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铁饭碗》 第2章 老书记病急乱投医 北方的深秋,天色暗得很快。这不,还没到晚上六点,远方的天空便灰蒙一片。老刘庄忙碌了一整天的农民们纷纷卸下手中的重担,吆喝着妻儿老母回到自家的茅草屋,早早地吃上晚饭,然后熄灯睡觉了。 可村东头的一间砖瓦房里,一盏煤油灯还微弱地亮着。刘温良坐在炕前,眉头紧锁。他似乎想到什么难为的事,狠狠地抽了手里的卷烟一口。 老伴荣桂华端了一盆热水进屋,见他又在吞云吐雾,不免絮絮叨叨起来:“哎,又遇上难为的事儿了?你看,屋里烟气这么重,你就是不关心自己身体,也得顾及下我这位老人家啊。” 若是往常,作为大队委的党支部书记,刘温良听到这话,必然眉头一竖,怒冲冲地对老伴喝道:“去,爷们正想着国家大事呢,妇道人家瞎囔囔什么。”不过今天,他实在没什么精神气。原因很简单,大队最近摊上件大事儿,悬而未决。 事情起源于今年八月中旬,老刘庄所属的中塬省南部地区遭遇百年难遇的大洪水。暴雨连下四天四夜,塬河上游的两座水库不堪承重相继决堤。顷刻间,方圆五百公里的农村陷入汪洋大海中。 老刘庄是重灾区之一。除却十几户旧社会地主遗留下来的一二十间砖瓦房幸免于难外,全村九百多户人家五千八百多口人的上千所房屋被洪水无情地吞没。另有一百八十余亩农田被淹,当季庄稼颗粒无收。 面对眼前满目狼藉惨不忍睹的场面,老刘庄里的男女老少,忍着泪背起逃亡时随身携带的少量粮食和衣物,踏着泥泞回到家乡。青壮年男子率先干起了重活,用铁锹扒出倒塌房屋里的木梁泥瓦和椽子,搭建起歪歪斜斜仅半身腰高的茅草屋;妇女和老人小孩跟在后头,弯腰捡起浸了水的家具用品和农具,然后蚂蚁搬家似的移到“新家”。他们甚至没落下散落在地的烂砖头,垒成简单的炉灶,烧火做饭。 然而,正当老刘庄村民们怀抱希望相携着重建家园之际,一股沉寂许久的暗流猛地喷发出来,让众人猝不及防。原来啊,村里几位思想落后的老干部被眼前暂时的困难打倒,撂担子不干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十个生产队里有四名队长主动“辞职”了。 这可急坏了大队的一班子领导,尤其是支委书记刘温良,连日来忧心忡忡。这位在老刘庄执政近二十年历经风雨与变迁的老书记,这会儿敏锐地意识到,他又将面临一次严峻的考验,其艰巨程度完全不亚于几年前文.革初期的“踢开党委闹革命”。但他不会退缩。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刘温良多次召开支部会议,研究讨论空缺生产队的队长人选问题。最终,在全体干部多番动员谈心和晓以利害下,三队五队和七队的新队长先后上任了。唯独第八生产队迟迟没有着落。 按理说,八队一百多户人家两百余名壮丁,从其中挑选出一位热心肠的当队长并不是难事。但现实往往比理想残酷许多。众所周知,八队是村里有名的贫困区域,多山地少两天,群众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如今遭遇洪灾,生产队百废待兴,即使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哪。 雪上加霜的是,八队里长期驻扎着几位名头响亮的“大人物”,村里男女老少平常碰见了无不避之如蛇蝎,哪敢再充炮灰主动招惹他们。多少年来,无数队长轮番上阵,能耐大的干上一年半载,能耐小的至多辛苦撑个小半年。就连现任队委书记刘温良,提到这几颗“毒瘤”都大为头疼。 眼看着冬小麦播种时间渐近,八队队长人选还没下落,刘温良不得不亲自出马,挨个遍找八队众候选人做思想工作,但收效甚微。无奈之下,他使出杀手锏——“搬旧兵”,诚意邀请老干部出山。但老人家一听说当八队的队长,任刘温良怎么磨破嘴皮摆事实讲道理,他们就同个态度,没得商量。 为此,老书记心事重重,烟抽得更厉害了。老伴荣桂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丈夫是个犟脾气,她就是有心劝解也得软着来:“老温,你看天色这么晚了,咱们先睡吧。难道差这一时半会儿,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刘温良叹了口气,依言捻掉煤油灯芯,摸着黑躺在炕上。老伴的关心他看在眼里,可心里总搁着件大事,睡意全无:“老伴哪,两个多月过去了,八队队长还没个影儿!你说,我上哪儿给八队找个挑担子的人?再这样散下去,离天塌也不远啰。” 荣桂华意外地觑了丈夫一眼,心里明白丈夫这次是遇上棘手的事儿,才会破天荒地找她商量。荣桂华心里的确有些想法,忍不住想告诉他,可一想到刘温良平常对政事的那股独断劲儿,她便歇了心思:“我一妇道人家,没啥文化,哪能帮上你们爷们的大忙!” 刘温良微咳出声。他是说过类似“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不得掺和男人的大事”这样的话,老伴也没少和他拌嘴,但被她如此直接地削了面子,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咳,咱们伟大的马克思都说了,实践出真知。你天天在地里干活,难道就没听说那些爷们谈起这事?他们到底都是什么态度?莫非他们要弃八队的集体利益不顾?” 荣桂兰笑了笑,心想群众眼睛都雪亮着,谁会犯傻领这份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不过看在丈夫如此心焦的份上,她便斟酌话语,把这几天自己想的主意说出来:“老温,八队现在境况艰难,你找昆山那群有家室的男人,上有老下有小,当然推辞啦。不如请庆丰当队长,世清当副队长,我看他俩搭班挺合适的……” 刘温良沉思片刻,深有体会地点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倒是个好主意。世清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小鬼大,又肯吃苦,听说在学校时成绩能排前十的,是棵好苗子,当个副队长绰绰有余!庆丰呢,为人宅心仁厚,干活也勤快,当个队长也适合。可就是他那娘……” 刘温良说到这里,扭头看了老伴一眼。荣桂华哪能不明白丈夫话尾的未尽之意,微微笑道:“庆丰他娘做人确实不良善,这几年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沾。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咱们老刘庄这么多人还怕她不成?” 刘温良摇摇头:“我担心的是世清。这孩子从小性格耿直,认理不认人,万一哪天庆丰他娘没眼色,胡搅蛮缠,惹他生气,庆丰难免会生嫌隙,影响两人的团结。” “你放心吧!”荣桂兰笑呵呵地拍了拍丈夫的肩膀:“庆丰他娘是彪悍,在村里横行霸道,多少人碰见了她,都要侧着身子躲着走的。不过,你可还记得,庆丰他娘也怕过一个人,逢他便躲。” 刘温良拍了下大腿:“呦,她不就怕世清嘛。想当年,世清才九岁,庆丰他娘就在他那儿吃过大亏……好,我明早就去找他谈话。” 心里惦记着这事,刘温良第二天很早就起床梳洗,没等荣桂华做好早饭,他随身揣起昨夜剩下的俩馍馍,一边吃边往刘世清家里走去。此时天刚蒙亮,街上行人很少,刘温良视力很好,很快就瞅见不远处小山坡上扎堆的茅草屋和几个用破烂塑料布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 刘温良在西墙头的一间旧棚前站定,伸手瞧了敲破旧的木门:“世清伢子,醒了没?” “谁啊?”屋内响起少年清亮夹杂着些许青春期特有的沙哑之声。 “你叔!”刘温良中气十足地应道。 “我伯不住这里,您有事到东屋找他。”少年告诉来人。 刘温良大笑:“我不找恁大伯,我找你。” 少年一听,连忙把书页折好合上,塞进被褥里,起身开了门。见是刘温良,他的眉毛高高扬起,心底很是惊讶:“叔,这么早找我有事?” 刘温良竖起两道粗眉:“怎么,没事儿不能到你这儿坐坐?” “能,当然能!”少年笑了笑,请刘温良坐在床上,给他倒了杯水。 刘温良趁着空隙环顾四周,赫然发现棚里的居住环境差得透顶。巴掌大的地方,左侧角落里放置了一张破旧的单人床和一把瘸了个腿的板凳,右侧用木板隔着放养了老母鸡,见生人来便“咕叽咕叽”地乱叫。 刘温良皱眉:“世清,是谁安排你住这老棚子的?这里根本不能住人哪。走,叔重新帮你安置个地方。” 刘世清抿着嘴角,缓慢摇了摇头:“叔,不用麻烦,这里我都住习惯了。况且,村里灾民这么多,现在哪儿还有空余的住处。” 刘温良感同深受地点头,随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烟草卷起来:“高中毕业了?” “差六天满四个月。” “哎!我前段时间尽忙着大队的事儿,竟忘记这茬。”刘温良咂巴了口烟草,深叹口气:“可惜咱国家取消了高考,不然以你的资质,上个好大学不成问题。以后有什么打算?” 刘世清摇了摇头:“没啥打算,别人干啥我就跟着干啥。” “没追求!年轻人可不该这般死气沉沉!”刘温良又拍了少年肩膀几下,直奔主题:“我这边有个建议,你来不来村委会班子?” 刘世清眼角挑了下,又不易察觉地隐了下去,低眉顺眼地回答:“没想过。” “那从现在起,你好好想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叔是看重你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又是村里的高材生,有心提携你……昨天大队支部讨论,决定让庆丰当队长,还缺个副队长,你干不干?” “副队长我可干不了……”刘世清直截了当的拒绝。 “世清伢子,不用急着回答我。”刘温良截住他的话:“叔给你一天时间,你好好琢磨这其中的利弊,再做决定,好吗?”说完,他迈开腿往棚外走去,心想这孩子真不好忽悠,自己还是回家和老婆好好合计一番再说吧…… 待老书记走远,刘世清才回身关上门,凝眉思索:上世似乎没这么一出吧?也对上世这个时候,他正傻愣愣地望着天上忽然砸下来的“大馅饼”,与城里来的女同学你侬我侬,哪关心村里杂七杂八的事儿……想到这里,刘世清暗自发誓,无论如何,这世他要好好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据相关文献资料显示,文.革初期,在“踢开党委闹革命”的口号下,各级党政组织受到严重冲击和破坏,基本处于瘫痪状态,党的组织生活被迫中断。一直到1969年,部分城市单位开始恢复党组织和党员的组织生活。1971年初,部分农村公社也相继召开党代会,选举本公社党委委员,出席区党代会。之后几年,党委组建在全国各地组建起来…… 第3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太阳渐渐升起,村里日复一日的敲锣声响起,干农活的时间到了。刘世清按下心中未尽的思绪,背起锄头跟在大人们后头,往后山的丘陵走去。今天,八队的主要任务是把这一二十亩的田地刨完,为十天后的冬麦播种做好准备。 十月的天气,北风便开始强劲起来,扑在脸上,冻得人直哆嗦。刘世清拉紧了军绿色衣裳的领子,干活更起劲了。很快,一滴汗水从宽阔的额头顺着脸颊流下来,溜进衣领里。刘世清瘦弱的身体禁不住又抖了下。 突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呦,这不是咱村里的高材生吗?怎么,没考上大学,跑过来抢我们这些无知老百姓的活儿?这还有没天理了?” 这声音熟悉而刺耳,刘世清用脚趾头猜就知晓说话者何人——他的“老冤家”,庆丰她娘。刘世清想不通隐匿许久的庆丰他娘今天为何敢出来蹦跶。不过没关系,他可不再是上辈子那个直肠子的傻大个,面对别人的冷嘲热讽恶意中伤,心里介意得很,非得抓心扰肺地回敬对方一番,方能消解心中怒气。重活一世,多了几十年的阅历,刘世清知道,对付庆丰他娘这类泼皮无赖的人,无视是最好的办法。任你费力表演,也是一场没有配角的独角戏。 这方法果然奏效,庆丰他娘虽然心底还存留着一丝对刘世清的忌惮,但根深蒂固的劣根性注定她安生不了。她瞅着周边人群避她唯恐不及的表现,满意地点点头,欺负人的气焰更盛了:“怎么,被我说中了,心虚了吧?啐,我就说嘛,恁大学哪是那么好考的,要真考上,你刘家祖坟早就冒青烟了。” 在场谁不知道早在好几年前国家就取消了高考,农村的孩子高中毕业后都要回到原籍务农。这也是为什么刘世清上世在和女同学没多少感情基础的情况下,依然接受她的示爱和她结婚,搬到城市舀了个铁饭碗。 后来,国家恢复了高考,刘世清本有意参加,却熬不过妻子一再反对,终止了那心思。从此,无缘高考成为他内心深处永远的一道伤疤。这会儿被当众揭了开来,愤怒压抑失落种种情绪接踵而至。 古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刘世清望着庆丰他娘那副得意的嘴脸,就恨不得冲上前好好惩戒她一番。但气归气,终究不能解决问题。刘世清按压下心中的怒气,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心生一计。只见他挥舞起锄头,往庆丰他娘所站的方向刨去,每刨一次就掀起一片沙土。 庆丰他娘被尘土呛到,气得囔囔叫。倒是身旁刚才一致保持沉默的几位叔伯看不过去,纷纷劝道:“哎庆丰他娘,刚才有句话你可说错啰,什么刘家祖坟,这里面也包括你们刘家啊。哎,快走快走,你儿子还在前边等着你干活呢……” 庆丰他娘望着前方紧绷着脸瞪着她的儿子,很不甘心地啐了刘世清一脸,悻悻地走了。刘世清低着头,自顾自地笑了。贼喊捉贼,有理说不清;若要赶贼,快搬贼兵来。 直到傍晚收工,刘世清他娘黄素娥才听闻这件事,愁眉苦脸地跑到儿子身边询问情况:“唉,要不是你爹早早随着你爷爷奶奶去了,咱们孤儿寡母仨,怎么会被别人如此欺负?黑娃子,听娘的劝,以后瞅见庆丰他娘,你就老老实实地避开,别跟她正面冲突好吗?她可是疯婆子,咱们惹不起的呀……” 若在上世,急性子的刘世清必然没那份耐性去安慰他哭哭啼啼的老母,三句并作两句便把这事忽略过去。不过,此时此刻,望着老母亲那布满皱纹的黝黑脸庞,刘世清忍不住眼角一酸,想掉眼泪。 这世上,再也没有谁比至亲的亲人那般毫无怨言地为你牵肠挂肚呕心沥血的了。上辈子刘世清“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欢欢喜喜地迎娶了女同学,在城里安了家。新婚后不久,他向妻子提出把母亲和弟弟接回城市共同生活的想法,没想遭到她的强烈反对。 新婚妻子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她无法忍受和一个没文化且不讲卫生的农村妇女生活在一起,那会降低她的生活质量。刘世清当时一听,直接就傻眼了。他很想大声辩驳,既然你这么瞧不起农村人,为什么还要嫁给我?可惜他没胆子。因为他现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丈母娘“恩赐”给他的。 还真应证了那句话,习惯成自然。当你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你还回得去吗?当然回不去了。两厢为难的刘世清最终委婉地向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母亲说明了这情况,年迈的母亲很轻易就理解了他,孤零零地带着年幼的弟弟刘世杰留在了乡里。刘世清很是愧疚,每月省吃俭用,偷偷挤出些许零钱寄回老家,期望老母和弟弟能过上好日子。 没想到,几年过去了,他却接到母亲重病住院的消息。这对刘世清来说不吝于晴天霹雳,他连忙赶到医院,老母已经不行了。临别之际,她唯一的交待,就是希望刘世清好好照顾年幼的弟弟,直至成年。刘世清含泪答应了。 然而,就老母如此简单的一要求,刘世清至死也没能满足她。原来啊,小他近十岁的刘世杰因从小疏于管教,经常和社会上的不良分子接触,学会了不少坏习惯。被刘世清接回城里后,刘世杰手脚不干净,经常顺手偷点家里的东西出去玩。如此几次后,妻子的脸色变了,经常在背后对他冷嘲热讽。 刘世杰年轻气盛,当然不愿受这窝囊气,便三天两头不回家,和街上的混混呆在一起。长久以往,他结交了一帮“好朋友”,烧杀抢掠,无所不作。被刘世清发现后,责令他与那群人断绝关系。但原本就和哥哥没多少感情基础的刘世杰拒绝了,直接离家出走。两年后,他被人陷害,“顶罪”进了监狱…… 想到这里,刘世清忍不住深叹一口气。这一切悲剧的根源,都是他贪恋城市繁华,贪恋手中的铁饭碗而造成的。重生一世,历尽艰辛,看尽炎凉,刘世清决定好好地为家人谋划个美好的未来。 于是,望着母亲焦灼的脸,刘世清微微一笑,耐着性子把今日事情的经过讲给她听,重点突出他如何巧妙地与庆丰他娘斗智斗勇,最终取胜。 黄素娥终于放下心中悬着的那口气,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黑娃子,幸好你足够聪明,要不然咱们又要……”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就红了。刘世清暗叹,他娘肯定又想起他那位有能耐却早死的爹了。 这时,刚上小学一年级活蹦乱跳地背着书包回家的刘世杰瞅见他俩,眼睛一亮,立马撒着脚丫子跑过来,围着刘世清转:“老哥,老哥,你要当八队队长啦?那俺以后是不是可以欺负刘胖子了?” 刘世清微笑,弯腰把瘦弱的弟弟抱起来,揉了揉他的咯吱窝,说道:“小杰,你听谁说的?” 刘世杰被老哥逗得咯咯笑:“当然是刘胖子啦!” 刘世清心想,看来今早他送刘书记出门时望见的那小身影就是他的了。难怪很久没闹腾的庆丰他娘今早又蹦跶起来。原来啊,她合计着自家儿子要当官了,胆子又养肥了不是?既然如此,作为老熟人,自己怎能如了她的愿呢?呵呵。 黄素娥在一旁听了,心里急得团团转:“怎么办,黑娃子,你又不会种田,怎么当队长啊?况且队里恶霸那么多,你年纪还这么小,肯定会被欺负的。唉,要是你爹在就好了……不行,咱去跟书记说……” 刘世清连忙扯住母亲的胳膊,神情认真地说:“娘,我没说要当劳什子队长!” “那,白娃子咋这么说?”黄素娥望向刘世杰。 刘世清翻了个白眼:“小孩子家家,道听途说的话能信吗?” 黄素娥认可地点头,心里犹不踏实:“那就好。黑娃子,听娘的话,万一老书记找你,你可别傻傻应了他呀。那可不是香饽饽,庆丰他娘坐镇着呢……” “嗯,娘,我记住了。唉,世杰你肚子饿不饿?”刘世清揉了揉弟弟干瘪的小肚子,问道。 刘世杰眨了眨眼,可怜兮兮地望着黄素娥:“饿!娘我想吃你煮的三鲜汤了……” “好,娘马上给你做……”黄素娥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高高兴兴地回屋给俩孩子准备晚饭。待她走远了,刘世清方才转过身,望着“罪魁祸首”,笑意盎然。 可惜,刘世杰犹不自觉,欢快地挥舞着两胳膊往上爬,嘴里还咕哝着:“老哥,俺要骑马!我们来玩木马吧,驾……” “好啊,到时可别害怕哦!”刘世清微笑,双手举起小世杰,安稳地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趁他不注意,忽而撒开腿跑了起来。 “哼,我才不怕!驾,驾……啊啊……呜呜,哥哥,我要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俏姑娘恍若隔世 不出所料,当晚刘世清刚吃完饭回旧棚看书,刘温良书记就风风火火地过来了,一入座就切入正题:“世清啊,副队长这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啦?” 刘世清当即摇头:“叔,副队长我干不了。” “为什么?”刘温良戴着老花镜,一双凌厉的双眼狠瞪着他,很有上位者的气势。 刘世清没被吓唬到,反而泰然自若地摊手,回答:“我自己都不懂农业生产,怎么领导群众干好这活?” “这很简单,实践出真知,你人还年轻,脑袋瓜灵活,学起来容易,很快就上手了。”刘温良劝道。 刘世清还是直摇头:“队里这会儿百废待兴,可没有让我学习的时候。” 刘温良气着了,吹胡子瞪眼:“世清,你说实话,是对自己能力没信心,还是心里不愿意干呢?” 刘世清直言不讳:“两者都有。” 刘温良颤悠悠地从兜里掏出一把卷烟吸了起来。这是他独特的思考方式,尤其是做关键决策的时候。烟雾弥漫中,他眯眼望着刘世清,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懂这孩子了。明明对方还是那副小豆丁的模样,但眼神比之前坚定许多,就连平常的一举一动也隐约散发一股沉稳的气度来。 刘温良很好奇,这孩子到底遭遇什么事情,才会在短短三个月内实现质的飞跃?要知道,这类性格的人天生适合当领导。老书记心里隐隐有些羡慕,这气度这魄力,不仅他身上没有,他抱予殷切希望的儿子也不具备。古人云:千里马常有,伯乐难求。可在他看来,有时候寻找一匹合心合意的千里马是终生难就的事儿。 而现在,有这么一匹优种的“千里马”在你眼前欢快地蹦跶着,作为“伯乐”的你会如何反应?刘温良的回答当然是驯养。既然软语相求不行,他只好沉下脸:“我说世清啊,叔也是为你的前途着想。你是个共青团员,又是班级的团支书,应该有这个政治觉悟:在学校,作为一名学生得听老师的话;毕业回大队,作为公社成员得听大队党支部的话……” 说着说着,刘温良自己也不免心潮澎湃起来。他起身喝了口水,见刘世清依然一脸面无表情,便继续循循善诱道:“团员是党的后备力量,将来也是有机会推荐入党的。既然要入党,就得跟党员一样,服从党组织的分配,在困难面前勇于担当,为党和政府分忧,为人民群众解难……” 被迫听了一大堆革命道理,刘世清脸色很差。他不是三岁小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能轻而易举地就被刘温良的三言两语蛊惑了。相反,他是从四五十年的未来重生回来的“老油条”,最反感这些“空喊口号”的大道理了。 说心里话,刘世清不愿意蹭村里这趟浑水的,即便他现在没有更好的出路。尤其老书记提议让庆丰当正队长,让他对未来的预期更为悲观。没办法,以庆丰他娘鬼难缠的性子,将来若是公事私事都被她搅合一番,他就是有心搞建设也没精力了。 “怎么样,世清伢子,你考虑清楚没?要不就定下来,我今晚跟支委讨论好,明天组织一个欢迎会?” 刘世清蹙紧眉头,知道焦头烂额的老书记决定以权压他。上辈子他老丈母娘也喜欢这事儿,端着高高的架子,盛气凌人地命令他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刘世清对此反感极了。他想,他和妻子的婚姻最终会破裂,有一大半因素该归咎在他丈母娘身上。 想到这里,刘世清脾气很臭,几乎是赌气地对老书记说道:“叔!我决意已定,你若真心看好我,就让我当正队长,副队长什么的我绝对不考虑!” 刘温良怔住了。在他近二十年的履政经历里,从来没有遇上如此意外的情况。他有些为难,刘世清无疑是优秀的,相处深入会发现,这是个坚韧的孩子。但他再怎么成熟,年轻摆在那儿,终究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想当正队长简直是异想天开。 一时,气氛有些僵住,刘温良骑虎难下。他想开口训斥少年几句,可望着少年平静的面庞,他便深叹了口气,留个再议的回答走了。 刘世清望着老书记走远,心底是惊讶的。在他以往的印象里,老书记作风一贯强势,十个生产队,无论大事小情,几乎全部由他决策然后其他干部照办的份。没想到今天他竟然没被自己如此无理的行为激怒,立即歇了让自己当队长的心思。 看来老书记这次真心碰上难题了。刘世清心里琢磨,依刘温良谨慎的性子,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不太可能冒着个人风险让他当一队之长,这正中他下怀。可是,万一刘温良不按常理出牌,一时头脑发热执意让他上台,他又该怎么办? 要知道八队现有九十三户人家,五百一十二口人,近八百亩土地,几乎在这次洪灾中“全军覆没”,其受灾程度在老刘庄十个生产队里也是排前列的。 想到这里,刘世清就感到脑袋瓜突突地疼,没法静下心来看书。本以为,重生一世,他摆脱了上辈子困扰多年的老毛病,没想到啊这病阴魂不散,也跟着他一同“重生”到这里了,哎! 刘世清突然想起上世主治医生讲的话:“你这病是心理性疾病,你若想永远地治好它,唯有放松心情,多接触自然,保持心灵平静。”可那可能实现吗?要知道当时的他失业下岗已久,生活艰难,出轨的妻子还每天吵着闹着离婚,令他烦不胜烦,身心俱疲,哪还有轻松自在的时候? 所以,这辈子刘世清决定好好地活,趁着悲剧尚未发生,直接把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想清楚后,他感觉心情坦然不少,便把手中的书本合上,放到被褥底下,然后吹灭油灯睡觉。 第二天,刘世清照样早早地起了床,到东边母亲住的茅草屋里啃了几个馍馍,然后跟着大人出山了。天气难得的晴朗,温和的阳光普照大地,让人感到一阵阵暖意。刘世清心情很好,一边劳动一边和村里的几个玩伴聊起天来。 “老大,前段时间你怎么回事,整个人阴沉沉的,路上遇见了我跟你打招呼你都不理我!”一位高高瘦瘦的国字脸男孩子说道。 刘世清撑着脑袋,冥思苦想:“有这回事儿?我怎么可能不记得!肯定是建国你这小子又在坑我!” “老大,你可别转移话题!俺也遇到过。上月俺去你家送西瓜,你竟然全程眼神都不瞟俺一个!”旁边另一个头较小的男生“声泪俱下”地控诉道。 刘世清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我能说我瞧着你们这群娃子面生,叫不出名字来吗?当然不可以。所以,这冤屈我只得秘密地往肚子咽。 突然,小个子凑过身来,神经兮兮地问道:“哎,老大,你该不会失恋了吧?” 刘世清黑了脸:“怎么可能?刘寒冬,再八卦我打你大腿!” “哇哈哈,老大你恼羞成怒了!”刘寒冬贱兮兮地笑起来:“我可没瞎说,今早我妈念叨着,说一漂亮女生向她问路,地址就是老大你家。” 刘世清眉心一跳。他高中毕业前不是和郦雨嫣说清楚了吗,她怎么还追到这里来?而且还一个人来?也不想想农村世道这么乱,万一出什么风险呢?想到这里,刘世清慌张起来,连忙放下手中的锄头,就要往山下跑去。 “刘世清,刘世清……”这时,山腰处突然传来一道生动而美妙的呼唤声,正是郦雨嫣的声音。 田地里劳作的村民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活儿,往半山腰望去,然后惊呼出声:“美人啊……”刘世清也循声望去,看见郦雨嫣穿着及膝的粉红外套,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正兴奋地朝他招手呢,如同一只美丽缤纷的蝴蝶,翩翩欲飞,令人砰然心动。 刘世清禁不住屏住呼吸,恍若隔世。纷乱的记忆涌了上来,喜怒哀乐皆有,最终停留在他38岁那天,他意外地接到供职多年企业的辞退通知,失业下岗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然后万分惊喜地发现出差半年的妻子回来了。 那一瞬间,他感到了救赎,激动地冲过去想抱住妻子,然后……他看到了梁贺,站在妻子旁,一手搭在她的削肩上,一手插.进那高级定制西装的口袋里,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仿佛看一根杂草…… 仿佛被人从头浇下一桶冷水,刘世清清醒过来,视线缓慢地挪向女孩身边,果然看到了年轻版的梁贺,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左手斜插在口袋里,右手则守护者般霸道地牵住女孩的手。许是注意到他的存在,他的视线看过来,面无表情。 “哇!老大,这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你有艳福了!”刘寒冬兴奋得上蹿下跳。 刘世清被他搞怪的行为逗乐了,哭笑不得地说道:“错,不是艳福,而是眼福。我们只是普通同学而已。” “哼,一般有暧昧关系的男女不都推脱说是普通同学吗,别以为我年纪小不懂事。”刘寒冬不满地咕哝道。 “这倒未必。”刘建国从山腰挪过视线,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你看,他们是两个人来的,旁边那酷酷的男孩不就牵着女孩的手吗?” “坚果,你净会说风凉话,没看老大都快哭了吗?”说着,他亲切地拍了拍刘世清的肩膀,安慰道:“老大,你不要妄自菲薄,勇敢地上吧,兄弟们在背后支持你!” 他哭了吗?刘世清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心笑,就算哭了,那也是时过境迁喜极而泣的眼泪吧。 “哎,世清,我在这里,快过来!”郦雨嫣见刘世清在山头站着发呆,以为他没注意到她,便又喊了一声。 刘世清在众人暧昧的视线中很不情愿地走过来:“你们怎么过来了,找我有事?” 郦雨嫣撩起额前的碎发,微笑:“咱老同学不要这么见外吧,难道没事不能找你?” “呃,当然能!”刘世清不自在地笑了笑,然后似乎想到什么事,皱起眉头:“不过,我每天要上山干活赚工分,可能要到中午才有时间招待你们!” 郦雨嫣捂着嘴角呵呵笑起来:“这有很难。□说人多力量大,我俩来帮你。” 刘世清吓坏了,连忙摆手:“哎,这怎么可以?况且,你懂得干活吗?” “怎么不懂?”郦雨嫣瞪他:“我爷爷也是农民,我暑假寒假都到乡下里帮他们劳动的。” 刘世清腹诽,还劳动,上世他妻子连做饭洗碗都不会。而且这么多村民看着,他可不能任着她胡闹,只得求助梁贺。梁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哎,老大你去吧,今天的劳动俺们帮你干好!”这时,不远处刘寒冬笑嘻嘻地喊道,引来不少村民应声附和。 刘世清轻舒了口气。郦雨嫣本就是一时兴起,这会儿便作罢,歪着脑袋看他:“你们村的人很可爱啊!话说,他们为什么叫你老大?” 刘世清凝眉思考:“可能是因为我在家中众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大吧,不太记得了。你们难得来我村一趟,我带你们逛逛吧。” “好啊!”郦雨嫣拍手叫好:“这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嗯,这就是我美丽的家乡!”刘世清走到半路,突然蹲下身捧起一抔土:“我生于斯,长于斯,也打算老于斯。” 郦雨嫣蓦然转身,睁着晶亮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即便贫穷落后,每日被鸡毛蒜皮的小事困扰?” “嗯!”刘世清郑重地点头。 “呜!”郦雨嫣伤心地捂住脸:“天哪,我傻,我太傻了。刘世清,打扰你了,我还有别的事,先回去了。”说完,不等刘世清回应,她便跌跌撞撞地往来时的道路跑去。 梁贺沉默地跟在她后边,快到山脚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来,望着刘世清,说道:“你变了。” 刘世清挑眉,惊讶于对方的敏锐:“人啊,不变不行啊。” 梁贺扬起眉头,第一次抬眼正视着他这位“陌生”的老同学。然后,愕然地发现,印象里沉默自卑的老同学俨然“脱胎换骨”,变得自信起来。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他危险地眯起眼,审视着他:“你最好说话算话。” “当然。”刘世清撇唇微笑。他知道梁贺不相信他,认为他所谓的拒绝,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浪费精力解释呢?毕竟每个人的活法不同,好或坏,得看个人的造化,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野村姑心比天高 郦雨嫣走了,背影缓慢地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不留一点痕迹。刘世清低着头,偷偷擦掉眼角的眼泪,然后转身回家。他安慰自己,舍不得又能怎样,道不同不相为谋,凭着一时的激情和迷恋结合在一起,最终感情也将泯灭在柴米油盐当中。 “大哥,你回来啦?”刘思菁站在村路口,翘首以望。待瞅见刘世清的身影,她连蹦带跳地跑过来:“三哥,你那俩同学呢?” 刘世清瞥了堂妹一眼,淡淡地道:“当然是回家啦!” “哦。”刘思菁失落地低下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突然,她复抬起头来,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刘世清道:“三哥,那位漂亮的姐姐是来找你吗?那么你们是认识吧?大哥哥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 刘世清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他真心瞎了眼,才会被差他一岁的堂妹骗得团团转,原本安定的生活也被搅得一团糟。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个势利眼的母亲,怎么能强求耳濡目染的女儿天真可爱,纯真善良? 上世他娶了郦雨嫣后不久,这机灵孩子没给个通知就自个儿摸索到他县城的家,哭着闹着说她现在在县城读书,每天早去晚归不方便,想借住在他家。那时政局不稳,刘世清还没举家和郦雨嫣搬到省城,一时心软就答应了下来。 没成想,这一住堂妹就心安理得地住满两年,无论衣食住行抑或吃喝玩乐,全部花他的钱。妻子气得半死,曾委婉地劝解她几句。结果这孩子满脸委屈地跑到乡下告他的状。然后,他婶婶连同亲戚跑来闹,说他没良心,飞黄腾达就嫌弃起穷亲戚来。刘世清当时被训斥得哑口无言,呐呐地答应继续照顾她。 两年后,他们计划举家迁往省钱,刘世清想着堂妹已经高中毕业,应该会自动卷铺盖走人,不料她厚脸皮程度超乎想象,竟然想色.诱大舅子来,企图登堂入室。这时不用刘世清出手,郦雨嫣就黑着脸把她赶出去,任她撒泼耍赖,就是不让她进门。 不料,堂妹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竟然到处造谣说她怀了大舅子的孩子,风声甚至被有心人传播到岳父的单位去。这下事情闹大,岳父声誉受到影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刘世清也随之遭殃,被丈母娘批得一无是处不说,就连他乡下无辜的母亲也躺着中枪。 那是刘世清一生中最为黑暗的日子之一,被丈母娘要求断绝和乡下亲戚的关系,否则就离婚。一方是血脉相连受苦受累的亲人,另一方是相濡以沫咄咄逼人的妻子,他万分为难,心中郁结,却无可奈何。所以,他所能做的只有沉默,再沉默。 刘世清有时候会想,如果当时他勇敢点,坚定些,在发现堂妹做白日梦时断然打碎,是否未来会有所不同?而他挚爱的母亲,也不会因为他的不闻不问,生病好几年却苦捱着没告诉他,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期限? 想到这里,刘世清心里感到一阵剧痛,对眼前唧唧喳喳的堂妹更加反感了。刘思菁犹不自觉,见堂哥神游天外,不高兴地嘟起嘴,挽着他的胳膊撒娇:“三哥,告诉我嘛。” 刘世清气得翻白眼,这孩子太不识相了。用后世人们的话来说,她有病,还是公主病,得治。但是他能说吗?当然不能说。刘世清能想象,如果他这次毫不客气地指责她,晚上爷爷奶奶外加一帮亲戚就得来教训他了。 “告诉你有什么用。人家都有女朋友了,就是旁边那位漂亮的女生。” 刘思菁失落地低下头:“好吧。” 刘世清胡乱安慰几句:“往后你要是看上谁,三哥帮你支招。” 刘思菁瘪着嘴:“好吧。” 刘世清敷衍似的点头,转身回家。这时候他绝对想不到,就因这句客气话,后来他无端招惹了很多麻烦。不过这是后话了。 - 自从那天被刘世清这小子“反将一军”后,连续好几天刘温良难解心中怒气。这天晚上,收工后他并没有马上回家,反而踱着步子,沿着狭窄的村路往八队的“根据地”走去。 很快,他便在一片荒凉的丘陵下停下脚步。目之所及是绵延无际的梯田,刘温良狂躁的心情渐渐沉了下来。他感到形势的严峻性。这片土地,是解放后他带领着八队的男女老少开荒出来的。当时他的构想,就是种茶,种植满山遍野的茶叶,然后带领八队群众发家致富。 然而,现实太骨感,经过实地种植,他哑然地发现这片辽阔的土地并不适合茶叶生长。为此,八队村民蒙受重大损失,将近一年的辛苦劳动付诸东流。刘温良心里很是愧疚,带头啃了半年多的馍馍,并组织老刘庄其他生产队支援,帮忙度过难关。其他生产队的群众同意了。不同意能行吗?当然不行。 众所皆知,八队是老书记的第一故乡,当年若没有八队群众全力支持,他刘温良也没能耐杀出重围当上大队支委书记。因此,对于八队,他是怀着特别的感情,平常做事多少有些偏袒。其他队的群众看得清楚,因没涉及到根本利益冲突,便也没计较,双方相安无事。例如这次,支援点粮食给八队也理所应当,毕竟祖辈的交情在这儿;但若老书记提议重新丈量分配土地,那无可奉告,没人愿意接手这片“中看不中用”的摊子。 现在,刘温良面对这个“历史遗留的重大问题”,脑袋瓜大为头疼。他心里琢磨着,到底应不应允刘世清当队长?如果不应允,按这小子的坏脾气,肯定撒手不管,到时他又上哪儿找个副队长过来?但如果应允这孩子当队长,他能否干好这活?还有,队里的其他干部和群众会同意吗? 刘世清细细回顾少年十几年来的言行举止,再次赞叹刘世清果然是棵好苗子,头脑灵活,敢说敢干。而且,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讶然地发现,少年激进勇敢的背后,隐藏着当今年轻人难得的气质——沉稳和睿智。 这也是刘温良最欣赏他的地方。要知道,除了贫困和捣蛋鬼外,八队还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那就是老刘庄大队八位老干部中有三位驻扎在四队,分别是大队党支委书记刘温良,大队长刘思喜以及财政主任刘开发,任何一个人的权力都比小生产队长大得多。 小事里往往能看出大智慧。若新队长胆量小,被顶头上司稍加“指点”就束手束脚,生产队工作还怎么开展;若新队长脑袋不灵光,不懂弯弯绕绕,就难以统一众领导意见,协调不好群众关系,工作照样难以展开。 刘温良深觉责任重大。他思来想去,依然觉得刘世清是当前非常时刻队长的最佳人选。既然如此,就给这小子一次机会吧,看看他身上到底藏了多少本事。想通后,刘温良深舒一口气,回家的步伐也不免轻快许多。 一到家中,早早做好饭等着丈夫的荣桂华连忙塞了双筷子给他,并帮他盛好了饭。 无事一身轻的刘温良胃口很好,难得地吃了近两倍平时的份量,还一边吃一边夸老伴饭菜做得好。 容桂华乐得喜笑颜开:“怎么老温,队长人选的事儿解决了?” 刘温良笑着点点头:“没错,我决定让世清当八队正队长。” “喝!之前咱们商量不是副队长吗?”容桂华停下手中的活儿,惊讶地望着丈夫。 刘温良夸口称赞:“还不是世清这小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他心大着呢!人家副队长瞧不上,坚持要当正队长。这几天我寻思着,觉得他这要求合理,正好压压庆丰他娘的志气,很好!” 容桂华拍了拍胸口,笑道:“你决定就好。看来读过书的孩子果然不一样。老温我跟你说啊,世清这小子厉害着呢,连城里的女娃子都喜欢他。哎呀,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了,孩子个个胆子大了,哪像咱们那时候,婚姻还不是父母安排,瞅对了眼就嫁了……” “我咋没听说这回事呀?”刘温良停下筷子,抬头问道。 “也就这两天的事儿。听世清小婶子说,世清城里的女同学来山沟沟找他呢,好像还给他安排工作呢!”容桂华笑道。 “嗯,嗯!爸,我亲眼所见,那女孩长得跟天仙似的,好耀眼。要是我能娶个这么洋气的老婆,该有多好啊……”原本坐在一旁胡吃海咽的刘青山忍不住插嘴道。 “你这小子,好好吃你的饭。”刘温良拍了儿子刘青山脑袋一掌:“整天不好好学习,还想着娶媳妇,做梦去吧!不行,我得马上跟世清娃子讲……”说完,他便撂下碗,急冲冲地往刘世清家里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假书生卖弄才华 刘世清刚走到家门口,抬眼便望见大伯和小叔两人站在门前,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他有些意外,大伯他们家住得远些,自从父亲三年前因病去世后,几家联系便少了许多,基本上平常都是各自关起门过日子,逢年过节才互相走动慰问一番。 “黑娃子,过来,伯问你几句话。”大伯瞥见刘世清的身影,便朝他招手道。 “大伯,你们找我有事?”刘世清走近,惊讶地发现大伯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进来再说。”大伯率先进了棚子,往小床上一坐,抬头问刘世清:“黑娃子,听说书记要让你当八队队长,你是啥想法?” 刘世清垂眉不语。难道老书记不同意让自己当正队长,便找大伯他们当说客来了?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依老书记独断的性子,要么答应要么不答应,全是他一念之间的事儿,绝对不会采取如此迂回的路线呀。 “大伯,我能有啥想法,当然是不愿意干啊。也不知道老书记怎么考虑的,突然说让我这小毛孩当八队副队长,我不想干,这才那正队长那话儿堵他啊……” “黑娃子,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儿!”小叔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当副队长是好事啊,只管领着大伙儿向前冲,不用担责任,队里好坏和你没多大干系。正队长境况就大不相同了,不仅要关心全生产队几百口人的吃喝拉撒,还得防村里小人在背后偷插刀子。哎,那日子简直是步步惊心啊。黑娃子你才刚高中毕业,对队里事儿不了解,不知道这内宗关系有多复杂。总之,想当好生产队长,难咯……” 刘世清不耐地跺了跺脚。他这位小叔年轻时读过几年书,自恃文化水平高,喜欢指手画脚,经常惹得亲戚邻里之间不痛快。前几年,他曾有幸被选担任八队队长,结果没干多久,油水没捞多少,便被队里的几个“毒瘤”给赶下台了。从此,他逢人便说,连他这么有才华有能力的人都不能领导八队,八队没救了。 “小叔,您放心吧,老书记他心里清楚得很,不会让我这小孩儿当队长的。” “这可未必。”大伯摇了摇头,抽了烟继续道:“你是不知道,书记这两个月来为了八队队长一事,都急疯了。他现在的想法很简单,先抓个壮丁顶上空缺,带领队员先把冬小麦给种上。至于干好还是干坏,那都是以后的事儿啊。” “那咋办?”刘世清无辜地眨着眼睛,望着对面的小叔大眼对小眼。 “大哥,要不咱跟书记谈,说黑娃子愿意干副队长?”小叔突然提议道。 “不可。俺虽然是个庄稼汉,没啥文化,但也知道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绝无反悔的道理。黑娃子,当务之急,就是静下心来好好考虑这队长该怎么当才好。” 刘世清认可地点点头。其实,重生后这段时间,他几乎天天参加生产队里的集体劳动,对于老刘庄有了初略的了解。形势确实很严峻,但解决的出路也不是没有。 本来嘛,他就打算结合未来企业先进的管理技术,联系自己对老刘庄现状的认识,写成文字资料,然后寻找机会呈现给相关干部,作为他们执政的参考。现在他若担任队长,未来的蓝图可以由他亲自来书写,何乐而不为呢? 老书记连夜赶到刘世清家的时候,少年已经合书,准备关灯睡觉了。 “你这孩子,都高中毕业了还坚持每天看书,有前途啊!”刘温良笑呵呵地道。 刘世清打了个哈欠:“叔,可别夸我,我无非是闲着无聊,随便看看打发时间嘛。” “那凑巧,我这会儿有件大事要公布。”刘温良沉默了会儿,起身从桌前喝了口水,才缓慢开口:“刘世清同志,经过咱老刘庄队委支部多次研究讨论,决议让你担任第八生产队队长。你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明天咱们就……” 刘世清瞪圆双眼,望着刘温良黑黝黝的面庞,有些回不过神来。 刘温良瞅着少年这幅难得稚气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亲切地拍了他后背几下:“怎么,高兴坏了?” 刘世清低头猛咳几声,方才缓过气来,连忙摇头:“咳咳!!书记,我随时可以上任,只要您答应我两点要求……” 刘温良一听,转头狠狠地瞪着他:“世清娃子,你说不当副队长当正队长,叔力排众议同意了。这会儿,你可不能再提啥要求,让叔为难啊……” 姜还是老的辣,现在到底是谁为难谁啊。也不想想,老刘庄男女老少,谁不知道当八队队长,就是自动往火坑里跳啊。想到这里,刘世清正色,心平气和地望着老书记说道:“叔,我的要求很简单,绝对不会让你为难的。第一,我要全权提名并组建自己的领导班子;第二,我希望村大队能出面,帮忙八队贷五千元的款……” 刘温良聚起两道浓而短的眉毛,沉默地抽起烟来。许久,他才出声:“第一条我可以批准,不过人选你来定,我再审核。至于第二条嘛,叔就不理解了。这次大洪灾,国家补贴款已经下达,八队每人补贴十元,加起来全队就有五千一百二块。五千多块啊,这可是笔巨款,咱大队努力几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钱!没想到,你还敢狮子大开口,再贷五千块!世清你说,到底计划干什么?” 刘世清可不是一二十岁刚出校园的愣头青,能轻易被老书记的气势煞到。相反,在亲历改革开放和经济崛起后,他眼光看得更深远,心智也更加坚定。这会儿他鼓起勇气,把自己初步拟定的八项发展计划,逐一逐条地讲给老书记听。 刘温良听后,咂摸了会儿,突然兴奋地拍手称赞起来:“好,如此甚好!世清娃子,你放心大胆地去干吧,贷款这事叔帮你解决。以后,遇上什么困难也随时来找我!” 得到老书记的允若,刘世清也很高兴。不过想到庆丰他娘,他又有些头疼了:“那庆丰哥那边……” 刘温良挥手:“这事我来办。庆丰这孩子明事理着呢,他会理解的!” 刘世清认可地点点头,心里偷笑,明天“母老虎”听到这消息,不知会是何种脸色? 果然,如刘世清预料那般,第二天刘温良找到刘庆丰,跟他讲明了情况,请他担任副队长。刘庆丰知道木已成舟,理解老书记的难处,只得点头。 可庆丰他娘听说了这事,想到那浑小子以后要处处压她一头,顿时不干了:“肯定是刘世清那小子背地里对书记甜言蜜语,哄得书记高兴了,便一时头脑发昏把队长的位置给他了。儿,你也去哄哄书记,把队长抢过来呀!” 刘庆丰深叹了口气,心想要是有娘说那么简单就好了。相反,老书记精明着呢,哪是一小屁孩三言两语能忽悠过去的?可惜,他母亲不明事理,这些道理没法说给他听,只能咽回肚子里默默地消化。 “不行,我得去吓唬吓唬那浑小子,叫他主动让出队长来,不然我心里这口气憋着难受啊!”说着,庆丰他娘就甩着胳膊往屋外走。 刘庆丰连忙制止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娘,你不怕世清了吗?想当初您还差点儿被水给……” 庆丰他娘一想到那事儿,心里也不由得哆嗦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母老虎狐假虎威 庆丰他娘年轻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一枝花,不知多少男子做梦想着摘掉她。没想到,她后来嫁给村里的一老富农,没过几年少奶奶的好日子,打击富农的运动开始,她那便宜丈夫受不住压迫眼睛一闭蹬腿了之,留下三十出头的她和一对年幼的子女。 孤儿寡母仨,生活异常艰难,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迫于生计,庆丰他娘经常趁着月黑风高偷点邻居家的东西维生。如此几次,东窗事发,被民兵押解着到大队接受批评教育。当时的大队支部书记,年轻时也爱慕过庆丰他娘,这会儿见她依然风姿卓约,顿时激动得两眼发直,双脚颤抖,连忙领着她到黑灯瞎火的地方如此这番那番教育,直到夜深人静才送回家。 庆丰他娘时隔多年后,再一次接受到男人的“浇灌”,心中大为感动。一回生二回熟,她胆子越来越大,偷东西也越来越勤,几乎隔个十天半个月,就要进大队院子一次,接受书记的“深刻教育”。有时,遇上秋收时节,家里仓库有存粮,她还不习惯,觉得心痒痒,非得想着法子让民兵抓她,好继续找书记教育她。 久而久之,村民闻到风声,背地里对她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庆丰他娘知道了,也不羞耻,反而搬了条板凳坐在家门口,拉起嗓子与众人对骂,脏话一溜儿往外蹦,直骂得对方体无完肤脸红脖子粗为止。 众人不堪其扰。多数老实规矩的人家再也不敢招惹她,路上偶尔碰见了也假装不认识,宁肯绕道走也不愿沾一身腥回来。当然,也有几个不知深浅的小混混,闲着没事干嘴皮上老刺激她,结果全家祖宗八辈都被她拉出来骂,再也没敢出来挑衅。长久以往,老刘庄里流传着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宁愿招惹老虎,也不得招惹庆丰他娘——尽管人家是只“纸老虎”,仗着书记“疼爱”狐假虎威。 后来,新中国成立,“纸老虎”的靠山倒了。没等众人举掌欢庆,庆丰他娘又来拉仇恨了。原来她寻思着日子难过,决定找个新“教育者”,便盯上当时年轻有为的新任党支部书记刘温良身上,吓得新书记避之唯恐不及。 众人这才幡然醒悟,暗叹自己眼瞎了。或许当年庆丰他娘还是只“纸老虎”,可日复一日地呆在“老虎”旁边,耳濡目染,也就学会老虎欺负人的本事。村民哀鸿遍野,可同在一个街坊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脸皮没她厚,嘴皮功夫也比不上她,只能忍着脾气看着母老虎时而不时在眼皮底下蹦跶。 某年夏天,队里分配刚收获上来的西瓜,母老虎家分到八个,被她随意搁在地上,风吹日晒。某天她兴之所至,剖了个准备开吃,结果发现西瓜囊烂掉。这可不得了,母老虎气冲冲地抱着坏西瓜找队长理论,队长不理,她一气之下把人家刚做好的饭盆掀翻。 再年秋天,邻居挑着两担子粪便从母老虎家门经过,正巧被她撞上,怀里不到一岁的孙子适时打了个喷嚏。母老虎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说邻居的臭味熏了她孙子,索要赔偿。邻居当然不肯,双方起了争执,母老虎便捡了地上一块石头,把人家尿灌给砸了…… 那么,为何天不怕地不怕“战绩辉煌”的庆丰他娘会对小她两三辈的毛头小子刘世清如此忌惮呢?原来啊,他们间的恩怨由来已久。 九岁那年,那时父亲还健在,家境安康,小刘世清天真无邪,生活惬意得很。夏天的某个夜晚,他半夜拉了肚子,便跑到屋外的空地上解决。这时,他突然趁着月色瞥见村里有名的“臭婆娘”庆丰他娘,正背着个麻袋鬼鬼祟祟地往后山跑去。 出于好奇,小世清转了转眼珠子,蹑手蹑脚地跟在她后边来到村里的桃树林,然后全程目睹庆丰他娘踮起脚尖,胡乱抓了几把枝桠上红彤彤的桃子,一溜儿塞进麻袋里,然后左顾右盼,见没人注意到,又偷溜溜地跑回去。小刘世清看得口水直流。 此时正是桃子的成熟季节,从他蹲守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成荫的绿树上挂满了鲜红欲滴的大桃子,惹人爱得紧。小世清也想学庆丰他娘那样偷偷摘几个回家,可他个头太小,连枝桠的末梢也碰不着,只能歇了心思。他心里暗暗安慰自己,反正父亲说了,明天队里就组织人过来摘桃子了,到时自己坐等着吃不就行了嘛。想到这里,他便乐呵呵地回家了。 第二天傍晚,下课铃声一响,小世清就背起书包,兴冲冲地往后山桃树林跑去,心想桃子我来了。结果没等他跑近,便眼神利索地瞅见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聚在老戏台旁边,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小世清仗着身量小,硬是挤了进去看热闹。然后,他愕然地睁大双眼,望着庆丰他娘如何颠倒黑白,气势汹汹地指着村里有名的老实人昆山叔,说他偷摘了大队的桃子。 贼喊捉贼,年幼的刘世清今日见识到了。想到小时候昆山叔开了家杂货店,好心地“赊欠”了他好几次冰棒,小刘世清顿觉义愤填膺,主动站出来说:“我知道凶手是谁,就是庆丰他娘……” 庆丰他娘一听气得跳脚,两眼发凸,颤悠悠地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刘世清道:“小孩子家家的,可别诬陷好人啊!” 村里的大人们深知庆丰他娘的恶劣性子,本就对她存了一丝怀疑,这时见有目击证人站出来,连忙蹲下身问刘世清:“哎,你咋知道的,快告诉叔叔阿姨……” 被一大堆人围着问着闹着,从没见过如此阵仗的小世清被吓到,不知所措地站着,不知道该回答谁。这时父亲刘向泽突出重围,一把抱起他,不好意思地向众人道歉道:“哎,别听小屁孩乱讲,他知道个啥啊……” 原本喜滋滋地靠在父亲肩头寻求支持的小世清这会儿不服气了,使劲扑腾着两条腿,企图挣脱着父亲的钳制,嘴里还乱囔囔着:“哎,我没说谎,我亲眼所见啊。不信你们可以上山看看,昨天下雨了,肯定会留下脚印的……” 大人们顿时醍醐灌顶,呼啦一群人推搡着往山上跑去,果然在一棵大桃树下找到几个脚印,尺寸很小,明显是小胶鞋留下的痕迹。村里穿小胶鞋的人不多,多是从旧社会过来裹过三寸金莲的老太太。众人纷纷把目光投至现场唯一的一名小脚老太太——庆丰他娘身上。 庆丰他娘当然不承认,直接蹬起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痛哭流涕,大呼冤枉。大人们对她没法子,只能干站着面色满是尴尬。倒是村里几个闹革命的红.卫兵小将不怕她,凑过来掰她脚上的胶鞋。庆丰他娘哭得更厉害了,后来直接跑到桃树下哭,一边哭爹喊娘,一边满手乱甩。很快,地上唯数的几个脚印被抹掉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下众人勿需证明,都明白小偷是谁。枉庆丰他娘,鬼哭狼嚎良久,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便擤了鼻涕站起来,委屈兮兮地跑到刘温良身边控诉道:“书记啊,俺冤枉啊,你要为俺做主啊。我知道了,这些脚印肯定是刘世清那小破孩踩的……” 围观的村民纷纷露出不屑的表情,你丫快五六十岁的老太婆,颠倒黑白不说,还有脸勾引正值壮年的书记?而站在刘温良旁边的荣桂华直接脸就绿了,恨不得上前扇这老女人一巴掌,不要脸。 母老虎在刘世清这小孩面前失了里外的面子,怎么可能服气呢?她一直按兵不动,寻思着报仇雪恨。终于在少年十四岁那年,她找到一个寻衅的好契机。 那年春天,老刘庄遭遇罕见的旱情,连续一个多月滴水未落。为了按期完成红薯的栽种,生产队决定集中所有劳动力,号召他们到水库里挑水浇灌农田。那时父亲刘向泽已经因病去世一整年了,母亲身体又羸弱,年幼的刘世清便利用课余时间,也到田地里干活,帮忙赚点工分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 这天傍晚,刘世清放学回家,一扔下书包便往红薯地里跑。远远地,他看见母亲挑着担水晃悠悠地走过来。望着母亲苍白无血色的脸,刘世清很是心疼,连忙接过她肩上的重担,让她坐会儿喘口气。没想到,水装得太满,他又高估自己能力,一路上走得东倒西歪,桶里的水撒了一路,一不小心溅到母老虎的棉衣上。 这下,彻底惹恼了母老虎。她嘴里不干净,张嘴就把刘世清一家祖宗十八代骂上一遍。刘世清气得火冒三丈,刚要跳出来与母老虎对骂,黄素娥连忙扯住他的衣领,一劲儿给她赔礼道歉。 但老虎的屁股能摸吗?答案当然是否定。母老虎难得碰上这么个机会,不好好惩戒他一番怎能消解沉积多年的怒气?她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变本加厉地对着低着头面无表情的刘世清破口大骂:“你这□养的小杂种,克死了你爹后又想来害我?祖奶奶告诉你,没门!想当初俺在你这年龄的时候,你还没从你娘x里蹦出来呢……” 骂完后,母老虎还犹不解气,顺手从围观人群的手中夺过一把锄头,劈头就往刘世清脑袋劈过来。刘世清惊呼出声,四处躲避着母老虎的攻击。别看她一把年纪,又裹小脚,手脚竟然出奇地灵活,刘世清慌张之下跑到四队的油菜地里,母老虎随后也追过来。 田地里不少干活的农民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瞪着眼睛望着眼前离奇的一幕,但没人敢上来劝架。要知道母老虎泼皮无赖颠倒黑白的本事可是杠杠的,你若不小心碰着了她,她便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地哭。轻者,向她弯腰道歉赔钱送蛋;重者,躺在你家十天半个月“伺候”她,赔吃赔喝不说,还得像个仆人般给她端尿洗衣服,真心受罪呐。 没人帮忙劝架,刘世清只能依靠“自救”。他眼神四处乱飘,搜寻着终止这“你追我赶”幼稚游戏的方法。呵,还真被他找到。刘世清欣喜地注意到不远处田野里有条一米多宽的小水沟。他连忙向前助跑几步,轻松跨越了过去,如履平地。 但这可苦了母老虎,她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追赶刘世清身上,这会儿气喘吁吁,哪还有力气过河?于是,她站在水沟边,无力地挥着锄头对着水沟对面的刘世清痛骂。刘世清看得很欢乐,笑嘻嘻地对她龇牙咧嘴:“母老虎,你不是很有能耐吗,过来呀,快过来打我啊……” 母老虎气得跺脚,一怒之下,她狠狠地扔下锄头,拖鞋想下水。结果,一不小心她脚滑,倒栽进水沟里。事情急转直下,众人傻眼了。刘世清见状,担心惹祸上身,一溜儿就跑了。 刘世清后来还是从母亲口中知道事情的结果。母老虎被他闻声赶来的儿子和儿媳给救了。果然,如他预料那般,村里人秉持“自扫门前雪”的精神,躲得远远的,跟对待当时的他无二。 作为当事人,面对村民的冷漠,刘世清心里何尝没委屈。毕竟心智再怎么成熟,他还是个未成年,幻想着大人们能施以援手。不过后来,他自个儿又想通了。设身处地,如果他作为旁观者,他会做出如何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小毛孩走马上任 “哐哐哐……”老铜钟重重地响了三声。原本扎堆坐在阴凉处吃饭的八队群众听后,纷纷放下手中的饭碗,吆三喝五地往老戏台走去。他们知道八队要开会了。 为什么呢?原来啊老刘庄大队规定,每日正常上山劳动敲一声,到了下工吃饭的时间敲两声,干部组织召开群众大会则敲三声。当然,如果临时遇到意外紧急的情况,钟声便会变得杂乱无章,时急时缓。 “军民啊,你说咱大队都两个多月没开会了,这会儿临时召集咱们,莫非有大事发生?”一手拿着旱烟锅的七旬老汉转头问向身旁的壮年男子。 壮年男子叼着烟嘴儿抽了一口,然后摇头:“爸,你问俺,俺向谁问去?反正这会啊不都由书记来安排吗?咱们尽管站着听就是。” “也对。哎,希望别又是啥天灾**啊。人老了,实在吃不消,撑不了几年咯。” “叔!我倒觉得,今天这会啊,十之□跟新队长有关。”旁边另一男子低头,神秘地说道:“听说书记找了个娃子,是向泽家小子,好像叫世清这名字。” “大威兄弟,你听谁说的?我看,那娃子还没二十吧?”刘军民瞪大眼睛。 “还不是他小叔。”刘大威抬头,虚虚地往人群里刘世清小叔方向一指:“本来老书记想请他出山的,结果他还惦记着八百年前被赶下台那事,硬是没给老书记脸色。现在倒好,小侄子顶上了这空缺,若做得好了,他就下不了台了!” 刘老汉不爽地哼哼几声:“你们这群大老男人没胆子做事,还有心情在背后叽歪!”刘军民和刘大威两人悻悻地闭上了嘴。 这时,老戏台到了。他们抬眼望去,只见破旧的戏台上隐约站着个人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正是老刘庄大队长刘思喜。此时,他笑吟吟地巡视着四周,指挥坐得远的妇女孩子搬凳子往中间的空地里靠。 “啊,大队,为啥把支委院子里的宝贝搬这来啦?不轻吧?”村里几个拿着针线的中年妇女喜滋滋地坐在前头,一边把毛线拿出来织,一边对刘思喜调笑道。 “可不是!”刘思喜拍了拍老戏台前的老铜钟,哈哈笑道:“宝贝当然要轻拿轻放。不过今天是个好日子,就搬出来让它溜溜,免得躲在支委院子里生锈啰。” 众所皆知,老刘庄十个生产队拥有各自独特的铃声,有铁锣敲起来的啪啪声,有大鼓搥起来的咚咚声,也有铁铃甩起来的铃铃声……唯独八队的老铜钟,敲起来声音最为响亮,也传播也最远。 八队群众为此深感自豪。要知道这口铜钟来历非比寻常,驻扎在开塬山最高峰上一座有名的寺庙,距今已有五六百年历史。据说,晚明年间某高僧曾游历至此,特意为它开了光,从此以后方圆几百里的村庄风调雨顺,人民安居乐业。 后来经历战乱,老寺庙荒废倒塌,老铜钟便悄无声息了。解放后,八队的几位老人心里惦记着,趁着天黑爬到山上的寺庙里,偷偷把老铜钟给运了下来,充了公,成为八队共有的“宝贝”。 正当众人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地猜测着今天的开会内容时,刘温良带领村委其他几位干部走了过来。刘思喜连忙站起来,跳到戏台中间,朝台下唧唧喳喳的人群大声喊道:“大家静一静,准备开会了!” 众人不禁噤声,坐正,抬头将视线挪向台上。一时,拥挤的小广场落针可闻。结果,没等刘思喜开口讲话,忽然一道洪亮的婴儿哭啼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一地的寂静。 不知谁憋不住笑意,率先笑了起来:“军民啊,快管管你的孙子!哎这孩子,嗓子真大,最像你……” 刚荣升为少妇不久的刘嘉玲满脸通红地抱着儿子,无措地望向公公婆婆:“爸,妈,球球要尿了……” 刘军民抚了把小胡须,哈哈笑起来:“那你抱他去吧!嘿嘿,孩子快满三月了,到时大家都过来喝酒啊……” “要得,要得。”众人纷纷附和。刘思喜也被逗笑了,笑着说道:“你们这群老不正经的,也不瞅瞅现在什么时候。好了,咱们废话少说,回归正题。” “想必大家都知道,这次洪灾八队损失惨重,不仅农田被淹,房子坍塌,还遭遇瘟疫,死了两头辛苦耐劳的母牛。更要命的是,洪水都消下去近两个月,咱队还没找到队长呢。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苦的了。今天书记召集大家来,就是要解决队长的问题。现在,有请书记上台发言。” 刘温良一上台,啥话都没说,就慎重地向台下的群众施了个礼。八队的村民顿时炸开了,心里纳闷,不知老书记此举何意。 这时,老书记发话了:“八队的乡亲们,我对不起大家啊,在这儿给你们赔礼了!想当初,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带领大家开荒,现在村里肥沃的平原也该有八队一份啊。也不至于八队现在,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比解放前还差!” 不少群众听着眼眶就泛红了,哽咽地道:“老书记,你别歉疚,这不是您一个人的错啊。要怪,也只能怪我们这群老人家贪小便宜,一心想要块大的蛋糕……” 刘温良摇摇头,继续说道:“不说这些伤心事。古书上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觉得很有道理。今天哪,我把大伙儿和队里的干部都请过来,就是让你们作见证,帮忙选出一位有理想有文化吃苦耐劳且敢打敢拼的队长出来!”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转头看向大队长:“思喜,这结果就由你来公布吧。” 刘思喜接过书记手中的纸条,摊开,然后喜笑颜开地说道:“看来咱队要‘改朝换代’了,呵呵。经大队研究讨论,决定任命刘世清小同志担任老刘庄第八生产队的队长!” 原本闹哄哄的小广场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皆傻眼地望向老书记,有些回不过神来。是的,他们之前多少听到风声,但大多数人都付之一笑,并不真正放在心上。没想到啊,老书记竟然出人意料地下了步“险棋”! 此时,他们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按理说,八队找到新队长,他们应该高兴的,以后再也不用受其他生产队类似“无组织”的嘲讽了。然而,让他们这群过了而立之年的大人接受一位不到二十岁毛头小伙子领导,他们有些想象不能。难道跟着新队长玩泥巴抑或拉帮结派打架去?开玩笑吧你。 一时,有些冷场。大队长刘思喜不断地给身旁几位相熟的村民使眼色,但不知怎么的,这群老友全部“掉了链子”,干傻愣着没给个积极反应。刘思喜偷偷瞅了瞅老书记逐渐变黑的脸色,心里有些焦急了。 好在现场不缺机灵的人,没过多久广场前头便稀里哗啦地响起掌声来,让老书记面色稍霁。刘思喜转头望去,露齿笑了。原来啊,起头的几孩子正是刘世清年纪相仿的哥们。看来,新任小队长也不是没支持者嘛。他连忙抓住好时机,重新拾起“主持人”角色,邀请刘世清上台讲话。 刘世清从台下的角落里站了出来,也不上台,就在广场前头站定,面带微笑地说道:“我想,这会儿大家应该都很好奇,为啥书记让我这个不经世事的小毛孩当队长,到底能不能干成呢?说实话,刚开始我心里也没底,怕自己占着茅坑不拉屎,难看不说,还拖累了大家。不过后来,听了老书记敦敦教导的一番话后,我便起了心思。也不怕大家笑,当时老书记说了很多,俺就记得一句,‘是骡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知道了’!” 人群中不知谁破了功,噗嗤笑出声。刘温良站在角落里,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笑了。这小子竟然给他盖了这么大顶高帽,也不怕闪了腰。想到当初对少年苦苦一番劝导,刘温良觉得值了。 刘世清也笑了,望了眼前躁动的人群一眼,继续说道:“八队的父老乡亲们,咱们来打个商量,成吗?从今儿起,我刘世清先当八队队长三个月试试。如果干得好,大家都满意,那么我继续干下去;万一真干不成,不用大家轰我,我直接滚蛋……” “成,当然成!队长,啥都不用说了,我们答应你!”刘世清的哥们儿率先兴奋地鼓起掌来,接着广场四处也依稀响起一阵阵鼓掌声和喁喁讨论声。 看着自己的努力被人肯定,刘世清心情很好。他继续侃侃而谈,把心里的想法一点一滴地讲给群众听:“既然大家没异议,那我就‘不客气’了。眼前八队这么困难,要干的事儿太多,咱们不能急,得分清轻重缓急,捡大事儿先干。那么,大家认为,当前八队最要紧的事儿是什么呢?” “吃饱饭!”“盖房子!”“种小麦!”“穿暖衣服!”……众人答案不一。 “娶媳妇儿!媳妇儿!哎,别挤我!”刘寒冬原本站在人群末尾,张开嘴巴瞎囔囔几句,很快便被淹没在人海中。他不干了,仗着身量小,使劲地挤到广场前,大声囔道:“俺要媳妇儿!” 这会儿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他的叫喊,不由得呵呵笑起来。甚至有中年妇女打趣他:“你小子断奶了没?” “哼!我过完新年就十九岁了。按照国家法律规定,俺是成年人了!”刘寒冬怒目以视。 呦,这小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竟然也知道法律。刘世清也被逗乐了:“好,跟我干,我们一起娶媳妇儿!” “好兄弟!”刘寒冬狠狠地拍了拍刘世清瘦弱的肩膀,咧开了嘴,乐得蹦天高。 刘世清望着他热情洋溢的笑脸,也衷心地笑了起来。过了半晌,待众人都说出心里的想法后,他才出声做总结:“刚才各位踊跃发言,我很高兴。我粗略归纳了下,大家无非关心衣食住行四大方面,往后咱们便从这里找突破口,一件件解决。” “第一,吃饭问题。这是当今最头等的大事,只有吃饱饭,咱们才有力气干活。以前,到了年尾,我们还能结余部分粮食。而今年呢,时运不济,来了洪灾,‘狠心’地把地里的庄稼都冲走了。不过好在,国家救济了我们点粮食,每家每户节省点,今年寒冬还是能撑过去的。这里我向叔叔婶婶保证,今年春节不仅让大家过个饱年,还争取过个好年,家家户户都吃上面食。” “第二,种植问题。再过不到半月,小麦就要种上了。男人力气大,抓紧修好被洪水冲掉的田埂和水渠;女人嘛,则赶紧把村里的肥料挑到田里浇灌。这事十天后得全部完成,不然错过了播种日期,咱们明年又要挨饿了……” “第三,住房问题。眼看着这天气一天天变冷,哪家茅草屋透风或漏雨的,抓紧报给我,我们要在下雪前加固好,保证安眠过冬。今年,绝对不能再出现老人或小孩冻坏的情况了……” “第四,牲畜问题。现在咱队农具车辆和牲口,哪样不是放在外头任风刮雨淋的?大家想过没有,万一哪样淋坏或冻坏了,到时咱们咋种地?靠双手扒吗?因此,无论如何,过冬前村里要加盖几间棚子,一间放农具,一间放车辆,还有两三间用来栓牲畜……” “……” “当然,乡亲们,这些还只是我的初步想法,能不能实现,还得靠在座叔叔婶婶兄弟姐妹共同努力!” “好!世清这娃子,考虑很周到!”掌声四起。不少群众的情绪被鼓舞起来,纷纷鼓起掌来。就连一开始怀疑刘世清能力的几位老干部这会儿也满意地点点头,悄然地放下高悬着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写的东西不甚满意,稍加修改了下。今晚的内容可能要延后到明早了。 第9章 好哥们左膀右臂 会后,刘世清跟随老书记等人到支委大院里开了个碰头会。简单寒暄后,众人便蹲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开始讨论各队接下来的工作计划。 其他队老干部率先发言,张口就抱怨说队里多么艰难,希望老书记和大队长能支持他们,多分发一些资源下来。 刘世清站在角落里,不言一发。资历摆在那儿,在其他干部眼里,他不过是一愣头青,只有听着学习的份,哪有权利参与讨论呢。不过,他没想到,其他队老干部会如此不留情面明目张胆地合起伙来欺负他。 “世清,你有什么想法,也说来给大伙儿听听。”刘书记瞥见八队新任队长那稚嫩而严肃的脸色,有些好笑地问道。 “我觉得,刚才各位叔叔说的话都有道理。”刘世清沉吟了下,转了转眼珠子,瞥见老干部们不以为然的神色,继续说道:“既然每个生产队都如此艰难,那我们要一视同仁,有活儿大家一起干,有粮食大家平均分。所以我没其他的请求,就想向老书记请个假,组织八队领导班子。” “说得好,都依你。不过,为官之道,就要讲究个平衡,你可不能厚此失彼哪。”刘温良教导道。 原本谈笑风生的其他九个生产队队长们闻言,纷纷色变。他们没想到老书记竟然如此信任刘世清这小毛孩,并且准予他任用干部的权力,简直闻所未闻啊。 刘世清看在眼里,淡定地微笑。这就是他要的震慑效果,让其他队的干部明白,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别以为他年纪小不懂事,在资源分配方面给他小鞋穿? 刘温良满意地点点头。他果然没看错,刘世清这小子有能耐着呢。想到其他生产队队长咄咄逼人的气势,老书记不由得开始护短了:“你要是哪方面不明白,随时可以来找我。” 刘世清眼角一弯,嘴角的笑容加深了。待会议结束,他离开大院赶回家中时,夜幕已经西垂。黄素娥坐在桌前,沉默地等着他。 “娘,我回来了!”刘世清低着头,忐忑地坐到母亲身边,做好了面对母亲怒火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黄素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把饭碗端到他身旁,说道:“黑娃子,啥都甭说了,娘明白。今天忙到现在,你肯定饿了吧,快吃吧!” 刘世清望着眼前的一碗稀饭外加荷包蛋,眨了眨眼:“娘,你不生气吗?” 黄素娥嘴角动了下,摇头:“娘能有什么事儿啊?倒是黑娃子你,年纪轻轻,身体这么瘦,以后要为队里操劳……娘所能做的,就是让你甭饿肚子……”说完,黄素娥便擦了擦眼角,收拾自个儿的碗筷进了厨房。 刘世清复也不禁红了眼眶。他太了解母亲的性子了,性格柔弱,耳根子软,没有决断力。以前父亲在世时,母亲几乎大事小事都依着他。后来,父亲重病去世,家里的“栋梁”倒了,很长一段时间没了依靠的母亲一委屈就躲在被窝里哭,然后第二天两眼通红地起床劳作,抚养他们兄弟俩长大。 正因为如此,今日黄素娥难得“理解”的行为,让刘世清触动颇深。原来母亲也有如此坚强的一面啊。难怪当年干活一把手的父亲放弃村里的漂亮女子不娶,偏偏娶了平凡的她。 “老哥,你竟然哭了!!”刘世杰睁着圆溜溜的双眼,不敢置信地喊道。 “乱讲,肯定是外头风沙大,被迷了眼。”刘世清气势汹汹地瞪着弟弟:“好好吃你的饭。” “唔!”刘世杰咬着筷子,眼巴巴地盯着老哥碗里的荷包蛋,不语。 刘世清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伸手就把荷包蛋递给他:“吃吧。” “哇,谢谢老哥!”刘世杰欢呼,张口就咬了一大口:“嗷呜,好吃!” 刘世清笑了起来。他知道今天八队给每户分发了八个鸡蛋,没想到母亲舍不得吃,准备都留给他,连年幼的弟弟都没份。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老大,吃饭着呢,找我们有事?”刘寒冬蹦蹦跳跳地走进屋来。 “坐会儿,我先吃完饭,等会儿到我的小天地里再跟你们讲。” “好吧。”刘寒冬走到刘世杰旁边,笑嘻嘻地蹂躏了一把他的头发:“小世杰啊,最近咋没来我家找我妹玩耍?” 刘世杰气呼呼地鼓起双颊:“我才不理那个胖妞!她竟然说我长得丑!” “哇哈哈,我就知道,这妞一直惦记着你哥呢……”刘寒冬笑得弯下了腰:“世清,要不咱们换换,我家妞给你做童养媳,世杰来我家当弟弟,成吗?” 刘世清面无表情地用筷子敲了敲他的光脑袋:“没个正形!”而全程站在旁边围观的刘建国也不客气地轻笑起来。 一顿饭便在好朋友插科打诨中结束了。饭后,刘世清领着两个好朋友往他住的小旧棚走去。甫一进屋,大嘴巴的刘寒冬便大呼小叫起来:“哇老大,你住的是鸡窝啊!” “哼,古人有云,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有得住就不错了,哪敢再挑剔什么!”刘世清没好气地说道。 “老大,没想到同学十载,俺竟然不知你有牺牲自我成就大家的崇高精神!唔,我太感动了,以后我就跟着你干了!”刘寒冬猛地抱住刘世清,痛哭流涕。 刘世清兴奋地拍了瘦猴子一掌:“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你就到八队报道吧!” “呃,老大,我是不是幻听了?不行,我肯定是没睡好,我先回去休息了……”刘寒冬吓尿了,恨不得拔腿就跑。 “建国!”刘世清怎么可能让他逃脱,眼神示意刘建军帮忙。刘建军会意,冲上来和刘世清来年个人配合左右夹击刘寒冬,让他无处可逃。 “救命啊,啊啊啊,要谋财害命啊啊……”刘寒冬手脚不断扑腾,活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刘青山进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把他吓了一大跳。他讷讷地站在一旁,拘束地望着动手动脚的三人。 还是刘世清眼神利索,瞅见了他,连忙招呼他过来:“青山,过来。这是咱村的刘寒冬刘建国,以后大家就一起共事了。” “大家晚上好。”刘青山挠了挠脑袋,笑呵呵地同众人问好。刘寒冬翻了个白眼,与刘建国眼神交流:这是怎么回事?刘建国无奈地摊手:我也不知道。 刘世清瞥见两人的小动作,知道他这俩哥们现在肯定郁闷着,连忙开诚布公道:“今晚我单独叫三位过来,是想邀请你们加入我的领导班子。建国,你性格稳重,做事认真,当八队副队长绰绰有余;寒冬,你脑袋灵活,从小哪门都挂科,就数学学得好,八队的会计非你所属;青山,你为人忠厚老实,好于助人,民兵队长就由你来担任吧。” “啊,我不要当会计,会累死人的!不行,我要当民兵队长,那多威风!”刘寒冬不满地叫囔道。 “队长,俺也觉得不适合当民兵队长。你看,俺胆子小,怎么镇得住队里那些老人呢!”刘青山不好意思地笑。 刘寒冬连忙附和他:“是啊老大,青山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要是让他当民兵队长,八队就要乱套了!” 刘世清摇头:“不,我相信我的直觉。青山脾气虽好,那是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情况下。一旦有人得罪了他,他便会不依不饶地追着那人满世界跑。寒冬,你就缺乏他这股倔劲儿!” “那明明是傻劲儿!哎,谁叫我爹拼不过他爹!”刘寒冬不满地咕哝道。刘青山面红耳赤地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寒冬,以后咱们就是统一战线的同志了,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诋毁的话!”说着,刘世清转头望向憨厚的刘青山:“青山,你尽管放开膀子干。过段时间我抽空给你做个培训!” “好。”刘青山呵呵地笑了:“哎,我差点儿给忘了。队长,今天听我爸说,那五千块钱的贷款办下来了,估计明天信用社就下发下来。” 刘世清点点头:“这次,咱们一起干票大的。” 刘建国皱起眉头:“老大,你泡泡吹得那么厉害,把队民逗得眉开眼笑,到底有几分把握?” 刘建国的担心不无道理。要知道这是一个物资供应极其匮乏的年代,几乎所有涉及民生的物资,包括生活用品和农业用品,都是由国家按照计划供应和凭票供应。你没供应票,想买根蜡烛都没有门路的,更别想化肥柴油煤炭之类关键的农用品了。 刘世清亲切地拍了拍刘建国的肩膀,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刘世清从来不干没把握的事儿。你们仨可能不知道,我在县高中有两位玩得很要好的同学,拜把子的交情。其中一位就是咱黄岗公社现任党委书记的儿子,现在在公社门市部负责生产资料的供销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看到亲的一条留言,问这文是**文吗?哇咔咔,小寒在这边重申,绝对是原汁原味的dm,而且马上小攻就出现鸟【口水】 第10章 老同学齐头并进 刘建国打断刘世清滔滔不绝的讲话:“老大,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哩,更何况你们只是普通同学?要知道咱队缺的东西可不少,这一样两样人家念于交情不好意思拒绝,你还敢狮子大开口,别到时候事儿没成,反而被自个儿的唾沫淹死!” 刘世清哈哈大笑,慨叹于朋友心细的同时,也决定把他和沈涧谷杨宗元二人间的特殊关系透露出来,好让哥们儿放下顾虑全心全意跟他干活。 原来啊,两年前刘世清以县中考榜眼的身份被县高中录取。开学后不久,他便适应了全新的学习环境,在保持优异成绩的同时当上了班级的团支书。 有天中午,他一边啃着馍馍一边在教室里做作业,一位男同学走了进来,告诉他说王校长找他有事儿。刘世清依言来到校长办公室,然后看见两位穿着很考究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凳子上,和王校长谈笑风生,他们旁边还各站着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 刘世清感到很奇怪,不知老校长骨子里卖什么药。这时,王校长注意到了他,笑吟吟地把他介绍给四位客人,并对他介绍说:“左边这位是你们黄岗公社的杨书记,旁边是他儿子杨宗元;右边这位是咱县商业局的沈局长,还有他儿子沈涧谷。”几人相互点头致意,算是打了招呼。 “刘世清同学,今天请你来,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我这两位老同学啊,望子成龙心切,念叨着孩子上高中了,学习底子差,所以想找一位学习成绩优异的同学帮忙辅导功课。老师推荐了你,你平常利用课余时间多带带他们俩,不知你愿不愿意?” 刘世清当时碍着老校长的面子,很不情愿地答应了。他把两人领到了教室,安排一人坐同桌,一人坐前桌。随后的日子里,他说到做到,负责任地督促二人学习,不仅带动他们取得良好的期末成绩,还改掉松懈懒惰的坏毛病。 两家父母高兴坏了,寻着机会接济这位农村里来的好孩子。譬如,商业局离学校近,沈局长隔三差五请他来家中辅导儿子功课,顺便改善伙食。偶尔逢年过节,杨婶便做一大锅饺子,大人小孩三人坐在炕前,搭配着喝点米酒。 又如,想到老刘庄离县高中路途遥远,有五六十里路程,杨书记便买了辆自行车。每逢周末,刘世清就和杨宗元同骑一辆自行车回家,待到达沈家庄沈涧谷家中后,他再单骑着回家。高中两年,风雨无阻,单单自行车就换了两三辆。 同窗两年,三人建立了深刻的友谊。刘世清也圆满完成任务,把两名入学时成绩处于下游的差等生,“教育”成班级里数一数二的优等生。毕业后,杨宗元参加城镇户口子弟招工考试,以笔试第一的好成绩被一家单位录用为会计,而沈涧谷则提前一个月被父亲安排到黄岗公社的门市部当起了一名供销员。 两家父母对刘世清心怀感激,起了帮他安排工作的心思。不过上世,刘世清和郦雨嫣“勾搭”上后,便拒绝了他们的帮助,端上了大城市里的“铁饭碗”。或许,正是这突如其来的身份倒置,使得他与两位好同学的关系慢慢疏远吧。 听了刘世清一番话,刘建国等人心安不少。最后,刘世清做总结:“既然决定干,咱们得狠下心肠,好好干出一番名堂出来,绝不能给村里的老油条们看了笑话,背地里嘲笑我们年纪小不懂事,光会放炮不会干活!从今以后,八队的工作就全仰仗你们这群小子冲锋陷阵了。” 三人信心十足地吼道:“老大,冲着你这句话,我们仨就跟定你。往后,你说往东,我们绝对不会往西,一切向你看齐,并保证不会让你丢脸!” 刘世清哈哈大笑:“哼,说得好听,别到时候看见了漂亮媳妇儿,全忘到臭水沟里去呦!” 第二天,刘世清召开了社员大会,宣布了八队干部名单。他们分别是:副队长刘庆丰刘建国,农业股长刘军民,会计刘寒冬,出纳刘坤,民兵队长刘青山,保管员刘文亮刘道德,以及妇女队长陈云。 大会后,他又召集新队委班子开了个简单的会议,就目前八队现况和工作安排做细致地讨论和研究。新成员积极性很高,议论纷纷,贡献了不少宝贵的意见。 刘世清听后,更加坚定“理论联系实践”的“作战方针”。在综合多方意见后,他首先安排老保管员刘文亮带领村里几位机械好手,务必在三天内把磨面机修好;接着,他又安排新上任的民兵队长刘青山带领二十来个小伙子一周之内要搭建好十来间过冬的帐篷,其中要腾出一间空间大的做临时的磨面机房…… 众人望着刘世清,脸上有些迷茫,他们不知道小队长此等安排所谓何事,但依然静静地听了下去,然后点头,执行。 刘温良书记笑呵呵地旁听着这个年轻的队伍讨论,心里满意极了。刘世清这娃子,拉拢人的手腕不错啊,很有他年轻时的做派。竟然把他家蔫头蔫脑的儿子也拉进泥潭里!不过,年轻人有动力做点事情,他是乐见其成的。 干部会议结束后,刘世清单独留下刘寒冬,再次叮嘱他:“你今晚回家后记得跟你爸说好,咱们明天一起到公社信用社,落实那五千块贷款的事儿。” 刘寒冬不满地嘟哝:“不要啊老大,你自己跟俺老子说去!他脾气那么差,要是知道我不知天高地厚,担了八队会计的责任,会打断我的腿的!” 刘世清笑:“是个人就不能当逃兵!更何况,哪有父母不望子成龙的?发叔身为大队会计主任,不也盼望着哪天你能承了他衣钵?” 刘寒冬别扭地低下头,不再言语。刘世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厚道地走了。 翌日,刘世清一早吃罢饭,叫来两位副队长,妥善安排好八队这两日的生产后,便骑着自行车来到村东头刘寒冬家:“发叔,寒冬起床了没?” 刘开发咽下手中的馍馍,朝屋里努了努嘴:“那小子还在梦游呢!” 刘世清偷笑,轻脚迈进屋里,看见刘寒冬眯着双眼睛刷牙:“原来你还没醒呀,昨天谁说今早五点出发来着?” 刘寒冬吓了一跳,睁眼望向刘世清:“哎老大,你来了。我马上就好。”说完,他呼噜漱了两口水,赤脚奔进厨房揣了两馍馍出来:“好了,我们出发吧。” 刘世清点头微笑,对刘寒冬的速度很是满意。倒是刘开发心里不平衡了,用力地揉了揉儿子头上的碎发:“天底下的儿子都是听老子话,偏偏俺家这儿子心长歪了,天天与俺作对……臭小子,快点把鞋子给穿了!” 刘寒冬很不情愿地穿了鞋,伸手理了理头发:“老大,咱们走路去吗?” “不,我有辆‘三无’牌自行车,今天可派上用场!” 刘寒冬绕着门前的自行车转了三圈,捧腹大笑:“老大你行!还真是三无牌啊,无铃铛,无刹车,还无前篮子。” 刘开发哼哼两声:“臭小子,还嫌弃啊?有本事你也淘一辆回来耍耍……还愣着干嘛,上车!”说完,自己率先坐上了驾驶座。 刘寒冬朝刘世清吐了吐舌头,乖乖上了后座,刘世清笑了笑,也跟着上车坐在他后边,然后扶住他的肩膀。 “出发喽!” “老大,路上无聊,你讲个故事呗!”刘寒冬瞎囔囔。 刘寒冬微笑:“故事太长,讲不完。老规矩,我出谜语,你来猜?” “好啊,快点!”刘寒冬狠劲地拍手。 “‘一只羊在吃草,一头狼从羊身旁经过,但没有吃羊。’打一海产品。” 刘寒冬嘴里念叨着:“是什么呢?这头狼是瞎了吗?哦,俺知道了,答案是虾!” 刘世清点头微笑:“没错。下一道:‘又一只狼从羊身旁经过,还是没有吃羊。’” 刘寒冬开始挠头发:“这两只狼眼都瞎了吧?瞎,虾,海虾(还瞎)!” 刘世清继续微笑:“第三道题:‘第三只狼经过,羊冲狼大叫,狼还是没有吃羊。’” 刘寒冬气得跺脚:“怎么又是狼啊羊啊,绕得我头晕。这只狼肯定也是眼瞎了,答案是三虾?不对啊,没有这东西啊……” “臭小子,别乱动!”刘开发吭哧吭哧地踩踏自行车:“脑袋真笨,这只狼肯定又聋又瞎,答案就是……” “啊,俺知道啦,不就是龙虾吗,太简单了!世清,再来!” “好,这次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炮士象马一盘棋,老将当中笑嘻嘻,五个小卒当阵卧,为何输了这盘棋?’打一字。” 刘寒冬抓耳挠腮,左思右想了好久,还是不解,只得求助似的望向父亲。 刘开发吭哧半天,方才说道:“没看老子正忙着呢!你啊,不能凡事遇到了困难就寻求帮助,要学会独立思考……” 刘寒冬委屈地瘪了嘴角:“老大,这题太难了,连俺爹都不会,更何况我呢……” “臭小子,谁说我不会啊……”刘开发气喘吁吁地瞪向儿子。 刘世清连忙劝架:“哎呀,父子没有隔夜仇啊。这道谜语是难了点,寒冬,我给你点提示:一盘棋共有几个子?” 刘寒冬掰着手指头数:“一个将,一个士,一个象,一个车,两个马,两个炮,五个卒……” “那你发现,这句话缺了哪样?” 刘寒冬默念几句,突然两眼发亮:“将相士马炮都出来了,就差一个车。差车,不就欠车吗,欠和车组一字,不正好是软硬不吃的‘软’字吗?” 刘世清和刘开发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很快就到达黄岗公社。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少年郎任重道远 黄岗公社坐落于塬河中下游,多平坦肥沃的冲积平原。自古代以来,这片区域就是平塬省有名的富庶之地,密集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村庄。到了近现代,土地改革,人口普增,其周边区域才逐渐被开发起来,形成一个个小农庄,例如距离公社十六七华里的老刘庄。 “世清娃子,我们就在这边下车,办完事儿直接坐马车回去。你不用管我,有事尽管去办。”刘开发在公社信用社门口停了车,转头对小队长说道。 “嗯,发叔,贷款这事儿就拜托你勒!还有,帮我把八队的洪灾救灾款也全部取出来!” “好,我办事你放心吧。”刘开发笑着说道。 刘世清点头,牵着自行车就要网公社门市部去。这时,刘寒冬凑过头来:“老大,那我呢,有没指示给我?” 刘世清微笑,弯腰低声对他仔细叮嘱道:“当然!你给我睁大眼睛瞧好了,要是包里的钱少了一分一角,我绝对饶不了你!” 刘寒冬站立,敬了个军礼:“老大,保证不辱使命!” “呲,你这娃子……”刘世清笑着往目的地骑去。他穿过省级公路,沿着一条宽阔的东西大街往前骑了几公里,终于在一家挂着“黄岗公社门市部”七个醒目大字的四核大院前停了下来。 刘世清把自行车停在沿墙旮旯处,然后迈着步子进了四合大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营业厅,从左往右排列着几间柜台,后边依次摆放着种子化肥塑料棚油毡农具小型机械等多种农业用品。 刘世清心里慨叹:这就是黄岗公社一十八个乡所需农业用品的供应基地啊。看来他今天来对了,绝不会空手而归。刘世清环顾柜台四周,终于在角落里瞅见了一名女营业员,坐在凳子上低着头看小说。 刘世清连忙走过去,亲切地问候道:“同志,你好!请问杨宗元同志在吗?” 女子抬头望了他一眼,复回到小说上:“噢,你找主任啊,他现在有急事,在后院办公呢,你再等等吧。” “哎,同志,我可能没说清楚,我不找你们主任,我找杨宗元同志。”刘世清提高嗓门重申一句。 女子放下手中的小说,神情不悦地道:“没错,我们部门的主任就是杨宗元。喏,你往左侧这门进去后院,然后向前直走一二十米就能看见他办公室的门牌了。” 刘世清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杨宗元什么时候是门市部主任了?如果他记忆没错吧,这小孩和他一样高中毕业满四个月,工作时间不到五个月,想升迁简直天方夜谭。当然,如果杨叔在背后帮忙扶持一把的话,倒是有可能。 哎,这孩子命也太好点儿了吧?刘世清咬咬牙,心中暗下决定,这次非得狠宰他一番不可!心动即行动,刘世清顺着女子手指的方向穿过营业厅来到后院,然后在靠东边一办公室门前看到标着“门市部主任”的门牌。 看来这小子日子过得很滋润呐,看看这门锁,竟然是铁将军把门;再看看这空间,都抵得过一间容纳四五十人的高中教室了……办公室大门紧锁着,环顾四周也没见什么人影,刘世清便高声叫喊起来:“杨宗元!杨宗元!……” “哎呀,在这呢!”突然,从西侧的库房大门里传来一声回答,刘世清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顶乱发的高个子年轻人走了出来,眼神炯炯地扫视了后院一圈,在看到老同学刘世清后,便咧开嘴叫起来:“老大,你咋用空过来?洪水没把你村怎么着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把刘世清迎进办公室。然后,刘世清有幸一睹其真面目,空间确实很大,但装饰很简陋,中央放置了一张长方形的大块头办公桌和两三把木椅子,里侧角落里竖立着两组六扇门的木柜子,装了不少文件和书。 刘世清抬头仔细瞧了瞧他,眼神熠熠,精神头不错。刘世清知道他这位老同学基础差些,难得肯拼,勤能补拙,上世在门市部干了三年多后,参加了第一届高考考试,一举得名,考进省立机械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省最大机械制造企业工作,没过几年升为一把手,并抓住了好时机实现国有制改革,一跃成为身价千万的富豪…… “老大,怎么了,难道一把洪水就把你呛迷糊了?按理说不应该啊……”杨宗元靠着办公桌,自言自语。 “你这小子,长志气啊,终于知道给杨叔挣脸啦,不错。”刘世清很为朋友高兴,可注意到他眼周围浓重的黑眼圈,不由得又皱起眉头:“宗元,你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杨宗元揉了把眼睛,笑道:“我没事。这段时间因为洪灾,部门事情多,一忙起来就给忘了。话说,老大,你今天找我是不是有事儿啊来?” 刘世清点点头,详细地把自己被逼上了梁山,于千钧一发之际担起八队队长重任的事儿说给杨宗元听,并希望他能帮忙采购一些稀缺的农业用品。 杨宗元听后,虽然觉得刘世清当个生产队长大材小用了些,但还是利索地答应他的请求:“老大,没问题。不过,最近商品紧缺,部门库存不多,你要的东西得分批次拿。我尽量争取在两个月内全部供应到位,你觉得如何?” “辛苦了兄弟,这事就拜托你了!”刘世清感慨地拍了拍杨宗元的肩膀:“我知道这次‘狮子大开口’让你为难,无奈八队实在太穷,缺东缺西,连基本工作都难以开展,我也是走投无路之下才来麻烦你的。以后,你若遇上什么难题,有我能帮上的地方,尽管提!” 杨宗元笑了笑:“老大,是兄弟就不要计较这些小事。我在这儿虽是个小领导,但权力还是有的。老大你尽管放开胆子好好干,往后有啥需要就跟我说。” 刘世清眨了眨眼,走上前狠狠拥抱了他一下,然后迈开步子走出门市部,拎起自行车骑出黄岗公社往县城走去。此刻,感受到老朋友的热情,他的心情是澎湃的。刘世清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搬一个救兵跟搬俩救兵的结果是一致的,他为何要死脑筋地把注压在杨宗元那瘦猴子身上,毕竟那担子对他来说重了些。 再者说,依公社门市部现今的情况,即便杨宗元是主任,每次能挪出来供给他的物品终究太少。这对八队而言,不吝于杯水车薪,不仅增加沿途费用影响生产,还引起其他生产队的觊觎。 没错,这将是个左右为难的境地:借给他们吧,八队能用的资源便少了;不借给他们吧,又会得罪人。所以,为了两相其美起见,杜绝潜在的危机,他得上趟县城,跟沈书记好好谈谈。 过了将近两小时,当太阳高悬当空的时候,刘世清终于到达这座古老的县城。遥望过去,高大的城楼屹立在山间,衬得古典的老建筑别样雄壮。这就是他学习生活了两年的城市啊,刘世清轻喘了几口气,踏着自行车往城门骑去。 很快,他便到达县城的商业街。这里是县城最繁华的地带,东西走向,街旁两侧陈列着很多门面,经营着蔬菜肉禽蛋日用百货和副食烟酒等产品。刘世清目不斜视,继续前行,很快便穿过熙熙囔囔的人流,来到中心街的十字路口处,然后往左拐进了南北走向的五金街。 五金街也是县城的一大特色,周边门面众多,专门经营小型农业机械五金交电等农业用品。刘世清在街尾挂着“乐津商业局”牌子的大门前停下,起身和看大门的大爷打起招呼:“王叔,沈叔在吗?” “刘小子,今儿有空来串门?你沈叔在呢,进去吧。”老大爷半躺在躺椅上,对着他摆了摆手。 刘世清朝老大爷笑了笑,径直走进这座老式的大院子,然后熟门熟路地找到局长办公室,发现其大门敞开着,里边传来轻缓的谈话声。他知道沈叔来了客人,连忙止住脚步,在门前的座椅坐下,心里寻思着等会儿要如何跟沈叔开口。 毕竟这不是小事。要知道,在这个计划经济的年代,掌管着全县七八十万群众的日常必需品和农业用品供应的商业部,无疑是众人眼中馋人的“香饽饽”,醒目,扎眼,任何不合理不公平的动作都将对“一把手”沈叔造成政治生涯的危机。 因此,刘世清思考,怎样在保证沈叔“安全”的同时,利用他手中的权力为八队谋福利呢?这可真是个难题。 沈局长送走客人,头也不抬地坐回办公室,高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哎沈叔,谁能整天闲着没事干,大老远跑二三十里路来您这儿游玩啊。”刘世清笑嘻嘻地走进了办公室说道。 沈局长诧异地抬头,眼含责怪地望向刘世清:“你这孩子,过来也不提前吭声,害叔以为是外人呢!” 刘世清连忙赔笑:“我还不是怕打扰您工作嘛!” “油嘴滑舌!”沈局长笑了笑,指着办公桌前的一把椅子说道:“快坐!这几月来,局里事情太多,没时间到你家中探望一番。不知母亲身体可好?村里这次洪灾损失多大?” 刘世清一一回答,然后转了转眼珠子,小声呐呐地问道:“沈叔,毕业这几月我在村里都憋闷了,今天特地来问问您,上次说要帮我找的工作成了没有?” 沈局长抽了根烟,对他实言相告:“前几天我还特意问过老陈呢!他是劳动局的局长,答应我说过罢今年春节,就给你安排工作。” “唔,春节啊……春节离现在还两个多月呢,不知到时会不会有变数……”刘世清瘪着嘴角,低着头很是失落。 沈局长一听,抬头瞪向刘世清:“你这孩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况且,你叔不是劳动局局长,安排工作这事儿还得弯腰求人家呢。” 刘世清佯装不高兴地嘟哝:“沈叔,要不算了吧,我又不是您亲生儿子,人家帮忙俺找工作又不能算你人情,哎……” 沈局长老脸挂不住了,很难为情地说道:“世清啊,你年纪小,没经世事,不明白这里边的弯弯绕绕啊。叔今儿就跟你说实话,就因为你不是我亲生儿子,又是农村户口,老陈便百般为难,万分挑剔,差点儿就拒绝了。叔心里着急啊,为了给你找个好工作,不得不让了步,许诺了他不少好处,他这才松了口。” 说着说着,沈局长唉声叹气起来:“你这孩子叔是顶喜欢的!想当初,要不是你帮忙教育辅导,涧谷这孩子也不会那么快成长起来,这会儿肯定被下放到某不知名的农村里去了。可惜啊,叔这硕大的商业局,只管物品不包工作啊。世清娃子,往后你若有需求,这里的仓库就向你打开!” 这话正中刘世清下怀,他瘪着的嘴角不由自主就咧开来,偷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小孩狮子大开口 其实啊,刘世清心里清楚得很,这年头农民的儿子想到县城里找份稳定的工作无异于异想天开,白日做梦!所以,当初沈叔热心肠地提议帮他找份工作,他本人心里并没抱太大希望。 以至于上世后来,他依靠拥有更大能量的岳父在城市里舀了份铁饭碗,不仅吓坏了老刘庄一众百姓,也震惊了老同学和关心他的沈叔。为人热忱的沈叔在愧疚于没有实现承诺的同时,心里也不免对刘世清有了芥蒂。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这破小孩明明有更好的出路,竟然藏着掖着不说,让他费了好大的劲儿,还被狠狠地打了一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啊,就是如此神奇,因缘际会地牵扯在一起,然后又无声无息地疏远。 所以此时此刻,望着沈叔为他奔波劳累,刘世清打心眼儿感激他。只是,在其位谋其政,他现在是八队的队长,就得为八队谋利益,该求地事儿还是得开口。至于他这个“大胃口”是否让沈叔为难,依沈叔行事谨慎的性子,想必会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心下一定,刘世清切入正题:“叔,说定了!我现在就有需求,我要油!” “要啥油啊?”沈局长愣了下,脱口问道。 “当然是柴油。” “那你要多少?” “不多,十吨左右。” “你这孩子诓我吧?一人要十吨?”沈局长瞪向刘世清:“你哪里学来的投机倒把行为?不要命了?” 刘世清笑:“放心吧,犯法的事儿我可不干。” “那你要这么多柴油干啥?” 刘世清老老实实地道出缘由:“沈叔,不瞒您说,俺现在当官了。” 沈局长上下扫了刘世清两眼:“喝,当上什么官了?” 刘世清微笑:“八队的生产队长。” “生产队长?看来你真是越活越有出息了,年纪轻轻也学老人家揽担子了?哎,你要是闲着没事,可以先到县城找点活儿干着,待过完年老陈安排好工作你再去也不迟啊。”沈局长谆谆教导道。 刘世清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般低下头:“沈叔,我已经答应大队书记了,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往后有你苦日子熬啊。”沈局长叹了口气,知晓这事铁定板上钉钉,没有变更的可能,也便断了劝解的想法:“既然你决定当这劳什子队长,求情都求到我这儿来,那么多大的忙我也得帮!我建议你分批次来,一次拉个两三吨,快用完再来拉。这样既免了路途运输的款那,也不会引起轰动被有心人利用了。” “嗯,都依您!”刘世清兴高采烈地应下了,紧接着又得寸进尺地舀了一百吨煤两百卷大棚和其他物品,说好明天来拉货,便站起身往屋外走。 沈局长哭笑不得,连忙叫住他:“你和涧谷三四个月没见面了,择日不如撞日,中午就留在这儿吃顿便饭。”说着,他从抽屉里掏出一串钥匙和三块钱,一齐递给刘世清:“涧谷再过半小时下班,你先到商业街买两斤肉几根大白菜和葱蒜,然后回院子里准备好馅儿,咱仨包饺子吃。” “好咧!”刘世清接过钱,往不远处商业街卖肉的门市部走去。才刚进门,一位营业员便笑容满面地迎过来:“你是小刘吗?” 刘世清愣了下,立即点头,心想沈叔办事靠谱,他才刚出门电话就走到前头了。果然有关系好办事,最后刘世清花了三块钱买了两斤多的瘦肉三根大白菜几根大葱和一颗大蒜,然后拎着来到沈叔的住处。 这是一套老房子,沈叔升职后便住在了这里,偶尔沈涧谷也会过来借宿几日。刘世清上学那会儿来到几次,对屋里的物件十分熟悉。这回,他一进门,便熟门熟路地到了厨房,开始洗手和面,剁饺子馅。 不一会儿,沈家父子前后脚也进了屋。沈涧谷瞅见刘世清,兴奋地冲过来环住他的脖子:“老大,想起我了!哎,真怀念以前悠闲的学习时光,哪像现在,每天忙得脚不贴地,连口水都没空喝……” 刘世清微笑,静静地聆听沈涧谷的絮絮叨叨。倒是站在一旁的沈局长不满了,鼻孔哼哼两声:“吃里扒外的小子,也没见过你多亲热你亲爹!” 沈涧谷一听,眯着眼笑:“爸,你该满足啦。想当初,我才屁点大,你就天天颠着俺光屁股我走街串巷,不知被刮走多少油水,我都不计较呢!” 沈局长竖眉:“哪有的事儿,肯定又是你妈胡诌的!” 刘世清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很快,通过三人齐心协力,饺子包好,下了锅,加了两趟水,熟了。沈涧谷把饺子捞到盘子里,端上了桌。随后,他又从柜子里搬出猪肚牛肉鱼菜头等四个罐头和一瓶酒,摆在桌上。 “老大,国家领导人天天四菜一汤,今儿咱们也奢侈下,以酒代汤,刚好凑成五菜一汤!”沈涧谷笑嘻嘻地道。 “你这小子!”沈叔心情很好,亲自往三人杯里盛满酒:“世清娃子,既然你选择呆在农村,那么好好干,走出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来!” “叔,听你的,我会努力的。”刘世清笑着干了一整杯酒,心里感动又忐忑。原来啊,他上世为了个铁饭碗错过了世间多少风景和感情啊。 酒足饭饱后,刘世清起身告别,准备回家。沈涧谷也跟着放下碗筷,从柜子里拿出几罐肉罐头和两条烟,用报纸包好,跟着刘世清出了门。 “老大,你不来县城工作了吗?是不是担心我爸寻不到工作?别担心,陈叔蛮有能量的,他既然允了诺,必然会说到做到,你再等两三个月就行了……” 刘世清拍了拍沈涧谷瘦弱的肩膀,摇头微笑:“不关沈叔的事,是我临时改了决定。这段时间我常想,自己未来的道路该怎么走。应沈叔的话到县城来工作,端个铁饭碗?这是一条‘康庄大道’,别人想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但是,我们何曾想过,这铁饭碗我们能端一辈子不破吗?不一定吧。最近我呆在农村,并没有忘记学习,忘记关注时事,知晓现在政局不稳,往后或有变化也说不定呢。” “所以,我们不能盖棺定论,农村便是贫穷落后的地方,在这里,只会湮没我们的才智和追求。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农村反而大有可为呢……” 沈涧谷仰着头,迷恋地望着刘世清,不语。他知道自己嘴笨,若讲道理,他肯定说不过刘世清。可是,他忍不住张嘴想反驳几句,他想跟老大说,城市更美,更有前途,这里有光明的前程,还有他…… 但最终,他还是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老大性子耿直,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沈涧谷感到失落,还有恐惧,感觉自己离老大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有事,所以这章短小了点……争取明天补回来。 第13章 清官难断家常事 当然,刘世清说到底是个脑筋粗的男娃子,哪会知晓沈涧谷那些隐秘的想法。所以,这会儿他见沈涧谷一副舍不得他走的小媳妇模样,心底特别高兴,说话的嗓门也大了起来:“哎,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的路长着呢,我有时间就到县城来找你和沈叔聚聚。当然,如果你如果有空,也欢迎来刘家庄,这里山青又水秀啊,是个度假的好地方,到时俺包吃包住包睡……” 沈涧谷抿着嘴笑:“老大,那说定了,别到时跑路啊……” 刘世清板起脸:“说傻话啊你,咱们同窗两年,同床共枕半年多,还计较这些干嘛?” 沈涧谷乐:“什么同床共枕,老大你说得这么暧昧,要是旁人不知情,就这么一听,还不误会了……” “他们能误会什么!大冬天晚上天寒地冻的,两人睡一窝咋影响不好了?再说,宗元那小子当初不也和王明轩躺同张床吗?”刘世清满不在乎地回答。 沈涧谷一听,两眼都笑弯了:“嗯,那好,下次下乡,我就要睡你的大床。” “随你。不过,那床很小,两个人睡很挤的……”刘世清反驳道。当然,这会儿他不会想到,就因这句简单的话语,未来好长一段时间他深受困扰。 刘世清心情舒畅地和沈涧谷告别,骑起自行车往家里赶去。四五十里的路程,他花了接近两小时,终于在天黑前到达老刘庄,在街上碰见了大队长,连忙跟他打招呼:“喜叔,还忙着呢,没吃晚饭?” “不,我专门等你的。”刘思喜拿下口中的烟卷,说道。 “等我?”刘世清惊讶了,该不会他今天不在,八队出了什么事儿? 刘思喜笑:“世清啊,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也不能瞎干,你说对不对?就如今儿,你吩咐八队群众修机器又搭棚子的,地里那么多活儿谁干?难道你不知道队里现在一滴油也没有吗,修机器不是白费功夫吗?” “喜叔,您放心吧,我有办法!”刘世清信心满满地回答。 “你能有啥办法?难道天下还有白掉的馅饼,你张嘴一说,食物有了,柴油也有了?”刘思喜很冲地说道。在他看来,刘世清还稚嫩着呢,什么宏伟目标,都是他年轻气盛不知困难瞎吹牛而已。 刘世清抿唇不语。他知道,刘思喜并不相信他。这绝对不是个例,八队里肯定有不少老人倚老卖老,对他持观望态度。既然如此,他再努力申辩有什么用呢?实践会证明一切的。 两人不欢而散。刘世清原本高昂的心情低落了下来。他把自行车扔进旧棚里,然后跑到仓库里寻了保管员刘文亮,仔细叮嘱他明早腾出二十余只油桶出来。 “队长,你这不为难我吗?咱队总共才十八只油桶,前段时间炸花生油被挪用了几只,现在叫我哪儿找空的油桶去?”刘文亮皱着眉,很不情愿地说道。 “那你不会到兄弟队借一下?”刘世清大吼道。队里没个省心事儿,一个两个,尽跑来跟他置气。莫非真以为他好脾气不成? 刘世清深喘几口气,方才平心静气地对刘文亮说:“刘叔,我今天遇上了点麻烦事,所以心情不好。您不要误会,我并不是针对你。其他你别问,只要争取在晚饭前把油桶准备好,不要误了装马车就成。” 刘文亮半信半疑,别无他法,只好呐呐地应下了。 刘世清笑了笑,走出仓库,往八队居住的部落走去。突然,前头传来一阵争吵声。刘世清走过去一瞧,愣了:副队长刘建国正和他大嫂吵架呢! “队长,快来,这俩人都吵半天了……”围观的人群注意到刘世清,连忙大声囔囔。 “其他人没事散了吧。”刘世清蹙起眉头,待众人一哄而散,他才继续问道:“你俩说说,怎么回事?” 刘世清的大嫂颜如玉眼尖,瞥见了他,连忙诉苦道:“哎呀,世清,你快过来评评理,看看你选的这个副队长有多么不可理喻!” 刘建国无辜地摊手:“孔子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不欺我也!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大这事儿交给你了。”说完,甩了把袖子想走人。 刘世清连忙拦住他,黑着脸道:“你走了,一个巴掌怎么拍响?都给我好好站着,仔细把缘由道来。” “我来说。”颜如玉抢过话茬:“世清啊,你今儿不是吩咐队员到自家的宅基地铲土吗?俺家房子在胡同的最里边,上次洪水一淹,路都被堵住了,不好走。我想着如果把架子车装满土的话,等会儿我一女人家肯定没力气拉出来,所以就少装了点。结果,建国这小子不由分说就批评我!哎,不就瞅着我脾气好,好欺负嘛!” 刘世清一口气噎在胸口,憋得难受。颜如玉脾气好?开玩笑吧。老刘庄谁不知道她和他小婶颜如水一个德行,泼辣,刁蛮,还蛮不讲理,爱占小便宜。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见一家门哪。想当初,若不是颜如玉联合她内弟揣掇刘思菁,她一没出过远门的女孩子能不远千里地寻到城市他家?还有后来,她又拐骗老实的大伯大婶和大堂哥,与小叔小婶沆瀣一气,孤立母亲,母亲能抑郁早死吗? 刘世清心里那个后悔啊,为什么之前他没眼力,没瞧出小婶介绍过来的姨表亲女娃内里竟有一颗没良的心!还笑嘻嘻地围观老实的大堂哥娶了她!这下倒好,被掌了脸。 “建国,是这情况吗?”刘世清转头询问好哥们。 刘建国苦笑,指着身旁的架子车,说道:“老大,事实摆在眼前,你自己看吧。” 刘世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架子车里装了不到一半的土。这下他明白了,如他预料那般,颜如玉在偷懒。 “世清啊,不要信他。刚才他推了我下,不小心撒了些土出来。”颜如玉强词夺理道。 刘世清视线一低,望向干净的地面。这下,颜如玉也察觉到,呐呐地止住了声。 刘世清歪头,讽笑:“看在大哥的份上,叫你一声大嫂,你要知趣。不知道当初上学那会儿,我优秀的大哥怎么看上你这女的,没点儿猪脑子,除了会养膘,连句谎话都不会!” 颜如玉气得眼红脖子粗:“你这孩子,有这么说亲戚的?好啊,你先别吹,我倒要看看,你刘世清这么有本事,能娶得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哼,在我看来,八成还不如我呢!” 刘世清骇笑:“这事儿就不烦大嫂挂心了。我定会娶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 颜如玉气呼呼地走远。刘建国担忧地望向他:“老大,今儿你这般不给面子,不怕过后你大伯家闹起来?” “没事呵。”刘世清摆了摆手,笑道:“老孟说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哎,若这世间真有这等好事儿,咱们都不愁吃不愁穿了,整天跟个如乐佛般傻呵呵。” “但显然,这不现实。身为人类,我们不能脱离社会,自然不能脱离这个社会网络里复杂的社会关系。有些人啊,由于天性不足,或许后天教育缺失,性格恶劣,我们没办法一一纠正,但也不用怕。对付这类人,方法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以牙还牙。她泼辣,你比她更泼辣;她无赖,你比她更无赖,那么你就能制住她……” 刘建国高兴地环住他的肩膀:“老大说得有理啊。看来,我修的功夫还不够,以后还得跟着你好好学习。” 刘世清点头微笑:“对嘛,跟着我混,才有前途嘛!” 两兄弟相视一笑。 刘文亮终于在天黑前把油桶准备好。与之同时,副队长刘建国手脚也很利索,提前安排好明天进城的人和车马。刘世清仔细检查了一遍,在估摸马车的装载能力后,又派他向关系相熟的四队借了辆马车。 “黑娃子,我爸托我来问你,马都被你牵走了,明天犁地怎么办?”农业股长刘军民走了过来。 “叔,您忘了,咱队还有两匹骡子呢!它们休息有一段时间了,明天正好拉出来溜溜!”刘世清笑着说道。 刘军民不甚满意,但还是点点头:“那我明天还用得着跟着去吗?” “当然,叔,经验足,对柴油之类的农业产品了解多,您过去一趟,能帮上大忙呢!” “那好,你跟那群小子约好,出门办事赶早不赶晚,别再睡懒觉了。”刘军民面无表情地走了,一边迈步一边为明天失去的工分耿耿于怀。 刘世清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说实话,刘军民尽管有些小农思想,但做事踏实,人也靠得住,稍加调.教后会是个好帮手的。 第二天,刘世清等人如约早早地来到生产队大院,队里几位驾车的能手也吃好饭等候了。刘世清点点头,高声说道:“人员都已经到齐,咱们出发吧。” 刘寒冬等人欢呼出声,手脚利索地坐上马车。刘世清坐到他旁边,低头问道:“钱带了吗?” 刘寒冬捂了捂腰间圆鼓鼓的大兜,颤着声音回答:“带了。哎,老大怎么办,我好紧张。” 刘世清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有咱们这群人给你当保镖呢,绝对没问题。” 刘寒冬擦了把额角的冷汗,点头:“幸好老家伙没跟着过来,不然我肯定会被他笑话的!” 刘世清哈哈大笑:“看你没出息的!不就三捆大团结嘛,往后咱队发展起来,钱会越来越多……到时如果你愿意,枕着钱睡觉都行!” “真的吗?”刘寒冬眨起星星眼。刘世清用力地点头。他终于放下了心,斜靠在马车上休息。 马车轱辘地走着,走到金沙湾的时候,刘世清走到马车头观望不远处静静流淌的塬河,一望无际,仿佛天与地连接了在一起。 这时,村头大街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叫喊声。“刘世清,刘世清……” 刘寒冬见刘世清站着不动,小声呢喃道:“老大,是不是有人在叫你啊?” 刘世清扭头望去,果见公路旁一位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一边挥着手往这边跑来,一边朝他呼喊。刘世清定睛一看,竟是他的高中同班同学。他不禁吆喝着牲口停下马车,脱口而出道:“山东馒头!” “哎,哎,是我呀!你这小子,耳朵都长头上了,我叫了你那么多声,都听不见!”老同学走到近前,气喘吁吁地道。 刘世清不好意思地扭头微笑:“这不是在想事情,入迷了呗!” 老同学大笑:“你还是这个毛病啊,没变!家人可好?” “好,好着呢。” “那你现在干的是啥活?赶马车?哎呦,团支书,您老别吓我!” “怎么,你也看不上这活?”刘世清横眉:“可别小看这车把式哦,需要大量的精力,哪是像你瘦弱的人干得上的!” “嗬!”老同学骇笑:“俺是开玩笑啊,莫非你真干这活?” 刘世清美滋滋地笑:“不耍你了!赶车蹬腿牵绳,辛苦着呢!你看我这模样,像吗?我啊,现在在生产队当队长啦!馒头,你呢?” “好活,好威风,管着一方百姓!”老同学呵呵笑:“我啊,现在在农村里当小学教师了!” 刘世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你是伟大的园丁,为祖国未来的希望浇花结果!” “共勉,共勉!老领导,以后有时间,欢迎来我家巡查!” “好的,我记住了。”刘世清连连点头。 刘寒冬望着“山东馒头”走远,冷不丁好奇地问道:“老大,你俩打官腔啊!不过那人很有趣,叫啥名字来着?” 刘世清愣了下,低头冥思苦想了会儿,复摇头道:“不记得了。” “什么,你给忘了?”刘寒冬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那你还跟他谈了那么久,就跟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老大,俺看错你了,原来你是老滑头一个啊!” 刘世清嘿嘿大笑。 坐在一旁的刘建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大,那你咋叫人家‘山东馒头’啊?” “对哦,对哦,老大,快点解密啊!”刘寒冬附和,忍不住刨根问底起来。 刘世清微微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啊。我刚上高中那会儿,正处于长身体的关键时期,不经饿。学校食堂蒸的玉米面糊饼,我能一连吃四个,而且很快就消化光。那时啊,这小子坐我后面,每到课间,他便拉着我到校外他父亲面铺前,拿几个馒头吃。我不好意思沾便宜,吃过一两次后就拒绝了。” “那为什么叫山东馒头啊?”刘寒冬好奇地问道。 刘世清微笑:“每次我一经过,他父亲便开始叫喊:‘山东馒头,山东馒头,买一个送两个,便宜好吃又管饱!’就跟催命符似的,我一听,肚子马上就饿了……” “哇哈哈,原来如此啊!老大,原来你也有如此逊的时候啊……”刘寒冬捧腹大笑。 刘建国也矜持地笑了起来。就连赶马车的几位村民也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四五十里的路程,就在这谈笑风生中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咬手指】 第14章 大舅子惊魂一瞥 快到八点的时候,刘世清等人驾着马车,到达商业局门口。这时候正巧碰上上班时间,陆续有吃公家饭的城市人走进了那扇庄严肃穆的大门。 “哇,老大,这扇门竟然是用钢筋和角铁焊成的,好霸气!”刘寒冬站在大门口,一惊一乍地叫喊道。 刘世清笑:“按你这说法,是不是前头还得摆上两狮子头?” 刘寒冬挠头憨笑:“那倒不用,咱们现在是新社会,不搞衙门那一套。” 刘世清被逗乐:“什么新社会,你哪儿听来的说法?记住啦,那叫社会主义社会!” 刘寒冬嘟哝:“哪有那么多讲究,意思说明白不就行了……” “那可未必。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差以毫厘,则谬以千里。譬如‘大’字和‘犬’字,前者与‘小’对应,形容某东西面积容量或数量等方面超过一般对象,后者则是‘狗’的同义词。如果你没分辨清楚,会闹笑话的。” “哎老大,你绕口令呢,绕得我头晕。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刘寒冬晃了晃头。 刘世清敲了下他脑袋:“又想乘乱混过去?那可不行。往后八队仰仗你的地方多着呢,哪容你得过且过?” 刘寒冬双手合十,欲哭无泪地道:“老大,俺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刘世清斜觑他:“你觉得呢?” 刘寒冬委屈地躲到刘建国背后画圈圈去了。 这时,大门响起一阵嘹亮的铃声。八点办公的时间到了。随后,原本敞开的大门闭合上。 刘寒冬等人吓了大跳:“老大,怎么回事?” 刘世清示意稍安勿躁,走到门卫值班室询问老大爷:“王叔,麻烦帮我开下门啊。” 老大爷拿起桌上的眼镜戴上,抬头望了外头三辆马车,意味深长地笑:“刘小子啊,来你沈叔这儿拉油?” “哎!”刘世清笑着应了。 “数量不少哇,看来局里这次要‘大吐血’了!”老大爷慢悠悠地说道。 “可不是!这次公社批给俺大队三吨油,我想着路途舟车劳顿,来回不方便,索性全拉回去得了。”刘世清担心老大爷怀疑自己走后门,睁眼说瞎话起来。 老大爷心知肚明,依然笑呵呵地给他开了门。刘世清连番道谢后才返回大部队。 站在一旁看戏的刘寒冬忿忿地说道:“老大,你干嘛对他那么客气?不就一看门的,神气什么呀!” 刘世清沉默地摇头:“别小看他,一个月工资顶咱们农民一年的收入呢!” 刘寒冬瞪大双眼:“怎么可能?就靠他每天坐在办公室吹风扇?这世间还有没天理了?咱们农民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一年好不容易收获点粮食,还得充公养这些蛀虫……” 刘世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抚慰他:“所以啊,听我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人上人……” “去!”刘寒冬被逗乐:“俺都毕业了,还学什么习?” “怎么不学?咱们以后还要一起上大学呢!” “还大学,主席都取消高考了,怎么上大学?” 刘世清神秘地一笑:“那,咱们打个赌,这三年国家会恢复高考。赌不赌?” 刘寒冬磨刀霍霍:“怎么不赌?老大,你要是输了就把‘奥特曼’给我!” “怎么,你小子还惦记着它?”刘世清惊讶,那不是他前段时间手痒而刻的木头雕塑吗?“没问题!我现在就把奥特曼送给你。不过,你以后得听我安排,每周腾出时间复习功课……” “谢谢老大。”刘寒冬一蹦三尺高。 当下无话。刘世清安排农业股长刘军民组织几名车把式做好卸货工作,随后领着俩朋友进了局长办公室。 沈叔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钱带够吗?要我先垫付吗?” 刘世清点头,身旁的刘寒冬也捂了捂腰间的包裹,用力地点头。 沈叔和蔼地笑了笑,带领他们来到会计办公室,对座位上的一位中年妇女说道:“小谢,你帮忙办下手续。” 中年妇女点头,拿出抽屉里的计算器,很快便算好帐:“一共两千八百二十一元。” 刘世清眼神示意刘寒冬交钱,刘寒冬忍痛地从包裹里掏出钱,递给她。 中年妇女核对了数目,然后开了张取货单:“你拿着这单子到仓库里找发料员小张。” 朝中有人好办事啊,刘世清乐呵呵地接过取货单,连声道谢。 “怎么,叔办事你还不放心?”沈局长笑着觑他。 刘世清狗腿地笑:“哪会?俺放一百个心!沈叔,这次您帮了俺不忙啊,大恩不言谢,往后有我效劳的地方,随便差使。” “这小子!”沈局长蹂躏了把刘世清的碎发,随手从挎包里掏出一把供应票:“喏,这是你之前另外要的煤票和棚票。我跟你杨书记联系好了,到时你直接到公社供销社取就行!” “沈叔,俺太爱你了!”刘世清喜笑颜开,狠狠地抱了抱沈局长,心想原来抱大腿的感觉这么棒啊。 沈局长离开后,刘世清吩咐刘建国联系外头的村民搬空油桶,他领着刘寒冬先行一步到仓库找发料员了。 小张望着眼前坑坑洼洼一二十个旧油桶,十分为难:“同志,你们带来的这些油桶太旧了,早过了更新换代的年纪,我实在没办法拿新油桶跟你们换……” 刘寒冬大声囔囔:“我们这油桶旧怎么了,又没哪里漏了洞,不能用了……” 刘世清拦住他,拿出供货单,指着上边沈叔飘逸的大名,气势汹汹地道:“你知道这是谁签的名吗?局长!同志,你若有意见,现在去请示局长!” 小张被他的气势煞到,讷讷几声后,无奈地在一群“地痞流氓”面前低下了头颅。 刘世清眯起眼,着手吩咐村民把接近二十桶油装上车。然后,众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乐津县商业局。 一出商业局,刘寒冬就憋不住话,对刘世清竖起大拇指:“老大,你太厉害了。” 刘军民也喃喃地感叹着:“没想到队长你竟然结识沈局长……” “哎,叔,别抬举我,我就凑巧认识他一位大人物……”刘世清不好意思地笑。 此时正值晌午,天气有些闷热。刘寒冬提议:“老大,都到中午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我好饿……” 刘世清有些为难。他的打算是趁早把油桶拉回去,以免意外发生。这时,车把式刘耕田擦了擦额前的汗水,附和道:“刚好马也饿了,该喂点粮草了。” 刘世清望了望头顶的盛阳,无奈地答应了:“那好,咱们到西郊停吧,那边人少些,不会太扎眼。” 众人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到目的地,刘寒冬等人便兴奋地拉起刘世清,相约进城逛街。刘世清没答应,他还得喂牲口呢。 刘耕田注意到了,便开口劝他:“队长,牲口我来喂。你对这里熟悉,他们好不容易来趟县城,就带着转转吧。” “田叔说得对。”刘寒冬顺着杆子往上爬:“老大,你至少要带我们去你就读的高中瞧瞧啊。” 刘军民也开了口:“黑娃子,去吧,不用管我们这群老人,我们都带着饭水呢!” 既然大人主动揽活,刘世清也乐得轻松,领着活蹦乱跳的年轻人再次进了城。他们先到一家国营饭店,各自点了碗混沌和馍馍吃,花了四块钱。 一向沉默内敛的刘建国憋着股气,不停地数落刘寒冬:“都是你想撑门面,硬要来这家饭店!现在知道被坑了吧?” 刘寒冬委屈地垂下了头:“我看那招牌也显眼,人流也多,想必很好吃!” 刘建国恨铁不成钢:“那你尝出什么味道来?” 刘寒冬嘿嘿一笑:“城市的味道。” 刘世清笑了起来:“哎,甭吵了。我倒觉得,这家饭店很实在,不偷工减料,馄炖利掺了肉末,份量也足够!那为啥咱们没吃饱呢,那是因为店里忘了提供一样免费的福利……” “什么福利?”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刘世清眨了眨眼,神秘地招来服务员。没过会儿,在众人期待的视线中,服务员端来一大盆白开水。 “哇哈哈,老大,你太幽默了~”刘寒冬捧腹大笑。刘建国也抿起嘴角。 刘世清倒不以为然。他用勺子盛了碗白开水,淡定地喝:“这叫苦中作乐!” 众人大笑。终于,“水足饭饱”后,刘世清等人迈出了饭店,往商业街走去。 乐津城,自古以来就是塬河中下游地区着名的通商口岸,交通发达,经济繁荣。然而,在经历大洪水的冲击后,这个繁华的城市显得有些名不副实,支离破碎。除了房子密集点,道路宽些,并没有多少看头。 刘寒冬等人多少有些失望。刘世清理解他们的心情,因为上世他参观长城后,也油然而生起这种感觉——理想的崩坏,现实的残酷。这会儿望着这群小孩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刘世清善意地提议:“我带你们到高中逛逛吧!”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不像刘世清,学习优异,能力突出,在中考选拔中拔得头筹,考上乐津县最好的高中。他们当中,更多是辍学,或者在公社高中将就上了两年学,然后毕业回家务农。县城高中,对于还是孩子的他们来说,无异于难以企及的梦想。 刘寒冬表现最为夸张。他见不惯刘世清踱着步子慢悠悠的走路节奏,没走几步就转过头来催:“老大,快点,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刘世清歉意地笑了笑,紧赶慢赶地跟上大队伍,来到县城东头的乐津高中。然后,再看到某个人的身影后,他和他的小伙伴们惊呆了。 刘世清闭上眼睛眨了眨眼,复睁开,把视线挪向校门口。郦景元,郦雨嫣的哥哥,他上世的小舅子,此时穿着件整洁的白色衬衫,闲适地斜靠在校门前,时而不时低头望向左手的手表。 刘世清心里翻江倒海。郦景元怎么会在这儿?他老家不是在千里之外的省会城市吗?难道他在等人?等谁?郦雨嫣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终于出来了,虽然只有一个背影…… 【好困】明天重点着墨【握拳】 还有,再次感谢夏季,竟然投了个地雷,俺今儿才发现…… 第15章 一眼唤醒画中人 “老大,溜神呢!你该不会还想进去学几年吧?”刘寒冬凑近,贼兮兮地笑道。 刘世清醒过神,长吁短叹起来:“是啊,学海无涯苦作舟,我现在啊恨不得扎在学校不出来,这样就不用愁八队这些破事了……” “哎,那可不行!老大,是你拉我们上贼船的,就要负责到底!”刘寒冬横眉竖眼。 “也包括帮你娶媳妇?”刘世清饶有兴致地觑他。 “这个真不用!”刘寒冬摆手,掩饰似地催促道:“少罗嗦,再不进去天就黑了……” 经过校门时,刘世清条件发射地抬头望向郦景元。这时候的大舅子还很年轻,面容英俊,眉目温和,完全不似后来平淡沉肃的模样。郦景元似乎也注意到他,把平静的视线挪到他身上,见是个眼生的少年,挑了挑眉复转过头去。 刘世清这才反应过来,敢情人家这会儿还不认识他,也不是他什么大舅子。想着往后要和他当陌路人,刘世清心底有些失落。毕竟上世郦景元是唯一一个和他平等对话的娘家人,从来不会对他攀上枝头变凤凰的行为稍加指责,一律同仁。更何况他还才华出众,能力突出,事业有声有色,刘世清很崇拜他。 “哇老大,你们学校竟然还有篮球场啊,好棒啊!”像只久居笼中忽而获得自由的鸟儿,刘寒冬兴高采烈地绕着大操场跑了一圈,方才气喘吁吁地对刘世清囔道:“可惜学校离咱家太远,不然俺每天都可以来玩。” 刘世清苦笑,紧走几步跟上大部队。他能说这篮球场荒废好几年了,一直被红.卫兵征用作为批斗老资格教师的主战场吗?显然,他不能。所以,他只能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要不,我带你们到我上课的教室参观下吧。” 刘寒冬拍手应和:“好啊好啊!俺早想观摩这地方,看看风水果真如传言所说那么好,培养出老大这样的人才来!” “油嘴滑舌!”刘世清好笑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往校园后山唯一一栋教学楼走去。和他记忆中模糊的印象重合,教学楼有些破旧,不少外墙的墙漆脱落下来,露出里边黄土的颜色。一排排教室紧凑地摆满低矮的桌椅,学生们或坐或趴或躺,姿势不一,任讲台前老师口水直飞…… 刘寒冬等人目瞪口呆。他们无法想象,标榜乐津县最好高中的乐津一中课堂气氛竟是如此散漫混乱,与他们公社中学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世清也懊恼地低下头,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他竟然忘了今天是周一,学校组织上课呢!这下好了,他无意中又给这群竹马深刻的打击。 说实话,今儿这光景算是好的了。若是前几年闹得最凶那会儿,学生们闹课堂,轰老师,搞批斗,还念大字报,弄得整个教室乌烟瘴气!更有甚者,撕掉课本,殴打老师,同学互掐……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触目惊心! 从未来三四十年重生回来的刘世清明白,他们这代年青人,是被历史遗弃被国家波及被政治洗脑的一代人哪。尽管升学也经过考试,但真正凭借优异成绩进入高中学习的学生能有几个呢! 尤其是县城,关系户太多,更是视教育制度于不见,横行霸道地占用宝贵的教育资源。譬如他班,全班五十四名学生,将近一半是通过走后门才进入校门的。他们看似求学心切,其实懵懂无知,随波逐流地跟着高年级学生闹革命,交白卷。然后一无所成地毕业,被分配到偏远的乡下搞建设去了。 想到上世后来国家恢复高考,他们这群七十年代的应届准应届毕业生竟然考不过六十年代毕业的“老油条们”,刘世清就感觉颜面尽失!在他看来,这失去的并不是一两个个体的尊严,而是一个时代年轻人的尊严!年轻气盛的他们何尝不想用功学习,金榜题名,可惜最好的学习岁月已经逝去,再也回不来了。 “走吧,咱们回去吧。”刘世清拍了拍身旁小年轻们的肩膀,给予无声的支持。 刘寒冬抽了抽鼻子,缓慢举起手来:“老大,俺要向党组织交待错误。” “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寒冬同志,你有啥错误,现在请细细道来,党组织会酌情处理的。”刘世清好笑地说道。 刘寒冬扭扭捏捏许久,方才小声呐呐地说道:“党,我在你面前忏悔——我错怪了刘世清同志,以为他在城里吃香喝辣锦衣玉食,忘了村里一滩水深火热的同乡挚友们……” 刘世清面色一僵,气得直咬牙。难道在哥们的眼里他便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上世他就是这么干吧?!自以为娶上白富美,住上城里套房,端上国企铁饭碗,就以为自己脱胎换骨高人一等,矜持地疏远这群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们。 佛曰世间因果循环报应,这样看来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一个人未来有什么命运,归根结底是自己造就的,无论好坏怨不得别人。上世他最终以悲剧告终,究其根源,还在于他懦弱胆怯好高骛远,又自欺欺人。 所以这辈子,就跟天上掉馅饼白捡来似的,刘世清惊慌有之,失措有之,珍惜有之。他行事忐忑谨慎,力求尽善尽美,试图扭转命运的轨迹。但这梦想最终能实现吗? 刘寒冬望着刘世清发黑的脸色,讪讪地住了嘴,傻呵呵地笑:“老大,你该不会生气了?哎呀,俺开玩笑而已……” 刘世清给他一爆栗:“哼,关乎兄弟感情的笑话能随便瞎吹吗?下次注意了!” 刘寒冬可怜兮兮地捂住脑袋装可怜。刘建国等人不客气地笑起来。 一路谈笑风生。经过教导办公室时,刘世清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心想难得来趟学校,要不要进去跟老师说几句话。 就在他踟蹰的时候,教导室的大门忽而打开,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出来。刘世清定睛一看,左侧脸上笑呵呵的中年男子赫然是他高中两年的物理老师!他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打招呼:“周老师,您今天下午没课啊?” 周老师板起脸,眯起眼睛瞧了刘世清好几眼,方才笑道:“原来是世清同学。今儿怎么有空来学校?” “这不是来看望教书育人的您嘛!”刘世清腆着脸笑,心里直翻白眼。往事不堪回首啊,高中他成绩优异,受众老师称赞,唯独物理科目,任他怎么绞尽脑汁,埋头研究,也不晓原理,被周老师痛斥为榆木疙瘩。 周老师怀疑的视线逡巡在他身上,半晌他似乎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忽而大笑起来:“孺子可教也!看你一毕业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还以为你不待见我们这群老头子呢!” 刘世清脸都快笑僵了:“怎么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周老师勤勤恳恳耕耘两年,学生学到很多知识,终生难忘啊!” “你这小子!”周老师扶了下眼镜,转身朝右侧沉默的男孩说道:“辛玮啊,这孩子就是之前我跟你提过的脑筋绷直不会拐弯的家伙!” 辛玮抬头瞅了刘世清一眼,两眼弯弯地笑:“老师,说悄悄话嗓门还这么大,人家学生都听见了!” 周老师吹胡子瞪眼:“不怕,他敢有意见?” 刘世清当然没意见。此时他视线完全被男孩锁住,头顶乱发,面色黝黑,两颊凹陷,垂眉敛目,就那般静悄悄地站在身旁,很没有存在感。这就是年轻版的辛玮吗?未来国宝级别的航空学家,研究发射“神舟n号”飞船?刘世清有些想象不能。他印象中的辛玮,嘴角含笑,自信迷人,讲起专业知识娓娓道来,完全与营养不良自卑内向等字眼挂不上钩。 到底后来他经历哪般机遇,才得以如此质变呢?倏地,刘世清脑海中出现一个人的影响,那就是他的便宜大舅子。或许,以郦景元对辛玮的在乎程度,想改造他并不是难事。刘世清惊疑不定地问出口:“学长,你家是不是在黄岗公社凤饶村?” 辛玮惊讶,猛抬起头露出那双丹凤眼:“没错。你认识我?” 刘世清心里的小人在咆哮,他能说三年后你会一鸣惊人,以县理科高考状元的身份考上中国航空航天大学吗?然后,十年后你会惊世骇俗地研制出超领先牌神舟飞船?二十年后,你就荣升为国家航空局重要干部?还有,三十年后你出乎意料地向世界公布,说自己心有所属,对方是一个男人,还是他大名鼎鼎的大舅子吗? 当然不能!所以这会儿刘世清只能得体地笑:“当然!你是周老师的得意门生,课堂上他不知念叨多少次呢,俺耳朵都起茧的说!” “周老师,你……”辛玮望向周老师,眼里有泪花闪现。 周老师慈爱地拍了拍他瘦弱的后背:“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绵软,信心不足……其实啊,你做得够好了,只要坚持下去,老师相信,你未来大有可为!” 辛玮眨了眨眼,哽咽难言。 刘世清没想到,周老师这会儿就如此看重辛玮。看今天这架势,想必也是周老师特意招辛玮来,专门腾出时间给他补课。 真是令人羡慕啊。要知道周老师物理修养极高,据传年轻时曾经留学日本,在某知名高校教过书。后来新中国成立后,老母身体渐弱,周老师便辞了高校的工作回到家乡,在县高中当起一名物理老师。 曾经有段时间,因家庭成分不好,被同行排斥,周老师以惊人的毅力苦苦忍着捱着。后来他老母去世,首都航天航空大学向他伸出橄榄枝,周老师拒绝了,却把言传身教的徒弟辛玮送进了这所大学,也算是功德圆满。 刘世清清楚地记得,上世辛玮功成名就后,就把年迈的周老师接到家中一起生活。周老师膝下无子,应下了。这又成就一段佳话,被广大新闻媒体广泛宣传,辛玮俨然成为当今国民的优秀代表。 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刘世清酸溜溜地望着眼前“父慈子孝”的场面,心底很是尴尬。刘寒冬看不过去,手肘悄悄碰了碰刘世清,为他鸣不平:“老大,这老头很偏心呐,明明你俩都是他的学生。结果他对你不冷不热,一转眼却对那瘦猴子万分怜爱,气死我了!” 刘世清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点!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辛师兄在物理方面天分极高,前途广阔,周老师当然分外看重了!” “哼!学那些物理有啥用呢,难道研究小麦和土地的力与力的相互作用?”刘寒冬不满地嘟哝道。 “哈哈……”几人相视而笑。 临近校门口时,刘世清笑意变浅。因为他再次看到了郦景元的身影,依然一副冷淡的样子,双手斜插.在口袋,似乎在等人。印象里郦景元并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啊,他这会儿在等谁呢?刘世清边走边思考着。 走到街中心拐角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然后愕然地发现,郦景元正笑吟吟地和辛玮说话呢!刘世清恨不得自插双目,心里万匹草泥马飞过!尼玛谁来告诉我这你侬我侬的场面是什么!这两人该不会心智如此早熟,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吧?! 刘世清突然想起上世这时候他已经和郦雨嫣行完夫妻之礼,那么他们算是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下,希望清清对待大舅子的态度看起来不会突兀【扭腰】 第16章 少儿堪当解语花 相比来时的笑声阵阵,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有些沉默。刘世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抑郁难平,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自己最宝贝的东西一般。 刘寒冬等人看不下去,纷纷过来询问:“老大,咋啦?丢了魂的模样,仿佛别人抢了你媳妇!” 刘世清猛地心一跳,连忙反驳:“说什么呢!咱们这路上,哪里见到一个女人啊。” 刘寒冬吃吃地笑:“女人?老大这说法好,果然思春了!”说完,他还煞有介事地点头。其他人轰然而笑。 刘世清这会儿身体惫懒,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哪还有辩驳的力气,只得吃下这个亏。 刘寒冬心情舒畅,捏着嗓子,开始唱起豫剧《朝阳沟》的一段:“咱两个在学校整整三年,相处之中无话不谈,我难忘你叫我看《董存瑞》,你记得我让你看《刘胡兰》,董存瑞为人民粉身碎骨刘胡兰为祖国把热血流干,咱看了一遍又一遍,你蓝笔点来我红笔圈,我也曾感动的流过眼泪,你也曾写诗词贴在床边,咱两个抱定有共同志愿,要决心做一个有志青年,你说过党叫干啥就干啥,决不能挑肥拣瘦讲价钱,你说的话讲的话,一字一句全忘完,想想烈士比比咱,有什么苦来怕什么难,你要愿走你就走,我坚决在农村干他一百年……” 那腔调忽高忽低,每到末尾处还尽情拉长,倒也婉转动听。众人笑得打跌,就连原本失落的刘世清,这会儿也不由得露齿笑起来。 路上偶然有挑着担子路过的农民,见这群人狂笑不止,频频回头偷看。 一行车吭哧吭哧地回到老刘庄时,落霞弥漫天空,月亮悄然升起。十个生产队的队员们刚收拾物事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吃饭,便看到如此浩荡的队伍,纷纷驻足围观,其场面不下春节元宵。 “哇,谁家这么有本事,拉回三车的油哇!”村里人议论纷纷。 几个眼尖的妇女瞅见刘世清等人的身影,立马不可思议地扯了扯身旁姐妹的袖子道:“哎,他家的,我眼花了没,怎么瞅见刘向泽家小子啊!”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看见八队的小队长刘世清和一众八队年轻领导班子。 “真是黑娃子啊,他该不会把公社油库里的柴油全给抢了吧?我儿子说,那是犯法的,要坐牢滴!” “不会吧?公社油库那么多人把手着,哪能他一小乳孩抢到?反正我不信。” “……” 刘温良书记笑呵呵地走到前头,夹道欢迎:“真人不露相啊!世清娃子,你还真拉到油了!话说,公社油库还有油不?好不好抢?” “叔!……”刘世清无奈地说道:“我哪有那胆子抢油库啊!若真做了,这会儿有去无回,蹲牢里养老去也!” “那你怎么办到?”老书记目光灼灼地瞪着刘世清,像一头饥饿许久的野狼,下一刻就要扑上来似的。 刘世清微笑:“这不是拜托县城里一位相熟的老朋友吗,人家仗义,担下大风险帮忙给了三吨油。所以,咱八队要好好珍惜啊,抓紧把夏季收割的小麦磨一些面好过冬。” “好,好,好!”刘温良连声叫好,嘴角的胡须翘得很高。 刘世清瞧在眼里,也不说明,只微微一笑,朝围观的人群大喊道:“大队的父老乡亲们,注意了!从后天起,咱队对外磨面,每户一斤,先尝尝鲜!” “多谢队长啊……”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声。八队的群众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腰杆儿倍儿直,说话嗓音倍儿大!这一切荣耀的根源来自新上任的队长刘世清。这会儿原本持观望和看笑话态度的某些人开始从心底认可起来。 其他生产队的群众眼巴巴地望着,眼底满是羡慕。 刘世清在人群中瞥见神采飞扬的刘青山,连忙招手唤他过来。 刘青山连忙惊喜地穿过人群来到刘世清跟前,笑呵呵地说:“队长,你不知村里现在传得多厉害,说你是八队的贵人呢!” 刘世清细细瞧了这小子几眼,精神头不错,便满意地点头:“你去差使队里几个年轻小伙子,开拓一条道路,不然咱这三辆马车过不去喽!” 刘青山望了眼围观的人群,也心有余悸地说道:“还是队长想得周全。这万一碰着了或伤到了谁,咱们是有理说不清。好,我马上去办。”说完,他风驰电掣地跑回人群,对着队里的村民一说,大家便反应过来,无论男女,自动干起活来。 刘世清看了会儿,对刘青山的表现很是满意。倒是身旁刘寒冬酸溜溜地说道:“俺瞎了眼了,原来这小子还有人缘着呢!不过,要是我是民兵队长,肯定干得比他好,不用队长吩咐就知道干什么……”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刘世清微笑,对于这孩子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心理不置可否。 一旁的刘建国善意地开解:“寒冬,你也不赖。想想现在队里千把块钱都把在你手里,不也感觉很威风吗?” “也对!哈哈,现在俺是财爷了!给爷挡道者,杀无赦!”刘寒冬捂着干瘪的钱包,干笑。 刘世清懒得再理这时常抽风的孩子,连忙指挥车把式把马车开到磨面机前。车子停稳后,他跳下马车,环顾四周,也没看见大棚的影子。刘世清连忙上前询问修理机器的村民:“磨面棚子呢?他们搭哪儿去了?” 村民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理来。最后,被刘世清催得没法,朝角落的茅草屋努嘴。 刘世清心领神会,迈着大步子悄悄地来到茅草屋后头,果然看见几个村民正叉着腿儿坐在地上吸烟呢!他气急,恨不得冲过去把几人痛斥一顿,但随之想到自己刚上任不久,队里不服气的人多,今儿若造成冲突恐影响不好。 无奈之下,刘世清忍着脾气,耐心地询问:“各位叔,队里磨面的棚子搭好了没?今儿我把柴油拉回来,正等着用呢!” 老村民吓了一大跳:“快好,快好……” 刘世清懒得拆穿他们的谎言,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那样最好。我刚才跟队里几百号人打了招呼,明早就过来磨面。各位叔,你们得加快进度,耽误了磨面,让大家饿了肚子……俺就领着众人上你们几家蹭饭去啰!” 几位村民听后,脸都绿了,狠狠地瞪了保管员刘文亮一眼!他们也不拾掇自己,直接从地上蹭起,趁着天还没全黑,抓紧时间盖起棚来。 “文亮,你害死我们了!是谁说小队长没本事,只会吹牛皮,根本拉不来油,叫我们不用着急搭棚子。这下好了,队长厉害,拉了二十桶油回来,队里众人眼巴巴等着磨面,却因咱们耽误了事儿!哎,今晚要被媳妇儿骂死了……” 刘温良黑着张脸,咬牙说道:“我哪知道这小孩鬼灵精似的,从哪儿淘来的油!今晚谁也甭想见媳妇了,连着轴子转也得把帐篷搭起来!” 刘世清气呼呼地回到堂前,见修磨面机子的俩村民睁着大眼睛,黑灯瞎火地安装着机械配件,努气就有点消了。他不由得走上前叮嘱几句,还从包里掏了日用品分两人一份。村民连忙道谢不提。 刘世清回到家中,黄素娥已经做好了晚饭,摆在桌上等着。见刘世清走进门来,原本巴巴坐在桌前流口水的刘世杰双眼一亮,跳下板凳跑了过来,高兴地扯着刘世清的裤腿笑:“哥哥,你好威风,刘胖子羡慕死我了!” 刘世清笑呵呵地抱起弟弟,笑道:“世杰又长高了!好,既然你喜欢,哥哥以后会努力拉风的!” 刘世杰咯咯地笑。倒是黄素娥脸上浮现少许愁容,一言不发。刘世清注意到了,连忙关切地问道:“娘,怎么了?” 黄素娥叹了口气:“嗨,自从你当上队长,你大伯家也神气起来。就如今天劳动,你大伯母跟前就聚着一群妇女叽叽喳喳,八东卦西,好不得意……” 刘世清知晓母亲的未尽之意,却又无可奈何。说起他这大伯母,也是个厉害人物。她从外乡嫁过来,没过多久便和村里一群本地妇女相交甚笃。每到农闲,她们喜欢到大伯家逛逛,跟大伯母手拉手说几句体己话。按后世的表述,大伯母长袖善舞,交际能力强,适合做市场或销售之类的工作。 妯娌之间,相互被比较避不可免。这下问题来了。母亲性格温婉,不好言谈,而且一有空每也不喜欢四处走动,就宅在家里缝缝补补。这类性格的人通常很吃亏,毕竟如今日子难过,谁也不愿寻个哭哭啼啼的人聊天,听着糟心不是吗?加上这几年父亲去世,家里没个男人帮衬着,母亲更觉得日子过得吃力了。 为此,刘世清很是心疼。他寻思着以后要多腾出点时间多开导开导母亲才对。“妈,你要是觉得不中听,可以离他们远些。” 黄素娥掩眉垂泪:“这些道理,俺都懂,就是心里有些难受。黑娃子啊,这两年家里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就连邻居也不经常走动了。我知道,她们都看不起我们,怕我们向他们借钱啊。今儿你大伯母还和你军民婶嘀嘀咕咕,肯定又在说咱家坏话呢……” 这会儿换成刘世清叹气了。这可咋办呀?刘世清纠结。这时候他特怀念父亲,还妄想着自己有个“解语花”妹妹该多好啊。咦,想到妹妹,刘世清不由得想起他的干姐姐:“娘,你要是平日里觉得无聊,可以找我大姐聊天啊,反正两家离得不远。” 黄素娥点头:“你大姐倒是个晓事的孩子,又耐心,总听我抱怨。黑娃子,你也不用担心,我心里明白,不会太难过的。” 刘世清点点头。此事揭过不提。饭后,刘世清晃悠进了旧棚子,心里想着这几日忙于队里之事,对学习多有懈怠,是时候补补功课了。 没成想,刘世清屁股还没坐热,客人就来了,分明是二队的老队长。老队长解放前也是当过兵的,后来参加一场战役不幸摔伤了腿,现在拿着国家残疾人补贴呢!刘世清连忙客客气气地把这位老辈份老资格的领导请进屋里:“太爷,找我有事啊?” 老太爷接过刘世清递过来的“孝敬烟”,拿到鼻子前闻了闻,面上很满意:“世清娃子,俺瞅着你拉回来那么多油,单单你们一生产队肯定用不完吧?这样吧,囤着还会坏掉,何不借我一两桶!俺年纪大了,胃消化不好,也想磨点细面吃!” 刘世清一边往老太爷茶杯里装满水,一边为难地说道:“太爷,您这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呀。按理说您老都亲自出面了,我借两桶油给您也理所当然。可问题来了。今儿我借给您,明儿其他生产队队长听到风声,纷纷跑来找我,我怎么应对?不借,我就得罪了他们,往后背地里下绊子,我工作还怎么开展?可我要是借了,一个生产队两桶,十个生产队要二十桶油,我总共才拉回来十九桶半的油,都不够往外分呢!太爷您说,我倒是借还是不借?” 老太爷冷哼一声,心说你这小老大,人小鬼大,今儿不就向你借两桶油嘛,你就对老人说起道理来,分明就是不想借找理由搪塞我呀。想到这里,他气呼呼地站起身来对刘世清说:“你都这么说了,我一老人家还会为难小孩不成?算了,后会有期。”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跟一前辈聊天,她文里评论上千,还嫌少。我看着十位数的评论量,默然。 亲们,是不是我写得太罗嗦太平淡了?因为是第一次写文,一直忐忑不安,这边儿希求各位姐姐妹妹的正能量! 第17章 童言无忌惹姻缘 刘世清热忱地把老书记送出老远,老太爷倒不领情,全程冷着张脸。刘世清笑了笑,也不和老人计较,待他走远后,转身晃悠悠地往家里走去。临近屋前,他忽然想起一事,便拐到八队大院转了一圈。 老保管刘文亮正热火朝天地吆喝着村民搭屋顶呢,转眼瞥见刘世清的身影,他面色微变,别扭地撇开头。 刘世清微笑,心想老保管为何消极怠工,处处针对他呢?仔细琢磨了会儿,他忽而展开眉头,心里发笑:原来老保管还介怀于他提议增加一个保管员的缘故吧。 这样说来,他有抗拒的心理倒也正常。毕竟,历来八队的库房,全程由他照看着。一年到头,粮食进进出出,谁也说不出个准数,也全由他说了算。队里不少群众早对他有看法,可碍着老书记是他本家兄弟,憋着没说。 这次老书记请刘世清出山,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换掉老保管员。天知道他偷偷往家里私藏了多少东西呢!刘世清清楚地记得,有年冬天,天气异常的寒冷,他穿着套破旧的棉衣便出了门到公社小学读书。老保管的儿子是他同班同学,那会儿碰巧坐他前桌,穿得暖烘烘的。刘世清透过后背望过去,小孩棉衣内还夹了层厚厚的棉袄呢!少年的心思最是敏感,尤其在饥寒交迫的时候。刘世清冻了大半个冬天,便狠狠地记住少年厚呼呼的棉袄。 老书记知道后老大不愿意,不免插嘴教训了刘世清几句,让他明白“八队大换血”对他没多大好处,反而会增加新老干部的矛盾等。刘世清一再坚持,老书记没办法,只得双方各退一步,他再增加一名保管员,两人互相监督…… 望着不远处几人擦着热汗摸黑干活的背影,刘世清心里很解气:哼,即便你属驴,俺也要治你一治,让你知道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后果! 第二日,刘世清早早起了床,兴冲冲地赶到八队大院。帆布大棚已经盖好,三台磨面机也挪进去了。刘世清满意地点头,迈步进了大棚,只见队里磨面的一把手正蹲在磨面机前忙活着。 刘世清连忙上前询问:“师傅,机器弄好没,上午能用吗?” 老头点头:“快了!只剩下火塞环没换好。队长,要不你再等我半小时吧!” 刘世清蹲下身笑:“辛苦师傅了。火塞环怎么装,您教教我,好弄完回家吃饭!” 老头惊讶地望了他一眼,呵呵笑了:“年轻人有干劲哪。好,看我这边……” 刘世清饶有兴致地看着,很快便上手了。老师傅站在一旁,连连夸奖。刘世清平静地笑笑,心里很平静。毕竟上世他在省会最大的机械公司工作了一二十年,多少比这更精密的器械他都能上手呢! 上午八点,三台磨面机器准时运作,轰隆隆地开始磨面,引来不少村民围观。八队男女老少也喜笑颜开地担着自家的小麦来到大院子里。 “八队的父老乡亲们,大家不要着急,每家每户都有份!男人都干活去,妇女留下,排好队伍!因为今儿首次磨面,要面的人太多,我这边规定,每家先磨十斤尝尝鲜……” 刘世清话还没说完,人群中便爆发一股不满的抱怨声:“队长,这可不行!俺家人口多,十斤能吃几天呀!” “对呀对呀,况且俺小麦都背来了,哪有背回去的道理!”众人附和。 刘世清肃着脸道:“那你们说咋办?干脆今儿就让你们几个排前头的磨面得了,让后头的社员都回家去?” 众人面面相觑。 刘世清接着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八队的老伙伴小伙伴们都听清楚了,每家每户今儿只磨十斤,多一斤不行,少一斤也不行!谁有意见,请站出队伍来,我等着呢!往后,待大家都有面吃了,你们想磨多少就磨多少……” 众人左顾右盼,即便心里有意见,这会儿谁也不愿站出来找小队长理论。要知道他们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排前头呢!磨面才是大事。 刘世清巡视一周,满意地点头:“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按我说的办。至于其他生产队的乡亲们,你们先回去,三天后谁家想磨面也可以来,不过要付钱,一斤一分钱……” “这么贵啊,俺都可以到街上买个馒头了……”其他生产队的社员们愤愤有词。 这时,乖乖排在队伍里的八队群众不干了,马上反击道:“喏,你还嫌贵,一斤面粉都可以做十来个馒头了!况且,这是我们八队出钱买的油,干嘛给你免费磨面……” 现场还是有些混乱,刘世清便把民兵队长刘青山招来,交待他维护秩序。 刘青山望了望人山人海的场面,心里发愁:“老大,这阵势太吓人了!现在你坐镇呢,他们怕你,不敢大声置词;你要是一走,他们就要闹起来了!” 刘世清耸了耸肩:“他们怕我作甚!还不是求着磨面吃呀!爱卿,你稍安勿躁,听朕口谕:一,严防咱队队员蹭队伍,一经发现不给他磨面;二,严防其他生产队的村民混进队伍;三,严防队员给他的亲戚朋友免费磨面……” 刘青山挠了挠脑袋,苦恼地默念好几遍才记下来。 刘世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满意足地走了。他边走边打算盘,老刘庄九百多户人家,除却八队的九十三户,还有八百余户。若有四分之一的人家每月在他这儿磨上十斤面,每年赚一家一块一毛钱,总共就有近两百五十元呢! 两百五,这数字吉利,可是何时才能把五千块欠款还上啊!看来,他得跟两位保管员吱一声,安排队员轮班,昼夜运作…… 刘世清晃悠悠地走到八队居住的部落,只见队里的爷们儿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 “我来帮忙!”刘世清来到跟前,帮忙村东头的鳏夫刘成材老爷铲倒塌房屋里的碎石头。 深秋霜寒,刘成材竟然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肌肉。他每一动作,肌肉便一甩一甩地颤动着。见刘世清过来,他擦了擦额头的热汗,摆手拒绝:“哎队长,这点小事,俺行!” “对啊,队长你昨天去县城,都忙一整天呢!还是回去好好休息,这边我们来!”身旁干活的几名队员热情地跟刘世清打招呼。想到今晚能吃上软绵绵的面条,他们心里高兴着呢,劲头十足! 刘世清笑呵呵地说道:“劳动最光荣,我可不敢偷懒!”说完,他拿着铁锨,向东给老汉添上一铲碎石,向西又给爷们敲石条上的黄土。 就这样忙活了一早上,刘世清和众位工友告别,准备回家吃午饭,却被两位生产队长堵住了。还是同个缘由,借油。这都今早第四个了,还有完没完啊?刘世清心里不乐意,想当初队里穷得厉害,向你们队借钱,你们逃得比老鼠还快。现在倒好,听说俺队有油,不由分说便厚着脸皮来借油,还不出钱,当我是傻子啊! 刘世清搬出昨晚对二队老队长说的话头,给两位同行这般那般说了一遍,方才打发了他们。一路无话。 还没走到家,刘世清老远便听见大伯家的九岁小堂弟在朝他呐喊:“三哥哥,你大姐来啦,在家里等着你呢!” 刘世清纳闷,你大姐?我大姐不就是你大姐吗,这孩子太不懂事了,连这都叫错。 “大姐今儿怎么有空回老刘庄?豆豆呢?”刘世清以为小堂弟的亲姐姐,一边和小堂弟寒暄,一边迈着脚步就往大伯母家走去。 小堂弟摇了摇头,憋着脸解释:“三哥,你听错了!姐姐没回来,是你家的大姐姐,他找你有事!” 大姐姐?刘世清惊疑不定地瞪向小堂弟,这孩子说的该不会是他的干姐姐吧?!如果是这样,那称呼倒是对了。他的干姐姐确实跟小堂弟家没什么关系。想到这里,刘世清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似乎自从他重生以来,还没见过他这独一无二的大姐呢,他实在想得紧呢! 因早生的缘故,刘世清从小就身体脆弱,病病歪歪。三岁那年,他得了风寒,发了高烧,黄素娥吓坏了,风风火火地抱起他找村东头的赤脚医生。赤脚医生诊断许久,给他开了几付药。黄素娥连忙煮上,喂给小世清吃。 可过了好几日,病情仍然不见好转。黄素娥眼汪汪地抱着儿子往县城医院跑,可惜没到半路,小世清便没了声息。黄素娥只得痛苦流涕地抱着儿子回来,用干净的布条包好身子,再用桔梗捆结实后,托付村里的老实人帮忙带到山头里埋掉。 老实人依言履行诺言,在山腰处挖了个又大又深的土坑,然后双手勾住两根桔梗缓慢地把孩子往坑里放。没成想,桔梗前段时间经历一场大雨,很不结实,不小心一用力就断了,孩子骨碌地滚到坑前的土堆里,哇哇大哭起来! 老实人喜笑颜开地抱着“死而复生”的小世清回到家中,黄素娥喜不自胜,跑到庙里祈福卜卦。算命先生说这小孩命根太软,一生多灾多难,如果想活命长寿,得赶紧找一对双重父母来。 黄素娥爱子心切,当然信以为真,连忙回家和丈夫商量。刘向泽对此很不以为然,可熬不住妻子伤心欲绝,便挑选了私交甚好的刘昆山夫妇做了干爹干娘。 刘昆山很乐意地答应了。他家成分不好,受村民排挤,和邻居也没什么往来,除了刘向泽家。再者,他老伴连续生了四个女娃子,他也死了要男丁的心,干脆把小世清当儿子看待,过过眼瘾。 从此之后,小世清很幸运地拥有两个爸爸和两个妈妈。而且很神奇的是,至此他没再得过什么大病,健健康康地成长起来。你说,这封建迷信到底信还是不信哪?世间无奇不有,难说喽! 刘世清的这位大姐啊,就是刘昆山的大女儿,本命刘翠翠,比刘世清整整大了六岁,是老刘庄里有名的干活一把手。相邻两块田地,资质相同,经由她的手的那块地,庄稼长得茂盛些,收成也更好。 村里人常笑言,往后谁有幸娶了她,那是几百年才能积来的福气啊。每次小刘世清听到这里,总会气呼呼地赶走这群八婆,然后跑回大姐家告状。刘昆山被逗乐,也笑言:“世清,看你从小到大都喜欢跟在翠翠后边,干脆以后你们凑一对得了。” 每当这时,刘世清总会抬头瞧“人高马大”的大姐,稚气地笑道:“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哇咔咔,本来想把世清娃子跟大姐见面那段儿给写全,可是太困了…… 打哈欠……偷偷闪鸟…… 第18章 老大姐心如明镜 刘世清在家族中排行第三,上头还有个大堂姐和大堂哥。乡里人最讲究血缘关系,不出意外的话,他和众兄弟姐妹应该感情深厚,兄友弟恭才是。可惜,意外偏偏产生了。同样是外嫁进老刘庄的母亲和大伯母似乎天生不对盘,老死不相往来。母亲看不惯大伯母长袖善舞,夸夸其谈;而大伯母也瞧不上母亲木讷寡言,不会持家。 小孩最是敏感,小世清很快就发现问题所在。怕母亲担心难过,他渐渐地断了和堂哥堂姐的来往。堂哥堂姐,也在大伯母耳提面命下,很少来他家晃悠了。除非遇上逢年过节,两家避免不了碰面,才互相客气地打招呼,关系疏远得很。 相较之下,昆山叔与他家亲近许多。平常时候,哪家若煮上什么好东西,家长们会自动给对门的孩子留一份。刘世清很喜欢去昆山叔家蹭饭,还有蹭零食。原因很简单,昆山叔在村东头开了家杂货店,有好多好吃的玩意儿。每次他一来,昆山叔便会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蘑菇头,然后从大袋子里舀了块糖果给他吃。 长久以往,刘向泽夫妇看不下去了,涨红着脸上门制止,说小孩不能太惯着,以免以后养成不劳而获的坏习惯,伸手就要白食。昆山叔笑呵呵地应下了,毕竟他家条件也不好,家里三个女娃嗷嗷待哺,若没县城的兄弟赞助,每月定期给他拉些杂货,他这会儿想温饱都难啊。 哪知小世清人小鬼大,学大人赊账起来。然后,隔十天半月,屁颠颠地拿着一两分钱回来销账。昆山叔哭笑不得,连番制止他。可刘世清嘴馋,一意孤行。没多久,又东窗事发,刘向泽很生气地抓起他打屁屁。 经此一劫,小世清再也不敢胡作乱为了。好在大姐细心,怜他可爱,经常攒了一两块放在裤兜里,然后悄悄地拿给他吃。小世清欣然接受,经常跟在她后头乱跑。每当这时候,刘翠翠会停下脚步,弯腰抱起他,然后继续挑着担干活。 长久以往,村里人开始笑话,说他人小志气不短,小小年纪就惦记着追媳妇了。小世清懵懂无知,还以为村民夸他呢,傻乎乎地使劲点头…… 想到这里,刘世清就忍不住害臊。其实,那话头不止村民说过,母亲和昆山叔也说过不止一次,戏言大姐是他的“童养媳”。曾经有段时间,刘世清脑海里也萌生过这个想法,毕竟他快成年,还没爱慕过一女孩,何不干脆跟大姐结成夫妻,好歹两家知根知底不是?想必大姐心里也是此番想法,不然也不会多次赶媒人回去,熬到二十四岁还没出嫁。 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一说。郦雨嫣横空出世,像朵骄阳艳丽的玫瑰花,刺断了刘世清心底的那根弦,他终于开窍了。可喜的是,漂亮且勇敢的郦雨嫣也喜欢他。顺理成章地,两人恋爱了。接下来的事情一帆风顺,他们订婚,然后结婚,搬到城里居住去了。 而什么刘翠翠刘绿绿啊,早就悄无声息地湮没在时间的长河里。直到三年后,刘世清返乡,偶然间从母亲口中知道她的消息:原来大姐远嫁南方,再也没有消息。刘世清当时深深叹了口气,遥望南方,希望南飞的燕雀能帮他寄去愧疚的口信。 少男少女不知愁,多少青葱暧昧岁月,经得起流年的考验…… 刘世清回到家中,已是月明星稀。刘翠翠此时坐在板凳上,低着头和母亲手拉着手说悄悄话呢。见他回来,她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走过来亲切地问候道:“弟,饿了吧!快坐下来,今儿尝尝我的手艺!” 刘世清愣愣地坐下,望着大姐那神采飞扬的脸蛋,说不出话来。 刘翠翠弯了弯嘴角,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催促道:“傻愣着干嘛?难道干活给干傻了?这可不成,苍天在上,赶紧还我聪明伶俐的弟弟来!” 刘世清翻了个大白眼,心想大姐这笑话真冷:“怎么可能!我只是许久没见到大姐,甚是想念呐!” “那就好,我还以为清弟早把我忘了呢!”刘翠翠笑吟吟地坐到他身旁,伸筷夹了个馒头到他碗里:“多吃点!喏,这是大馒头,你尝尝,味道可香呢!我和妈忙了一下午,包了二三十个,刚蒸熟,还热乎乎呢!” “嗯!”刘世清用力地点头,张嘴就咬了一大口馒头。然后,他不小心给噎着了! 刘翠翠笑得眼睛都弯了!见刘世清咳得面红耳赤,这才知道厉害,连忙伸手倒了杯递给他。然后,她一边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和黄素娥说笑:“妈,您快来瞧瞧!这位果真是您刚才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能挑担子娶媳妇的男子汉大丈夫吗?明明还是个孩子!” 黄素娥呵呵笑道:“这不是还没你来教导嘛……” 刘世清一听,咳得更厉害了。刘翠翠也红了脸,绞着手指低下头,不再言语。 刘世清哀叹,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下尴尬了吧!说实话,他打心底尊敬和爱戴他这位大姐!性格爽朗不说,干农活是一把手,待人接物进退有度,村里不知多少人家称赞她! 若没经历上世,他能和大姐结合,也是人生一大喜事。可经历上世妻子出轨那事,刘世清就对女子敬谢不敏,盘旋于心底的阴影到现在还没消散呢!所以,他这会儿如果应允了母亲这话,就是耽误了大姐一生的幸福! 可惜,母亲不知晓他心底滔天倒海的想法,一个劲儿地朝刘世清努嘴,给两人牵线搭桥:“黑娃子,你往后要是能娶个像翠翠这样懂事的媳妇,那该多好呀!” 刘世清骇笑:“妈,姐姐刚才还笑我是孩子呢,这会儿就讨论到娶媳妇上面去了?” 黄素娥瞪他:“哼,还嫌早?你爸十六岁那年就娶了我呢!” 刘世清崇拜地望着母亲,大笑:“老人家不是常说,一代不如一代嘛!妈,你说得对,我哪能跟俺威风凛凛的老爹相提并论呢!” 刘翠翠捂着嘴角,坐在一旁偷笑。 刘世清见事态转好,草草地把饭吃完,抬头询问大姐:“姐啊,你今儿找我是不是有事啊?” 刘翠翠拍了拍脑袋,笑道:“看我这记性,差点儿把要事给忘了。弟啊,我今儿来,是想替二队向你借点油。” 刘世清挑了挑眉,心想老队长果然心眼儿多。难怪他昨晚忍着脾气没发飙,原来有后招出击啊!刘世清虽然不齿他这行为,但还是耐心地把昨晚的来龙去脉给大姐说了一遍。 刘翠翠一听,生怕刘世清为难,连忙摆手道:“老队长没跟我找你这事啊,要知道我就不应下这活了。算了,弟你也别为难,公平对待就好……”说完,她就站起身想告辞。 刘世清忙站起,拉住她:“哎,大姐等下,我没说不借油啊!今儿若是其他人来,我当然一概不借。可你是谁啊,从小又当爹又当妈……” 说着,他眼角瞥见大姐脸色变黑,连忙改了嘴:“不,嘴顺溜说错了!是当姐,辛辛苦苦把我抚养大,能跟别人一样吗?不过,我不能借给你昨天拉回来的油……” 刘翠翠抿着嘴笑:“那你准备往哪儿挖出油来给我啊!” “我当然有门路!”刘世清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顺手从世杰书包里寻了本作业本,撕下一张空白纸条,刷刷写了几个字,然后交给她:“姐儿,你明天要是有空,就按照上边的地址找到公社门市部,找经理杨宗元。他是我老同学,已经应允给我两桶油,还有一百捆帐篷。你若需要,可以一同买回来!但千万别对外公开,免得其他生产队有意见……” “当然,这道理我懂!”刘翠翠郑重地接过纸条往屋外走,结果没走几步她又折回来,指了指纸条,望着出门送别的刘世清笑:“就这几字,他能明白?” 刘世清胸有成竹地说道:“姐,你就放心吧!我这同桌天生玲珑心,会明白我意思的!” 刘翠翠噗嗤笑出声,兴冲冲地攥着纸条欲离开。刘世清连忙唤住她:“大姐,等下!” “怎么呢?”刘翠翠转身,笑吟吟地觑他。 “呃,姐儿,我妈刚才那些话你不要当真,她说笑话呢!”刘世清憋红着脸说。 “弟,如果我说,我心里就是这意思,你怎么做?”刘翠翠反问他。 “大姐!”刘世清惊疑不定地抬头,想从她平静的神情里窥探出情绪来。 “读书误人啊。”刘翠翠低头叹了口气:“当初我就不该赞成你读那么多年书!书读得多了,心啊就野起来,恨不得飞得更高又更远,哪来看得清自己本来的面目啊!” 刘世清被斥得哑口无言。自古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古风流潇洒是书生,自古无情变心也多半是书生!无论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还是被始乱终弃的崔莺莺,都是沉痛的教训啊。没想到大姐心如明镜,不指责他也罢了,竟然一如既往地包容他的任性与无知。 “姐儿……”刘世清无措地望着她。 刘翠翠拍了拍他肩膀,慨叹着走远。刘世清如雕塑般在门前站了许久,直到手脚都僵硬了,他方才醒悟过来,走进了屋。 黄素娥刚收拾完碗筷出来,见他冷得哆嗦,连忙走过来系紧他的领口:“怎么跟你姐聊了这么久?黑娃子,那纸条上都写了什么,看你姐一脸不确定的样子。” 刘世清努力牵了牵嘴角:“娘,没啥,我跟姐开玩笑呢!” 黄素娥虽然好奇,但见儿子神色不佳,便按下不提,刘世清晃悠着身子回到棚里。 其实,恁谁想破脑袋,也绝对猜不到那张纸条上就写着一句话,十个字:“给两桶油一百卷帐篷吧!”虎头蛇尾,没称呼没落款,还没确定时间。不过,别小瞧这十个字,威力无穷着呢!能把老刘庄村民望眼欲穿的柴油和帐篷等农业用品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我是顶喜欢翠翠大姐滴,把她配给谁呢!【思考】 第19章 忽闻知青欲下乡 很快麦子的播种时节到了。这天清早,刘世清照常端着饭碗混入人群中,一边囫囵咽饭一边聆听老农们唠叨家常。 “小队长,今儿想问什么?事先说好,俺压箱底的东西可不多啰。”七旬老汉军民他爹早早地吃上饭,这会儿忙里偷闲地卷着一根烟呢。 刘世清笑:“叔公,这不是要种小麦嘛!我对这块一知半解,就怕上了战场蒙眼抓瞎,被人瞧了笑话。所以想向您请教,看看有什么绝活。” 军民他爹抚掌大笑:“怕什么,难道那些爷们婆娘还仗着年纪欺负你不成?其实啊,种麦子很简单,只要你记住一秘诀。” “什么秘诀啊?”刘世清探头,好奇地问道。 军民他爹笑了笑,缓慢吐出答案:“走一步摇三下,走三步来回掂几下,正巧不稠不稀指头宽。” 刘世清低头沉思少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谢谢叔公。”说着,见饭碗光了底,他连忙起身舀了满满一碗回来,又香喷喷地吃上了。 身旁端着饭碗的几名老汉摇头微笑:“年轻人胃口就是好啊,哪像我们这群年纪大的,贪嘴想多吃点都不行啦!” 刘世清辩驳:“哪会!我分明听说叔公几个胃口出奇的好,一顿能啃十几个馍馍呢!我看哪,今儿您们不是饭量小,而是面疙瘩顶饱啊!” 其他生产队的老汉们纷纷点头:“有道理!话说这事还得谢谢八队小队长,免费给我们这群老头子磨面,不知队里队外多少人眼红着呢!” 刘世清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这有什么,俺不是也经常麻烦您们嘛!用社会主义新词语来形容,咱这叫互利互惠!” 老一辈呵呵笑了起来。刘世清也跟着笑,心想老小孩老小孩,果然越活越像小孩!偏偏他就喜欢跟这群性格直率的老头子聊天,不仅能学到很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还能延年益寿。唔,可能同类相吸吧!毕竟上世他也活到五十岁,心态上自然与这群老人家更贴近些。 周围捧着饭碗埋头苦吃的男女老少,一脸莫名地望着这群怪异的“忘年交”组合。更有甚者,眼神一直往这边瞟,待注意到刘世清吃完饭,连忙走上前寒暄,然后央求他给自家免费磨面。 刘世清一一婉拒了。他知道村里不少人喜欢贪小便宜,明明家里不缺那一两毛磨面的钱,但就是舍不得拿出来。若他今儿为某人开了先河,往后大家有了理,都来使唤他,八队的赚钱计划就要中止了。 好不容易挤出外围,刘世清刚准备把饭碗拿回家,眼角却瞥见五队社员聪辉叔蹲在马路旁嚼粗面馍馍。他连忙上前询问:“叔,咋还吃着馍馍!俺队磨面机都开近半月了,您还没磨一袋面吃?” 聪辉叔咽下口中的馍馍,面色发窘地回答:“俺得攒学费给小刚他们上学呢,哪有钱磨这个!” 刘世清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聪辉家境况艰难着呢!他自己身患残疾不说,家里还抚养着五位嗷嗷待哺的未成年孩子。聪辉婶身体也不好,早前听母亲说,似乎生孩子那会儿没注意保暖,被伤了身子,落下一身的病痛。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注定成为村里“四不开”的那群。那什么是“四开”呢?一是村里的老干部,有权有势,经常有人求他办事;二是身怀一技的手艺人,例如陶工铁匠纺工和木匠,说不定家里哪天就用得着呢;三是文化人,见识广,能说会道,还擅长计算,古往今来就拥有崇高的地位;四是吃苦耐劳的年轻人,农村多体力活自然也吃得开。 反之,这“四不开”便是村民眼中没用的人,当然也没地位,经常被势利眼瞧不起,甚至欺负。刘世清同情聪辉家境况,便主动开口帮忙:“叔,这样吧,待会儿您吃完饭,从家里挑一百来斤的粮食到八队大院,俺免费给你磨面吃!” “这怎么行啊?”聪慧叔急忙摆手推辞:“俺听人说了,好多人求你帮忙磨面,你都没应允!若这会儿帮我磨面,明儿你怎么跟那些人交待?” 刘世清微笑:“怕什么!我是队长,油也是我拉来的,我想给谁磨面就给谁磨,旁人哪敢置喙?叔,若吃完饭,就赶紧背粮食去!我在大院等你!” “哎,好的,我马上去!”聪辉叔高兴地应下了,跛着左腿兴冲冲地往家里赶去。一到家,他便唤来老伴,这般跟她说了情况。聪辉婶饱含热泪,手脚利索地抓起麻袋装起粮食来。 没过多久,他们就拉了一架子车的粮食来到磨面棚前。刘世清领他们进来,安排老保管刘文亮腾出时间给他们磨面。 不成想,老保管犟脾气发作,当着聪辉夫妇面前断然拒绝,除非出钱。聪辉夫妇很是尴尬地站着。刘世清无奈,只得再三把聪辉家的实际困难跟老保管讲明,希望他能破例一次。 老保管不情不愿地应下。刘世清心里也憋着股气,心想那时和老书记讲条件,要是自己立场再坚定些,坚决把老保管换掉,这会儿就不会发生这堆糟心事了。 差不多过了两三天,刘世清偶然路过聪辉叔家,便拐进去打招呼。没想到,他们家又没面吃了!刘世清大为惊讶,连忙询问原因。聪辉叔很难为情地道出缘由。原来啊村民闻到风声,知道聪辉家磨了几十斤的面,都跑过来借。东家借一碗,西家又借一升,很快面粉就消耗光了。 刘世清心叹,这就是所谓“老好人”吧?宁愿自家没得吃,也不敢驳了别人的面子。本想甩手离开,却可怜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刘世清索性好人做到底,再让他磨次面。 这次他学聪明了,乘着老保管临时有事出门,唤了另外一名保管员道德叔来帮忙。没想到,面刚磨了一大半,老保管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任刘世清怎么苦口婆心地讲道理摆事实,他都同个态度,不给聪辉叔磨面。 聪辉叔尴尬地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来,塞给老保管。老保管黑着脸挥掉了!聪辉叔憋红了脸,弯腰准备捡起烟盒。没成想刘世清手脚更快,先手把烟捡起来,还给聪辉叔,然后转头看向老保管:“我是队长,你得听我的!我今儿就要给他磨面,没得商量!” 老保管理直气壮地反驳:“规矩是你定的,说不允许我们给任何亲戚朋友免费磨面。今儿我按章办事,有什么不对?难道你是队长,就有特权例外吗?如果这样,那我不服,我要找老书记换掉你!” 事情变得僵化起来。刘世清被老保管当众不客气的指责,心情别提多坏了!若这次聪辉叔没磨成面,往后村里人知道了,还以为新队长是软胚子,个个都跳到他头上蹦跶,他还怎么开展工作?想到这里,他沉下脸:“照你这么说,这段时间你就没偷偷给八队外的人免费磨过面?” “一次也没有!”老保管刘文亮干净利落地回答。 刘世清咬牙说道:“那咱俩现在到春叔家一趟,看看他家仓库里那四五百斤的面粉到底从哪儿磨来的!” 刘文亮哑口无言,没想到小队长会知晓此事,明明他做得很隐蔽的说。自觉理亏,他不得不忍着窝囊气回家,想着找个时间和堂哥谈谈,好好参他一本。 那么,刘世清又是怎么知道这件秘辛呢!说来也巧,某天中午他吃完饭想上厕所,结果刚走到公厕前,就听见春辉叔和邻厕的村民聊天呢,得意洋洋地说起这事。 刘世清当时听后怒火滔天,恨不得攥着把柄冲到老保管面前责备几句。不过后来他沉静下来,心想好刀需用在刀刃上,得寻个好时机打他一巴掌!· 这会儿见老保管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刘世清觉得很解气。聪辉叔担心地望着他:“世清娃子,干脆我不磨面了!要是他到书记面前嚼舌根,你就麻烦了!” “不怕!清者自清!”刘世清胸有成竹地拍板道,心里却想着寻个机会“负荆请罪”去。聪辉叔连连称谢不提。 傍晚,刘世清找到老书记,详细地把这事前后因果说了一遍。老书记听后,沉默了会儿,劝解道:“文亮我了解他,脾气有点犟,但心地不错,一心一意为咱八队办事。世清啊,你看在书记的面上,往后多跟他沟通,顺着他脾气来,他不会给你制造麻烦的!” 刘世清低着头,讥诮地挑起嘴角。好一个全心全意为八队办事!他都快笑掉大牙了!八队谁不知道老保管仗着老书记维护,背地里不知搞了多少猫腻。单说一点,八队一年到头收获的粮食饲料以及机动粮和补助粮,通通加起来有六七万斤之多!除却支出和定期分配到户,盈或亏谁也说不出个准数,还不是他说了算。 老书记见刘世清脸色发黑,也便止住话,提起另外一事:“你既然来了,我这边刚好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啊?”望着老书记突然郑重的脸色,刘世清心一凛,不由问道。 老书记递给他一份文件,眼神示意他自己看。刘世清一脸莫名地接过来,低头扫了几页,抬头惊问:“知青下乡,到咱村?” 老书记点头:“没错,而且这两人指定安排在你们队!” 刘世清惊讶地瞪大眼睛。他知道每逢暑假,大批学生毕业,省里会给各公社下达指标,规定接收多少名学生下乡“锻炼”。黄岗公社当然也不例外,但多数时候知青们自愿选择到靠近县城的富裕乡村,很少有人愿意去老刘庄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当然,也不是没有。早几年就有十几名学生分配到老刘庄,适逢塬河发大洪水,十几个学生被淹死六个,家长哭着喊着要赔偿。当时,这条新闻震动了市级乃至省级的高层领导,批复老刘庄成为省里首批知青上山下乡的“绝缘村”。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新鲜的“血液”注入老刘庄,老书记也乐得清闲自在。就连唯数几个老知青,也在这两三年寻得关系回到了城市。所以,刘世清无法想象,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学生反其道而行之。 他顺手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此次参与分配的两个名单:“蔡金花和蔡金枝,乐津中学毕业?我怎么没听说这俩名字?”他曾在分团委工作,负责全年级学生的课本分发,似乎也没见到这俩名字。 老书记呵呵笑,跟个弥勒佛似的:“这有什么,你们学校高中一个年级那么多个班级,你怎么可能全部都认识呢!事情紧急,你抓紧时间准备妥当,迎接他们!” 刘世清喏喏地应下,心里为这两名陌生的同学默哀。看来城里人也有尊卑贵贱之分,没强硬的关系,就得按照国家规定来办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收获十几条留言,好开心!然后我整理了下mm的建议,发现有几点比较中肯: 其中,有两三位对于刘世清这时候就在意起大舅子来有些接受不能,感觉感情来得太突然,太生硬。 我觉得应该是我表述模糊的原因,我想营造的大舅子应该是个很冷淡的人,即便对待亲人也一样。世清娃子很看重他,因为上世他并没有把世清娃子看成一个趋炎附势的人。或者说,在他看来,世清娃子只是个或有或无的人,不需投入太多精力的说。不过可怜的世清娃子不知道,还以为大舅子看重他呢!所以,当他看见一向冷淡的大舅子忽而对某个人美好温柔起来,心里有妒忌是难免的。更何况,他和辛玮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一个通过和白富美结婚上位,一个靠个人努力上位。曾经的风光无限,十年后倒置,世清娃子终生碌碌无为,何尝没有抱憾之心。因此对待辛玮,他心情很复杂,有嫉妒羡慕崇敬同感……等等感情。 总结:今晚太晚了,好困,明儿把第14章再修改下!(*^__^*) 晚安,亲们! 第20章 此金花非彼金花 拜别老书记后,他风风火火地回到家中,找母亲商量。黄素娥也没见到这阵仗,心里有些慌张:“黑娃子,你最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老书记,不然他这么为难你,把俩知青都塞到八队里来呢!” 刘世清顿觉豁然开朗,心想自己太大意了,竟然被老保管捷足先登告上了“御状”!这不,现在苦头来了。“娘,不管怎样,这事儿都定下来,断无更改的可能。老书记叫我准备,都要准备什么呀?” 黄素娥愁容满面地道:“还不是衣食住行,其他我们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啊。可是,队里现在住房这么紧张,哪里还能腾出位置给他们啊?” 刘世清沉下心思,想了会儿说道:“男同学简单,凑合着跟我睡一屋。倒是这名女同学,人生地不熟的,塞哪家都是难题。” 黄素娥拿眼瞪他:“简单?陪你睡鸡棚吗?人家城市里娇生惯养的白娃娃,能忍受得了熏臭的鸡屎味吗?” 刘世清挠了挠脑袋:“娘,那您说咋办才好。” 黄素娥叹了口气:“这俩孩子名字相近,可能是兄妹呢!这样吧,我委屈点搬到你那边住,把位置腾出来给他们。” “那怎么行!外边天寒地冻,娘您身子骨不好,忍受得了那冷风吗?”刘世清不赞同地摇头说道。上世多少个夜晚,一想到母亲忍着病痛孤零零地离世,他就心痛得无以复加,哪敢再让母亲以身犯险?最终俩母子不欢而散。 转眼知青下乡的日子到了。这天清晨,刘世清早早地起了床,挨个遍把几个哥们叫醒。待洗漱用饭完毕,他们相携出门到村东头的乡际公路上迎接“新生”。 清晨霜气很重,刘寒冬仅披了件外套就出来,这会儿冷得哆嗦,忍不住跺了跺脚:“老大,有必要安排如此隆重的排场吗?不就是知青嘛,难道还三头六臂不成?” 刘建国敲了他个爆栗:“废话那么多干嘛?老大这么干,自然有他的道理。” “哼,你又欺负我!”刘寒冬捂住脑袋,朝刘世清控诉道:“老大,你有没发现建国这小子越来越狗腿了,脾气也渐长!” 刘世清微笑:“是吗?明明是某人冥顽不化,不思进取,还敢污蔑别人?好啦,你俩都别吵,好好站着就是。等会儿我俩高中同学要过来。” “高中同学?”刘寒冬惊讶地望向刘世清,见他点头,嘴里开始念念有词:“我晓得啦,这俩同学肯定是你们学校不学无术虚度光阴的代表,家里又没关系,所以只能被分配到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刘世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始学会动脑筋了?不错,有进步,同志尚需努力。” 刘寒冬乐得眯了眼。刘青山站在一旁,由衷地感叹道:“队长,你们仨关系真好……” 刘世清搭住他的肩膀笑:“是兄弟当然亲我不分啊!青山,你也是俺们兄弟!所以,不要拘谨,寒冬建国他们都很好说话,相处久了你就熟悉了。往后咱们是个小团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要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团结一线,齐头并进才是!” 刘寒冬笑嘻嘻地凑过来挽住刘世清的胳膊:“对头对头,老大说得对!青山,往后你也是俺兄弟了!我这人缺点一大堆,但也有一处好,只要我有福享,就不忘给兄弟留一份!” 刘世清微笑:“那说定了。有困难那另说,可不用来找我!” 刘寒冬张牙舞爪地哇哇叫:“那不公平!老大你狡猾,又钻字眼!” 刘世清无辜地眨眼睛:“你也可以钻啊。话说,前天我布置给你的满分作文摘抄任务完成了吗,三篇文章都会背了吗?” “太长,还不会……”刘寒冬蔫坏地住了嘴。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爬出山头,露出笑脸来。农民成群结队地出山了,吆喝声欢声笑语声不绝于耳。刘寒冬泄气地蹲在地上,嘟哝道:“怎么还没来?太阳要晒屁股了都。” 刘世清摇头表示不知情。这时,刘建国伸手指着远方的一黑点喊道:“哎,有动静了!你们看,他们是不是来了?” 刘世清眯眼瞧了瞧,是一辆马车,驾车的速度似乎不慢,经过之处,卷起阵阵沙土:“很有可能。咱村偏僻,外乡人很少来。等会儿你们热情点,主动打招呼,帮女生拿行李知道不?” 刘寒冬睁大双眼:“还有女生?老大,叫啥名字,长得漂不漂亮?” 刘世清无奈地回答:“长相未知,闺名叫蔡金花。” “这名字好俗啊!”刘寒冬嫌弃地撇了撇嘴。 “但家境似乎不俗噢,你可以勉为其难当东床快婿啊。”刘世清朝渐近的马车努了努嘴,心想这俩同学到底是来劳作还是来旅游的,带了这么多东西!瞧,还有锅碗瓢盆! “啊,我要看,我要看……”刘寒冬上蹿下跳。 马车渐渐地走近,然后在刘世清面前停下。郦雨嫣身轻如燕地从马车下跳下来,走到他面前,笑:“老同学,咱们又见面了!你这是来接我吗?” 刘世清惊疑不定地望着她:“郦雨嫣,你怎么来这?不是蔡金花吗?” 郦雨嫣这才恍然大悟,捂着嘴笑:“哎呦,我差点儿忘了这事!呃…我妈姓蔡,所以我就取了蔡金花这匿名啊!” 刘世清无奈地叹了口气:“那蔡金枝呢?” “当然是我哥啊!按我妈的说法,刚好凑成‘金枝玉叶’,多好听!”郦雨嫣可爱地眨了眨眼睛,朝马车方向喊道:“哥哥,快醒醒,老刘庄到啦!” 叫唤了好一会儿,马车里还是没动静。郦雨嫣没法,只得上前查看。刘世清也好奇地跟了上去,然后愕然地发现,大舅子头枕着书本,舒服地躺在铺开的棉被上呼呼大睡呢! 顿时,乌云压境,狂风来袭,然后炸起一道惊雷!尼玛谁来告诉他,眼前这位睡得迷迷糊糊嘴角还沾着水痕的少年是谁?刘世清转头望向郦雨嫣,哑着声问道:“这人就是你哥?” 郦雨嫣揉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如假包换!没想到哥哥也有如此出糗的时候,真该让爸妈过来瞧瞧!” 刘世清也不自禁地笑起来,这睡容宁静而安详,跟个小孩子似的,和印象里大舅子沉静严肃内敛谨慎等诸多形象完全不相符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郦雨嫣终于笑够了,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说:“算了,我哥最近忙着看书,可能没睡好,我们先走吧,不打扰他。” 刘世清点头,转头吩咐兄弟一行人帮忙拉车进村。刘寒冬笑嘻嘻地凑过来,朝他眨眼:“老大,你陪同学慢走,我们先行,先行!” 刘世清笑了笑,不再言语。倒是郦雨嫣,一路上好奇地东张西望,叽叽喳喳,活像一只快乐的小麻雀:“老同学,你们村怎么叫老刘庄啊,是不是所有人都姓刘?” 刘世清微笑:“当然不可能,也有不少外姓,譬如从外乡嫁过来的女子。不过,我们村太穷,很少有外人来,总体还是以刘姓为主。” 郦雨嫣点头:“也就是自产自销啰!那现在村里有没有同龄的姑娘青睐你呢!” 刘世清笑了笑,并不答话。 郦雨嫣饶有兴致地觑了他几眼:“她们都叫什么名字,品相如何,家庭状况又如何?” 刘世清哭笑不得:“没有那回事,别瞎猜。” 郦雨嫣嘟着嘴不说话。没过一会儿,她心情又转好,望向刘世清:“哎,老同学,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你们村吗?” 刘世清摇头,心里也纳闷着呢!按理说,以郦雨嫣高傲的自尊,绝对不可能被他三番五次拒绝后还巴巴地跑到乡下来找他,还以知青的身份!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可能就一辈子留在农村养老了! 郦雨嫣神秘地笑:“跟你讲,我这次下乡有正事办哦。” “什么正事?”刘世清好奇地问道。 郦雨嫣乘人不注意,低头小小声地说道:“避难啊。” 避难?避什么难?刘世清愕然地抬起头,难道……他忽而想起一事,似乎这时候郦老爷子还窝在乡下挨批斗呢!但这只是暂时的,很快,到明年开春,他就会被国家平反,然后荣耀复出,担任要位…… 那么,这会儿应该就是新旧两股势力相互角力的关键时刻,郦老爷子能否翻身把歌唱就在此一搏了!难怪一生行事谨慎的老人会允许宠爱的孙女离开身边,先是送到家乡的小县城读书,现在又送到乡下来。因为这里最安全,在任的乐津县县长是他的老部下! “小雨,不懂事不要乱说。”郦景元是被马车车轮的轱辘声吵醒的。他刚想唤妹妹过来,不经意间就听见这段对话。他妹妹傻乎乎地跟别人兜底呢,对方似乎还是个男生。莫非他就是妹妹时常念叨的勤俭节约为人谦和成绩优异还能力出众的刘世清吗? 郦雨嫣不满地嘟起嘴:“哥哥,世清不是坏人,他会帮我保密的!” “好,哥是坏人,就他是好人,满意了吧!”郦景元轻快地跳下马车,跨着长腿来到小妹面前,果然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很阳刚的味道。 长相很正派!郦景元快速在心底给他下了个定语“你就是刘世清,小雨的高中同学,现在在村里当队长?” 刘世清微笑:“正是本人。我现在是老刘庄第八生产队的队长,这次你们下乡就是分配到我队来。” 郦景元挑眉,讶然于对方的沉着冷静:“我知道,这事就是我安排的。听说你们村扎窝了一群土匪和劳改犯,之前还闹死人?” 刘世清擦了把冷汗,心想他这便宜大舅子到底来干嘛,查户口不成,怎么连如此隐秘的事情都查出来:“土匪?那都是解放前的事了。解放后他们经过改造,都成为公社社员,勤勤恳恳劳作养家。至于劳改犯,常年被关押在深山老林里,不会出来骚扰百姓的。” “闹死人?你是说几年前知青溺水身亡那事吗?主因还在于那群不知深浅的学生。那年夏天,村里闹洪灾,那几名知青却突然来了兴致想去游泳,村民劝都劝不来。老书记没法子,只得安排一位民村照看着。可是,脚长在他们脚上,他们若一意孤行,总能抓住机会的。” 郦景元点头,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郦雨嫣在身边旁听许久,见老同学和哥哥一见如故,聊得火热,忍不住插嘴道:“世清,你别介,我哥这样问,只是担心我安全而已。哈哈,我十七岁开始参加工作,往后也算是个老革命了!” 刘世清心里默默吐槽,他能说老革命你好,我们这边不欢迎你,老革命你能再见吗?可是,转眼望了望身旁沉默的“大山”,他便止住了话语。 很快他们就来到村庄。此时正值中午,村民们端着碗蹲在大树底下吃饭呢。闻见声响,他们纷纷转过头来,见是漂亮的城里姑娘和帅气的小伙子,不禁喧闹起来。 更有好事的姑娘媳妇和好玩的娃娃们,放下碗筷聚在他们身边,七嘴八舌,像在看西洋景:“这姑娘长得多俊,都赶上天仙了!”“小伙子海拔真高,多大岁数,成家了没?”“要在村里呆多久啊?”“想不想家啊?”“城市里大不大,美不美啊……” 郦雨嫣羞答答地低下了头。而郦景元,面色阴沉地瞪着蜂拥过来的“狼手”,拳头握得紧紧的!原来是年老色衰的妇女们在趁机揩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好像有同学猜对了噢!今晚有事要出门,先更新这么多,攒着明天上肥章! 第21章 百年修得同船渡 刘世清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这里没有谁比他更知晓大舅子的威力呢!军事世家背景,从小被郦老爷子养在膝下悉心调.教。1977年以优异成绩与辛玮一同考上中国航天航空大学,毕业后直接以军官的身份掌管一个连!然后官途顺畅,步步高升…… 同众多家世优渥能力卓绝的二代三代们一样,郦景元也有些不为人知的小洁癖,比如不喜陌生人接触。刘世清清楚地记得,上世刘思菁佯装酒醉半夜乘人不注意偷偷爬上他的床,大舅子警觉,一怒之下扬手就把她扔出门外。若不是他念着血缘之情,及时送她进医院,想必刘思菁当时凶多吉少了。 所以,这会儿刘世清担心,如果任由事态发展,难免大舅子不顾情面做出什么伤害人的举动来。“父老乡亲们,两位知识青年初来乍到,舟车劳顿,先容我安顿他们住下。明儿我开个简单的欢迎会,大家若有空,可都来参加。” 村民日常娱乐少,现在瞧俩城里来的知青分外稀罕,不由插嘴道:“小队长,大家同个村,不可厚此失彼啊!我们其他生产队的社员能参加吗?” “当然可以!”刘世清抿着嘴乐:“不过要事先征求你们队长的意见,不能影响工作哦。” 众人闹哄哄地笑起来。郦雨嫣一脸稀奇地走到他身边,竖起大拇指:“世清,你厉害啊,很有领导的风范!” 刘世清微笑:“谢谢老同学夸奖。肚子饿了吧?先到我家里吃顿饭,我再安排你们休息。” 郦雨嫣拍手叫好。刘世清转头询问郦景元,他无可无不可地耸肩,然后蹙着眉头继续整平衬衣上的褶皱。 刘世清便领着兄妹俩来到他家茅草屋。黄素娥已坐在饭桌前等候多时,这会儿见儿子领了俩娃子进来,不由拿眼瞧了瞧,然后心为之一凛:看他们这装束,非富即贵啊。 “娘,我回来了。这位是我班的女同学,叫郦雨嫣,旁边这位是她哥哥郦景元。” “好!饿了吧,快坐下。家里穷,也没什么好东西,就馒头稀饭,你们不要介意啊。”黄素娥热情地招待他们。 郦雨嫣俏生生地回应:“阿姨,谢谢。以后叫我小雨就好。” 黄素娥见她这么有礼貌,笑容不由加深几分:“不用客气!黑娃子,到后山瞧瞧你弟,叫他回来吃饭!” 刘世清应下,在后山山脚下找到和刘胖子玩泥巴的弟弟:“世杰,到饭点了,娘叫你回来吃饭。” 刘世杰从地上爬起,怀里揣着一团黄黄的毛绒绒的东西跟刘胖子告别。 “这是什么?”刘世清好奇地伸手戳了戳,出乎意料的柔软。 “这是小黄,很可爱吧,我今儿在后山头找到的。”刘世杰笑嘻嘻地揉了揉小黄狗柔顺的脑袋。小黄狗似有所觉,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逗得弟弟咯咯地笑。 刘世清心想,好个通灵的动物:“你想养着倒可以,不过回去要给它洗澡。” 刘世杰嘟了嘟嘴,有些嫌弃哥哥的罗嗦:“哥放心吧!我定会把它养得白白胖胖的。” 刘世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领他回家。没成想,这孩子一进屋就奔向饭桌,也顾不上洗手洗脸,直接伸出脏兮兮的爪子,抓起桌上盘子里的馒头开吃。 黄素娥面色尴尬,用筷子拍了他手几下:“白娃子,去洗手!” 刘世杰不满地嘟哝:“娘,俺饿了!” 黄素娥厉声训斥:“快去!整天就知道玩泥巴,还学不学习!” 刘世杰呜哇地哭出声:“俺都上半年的课,好不容易放寒假,连玩泥巴你都管……” “长志气不是?都上了半年课,连张奖状都没拿回家!想当初你哥……” 刘世清不满地插嘴:“哼!谁叫俺不是你亲生的,而是从瓜田里捡回来的,当然不一样!” 黄素娥气得咬牙,伸手就要打他屁股。刘世清连忙制止母亲,用筷子夹了个馒头堵住弟弟的嘴:“以后不许说混账话了,记住了没!” 刘世杰嗡嗡地应下。刘世清见状,又转过头劝阻母亲来:“娘!弟饿了你就让他吃呗,不就没洗手吗?农村人哪有那么多讲究!” 黄素娥不自在地笑:“呵呵,我这不是怕怠慢了客人嘛!” “他们不会在意这些的。”刘世清抬了抬下巴。 郦雨嫣笑了笑:“对啊,阿姨,入乡随俗嘛!小弟弟你还吃不吃馒头,姐姐给你个!” 刘世杰刚囫囵咽完一个馒头,见漂亮姐姐对他笑,连忙喜笑颜开:“要!谢谢漂亮姐姐!” 郦雨嫣抿着嘴乐。一顿饭“和乐融融”地过去,刘世杰心满意足地摸了摸滚圆的肚子,眼角瞥见盘子里还剩下俩馒头,不由得眼神询问哥哥。 刘世清知道郦家兄妹俩嘴上说不介意,其实心里挑剔着呢!他也不揭穿,掰了一小块馒头递给弟弟:“喏,拿去给小黄吃!” 刘世杰欢呼着接过来,把馒头掰碎,然后小口小口地喂着他怀里的小黄狗。小黄狗也吃得高兴,眼睛圆圆的,朝刘世杰眨啊眨。刘世杰见状,笑得眯起眼。 黄素娥指责的目光看向他:“这小狗崽哪里舀来的?” 刘世清眨了眨眼:“山脚下。可能哪家养不起,丢在那里吧。” “那我们就养得起?”黄素娥怒瞪他:“你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你不教育他也就算了,竟然还由着他胡闹。灾荒年月,人都吃不饱饭,哪还顾得上其它?” 刘世清挽住母亲胳膊:“娘,小杰既然喜欢,您就让他任性一回!横竖小狗崽胃口小,也填不下多少东西。” 郦雨嫣也笑吟吟地插口道:“阿姨,动物也是生命,您救它一命照样胜造七级浮屠。在城里呀,还有些人宁愿自己忍饥挨饿,也要保证宠物餐餐有鱼肉呢!” 黄素娥惊讶地张大嘴巴:“竟有此事?难道它们还比人金贵不成?” 郦雨嫣捂着嘴点头。 黄素娥叹道:“造孽啊!罢了,反正我老人家嘴拙,说不过你们。” 郦雨嫣含着笑意朝刘世清眨眼。 刘世清心叹,若上世郦雨嫣肯放下身段哄他母亲,说不定结局有所不同呢!可惜,她没有这么做,而他也从来没敢表达类似的诉求!结果两人一错再错,直至形同陌路,无可挽回。 “我能抱抱这小狗崽吗?”全程保持沉默的郦景元突然开口道。 刘世杰犹豫地忘了哥哥一眼,见他点头,便小心地把小狗崽递到他手里。郦景元伸出手揉了它几下,然后从脖子内侧翻出一样小米粒般的东西。 “哥,这是什么?”郦雨嫣惊讶地问道。 刘世清定睛瞧了这小玩意儿好一会儿,忽然惊呼出声:“难道是窃听器?” 郦景元挑起眉,意味不明地瞅了他一眼,然后点头,把窃听器舀进兜里。 刘世清沉默。要不是上世他有幸跟在一老兵师傅后头学机械,他定然也不晓得这种涉及军事的东西。刘世清完全想不到弟弟随便捡了只小狗崽回来,竟然会发现这个秘密。到底是谁把窃听器安装在狗崽身上,意欲如何? 其他人也沉默下来。黄素娥虽然不晓得这东西的厉害,但看儿子沉重的神情,也便把疑虑按在心头不说。只有刘世杰没心没肺地接过小狗崽,玩得不亦乐乎。 下午,刘世清向队里请假来安置郦家兄妹俩:“你们对住处有什么要求?” 郦雨嫣摇头:“没有。我跟我哥都没什么意见,老同学你看着安排吧。” 刘世清点点头,觑了母亲一眼,然后缓缓说道:“今儿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八队现在日子艰难,住房短缺,没有剩余的空房子给你们住。我有个想法,老同学你和我母亲睡这屋,你哥和我住另外一屋。你们觉得如何?” 郦雨嫣欣然同意。倒是郦景元,皱着眉头问:“那你弟弟呢?他睡哪里?跟你妈睡一这屋?男女授受不亲,让他跟我们睡!” 刘世清囧,心想好你个大舅子,好意思跟八岁小毛孩计较吗?“我那边是小床,一人睡刚刚好,三人睡肯定挤不下!” “那简单!我睡地板!”郦景元立刻回答。 刘世清无辜地摊手:“如果你不介意……满地的鸡粪,我无所谓。” 郦景元黑了脸。 郦雨嫣连忙劝道:“哥哥!不要说了!世杰很可爱,我很喜欢他。” 黄素娥也趁机补充:“对啊!我来睡中间,让小雨睡里边!” 郦景元这才同意。 刘世清连忙拍板。黄素娥主动揽下郦雨嫣的活儿,他也乐得轻松,领着大舅子往旧棚走去。两屋离得不远,很快他们就到达目的地。刘世清在旧棚前站定,掩口咳道:“唔,我这边条件可能不怎么好,你做好心理准备。” 郦景元挑了挑眉,直接越过刘世清的身子进了棚子,然后……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退了出来,面无表情。 刘世清偷笑,知道大舅子被那混乱的场面吓到,也不指出来,笑呵呵地进了屋。右侧围栏里的几只小母鸡,原本百无聊赖地笼成一团取暖,瞥见主人回来,忙撒开丫子凑到他身旁,叽咕叽咕地叫着。 刘世清连忙从兜里掏了把麦米出来,丢给它们:“吃吧,快快长大,然后下蛋蛋!” 母鸡们欢快地吃着,叽咕叽咕地应下了。 郦景元站在门口,神情高深莫测。 刘世清招呼他进来,指着狭窄的小床问他:“你要睡外侧还是里侧?” “外侧。”郦景元环顾四周,皱着眉头吐出答案。 刘世清点头,把床头散乱的课本捡起来,塞进床底的纸箱里:“你东西多吗?要我帮忙不?” 郦景元摇头,自顾自地出了棚子,然后搬了一床棉被和一个大箱子回来。 刘世清惊讶地指着他手里唯数的几样东西:“就这些?我记得马车满满都是东西啊!” “那些都是我妹妹的东西。”郦景元解释道。 刘世清理解地点头。郦家育人有道,兄妹和睦并不奇怪。如果他有个可爱的妹妹,也定会把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留给她。 郦景元熟练地装起被套来。刘世清百无聊赖地把大箱子挪到床头问他:“这箱子死沉呢,里边都装着什么东西?” 郦景元觑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书!” 刘世清来了兴致,抬头问他:“我能拆开看看吗?” 郦景元无所谓地耸肩。刘世清便当他答应,兴致盎然地把大箱子打开,然后发现箱子里塞满了很多东西,除了少数日用品外,几乎全部是各类书籍:“哇!资治通鉴!史记!近代军事史!拿破仑自传!黑格尔哲学!西方经济学!……竟然还有报纸,还是今天的!人民日报!参考消息!……” 实在太出乎他意料了!果然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要想成为人上人,即便你有傲人的背景,同样也得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来!刘世清突然有些嫉妒起大舅子来,凭什么他一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享尽锦衣玉食不说,还占据着丰富的资源! 再联系自己,上学十几年来,接触来接触去无非是几本课本!平常想找些经典名着拓宽视野都不得其路!想起后世那些农民工在城市辗转生存,却被媒体诟病为没文化没涵养的人,一遇上违法犯罪,就把火线往他们身上牵!谁又能想到,他们何尝不想学习,考上高等学府,然后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呢! “往后你看完这些书,能否借给我看?”刘世清询问他。 “你看得懂?”郦景元饶有兴致地觑他。 “当然!”刘世清梗着脖子道:“往后,我还要上大学呢!” “你怎么上大学?高考都被取消了!” “国家会恢复高考的!而且就在这几年!”刘世清信心满满地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22章 夜半忽来风雨声 其实,刘世清还有一点没说,他要考国家最好的机械学院,然后学成归来,带领老刘庄机械行业的发展。他清楚地记得,再过六七年,老刘庄后山头将开探出一处超大型铁矿,震惊全国乃至世界!到时,国内外大中小型机械企业将纷纷入驻。刘世清上世工作多年的国企也参与进来,分了杯羹。 “那你好好加油!”郦景元怀疑的视线逡巡在他身上,轻轻说出这句话。 我会证明的!刘世清在心底轻轻说道。他知道大舅子从头到尾就把他“壮志酬酬”的话语当成笑话,并不当真。说到底,还是傲慢。刘世清并不怪罪他,也不期望他的理解。谁叫人家偏偏有足够的傲慢资本呢! 当晚他们照常在母亲的茅草屋吃的晚饭。依旧是稀饭馒头,还加了一盘青菜。刘世清细心地发现,经过一下午的接触,母亲和郦雨嫣相处不少,举止闲谈间透露出一股难言的亲密来。他也乐见其成,心想母亲耳根子软,不知郦雨嫣怎么哄的她。 郦景元这次依然吃得很少。刘世清知道他这大舅子对生活质量挑剔得很,也不劝解,坐等看笑话。 晚饭后,刘世清哆嗦着身子回到旧棚,顺溜地踢下鞋子上了床。郦景元蹙眉望着他的动作,问他:“在哪洗澡?” 刘世清露出圆溜溜的脑袋,朝左侧的空地努了努嘴:“唔,这边条件差,没专门的浴室,我都是提了桶水到棚里解决的!你要开水吗?我去烧点。” “不用,我习惯洗冷水澡。”郦景元回答。 “那你拿着床底的木桶去外头的市井那边提水。”刘世清知道大舅子打小就被郦老爷子提到部队里生活,洗冷水澡是看家本领,所以也没劝他。 郦景元点头,然后提着木桶出门去了。没过多久他回来,然后窸窸窣窣地脱起衣服,冲起澡来。 刘世清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不禁想起上世妻子如何嫌弃他的白斩鸡身材,说要是有他哥那么雄壮性感就好了。他听得面红耳赤!任谁也不能忍受亲密的爱人挑战他身为男人的权威吧!可惜郦雨嫣不懂,依然随性地说着伤人的话语,令他自卑得无以复加,甚至在床上都放不开手脚了。 或许这是后来郦雨嫣出轨的导火线之一。有段时间刘世清也想,莫非大舅子身材真如妻子所说那般有料?可惜那时候他已经和她分居,很少到郦家串门,当然也就没机会遇着忙碌的大舅子了。 何不趁着此机会目睹他一回?心定即行动,刘世清轻轻拉开棉被,然后仰起头看向郦景元。郦景元背对着他,露出宽阔的后背,肌肉性感,动作间充满无穷的力量。刘世清慨叹,这才是男子汉的后背啊!不知道大舅子是怎么锻炼出来的,自己得寻个机会请教请教他。 水声渐停。大舅子拿起一旁的毛巾擦起身子来。刘世清连忙缩回脑袋,假装睡觉。 没过多久,小床震动了下,郦景元带着水汽的身子躺了上来。 “你往里挤点。”黑暗中郦景元深沉醇厚的声音响起。 刘世清别扭地扭了扭身子,往小床内侧移了移:“这床太小了,要不我们都侧着身子睡?” 郦景元点头,背对着他,很快就睡着。可怜刘世清一夜辗转反侧,被大舅子壮硕的身子挤得跟墙壁“热吻”了! 一夜无眠。早上刘世清醒过来,郦景元已经不在屋里。他走出棚子,诧异地看见大舅子在打拳,动作行云流水,虎虎生威。几位早起的村民驻足观望,纷纷叫好,鼓起掌来。 早前刘世清就常听郦家大院的警卫员讲起大舅子的丰功伟绩,说他拳法了得,曾经夺过全团冠军。他听后很不以为然。全团冠军呢,哪是那么好拿的?要知道一个团由四个营十六个连组成,每个连至少有百来号人,加上机关后勤等部门,一个大团的规模在两千人以上。 大舅子再怎么优秀,能敌得过这么多兵蛋子吗?想必又是郦老爷子导演的一出好戏。现在想来,多半还是他的小民思想在作祟,就跟认定漂亮姑娘是花瓶同个道理。 “你的拳法不错。”见郦景元练完拳擦汗回来,刘世清由衷地赞赏道。 郦景元挑了挑眉,从井里打了桶进屋,准备冲个冷水澡。 刘世清在背后提醒他:“今早八队要开个欢迎会,你准备下自我介绍。不用太长,几句话就行。” 郦景元打了个响指,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刘世清就当他答应了,晃悠着来到八队大院,首次以队长身份敲响八队的“吉祥物”——老铜钟。很快,八队男女们便松松散散地聚在老戏台前。因为还没到出山的时间,不少其他生产队的社员们也端着饭碗跑过来凑热闹。 其实早在昨天,八队迎来两位省城知青的新闻就传遍大街小巷,更有好事的婶婶们添油加醋地把郦家兄妹夸了个遍,说他们长相不凡,举止有礼,穿着有度……种种优点,不一而足。而重点是,他们还单身!顿时,村里不少未成家的年轻汉子和姑娘们激动,纷纷做起“灰姑娘”的美梦来。媒婆也被惊动,放言说要过来掌眼,测测生辰八字! 说起来,这也算是老刘庄独特的风景了。可能老刘庄穷乡僻壤,交通闭塞,多数人一辈子扎根在农村,连县城都没去过,对它很是向往。再来,前几年分配下来的少量知青,除却溺水事故外,其他人总体表现良好,吃苦耐劳,博得村民的好评。所以,老刘庄村民对于郦家兄妹的到来并没有太大排斥,反而觉得新鲜。 刘世清今早从刘寒冬那儿听到这传闻,哭笑不得。想着冷淡性子的大舅子被全村人当“熊猫”供着,不知他会是什么表情。 “世清娃子,这事你干得好啊!”刘温良书记笑呵呵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补充道:“上级给我下达指令,对于蔡家兄妹俩,凡事不用太较真,走走形式就好。不过有一点要记住:百分百保证他们安全!看来这两人背景不简单哪!世清你还年轻,抓住机会好好努力,以后很有前途的!” 刘世清微笑:“还不是老书记提拔我,没嫌我年纪小不懂事。不过,书记您有句话说错了。李广年届六十,尚能射穿石头,可见书记您还年轻,往后我们要共同努力才是!” 刘温良满意地点点头,晃着手走远。刘世清站在背后默默吐槽:好你个老狐狸!先前以为是包袱,不由分说扔给他;这会儿愕然发现原来是座宝藏,就巴巴地跑来道喜!合着好事坏事,功劳都揽到他自个儿身上! 欢迎会很快就结束了,显得有些“雷声大雨点小”。主要原因还是郦景元不配合,上台做自我介绍时,所有村民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倒好,淡定地杵在台上一句话也不说。刘世清面子里子都被他驳去了。 “老大,这小子太嚣张了!要不要兄弟帮忙教训一番?”刘寒冬豪迈地提议道。 “呃,不用!”刘世清猛地咳嗽。孩子你跟他完全不是同个武力值好不好,摸老虎尾巴有风险呢。 郦雨嫣走过来,担忧地看着他:“老同学,你是不是感冒了,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刘世清憋红着脸,连连摇头:“我没事……” “真的没事?”郦雨嫣疑惑地瞅了他几眼,忽而弯起嘴角:“你是不是怕喝药?哈哈,跟我哥一个德性!小时候我哥身体素质不好,经常感冒发烧。蔡女士担心他,每次都端着大碗中药哄他。结果呢,他死命地抿着嘴,硬是不喝。我爸一怒之下,用力掰开他的嘴把药倒进去,淋得满嘴都是!” 刘世清悚然大惊,他竟然不经意间又听到大舅子的一条秘闻,会不会天打雷劈啊?不过,想到神情冷漠的小郦景元抿着嘴不喝药的场景,他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小雨,黄妈在找你。”郦景元忽而插话道。 “哥,你怎么在这里?”郦雨嫣捂着嘴,睁圆眼睛望着眯眼枕着脑袋斜靠在树上的哥哥。 “看风景呗!结果发现妹妹又在说我坏话!你说,这次该怎么罚?”郦景元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衣角的灰尘,笑着睨她:“一百首唐诗?” “哥哥,太多了!换个惩罚吧!”郦雨嫣欲哭无泪。 “那就一百首宋词吧!”郦景元淡定地说道。 “那是前者吧。”郦雨嫣委屈地住了嘴。哥哥什么实在太凶残了!还是刘世清最好。 刘世清面色发窘地望着俩兄妹互动,心叹他们感情真好。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率先同意郦雨嫣和他结婚的原因吧。尽管最后他的撮合并没有成就一段好姻缘。 “队长,今天是不是要出山?”待郦雨嫣走远,郦景元抬头问他。 “是啊。麦子都种上快一个月了,我得抓紧时间领导队员把水渠修好,引灌麦田呢!”刘世清疑惑地看向她:“莫非你要出山?跟你讲,这活儿很辛苦的,面朝黄土背朝天……” 郦景元卡住他的话语,执意要参与。刘世清见劝不住他,只得建议:“既然如此,你也算工分吧。往后公社分配粮食时,你也能领一份。” 当天上午,刘世清精挑细选了二三十名青壮年男子,和其他生产队集合,浩浩荡荡地往塬河流塌的地段走去。经历几个月的晴朗天气,塬河水位渐降,露出里边的“狰狞”——泥沙和滩涂。 刘世清指挥着八队村民装好沙包,然后三两人合作扛到近处的河堤填补上。待他好不容易松口气停下休息,竟然惊恐地发现郦景元不知何时跑到河堤中央去了!这可了不得,河堤中央都是滩涂,稍微不慎就整个人可能都会陷下去拔不出来呢。 刘世清连忙跑到河堤前,朝他大喊:“郦景元,干什么呢!快回来,那边很危险!” 郦景元朝他笑了笑,复弯腰细细察看了会儿地形,才跨步回来。 刘世清心有余悸地瞪他:“年轻人,凡事要实事求是量力而行,不要逞强,否则会出人命的!” 郦景元弯起嘴角,旋即又蹙起眉头:“谢谢吉言。我怀疑河堤坍塌,并非自然所为。” 刘世清惊讶:“你是说人为破坏?可能性有多少?会是村里人吗?” 郦景元想到某事,忽然眯起锐眼:“我还不确定。可能是你们村民,也可能是外面掺和进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23章 老母乱点鸳鸯谱 刘世清左思右想,恁也想不通会有谁胆大包天地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来,他到底有何居心,所欲何为?还有,这手脚是在洪灾前还是洪灾来临之际做的呢?如果是洪灾前下的手,那么他是如何避过村民的耳目呢?又如何判断得出近日会有大洪水发生? 似乎深入挖掘下去,事实的真相就愈发扑朔迷离起来。刘世清心惊,连忙止住飞扬的思绪,朝郦景元叮嘱道:“不管怎样,我们先稍安勿躁,免得打草惊蛇。等下午活儿干完,村民都下工吃饭了,咱们再过来。” 郦景元认可地点头:“最好把你那群好哥们也叫来。我刚才巡查一番,发现一处疑点,可能就是水库导致坍塌的关键原因。我需要他们帮忙把周边的泥沙铲除,这样我才能更准确地分析原因得出结论来。” “好的,就按你说的办。”刘世清扬了扬眉,再次佩服大舅子的侦查能力。没想到他竟然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揪出事情的要害来!难怪上世那群眼高手低的军二代个个人精似的抢着当他的手下,尼玛这就跟开了外挂似的,可以高枕无忧混日子有米有! 太阳慢慢地爬上山头,然后升至高空中。有不少村民闹着饥饿想休息,刘世清想着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把水渠通好,何不让大家回去吃饭休息呢!于是,他准许了社员们的建议,然后自个儿也收拾着伙计准备回家。 结果,还没走出这片一望无际的麦田,他就在乡间小路上与提着饭桶的大姐相遇了。刘世清亲切地唤她:“大姐,给昆山叔送饭吗?你们队中午不休息吗?” 刘翠翠低着头,缓慢地摇了摇头,支吾几声算是回应。 “大姐,你今天怎么了?难道生病了?”刘世清纳闷地问道。往常大姐一遇上他,就喜欢问东问西,又是塞零食又是叮嘱,怎么今天这么沉默?难道她顾忌着郦景元在一旁不好细说吗?想到这里,刘世清释然地笑:“你若有事,那先去忙吧!过两天我有空,就去拜访昆山叔。” 刘翠翠胡乱地点了点头,然后脚步匆匆地离开。 刘世清望着她仓惶远去的背影,无端地叹了口气。郦景元意味不明地觑他:“刚才那女子是你大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家中排行老大,只有个弟弟。” “是认的干姐姐,虽没有血缘关系,但胜过血缘关系。”刘世清把他小时候生过重病差点夭折母亲听从高人建议给他认了对双重父母一事简略地给大舅子说了。“虽说这是封建迷信,但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啊。” 郦景元不以为然地撇嘴:“我倒觉得你妈多此一举。若她真心想报答救命之恩,应该重谢那位老实人才对。如果不是他失手摔你在地,想必谁也不知道你竟然‘死而复生’。” 刘世清点头,心里暗暗补充道:还得感谢命运。冥冥之中,各人自有劫数。就如他,自卑窝囊了一辈子,能重生到少年时代,已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哪还能不知收敛再肖想其他不切实际的东西呢! 谈笑间,他们不知不觉地回到村子。路过大伯家,刘世清礼貌地和端着碗在树荫下吃饭的大伯母打了个招呼。大伯母笑呵呵地唤他过来。刘世清莫名地走过来,心想她今天态度怎么转个弯,对他这么亲切呢!“阿伯母,你找我有事哇?” 大伯母笑吟吟地请他进了屋上了座,又给他端来一杯茶水,这才神秘地问道:“黑娃子,你这小子瞒得我们好辛苦!你竟然不声不响谈了个城里的漂亮姑娘,也没跟叔叔伯伯通个气!害我们两眼抓瞎,从别人家那儿听到消息。” 刘世清莫名其妙地看向大伯母,心想他还没谈恋爱,哪来的对象啊。“阿伯母,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处对象啊。不过您放心,往后我若有了对象,必定第一时间通知到您的。” 大伯母瞪他:“怎么又糊弄起我老人家来?你开发嫂都说了,前段时间这位姓蔡的女子还专门跑到乡下找你呢!如此情深,还如花似玉,赛过天仙啊!黑娃子,果然还是你争气,不仅学习好,连娶个媳妇都比振国强。” 吧嗒!刘世清冷汗掉下来,心想这哪跟哪啊,明明刚才还说着他的终身大事,怎么这会儿就扯到大堂哥身上来呢。“阿伯母,您搞错了。蔡……金花同志只是我高中同班同学,不是我对象哩。这事还得麻烦您跟村里各位叔叔婶婶说清楚,免得平白无故伤害了人家女孩的清誉!” 大伯母连连点头,忽而抬起头向他确认:“黑娃子,她真的不是你媳妇?”见刘世清点头,她惊喜地站起身,心里盘算起来:“那太好了!我看兴国各方面条件也不错,也到了年龄,不妨叫他试试。哎,说不定刘家门楣转运,要娶个城里媳妇咯!”说完,她风风火火地转身出了门,往后山头跑去。 刘世清傻眼,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转头大伯母说起堂弟的婚事来?若当大舅子知道他不小心推动堂弟去骚扰他宝贝妹妹,他会不会教训他?哎,流年不利啊! 刘世清唉声叹气地回到家,屋里只有黄素娥在。“娘,他们呢?” “都吃饱饭休息去了。”黄素娥把碗筷递给儿子:“河渠修得怎样?这两天能否通上水?这事得赶紧,麦子都发芽了都。还有,你怎么一副没精力的样子?累着了?” 刘世清摇了摇头,把刚才大伯母一事细细地说给她听。黄素娥听后,横眉竖眼地把碗筷磕在桌上,恨恨地说道:“她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啊!村里人谁不知兴国是个二愣子,连说句流畅的话都不行。” 刘世清慨叹出声。堂弟刘兴国和他同是早产儿,天生体弱多病。不过在他命好,从娘胎出来没遗下什么大疾病。堂弟就不同了,脑袋天生迟钝,三四岁还不会说话,把大伯母急得要死,逼着闹着教他说话。后来他终于开了口,却是口吃。大伯母很是失望,也曾带他看过医生,不过都没什么成效。无奈之下,大伯母把大半的精力移到“造子大业”来,顺便将就着抚养二儿子。然后,就这般将就着,堂弟长大成年。 经历过后世的刘世清知道,婴儿口吃这种现象在现实生活中很常见,只要父母耐下性子多花心思开导他,小孩会慢慢恢复正常。偏偏大伯母性子要强,凡事非得争出一二来,哪能忍受亲生儿子口吃的毛病呢!所以,甭说温言软语,不要厉声责骂就算好的了。 刘世清倒怜惜他这堂弟。许是童年缺少母爱而造成的阴影,他不爱说话,性格沉闷,完全没有年轻人跳脱活泼的性子。但他也有许多优点,为人憨厚,吃苦耐劳,做事踏实,胜在有钻研精神。去年他还尝试把不同麦种混搭起来种植,产量明显增加。刘世清对农事不了解,不知道他的尝试和后世袁隆平杂交水稻有没相关之处。但凭靠这份蛮劲,他就鼓励和支持堂弟继续研究下去,或许以后还有意外的发现呢!所谓“大智若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说的就是他这类人吧。 “娘,话说大伯母他们怎么误会起我和郦雨嫣的关系呢!”刘世清询问母亲。 “你这娃子怎么说话的,怎么是误会!”黄素娥瞪他:“小雨这几天跟我交心,说喜欢你很久了,但苦于你的木讷性子,一直没好意思说。我看哪,小雨她虽有些小姐脾气,但心地善良,知书达理,还耐心地听我这老婆子唠叨。黑娃子,你若能娶上这个媳妇,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啊,要好好珍惜!” 刘世清心想,他上辈子不就娶了她,然后把几辈子积累下来的福气都消耗光了吗。所以他这辈子是来还债的。“娘,你前两天还撮合我和大姐呢!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黄素娥蹙紧眉头:“说实话,我是顶喜欢翠翠这孩子的!之前见她也中意你,就满打满算着等你高中毕业和她结婚的。结果,这段时间我每提到这事,黑娃子你哪次不是把话题转过去!我想着你心里大概是不愿意吧……” 刘世清烦躁地扯了扯头发,看来造成现在这般混乱结果的根源还在于他。回忆重生以来的点点滴滴,似乎确实有几次母亲拐弯抹角地提起大姐的事情。可他那时候烦心于怎么委婉地拒绝大姐呢,所以一直支吾着没说清楚。没想到母亲通透地猜到他心底的想法。难怪今天中午大姐神情举止那么怪异,想必也听到这传闻了吧!“娘,我跟郦雨嫣不合适,没想跟她结婚。” “哪容得你挑三拣四?”黄素娥流着泪训斥:“还记得你爸怎么死的吗?他是活活被不知名的病痛害死的!若咱家有钱,还能带他上大医院看,或许就时来运转被治愈呢!黑娃子,甭害羞,娘看得出你对郦家小姐有情,只是按捺着身份不说。娘今儿就惜了脸面,给你们做媒人!如果能成,往后你好歹有个铁饭碗傍身,即便遇上天灾**也不用怕了……” 刘世清无声地怀抱住母亲。他理解母亲的孤注一掷,却无法将他的难言之隐告诉她。铁饭碗顶个屁用,还不是照样任着亲人忍受贫困和病痛呢!这世间有太多不可抗力的因素,哪是理想和愿景那般美好呢! “翠翠那边你别担心,我自个儿跟昆山说!小雨呢,你好好想清楚,若喜欢她,尝试相处看看;若不喜欢她,就趁早把话说开来,千万别再耽误姑娘家啊!”黄素娥嗡嗡地说道。光阴似箭,不知何时起她那蹒跚学步的儿子已经长成男子汉了,可以独自面对风雨,选择幸福! “还有,过两日你爸三周年忌日,你抽空上山烧香吧。”说完,她推开儿子的怀抱,踉跄着步子离开。 “嗯!”刘世清点头,然后愕然地发现,母亲竟然这般老了!老得皱纹爬上额头,白发攀上发间,健壮的身子开始缩水,身体机能开始退化……时间无情,还有谁能有他这般机遇回到过去呢?或许他所谓的“重生”本身就不过是个梦!如果这样,他甘愿长醉不醒! 待母亲走远,刘世清牵起嘴角,朝屋后某处说道:“你在偷听。” 郦景元无声无息地走进屋子里,舀了个板凳坐下:“我没偷听。” “无所谓。反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不是吗?”刘世清笑了笑:“我确实没有和你妹妹谈情说爱的想法!我们并不合适,无论性情,追求,抑或家庭背景。” 郦景元沉默地点头:“我早知道你们俩不合适。” 刘世清讥讽地觑他:“那你怎么任着你妹妹胡闹?好玩吗?” 郦景元皱起眉头,摇头:“人生终究要靠自己走完,他人善意的建议和提醒只能帮忙引导方向而已。小雨她性格固执呢,有些事情她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深刻地吸取教训。” 所以你们就牺牲了我?然后冷眼旁观我如何头昏脑涨地栽进深渊,慢慢沉沦?刘世清昂起头,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微笑起来。可怜可叹他上世以为大舅子高看他呢,还傻乎乎地向他示好呢!原来这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梦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俺终于更新了! 第24章 鹬蚌相争一边倒 下午正常上工。几个生产队齐心协力下,很快他们就把第一条半米多宽的河渠挖好,浊黄的细流蜿蜒着缓缓流向广阔的麦田。村民们欢呼着放下伙计做短暂休息。倒是几个生产队队长没闲着,相约着寻了处安静的地方,开始商讨麦子的浇灌问题。 二队的老队长资历最老,率先发言:“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这段时间我队社员来得最早,理应让我队先浇灌麦田!” 五队队长一听,心底不乐意了:“照您这么说,这次我队参与挖渠的社员最多,出力最大,这第一只螃蟹怎么也该轮到我了吧?” “我队还贡献农具呢!” “我队挑的是最重最苦的活儿!” “……” 一时众说纷纭,几个队长各据己见,争得面红耳赤。老书记不堪其扰,猛地注意到刘世清全程沉着脸没吭声,连忙转移视线问他:“世清娃子,你来说说,这次该轮到哪队先浇灌农田?” 刘世清眨了眨眼,倏尔笑起来:“叔,这事简单哩!” 老书记问他,其他生产队的队长也好奇地看向他:“咋简单啊?” 刘世清微笑:“咱大队今年不是闹过春旱吗?书记您当时不就聪明地解决了这难题吗?还特地写了张纸条……” 经他一说,刘温良便想起这事。那次春旱很严重,村里原本差半个多月就能收割的麦子病怏怏地倒伏在干裂的地里。村民很着急,请他帮忙解决这问题。他是怎么解决呢?噢,他也组织十个生产队挖沟渠,把上游水库里的水引到麦田里。几个队长也为谁先谁后争论不休,他一怒之下拍板说,谁队离水库最近先灌溉,保证一定丰收,以支援偏远生产队的损失。队长们或欢喜或无奈地同意了。老书记怕他们心里有怨言,就立了条字据说,下次若遇到同类情况,就倒着来。 “你们当中谁还记得那次序?”老书记抬头问向几个老队长。 “哎,都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呀……”几人支吾着,恍惚其词。 刘温良见此,唤来大队长刘思喜:“麻烦你到队委大院一趟舀来这东西了。” 刘思喜应下,很快就舀了名单过来。众人凑过去一看,八队正正当当排在末尾。二队老太爷聚起眉头,瞪向刘世清:“好你这娃子,竟然跟我们这群老头耍心眼儿!” 刘世清嘿嘿一笑。刘温良见此,也笑着摇了摇头。这事就此告一段落。刘世清兴致盎然地招呼八队村民往麦田里走。这时,刘青山慌张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朝他大喊道:“队长,出大事了!翠翠姐和郦小姐吵起来了!” 刘世清大为惊讶,急问道:“怎么回事,在哪儿呢?快带我过去!” 刘青山愣愣地点头。刘世清转身向刘建国等人交待相关事宜后,撒开腿往刘青山领的方向跑去。 郦景元放下伙计,加入他的行列:“我也去。” 刘世清觑了他一眼,无声地点头。待他们赶到后山岭的麦田,两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刘翠翠苦口婆心地对郦雨嫣劝道:“郦小姐,你还是回家吧,天生不会干这活儿的料!” 郦雨嫣梗着脖子,不服气地瞪她:“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我这会儿不懂,并不代表我往后还不懂。我可以学习!” 刘翠翠嗤笑:“学农民干农活吗?开玩笑吧!你敢挑起那些臭气滔天的粪尿吗?你敢光着脚丫踩在虫儿遍地的农田里吗?你能连续一整天不眠不休在炙热的太阳底下干活吗……” 郦雨嫣红着眼睛反驳:“你会,你很神气吧?我倒要问你,你认字写字吗?你会背诵广为人传的唐诗宋词吗?你知道世清哥哥在学校的生活吗?你能帮他在城里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吗……” 刘翠翠摇了摇头,无奈地叹道:“我当然不行。所以,尽管我知道读书不好,还是坚决让他读书。他们不都说吗,知识改变命运。可是改变了吗?没有!我小叔是这样,清清也是这样,尽管他学习那么好。他们都这样忽悠小孩子的,把他们教育得个个都是书呆子,然后再赶他们回家……” 郦雨嫣瞪她:“高考只是暂时被取消罢了,以后还会恢复的!到时我和世清都会考上大学的……” “小雨!”郦景元打断她:“蔡女士就是这般教育你吗?不懂礼貌也就算了,还强词夺理!” “哥哥!”郦雨嫣委屈地看向他:“这位大姐她嫌弃我,要赶我走,我一时生气,才跟她呛气的!” “你还占理不成?”郦景元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看看你把人家麦田都弄成什么样了。村民种田容易吗?你怎么就不懂得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呢!” “呜呜!”郦雨嫣眨了眨眼,眨住盈眶的眼泪:“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是草……” “算了。”刘世清望了眼和成泥的麦田,出来劝解:“老同学她第一次接触农事,难免有不懂的地方,你别太责怪她了。” “不行!”郦景元断然拒绝,扯着妹妹的手往前走:“跟我回去。禁闭三天再出来!” “哥哥!”郦雨嫣哭得稀里哗啦,无奈地被她哥哥拖走。 待郦家兄妹俩走远,刘世清转头看向刘翠翠:“姐,你咋跑这儿来了?” 刘翠翠叹了口气:“还不是凑巧。结果看见那这傻孩子开心地蹲在地上拔草呢,还玩得不亦乐乎!本想好心劝她几句,结果她脸皮薄,撑不住犟嘴。姐脾气也臭,就说了她几句,然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哎清清,姐对不住你,让你媳妇儿失了面子!” 刘世清好笑地望着她:“姐,她不是我媳妇儿!我娘不了解情况,误以为我喜欢她。” 刘翠翠瞪大眼睛:“莫非清清你不喜欢她?那还让她住你家干嘛?村里风言蜚语多着呢,对女孩名声不好。” 刘世清摇头:“还不是队里没腾出空位置来嘛!谢姐的提醒,我过几天差村民多盖间屋子再说。” 刘翠翠笑了笑:“那敢情好。清清,我还有事,先忙去了。”说着,她转身离开。 刘世清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刘青山这时走到他身旁,心有余悸地说道:“队长,原来女子也有如此恐怖的时候……” 刘世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青山,谢谢你。幸好你反应及时,引开围观的人群,不然村里这会儿早传开了。” 刘青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还是老大教育得好。” 刘世清微笑:“这会儿敢叫我老大啦?” 刘青山愣愣地点头,呵呵笑起来。 再说另一头,郦景元领着妹妹来到他住的棚里。郦雨嫣头回进来,立即被棚里熏天的鸡屎味给熏到了:“臭死了!哥,世清咋把鸡养这边来了?” “不然养哪儿去?你们那屋?”郦景元睨她。 “呃……”郦雨嫣哑口无言。 郦景元不理她,直接坐到床头,拿起一本书看起来。 郦雨嫣呆了会儿,见哥哥还是没回应,便小声问道:“哥,你真罚我禁闭?换个罚法行吗?” “哪种罚法?”郦景元问道。 “嗯,还是抄唐诗吧!”郦雨嫣狗腿的回答。 “这次没那么容易让你混过去。”郦景元说着递给她一本书,赫然是《论语》:“你还没读过这本书吧?先拿过去,前十页抄十遍,然后背诵下来。” “哥,你太狠了吧!”郦雨嫣苦着脸接过来,这次她犯事也不敢再讲价还价。 郦景元望着妹妹的举动一会儿,方才放下手中的课本问她:“你喜欢这小子?那梁贺呢?” 郦雨嫣绞了绞手指,垂着脸不说话。 郦景元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还在怪罪他没跟你下乡?他家本家兄弟多,要想熬出头,非得下一番苦功夫,哪能每天空闲着陪你?” 郦雨嫣抿着嘴角,小声反驳道:“哥,不是这回事。可能自小相识长大吧,梁贺在我眼里,就跟哥什么区别,我敬重他,爱戴他,但从来没想过和他处对象。” “那你前段时间为何听说他不跟你来,还跟他吵架?”郦景元一阵见血地问道。 郦雨嫣摇了摇头,心里也不明白。打小梁贺就喜欢跟在她后头跑,她摔倒了就过来扶起她,她被大院的浑小子欺负了他就拉着袖子去报仇。就连后来,她听从爷爷指令来到县城读书,梁贺也跟着过来。说实话,梁贺就跟她背后的影子似的,形影不离,她都习惯了。现在如此突然,他竟然拒绝了她,不陪在她身边了,她就觉得不习惯,很惋惜这个童年的好玩伴。 “喏,这是临别前他托我给你的东西。”郦景元递给她一个纸包。 郦雨嫣拆开,发现里边有一封信,还有梁贺一张放大的照片。郦雨嫣端详片刻,忽而笑道:“拍得真丑,跟院子里的老黑狗有得一拼。” 郦景元无奈地笑:“这还是他从几十多张照片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郦雨嫣想象那场景,哈哈笑起来。 郦景元趁机敲打她:“你看,你对梁贺也不全无感情啊。你好好想清楚,再来做决定,好吗?” 郦雨嫣犹豫了会儿,喏喏地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w^=)这章好短小的说,补昨天的债。今天的更新还是晚上,可能要十一点后,建议亲们明早查看。 第25章 好奇心会杀死猫 晚上,刘世清刚回到家中,还来不及歇脚,郦景元舀了个包裹给他。 “这是什么?”刘世清奇怪地看向他。沉甸甸,份量似乎不轻。 “报纸,这几天的。”郦景元回答。 “谢谢。”刘世清由衷地道谢,然后兴致盎然地拆起包裹。他本来不过随口说说,也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大舅子竟然还记得这事:“要不一起看?” “好啊。”郦景元应下,舀了份出来。刘世清爬上床,坐在他旁边:“《如何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谁写的,定这么大的主题?” 郦景元手指着作者署名那一栏说道:“这人名字叫田园,说的话一点也不田园,满嘴厥词妄语。” 刘世清凑过来:“田园?我记得他,高中上课有段时间每天都念他写的文章。”其实他之所以对这人印象深刻,是因为这人跟辛玮关系很好。不过那是一二十年后的事儿了。 “你念过?”郦景元看向他:“说说你的感想。” 刘世清沉思会儿,郑重地说道:“文笔不错,通篇围绕主题,振振有词!只不过内容太虚张,有邀功之嫌。” 郦景元点头,补充道:“这人才二十一岁。跟我同班。” 刘世清惊讶,田园竟然跟大舅子是同班同学?难怪辛玮会认识他。只不过大舅子怎么如此编排这同学呢,似乎对他感官不怎么好。“天妒英才啊。” 郦景元点头:“笔头功夫不错。他全家人都干这行,名声很响。” 原来是家学渊源啊。如此说来他能少年成名倒也说得过去。刘世清点头,忽而想起某事,连忙提出来:“不说这个。今天有事被耽误,差点忘记帮忙你调查河堤坍塌的事儿。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定明早吧。” “会不会太麻烦?你那群朋友起得来吗?”郦景元问他。 “你等着看戏吧。”刘世清神秘地一笑。 第二日,他早早地起了床,挨个遍把哥们叫醒。刘寒冬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不满地打了个哈欠:“老大,怎么回事?莫非有什么吩咐?” 刘世清点头,低声跟他们嘱咐道:“我昨天在河滩发现了一处秘密,需要你们帮忙。不过凡事听从指挥,切忌焦躁。记住,安全第一啊。” 刘寒冬来了兴致,睡意全无,连忙催促他:“探险是吗?我最喜欢探险了!老大,咱们快点走吧!天都快亮了!” 刘建国无奈地拦住他:“老大都说稍安勿躁了,你还兴冲冲干嘛?难道你忘了河滩风险,不要命了不成?” 刘寒冬委屈地耷拉下脑袋。刘世清笑了笑,转头看向郦景元:“你来安排吧。需要他们做什么,有什么注意事项,这会儿一并说清楚吧。” 郦景元点头,低声把昨天的重大发现说给众人听。众人神情不一。刘建国猝然开口:“老大,我听上一辈老人说,这河堤是解放后老书记领导村民重建的。当时他们还是用糯米汤和泥浆高温熬成一块块坚硬的泥砖,然后垒造而成如今坚固的河堤。按理说,锄头等利器是难以凿出坑子来。除非用……” “炸药。”郦景元缓慢地说出答案。一时在场众人皆惊。刘寒冬抖了抖身子,小声呐呐地问:“那我们还干活吗?” “干,当然要干!现在这些还只是猜测,算不得数的。我们最好能挖出证据来!”刘世清磨拳擦掌。 众人情绪都被调动起来,闷头干活。一时气氛有些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鸡鸣了好几遍,天色亮起来,远处村庄炊烟渐起。 “今天先到这里吧。”郦景元突然出声,打断沉默。 刘寒冬乐得哇哇叫,立即扔下锄头,蹲在地上揉肩又捶腿。刘世清惊讶地望向大舅子,印象里他并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啊。莫非他另有打算?想到这里,他便吩咐哥们几个收拾东西回家。然后自己落后几步,与郦景元同行,低声询问他:“你发现了什么?” 郦景元蹙紧眉头,抬头望向远方不远炊烟缕缕的村庄,并不言语。 刘世清心里着急,知道大舅子肯定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不想让他几个兄弟朋友知道。这举动他理解,有时候不知情更好,代表着安全。然而,大舅子竟然对他一视同仁,也三缄其口!这分明是没把他当做战友来看啊!到底是怀疑他的人品还是他的能力? “算了,我不为难你。不过,万一涉及到国家机密,你自己小心点。” 郦景元摇了摇头:“无妨。我本来就打算回去跟你商量的,毕竟我对这地方不熟悉。不过现在你问到,我就告诉你得了。我发现了炸弹。” “炸弹?你确定没看错?”刘世清惊呼出声。没道理啊,这会儿国家对枪支器械管得紧,哪里还能舀到这些东西?莫非是解放前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 郦景元似乎明白他的想法,郑重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不是尘封许久的东西。而是全新的,被包装在一个密封的袋子里,目测有五六十枚。” 哗哗!刘世清感觉自己已知的世界观开始崩塌。他实在无法想象,老刘庄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竟然窝藏着如此惊世骇俗的东西!这事万一不小心被爆出来,必定引起当局注意,牵连出多少势力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傍晚趁着天黑,把这些东西转移阵地吧。” “转哪儿去?”郦景元问。 刘世清嘴噎。是啊,转移到哪儿去呢!家里肯定不行,人来人往,若被有心人发现,还不造谣言挂他个私藏军火的罪名来,到时他哑口无言,无处辩驳,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吃牢饭不说,还连累亲人。 忽然,他想起某事,不禁喜上眉梢:“不如转到后山头吧!那边地域辽阔,森林繁密,洞穴众多,倒是个隐藏的好地方。刚好明日我爸忌日,我们可以先去勘察一番。” 郦景元点头,迟疑地问道:“你爸当时得了什么怪病?听阿姨讲,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刘世清失落地低下头颅:“我也不知道。很奇怪,先是浑身僵硬,不吃不喝,随后身体发生剧变,皮肤上长出一种绿斑,就跟树皮似的,蔓延全身,及至死亡……” 郦景元双眼闪了闪,转瞬即逝。刘世清并没有发现他的异状,继续描述道:“更恐怖的是,他去世不到两三天,村民抬着棺到后山头下葬,结果发现棺材里头渗出绿色的水来,恶臭无比。村民当时吓坏了,差点儿失手把棺材扔掉。后来还是我大伯镇定,指挥大家下葬……” “村里人还有谁得过类似的病症?” “未曾有过。”刘世清摇了摇头。 “都过去了,请节哀。”郦景元僵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谢。”刘世清嗡着声回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_@ 终于更新上了! 第26章 加西莫多式人物 转眼父亲忌日到了。这天清早,鸡鸣头遍,刘世清就苏醒过来,着手帮忙母亲准备上山的祭品。结果他很意外地在家里看见了刘翠翠。 “姐,你怎么过来啦?” 刘翠翠抿着嘴笑了笑:“我想妈今天心情应该不好,所以过来陪陪她。” 刘世清点头,感激大姐心细与善良的同时,也有些头疼。看她这架势,明显把他前段时间说过的话当做小孩的混账话来听。看来他得寻个时机把大姐约出来详谈这事。 郦雨嫣睡眼惺忪地起来,见刘世清与刘翠翠的“亲密互动”,眼神顿时不善起来:“瞎猫哭死耗子。谁知道她来这里干嘛?” 刘翠翠笑吟吟地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觑她:“来住这里呀!”说着,她转头看向刘世清:“忘了跟你提这事。眼瞅着我妹妹要嫁了,家里忙乱得很,所以我想过来你这边住段时间。” 刘世清一个头两个大,很为难地说道:“碧碧姐要结婚了?这是喜事啊。可现在家里空间太小,挤不下更多的人啊。” 郦雨嫣不住地点头:“对啊!屋里那张床那么小,你再蹭过来就要塌了。” 刘翠翠微笑:“这有何难!我爸说中午过来,帮忙把屋里大块头物件搬到我家仓库里头一起放着,这不腾出空间来嘛!然后我搬张小床进来,世杰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挤着压着,刚好可以跟我睡!” 刘世清点头,既然大姐都把潜在的难题都解决了,他再反驳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郦雨嫣虽然不同意,不过这里现在还不是她的家,她也没有插手的余地。 这时,黄素娥提着一篮子东西进来,睁泛红的眼睛朝儿子说道:“你爸今年有福气啊。竟然能吃上香喷喷的馒头,心里肯定高兴着呢!” “娘,你今年不跟我一同上山吗?”刘世清不确定地询问她。 “嗨!”黄素娥长吁短叹起来:“家里光景一年不如一年,甭说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就单单一顿饱饭都供应不上。我,没脸见他啊!” “娘!”刘世清虚抱母亲几下,无声地安慰他。刘翠翠接过黄素娥手中的篮子,把它递给刘世清,示意他离开。刘世清心领神会地走出屋子。 “世清,我能跟着过去吗?听说山里头藏着好多宝藏哦,有蘑菇,有人参,还有各式各样的药材和水果!”郦雨嫣跟着后头,兴高采烈地问道。 “还有凶猛的老狼!”刘世清无奈地叹道。 “嗬!”郦雨嫣吃了一惊,随即又恢复笑容:“不怕,我哥哥厉害着呢,不亚于武松空手套白狼!他不会置我于危险之中的。” “是啊,他舍不得你陷入危险,你就心安理得地给他添乱不成?”郦景元练完拳走过来,驳斥妹妹的无理取闹。 郦雨嫣咬了咬唇,不再言语。郦景元转头询问刘世清:“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刘世清点头,心里头为郦雨嫣默哀。这孩子生活在那般“专政”的家庭环境里,无论爷爷父亲抑或哥哥,无不对她实行粗暴的“棍棒教育”。他们哪能明白女孩的心思终究跟男孩千差万别,她们更敏感脆弱。而唯一宠爱她的蔡女士又事务繁忙,总有聚不完的宴会,哪能事事兼顾着。说实话她能“安静”地成长到现在,而没有长歪,也是个奇迹。 狼蹄山跨越平塬省,由东北走向的丘陵绵延至西南的最高峰——狼蹄峰。老刘庄就坐落在狼蹄峰山脚下。小时候父亲常问他,这山峰形状像什么。小刘世清说了几十种答案,都没猜对。后来在他软磨硬泡下,父亲道出答案:狼蹄。 据说这名字由来许久,相传古往时候狼神栖居于此,繁衍出一批狼群部落。因山丘物产丰富,狼群与山下的村民倒也相安无事。不过五十年前狼群遭遇一场致命的无妄之灾。日本军队驻扎于此,眼红于狼群成色良好的毛发,就开展大规模的屠杀活动。狼群几近灭绝。村民虽然有些不忍,但自顾不暇,无可奈何。 两人沿着一条村间崎岖陡峭的窄路上山,沿途所见是高低层叠绵延无际的丘陵。刘世清一边走一边对郦景元讲解道:“看到这片丘陵田吗?都是解放后村民开发出来的。” “水土流失很严重。”郦景元一针见血地道出问题实质。 “是啊。尤其这几年,由于村民不适当开发,肥沃的土壤不断流失,产量急剧下降。”刘世清指着西南角那片丘陵继续说道:“这片广阔的土地都是八队的,原本是村里有名的果林,种着苹果梨子柿子,每到成熟季节,村里的小孩都喜欢来这边玩闹。可现在呢,变成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又可惜。” “你们当时怎么想到把果树林铲掉,开拓成农田啊?”郦景元问道。 “还不是人口问题。”刘世清叹道:“解放后农民都分了田,家境改善起来,就缺少劳动力。怎么办,别无他法,使劲生孩子呗。以致后来,每家每户兄弟姐妹都至少七八个,蜂拥着抢食吃呢!” 郦景元若有所思地沉默起来。 又走了不少路,丘陵风光逐渐从视野退去,映入眼帘的是杂树丛生高矮灌木相间的林地。刘世清喘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前方茂密的森林,对身旁径自沉默的郦景元提醒道:“快到了。前方村路断了,注意脚下,跟在我后头。” 郦景元点了点头,不得不从没有路的树林中穿过。然后艰难前行了几百米,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那是一片较为平整的土地,杂乱无序地陈列着几十个小土包。刘世清在角落里一个杂草丛生的土包停下脚步,弯腰把篮里的吃食摆出来。 郦景元凑近一看,土包前连块石碑都没有,也不知道刘世清怎么辨认出来的。“你们村的墓地怎么离村庄好远……” “呵呵,老一代的说法是这块地是风水宝地,有镇魂之功效。”刘世清烧了香,就蹲在地上扒起周边的草来:“其实不然。我估计他们早打着开荒的主意,就划了片区域,往上是墓地,往下是农田。结果没等他们实施,问题就接踵而至。而且他们也年月渐长,慢慢就歇了折腾的心思!” “没想到还有这层隐密在。”郦景元笑道:“不过这种精神值得学习。” “当然!”刘世清点头微笑:“老一代农民被压迫惯了,好不容易地主翻了跟头,自己当家做主,谁不想着为自己为后代谋点福利?若不是前头不远处有个公墓在,估计他们野心会更大呢!” “公墓?”郦景元攫取到关键词,不由提议道:“等会儿带我看看。” “好。”刘世清烧了纸,郑重地在父亲坟头拜了三拜,然后领着郦景元往公墓走去。很快他们便在茂密的树林间瞥见一块高耸竖立的石碑。 “就这里?”郦景元讶然地望着眼前残败不堪的坟冢,有些墓穴早被掘开,棺木被丢弃得遍地成堆,长起青苔。走近细看,依稀能在杂乱的落叶中看见散乱的白骨,和周围迎风招展的小蘑菇。 “哎,注意脚下的坑!”刘世清心情沉重地提醒道:“没错!这里就是二三百名国民党官兵的家。五十多年前,一对日本军队悄悄潜入此地,残杀成百上千的狼群和无辜的村民。当时国民军统帅王名望闻之,派了一排将士前来救援,不料遭到日军袭击,部分屈辱被俘去做细菌实验,而大部分被残忍的杀害。村民感激他们恩德,自发地建起这公墓来悼念他们。没想到数十载过去,竟然荒废至此。” “这是良心的欠债,也是历史的欠债。往后会好的。”郦景元也不禁唏嘘。 刘世清点点头,心说也只能如此了。尤其在现在这敏感的时刻,有些话题能不说尽量不要说,否则要涉及阶级方面的问题了。 “走吧。你不是想找出地方放置那些炸药吗?我知晓附近有处防空洞,位置很隐蔽,旁人不容易得知。现在就带你过去瞧瞧!” “还有其他人知道吗?”郦景元蹙着眉头问。 “应该很少吧!这还是小时候我跟我爹爹出来捕猎时偶然发现的呢!”说着,刘世清领着郦景元攀过野岭,来到一处悬崖峭壁前。只见一条飞瀑从高高的岩壁俯冲而下,瞬间汇入湍急的河流中。 “莫非是水帘洞?”郦景元眼神闪了闪。 “没错!跟我来。”刘世清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沿着断崖的一处缝隙闪进其中。 郦景元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只不过在中途出了点问题——他胸口被卡住了! 刘世清毫不客气地取笑起来:“看来长得壮也不全然是优点啊。” 郦景元无奈地瞅了他一眼:“快帮忙想办法。” 刘世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笑着说道:“这裂缝有点像倒v形,你习惯倒立吗,可以试试看。” 郦景元退回身子,寻思了会儿,没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无奈之下,他只得采取刘世清的鬼点子,在他满是笑意的目光中到达帘洞。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比美猴王的水帘洞差不了多少吧。”刘世清在帘洞中央寻了处石凳子坐下:“过段时间下了雪,我再带你来看水帘挂雪,那风景才是人间绝色。” 郦景元点头,也找了地方小憩。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肚子都发出咕咕的响声。刘世清便提议回去。这时,郦景元忽然蹙起眉头:“你有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刘世清侧耳细听,吓了一大跳:“很像动物嘶喊的声音。难道这洞里还住着某种动物?我们快走吧,如果遇上猛兽就危险了!” 郦景元摇头:“不对,我倒觉得这很像小孩哭喊的声音。我们过去瞧瞧。”说着,不等刘世清反应,他就迈开步伐往帘洞里走去。 刘世清虽然不愿意,但担心他的安全,只得迈步跟上。也不知走了多久,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响,透过无边无际的岩壁发出震荡的回声。“郦景元,发现什么踪迹没?” “快过来!”郦景元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 刘世清紧赶慢赶走过去,然后看见郦景元抱着一个黑不溜秋的男孩子,六七岁般的年纪,身量瘦得厉害。 男孩似乎注意到他,抬起头朝他龇牙咧嘴。刘世清这才看清他的长相,然后愣住了。头发长到腰际,额头上有块深色的胎记,两只眼睛还大得出奇,似乎一瞪就会蹦出来。更恐怖的是,小小年纪两颊就长了好几颗又深又大的麻子。 加西莫多!看到他,刘世清脑海中不由得想起《巴黎圣母院》里这个人物,外表丑陋无比,内心却敦厚善良。他会是中国版的加西莫多吗? 作者有话要说:  \(^_^)(^_^)/ 更新~话说 这小孩是个关键人物的说~ 第27章 发善心狼孩难养 “这孩子你哪舀来的?”刘世清笑着问向郦景元。 “他自个跳我身上来。”郦景元眉头皱得死紧。天知道他现在多么想把这个脏兮兮又赤.裸裸的男孩扔出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可惜男孩似乎知晓他的意图,双手紧紧地扒住他的脖子,就连双脚也蹬到他腰上,嘴里不断念叨着:“咿呀呀,巴巴……” “我不是你爸爸!”郦景元面色发黑,咬牙切齿地说道。 “哈哈哈,你跟一小孩较什么劲呢!”刘世清笑弯了腰。 “既然如此,你来抱试试!”说着,郦景元用力掰开男孩的钳制,把他往刘世清怀里塞! “咿呀!”男孩吓坏了,以为郦景元要扔掉他,不由得更用力拥紧他,眼泪鼻涕哗啦全抹在他干净的外套上。 “下来!”郦景元顿时面如锅底,手中使劲,不由分说就把男孩扒下来。刘世清见状,连忙把他抱过来,轻抚着他的后背询问:“你家人呢?怎么跑到深山老林里来?” “咿呀呀!”男孩似乎不喜欢他的怀抱,双腿乱蹬,双手还张牙舞爪地挠向他。 “呲呲!”刘世清没注意,脸上就被他尖利的指甲划了道口子。他痛呼出声,松手想摸摸伤口,不想男孩一蹬腿就跳到地上。刘世清惊慌,连忙蹲下身想查看男孩处境,然后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男孩竟然双肢着地,曲着双腿往郦景元方向爬去,然后在他裤管前停下,弯着脑袋蹭了蹭,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咿呀呀,巴巴……” 郦景元被蹭得两腿发麻,刚伸腿想勾掉他,就被刘世清阻止,惊疑不定地问他:“他是狼孩?” “狼孩?什么东西?”郦景元蹙着眉头问。 刘世清便把后世关于狼孩的研究资料详细地说给郦景元听。郦景元听后,面色很沉肃地说道:“你觉得他会是你村里的孩子吗?” 刘世清摇了摇头:“这几年没听说村里哪户人家失踪。可能是别村里失踪的孩子也说不定。” “或许吧。”郦景元不确定地回答:“不过依你说,这男孩虽然举止反常,不怎么会说话,但对人类并没抱太大的排斥之意,可能被老狼抚养的时间还不够长。” 刘世清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口,撇了撇嘴。如果他是正宗的狼孩,是不是他现在就去了半条命不成?本来还对男孩有少许怨言,可看到他饿极般的伸出坚硬而锋利的牙齿,使劲地咬着郦景元的皮鞋,心里气就消了一半:“哎,既然我们遇见了,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郦景元一听,挑眉看向他:“那你觉得如何?要知道母狼可能就在洞里,随时可能跑过来跟我们拼命。” 刘世清面色不忍地说道:“难道我们就任他自生自灭不成?你要知道动物的优胜劣汰比人类更加残酷,不单单是忍饥挨饿,可能随时遭受其他敌人的攻击。他,终究是个无知无觉的孩子呀……” 郦景元叹道:“你这是妇人之仁。想过后果没有?你娘会同意你带个拖油瓶,还是个长相很恐怖的孩子?村里会用什么眼光看你?还有过两年你谈对象,你对象愿意白养这孩子吗……” 刘世清被问得哑口无言。现实永远比理想残酷许多。可让他就这般撒手而别,他实在有些于心不忍。郦景元有句话说错了,他并不是妇人之仁。而是看到这可怜的孩子,他就想起上世那从未谋面的亲生儿子。那是他心心念念好几年的孩子啊。结果郦雨嫣闹着和他离婚,就狠心地把孩子打掉了。 结果,没等刘世清考虑清楚,洞口处就传来一阵狼嚎声。狼孩一听,也双手扒在地上,引颈长嚎起来。刘世清连忙捂住他的嘴,示意郦景元抱起他,然后就撒开腿往洞外跑。 “嗷呜!”狼孩挣扎几下,见刘世清不松口,就习惯性地张开锋利的牙齿咬住他手掌心的肉。刘世清疼得厉害,也只能苦苦忍着,任鲜血横流。 郦景元注意到,连忙提醒他:“快松开!鲜血流得多了,地上会留下痕迹。老狼鼻子灵得很,会循着气味跑到村庄里去的。到时村庄就危险了!” 刘世清倒没想到这事,这会儿听他一说,心里不由慌张起来。怎么办?什么东西止血效果最好?啊对,唾液!想到这里,他急忙把血淋淋的手掌塞进嘴里。顿时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狼孩似乎也闻到他血的气味,对他龇牙咧嘴起来。 好不容易回到村庄,刘世清虚脱得差点栽进泥地里。还是郦景元一把扶住他,让他靠在他肩前,然后缓慢地走回家中。狼孩似乎哭嚎了好一会儿,这会儿饿得厉害,躺在郦景元怀里恹恹欲睡。 刘翠翠正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晒衣服呢,猛地瞧见刘世清等人满脸疲惫地走进屋子,连忙凑上前询问。“清弟,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咳咳!”郦景元咳嗽几下,然后迅速地说道:“快把他扶至屋里。” 刘翠翠心一凛,这时候也闻到弟弟身上浓厚的血气,也不敢推脱,伸手就把他抱起来,还是公主抱! 刘世清脑袋虽然恍惚,但神志还是有的。一时视线混乱,他不由得睁开眼睛,见自己被大姐抱着,立即憋红着脸道:“姐儿,你干甚,快把我放下,我自己走!” 刘翠翠瞪了他一眼:“不就让你上趟山,你就给我弄一身伤回来?是谁口口声声说长大,能照顾自己和家人了?” 刘世清执意地挣脱着要下来。若这场景被旁人看到,他老男人的脸面还怎么长存呢!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这周围还真有两个旁人呢!狼孩不算,他闻到米香味,早挣脱郦景元的怀抱,跟个猴子似的弯曲着身体行走,不停地捡起地上掉落的馒头渣。可郦景元还清醒着呢!刘世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果然看见大舅子满脸笑意地望着他。哎,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刘翠翠当然不可能依了他。反正清弟也不重,比她平常提的一两百斤的重活轻多了。很快他们就来到卧室,刘翠翠把他放在床上平躺着,给他倒了杯热水交待道:“清弟,你休息下,我去找医生过来。” “哎,姐儿,这点小伤就不用劳驾医生了。”刘世清想到村里的赤脚医生,感觉牙齿都酸疼了。他决定有能力把没病治成有病,小病治成大病的。 郦景元这时也站出来说:“我那边有城里带过来的药,对伤口愈合很有效果。”说着,他念了一大堆药名,把刘翠翠绕得云里雾里。刘世清在一旁暗笑不提。 黄素娥傍晚下工回家,听说了这事,心里慌得很,恨不得打刘世清几下。可看着他那苍白的面容,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念叨了他几句。 不过狼孩这事就没那么容易善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0o。(-. - ) 先睡,明天补完。 第28章 狼孩相处一二事 “天哪,哪来的怪物!”突然,院子里传来郦雨嫣的惊呼声。 刘世清心道坏了。刚才被大姐那么搅合下,他就忘记狼孩这事把他落在屋外,不知这会儿惹出什么事来。想到这里,他翻身想下床,黄素娥拦住他:“黑娃子,你躺着,娘出去瞧瞧。” 就是不想让您知晓这事啊!刘世清一把回绝母亲:“娘,我不就脸上手上破了口子嘛,敷点药材就好了!又不是脚出什么毛病!” “呸呸!哪有你这么诅咒自己的!”黄素娥痛斥儿子几句。 “娘说得对。”刘世清嘿嘿大笑:“我看您今天劳累得很,要不躺会儿,晚饭我来做。” “那快去快回!不要再发善心,把猫猫狗狗都给抱家里来!”黄素娥揉了揉昏沉沉的脑袋,应允地点头。她昨晚确实没睡好,做了一晚上的梦。 刘世清应下,下床跑到院子里,然后愕然地发现狼孩嘴里叼着一只小母鸡呢!赫然是他旧棚子里抚养许久心心念念等着下蛋的老母鸡!他急坏了,连忙跑到狼孩身边,用力掰开他的嘴,想把扑腾着小翅膀挣扎的小母鸡给扒出来。 “嗷嗷!”狼孩见有人抢食,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那类似动物凶狠的眼睛,盯得刘世清心里发慌,似乎下一刻自己就会被它吃掉似的。 “我来!”郦景元适时出来解围,把狼孩抱在怀里,伸手挠了挠他柔软的肚皮和咯吱窝。 “咯咯!”狼孩痒得厉害,禁不住张嘴笑起来。刘世清趁机把母鸡解救出来。母鸡东倒西歪地晃了几步,才恢复精神气来。瞅见狼孩朝它龇牙咧嘴,它心有余悸地退后几步,心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逃出棚子,不想遇上这厉害的“黄雀”! “哥哥,这哪来的丑八怪,快把他赶走!”郦雨嫣大惊失色地朝郦景元控诉道。 “小雨,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回来再给你解释。”郦景元朝刘世清示意,然后走进旧棚里。“这孩子身上太脏,不知带了多少细菌和病毒呢,我们得赶快给他洗澡杀毒。” 刘世清点头,从井里打了盆水到厨房里烧开,又回到卧室,翻了翻床下的旧箱子舀了几件小时候的旧衣服出来。“怎么洗?” 郦景元狠狠地拧起眉:“你来抱他,我搓毛巾。” 刘世清觑他:“你确定?狼孩似乎比较亲你呀。” 郦景元没回答,不由分说就把狼孩往他怀里塞。可惜狼孩精明,见郦景元要抛弃他,立马咿呀呀乱叫,并使劲地向他怀里扑腾。 刘世清笑着摊手:“郦景元同志,看来组织看好你。那么,这项艰巨而伟大的洗澡任务就交给你了。”说完,他吸取教训,聪明地避到床尾,驻足围观。 郦景元瞪了他一眼,很想把怀里的孩纸抛出去。狼孩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攀着他脖子眨着纯净的目光看着他。郦景元叹了口气,弯下腰任劳任怨地帮他洗起澡来。狼孩似乎很怕水,双手双脚使劲在水盆里扑腾,不过都被他镇压了。 刘世清瞧了会儿戏,忽然低声叹道:“倒是个聪明通透的孩子,可惜了……” 当晚狼孩跟他们睡一窝。理所当然又闹腾了会儿。刘世清困得厉害,中途就迷糊地睡着,把烂摊子丢给郦景元。然后半夜他被某种凄厉的动物呼喊声给吵醒。 “这是什么声音?”刘世清起身,惊讶地望向站在棚前盯梢的郦景元。 “母狼在寻找狼孩呢。”郦景元轻声说道,顺手抱起昏倒在地的狼孩。 “他怎么了?”印象里狼孩睡觉前还活蹦乱跳呢! “许是饿着了吧。然后半夜又不睡觉,蹦跶着想出去找母狼呢!我就把他敲昏了!” “什么?你该不会把他敲傻了!”刘世清惊悚地望着大舅子,什么时候起这人手段如此暴力! “不会,我有控制力度的。”郦景元满不在乎地回答。 “好吧。你说母狼会不会寻到村里来?万一伤了村民怎么办?” “放心,我在村庄沿途的后山头喷了层防狼的草药水。它不敢跨过来的。” “……”刘世清给跪了。大舅子办事果然稳妥,滴水不漏。难怪上世众人如此推崇他。 翌日大早,刘世清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澄净的眼睛,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狼孩似乎在观察他,见他醒来,用爪子挠了挠他的脸蛋。刘世清身体一僵,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日血痛的经历。 正当他犹豫该不该反抗的时候,狼孩松开爪子,朝他龇牙咧嘴了会儿,四肢着地地跳下床,围着几只母鸡晃悠,寻思着怎么下手。 刘世清这才想起来,狼孩不喜素食而要吃肉,难怪昨天晚上他对递过来的面食如此不屑一顾。这该怎么办?难道他得忍痛割爱把几只可怜的母鸡贡献出来?狼孩胃口大,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哪。 “乖,我抱你去找爸爸好不好?”刘世清弯下腰,朝着狼孩友善地笑。 狼孩莫名地瞅了他几眼,露出尖利的牙齿朝他晃了晃,复转过头去盯着母鸡看。 摔!刘世清绝对不承认自己的魅力竟然低到负值,连几只母鸡都比不上。他突然灵机一动,孩子气地抓起一只母鸡来吸引狼孩的注意:“我们来玩个游戏。如果你碰到母鸡,今早它就属于你了。” 狼孩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刘世清话语的意思。不过,“大餐”在眼前晃悠,哪有不出手的道理。他出手如电,差点就要抓住母鸡的时候,刘世清猛地站起身来。 狼孩朝他龇牙咧嘴,似乎嘲笑他的变卦。忽然他伸出爪子,顺着刘世清的裤管往上爬。可惜他的爪子昨晚被剪得光秃秃的,任他怎么努力,刚爬到刘世清大腿的一半就被滑落下来。 刘世清被逗得哈哈大笑。 郦景元沐着晨露走进屋来,手里还提着几只兔子。见这场景,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好意思欺负小孩吗?” 刘世清摸了把老脸,无赖地说道:“是他先排斥我。你多久起床怎么打了这么多野味回来。看来今天大家有口福了!” “也没多早起。这些兔子是自动跳进我昨天设下的陷阱里去的。”郦景元回答。 “陷阱?昨天撒草药水那会儿?你厉害,挖个洞等着也能挖到兔子。”刘世清想到小时候自己也曾这么干,结果干等了好几天连个兔子影儿都没见到。如此说来,兔子进洞还挑人? “也不止这些。我把炸弹移到山上去了。然后在水帘洞里发现了个秘密。” “什么秘密?莫非母狼死了?”刘世清兴致勃勃地问道。 “不是。”郦景元觑了虎视眈眈盯着他手里兔子的狼孩一眼:“母狼寻找不到狼孩,就离开水帘洞了。不过我在水帘洞深处发现人类生火的痕迹。还有一堆白骨。” “看来我之前的猜测是对的。狼孩并不是一出生就被母狼领养。”刘世清叹了口气:“那个人,他会不会就是狼孩的家人?他为何藏在洞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郦景元摇了摇头:“好了,我们不提这事。我看狼孩饿得很,不如就来烤兔子吃吧。” 刘世清点头:“好主意。记得留几只活的给我,我要圈起来养,免得狼孩有了这顿没下顿。” 郦景元认可地点头:“可以。不过先挑几只肥的给你母亲送去。这段时间我们兄妹俩在你家白吃白喝,又没正经劳动赚到多少工分。终究是麻烦你们了。” 刘世清摸了摸鼻子:“不麻烦。反正你俩胃口都不大,也吃不下多少东西。况且国家给你们每位知青支付了240元安家费用,作为第一年的口粮。这笔钱这两日拨到生产队了,我还寻思着给你们呢。” 郦景元笑道:“那钱你就拿着吧。我和小雨平常也没什么用到钱的地方。” 刘世清知道他们家境好,下乡前蔡女士肯定给他们准备了一笔钱,这会儿就不再推辞:“那我先帮你们存着,哪天你们急用钱就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__^*)更新~清清有没有给人一种当妈的感觉? 第29章 万事俱备欠东风 “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吧!”望着眼前狼吞虎咽的狼孩,刘世清忽然提议道。 “那干脆叫朗朗,‘朗’和‘狼’谐音,正好提醒狼孩莫忘母狼养育之恩。”郦景元顺口说道。 “刘朗朗?那敢情好。就这么说定了!”刘世清咂摸了下,满意地点头。 “‘刘’朗朗?你倒自觉。”郦景元眼带笑意地觑他。 “不然跟你姓?你爸妈会同意?”刘世清瞪他,随手舀了块干净的抹布擦拭狼孩嘴角的油腻,不料竟擦到满嘴的骨头渣。“朗朗,快把骨头吐出来!” 狼孩正吃得高兴,猛地被打搅,很不高兴地昂起头甩了甩,企图躲避他的正面袭击。 刘世清哪能让他如愿,一把把狼孩禁锢在怀里,然后伸出手指掏他嘴里的骨头屑。“天哪,这孩子从前就是这么吞东西的?早晚会把胃给熬坏!” “许是动物本能吧。”郦景元接过不断挣扎的狼孩,挠他圆鼓鼓的肚皮。狼孩舒服地眯上双眼,窝进他怀里,然后……睡着了。 刘世清乘机摸了摸他的光脑袋,发愁地说道:“这孩子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我早晚会被坐吃山空的!” 郦景元笑:“这应该是暂时吧。狼孩在山上日夜颠倒,作息紊乱,日后会慢慢恢复过来的。” 刘世清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世间缘分神奇得很,若早几天他定然不会想到某天他竟然捡了个拖油瓶回来。偏偏他还看上了眼,忍不住想亲近他。大概,父性使然吧。 “清弟,你们在干甚?”刘翠翠站在门口,狐疑地望着“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场面。 刘世清循声望去,竟然是大姐!他连忙迎上前,亲切地问道:“姐儿,你咋过来啦?” 刘翠翠颠了颠手里的一串糖果:“碧碧好日子快到了,我提前发喜糖给你吃。” 刘世清喜滋滋地接过来,拆了块塞进嘴里,甜丝丝中带点苦,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多谢大姐!碧碧姐啥时候办喜事?嫁的是什么人家?” 刘翠翠笑着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下月初五,黄道吉日。那家只有孤儿寡母二人,所以决定在咱村办主场。我跟我爸商量了,娘家主客由你来当。” 刘世清皱起眉头:“这不太好吧。一般主客不都由有血缘关系的长辈来担当吗?” 刘翠翠笑:“这有什么!你是我弟弟,又是八队的正牌队长,地位不比那些倚老卖老的老人差。” 刘世清无奈地点头:“那好吧。没想到光阴似箭,碧碧姐都嫁人了!姐儿,你若碰上合适的,也嫁吧!不要再等我了!” 刘翠翠一听,瞬间红了眼:“清弟,你是瞧不起大姐没文化不成?那你之前为何说不喜欢郦小姐?难道那只是唬弄我的谎话?” “当然不是。姐待我这般好,我哪敢唬弄你。”刘世清叹了口气:“跟你说实话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对女子无感,排斥女子的身体接触……” 刘翠翠急冲冲地打断他:“清弟,你肯定得病了!走,姐带你找忠叔去……” “姐,我没得那病!”刘世清脸红脖子粗地拦住大姐。老刘庄谁不知忠叔曾经得过阳.痿,求天求地求菩萨求和尚,终于求来一副秘方把它医好。也不知大姐脑回路怎么运转的,他男性功能明明健全得很,根本跟那病扯不上半点关系呀! 刘翠翠气急,瞪了他好几眼,见刘世清一再坚持,只得妥协叹道:“都这么大了,难道还害臊不成?算了,我自个儿过去取药。回头你记得喝呀。”说着她风风火火地跑出棚子,往村西头忠叔家里走去。 刘世清目瞪口呆地望着大姐走远,心说自己何其无辜,躺着都中枪!往后背上这名头,他还怎么在村庄立足呀! 郦景元在一旁看戏看得欢乐,这会儿视线也不由自主地往下移。刘世清敏感地注意到他“猥琐”的视线,立马侧过身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冬色渐浓,天气越来越冷,寒风也刮了起来。又到老刘庄一年一度到矿上拉煤的时候。寻思着今年冬天要烧砖盖房,刘世清与老书记商讨许久,制定下近两百吨煤的运输任务。若单靠队里的三辆马车和七八辆架子车,至少也得跑个一二十趟。任务艰巨哪! 这天傍晚,刘世清带领自己年轻的领导班子来到八队牲口屋内,再次检查人马车辆和粮草准备情况,以确保万无一失。 “万事俱备,只等明天出发。”刘建国信心满满。 “不就拉煤,这几年也没听说出什么事故来。”刘寒冬满不在乎地说道。 “乌鸦嘴,快闭嘴。”刘建国瞪了他一眼,转头望向刘世清:“老大,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这边我们看着,保证安全!” “拜托了!”刘世清点了点头,晃着身子回到屋里。他这段时间忙着指导村民修理茅屋,一天只吃两顿饭,身体确实有点吃不消了。 没成想,他刚吃完晚饭还没歇下,小叔就差人带话过来,说生病了明天无法出车。刘世清觉得蹊跷,他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这会儿生病,这不是欲盖弥彰嘛!别无他法,刘世清忍着疲惫来到小叔家探个明白。 不料刚走到他家门口,刘世清就耳尖地听见小叔高亢的抱怨声!他站在角落静静聆听了会儿,方才知晓小叔闹情绪之缘由所在。原来啊,他嫌出差伙食补贴太少,死都不愿再干车把式这苦活了。刘世清不禁苦笑,想当初若不是高中刚毕业不知天高地厚尽想着出去闯的小叔抢活,这车把式也轮不到清瘦的他。现在呢又想撂摊子不干,他临时上哪儿找人顶替那活儿? 刘世清阴沉着脸回到家中,郦景元难得见他脸色如此差,不由得问起缘由。刘世清便气愤得把事情梗概跟他说了一遍。 郦景元沉思了会儿,方才说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小叔不愿意,强求终究不是办法。” 刘世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道理我当然明白。小叔那脾气倔得很,你越给足面子,他气焰越高涨。所以我也不想干‘三顾茅庐’这样的傻事。可是现在事情紧急,我到哪儿找到车把式回来?若真没办法,只能自己顶上那缺了!” “要不我来吧。”郦景元毛遂自荐道:“我小时候跟我爷爷学过一段时间骑马,应付马车应该没问题。” “这可不成!骑马跟驾马车有本质不同,我担不起这个风险。”刘世清连忙拒绝。若让尖酸刻薄的蔡女士知道这事,还不跑到村庄闹翻天。到时,没有安宁日子过了哟。“不如这样,你和我一起去,我们相互合作。” 郦景元点头,算是应允刘世清的建议。刘世清心下做了决定,也不拖延时间,赶紧回到家中嘱咐母亲烙面馍。 黄素娥得知儿子要赶马车上山,连忙劝说道:“黑娃子,娘知道你从小就喜欢使唤牲口,无论拉车或犁地,技术都好得很。但这上山拉煤不同寻常,山高路远坡又陡,娘不放心哪!” “娘,您安心吧。郦景元他技术不错,这次跟我一起去。”刘世清对母亲一顿好言安慰。他没打算把小叔临时反悔不上山的事情说给母亲听。不然母亲一生气,冲去小叔屋里和他吵架,那还得了。 黄素娥苦苦劝阻无果,只得同意,再三叮嘱他路上小心。刘世清笑着应下。 翌日,子时刚过,村东头乡路上就响起一阵牲口嘶鸣的声音。之前跟刘世清到县城拉过柴油的刘耕田猛地在人群中瞥见队长的身影,立马迎上前笑道:“小队长,你来给我们送行吗?” 刘世清甩了甩肩上的背包摇头:“不,田叔,我跟着你们出去。” 刘耕田拧起眉头:“难道是你小叔临阵脱逃了?哎,我就知道会发生这事!不过没想到他如此不懂事,让你一小孩上阵!” 刘世清无奈地耸了耸肩。 刘耕田犹自骂骂咧咧,眼角瞥见刘世清牵出牲口准备套车,他就主动过来帮忙:“你那骡子爱捣蛋,等会儿指不定让你折腾呢!叔技术好,俩骡子对换下!” 刘世清听后心里感动,心想自家的好亲戚还不如普通的村民晓理呢:“那谢田叔了!” 刘耕田憨厚地笑了笑,套起马车走在前头。刘世清有样学样,紧随其后。郦景元看着有趣,不禁逗起他来:“你这技术从哪学来的呀?” 刘世清骄傲地昂起头笑:“当然是我那无所不能的老爹啦!小时候我好动,我爹干啥活都背着我,还不厌其烦地手把着手教我!他赶车技术厉害着呢,是十里八乡的一把手,我小叔的技术就传承于他。” 郦景元由衷地赞道:“看来你爹是个妙人啊。不知我们这次到哪个地区挖煤呀?” 刘世清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撇唇说道:“凤饶村。” 郦景元蹙紧眉头:“凤饶村,你确定?” 刘世清翻了个白眼:“十分确定。”那里不就是辛玮的家乡吗?不知道这次能否遇上他?不过,想起大舅子和他的“亲密”关系,刘世清心底又别扭起来。自己算不算电灯泡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30章 少年郎有苦难言 中塬省矿务局是我国八大煤炭生产基地之一,由十七八个大小不一的煤矿组成。凤饶煤矿就是其中较不显眼的一处,专门供应省内人民公社的农业用煤。老刘庄距离它一百六十多华里,途中要经过一段上五里下五里的斜坡。所有来矿区拉煤的车辆,每走到此处都要谨慎慢行,不敢掉以轻心。 “队长,待会儿上坡,跟在我后头,仔细看我动作。”浩荡的队伍行到坡前,刘耕田轻吁出声停下马车,转头刘世清叮嘱道。 刘世清擦了擦额角的热汗,笑着回答:“田叔,您放心,俺晓得呢!反正县城公路这么宽,俺想走哪条就走哪条!” “哪有那便宜!”刘耕田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指着公路说道:“瞧我这记性,差点把重要事给忘了。这条路来回分六车道,里侧是机动车道,外侧是人力车道,咱马车走中间这条!哎,这条路可不好走哇,搞不好就成‘夹馅饼’啰!” 刘世清理解地点头。按理说分车道行驶,不同车辆间各行其道,互不干扰。但实际上,总有个别人为了赶时间,不遵守交通规则,在公路上横冲直撞,给其他人带来无妄之灾。每当这时,机动车还能靠方向盘转向和油门刹车来规避危险,而凭借长鞭来掌控一切的马车就没那么幸运了。 “我们赶紧出发吧!争取天黑前回到家!”说着,刘耕田左手提起缰绳,右手扬起长鞭,催起躺在地上喘气如牛的骡子,稳稳当当地往坡上走去。刘世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左顾右盼,瞻前顾后,活像一只小心翼翼找地方躲藏的仓鼠。 郦景元见此,不自禁地笑起来。刘世清听到笑声,乘空狐疑地望向他,心想大舅子什么时候起表情开始丰富外露起来?不过,这好歹是个好现象不是吗? 太阳攀上树枝头的时候,众人终于到达凤饶煤矿区,四处可见纷扬的尘土砂砾扎堆摆放的煤块堆和空荡荡的载煤车辆。刘耕田等人重重地歇了口气,瘫在地上不动了。 恁谁连续驾驶马车超过六小时都吃不消。刘世清也累得很,连抬手栓马车的力气都没有。郦景元看在眼里,悄无声息地替他干了这事:“回去那趟车我来驾。” 刘世清疲累地摇了摇头。俗话说上坡容易下坡难,他可没胆子让大舅子尝试驾车,万一出了什么事故谁负责?“田叔,你们先休息会儿,我到供销站那边登记领票。” “队长,你也坐下休息。不然等会儿忙起来,想喝口水都没时间呦!”刘耕田疲累的靠在马车前,从兜里掏出面馍,就着清水吃起来。 其他生产队的车把式们也纷纷打趣道:“对呀!也不急于这时!难道小队长赶着回去抱媳妇孩子热炕头?” 刘世清哭笑不得。孩子,没有。热炕头的“媳妇”,眼前有个现成的,不过性别为男,还是大块头的面瘫。想到这里,他心虚地瞅了大舅子一眼:“咳咳,叔们说笑了。我第一次来这儿,觉得新鲜,所以想趁这机会好好逛下。” “那你去吧。这边人多车杂,别走太远,免得迷路了。”刘耕田叮嘱道。 刘世清点头,眼神示意郦景元跟他离开。待来到山坡的隐蔽处,他才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神秘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沓煤票出来,一张张地数着,口中喃喃自语:“一百张,看来没错!” 郦景元皱起眉头:“这些供应票你哪舀来的?” “嘘!”刘世清抬起头笑:“我当然有渠道。不过你放心,绝对没犯法。” 郦景元显然不信,怀疑的视线逡巡在他身上,许久他才缓缓说道:“最好如此。” 刘世清知道大舅子小心谨慎的性子,也不介意。反正他的本意就是知会聪明绝顶的大舅子一声,以防露出马脚,引来村民艳羡的目光。“走吧,我们去给其他生产队领票。”说着,他熟门熟路地领着大舅子往供销站走去。 “你对这边很熟悉?”郦景元眼神闪了闪:“可你刚才说这是第一次来矿区。” “呵呵,那是搪塞田叔他们的混账话。”刘世清不好意思地笑:“小时候我姥爷在这矿上上工,我经常过来玩。不过后来他遇上意外去世我就再也没来了。” “什么意外?”郦景元问道。 “被大刀砍死的。”刘世清语气变得伤感起来:“一切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调皮,独自跑出去玩,就不会碰上劫匪,姥爷也不会……” “节哀顺变。”郦景元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世清垂眉不语,低着头专心走路。很快他们就到达供销站,挂着“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横幅的小广场上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地往登记处挤去。刘世清慨叹:“晚起的鸟儿没虫吃啊!现在村民一个赛一个起得早,让我们这群偏远山区的农民怎么办?” “他们都不排队吗?”郦景元蹙着眉头望向眼前混乱的场面。 “排队然后等着别人插队吗?”刘世清叹了口气:“谁愿意啊。农民兄弟做事直接,凡事都凭本事来。” “什么本事?”郦景元好奇地问道。 “抢的本事呀!”刘世清笑道。说实话,这确实是每个农民的必修课程。吃饭时跟兄弟姐妹抢食物,上工劳动时跟队员抢活儿,逢年过节跟村民抢分配的粮食…… 郦景元轻笑出声,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刘世清眨了眨眼:“不信?看我的。”说完,他如泥鳅般穿过闹哄哄的人群挤进办事窗口,没过多久手里舀了一堆煤票出来。 郦景元看得目瞪口呆。刘世清臊红着张老脸,转头吆喝村民收拾东西到后山拉煤。刘耕田等人经过短暂的休养生息,精神气逐渐恢复过来,挥汗如雨地把一块块煤块搬进马车里。 大舅子也参加进来。那双洁净而优雅的双手沾上黑乎乎的煤炭,说不上多少美感来,却意外的好看。刘世清感慨,大舅子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日头向西的时候,众人才装满煤车,累得跟滩泥似的坐在地上休息。刘世清也寻了处空地坐下,掏出背包里烙好的面馍准备吃午餐。没成想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他循声望去,原来是一对父子在吵架。俩人似乎刚从煤井里出来,全身黑乎乎的。 中年男子似乎在气头上,不顾围观的人群,狠狠地刮了少年一耳光,嘴里破口大骂:“叫你过来挖个煤都能打瞌睡,老子养你还有什么用?吃白食吗?” 少年低着头,一声不吭。 中年男子见此气焰更涨,忍不住抬脚就往少年细腿踢去,少年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跪在地上:“就知道读书!读书有什么屁用,能帮老子挣钱吗?下次再让我看到你看书,我就把屋里那些书全给烧了!” 少年惊恐地抬起头,失声喊道:“爹,不要……” 男人怒冲冲地补了他几脚,犹自骂骂咧咧:“我不是你爹!你亲爹早死翘翘,不要你了,才把你塞给我的!” 少年耷拉着脑袋哭出声:“爹!又说气话!我往后都听您的话,不再熬夜看书,每天乖乖上工好不好?您不要抛弃我……” 刘世清惊呼出声,那把沙哑的声音不就是辛玮的吗?他怎么在这儿?旁边那位气急败坏的男人难道是他的父亲?他那无良父亲竟然逼迫年纪轻轻的他来矿区挖煤吗? 这时,郦景元冲过去,伸手就往男子腹部打了几拳。男子闷哼倒地不起。郦景元犹不解恨,又抬腿往男人身上踢了几脚。 辛玮反应过来,连忙拦在他面前:“郦景元,不要伤我爹!” 郦景元咬紧牙关,缓慢地吐出话语:“他打你。” 辛玮擦了擦脸上的煤灰,神经质地笑:“老子打儿子,古往今来就天经地义,难道不是吗?” 刘世清担忧地望向他:“师兄,你错了!他不配当你的父亲!你会被他打死的!” 辛玮扬起黑糊的脸朝向天空:“离开他,我去哪儿?天大地大,还有何处让我栖息?没有了。况且爹平常待我很好,只是喝酒后脾气才暴躁点。” 刘世清瞪大眼睛,心想这么暴打一次都够你喝一壶呢!哪能再经历几次!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今日移到明天。 第31章 养父子血浓于水 “喝酒?”郦景元锁起眉:“明知道要下煤井,他竟然还喝酒?不要命了不成?” “也不常喝。”辛玮叹了口气,费劲地拉起倒在地上苦苦□的男人,把他粗壮的胳膊搭在自个瘦弱的肩膀上,然后瘸着右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刘世清心惊肉跳地望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迈前一步伸手扶住他:“师兄,你去哪儿?我陪你过去。” 辛玮顿下脚步,定睛瞧了他几眼,忽而弯起眼笑:“我在县高中见过你。你叫刘世清,是周老师的学生吧。” 刘世清笑着点头:“对呀。周老师在班上可推崇你呢,说你未来大有作为,要推荐你到首都读书去。” 辛玮垂眉笑了笑:“是吗?不过我可能要让他失望了。” 刘世清惊讶地看向他:“师兄,你……” 辛玮眉眼温和地望了身旁的醉汉一眼:“父母在,不远游。我爹身体不好,我不能落下他。” 刘世清怔愣在场。是啊,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上世他原以为自己寻了处好地方,生活无忧事业兴隆,不必再让母亲牵肠挂肚了。可结果呢?工作下岗,婚姻出轨,家人失散,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完全不复理想中的模样。这该怪谁?怪命运,怪妻子,抑或怪自己?现实没有绝对的答案。 没想到重活两世,他都没有辛玮这思想觉悟,还跟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似的,恨不得哪天脱离笼子的禁锢,然后飞到远方更广阔更无际的天地。应该说他至始至终心智都没能成熟起来,还好高骛远地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吗?难怪聪慧的大姐会如此慨叹。 “我家快到了。”辛玮指着不远处山坡上的一片核桃林,抿着嘴说道:“我看你们也累了,要不到我家喝口水吧。” 刘世清欣然应允,目光透过核桃林的缝隙,看见一排排破旧的土坯房。那是矿工家属的集中居住区。他不由自主地朝树林间的石板小道走去,然后在一处破旧的毛坯房前停下脚步。很多年前,蹒跚学步的他也曾和慈爱的姥爷住在里边。姥爷手很巧,经常用核桃叶编织成蜻蜓蝴蝶等可爱的模样,然后站在前头笑呵呵地唤他过来。没想到再次来到这里,已是物是人非。 肥胖的中年妇女端着盆水从屋里走出来,见一个陌生的帅气小伙子站在家门口,不由得愣了愣。待她抬眼瞥见辛玮父子的身影,脸色又是一变,嘴里骂骂咧咧地把脏水泼到他们面前。 辛玮苦笑不已:“我爹跟她家关系不好,连累你们了。” 刘世清连忙摇头:“不关你的事。要不是我无缘无故晃悠在人家门口,她也没机会这么干。”农村睦邻间难免会有摩擦,他并不少见多怪。更何况,依辛父粗暴的性子,想实现邻里和谐似乎不太可能。 辛玮敏感地领略了他的想法,苍白地笑了笑,用力拖起醉得迷糊口中喃喃自语的父亲来到家中:“你们随便坐,我先安置扶我爹。” 刘世清无声地点了点头,在堂屋找了个板凳坐下。 辛玮朝他歉意一笑,吃力地辛父扶到床上躺着,然后从屋外接了盆清水回来,用湿毛巾擦拭他的脸。很快,辛父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露了出来。 这人也太年轻了吧!至多不超过三十五岁!这还是考虑到农民经常劳作显老的缘故。刘世清大吃一惊,不禁问道:“他是你爹?你确定不是你哥哥?” “这问题我都被问过上百遍了。”辛玮无奈地笑:“我很小就被他收养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说到这里,他脸色忽然伤感起来,出了门洗漱去了。 刘世清知道他尴尬,就止了继续询问的心思,转头观察堂屋来。屋里简陋非常,被灶台厨具柴火和中央的一张方木桌子占去大半空间,余下临窗的角落撑了根竹竿,上边挂满刚洗的衣服。 此时正值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屋顶照进来,显得屋里有些亮堂。刘世清抬头望去,注意到屋顶漏出了个大洞,遮风避雨的瓦片没了。想必是前段时间暴雨袭击所致。这种屋顶晴天还混得过去,但遇上阴雨天,还能住得下人吗?想到这里,他拧起眉,抬头看向全程阴沉着脸的大舅子:“要不我们帮忙修下屋顶吧。” 郦景元沉默地点头,率先出了门。 刘世清紧随其后,来到山林间倒塌的房屋群,捡了不少破旧的砖头,还幸运地扒了块塑料布。刘世清满意地笑道:“不错的收获!等会儿我爬上屋顶,你在下面递东西给我。” 郦景元摇了摇头:“还是我来吧。”说完,他接过刘世清手中的砖头,身手矫健地爬上屋顶。 刘世清虽然纳闷大舅子什么时候掌握修补屋顶的绝艺,但还是笑吟吟地把砖头递给他。 很快,经过两人的合作,被暴风雨损坏的屋顶就被修好,外沿还铺上一层厚厚的塑料布。辛玮收拾东西出来,见到这场面,顿时哭笑不得地说道:“你俩不要这么勤快吧!” “师兄,举手之劳。反正我闲着也没事干。”刘世清撇唇笑。 “谢谢。”辛玮弯了弯嘴角。 刘世清盯着他嘴角的淤青半晌,才忍不住说出心底的想法:“师兄,若这里呆不下去,可到老刘庄找我。我在第八生产队当队长,一个芝麻官儿,没多少权力,但保你吃好睡好还是没问题的。” “谢谢。我记住了。”辛玮眼圈泛红,哑着声音道谢。 刘世清扯起嘴角,瞥见大舅子欲言又止的神色,知道他有事跟辛玮讲,便察言观色地告退,给这对情侣腾出时间。没成想,他还没做好树叶口哨,大舅子就神色如常地出来。刘世清惊讶地觑了他一眼:“我们这就回去?” 郦景元莫名地瞅了他一眼,无声地点头。 刘世清见状,利索地从核桃树上跳下来,很八卦地问他:“你和辛玮什么关系?” 郦景元叹了口气。 刘世清本也没期望他能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吗?我见过你俩的。就前段时间,在乐津高中。当时你站在学校门口等他,唔至少有两个小时吧。我想你俩关系应该不错。既然如此,你该多关心他,多劝解他离开他那无良父亲。否则,总有一天他会没命的。” 他平生最看不惯家庭暴力。尤其身为男人,没本事养家糊口,本身就够丢脸了;但如果把失意和怒气转嫁到孩子身上,那就是猪狗不如。上世,即便遭遇蔡女士鄙视亲戚谩骂和妻子出轨,刘世清都把这“君子条约”奉行到底。因为他始终认为,这是男人应该遵守的基本原则。 郦景元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道:“辛玮是我的小叔。” 作者有话要说:  刚收到编编通知,周日(8月25日)要开v,届时更新三章近一万字。接下来两日更新照常,希望亲们继续支持小寒~ 第32章 遇意外险中求生 小叔?刘世清眨了眨眼,有些想象不能。辛玮怎么可能会是郦景元的小叔呢?如此说来,他不就是郦老爷子的亲生儿子吗?可上世他在郦家似乎没听说有这号人物啊。难道他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很有可能。毕竟豪门世家是非多,也不差这一项。 “你确定?师兄他知道这事吗?”刘世清惊疑不定地望向郦景元。 “我确定。”郦景元叹了口气:“我爷爷不止一次跟我提起这事,叫我好好关照他。不过小叔他不知情,我爷爷说还没到时候。” 刘世清理解地点头。郦老爷子现在自顾不暇,哪敢把这龌龊事提到台面上来,还不让有心人抓住把柄。不过奇怪的是,上世他至始至终并没听过什么风声来。难道后来郦老爷子改变主意不认回辛玮不成?这似乎不太可能吧,毕竟未来辛玮航空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相应地名誉地位也水涨船高,旁人巴结还来不及,郦老爷子怎么会放任不管呢。 “那他母亲?”刘世清迟疑地问道。 “很早就去世了。”其实郦景元还有一点没说,他母亲还是个日本人。 刘世清暗叹,原来辛玮也是个可怜人啊,母不在父不认,唯一看重的养父又是个坏脾气的,经常对他拳打脚踢。相比较而言,他已经够幸福不是? 一时无言。两人相携着回到大部队,田叔等人已在原地等候许久。见他们来,他们也没怨言,相互点头致意后,收拾伙计往来时的路线走去。 途中,他们再次经过那个险象丛生的斜坡。因为是下坡,马车前低后高,车辕重心几乎全压在车头上。刘世清比划几下,心里惴惴没多少把握,索性跳下马车,牵起缰绳缓慢向前行驶。 距离坡底不到两三百米的时候,排在他前头的一辆架子车突然改道,横穿进入内侧空荡的机动车道里。刘世清被杀个措手不及,忍不住拉开嗓子朝对方高喊道:“兄弟,不带这么赶路的,严重扰乱交通秩序!” 瘦高个男孩一听,转头朝他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道:“怕甚!反正这会儿车道空着,不用白不用……”突然他闭上嘴,愣怔地望着后方。 刘世清觉得他表情不对劲,一时好奇转头向后观望。这下,他惊恐地睁大眼睛。只见一辆满载煤块的大卡车从坡顶飞驰而下,很快就要撞上男孩的架子车了!刘世清连忙出言提醒:“喂,快清醒,把架子车开回来!” 男孩愣了下,立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牵起架子车往外撤退,恰巧就横在刘世清马车的前方,堵住他前进的道路。 刘世清心一凛,知道马车如果不能紧急刹车,两车相撞在所难免!想到这里,他双手猛地拽起缰绳往后拉,企图阻止青骡子的脚步。不料,由于用力过猛,加之常年风吹日晒,只听咔嚓一声,缰绳断了。刘世清惯性地身子向后仰去,脑袋摔在横梁上。而青骡子,如同脱了缰的野马般向前飞奔起来。 一场车祸即将发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郦景元猛地跳出马车,一手抓紧套在青骡子身上的车辕,一手弯腰捞起半截缰绳,倾尽全身之力往后拉。青骡子上半身被钳制,不可控制地往后仰,下半身却惯性地向前花钱,四条腿紧绷得跟铁柱子似的。 刘世清见状,一边吆喝男孩赶快前行,一边向后头的村民求助。刘耕田等人见事态不好,抓紧缰绳刹自家马车的同时,差使跟车人前来救援。有人冲上前抓起套在青骡脖上的铁环,用力地往后拽;也有人抱住马车的两根车辕杆,把它扛到肩上,用力地往上抬;还有人用手攀住马车的轮胎,试图阻止它们向前滚动的趋势。 “两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青骡子僵着四肢向前滑行,留下四道深深的白色印记。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睁大眼睛注视着脚下的每寸公路。马车能否抵得住几千斤煤块的下冲力?说实话他们心里也没底,只得舍命相帮,期盼车骡人三者相安无事…… 时间分秒地过去,终于在众人提心吊胆和顽强坚持下,马车安全到达坡底。众人忍不住深呼吸几口气,瘫在地上不动了。而立下汗马功劳的青骡子呢,早跟从蒸笼里走出来似的,四脚打颤,全身哆嗦,热气直冒,汗水直淌,似乎下一刻就要卧倒在地不起了。 刚驾着马车到达坡底的刘耕田眼尖地注意到这情况,连忙卸下青骡子身上的车辕,拉起它来回溜达。青骡子似乎累得很,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刘耕田急坏了,连忙唤来村民跟在他后头赶青骡子。 这时,郦景元注意到瘫倒在地汗如雨下的刘世清,蹙起眉头,上前搀扶起他,关切地询问:“怎么样,能不能顶得住?” 刘世清努力撑起抖如筛糠的细腿,上气不接下气地缓慢回答:“我不要紧……就是口有点干……想喝点水……不用担心……歇会儿自然就好……” 郦景元仔细瞅了瞅他苍白的脸色,摇了摇头:“喝水暂时缓缓,先走几步活动活动身体。”说着,他夹起刘世清的俩细胳膊,让他身体靠在他身上,然后搀着他缓慢地向前走动。有村民善意地端来一碗凉开水,郦景元就顺手接了过来,让他走几步喝一口,喝一口再走几步。 刘世清两三碗开水下肚,又休息了个把小时,终于恢复起精神气来。考虑到自己一时马虎连累了村民,他心中不安,便提议让其他生产队的车队先走。 众人不愿,非要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陪他一晚。刘世清劝说无果,只得沉下心思帮忙村民卸下车辕,安营扎寨。 翌日,经过村民一夜轮流的精心调养,青骡子看上去精神许多。刘世清还有些后怕,担忧地凑在青骡子旁边,东摸西摸,左顾右看,恨不得把它瞧出个孔来。 刘耕田见状,不由得取笑他:“怎么?担心你儿子呀?叔告诉你,它好得很,能吃能睡!” 刘世清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哎!它可是八队的宝贝呀!哪容不得半点闪失!” 刘耕田见劝不住他,便蹲□招呼青骡子,尝试着让它打几个滚。没想到青骡子活蹦乱跳,不仅滚得利索,还淘气地在地上翻了几回身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虚惊一场。刘世清这才彻底放心,从马车里拿出草料来喂它。青骡子昨晚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肚子空得很,连忙屁颠屁颠地凑过来,张嘴就吃得欢快…… 又耽误了一早上,待青骡子恢复大半体力,能够承担马车重量的时候,众人方才启程回家。路上,刘世清一反常态,坚持徒步赶车,手里还紧紧抱着车辕杆,遇上下坡或上坡,就小心翼翼地挪走马车的部分重量,以照顾重伤刚愈的青骡子。 郦景元走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瞧那珍之惜之捧在怀里还怕摔的态度,看来刘世清真心把青骡子当儿子来养呀。哎,这人有意思,有时候想法真怪。 回到村庄的时候,村东头热火朝天忙着烧砖砌房的八队社员们,见队长回来,纷纷跑来询问情况。虽说刘世清路途中早已交待众人对此事缄默不言,但忠厚老实的刘耕田存不住气,悄悄跟几位相好的村民粗略提起。这下好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老刘庄几乎所有人都知晓这次险中求生的意外。 黄素娥听到消息,通红着眼跑到儿子身旁左右查看:“叫你逞强!这下好了,命差点去了半条!黑娃子,你若出了啥意外,让我娘儿俩怎么办!” 刘世清利索地活动手脚,朝母亲笑:“娘!你看俺啥事也没有!您老就放心吧!” 黄素娥擦了擦眼角,实在忍不住揭穿儿子善意的谎言:“那额头上的伤口呢?还有手掌上遍布的血痕呢……” 刘世清挠了挠脑袋,憨笑。他都把这俩破事也忘了。看来下次说谎话之前,得先把罪证消灭掉呀。 “世清,你没事就好。”郦雨嫣俏生生地站到他面前,小声喃喃地说道:“你都不知道,你们延迟回家,害阿姨吃不好睡不下整天惦记着呢。” 刘世清朝她歉意地笑了笑,忽而觉得不对劲,似乎少了什么人,他急忙问道:“朗朗呢?” “朗朗?”郦雨嫣迷茫地望着他。 “就是前几天我拜托你照顾的小孩呀。”刘世清急促地补充道。 郦雨嫣笑容僵在嘴角。半晌,在他迫人的催促视线下,她低下头使劲摇头:“我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我不是故意的。他很凶,不喜欢我,不吃不喝还用爪子挠我。我一生气,不小心就打了他两下,然后他就跑出门没回来了……” 刘世清叹了口气,暗叹自己办事不力。明知道狼孩排斥人类,没安全感,还把他自个儿落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老同学,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说着,他急匆匆地往后山头走去。他有强烈的预感,狼孩会跟“幼鸟归巢”般地回到水帘洞找母狼。不过,狼孩对他的信任瓦解,他还能安然无恙地从母狼手中抢走狼孩吗? 第33章 老爷子囊中羞涩 郦景元突然出声:“我跟你一起去。”刘世清瞥了大舅子一眼,讶然于他主动的同时,也痛快的答应了。虽然他不想承认,但狼孩更亲近大舅子是客观事实,他无法回避。希望这次大舅子能继续发挥“亲和力”,把狼孩的魂儿给勾回来呀。 两人相携着来到水帘洞,却意外地没能寻到狼孩的身影。狼孩会去哪儿?难道跟着母狼搬到“不知名”的新家去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刘世清急得心焦,却苦无办法。 郦景元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说道:“急也没用。要不我们四周逛逛,没准能发现什么痕迹来。” 刘世清暗叹,心道也只能如此了。两人走出水帘洞,正想沿河滩行走,刘世清忽然停下脚步,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河面惊叹:“河水结冰了!” 郦景元闻声凑了过来,蹲□子伸手敲了敲冰块,隐约能听见其坚硬如石块的咚咚声。他禁不住笑起来:“如你所说,河面确实结了冰。而且,据我推断,冰层至少有四五米之厚。” 刘世清来了兴致,兴冲冲地催促他道:“那敢情好。我们就沿着冰面走到河滩对面,正好省了一段路程。” 郦景元几不可见地扬起嘴角:“你确定?不怕摔倒?要知道这冰面很滑的。” 刘世清心里挂念着狼孩行踪,也没怎么想清楚就胡乱点头,脚步匆匆地往冰面上走去。许是鞋面穿得太久被磨得光滑的缘故,他没走多少路,脚下一个不注意,身子就翻了个底朝天。 还是郦景元机灵,见势不妙,伸手就捞住他的腰肢,把他抱到身前。刘世清猝不及防之下,鼻头磕到他宽阔的肩膀上,顿时血如雨注。郦景元侧身瞧了瞧肩前的一滩血迹,暗叹了口气。 刘世清见状,用手捏住鼻头,不好意思地退出他的怀抱,讷讷地笑:“不好意思。回去我帮你洗干净。” 郦景元摇了摇头,盯着他通红的鼻头半晌,突然伸手从兜里掏了块手帕抛给他:“喏!给你擦擦。” 刘世清莫名地接过手帕,望着其上素白的梅花图案,嘴角一抽。什么时候起大舅子身上也带起这么娘们唧唧的东西来?莫非这是某个爱慕者赠送的信物不成?想到这里,他连忙把烫手山芋递还给他:“我不用这个……” 郦景元敏捷地退后一步,无所谓地摆手道:“这是蔡女士闲来无事给我们兄妹俩绣的。你快点止血,我们好赶路找狼孩去。” 刘世清拍了拍脑袋,也顾不上别扭,连忙用手帕擦了两把血迹,赶上郦景元的脚步。很快他们就相互搀扶着走出冰面来到陆地上。又漫无目的地搜寻许久,在刘世清感觉无望之际,忽然郦景元顿了脚步,蹲□子察看杂草丛生的地面。 “发现什么情况?”刘世清凑过来问道。 “地上有血迹,应该是动物的血……”郦景元定睛瞧了几眼,手指沾了点血迹,凑到鼻尖闻了闻:“腥气很重。可能还掺了人血。” “人血?”刘世清瞪大双眼:“会不会是狼孩的血?” 郦景元摇了摇头:“不确定。不过我可以肯定,这地方不久前经历过一番激烈地厮打。” 想到狼孩可能遭遇生命危险,刘世清觉得心惶惶然,前进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很快,他们沿着地上断断续续的血迹寻到一处洞门口。此地杂草丛生,约有半人高。四周还遍布藤蔓,枝枝蔓蔓见几乎把黑魆魆的洞口掩盖住。 刘世清迈脚就想进去,郦景元拦住他,靠近墙壁侧耳倾听了会儿,皱眉道:“洞里隐约有呜咽声传来。” “那想必就是狼孩了。”刘世清心急地回答,越过郦景元进入洞里。顿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他看清楚洞里凄惨的画面:母狼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无力地呻.吟,狼孩则弯着脑袋使劲舔着她身上的伤口,嘴里呜咽有词。 听见洞口传来的动静,狼孩猛地抬起头来,血眼狰狞地朝他们嗷叫,似乎在警告他们不要上前。刘世清僵立在场,颤着声音朝身旁的郦景元问道:“朗朗他……是不是忘了我们了……” 郦景元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随后拧起眉望向狼孩。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的光线慢慢隐了下去。母狼身体日渐虚弱,到最后连回应狼孩的力气都没有。狼孩似乎感应到她的虚弱,张嘴舔了舔母狼几下,见她没什么反应,他又伸出前爪推了推她肚皮,母狼还是没啥反应。 狼孩情绪终于狂躁起来。他呜呜咽咽地围着狭窄的洞口跑了几圈,又跑过来用脑袋蹭了蹭母狼的脑袋,母狼还是没回应。他突然嗷叫起来,伸出前爪用力地挠着洞墙。黄土唰唰落下,掀起一层尘土来。 刘世清被呛了口气,迟疑地看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母狼几眼,问郦景元:“母狼死了?” 郦景元点了点头:“应该是。你注意到没?刚才狼孩用脑袋扒拉她,她身子都发硬了。” 刘世清叹了口气,走进洞里小心翼翼地捧起狼孩血肉模糊的双手,然后弯腰抱起他。狼孩嗷叫出声,扒拉着双手想跳下来。刘世清便脱下棉衣,紧紧地包裹起□的他。狼孩感受到温暖,不适地扭了扭身子,嘴里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这孩子,也不知道他怎么把衣服给脱下来的。” “可能是用嘴咬的吧。”郦景元顺口说道,走上前查看母狼僵硬的身体,然后愕然地发现母狼腹部破了个大洞,内脏和肠子都露了出来。郦景元眯起双眼,翻了翻母狼的身子,找到几处大刀切割的痕迹。 “你抱狼孩出洞。我去把母狼尸体处理掉。” 刘世清点头,沉默地抱起狼孩出了洞。顿时冷冽的寒风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裹紧怀里的狼孩。狼孩睁开红通通的眼睛,恶狠狠地瞅了他一眼,企图挣脱他的钳制。刘世清笑了笑,伸手就把他光秃秃的脑袋也塞进暖和的棉衣里。 摸着黑回到村庄,刘世清很意外地在家门口瞥见昆山叔的身影。他连忙笑呵呵地上前跟他打招呼:“叔,吃饭了没?恁找我有事呀?” 刘昆山瞥了他身旁站立的郦景元一眼,不吭声。 刘世清会意,悄悄然把狼孩塞进郦景元怀里,然后领着昆山叔到后山头:“叔,怎么呢?莫非家里出了事情?” 刘昆山摇头,摆手说道:“黑娃子,你二姐腊月初五结婚,这事你知道吗?” 刘世清点头:“我知道啊。大姐前段时间就跟我提起这事。当时她说让我做娘家的主客呢!” “这事是我提议的。”刘昆山说道:“村里俺就跟你家关系最亲密,不找你找谁?况且,办喜事那天我想让你认个兄弟。” “兄弟?”刘世清惊讶地挑眉。 “对呀。碧碧她找的那户人家,跟你家差不多光景,也是孤儿寡母仨,日子过得清贫。他老母的意思,是让老大入赘我家。我答应了。” 入赘?刘世清再次惊讶起来。平常人家,若非孤苦伶仃漂泊无依,谁愿意主动放弃族姓入赘他家。这不仅关系到男人的尊严,更关系到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血脉相连的问题。每个人出生后,就会有一条无形的“根”维系他的一生,无论他走到天涯海角,终有一天会“落叶归根”。谁会无情到把自家的根拔掉? “叔,我觉得此事不靠谱。”刘世清皱着眉说道。 “怎么个不靠谱法?”刘昆山追问。 刘世清洋洋洒洒列出一大堆理由:“这是他娘的主意,他自己同意没有?若不同意,往后心里对咱家有了芥蒂,碧碧姐还怎么跟他生活?再来,他娘为何有如此提议?意欲如何?明明一家三口有手有脚,难道还不能持家不成?” 刘昆山叹了口气:“黑娃子,到时你见过他家人就明白了。” 对方到底何方神圣,刘世清纳闷:“难道叔您今天找我不是这事?” 刘昆山吭哧半天,方才憋红着脸说道:“唉!今天叔过来,是想跟你借钱的……俺实在找不出谁还能来帮忙……” 刘世清恍然大悟。昆山叔家就他一个劳动力,平日里挣的工分少,根本无法养活一家五口人。更何况今年恰逢洪灾,粮食减产,日子更是过得紧巴巴的。说实话,他并不赞成碧碧姐赶在今年结婚。时间太赶不说,家里也腾不出闲钱出来办喜事。 尽管如此,刘世清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叔!您放心吧,这事我会帮您解决的。” 刘昆山得到允诺,提起的心终于落下,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倒是刘世清一路愁眉苦脸,伤透脑筋想着办法到哪儿腾钱。 郦景元望着他抓耳挠腮的样子有些好笑,不由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 刘世清朝天苦笑:“钱到用时方很少哇!” 郦景元笑:“你需要多少钱,或许我能帮你。” 刘世清立即拒绝。虽然他早就知道大舅子是个大款,但他从来没有抱大腿的意识。上世的教训告诉他,依赖旁人食嗟来之食最终只能自取灭亡! “不用。我已经招到筹钱的办法了。” 刘世清的办法是什么呢?很简单,他要提前发放今年八队社员红利和粮食。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断网,坑坑碰碰写了两章。现在回学校,第三章晚上更新! 第34章 姑娘好事不留名 说干就干。翌日,刘世清就召集八队领导班子成员来到队委大院开会。众人乘着寒风呼啦成群地走进屋来,屁股都还没坐稳当,刘世清就恭敬地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来,一一孝敬在场的老烟民。 老烟枪军民他爸欢喜地接过烟,凑到鼻尖闻了又闻,就是舍不得下嘴。刘世清见状,哭笑不得地上前又递给他根,劝解道:“叔公!咱们什么交情!您若稀罕这东西,过段时间我上县城,帮忙给你淘几样回来。” “这可使不得!”军民他爸严词拒绝:“人哪得吃点苦,不能老惯着。俺都抽了几十年自家做的卷烟,这会儿让俺抽这精贵玩意儿,心里忐忑得很。罢罢,我就留它在身边做个念想吧。”说完,他从夹层的棉袄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来,小心翼翼地把香烟放进去。 “爸!”农业股长刘军民看不下去,立马把自个儿的半截香烟递给他父亲:“那么固执做什么!您尝尝这味道,真心不错!” 军民他爸顺势接了过来,眯着眼抽了口,满足地慨叹道:“味道比糖精还香!小队长,他们都怎么种出这么香的烟草来?不行,俺得找上门去求经!” 刘世清拍了拍脑袋,幡然醒悟:“好主意!或许这就是八队又一条生财之路呀!叔公,您简直就是八队的智多星!” “去你的!”军民他爸敲了他脑袋一爆栗:“事情还没个影儿,你这破小孩就把我抬得这么高!也不怕我这把老腰给摔着了!” 在场唯一的女性干部妇女队长陈云笑吟吟地插话道:“叔,您怕甚!咱这小队长,跟孙猴子似的拥有十八般武艺,说不准就变出一样坐垫来!” 众人哈哈大笑。刘世清臊红着脸转移话题:“各位叔叔婶婶,今天我唤大家来,是想做个阶段性的工作总结。恁们还记得我上任演说时跟八队村民的约定吗?眼看着三个月的期限将近,我心里慌得很,不知道群众对我工作评价如何,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善……还请各位多多提点宝贵意见哪!” 老少爷们儿刚收到对方的“贿赂”,此时心情很好,连赞刘世清干得不错。陈云沉吟许久,忽然开口道:“队长,俺这边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刘世清笑着朝她点头致意:“陈婶,今天我的目的就是集思广益。您有啥问题尽管说。” 陈云轻叹了口气:“咱队不少女子都到适婚年龄,相继有了对象,开始跟夫家商讨着选日子办喜事。可问题就出在这儿,村民手中没钱也没余粮,根本没法给女儿置办像样的嫁妆呀!” 现场五大三粗的爷们猛抽着烟不吭声,心思不一。刘世清瞧在眼里,笑在心里:“那依陈婶您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做?” 陈云移眼环视了沉默的干部一圈,缓慢说道:“队长,我思虑着能否把年终分配挪前,这样队员多少能分点粮食和钱,处境就不会太尴尬了。” 老保管刘文亮一听要给村民分配东西,眉眼一竖,气呼呼地说道:“咱队就这么点穷家底子,再搞分配仓库就要被搬空了!” “你女儿早风光出嫁,当然说话不腰疼。”另一个保管员刘道德忍不住抱怨道。他早看刘文亮不顺眼了,整天仗着老书记是他堂哥的关系为威作福,霸占着仓库不让他进去。天知道他压着怒气多久,今天终于爆发。 “你说什么?”刘文亮怒指着他:“不要胡乱诬陷好人……” 刘寒冬等几个哥们面面相觑。这似乎是要吵起来的架势?可惜他们年纪小,说话没份量,还是围观为好。 因母亲手脚不干净的关系,副队长之一的刘庆丰在八队里始终扮演“隐形人”角色,凡事能不开口就尽量不开口,闷着性子干活。这会儿他见现场气氛僵硬,没人肯出来和解,只得自己硬着头皮插话道:“大家先别吵,听听队长的意见。”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敢情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真正掌权的队长还没表态呢!想到这里,他们一致把目光投向坐在一旁沉默的男孩身上。 刘世清斟酌一番,方才说出心底的想法:“有钱不花是守财奴,没钱乱花是败家子。今年夏天八队遭遇重大洪灾,房屋倒塌,粮食歉收,仓库里的确没多少东西。但即便如此,到了年尾,咱们也得给那些辛勤劳作的村民一个交待不是?况且谁家闺女不是宝贝,喜事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当然要办得体面点。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队里照样按照人头和工分分配存粮;钱呢就不分了,改为买几头猪回来,每家每户拎一两斤肉回去尝尝鲜。至于有迎亲嫁娶的人家,若手头紧可以先向队里借钱,限定半年内归还。大伙儿还有什么意见?” 众人神色不一,纷纷摇头。少数几个有异议的,瞥见小队长坚定的脸色,也都识相的住了嘴,满怀郁闷地出门去了。刘世清跟着几个哥们走出队委大院,然后惊讶地发现天空中飘起星星点点的小雪花。 寒冬终于来临啦。大街上响起一阵小孩的欢呼声,紧接着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们从各家的屋里跑出来,成群结队地聚集在大街上乱跑。 刘寒冬突然叹了口气:“老大,看来我们都老了。现在要是俺妹叫我帮她堆雪人,俺都丢不起这个脸。” 刘世清笑着觑他:“怎么突然伤春悲秋起来?莫非好事将近?” 刘寒冬憨憨地挠了挠脑袋。刘建国不客气地揭穿他:“这小子最近跟四队一女孩眉来眼去的,还遮遮掩掩,怕我们知道。” 刘寒冬立即反驳:“哪有遮遮掩掩?明明光明正大好不好?” 刘世清被逗得哈哈大笑,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你年纪最小,成家却是我们几个兄弟当中最早的。兄弟,有出息呀。” 刘寒冬别扭地挪了挪肩,忍不住嘟哝道:“哪有!明明老大你更厉害,还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呢!” “叫你胡说!”刘世清拿眼瞪他:“快老实交待,村里还有谁在背后干着捕风捉影的坏事!” 刘寒冬连忙告饶:“哎老大,不干俺的事,都是村里婶婶在胡诌。不过请相信我,我会帮忙你消灭掉谣言的。” 刘世清这才满意地点头微笑。这时,刘建国想起某事,忽然皱起眉头:“说到这,我倒想起一事。老大你出去拉煤的这段时间,我偶然看见蔡姑娘跟你堂弟走在河边,两人还有说有笑的……” 刘寒冬立即打断他:“建国,你眼花了吧!蔡姑娘怎么可能跟刘兴国那二愣子在一块呢!” 刘世清听后也很惊讶。兴国这小子怎么可能跟郦雨嫣搭上话呢!难道大伯母在其中搞怪?很有可能,毕竟大伯母上次还兴致勃勃地说要撮合他俩呢。说实话,刘世清很想乐见其成,这样郦雨嫣就会被转移注意力,母亲也不会再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然而,经历过上世,他深刻地看清楚郦雨嫣性格上的不坚定性。她天真善良,向往书中提到的纯粹而真挚的爱情,并愿意为此付出飞蛾扑火的代价。但她的热情有时间限制的,往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却步。这也是为什么上世两人煎熬地拖了十几年才离婚的关键因素。所以,刘世清无法眼睁睁地望着堂弟陷入泥潭而不救他。 “建国,这事你不要声张。我回去知会她哥哥,让他去解决。” 刘建国会意地点头。刘世清冒着小雪花回到家中,发现郦景元坐在床前看一本新买的书,而狼孩还窝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呢。他笑着走上前,摸了摸狼孩的额头,然后惊讶地瞪大眼睛:“朗朗他发烧了!” 郦景元狐疑地试了试他的温度:“他果真发烧了。刚才我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就是精神有些恹恹的,我还以为他饿着呢,就掰了块馒头给他吃。他吃完又睡着了。我这边有些治感冒的药,要不泡给他喝。” 刘世清摇了摇头:“感冒药奏效慢,朗朗身上温度这么高,担不起那风险。我们还是抱他上医院为好。”说着他慌张地帮狼孩穿好衣服,抱起他就往最近的公社医院跑去。 “你们村里没卫生处吗?”郦景元跟在后头,不解地问道。 刘世清叹了口气:“以前是有的,后来唯一的一名老医生生了病,离开了。”其实村里头还有“着名”的赤脚医生,不过他没胆子让他诊治。 郦景元点头:“你等我下。”说着他转身往来时的路跑去。刘世清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还是站在原地耐心地等他。也没过多久,他惊喜地发现郦景元牵了辆空马车回来,这才恍然大悟。黄岗公社离村庄远着呢,单靠他两只脚跑过去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呢。 拉车的青螺子一见刘世清,就兴奋地扭过身子凑过来朝他哼哼乱叫。刘世清腾出手挠了挠他脑袋:“青螺子,这次拜托你帮忙了。若办好,回来犒劳你。”青螺子当然听不懂他的话,不过还是兴奋地顶了顶他的手掌。 近中午的时候,三人到达医院。经过详细的检查后,医生给狼孩打了两针,又开了处方包了几包药。刘世清当场就冲了杯开水泡给狼孩喝。狼孩乖乖地喝下了。刘世清看得心酸,心想这孩子也只有生病的时候才如此乖觉,不排斥他的接触吧。不过他还是希望他不要生病,每天活蹦乱跳,对他龇牙咧嘴。 “一共是四毛八分钱,你们俩谁有空,到收费处缴下费。” 刘世清摸了摸口袋,发现空荡荡的,没有一分钱。他把视线望向郦景元。郦景元无辜地看着他。刘世清不由得泄气地抬起头,朝医生说道:“哎,王医生,我忘记拿钱了。要不这样,我现在就把孩子送回去,然后把钱给你送来。” 医生蹙眉望着他俩:“不行,医院严格规定先缴费才能取药,你这样做让我很为难。要不你让旁边这位先生回去领钱,我再把药给你们。” 也只能如此了。刘世清把狼孩塞给郦景元,叮嘱他好好照顾孩子,然后转身就往医院外走。这时,头上绑着两个大辫子的姑娘走了过来,不声不响地放下五毛钱,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了。 刘世清愣了下,扭过头想向对方道谢,女子已经走远,他只瞥见一个瘦弱的背影。无奈之下,刘世清返回去询问医生。医生诧异地笑:“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这姑娘看着眼熟,家里亲戚好像最近生病住了院,经常往这条道上走。要不你待会儿到附近问问?” 刘世清谢过医生,和郦景元抱起狼孩回到了村庄,然后拿上钱返回医院。此时日头向西,医院人烟稀少,快要下班了。刘世清沿着医院的走廊转了几圈,没能找到那位乐于助人的大辫子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新了~这章是补昨天的债~今天的更新晚上回去写~ 另:上周五周六两天断更我这周寻机会补上,到时会发在“作者有话说”里~ 第35章 瞒天偏偏难过海 在老刘庄漫长而贫乏的历史里,有个特殊的日子值得全村人共同纪念。那就是农历十一月二十三。二十多年前的这日,老刘庄农民在党的领导下打倒了封建地主,实现当家做主,并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第二年,经历丰收喜悦的村民们决定把这天定为老刘庄的丰收庆典日。往后无论秋收如何,每逢这天,村民都要聚在一起美美地吃顿好饭,以辞旧迎新。 今年当然也不例外。这天清早,天刚蒙亮,刘世清就悄悄地起了床,呼唤刘耕田等人到市集买猪。当载着八头肥猪的车子驶入村庄时,老刘庄轰动了。众人好奇地放下手中的伙计,跑到八队队委大院围观。 “玲姐姐,你队买这么多头猪回来干甚?难道要提前过年吗?”一位大腹便便的少妇眼巴巴地望着肥猪进了院子,然后努着嘴问向身旁的妙龄女子。 “俺也不知道。可能买回来养吧。”刘嘉玲摇头,顺手抚了抚怀里睡得迷糊的乳娃子。 “你公公不在队里当农业股长吗?没听到什么风声吗?”少妇站累了,靠在墙前揉了揉酸涩的腰,忍不住抱怨道:“哎,我都怀胎四个月了,到现在连油腥都没碰到,嘴里馋哪。” 刘嘉玲腾出手扶了扶她:“那你还四处乱走动!这事我没听我爸提起过。不过前几天小队长好像开了个会,他回来时脸色不是很好。” 少妇瞪起眼睛:“队长给村民买猪肉吃,他难道还不高兴不成?” 刘嘉玲摇了摇头:“队里的事我不懂,反正有他们爷们操心。天冷地滑,我扶你回去吧。” 近中午的时候,八队队委大院里突然传来一阵杀猪的鬼哭狼嚎声,引得村民侧目。紧接着,八队“吉祥物”铜钟敲响,八队村民们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期待地围在戏台前。 刘世清迈着沉稳的步子来到台前,高声说道:“八队的父老乡亲们,今天是咱村一年一度的丰收庆祝日,队里讨论决定买八头猪回来犒劳大家。待会儿每家每户各派出一名代表到队委大院领猪肉去。” 众人欢呼。有几名村民还保持理智,不禁问出心中的疑问:“队长,这买猪肉的钱哪来的?这次咱们分了猪肉,年底还有粮食分配么?” 刘世清向他们投去赞赏的眼神:“粮食照样会分。不过今年收成不好,分到各家的数量会减少而已。至于这次买猪肉的钱,都是前段时间咱给其他生产队磨面赚来的。所以,我强烈建议各位给辛勤劳动的磨面师傅们鼓掌。” 村民表达感谢的方法很直接,一边用力地鼓掌一边把目光看向向几位“功臣”。老保管跋扈惯了,平生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顿时不自在地擦了擦裤脚。刘世清看着眼里,笑在心里。 很快会议就结束,众人迫不及待地扎堆在队委大院门口。刘寒冬手里拿着账本,神气非常地朝众人吆喝道:“每家都有份!请大家不要拥挤,自觉地排起队伍!若谁敢插队,我就取消他的资格!” 八队群众见此,纷纷掩下焦急的心思,耐心地排号队伍来。虽然每户能领到的猪肉斤两不多,但聊胜于无,他们依然感到高兴而骄傲!这是老刘庄独份的福利呀!其他生产队想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差不多过了俩小时,待众人都领完猪肉,刘世清专门请来村里做饭的能手处理剩下的猪下水,然后在队委大院子里摆了两桌,邀请老刘庄大队全体干部光临。有便宜谁不沾?大老爷们欢喜地赴了宴,心想这小队长发达了也不忘本,有前途。 刘世清当然不知晓众人的心理活动,他正忙着给众老前辈敬酒呢!没成想,他好不容易敬了一圈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村里几位有名的“千杯不倒”就起哄起来,叫他说几句感言。 刘世清也不推辞,端起酒杯朝众人致意道:“首先,感谢各位领导这三个月来对八队各项工作的大力支持;其次,恳请各位领导对之前的工作提出批评和建议,并对往后的工作予以一如既往的支持;再来,希望咱老刘庄队委能团结一心,全心全意带领群众办实事;最后,我自罚三杯,为以前年轻气盛说错了话得罪了前辈表示歉意……”说完,他干脆地喝了三杯酒,一滴不落。 众人暗叹,心说读过书多喝几年墨水就是不一样。既然这孩子把话堵死,他们也不能表现地太小心眼,显得自己没肚量不是。“小队长,以前的事儿就一笔勾销,不要再提了。” 刘世清连忙道谢不提。 刘温良心里暗自满意自己挑选人的眼光:“世清娃子,这三个月你干得不错,群众反响很好。但切忌骄傲自满,凡有不懂的地方,多跟在场的老前辈交流。还有,农业生产一直是你的弱项,应该多向有经验的老农请教学习。” 刘世清虚心地应下。酒足饭饱之后,他晃悠着身子笑呵呵地回到家中。他酒品很好,醉后不哭也不闹,就闷着性子坐在床前傻笑。郦景元被他这幅样子惹得浑身起疙瘩,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去洗澡。刘世清这会儿累得很,当然不可能应他,反而淘气地从被窝里挖出熟睡的狼孩,然后笑呵呵地紧紧抱在怀里。 狼孩刚退烧,身体还有些疲累。今晚好不容易睡着,这会儿又被他吵醒,顿时无力地亮起爪牙来挠他。刘世清也不回避,伸手就抓起狼孩粗糙的小手心,紧紧地贴在脸颊上。然后,他不知想起什么事来,突然伤感地红了眼睛。 郦景元心下一叹,止了丢他出去洗澡的心思,安慰似的拍了拍他颤抖的后背。也不知是这动作起了效果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刘世清渐渐地沉静下来,顺势地倒在床上,眯上眼抱着狼孩睡着了。 第二日,刘世清宿醉后起床,依旧精神饱满地带领八队群众烧砖盖房子。郦景元觉得神奇,忍不住瞥了他几眼。刘世清眼尖地注意到,莫名地望向他。郦景元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按下此时不提。 当晚,刘世清登门造访昆山叔,把八队借来的钱悄悄递给他。昆山叔当场就红了眼:“黑娃子,过两日亲家就上门来,你跟你娘记得来帮我哇!” 刘世清露齿笑道:“叔,放心吧!二姐待我如亲弟弟,她的事自然就是俺的事,我定会帮她风风光光地出嫁的。” 昆山叔万分感谢不提。 本想趁着农闲好好过几天悠闲自在的日子,不料这天黄岗公社党委竟然派了代表下来调查他的资产思想起来。大队会计主任刘开发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立即慌张地撒开步子满村跑,逢人就拦住问看见刘世清没有。 当时刘世清正在村北头的砖房里指导村民烧砖呢,老远就听见刘开发的呼唤声,他诧异地走出屋来,擦了把汗水问道:“开发叔,出了啥事?” “黑娃子,公社派人来调查你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刘开发立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刘世清眼前一黑,恨不得晕厥在地上不起来:“肯定又是哪个闲得磕牙的王八蛋告的状!要是被我揪出来,我定要拍他几巴掌!” 刘开发以为他要冲过去算账,连忙拦住他:“现在不是追究这事的时候。黑娃子,你赶紧想想对策。对方似乎来势汹汹,认定你有资产阶级思想,要拔你资产阶级尾巴。” 刘世清深喘几口气,沿着狭窄的村路来回转悠许久,方才苦笑道:“叔,我没有十分的把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刘开发理解地点头,然后领着他来到大队办公室。刘世清正了正脸色,不慌不忙地迈着脚步跟上他跟。一进屋他就瞥见陌生的三人坐在老书记经常坐的位置上吞云吐雾,老书记刘温良则笑呵呵地烧了壶开水泡茶。 黄岗公社党委副书记黄贯中早等得不耐烦,一见他来,就切入主题:“刘世清同志,你知道我们为何找你来吗?” 刘世清老实地摇了摇头回答:“不知道。” 黄贯中对他配合的态度很满意,面色稍微缓和了些:“那好!现在我问你,八队秋季共收获多少粮食?” “八万两千三百四十斤。”刘世清利落地回答。 “今年洪灾国家免除你们公粮,你们给群众分发了多少口粮?” “人均一百二十斤左右,有些人家工分贡献多,额外又多分了点。” “那余下一万多斤粮食你是怎么安排的?” “还欠其他生产队的粮食五千多斤,种子粮留两千斤,机动粮和补助粮留三千多斤。余下的粮食队里暂时保管,以备不防之需。” 黄副书记听后,赞许地点点头:“那我问你,国家发放给你们的五千多块补助款你们都用在何处?为何还向信用社另外又借了五千块?” 刘世清望了保持沉默的老书记一眼,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今年村里遭遇洪灾,通河渠建河堤盖房子买柴油拉煤炭,哪样不需要花钱?这些钱对于队里来说也不过杯水车薪。” “哦?”黄副书记挑眉,饶有兴致地睨了他一眼:“不说柴油,我怎么听说前几天你还大方地花了上千块钱买了几头猪回来。都有钱吃肉,怎么没钱办实事呀?” 刘世清低着头,暗自咬了咬牙。到底是谁把这事捅了出去?是吃人嘴软的八队社员吗?还是眼红羡慕的其他队员?不管怎样,他花的是正经钱,不怕被调查。想到这里,他复抬起头,清晰地说道:“村民一年到头干苦活,偶尔吃顿好的才有力气继续呀。况且,这钱是他们熬夜磨面赚来的,我取之于民,再用之于民,没什么不对。” “好个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黄副书记摇了摇头:“那你欠国家的债款准备什么时候还呀?” 刘世清摸索着从兜里掏出一本账本来:“我已经筹够了钱,正准备年底还呢。不过这段时间忙着帮农民盖房子,没时间到公社一趟。” 黄副书记和刘温良等人一齐抬起头来看他。刘世清暗地里叹了口气。中国是中庸制国家,错了并不一定是真错了,但超过了那个限度,那肯定是错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收到几十条留言,很开心。谢谢亲们的意见,都很中肯。关于槽点和漏洞,这确实是我前期工作的不足所致。我会慢慢修改过来的。另:关于农村之事,我可能还要花一二十章的篇幅来完结,之后才会转入城里的生活来。 第36章 好人好心难好报 黄副书记抓住重点追问:“话说,这些钱你都是哪来的?” 刘世清暗道不好。他总不能老老实实交待说这些钱都是八队磨面所得的吧?那不就自动跳入火坑,坐实他资本主义尾巴的说法嘛。 老书记见他为难,站出来圆场道:“黄书记,您可能不知道,世清这孩子鬼灵精着呢!上次队里没钱,他便主动跑来央我帮忙到公社借些钱买柴油回来,然后帮助十里八乡的农民磨面,顺便收点劳务费……” 黄副书记惊讶地问他:“单靠磨点面,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赚那么多钱?” 老书记停下泡茶的动作,继续说道:“还不是被困苦的生活给逼的。八队村民想着快点把欠款还上,几乎没日没夜地磨面。就连身强力壮的磨面师傅都倒下好几个了。” 刘世清顺势接茬说道:“对呀!现在村民一见到我,就躲得远远的,怕我差使他磨面去。如果书记不放心,可以派干部到村民问问。” “那倒不用。”黄副书记摆了摆手,开始滔滔不绝地对他实施起批评教育来:“刘世清同志,作为共青团员,作为村里的干部,你私下磨面收钱,无故提前分粮,还阔气地买肥猪摆酒席,已经违背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影响国家的根本利益……你知道这是什么思想!这就是地地道道的资本主义思想,是要不的,要被国家剔除的……” 刘世清低着头,过长的刘海挡住他难辨的眼神。黄副书记义正言辞地说了会儿,端起茶杯连喝了几口水,继续苦口婆心地告诫道:“本来今年年尾公社念你这三个月来表现出色,准备提拔你为预备党员。不过现在看来,你还得再接再厉,在今后的工作过程中认真学习,加强世界观的改造,提高思想觉悟和组织纪律性……” 刘世清连连点头。黄副书记看他这幅虚心受教的模样,口气不由温软许多:“世清同志,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光阴,何不利用起来多看书,多观察,多思考,未来大有可为啊。那预备党员的名额,我们先帮你保管着,你这两日写好书面报告,然后交由村里大队党支部备案……”说完,他松了口气,带着调查组离开老刘庄回到黄岗公社交差去了。 刘温良望着领导离去的背影,慨然地叹了口气,朝身旁心情松懈下来的刘世清叮嘱道:“谁年轻时没犯过错误,或走点弯路?世清伢子,你往后工作多注意点,不要背太重的思想包袱……” 刘世清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叔,这事俺得到教训了。往后定会化被动为主动,不会让人再钻到什么空子的。” 老书记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时日头已经向西,刘世清憋着一肚子无名火回到家中。没成想,还没进屋,他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刚想发泄怒火破口大骂,他就很囧地瞥见大舅子抬起头来时黑糊糊的脸蛋。刘世清吓了一大跳,不禁惊声问道:“屋里着火了?” 郦景元若无其事地撩起额前的碎发,朝他笑道:“回来啦?那快过来,今天有好吃的。朗朗饿得都等不及了。” 狼孩本眼巴巴地扒在郦景元裤脚边,这会儿听到“朗朗”二个熟悉的发音,立即竖起耳朵,呜哇哇地叫。刘世清被这么一搞,憋屈的心情舒畅许多。他笑呵呵地抱起犹自挣扎的狼孩,朝郦景元问道:“什么好吃的?给我瞧瞧。” 郦景元迎他进门,在听到刘世清惊喜的惊呼声“整头烤猪!你们哪来的野猪!”后,他轻声笑道:“这次功劳可不在我。” “那还会是谁?”刘世清好奇地问道,难道村里还有哪位高人比大舅子更勇猛更睿智? 郦景元抿起嘴角,朝他方向指了指。 刘世清莫环顾下四周,突然颤着手缓慢地指向自己胸口:“难道是我?”心脏囧囧地跳快。心虚的。 郦景元听后,不由得抽了抽嘴角,笑着摇了摇头。 刘世清微咳了咳,望着大舅子这番哑语,心里更莫名其妙了。既然不是他,那么这个方向还有其他什么活物吗?他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挪向右侧叽叽咕咕地伸缩翅膀的母鸡身上。难道是它们?以身犯险做“诱饵”? 郦景元注意到他的神情,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真相在你的怀里。” 刘世清这才尴尬地反应过来,敢情功臣是狼孩!这孩子有前途呀,如此年幼就有赶超其父的趋势:“朗朗怎么捕到野猪的。” 郦景元用刀切了一小块精肉递给淌口水的狼孩,然后又切了半个猪腿递给他:“狼孩把野猪的儿子叼回家,野猪就自动追到村子来了。剩下的故事你猜都知道。” 刘世清脑海里描绘起那副画面,不由得噗嗤出声:“朗朗真聪明,竟然无师自通地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说着,他慈爱地蹂躏了一番狼孩毛刺刺的毛发。 狼孩嘴里含着块油腻腻的猪肉,扭着身子挣脱出刘世清的怀抱,凑到烤猪旁边。郦景元见状,又笑呵呵地切了块烤肉递给他。狼孩连忙接过来,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刘世清无奈地笑:“你不能太宠我儿子。以后养成‘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坏毛病就不好了。” 郦景元斜睨他:“你儿子?朗朗好像还没承认你吧。相反,他叫我爸爸。” 刘世清怒瞪他:“他现在年纪小,懵懵懂懂,不懂得明辨是非。往后,他长大开智后,就会明白谁真心对他最好了。” 郦景元耸了耸肩笑了笑,突然想起某事,抬头问他:“今天队里发生什么事情,你走得那么着急?一整天没露面。” 刘世清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少顷,他事无巨细地把今日被公社领导调查的经过讲给他听,话末无奈地问道:“你说,到底是谁跑到公社那边嚼舌头了?” 郦景元想了想,问他:“你之前有没得罪过人?” 刘世清撇了撇唇:“俺得罪的人多了,两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郦景元蹙起眉头:“那这目标范围太广,没法在短时间内锁定嫌疑人。” 刘世清摇了摇头:“刚才回家的路上我仔细想了想,明白村里某些人对我有意见。什么意见?那就多了,可能不满意我的分配,也可能单纯地看我不对眼。我也不想追究,免得往后路上碰见了互相尴尬。可是,道理我虽懂,心里就是有股气咽不下去……” 郦景元拍了拍他手背:“我爷爷常跟我讲:‘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今天把这话送给你。有时候出发点是好的,但结果总有千万种不同,你不必太苛责自己……” 刘世清仰起头笑:“谢谢。”谢谢你的安慰。说他单纯也好,说他固执也罢,无论上世或这世,有些原则他注定不会轻易改变。譬如他无法饿着肚皮高喊社会主义好,割掉资产主义的尾巴。 第二日早上,八队的村民三三两两吃完饭,收拾伙计准备上工,却迟迟未能听到老铜钟声。他们不禁纳闷了,心想小队长今天怎么没敲钟,难道他没来?相互间询问一番,方才知道昨日的情况,众人这时回过味来,敢情聪明勤俭的小队长为此伤透了心,准备撂摊子不干了? 这怎么行?队里境况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怎么能让“功勋卓着”的小队长给溜走呢!顿时队里几个年纪大的老头子焦急了,指着老书记的脸恨恨地说道:“温良啊,你当了二十多年的书记,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咋连好坏都拎不清了?我们倒问问你,世清这小子是贪污了还是**了,让你们这群老官腔糟践……” 刘温良此时也愁得抓心挠肺,沿着八队队委大院来回转了几圈,仍然一筹莫展无计可施。没办法,他只得一边心里暗骂那位不知名的败事家伙,一边阴沉着脸对八队群众好言相劝道:“八队的乡亲们,大家先消消火歇歇气,然后该烧砖的去烧砖,该盖房子的去盖房,咱们不能误了大事呀。至于队长,我呆会儿就去找世清娃子,就是绑也要让他继续当队长……” 大嘴巴的婆娘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书记,你那眼睛是瞎了,还是掉到裤裆里头了,竟然也听信谣言,看不清真相……” 妻子荣桂华也不甚赞同地责备他道:“老伴,再怎么说世清娃子这三个月来为八队的事操心劳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几个大老爷们欺负?” 刘温良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骂给弄得焦头烂额:“哎!乡亲们,俺也不愿意这样啊!找个适合的队长容易嘛。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呀!人家官头比我高,我能命令他们不来调查?还是我能揪住他们不来告状……” 众人被一连串问题问得目瞪口呆,讷讷不能言。 刘温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我也只能抹开这把老脸到他家里去请他出山了。至于结果如何,我不能保证。说不定,咱们得开始物色新的队长人选了。可是,到哪儿找到合适的人选呢?”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拥挤热闹的人群中就突然跳出一个青年人来,他声如洪钟地朝众人大声囔囔道:“我愿意当这队长!” 刘温良见到这人的面目后,恨不得把他塞到地洞里去。 第37章 二百四横冲直撞 这青年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使得稳重如山的老书记都变了脸色呢?原来呀,他就是老刘庄鼎鼎有名的“二百四”名声可媲美“母老虎”庆丰他娘的混球刘福林。此人长着一张方正国字脸,两道倒八字眉,一双眼睛瞪起人来滚圆滚圆,好像下一刻眼珠子就要掉到地上;身高仅六尺,人高马大,穿着从部队带回来的破旧绿军装,走起路来习惯性地斜起俩眼,东倒西歪,屁股还扭得高高的,仿佛别人欠了他钱不还似的。 单看他这长相,端端一副地痞无赖的模样。那么他“二百四”的名头又是哪来的?说来也好笑。刘福林打小性格就怪,别家孩子上学成群结队,他却喜欢独来独往。这也没什么,一个村子总有几个不合群的孩子。怪就怪在他出门前总要寻一块石头,然后一声不吭地从家门口踢到学校,捡起来放进兜里,放学后再从学校踢回家,风雨无阻。其他孩子一双新布鞋至少能穿个把月,他倒好,刘婶当晚辛苦给他缝好的囫囵鞋,他第二天下课回家时鞋嘴就破了个大口子。刘婶气得厉害,恁怎么打他屁股,他仍然没长一点记性。 还有,刘福林从小到大胃口就好,不仅饭量大,还不知咸淡。你若做饭忘了放盐,问他味道如何,他说刚好;你若不小心多放了把盐,再问,他还是觉得味道正好。他十岁那年还尿床,相熟的邻居就给刘婶支了个招,叫她烙俩面馍,晚上放在他被褥底下。然后,第二天等他尿上去后,再拿出来给他吃,保证能根除这病。刘婶听后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咬咬牙试了几次。每次面馍铺在床上被泡得湿黄,刘福林竟然也不嫌弃,接过来就吃掉。当然,他没尝出尿味来,尿床这毛病也没当场治好。 再来,这孩子不知上哪儿看了基本武侠书,学会吹嘘起来,逢人就称自己近能擒贼,远能打虎。可真到了“真枪实弹”的时候,他却见谁谁头疼,干啥啥不成,还尽惹事端。比如你跟他谈话,说东他偏要往西,说白他偏要向黑,你说气不气人?见村民在播种,他心里发痒,凑过去忙活一番,结果哗哗几下,一大捧的麦种就全被他撒进河里;见车把式在驾马车,他好胜心起,跑过去夺鞭上车,结果连车带人一块赶到坑里去,差点搭进小命。你说二百五不二百五? 长久以往,村里人也不避着他,以说笑的形式这样叫唤他。没成想,刘福林也知道“二百五”这名头不中听,路上一碰见谁说他坏话他就找谁不自在。村民不堪其扰。后来不知谁经过高人指点,把二百五减了个十,喊他二百四。刘福林虽然不满意“二百四”这称呼,但终究觉得比“二百五”这骂人的称号好许多,也就不再反对。久而久之,老刘庄老少妇孺都记得村里有了“二百四”,反倒把他的原名也忘得差不多了。 可能有人要质疑,二百四这性格的人怎么可能当上兵呢?说来也巧,刘温良书记竟然是他的本家叔叔,而二百四的老哥又娶了老书记身患残疾的表侄女。所谓亲上加亲,刘温良再怎么不喜刘福林,念在双重亲戚的份上,也私心地希望他能学好。所以他拍板把这孩子送到部队接受锻炼,期盼这块废铁能在部队这炼炉里炼出点钢来。结果当然差强人意,二百四在部队里炼了四年,学了一身坏毛病回来,其他一点也没改变。 因为这样尴尬的亲戚关系,打不得也骂不得,老书记这会儿见到这位刚转业回来不久的侄子,嘴角都差点儿气歪,立即赶苍蝇似的朝他挥了挥手:“这里没你的事,你被添乱,赶快回家里去。” 二百四气得一跳三尺高,大嗓门跟机关枪似的往外喷射:“叔!咋不关俺的事?俺年轻,又在部队呆了四年,啥事都会干,就想当队长!况且,俺身体也倍儿棒,这里谁能打得过我?” 刘温良简直被这二货气得脑仁倍儿疼。他颤悠悠地伸出手指指向二百四,嗫嚅着想说几句狠话来,又想起二百四那怪脾气来,只好作罢。 众所周知,二百四性格也不全是蔫儿坏。他至少为人仗义,乐于助人。年轻女子有事寻他帮忙,他必定满口答应,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男人也可以找他帮忙,但必须先温言软语,胡吹一气,捋顺了他的犟脾气,待他被吹嘘得找不着东南西北的时候,再提出请求,他多半也会答应。 简单来说,他就是一位典型的吃软怕硬的家伙,类似训斥责备的话语反而会激起他无谓的好胜心。所以,刘温良书记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朝“二百四”软语相劝道:“福林,叔不是不让你当队长,而是考虑到你离乡四载,对队里很多事都很陌生,这样临时上手若没做好工作误了正事怎么办?况且,八队早有个小队长,叫刘世清,能力出众……” 二百四梗着脖子辩驳道:“他不是撂担子不干了吗?而且,他年纪比我小,见识没我广,我肯定会干得比他好的。” 刘文良气得脑门冒烟,恨不得哭爹骂娘起来。这孩子实在太不识相了!幸好这时大院里跑来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汉,他连拽带骂地把二百四这愣头青给拖走。老书记连忙唤来八队副队长刘庆丰,叫他着手安排群众工作,并哄散人群,而他自己领着刘世清的几位哥们往他家里走去。 结果,还没走到他家门口,他们就愕然地瞥见刘世清匆忙赶来的情景。刘建国连忙唤住他:“老大,你咋这时候才来?队里都乱得快翻天了!” 刘世清擦了擦把热汗,歉意地回答:“各位,抱歉了。昨晚心里装了事,没睡好,今早给睡过头了。” 刘寒冬幸灾乐祸地长哦出声:“老大,原来你也会偷懒睡懒觉!害我们还担心你一时生气决定弃八队于不顾呢!” 刘世清挑眉瞪向他:“我是这么冲动且不负责任的人吗?” 刘寒冬悻悻地住了嘴。 刘温良书记长长地舒了口气:“没事就好。”亏他从昨晚到今晨脑海里转了无数念头,想到无数个理由,想劝解他呢。结果证明是虚惊一场。 一场莫须有的风波就此“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为了在年前赶工,让社员都住上暖烘的砖房子,这几天队里连夜加班加点地干活。刘世清思虑着农民赶工太累,特意安排炊事员在晚饭后准备夜宵给工人吃。炊事员应下,听取了群众的意见,煮起热乎乎的面条。 然而,众口难调,总有一小部分人对面条无爱。更何况,接连两三个晚上都吃面条,再怎么喜欢吃面条的村民也觉得兴味索然起来,有人索性就站出来提了意见,叫炊事员烙几个面馍出来。炊事员听取了意见,第四个晚上烙好了面馍,还没等他搬出来,前头就有村民闹事,怒气冲冲地把整碗的面条都倒在地上。 刘世清刚从家里吃完饭,跑到工地里督促进度,结果不小心他踩在那堆面条上,差点儿滑倒。刘世清趁着月色蹲□仔细瞧了瞧,愕然地发现地板上竟然撒了堆白花花的面条。他顿时怒不可遏地唤来炊事员询问情况。炊事员断断续续地道出缘由。 罪魁祸首赫然是二百四。想起前几日这愣头青“导演”的闹剧,刘世清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下定决心要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于是,他跑回屋子拿来一个藤条编织的篓子盖在面条上,叮嘱炊事员注意保护“犯罪现场”。 第二日上工钟声一响,刘世清二话不说领着八队群众来到工地,一边观摩现场,一边绘声绘色地描绘犯罪情景。经历过解放前那段靠嚼树根维生的苦日子的老汉们,个个怒目圆睁地瞪向“二百四”,骂声不绝。 “二百四”当场就被众人的口水淹没。若在往常,他肯定舍不得把大碗面条倒掉。因为他胃口大,小时候家里又穷,吃一顿饿一顿的感觉他至今刻苦铭心。当时他做出倒面条的行为只不过凭借一时冲动,单纯看不过意气风发的刘世清而已。没想到竟然招来村民的强烈反感,甚至他爱慕的二队女子刘翠翠也对他怒目以视! 这是他最难以忍受的地方。本来前几天回乡,听说刘翠翠还没结婚,他欣喜得很,心里寻思着怎么接近她,然后吸引她,最后把她娶回家。结果呢?他竟然在村里听到谣言,说刘翠翠喜欢她的“干弟弟”刘世清!这怎么可能?就那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儿能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喜欢呢?明明他长得更威武勇猛,家境也比他孤儿寡母好太多,翠翠应该喜欢他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唔,留言有点惨淡呢!可能我写得比较无趣吧!本来这章打算让大舅子出来溜溜,结果大舅子主动隐匿了!所以,这事不能怪我!不过我保证,下章剧情就加快,导火线一出来,感情会出现重大突破。 第38章 闲来何处惹尘埃 经此一事,“二百四”算是彻底地和刘世清杠上了。可赖不住人家是八队队长,平常需要他帮助和照料的地方很多。这不,快到年尾,队里热火朝天地烧砖盖起房来,“二百四”眼馋,心里开始计较,想住上暖烘烘的大房子。 好歹他还知羞,知道刘世清不喜他,就整天缠着母亲,央她跟刘世清提要求。刘婶也有些心动,就风风火火地寻来小队长询问情况。刘世清综合全队实际情况,委婉地说春节前实在腾不出多余的人手,答应她过罢春就帮忙。 刘婶听后,心里虽然不舒坦,也只能作罢。八队群众谁不知道小队长有想法,有能力,还难得生性正直,不搞亲疏这套。好在家里房子没全塌,忍一忍想度过这冬天不成问题。 可二百四听说了这事,心底万分不乐意。刘世清此举分明是在报复他前几天在众人面前削了他面子。早知道这小孩这般记仇,当初他就不该那么冲动用事。现在倒好,别人家都欢欢喜喜地住上新房,就他憋屈着性子窝在这漏风的老房子过冬。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得赶紧想个法子让小队长改变主意才行。 恰巧这时有老村民拿了包糖果从他家门经过,见二百四蹲在门槛前眼巴巴地瞪着他,很不情愿地从包里舀了块糖果递给他。二百四连忙接了过来,掏开糖纸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语气模糊地问他:“叔,咋有钱买糖果吃啦?”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村民虽然不待见二百四,但想到二娃下月初要结婚,不禁喜上眉梢:“二娃要办喜事了。日子过得再穷,也得买些喜庆的东西充门面啊。这次要重谢小队长,挤时间帮我儿盖了新房。” 二百四一听,眉头都要竖起来:“叔,你没说错吧,刘世清这小子怎么会有那份好心,帮你们盖房子!既然都帮你家盖房子,为啥不帮我家盖?他偏心,看不起我!” 老村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弥补:“唉!二百四你咋这样说话!队长心正得很,知道我二娃年前结婚,连夜张罗了个班子帮忙盖房子。” 二百四眼珠子亮了亮:“是不是年前结婚,他就给盖房子?” 老村民想了想,忐忑地说道:“应该是吧。” 二百四欣喜得很,这会儿也顾不上跟老村民寒暄,立起身来跑进屋里朝编织竹篮的母亲瞎囔囔,说自己要年前结婚。刘婶眨了眨眼,有些跟不上愣儿子的思维,不由得再问了一遍,二百四肯定地点了点头。 刘婶很不客气地笑了,曲起手背朝他板寸头敲了几下:“结婚?说得轻巧,你哪来的对象?” 二百四愣了下,打肿脸充胖子地回答:“娘,你别小瞧我,俺这就找。”说着他兴冲冲地跑出了门,来到昆山叔家。昆山叔为了二女儿的婚事,连日来忙得团团转,这会儿在家门口瞅见二百四,不禁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老眼昏花。 二百四紧张地擦了擦裤脚,拉开嗓子问道:“叔,翠翠她在家吗?” 翠翠?说得这么亲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跟我大女儿关系密切呢!昆山叔重重地拧起眉,干脆地说道:“不在。你找她有事?” 二百四当然不信,引长脖颈朝屋内观望。昆山叔见此,不见声色地挪了挪步子,挡住他一部分视线。二百四注意到他的动作,尴尬地笑了笑:“那我站在这儿等她。” 昆山叔气急,差点儿喷出一盆老血来。这孩子生来就是来拉仇恨值吧!再怎么教也不懂“知趣”二字怎么写。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好脸色,嫌弃地朝他摆了摆手:“我家翠翠不认识你,你往后不要来找她了。” 许是被人嫌弃惯了,二百四也不挪脚,扎根似的站在大街上笑。昆山叔见此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返身进了屋,狠狠地把木门合上。后来,还是相熟的村民看足了笑话,主动跟刘婶提起,刘婶气呼呼地跑来抡他,他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再看刘世清这边。这段时间他忙得脚不贴地,都没时间跟狼孩温存,心底歉疚得很。这天雪花下得纷扬,地上积了极厚的一层雪。刘世清望着村民个个疲累的模样,便挥手放了他们一天假回去休息。 狼孩感冒痊愈,又恢复往常生龙活虎的模样,一个劲儿地挣脱他的怀抱想往屋外跑,刘世清当然不可能应允。他正忙着把调制好的草药膏往狼孩脸上涂呢。结果这孩子完全不配合,使劲扑腾不说,还用刚长出来的指甲尖挠他。刘世清气得停下动作,和他大眼瞪小眼。 郦景元不由得轻笑起来:“你又欺负他。朗朗最近好不容易习惯了这环境,恢复一点小孩天性,结果你还限制他的自由。” 刘世清理直气壮地反驳:“我这是为他好。这孩子至今还不习惯双脚走路呢!难道我们让他四肢着地地在雪地里扑腾吗?不说在村里造成什么影响,就他这副瘦弱的身材,还不埋在雪地里……” 郦景元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看来你这段时间果然忽视了他。告诉你个好消息,朗朗他学会走路了!” 刘世清惊讶地挑起眉:“什么时候的事?”如此重大的事他竟然不知情。真心不作为。 郦景元笑了笑:“就这段时间。说实话,这还是你弟弟的功劳。” 刘世清蹙起眉头:“这关世杰什么事?” 郦景元脸朝棚外瞥了眼:“你叫他进来不就知道了。” 刘世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在门前瞥见弟弟鬼鬼祟祟的身影。他连忙唤他进屋:“世杰,怎么躲在门外不进来?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我发现?” 刘世杰怀里揣着小黄狗,惴惴地进了屋,讷讷地说道:“老哥,没有的事。” “哦?”刘世清笑着睨他:“那下雪天你不好好地呆在屋里陪母亲,跑来我这边干嘛?” 刘世杰挠了挠脑袋不说话,圆溜溜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老哥怀里的狼孩。狼孩灵敏地注意到他,立刻欢喜地朝他支吾了声,然后用力地挣脱想跳下来。 刘世清望着这“温情脉脉”的一幕,嘴角都发酸了。不是说狼孩排斥人类吗?郦景元首先破了例,他理解,毕竟人类是视觉动物,大舅子长得养眼,狼孩亲近他倒也理所当然。怎么现在弟弟也破了例?这是闹哪般?难道他天生长了一副凶相不成? 郦景元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适时地出来解围:“世杰?你是不是找朗朗玩?朗朗年纪比你小,是你弟弟,你记得照顾他好吗?” 刘世杰乖乖地点了点头,满脸期待地抬头看向狼孩:“朗朗弟弟,咱们去堆雪人……” 狼孩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双手挥舞呜哇哇地乱叫。刘世清见此,无奈地放他下来。狼孩重获自由,双脚着地,刚想迈出细腿往前走,倏地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刘世清心疼得要命,弯腰就想扶起他。郦景元适时地阻止了他:“朗朗皮糙肉厚,摔不疼的。你且站着看戏。” 皮糙肉厚?能糙得过你吗?刘世清嘴角抽了抽,默契地停下动作,望向狼孩。出乎意料的是,狼孩并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哇哇大哭,反而笑呵呵地挣扎着爬起来,然后左手伸得长长的,直直探向世杰怀里。 刘世杰见状,嘟起嘴,跟个好好先生似的朝狼孩商量道:“你想跟小黄玩?确定不吃它?” 狼孩露出稚气的牙齿笑了笑,伸手去抓他怀里的小黄狗。小黄狗碰到他的“狼爪”,瑟缩地窝回怀里。 刘世杰在原地犹豫许久,似乎在听辨狼孩的话。少顷,他下定决心似的把小黄狗塞进他怀里,犹觉得不放心,小声叮嘱他几句:“朗朗弟弟,小黄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要好好保护它知道吗?” 狼孩似无所觉,晃悠悠地伸手抓起小黄狗就往嘴里塞。刘世清吓了大跳,连忙把小黄狗拎出来,瞧了又瞧,蹙眉望向郦景元:“我怎么觉得这狗这两三个月来都没怎么长大呀?似乎还是之前那副小模样,比鸡崽大不了多少。” 郦景元闻言,凑过来瞧了会儿,缓慢地摇头:“是挺奇怪的。” 刘世清又仔细端详了会儿,口中喃喃自语:“难道是基因变异?” 郦景元扬起眉头:“基因变异?是生物书上提到的基因出了问题吗?” 刘世清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自己顺口说出后世常用的专有名词。他尴尬地说道:“对。我之前偶然在一本书上看到,说动物或人的基因,有可能因为外界环境的急剧变化发生紊乱情况,从而呈现出不同常态的面貌来。” 郦景元虚心地点了点头:“这倒有趣。你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你若有空帮忙找下,借给我看看。” 刘世清一听,差点吓出一身冷汗来。这子虚乌有的东西,叫他从哪儿捯饬来。所谓“祸从口出”,说的就是他这般经历。“呵呵。时间有点久了,不知扔哪儿去了……” 郦景元笑着摆了摆手:“不急。” 刘世清暗自松了口气。 这时,狼孩多次抓小黄狗无果,有些意兴阑珊地低下了头颅。刘世杰笑呵呵地牵起他的小手往屋外走去。待刘郦俩人反应过来,俩小孩早冻得鼻尖发红,身旁还立着个歪歪斜斜的小雪人。 刘世杰见老哥过来,立即献宝似的朝小雪人努了努嘴:“老哥,漂亮吧!我和朗朗的杰作!”狼孩好像也很高兴,笑呵呵地围着雪人转圈圈,留下细碎的脚步。 刘世清弯腰抱起他,违心地赞赏道:“厉害。不过世杰,小雪人是不是少了几样东西?” 刘世杰眼红地望着老哥怀里笑呵呵的狼孩,有些泄气地说道:“对哦。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 郦景元聪明地感应到他的心情,笑着抱起他,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没关系。我们来帮忙你们做好。” 刘世杰别扭地趴在郦哥哥怀里,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他语无伦次地说道:“好啊……还要给雪人戴帽子……” “好!还缺什么,我们都满足你……” 刘翠翠来到清弟家门口,看到的就是这幅怪异的场景。也不知站了多久,一朵雪花落在脸颊上,她感到阵阵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讲到昨天想要的重点,明天加更…… 第39章 四体不勤酸书生 郦景元是多么敏锐的人啊,很快就意识到刘翠翠的存在,沉默地捣了捣径自和狼孩玩得不亦乐乎的刘世清的手肘。刘世清反应过来,诧异地望向不远处神思不属的大姐:“姐儿,怎么过来啦?找我有事?” 刘翠翠望了望他青春洋溢的笑脸,心底叹了口气:“没事不能找你?” “当然能。”刘世清没注意到她的失魂落魄,伸手拍掉身上的斑点雪花,凑近她笑呵呵地说道:“叔前几日还跟我说,碧碧姐好事将近,唤我过去帮忙呢!我就寻思着下午过去,结果还没行动,你就来了。” 刘翠翠抿起嘴角,顺手摘掉他脑袋上的一朵雪花,放在手心里,感觉冰冰凉凉的:“嗯,我也正巧为此事而来。今早碧碧夫家娘儿仨到家里了,爹唤你过去见个面。” 刘世清点了点头,嘴里碎碎念:“唔,初次见面,我好歹得准备点见面礼……” 刘翠翠笑着摇头:“不用。若论辈分,他比你还大一轮呢!”说着,她把目光挪向他怀里眨着眼睛好奇地看她的狼孩,犹疑地问道:“这孩子,就是你从山里抱过来的吗?清弟,你真决定把他当儿子养了?” 狼孩这段时间吃好喝好睡,肚皮上长了点肉出来。刘世清抱了他个把时辰,这会儿也感到吃力,不由得换了只手抱他:“对。姐,他叫朗朗,长得可爱吧。” 刘翠翠抽了抽嘴角,又瞥了眼狼孩“凶神恶煞”的脸蛋,昧着良心说道:“是挺可爱的。” 刘世清自动代入家长角色,听见狼孩被人夸奖,脸色都明亮了几分。他腾出手握住狼孩的前爪,教他跟大姐打招呼:“朗朗,这是大姑,记住了吗?她人可好了,啥好东西都舍不得吃,尽留给爸爸。往后你长大了要孝敬她哦。” 狼孩猝不及防之下前爪被控,心底立即不乐意了。他使力挣脱几下,没有成功,顿时委屈地瘪起嘴,似乎下一刻眼泪就要掉下来。郦景元注意到他的可怜状,走了过来,插口说道:“我来抱吧。” 刘世清刚好手酸,就把狼孩递给他。狼孩一见到郦景元,面色就转晴,双手扑腾着向他扑来。郦景元笑了笑,伸出左手稳稳地接过他,让他和右手边的刘世杰面对面坐好。刘世杰无声地和狼孩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别扭地扭了扭身子,朝郦景元小声说道:“郦哥哥,要不把我放下来吧。” 郦景元笑着摇头:“没事。我手臂力气大,你俩也不重。” 刘世清站在一旁,左顾右看大舅子都是一副奶爸的模样,不由得噗嗤出声:“哎,不要逞强。世杰和朗朗俩体重加起来有一百来斤呢!” 郦景元露出洁白的牙齿朝他笑:“放心吧。你们聊,我带孩子去吃饭。” 刘翠翠沉默地望着三人走远,蓦地眼角发酸。她慨然叹道:“想当初你还肉肉的一团,走路都走不稳,还得我牵着你手走。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你也长大成人,知道怎么照顾孩子了。你跟蔡兄弟很熟?知道他什么来头?” 刘世清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他家住在县城,其他一概不知。我也没好意思问。” 刘翠翠眼睛亮了亮:“县城好啊,生活环境比咱农村好了多少倍。清弟,要不你拜托他到城里帮忙问问,看看有无想收.养孩子的人家,把朗朗送过去,总比呆在村里好。” 刘世清双眼圆睁:“姐,你咋说这话呢。朗朗他害怕见生人,怎么可能适应城市快节奏的生活?你不用再劝我了,我已经决定独自抚养这可怜的孩子。” 刘翠翠恨铁不成钢地瞪他:“难道你打算一辈子打光棍吗?村里人怎么看你?娘又该怎么伤心?晚年又靠谁来给你送终?况且,我看得出来,这孩子对你不亲近,你还巴巴地去蹭他的冷屁股?” 刘世清沉重地叹了口气:“姐,你列举的这些事情我全都想过。我何尝不想顾及娘和村民的眼光。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提不起什么精神跟某个女子结婚。这样我会害了她的。”经历两世,刘世清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态变老了,完全不似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无论激情热情抑或爱情,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散得无影无踪。 刘翠翠憋红着脸:“清弟,莫非你在担心那病?没关系,忠叔给的草药没效果,我们到县城医院去看;如果县医院医不好,我们再去省城……我相信,总有一天你的病会医好的。”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见刘世清依然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主动建议道:“万一村里没有姑娘愿意嫁你,你就跟姐凑合着过吧!” 刘世清听后,眉毛拧得死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天知道他多么提心吊胆大姐提起这事呀。结果呢,每次谈话都要不由自主地绕到这个怪圈来。刘世清倍感疲惫。他不明白大姐为何对他这般执着,是习惯成自然还是孤注一掷?谁也说不清。 不过,有件事他拎得清楚,那就是他和大姐并不适合做夫妻。这无关性格,无关学历,也无关背景,只和追求相关。大姐想追求平平淡淡的农家生活,而亲历过后世城市繁华的他,注定要走出农村到外面广阔的世界去闯一闯。上世他下岗失业后,就曾用手中的存款下海做生意,企图挣大钱。虽然最后血本无归,他依然怀念那段拼搏而充实的时光。那是他漫长而无为的岁月里,唯数的光辉年华。 想到这里,刘世清狠下心肠,冷冷地打断大姐热切的碎碎叨叨:“姐,不要说了。我不能跟你凑合着过日子。” “为什么?”刘翠翠脸色苍白,似乎要和苍茫的白雪融合在一起。 刘世清不忍地转过头,硬着声音说道:“因为……我根本不喜欢女人……”他心里暗暗安慰自己,他这样做没有错。他不过是编了个善意的谎言而已。 “什么?!”刘翠翠惊得退后一步,游移不定地望向满脸沉痛刘世清:“清弟,你是不是搞错了?你怎么会得那种病……” 刘世清垂眉,尴尬地看向他:“姐,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刘翠翠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劲,复摇了摇头。她完全被这条晴天霹雳大消息给吓坏了,到现在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刘世清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愧色,但又想到斩草需除根,眼底就坚定起来:“姐,你往后尽量不要来找我吧。听说我这样的人经常会得各种奇形怪状的病,我怕传染给你。” 刘翠翠走近几步,想说自己不介意,但语无伦次老半天,还是没说出一句顺畅的话来。 刘世清状似轻松地笑了笑,继续自言自语:“姐,从小到大你就对我很好,跟亲弟弟似的,我很感激。为此,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唯独结婚不行。我不能误了你。不然我会愧疚一辈子的。所以,往后你若遇上合适的,就赶紧嫁了吧。” 刘翠翠瞬间红了眼,眼泪润湿了眼眶。阴霾的天空,雪花照旧纷纷扰扰地降落,如同此刻她的心情,剪不断理还乱,纷纷扰扰,又怅然若失。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譬如这病能治好,他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又如他不会瞧不起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千言万语,最终只缩成了一句:“清弟,你喜欢的对象是……那位蔡兄弟吗?” 刘世清愣了愣,哭笑不得。大姐怎么会把他和大舅子联系在一起?两人根本不搭调啊。况且大舅子心有所属,他这把老脸皮不适合挖墙脚啊。刘世清刚想澄清,瞥见大姐脸上的探究欲,他刚要溜出口的话在嘴角转了一圈,变成这番言语:“嗯。不过他并不知情,我也没打算告诉他。” “清弟,你……”刘翠翠花容失色地惊呼道。她是走过来的人,晓得这其中的百般滋味,说抓心挠肺也不为过。清弟该多么喜欢他,才会对他如此着想。 刘世清惨然一笑:“姐,你知道我们这类人……是不容于世的……所以我不想害了他。我想趁着年轻好好生活,等我老了,就寻处幽僻的地方住着,终老一生……” 刘翠翠哽咽难言。她很想安慰颓废而失落的清弟几句,却无奈地发现语言如此苍白。她甚至都不知道从哪里寻找东西来填补自己空落落的心。不过,没等她想太多,刘绿绿就寻了过来:“大姐,咋这么久没回来。爹爹在屋里催着呢!” 刘翠翠方才醒悟过来,侧过身子眨住盈眶的泪珠子:“哎,我跟清弟说话呢,都忘了时间。这就走。”说着,她转头望向刘世清:“清弟,客人都在家里等着呢,我们快跟上……” 刘世清点了点头,沉默地跟在两人后头。 刘绿绿故意错开两步,走到他身边,蹙眉问向他:“喂,你又惹我姐姐哭了?” 刘世清毫不客气地敲了她脑袋个爆栗:“没大没小的。我不叫喂,叫我哥哥。我没惹你姐哭,她是念着碧碧姐要出嫁了,喜极而泣呢!” “切!忽悠孩子吧!”刘绿绿撇了撇嘴,小心地护住她精心编出来的两条辫子,转头瞪向他:“以后不要揪我的头发。记住没,女人家的头发不能乱扯……” 刘世清笑了笑,不再吱声。等他到达昆山叔家,果然在屋里瞧见了三人,穿着很褴褛。是昆山叔事先和他通过气,他这会儿可能还以为这三人是乞丐呢。 昆山叔见他进屋,连忙唤他过来,向他介绍道:“黑娃子,这三位就是碧碧的亲家。今天叫你过来,就是让你提前认认脸。” 刘世清笑了笑,视线快速地扫了三人一圈。然后他注意到左侧瘦高个男孩隐约有些眼熟。男孩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朝他方向瞧了瞧,然后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 就是这幅表情!刘世清电闪雷鸣之间终于想起他在哪儿见到小男孩了。原来他就是前段时间他和村民到凤饶村拉煤,返程路上改道差点儿让他翻车的罪魁祸首!小没良心的,竟然没说一句道歉话就一溜烟儿逃走。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刘世清朝他友善地笑:“我们又见面了。” 男孩径自摇头:“那次我不是故意的。” 男孩母亲注意到儿子的反常,诧异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俩认识?” 男孩支支吾吾半天,方才在刘世清带着笑意的目光中把之前的恩怨说了出来。男孩母亲一听,立即伸手扒掉男孩屁股开打:“胆子肥啊你!竟然敢改车道!不知道那大块头车厉害吗?还有,人家冒险帮你解围,结果你呢,竟然开溜!我被你气死了……”说着,她又气急地拍了男孩几下,男孩疼得呜呜哇叫。 过了会儿,见男孩屁股红通通,有开花的趋势,刘世清适时出来劝解:“婶,够了……” 男孩母亲方才讷讷地住了手,不好意思地朝刘世清说道:“哎!这孩子从小没爹管着,皮得很。你看在他年纪尚小的份上,就饶过他这次吧。” 刘世清理解地点了点头,方才把视线挪向身旁静坐从头到尾没有出声的男人身上。男人长得很有特色,颧骨很高,眼睛低垂,似乎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刘世清眼神询问昆山叔。昆山叔嘴角一松,热切地介绍道:“世清,这就是碧碧找的那位李牧……” 刘世清会意地点头。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闻名不曾见面的“入赘女婿”呀,看起来似乎很神秘很事不关己的模样呀。刘世清对他好奇,便抓了把板凳坐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观察他。 男人似乎睡着了,对他赤.裸裸的视线视而不见。刘世清感觉新奇得很,不由得把凳子挪前了些,近距离地看到男人皮肤竟然出奇地好,很苍白的脸色。 李母尴尬地走过来:“这孩子昨晚熬夜看书写文章,今天又早起,所以累着了……” 看书?写文章?莫非还是个读书人不成?现在哪还有如此勤奋的学生了。刘世清佩服地点了点头。 突然,男人睁开双眼,高声说道:“拿纸来!” 作者有话要说:学工科的孩子伤不起!周末两天事情太多!抱歉了! 第40章 男婚女嫁喜洋洋 就在刘世清愣神的瞬间,李母迅速地从行李袋里掏出纸和笔来,然后递给男子。男子赶紧接了过来,低着头刷刷地写着。没过多久,一页纸张就堆起密密麻麻的小字。 刘世清离他最近,依稀能从他潦草的字迹出辨认出几个字来,什么“武功”“秘籍”‘“盟主”之类的。难道男子在写小说?还是武侠小说类型的? 男子似乎从头到尾没注意到他的存在,提笔继续写第二页。李母伺候在一旁,时而不时捻起手帕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珠子。 望着眼前的场景,再对比他们褴褛的穿着,刘世清就感觉微妙起来。男子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才会养成这般寡淡的性子来?连来娘家串门都会睡着。李母这样的农家妇女又到底要付出多大的决心和艰辛,才能容忍长子干穷书生的行当……似乎越深入思考下去,他越觉得事实触目惊心。 这时,男子罢了笔,捡起散落在地的几页黄纸阅览起来。突然他眉头蹙起,伸手就把单薄的纸张撕掉。李母立即如惊弓之鸟般轻声问候道:“牧牧,怎么回事?” 男子狂乱地扒了扒脑袋上的乱发,使劲地摇了摇头:“不是这种感觉。我要的不是这感觉。天哪,我怎么就写不出那种感觉来呢……” 李母见状,连忙细心地安慰他。男孩拘谨地站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俩人。 这老母的心也偏得厉害了点吧!刘世清摇了摇头,实在看不下去,起身搬走凳子看向昆山叔。昆山叔额头上的皱纹扎堆着,眼神示意他出门。待出了门,还没走两步,刘世清就忍不住好奇,纳闷地问道:“叔!这家子怪胎从哪儿来的?碧碧姐果真要嫁给那男人?他皮肤竟然比女子还好,一看就不是能干农活的主儿!往后有她苦日子受的。” 昆山叔坐在屋前的石墩上,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冲着入赘的名头,我怎么会答应。” 刘世清狠狠地皱起眉头:“叔,您糊涂了!入赘有那么重要吗?您和婶子若担心养老,就让碧碧姐她们仨嫁得近些,彼此好歹有个照应。况且,往后我也给你们养老。” 昆山叔支支吾吾老半天,也说不清楚个中的缘由。不过刘世清粗略地知晓他的意思,无非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招个入赘女婿来延续祖宗的香火,顺便也给他们养老。他说不清楚这行为对或错,毕竟这时候农民思想总体还是保守的,昆山叔这样的“另类家庭”不是没有,但数目极少,所以很醒目,容易成为村民饭后的谈资。想必昆山叔已经过怕了这样的生活。 这时,刘碧碧拎了一小包裹喜庆的东西走了过来,插足说道:“这事是我决定的,跟老爹没关系。爹,你先进去,我跟清弟说会儿话。”说着,她把包裹递给昆山叔。昆山叔抽了口卷烟,叹着气接了过来,挪着脚步进了屋。 待他身影没入屋中,刘碧碧方才抬头望向刘世清:“清弟,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因为我喜欢他,敬佩他,所以想照顾他。” 刘世清听后,不由得挑眉,重新审视面前这位俏生生的女孩。不同于大姐的率性爽朗绿绿的娇小可爱和郦雨嫣的凛然美,碧碧姐的长相平淡而温和,仿佛中国水墨画般了了几笔勾勒出的形象,简略又引人遐思。 “那你们往后怎么生活?难道他一个大老男人拖家带口靠你来养?” “怎么不行!”刘碧碧抿嘴笑道:“我相信他是金子,终究一日会发光的。清弟,他平常不会这么冷淡的,只有对待陌生人才会如此。我虽然识字不多,但每读到他的文字,心里就会萌生一股感动来。” “碧碧姐你……”他很想说书生最是无情,和他共苦可以,但千万不要天真地期盼着和他同甘的一天。可他劝得了吗?劝不了的。老刘庄谁不知道昆山叔家的二女儿跟个男孩似的脾气倔得很,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当年家里穷,昆山叔供不起她读书,她硬是撒泼耍赖地蹲到教室外偷偷地听课,害村里的老师看她可怜,招她进来上课,不收她一分钱。她就这么一路坚持读到初中毕业,然后又拾起他的旧课本自学高中知识。问世间谁有她这份毅力和胆量呢?若在现世,她必定成为校园里人人敬畏的女学霸,社会里艰苦奋斗的女强人。可惜,她生不逢时呀。 好个生不逢时!多少人一生碌碌无为,待年老之际,不都以这荒唐的理由来搪塞自己失落的内心吗?他以前也没少这么干。现在想来,竟感到莫名地悲哀和可笑。刘世清感慨地叹了口气,扭头朝刘碧碧说道:“既然如此,碧碧姐你随我来,我要送给你一件新婚礼物。” 刘碧碧一听,不由得抿嘴笑了:“什么礼物?这么神秘。” 刘世清没说话,领着她走了几百米路来到一处新房前:“喏,碧碧姐,这房子好看吧。” 刘碧碧惊讶地瞪大眼睛:“莫非这就是礼物?清弟,莫要开玩笑。我们都以为这是你结婚用的新房。害姐姐还担心你看上哪家姑娘,急得好几晚睡不好觉。” 刘世清笑了笑,继续说道:“没有那回事。最近队里忙着烧砖盖房,我家房子倒塌严重,也领到一个指标,我就盖了这间房子。恰巧你结婚,那先让你用着,待过罢春节我再盖新房。” 刘碧碧连连摆手:“清弟,这可不行,会让村里人说闲话的。你还是留着给娘和世杰他俩住吧。我跟李牧在老爹间整理出一间空房来,凑合着过就行。” 刘世清微笑:“我帮忙姐姐盖房子,村民怎么会说闲话?况且,碧碧姐你想过没有,叔家里空间小,你让亲家母和弟弟睡哪儿?难道睡大街吗?” 刘碧碧瞠目结舌地住了嘴。姐姐有句话说错了,清弟并没有白上两年高中,就他那伶牙俐齿,都能以一敌三,势如破竹,破坏力强得很。也不知道大姐能否驾驭这匹逐渐成长起来桀骜不驯的马匹。 刘世清不知晓她的心底想法,否则又要吐血三升。他这会儿了结了一件心事,心情放松许多,回家的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不少。结果,没等他走到家门口,就被二百四他娘刘婶唤住:“队长呀,请留步。” 刘世清闻声停下脚步,诧异地望向气喘吁吁的刘婶问道:“婶啊,找我有事?” 刘婶快跑几步来到刘世清面前,弯着腰喘了好几口气,方才抬起头笑着说道:“哎,今儿都找你好几回了,结果都没见到你身影。队长,有件喜事要跟你讲,俺儿子年底要结婚了!” 刘世清诧异地望着笑得满脸褶子的刘婶:“是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摆酒席?”二百四才从部队复员回来几天呀,前几天都还没听到风声,怎么今天他就找到对象要结婚了呢。哎,真是个不消腾的家伙。 刘婶听后笑了笑:“人家小姑娘害羞着呢,不想这么快公布出来。队长,到时你来参加酒席就知道了呀。至于时间嘛,就按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办,单日一三五不好,数字二四又不吉利,七不出门八还不归家,我挑来选去,决定在六六大顺和天长地久(九)这两天选个好日子。” 刘世清是知道村里人的忌讳,尤其对于嫁娶这块要求特别多,不仅挑日子严格把控,就连喜事当天的规矩就繁琐得很。男方想打肿脸充胖子摆阔气,而女方又讲究排场,无非就是攀比风气搞怪。每年年底逢六和逢九这两日的嫁娶之事特别多,经常出现借不齐人手的情况。看来碧碧姐定在初五结婚,是故意避开这高峰期吧。也不知她怎么劝解老顽固昆山叔和昆山婶的。 “婶,那我先恭喜您了。” “要的要的。”刘婶笑着应答道。少顷,她见刘世清仍没有表态,不由得蹭了蹭手心说道:“那队长,能帮忙福林这孩子盖间房子吗?女方那边明说了,没有新房子她就不过来了。婶也是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求你了。” 刘世清眯起眼睛笑,敢情这孩子还计较他没帮他盖新房子呀!这肚量也忒小了些,也不知道他怎么从部队这个大染缸出来。队里唯数四五间老地主遗留下来的石头房,刘婶借地利之便利索地霸占了一间,至今都没想法归还生产队,他们这些干部念在时间久远,也不再斤斤计较。这次洪灾,大部分茅草房都全塌,就她家和相邻几间房子相安无事,现在还敢跟他讨价还价起来。 “婶,这事很难办啊。我之前不是跟您约好,一过完春节就帮你们盖新房吗?” 刘婶立即苦着张脸,讷讷地说道:“哎,队长你不能见死不救啊。福林终生的幸福现在就靠你了。而且,咱队里不是有规定,谁家结婚就先给他盖房。要不队长跟那些没结婚的人家说说,让他们延后几天?” 刘世清气急反笑:“得!既然是他结婚,婶就叫他过来跟我讲。只要他讲清楚,我就张罗新班子给他盖房。” 刘婶喏喏地应下。二百四听说这事,立即气得跳脚:“娘!刘世清这小子寻找机会想教训我呢!你怎么就给应下来!现在让我咋办?” 刘婶唾了他一声:“矜持什么!队长他忙着呢,才没时间找你麻烦。倒是你,话都说出口了,你得赶紧给我娶个妞回家!不然咱家都没面子了!” 二百四愤愤地嘟哝几句:“我倒想娶她,不过人家不同意呀。面子又不能吃?没有就没有呗。” 刘婶耳尖地听到某个关键词,不由得兴奋地问他:“儿子,你看中哪家的姑娘?娘帮你说亲去。”原来傻愣憨厚的儿子也聪明地留了一手啊。 二百四犹疑许久,终究摆脱不过母亲的纠缠,红着脸小小声地说道:“就是昆山叔家的大姑娘!” 刘婶一听,面色剧变,立即摇了摇头:“你想娶他家的老姑娘,没门的事儿!现在村里谁不知道他家招了个入赘女婿,都等着看笑话呢!况且,那刘翠翠年纪二十老几了,娶过来也很难生儿子的。” 二百四憋红着脸反驳:“翠翠她不是跟我同龄吗?怎么会年纪大?” 第41章 老汉搞怪生嫌隙 进入寒冬腊月,北风强劲,天气逐日冷了起来。砖瓦窑几乎被闲置,再也烧不起火打砖造瓦了。老刘庄村民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迎亲的嫁女的,喜事接踵而至,人来客往好不热闹。 刘世清是闲不下来的主,本想趁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与狼孩亲热一番,加强父子间的良好互动。可惜狼孩根本不理他,表情恹恹的,半睁着眼趴在郦景元大腿上昏昏欲睡。刘世清碰了碰他软趴趴的身体,见他没回应,不由得担忧地问向郦景元:“朗朗该不会生病了吧?” 郦景元闻言,低下头把被子拉高盖住狼孩瘦弱的身体:“应该不是。可能在山洞里跟母狼生活久了,养成了‘冬眠’的习惯吧。算了,他想睡就让他睡吧,到了饭点我再叫他起来,终究不会饿到他。” 吃饱了睡,睡饱了又吃,不知道冬去春来,狼孩会不会变成圆嘟嘟的“胖小猪”呢。还真令人期待呀。刘世清笑着点了点头,弯腰从床铺下捞出几块晒干的动物毛皮,再拿出包裹里的针线,想给狼孩缝件毛外套。可惜他左顾右看,硬是没找到下手的地方。最终他泄气地把毛皮扔在床上,唉声叹气起来:“哎,我天生不是干这活的料。要是我娘在这儿就好了。” 郦景元笑着睨他:“你娘即便在家,也不一定肯帮你。” 刘世清深深地叹了口气。没错,恁他怎么劝,黄素娥一直以来的态度很明确,认为狼孩是个拖油瓶,一心想着送他到其他人家,免得往后拖累他娶媳妇。所以这段时间她就减少到旧棚串门的次数,来个眼不见心为净,又怎么会帮忙狼孩缝补衣服呢! 看来凡事还得靠自己,自力更生方能丰衣足食啊。想通后,他把散落在床的毛皮整理成一堆,分门别类地观察。突然他灵机一动,拿起铅笔,刷刷几下就在纸张上勾勒出几条僵硬的线条来,赫然是现代t恤的原始模样。 郦景元见他玩得开心,嘴角的笑容满得快溢出来,不由得放下手中的书本,好奇地把头凑过来:“这是什么图案?” “外套的设计图。”刘世清一边回答,一边皱着眉头修改线条,力图柔和飘逸些。很快,一张较为完整的冬衣设计图就诞生了。 “给我看看。”郦景元神情自若地抢过他手中的纸张,观察少许后,他提笔迅速地在图纸上添加几笔,然后返还给刘世清。 刘世清顺手接了过来,瞧了又瞧,不由得赞许地点了点头。大舅子似乎很有美术细胞,寥寥几笔就有画龙点睛之功效,精华之所在。看来他即便没参军,也能依靠智力养活自己,在社会上占得一席之地。 当然,单靠一张简单的图纸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刘郦两人琢磨了半天,费劲万千心思才把几块不规则的动物毛皮拼接着缝补在一起。待他们兴高采烈地拿着“成品”找睡眼惺忪的小模特试穿时,愕然地发现所谓的外套变成了一件小坎肩。 刘世清哭笑不得,暗叹术业有专攻,业余的人做出来的东西也业余得很。 好在狼孩很喜欢这份特别的春节礼物,两只前爪巴巴地抓着上边毛茸茸的动物毛发不离手,小脑袋还时而不时地往上蹭。刘世清观察了他半天,无奈地得出结论:原来狼孩是毛发控。幸好现在生态环境好,山上各类的动物多,偶尔捕杀一两只够不上破坏生态链。不然他就是历史的罪人了。 不过,他们也没过上几天悠闲日子,公社就下发紧急通知,要求老刘庄村民集中兵力务必在年底前修补完被洪水冲垮的塬河河堤。老书记连夜召开干部会议,通过慎重而严密的讨论后,给每个生产队都分派了同等份量的任务。 村民闻到风声,怨声载道。恁谁也想不到春节将近,公社竟然给他们下达如此突如其来的浩大工程。这岂是三两天忙活就能完成的?刘世清知晓他们的难处,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这是上方下达的硬性任务,哪容你置喙,还不如沉下心思,想想如何保质保量且按时地完成它。 想到河堤凶险,工作量未知,刘世清精挑细选出二十余名青壮年劳动力,然后浩浩荡荡地往河堤走去。此时方圆几里的河堤沿岸锣鼓喧天,红旗飘扬。因为赶着在除夕前夕完成任务,村民争先恐后地干起活来,你追我赶,忙得不亦乐乎。 刘世清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场景,心里很满意。碰巧老书记领着大队长刘思喜等人过来巡查,他想了想,向他们提议说组织个比赛,然后十个生产队一起凑份子给拔得头筹的队伍嘉奖。老书记沉吟思考了会儿,乐呵呵地应下。刘世清率先想八队群众公布了这消息,希望借此提高他们干活的积极性。 不成想,没等比赛的激励效果显现,他就接到大队的严令通知,说八队工程落后了。这怎么可能?要知道前几天队员的状态不都很好吗,还领先其他队好大一截呢!难道就他这两天跑来监督盖房进度,他们就偷懒了?刘世清气得不行,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工地上检查一番。 好在他理智尚存,知道当面指责的后果不堪想象,便按捺住性子来到队委大院,向出纳领了十五块钱后,骑起自己的“三无牌”自行车奔到黄岗公社,买了十几斤猪肉和粉条,吩咐炊事员晚上加餐。 待他怒气冲冲地杀到工地,八队群众皆傻眼了。刘世清也不理他们,先瞅瞅其他生产队的工程,再对比自家的,他面色当即就黑掉了。难怪大队长当时跟他提起这事时脸色不好,原来他队竟然整整落后其他队好大一截,已经严重影响全村的工程进展了。刘世清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捡起铁锹装起土来,见众人尚自愣神,不由得剜了他们几眼。众人这才清醒过来,抓紧时间拾起伙计干起活来。 很快,天黑收工回家。刘寒冬等人跟做了错事的小孩似的,讷讷地跟在老大后头,不敢搭话。刘世清气急反笑,招手示意他们过来,然后详细地询问原因。三人连忙如实相告。刘世清听后心存怀疑,暂时按下不提。 没等他们回到村庄,疲惫的众人闻到空气中的菜香味,不由得全身一震。他们纷纷循着香味来到队委大院,果然在大厅门口看到满满一锅猪肉片炒粉丝。几个小年轻没等招呼就洗手端碗盛起饭菜来,老人脸皮薄些,见队长还没表态,就巴巴地站着不挪脚。 刘世清见状,苦憋了一整天的怒气也消了。他朝众人挥了挥手,示意开饭。八队群众看他舒展的脸色,知道他气劲已经过去,便端起碗排队盛菜拿馍馍了。很快,大锅里的肉菜就见了底,连笼屉里的面馍也只剩下四五个了。 几个胃口好的年轻人见此,伸手就往笼屉里掏。老汉看见了,连忙小声制止他们:“队长还没吃呢!”年轻人讪讪地住了手。 刘世清见状,对哥们的话又信了几分。不过他这时候仍然按兵不动,朝吃得半饱的众人说道:“过去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不过,今晚这顿不能白吃白喝!八队老少爷们,现在都跟我过去工地,咱们连夜把落后的工程补回来!当然,谁要是孬种,临时反悔不干了,我也不强求,现在就可以回屋睡觉去……”说完,他吩咐炊事员半夜煮好一锅面条等着,然后自己杠起铁锹率先往河堤走去。 夜晚,上弦月高悬在当空,衬着塬河平静的河面,竟然亮如白昼。刘世清带领八队十几名汉子连夜赶工。郦景元也跑过来帮忙。刘世清乐见其成。他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呢。一人刚装满土,另外二人就拉起架子车跑到坍塌的河堤处填上,每填半米高就有村民操作压路机来回碾压,以增加河堤的严密性。 拼着命紧赶慢赶干到半夜,众人才把落后的工程补上,纷纷松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炊事员早早地回屋休息了,留下一小锅糊掉冷掉的面条。村民对此颇有微词。刘世清趁机询问一番,方才全面地知晓事实的真相。 原来老炊事员在作怪。这下,刘世清却为难了。要知道老炊事员跟副队长刘庆丰关系很亲近,这次厨房做饭的名额还是庆丰主动向他舀来的,明显是想给老炊事员谋个轻松的差事。不过既然他自己不珍惜,也不能怪他不留情不是。不过这事还得事先跟刘庆丰说好,以免双方生了嫌隙。 心下决定,刘世清第二天醒来就寻了刘庆丰跟他说明这事。刘庆丰面色一变,接连检讨自己工作没做好,主动让老炊事员卷铺盖走人,然后再差使了个老实的村民过来。刘世清对此十分满意,笑着朝他交待道:“事不过三。你们可千万别让我再来了!” 第42章 刘庆丰哎哎地应下,心里为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而暗悔。本来嘛,若不是他不忍心看着老炊事员年纪渐老还老无所依,日子过得紧巴巴地,又难得耐心地跟他母亲交好,他有必要冒风险给他谋个好差事吗,也不至于有这对糟心事呀。这下倒好,脸面丢了是轻,回家后怎么向脾气暴躁的母亲交待才是大事。 刘世清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纠结,转身召来成熟稳重的刘建国,对他好一番敲打:“这事你们几个做得也忒不地道了吧。若是心里对老炊事员有意见,跟我提下我把他换掉不就成了,也不能用这种损招把事情影响扩大,影响了工程进度啊。” 刘建国苦笑,垂眉不语。站在身旁不请自来的刘寒冬见此,连忙插话道:“老大,不关建国的事。俺早看老炊事员不顺眼了。之前村民就嫌他饭菜做得难吃,央了老书记将他换下。没想到庆丰这么没眼力见儿,又让他顶上这缺,害得我们好苦……” 刘世清犹自轻笑:“就知道是你这小子在搞怪。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还有心情嫌这嫌那?” 刘寒冬逞强地反驳:“口腹之欲尚且不能满足,哪还有力气干活?” 刘世清啧啧出声:“这话真不中听。寒冬,你最近胆子大得很哪,快老实交待,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呀?” 刘寒冬憨憨地挠了挠头皮,不出声。刘建国淡定微笑,插话道:“还不是他的大辫子姑娘。” 大辫子姑娘?刘世清眨了眨眼,倏尔想起前段时间在医院里遇见的那位乐于助人的姑娘,不由得问道:“是不是脸长得圆圆的,脑袋上扎了俩大辫子?” 刘寒冬凸起眼珠,傻眼地望着他:“老大你认识她?不对啊,没听她说起这事呀。” 看他这惊讶的表情,刘世清愈加肯定那女孩就是哥们的老相好,哪还有反对的道理。他不由得走上前,鼓励地拍了拍刘寒冬肩膀:“那姑娘不错,心地好,上次朗朗生病住院,我临时没带钱,还是她贴上呢。下次把她带来,介绍我们几个哥们认识认识。我来当你们媒人。” 刘寒冬别扭地扭了扭身子,小声呐呐地回答:“八字还没一撇呢。她爸前段时间生病住院,忙得团团转。老大,你们可别瞎掺和,人家姑娘名声要紧。要是把这事给搞黄了,往后你们也别想娶媳妇了。” 刘世清和刘建国相视一笑,继而苦笑。大体到了嫁娶年纪的单身青年都会有这样的苦恼吧。还是后世好,男人只要有钱有低位,四十还是一枝花,根本不愁娶媳妇。要知道那地产大鳄王*耳顺之年还迎来人生的第二春哪,真真令人羡慕。 一时插科打诨后,刘世清笑容满面地回到家中,然后在看到某人如花的脸蛋后,旋即变了脸色。刘思菁似无察觉,笑呵呵地抱着狼孩朝他打招呼:“三哥,你今天回来得早啊。” 刘世清点了点头,镇定地进了屋,想从她手中抱过狼孩,结果刘思菁敏捷地退后一步,努着嘴朝他无奈地摇头:“嘘!三哥,朗朗都睡着了。反正他不重,我抱着刚刚好。” 刘世清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堂妹啊堂妹,我不过是虚晃一枪,想赶你走而已呀。不过看她这阵势,跟狼孩熟悉得很,想必来过几次。怎么他一点消息也没得?想到这里,刘世清给不在现场的郦景元又记了一笔。 “思菁,你不是去大姐家吗?怎么回来了?难道大姐生了?哪天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刘思菁被他一连串问题弄得哭笑不得:“三哥,你问这么多问题我咋回答得过来?大姐她是五天前生的。接生婆出来报喜的时候,手里抓了一束鲜花……” 刘世清展开眉头笑起来:“那就是闺女了。闺女也好,好养活。往后也孝顺。”这边农村有个风俗,无论生男或生女,接生婆出来报喜的时候都不能明说。若她手里拿了一束花,说明对方生了胎如花似玉的女儿;若她手里捧了本书,则说明对方生了胎儿子,往后可以识文断字,学业有成,光宗耀祖。 刘思菁第一次听到这说法,颇觉得新鲜,不由得愣愣地问道:“闺女哪里好哇?自从大姐生完胎,就一直忍受各帮亲戚的冷眼,说她这辈子肚子里甭想蹦不出蛋来。大姐都气得晕过去好几次呢。她婆婆还说要把女孩送给其他人家。” 刘世清叹了口气。他倒把这事给忘了。这时候计划生育还没实行,农村人想生几个就生几个,全凭个人意愿。大堂姐算是个苦命的,嫁过去五六年,接连生了三胎女儿,都送给别人。为了这,受了不少夫家的冷眼。今年春天,她好不容易又怀上一胎,本来期望生个男孩,结果还是女孩。这下,想必她的处境将更加艰难了吧。刘世清虽然跟她不怎么亲近,看她这番情景,都不忍直视。不过这也没办法,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这时候又不兴离婚,日子再苦再累,还不得慢慢熬着。 “三哥,三哥……”刘思菁见刘世清有些发呆,不由得叫唤了他好几声。 “什么事啊?”刘世清清醒过来,转过头来看向她。 刘思菁把狼孩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朝他神秘兮兮地笑:“我这几天回来才知道二百四服完兵役回家来了。今儿个我过来这边,然后看了场好戏。” 刘世清眉心一跳,急问道:“什么戏?” 刘思菁笑嘻嘻地朝昆山叔家方向努了努嘴:“二百四向你大姐求婚呢。村里人几乎所有人都凑过来看戏呢。” 刘世清恨恨地痛骂出声。原来二百四打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好主意哇!也不想想大姐是什么人,能容得他胡言乱语吗?心下焦急,刘世清便朝屋内的堂妹说道:“你帮忙照顾着朗朗,我过去看看。” 刘思菁笑呵呵地应下。这时郦景元进屋来,瞥见他急匆匆欲出门的身影,不由诧异地问道:“队里出了什么事?” 刘世清简略地向他提了提这事,郦景元朝屋内看了一眼,忽而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刘世清诧异地瞅了瞅大舅子。他去干嘛?给大姐堵心吗?万一大姐临时收不住话,把他所谓“暗恋”的秘密给供出来,他还有何颜面生存?况且,大舅子你不是最讨厌这些杂七杂八的糟事儿吗。 “不用了。”刘世清摆手说道:“又不是什么好事,不用这么兴师动众,把我干爹吓坏可就不好了。” 郦景元不悦地觑了他一眼。刘世清转移视线,假装看不见。这时刘思菁抱起床上呼呼大睡的狼孩走出来,笑意盈盈地朝郦景元打招呼:“蔡哥哥,你回来了。” 郦景元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并不吱声。 刘思菁咬了咬唇,悄悄地拧了把狼孩腰上的嫩肉,狼孩吃疼,立即苏醒过来,迷蒙双眼闪着些许泪花,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刘思菁见状,一边把狼孩塞到郦景元手中,一边惊慌失措地说道:“蔡哥哥,朗朗刚才一直哭着找你呢,我抱着他玩了好半天,他才勉强止住了泪睡着了。结果你一回来,他就清醒过来。看来还是你抱着他为好。” 郦景元笑了笑,擦干净狼孩嘴角的口水,把他抱到胸前。狼孩见了他,立即眉开眼笑,双手紧紧地扒着他的衣襟,嘴里呢喃:“巴巴,巴巴……” 郦景元哭笑不得。刘世清虽然眼红,但心里挂念着事,也就不计较,往昆山叔家里赶。刘昆山见了他,暗暗地叹了口气:“黑娃子,队里的事情忙完了?” 刘世清点了点头,朝屋内瞅了瞅,发现李家人也在,也便暂时按捺住话语,问他:“我姐呢?” 刘昆山朝卧室努了努嘴角:“在屋里呢。你自个儿去找她。” 刘世清应下,朝李家众人点头致意后就进了卧室。昆山婶正拉着大女儿的手说心里话呢,瞅见他来,诧异地抬起头问他:“黑娃子,你咋过来?你母亲最近身体可好?” “好,都好着呢。”刘世清抿嘴笑了笑,在屋内找了把凳子坐下,“婶,甭理会二百四那二愣子。叫他胡说,我找机会揍他。” “原来你也听说了这事啊,哎。”昆山婶擦了擦眼角:“黑娃子,你可不能一时冲动就揍了他。你现在是八队队长呢,多少眼睛看着呢,你揍他村民怎么想?大队干部怎么想?我也想清楚了,二百四说的话再不中听,倒有句话说对了。” “哪句话?” 昆山婶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翠翠年纪确实有些大了。早年村里倒有几户人家寻人来问,可惜翠翠自个儿不满意,我也不能逼着她嫁吧?那还不是害了她。结果一拖再拖,都二十几岁了,连碧碧都嫁在她前面,不能再拖了……” 刘世清平静地听了会儿,忽而觉得不对劲,不由得瞪大眼睛望向昆山婶:“婶啊,你该不会应承了二百四那小子吧?他犯浑着呢,姐姐嫁过去得一辈子吃苦哇。” 昆山婶忍不住斥责他:“说什么浑话!我怎么会应允翠翠嫁给他!况且翠翠也不可能答应。”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是说啊,得抓紧给翠翠找人家啊,年前能嫁过去最好,就是不行,明年开春也得了了这事。黑娃子,你当队长认识的人多,帮忙给婶掌掌眼,看看哪家男娃子还没结婚,我让翠翠跟他接触接触。年纪太小就不要了,太没定性,往后还不是苦了翠翠……” 刘世清闻言尴尬地低下了头。他看得出,今天昆山婶口气很冲,想必对他多有怨言。刘世清心里也憋屈啊,暗骂自己以前良心被狗吃了,拖累了大姐,延误了她的幸福。希望亡羊补牢,为时尚不晚吧。 刘翠翠不着痕迹地瞥了暗地里自责的清弟一眼,转头挽住母亲的胳膊,笑呵呵地说道:“娘,您放心吧。这事我自己会多加注意的,你就不要为难清弟了……” 昆山婶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起身出屋去了。刘翠翠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勉强笑道:“清弟,娘今天被二百四给气着了,没处撒火呢。你要理解她。” 刘世清理解地点了点头。刘翠翠犹自说道:“清弟,你真打算不把那事儿告诉给蔡兄弟,也不打算结婚了吗?” 刘世清僵着脸,再次点头。刘翠翠正面朝向他,看到他僵硬的表情,心情不免好了起来:“有你做伴,我就放心了。刚好我也没打算结婚。” 难道大姐准备学新时代女性一辈子不嫁人吗?先不说客观条件不允许,单单主观原因,她能挨得住漫长的寂寞光阴吗?刘世清大惊失色:“姐儿,这万万使不得啊。” 刘翠翠愁眉苦脸:“那你说咋办?总不能被娘逼着,随便嫁给一个不喜欢的汉子吧。” “……”刘世清讷讷不能言。 刘翠翠沉思了会儿,忽然两眼亮晶晶地朝他说道:“其实还有个办法。我们假扮夫妻吧。反正婚后日子我们各过各的的,这样我们双方都少了不少社会压力。即便日后蔡兄弟看上了你,你跟他说清楚,他也会理解的。” 怎么说来说去,事情又绕回原地呢。刘世清叹了口气,看来姐姐还没死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千言万语在一躬……我又食言了 第43章 刘世清满腹心事地回到家中,沿途他经过三队村民居住区的时候,听到几位妇女不顾形象地站在大街上谩骂,声音尖锐而刺耳。这不在他的管理范围,刘世清不好参与,就低着头拐路想回家。 结果村民眼尖地看到人群中的他,无比顺溜地拦住他:“哎,八队小队长,先别走啊,俺正找你有事呢。” 刘世清只得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拦他的这人,赫然是三队牙尖嘴利的陈婶,说话跟机关枪似的,噗噗地往外蹦,威力无穷得很,老刘庄众村民都很惧她。刘世清对她也颇为忌惮,担心自己不小心惹了她,就凭她那张利嘴,必定颠倒黑白,闹得全村皆知,到时想堵住悠悠之口就难咯。 所以此时,望着眼前怒气冲冲的陈婶,刘世清倍感头疼。这瘟神怎么就找上他,难道队里又有谁给他惹事了?“陈婶,你找我有事啊?” 陈婶啐了一声,骂骂咧咧地控诉道:“俺家今天丢了一只母鸡,肯定是你队母老虎偷的!” 其他妇女也掺和进来,连声附和:“对啊,俺家也丢了一只羔羊,那是给俺家不到一岁的孙儿补营养的,天杀的母老虎没良心,顺手偷了去。他娘没多少奶水,让我孙儿怎么办……” “……” 看来母老虎真是臭名远扬啊。刘世清站着聆听了一阵,也觉得母老虎干坏事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作为八队队长,他得为所有队员负责,当然就不能傻愣愣地承认她干了这事啊。毕竟现在所有指证不过是村民的猜想,空穴来风,还没有实际的证据支撑。 “婶婶们,我理解你们的难处,但凡事得看证据,咱们不能胡乱诬蔑人家不是?这样吧,我跟长岩(三队队长)说一声,多请些村民出来帮忙找找,或许这鸡啊羊啊嫌天冷,躲到哪个洞里取暖去呢!” 陈婶不屑,冷嗤出声:“黑娃子,这事你干得可不公道。咱村里也就庆丰他娘手脚不干净,喜欢偷别人家的东西,都不只一两回了。这次凭什么就俺队丢了牲畜,而你八队相安无事?肯定是她干的。我不管,小队长你要是不让我去她家搜搜,我就蹲在这地上不起了!”说着,她作势弯腰想坐在冰天雪地里。 刘世清当然不会如她的意,不然就要被村民戳脊梁骨了。他伸手扯住她的衣袖,耐心地劝道:“陈婶,既然如此,我就依你,带你们到庆丰他娘家瞅瞅。如果在他家找到你家的东西,我就叫她还给你们;如果没找到,你们也不能闹。” 陈婶笑着应下,领着呼啦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庆丰他娘家。刘庆丰刚好在家,见到这闹哄哄的场面,有些回不过神来。“队长,这咋回事啊?” 陈婶见了他,立即晃着手指瞪他:“你娘偷俺家东西了!快叫她出来,把东西还给我们!不然俺跟她没完!哼,就呆在你家不出门了!” 刘庆丰闻言,把饭碗狠砸在木桌上,气呼呼地说道:“怎么可能?俺娘早跟俺说好了,以后再也不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了!你们别瞎起哄,诬蔑她!” 陈婶一听立马不乐意了:“我怎么诬蔑她了!分明是你这做儿子的心虚,有心包庇她!小队长,你刚才跟俺们说好,我们可以搜他家的东西!” 刘世清微笑:“当然,说好的事情怎么能更改呢。”眼角瞥见刘庆丰双手颤抖忍着怒气满脸愤愤不平的样子,他继续说道:“刚好,我请来三队的队长,让他代替各位搜查一番,成吗。我相信,他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 三队队长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过来?众人纷纷把目光挪向门口,果然看见一个健壮的青年。此人叫刘长岩,长得人高马大,为人豪爽,在村庄里人缘极好。上次洪灾后三队老队长主动“辞职”,他就被部分村民推举上去当队长了,说起来跟刘世清同病相怜,自那之后年纪相近的两人渐渐亲近起来,有一定的交情。 刘长岩手肘碰了碰刘世清,笑呵呵地说道:“今天啥风儿把俺给吹来?” “当然是唤你来当和事老啊。”刘世清拉着他进屋,把事情简略地说了遍,然后征询他的意见:“怎么样?没问题吧?” 刘长岩笑了笑:“我尽力。”说着,他转身看向陈婶等人:“婶们,你们信不信我?要是信我,就让我替你们进去搜查,怎么样?” 陈婶等人虽然心里有顾虑,但见这仗势,也只得答应下来。刘世清见状,朝刘庆丰使了个眼色。刘庆丰犹自忿忿然,但说实话心里也忐忑得很。尽管母亲曾信誓旦旦地说要“从良”,但他心里仍然对她没多少信心。 众目睽睽之下,他领着刘世清和刘长岩到屋里和鸡圈晃了一圈,边走边解说:“俺家现养了一只母鸡和三只小鸡仔,母鸡差不多三四斤,准备过年时宰它呢……” 刘长岩绕着鸡圈走了一圈,忽地蹲□抓起里头最大的鸡,往手里掂了掂,然后递给刘世清。刘世清顺手接了过来,然后观察半晌,叹了口气,把它塞到刘庆丰手里。刘庆丰莫名地接过来,瞧了又瞧,倏地变色:“这,这鸡明显不是……”他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母亲又干出这种缺德事来!这只母鸡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根本还没长成,连两斤都不到呢。 刘世清心里也憋屈,旧习难改,庆丰他娘是没救的了!亏他尚存侥幸,偷偷差使青山唤来刘长岩,想给她留个面子呢。刘世清面色难看地望向刘长岩:“这事我定给你一个交代……” 刘庆丰羞愧难当地截住他话:“队长,这事是俺娘闹出来的,俺这会儿就找她回来。”说着,他气咻咻地跑到后山里,把拎着竹篮的庆丰他娘拉回家。 庆丰他娘手腕被儿子扭得乌青,气得叫囔:“急甚!赶着去投胎啊!”刘庆丰也没回应她,阴沉着脸径自往山下走。庆丰他娘不明就里,踩着小碎步跟在身后。待回到自家屋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她就看到“小冤家”刘世清,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这小子怎么在这?” 刘庆丰粗口骂道:“娘,你干的好事!你是不是又偷了陈婶家的母鸡,藏哪儿去了,快拿出来,人家都跑到家里来讨了。” 庆丰他娘见东窗事发,面色一变。眼角接收到刘世清兴味盎然的目光,她索性蹲在地上撒泼起来:“俺命苦哇!早早死了爹娘,无依无靠;好不容易嫁了男人,结果也是短命的;辛辛苦苦把孩儿养大,竟然是白眼狼,把外人说话!俺不活了……”一把鼻涕一把泪,边哭边偷眼瞧儿子。 刘庆丰暗自头疼,母亲怎敢明目张胆地演戏啊。也不想想俩鬼灵精小辈在一旁,心底恐怕看笑话呢。不过说实话,他对自己这位奇葩母亲也很无奈啊,平常在家里还可以虎着脸口头教训,现有旁人在,他也不好跟母亲发脾气,说到底也丢不起这个脸。想到这里,刘庆丰忍着怒气安慰母亲:“娘,咱甭哭行不?俺也不是怪你,主要是村里人丢了东西,心里发慌所以顺便来问问。您快告诉我,这鸡圈里的母鸡是不是陈婶家的?那咱家的母鸡哪儿去了?” 庆丰他娘听后,脸色白了又青,最终在儿子逼人的视线下,呐呐地回答:“俺炖给小胖吃了。”瞥见儿子恼怒的神情,她连忙补充说道:“俺就干了这么一回坏事。小胖他现在上学很辛苦的,我看他最近瘦了不少,心疼……” “那您也不能偷别人家的鸡!”刘庆丰恨铁不成钢,泄气地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不想动弹。 庆丰他娘浑然不觉,犹自理直气壮地絮絮叨叨:“那咱除夕夜吃啥?” “……”刘庆丰叹了口气,原本挺直的双肩塌了下来,竟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刘世清与刘长岩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刘长岩才出口打破尴尬的沉默:“阿娘,那您有没偷……拿陈婶邻居家的羊……” 庆丰他娘本来还为儿子那刺耳的目光弄得手足无措,突然听见刘长岩提起这事,立即气呼呼地瞪向他,嘴里骂骂咧咧:“狗养的孩子,敢诬陷我,我可没偷羊吃……” “娘,别逞强了,都承认吧。” 庆丰他娘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受伤:“儿啊,娘没干那事……” 一而再再而三被亲生母亲欺骗,刘庆丰说实话有些心灰意冷。尤其母亲不合作的行为,让他在大队领导前的脸面丢了个光。刘庆丰努力撑起身子站起来,歉意地朝两位年轻干部说道:“我娘不懂事,让你们看笑话了。我这段时间就拘着她,不让她乱跑。至于那些东西,也不知道被我娘吃了还是藏了,你们先帮我跟村民说些好话,让他们拖延一段时间,我定然把这些东西还上……” 母债子还,不能说天经地义,但也是子女应承担的责任。难得见沉默而内敛的刘庆丰显现如此坚毅的神色,刘世清对他的印象倒是有了很大的改观。他朝刘庆丰认可地点了点头:“那好。我跟长岩和村民商量下,你有这份心,他们应该会理解的。” 他倒不是说空话。陈婶等人虽然不愿意,但多半会应允的。老刘庄谁不知被庆丰他娘偷盗的东西,往往是落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们不相信母老虎,但对刘庆丰这孩子还是有信任的。刘庆丰既然肯担起这份责任,他们大叹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运气还来不及,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事实也同刘世清预料那般,八.九不离十。陈婶等几个妇女在庆丰家门口狠狠地撒了口恶气,慢慢地理智也都回笼,各自盘算起来。刘世清感恩刘长岩的出手帮助,想请他家中一坐,吃顿便饭。 刘长岩拒绝了他,两人在村路口告别。结果,没走多远,刘长岩忍不住又回头追上他,憋红着脸说道:“你真有这份闲心,不如帮我撮合我和你大姐吧。” 刘世清惊讶,瞅了他好几眼,忽然恍然大悟:“敢情你与我亲近,是带着别样的心思。” 刘长岩刚把悬在胸口许久的心里话说出来,心情舒畅得不得了,对于刘世清的挖苦,他只是淡定地笑了笑:“话说几年前我跟你姐差点定亲呢,结果你小子临插一脚给破坏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刘世清目瞪口呆。回家的路途上,冒着纷扬的雪花,他突然长吁短叹起来。命运真神奇,谁也不知道自己漫长的人生路程中会有怎样的际遇。譬如上世他遇见郦雨嫣,与她相恋结婚,然后搬迁城市,又遇上形形□的人,如郦景元,梁贺以及郦家众人。虽然日子过得憋屈,但也不乏跌宕起伏又精彩的时刻。现在想来,他当初的决定又何妨不对,至少彻底地让他脱离贫穷的农村,来到城市这个花花世界。 刘世清突然感觉心累了,为每天斡旋于家长里短的自己。大概这生活太过琐碎,琐碎到让他发慌,让他潜藏在心底的不安逸分子蠢蠢欲动吧? 郦景元正坐在炕头看信,瞥见他进来,他扬了扬身旁的一堆书。刘世清抖落肩上的雪花,在炕尾坐下:“你家里来信了?什么时候回家过春节?” 郦景元把信纸叠好,塞进信封收起来:“我爷爷从乡下回来了。他现在就在县城,说想看看小叔。” 刘世清惊讶地扬起眉:“难道他决定把当年的真相披露出来?” 郦景元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可能就想私下里见一面。我可能过几天会上县城一趟。” “那到时我跟你一起。我有几个老同学在那边,想趁着年末拜访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农村的事情还有几章就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