欣慰地看着祂说,“你轻轻的弹动那柄镰刀,远远比命令他砍掉手臂轻松的多。” 长老只觉得脊背发冷,他觉得这个男人也是个不能去惹的人物。 “我的朋友们没有受伤,我不会要他偿命。” “很好很好,有这样的觉悟就对。看来我没有挑错人啊……” “我的身体被你藏哪儿了?” 原毫不掩饰自己澄澈的目光:“你的身体?灰飞烟灭,变成了灰烬,当属于神的力量涌入你身体的那一刻,你原本的身体就化作飞灰不复存在了。我当时好像没有对你说过……我拿走了你的身体吧?” 修言愣住了。 原没有说过,好像……从来都只是祂一厢情愿的猜测。 修言的情绪跌落谷底,像坠落山崖的列车,他感觉数月的坚持成了一场没有希望的,空洞的追寻,胸口冷冷的,仿佛有人扒开了祂的胸口,往里面灌了一碗冷水。 “别生气,也别伤心。那天是我半强迫你接受我的传承,是我强迫你在先,对不起。”原诚恳地在一众人的面前向修言道了歉。 “可是……对不起好像没有用,我已经变不回去了。” 修言难掩疲惫,他原本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却被迫承担了过多的责任和力量,在茫然无措中度过了数月,现在祂终于见到造成现状的罪魁祸首,原。修言已然没有心力去找他讨要一个更具体的说法了。 接受原这句对不起也好,改日飞上云端后放松对身体的控制,任由自己从万里高空自由落体……说不定可以用这种惨烈的方式给自己倒霉的这一生强行画一个句号呢,毕竟那什么,往日不可追,已经发生过的事,真的不好更改。 “别放弃自己,孩子,抬头看看周围,其实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在眼前。我能让你继承我的力量,让你成为死神,又怎么会没有让你重新变成人的法子呢?” 原说的话像落在心间的微光,让修言低落的情绪又重新昂扬。这会是那根救命的稻草吗?就算他其实只是夸大其词,希望并不大……也值得自己打起精神去听一听。 “重新变回人的方法很简单……不过这些要留到后面再说了。”原温和地笑了笑,环视一圈,“各位不觉得这里不相干的人过多了吗?梁文敬也是时候过来收拾残局了吧。” “这些人并不重要,本想先等父亲处理完自己的事再收拾他们。” 远远地又一个人走来了,与男鬼和原沿着相同的路参与进这场已经趋于无序的场面之中,这人身材结实,皮肤偏向日晒色的古铜,显得精神十足,很有力量感。他偏偏却穿着以白色为主,和肤色并不搭的一套短衫短裤,好在五官端正,只是会给见他第一面的人留下深刻印象,并不会让人觉得他丑。 他大概就是……梁文敬了? “江如心,将这些杀人凶手全部拿下!” 整齐的步伐迅速逼近,江如心和他手下的兄弟们把长老为首的苏家人们包围,长老大惊失色:“梁城主,你这是何意?!” “杀人应当偿命,你说我是何意?” 梁文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饱含深意的眸子里映着长老自知苏家大难临头的惶恐,梁文敬平淡地下达最终命令:“押下去吧。” “喂!梁文敬,你如果敢动苏家,苏衅绝对不会放过你!!” “就算我一开始放过他,他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听从我的命令吧。你们苏家的命运本就该在这里终止,这是几百年前你们的祖辈拿活人当实验材料的时候就已经注定的命运。” “只可惜命运终结的有点晚了。”原感慨说,“若非大限将至疏忽了工作,我早该察觉到这个世界发生的异样,没能及时阻止这群魔鬼草菅人命的行为,我有过错。” “父亲不必自责。” “就算一时疏忽了也不该是您的错,您在上千年的时间里已经救过数不清的生命,他们和您没有交集,您却愿意伸出援手。您从来都是救助者,而非犯错者。我把这些人带下去,父亲可以放心处理自己的事了。” 和来时一样快,梁文敬带着手下和命数到头的苏家人走了。 和江如心一起出现的与君成远远地回头看着祂,修言能感觉到他的复杂情绪,这让修言惶惶然。与君成匆忙朝祂挥手告别,和江如心一起离开。修言的心情走上下坡路般变得低落,或许他早已经和与大哥成为陌路人了。 “我们也先走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子雨拉着苏家安的手准备离开,他们和未原萍水相逢,和原就更谈不上认识,秘密是说给知根知底的人听的,她和家安在这些人之中其实和刚刚被押走的苏家人没有两样,都是陌生人,他们选择先回避是最好的选择。 “用不着回避,你们留下吧。”原说,带着歉然之色,“你们也是这孩子的朋友,等修言重新变成人说不定还要请你们代为照顾呢。” “我真的可以……你没有骗我?” “我从不欺骗人,尽管相信我就好了。” “那……你可以让与大哥,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个鬼,变成人吗?” 这回,原用遗憾的口吻说:“不能,他的肉体已经死了,死的很透。我只能做到让你重新变成人,而且还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哈哈哈,原,不管是多大的代价你都不能吝啬,毕竟造成现状的人可是你啊。” 男鬼围着原转了一整圈,语调欢快。 原将平静的目光转向他:“简行,别让我听到你的声音,把你嘴巴上的拉链拉上。” 他又看向未原,这个和他极为相似的男人,看着一个矮个子小孩护着未原在身后。还挺有意思的,不过……她护不住未原,未原会出现在这儿就是他很早就开始筹划的‘代价’中的一环。 “你是前任死神?还是这个世界里的我?” “很敏锐嘛,我既是死神也是这个世界的你,而你是未来的我,按照世界运行的规则分析,我和你是不可能相互碰见的。” “那为什么现在碰见了?”未原问。 “当一个世界濒临毁灭,世界的意志自顾不暇,就和我没能及时察觉到苏家暗地里的动作一样,世界的意志也没精力像从前一样管太多了。或者说……世界的意志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一个行动不便,老眼昏花的老头,正因为祂老了,我才有机会托人把你拉入这个世界。” “托人?” “是你的父亲,未原,他知道和我有关的一切,也知道你原本应该成为死神,未南程是这个世界的规则管理者之一。他有和你说过吗?” “……不曾说过。” 未原摇摇头。他这个父亲啊,永远是说两分,然后藏起来八分,充满了让他无论如何奔跑也无法追上的神秘感。原来他从不曾触碰到父亲的衣角,未南程永远站在未原的视线远方,遥遥望着他,或许在等着他,也或许没有。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未原和原(3) “总之……不管未南程隐瞒了多少,我们现在都得把眼前事先处理好。修言要想重新变成人你的帮助不可或缺。”原的语气带着十足的真诚,“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都已经被自己的的‘好父亲’坑骗到历史时期了,未原觉得自己压根没有说拒绝的可能——毫无疑问地,他就是被未南程拉来给历史时期的自己提供帮助的。 自己帮助自己。还有比这更让人头疼的状况吗? “这个忙我帮。”未原十分干脆。 “不过我也有疑问,希望你可以解答。” “你可以问,对于你的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绝不骗你。” 得到原爽快的肯定,未原也就顺势问出心中所想:“既然这个孩子不愿意当你的继承人,当初你为什么还要强迫性地把……传给他?” 原简单提醒未原:“是神位,也是责任。我当时把位置传给这个孩子是因为那时候我就要死了,而他是我在濒临死亡前遇到的难得的好苗子,如果我错过了这个孩子,那这个世界未来就不会有死神存在,神会带着祂未能传承的力量走向寂灭。” “没有死神,未来的世界会有很多孤魂野鬼吧?” 有疑问的是一直护着未原的小女孩,她仔细地在听他和过去的自己间的对话,而站的稍远一些的那对夫妻则一语未发。 原向唐叶点点头表示肯定:“如果把人死后的魂魄比作生长的野草,把死神比作会每天修剪杂草的人,某一天负责修剪杂草的人生病突然死掉了,满院无人修剪的杂草越长越长,最后一定会向周围扩张它们的家园,最终挤占人们的生存空间。 死神的传承断绝会引发的后果很难预料,但最后的结局一定不会美好。我的比喻可能不太恰当,只要你们能听懂我的意思就好。” 未原轻轻地叹了口气,表情有点奇怪。或许是未原的疑问奇怪,像是自己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还活着:“那现在呢,呃……为什么你还活着?” 原微抿嘴唇,眨了两下眼睛,像是被这个颇有难度的问题难住。沉吟片刻他决定简要概括。 “把一直压在心里面的包袱扔给别人之后觉得身心舒畅,粗略计算后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活两三个月。” 唐叶觉得原就像她和未原时代里辞去工作之后拥有短暂自由的人,当一个人没有了重担,或许他真的可以在舒适的力量加持下多活一段时间。 唐叶悄悄地瞄一眼原的满头白发。 “我没有疑问了,先帮助这个孩子重新恢复人的身份吧。” “行,这也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未原拉着唐叶的手跟在原身后走向修言,一直等待他们谈话结束的苏家安二人投来目光,苏子雨说:“要开始了?” 原点点头,面上依旧笑意盈盈。 好似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其实没有难度可言。 “如果后面的过程中感觉很疼,必须要忍住了。这是你重新变成人的唯一途径,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可供选择的路走。如果你没有办法撑过接下来的过程,九成的概率,”原手掌伸到面前,比了一个数字,“你会死。” “我一定能撑住。” “好。” 原赞赏地满意一笑,一锤定音:“那我们就开始吧。未原,我会把修言身体里一半的‘包袱’引导向你,你曾经是死神,你的身体对‘包袱’的接纳程度旁人无法比拟……” 原未完的话被唐叶打断,小姑娘有点着急:“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要让未原来当死神,当半个死神?会不会很疼?!” “他本该生来就是死神啊,接纳这个沉重的‘包袱’是我,也是他无可违抗和逃避的使命。小姑娘,我知道你非常担心他,哈哈,知道未来的自己会被人放在心上……”原耸耸肩,咧嘴笑了,不管是什么笑容,不变的是他都在笑,原很乐观,“我很放心。你也放心,未原不会疼的,真的不会疼。” 虽说原承诺过了,唐叶还是免不了要忧心:“最好是你说的这样。” 唐叶又想到一个问题:“未原会变成一团黑漆漆的雾吗?!” “放心,他会和现在没两样,未原成了半个死神之后你也可以像之前那样亲他抱他,我保证触感绝对是真实的,未原的肉身不会在接下来的过程中有半点损伤!”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亲啊抱啊?!” 原轻轻咳嗽挪开视线,转移话题:“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不能再拖沓,准备好了吗未原?” “准备好了,你随时可以开始。” 未原满心无奈,没想到曾经的自己在某些时候也会不着调子,着实让人头疼,搞的唐叶也不护着他了,甩开他的手跑去苏子雨身边生闷气。引唐叶不快的话有些敏感,未原作为朋友没有太好的理由哄唐叶开心……而且始作俑者好像还是他自己? 真是乱套了! 未原深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去,原已经收起他惯常的笑容,表情穆肃地从修言的身体里牵引出一股黑色的气流引向他。 未原赶忙屏息凝神等待黑灰色气流汇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放心吧小姑娘,我拿我的脑袋保证,他不会感觉到哪怕一丁点的痛!” 若有所感地撑开眼皮,从缝隙中见到唐叶充满担心的蹙着眉望着自己,未原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一定不要有事啊未原!” 未原视线低垂,凝视着穿过他胸口不知归向何方的黑色气流,正如原承诺的那样,疼痛并未随之侵袭他的神经,未原凝神感受自己的身体状态……只觉得此刻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之处。 这黑色的气流很轻易地接纳了他,容许他成为它们的宿主。 修言的情况则不太乐观,黑灰色的雾大幅抖动着,像极了一个在强忍疼痛中的人,修言不发一言,把所有本该难以忍受的疼痛全都强压在唇齿之下,坚决不让声音从牙关中泄露一分——随着这一过程的缓慢持续,空中的黑雾,那属于修言如今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得暗淡了。 “难道说抽出来的气流,竟然是……” “嘘——” 原回头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唐叶要噤声。 唐叶十分紧张地闭上嘴巴,视线在未原和修言之间频繁地移动,眉心处像是打了死结,原本好看的眉毛歪歪扭扭地,几乎要纠缠在一起。 唐叶的猜想苏子雨和苏家安也想到了,如果从修言雾状的身体里抽出来的气流真是其身体的一部分,那么这重塑人身的过程就无异于剥骨抽筋。将组成身体的结构拆解再重组…… 这会有多疼?苏家安低头注视手掌,被某种引力牵引着沉入思绪中,恍惚见到小先生沉静着表情对他嘱咐事情,突然用力向前一推,他和小先生之间的距离从零变成千万里,阴阳相隔。 苏家安从思绪里猛然惊醒。 轻轻摇晃他的人担忧地看着他,苏家安不想让苏子雨担心,回握住她的手,安抚地吻了她的额头。往事不可追,疼痛也总有结束。 “这一步骤已经行至末尾,接下来的第二步是……简行,”原看向身边飘的笔直的鬼说,“准备好了没,到你出手的时候了。” “准备已经非常充足,一直在等你说需要我的时候。” 简行轻飘飘地向前移动,飘到修言正前方停下,他张开双臂的同时身前打开了一个纯白色的网,把修言的身体包裹其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的生命 白色的网不断缩小,上面本就细密的孔洞随着一步步的缩小而消失不见,一个具有四肢和头颅的形体在网的包裹中迅速成型,简行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需他使用他的天赋为修言重新编织一具耐用的身体,后续的事就可以继续交给原了。 原停止从修言身体里抽取气流的动作,快速擦掉就要落入眼里的汗滴。 属于早晨的阳光已经洒落大地,浅蓝色的天穹抬头便可望,属于夜晚的晦暗已经消失无踪,现在这座小岛已经在新的早晨焕发新生,挤掉暗处的脓疮,拥有了全新的生命。 昨晚混乱的交锋落幕后留下的凌乱场地也在阳光的普照下一览无余,他们脚下的这片草地上布满方向杂乱的脚印,原本欣欣向荣的小草七扭八歪,病恹恹地耸拉着脑袋。 未原睁开眼睛……他好像在短暂的时间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茫然地环顾周围,面上的茫然还没有散去,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撞得向后踉跄两步。在愣神中未原低头看去,他想知道,那速度快到他都躲不开的家伙是谁? 闭上眼睛又重新睁眼,仿佛隔代的记忆总算翻找出来,未原自语一般说:“唐叶?” “咳,你没有事就行。” 唐叶的名字如同开关,未原打开这个开关后唐叶就像弹簧一样,原本从扎进他怀里的家伙迅速跳开了,面上摆出淡然的无数发生状——除了来不及消退的,十分十分可疑的红色。 “我确实没事,就像只是睡了一觉,身体很轻松,轻松到可以轻易……嗯?” 未原的身体缓慢上浮,神奇地浮在空中。 “正常情况无需惊讶。神和鬼都是可以浮空飞行的,只有纯正的人类和没有翅膀的动物才只能踩着陆地笨拙行走。”简行见未原醒了,于是飞过来说。 “这个高度……” 未原垂着的手只需微微一抬就能摸到唐叶的头发。 “不许乱摸!我可还在担心你呢!” “好了好了,你已经是半个神了,就别再总是惹人家小孩子生气了嘛,显得很没气度。”简行也安慰说。 很好很好,看来简行天生就不适合当和事佬,他总能轻易地踩到别人的痛脚。发火的唐叶追着他满院子乱飘,简行求饶根本不显作用。 “我的姑奶奶啊……大小姐!” 未原控制自己慢慢“迫降”,原冲他笑说:“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责任?” “‘责任’本来就属于我,你大可换一种说法。我觉得现在的我浑身充满了力量。” “责任其实属于未来的你,也就是说它属于我。”原说,“挺好,我挺担心你不愿从我手里接这个担子,它太久远了,你要背负它直到没有尽头的远方,我还挺怕你撂挑子不干呢。” “总要有人干的,只是这个人恰好是我而不是其他人,人只有在充实的日常生活里得到生活的意义,我并不反感超度死者成为我今后的日常。说实话我挺喜欢干这件事,或者说是工作。这大概有我曾经干过成千上百年的原因在里头吧。” “哎,你和我还挺像的。” 原说完后笑了,“不对啊,你本来就是我。过来,有个秘密我得告诉你。” 唐叶已经跑累了,脸上的汗水被阳光映照成为闪烁着光的透明色,飞不动的简行在她面前低头连声讨饶。究竟是什么秘密让曾经的自己一脸神秘?未原走过去,正好苏子雨夫妻也在,他们四个人站在一起。看样子不是只有自己才能听的秘密。 “拿着这个。” 原只是说却没动,未原疑惑地伸出手,原象征性地拍了一下他的手掌。未原垂下目光去看掌心,见到那里多出一个黑色的印记,疑惑的抬头问:“这是?” “死神的镰刀,恶鬼的克星,也是你未来漫漫路上的最佳搭档。” 原拍了拍未原的肩膀,“我要说的秘密是……在我死的前一天,我会用剩余的力量送你和你的朋友回家。抱歉,让你和她在这个世界滞留了快半年的时间。” “穿越是种很新奇的体验。而且……我也算是来帮我自己的忙,所以你的抱歉不用说给我听,你应该说给她听。”目光投向左侧不远处的小姑娘,未原目色深深。唐叶来到这个世界完全是被他牵连的,她原本不会蹚进浑水里。 “嗨小姑娘!” 原很听劝地手举过头顶向唐叶挥手示意,高亢的嗓门引得唐叶侧身看向他。 “快过来一下,我要向你道歉!” “嗯?” 真让人疑惑的话啊,唐叶暂时放过“满头大汗”的简行,不解地朝原走过去,依他所言走到他近前——正好未原也在,这两个本算前世今生的人凑到一起,可以称得上是稀世罕见的奇观。所以不怪唐叶打量他们的时间久了一点。 视线仿佛带有火热的烧灼感,未原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 “哦哦,对,你说你要……”唐叶转移视线,语气里带着迟疑。 “没错,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 原诚恳地低头看着她,目光带着请求原谅的恳请,这让和他对视的唐叶透过他的眼睛仿佛看到刚刚和他诚恳道歉的简行,他们两人的目光里都有可怜兮兮的意味。这种奇异的相似之处……唐叶不禁愣神,不知未原道歉的样子,是不是也像他的前世、前世的朋友一样可怜兮兮的呢? 不过……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道歉啊?是不是未原和你说了什么?”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唐叶首先怀疑的对象是未原,毕竟在场的人里面只有未原和她的关系最深,从她的视角看,未原和他的前世甚至悄悄凑到一起叽叽咕咕说好久的话了。 原无奈地耸耸肩:“哎呀,小姑娘直接就猜到是你了,这可怎么办啊。” 未原:“不是涉及生死的重大秘密,我似乎没有藏的意思吧。” 未原笑了笑,“而且无论身边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的秘密都没瞒着过她,这个小姑娘值得信任。” “谁让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呢,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我都会保管的很好。我的嘴巴就像这样——”唐叶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很严实。你的秘密都在我的肚子里保存着,可没有吐露半分。” 正因如此很多事我才不会向你隐瞒。 未原没有继续往下说,温和的笑了笑。身侧的原突然抬高音量,引得未原和唐叶侧目:“这个孩子新的身体塑造完成了,简行!快来,最后一步还得你才能完成!” 简行迅速地响应原的召唤飘过来,手指比作剪刀,在半空中被奶白色的微光包裹着的身躯四处虚虚地剪了几次,奶白色的身躯缓慢地降落,在降落的过程中包裹着身体的奶白颜色散去了,露出里面闭着双目,呼吸均匀的孩子。 “万幸,看来很成功。” 原蹲下身,摸着下巴端详着这个孩子。 “用人的身份继续活下去吧,这是你原本的生活。” 可惜死去的人不会复活,往事不可追。 于是,向前看吧。原觉得对修言,无论自己说多少遍对不起都不够。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暂歇 “这个孩子还请你们夫妻二人代为照顾,未来还要麻烦你们多照顾他。” 原带着歉然的神色,把这个新生的孩子托付给苏家安和苏子雨,他们夫妻知道和死神有关的事,同时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和不久后就会回去原世界的未原二人比,照顾孩子这一精细活显然只有他们足够胜任。 苏子雨看着修言沉睡时平静的面庞,这个孩子此时陷入睡眠,把所有的悲伤和苦痛都隔绝在沉睡的意识海之外,他在这注定短暂的沉眠中不会被现实世界的痛苦挤压变形,只有醒来时那些负面的东西才会蜂拥而至,让这个小小的孩子手足无措。 苏子雨姣好的脸庞有难掩的不忍,她深深吸一口气,用肯定的语气说:“我们会带着他到城里生活,也一定会照顾好他。” “虽然还没搞清楚这个孩子的具体来历,不过和他也短暂的相处了一段时间,能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坚强又善良的孩子。只可惜……我和子雨会抚养他长大成人,悉心教导他这个年龄该学的知识,您放心吧,我和子雨都会好好待他的。” 苏家安轻轻地叹息,看着苏子雨怀里还沉浸睡梦的孩子。至少苛待他的命运又重新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他和子雨都会努力让这个孩子从已经成为过去的伤痛中走出来。 未原感叹:“最重要的一件事总算是落幕了啊。” “不太忍心打击你……不过我还是要说,对你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还在暂时没有发生的未来等着你,等着你去经历,未原,在迈过那道坎前,唉……你一定一定不要太过放松,以免和短暂的机会擦肩而过。” 原忧心忡忡,这也是他自己的事,他可以不担心别人,但不得不担心自己。 “你对自己难道还不放心啊?属于未来的事情发生前我会做好万全的准备面对,只不过是现在暂时松一口气,等我精神从萎靡的状态恢复后,我就又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随时应对会到来的危险。你呀……放心吧。” 未原的一番话让忧心忡忡的原露出笑容,是那种一下子没忍住的,但是又带着欣慰的笑容,这个未来的自己要比想象中还要坚韧顽强,自己处处操心的毛病看来现在可以先暂时搁放角落了。 “看样子今天是个大晴天。某个家伙等我们有一段时间了,走吧,一起去找他。” 众人纷纷抬头,手搭凉棚微眯眼睛看向今天初升的太阳,它还在向着最高处缓慢地攀爬着,光芒温吞吞地还不显得刺眼,照在身上很温暖,忽而有种……大事件发生后,沐阳重生的错觉。 也可能并非错觉。 在弯弯曲曲的通向梁文敬宅邸的石板路前面,梁文敬本人正在小路前面等着他们,待他们走近,梁文敬转身踏上石板路,在前面为他们带路。 原在原地站稳脚步,没有跟上他们,隔着距离冲他们说:“跟上他吧,梁文敬会送你们下去。” 未原稍停脚步,回头问:“你不和我们一起?” “我就不一起了,在这岛上还有些事情没处理,是关于苏家的事情。这可是个让人头疼的大问题啊!” 苏家……未原从回忆里揪出来一部分和苏家有关的片段,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个家族一直在暗地里进行人体实验,已经被梁文敬全部捉拿后关押看守。看来昨天有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在他不知晓的地方还有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 那就让自己忙活去吧—— 只希望原忙完这件事,未来的世间让人不快的事会越来越少。未原挥手告别这个故作愁眉苦脸的自己,石板路转了个弯,身后那个身影就被郁郁葱葱的树木覆盖,他们正式告别。 “喂,未原。” 唐叶声音恹恹的,表情像霜打的茄子,这个似乎上一秒还神采奕奕的小姑娘是怎么了?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没精打采的,都不像你了。” “算了算了,没什么……” 唐叶加快脚步把未原独自丢在身后。 未原纳闷地看着这个脾气说来就来的小姑娘,有点摸不着头脑,还没等他自我反省是不是自己话里哪一句刺激着她了,唐叶已经放慢飞快的步子,和他保持在一条平直的线上。 “我只是饿了。” 唐叶边走边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像是解释。 “饿了?等会儿到了梁文城,我给你买东西吃。” “好。”唐叶简单的回说。 第六感悄悄告诉未原,让这个小姑娘突然情绪低落的罪魁祸首八成不是空空的肚子。 那究竟会是什么呢…… 路程短到没有给足够未原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时间,他们已经跟着梁文敬从树木掩映的石板路走到府邸大门前,梁文敬推开外形简单但看上去很厚重的大门让他们进去,穿过院子来到大堂。路程在这里暂时划上终止符号。 “各位先稍等一下。” 梁文敬说着,穿过大堂左侧的廊道,不知是去了哪儿。 不过既然让他们稍等,那就等一下罢,正好未原也需要一些时间用于梳理头脑中杂乱的思绪。 “未原兄弟……” 几乎是才刚沉入思绪未原就被拉回现实,显然他对于他所处环境的判断是错误的,现在并不是思考的好时机,苏家安有事要找他。 并且欲言又止的样子,眉毛拧着,像是纠结又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你要和我说什么?”未原试探地问苏家安,未原觉得如果不先自己开口,苏家安还要纠结好一阵子。 果然,有了未原先打开话路,苏家安没再继续欲言又止,把他的难处倾吐出来:“唉,我和子雨现在还不能走,我们的同伴还在岛上没有离开,我们得过去找他。” “原来你们还有一个同伴?你们快去找他吧,一个人被丢下的滋味很不好受。” 未原侧目去看唐叶,这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貌似神奇地恢复了活力。 “唐叶说得对,找回同伴要紧,你们别犹豫了,快去找他吧。” “找同伴确实很要紧,可是……”苏子雨犹豫地说,“如果我和他现在走了,梁文敬回来发现少了我俩……” 未原脱口而出:“梁文敬又不是魔鬼。” “就算是魔鬼里的鬼,子雨姐姐昨晚也已经见过了吧。”唐叶补充说。 “我记得你们潜入这个小岛的目的和梁文敬有关来着,怎么见到梁文敬本人之后,你俩反倒变成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苏子雨向大堂左侧的廊道看去,见廊道里还空无一人后松了一口气:“没办法呀,我和家安好像冤枉了梁文敬,他把捉去的鬼卖给鬼斗场的事情以一种谁都没想到的姿势被洗白了……” “……” 是啊,谁能想到啊。 “我和家安之前为了接近梁文敬寻找证据,不仅四处收集梁文敬的行踪,还伺机潜入浮空岛等等等等……足够使我们现在看到梁文敬心里就发怵。” 苏子雨满是忐忑地说完,梁文敬正巧提着四个鼓囊囊的布袋从廊道出来。 “抱歉,让各位久等。在送各位回梁文城之前,我梁文敬先谢过各位不吝给予我父亲帮助。” “梁城主严肃了,顺势帮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需要我们出力的地方也不多,您的感谢我们着实是受之有愧。”未原十分谦虚地说。 “不用叫梁城主,你们既然帮过父亲的忙,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梁文敬把手里的布袋分发给众人,瞧上去只有手掌一般大的布袋拿在手里竟然有种下坠感,唐叶好奇地掂着布袋轻轻摇晃,布袋里面传来清晰地、铜铁碰撞才会有的声音。 “布袋里面是我以个人的名义给诸位的报酬,诸位都是喜好自由的人,除了这些路上能用到的银钱我梁文敬也没什么东西能给的了。” “哇,谢谢叔!” 唐叶喜滋滋地把这笔意外之财收入囊中,本来她还犯愁自己和未原身上的银钱究竟能在梁文城里撑上几日呢,现在有了梁文敬体贴的报酬,苦恼瞬间从唐叶的脑袋里插上翅膀高飞远走了,只剩一副乐滋滋的笑脸。看着这位姑娘乐呵呵的表情,未原也把属于他的那一份报酬揣进口袋里。 ——只有苏子雨和苏家安有些犯难,他们委实不太好意思收下梁城主给的银钱。 他们站在角落扮演一个沉默不语的看客,如果看客也有“报酬”,那么苏子雨首先觉得她受之有愧。 更何况……她和家安还追查了梁文敬数月有余,虽然追查他的理由很充分,可是事情的结果却明明白白地表明了梁文敬那么做的理由——他把有罪的鬼带去鬼斗场,将无罪的鬼引渡往生。虽然这并不表明梁文敬的所作所为完全正确,但至少……苏子雨觉得自己是有错的。 这叫自省,有时候好叫人为难。 和苏家安进行简单的眼神交流后,苏子雨做主开口说:“我们也没帮上忙,只当了全程的看客,这些银钱实在没有理由收下。梁城主,你还是拿回去吧。” “无事,只是钱库里的九牛一毛。” 梁文敬轻飘飘地把苏子雨的话弹回去,他不会收已经给出去的东西,而且这些银钱的确只是他钱库里面的九牛一毛。更何况梁文敬的钱库后面还有偌大又充盈的一个国库。 苏子雨这才脱离忐忑的情绪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和她身份相同的人,梁文敬是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千万人的帝国掌舵者。仔细想想真是奇怪,从何时开始自己竟然变得心思敏感了? 想她以前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总是会简单又迅捷地将它们一一处理好…… “子雨?没事,收下也罢。” 苏家安担忧地看着她,将她唤醒,随后对梁城主说:“城主,我和子雨还有一个同伴在,我们得去找他,恐怕……现在还不能去梁文城。” 苏家安没有拐弯抹角的遮掩,一次性说完了难处。岛的正主就在眼前,他们想在岛上四处找人肯定要得到梁文敬允许才行。 “还有同伴?先去找你们的同伴吧,记得不准过河,不要和岛上的苏家人起任何冲突。” 梁文敬语气淡淡地准许了,没有诧异,像是早已意料到这一切。顺便,梁文敬又嘱咐一句:“保护好这个孩子,不准让他受伤。” 梁文敬说时目光看着仍在苏子雨怀里沉沉睡着,不知何时会苏醒的修言,简单的嘱咐后就抬起脚步向大堂更里面的位置走去,顺便对没有及时跟上的两人丢下一句:“去梁文城的入口就在这里,你们快过来,我送你们去城里。” 入口?这里好像没有能和“入口”扯上关系的东西……除了此时他们脚下一道颜色艳红的、直径约有三米的圆圈比较可疑。 跟着梁文敬在大堂中央,稍微靠近里侧的位置停下,也就是在圆圈的正中。冥冥中预感到似要有未知的事情发生,未原忙扯住唐叶的手。 梁文敬不近人情的一面说来就来,也说散就散了,他冲未原和唐叶温和地笑了笑。说实话,他还是更擅长面无表情或者严肃,偶然的笑容显得很僵硬,但正因为他不经常对别人露出这种表情,梁文敬的笑容才显得珍贵和真诚——他甚至微微躬身,向二人行礼:“有缘还会再见的。” 视野中梁文敬的身影在陡然之间变得模糊不清,自己的惊呼声好似被时间拉到十几米长,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耳边播放着,在过于突然的变故里未原和唐叶能做的只有紧紧抓住对方的身子避免被分开。未知永远是人最大的恐惧,未原和唐叶现在就处于未知之中。 好在……这只是短距离传送时必须经历的失重罢了。 未原抚摸着略有些昏沉的脑袋观察四周,周围的环境已经出现巨大的变化,他们从梁文敬府邸里面的大堂跑到了一个不知有多高的楼或者塔里,姑且就称它为楼吧。 这个楼的一二层被打通,视野能不受阻碍地看到高处,而脚下有一个熟悉的红色圆圈。 “难道这就是传送法阵?” 这个世界的技术让唐叶狠狠吃了一惊。 “我们出去看一看。” 未原和唐叶向唯一的大门方向走去,在这门后的,想必就是梁文城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门庭深深深几许 推开门后首先看到的是姹紫嫣红的各色花朵,未原和唐叶仿佛一步跨出就置身于花海之中。 而门外的一个中年人似乎已经等待他们很久了,见到两人从塔楼里面走出来,他向前迎两步后停下,语气十分恭敬:“先生小姐,梁老爷已经为你们安排好接下来的住处,我是负责为两位带路的,你们可以叫我元子。哦还有,这是宅院的钥匙。” “梁文敬考虑的还挺周全的,看来是知道离开浮空岛后我和你无房可居啊。” 未原打量着这个自称“元子”的中年人,他看上去面善,面部温和不蕴杀气,眉目舒朗,估计是梁文敬手下专管杂事的主。他既然被梁文敬特意嘱咐接待自己和唐叶,想必是梁文敬十分信任的人,未原当然要承下来自城主的这份大大的好意。 不过一个叔叔辈的人让未原称呼他“元子”,这种听上去很像是小名的称呼,未原是绝对绝对叫不出口的,于是未原想了想说:“麻烦你带路了,不过以后我还是叫你元叔吧,毕竟你是长辈,而且这么叫也更顺口一点。” “是啊,元子听上去就像路边小狗的名字,还是元叔更好听一点。” 唐叶也说。不过这姑娘八成是故意这样说的。 元叔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有些词拙:“呃……也好,也好。先生和小姐喜欢哪种称呼都可以。” “对了元叔,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好多花花草草……感觉和这座灰白色的塔楼十分不搭呢。” “啊,这儿是梁老爷的后花园,你们看到的这些花都是梁老爷亲自动手种的,平时梁老爷公务繁忙没有空照顾这些花的时候,都是我负责给这些花修剪多余的枝桠以及浇水施肥。” 属实是意料之外,唐叶不禁惊讶地说:“没想到梁老爷他……竟然喜欢花!” “哈哈,老爷他只是看上去不近人情罢了,实际上判断一个人是并不能只考虑外表,老爷他就属于这样的人。” “如果看外表的话,梁老爷就是那种严肃古板不近人情杀伐果断大公无私的那种人。” “其实小姐你说的也没有错,这的确也是老爷的一面,广为人知的一面。” “哦对了,刚才有一部分我忘记讲了,就是小姐先生刚刚在的塔楼,这个塔楼既叫叫飞鸿塔也叫鹤楼,因为它原先本是一座楼,梁老爷后来把楼的上半部分改成了塔。按照习惯还是有大部分人沿用老称呼叫它鹤楼,同时呢鹤楼也是从地面通往浮空岛的唯一途径,平时禁止随意进入,所以很少有外人能进来。” 说着说着已经穿过大约半个花园,跟着元叔在一条不算宽敞的小路走着,其实有笔直的廊道可以走,大概是梁文敬准备的宅院在这条小路通向的地方而非廊道通向的地方吧,一路走来感觉身上沾满了气味各异的花香。 未原并不排斥这混杂的气味,他只是控制不住地会想到这满园的花朵过了花期,衰败腐烂的样子。于是就很难提起过多欣赏这些花朵的心情。 “未原?未原?别发呆啊,元叔说就快到了。” 在前面走着的唐叶回头看他,未原才发现他已经掉到队伍的末尾,快走几步跟上,唐叶说就要到了,可是现在他们还在花园里。未原疑惑的目光投向好像骗了他的小姑娘。 “小姐可别拿我开玩笑,如若要到,等一会儿出了花园上御街,还需再雇一辆马车穿过三座坊门,那才算快到了。” 元叔的真话如同玩笑,让唐叶忍不住哀嚎:“元叔,我觉得你更像是在开玩笑,为什么梁文敬安排的住处在这么远的地方啊!好累……” 唐叶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弯着腰背模仿即将倒地的模样,她身后的未原可看得清楚,很难忍住不笑,未原一边压笑一边打趣她:“如果嫌累,等上了御街有马车可以坐,到那会儿你可以尽情休息。或者现在……我背你?” 唐叶连连拒绝,脑袋摇成拨浪鼓:“大哥,免了,我还可以自己走。” “小姐,梁老爷的花园外面就是御街,那路面可宽敞的很,行人如织叫卖声如潮,好玩的好看的可多得很!只怕一会儿我叫来马车小姐你也不肯坐啊。” “有点夸张,三坊的距离……不管街上有多好玩,我还是会坚定地选择坐马车。”唐叶十分坚定。 这条虽小但长的路总算走到了尽头,元叔带着他们走上和小路承接的一侧单面空廊——廊道右侧与院墙相连,墙壁上开有或方或圆的漏窗,唐叶好奇地透过漏窗中雕出的图案空隙朝院子里面看,见到里面整洁干净的宽敞庭院,和梁文敬过于娇艳的花园相比有种出尘的美。 而廊道的顶上是单坡形的砖瓦铺盖,右侧的立柱与立柱之前设有可以供人休憩的长凳,如若下雨,坐在这儿听檐外淅沥沥的雨水声……如果落下的是瓢泼大雨呢,那样估计满园的娇艳花朵都要遭殃吧。 想法在不知不觉中又变得消极了,可说消极,未原的心情却没有低落,所以说这种看似消极的念头只不过是头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吧。需要在意也无需过多在意。 生活里很多方方面面自己还需要向某个小姑娘多学习……总把自己搞的如一潭死水,没有丁点好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唐叶身上有未原十分欣赏的洒脱,这个小姑娘并非不懂烦恼,只是她很懂得如何把烦恼摘除出她的日常生活。 沿着廊道一路通行。 在前面向右转了弯,不一会儿再次向右转……看来是设计成“回”字形的廊道。这种对称式的廊道在视觉上有种流畅的美感,至少未原很喜欢这种廊道形式。 很快地,他们从院落的尾部转到了庭院前面,庭院门庭深深,看样子非达官显贵不能居住。 “元叔,住在这处院子里的人是谁呀?” “是振威侯一家,丰侯爷是布衣出身,他早年辅佐梁老爷登上位子,凭借过人的武艺打下一身功名。侯爷家人丁少,后来梁老爷就特许侯爷举家搬到这里。” 未原听了元叔的解释,讶异地回头看这个能称得上文雅端庄宅院。 这个院子只有深深的门庭能看出这位侯爷曾经立下的赫赫功名,至于宅院其余的部分,例如围绕整个院子的回廊,精致的漏窗和打理得整洁干净的院落,则更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位大气婉约的女子而不是一个武艺高强的侯爷。 元叔看出来未原为什么而惊讶,失笑说:“先生,你不是第一个露出这种表情的人了,丰侯爷在生活上大事小事都以薛夫人的意见为主,就连当初建造这院子的时候也不例外。你看到的这个院子啊,都是薛夫人按照她的喜好指挥匠人们设计的呢!” 唐叶感叹,又回头看了眼这处宅院,语气里有羡慕也有赞叹:“这个薛夫人真是一个有个性的女子。” 正见那九脊顶正下方,漆底金字的阳光下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楠木匾额上书:振威侯府。 字体遒劲有力。 元叔笑说:“这字是梁老爷提写的。” 宅院前面的石板路直直地通向此处的出口,宽厚的门嵌入足有三米高的围墙中。 靠近大门的位置,门外隐约的喧闹已经开始争先恐后地往人耳朵里爬了,唐叶心痒难耐地等待着元叔拉开门闩推开这扇门,她透过门间的缝隙好奇地向外张望,迫切的想要融入这市井烟火之中。 未原对她只有一个要求:“别一个人乱走,古代没有监控,万一走丢了,可不太容易找回来。” “你放心,我只需要看一眼,看一眼就足够了!” “小姐不用克制自己,先生他会看好你的。” 唐叶雀跃地奔向近处的一个面具摊,未原顶着满脑袋的问号和突然加身的责任,十分头大地追上去:“别挤散了,这儿人多!”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休憩 熙攘的人群里,唐叶小姑娘径直跑向一家贩卖面具的货摊,未原也只好无奈地和元叔一起穿过人群挤到唐叶身边,看好这小姑娘。现在距离拉近,未原才发现这是个傩面货摊,唐叶似乎对这些傩面十分感兴趣。 好在梁文敬给他们的银钱足够多,足够两三个月里他和唐叶花销了,奢侈一些也足够。不过唐叶竟然喜欢这种造型比较恐怖的面具,这倒是让未原有些惊讶。 傩面是古代进行驱赶灾疫和恶鬼仪式时佩戴的面具,因职能缘故外形一般比较夸张,用色大胆,这点很难被现代的年轻人所接受——毕竟和这种记忆中的鬼怪形象有得一拼的面具相比,谁会不更喜欢开放时代主流审美下产生的更好的艺术品呢? 唐叶手里拿着一个黑红色为主、眼睛大如铜铃且外凸的傩面具,兴奋地反复端详,轻轻覆于面上。可惜没有镜子,唐叶只好回头问询两人的意见:“这个面具怎么样?” “挺好的,你如果喜欢的话就买下来吧。” “那元叔,你觉得怎么样?” 元叔仔细端详这个戴着傩面具的小姑娘,干巴巴地夸赞:“挺好,挺好,小姐喜欢比什么都好。” 喜欢确实比什么都好,这个词对人来说大过天。 唐叶摘 “一个六文钱,两个十文。”老板见状忙说。 很简单但有效的商业营销手段——买两个有优惠。原本未原打算拒绝,犹豫两秒,决定也买一个凑一个打折价:“我也挑一个吧。” 未原蹲下身在面具货摊上挑拣,说真话,这些造型奇异的面具属实不符合他的审美,他干脆选了一个和唐叶手里一模一样的一个,付过钱之后未原边走边把玩手里的傩面。 “傩面不能随便把玩,小心你晚上起夜会和傩神打招呼哦。” “封建迷信。” 说完,未原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封建迷信?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唐叶似笑非笑,伸直手臂拿走未原手里的傩面自己代为保管。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行走,唐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事物吸引过去。 “小姐,我这里有布包,把面具放里面吧,傩面重量不轻,一路拿着不太方便。” 手里变得空空。 没多久,唐叶拿着两个糖人,把其中一个递给未原:“赏给你吃,以后有好东西也请记得要分享给我。” 街道两旁卖小吃的居多,其次是各种生活上能用到的杂货、布匹,以及孩童喜爱的小玩具。唐叶对这里的玩具不感兴趣,她喜欢糖葫芦、糖人等一切好吃的东西,现代社会很少见的发簪,看上去繁复华贵的衣物。 走过半条街,元叔的布袋已经变得鼓囊囊,“罪魁祸首”是某个正在围观杂技表演的小姑娘。 叫好声如同一阵阵的浪潮,未原和元叔驻足等待的同时,注意力也不自觉地被正在空中危险地行走在细绳上的杂技表演者吸引。 那人把绳当做路,脚步平稳,看上去不费力气地从这头走到那头,又怕观众们觉得太过容易,干脆原地一翻转,头和脚的位置对换。 未原表情凝重:“这个家伙……在还没手指粗的绳子上倒立行走是根本不可能做到吧?” “先生是对的,就算是从事杂技行业几十年的老前辈也不可能做到。不过先生别急,不妨和小姐一起继续往下看。” 元叔微微笑说,语气不显急,显然他之前看过同样的表演,已经知道高台上倒立的杂技表演者下一步准备干什么了。 在一片欢呼叫好声中,杂技表演者立起的腿部缓慢且稳定地向细绳弯曲,他有力又柔韧的腰部起到支撑起整个身体的作用,在声音浪潮中,表演者的脚尖有惊无险地点在绳上,整个人呈圆弧形。 做出这种姿势难,想要在绳子上保持平衡只会更难。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大家伙要是觉得好看,不妨把口袋里零碎的文钱掏出来……” 杂技班的班主手里拿着破旧的盆,抓着机会在一众看客面前吆喝,盆子里已经覆了盆底的钱币哗哗作响,时不时就会有人往班主的盆里扔几文钱,班主乐呵呵的直咧嘴笑。 “唐叶,要保持理智,不要大额打赏。” “放心,超额消费这种事本姑娘从来不会干,我适量给一点。” 唐叶从梁文敬给的布包里面取出六枚钱币扔到班主的盆里,十分豪爽地说:“我给台上的大哥一个六。” 高台上的表演者已经保持弧形的姿势有一段时间,台下的看客都在观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才能从这副“不得动弹”的姿势中脱离,最好是能在细绳上站稳身子——如果不合预期,他们多少会觉得打赏出去的文钱有些亏了。 表演者双臂微微弯曲,身体呈向下沉的状态,莫非是体力不支了?至少引起台下阵阵惊呼,如若从这五米多高的高台摔下来不断骨头也要脱层皮! 未原不表态态度,低头看向前面的唐叶,见她也是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咧嘴笑说:“放心好了,台上那位大叔核心力量很强,八成可以凭借手臂反弹出的力量稳稳地立在绳索上面。” 如他所言,台上表演者双臂发力,十指作为传递身体力量的支点用力一撑地面,神奇的一幕就在这时发生了,这位表演者稳稳地在细小的绳索上站直了身体! “厉害呀,不愧是吃杂技这碗饭的人!”唐叶回头去看未原,还带着惊讶和好奇的眼神在他面前毫无掩饰,“你也很棒嘛未原,观察力不错!” “哼哼。” 只是最简单的观察而已,还配不上这家伙的夸赞……未原忍住身体本能想要伸手摸下巴的动作,他不禁又想,是不是每一个不常与人交谈的人突然被人肯定后都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围观人群高昂的欢呼声盖过了未原转瞬就消失不见的想法。 “未原元叔,走了走了。” 唐叶牵起未原的手,拽住情不自禁和周围的人一起连连叫好的元叔,三两下从前排位置挤出围观的人群。 “元叔,继续带路吧,赶路是本围观杂技表演是末,如果路上再这样耽误下去,天都要黑了。” 唐叶眯着眼仰望正午的烈阳,把未原原本就没有几句的话都抢先说了。 她算是在自我反省吗?不管是不是在反省,反正未原确信路上如果再碰见有意思的东西,唐叶一定还是会第一个凑过去看个究竟。 哎……毕竟“好奇”只有经受过岁月蹉跎的中年人和未原没有。反正未原会牢牢看住这个小姑娘,尽力减少她走失的可能性。 于是唐叶买到了好看的发簪和新衣。 元叔不得已又去杂货摊铺临时买了两个布包,唐叶坚持要自己背着鼓囊囊的布包,说什么也不肯让未原和元叔替她背着,又于是等他们穿过三条街坊,距离梁文敬为他们安排的住处已经十分接近的时候,唐叶身上穿的衣裳几乎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气喘吁吁了。 而她身后,两个大男人步态闲缓,看上去像极了奴役孩子作苦力的家长。 “到了,小姐。东西都交给我吧。” 唐叶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把肩上的东西甩给元叔,囫囵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不顾手心潮湿一片,兴冲冲地朝着元叔所指的宅院奔跑而去:“好累好累!我要洗澡!” 未原赶忙小跑着跟上唐叶,没办法,钥匙在他这儿,他得去开门。 “未原,打个商量怎么样?” 在未原开门锁的间隙,唐叶仿佛揣着一肚子坏水的表情——至少未原瞥了她一眼后得出此结论,眼睛极为真诚地、不躲闪地看着他问。 “你想打什么商量?你先说,说不定我会接受……你的不平等条约。” “不平等……啊,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一点点?” “你住正房,我住左边的厢房,怎么样?” 唐叶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是你够懂我的意思,不愧是你!” 只有门锁反应慢吞吞的。 无论是往左还是往右拧动钥匙,都拧不开它的倔脾气,它倔强地不愿意放“陌生人”进这间院子。可惜它的倔脾气用错了地方,错在把院主人认成了不怀好意的陌生人——未原眸色沉沉,扛着大包小包的元叔总算也走到院门前,诧异地观察这把锁,十分疑惑:“不应该打不开啊,这是前天才换的一把新锁。” 元叔话刚刚说完,耳边听到“咔”地一声,元叔以为锁终于打开了,下一秒就看到未原手里只剩下半截的钥匙。 元叔顿时陷入了沉默:“……” 唐叶:“未原,你把咱家大门给搞坏了。” 未原扯了扯嘴角:“你们俩怎么用这副表情盯着我……错的当然不是我,只是这把锁不愿意放咱们回家。” “没怪先生的意思,只是这把锁碰巧生有瑕疵。现在天色已经黑透估计找不来人临时修锁,等明天早晨我去找坊里的开锁匠把这老锁拆了重配一把,只是今晚要委屈先生小姐……” “元叔,来把布包给我吧。” 未原把元叔手里的大包小包全部扛到自己身上,全部用左手拿着,空出一只右手,元叔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准备干什么。 未原轻轻吐出一口气,叹息说:“没办法,天生就是翻墙头的命。” 唐叶大概已经猜到未原准备干什么了。 未原脚踩着院墙下凸起的那部分借力向上一跃,抓住屋檐带动身体稳稳地落到檐顶上。 “小心!” 两坡顶不易保持平衡,是没法子的事,未原在檐顶上微微晃动两下,很快找到了保持平衡的诀窍,回头说:“元叔,屋里面有绳子吗?如果有的话我可以用绳子拉你们上来。” “有、应该有,在东边……你身后的伙房里应该有。”元叔说话都结巴了。 未原身影消失在檐顶外侧。 没多久,未原拿着一捆绳回到檐顶上,把麻绳的一头扔到院外:“接住!” “先生小姐,都小心一点!明日早晨这门锁我定找人给修好喽,这样爬墙实在是太危险!” 等确定未原和唐叶都安然落地,元叔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放下,又嘱咐了两人好一会儿,才步伐匆匆地离开。 “回家真不容易……小原子,给我烧点水来,我要洗澡。” “殿下,您得学会自己烧,臣有些乏了。” 未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昨晚一整晚的风波和今天不停歇的路程……就算他未原是铁打的人,现在也困意缠绕,只想美美的睡一觉。 “哎,好吧,你早点休息。”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晴 “嘿!呼……” 唐叶提着小半桶井水走到伙房,费力地用几乎有些上仰的姿势把桶里的水倒进土灶上面的铁锅里,这才算完成了烧水泡澡的第一步。只是这第一步就又让唐叶起了身薄汗。 不满地看着还不足半锅的水,唐叶重新提起木桶准备去水井边“三顾茅庐”。 绕过垂花门,距离水井还有四五步远的距离,唐叶隐约看到水井旁边似乎半蹲着一个人,姿势像是在打水。唐叶悄声前走几步,未原警觉地提着桶水转身,他们四目相对。 “晚上好啊,瞌睡虫。我记得不久前某个人才说过自己要休息了……那么现在你这是在?” 唐叶挺直背部,先打招呼。 她把疲惫全部隐藏起来,看上去有种夜晚难眠的大小姐在自家的院里闲逛一般的气度——当然从未原的角度看,首先得忽略她起伏还有些剧烈的胸脯,略显散乱的发丝,以及手心和指关节部位被水桶把手勒出的红痕。 不过看破不说破,先说不帮忙的人毕竟是他。 “睡不着啊,一想到我的朋友还在屋子外面忙活,我就又穿上衣裳,来帮你干点活。”未原的语气很真诚,或许是天色昏暗的缘故,唐叶总觉得这个家伙的表情显得很无辜。 无辜又真诚,先是拒绝她后又来帮助她,可惜现在唐叶对这种类似“折返跑”的帮助不太感冒。 “小原子,没想到你的心里还有我一席之地……我很感动,不过我自己一个人来就好,你大可……继续回去睡你的觉。” 唐叶先是很假惺惺地——脸上盈满笑意,对未原,她心里抱有一种没来由的不爽。唐叶向前快走几步的同时夺走未原手里的水桶,灌满井水的木桶险些脱手! ……这也是唐叶后几个字咬牙说出来的原因,她得把全部的力气灌注到手臂上才能免于出糗。 “别逞强,什么是朋友,朋友就是关键时刻要拿出来用,就像这样,”未原状似轻松地从唐叶手里提走木桶,“还是我来提着吧,我先去伙房帮你烧水,你记得再打一桶水,不然洗澡可能不够用。” 未原轻声哼着歌穿过垂花门,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背后“危险”的眼神。 好在唐叶大度决定不跟未原计较,早点烧热水洗洗睡,才是唐叶现在要做的事,只有晚上补足精神才能支撑白天到处闲逛,唐叶很分得清事情主次。 回到伙房,土灶里火烧的正旺,唐叶掀开上面的木锅盖,抬着手里的桶要把打来的水倒进去。她才刚有动作,坐在灶旁煽火的未原上前扶住她手里沉重的木桶,两人一起把桶里的水倒进锅里。 热水遇到冷水,瞬间被冷水浇灭了火热躁动的心,暂时潜伏地安静下来。 唐叶斜乜他一眼:“你还不困吗?” “现在不困了。” 唐叶又看了他一眼,转身把两个水桶拎到门外边。 她回去时,未原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地看着旺盛的炉火。转而侧过视线去看他的眼睛,他眼睛像平时一样大,大概真不觉得困了,只是好像在发呆? 唐叶从伙房里屋搬过来一个矮凳,略挨着未原坐下歇息,等水慢慢冒泡起沸。过了一会儿她又侧过视线观察未原,吓一跳——和未原的目光撞个正着! “你仔细看着炉子,看我做什么?”唐叶先指责说。 有句古话就叫……先发制人。很好,唐叶学到了其中的精髓之处。 “只是想观察你消气了没有,没想到你对别人的目光还挺敏感……抓个正着。”未原有些不自然,微微抬起手又放回膝盖上,每当他说谎或者紧张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摸一摸鼻子,就好像那样做心里的紧张感就会消退似的。 “我没有生气,放心吧,我很大度的。” 唐叶安抚地拍拍未原的右肩,反问他说:“不过有时候我会很小气。就比如我发现……我一直以来把你当做很好的朋友,你也把我当很好的朋友……” “所以我们都是对方很好的朋友。”未原补充说。 他像心里怕唐叶把难得的知心话说出口一样,截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不要打岔,你也知道我是你很好的朋友。” 唐叶扶着凳子,简单地挪动到未原面前,炉火的旁边。用平静的眸子注视他,只有面对面的姿势才能不留给两个人任何闪躲的余地。 “小心火烧着头发。” 唐叶把头发捋到左侧,绕到肩膀前面,表情淡淡的,很平静。 真奇怪……分明上一秒心情还挺好,下一刻想到些不愉快,原本的情绪就会迅速崩坏被那看似不起眼的不快通化。 慢慢地,如果不加以克制,甚至会会变得愤怒。而这些短短时间里产生的复杂变化,也只是一个人心里不被外人所晓的内心活动——正因为这些活动都在内心,于是无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还是汹涌波涛,表面上都是看似若无其事的平静。 除非……发泄。 唐叶不会这么干。 未原也没有干太过分的事情,这个人只是对她有必要地坦诚罢了,而那些不被坦诚的东西,恰恰是构成未原这个人——或者说是组成未原过去的必要元素。唐叶不是喜欢探究别人过去的那种……不讲分寸的人,她心里生闷气只是因为未原对她来说不是陌生人,而是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朋友—— 唐叶知道她的思绪就算绕着星球转八百圈,未原也没办法从她平静的面上窥见其中一二,如是让她开口,唐叶一时也没头绪要从哪说起。 开口是一项大难题,除非对方先开口。 未原站起身掀开木锅盖,浓郁的水汽簇拥着向外冒出:“水烧开了,你不是要洗澡吗?快去洗吧。” 算啦。 唐叶豁达地决定不和未原计较了,反正本来也是自己单方面地突然生气,他也不知情,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啦。 唐叶把伙房外的两个木桶又拎回来,用瓢舀满水,提起桶正要走,听到身后的人说:“唐叶……你生气了?” 唐叶脚步顿了顿,装若无事地回眸冲他笑了笑:“没有。” “不要骗我,我猜不懂你的心思……如果你不高兴了,一定要告诉我。” 唐叶感觉未原有些怪怪的,放下手里重量不轻的桶,疑惑地看向他,唐叶站在伙房门外,不太能看清站在土灶边的未原。唐叶往回走,距离缩短后,她的呼吸一窒。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只是转瞬就再看不到的一眼,未原已经提起剩下的一个冒着滚滚热气的木桶快步朝门外走去。 “等一下,刚才你是怎么了?” 唐叶小跑着追上未原,从侧面只能看到未原一半的脸,这足够了,这一眼足以让唐叶确定刚刚看到的不是错觉。未原微红的眼眶,像是被刺伤后就要流血的内心。 可是你是个男人,也是死神诶大哥,你怎么可以像我一样……多愁善感,情绪变化不定? 未原在伙房外凭空消失,只留下唐叶一人愣怔着,回神提起木桶骂骂咧咧地朝正房蹒跚而去,未原肯定在那里。 不就是眼眶红了嘛,至于动用那块碎玉的力量也要逃走吗?唐叶“噔噔噔”地沿着楼梯来到房间二楼,一楼屋内没有未原的身影,那想必这家伙就在二楼了,碎玉的传送力量短时间只能用一次,所以唐叶很确信未原一定还在二楼没有离开。 “未原!” 不远处的屏风后面,未原探出半身,面色已经和往常没有不同——在这短暂的时间空隙,他已经控制好不安定的情绪,将所有不该出现的都牢牢隐藏在皮下。 唐叶想,他可真是一个伪装小能手。一边迈着大步走过去。 “我去打一桶冷水回来。” “未原,你是个闷葫芦吗?” 唐叶才不会任由他借口似的离开,从后面抓住他的衣袖,让他必须留在这里面对问题,唐叶用严肃的语气说:“如果有郁闷,难过,不开心的事缠着你,你都可以选择性地告诉我,作为朋友我会视情况替你分担。 如果我就是惹你不愉快的那个人,那么你就更应该告诉我。未原,朋友之间不该生郁闷的气,这样会让两个人慢慢疏离,渐行渐远。你想变成陌生人吗?” 像是因太久没有使用而生锈的机器,未原久久未动,艰难地转动身体,声音也比往常更加干涩。 “你从来没有让我郁闷不开心过唐叶,让我不太开心的是我自己。我只是突然想到四十年五十年后……我所认识的人们都变得垂垂老矣,只有我还像现在这样年轻,我就觉得惶恐和害怕。我并没有太多兄弟朋友,正因此每一个更显得弥足珍贵,我只是有点无法忍受……你们都不在的样子,那太孤单了,只是稍微想象那种场景,心里就会感觉很悲伤难过。” 坦诚比所想的要自然,看来也并非难以开口,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将人的心声从憋闷的胸脯中引导出来。 唐叶怔怔地松开抓着未原衣袖的手,上前一步去,踮起脚尖捏了捏他的脸颊:“不哭,等我死了变成鬼,也会经常找你玩的。只要到时候你别觉得我捣蛋,狠心送我去往生。” “我没哭。”未原僵硬地向后微仰,轻轻挣开唐叶大胆的手,不自然地,眼睛就想看向别处。留意到手里还拿着木桶,未原硬邦邦地说:“我去打一桶冷水回来。” 已经用过的借口和他几乎同手同脚的走姿一样硬邦邦的,只不过这次唐叶没有拦他,只是从背后的视角静静地目送未原慢慢变矮——他已经沿着楼梯去了楼下。 “呼。” 伸手悬于浴桶上方感受氤氲升腾的水汽,唐叶身体向前倾,热气升腾着,抚摸着她的脸颊。 “呼……” 唐叶把胸中的气息缓缓地吐出,拆掉已经松散的头绳,失去最后束缚的头发欢呼着蓬松地散开。唐叶闻了闻衣服的味道,有一股不算重的汗味儿,虽然身上已经没有了汗水的袭扰,但存在过就会留有痕迹。 明天得换一件衣裳。 “冷水来了。” 方才唐叶就听到楼下门开合的声音,知道是未原回来了。 “放旁边吧,剩下的我可以自己来。” 送走未原,唐叶关上屋门插好门闩,哼着轻快的曲调,步伐轻盈地沿着楼梯走上二楼,木板闲适地“咚咚”声只有她一人能听到。疲惫的身心终于能得到片刻的轻松……此时身边的所有都是美妙的,令人愉悦。 …… 今天有一个明媚的好天气。未原醒时,透过格子窗看到院子里已经铺上一层淡金色的暖色调,他本想挑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出门,翻找布包时才想起他没有别的衣裳——除了昨天唐叶帮他挑选的一件黑白传统搭配的长衫。 “看来你很满意我挑的这件衣裳嘛,黑白搭配传统又耐看,这套穿搭比较适合我们游玩逛街,比较朴素,不会引起别人过多关注。” “早。这件衣服……有种迈不开步子的感觉。” 未原还没有适应这种穿搭,古时候的衣着风尚也不是现代人能全盘接受的。视线看过去时未原注意到唐叶也换上了昨日她买的齐胸襦裙,这件衣服很适合个子很小的她,衬托得唐叶有种娇小玲珑的青春可爱。 “元叔昨晚不是说今早会找锁匠来修锁吗?我就没有睡懒觉,等门锁修缮好可以出门了,我们就去逛街吧。” “好啊。”未原应下,无论唐叶准备去哪儿玩,他都没有异议。 一高一矮两人穿过垂花门来到前院,意外地见到院门已经半敞着,一个皮肤白皙五官端正,看上去和未原年龄相差不大的人挎着一个裹着工具的布袋正和元叔交谈。 元叔见未原和唐叶来了,把新换门锁的两份钥匙分别交给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才算卸掉那把坏锁,以后小姐和先生可以正常出门了。” “劳元叔费心了。” “谢谢元叔。”唐叶说。 “哎,都是份内的事,不费心。只要不耽误小姐先生出门那就是最好的。” “元先生,这两位是……” 大概是见元叔对待两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辈,态度十分恭敬,不由得心里疑惑。修锁的年轻人谨慎地出声问询。 元叔言简意赅地解释说:“小姐和先生是梁老爷的客人。” 未原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话透露他和唐叶的身份,和唐叶独处时的那份轻松被巧妙地隐藏在皮表下。年轻人明白了是的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挎着自己的工具,临走时向未原和唐叶,以及元叔道别。挺有礼貌的一个孩子。 “小姐和先生是要出门吗?” “我们出门买点早饭吃。”未原说。 元叔乐呵呵的:“我年纪大就不跟着你们了,你们年轻人得有自己的独处空间。” “谢谢元叔体谅,我正愁你要是还跟着我俩,我会感觉不太自在。拜拜!”唐叶冲元叔甜甜地一笑,挥了挥手,扯着未原长衫的宽袖子走远。 在街上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吃,唐叶和未原成为街道上人来人往中的一员,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或者说闲逛本身就是两人的目的。 “朝这边走,去看看那边的发簪。” 唐叶拉着未原,两人朝前方右边的一个门店走去。大概是和梳妆打扮有关的买卖,牌匾上书有“花簪”二字。 “你要买簪子?我记得昨天你已经买过两个。” “两个簪子不算多,如果我只有两个簪子可以用来搭配衣裳,那别人早晚会看腻,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最重要的原因是……未原,我还想多买几个簪子。” 无法抵御唐叶祈求的目光,未原知道她是故意装出来楚楚可怜给他看,她在朋友面前从不做伪饰,像一个骰子。上下左右各不相同,因为过于不加掩饰,也像一本无法轻易读懂的书,未原不会不领小姑娘毫无保留的情,他顺从地跟着她走进“花簪”。 “客人要买什么?咱这里各种种类的簪子都有,你们仔细瞧瞧,看中了哪样我来给你们包起来!” 掌柜的是个身材微胖,很爱笑的大姐,态度十分热情。 唐叶拉着未原径直走向右边,这边展示的都是一些价格比较亲民的木簪,相比价格偏贵重的银簪金簪或者玉簪,木簪实用且方便,是日常盘发的不二之选。 “这个怎么样?” “感觉很好看。” 未原的回答让唐叶十分满意,她满意地点点头,决定一会儿买下。 “这个呢?” 未原觉得这店铺里任何一个发簪,只要唐叶用,就都很好看……没有夸大其词,未原怀疑其实自己并不具备独特的审美能力,他的审美能力人云亦云,跟着唐叶的感觉走。 “也挺好看,也买下吧。” “眼光挺不错。”唐叶很满意。 未原心里总觉得配不上唐叶这句夸奖。唐叶挑拣簪子的间隙,未原绕到“U”形的展示木柜的另一侧,在这一侧售卖的簪子都被店家妥帖的保护起来,卖家站在外围并不能轻易触碰到簪子,银簪的工造更精细,价格也是木簪的十几或者几十倍,对贵重的商品店家必须做好防盗措施,以确保不会轻易损失。 因此如果卖家想要试戴,需要喊店家来取。未原并不需要试戴簪子,他只是简单地看看。 “你在看什么呢?咱们的钱包说暂时还买不起这种簪子,你如果实在喜欢……我咬咬牙买下?” 唐叶已经挑好要买的簪子,并准确地在人群中发现未原走到未原身边,唐叶见到未原也像她一样一副挑拣欣赏的神态,不由得出言打趣他。 “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我当然用不了发簪,这笔钱你还是省下来先存着,留着后面再花的好。” 未原伸手比了一条直线,随后又把手放下:“不过银簪子小而锋利,携带方便,不仅大多外形好看,万一以后遇到贼人还能拿来防身。唐叶,我觉得你需要一个。” “啊?”唐叶呆呆地张大嘴巴,看着这个突然变得大胆的男人。 木簪子就算好看也比不上银闪闪金闪闪的贵物件,这是物品的品质先决定了价格的高低。唐叶也挺想买一个银簪子的,不过嘛,她有点舍不得花口袋里的钱,就像屯屯鼠病犯了。若是因为买一个银簪子,导致口袋骤然空瘪大半…… “如果你的银钱不够,我的这部分可以暂时借给你。”未原十分体贴地说,“古代男子送女子银簪一般表达情意和爱慕,我属实不太方便替你买下来。” “把你的钱包给我,我来买。”唐叶咬牙忍住抽他的冲动,心里的忐忑不安骤然落回原处,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呼吸——不由得有点恼火,未原有时候情商慢人半拍,懂的东西却忒多了! “店家,结账!” “好嘞。” 未原在一旁看着他给出去的钱包有去无回,结完账后,唐叶把属于他的口袋系在腰间,和她原本的口袋紧挨着。随后把买的簪子全部交给他说:“先暂时放在你袖子里吧。” “袖子里?” 未原一头雾水地朝着这破衣裳的袖口摸去,嚯,在袖子的里侧还真有一个开口相反的宽口袋,放在唐叶的簪子绰绰有余。 忙跟上唐叶,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店铺。早晨的天气还很清爽,唐叶个子虽不高,但步子迈的很大,就像那要冲锋陷阵的勇士。未原的脑海里突然涌上一个能让唐叶情绪高昂的想法,他快步上前跟上小姑娘,唐叶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他,目露疑惑和探究。 未原露出笑容:“想不想跟我一起去捉鬼?一起近距离体验一次撞鬼的……刺激感。” “心动啊!” 唐叶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 好在她及时回想起淑女的礼仪,忙绷住过于外露的笑容,抚了抚裙子的褶皱,并拢双腿。现在看上去倒还真有种千金小姐的金贵感,唐叶掩饰似的咳嗽两声,十分矜持:“未原,我很高兴,你终于愿意让我参与你的另一面生活了。谢谢!” 谢谢?未原想不明白唐叶干嘛要说谢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死神的工作日(1) 未原只需沉静内心,让一种奇妙的感知蔓延他的身体,他的视觉功能就会被这种奇妙的感知所代替,感受到周围上百米甚至上千米内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些死去的魂魄在死神的感知下无所遁形,他们很难在这种伟力的窥探中隐藏自己。未原拉着唐叶的手,集市上的人随着日头渐升也多了起来,他们互相拉着对方才能避免走散。 同时,未原也带着唐叶朝他感知中的一处怪异的地方前进。 “如果一会儿真的碰上鬼……你只管放心大胆上,放心,我不害怕。我只是觉得有点刺激,有点心跳加速。” 唐叶的手心沁了一层薄汗,未原能清楚地感觉到。 “收走滞留人间的魂魄……这大概就是我以后几十年上百年的工作日常吧。不用担心,我会让你安安全全的。”未原冲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放轻松,你可以在脑海里想象我正要带你去参观我的个人工作室。” 真是奇怪的比喻,不过未原令人安心的口吻效果十分显着,唐叶感觉心情平稳了不少。唐叶扑哧地笑了:“是吗?你的工作室还挺特别的。” 他们走到街角后向右拐入一条直通南北的大道上,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未原拉着唐叶进入一条位于右侧的街道,与此同时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两人身后不远处明明还是人来人往充满烟火气的街道,只是转个弯的距离,眼前的景象竟就和身后天差地别。乍一踏入这里,感觉空气里似乎都飘着遭到遗弃的幽怨。 “这里……如果这里真的有飘荡的鬼魂,我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这里好冷清啊,会有人住在这里吗?” “有人住。你看前面——” 未原手指向前面不远处,左侧一个看不清名字的小店。那儿有一个挎着布包,身量和未原差不多高,看上去像一个年轻人。而如果仔细看周围就会发现,这条街上稀稀落落开着门的店铺里外都有零星的行人,只不过他们像是互相商量过一般都沉默不言,只是埋头处理自己的事情。 “那个人好像有点眼熟,像不像今早元叔找来的年轻修锁匠?”唐叶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恍然说。 “还真是他。” 他们一边讨论一边走,此时已经走到年轻的开锁匠近前,同时也看清了这家店铺的名字。 精品铁铺。很贴近大众生活,很有烟火气的名字。 唐叶小声说,单手拢着嘴,脑袋偏向未原在的方向:“他很可能是这里的学徒,或者是给这家店铺打零工。你感应到的鬼和这个年轻人有关系吗?” “和他应该没有关系。不过我们可以拿他当做一个突破口。”未原简短地回说。 “你们好,有什么需要……咦?我好像今天早晨见过你们。”那皮肤白皙干净的年轻人照例正要招待上门的客人,忽然想起来,一拍脑袋:“你们是元先生的贵客,今早我去你们府上修理过锁。” “是的,你的记性真好。”唐叶微微露齿一笑,说。 “又见面了。你在这家店铺里干活?”未原问。 “算是吧,我在这里打零工,挣点辛苦钱补贴家用。”年轻人笑了笑,回问他,“一般很少有人来这里的,你们是来路雨街买家具铁器,或者是来求医吗?没有猜测你们目的的意思,实在是几乎所有来路雨街的外来人,所谓的就是这三样。” 一条怪异的街道。未原心里有了初步判断。 “我们这三样都不求,我们来找人,想顺便买把刀具防身。” “买刀具的话,这附近就数精品铁铺最好。”年轻人深知抓住机会才有钱赚,赶忙介绍自己家的生意,示意未原和唐叶走到铺子里看看。 铺子并不算大,进深大概只有未原正常走路时十五步的距离,紧贴着左右两面墙壁摆放了器物架,器物架上面挂着未原需要的刀具,以及更多的是农耕和厨具。 “能防身的刀,不仅要足够锋利,还要便于携带隐藏,同时还要有一个柔韧耐用的刀鞘才不至于误伤自己。我得先问一嘴,这防身的道具是你自己要用,还是买来给这位小姐啊?”年轻人十分严谨,“不同的人合适的刀具不同,就比如要给这位小姐用的话,我建议买这把袖珍短刃,如果是你要用……我觉得一把腰刀更适合。” “是我自己用,就要那把腰刀就可以。”未原指了指器物架上挂着的一把八十厘米左右,剑刃锋锐的刀。 年轻人取刀擦拭的空隙,唐叶拉拉未原衣袖示意他稍稍低头,小声地说:“你买刀干嘛?好像用不到,鬼不怕冷兵器。” 未原也轻声回话:“不是买来杀鬼用的,刀杀不死鬼,不过可以震慑住活人。我的目的是要让活人敬畏我,人只有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胁时才不会说谎话。” 唐叶好奇心被勾起,未原难道已经预料到一些事情的发生了吗?!心跳不禁加速,开始暗暗期待未原会怎样收服滞留人间的魂魄鬼怪。 “我姓荣,名乐乐,两位以后如果有需要还可以精品铁铺找我,我给你们按优惠来。” “一定。” 未原和唐叶一前一后走出铁器铺子。 “对了,你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唐叶想起来未原一开始的打算,他们还没走远,年轻人——荣乐乐在身后目送他们,唐叶不好提示过于明显。 不过未原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忘记:“我改变计划了。” 未原和唐叶沿着清冷的街道行走,和铁器铺子拉开距离后,未原才解释说:“和魂魄鬼怪有关的事情,我思考后觉得还是不要牵扯旁人比较好。我们对这条街一无所知,贸然询问刚才那个人说不定会引起他的怀疑和探究。” “而他一旦探究那就坏了,可能会因为接触不该接触的东西,陷入危险?”唐叶说。 “对,就算只是有可能。所以我觉得和鬼怪有关的事还是尽可能的少牵扯旁人,他们在那些东西面前都手无缚鸡之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也是这样,那就只靠我们两个人的力量就好啦。” “嗯。”未原点点头,“反正我也能感知到他们的大概位置,只是需要多费一点功夫罢了。跟我来。” 唐叶十分自然地抓住未原的手,他们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走,路雨街比他们想象中要长。 太阳撒下煦煦暖阳,奇怪的驱不散这条街上名为寂静的浓雾。阳光正好,晴朗无云的天气里,这条街上只有零散地开张做生意的满脸疲惫的生意人、店老板,没有杂耍玩乐的孩童,没有欢闹也没有吵闹,只有沉沉的死气漫无边际——是一种看不见的压抑感。 步行大约十余分钟,这条街仍然看不到尽头。不过未原止住脚步,唐叶也和他一同停下脚步,仰望上方的牌匾——仁心医馆。 “医馆……就像我们那里的医院,感觉都是最容易有人的魂魄驻留的地方,这种地方出现几个不甘死去,死后化为鬼的魂魄,似乎也不怎么让人感觉意外。” “不,鬼怪不在医馆里,在医馆背后的巷道里面,我们从这里进去。”未原微微摇头,谨慎地察看周围,他会保护好唐叶。 “注意周围,我们距离目标已经……非常非常近了。” 未原和唐叶朝着位于医馆和另一座建筑之间的巷道走去,迎面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材健硕,嘴部歪斜的男人。、 唐叶隐隐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不由得侧目多看了一眼,同时也引起男人的注意。长相有些凶恶的男人止住步子,瞪着凶铃般的眼睛看向他们,语气冷厉地说:“城内百姓不得佩刀出行,你们是哪个街坊的?!” 还有这种规定?刚刚买刀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怎么没有提醒他们? “别装聋作哑,你们是哪个街坊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死神的工作日(2) “无街无坊,我和她都是梁文敬的客人,严谨一点说并不能算在普通百姓里面。”未原说着,越觉得这个人十分眼熟,不由得问他,“在浮空岛上……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浮空岛?梁文敬的客人……你是哪个帮了城主大忙的年轻人?叫什么,未……” “未原,幸会。”未原十分老成地笑了笑。 “我叫江如心,职责是负责维护梁文城治安,保护百姓安全。刚才语气有点过激,这一点我向你们道歉。”江如心歉然说,然后面色一肃,“不过两位下次最好是记着不要佩刀外出,这样会对百姓们的安全造成威胁,就算我知道你没有伤人的意愿,可别人不会这么想。希望你们能体谅。” 江如心很温和,同时也很强硬地说。维护梁文城的治安是他的职责所在,他会耐心坚定地纠正一切可能会带来危险的事,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 “感谢你的提醒,我也是才知道城里还有这样一条规定,不然就不会买这把刀了。”未原苦笑,他真没料到会因为一把刀而被盘问。 “这次……就不收走你的刀了,下次记得放在宅子里。” “一定,我不会拿别人的安全开玩笑。”未原保证说。梁文敬将左拳举于胸口,行了个礼,大步离开。还有别的街坊巷道等待他去巡查。 江如心走后,唐叶长舒一口气:“刚刚我大气都不敢出,这位长官瞪眼的时候真的很吓人!” “还好我们是遵纪守法的善良民众,不然遇到他,阴谋诡计全都会被看穿吧。” 又向巷子里走了一段距离,未原在一处布置紧凑的院落前面停下脚步,唐叶和他一同抬头仰望,门匾上有“家和万兴”,巷子里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别的人活动,像是冬眠动物的巢穴般。 “我感受到的那股气息就在这宅子里面,很浓郁,越靠近越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仿佛在腌菜缸里腌制过几十年似的负面气息。” “好一个腌菜缸。我们要闯民宅吗?先等一等吧,等刚刚那位长官再走远一点,那样更安全。”唐叶左右张望一番,朝他们过来的方向看得最久。她一向小心谨慎,把已知的意外考虑的清清楚楚。 未原也看向他们过来的方向,那里空荡荡的,甚至连一只鸟雀都不见,那位叫江如心的人大概不会轻易折返,来查看他有没有用手里的刀具干坏事之类的。 “我们去侧边看看。” 这家的院墙和隔壁隔有大约一米的空隙,其间勉强够人通行,未原简单目测墙壁的高度,大约有四五米高。他对唐叶说:“我爬上墙头看一眼,你来望风。” “嗯,你小心点。” 唐叶向狭窄的过道外左右看了一遍,藏不住心里的担心还是回头去看未原这边的状况,见未原双臂和双脚撑着左右两侧的墙体,缓慢坚定地向上。 突然,未原松开力气跳下来,因为已经离地面有快两米高,落地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响。 “未原?!” 唐叶心里犹如鼓捶,惊慌中蹦了起来,快步跑到未原跟前,目光有些无措地看着他身上可能会受伤的地方,好在……没有外伤。短暂惊惶过后她不禁疑惑:“你刚才是怎么了?” “只是突然间想到,我可以飞上去,根本用不着费力气沿着墙壁慢慢往上爬啊。”未原笑着说,“不过……你这么关心我啊,真好。” 唐叶有种刚才的不安全都喂了狗的感觉,背过身准备继续放风,不搭理他了:“啧。” “别生气,要不要我背着你一起瞧瞧这院子里是什么情况?”未原从善如流地服软说,发出邀请。果然,唐叶不会错过新奇的邀请,未原半蹲下来,唐叶虚虚地将手臂搭在他肩膀上,好奇地向前张望,未原缓缓向上。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不依靠现代科技的力量原地起飞,唐叶啧啧称奇:“以后是不是可以叫你‘未原号’飞机,没想到你的功能还挺多啊小原子。” “小原子这个称呼有种古代宫廷里面的太监的感觉……好怀念曾经,那时候你见了我都会喊,‘未原哥’。” “今时不同往日小原子,现在我是殿下,你当然就是宫中任我差遣的小原子。”唐叶眼睛骨碌碌一转,“你和太监的区别在于……你还不是一个太监。” 未原苦笑。没有还嘴,他们已经能越过墙头看到院子里的情景,唐叶也噤声细看,脑袋向前凑。 可能是这片地域曾经用地紧张的缘故,这户人家的院落占地面积极为狭小,房前的院子就像一口井一般,像是江南地区特有的“四水归堂”式布局,只是没有盖二层小楼,并且左右两侧也没有厢房,而是砌了两层厚而高的围墙,院门位于宅邸的中轴线上,只是整体看上去老旧又寒酸,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户人家。 这样一户家里怎么会有浓重的怨魂鬼气呢?未原不由得皱眉,凝神细思。 唐叶观察的仔细,分析说:“院子里面看上去很干净,似乎经常有人会来打扫,就像一户普普通通的一户人家。不过院子里面没有豢养的活物也没有垃圾,更没有生火做饭的伙房还有柴火……难道说这里只某一户人家的老宅?就像我们老家那样?”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抓紧我,我们飞进去瞧瞧,我能感觉到那股气息就藏在屋中。” 未原载着唐叶向上升高,视线现在正好能看到他们过来时走过的那条路,视线扫视过去时,见到那条路上有一个头发和胡须都斑白,身穿白袍,看上去似是坐堂大夫一般打扮的老人朝这边走过来。 “有人来了。” 尽管那老人的走路速度并不快,腰背也佝偻着视线被迫着低垂,注意到他们的概率并不算大,未原还是在发现老人的第一时间谨慎地和唐叶躲藏于墙后。只期望那老人路过时不会好奇夹在两层墙体之间的狭窄小道里有什么。 “我能听到脚步声……他朝这边走过来了。” 唐叶用耳语般的声音说,他们几乎是贴着,唐叶将声音放的很轻,这大概就是耳语了。未原也能听到偏右不远的脚步声。 老人不像有活力的年轻人一样有余力控制脚步轻重,只是正常行走,距离稍远了就要气喘吁吁,平时走路缓慢抬脚再不轻不重地放下,时而再拖沓几步,软鞋底在沙石或者土路上摩擦,因此听辨老人的脚步比较容易。 可拖沓的脚步却在接近未原和唐叶所在墙缝时,在耳边消失。 未原机敏地察觉到什么,载着唐叶重新慢慢升高,高度和墙头齐平。同一时间,他们准备探查的这间院子的院门处传来吱呀地开锁声。 老旧的锁晃动了片刻,门吱呀呀地打开,消失的脚步声重新出现在耳边。 未原悄悄探出视线,以及他的背后,唐叶也小心地看向院中。 ……超出他们意料地,这间院子的主人似乎就是这个老人。老人径直朝唯一的一间主屋走过去,走进去后,门在身后慢慢弹合上。之后,屋内一片无人般的寂静。 “刚才进去的那个老人会不会死了?”唐叶悄悄问未原,“如果鬼怪真的在这间屋子里面,这个贸然进去的老人很可能凶多吉少。” 未原沉吟后说:“可能会发生,也可能不会,我更偏向于……那个人认识屋里面的鬼。事情大概不会巧合到我们今天刚来就碰到他第一次回家吧。” “如果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个院子,要么他和屋里的鬼相互熟悉,要么这个鬼是头一天躲到这里。我偏前者,屋子里面有一股沉郁的死气,盘踞很久了。” 未原手臂伸直,食指指着屋子说。他也将声音放的很轻,目光灼灼。 “我们再等等,如果那个老人一直在屋里不出来,我们就进去看看。”唐叶说。 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未原点头定下主意。 他们又等待一会儿,里屋的门没有预兆地打开了,那个穿着白褂的老人仔细从外头把门锁好,朝院门走去,大概是要离开。看来这间院子平日的确无人居住,难怪院子里没有摆放丁点具有生活气息的杂物。 “嘘。” 唐叶捏了捏未原的手臂,未原会意,微微侧头将食指竖于嘴唇,示意她噤声。未原准备放这个老人离开,贸然打草惊蛇只会徒增麻烦,未原决定暂时先不惊动他。 传来院门落锁的声音。 未原没有疏忽,一直注视老人走到巷子尽处向右一转,消失不见。 “呼……我们快去屋子里看看,不过要小心一点。” 唐叶松了一口气,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说。又有些面对未知时的忐忑,表现在话语中,就是紧张期待又有些不安的意味。 在院子中降落,唐叶踩着院子里的黄土地,未原把出鞘的腰刀递给她,自己则手中握着漆黑的镰刀悄然推开屋子的门——那把锁被镰刀轻易地劈成两半,惨惨戚戚地跌落地上,蒙上点点尘土——里面仿佛是如墨一般漆黑的阳光未曾降临之地,未原将镰刀横于身前,谨慎地向前。 屋门敞开着,外界的阳光却无法穿过屋子里漆黑的界域,未原身影在在前进中被漆黑吞没。唐叶慌忙向前又匆匆停下来,在距离屋子三步远的地方,攥紧脖颈上那半枚碎玉,右手握着腰刀。 “深呼吸……唐叶。未原一定有能力自己处理这种事情。这可是……属于他的‘工作’啊。” ———— 未原没有料到,他此行要引渡彼岸的鬼竟然堂而皇之地横陈眼前。 占据这面阔和进深都显得那么捉襟见肘的小小厅堂,漆黑如同实质的臃肿身材宛如摊开的烂肉一般占据左右空地,原本摆放在这里的家具在它身下折断破碎,身体一起一伏。明明都已经死过一次了,竟然还在贪恋呼吸。 未原眯起眼睛看过去,第一眼竟然没寻到它的脑袋,手里镰刀已经紧握。 趁它睡着,正好要了它的命。至于它究竟吃了多少无辜之人的灵魂才能长成小山一般大,未原可以收走它后去“询问”那个老人。谁料他才刚又向前一步,那臃肿的鬼倏然睁开眼睛。 幽幽的绿火和未原对视。 “你好啊。” 未原朝它假笑着挥挥手,以及手里的镰刀。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死神的工作日(3) “讨鬼厌的气味……你不可能抓到我。” 它边说着,边发出一阵怪笑,随之蠕动的肉山一般的身体迅速的收缩变小。 “我还当是那老头又折返回来,没想到来的是一个……哦,不对,是两个不速之客。” 收缩后变得更加漆黑的身形蛇形般从未原身侧穿过,它不讲多余的废话,目标准确地向着在屋门外警惕等待的唐叶扑过去! 未原比它更快一步,镰刀准确迅速地切中它的身体前端,发出噗嗤一声绢布撕裂的声响。如果没点本事,未原怎么能有底气带着唐叶来“捉”鬼? “怎么可能……你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什么?!” 它失态了,本就尖利的声音更加尖锐,被未原一刀截断的前端在地面上无力地蠕动着,未原缓步走过去。 伤口断面不断流出黑色的液体,和黄褐色的土地纠缠混杂,就像人受伤之后会流血。 由于这个鬼是以向门外冲刺的姿势被未原一刀截断,因此被砍断的前端掉落在漆黑无边的屋外,屋内简短的对话后,唐叶就看到一块黑色的、仿佛肉块状的东西从里面飞出来,跌落,抽搐。 “这就是……我们这一趟的目标?不过我们之前见到的鬼怪似乎都是没有形体的,今天这只……” 唐叶陷入思考,在原地没有贸然上前,她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晰的认知,不愿托大惹上麻烦事,不过下一秒看到未原状若无事接近,脱口说:“停下,你别靠它太近,小心一些,离它远一点。” “可恶……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我的手指……我的手指……!” 胖鬼在屋子里哀嚎,不透阳光的黑色屏障颤动着,犹如雷暴天气里随着风雨声而不停抖动的窗。 “放心,被砍下来的这一块已经失去活性死掉了。真有意思……变成鬼后经历第二次死亡,你不简单,身上藏着很多秘密。难怪能成为这座城中恶念气息最浓重的存在之一。” 未原话语末尾变为喃喃的自语,黑血似乎已经流尽,他脚边的一片地面被染成黑色。 “别小声嘀咕,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小心一点啊喂!” 未原安抚地露出一抹笑:“尽管放心好了,处理这个大家伙只需要稍微费一点力气,不会花费过长时间,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最好是这样!” 未原安抚完唐叶后提着镰刀走进屋内,唐叶含着担忧的话语从身后传至他耳边,嘴角的笑意……有点无法压下去了,未原咧嘴笑了笑,一头扎进漆黑的墨色中去。 人死后脱离身体的魂魄内如果有恶念凝聚,就有概率会化为恶鬼。魂魄向来是虚无之物,无论是心中未曾藏有恶念的魂还是被恶意填满内心的鬼,它们都逃不掉虚无二字。 即普通人无法看见,也无法触碰之物。 几分钟前离开的老人是活人。未原想,这个鬼拥有实体,普通人能看见,也能触碰到。这可就十分有意思了……无论是书里还是认知里都还没出现过的东西。难道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要烧的又猛又烈吗? “哈哈哈,你太大意了,你以为仅凭你手里的这把镰刀就能收走我这条性命吗?你是不是太过小瞧我了?” 那怪异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前一刻在身后,下一刻仿佛就在身前、耳边。未原手里的镰刀划破身前偏右的空气——也只是划开空气,那臃肿的鬼怪笑着闪躲开了。 在这片漆黑的环境里未原能清晰地看到这小小之地里一切,甚至是地面上蒙的一层层浮土,墙壁上年久剥落的壁画,分裂成数十个约有一米多长的黑色漂浮物。都躲不掉未原鹰隼般锐利眼睛——或者说死神在黑暗中视物的天赋。 数十个漂浮物围绕着未原,在他周身两米距离转圈,伺机寻找适合下手的空隙。 “你究竟是谁!” 绕着他转圈,同时还不忘质问他,宛如一个环绕未原放置的音箱,声音落地后还有嗡嗡的震颤余音。 未原的话语里带着轻松之意:“我究竟是谁?想知道的话你要先告诉我你和刚刚离开的那个老头是什么关系。一换一,童叟无欺。” 未原话语里带着轻松之意,嘴角却绷成一条线,握着镰刀的那只手的虎口绷得紧,将这柄几乎和环境融为一体的黑色镰刀微横于身前,时刻提防着四周可能袭向他的漂浮物。 “做梦!”那鬼怪一口回绝说。 “啊啊啊啊——” 一个漂浮物被镰刀勾中,锋锐的黑刃轻易地划破它皮表肌理,将其斩断成两节,还没有落地就化作点点尘埃,消失得干净。 “实力不如人还要分心,你不死谁死。” 未原平淡的声音激怒了它,它愤怒地喘着粗气:“我可是……不可能!为什么你手里的刀有克制我的能力?!我的实力、我的实力本不该脆弱的不堪一击!你闯入我家,二话不说就要杀了我,你究竟是谁?!” 剩下的身体和未原拉开三米的距离,变得更加警惕和分散了,这也是它能拉开的最长距离,这间屋子的厅堂只有六米多宽。 “我要杀了外面那个小孩!” 它恶狠狠的咆哮,换来未原轻蔑的嗤笑:“你先保住你自己的鬼命再说一些不切实际的鬼话也不迟。” “别过来!别再向前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噗嗤—— 未原看准机会,果断收割一个慢了半拍的漂浮物,现在他已经从门口的位置走到厅堂的里侧,未原果断后退,牢牢地守在门前,把不断哀嚎的鬼困在这个屋子之中。 “可恶……我可不怕你。” 如果它有脸的话,一定是一副怒目圆睁的表情,恶狠狠地张牙舞爪嘶吼着。 “别再说一些无所谓的狠话了,你的实力在在我这里孱弱的不堪一击,老老实实地把你生前死后的秘密全部吐出来才是你现在的首要任务。” “我呸——” 这个鬼还挺人性化,看样子生前的智力至少保留有一半。它在半空中游动躲闪,就算未原没有挥动镰刀它也片刻不停。 “看样子要动真格才行……” 一直躲躲闪闪鬼也累了,它沉郁的声音落地之后剩余的身体迅速合聚,重新变成一个庞大的整体,这片本就不算大的空间顿时被挤压的更加狭小,裹挟着粗如石柱的黑气当头砸下! 未原忽视头顶砸落的黑气快步向前,声音轻飘飘地:“真够愚笨的,在这狭窄的地方化零为整,你的胜算只会比原先更少。” 如同切开一张薄纸一样轻易地切开它肥如肉山的肚子,粘稠的黑色汁液喷溅而出,在快溅到未原身上时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挡,无力地滑落。 那鬼这次没有凄惨地哀嚎,肚皮被划破的刹那,他桀桀怪笑:“你……上当了!” 它抓住自己撕裂的肚皮朝两边撕扯,宛如开口的扇贝般迅捷地向两侧扩张它可以任意揉捏形状的身体,准确迅速地把未原裹入腹中,外表变成椭圆形状。 “我好歹是修炼出实体的大鬼,怎么可能会一直任你吊打?一旦进了我的肚子,不管你是人是鬼是仙是魔,通通都要变成我今日摄入的养分!” 椭圆形状的外表上有一颗凸起不断游动,拳头般大,不断发出猖狂的笑声。 不管是它生前还是死后,胃口都好到让同类惊叹。 在屋外紧张观望战况的唐叶吞咽一口口水。刚刚她好像听见……未原中了鬼的计策?她不禁攥紧挂于脖颈的吊坠,那半块还温热的碎玉,如果情况不对她立即动用这个底牌救未原于危险中。 “未原……我给你一分钟的自救时间,如果一分钟后我没有听到你的声音或者看到你走出这扇门,我一定会……以身涉险去捞你上岸!” 唐叶紧张地自语,眸子不敢眨动地看着漆黑的屋门内。 “管你是人是鬼是仙是魔……哈哈哈,只要进入我这无底的胃!” 头颅在椭圆的外表上四处游走,它简直要按耐不住心里的喜悦,结束短暂的等待潜入椭圆之中:“让我来看看你的骨架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形状……” “未原!哪有上班第一天就壮烈殉职的呀!” 第一百三十章 死神的工作日(4) 这鬼的腹中似乎是一个全新的地方,如同一个正在不断翻涌的黑色海洋,四周都看不到边界,未原就在这片海洋的一角。任凭波涛翻滚,他漂浮在黑海上空佁然不动,远望着四周。 脚下的黑色海洋裹挟着垃圾奔向未知。未原看准右侧的方向,朝那里飞去。 “这块地方没有边界!今天你注定要变成我的养分,来补偿我失去的形体和力量!” 声音吵吵闹闹地,依旧是从四面八方袭击向他,未原用镰刀劈开黑海的表层,那鬼哇哇笑着离开,遁入没有边际的黑海中。未原继续朝着前方飞去,同时,他的心里有一个巨大的疑问:这里真的是这个鬼怪的肚皮里,而不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吗? 向前看不到边,未原干脆腾空而起飞向黑色的天穹。 “喂,你要去哪儿?” 黑海里的鬼跃出海面扑向未原,拽住他的腿用浑身的力气拖拽着他坠入海底。 镰刀轻松斩断拽住他裤脚的那一节身体,未原轻哼一声:“被我看破了弱点吗。” 未原收起镰刀,继续朝着天穹飞去。 现在发生的情况超出了他的预料……果真是新官上任人生地不熟,他处理事情的手法还太稚嫩,包括对整体大局的把控。未原托大了,不该贸然带唐叶来这里。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出去确认唐叶是否还安全。 这不安的情绪让未原内心充满焦灼,手里的动作也更加狠厉,把跃升海面张牙舞爪的黑色团状物齐齐切断,哪怕它们悍不畏死地前仆后继。 “你的想法还是太过简单,头顶的位置……就一定要是出口吗?说不好出去的道路就在你的脚下!” 鬼掀起几十米高的巨浪朝着它瞄准的目标兜头砸落,宛如一场真实发生的海啸一般,带着普通人无法违抗的伟力。 不过未原不属于此列,未原轻吐出一口黑色的气,黑气迅速将他全身严实地包裹住,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坚实护盾。掀起的海浪裹挟着浩荡的声势砸落,穿过,在身后嘎吱吱地冒出黑色的烟雾,带着天地伟力发动的一击无力地落回海里。 “嗯??难道你也是鬼?是那个老头哪里惹了你,你才要来找我的不痛快吗?如果真的和那个老头有关我向您赔个不是,你放过我行吗?” 黑色的海翻涌滚动,不过不敢继续贸然进攻上方悬空而立,黑雾包裹中的人……或者是鬼。 未原不予回答,一枚向上发射的炮弹般,继续朝黑色天穹直冲而上。 “我已经说过了,出口在你脚下!我现在就打开出口放你离开!你快别飞了!”鬼猛扯嗓子吼说。它原本认为把未原吞入腹中他就会失去反抗的能力,被它胃里的黑海强劲的腐蚀能量腐蚀殆尽,只剩残骸—— 可是上百次精准的预判是没办法掩盖最后一次的失误的。 黑色的海掀起更为猛烈的巨浪,整个海面朝着一个方向逐渐倾斜,违反常理地将通往天穹的道路遮蔽。头顶黑俊俊地一片,那黑水诡异地翻涌。未原轻轻按压眉头。 脚下倒是打开了一条路子,一条圆形的螺旋阶梯,一场无声的邀请,请未原踏上这条看似是唯一的通路。 不过……如果他真的身处这鬼的腹中,向下的通路就算敞开未原也坚决不会迈步。 未原轻轻吐出一口气,他被困在这个地方约有两分钟。两分钟内可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得尽快离开,他必须亲眼确认唐叶还安全地在门外等着他,等他宰了这个鬼,讨论今天中午要去品尝哪家的美食——他不得不使出全力,因为他不敢想象失误造成的后果。黑色的雾气翻腾扩张,手中长约两米的镰刀的形体迅速暴涨! “喂!怎么会有你这种有路不走偏要死磕的同类啊!!” 恶鬼气急败坏,黑色的海轰隆隆翻涌着,从未原身前和身后两个方向,排山倒海般压向他。它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和这个身形不断暴涨的男人死磕一回合,把他挤压成泥! 有一个似乎同源的黑色光点在黑海中闪烁着,未原迅速转动视线,轻易地感知到光点所在的方位,伸手抓握,把那股熟悉的力量抓于掌中。与此同时,未原右臂动用全力横向挥动变得巨大无比的镰! 比黑海更漆黑深邃的镰刃轻易地划开接天连地的海,如同抽刀断水的一刀,伴随着恶鬼不甘的惨叫,眼前的光景急速地扭曲变化,黑色的雾气褪去后未原变回原本的样子,笼罩房内空间的黑色屏障也被未原斩断,他回头看向门外,和唐叶焦急的目光相接。 唐叶拧紧的眉总算舒展开了。 “你……你究竟是谁?怎么可能会有神一般无法匹敌的力量……” 未原用怜悯的目光看向它,它肥厚的身子剧烈地一抖,腹部横向剖开的伤口向外汩汩流着黑色的液体,生机迅速离弃它,它在肉眼可见地变得干瘪,就要奔向死亡。 这可真是一场猝不及防的意外,就要离奇终结的鬼生。 “我……有话要说!你能不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一见到我,就……对我下死手?” 它拼命喘息着,哪怕其实它并不需要空气来维持身体的存活。它早就和死亡有过一次缘分短浅的接轨。 未原微垂目光,用偏低沉的语气说:“你可以称呼我为‘死神’。” “死亡……神明。我懂了。”它似乎阖了眼,庞大的身体也慢慢地失去起伏。 “你还不能现在就死,你要再活一段时间。” 未原平淡的说着,身侧的空中裂开一道两米的空间裂隙,裂隙迅速向前将濒临二次死亡的鬼吞噬。厅堂里没有了这个庞然大物顿显空旷不少,只是地面上残留的液体和断折的家具、龟裂的墙壁,都显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唐叶!结束了。” “呼……我还以为你真的要!” 唐叶拧着眉,步伐匆匆地走进屋子里,她嘴唇蠕动片刻,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但表情显然十分生气,尤其是向下弯折的嘴唇——弧线如同石头的边缘一般硬。 未原抿了抿唇,小心地说:“出了一点意外状况,不过还好事情都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没有出过大的岔子。” “这种岔子难道还不算大吗?我差点就以为你要死在这里……那样我就只能一个人回家了,我甚至不能带着你的遗体、或者骨灰一起离开,因为我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普通到没办法闯进这间房子里去救你啊。” 嗓音明显地要比平时高不少,心中难言的情绪在这一刻很难被完好地控制住,唐叶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旁人看不出她是过于担心未原的安全,还是突然以极快的语速说出这一一番话的缘故。唐叶抿着唇,目光下垂看着地面上一片狼藉。 “你以后每天都要经历这些吗?”未原还没迅速想出一个安慰她的法子,唐叶就接续着上一段话又说。 未原认真地想了想说:“不会,这种具有形体的鬼是我认知里从没出现过的,一般状况下魂魄之物都是不具备形体的漂浮物,它们在人间滞留,很容易被处理掉。我只需要用镰刀轻轻地一钩,他们就会消失不见踪影。” 未原一字一句地说着,眸子不敢眨动地看着唐叶。 “不过意外情况出现第一次,难保以后不会继续出现。未原,你可不能死在鬼怪的手里,不然神的脸面会被你丢得干干净净。”唐叶轻声嘟囔。 她很清楚她担心未原的安危,对于参杂的一些莫名情绪……她摇晃脑袋,将它们丢到一旁。 她还记得,未原是邀请她来参观他往后的生活,和曾经那些从没对她提及过的经历,同时也是为了让她能在放松游玩的第一天开心快乐,才主动提出带她来到这儿的。 如果她只抓着未原可能会因为鬼怪而受到伤害这一点不放,不仅会和未原的本意相悖,同时她自己也会满心忧虑,变得不开心。凡事都有两面,她不能只看着坏的一面不挪移视线啊。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唐叶的语气十分委屈,脑袋低垂,鬓边垂落的发丝把她的表情和未原茫然的视线简简单单地隔开,不过下一秒她主动抬头,头发顺着她抬头的动作滑向两侧,露出明媚的笑容:“谢谢你愿意带我来这儿。” “我只是觉得……你已经因为我进入了这个危险的世界里,这个危险的世界会发生的一切你都有权知道,你不用对我说谢谢的。”未原一边斟酌措辞一边略感别扭地开口,和与鬼怪较量时的他判若两人,“你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我认真考虑过……有些事情不该对朋友隐瞒,包括我从来没有跟你提及的我的过去,还有我别的朋友,还有……我和我们那个世界的死神之间的关系。” “别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你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那些事就等到以后合适的时机你再对我说吧,现在我们有别的事情要做。我想……听你讲刚才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你是被鬼吃掉了吗?可是身上没有沾染唾液和胃酸,也没有异味。刚刚都发生了什么?现在我很需要你来为我这个门外汉详细地讲讲刚才发生的事。” 唐叶笑说着,她摸了摸未原没有沾湿的长衫,视线左右探看。而后蹲伏身体,她的目光又被几乎覆满木结构地板的黑色液体吸引走了。 在她提出自己无法解答的疑问之前,未原抢先一步开口说:“这个鬼是我的认知里从没出现过的……呃,新物种,它拥有类似肉身的形体。和它相关的问题我这个门内人也没办法给你可靠的回答。” “如果说它拥有像人一样的身体,那么地面上这些黑色液体大概就是它身体里流出的血。” 唐叶语调缓慢且平稳地说。她在思考,做着思考时习惯性动作,左手微微抚摸她光洁的下巴,食指轻敲双唇。 未原也蹲身,用和唐叶同样的姿势,同时说:“想要得知这个鬼为什么会拥有实体,还需要我们一会儿找到那个老人仔细地问一问才行。” “我赞成,必须要让他把知道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唐叶故作凶狠地说。 第一百三十一章 火把点燃后 唐叶小心翼翼地跨过木质地板上几乎凝固的黑色液体,在其中并不算多的、没有被液体沾染的地板上面轻踩着走过。她跟在未原的身后,随着他掀动门帘而向里面探出视线。 视线左右环顾一圈,感知中没有出现危险信号,他松开心中绷紧的弦:“这里面是安全的。” “看来刚才被你除掉的鬼是这里唯一的危险源。” 唐叶进入门帘后面,这里是一间位于厅堂左侧的房间,大约只有其一半大小,地面和未曾添置被褥的床榻上都覆盖着一层浮土,一副久无人居的模样。 唐叶四处看了看,视线投向立在墙边一角的,几乎被土色遮盖住原本颜色的柜子,这个足有未原那么高的柜子看上去是这个房间里较为可疑的东西:“要不要打开瞧瞧?” “木柜里面大概不会有东西,这个宅子大概是专门空置出空间用来养鬼,原本供人居住生活的那部分全部都废弃了。” 未原说着一边伸手去碰柜门的把手,他用力向外拉动,柜体却颤动着向前“踉跄”一小步,柜门完全没有要敞开的模样。 “嗯?打不开?” 未原用另手肘抵住柜门,另一只手抓住柜门用力向外用力,柜门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被强行打开,一股霉味儿扑面袭来,这里真的已经废弃不知多少年月了。 唐叶看向柜子里面:“里面有东西吗?咦……完全没有。” “把这里当成那只鬼的巢穴最合适,鬼没有人类的生活习惯,柜子桌椅床榻对它们来说都是无用的东西,我几乎从没见过有收藏癖好的鬼,一处可以安身的空间就能满足所有需求。”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死后万事皆休吗,只在一处地方静静地漂浮着,什么也不去做。”唐叶疑惑地说。 “这是理想状况。理想状况下鬼……” 未原稍加思索:“应该称为魂。它们就好像一只只会漂浮的,没有思想的半透明物体。鬼则不会静静地飘在空中什么都不去做,滋生它们出现的恶念会驱使它们作出吞噬同类壮大自身的举动,甚至是依仗它们的力量残害人类。” “呼……死后才会经历的事情现在不需要考虑太早,活着的时候我一定会不留下遗憾!”唐叶很大声地,但又像自言自语一般说。说完她捂住自己的脸,把头埋得很低:“所以……你以后要干的工作就是把普通的魂魄送往来生,把有攻击倾向的鬼就地消灭,对吧?” “就是这样。我也算是为世界的和平贡献出了一份微薄的力量吧。”未原还记得方才唐叶担心他的样子。 “哼……才不需要你去贡献。如果你粗心大意不小心死了,我是不会给你烧哪怕一张纸钱的。” “我可是神——哎哎,疼!” 未原话才说到半途,唐叶果断伸出爪子对准他腰间的软肉,用力一拧,用武力让他拍着胸脯说的夸大话夭折在肚子里。唐叶松开手后未原揉着被掐得青紫的皮肉,一脸愁苦。 “照你所说的话,估计不会有人把隐秘的东西藏在这个宅子里面,要不我们去找那个老人吧,他身上一定有我们要找的答案。” 答案?未原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唐叶所说“答案”是指什么,那个老人的确是问题的关键,这里的谜团都能在他那里得到解答,无论如何他和唐叶都要去找他的,不过……不能马虎,马虎是通往成功道路上的敌人。 “再让我翻找翻找。床铺很可疑。”保持着绝不马虎饿的精神一一探查,床铺就是简单地挂在墙壁上,未原取下来时抖出扑簌簌的烟尘,这让他不得不半转过头,用掌风把烟尘扇散。 唐叶和他并肩站着,捂着口鼻说:“唔……什么都没有。” “……我们走吧,我记得那个老人离开巷子之后朝右拐了,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右边有一家医馆,我们去那家医馆问问看。” “我来作证,你没有记错。”和未原一起走出狭小的屋子,唐叶信誓旦旦地说:“我也记得右手边有一家医馆,名字叫……‘仁心’?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未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倾斜投射的光线把它的残破老旧遮住了一半,显露出了一半。在脏乱不堪的地板上,那一滩黑色在阳光里格外显眼,未原恍惚从黑色中看到了曾经那个每晚都会见到的模糊的影子。 未原装作像没有幻视般收回视线。压下心里出现时机并不正确的困惑,那个如影随形笼罩他十八年人生的祂……他一定会得到一个答案的。不管那个答案是否能让自己满意。 唐叶催促:“别愣着了,快弯腰!” 唐叶动作自然地趴扶在未原的背上,用他们进来的方式离开,在两个院墙之间狭窄的空隙里落地。 在比院墙稍高的位置时未原粗略扫视了一眼隔壁院子,没有看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里面也是一副久无人居的样子。 未原想到‘怪谈’、‘传闻’之类的东西。 没有人愿意和这些引人恐惧的东西比邻而居。 “未原?你情绪有些不太对。” “哪有。” “不想说你就憋着吧。” 唐叶给未原一个白眼,迈着大步向前走。 未原用力揉搓脸颊,脸上好像没有露出会让人怀疑的表情。未原暗自纳闷:难道自己把控情绪的能力已经漏洞百出了吗? 走出巷子来到街道上,路雨街上少有行人,不过他们要找的医馆的大门敞开着,未原和唐叶径直走向医馆。大门向内有一块长方形的区域,右侧的角落里堆放有杂物,前面有一扇关合的门,门的里面有隐约的交谈声。 唐叶嗅了嗅空气中飘荡的气味,气味浓厚又容易辨识……和小时候自己感冒病重时爷爷灌喂她的中药味很相似。 未原叩门询问:“有人在吗?” 里面的门向内打开。一个身量笔直,身穿白色长衫,面目长相有些眼熟的人从门内看向外面,和未原视线相接。 未原眉毛微挑,语气带着惊讶:“你是苏……” “苏家安。”唐叶小声提醒说。“嗨!你怎么在医馆里?是身体哪儿不舒服吗?” “哈哈,我身体很好。” 苏家安短暂惊讶过后,脸上涌现笑容,他向未原和唐叶抱拳示意,“我和子雨今天登门来看望这家医馆的大夫。两位如果是来找大夫的话,不妨先进来说。” 未原和唐叶走进医馆,苏子雨果然也在,她笑盈盈地和唐叶打招呼。医馆大堂里的中药味很浓郁,不远的炉火旁有一个三十岁模样的人手持蒲扇正在扇火,药材味从铫子的壶口向外飘散。他的动作娴熟,看起来像这家医馆的坐堂大夫。 看起来像大夫的人看向来客,声音很稳很清晰:“林大夫在后院照看药材,如果两位要看病的话还请麻烦稍等片刻。” 说完他就继续照看他的炉子了。 “你看上去也像懂医术的人,如果要看病的话不可以找你吗?”唐叶问。 “我能看出来你没有生病,不需要我照看。” 苏子雨说:“他是林大夫的二徒弟,在医药方面天赋很高,不过他已经有三十岁了林大夫还不放心他独自坐堂诊断,还准备让他再学两年医药。医馆要是来了病人,现在还都是林大夫亲自问诊。唐叶女士今天这身打扮啊……很好看。” 她嘴角噙着笑,脸颊也红润地微微弯着,一副打趣唐叶的模样。 “哎,叫我唐叶就好了。” 未原和唐叶在蒲团上坐下,未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苏家安和苏子雨夫妻,分明距离他们在浮空岛上分开不足一天,这大概就是缘分作祟吧。突然的重逢没让未原忘记来医馆的目的,只不过需要向后搁置。 “找到同伴了吗。” “没有,翻遍整个岛都没有找到他,可能他通过别的方法离开了那座岛吧,梁文敬把那天晚上所有死去的人全部集中在一起,我和子雨没有在里面见到我们那位同伴。唉,至少这证明他还活着。” 话说到后半时苏家安放缓声音,音量变低。 “也不算是最坏的结果,说不定以后的某天你们就突然碰见,就像今天。” “哈哈。刚才那家伙说唐叶女士没有生病,需要看大夫的人是你吗?” “喂,叫我唐叶就挺好。” 苏子雨和苏家安可真是……一边故作正经地笑,一边叫她女士。这样只会让人觉得很羞耻好不好! 未原无奈地笑了笑,像好哥们一样拍了拍唐叶的肩膀,换来一个白眼:“别乱拍。” “生病的人也不是我。我们不是来找大夫看病的。” “那你们来医馆……总不会是来找我和子雨的吧。” “也可以是。当然,还有别的目的。” 不远处照看炉子的那个人用细铁钳把炉子里面的煤炭夹了出来,熄灭炉火。汤药已经熬煎完成,他起身朝后院走去,经过博古架,身影消失在一处屏风后,声音隔着距离传出来:“林师傅,汤药煎好了!堂里有人找!” “我们其实是来问这里的大夫认不认识一个老人。”未原简单地形容了那个老人的外貌和穿着,见到苏子雨和苏家安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怪异,他不解地问:“呃……我哪里形容词用错了吗?” 苏子雨看向屏风后:“你大概很快就能见到你要找的人了,今天我们见到林大夫的时候他就穿了一身白色的衫褂,他也有不算严重的驼背……外表基本上也和你的形容能对上。” 这可就巧上加巧了。 徒弟搀扶着师傅从屏风后面走来,林大夫刚侍弄完药材,洗手后手还潮湿——不过未原视线越过这不算重点的部分,只需要一眼他就可以确定……林大夫就是他要找的人。 完美的巧合。 “不用这么小心扶着我,我还没有老到不能走路,让我自己走吧。凤年啊,你太小心了……你的性格很容易被别人算计,自己吃亏。” 林大夫小幅度地向自己的徒弟摆了摆手说,他的确可以自己走,凤年松开手后跟在林大夫身边。 “师傅您又开始絮叨了,客人还在等您。” 视线在苏家安和苏子雨身上停留,扫过未原和唐叶。林大夫绕过地面上铺设的一层地衣,脱掉布鞋后在几案处的蒲团上坐下。 凤年的笑容很温和自然。“要看诊的话就过来坐吧,林师傅是梁文城里最好的大夫,就算没有生病也可以让师父开一些滋补脾胃的补药。放心,价格都很便宜的。” “怎么办?我拿不定主意……”唐叶暗暗戳了戳未原的肘部,小声说。 “一切都交给我,你不用太担心。” 苏家安和苏子雨要更好奇未原为什么会打听仁心医馆坐堂大夫的事儿,未原不认识林大夫却能准确描述林大夫的长相,给他们一种里面有故事的感觉。因此他们是最好奇后续发展的人。 未原走到几案前,和林大夫相对而坐。 “给我开一副补药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医者的过错 未原伸出一只手臂放在案上,让林大夫把脉。林大夫摇摇头,视线只在未原放于案上的手臂停留了不足一秒,更长时间里他的视线都用来打量、或者说是观察未原。 未原故作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不需要补药啊,身子好得很。”林大夫说。一边说着,他又摇了摇头,同时轻声叹息。 好像人在无奈的境地时都喜欢做摇头的动作,既能起到自嘲的功效,又可以舒缓心里淤积的负面情绪。 未原好奇了,问他:“只是看别人一眼就能做诊断吗?我前段时间来了一趟路雨街,不知冲撞了这条街上的哪一个鬼神,回到家后啊就整晚地失眠多梦,心跳加速,白天也食欲不振。我想问题很可能就在这条街上,就趁着今天空闲来这家医馆看看,希望能解决这睡不好,也吃不好的问题。” 他撒谎张口就来,顺溜地到底,就算未原刚和苏家夫妻说过他和唐叶都没有生病,来医馆是有别的目的,也或许寸步跟在林大夫身边的凤年也听到了,未原还是能做到面色不改心不跳,语气平稳地说谎。 “我上了年纪,莫要诓我。” 林大夫最后还是把手覆在未原的脉搏上,简单地听诊过后起身走向位于几案后面不远的百子柜,却没提起未原所说的鬼神。他打开抽屉刚要拿药,凤年快步走到他身边,声音压低说:“师傅,他没有生病,不管您开什么药方给他,都治不好一个装病的人,倒不如把这些能救命的药留给真正需要的病人。” “心病也是病症。由内向外,一开始时不显于皮表,显于皮表时大多数罹患心病的病人就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了。凤年啊,医者的仁心……” 林大夫把几味药包好,仿佛慢步向前的声音也暂落:“就是不要忽略可能生病的人。” 凤年小声嘀咕:“不过我觉得那小子就是没什么病。您不在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说了,他和他身边的女娃是有别的事要找您。” 林大夫折叠纸包的手终于顿了顿。 只隔着几案的未原轻声笑了笑,凤年和林大夫的话声虽然不大,但在这间过于安静的堂内还是能清楚地被众人听到。未原收起笑容,稳稳当当地盘坐着,当林大夫把打包完好的补药交给他的时候,他装若无事地接过去。未原一只手摸向腰间,却没有摸到原本悬挂在那里的布包。于是他转身看向唐叶,举起摇了摇手中的黄褐色纸包:“快来把药费付给林大夫。” 唐叶解开腰间的布包丢给他。 林大夫的眉头就算拿到药钱也还是皱着的,老人的皮肤硬又枯燥,但凡眉心微微一动外表看上去就会形成一个显眼的“川”字。林大夫的目光一直随着未原移动,未原付了药钱后朝苏家夫妻走过去,他的目光也转向那边。 “林师傅?” 视线有些模糊,因此定定地看了自己这还在壮年的徒弟几秒钟,林大夫才作出反应:“啊……凤年。” “您是怎么了?” “没有的事,你去……忙你的吧。汤药熬煎好了吗?” “唉,我去后院找您的时候就告诉您了,药材熬煎好了,堂里有人找您。”凤年有点无奈,语气很平和,“只是没想到他们来意似乎不善,不然我一定会自作主张把他们打发走。” “不要胡乱猜测,你去忙你的吧。” “我已经把今明两天会来医馆里取药的人需要的药材按照方子配好了,我去把汤药给师兄送去。” “你去看看他吧,他乐意见你。” 他看着凤年把铫子里还滚烫的汤药倒进碗里,又看着凤年小心端着碗直到被屏风遮挡住身形,无法再被看见,林大夫才收回仿佛被钉子定住的目光。 “林大夫。” 林大夫看向来人。是今早登门拜访中的一位。 “我和家安就不继续在您这儿待了,看您还好,我和他也放心。我们都很感激您那天愿意救治我们那位朋友。” 藏在袖子里面的手似乎羞愧地抖了抖。 “我只是尽到一个医者该有的职责罢了。” 他从未觉得这句话像现在这样难以说出口。 苏子雨温和地笑了笑:“但是您保住了那位朋友的生命,这不该因为您是医者就觉得您救人一命是理所当然的事。” “是你们在浮空岛上找的那位朋友吗?”唐叶问说,她扯着未原宽长的衣袖走来。 苏家安说:“不是那位朋友,是另一个,是个嘴巴有些歪斜,长相看上去很凶但脾气其实很好的人。我和他也有很多年没见过了,还不知道现在他的样子有没有变化。不过你们如果遇到他能聊上几句的话,你们一定会喜欢他。” 唐叶脑海里闪过那个在巷道口碰到的那个人。“你还记得这位多年不见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吗。” “这我怎么会忘,他叫江如心。我永远不会忘记朋友叫什么。” 说这句话时苏家安口气十分笃定。苏子雨挽住他的手,离开前他们借用医馆的纸张互相留下了住址,走出医馆来到街道上时太阳已经爬升到正上方,灿烈的暖阳普照整个人世间,抚去人心底的烦躁——至少唐叶觉得心底的烦恼全都消失无踪了。 唐叶回想起早晨她和未原并没吃太多东西,难怪现在已经感觉到饥饿,顿觉有点对不住胃。她的目光四处搜寻附近有无餐馆:“已经是正午了吧,不如我们先去找一家餐馆饱餐一顿……嗯……咦?不对,我们怎么就这样离开了?” 后知后觉地唐叶才发现……他们忘记了正经事! “别急,如果感觉饿的话我们就先去吃饭,那个林大夫,等明早我们再来看望他。” 未原加重“看望”二字。他拍了拍唐叶的肩膀:“前面有一家餐馆,我们过去看看。” “不要和我打哑谜,未原。” “你真的猜不到我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吗?” 唐叶不满地抬头看他,和未原笑吟吟的表情就像电池的正负两极:“你的目的大概就是……我明白了,不过我不想说,我想让你亲自说出来你的打算。” 耳边传来一声响指。“满足你的愿望。”动作像神灯似的。 仁心医馆已经成为了他们身后的背景板,他们慢步子走路,也把仁心医馆留在身后。视线远眺路雨街的尽头才能看见未原方才说的餐馆。这条街真奇怪,像一条奈何桥,街上的人都不言不语,只顾慢腾腾忙活自己的——如果不凑上前与他们交流,就不会打破这层视觉上的壁障。 “我故意和林大夫说,我是来过路雨街之后身体才出现了问题,我想他如果心里有疑虑的话就一定会去医馆后面那座宅子里看一眼。毕竟这路雨街里可真的有鬼神在,人做亏心事,夜半鬼敲门,林大夫可是做了亏心事的人啊,喂养那么大一条恶鬼,今天他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他绝对不能。”未原肯定地自我总结说。 “万一他可以呢?毕竟许多做过坏事的人并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因为犯错之后为了不让自己每天生活在愧疚和恐惧之中,他们的潜意识会拼命为过错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将错误单方面地合理化,时日长久,他们被自己欺骗蒙蔽,变得麻木。” “不要抬杠。” “我才没有!我只是在说你没有考虑到的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林大夫不觉得自己做错事情的话,我在他面前提到鬼神时他为什么会是一副忍耐恐惧的模样,甚至身子都在单薄的衣物下发抖。我能看到他衣袖遮盖下攥紧的拳,指甲嵌进皮肉里掐出久难消退的红痕。未原想。这段话他没有说出口,他拉住唐叶的手走进这家叫“好味食肆”的店。 “客人要吃点什么?” 这家店面很窄,只需要两人操持搭理便能经营,看模样像是一对夫妻。出来迎客的是个上了年纪头顶已经光亮的男人,他腰间系着模样和围裙很相似的东西,见到有客人来后忙从后厨跑出来招待。食肆里客人不算多,老板娘一人在后厨也能忙活来。 “来一碗面吧。” “我也要这个。” “两位眼光真好,这是我们这儿的招牌面。”老板乐呵呵说。 手肘支在桌子上面,双手托腮,姿势很惬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未原。她吐出又缓又长的一口气,嘴角微微向上翘着。未原看到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很放松,也很开心。 这就是今天存在的意义啊。未原发散地想。能惬意地享受放松的快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生活在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里的大多数人只为活着二字就已经拼尽全力……不,现代社会在死神敲响每一扇门扉时就被无情的摧毁了。 未原很想掰开自己的脑壳,然后瞧一瞧里面都装了几斤的叹息和悲观。 “开心一点,未原。现在咱们有钱——”唐叶撤掉一只支在桌上的手,拍了拍腰间的布包,接着指向端着热气腾腾一碗面走过来的老板,“有食物,吃喝不愁。咱不缺唉声叹气,咱缺点儿乐子。不清楚这附近有没有勾栏瓦舍,等吃饱饭带我去找点乐子吧。” 唐叶又拍了拍腰间的布袋,铜币声音略沉,发出有些沉闷的响声,襦裙的裙幅随着晃动的小腿前后微微摆动。 “面好了。”老板说。他又匆匆跑回后厨。 未原把面推给唐叶:“这碗你先吃。你想去玩的话等吃饱饭后一起去。” “用不着谦让啦,看你身后,老板已经端着第二碗面过来了。你也要开心一点,烦恼是无穷无尽的,相反快乐也可以是。”唐叶笑吟吟的,趁着食物的热气挑起一口面,呼呼地吹口气,大快朵颐。 “无穷无尽的快乐吗……?” “当然。腹中空空的时候快乐是一碗饱饭,疲惫的时候快乐是音乐或者一本书,困倦时的快乐是一张温暖的床。”一开始声音含混,后面慢慢清晰。“还有外出游玩,购物带来的快乐,追喜欢的番剧也很快乐,现在也很快乐,只有你是愁眉苦脸的,一副磕惨样子。别想太多,快吃面吧。面坨了会很难吃。” 未原试着放下心里那些沉甸甸的压迫他向下坠的东西……第一次总是不例外地艰难。 不过至少他有了强烈的想要去拥有快乐的愿望,大概是被唐叶欢快的语调所感染了吧。未原埋头吃面,心境竟然变得平静不少,一片有波澜的湖水逐渐趋于平静。唐叶悄悄地瞥向他又迅速收回目光。 “老板!来一份素面!” 未原手一抖,被这声突然震耳的声音惊得连连咳嗽,险些被一碗面条当场呛死。他抬头朝声音的来源看去,见到一个身高体长,露出衣外的肌肉十分硬朗的男人大步走进食肆里。 未原还没看仔细,跟随他一起走进食肆的……魂魄吸引了未原全部的注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盗取魂魄的魔鬼(1) 一个只看外表竟然和活人没有两样的魂魄? 虽说未原只算是个刚到岗的“新人”,对世界规则和魂魄存在的规律都没有较高的熟悉程度,但是一天内遇到两次超出自己所能认知范围的状况—— 直觉告诉未原,如果不是他工作能力不行,那就是这个地方要出大事。未原宁可觉得是他的工作能力还不行。他沉心凝气去感受那个魂魄,探识的意识刚接近魂魄的表层,那眉目清秀的年轻魂魄就若有所察地将头扭向他这边。 “傻子,你呆愣在那儿看什么呢?” 走在他前头已经落座的人语气不满地说,同时也朝他所看的方向看过去:“哟……两位有点面熟。刀具都放在家里了吧?以后出门的时候可别携带。” 唐叶微掩着口型,小声对对面的人说:“对啊,你才买的……刀呢?这也太巧合了吧,又碰到了这个巡城长官。” “和那把镰刀放在一起了。”未原简单地回话说。他笑着隔着向只间隔一条狭窄过道的江如心打招呼,“可真巧,又见面了。刀在家里放着,既然知道城里有不能佩刀的规矩,我和唐叶就折返回了一趟家,现在那把刀大概在刀具架上老老实实地待着吧。” 江如心咧嘴笑了笑,不过看到傻愣站着不知道坐下的魂魄时,笑容被脸上浮现的愁容冲淡,他语气有些无奈:“与君成,不过是一次上当受骗而已,被骗过不代表你真的傻……好了好了,刚才我不该骂你傻子。” “你振作起来啊。关于你那位大哥的消息我一直在派人打听,最近这些天一定会有消息。” “我的笑容离我而去,官爷。” 未原站起身走到江如心这边,在愁苦灵魂身边的空位坐下,颇为和善地问说:“发生什么了?和家人失散了?” “没有没有,只是……唉,您是?” “我叫未原,未来的未原来的原。” “你这名字还挺有意思的,我叫与君成,与君成好的意思。你是官爷的朋友?” “他是我今早巡街的时候遇到的年轻人,如果不嫌在下粗鄙,咱们也可以成为一见如故的朋友。”江如心说。 “面好了。”老板端着面走过来又步伐匆匆地小跑向后厨。 与君成把面推给江如心,十分自然地要求说:“官爷你趁热吃,等您吃饱了,再陪我去一趟兵营打听打听我哥的消息吧。” “你不需要吃饭吗?” 与君成手臂一僵,总觉得左侧投射过来的视线夹杂着危险,且目的明确——与君成还拿捏不准这个突然过来和他搭话的男人的目的,而这让他更觉得这个男人简短的一句话中暗含深意。 “我啊,我不久前才吃过。” “老板!再来一份素面!这位兄弟还没吃饭。” “噗——”江如心坐在对面的位子,一口面差点喷出碗外。 与君成脑门上顿时蹦出来两个巨大的问号,大睁着眼睛呆滞地看着未原,这个突然请他吃饭的“好心人”。两秒后,他忙说:“用不着破费,我不饿!” “不会破费,只是一碗面而已,那姑娘钱很多。”未原说。 他抓住与君成前半句话里头的重点,完美地绕开与君成的本意。而唐叶听见某个破天荒地主动和人搭话的家伙提到自己,她表情很淡定,并且有一种用未原的钱袋养活未原的成就感。 “男子汉大丈夫应当自食其力,一碗面而已,等我饿了……我会自己买。” 江如心只好地放下碗筷,目光在对面的两人身上移动,语气含着无奈:“你们两个消停一下吧,这位……未原,你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 与君成牢牢地如钉子一般看着未原,手臂肌肉紧绷着。未原只是笑着不说话,径直伸出一只手穿过与君成试图阻挡的手臂,食指点落在他眉心,触碰的一刹那与君成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能动弹了! 他仿佛变成一只没有自我行动能力,任人操纵的提线木偶。 与君成只能睁着无助的眼睛,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未原目的尚未明确的举动。 江如心猛地站起来,动作过于迅速导致凳子向后醉酒一般摇晃后跌倒,语气严肃而冷静:“未原!他是我的朋友,我可以拿我的官职担保他从未做过恶事!” 食肆里其余的食客也都向这边投来探究或好奇的目光,一直在忙碌操持店里杂事的老板惶惑地看向疑似要爆发冲突的方向。 未原冷淡地说:“别过于激动,我不会让他死在这里,不然会耽误店家经营生意。” “你想怎样?不管是当街杀人还是躲起来杀人,我都有权逮捕你。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未原嗤笑。表情平淡地侧目看向他,声音如同一阵气体吹进他耳朵里:“那如果我杀死的是一个魂魄?你可以管梁文城的军事民生,但和魂魄鬼怪相关的事情你大概很难管吧。”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未原收回右手。与君成踉跄后退,捂着胸口剧烈喘息,难以抑制身体的颤抖……保持这个姿势十余秒后重获新生的滋味才灌满他的四肢百骸。 他动作艰难地抬头,想要把扼住他命运的人的长相印刻在脑海里,那个人已经和他的同伴结账后准备离开了。与君成心头涌起一股没有来由的不甘,血丝密布瞳孔—— “与君成,醒醒。” 心中攀升的愤怒仿佛被戳破的气球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他的心里更多的情绪是茫然,江如心充满担忧的脸庞在他的眼前,可也像是失去了意义一般,与君成能看到,但无法去这张表情的意义。 “……” “别担心,现在我就把这个人的魂魄……重新还给他。” 未原在与君成面前半蹲,食指重新触碰他的眉心,或在前或在后的零星食客伸长了脖子向这边看,只见到那原本神情呆滞的年轻人突然触电般一抖动——像极了说书中讲的魂体归位的场面,下一秒猛地原地弹起,年轻人站了起来,向左右各看了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老兄,还有这位兄弟,麻烦借一步说话。” 这个脾气和说话口吻在江如心看来都十分“阴晴不定”的年轻人说。话语里仿佛有种不容置喙的魔力,江如心和与君成下意识地跟着未原和他身边的一个小姑娘离开这家食肆。 来到一处无人的巷子里之后,未原暂停脚步面向身后的人,未原先抱拳微微向他们行一礼,语气歉然:“是我对不住二位,刚才我不得不让店里的人认为我有取人魂魄的本事。”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盗取魂魄的魔鬼(2) 未原突然态度大转弯,原本强硬的态度改变为带着些许歉意表情,与君成没想到只是走了一段路竟然就能让一个人的态度发生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对他来说,在食肆里的时候未原就是扼住他命门的魔鬼…… 不,他短时间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但“魔鬼”一词肯定算不上妥当。 与君成强装一副镇静的语气:“不得不?比起你那么做的动机,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其实并非活人这件事的。” 这个未原不只是在当众演戏,是真的有取人魂魄的本事。 未原很干脆地说:“这个得暂时保密。” 他一向将歉意和秘密归类分明,不会因为暂时的心软就把不该说的东西冲动地说出口。 他们四人聚在这个无人经过的巷道里,视线只要稍稍向外一探就能看到刚才离开的那家“好味食肆”黑底白字的扭捏招牌,只是气味有些刺鼻,或许正是这里鲜少会有人路过的缘故,这块区域被附近的居民当做了便捷的“垃圾场”。 四处横陈散落的生活垃圾很可能在这安家、生活过数月。 “你要保密也可以。”江如心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接续话说,“但是你在普通百姓面前的那一番作为必须要解释清楚,否则我有权用‘鼓吹鬼神之说’的罪名将你押送牢狱,让你在里面待上十天半月。” “我会老实交代清楚我的动机。”未原视线斜着看向巷道外面那家食肆,“好味食肆……江大哥,你之前有去过这家店吗。” 对于未原跳跃式的问题,江如心简单思索过后,还是耐心地回答了。 “去过很多次,如果正午我正好在路雨街的话,经常会去这家点碗面吃。” “你见过这家食肆的老板娘吗?” “老板娘?老板娘不是在后厨做饭……”江如心表情先是很疑惑,忽而话音戛然而止,原本疑惑的表情被更深重的疑惑笼罩。他紧蹙着眉头,同未原一样看向位于街道另一侧的食肆。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个在后厨忙碌,把每一碗面都做得合乎食客胃口的女人。” 听到这里与君成脱口说:“难道老板娘已经死了?!” 未原说:“如果老板娘死了,老板不仅要负责招待客人收拾残羹,还要另外负责生火做饭。但我们刚才在食肆里见到老板大部分时间都在招待客人,待在后厨的时间非常短。” 与君成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存在不小的漏洞。 唐叶上下打量未原,不满地说:“你在打什么哑谜呢……你刚才在店里都发现了什么?讲真的我见你冒失地走过去和陌生人搭话还突然要动手,我都以为你疯掉了。” “好味食肆”由于面积狭小,待客区域和后厨其实是一条笔直的、没有弯折的线,两者间有一处两人能并肩通过的门洞,上有阻隔视线的门帘作为视觉上的隔断——但平日为了上菜方便老板都会用细绳将门帘绑在门框两侧。所以如果经常来这里吃饭,为什么会一次都没有见过这家食肆的老板娘呢? 江如心皱着眉思索,片刻后说:“你提起魂魄……莫非‘好味食肆’的老板娘和与君成一样,她也是死过一次之后,变成了魂魄?” 未原摇摇头说:“恰恰相反,老板娘只有空荡荡的肉身躯壳,体内的魂魄反而不知所踪。不知那店老板用了什么法子把她仍在活动的躯壳隐了去,这让普通人从肉眼上无法看见这位老板娘的存在。” “只剩下一具躯壳?!” 未原的话给江如心带来巨大的冲击,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严肃又带着冷意的眸子终于从食肆转向未原,“呼……如果你说的这些字句属实,恐怕我有必要请这位老板去衙署里走一趟了。” “哎,江大哥先别急。你不妨先和我一起继续在这里看下去。” “难道他还会自己露出马脚?” 每一个心里有鬼的人都只会害怕费尽心力掩盖的秘密藏的不够深,难道还会有傻子把心里的鬼往外送? 他们之间的气氛沉默下来,有足够的耐心是江如心较大的优点,既然未原不想把他已经有所预料的事情说出口,那么他就闭口按照未原的要求慢慢等待。在他们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巷子里最响的声音是蚊蝇振翅时的嗡嗡声。 在这条人影零丁的街道上走过的每个人都格外显眼,凤年挎着一个便携的竹篮脚步匆匆地从飘散臭味的巷子前走过,丝毫没有注意到巷子里形迹可疑的四个人,他的身影一闪,径直地从巷道前面走过去。 那家医馆在视野的尽头模糊着。 未原面容平静地看着远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不过他只用一秒就把心思压回皮表之下,面上恢复一贯的平静无波。 一直笼罩着路雨街的寂静注定要被不平静打破。不远处的“好味食肆”里,最后一批客人离开后老板走出食肆,他向左右各看了看,转身关门落锁,关掉营业的店铺。“有事”两个字就像写在脸上,老板在食肆前面的台阶上蹲着,脑袋仿佛变成拨浪鼓一样左右来回打转。 唐叶看着老板:“老板娘不在,他会不会是在等老板娘出现?” “老板娘来了。”唐叶话落后,未原紧接着说。“他就是在等她。” 与君成没敢贸然向外看,很谨慎地稍侧着视线,这样是很安全,也难看到“同类”:“在哪边呢?过来的是老板娘的魂魄吗?” “没错,老板娘的躯壳应该还在食肆里,魂体在外,正在从医馆那边向这边走过来。” “外表看上去……和一个正常的人没有区别,不过与君成看上去也和普通人没区别……现在还不能妄下结论。未原,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等一会儿跟上他们,我不敢担保一定能行,但他们有很大的概率可以帮助我们找到幕后推手。” 未原加重“我们”两字,他的眸子不加掩饰地和江如心对视,这个把百姓安全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回以坚定地一颔首,和未原置于身前的手用力交握。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说的老板娘我见过,原来就是她?” “嘘——噤声,你发现什么了?” “就是她,就是这个老板娘骗了我啊,我去城外兵营找你的路上就是碰到了她……” “那个说认识你失散的亲人,要带着你去找的——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说认识你那正值壮年的兄长,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哪怕一秒……与君成与君成,你让我对你说啥才好……” 与君成一脸愁苦:“不知道说什么好的话我觉得要不咱就不说了吧,给我留点儿脸面也行。” 唐叶说:“我感觉这种低端的骗术拿去骗三岁小孩,都会被人家小孩子狠狠的嘲笑一顿。不过老板娘为什么要骗你?她图你什么?” 分明是正午,路雨街行人稀少的如同正直午夜,未原率先走出巷子,简洁明了的话留在身后。 “我们先跟上他们,问题可以在路上解答。” 与君成满脑子都是唐叶那句“她图你什么”,被江如心拉着出了巷子时脑子依然懵懵的。他在城外的官路旁遇到老板娘,他记得老板娘小跑着到他面前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见过你的兄长!你想见见他吗?” 与君成当然想了,他有一次做梦都在想易鹏哥现在在哪里,他过的好不好。离开浮空岛后的一天半里他也一直在四处打听易鹏哥的消息,在他最焦灼的时候有一个人突然说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儿——那一瞬的欣喜简直要盖过理智,让他没有办法冷静思考,与君成下意识地就跟着她走了。 离开官路踏上羊肠小道,最后几乎来到一片荒郊野岭,他才迟钝地心生警觉,意识到自己大概上当落入一个简易的圈套。 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的侥幸,万一呢?咱们要知道1的概率也并非是零,万一他正好踩中那微小的可能性……于是他等到了走在前头的老板娘停驻脚步,转身冲他张开血盆大口…… 脚步踉跄身子摇晃,得靠着官爷拖着他才能走。 前边的那个老板娘看上去和正常人没有两样,只是脚步匆匆乍一看上去像是飘着的。不知是不是老板夫妇心头的事太重,他们路上竟然一次都没有回头看,他们保持着匆忙的步伐直走到路雨街唯一一家医馆前才停下来。 未原他们躲在一处没有人照看的水果摊子后面,透过摊子的布棚之间的空隙看向那边。老板推开仁心医馆的大门和老板娘一同走进医馆。 “他们去了这家医馆……”唐叶喃喃,“就像是环环相扣的命运,兜兜转转我们又回到这里了。” “环环相扣?命运?林大夫医者仁心,这座城里半数的普通人家都承蒙过他老人家的恩,他怎么会和魂魄一事有掺和?” 江如心难以置信地,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又摇摇头,驱散心里那自觉先入为主的怀疑:“没有亲眼见到事情真相之前不能妄加揣测。” 他们来到仁心医馆前,医馆的门紧闭,仿佛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盗取魂魄的魔鬼(3) 大门横于面前,仿佛并不欢迎他们来到这里。 未原走向院墙一侧,唐叶看到他有所动作后竟然瞬间明白了他的打算,大概这算是一种心有灵犀?不等未原开口她先小跑着过去,到未原身边时正撞进他充满讶异的目光里。 唐叶把手放在未原的手心里,握了握,眼神交流短暂而迅速到江如心和与君成还没搞明白状况,未原已经和唐叶飞一般爬上墙头——而唐叶显然是靠未原托着腋下,才能又快又悄无声息地上去的。 江如心斜着眼看着与君成:“要不要我帮忙?” “官爷,我会飘。” 身体就在原地变得透明,阳光透过与君成的身体覆盖了他身后的影子,仿佛一枚闪耀着洁白光芒的白水晶般慢慢缓慢升空。与君成占据高位,低头俯视官爷,把官爷的原话还给他:“要不要我帮忙?” “我怕把你从天上薅下来,提着我你还能飞得动吗?” “小瞧我——尽管来!” “罢罢罢,正事更重要。万一把你薅下来制造出点大动静,刚得到的线索转头就要断了。我自己能行,你先悄悄的去屋顶上寻个不会被街上行人看到的位子藏好。” 与君成仿佛一阵轻柔的风飞上屋顶,他知道眼前的事比斗嘴更重要。未原和唐叶已经在了,蹲身躲在两坡顶不靠近街道的一侧。在房顶隐约能听到屋内的说话声,显然——屋子里的人正在交谈,或许是密谋,而江如心才刚刚翻上墙头,正踩着墙头向屋顶的方向走着独步。 与君成谨慎把脑袋探出屋脊外,向江如心招手示意,又扫视一眼街道上的状况,最后转回江如心身上,无声地做口型:快来! 江如心扬起手臂指向与君成,与君成乐呵着缩回脑袋。他动作并不停,轻踩着屋瓦慢走到未原身侧,背脊贴着屋顶如同躺下,耳朵侧向屋瓦。 屋内的争论声也更为清晰地透过瓦片传出来—— “我没法子也帮不了你们,我只是个只会治病救人的老头,来找我……倒不如带着你内人去寺庙拜一拜,求神佛保佑。” “你早就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医术只救得了还活着的人。” 声音充满疲惫与无奈,却被另外一道更加尖锐,甚至咄咄逼人的声音盖过。 “你不帮我,我就让那个一直崇拜你的好徒弟仔细瞧瞧你私底下的真正面目!” “……我只是一个快老死的人而已,何必为难我?” “你那好徒弟崇敬你敬佩你,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私底下其实一直在收集死人的魂魄吧,如果你不愿帮我,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部跟你有关的事情都告诉张凤年!告诉他,你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把医者仁心四个字挂在心上……” “够了!凤年和这件事之间不存在任何关系,你不用拿他威胁我了,王文。你要让我帮的……我会帮你。但是你要记好,这是最后一次。” 这道声音里带着从疯狂中挣脱的痛苦:“早说帮我,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低沉又短促的叹息淹没在一片混乱中。 “……” “后院里有个人朝这边走过来了!” 仿佛是一根能行走,经历过无数风吹日晒的木柴。他枯瘦的样子像快死去,全靠手里一根黄木拐杖支撑着他整个身体的重量,他就拖着这副病重的身子一点点向大堂里挪动——那爆发的冲突还未完全平息的地方。 唐叶率先发现他,那根“木柴”却没有发现屋脊上有人在。大概他就只是抬动四肢就已经耗尽了全部精力。 未原轻声说:“嘘——不要起身。他不会看见我们。” 也确实如他所说,直等到那木柴消失于屋檐,他都没有抬头去看一眼。 未原学习江如心的样子侧耳静听医馆里面的“后续”。 ——如果不出预料,这个黑色的人或许就是凤年的大师兄,也就是林大夫的第一个徒弟。作为首徒,他知道林大夫的所作所为吗? “……” “师傅,让我来吧。” 屋瓦之下的第一句话就让躲在暗处倾听的四个人中的三人大吃一惊。 “……寿明?”像是不敢置信,苍老的声音颤抖了一会儿才说出这个名字,紧接着,一道更为激动的声音打断了他。 “寿明兄弟,你看这件事交给你怎么样,你师傅他年纪大了……” “王文!你真是个畜牲……” “别打寿明的主意!” “好好,只要能让英儿看上去更像活着的人而不是魂魄,无论是你还是寿明来干都行!” “跟我去后院吧。寿明,你……你先在这休息吧,一会儿凤年要是回来了,你定要拦住他。” “师傅把不愿干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他本身身体就不行,一副罹患重病的样子,原本说出的话也几乎只剩下气声,但他提高声音,胸腔里仿佛有风箱在鼓吹,呼啦呼啦地……让人不忍打断他慢吞吞又透着坚定的话。 “寿明!要还认我这个师傅,就好好待在这里,别让你师弟也掺和到这件事里来。我当初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就是我太懦弱,把你牵扯进来啊。” 老人的声音里隐隐带有哭腔。 “林大夫,你带着你的徒弟一起去后边院子吧,两个人一起,成功的可能更大……行行,就让你的好徒弟在医馆里待着吧!” “不用……就在这里,不用去后院……我都带过来了。” “寿明?”略微的间隔后,“你带过来了什么?” 老人的语调在颤抖。 或许他在害怕。 “种子。我带过来了,从后院。” 断断续续地,寿明的声音隔着屋瓦,变得比开始时更模糊不清。他强撑着的气力大概是要彻底耗尽了。 “寿明!” “师傅……让我来吧,让我再……帮你这最后一次,别拦着我。好吗?” 屋子里陷入沉默。 “好。” “让你家夫人到这边坐下。” “英儿,听他的话去做。” “好。控制好魂体,不要抖动。” “我、我没办法控制,我好像要死了!” “夫人,不用担心,因为你已经死了。把手伸过来,我来为你把脉。” “给魂魄把脉?”一开始时就在叫嚷的那个声音说。 “魂魄生前也是人,就算是死后……” “……也得按生前看病的办法来。” 木柴——寿明的声音更微弱了。 “寿明,用那颗种子吧。用种子帮她稳固魂体,这也是王文的要求。” “必须要稳固到不会被活人看出来,不然英儿很可能会遭到难以想象的危险……她绝不能,绝不能再出意外了!” “王文先生冷静……放心吧。”寿明说,“把这个吃掉。” “这……这是什么?” “可以治疗你的药。” “……”她似乎说了什么,可是没有突破屋瓦的阻隔,消散在她身边几寸的空气里。 “呃……呃呃呃……我……救命,救救我!!” “英儿,你怎么了?!” “别过来,不许……不可以,不要靠近……我恨,我好恨,为什么……呃!!” “寿明!你喂给她的东西是什么?!我的英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为什么……她怎么可能变成怪物?!” 突然濒临失控的场面让在屋顶上暗中偷听的四个人无法继续静候事情发展下去。 江如心从屋顶一跃而下前,先语速飞快地说:“我不能眼看着梁文城里出现意外不去管,未原,你留在上面观察局势,我身上好歹有个一官半职, 与君成面色愁苦:“大事不妙了还婆婆妈妈的说一堆……但是你他奶奶的是个活人啊,官爷!” “全部靠着墙站好,手执锐器的全部放下!”屋内有人猛喝,听声音显然是下去控制场面的江如心。 “他搞不定的事情咱们就去帮一把,也算为维护梁文城的治安作出一份贡献。” “喂喂,那我呢?” “你就负责照看好我那把刚买来的刀吧。唐叶,注意自己的安全。” 未原拽住与君成的衣领,从屋顶上跳下去,把唐叶的声音甩在后面—— “你真是个靠谱的混蛋啊!” 上午还整洁有序的医馆此时一地狼藉,里面乱成一团糟。博古架已经被扭曲成麻花的黑色物体带倒,上面放置的零散物件滚落满地,整间屋子里充满了逸散的草药味。地衣被黑色液体涂污,无论是装满农作的扁担还是惨遭牵连的铫子都没能幸免于难。 一声倒塌的巨响,伴随数个陶罐噼啪碎裂的声音,老人辛苦熬制的膏药顿时糊了满地。林大夫捂着胸口,但还是挡在已经昏迷的寿明前面,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浓烈的悲痛和哀伤。 此时危险当前。 就算江如心是个官儿,因为恐惧而慌了神的人们理所当然地不会听从理智去服从江如心的话。 “官爷!现在不是你能应对的状况,躲到我身后,让我来保护你!” 第一百三十六章 盗取魂魄的魔鬼(4) 大概是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岔子,饶是身处危险之中江如心也先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诧异地看向向他径直冲过来的与君成——而后者一副英勇无畏的模样。 江如心忽视地面上扭曲到已经无法辨别人形的黑色物体,向前冲刺,同时大声喊:“官爷!人命只有一条,快把手给我!” 他简单却并不明了的话成功让江如心听懵了。 下一刻那个瘦弱的人抓住他的胳膊,带动他的身体向通往后院的小门跑去。 江如心刚离开原来的位置,身后就仿佛有什么东西“砰”地一下爆炸,有碎裂的瓷片四处飞溅。后背猛地感受到一阵麻木,他没有回头看,加快速度反倒拽着与君成向小门冲刺! “江大哥!保护好嫌犯的生命安全!这个怪物还不是普通人能应对的,交给我来吧。” “带着林大夫和他徒弟先去安全的地方!”身形擦过时未原短促地说。 “明白。” 莽撞并不能成事。判断局势将自己摆在合适的位置,让自己可以最大程度地发挥作用才是能让危险趋于可控的方法。江如心和与君成各扶起林大夫和寿明,用肩膀撑起他们身体的重量,带着他们朝院子里面挪动。 隔着数步的距离,已经脏污不堪的地衣上跪坐的王文表情愣愣的,他看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他呆愣的表情变成痛苦,惶惶然地环顾周围,却怎样都不能摆脱扭曲的、已经陌生的妻室。 无论是他看向左还是看向右,又或者是可耻地选择逃避,他的妻室现在的模样都仿佛变成了一个印在他瞳孔中央的烙印,又仿佛是一张责任的巨网将他捆缚,他被迫地、只能跪坐在脏污不堪的地衣上,捂着心口声嘶力竭地吼叫。 “还有我在!别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仿佛撒泼一般狠狠地用拳头捶打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状态疯狂,搞的未原差点以为他中邪了——如果未原没有用神觉探查他的身体状况,确定他没有被他的妻室附身。未原朝王文走去,王文好像看不见祂。 倒是那个不停扭动翻滚的鬼,本本分分地安静了。 手里的黑柄镰刀泛着森冷的寒芒,未原在现实和异界的交汇之处迈步行走,一步步来到王文的身后。 没有人可以发现现在的祂,未原是掌握人之生死的神明。至少现在是。 隔着森冷的镰刃,未原在王文耳后轻声说:“不止你一个人留在这儿,这里还有半个。” 大概是怕王文不会被吓死,未原朝他颈后轻吹一口冰冷的死气。 “……谁?” “英儿,你终于愿让我走了吗?” 王文看不见未原,视线四处张望着,这短暂时间里发生的变故击垮了他这个成年男人。他手脚并用,只求能以最快的速度爬到妻室身边。 “你不要怕,我现在……我现在去找寿明算账。” 我把他带过来……对,他一定有办法,他一定能治好你,一定能……” “你讨厌你的妻子吗。” 王文的话声戛然而止。 “我……是谁在说话?幻听了,一定是这样……我现在就去找寿明,他一定有办法让你变回原来的样子!” 王文自说自话着,他已经站起来用同手同脚的姿势朝门的位置走去,从他背后去去看他的姿势就像是落荒而逃。 未原看着他慌张的背影,冷冷地说:“你醒醒吧,是寿明让你的妻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你觉得你现在去找他会有什么用吗?” “究竟是谁啊,所有人都都抛下我王文走了,现在医馆里面明明只有我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我走不出这个医馆?!” 王文愤怒地捶打横挡在他眼前的一面肉眼看不见的墙壁,墙壁用沉闷又笨重的“咚咚”声回应他的愤怒。他被这面墙壁牢牢地困在医馆中,它用强硬的方式迫使他必须和他的妻室待在一起。 “因为是你要带你的妻子来这里。你妻子的病还没有治好,为什么你就要抛下她走了?” 又是那个从空气里传出来的声音!王文仿佛一匹走到陌路的狼,双眸血红后背紧绷,他用一种防御的姿态把后背交付给看不见的墙,冲着空气咆哮:“我没有抛弃英儿,我要去找那个混蛋,让英儿恢复原来的样子!” “如果继续说下去唐叶一定会跳下来揍我。” 一道深邃的黑色裂隙向两边扩张,仿佛被一双拥有通天伟力的巨手撑开。 这道裂隙凭空出现在空中,从中飘出一团两米长的黑色火焰,这团黑火仿佛来自地狱的幽冥鬼火,祂驾驭着风须臾间便闪身出现在王文面前——距离他的鼻尖仅有不足一厘米的距离。 “啊啊啊啊啊啊——!” “别吵闹。” 一柄镰刀横于王文脖颈。他被迫止住吓破音的嗓子,战战兢兢地看向这团黑火,嘴巴蠕动,也或许是哆嗦,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概……王文被吓傻了。 镰刀离开王文的脖颈,指向蜷缩在不远处的角落中的鬼。黑火——未原语调不含感情地说:“她是怎么死的?” 这个中年人嘴唇一直在哆嗦,抖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问句:“……什么?” “她是怎么死的,肉体和灵魂又为什么能分开各自独立行动。”未原的语气依旧不含感情,还包含着危险的意味,“我有法子让你的妻子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但首先,你得把我的问题一一回答清楚。” “您……我全都告诉您,我全都说!” 王文崩溃般痛哭,抽咽着,用油腻的手背擦掉眼泪。 为了生计劳碌工作时,他只是一个混进人群里就会自动隐身不见的普通男人,他的前半生仿佛被老天安排到一条泥泞的道路上,把生活过的普通又窝囊。而在才刚刚走出一个开头的后半生,他才壮胆干了一件让他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的事——只有这么一件,王文愿意在心底发他那毫无价值的誓。 他的动作畏畏缩缩的,眼神也在闪躲:“那天早上我醒来之后,就发现枕边的人没有了呼吸。英儿……她就那样在梦里死去了。您的另一个问题……” “好像不是这个样子,你妻子的魂魄在哀嚎,她在诅咒你,你能听到吗。 我现在更加好奇了,你的妻子分明恨不能让你死,可为什么变成了魂魄还会每天陪着你,对你百依百顺?这好像和她原本的意志并不符合。” “什么?你都在说什么啊……” 王文的视线不由得看向在角落里蜷缩的妻室。 第一百三十七章 盗取魂魄的魔鬼(5) “英儿怎么可能会诅咒我?我们结婚十多年,感情一直很好。” 未原——现在祂是一团两米高的黑色火焰。 祂分化出一缕黑火用来抓住王文的衣领,拖拽着他,无视王文并不情愿的意志,靠近角落里的鬼。 抓着衣领的力量倏然松开,王文扑腾着四肢摔倒在距离他的英儿一米左右的地方。 “啊啊啊!” 落地的一刹那,王文双腿抽搐一般毫无章法地蹬地后退,仿佛面前不是他恩爱的妻室,而是一个经常在他梦中出现的恶鬼! “再向后退我会毫不犹豫地让你死,让你和你感情很好的妻子去团聚。” 王文浑身战栗一般颤抖,恐惧迫使他既不敢后退,也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景象,王文只能保持静止的姿势,瑟瑟发抖,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说出的话也颤抖的不成样子:“我都……我都告诉你,我什么都说,求你放过我!” 就在王文开口求饶的同时,从未原变作死神开始就一直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的鬼猛地抬起漆黑的身子,身体宛如一根梁柱朝着王文当头砸下,一副要他死在这里的架势! 呼—— 一捧黑色的火苗和梁柱相撞。 两者碰触时,梁柱被腐蚀出一个巨大的孔洞,鬼发出嘶哑的吼声,身体不复笔直,摇晃着颓然倒下。 未原找到了佐证自己说法的证据,好整以暇地说:“你看,她这不的确很想让你死在这儿?我不算多的理智帮助我排除了是你杀害了你的妻子的可能性。毕竟你看上去真的很爱她,又怎么会剥夺她的生命?” “的确……对,我没有杀英儿,我没有杀她,是一个蒙着面的男人,是一个蒙着面的男人!” 未原在黑雾里皱眉。 出现的第一个线索并无大用,蒙着面的男人——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只要遮住面部,都算蒙着面的男人。 “是在三个月,不,是四个月前……有一段时间我和英儿因为面馆的生意不景气的问题吵的很凶,那个蒙着面的男人就是在那时候找上我的。” 王文的瞳孔骤然缩小,他陷入回忆之中。 “他说他有办法解决我的烦恼,让我的愿望成真。” 跳动的火焰飘动到王文面前,王文感觉自己的双腿被烈火灼烧般疼痛。 他喃喃地说:“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想让英儿不要离开我,那个蒙面的男人就杀了英儿。英儿原本准备第二天就搬去齐城……蒙面人杀了英儿后拿着英儿的灵魂又来找我了。他说,‘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他说的没错,我的愿望的确成了真……我和英儿不再争吵,她变得对我百依百顺。就算她……就算她其实已经不算活着。” “她确实已经不算活着了。”未原说,“妻子对你百依百顺,为什么你反而说她病了?” 王文用力摇摇头说:“英儿的病,和她顺从我没有任何关系。” “捡重点,最重要的说。” “我怀疑和蒙面人有关,最近梁文城里出现一个能取走活人魂魄的怪人。” 王文深吸一口气,气息缓和了不少,他继续说:“英儿的魂魄不稳,要靠着吞食别人的恐惧才能保持魂魄稳固,我害怕她后面的日子独自外出时会出现意外,就带着她来这家医馆看看能不能求大夫帮忙为英儿稳固魂魄。这家医馆的林大夫其实是蒙面男人的棋子……或者说是助手!” “这些都是那个蒙面男人告诉你的吗?” “对……他的原话是‘如果梦破灭了,可以去仁心医馆找林大夫’。当时我非常害怕,蒙面男人走之后我立刻背着英儿来了这里,想让林大夫救救英儿……可是他,他点燃一根香火让英儿去闻,香火燃尽后英儿睁开了眼睛。 她变成了一个我让她怎么做,她就会怎么做的木偶。她的灵魂再也不能回到她原本的身体里面,我拥有两个英儿,每一个都顺从我,不会和我争吵,我当时想,这样也挺好,至少她不能离开我了。”他的泪水盈满眼眶。 “地上凉,起来吧。” 未原的语气很冷淡。祂从王文身侧飘过,一步跨进空间的缝隙里消失不见。 “英儿?” 同时消失的还有角落里被腐蚀得不足原本形体一半的鬼。 那个叫“英儿”的女人早已经被蒙面男人杀死了。 王文向小门跑去,原本横挡在那里的墙壁已经消失不见,他轻易地冲出医馆来到庭院中,他看到林大夫和寿明在地上平躺着,有一个官兵模样的人正在照顾他们。王文拳头握紧又松开,一声长叹,倒坐在地上。头颅低低低垂着,上面像压着千斤重的愧疚和懊悔。 “王文……呵。” 王文的视线缓慢地转动,他看向寿明,声音干涩:“你还活着?” “还能活半天吧。王文,你想知道……范英吃掉‘种子’之前对我说了什么吗?” “我更想杀了你。” “可以啊。反正……” 寿明的嘴角是向上翘着的,他面对早已经预知的死亡淡定从容。 “反正我也只剩下半天时间了。” “你为什么要害她!” “害谁?害……范英?她不是很早就因为你的懦弱而死了吗。我才……没有害她。” 王文起身走到寿明身边,俯视着寿明:“那颗‘种子’,你为什么要喂她吃下?” 寿明把脑袋偏向另一侧不去和王文愤怒又惶惑的眼睛对视,他的嘴角依旧是翘着的,看上去就像一个带有嘲弄意味的笑。“我只是不想让师傅继续被幕后推手愚弄罢了。很巧合地……我今天计划好一切,你就带着范英来到了医馆。要知道我病了,走不了太远的路,你和范英……就是我向幕后推手宣战的最佳首选。” 彻骨的凉意席卷王文全身。原来……原来他的一生就是不断被别人当做棋子来摆弄的吗?寒意消退后他的心里没有愤怒,只剩下仿佛无穷无尽的迷茫。 他仿佛被抽走了浑身的力量,无力地坐下,目光呆滞。恍惚地……他看到医馆的屋顶上有一个小女孩在向他挥手示意。 他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屋顶。 他认得唐叶,她是跟在那个能抽走人魂魄的少年身边的小女孩! “嗨!” 唐叶向王文挥了挥手。王文双眼一闭,竟然昏死过去。 未原从另一侧爬上屋顶走到唐叶身边,横抱起她,从房顶跳下去。 “事情都搞定了?”唐叶问。 未原摇摇头,他松开抱着唐叶的手。 “还不算完全结束,最关键的那部分要等到林大夫醒来后才能得到答案,到那时才算告一段落。” “这里有一个已经醒了,他一定也知道点东西,在林大夫醒过来之前你可以先试着问问他。”江如心见到未原和唐叶走来,扬声说。 寿明虚弱地笑了笑。 “我知道的东西要比师傅多。你们问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与幕后推手的对决(1) 未原和唐叶走到寿明身前,寿明连抬动身体、或者是手臂的力量都没有了,他能做到的只有把头颅偏向两人在的方向,面上仍然挂着那抹笑。 他已经虚弱到和临死的重病患者没有两样。 他说,“幕后推手在五年前突然找到师傅。” 胸腔中的气息支撑寿明说完这么一句话,他喘息了好一会儿,胸口微弱的起伏让唐叶担忧下一秒他就要永远的闭上眼睛。 好在他继续说:“幕后推手杀死了师傅唯一的儿子,他叫林寿。那天他提着林寿的尸体和灵魂对师傅说,‘这是你的好儿子,他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于是我杀了他。你会感激我吧?’他一边说一边笑着。他的脸被面具遮挡,我和师傅只能听到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大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上师傅,并且在接下来的一整年里强迫师傅帮他处理那些肮脏的事情。” 寿明陷入沉默。 未原蹲身去探了探寿明的鼻息,指头传来的温热让未原稍松一口气。寿明没有突然死掉。 寿明睁开眼睛,十分艰难地微笑:“放心好了,在我说完所有有关幕后推手的事情之前……我不会死的。毕竟我由衷的希望你们……能让他为自己所犯的罪行付出本应有的代价。” 未原说:“你继续说吧,我在听。” 江如心也向这边走来,紧蹙眉头。 “官爷,小心一点,你后背还有伤!” “幕后推手说,只要每三天用别的魂魄喂养林寿的魂魄,坚持一个月的时间,林寿就会复活。幕后推手交给师傅十个奄奄一息的魂魄,说一个月后他会来验收成果。就好像他在进行一场无关紧要的实验,而师傅……是其中的一个玩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师傅的确很讨厌林寿平日里不学无术。” 在寿明停顿的间隙里,只有长久的沉默贯穿其中。 “我代替师傅干了这一切。” 寿明的笑容变得更加倔强,嘴角的弧度仿佛钢铁铸成。“我把林寿关在后面巷子里面的八号院子里,每隔三天,我就会往里面扔一只无辜的魂魄,我就站在门外,听着从门内传出来的咀嚼声……我当时想,我做对了一件事情。我很高兴我为师傅揽下了这会让人发疯的一切。” “一个月后他果然来了,他见到林寿的魂魄后非常兴奋。事情也像他一开始时说的那样……林寿认出了师傅,叫师傅‘父亲’。于是他又留下十个魂魄走了,说一个月后还会来。这次和我师傅决定不再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结果怎么样?”唐叶追问。 寿明的笑容终于隐了去,变成一片木然的平静。 寿明还记得他和师傅断掉林寿‘食物’的头一星期,没有魂魄可吃的林寿在八号院子里嚎叫狂乱,砰砰砰地拍打挂上三把铁锁的门。师傅无论是醒来还是睡梦中面上都写满忧心忡忡,邻里街坊觉得是被梁文敬杀死的原住户来索命了,原本住在路雨街也只是图个房租便宜,万一被牵连搭上性命——于是火速收拾家当行李,一个接着一个的搬离这条巷子。 静默过后,他说:“只过去半个月,他就又来了,他见到林寿因为没有吞食魂魄饿的奄奄一息,他非常气愤,在师傅的面前强迫我吃掉一颗‘种子’。就是我让范英吃下的那种……我在地上打滚哀嚎,师傅不断乞求那个混蛋,让他放过我。我永远忘不了师傅跪地向他乞求的样子,师傅分明没有做过错事,却要向行恶的人求饶……” “他又让我吃掉一颗‘种子’,我的身体恢复了正常,那种仿佛灵魂和身体互相扭打的疼痛神奇的消失不见了。我把恨全部藏在心里,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和师傅经历的灾祸都是出自谁的手。师傅怕我再受到伤害,他答应了幕后推手的要求。 幕后推手有三个要求。他让我们继续喂养林寿,收集死人的魂魄,顺便用他留下的特殊石臼把魂魄捣碎,封装到瓷罐里。” 寿明闭上眼睛。“我没有让师傅参与这些事,喂养恶鬼收集魂魄,再残忍地把他们碾压成纸片般的碎片……全部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四天后幕后推手会来医馆,我知道的大致就这些了。当官的那个……对不起。” 寿明的道歉成了他这一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阖上双眼,没有了呼吸,最后只留下一句没有头尾的道歉。 “你在对我说……道歉?难道那年把我扔巷子里的人其实不是苏家安,而是你?” “他已经死了。” “他怎么能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断气了啊!唉……那年如果不是路过路雨街的梁城主救了我,估计我早就死在路雨街某条巷子里了吧。我一直试图搞清楚那天我昏迷后都发生了什么。” 江如心烦躁地把头发抓得凌乱,蹲身去探寿明的鼻息,“他一定知道那天和我相关的事,我和路雨街的联系里……值得有人对我说一句对不起的事情只有那么一件。” 未原说:“苏家安说你是他的朋友。” 唐叶发现两方的信息存在偏差,其中一定有持续了多年的误会。 唐叶简单地思索。 她觉得想要弄明白事情的原委,还得实话实说去掉加工渲染。 “苏家安和子雨姐姐今天上午提着谢礼来看望林大夫了,他们说,一直很感激林大夫救了他们的一个朋友。” “他们说的朋友大概就是你了,不过不知道里面哪一步出了差错,救你的人并非林大夫,变成了梁城主。” “官爷!你后背的伤口开裂了!!” 与君成拿着纱布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先别动,我先帮你止血!” 江如心任由与君成掀开他的上衣帮他止血消毒,他陷入思索不发一言。等到与君成包扎完毕他才重新开口说:“我想我弄明白那天发生了什么了。” 与君成拍了拍江如心的肩,捏了捏他的肌肉。“哪天?发生了什么事?我照顾那老先生的空档里你们聊了很多话题啊。” 唐叶也追问:“都发生了什么?” 未原同样想知道。 “苏家安和苏子雨已经成婚了么……”江如心露出由衷的笑容。 他的下颌因为苏衅而折断过,笑起来并不美观、好看。但他只是感到开心,就算笑出声音也无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这嘴巴,算是没有白歪。你们要是见到他们一定要替我祝福他们——生活愉快,百年好合!” 至于江如心心中想明白的那些事,他则没有说。 只是陈年往事罢了,不值得说道。 他站起身走进后院的小屋里,昏迷的林大夫此时正在屋里休息,还不知能醒来的具体时间,江如心站在床榻边沿久久地端详这个睡梦中都眉头都不肯放松的老人,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林大夫的呼吸慢慢变得粗重。 不过林大夫依旧不愿睁开眼睛。 江如心用轻松的语气说:“林大夫,你是害怕面对现实吗?如果你不愿意睁开眼睛把自己犯下的错老老实实地交代,我敢保证,等待你的将会是没有尽头的牢狱之灾。”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与幕后推手的对决(2) 林大夫已经老了,眸子浑浊又暗淡,像刚吹熄的蜡烛剩下红的的星火。 他避开江如心质问的目光,沉默地坐在床榻上。后者干脆蹲身——身高顿时矮了半截,从下方对上林大夫低垂的视线时江如心愣怔了一秒。 林大夫看着盖在身上的被褥,眼中蓄满晶莹的泪水。 一条泛白的被褥,有催人眼泪的能量吗? 江如心心里的疑惑刚冒出小脑袋,他便想起屋外已经去世的寿明似乎是这间朴素的小屋中养病的。这间屋子里满是寿明的身影和气息。 林大夫是在……睹物思人? 林大夫从悲伤的情绪中逃离,眼里虽然还有泪光闪烁,他看着保持半蹲姿势的江如心,从头一点点看到脚,目光又上移,对上江如心灰黑色的眼睛。林大夫嘴唇蠕动,吐出一句了然的话。 “……是你啊。” 江如心释怀地笑了笑。“果然,你记得我。” “就算老了,很多事情都被忘的一干二净,我也忘不掉你……还有那些本来可以继续活下去的人。” 林大夫惨笑着说:“你们每个人的脸都印在我头脑里,就算是我入睡的时候,也会出现在梦中去提醒我,提醒我干的那些悖逆道德、法度的事情。” 江如心看着林大夫的眼睛沉默了。 这个老人的眼里有太沉重的痛苦和悔恨,大概,他的每一天都在自我的折磨里度过吧。 林大夫颤颤巍巍地从床上起来,他拒绝了江如心的搀扶,慢慢地走到屋外。江如心没有阻拦他。 于是没有遮拦地,林大夫看见黄褐色土地上那一块隆起的、不起眼的白布,那逝者最后的体面和与生者距离最遥远的告别。林大夫在门旁呆呆站立着,腿脚失去力量软倒,好在江如心眼明手快地扶住林大夫,低声说了一句:“节哀顺变。” “我是大夫,生离死别……我见过太多。我也预料到寿明会……” 林大夫哽咽,后面的话已经不成字句。 “师傅!?医馆里出了什么事?!” “凤年?凤年送药回来了。” 凤年仿佛是林大夫的力气来源,听到凤年的声音,被悲伤抽走的力气重新回到他老迈的身体。林大夫朝医馆快步走去,身子左右晃动着。林大夫喊:“凤年!” “师傅!医馆……” 凤年的话音戛然而止,林大夫见到他后竟然十分用力地抱住他,凤年被师傅的举动搞的更加不知所措了:“您这是?” “你没有事就好,一切都很好……” “并不好啊,医馆是怎么了?您封藏的药材、晾晒干净的药材、还有书卷和药方,桌椅板凳全部被毁的稀碎!” “不重要……这些没了,还可以从头再来。” “医馆遭到破坏还能重新修建,人命要是丢了那可没办法重来。医馆里发生的事情,看来林大夫你一直瞒着他?”未原在这对师徒见面的间隙走到他们身边,一针见血地说。唐叶也跟在未原身边。 唐叶条理清晰地补充:“一味的隐瞒并不一定会带来好的结果,幕后推手会因为您的徒弟一无所知就放过他吗?大概并不会吧。” 林大夫的身体变得僵硬了。 凤年这时才挣开师傅的过于突然的拥抱,双手紧握住师傅的手,眼里的疑惑越聚越多。 “寿明已经决心反抗幕后推手,他的遗愿最后还要靠你代替他完成。” “师兄的什么?遗愿?” “凤年,你听我讲。” 林大夫断断续续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未原不时出言做简要的补充,把这个三十岁男人从保护塔里拉出来。 凤年不是未原的徒弟,未原不会像林大夫顾头顾尾,他把实情阐述的精简又明了,只为了能让凤年直面这件事,在面对后面或许会发生的危险时不至于连死都不明不白。 “大致就这些。” 未原淡淡地做结语。 凤年在寿明身边跪着,为已经离世的师兄磕头送行。 “别去打扰他了。” 未原四人在医馆里面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角落,正好能避开屋外的耳朵和视线商量接下来的行动。没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时日,未原准备尽他所能为这件事划上句号。唯一让他心存忧虑是唐叶,不过未原也很快就想明结果,他会用性命保护小姑娘不会被幕后推手伤害。 未原作为召集他们来商量的人,先开口说:“江大哥,幕后推手的所作所为我们也知道一部分了,你会管下去吗?” “会,我会让他得到他应得的惩罚。” “如果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尽管用,能帮到官爷也为了普通百姓能继续安居乐业,继续过平安健康的生活。” 与君成也表态说。 未原他把目光看向唐叶。他想,唐叶的态度决定他的态度,他会把唐叶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放心去干吧,不要太过担心我,我相信你可以在幕后推手伤害我之前抓住他,让他尝尝代价的滋味。” “未原兄弟,你应该不止是要让大家表明态度吧?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初步打算?” “没错。我打算今晚分别守在医馆和后面的八号宅院里,等幕后推手自投罗网。不过更具体的……还要征询你们的意见。” 江如心说:“我没别的意见,原本我打算等到第四天后,和你的计划没太大差别。不过你有几成的把握幕后推手会在今晚过来?” “五成吧。幕后推手应该不聋不瞎,他能超出常理剥取活人的魂魄,或许也有手段检测到他饲养的鬼是否出了问题,又或许今天路雨街发生的事情他也能模糊感应到。所有还没发生的事情都不好下结论。” 江如心说:“就按你说的来办。” “我也没问题。” “我当然要跟着你了,毕竟你身边最安全。” 未原能听出来唐叶半开玩笑的话。 他的心头被杂乱的思绪压得沉重,他今天的本意本是带着唐叶游玩放松,可一时的心软导致唐叶陷入原本只和他一人有关的纷争中来。就连唐叶被卷入这个世界也和他有莫大的关联。可以说唐叶现在遭遇的一切,都因和他未原在一起有关。未原简直觉得自己就像唐叶生命中的灾难制造机器,给她带去各种超出认知的麻烦。 简单的商讨后他们分好各自的职责。 医馆由江如心和与君成负责,未原和唐叶则去幕后推手光顾的可能性最大的八号宅院蹲守。 原本在八号宅院里的那只拥有实体的鬼,是寿明连续喂养五年的成果,未原相信如果幕后推手感应到这只鬼的消亡,一定会来八号宅院亲自确认情况。而只要幕后推手敢来,他就会动用全力终结这个作恶无数的恶魔的性命。 “呼……未原,你怎么一直皱着眉头?乐观一点,就算我们现在面临的事情并不容许我们乐观。” 唐叶耸耸肩,笑了笑,“但是也别总是皱着眉,会变丑。” 下午的光线依旧炽烈,走在阳光中的唐叶像……橙红色的天使。这糟糕的比喻,却是未原看到唐叶露出笑容的一瞬,脑海里蹦出的想法。 他们应林大夫的要求在院中挖了一个两米深的坑,把寿明妥善安葬,干完体力活后天色也黑沉下来,迎来一天当中的末尾时段。 王文还在昏迷中没有苏醒的迹象。 “先让他继续躺在这儿,如果幕后推手先来医馆,正好把他丢出去吸引对方火力。” 江如心乐了,笑说未原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后面他正了正神色,“还是抬他去屋内吧。这个家伙没有杀他的妻室,就算他杀了人我们也不该不把他的命当条命看。我们得避免担上致人死亡的责任,因为那样会让人在错误里越陷越深。记着没?” 江如心绷着表情,尽量作出严肃的样子看着未原。未原主动抬王文去屋里继续休息。 “江大哥,只要心如明镜,就不会主动踩进错误里面。” 没有灯火的后院一片昏暗,在前往八号院子之前,唐叶忧心忡忡回头看向江如心等人,江如心拍拍壮硕的胸脯示意她放心,与君成向唐叶和未原挥了挥手。 他们的身影面容淹没在宽阔无边的黑暗里,于是唐叶扭回视线,和未原向八号宅院的方向走去。还有重要的任务等着她和未原去做。 第一百四十章 与幕后推手的对决(3) 空无一户的巷子是夜晚的栖息地。这里缺乏灯火照料,也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未原和唐叶在这片黑暗中前进时都紧紧抓住对方的手以避免走散。 好在八号宅院并不在巷子的更深处,未原凭借在夜晚视物的能力,很轻易地带领唐叶来到了八号宅院紧锁的门前。 唐叶看着灰暗又模糊的建筑轮廓,扭头冲未原说:“老方法。” 未原蹲身由着唐叶趴在他的肩背上,悄无声息地在宅院里面落了地。 很完美,他们没有制造出丁点多余的响动,躲藏在大堂一侧的狭窄居室里,他们要做的只剩下静待幕后推手上门来。 在漫长的等待中,就连呼吸都感到备受煎熬,虽说已经只剩最后一步,但这还未踏出的一步恰恰是关键,也让面对危险只能靠未原保护的唐叶感觉内心焦躁恐慌。 唐叶借由黑暗握住未原垂放在身侧的手,未原敏锐地察觉到小姑娘内心涌动的情绪,低垂视线观察她。有黑暗作遮掩,她紧蹙着眉,嘴巴也紧绷着,面上好似有一团解不开的愁绪。 未原反向握了握唐叶的手,唐叶抬眸去看未原,这时她面上的愁容已经不见。 “我没事,我只是在想,幕后推手真的会来吗?如果他选择明天,后天,或者往后的任何一天来的话……” “那我们岂不是永远抓不住他?”未原没有察觉到自己不经意露出的笑意,他轻声补充完整唐叶犹豫徘徊的尾话。 “嗯,对啊。” “只要我们做到尽力而为就好,别被负面情绪捆绑。就算他今晚不打算来,我也有办法摸到他别的巢穴里去,把他费尽心思养大的鬼一个接着一个全部抹除,到时候他只能跳出暗处直面我。他不会躲藏太久,因为主动权并非全在他的手里。” “你安慰我的时候总是能说很长一段话。这是朋友的特权吗?” 未原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不过在昏暗中,视线并非看向他的唐叶并不能看见。 他们在黑暗中共同度过一段静默的时间,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和他们作伴。未原一直在心中计算时间的流逝,他们大约已经等待三个小时左右,现在大概处于夜晚十二点钟。 漫长的等待很容易让人感到烦躁,院子的里外都没有出现异常的响动,他们不得不在无事发生中继续保持警觉,而未原也没有察觉到更远处的医馆里有变故发生。 宽大的衣裳被汗水浸透了,未原觉得早晨时倒不如继续穿那件只是有点汗味的衣服。不过谁能料到那还未发生的事情,现在的事对早晨的未原来说只是未知的未来。 屏息凝神继续将感知扩散到周围这片区域,这一次和前无数次的徒劳无功不同,未原捕获了一个向着八号宅院缓步走来的气息! 未原喃喃自语:“有心跳,是个活人。奇怪……” 唐叶低声说:“有人向这边走来了吗?” “对。” 未原简单活动僵硬的四肢,表情被凝重取代,他嘱咐唐叶:“一会儿不要走出这间屋子,不论发生任何状况我都会以你的安危为重。你要放心,但别放松警惕。” “嗯,去吧。”唐叶坚定地一点头,“让幕后推手留下来。” 仿佛由一团团的迷雾编织成的感知界域里,走来的幕后推手在未原的感知中无所遁形。 未原的感知界域像一个由灰色条纹构成的条框,幕后推手则是一条红色的粗糙线条,红色的线条依附灰色的框架向上攀登,攀登到顶点后迅速降落。与此同时,院子里传来重物落地般的闷响。 未原悄声走到堂屋的门后,侧耳去听——步态迂回,窸窸窣窣的脚步正在慢慢靠近。 未原反而因此皱眉。 他用力拉开未曾上锁的房门,用猛兽捕食般的速度直冲向正在靠近屋子,身披黑袍的人,在措手不及中扼住幕后推手——或许并不是——的脖颈! “呃呃呃呃呃——” 未原现在可以确定这是一个百分百纯正的活人,身上没有丁点和鬼怪相处过长时间不可避免会沾染的阴寒气息。 未原喃喃:“还是小瞧了你,可真够谨慎小心的。” 未原像扔沙袋一样往地上一抛,浑身被黑袍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家伙顿时哀嚎着满地打滚,未原蹲身抓住他的兜帽,一双比他的速度更快的手迅速抓住兜帽的边沿紧握成团,同时从兜帽 同时蜷缩成一团,仿佛遇到危险就选择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未原嗤笑:“我偏要看,别浪费我的时间。” 未原抓住兜帽的帽顶用力向一侧撕开,“噗呲”的声响让黑袍里面不愿露面的人呆愣当场……他竭力想隐藏长相,却以意料之外的方式暴露了。 未原盯着这个肤色白皙,早晨才见过面的青年看了几秒。他面无表情地说出诧异的话:“是你?” “……” 未原逼问:“让你来这儿的人现在在哪儿?” 他的眼神像是要杀人,荣乐乐不敢不回答:“她在精品铁铺等着我。” 得到想要的答案,未原快步朝屋子里面走去,不再浪费多余的时间。 身后荣乐乐看着未原的背影喃喃:“梁老爷的客人怎么会住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那个人绝对骗我吧,这里根本就不是她家的宅子。难怪……她嘱咐我说要翻墙。” “唐叶,幕后推手雇佣了一个普通人过来,他本人现在正在精品铁铺等消息。” “可真是个谨慎的魔鬼。我们现在赶去铺子还来得及吗?”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去看看。去之前……” 未原不顾荣乐乐的哀嚎把他扔进屋子里面,冷冷的丢下一句话:“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你最好还在。” 未原载着唐叶迅速向铁铺飞去。 短短三秒钟的载人飞行时间,他们来到了铁铺上空,距离还远时他们就已经看到了地面上不同寻常的景象——炽烈的火焰把整个铺子当做柴火,宛如冲天而飞的火龙咆哮升腾,吞噬。火光中“噼啪”的爆裂声仿佛鞭笞灵魂的魔鬼,狞笑着对两人说……你们来晚了。 未原用最快的速度落地,他从空间裂隙里抽出镰刀大步朝熊熊火光走去。闭上眼睛利用感知界域探查铺子周围时,他感受到在凌乱线条构成的感知界域里,那燃烧的烈火中,有一抹不同寻常的粗糙黑色。 “未原!不要靠近那火焰!” 一道声音焦急地从后背接近未原,同时还有紧紧的抓缚,不,是一个近乎抓缚的拥抱。 “不要继续向前走了!铺子走水,我们快喊人来救火!”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与幕后推手的对决(4) 这个奋不顾身冲向火海的人……像一个不顾性命的傻子。 凶猛火焰的温度炙烤着唐叶裸露在外的皮肤,乱作一团的大脑无法明晰地告诉她抱紧未原的理由,或许自己只是怕等不到未原从火海中走出来的那一刻吧。 唐叶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在未原可能遭遇危险时用她的双手紧紧地抱住未原,不让未原去直面危险,就已经是她下意识里所能做的全部了。 唐叶从未原的臂弯间看着吞噬了整个铺子的烈火,喃喃地说:“未原……你是不是疯了?” “唐叶,别怕。我没疯。”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是未原一贯的风格,他总是在特定的方面显得十分地神经大条,他就好像感受不到唐叶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还在像个勇士般用单调空洞的语言去安慰那个看似需要保护的人。 我只是在意你的安全,为什么你意识不到? 唐叶在未原看不到的身后摇摇头,低声说:“我们喊人来救火。” “那是徒劳,这附近没有人居住。”未原用柔和的语调说。他摸了摸唐叶的头,唐叶皱眉躲开他的抚摸,也顺便松开紧抱着他不放的手,语气变得愤愤:“未原!个子高也不要随便摸我的头发,如果你……执意要闯这片火海,我不会再拦着你。你去吧。” “唐叶?” “我知道你是神,你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唐叶攥紧拳头,头也不回地向街道另一头大步走去。 莫名的担忧,莫名的气愤……可是当自己的情绪是四月的天,说变就变吗?大概是吧,不顾场合的情绪本身就是四月的天。 “唐叶!” “不要跟过来。” 未原又一次陷入彷徨无措,视线在唐叶的背影和燃烧的铺子间茫然地转动——一面是朋友,一面是责任。一个是危及整个梁文城的犯罪者,一个是他的朋友。好似是个简化版本的电车问题,让未原陷入从未有过的两难境地。 无法忽视耳边嘎吱吱地燃烧爆裂声,建筑正在烈火的舔舐中化作断壁残垣。未原的感知界域里那一抹黑色仍旧在,在熊熊烈火中等待着他。 他咬紧牙关,在短暂的两秒钟里作出选择,拔腿向唐叶决绝离开的方向追—— “你……” 未原的决心被一个小身影撞得散了满地。去而复返的唐叶表情依旧沉沉地不太高兴,他们目光相撞,唐叶先闷闷地服软:“我只是觉得你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你关心我的安危之前有没有想过,我也会因为你可能受伤而感到……别因为我的情绪让幕后推手趁机溜走,未原……不然我会愧疚。” 唐叶把关键的剖白含糊而过。她轻轻一推未原,未原向她坚定地一点头,转身冲进火海。 “我会努力不让你担心,这火焰至少还无法伤害现在的我。” 既然没有整理心绪的空隙,就把纷乱的思绪留后统一整理吧。 祂手里的镰劈开跃动的火焰,灼热得高温无法突破表层的黑雾伤害到祂,狭窄且长的铺子里只有恼人的火焰遮挡视线……这吞噬生命的无情烈火,未原在铺子里嗅到了生命消逝的味道。 “够胆量,够胆量,够胆量!” 仿佛接连不断拍击堤岸的浪潮一层接着一层,那团胖硕的黑影在顶端漂浮,它也同未原一样不惧怕灼热。 镰刀直指向它,在这狭窄且无处可躲的空间里,只需要一刀——镰刀切落,黑色影子被均称地切成两个。 未原诧异地挑眉。 好像它们本就是两个不同的黑影似的“咯咯”嬉笑,看上去并未被未原的攻击重创,它们一边各自念着含混不清的“死”字,一边同时向未原俯冲而来! “扑火的飞蛾,你们的‘家长’呢?” 灰黑色的雾气向前迎上,和黑影碰触之后便如同胶水一般紧紧地黏附其身上吸食黑影们的活力,黑影们没想到这个对手竟然远超意料地难缠,纷纷惊叫着四处蹿动想要趁机溜掉! “实力不够就要逃跑?” 灰黑色雾气将整个铺子内部包裹,如同火焰里跳动的一颗灰黑色心脏——“你们这些吵闹鬼,今晚都要留在这!” “不要!不要!” 黑影们把身体分化成无数个细小的飘飞残片,同时朝着四面八方散去。奈何未原已经先它们一步张开密不透风的捕捉网,慢步子只能在快步子的计划里溺水般胡乱扑腾,兜头撞进雾里的残片全部在瞬间变成尘埃。 “被耍了,被耍了!这是个送命的任务!那坏女人不要我们了!不要我们了!” 未原动作一停滞。残片们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如同一个整体般迅速向未原身后聚合,在未原操纵雾气把它们抹掉前凝聚成一个粗大的球体,朝已经被雾气封堵的出口撞去!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在和未原短暂的交手后果断选择逃跑! “坏人!坏人!”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省时省力。” 原本残片们分散在各处,未原还要花费心思一个个捕捞,现在它们聚合成一个整体后事情就变得简单方便了,雾气迅速收拢,把黑球整个儿地包裹其中。 未原收回撑满整个空间内部的雾气后,原本在大火焚烧之中变得岌岌可危的房屋顿时失去最重要的支撑,咽下最后一口气,在嘎吱嘎吱地不堪重负声中垮塌。未原在房梁倒压下来时,听到屋子外面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名字。 轰—— 未原用奔向阳光的姿态冲出垮塌的房屋,他的身后变作一片仍在燃烧的废墟,他略微低着身子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撞进唐叶眸中浓重的担忧里。未原低声歉然说:“让你担心了。” “你忒用力了……” 未原无措地松开手。 唐叶拍了拍胸口顺顺气,抬着眸子打量他一遍。 “抓到人了吗?” 未原知道唐叶指幕后推手。他摇头说:“幕后推手先逃了。不过也得到了有用的信息,这个幕后推手似乎是个女子,她留下一个几乎凝聚实体的鬼守在铺子里,如不是要它杀人灭口,就是让它等我们过来这儿。” “男女身体差异应该不算难辨认,”唐叶疑惑不解,“不过……不止面馆老板没有提及幕后推手是女子这件事,就连被迫帮助幕后推手养鬼五年之久的寿明也没有提及。” “总不会是这女子长得高大魁梧,身材健壮能和男子相媲美?” 说完未原自己就先摇摇头,“奇怪,应该不会是这样。我们先回医馆和江大哥他们汇合。” “这里的火……”唐叶不忍就这样直接走了,火还在燃烧,只是暂时没有蔓延的趋势。 “这条街上的房屋与房屋之间都修筑有防火墙,大概就是为了防止一处起火,连带成片的情况发生。放心吧,就算我们离开了这火焰也不会烧到防火墙外头去。” “那我们走吧。咦?你的口袋里有东西在发烫。” 未原低头看向自己腰间,唐叶解开他腰侧的布袋拿在手里,随后递给他。未原愣了一下才回想起他往这个布袋里面塞了个什么东西。 “是一个灵魂残片,先不管它,我们走。”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与幕后推手的对决(5) 他们用同样的秒数重回仁心医馆,未原大概在飞行方面颇有天赋,在院子中央降落时迅速且平稳。 这里依然保持着他们分开行动前的黑暗。 未原牵着唐叶向后院屋子走过去,江如心一行人现在就在那里。 “江大哥,是我和唐叶。”靠近前未原开口说。 在未原开口说话时蹲坐在低矮屋檐 江如心手持腰刀守在屋外,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警觉。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冲着来人说:“情况怎么样?见到幕后推手没有?” “没见到。幕后推手很可能是个女子,这是我和唐叶得到的唯一一条线索。”未原短促地摇摇头说,“她太谨慎了,甚至没有露面,只派了一个可怜的年轻人去后面的宅子里打探究竟。江大哥,寿明说的装满灵魂碎片的陶罐现在还在吗?” 江如心的声音充满无奈:“罐子?大概已经碎了吧。林大夫说放在医馆里一个博古架的下层,现在那里只剩下满地的陶瓷碎片。你突然问起这个……难道这个罐子比幕后推手的性别还要重要?” 未原摇摇头说:“只是那个罐子对幕后推手来说可能很重要。那个罐子或许已经不在医馆里面了,我没有闻到怨念和痛苦的气味。” 无论是华丽的朴素的,仍在的还是被毁灭的,黑夜待它们都不分厚薄。公平地镀上灰蒙蒙的薄纱,一层让人看不真切的轮廓。唐叶回眸向身后看时眼中的医馆就是这一副模样——灰蒙蒙地没有特色,像一个睡着的老人。 林大夫推开屋门,一步一颤地走出来,他用十分肯定的语气保证:“那个疯子绝对不是女子,我愿意拿我五十年行医的经验做担保,从形体、骨相上判断,他是一个年龄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男子。” 他声音苍老,但说的话没有丁点犹疑,浑浊的眸子在看向未原的时候也没有躲闪的意思。 林大夫对幕后推手是男子这件事上十分确定。 未原不由得陷入思索,推翻自己之前的猜测。 “或许,幕后推手并非只有一个?又或者残片鬼所说的‘女人’其实是幕后推手的得力干将,左膀右臂?这些可能性都有存在的可能。”未原和唐叶走进凌乱的医馆里,他径直走到翻倒的博古架那里,和唐叶一起把博古架扶起来。 更多被压在博古架下的陶瓷碎片显露出来。 “能闻到上面附着的气味吗?” 唐叶把一块陶瓷碎片举到未原鼻端,好奇地问未原。未原嗅了嗅那块碎片,笑了笑:“一块普通碎片,没有特殊的味道,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 唐叶把陶瓷碎片放到自己鼻尖闻了闻,摇摇头,把它放到博古架下层的台面上。 博古架的最下层有两个没有上锁的抽屉,未原一一打开查看,唐叶也凑上前去,见到里面有写满了字的泛黄纸张,还有铜钱、手串,以及薄薄的册子和一些生活上的零碎物件。未原合上抽屉,没有从中取出来任何东西。未原起身走向位于原本几案后面的百子柜,他顺从自己感知去做,半闭着眼睛把可以抽拉的抽屉柜从上至下顺延着抽开。 未原嘴里微微念着:“不是……这里也没有,也不是这儿。” 他突然想到唐叶并不像他一样拥有夜间视物的能力。 于是他揉搓黑雾点燃找来的蜡烛,回身把蜡烛放在唐叶身边,唐叶正在专注地挑拣陶瓷碎片。未原看着唐叶开口说:“现在能看得清吗?” “本来有点勉强,好在蜡烛来的够及时。呜……你变得好贴心啊。果真是只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那些愿望才会实现吗?” “实现的愿望?一根蜡烛吗?或许你可以再多说点别的,我可以当一个忠实的阿拉丁神灯。” “才不是一根蜡烛,你也不是蓝皮神灯。”唐叶笑着侧过视线,把面上的微笑撇向一旁,“你的年纪还太小,有些话姐姐不适合说给小原子听,你继续去找线索吧,可不能让咱们落在幕后推手身后。” 唐叶说完便不理会未原,一心一意地挑拣碎裂的残片——其实未原心里知道那些全都是普通陶罐的碎片,或许唐叶仍抱着一丝小小的希望,也或许是只是找点事情做——她认真地专注某件事时恬静又好看。 一排排抽屉柜可怜巴巴地敞开着。 “有微弱的味道,那个罐子原本就放在这个抽屉里。” 位于中间位置,从左数第四个。未原动作小心地掀开药材顿时变得比原先更强烈了。 “是已经被幕后推手取走了吗?林大夫为什么会说陶罐原本放在博古架上……奇怪。” “发现什么了吗?” “嗯。装着灵魂碎片的陶罐原本放在这儿,不过已经被人取走。还有奇怪的一点就是陶罐的位置和林大夫所说的不同。” 唐叶快步离开医馆。 未原阖上双眼,调动感知充盈他的身体,把感知扩张成领域笼罩周围的区域。灰色,灰色,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灰色,深黑色。原本他没有抱过多的希望……深黑色的线条竟然又一次出现在他的感知界域里,同时还有数个红色的线条在路雨街宽阔的街道上狂奔。 黑色线条出现在界域的边界,辨别方向和位置……大概正从八号宅院的位置向医馆的方向移动。唐叶恰好这时候回到医馆里,她刚才出去询问林大夫究竟把陶罐放在了哪儿。 “林大夫说陶罐放在博古架第三层,大徒弟病倒后这些事情都是他亲自做的,他没有挪动到别的地方。我觉得中间一定出现了别的变故。” “老问题还没解决,新的变故就要来了……这家伙有秀不完的存在感。”未原喃喃。变故使他来不及再说别的话,感知界域中的黑色线条和医馆重叠时,未原听到一声炸雷般的巨响! 房屋破碎炸裂。未原用身体挡住袭向唐叶的伤害,护着她向空旷的院子里狂奔。 江如心震惊地望着转瞬之间变作一片废墟的医馆,他手里的刀在面对这种力量时能撑住几回合呢?与君成感觉魂体在隐隐作痛……他敏锐地预感到危险即将来临,试图拽着官爷躲进屋子里,官爷如同石头一般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都督,江都督!有加急要务!梁老爷有重大要事嘱托给你!” 感知里那群红色的线条踩着废墟涌进院子里寻找江如心,朝他奔去。 此时烟尘也已经散去,那毁掉一座建筑的黑色线条不见本体,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与幕后推手的对决(6) 现在他要把脑袋里杂乱的思绪全部搁置,简明扼要地整理出最需要现在去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时候大脑仿佛收到了来自未原的指令,在未原整理思绪时移动视线看向唐叶。这个正在他身侧的,面对鬼怪没有还手之力的小姑娘。她的安全的确是未原首要考虑的问题,不过他短暂离开后这里又有谁有能力暂时保护唐叶呢? 视线挪向与君成,定格在这个家伙身上。一旁江如心正在和肩负指令来到医馆的一队梁兵语速飞快地交谈,而身为普通人的他面对鬼怪时能保护自己就很勉强,而且现在也被突如其来的要务缠身。 首选自然就落在身为魂魄的与君成头上了。未原嘱咐唐叶先跟在与君成身边,如果在自己回来之前遭遇危险就和与君成一起逃跑。 与君成对自己担此大任感到很震惊,拍着胸脯保证:“您尽管去,我保证不会让唐叶姑娘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保护好自己!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唐叶向未原挥手喊说。加把劲,不要让幕后推手继续肆无忌惮地伤害无辜的人们了。抓住他,让他承担自己的罪责和惩罚。 未原狂奔着来到路雨街宽阔的街面上。 他的叮嘱太过匆忙,就像他现在的行动一样,黑色的雾气涌出他的身体,所望向的街道远端有一行走一漂浮两个身影正在走来,梁文敬单手抱着一个外表灰扑扑的罐子,简行像一个恪尽职守的护卫环视着周围,提防着或许会出现的危险。 危险必定会出现,未原对危险必将发生清楚如明镜。 未原正是利用感知看到他们两人后察觉到他们周围潜伏的危险,他利用飞行的能力想要快速和梁文敬聚合。 ……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纠葛就算花费三天三夜去讨论,也整理不出来一个对错。父亲和她因为感情而走到一起,寿命的限制却迫使他们分开,后来,他们又为理念产生冲突而变成对立两面的敌人,争斗了整整六年。” “你竟然只是形容‘理念上的冲突’?我原以为你会对那个女人死后做的一切感到愤怒,然后把她犯下的罪责一一罗列出来。” “没有这个必要。她的理念和她要为过错承受责罚互不干涉,就比如我可以杀了她,但是没有办法抹除她头脑里想要作恶的念头。或者换一种方式说,我敬佩她践行理念的勇气和坚持,但我依旧会让她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梁文敬,你这番话要是流入普通百姓的耳朵里恐怕要引起轩然大波啊。” “如果这一次还是不能除掉她,那才会引起轩然大波。” 没有抱着罐子的那只手持着一把雪亮的金环大刀,梁文敬仿佛身披一层杀意,走在路雨街上仿佛和曾经走在这条路上的自己合二为一——只是曾经和现在的目的不同。 “可要抱紧那罐子,胜负都在罐子里面装着呢。” “你注意周围就够了,就算她亲自来夺这个罐子她也休想夺走。” 刀环叮啷作响。 这仿佛是危险到来的信号,梁文敬瞬间将宽厚的刀背横于怀中的陶罐前,姗姗来迟的针镖被刀背没有悬念地挡下,叮——地金属碰撞声后便无力地跌落在梁文敬的脚下。 “千万别大意。” “距离医馆还有段距离,已经有鬼坐不安稳了吗?” 声音又低又冷,梁文敬看向针镖射来的暗处。 路雨街的每个夜晚都只有微弱的月光做照明,让偶尔经过的路人不至于像个瞎子一样被纯粹的黑和死寂吞没,月光吝啬又慷慨,只显出巷道口那人的一半身子来,另一半依旧躲在黑暗的遮掩里面。 对面的街口有一个熟人正飞来,于是梁文敬后退一步,金环大刀依然横档在陶罐前面,把保护陶罐不受损伤当做第一要务。简行表面上看似乎是个没有战斗力的弱公子,在梁文敬后退一步后前进挡于他面前,直面灰暗交汇处不愿显露真容的掠夺者。 梁文敬不需要犹疑就能喊出她的名字。 “文秋君,真的是你来了。” 梁文敬叫破她的姓名,她选择不再继续藏背后的武器,把重锤握于手中,她将要用武力去回应。 文秋君如鱼跃腾空,重锤在半空中转动半圈,带着刚烈的气势砸向简行的脑袋! 黑色的雾气先主人一步从远处奔袭而来,同时挡在简行头顶的还有一张针脚绵密的白色巨网——这是简行在瞬息间用灵魂编织成的网。永远不要忘记他简行生前是个裁缝。 活着的时候是个裁缝,就连死了剪裁衣服的本事也和他的灵魂相融。 这些都发生在须臾间。 文秋君顺着力道扭转重锤,带动身体向更高的空中飞跃,继而她宛如一颗暗色的流星从空中坠落,双手抓握的锤和雾气相碰撞! 砰! 竟然有实质的响声。 镰刀只差一尺的距离就能——轨迹凌乱地旋转着落入黑暗。未原向前的力道也戛然而止,如同隔空受到重击般,他朝着来时的路线倒飞,只能睁大写满难以置信的眸子! 血迹也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黑雾被砸穿出一个裂口后,那能摧毁砖房屋瓦的重锤和简行用灵魂织就的网相撞,文秋君的表情一直维持着她贯有的冷酷,她的灵魂泛着血色的红光。那网弹性极佳,锤子堪堪停在简行的鼻尖前。从简行的视角看,他全部视线都被放大的锤子占据。 只维持三秒,白色的网便承载不了这过高的负荷,丝线根根崩断,好在简行完美地利用这三秒扯着梁文敬迅速后退拉开距离,他们才不至于被反派的一锤子打成团灭。 “这女人变得忒强啊!” 如果简行还是活人,脸色一定也会变得和现在死后一样苍白。同时存在的还有惊恐,他甚至无暇向受到重创的未原投去一瞥。 梁文敬急言厉声说:“文秋君,你真的觉得你所做的事能给你带来快乐吗!?” “你要问我吗?我的回答……上次你不是听过吗。”文秋君露出一抹吝啬的笑意,她冷眼看着地面,或许是在看手里锤面磨损严重的锤子,“看着别人在痛苦中无力挣扎的乐趣哪能有尽头,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告诉你和你那优柔寡断的父亲,文秋君不会在已经作出选择的路上回头。” “你的倔脾气用错了地方。” 而远处未原勉力站起来,身上沾着自己的血和灰蒙蒙的尘,昨晚早晨还干净的长衫不仅变得脏污,还有多处破损。他隔空抓取镰刀,黑色的雾气再一次涌出他的身体。 “梁子。” 不远处,文秋君的声音终于和她的作为一样变成魔鬼了,她竟然用梁文敬小时的名字称呼他:“听妈妈的话,把你怀里的陶罐砸碎。” 金环大刀铮铮作响,刀尖直指文秋君:“梁子?只有父亲还能这样叫我。至于你,我这没有血缘关系并且和魔鬼为伍的母亲。你大可直呼我的名字梁文敬,再把你的绝情和冷酷从你伪装的面孔下拿出来,然后用你手里的锤子杀了我。否则……这个罐子,呵呵。你休要肖想。” “看来不死一次你是不会落泪。”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与幕后推手的对决(7) 文秋君抬起手中的锤,冷色的眸子里没有仁慈可言。 大概她的心中早就没有了亲情这一概念,才能做到在对梁文敬下手时又准又狠。锤子和金环刀相撞时,刚猛的力道使梁文敬手里的金环刀脱手而出,文秋君右手探向他怀中,在就要碰到陶罐的一瞬简行抓住梁文敬的后领向后退出大约十步的距离。 “那些灵魂……全部都是文秋君的所有物。” 她把全部的疯癫都隐藏在皮表之下,表面上只显露出状若无事的一笑,那笑宛若昙花,又极快地隐去了。 她踩住正掉落在她脚下的金环刀,继而提着重锤走向梁文敬和简行,中途陡然加速,抡锤转体半圈,锤子的去势凶猛如呼啸的狂风,毫不留情地要把梁文敬——连带他怀里的陶罐一起——抹杀碾碎! 简行仓促之间编织出一张网挡在他和梁文敬身前。 他因为过度使用灵魂的力量脸色变得苍白,试图用同样的招数挡住文秋君的进攻一时半刻。 黑雾从远处裹挟着呼啸的风席卷而来,一道黑色的焰状身影手中持着变大三倍有余的镰刀瞬间赶到,雾气挡在锤前,而未原则闪身出现在文秋君的背后。 手中的镰切向她的后颈。 文秋君手腕处抖动,重锤脱手旋转着继续向前。她自身则迅速地变为灵魂原本的模糊色,接着变作焦炭一样的黑色,身体毫无预兆地化作四散的黑色残片,有一半绕过黑雾和白色的网直奔梁文敬臂弯里的陶罐,另一半险之又险地躲开镰刃的切割,从镰的两侧迂回环绕,拖慢未原支援的脚步。 文秋君的目的至始至终都只有陶罐。 紧急间,梁文敬抽出腰间的匕首割伤抱着陶罐的手臂,鲜红的血液顿时喷涌,梁文敬仓促地把自己的血液涂抹在陶罐上面,用蘸着血液的匕首攻击每一个仍然试图靠近他的黑色残片! 梁文敬的血液仿佛对鬼有迷幻的作用,每一个靠近他血液气味影响范围内的黑色残片都变得迟缓又疲乏。 “梁老爷!你可得撑住啊,不能掉链子!” 简行委实很怕梁文敬会在后面关键的时刻缺血昏迷。 他狼狈地左右躲闪黑色残片的分散攻击,灵魂被锋锐的残片边缘切割出一道道黑色的伤痕。简行都没听未原提起过文秋君还有这种手段,而且文秋君的实力和当年比起来进步程度也堪称恐怖! 事态的发展已经由不得简行继续藏拙,他回头冲梁文敬喊说:“快把兜底的手段拿出来!” 梁文敬在劈砍残片的间隙里看向简行。梁老爷没有从某个地方突然拿出什么能惊天动地的物件,只是露出难得一见的愉悦笑容,用下巴点了点前方。 他? 黑色的雾气将路雨街平整的路面挤压破碎,仿佛无穷无尽的黑雾从碎裂的地底深处、破碎的空间海里涌出。 未原迅速擦掉下颌的大片鲜血,如臂使指地操纵黑雾将周身五十米内的空间封锁。黑雾化作一半隐没在地下的巨大球体,看上去牢不可破。 “没有什么用。”文秋君语带嘲弄,四散的残片聚合成一个整体,身影在黑雾监牢的边缘出现。 她笑吟吟地托着手中的陶罐,面上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死人可不会热血上头非要跟人分个胜负不可,拿走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才是我唯一的目的。” 文秋君一边说着,扬起手里的锤。 裹挟着黑色火焰的镰刀如旋转的飞刀般袭向文秋君! 文秋君手里的锤重重地和黑雾相撞,在镰刀将她切成虚无之前她跳出碎裂的空洞,逃离这纸糊似的封锁——最后时刻她讥诮地看向梁文敬,梁文敬怀里的陶罐顿时碎裂成和文秋君同源的残片,在文秋君有意牵引中逃离黑雾的封锁,和她本人一同消失在如泼墨般的路雨街。 “真是邪门,她是怎么做到的?”简行纳闷极了,他的手中牵着一根极细的丝线,丝线另一头延伸进文秋君消失的黑暗里。 “不好!这女人发现了我的小招数!” 简行的脸色变得煞白,手里的线腾起转瞬消失的火焰——化作了灰烬。 “这些手段对文秋君很难有效果,先去瞧瞧未原的情况。” 梁文敬眉头紧锁,快步向未原跌落的方向走过去。简行紧随其后。 “你这位便宜老爹的情况好像不太妙。”简行挠了挠手背,大概是觉得棘手。 未原因无法继续支撑过度使用神力的身体而倒下。好在他并未陷入昏迷,只是神力回归体内后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很困难。未原只能让——梁文敬主动背扶着他回到仁心医馆。 “……” 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说。 梁文敬扶着未原在后院小屋的床上躺下之后,剩下负责照看未原的事就由唐叶接手了。唐叶用温热的毛巾擦干净未原面上的污痕,她越是不发一言,未原的心里就越忐忑。唐叶用食指隔着毛巾点了点未原的眉心。 “失手了?”她终于用平淡的语气开口说。 “……嗯。幕后推手的实力超出了我的预料。”未原心里有强烈的求生欲,“我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幕后推手的实力就算再强大一倍,我也有办法活着来见你……就算是被梁文敬搀扶着来见你。” 可是似乎心里越慌张,嘴巴就越难把话说利索,慌张会使你把藏着的心里话用词不达意的方式表达出口。 “停下,我听不得这种煽情的话。” 唐叶面色不自然地用毛巾堵住未原那还想继续说点什么的嘴,待他老实了,她才把毛巾取出来。然后就看到未原一副惨兮兮又无辜的样子。 还好红色的烛光本就照得人脸色发红,因此只有手背覆在面上能感觉到那不能让别人窥见的热意。 唐叶抿了抿唇,半响后说了一句:“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就挺好的。不过以后也别太莽撞,看到敌人要开大招一定要记得摁个闪。” 未原为唐叶的比喻愣了一下。 唐叶就坐在床边守着未原,任屋外的众人谈论往后城内的战略部署和后续安排,她现在只想当好一个普通人守好这一片小天地。 …… 大概是四更天,太阳还在地平线将会途径这儿的鬼祟之物——他有足够的耐心,手里甚至捧着一杯热茶。 清平坊东侧正是路雨街所在的静善坊,他从亭角上向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坊墙的一个边角处被一团灰蒙蒙的茅草堵着,那儿似乎有一个私自开凿的缺口。 那茅草窸窸窣窣地耸动,继而被人鬼祟地推开,有个灰色的人影从墙壁另一侧偷溜进来。 这些都在未原的注视下发生。他慢悠悠地把杯子放在脊角处的狭窄立面上,语调也像他的动作一样慢悠悠的:“好狼狈啊,文秋君。” “啧。傻子都懂得堵人了。” 未原纵身落地,一柄外形模糊不清的镰刀握于他手中,他咬着牙冷笑:“文秋君,你说过的话一直都没错。我就是一个只懂得工作的傻子,而今天你是我要抹除的目标!”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与幕后推手的对决(8) “突然开始说胡话,是因为喝了酒吗?”黑色的影子黏附在地面上向前方蜿蜒而去。 未原用镰刀迅猛地截住地上的那团影子,喝道:“文秋君!” “很抱歉,文秋君不在那儿。”文秋君用带有歉意的语调笑着说。她在未原的身后不远出现,神奇地从石板地面个只是一个障眼的幻影。 虚幻的镰刀猛然朝文秋君的本体劈过去,文秋君把自己的身体一分为二,镰刀从她两半的身体中间徒劳地划过。她仿佛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了一个可以任意揉捏的橡皮泥! 一半身体在地上,一半身体漂浮在半空,这两半身体同时朝钻进大路旁七拐八绕的巷子里,在计划之外找到了最适合逃逸的路径。 未原绝无可能放过她,他紧跟前面时隐时现的文秋君,在错综复杂的道路里左转右拐。 文秋君把巷道内杂乱的物件一股脑地朝身后丢,他们所经之处哐啷作响,一团乱糟。未原不得不化作黑雾贴着附近的墙。不过这反而使他的行动速度要比人身时快不少。 “文秋君!” 这一声严厉的呼喊响在文秋君耳边! 根本不需要回头看,文秋君抱紧怀里的陶罐继续提速,闪身拐进左侧的巷子里。 可一个鬼,能甩掉下决心抛却旧情的死神吗?死神就是所有死去之物的……影子。 砰!! 后心遭到重击,文秋君像一枚出膛的炮弹将墙体撞得四分五裂,未原抛了抛手中的陶罐,语气轻松地说:“抓到你了,文秋君。” “咳咳咳……呼。” 文秋君变回灵魂原本的面貌,眼神中充满功亏一篑的不甘,未原把陶罐放入空间缝隙里后才朝她走过来。这个男人距离她愈近,文秋君奋力把使她动弹不得的碎砖块扒开。 无用功而已。未原扼住文秋君的脖子。 “你的来世和你的性格简直一模一样……你知道吗,我很好奇,他喜欢上的姑娘会不会变成下一个文秋君。哈哈哈……现在我随你处置。” “你应当去给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们赎罪。” 未原做不到在谈论死亡时放肆地去笑,死亡分明是一件悲痛又严肃的事情。可是他的心软……每一次都换来文秋君不以为意的轻慢嘲笑。 “你知道吗,当一个人背负上他者的性命后,他的人生就不再归自己掌控了。鬼生也同样,” “如果换做我活着的那会儿,那个喜欢又崇拜你的女人肯定会把你讲的这些大道理奉为圭臬。” 说完这一句她艰难地耸耸肩:“可惜她在你忙于责任的路上死了。文秋君死在冰冷的大宅院里,合眼的时候你还在这个世界的旮旯里捉鬼。” 她说着自己的死亡,语气也像点评别人的死亡时那样轻慢。未原扼着她脖颈的手不禁用力几分。 “你掐不死一个鬼,省省力气给我一个痛快吧。鬼不需要呼吸,也不用靠声带才能说话。” 未原一直很念旧。在外时他是鬼物最害怕遇见的影子,在内时他是一个善于原谅的男人。文秋君活着时他忙于责任,甚少有仔细倾听过她的怨言和苦闷,后来文秋君郁郁而终,死后化作幽魂站在他的责任的对立面,未原才发现文秋君对他的愤懑竟然压的他难以呼吸。 为了坚定这一晚的决心,未原付出了将曾经往事抛出脑袋的代价——那些回忆是他一个人的珍宝。 他和文秋君之间产生的分歧使珍宝失去了应当有的意义和价值,宝物失去光泽,又在一次次的争吵和原谅中被矛盾和平淡打磨成一个普通的杯子—— 文秋君,唯一一个让自己犹豫不决的人。镰刀抵住她心口时未原不忍地闭上眼睛。 “你心软了?你不会还要放我走吧?我可不想你费心和梁子解释,他一定会怀疑你撒谎,他只觉得我是个坏女人。” 未原睁开眼睛见到文秋君笑吟吟的。他的视线略有所感地向上移动,见到墙檐上竟然安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身披斗篷的人。 “文大姐,不需要呼吸,你的细脖子就算断掉应该也不会出鬼命吧?” 墙檐上的人迅捷地落地,矮身抓住文秋君的双腿,像拔萝卜那样用全力往后拉扯! 斗篷人身上有一种仿佛和天地自然合为一体的奇怪能量,这导致未原在内心博弈时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呃呃呃——你!!!” 斗篷人的嘴巴如同机关枪,突突突地顺溜一大段话:“事后别找我麻烦,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继续活着!死神,好歹你们也曾经是恩爱夫妻,你真的忍心杀死她吗?那一罐子灵魂我们不要了,你放她一条生路!怎么样?” 倒是一副空手套白狼的好本事。 未原化作黑雾隐遁于外人不可见的空间中,回身看了眼迅速逃遁的两人,他心里再无留恋,向静善坊路雨街行去。 “呼……明明没有心脏,怎么还是会心痛呢。” 未原来到医馆时,江如心已经按照梁文敬的吩咐把留守城内的梁兵分散安排到百姓居住密集处,他用简略的语言把后续的情况做了交代,梁文敬像是早已经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般轻摇摇头,和遗憾相比更多的是对两人往事的唏嘘。 “我决定……把剩下的关键任务交给他。我会心软,他不会。他的实力也足够应对中途会发生的危险。” “父亲的想法很好,不过我觉得您要先把您的打算告诉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询问她的意见?” “对,她待……另一个您很不一般,就像在我还小时文秋君对待您一样。如果您准备让他面对危险一定要把事情的本末和小姑娘说明清楚。” “梁子,你顾虑太多了。不过……那个小姑娘……唐叶在哪儿?” “那间屋子里。”梁文敬抱着双臂,面目柔和,“把一件事情考虑全面至少不会出大错。就让另一个您来解开您的心结吧。” 一直在地平线下打盹的太阳总算露出边角。路雨街没有边际的黑暗……总算变成了灰暗。不过要不了太久,初升的朝阳就会把阳光洒满整片大地。 未原敲响房门,得到应许后推门而进。 他把他的打算尽可能详细地说给唐叶听。未原没有模糊危险的存在,按照梁文敬的建议把计划原原本本地说给唐叶听。 在本地未原的话中,唐叶一直保持沉默,最后她看向未原——床上躺着的那家伙。 唐叶眼里有藏不住的忧虑,但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我会尽力完成,让幕后推手在这个世界消失。不过……”未原和唐叶对视,嘴角压不住地扬起,“如果遇到我无法对抗的危险,我会把我的性命放在第一位。我还要留着这条命,把我的朋友安全带回家。”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与幕后推手的对决(9) 太阳照亮梁文城的早晨,天空的钟摆摇摇晃晃,宣布新一天的开始。 晚上的休息让老百姓们能有充沛的精力面对全新的一天。 或许藏在暗处的危机随时会殃及无辜的人,但继续工作拿到工钱解决一家老小的温饱,远要比还未到来的危机更重要。更何况梁文敬并没有把幕后推手的行为告知天下,让普通百姓承受不安和恐慌,未原也已经在向着城郊外奔波。 要赶在幕后推手的私欲危及更多的普通人之前解决这件事。梁文敬的嘱托和唐叶的鼓励犹在未原的耳边,坡路尽头身披绿植的山体起伏,感知中强烈的尖叫冤魂就隐藏在那里。 未原和自己的前世分工配合,分别去拔除幕后推手藏在梁文城东西方位的毒瘤,准备用一出简单明了的‘围魏救赵"打乱幕后推手的阵脚。 未原微合双眼,更多的利用感知向前走,感知世界里不会有挡人视线的藤条和指引人走向错误道路的山路。未原用只够自己听到的声音低语:“玄机就藏在山里,这在儿向左转,前面……有个被刻意用藤蔓遮挡的洞口。” 这只是一座和梁文城相距五公里的小山,未原沉思片刻,从旁挑了一条能走的路绕道来到山体的后方。谨慎无大错,冒失才会马失前蹄,在山的后方未原又感知到一处狭窄的,可供人通行的路口。 未原化作一团黑雾,沿着陡峭的山体向山腰的位置前进。 这座山低矮又臃肿,过于陡峭的坡度和裸露在外的山石让草木很难在这里生长,除去稀疏几丛杂草之外,这座小山的背面几乎看不到绿色。好在,这也让幕后推手不能继续用天然的植被混淆人的视觉。 站在低处很难观察到在山壁上开凿的洞口,只有像鸟儿一样飞翔在空中才能发现那被有心人刻意隐藏的秘密,未原身处空中,利用感知高效又准确地找到第二条进出口。 人工开凿的洞口约有两人宽,洞口外侧悬挂着一条绳梯,里面黑沉沉一片——这些简单,却并不对劲。 未原的防备之心加重,雾气像一层盔甲迅速包裹他的身体,未原有了这一层依仗才慎之又慎地缓动作沿着洞口朝里面走。一个看上去是个绝路的出口总不会埋伏着千军万马吧,未原想。 身影没入洞窟中。 感知界域的中央像是突然被橡皮擦掉一块,未原发现进入这个巢穴后他不仅失去了夜视的能力,就连感知天赋也遭到了诡异的限制! 这个幕后推手能在梁文敬的眼皮子底下躲藏五六年,果真自身还是有两把刷子在的。 摸着并非横直向前的岩壁向前走,未原数着心跳声计算时间的流逝。 心跳跳动二十三次,前面终于出现不同于黑暗的颜色——那是灵魂的白色,它们挤在一个和兽笼差不多大小的锈迹斑斑的笼子里面。为了能看得更清楚,未原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走到洞窟通道的边沿,在这个位置他能更清楚地看到那群死气沉沉的灵魂。 吧唧,吧唧。未原听到了咀嚼东西的声音。 然而咀嚼声只出现短短的几秒。 未原还记得另一个自己交代的事情,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武力逼问得到的话可能会有假,而藏于暗处去窥见的东西绝对是原本的真实。”另一个自己是这么说的,他交代未原如果有机会搞清楚幕后推手的动机的话,一定不要放过机会。未原暂且觉得他的歪理挺有道理,而眼下似乎正是机会到来的时候。 等待没有被辜负。 半人高的铁笼晃晃悠悠地离开原本的位置,笼门哗啦啦地一阵响声后被粗鲁地拉开,一个灵魂姿势僵硬地离开笼子——相比主动,它更像是被一双手提着离开的。 未原藏在暗中观察着事情的发生。 灵魂像一盏突然熄灭的灯,一眨眼,不未原根本就没有眨眼,它消失不见了。随后又是一阵咀嚼声。原来……未原未原一开始时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么来的吗? “香。” “……” “我也要。” “这是我昨天存的‘份量"。” “你给我也拿一个,小东西这么多,父亲当然不会发现少了一个的。” “女魔头会发现,她的眼睛像针尖儿。” “好痒,好馋。” “睡一觉,再醒过来就有你的吃了。” “碎片……” “要听话,不然就会变成碎片……好饿。” “为什么别的同类都住在高高的院墙里,有数不清的小东西吃,饿啊,咱们……咱们这是在哪儿啊?” “笨蛋,咱们在荒郊野岭,给父亲看家护院!” “对,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不想看家护院。” “想吃东西,吃小东西。” “……” 那群命运已定的灵魂在笼子里无动于衷,仿佛耳边叽叽喳喳的讨论和它们并没有关系。 变成碎片,看家护院,女魔头,院墙里的同类。未原明白了另一个自己所说的,藏于暗处才能窥见的真实消息。 不过……挺失望的,接下来这个山洞里陷入了更漫长的寂静。 未原将镰刀握在手中知道不能继续等待下去了,因为幕后推手的其中之一人随时会回到宅院里,他反过来依靠洞窟里的黑暗朝那群安静躺着休息的鬼走去。 看家护院的本事差劲到了极点,没有一个鬼察觉到未原的靠近。在它们发出哀嚎之前,镰刀一个不落地划过它们的脖子! 未原挥动镰刀的动作又快又利落。只要心里没有躁动的感情,死神的手法一向干脆利落。 砰!砰砰! 灵魂们仿佛感受到了从灵魂深处发散的寒意,面对被恶鬼吃掉的命运时都无动于衷的它们铆足了劲撞击牢笼! 未原走过去,凑近笼子,透过笼子钢条间的缝隙和它们对视,灵魂们顿时慌张地在笼子里左突右撞,每一个虚幻的面孔都写满惊恐,但它们没有一个开口求饶——它们仿佛默剧的演员般只用行动来表达恐惧。 “再见。祝来世安好。”未原轻声说。 未原控制雾气准备包裹这个铁笼,笼子里的灵魂或许知道了未原的本意,也全部都安静下来,静静地等待意识地消散。 冷不丁地—— “父亲养的狗都不愿吃这个东西!真该让那群小东西们尝尝它们自己都是什么让鬼作呕的味道!下回父亲的要求就轮到……嗯? 怎么一个鬼影都看不到?那边的笼子……笼子!” 很可能是从另一个通道口回来的漏网之鱼。 不过只要有价值,那就是一条好鱼。 ‘自己"的味道,陶罐里面的灵魂残片……他好像又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于是当黑暗中亮起的红色眸子向他扑过来时,未原抽出腰刀格挡,把这个竟然十分瘦削的鬼踩在脚下,接着才揉搓黑雾,搓出一缕火光。 未原借着火光蹲下身体和脚下的瘦鬼对视。 “轮到什么?” “……啥?”瘦鬼呆愣愣地,未原只好耐心地给它一个提示,“你的父亲有什么要求?他总不会指望着让你们吃一些奇怪的东西,就能利用你们称霸这个世界吧?” 瘦鬼还是呆愣愣地,“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幕后推手还真准备利用这群虾兵蟹将称王称霸?和洞窟里这群缺乏警惕性的鬼交手后,未原觉得称呼它们为虾兵蟹将都是褒义。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与幕后推手的对决(10) 瘦鬼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找补说:“父亲自己的打算,别人怎么可能随便就猜到?就连我、还有其他鬼也不知道父亲真正的计划是什么!就算你把我绑在树上,放进油锅里油炸,我也不会对你说谎话!” 我只是荒郊野岭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鬼! 它简直把这句话高举过头顶,当做纸盾牌挡在身前。 可惜这毫无效果,下意识的反应往往才最真实,未原相信它的脑子里有他需要的信息——不禁有些后悔对那群鬼下了死手,不然自己只需要抛给它们一个活下去的名额,它们就会争先恐后地把知道的东西全说了,相互之间还能印证信息的对与错。 未原左手掌灯——那一簇灰色火苗,另只手提着瘦鬼的后颈向前端的洞口走过去。瘦鬼惊叫:“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 未经打磨的石块踩上去有点硌脚,污浊的黑和暗沉的红混杂后在上面干涸,就连石壁上也满是脏污的痕迹。大概是血液、鬼怪拖行留下的液体、燃尽的篝火,还有生活垃圾的混合物。未原借助火苗仔细地观察这里,同时也慢走到另一个洞口前面,瘦鬼满心绝望却无法阻止未原。 “不要再向前走了,或者你让我留在外面……对!我可以留在外面接应你!” “你的脑袋要比别的鬼灵活。” 瘦鬼赶紧闭上嘴巴,把嘴巴封死。未原提着它到达和他视线齐平的高度,差点没绷住笑,这个瘦鬼一副屈辱至极的表情,眼睛和嘴巴都紧紧闭着。 “你这么聪明一鬼还会被别的同类欺负啊?” “我们兄弟之间从来没有互相欺负过!”它睁开一只眼睛,眼珠转悠悠地,“以后也不会出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好得很。” 没有看出来哪儿好。以后也不会出现是因为它们全化成灰了吧。 “废话先暂时不讲。你一副脑袋就要掉了的模样,也不肯和我讲这洞里面都有什么危险。” “只要你不向前走了,就不会遇到危险!” 未原失笑,嘲讽地说:“我可不会听从你那个好父亲的规矩,我今天来这儿就是要乱闯乱走的……别浪费我的时间,不然我可以把你扔进去探路,说不定运气好的话你还能捡一条命呢,毕竟……” 未原凑近它,笑容阴森:“这可是一个通向外面的出口。” 话说完未原作势扬起手臂就要把瘦鬼扔进黑俊俊的洞口里面,瘦鬼撕心裂肺地惨叫。 “把你父亲的计划吐出来吧。”未原站在距离洞口一米的距离站定,他暂时放在无关紧要的好奇,直击今天这一趟的重点。 “父亲什么都没和我说过,我要怎么吐啊!我可以吐点黑水吗?停下……停下!!我招……” “语速要快,在你父亲回来之前我得开溜。”说是要快,未原的语气倒是很轻松。 瘦鬼耸拉着脑袋,看上去丧丧的。 瘦鬼先试探性地说:“父亲在梁文城里里外外布置了三十多个这样的‘家"……你想听的是这种计划吗?” “地点方位,都在哪儿?” “父亲之前都让我住在城里,城外的我知道的不多。我记得静善坊某条街的一家医馆后面有一个,还有清平坊南边一个白墙红瓦的廊院……不好,记不太清了,你能找到这里应该就也有别的法子能找到别的‘家"吧?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就说点……别的?别的东西我记得很清楚。” 未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越来越觉得这个瘦鬼和同类比起来有种跳脱的美感。 让人忍不住好奇,它心里的恶念会是由什么组成的呢?背叛辜负,或者是他有一个命途坎坷的一生? “每一个被父亲喂大的鬼都做好了为父亲牺牲的准备。可能说的有点满,至少我有牺牲的准备,父亲把‘家"布置在梁文城里里外外,但凡有点脑子谁会猜不到他的心思呢?只是兄弟们没有脑子罢了。”他还贬损了“兄弟们”一句。 目光期待地看着未原,不过没得到后者半句表示。 瘦鬼有点郁闷地继续说——它感觉自己在自言自语:“距离父亲施行大计划应该要不了多久,如果你认识梁文敬,可以告诉他在城里多布置兵力应对父亲的计划……唉,其实我觉得父亲一直在做一件非常错误的事,我不太赞成父亲的计划。” “可是他并没有和你们说过他的计划,一开始不只是你的猜测吗?” 瘦鬼语塞:“唔……” 未原越提着它靠近洞口,瘦鬼的挣扎就越剧烈,未原捡起地上残留的木柴扔进洞里,木柴瞬间被藏在暗处的陷阱劈碎折断。 “行,我不隐瞒了,父亲告诉过我他的计划,因为我比别的鬼要聪明,父亲经常让我帮助他去回收留在各家各户的灵魂残片。父亲准备明天让城内和城外的兄弟里应外合,把梁文敬从最高的位子上赶下来,自己坐上去当老爷!” 瘦鬼声音尖利,它后面的话因为惊恐而变得语无伦次。未原捏着它的脖颈丢进空间缝隙里面,将铁笼里的灵魂们渡往来生后不再继续停留,离开了这个山洞。 感知界域在山洞外果然恢复正常。 未原试着用感知去触碰山洞,眉头紧皱——山洞里依旧有若隐若现的鬼气。 难道是他在山洞里行动匆忙漏掉了一些可疑的地方?未原很提防山洞里能屏蔽自己感知的东西。 用时已经远超过计划中的时间,未原还要在过于紧迫的时间里摧毁幕后推手剩下的据点,他只能先放在心里的顾虑,化作黑雾赶往下一个地方。 幕后推手的第二处据点同样在山林之中,未原在满山的苍翠中准确地找到方向。他已经从瘦鬼那里得到最重要的信息,因此不再留手,干脆又利落地把据点里的鬼物清理干净后就动身赶往下一处。 只是这一次命运的天秤并不愿向未原这一侧倾斜。 未原正在朝着感知中的方向前进,现在仍是早晨,死神的速度可以做到日行千里。倏然间未原发现自己仿佛陷入泥沼,飞行的速度变得滞缓,就连他的感知界域也被一团从身后追来的红雾封堵,文秋君驾驭着风从后面追过来,她的身边有红色的雾气飘动,和封堵住未原感知界域的红雾如出一辙! “你毁掉了我多年来的心血,现在你就把命留下吧!” 留下性命?做梦。未原还要留着这条命和唐叶一起回家。 移动身体需要耗费数倍的体力,未原十分艰难地和径直冲过来的文秋君擦身而过,用镰刀切碎向他黏附而来的红雾气,握着镰刀的手感到阵阵的疼痛。 文秋君周身的红雾具有很强的腐蚀性。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最大的危机 地面渺小地像一幅山水画的缩影,翠绿色的树林植被和灰色的石块是画中的点缀。 这是从高空向下俯瞰的视角,未原在和文秋君的交锋中落入下风。这个女人……在短暂的时间里做了什么呢? 虎口隐隐作痛。 红的色雾气衬托得文秋君像刚爬出地狱的女魔头,手中没有锤子,红雾便汇聚凝结成一个猩红色的巨锤。 “未原,看看梁文城现在的样子!” 在这高空中遥望远处能看到梁文城宽大雄伟的城池轮廓,此时那雄伟的城池上头正在冒着滚滚黑烟,未原先是怀疑自己花了眼,分明前一刻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梁文城那边有异样发生! 看样子自己和前世的行动迫使他们把攻打梁文城的计划提前了一天。 城池上头的烟云黑压压的,也在影响着未原心里的情绪,他有点焦躁,这并不是好事,焦躁一向容易使人作出过犹不及的举动。 未原一字一句地说:“你的目的只是毁掉梁文城,让城里万万百姓为你的私欲埋单吗?” “是私欲吗?或许吧,我不在乎我的行为是私欲还是别的,我只是心里想这么做。” “就算你的行为会让城里无辜的百姓受到伤害?” “在我受到伤害的时候,又有谁关心过我呢?我在偌大的院子里一个人独自死去的那晚……夫君远在天涯海角,身边只有一个说话都不利索的丫鬟!” 未原过于正直的质问使得文秋君的情绪剧烈地波动,她把多多年积压在心里的怨恨愤然吐露,这也让她的行为不再全部受理智控制。 肌肉过度紧绷也使文秋君面部阵阵抽动,但她不愿松开那仿佛要咬碎满口牙的力气,仿佛一旦松开了,心里的怒气就会像打开阀门的水闸随流水迅速倾泻,不再继续属于自己。 沉默不语时,未原在暗中努力和束缚着自己行动的红雾做抗争,灰黑色的雾在背后缓慢蚕食红色的雾。 但是时间总是在关键时刻变成稀缺品。 文秋君已经挥动她的锤,凝聚成锤子本身的红雾在前进的过程里露出粗利的獠牙,锤面直直地撞击在没有闪躲能力的未原的胸口上,那野兽的獠牙也因为惯性的“成全”成功刺入未原的胸口之中,獠牙汩汩饮喝未原的血液。 未原用双手抓住正在变成猩红色的锤子用力向外拔。 獠牙连带着血液喷涌,红色的血在衣物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这种程度的伤口还不至于让一个神死掉,有件事情让未原更加在意,这种红雾是文秋君利用什么方式得到的?能限制未原,伤害未原,红色的雾在这个世界所属的序列,一定和未原掌控的黑雾相差无几。况且几个时辰前文秋君还没有这种力量。 未原福至心灵,一个脱困的绝妙方式出现在他的脑袋里。 “没有再出现下一个文秋君的可能性……哈哈哈。”文秋君还在未原的面前念着旁人听不明白的话。 文秋君和未原仅仅隔着中间的一柄锤子,她没有计较——至少文秋君这么想——未原姿态强硬地触碰锤子的过错,或许正是她难得会有的慈悲宽容让她大意,致使她眼里的世界掉了一秒钟的帧数。 前面只剩下绳状的红雾在没头没脑地打转,已经不见未原的踪迹。 第一百四十九章 火海 重重落地的家伙看上去没有受到伤害,真是万幸,未原几乎是在落地的瞬间就向江如心冲过去,这家伙火急火燎,除了另一个自己交代的任务外,他最担心的就是唐叶的安全。 未原抓着江如心的肩膀,或许是火势把他的皮肤烤的通红,连带眼睛也爬满血丝:“江如心!唐叶在哪里你知道吗?” 江如心:“她在梁城主的府邸,她现在很安全,你先放宽心,这场大火还没有烧到城主的府邸去。” 但保不准快了。 未原松开手,那仿佛能捏碎江如心臂膀的力道消失。 不过江如心的心依旧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提着,他直视未原的眼睛,问出严肃的问题:“你匆忙跑回来,城主交代的事情你都做好了吗?” 周围燃烧的房屋嘎吱作响,不堪重负地垮塌,未原回来不仅仅是为了确认唐叶的安全,还为了向另一个自己来复命——他完成了自己交代的事情。 未原回以同样的郑重。 “除了末尾出现了变故,交代的事情都全部完成了,我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另一个我,或者是梁城主,现在在哪儿?” “梁城主在九鼎司控制局面,另一个你……应该在城外郁稠林,不过既然你已经回城,我想他也快回来了。” “江大哥,保护好城里的百姓,我先去找梁城主。” 未原丢下这一句话,腾空而起,沿着江如心指明的道路疾驰而去。 时间就是生命,至少现在的确是。火焰不是铜墙铁壁,挡不住人们痛苦的哀嚎。 九鼎司坐落在梁文城的中央,和梁文敬的府邸是近邻。未原压下想要顺便去看看唐叶的强烈欲望,他提醒自己要先做完最紧要的事,向下俯冲而去,落在九鼎司三米高的黑灰色的厚重大门前。 大门半开,数不清的穿着严备的士兵几乎要踏破九鼎司的门槛,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未原出示另一个自己给予的府印。 守卫开放通行权限未原后火急火燎地冲进去,他又穿过九鼎司内的两扇内门,才在一个歇山顶大殿里面见到梁文敬。 梁文敬端坐在摆着一个小型沙盘的书案前,将沙盘上的一面旗移动到相邻的坊,他面色冷静地看向急吼吼地冲进殿里的来人。 “父亲说如果袭击幕后推手的窝点后,幕后的人依旧有能力祸害梁文城,就让你去路雨街仁心医馆,问问林大夫家里有没有密道暗室。” 未原问:“林大夫和幕后推手还有更深的牵扯?” 未原快步走到梁文敬近前,目光俯视书案上面的沙盘。 情况不容乐观。 “可能性很大,我遣人去书库里查阅名册,才发现这个林大夫曾经有一个儿子,后来不知所踪……现在不该细说这些,这个人还没失踪时就和鬼神有牵扯,再加上幕后推手纠缠林大夫多年,父亲推测另一个幕后推手很可能就是林大夫的儿子……当然不排除关联错误的可能。” 梁文静终究还是着急的,语速要比平日迅速很多,但依旧条缕清晰,把已知的全部线索全部传达给未原。 此时又有士兵冲进殿内,面色惶然又着急。 未原知道时间不容浪费,他离开九鼎司,在空中辨别方向后重新回到路雨街。 路雨街竟然是梁文城里少数没有被火势影响的街道。 “如果在林大夫家发现密道,就能佐证推断正确,推断如果没错的话,那林大夫知道幕后推手是自己的儿子吗?” 未原现在还缺少很多细节,不过这些细节对大局来说用处不大,他踩着满地碎裂的砖瓦来到院子里,林大夫在侍弄他的药田,单薄的后背背对着未原,一只手拿着洒水的壶,林大夫的世界仿佛只有巴掌大的一块田地。 “林大夫。” 未原唤他,朝他走过去。 林大夫佝偻着背部慢慢站起来看向未原,茫然地像是不明白未原怎么又回来了。 未原径直问:“您家里有密室或者暗道之类的地方吗?” 林大夫不太明白未原突然提到这些是何意,他愣了好一会儿,未原压着的焦急快涌出表面的时候才回答:“后面老院子里有一口枯井,想起来二十多年前……改造成了一个用来放腌菜的地方,不知道算不算是个密道。” 未原肯定地一点头:“算。” 未原现在就是陀螺,哪里需要他他就往哪儿转。 未原刚准备离开,步子都迈出去的时候,林大夫在他身后说:“我唯一的儿子早就死透了,他和那些事一定没有关系,那口枯井……一直是他活着的时候在看管,他死了之后我只下去看过一次,里面除了几个腌菜缸外什么都没有。 是梁老爷让你过来的吧?” 未原想,这个老医生心里倒是比表面上聪明。 未原没有否认,背对着林大夫点了点头,随即他不再停留在院子里,又踩过满地破碎的砖瓦,朝巷子里走去。 几十年前的风波里只有路雨街满街血色,而几十年后也只有路雨街在连天的大火中幸免。这算不算是一种怪异的轮回,让人难以捉摸的命运的玩笑? 未原翻墙进入院子,目光梭寻院中的那口枯井,最终在靠近屋子的窗户位置找到了它。 未原走过去将视线投向井底,借着天光能轻易地看到底部灰褐色的石块和硬土。 未原翻身跳进井里,落地时没有发出响声,井底果然有一个黝黑的洞口,未原让死神的力量集中在双眼上,轻易地将洞里的一切一览无余。 首先是林大夫说的腌菜缸,有两个已经随着时间碎裂,难闻的气味估计就是从这两个缸里散发出来的,未原把外表完好无损的腌菜缸盖子打开,一股更浓郁、未经时间稀释的恶臭扑面而来,险些让未原原地牺牲。 “这坛子里的菜就这样腌了几十年?” 未原捏着鼻子,强迫自己向缸里面看,搜索可疑的东西——那是连另一个自己和梁文敬都不能具体描述的,但未原一旦看到就能认出的东西。 不过缸里除了入味几十年的菜外别无他物,未原想要不要找个棍子搅和搅和,万一那玩意就藏在缸底呢?视线不经意间擦着旮旯里一把破椅子看向别处,未原心中一震,迈步朝着让他有所感应的东西走去。 一把破椅子。 不对,吸引未原的是椅子上面的一粒……看上去就像一粒豌豆的豆子。 椅子上的灰尘结了痂,然而豆子却光洁如新。未原用两根指头谨慎地捏着这颗豆子,心跳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突破了惯常的跃动,一个念头悄悄吸引着他,让他靠近、靠近,最好……把这颗豆子吃下去。 第一百五十章 旧日债 如同心怀不轨者在愚人耳边那充满引诱的低语。 未原靠着舌尖的痛感稳住心神,黑色的雾气涌出他的身体,将邪门的豆子紧紧裹住,现在未原能百分之百确定这颗豆子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落到我手里,无论你还有多少没使出来的把戏都没辙。” 未原用黑雾将豆子里里外外裹了数十层,驾驭着黑雾冲出枯井,朝九鼎司飞去。 豆子不安分地在囚笼中左冲右撞,它未知又神秘,就连掌管生死的死神都不能让它在黑雾里腐蚀殆尽,未原只好先按照梁文敬交代的带着豆子返回九鼎司,径直在大殿前降落。 怪异的豆子仿佛预知到危险般开始更加猛烈的冲撞屏障。 迎面碰见另一个自己,另一个自己仿佛在殿前等待未原,身旁也漂浮着一团躁动不断的雾气,那团雾气和未原手里的相遇,仿佛磁铁般隐隐相互吸引。 “控制好它,不要让它们互相触碰,跟我来。” 另一个未原丢下这句话后走进大殿,向梁文敬轻声交代些事情后,将黑雾包裹的东西送向旁边的一个铁笼。 笼子里面关着一头凶性外露的狮子。 “未原,”在真正把东西送进笼子前他回头对身边的人说,“这个珠子里面凝聚了浓烈的怨恨,杀意和自我毁灭的欲望,可它们原本只是灵魂彻底离世后遗留下来的一缕浊气,在这个世界漫无目的地停留短暂的时间后就会彻底消失。可现在如你所见,有人用我没搞明白的方法把无数浊气融合成为一体,并利用这股力量妄图满足私欲,危害无辜。” 黑雾送到狮子的嘴边,不甘遭受囚禁的狮子开始时愤怒地用利爪撕扯,另一个未原控制着黑雾的腐蚀性不去伤到狮子,然而不过数秒狮子凶狠的动作就停滞下来,它茫然地注视着黑雾,像是在怀疑刚才自己的动机。 硕大的脑袋缓缓向前凑近…… 另一个未原猛然撤走黑雾,那颗外表翠绿的珠子显露在空气里,狮子再也按耐不住心底的呼唤,将其吞入腹中! 未原震惊地向前一步,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问,在枯井第一次见到这个珠子时他也险些着了道:“这个东西的能力究竟是什么?!” 梁文敬站在未原身边,视线看着笼子里的狮子:“仔细看下去。” 另一个未原说:“人死后留下的一切不甘,会影响接触者的心神,可能还会赋予接触者强大的负面力量。文秋君之所以偏执地……” 未完的话隐没在凝重的空气之中。 狮子痉挛般蜷缩着肚子,利齿间压抑着痛苦的低吼,它猛然张开大嘴将珠子吐了出来,珠子变成翠色,表面泛着一丝黑,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下不再动。 另一个未原皱眉:“难道猜想是错误的?” 未原想到在城外时突然现身的文秋君和她一身诡异的力量,刚要告知另一个自己和梁文敬这个没来得及及时说的事件,看似恢复正常的狮子浑身骨骼突然噼啪作响,白色的毛发也扑簌簌地掉落! 变化就算再突然,也得有一个转变的过程。 尚且还锋利的牙齿像成熟后的果实争先掉落,狮子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它从壮年变得衰老,呼吸声也越来越沉重,就在狮子濒临死亡的时刻一层黑色的毛发迅速生长,宛如神灵的甘露,狮子干瘪的身体迅速变得强壮,掉落的爪牙利齿不可思议地重新生长—— 只是这长出来的牙和亮黑色的皮毛都泛着一层紫,获得力量的狮子愤怒地大吼,前端的爪将笼子撕扯变形,它竟然……拥有了比原先强大几十倍的力量? 未原心里警铃大作,另一个自己先他一步出手,黑色的大雾呼啸而出,将大殿里的空间包裹。 他没有杀死狮子,控制住狮子后眸子认真地注视着未原:“我的猜想越是一步步走向正确,我越是害怕面对……文秋君。我终于弄明白了她的坚持,原来只因为她早就不是原来的她了,她的心智、她的一切都受到这颗珠子的影响,未原,你是我往后时间长河里的无数来世,我可以请你代我、代天下人杀了文秋君的魂吗?” 未原沉默地看着他,这另一个自己。 未原用黑雾包裹手捡起地上滚落的珠子,抬头看向另一个自己,点点头:“我可以。不过你还欠我很多解释……算了,我先按照你说的做。” “我来净化这颗珠子。”另一个自己说。狮子被压制在地上不停地呜咽,层次之外的威压让它失去抵抗之心。 “被文秋君带走的那个罐子里一定还有这样的珠子,她察觉到巢穴变故后还敢强行针对整座城,我想她一定已经被心魔驱使着作出了那个最坏的选择。未原,等你回到了你原本的世界,一定要对那个小姑娘好一点。” 另一个自己好像说了题外的话。 一股浓郁的气流从他涌向未原,未原默默地感受吸收这股力量。 “想办法让林大夫的儿子主动接近林大夫,林寿对林大夫没有爱,那就靠恨解决这个问题。” 未原闭着眼睛,听见梁文敬领命离开的脚步声。 另一个自己大概撤了黑雾,狮子也不再呜咽,只是鼻间有了浓郁的腥气。外头震天的声音涌进耳朵,属于死神的同源力量全部融入身体后未原才睁开眼睛,手里的镰刀要比原先更加凝实,但相对地,另一个自己面色如纸。 他本身就寿命将尽了。 “林大夫对小时的林寿管教颇为严厉,我猜测林寿伪装自杀逃离林大夫身边,后来林寿遇到文秋君,又或者是先遇到这颗珠子……五年前林寿隐藏身份接近林大夫,用自己扭曲的恨意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了自己的老父亲。” “他当晚扔给林大夫一只鬼让林大夫喂养,说这是他儿子的魂魄。林大夫好像一直都没有怀疑过真实性,如果林寿在更早之前就已经确定死亡了,当晚他的举动一定会被林大夫认为是荒谬之举吧。” “……看来我的猜想还是有漏洞啊。” “事情的模样可以等到尘埃落定后从头到尾捋一遍,我先按照你说的去做,去替你收走你不愿面对的人。” “呵……不只是不愿意面对,”回望未原走出大殿的背影,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现在我这副身子也失去了吞噬恨意的资格。” 轰隆隆—— 大殿伴随着巨响震颤,仿佛天上一道雷愤怒地劈中大殿,一个愤怒的声音紧随着第二声轰鸣。 “你喜欢定鼎殿,你喜欢九香宫,你无数次说你也爱我,但我想你的每一个夜晚……你都不会在我身边,你在这里,在那里,在我慢慢恨你恨的疯狂的心里……未原,你不爱我。”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飞火情 充满痛苦和恨意的声音就在头顶。 一双颤抖的手自上而下抓按住未原的头颅,充满怨恨的声音的主人出现在九鼎司中,两朵火焰在文秋君的眸子里跃动,映衬着未原死水般的眸子。 大火已经烧及九鼎司,然而屋外原本来去的脚步却都没有了声息,只有一双脚镇定地踏着火光又回来了。是未来的自己,也是未原。 现在的未原和未来的未原同时笑了笑,这反而激怒了情绪本就不稳定的文秋君,文秋君火焰色的眸子死死瞪着现在的未原,摁在现在未原头颅上,仿佛命运之手的手掌逐渐加重力道:“未原,看着我,告诉我你真的爱过我吗?” “我当然爱过你。”现在的未原说。 说完他就后悔了,某种场合过于直白的话反而会激怒对方,就比如他这一句。 果然文秋君变得更加怒不可遏,不只是手臂,浑身都在颤抖,她已经被过往深深牵绊着,简单的几句话怎么可能让她走出来?而且文秋君也不是来听自己忏悔的吧,她最根本的目的大概还是杀了自己,只要自己恨的人不在这个世上了……久积的恨意才有慢慢消退的可能性。 未来的未原已经不急不缓地走近了:“文秋君,愤怒只会冲昏一个人的头脑,你现在在干的事情真的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吗?” “当然,不然我又为什么要去干这些事情?让你为你做过的事情忏悔,让你最憎恶的东西不断重生,让无数人明白……抑或是经历我的痛苦。” 文秋君的话同样太极端了。 大火鲸吞房梁,不断有松动的瓦片和灰尘砸落,这间豪华的大殿在烈火的无情下也无法苟活太久,这里很快就会成为梁文城内随处可见的废墟残骸。 文秋君无论藏着什么目的,说出来或者没有说出来的,至少都已经实现大半了,唯有眼前的这个人……好像让她下不去手。 “你做过的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他做过的也同样。你大可不用继续逼问他。” “我不逼问他,那我来这里干什么?!” 未来的未原直视文秋君的眼睛,眸子里的冷漠和一语中的的话让文秋君不禁松开了手:“你只是在向过去讨要你的心结!文秋君,过去没有解,这间烧毁的屋子也没有,城里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也不会有解了。你是不是很满意了?现在有无数的原本和你生前一样善良的人不得不背负永远都擦不掉的痛苦了。” “他们的痛苦与我有关吗?反正我都已经这么做了,未原……你质问我的时候也记得要低下脑袋审视自己,我是心里满怀怨恨手里又沾着血,但你呢?你又能比我干净到哪儿去?” 梁柱都在惨叫,它们无法支撑更久。从天而降的大火已经将它们砸的摇摇欲坠。 未来的未原无视文秋君的威胁快步上前,抓住现在未原的手臂将他拽离文秋君身边,然而一拽竟然没有拉扯动,现在的未原冷静地回头向未来的自己摇了摇头,主动挣脱了他。 他要寻死。这个念头放大加粗出现在未原脑海。 这个世界的他寿数已经走到尽头,而他竟然把死亡的权力交给了文秋君,并且向未来的未原……自己伸出手,要走了黑色的镰刀。 “拿着它杀了我吧,以后我们就毫无瓜葛了。” 文秋君毫不客气地抓住镰刀。 黑色的雾气没有灼伤她,因为未来的未原主动控制住了镰刀里蠢蠢欲动的杀意,不过文秋君杀了现在的未原之后,他就会第一时间释放压制的力量让镰刀里完整的死神气息吞噬她。 不过…… “如果你死了,我和唐叶要怎么回到原来的世界?” 现在的未原愉悦地回头:“事情结束后去找元远,放心吧,我已经让梁文敬交代给他了。” “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消失吧!” 镰刀刺穿现在未原的胸口,最后竟然是这把过去未原用了上千年的刀结束了他的生命和责任,现在未原的身体迅速溃散,化作一阵飞灰飘向燃烧的大殿的各个角落。 被火焰卷入一个新的炼狱。 现在这个世界只剩下一个未原了。 未原眸子瞬间化作纯黑色,皮下涌出浓郁的黑雾,另一个自己身死后他自身的力量在成倍地增加,转瞬间就突破了这具肉体可以承载的极限,骨骼在疼痛之外碎裂又重组,丰辰没有忘记放开压抑镰刀的力量! “啊啊啊啊啊啊!” “文秋君,你也该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镰刀在空中转弯擦着文秋君的脖子极速划过,从文秋君身体里涌现的红雾保护了她,虽然红雾在与镰刀碰撞的瞬间就消散殆尽,但红雾源源不断,就如同未原身体里的黑雾。 未原操纵黑雾包裹住蠢蠢欲动的两颗珠子,阻止它们投身文秋君的怀抱。 被烈火烧灼残缺的房屋在此时无法继续支撑,不断向下砸落,墙垣也依次垮塌,未原纵身扑向文秋君,周身的黑雾如同择人而噬的深渊将文秋君连同她的红雾团团包裹! “当做你临死前的遗言说出来吧,你们是怎么做到用大火烧起整个梁文城的?”未原冷声质问。 黑色的雾腐蚀了文秋君的手脚,未原提着文秋君的头发冲出垮塌的九鼎司,从上向下俯瞰,九鼎司外一片血色,来去的人和守卫都被一刀割喉,血液横撒院落和冷色的长街里。 而放眼向更远的地方望,红色也吞没了视野。 文秋君冷冷地吐出他们的秘密:“我们用火炮。在炮膛里填入火药和鬼的怨气,烈火摧毁房屋怨气摧毁人气,它们的配合天衣无缝,当火炮从四面八方袭击这个城池而城内守卫陷入紊乱来不及救火的时候……哈哈哈哈,就会变成现在这样,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这附近哪儿有湖水?” 文秋君笑声更渗人了:“你在问我?” 她自从被红雾侵蚀之后真是越来越疯狂。 腰间的小包里隐隐传来异常的动静,未原解开束绳,一团灰黑色的、仿佛和未原同源的雾气从小包里面钻出来,未原这时才想起他曾经在林大夫家养鬼的院子里救出来一个奄奄一息的东西,显然就是面前这个了。 黑色的雾气飞向高空,随即又返回到未原面前,他动作焦急地不断重复这个动作,仿佛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需要告诉未原! 未原愣了一下,随即猛的抬头看向天空。 未原想起来了,在浮空岛的内岛和外岛之间有一湖水,看上去虽窄,湖内的水却仿佛无穷无尽。 “谢谢!” 未原只来得及留下一句道谢以及放了这团小雾的自由,他裹挟着尖啸的风声直冲浮空岛而去,浮空岛的湖水最终一定会成为拯救梁文城的关键! 第一百五十二章 引渡 有种径直冲向云霄的气势,天空的尺度无法比拟未原要拯救梁文城的决心。 驾驭着死神的速度,浮空岛的轮廓逐渐清晰,未原径直登岛后奔向内岛和外岛间的那湖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湖水直泄而下?未原站在湖边陷入短暂的思考。 黑雾涌出未原的身体,他试图用黑雾兜起湖水,然而黑雾与湖水相触的瞬间未原的身体猛然一沉——这每一滴湖水都仿佛有千钧的力道,这个办法宣告并不可行。 “嘿!你要干什么?” 湖对岸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未原抬头望去,湖的对岸有一大一小两个飘忽的孩子,其中稍大一些的那个正隔空向他喊话。 “这湖水可不能动,你不要打歪心思了!” 未原驾驭黑雾横跨这条狭窄的湖,未原飞起时那个大孩子露出无奈的笑容,仿佛已经预料到未原会惊讶地发现这条湖并没有它看上去那么狭窄的事实,然而他笑容还没消退,黑雾就裹着未原来到了对岸,两个孩子的身前。 这是两个早就已经死去的孩子,未原能清晰地感知到两缕没有杂质的灵魂的波动,他们生前是善良的孩子,或许说他们还没来得及长大长出复杂的心就死掉了。命运让他们停驻在复杂之前。 “这岛话这湖水是最好援兵。” “区区一湖水,能拯救一座城吗?” 稍小一些的孩子拉了拉他哥哥的衣角:“连轸,人命关天!” 被唤做连轸的孩子无奈地摇摇头,随即面色肃然地指向湖下:“最 未原脑门上顿时冒出来几个问号。 连轸微笑着面对未原的茫然,解释说:“上次干旱灾年,是我拔掉了活塞,让浮空岛的水滋润梁文城的土地,上上次遇到难以扑灭的火情,是湘琼拔掉活塞……不过自从我和湘琼死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潜入湖底了,很抱歉我只能给你提供这么一个解决办法。” “这已经足够了。不过活塞具体长什么样子?” 年纪稍小的抢答说:“圆的,黑色的。” 未原顺着连轸指向的方位跳入湖水之中,他偏冷的体温都能感受到湖水的刺骨寒凉。未原屏息向下深潜,寻找看上去像“活塞”一样的东西。 在心里默数二十秒左右才看到湖底,那个活塞果然足够显眼,难怪上头的两个孩子没有过多做解释。接下来……未原只要拔出活塞让水流倾泻而下就好了,至于一湖水究竟能不能救下一座城……只要能救下一个人其实也是胜利。 游到活塞旁,未原操纵黑雾变成绳子的形状从活塞上方的孔洞穿过,拉着黑雾的两头用力向上一扯! 轰! 瞬间而来的吸扯力将没有准备的神连同倾泻的水一起卷入旋转的涡流,未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自己就像一张破布通过缺口被甩出浮空岛! 两个孩子可没有告诉他拔出活塞会这么危险啊! 水柱在半空神奇地分散为淅淅沥沥的雨水,公平又均匀地撒在梁文城每一处土地上,下方城里的大火遇水而熄,嚣张的气焰不复存在,未原也随着细雨向梁文城中坠落。 黑色的雾气迎着风扩散,未原的背后长出一双尚在雏形的黑色翅膀,乘风而起向着已经被烧毁的九鼎司俯冲飞去。 未原要去找唐叶。 雨水熄灭了城里的火势,甚至就连鬼怪都被千钧重的雨滴砸的连连哀嚎,江如心指挥城防军一举反攻,城里嚣张的鬼怪也显现了颓势。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因此反攻格外猛烈。 九鼎司虽然被大火烧毁但它一旁的建筑还算完好,未原紧张的心总算稍稍平复,他迅速地俯冲之下落到院子里,抬头时就看到了院子里满面焦灼不断踱步的唐叶。 “未原!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大火已经熄灭了,估计要不了太久江大哥也会把城里作乱的鬼怪全部清理干净。” 未原简单地解释说,更多想说的话则卡在后喉咙之间。至少唐叶看上去没有受伤,不过她为什么听了自己的解释反而从担忧变得……有点不开心了呢? 或许是未原看错了吧,那一瞬间的不开心转瞬就变成充满担心的打量。 “没受伤吧?咦?你的皮肤怎么这么硬?”唐叶捏了捏未原的小臂,眸子里露出惊讶。 “另一个我把剩下的死神之力全部传给我了,大概是那股力量重塑了我的身体?” “那他呢?他本来就要死了,失去了全部的力量他还能继续活着吗?” “当然不能,他已经死了。”未原又补充说,“他自愿死在他的旧情人手里……” 未原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有文秋君这个人,身边的空中隔开一条裂缝,一个四肢都被扭断的女人从裂缝里跌落出来。文秋君还活着,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这个就是他的旧情人。” 文秋君周身隐隐飘荡红雾,她还没有放弃求生的可能性。听到未原的话她怒吼说:“我和他没有关系!” “唐叶,别看。” 未原为难地遮住唐叶的眼睛,黑雾在他们身后翻滚涌动将文秋君彻底吞没,几个呼吸之间黑雾便如来时般散去,而文秋君已经像从未出现过那样消失不见了。 未原说:“我们今天就回家吧。” 说完后未原松开捂着唐叶眼睛的手,唐叶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可以回家而变好,她扫视已经变得干净的院落,面上变得空落落的,许久唐叶才问:“刚才发生什么了?你前世的旧情人呢?” “啊?” 警钟猛然在未原心头敲响,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好在唐叶也没有一定要等到未原的答案,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又说:“如果这个世界有你的前世,那说不定也会有我的前世,未原,你觉得前世的我也会跟我长的一模一样吗?不对……你是神,可以死后重生又转生,有前世存在实属寻常,我嘛估计就不会有像你一样的优待了。” 原来唐叶在苦恼他们不对等的生命问题吗?这个问题归于没有解的那一类,是无论发愁地想多久都不会得到让人喜悦的答案的。他们还站在院子里,未原自上而下地看着垂着脑袋看不清面容——但一定很落寞吧——的唐叶,未原心里那股呼之欲出的隐秘情绪就将要揭晓它的面目。 有人在这时候敲响了院子的大门,元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先生小姐在吗?梁老爷嘱咐我送两位回家!” 唐叶总算抬起头,脸上带着笑容拉着未原去给元叔开门,门外的元叔背着一个古囊囊的袋子走进院子,元叔擦掉脸上的汗说:“这里面都是梁老爷准备的辅助性的东西,老爷说有这些东西在,先生和小姐一定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不怪先生小姐没有和我说过,穿越这种事情本身就不好解释给别人听。” “元叔才不是别人,我们回去之后也不会忘记你的!” “小姐有这份心我很高兴啊。” 元叔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些零碎的玩意,有羽毛、铜币、甚至还有夹在两块玻璃间的蝴蝶标本,元叔把这些东西全部摆在院子里面的桌上,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陶罐,陶罐里装着些摇晃起来声音窸窣的东西,未原凑近看时发现里面装着枯黄的干树叶。 元叔笑呵呵地解释:“老爷说这些都是你们那个世界的东西,在打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的时候有这些东西做辅助,可以降低少爷小姐被传送到其他世界的概率。” 唐叶:“原来还有这种风险吗?” “那当然会有,不过相关的事情我也不是太懂,我记得老爷教我怎么做来着?” 元叔从袋子里又拿出来一把小刀,冲未原和唐叶说:“首先得用血做引子,所以……” 未原干脆利落地割破手指,由着元叔指示把血滴进罐子里,唐叶也忍痛将血滴进罐子,随后元叔把其他零碎的物件全部填入罐子,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通往来世去往往生的道路……就在眼前开启!” 管子里金光大放,闪耀的金色光芒夸张地直冲天际,未原和唐叶以及元叔都被这光芒闪的睁不开眼睛。 未原想起那些来不及一一去告别的朋友,已经阔别许久终于能重新见面的老朋友,心里顿时有股复杂的情绪不断翻涌,他紧紧握着唐叶的手,直到脚下一空—— 再睁开双眼的时候,见到的一定就是家,这次未原带着能拯救家园的力量回家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地球新规则(1) “我就是现在这个世界最大的规则,无论你们想要干什么也好,都要按照我的规则去做。” 在这个未原十分熟悉的超市里,未且灵的声音狂妄且充满冷漠,未且灵在已经不剩下多少存货的超市里来回踱步,时而将目光投向突然出现在超市里面的两个人——重回地球的未原和唐叶。 未且灵眯起眸子凑到两人面前,这个家伙保养极好的脸上闪过带着笑意的不满,灰色的眸子像是要穿透未原的躯壳,去看到他内里的灵魂:“我说……你就不解释一下为什么会突然在我的地盘里出现吗?” 未原冷笑着撇开视线。 如果未原的记忆没有出差错,这儿就是不周城长江路商业街的……特福来超市。灾难刚刚爆发时他和欧阳肖还来这里进过货,没想到从另一个世界一来一回的过程里不仅这家超市易主了,就连偌大的不周城都成了未且灵的所有物。 简而言之,未且灵大概成了这里的土皇帝,不周城的方方面面都归他管理,包括只是一眨眼就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的未原和唐叶。 未且灵恶狠狠地说:“你们两个犯了私自穿越罪。懂吗?” 未原不懂,不过他配合未且灵的话说:“懂,懂得。” “一人缴纳一千罚金,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未原不由得奇怪地问:“现在钱这种东西还有用吗?” 不怪未原有这种疑问,自古乱世货币先贬值,更遑论现在这种世界人口锐减十之八九的大灾难了,未且灵如果罚他们食物或者劳力要更合理一些。 “要在灾难里重建秩序,完善原有的货币体系必不可少,毕竟拥有稳定的交换秩序人们才不用担惊受怕地生存……你们两个这么问不会身上都没有带钱吧?没带钱还敢来我的地盘上玩?” 听未且灵的口气仿佛不周城变成了什么销金窟,任谁没带钱就敢进去都要丢的连裤衩子都不剩下。 双手缚于身后,未原和唐叶老老实实地任未且灵瞪着,这是他们两人穿越回来后迅速商量好的打算,先扮猪,打探清楚情况之后再吃老虎。 老虎自然就是未且灵了。 八个肤白貌美的死奴尽忠职守地在收银台前招揽零星的顾客,来采买物品的人都没敢把视线投向未原这边一眼,仿佛未且灵是个洪水猛兽,多看一眼就要被其吞噬。 未原眯起眼睛。 他尝试过暗中控制死奴,结果显然失败了,大概所谓的‘死神的奴仆’的名号只是不明真相的人起的绰号罢。 未且灵不甘心地又问一句:“真没钱?” 未原十分硬气地点点头,他倒要看看未且灵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未且灵扯住未原的肩膀拉着他朝超市后面走去,绕过货架同时朝唐叶说:“跟上来,既然你们两个都没钱那我只能拿你男朋友去弑神会换点赏金花花了,可不要怪我残忍啊。” 唐叶微微一笑,迅速跟上未且灵说:“你尽管换吧。” 她才不怕未原会栽在这个自大狂的手里。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们的自信都是从哪儿来的,欧阳肖和刘莫在隔壁江不城,你们是撑不到他们来救你们的,如果你们的打算是这个,最好还是赶紧死心吧。”未且灵用钥匙打开位于超市后面的安全通道,拉开白色且布满划痕的卷帘门,十分警惕地抓着未原走了进去。 “你调查过我?” 未且灵冷笑:“不然呢,死神的头号帮手,各大帮派争抢的对象,无数人恨之入骨的人,就是你啊,大名鼎鼎的未原。” 未原都是才知道自己这么有名气,可惜…… 暂时还不清楚自己穿越的这段时间地球上还发生过变故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之前同行的那个看上去傻不愣登的死神估计就是造成地球惨状的罪魁祸首。 超市的后门连接着一条小路,未原和唐叶跟着未且灵走出小路重新回到大街上,环顾四周熟悉又陌生的建筑物,未原的心里有一股难言的滋味。 未且灵带着两人穿过十字街道来到路的对面的一个美发沙龙,径直推开门走进去:“程允!我把你心心念的好人带来了,快下来验验货!” 这里被打扫的十分干净,只有左边的椅子旁有数缕剪掉的头发,看上去这家美发沙龙还在勉强维持着生意——这让未原更加好奇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地球都发生过什么变化了。 从楼上传来一道声音:“这就来!” 被未且灵唤做程允的人穿着白衬衫和黑短裤从楼上走下来,他看到被束住双手的未原时眯起眼睛,于是未且灵更详细地介绍说:“这位就是未原,通缉榜上排第三的人。” 未原:“我才排第三?前两个都是谁?” 未且灵冷笑:“看来传言都有夸大的嫌疑,这人实际就是一个傻不愣登的二傻子,跟被人一棒子敲晕过去半年似的,一问三不知就算,还觉得自己挺无辜!” 未原寻思,他记得未且灵也不是个纯正的好人啊。 “后面这位是?” “买一送一,算是赠品。” 程允像是早习惯了未且灵的说话方式,和未且灵擦身而过走向未原和唐叶。程允凝视着未原,未原在视线的对决上也毫不相让。片刻后程允说:“的确是你。” 未原看着程允的眼睛问:“我能有多贵?” 程允笑了:“能换欧阳肖他们大半的地盘。” “等会儿,”未且灵察觉出程允话里的意思,“你准备拿这人当筹码,去换欧阳肖的领地?” “当然,这是他们的麻烦,还是交给他们去解决最好。” 程允走到玻璃门边向外瞧了瞧,确认没有人在偷听之后又走了回来,他十分客气地还请未原和唐叶坐下,一副准备长谈的模样。 不过在长谈之前程允又去了楼上,先提着一个手提箱下来了,程允把手提箱交给未且灵,简单地说:“里面是你的报酬,价格按照通缉榜上的赏金给你的。” “很好,结账方面你们弑神会够爽快。” “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程允请未且灵离开的方式也够爽快。 未且灵没跟他多话,提着一箱子的钱美滋滋地推门离开了,这个人就这样把手里的猎物换成一箱充满铜臭味的金钱,拿到报酬后明智地抽手离开了! 程允注视着未且灵慢慢走远,这才回头看向两人。程允在两人对面的旋转椅上坐下,转动椅子朝向二人,他说话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两位可不可以坦白,死神和你们都是什么关系?” 看来这个弑神会的会长还没有搞清楚这个最低级的问题。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雾构影(1) 不过话说回到这,未原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死神到底和自己是什么关系,未原还没办法立刻给程允一个答案。 未原无害地笑了笑,在心里盘算着从这个弑神会会长的嘴里多套出点话:“会长,您要是想得到有用的情报,首先要让我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啊,比如说您不在临江城,怎么跑到不周城来了?” 程允愣了一下,动作都顿了顿。 缓了一下程允才说:“你是在装傻还是真傻?最近三个月发生的事情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全都不知道吧?” 未原:“我还真就不知道,所以才说我得先搞清楚状况才能给您提供有用的信息。” “行。” 程允的视线在未原和唐叶两人之间来回移动,程允换了一个姿势。 “你的父亲未南程在两个月前承认自己就是毁灭了这个世界的死神,他当众杀了和平派系的头儿,从和平派系那儿拿到了一个‘手稿’,听和平派系的幸存者说‘手稿’里记有将人的肉身炼化,让人用灵魂的方式长留世间的方法。” 说话时程允的目光一刻都没从未原身上移开,程允像是要透过未原的皮囊去看他究竟有没有说谎。 “可是我的父亲已经死了啊。” 程允嗤笑“他是死神,他如果没死那不才是最奇怪的事。话说回来,你既然是死神的儿子,那你现在的身体构造还是一个普通活人的状态吗?” 程允说完不似开玩笑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片刻后有点可惜地说:“真想把你剖开看看。” 未原只是冷眼盯着程允,不为他的话所动。至少程允如果真的准备拿把刀剖开他的话……未原一定会会反抗的。 “我不开玩笑了,接下来我说最后的正事。”程允止住笑容说,“我准备把你在我手里的消息放出去,到时候你的父亲为了保护你不被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人的怒火撕碎的话,一定会来亲自赎你回去,你要做的就是跟着你父亲走……” 未原觉得好笑,这个程允的要求不如说是毫无要求,如果未南程真的从坟墓地爬出来接他,他是百分百地会和未南程一起离开的。 而且只凭程允的武力还拦不住未原去做对程允有利的事,难道程允也是看清了这一点,于是决定卖自己一个人情吗? “……到时候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个人的皮囊之下是否还是你的父亲就好。” 程允意味深长地笑了,他偏白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有些阴森,像一个心里藏着恶意的鬼,在最后一刻把诱人的果实摆在了台面上来。 只是在别人看来,这个“果实”莫名其妙。 “你是指未南程的灵魂可能被别人替代过,你需要我这个最了解他的人到他身边去,看看他究竟是本尊还是翻版?”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理解的很快嘛。” 程允打了一个响指,随即目光看向唐叶,未原发现程允目光的落点时眯起了眼睛。 “我不会扣下你当人质。”程允笑着快速眨眨眼,“你也可以和未原一起离开,不用害怕。” 唐叶紧绷的肩膀微不可查地松懈,程允平缓柔和的声音还在继续:“毕竟扣下一个,你身边这位保不准会对我怀恨在心……我们弑神会想和你,还有未原交一个朋友,所以我把我的目的把控在不会影响朋友的情绪之内。 会让朋友不开心的事情我是不会干的。” 未原还没同意要不要交这个朋友,程允已经先攀上来了,不过就算多一个“朋友”未原心里也无所谓,毕竟程允不仅不妨碍未原达成目的,还在未原达成目的的路上推了他一把。 程允说完话后从转椅上起身朝楼上走去,语气悠闲地留下一句:“今晚就拜托两位在鄙店过夜了,店面狭小,两位可以商量着在椅子上随便凑合凑合。” 程允向上走的同时,颜色斑驳的卷帘门十分狗腿地自动下拉,确保万无一失地把未原和唐叶关在了店内。漆黑的空间里灯泡慢半拍地被人打开,驱散了才刚刚暗下去没多久的视线。 未原和唐叶对视了一眼,两人十分默契地都没有说多余的话。未原背对着监控摄像在转椅上坐下,唐叶坐在他对面,瞧着未原认真地在从柜台拿来的纸上写了一段话,然后递给自己。这种已经变得老土的信息传递方式让唐叶没忍住笑,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直到唐叶看到未原所写她的笑容才淡下去,隐忧取代了短暂的愉悦。 【你爷爷应该在不周城,我感受到十几公里外有和你同源的】 至于是同源的什么,未原没有写。不过也不太要写了,唐叶已经明白了未原的意思——她那个离家的爷爷,如今就在这座城里。 唐叶控制自己不露出情绪化的表情,外表上装作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程允对外宣称我在这里之后,这里可能会成为所有组织的焦点,到时候你同样在城里的爷爷或者奶奶面临的危险会变得比平时还要多。今晚咱们找个机会先溜,外出确认一下】 唐叶的心跳简直要突破胸膛。 她不怀疑未原有能蒙骗过程允的实力,因此重重一点头。 时间转眼到了晚上。 中途程允除了下来送了一顿饭外,就没有再出现过。 一团模糊的雾气沿着墙面迅速攀爬,将摄像头的镜面牢牢遮盖住。确保程允通过摄像不会看见什么之后,大量的黑雾涌出未原的身体,眨眼间分化形成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唐叶惊讶地捂住嘴巴:“这是我?” 实在不像。只怪未原没有捏泥塑的经验,以及单纯的黑色实在是漏洞百出。 未原干脆操纵黑雾直接糊在从二楼下来的门。 剩下的大部分黑雾缓慢地包裹住未原和唐叶,未原轻声:“别慌,可以用这团雾穿墙出去。” 黑雾果然轻轻松松地穿过了几尺厚的墙壁,未原带着唐叶向感应到的气味疾驰而去,几个呼吸后就来到了气味所在的地方,一个布满杂草的废弃公园。 未原和唐叶降落在露天碰碰车场地的等候区域里,那股气味在这里最为浓郁。只是未原环顾周围,或者试图集中精神去触摸更深层的联系时却一无所获,仿佛更隐秘的信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从这个世界抹去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雾构影(2)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黄昏笼罩之下的游乐场在被不速之客光顾前,它的主人已经乘着风先赶来了。 未且灵从空中灵巧地一跃而下,落地时带起的风甚至没有惊动脚下枯黄的草丛,杂草像木头似的老实地杵在硬如石头的大地里,目送着已经好久没来过这里的未且灵大步走远。 未且灵轻车熟路地走进游乐场里,目标明确地望向游乐园里最高的那个建筑——摩天轮。未且灵脚步顿了顿,下定某种决心般迈开步子走去。 “好兄弟,你来啦?” 热情的声音从腐朽的摩天轮上传来,带着惊喜:“你好久没来过了。” 未且灵一言不发地在摩天轮下方停下脚步,只是抬着头注视着高处某一个球仓。 “久等了。”未且灵语气低沉地说,声音也很轻,像担心惊动某个死去多时的灵魂。 不周城的游乐场其实是未且灵要占据这个城市的一大原因。 轻盈的灵魂从未且灵注视的球仓里一跃而下,轻飘飘地来到未且灵的面前,兄弟注视着未且灵和从前相同的样貌,不禁感慨:“保养的不错啊,用的什么牌子的护肤品?” 未且灵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回答。 他不用思考,是因为这场对话已经发生过不下十遍了。未且灵抓住兄弟的胳膊,不由分说地说:“和我去个地方。” 这次未且灵没有得到兄弟的回答,如果未且灵回身去看的话会看到兄弟变得呆滞的眼睛。他就像一段设定好的程序……遇到了程序外的混乱。 “最近不周城会变得不安全,”未且灵自顾自地说着,“我带你去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先避避难。” 昏黄的太阳照在早已破败的游乐设施上,为这里增添了荒凉和寂静之意,只是恍恍惚惚出现耳边属于儿童的喧闹在努力为这里注入活力。 一人一鬼穿过游乐场,消失在通往横生的杂草、以及河岸的后出口。 “大人吉祥,万事如意!” 小鬼们整齐地献上祝福,接着,乒乒乓乓的响声又开始继续。 后来太阳消失在地平线,这个废弃的游乐场变得热闹起来了。 …… “小人,请玩碰碰车!” 一个还没有唐叶一半高的小鬼揪住唐叶的裤脚,嘴里说着请求的话,手上的劲道却带着十足的强硬。未原一脚踹开它,冷漠地抱着双臂说:“谁是小人?” “是你。” 小鬼很执拗,铜铃般大的眼睛和未原对视,又说了一遍,一边说还一边很有眼色地拉着唐叶的胳膊朝碰碰车场拽,它在两人里选了最好欺负的那一个:“来玩!” “松开她,不然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不松不松!伙伴们,快来帮帮忙!” 小鬼呼朋引伴,早就在一旁等着的小鬼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拽着唐叶朝其中一辆碰碰车里塞去,看样子是非要唐叶和未原体验一把碰碰车不可。 一开始时拉扯唐叶的那个小鬼在招呼同伴后就跑到了未原面前,作揖状不断鞠躬:“千万不要在乐园里动用武力……你既然来我们的地盘做客了,就要遵守我们这里的规则!” 规则?未原有点想笑,心里说不上是生气还是什么别的滋味,如果不是唐叶现在还好端端地——虽说她被一群小鬼围着,未原的黑雾绝对会笼罩整个乐园。 “我记得这里废弃很多年了吧,游乐设施还能用吗?” “当然可以!” 小鬼自豪地挺了挺胸,同时抬起手,游乐场里所有还能工作的霓虹灯在小鬼抬起手时开始闪烁、不停地闪烁。小鬼沮丧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说:“线路都老化了,开灯的时候它们跳的跟一群鬼火似的。” 小鬼带着未原走向唐叶,和唐叶同乘一辆车。 “大家都系好安全带。” 得到口令的小鬼们“呼啦”一下全部翻身上车,霎时间所有碰碰车上都挤的满满当当,同时有细微的嗡嗡声在耳边不停地响。未原侧眸问唐叶:“你来开车吧。” 未原坐的是副驾驶位,唐叶是“司机”。 唐叶用力一点头:“交给我就好。” “我保护你的安全,你尽管放心。” 唐叶脚踩油门,方向盘向左一打,险险地避开横冲直撞过来的车,车上的小鬼吓的惨叫声音震耳,未原怀疑它根本就不会开车。 唐叶:“坐稳扶好,我要开始加速了。” 在昏暗的空间里沿着弯曲的车道疾驰。当然,碰碰车就算疾驰速度也没多快。 他们身后已经一团乱,三五辆车互不相让地卡死了车道通口,只有一开始时和未原唐叶搭话的小鬼很机灵地在通道被堵住前冲了出来,此时正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唐叶猛踩脚下的油门,高速过弯时未原觉得车简直要侧翻! 砰! “这是碰碰车喔喔喔!”毫不减速,甚至还趁机超车的小鬼坏笑着,驾驶着碰碰车超过了他们。 在车身和护栏相撞时未原眼疾手快地护住唐叶,剧烈的推力和颠簸经过车身一圈轮胎的缓冲后其实已经不剩下多少,不过这只是未原下意识的行为,等未原从担心中回过神时他才发现自己把唐叶紧紧护在怀里。 “好啦,快松开。” 唐叶有些脸红,声音细若蚊蝇,动作不太自然地推开未原。又小声地补了一句:“谢谢。” 感觉很生分啊。 两三辆碰碰车从旁边驶过,小鬼们发出兴奋的喊叫。唐叶重新握住方向盘脚踩油门,驾驶着车子不甘示弱地朝着它们追去。 ……虽说这和两人来到游乐场的目的牛头不对马嘴。 不过既然已经坐在碰碰车上,唐叶觉得坚持到最后成了最为重要的事。爷爷就在摩天轮上远远看着自己也说不定。 “唐叶,撞他。” 唐叶朝右打方向盘,避开后面试图追尾的车,空余时回说:“撞它的话会拖慢我们的车速。” 唐叶说的没错,撞击前面的车反而会给后面的车超车的机会。 现在正处于一个倾斜向下的坡道上,不知为何前面的数量车同时踩了刹车并把道路中间的位置老老实实地让了出来,唐叶疑惑地轻踩刹车,右打方向盘准备靠边停车,后面的车就猛的填住了空隙,车上的小鬼“手舞足蹈”:“不要停,不要停!” “往前开吧,看看它们到底准备干什么。” 未原一直相信所有的行为都有其动机,这群小鬼们怎么会没有缘由地拉着他和唐叶玩一场没头没尾的碰碰车比赛呢? 果然吧,小鬼们的动机马上就要揭晓了。 “应该不会有危险?这群孩子看上去……” 唐叶把“人畜无害”咽了回去,默默地开车驶向终点,领头的小鬼挥舞着鲜艳的红色小旗正在终点欢迎他们。 “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坏。我有对付坏孩子的方法,如果真遇到了危险,我也会保护好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雾构影(3) 唐叶怀着忐忑的心情将碰碰车开到终点,领头小鬼早就等在那里了,收起手里的小旗停止左右摇摆。 小鬼面容一肃,灰白的脸色变得更硬挺了几分,下了车之后朝未原和唐叶走过来。 “我有重要的事情yao,要和你们说。”小鬼的舌头绊了一下,不过他面容依旧严肃。面对这样的小鬼唐叶忐忑的心情全部消散,毕竟小鬼看上去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未原不为所动,只是视线的余光瞟向唐叶,未原在等唐叶的反应。 “不如你先说出来,让我们听听是什么事情?如果我们有能力帮助你的话……” 唐叶话还未说完,小鬼就激动地打断说:“你们一定可以!尤其是这位大哥,他很厉害!” 小鬼用灼热的目光看向未原,可惜未原根本不吃小鬼这一套,连表情都没有变动一下。未原注意到领头小鬼说话的时候别的小鬼全部都一动不动,就像一个个雕塑般立着,未原还观察到其中有一个小鬼已经半分钟没有转动眼球了。 “我想挽留我的恩人,恩人最近脾气很不好……他总是躲着另一个恩人走,近些日子来乐园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小鬼的话听的让人不知所云,小鬼也知道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它笨拙地重新组织语言,仰着脖子又说:“脾气不好的恩人叫未且灵,脾气好的恩人叫许影夏。 脾气不好的恩人总是躲着脾气好的恩人走,我感觉他们都不开心,我想让你们帮助我的事情是……和我一起,帮助两个恩人露出笑容。他们如果在乐园里变得开心,以后一定就会经常来乐园玩吧。” 最后一句是小鬼的喃喃,声音轻到一阵风都能吹走。 小鬼见未原和唐叶迟迟不表态,有些急了:“我没有骗你们!” 未原的视线看向周围一动不动的小鬼,语气淡然:“我知道,只是你还隐瞒了一些东西。” 小鬼顺着未原的视线看去,顿时明白了未原所指。 “回来!” 小鬼低喝一声,僵立在各个碰碰车上的小鬼们顿时变成一股股烟雾涌入小鬼的身体,小鬼收拾完全部的烟雾后才回身解释说:“它们都是我,刚才一直都是我在跟你们玩。” 唐叶惊呆了,脸色显得木木的。 小鬼挠了挠头:“我也没多少玩伴嘛,只能把自己分成无数半,自己和自己玩。” 小鬼的话实在是太孤独太悲壮了,唐叶眼眶微红,都几乎想立刻答应小鬼的请求。 唐叶转头看着未原,眨了眨眼睛寻求意见。未原思索了一秒说:“如果你没有意见就答应吧,就当做是助鬼为乐。” “我们答应了。”唐叶说。 听到肯定的回答后小鬼几乎掩面而泣。 “呜呜呜……我绝对不会占用你们太久的时间,你们只需要……”小鬼看向高处的摩天轮,“只需要把我的分身挂在摩天轮的球仓上,然后把我提前准备好的横幅挂在乐园最显眼的位置!这样就足够了,最后我们要等老爷爷把脾气不好的恩人引回乐园来,‘重新让恩人变得开心计划’就宣布完成!到时候他们就一定会经常来乐园里陪我玩,毕竟,毕竟……这里马上就要变成能让他们开心的地方了。” 未原轻轻点了点头。 并非这个计划有多可靠。未原只是认可了小鬼纯粹的内心。它的计划简单又单纯,在如今已经崩坏的世界说不定能起到令人惊讶的效果。 未原没有忘记他和未原来这里的原因,恰巧刚才小鬼提到“老爷爷”,这直接使得未原把这位老爷爷和他们要寻找的人联系在一起。 一边等待小鬼分身,把自己变成无数个,未原一边问:“能说说那个老爷爷吗?” “那个老爷爷身穿格纹衬衫,头发和我的眼睛一样白,”小鬼绞尽脑汁想了想说,“老爷爷是一个好人,我和他说了心愿后立刻就答应我了。而且他看上去很可靠……因为他的身子板挺的非常非常直。” 小鬼判断可靠的方式还挺有个“鬼”风格的。 唐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已经确定了事情般看向未原肯定地说:“那个人有九成的可能性就是我爷爷,而且你也说,他的气息在这里出现过。” 未原用点头肯定了唐叶的话。 “我分好了,这些就都交给你了。” 小鬼动作麻利地用麻绳把它的分身串成一串,分别打上活结,把绳子的头和尾都交给未原,最后试探地问:“你的身上有很浓郁的白云的味道,你应该会飞天吧?我可以放心地把我交给你吗?” 小鬼说话越来越流利了,它的精明气也如同活水般流露出来,惨白色眼睛咕噜咕噜直转,在得到未原的肯定后更是兴奋地原地转了两圈:“同道中人!你也会飞!” 它殊不知未原的工作就是专门要它的小命的。 小鬼又一头扎进它珍藏许久的纸箱里面,这次拖了凌乱缠绕地不分彼此的横幅出来,状况好像超出了小鬼的预料,它焦急地扶了扶额,动作没有章法地开始拆解这麻花般的横幅。 唐叶蹲下身拿起横幅,找准导致缠在一起的源头后轻轻一扯动,伴随小鬼崇拜的声音:“你好厉害!” 在小鬼手里难缠的东西在唐叶手里得到轻易的解决。 小鬼开始指挥未原:“你去挂灯笼,我和她去张贴横幅!” 未原愣了两秒,无奈地提着绳子朝高处的摩天轮飞去,不过在离开前未原将一缕黑雾悄悄缠在了唐叶的手腕上,如果唐叶遇到危险,未原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到。 摩天轮锈迹斑斑,夜幕之下未原的视线不会像普通人受到阻碍,解开绳结把“灯笼”通过敞开的门投进球仓里,未原耐心地不断重复这一动作,直到灰白色的光芒填满摩天轮上的每一个球仓,从远处望向这里也会被这番光景“震撼”到才停下动作。 “大概这样就差不多了。” 未原把绳子收成一团,俯冲回到地面。 小鬼和唐叶在乐园的大门前。 唐叶踩着梯子笨拙地将横幅的右端用胶带固定好,小鬼牢牢拽着左端,等唐叶比了“OK”的手势,它控制不住兴奋地扭动身体:“快来这边快来这边!这边还需要用胶带固定一下!” 鬼魂一般都很讨厌粘性的东西,比如说老鼠粘、玉米糊糊,以及胶带。 未原看着他们忙活,同时也把横幅上歪歪扭扭的红底白字收入眼底,只有七个字,却满是真情实意—— 【欢迎回家,我爱你】 深红的底色,还有非印刷体的惨白字体,再搭配上这所废弃乐园本身在夜晚的恐怖氛围,将这句简短的话语本该充满的甜蜜感破坏的彻彻底底。 话说回去,小鬼的本意是想让两位恩人重新露出笑容,以后也常来乐园里陪伴它……莫非它的两位恩人曾经互相喜欢? 未原揣着疑惑帮助小鬼贴好了横幅,接下来他们三人只需要等待唐叶的爷爷把未且灵引回乐园就好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雾构影(4) 说起唐叶的爷爷,未原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叫唐华的,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躺在躺椅上悠闲度日的老头。 像唐华这样的老年人在生活里随处可见,可能是未原见到唐华的次数不多,这个人没有给他带来深刻的印象。换句话说,唐华很普通。 侧目观察唐叶的表情,唐叶看上去并不为爷爷担心,表情很舒缓,只是不时会向远处张望,大概是在看爷爷有没有回来。 “……” “未原,看一次就够了吧?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唐叶没有转动视线,却察觉到有个家伙时不时地将视线投向她,有时候视线仿佛会神奇地拥有实质,从余光里身体倚靠着灰墙的人那里不断戳着唐叶的后脑勺。 小鬼盘坐在大门旁立柱的顶端,发出愉快的呼噜噜声,在等待中探出好奇的脑袋向下俯视唐叶和未原。 未原:“只是在想……你好像不太担心你爷爷会遇到危险。” 唐叶:“那个家伙平日里有很多事情瞒着我,还敢在死神降临后离开家去寻找奶奶,他一定有一直隐瞒着没有告诉我的本事吧。我才不会为他担心,担心他……倒不如担心世界恢复正常后,我会不会有一天被他给忽悠瘸了。” 唐叶眸子里闪烁着微光,她看向远处,虽然远近都被相同的夜幕遮盖,却不妨碍唐叶透过夜幕看到遥远的未来。 唐叶渴望一个安定的未来,在那个未来里她可以重新回到学校里去上学,心里仍然揣着要努力学习考到不周城,和未原(朋友)、夏索安在同一个城市里上学的愿望。 迈向未来,绝离不开现在每一步的抗争。唐叶收回遥望的视线,眸子低垂,随即扭头打量未原,“恰巧”和未原的视线碰撞。 “怎么还盯着我看,一直低着头,脖子会很累的。” …… 在距离乐园不算远的地方,未且灵带着身体近乎透明的鬼魂,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野地里走着。未且灵不在乎路况,他心里大概都没有明确的目的地,随着心情向前走,也随着心情转换方向。 鬼魂沉默了一整路,回望身后看不到乐园里最高的建筑摩天轮了,他才反应过来未且灵试图带着他离开乐园,他顿时停下步子不走了,声音闷闷的:“我不要离开乐园,我们回去吧。” “别闹,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 “……” 未且灵没有得到回应,已经向前走出十几步远的他只好不耐烦地回头,看到鬼魂沉闷的表情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回到鬼魂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带你去一个更有意思的地方,我保证,比那个荒废八年的乐园有意思的多。” “可是乐园里还有朋友,我不想丢下。还有……” 鬼魂冥思苦想,不爽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但话后面他还要说什么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未且灵无奈地说:“再墨迹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不行……不能走,回去吧。” 鬼魂站在原地死活不肯跟着未且灵继续走了,他像是被执念困住了,五官痛苦地皱成一团,他感到困惑或者痛苦的时候就会用拳头用力地敲打自己的脑袋。 未且灵熟练地在鬼魂伤害自己的时候伸手抓住他的拳头,语气无奈之中又带上安抚的意味:“许影夏,这次就听我的,走吧。” 未且灵虽说要走,却停步在原地,连视线都越过痛苦的鬼魂看向后方——他们一路走过来的方向。 “我想起来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就在乐园里面。我不能走,除了朋友……我精心准备的礼物……” 未且灵抓着许影夏的拳头的手被“礼物”两字刺激地一抖,连看向来人的凶狠视线都变得迷茫,随即他视线偏左和许影夏对视,语气犹疑:“你给我准备了礼物?是什么礼物?你是都记起来了还是……你其实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未且灵的表情几经变换,许影夏痛苦地无法抬起头,只能用力点了点头。 未且灵从胸中吐出一口气。 “一份跨越生死的生日礼物,如果小伙子白白丢在那鸟不拉屎的乐园里面,以后很可能会后悔一辈子吧。”沿着未且灵和许影夏走来的路走来的老头说。 如果唐叶也在,一定会很轻易地认出这个故作成熟稳重的老头就是她的爷爷唐华。 唐华在距离未且灵两人五米左右的位置止步,抚摸着浓密的胡子,眉眼和语气都显得笑呵呵的。 未且灵抓住许影夏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就要走,眸子眯成一条危险的缝隙:“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什么吗?” 唐华很好脾气地摇摇头,没接未且灵的话,只是笑呵呵地说:“别辜负别人的心意啊。就算人还年轻,可是往后的日子用上计算器就都能数的过来。” 未且灵愣了一下:“莫名其妙。” “先回去拿礼物,我必须把那个给你,你才能解脱!我必须这样做!” 往日里许影夏的脾气一向很稳定,在这一刻他突然爆发了,用力甩开未且灵的手。许影夏正对未且灵向后退了几步,随即竟然不再尝试说服未且灵,转身朝着身后跑去! “许影夏?!” 未且灵狠狠地瞪了唐华一眼,急忙朝许影夏追过去。唐华笑呵呵地冲着未且灵的背影喊:“生日快乐啊!” 随后唐华迈步也往回走,挠了挠脑袋,自言自语:“说起来我那孙女的生日也快到了吧,应该来得及给她准备生日礼物,来得及在她生日之前带着她奶奶回家。” 唐华双手一拍:“时间还很充裕!” 可惜大多数人都是自以为时间很充裕,殊不知等他们回神时名为时间的刀已经在人们身上刻下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所有生命都只能活在当下的每一步,或者像唐华眯起眼睛看着一追一跑的一人一鬼,在脑袋里幸福地回味自己年轻的种种。 “这下算是完成那小鬼头的委托了吧?” 唐华转了步子,走向荒野的另一端。他竟然不准备回乐园……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唐华并不知道他的叛逆孙女现在正在乐园里“守株待兔”,等着和她的好爷爷相见。 …… 乐园大门的方向。 小鬼一蹦三尺高,原本就不堪重负的招牌在小鬼脚下摇摇欲坠,小鬼兴奋地喊:“恩人回来了!” 唐叶和未原看向前方。 那恩人的确是回来了,只是回来的姿势……好像不太对。一追一跑,让外人看见了要以为是猫抓耗子,或者是老鹰在捉小鸡。 小鬼不会看恩人的脸色,放大欢乐的声音喊:“欢迎回家,欢迎回家!”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雾构影(5) “俊如!” 响应许影夏的呼唤,小鬼从柱子上灵活地一跃而下,欢快地奔向对方,边跑边喊着:“恩人!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就算我只离开乐园三个小时。” 前半句热情洋溢,后半句许影夏就依照事实说,他给了小鬼一个用力的拥抱,抬起头才看到挂在乐园大门上方的横幅,喃喃问道:“这门上面挂着的是什么?我离开的时候好像还没有吧?难道……” 许影夏转身看向身后气喘吁吁的未且灵,后者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和许影夏视线相接后马上错开视线:“别看着我,这种丢人东西不是我干的。” 未且灵的语气不太自然,飘忽的视线继而捕捉到两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你们两个人怎么在这里?你们宰了程允,跟踪我?” 他一张口就说死了程允,如果程允也在这儿怕是要原地气笑了。 不过未且灵也是根据程允的性子脱口说的,程允在未且灵眼里不是甘心放走巨大利益的那种人。 “他们两个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是我的朋友,帮手。对了!” 小鬼伸出手指指向横幅,兴奋地说:“恩人!你们快看这里!” 未且灵只好暂时忽略未原和唐叶,不情愿地看向横幅,上面“我爱你”三个字惨白地刺目,未且灵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视线又一次看向一旁。 许影夏倒是懵懂地反复看着:“欢迎……回家?我……” “别念了,多丢人。” 未且灵拽住许影夏的胳膊,慌不择路地朝乐园里走,心慌意乱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从一团浆糊的脑子里随便挑出来点东西说出口:“你不是说给我准备了礼物什么的,你把礼物放在哪儿了?快带我去看看。” “礼物!对,我还准备了礼物!”小鬼一蹦三尺高,指着乐园里最高的建筑大声说:“我把准备好的礼物拜托新朋友放在了摩天轮里!你们快跟我来……” 小鬼拽不动未且灵,干脆松手拽住许影夏的“衣角”,这熟悉的即视感让在一旁旁观的唐叶仿佛看到自己……先选最容易妥协、下手的,倒是这个小鬼的一项点满等级的能力。 未原想明白什么似的微微点头。先前他们挂了“灯笼”,贴了横幅,但是作为促使两人感情变好的最重要的东西却没出现,现在真相大白,原来小鬼准备的礼物就是它分成一个个的自己。 真是前卫又时髦,有种死后骨灰撒进大海的洒脱感。 只不过这样就想修复一人一鬼的感情?能修好就是怪事了! 未原和唐叶不约而同地跟上未且灵他们,中途未且灵回头狠狠地瞪了未原一眼,未原瞥向一旁装作没看到。 就这样走到亮着莹莹鬼火的摩天轮下。 未且灵上下打量破旧到坐上去仿佛都会散架的摩天轮:“这东西坏了得有七八年,俊如,不如你飘上去把你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吧。” 小鬼有自己的想法,它猛摇头:“不行不行,我要送的礼物其实就是这个摩天轮,摩天轮本身,就是我要送给你们……两位恩人的礼物!” 未且灵被小鬼的话吓的向后退了一步。 小鬼心思单纯,不懂未且灵心里的想法,推着两个人坐进球仓里,象征性地向两人挥了挥手:“我要启动摩天轮了!” 未且灵和许影夏坐在球仓里面面相觑,小鬼冒着莹莹鬼火的分身夹在他们两人中间。 未且灵猛的站起身子。 “砰!” 脑袋和狭小的仓顶相撞,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未且灵咬牙:“搞错了,这不是你送我的礼物,这是俊如自己准备的礼物!” 乐园的摩天轮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小鬼的地方,也是小鬼从懵懂鬼魂到拥有神志的开始,但摩天轮在未且灵的世界里就是十足的灾难! 未且灵准备跳下去,身后有人慌忙抓住他,急切地问:“不要往下跳,摩天轮只要转一圈就会停下来了!不会浪费你太长时间……” 未且灵深吸一口气。 “俊如!让你那两位新朋友也坐上来吧!”未且灵强笑着喊。 等未原和唐叶也坐上摩天轮,未且灵才终于吐出胸中的浊气重新坐回位置上,他对面许影夏焦躁不安地看着他,搞的未且灵心慌意乱。 小鬼喊:“启动咯!” 面前的鬼火如烟花般绽放后消散,老旧的摩天轮随后开始嘎吱嘎吱转动,这个老旧的物件竟然真的启动成功了 摩天轮上,未且灵的内心十分复杂,他闭上眼睛,可只要闭上眼睛许影夏死去的样子和在狱中的生活就会像走马灯一样闪现。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许影夏死后意外地遇见在乐园里生活的小鬼,并且教会小鬼何为七情六欲,对小鬼来说,未且灵和许影夏来乐园的那一天就是小鬼的新生之日。 新生总是伴随着旧物的死亡。 小鬼成长的代价是从摩天轮上失足跌落的许影夏。 那天球仓的门因为系统故障自动弹开,又恰巧许影夏一踉跄…… 未且灵记得,是自己推了许影夏一把。 “该死,现在再想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意义?” 未且灵从汹涌的思绪中脱离,红着眼睛看向模糊不清的窗户外,他试着擦了擦污渍几乎在上面扎根的玻璃窗,透过玻璃窗的视线依旧是模糊的。 “至少这次不会再出现意外了,这就已经足够好了。” 未且灵的喃喃被许影夏听见,许影夏问了一句:“什么意外?” 未且灵叹息:“你之前……分明很会看人眼色。” “有吗?” “现在是没有了。” 现在何止是不会看人眼色,还会对未且灵不想提及的事情追根究底。 “总感觉这一幕很熟悉,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莫非我在乐园死去之前坐过摩天轮?” 许影夏投来若有所思的目光,未且灵浑身紧绷,那视线在他眼里就仿佛化作实质的针,将他戳的千疮百孔。未且灵不得不试着转移话题,还没等他想出合适的话,许影夏就将头伸出他那一侧破裂的玻璃窗看向后面。未且灵猛的站直,头“哐”地和仓顶相撞:“……” “他们看起来很和谐。”许影夏保持着脑袋伸出窗外的姿势,“根据我的恋爱经验,他们最后一定会走到一起,而且会很幸福,很幸福。” “你的恋爱经验是零蛋啊。”未且灵咬着牙,不得不说了句实话。 许影夏严肃地说:“没吃过猪肉,不代表就没见过猪跑。我没有恋爱经验也能根据两个人在一起时候的举止判断,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戏。判断结束,有戏。” “所以……?” “提前祝他们生活愉快吧。” “啊?” 许影夏挠了挠头:“毕竟他们以后不会常来乐园吧,希望……希望我这句祝福能伴随他们的生活走向永远。”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雾构影(6) 许影夏有时候挺聪明,代价是大部分时间脑袋都不甚灵光。 他竟然记不起自己的死因,这让未且灵一直都感觉不可思议。 他们乘坐的球仓已经升到最高处,正在缓慢地向下降落,还剩下最后半圈,这份让人心跳加快的礼物就宣告结束。 可惜往往变故发生在人刚松一口气的时候。 倏然的断裂声让人猝不及防,下一秒球仓就承载着一人一鬼飞速向下坠落! “唉?!” 无论小鬼是否提前意识得到,经受八年风吹雨淋,年久失修的游乐建筑本就脆弱不堪,未原和唐叶也愣愣地见到他们前面的球仓突然断裂,极速向地面坠去! 砰! 未且灵根本不给球仓落到地面的机会,他徒手拆掉舱门,一手将许影夏扛在肩头,纵身越出球仓,等在摩天轮徐着陆。 “呜呜呜……好险!” 小鬼惊慌失措的声音遥遥从地面传上来,到达唐叶耳边时只剩下和此时风声一样细小的声音,唐叶担忧地抬头看了一眼他们乘坐的球仓,害怕坠仓的悲剧也会在他们身上发生:“……” 好在平安无事。 平安的力量平淡又令人安心,尤其是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唐叶来说,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平安更好的事了。等摩天轮停稳,唐叶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待,抓住未原的胳膊就拉着他向外走,正撞上小鬼泪流满面的场景。 “对不起……呜呜呜,我应该先检查一遍再把摩天轮当做礼物送给恩人的……都是我的错!” 其实是谁的错都不重要,未且灵想,许影夏不会再死第二遍,自己也不是当初干点体力活都会累趴下的废物。 他已经变强了,许影夏已经死了,意外是无法控制的,小鬼为他们两人准备礼物的心意是真切的。 “下次记得不要莽撞,还好这次没有出事。” 未且灵瞥了面色苍白的许影夏一眼,才对着小鬼说。 落地后他就和许影夏分开了距离。现在的许影夏面色要比平时更惨白,未且灵想起他还没看到许影夏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心里顿时添了几分烦躁,恰好碍事的人从摩天轮上下来,未且灵憋在心里的不满总算找到地方发泄,顿时没好气地说:“戏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赶紧走吧。” “要我说,你们两个最好趁着夜晚离开不周城,跑的越远越好,这样才不会被弑神会的报复追上,这个组织除了他们的会长是个优柔寡断的角色外……噗咳咳咳!” 未且灵本想说点狠话吓唬吓唬未原和唐叶,心里想到弑神会里清一色的老弱病残,顿时被自己吹的牛皮呛到了。 他无力地冲未原两人摆了摆手。 未原其实也没料到这个乐园还和未且灵有关,这座乐园里面没有未且灵留下的痕迹——未原闭上眼睛感受未且灵的存在,感受到的也只有一团空荡荡的气体。 未且灵又不容置疑地是一个活人,没有一个活人本应该有的活气。 未原抬头看了眼天色,今晚剩下的时间不够他们留在这里深究未且灵身上的谜团。 “你有见到一个老头吗?” 唐叶补充说:“头发灰白,腰杆笔直,他眉毛比较少,喜欢穿格纹衬衫,对外人说话喜欢掐长辈腔调。” 未且灵:“……我应该见到过。” 他俩说的就是荒野上出现的那个老头吧。可惜那个老头没有跟着他们回到乐园。 ……有什么好可惜的? “在荒野上碰面聊了几句,后来他去哪儿了我就清楚了,如果你们是来找那个老头的可以顺着这个方向去找,”未且灵指向他和许影夏来的方向说,“如果运气够好应该能找到。” 得知唐叶的爷爷并未返回乐园,未原很干脆地道谢,和唐叶一起离开了乐园,背影消失在路尽头。 未且灵收回注视两人背影的视线,他又想到什么,于是问还呆愣着的许影夏:“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 御空飞行。 只用呼吸的时间未原就载着唐叶来到了未且灵和唐华相遇的荒野,可惜属于唐华的气味到这里就断掉了,余味渗透进土地,仿佛树苗一样扎根于泥土里。 丛生的杂草和荒土是荒野上最常见的东西,就连垃圾都是这片地域少有的东西,气味消失的地方也没有被挖掘的痕迹——这让未原暂时松了一口气,这代表唐叶的爷爷没有被歹人埋进土里。 “怎么样?这里有我爷爷的气息吗?” 未原把推断简单告诉唐叶,后者皱着眉思索起来,一会儿后说:“会不会这里有一片地下空间?比如说防空洞或者避难所之类?” “不排除,不过附近都是荒土,没有现代科技的痕迹也就罢,这里也没有那种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后会产生的混乱的味道。” 未原说时皱着眉,一直在环视着周围,觉得可疑的地方都会踩上两脚。 “哎呀!别乱踩呀!” 可疑的说话声从地底下冒出来,未原被这一嗓子吓的愣住了,缓了两秒才挪开踩着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的脚,那石头得了自由,“啪叽”把自己从土里拔出来。 未原和唐叶面面相觑,不知该说这是石头成了精,还是未原触发了某种奇异的机关? “随便踩别人的头,真没素质。” 一顶大帽子不由分说地扣到未原头上,砸的他有点晕头转向。 唐叶:“喂,谁也想不到一块石头会有意识吧?踩到你也不全是未原的错。” “难道!难道!”石头笨嘴拙舌,辩解时又想到更重要的一茬,“不对啊,我才不是石头,我是这片土地的守护灵,你可以叫我……” 未原:“土地公?你有见到一个老头经过这儿吗?” “土地公是什么?我没见过老头,你踩到我脑袋之前我一直在睡觉。” 未原皮笑肉不笑地追问:“你身为这里的守护灵,没有尽到保护这片土地的职责,甚至玩忽职守,用工作时间去补觉……这样子可没办法成为一个好的守护灵啊。” 守护灵哼哼唧唧地说:“我……我成为一个不好不坏的守护灵就足够了!” 唐叶好奇地问:“你具体在守护什么呢?” “当然是守护这片伟大的土地。” 守护灵话音刚落,它把自己拔出来的位置就发出一阵哗啦啦的震动声,很像碎石滚落,或者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被缓慢挪开的声音。 守护灵听到后声音顿时变了调:“不好不好不好!完蛋完蛋完蛋!” 它奋力跳进它栖息的坑里,却在半空被未原单手捉住,未原任由这块小石头在手心里扭动挣扎,另一只手牢牢抓住唐叶的手,等到震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脚下这片土地开始缓慢向下下沉坠落。 守护灵哀叹:“我才刚上岗就业半个月啊!” 第一百六十章 大雾构影(7) 原来这块石头还只是个半吊子。 未原牢牢抓住唐叶的手,两人一起随着陷落的地面向下沉坠,同时未原也没有放过那块石头,他们伴随着石头的哇哇喊叫声落入一个陌生的地下世界。 陈旧,破败。 同时一尘不染。这里的居住者把这个秘密世界保护的很好,那一股在地面上断联的气味也重新充盈未原的鼻尖,未原趁着地面还在下坠,闭上眼睛沉入内心世界,感受到气味的主人就在不远的地方。 唐叶的爷爷就在这里! 今晚此行的目的就要临近尾声,未原松了一口气,事件一定会按照平稳的方式发展,迎来皆大欢喜的结局。让未原惆怅的只有一件事情…… 唐叶和她爷爷相遇,很可能就要和她的爷爷走了,以后的路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在作出今晚帮助唐叶寻找唐华的决定之前,未原就已经做好承受独自一人的旅程的觉悟。 地面停止沉坠,哐当声响后趋于平稳,陌生世界的全貌也呈现在未原和唐叶眼前。 面前是一片展会般宽阔的空地,数十根立柱支撑着这片区域,这里无人,石头守护灵的哀嚎声能在这片空间里反复回荡。如果不是亲自来到这里,未原绝不会相信这里会是一个地下世界,或者说这里不是地下世界应该有的样子。 一般地下建筑都会尽可能修建的狭小,以此避免日后土石松动造成的塌方。 “我的爷爷会不会就在这里?”唐叶问。 虽然是问句,唐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不要擅自行动,跟紧我。” 未原话语简短,握着唐叶的手缓步前行,离开降落的平台,走进立柱林立的空旷之地。 石头守护灵:“我劝你们不要继续向前走,不然下场会非常非常惨。” 它身体受到禁锢,脾气却不愿意服输,语调得意洋洋地像是在炫耀只有自己知道的事情,“没有我的帮助,你们只能无助地在这里打转,接着你们会被从天上坠下来的石头压死,变成惨死在此地的冤魂野鬼,没有人类会给你们收尸的那种。” “也就是说会有非人类处理尸体。” 未原若有所思。 “不要说的这么恐怖啊,在找到爷爷之前……不,就算找到之后,我也不想死在这里。” 穿过空旷地带,前行的路被看似不能逾越的黄土墙阻挡,未原淡定地举起手里的石头,将石头严丝合缝地卡在墙面上的凹痕里,不顾石头守护灵的震惊:“你怎么知道正确的使用方式?你是不是上辈子来过这里?!” 大概还是上岗半月的石头太单纯,它还不懂墙壁正中央的一块凹痕究竟多么惹眼。 墙壁缓缓朝两侧打开,未原能闻到的气味变得更加浓郁,杂乱,生活在这地下世界的不止有一人,未原在心里勾勒的图谱上显示出十数个黑色斑点。 “来的是医疗队吗?在这末世里,唐老先生真的能找来医疗队?” 细微的声音穿过打开过半的墙壁传入未原耳中,根据短短的一句话未原便能猜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疾病和死亡总是如影随形,而妙手的医生在如今千金难求。 脚下是容许四人并行的路面,路的两侧全部是挖凿的简陋居所,视线望去眼中全是清一色的土黄,每一个住所的门边都插着一把火把,每间隔五米的距离就有一火把燃烧着,充当地下世界里吝啬的照明用具。 “是医生吗?你们是医生吗?” 有居民将头从房子里探出来,殷切地问。 他们很盼望这片与世隔绝的地方能来一个医生,因为他们需要医生,疾病容易在封闭的空间肆虐,这里能阻隔外在的危险,但挡不住人的身体产生的病变……总之,如果来的是个医生就好了。住在这里的人们无不这样想。 “有外来者来了?你们是唐老先生请来的人吗?” 急切的声音伴随匆忙的脚步,从阴影之处走到火光里,他急切的眼神直视着看上去像是来者里最有话语权的未原,未原给不了能让他满意的答案,只是说:“唐华老先生在这里吗?” 男人难掩面上的失望:“他在,两位把石头放在门外吧,请跟我来。” 石头守护灵:“听到没?请把我放在这里。” 未原把石头守护灵放在外面,他决定不和一块石头计较,和唐叶朝火光的另一侧走去。 视觉不会突然陷入黑暗,在视野陷入漆黑时前方总会出现新的光源,男人和未原二人前后地走着,越往里走,那些无法压抑的哀嚎声音就会越清晰,气味也在某一瞬间变得充满恶意。 有毒。从腐烂的骨肉里爬出来的毒。 黑雾悄然涌出未原的身体,他和唐叶周围空气里的毒素在接近他们时便被腐蚀地干净,前面看似是首领模样的男人驻足停步,未原清理完周围的毒后不动声色地收回黑雾。 唐叶拉了拉未原的衣角。 未原俯身,唐叶悄声在他耳边说:“我总感觉不太对。这里空间狭小,住在这里的人似乎还得了某种病,乍一想感觉这里像是用来隔离病人的地方。我爷爷在这里会不会有事?” 唐叶吐露心里的担忧,不安地抿紧了双唇。 想到刚来到地下时见到的宽阔又难见用处的场地,对比这条“直来直去”,几乎将用地规划到极点的居住区,未原听过唐叶的话后心里也出现了违和感。这里大概不是真正的居住区域,更像是传染病爆发后,这里的住民们匆忙改造出的隔离区。 就在短暂的说话间又有毒乘着空气汹汹而来。 领头的男人驻足的门前被人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里面走出来,向男人惋惜地摇头:“没救了。” “唉,我也知道会是这种结果。这边没有专业的医生,老刘的病情根本就诊断不出来……这种状况下他的死……唉,就算是神仙来了都难给他一条活路!” 唐华说:“老刘现在还有意识,你要还有想说的话,就趁最后的时间跟他说了吧。” “唉,行。对了,”他指了指未原和唐叶,“有两个年轻人说是来找你的,他们能找到这儿应该是你的帮手之类的吧?他俩里面有懂医术的吗?” 唐华和唐叶四目相对,一时间唐华呆滞住了。 他的亲孙女怎么会在这?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雾构影(8) 唐华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反观自己孙女和身边有些眼熟的年轻人一身休闲的着装,这让唐华心里猛然升起担忧。 但他明白复杂的问题不方便在这种不安全的地方讨论,急匆匆地向唐叶挥挥手示意她快离开,有什么话等到了外面再说,又不太放心地叮嘱:“荷镇长,麻烦你安排人给他们俩取点消毒水,他们两个这么冒失地闯进来,如果不做防护措施很可能会把疾病带出隔离地去。” 唐华没有接荷镇长的上句话,他的孙女没有医术相关的经验,更遑论诊治自己都没有头绪的疫病。 “现在这里还能管事的只有我了,我亲自带他们去消毒。老刘……”荷镇长犹豫了一下,他在担心老刘还能撑住多久。 “老刘还有求生意志,一个时辰内他大概不会有问题。” 荷镇长明白当前状况预防疫病散播更重要,点头应下步伐匆匆地走过来:“来的时候是我疏忽了,我现在带你们做最基础的消毒,不能让无辜的外来者承受这里的灾难。” 未原谢绝荷镇长:“不用麻烦您带着我们跑一趟了,我们有预防毒素的手段,这里的病毒浓度还不算高,还伤害不了我们。” 同时未原看向唐华,有些拘谨地点头问好:“唐爷爷好,我是唐叶的朋友。” 唐华眉毛一竖:“我就说看你小子有点眼熟……不过有些话不能瞎说,没有的本事千万不要硬逞强,更不要带着我宝贝孙女一起逞强,这里的疫病就连我都没有法子……” 唐华话还未说完,未原从掌心中召唤出来一团灰色的雾,雾气向周围扩散,仿佛遇到燃油的火星“砰”地蔓延整片空间,未原却控制着灰雾极好地避开了唐华和荷镇长,精确地将周围空气中的毒素燃烧殆尽。 动作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一件事,未原若有所思:“这里的毒不是普通的毒,同时含有死亡的味道和仿佛破后而立的新生……有什么东西会借着死去的躯壳重新成长出来,变成一个全新的个体。” 让未原出手的原因不仅仅是怪异的病毒,还有未原身为人类目睹同类受苦时内心产生的怜悯。他身为死神掌管天下万物的生死,能收割死去的亡灵,也能给予本不该临近死亡之人二次生命。 简单说,未原可以用黑雾焚烧毒素,清除地下世界的疫病,让这里的人不再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黑雾散去。 未原和唐叶早就已经松开牵着彼此的手,心灵上拥有默契的他们同时朝唐华走过去,未原心里还有些拘谨,说出口的话却带着都有点让本人惊讶的坚定:“如果唐爷爷和镇长愿意相信我,不妨让我进屋去看看里面的人吧。” “爷爷,未原不能保证百分百能治好里面的人,不过他一定会尽他所能。”唐叶帮衬说。 唐华低头对望孙女坚定的目光,孙女坚定地帮衬外人的模样让他是无奈又感慨,他和荷镇长简单用眼神交流,荷镇微微点头,于是唐华也放松了话。 “刚才我也见识了你的能力,你既然有信心……我可以让你进去看看病人。唐叶得留在外面,她就算进里面去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唐叶竖起眉毛:“爷爷!” “不要跟着他一起胡闹。” 事关唐叶安全这一点,唐华从不含糊,皱着眉毛强硬地说。 未原手搓黑雾,雾气在他掌心跳动,抬头真诚地说:“唐爷爷,其实唐叶跟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我会保证所有靠近她的毒素都会有来无回。” “唉,不行,绝对不行……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总之后面我孙女的安全我来负责就够了,你只管去干你自己的事。” 唐华面露苦涩,虽然他这么说,可是已经长大的孙女依旧横眉瞪目,看起来对他这个当爷爷的非常不满。分明曾经孙女都不会拒绝自己的好意…… “好了好了,年轻小伙子已经展示过本事了你还不放心吗?他既然说你孙女跟在他身边最安全,那一定就不会有假!”荷镇长真怕他们僵持不出结果,屋子里面可怜的病人先一命呜呼。他眉宇间难掩焦灼,于是说话的语气也比平常要快上几分,“人命关天,老刘还在屋子里等着呢。” “行吧行吧。” 唐华总算不情愿地松口了,唐叶冲他乖顺地呲牙笑了笑,后者气的瞪了她一眼。 门扉在身后关合。 刺鼻的气味直冲鼻腔,屋子里的味道要比屋外浓郁数倍,这里的毒素显然要比外面浓郁。 未原和唐叶一前一后走进土黄色的土屋里,在低矮的床榻上见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病人。老刘听见有人走进来,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不清的视野不太能看清来人:“……老荷?” “我是荷镇长请来为你治病的医生。”未原蹲下身靠近老刘说。 “嗯……嗯。” 后者吐出一段语气词,同时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先简单做一遍检查。” 未原说着,去碰老刘的手臂,老刘却像受到惊吓一般往后缩了缩,艰难地摇了摇头,不过他力气大概已经耗尽了,干涩的嘴唇张了片刻,都没能吐出简单的音节。 “病灶是不是在他手臂上?” 手臂生疮,或者腐烂变得不体面,或许是老刘下意识拒绝让未原检查的原因。 “这个可能性很大。” 隔着单薄的被褥,未原坚定地抓住老刘被褥一遍检查,你要相信我,我的职责就是让你能活下来。” 黑雾悄然覆上未原抓着被褥的手,未原缓缓掀开被褥,老刘已经高度腐烂的手臂暴露在未原和唐叶眼前。 “唔……” 唐叶有点不适地移开视线。 呈现紫黑色的血肉还粘连在森白的手骨上,未原不敢轻易移动老刘的手臂,他怕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重伤应重治,疼痛是治疗中不能避免的一环,未原在房中寻找到麻药。他不确定这东西对老刘是否还有用,打完麻药后驱动黑雾开始缓慢清除老刘腐烂手臂里的毒。 这种怪异的毒素有很强的活性,一旦钻入生物体内便会高速繁殖增长,当毒素完全占领生物的身体就会出现目前这种状况——未原为防止刺激毒素躁动威胁到已经生命气息微弱的老刘,只能和毒素展开艰难的拉锯战。 这种毒大概还没有蔓延到地上,也就是说这处地下就是毒素爆发的源头…… 未原还不明白,在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或许死神入侵前这里曾是一处隐秘的地下实验室,后来寻求庇护的人寻找到这里,意外放出了培养皿里的奇毒,或者…… 老刘突然剧烈的抽搐起来。 唐叶下意识地上前准备按住要跌落床榻的老刘,被未原慌忙推开:“不要碰他,先保护好你自己!” 未原牢牢禁锢住老刘的四肢,老刘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布满血丝的眼睛直愣地瞪着压在他身上的年轻人,老刘从眼睛开始腐烂,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不属于他的声音:“既然选择召唤我,又为何掐住我的咽喉,将我扼杀于摇篮?!回答我,未且灵!!” 唐叶惊讶地脱口而出:“这里的事情还和他有关?!”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雾构影(9) 老刘的眼睛很快化为一滩脓水,紧接着是枯槁的脸颊,紧贴着骨的皮囊犹如锅中沸腾的油水炸开学血红色的花。 “未原?他这是……?” 未原心里清楚地明白老刘活不成了,寄宿于他体内未知的灵魂或者毒素正在残忍地摧毁他的身体,不留给后来者丝毫拯救的余地。 “你是未且灵召唤出来的东西?” 未原用黑雾炙烤附着在老刘体表的毒素,声音冰冷地问。 “他是个没有胆量的怂包,见到状况不对就丢下我独自逃跑,可惜他那一刻忘记了神拥有多么伟大的力量。”老刘的嘴巴一张一合,抽搐着,“总有一天我会爬出地狱,回到人间找到他,亲手告诉他,‘丢弃’是一种多么危险的行为!” “所以,未且灵对你都干了什么?” 这次没有回答了。 老刘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拖着折向怪异的四肢走向屋外,未原冷着眼挡在老刘身前,一脚将他踹回床榻上:“老实点,在清醒之前,你没办法踏出这间屋子一步。” “……不是你说了算,你不让我出去,我……会让这里所有人类都为我陪葬!” 黑雾涌出未原身体。 未原将唐叶保护于身后,黑雾织成一张网,而网的中央则是老刘。 “永无休止的实验,来来去去的人类,他们妄图掌握不属于自身的伟力,最终在数月前招来灾祸。一切都是他们本应得的!他们该遭到报应,而不是继续名为科研的残忍将一针又一针针剂扎进无辜的实验者体内……你看吧……” 老刘再一次从床榻上起身,这一次未原没有阻拦他,未原只是牢牢挡在唐叶身前,冷着眼注视着“老刘”用折断的手肘推开门扉,姿态歪扭地走出去。 “老刘?!” 屋外很快响起荷镇长惊恐的喊声。 “你看吧……报应……不,天罚还在继续。而我将继承神的意志,为这世间降下苦难!” 嘶哑的声音发出不似人的嚎叫,一缕黑雾狠绝地洞穿老刘的心脏,声音戛然而止。 寄宿老刘身体的毒素见宿主死亡,纷纷挣脱逃窜,好在未原还有后手准备,等在一旁伺机而动的黑雾将毒素连带老刘的尸身通通包裹——未原缓步走出屋子,用力一捏手掌。 无论是尸体还是毒素,通通都化作了齑粉。 他这才长舒一口气:“解决了。” 唐叶跨过门槛来到屋外,狭窄的院子里莹莹的火光照亮了未原的背影,不知为何,看到未原平安无事唐叶松了一口气,惴惴不安的心情也趋向平缓。 “老刘……老……老刘!” 只有一个人情绪格外激动。 荷镇长眼里闪着泪花,张开的双手都颤抖着,脚下也在打绊。 唐华一把拉开荷镇长,以防他突然犯傻扑向黑雾:“别靠近这东西,这东西不是一把老骨头能轻易碰的!” 未原撤掉黑雾走过来,面上带着歉意,他真心为没能拯救老刘的性命感到抱歉,虽然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也会毫不犹豫继续那样做,“抱歉,节哀顺变。毒素已经侵蚀他的骨髓太深了,我的能力救不了他。” 荷镇长摇摇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不是你的错,老刘之前还有数个老刘,他们都被这种病毒害死了,老刘的走其实我根本不意外。” 荷镇长哀伤地看向唐华,怀着满腔的悲痛:“所有的错都在我,带他们来这里是我做的决定,也正是我的决定间接害了他们。” “荷镇长是怎么发现这里有一处地下空间的?” “这是我祖辈传下来的地方。” 唐叶惊讶地说:“祖辈传下来的?” “对,具体是我祖辈上哪一带修建的这里没有数据能考证,上面传给后辈这一地下世界,还传下来一块石头,那块石头是打开门的钥匙,只有拥有石头才能来到这里。我父亲被财迷了心窍,三十多年前把这里租借给了一群举止神秘的团队……” 荷镇长痛苦地叹息,从他的讲述中未原大致明白了某些东西,地下空间里的毒素大概就是三十年前那个团队研制的产物。 “我不会沉溺于过去的错误,”荷镇长抬起头,未原从他眼睛里看出别样的坚持,“我要把我父亲的错误亲手纠正……不,是拜托你来纠正。” 荷镇长殷切地注视着未原,他向前一步握住未原的手,近距离地和未原对视:“你不怕这种……毒素还是什么的,对吧?我请求你帮帮我,当然不是看在老唐的面子上,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今晚已经快要过去了,等明天我会再来一趟,您放心,这里的事情我不会坐视不管。” 无论是出于悲悯还是人道主义,未原都不会对这场除他外难有人控制的灾难冷眼旁观。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只是死神的降临就已经让他们只能苟活了。 “谢谢,谢谢!” 未原犹豫了一下,目光看向唐叶。 唐叶抓住未原的衣摆,悄声说:“我跟你一起回去,现在知道我爷爷没事我就已经放心了。” 唐叶回头,笑盈盈地看着唐华:“爷爷,照顾好自己,明天我再回来看你!” “走吧走吧,我一人倒也清静!” 荷镇长和唐华送两人到宽敞的巨石厅——据荷镇长说巨石厅的四面还藏着无数个通往不同方向的入口。未原捡起被他随手丢在一个石柱底下的石头守护灵,石头守护灵闭着眼睛装死,无论未原怎么摇晃它都一言不发。 “就送你们到这儿吧,明天记得早点来。” 说后半句话时唐华不满地瞪着唐叶,后者则吐了吐舌头,拉着未原走上可以升降的石台上,未原抛了抛手里的石头,升降台也应景地发出轰隆隆的响声,载着两个意外来客缓缓向着地面升去。 不过尚在半空,头顶的四方天空还被巨石板遮盖时一阵诡异有序的敲门声骤然响彻耳边,那声音仿佛直接敲在人的耳朵里,震颤每一个人的耳膜—— 咚、咚、咚—— “敲门声,是那个力量被夺走的死神回来了吗?” 未原自言自语说。他还没忘记他和唐叶穿越后世前,他们身边还有一位了不得的同伴,这位同伴那时失去了掌控神力的媒介(紫色月亮),并在穿越后销声匿迹。 唐叶不安地望着头顶:“不会真的是祂吧?” 随着升降台抵达高处,头顶合拢的石板缓缓打开,暗淡的月色照进四四方方的空洞,然而外面并没有不请自来的来客。 敲门声是祂回来的预告吗? 天际尽头已经微亮,未原载着唐叶朝不周城城内飞去,敲门声仿佛只是他们两人的幻听,飞行途中未原察觉到耳边的风声愈来愈大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雾构影(10) 路途中突起晨雾和大风。 新的早晨已经预示这不该是普通人外出的天气,未原飞行在空中只感觉到刺骨的寒冷,于是他尽可能地让黑雾多替唐叶抵挡些肆虐的风,加快速度往不周城内赶。 总算落了地,未原和唐叶回到大门微敞的理发店,店里残留的暖气成为两个一路奔波之人最好的慰藉。 “喂喂喂,两位回来了吗?这黏糊糊的玩意还要在我门框和摄像头上粘多久?” 未原和唐叶看向被黑雾糊上的出口,程允的声音从黑雾另一侧困倦地传出来,只听程允的声音就能猜到这家伙被未原走时留下的黑雾困在楼梯口有一段时间了。 “话说回来,我只是晚上口渴想下楼倒杯茶,啧……” 未原撤去黑雾后程允扶着额从地板上站起来,由于维持坐姿太久,他起身时踉跄了两步,“所以……你们两位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徒,怎么还心甘情愿折返回我这破地方当筹码?” 程允不在乎未原搭不搭理他,兀自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灌入喉中,满足地放下杯子:“有实力的人从来不会干不利于自己的事儿,我不会调查你们,既然你们还甘愿回来当筹码,那今天就我拿我的钱你拿你的好处,各取所需之后各走各的路,可以吧?” “大晚上的,你的话好像格外多。” “啧,憋了一肚子火,当然要通过温和的方式宣泄出来。” 程允的视线透过玻璃推拉门看向外面朦胧不清的天色。 “大雾遮眼,不是好兆头……” 未原挑起眉毛,问程允:“大概十分钟前,你有没有听见一阵敲门声?” 程允抬起眸子撇了未原一眼,随即嗤笑:“如果死神光顾过我这小庙,现在我就不会坐在你面前和你说话了。” 程允指了指从二楼向下的楼梯间。 “你们回来会在那边看到一堆白花花的粉末,那是我的骨灰。” 未原和唐叶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他们心头的疑问又多了几分。 “死神来过了?”程允反驳过未原之后又语气犹疑地问,“和死神有关的问题你们是专业户,在这点上我选择相信你,你……给我一个准话。” 未原简短地回说:“我在外面听到了死神的敲门声,唐叶也听到了。” “两个人集体幻听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程允嘴角微微上扬,“这代表你们引起了死神的注意,我得赶快把你们两位瘟神送走才行。” 程允步伐平稳地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推开玻璃门来到理发店外,用眼神示意两人快出来。程允挂锁锁上店门,未原和唐叶跟着程允穿过路口来到位于对面的特福来超市。 昏暗一片的特福来超市。 未且灵大概还在城外的乐园没有回来。未原倒是有些话想问他,可惜现在还没机会。 程允轻车熟路地通过后门绕到一个地下停车场,扬起手里的钥匙,同一时间不远处一辆车的车灯迅速闪了闪。 程允说:“上车吧,我提前了交易时间,我想你们的好兄弟欧阳肖也很高兴能早点和老朋友相见。” “……” 大雾笼罩的公路上有两辆车打着远光灯以无畏的姿态穿透浓雾,它们来自不同的方向,却都朝着同一个目的地疾驰而去。 “肖,注意行车安全。今早的雾邪门的很,总感觉这股雾在往我们的车灯上扑。” “放心,我这就让太阳老大杀杀他们的锐气!” 刘莫担忧地透过车窗望向被浓雾遮蔽的天空,现在是七点三十八分,本该透亮的天空暗淡如夜幕,掌管光的那位似乎仍闭着眼睛。 …… 程允将交易地点定在不周城偏远城区的一处叫做应白广场的地方。 未原不清楚程允准备拿他和唐叶向欧阳肖他们换取什么,他的脑袋里充斥着比这件事危机数倍的事情,以至于笨拙的车辆终于穿过浓雾抵达广场,未原没有理清杂乱的头脑,也没来得及问程允的打算。 程允很光棍地打开车门只身下了车,他没有带帮手,欧阳肖和刘莫也没有。 未原和唐叶从后门下车,透过更加厚重的浓雾,未原见到那两位久违的好友。巨大的压力磨去他们外表的青涩,他们看上去都比数月前成熟许多,尤其是欧阳肖,看到欧阳肖的第一眼未原根本从他身上找不到曾经不着调的影子。 “程允?是不是你?” “是我。”程允回答。 古怪的雾气涌动,他们即使是隔着数米距离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未原!你在不在?” “我在。”未原答。 “你在就好,我和刘莫这就接你回家!” “把人带走之前你得把答应带来的东西留下。” “大可放心,东西我都带来了。” 未原眯起眼睛,他透过浓雾看到欧阳肖返回车上,拿着一柄眼熟的铲子提着一个昏迷不醒的面具人出来,扬声说:“我把这破铲子先给你,然后你把未原他女朋友先放过来,一换一很划算吧?” “欧阳肖?” 未原倒抽一口冷气,紧紧抓着唐叶的手都感到有点不自在,唐叶大概也是如此,悄悄把手向外挣了一下。欧阳肖还是什么都敢说。 程允:“划算划算,那个……唐叶,你先过去吧。”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未原松开手,目送唐叶一头扎进浓密的雾里,过了大概十余秒,程允摸索到了欧阳肖扔到这边来的铲子,“我这边没问题,你那边怎么样?” “也没问题。” “那就开始换最后一件。” “你先让未原过来,我得先确认未原平安无事,才能把这个珍贵的疯子交给你。” 珍贵的疯子?面具之下的面孔不为人知,未原从这个面具人身上感应不到怪异的波动。倒是欧阳肖和刘莫身上有一丝和未原本身同源的味道,这个发现反而让未原心中一紧。 程允回头看了未原一眼,苦笑了一下,压低声音:“事后你就算要找我麻烦,我也不会认,你既然有你自己的打算那就先去和你的朋友汇合吧,我‘放’你去。” 未原走进浓雾里,一只脚踩进广场中央地面雕刻的繁复线条中,欧阳肖和刘莫禁锢下的面具人陡然睁开面具下紧闭的眼睛,面具人发疯挣断捆住他躯体的绳,脚下生风地朝广场中央的未原跑去! “卧槽?未原小心!” “未原!” “别杀我……别杀我!” 面具人佝偻着脊背,“扑通”一声跪倒在未原面前,他把声音压的很低,仿佛生怕被不相干的人听见:“我知道您,死神大人,我一直都是您忠心耿耿的仆人!哪怕在您的神力被伪神撺掇的上千年里,我都没有对您变心过哪怕一分钟!我……” 说到后面,面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大概哽咽了,“我终于等到这天,等到这个机会,我和您重新相见……谁在靠近?!” 未原猛喝:“别动手!” 浓雾中走出一个娇小影子,是唐叶。唐叶见到未原没有出事,惴惴不安的心顿时回归原位,不过眼前一站一跪的这一幕让唐叶也有些疑惑。 面具人:“是,以后不会对小姐动手。” “等等等等,你们都在干嘛呢?我把人给你们了,我要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