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春隔流水》 第一章 第一章 木苒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梦里有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抓不到的黑影,那个黑影就贴在她的身后,离她如此之近,却像泥鳅一样,怎样也碰不到。 木苒有些生气,她声东击西,高举着右手打算去抓那个黑影,却在底下暗中伸出左手,果然,那个黑影在躲避的下一秒,被她牢牢捏住了胳膊。 木苒满意地转过身,却骇然的后退一步。 那个黑影,赫然长着她自己的脸。 木苒猛地睁开眼。 青天白日,眼前是一方小小的车窗玻璃,玻璃外是大片大片开阔的山间绿地。 赵钰正站在绿野地的边缘,听到她开车门下车的动静,回头冲她笑了笑,他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一对桃花眼会微微眯起,像是要藏尽心底里的光。 木苒心下放松,缓步朝他走了过去。 在只剩几米远的距离时,一团大火忽然在赵钰脚边盛开,他惊慌失措地看向木苒,着急地大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木苒心急如焚,顾不上其他,径直朝他跑去,可她刚刚迈开腿,身后突然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臂,她回头一看,却看到了另一个脸色森冷的赵钰。 那个赵钰面无表情地抓着自己的手,低低说道:“有我在,你不会死。” “赵钰!”木苒大喝一声,整个人从椅子上扑起,胸口因为安全带的绑缚,又重重跌回位子上。 这一回,她是彻底醒了。 驾驶位上的赵钰急忙将车停在路边,俯身来摸她的脸,“怎么了?做噩梦了?汗湿成这样。” 木苒两鬓的长发已经被冷汗浸得透湿,黏在脸颊上,让她看上去颇为狼狈,她用力深呼吸,抓住赵钰的手,正经说道:“你打我一下,把我打醒,我怕我还在做梦。” 赵钰微讶,却言听计从地将手伸到木苒脸旁。 木苒以为他要打她巴掌,便僵着脸闭上了眼。 赵钰在她闭眼的下一秒,温热的掌心贴上她冷津津的脸,俯身凑过去,在她冰凉的颊上亲了一口。 木苒惊讶地瞪大眼,继而愤怒地一拳揍在赵钰胸口上,差点没把他的五脏六腑全打碎。 赵钰又咳又笑,最后捂着胸口歪倒在位子上,乐道:“你现在知道你没有在做梦了吧。” 木苒冷着脸坐在位置上,不去看他。 赵钰又凑过来,好奇地问道:“诶,你刚才大喊我的名字,是我在梦里怎么了吗?” 木苒磨牙,“你在梦里被烧死了,我在一旁拍手叫好。” 赵钰忍俊不禁,将车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又摸出一盒纸巾递给木苒,笑道:“把汗擦擦,别着凉了。” 木苒看向窗外,“我们到哪了?” 从赵宅出来已经许久,车窗外不再是半个小时前的山林绿地,而是接近城市边缘的郊区景色,木苒甚至看到一个挺大的养殖场,场外的草地上,一些工人正忙碌地劳动着。 看来他们马上就能进入f市。 赵钰重新开车,说道:“你让福壤带那两个孩子回村子,你自己暗中寻找叛徒,可是对于这个叛徒,你有多少线索?” 木苒歪在舒适的椅子上,皱眉道:“线索太少,目前能推断出来的只有两点,一是这个叛徒位高权重,即使不是身处村子管理层的核心,也一定有渠道获得中心消息,否则他不会挑季芳下手,更不会拿季芳引诱木潸出山。二是,这个叛徒有可能不只一人。” 赵钰点点头,“有一个可能性,说出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木苒看向赵钰。 赵钰说道:“季芳失踪这么久,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觉得她嫌疑很大。” 木苒点点头,“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还没有死,在我们族里,但凡有人死去,就必定会有妇女受孕成功,这个东西说来很玄乎,等你以后去了我们族里,你就会知道。” 赵钰点头道:“那就是了,只要季芳没死,她身上的线索就不会断,我们先从她的失踪开始查起,总能摸出最后的真相。对了,季芳她是什么人?我听说是木潸的阿姨。” “季芳是木潸母亲的妹妹,她们两姐妹都很了不起,是族里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尤其是季芳,她和你们一样,是难得的纯木性质的人,我也只见过她几次,印象中,她是个很温和的人,和她姐姐一样。”木苒顿了一下,说道:“说起来,她是正东方一脉,与我曾经是本家。” 木苒小时候父母双亡,被正北方的族长家族收养,这才改了姓名,但她本质上还是正东脉的人,也算是两个家族的纽带,如果只是单纯的兆族人口失踪,由在族外生活的木苒去找她才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太奶奶却点名让木潸亲自去找,看来季芳身上的纯木属性,对兆族人而言,有着非同凡响的重要性。 赵钰想起自己亲眼目睹的木潸的能力,再想想赵煜一把火烧遍世界的劲头,对长期生活在深山里的兆族人而言,或许“木”这一属性,本身就代表了不一样的含义。 木苒歪在椅子上,看着身旁的景物纷纷后退,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 赵钰瞥了她一眼,笑道:“你再休息一会儿,到了省图书馆门口,我叫你。” 木苒淡淡地答应了一声,却没有闭眼,刚才做了那样一个梦,她现在哪里睡得着。 想想这半年多他们所经历的事,季芳失踪,木潸出山,赵煜受伤,查出何宅,遇到朱厌,大战徐福……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所承受的,是过去十多年平静人生累加起来的痛与伤,如今村子遭袭,叛徒未明,自己这一趟能查到多少真相,又能承受多少真相? 木苒抿紧双唇,脸色凝重。 前途未卜的感觉,真讨厌。 车子很快进入市中心,七拐八拐过了许多个红绿灯后,省图书馆的大门便出现在眼前了。 赵钰将车停到附近的停车场,下车和木苒一起走向图书馆。 “季芳失踪前一直都是在这家图书馆工作的吗?”赵钰仰头看了眼图书馆大门上石塑的书本标志,笑道:“我也有十多年没进过图书馆了。”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难怪你物种进化不成功。”木苒推开玻璃门,图书馆的冷气迎面扑来,“我们没有借阅证,怎么进去?” “是你没有,不是我没有。”f市本地人赵钰扬着眉,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省图书馆的借阅证,在木苒的眼前晃了晃,然后当着她的面刷卡进去,“木苒,书籍不仅仅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还是人类驶向成功彼岸的大船,可你连船票都没有,啧。” 隔着一排的刷卡机,木苒抱着胳膊,冷笑。 大厅右边的服务台后,一个秃顶大叔好笑地招呼道:“那边那位小姐,别气了,男人都这德行,过来办个证,五分钟就行。” 赵钰站在原地,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木苒嗤之以鼻,转身去服务台办理借阅证。 借阅证要两天之后才能借书,倒不妨碍馆内阅读,木苒用借阅证刷卡进去,看也不看等在一旁的赵钰,腰背笔挺地往前走。 赵钰忍俊不禁,笑着跟上,“生气了?” 木苒不理他。 赵钰又笑,“把你的证给我看看。” 木苒随手将崭新的借阅证扔给他。 赵钰将两张证放在一起,笑道:“三年前和现在就是不一样,木苒,这证别弄丢了,明年你还用得着。” 木苒回过头,皱眉问他:“为什么?” 赵钰将两张证一并放入钱包,笑道:“作为f市的新娘,我会帮你把各种证件补齐,让你在这个城市畅通无阻,但是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先领一本结婚证。” 木苒扬手就要劈他。 赵钰急忙握住她的手,换了表情,一脸严肃问道:“季芳在哪个部门工作?古籍典藏?历史?外国名着?” 木苒放下手,“我也不知道,我和她并不熟悉,季芳在外头生活,除了定期报备外,最常联系的人就是她表哥钱荟明,但是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那没办法了,我们只好自爆身份,找个人问问了。”赵钰走到一间阅览室门口,恰好有位戴着工作牌的短发女人走了出来,他忙笑道:“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位叫做季芳的人吗?她之前也在这里工作。” 短发女人一开始还面带微笑,一听到季芳的名字,脸上的笑顿时僵硬起来。 赵钰瞥了眼短发女人胸前的工作牌,将她的名字牢牢记住。 木苒也走了过来,与赵钰站在一起。 短发女人犹豫片刻后,低声问道:“你们是警察吗?” 第二章 第二章 从最初传来季芳失踪的消息到今天,时间已经过去半年了,当初最开始由警方介入调查时,整个图书馆的人都被询问过一遍关于季芳的事,可是最后整理出来的信息却惊人的纷乱。 整个省图书馆上至馆长下至停车场的收费管理员都知道馆内有季芳这个员工,可所有人回忆出来的季芳却又完全不同,这个人说她是长头发矮个子,那个人又说她是短卷发大高个,有人说她最爱吃辣为人豪爽,又有人说她江南出生温婉平和,有人说她宽大脸额角有疤,还有人说她小脸大眼是个美女,最夸张的是,竟然还有人信誓旦旦说季芳是个男人。 为了这事,图书馆里几个性情暴躁的员工差点没吵起来,最后还是馆长亲自出来平息了风波,警方几经查证,最后不仅连季芳的一张照片都没弄到,就连她这个人的基础特点都没整理清楚,失踪一事,就此不了了之。 赵钰和木苒站定在一扇小铁门外,一起看向身后的短发女人。 短发女人还佩戴着图书馆的工作证,她指着面前的门,小声说道:“就是这了,这就是季芳之前住过的员工宿舍,按理来说她人都不在了,这里是要清空出来给别人住的,可是季芳那事……呃,谁也不敢住这里,就一直这么保留下来了。” 木苒点点头,伸手摸了摸铁门上的锁,指尖一层厚厚的灰,看来真是许久没人进出过了。 赵钰看向那短发女人,问道:“有没有钥匙?” “诶?”短发女人惊惶摇头,“原本宿管科有备用钥匙,可是季芳自己换了锁,宿管科也不想管这事,所以一直都没换锁,也就没钥匙了。” 赵钰笑道:“那看来我们也进不去了。” 木苒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钰似是对那短发女人感兴趣,冲她笑道:“谢谢你带我们过来,可是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紧张?” 短发女人下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指甲,眼神暗暗瞟向木苒,见她冷冷地转过眼来,吓得赶紧转头冲向赵钰,嘀咕道:“……你说她是季芳的亲戚……那也就是说,季芳这个人,是真的存在的人,对吧……” 她特地强调了“人”,显然对眼前这位冷若冰霜的季芳亲戚,也倍感恐惧。 赵钰心里暗笑,但想想季芳竟然能让所有人都对她产生错误的记忆,事后集体一对口供,难免不感到胆寒,以至于要怀疑跟自己共事了这么久的一个人,到底是人是鬼了。 “只要她还没有死,她就是个人。”回答短发女人的是木苒,声音冷冷清清的,连语调都没有太大的起伏,偏那眼神,冷冽地像是西伯利亚的坚冰,刺得人生疼。 赵钰哭笑不得,再看向短发女人,果不其然,人家的脸都被吓绿了。 短发女人咬着嘴唇,后退几步,嗫嚅说着她还有事先走一步,便踉跄着跑了。 “你看你,明明就是朵出水芙蓉,偏偏要装什么黑山小倩。”赵钰望着短发女人远去的背影,叹气道:“这下好了,我们唯一的证人跑了。” “留着她也没什么用,他们记忆里的季芳全是被扭曲后的影像,你就是拷问个三天三夜,得出来的结论也依旧是正确里的错误。”木苒弹掉指尖上的灰尘,淡然道:“走吧,等晚上再来。” 夜里三点钟,木苒和赵钰再次摸上省图书馆的员工宿舍楼,季芳住在四楼,五楼和三楼的同号房间都住着人,她右手边的房间倒是没人,左手边据说住着一家四口。 在武侠小说里,大侠们个个飞檐走壁,出入别人房间如入无人之境,即使是宵小之辈,也有撬锁开窗的本事,可放到现实生活里,有多少正经人是能不惊动旁人半点就把锁给撬开了的。 木苒自认不行,所以她把赵钰推到了门前。 赵钰无奈道:“天地可鉴,我这辈子都是良民。” 木苒瞪他,“少废话,我知道你可以。” 赵钰只好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铅笔粗细的铁条,将铁条对准锁眼,缓缓插了进去。 铁条比狭窄的锁眼大了许多,正常情况下不可能被插0 0入,可随着赵钰手指的慢慢推进,那铁条的形状逐渐开始改变,仔细一看,就像往一个奇形怪状的细洞里灌泥浆,多余的部分自然被堆积到上头,剩下被推进去的,根据锁洞的造型,已然契合。 赵钰满意地笑笑,手指轻轻一转,坚固的防盗锁咔嚓一声,开启了。 木苒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后便丢下他,率先进入屋子。 图书馆的员工宿舍并不宽敞,在黑暗的环境里目测只有一室一厅,木苒正犹豫着要不要开灯,赵钰已经贴在她背后,小声提醒道:“别开灯。” “怎么了?”木苒立即集中注意力,然后她便听到身后隔着一扇铁门的走廊上传来男人的脚步声。 赵钰附上她的耳,轻声说道:“是隔壁的。” 果然,门外又传来女人颤抖的声音,显然很是害怕,“怎么样?真的是季芳家吗?” 刚才的男人调转脚步走回去,瓮声瓮气地说道:“不是,门还是锁着的,也没听到声音,说不定是你听错了。” “会不会是贼?”那女人不放心地问。 男人不耐烦地骂她,“就你事多!季芳失踪前你就老说她房里有男人,哪里来的男人,整栋楼谁都没看见就你看见了!去去去,睡觉去!再折腾把孩子吵醒了还让不让睡觉了?” 咔嚓一声响,隔壁的房门锁上了。 黑暗里,赵钰紧紧贴在木苒身后,两个人依然一动不动地听着屋外的动静。 半晌后,确定隔壁屋的男女主人进屋了,木苒这才松了口气,“那女的耳力真好,我们要小心点。” “嗯,小心点。”赵钰微微笑,故意贴着木苒的耳朵讲话,热热的气息吹在她耳下,弄得她浑身僵硬。 赵钰点到即止地从她身后走出,拧开一支笔状手电筒,在客厅里严肃谨慎地勘察起来。 木苒站在原地,捏紧了拳头,暗暗深呼吸,这才将心口想要揍他的冲动压下。 两个人一个负责客厅,一个负责卧室,展开了搜索工作。 这房间早在季芳失踪不久后就被警察搜了个底朝天,房间里又脏又乱不说,有点价值的东西也都不见了,如果不是被季芳自己带走,就是被事后闯空门的人顺手牵羊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绑走季芳的匪徒将财物带走,想要制造点入室行凶后假象。 赵钰拿着小手电找了半个多小时后依然一无所获,便走进卧室想要看看木苒的情况。 这房子的格局本来就小,卧室被隔开后显得更加狭窄,整个房间里除了一张双人大床外,只剩下一个粗陋的位置里摆着的一座布衣柜,而木苒就站在那张大床前,一动不动。 赵钰走向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木苒的表情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她沉着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刚才隔壁那女人说的话。” “什么话?”赵钰见木苒一直盯着床铺看,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那个男人?” “准确来说,可能不仅仅是人。”木苒低着头,闷声说道:“客厅那边还闻不到,卧室这里空间小,空气没那么流通,所以还残存了点雄性的气息。” 她用的是“雄性”这样的词,而非“男人”。 赵钰不由得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这个房间里曾经来过一只雄兽?” “不仅仅是来过,”木苒冷道:“应该是季芳的情人,这里残存的味道,不仅仅是体味,还有……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第三章 “偷窥狂?”木苒略感荒唐地走到窗边,正要用手拨动窗帘,赵钰立即阻止了她。 “等等,对方应该看见了我们这边的光,但是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不要打草惊蛇。”赵钰透过窗帘与墙壁间的缝隙,眯着眼往外看,“你看,就那扇窗户,刚才卡车经过,车灯照上去折射出来的光与别的玻璃窗不一样,然后就被我发现了。” 木苒矮下身钻到赵钰与墙壁之间,透过那道小缝,循着他所指示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在对面窗户窗帘后头看到了一个隐隐错错的人影,那人影隐着身,显然也在朝他们这个方向偷窥。 木苒惊讶道:“这么暗,你是怎么看到他的?” 赵钰低低地笑,“他戴着的眼镜会反光,反光的一瞬间,被我看见了他的脸。” 木苒抬起头,她的脑袋上就是赵钰微笑的脸。 赵钰推推自己的眼镜,笑道:“想要知道为什么我的眼镜不会反光吗?” 木苒难得好心情地笑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理由。我们现在怎么办?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抓他吗?” 赵钰笑道:“他的窗口正对着季芳的卧室,如果他真的是个变态偷窥狂的话,可能会看到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如果运气好,那家伙有一堆配置极好的偷拍设备,我们说不定还能看到和季芳偷偷幽会的男人是谁。” 木苒立即纠正道:“不是男人,是雄兽。” 赵钰沉默了片刻,痛心疾首道:“别这样,人兽什么的,太重口了,我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我是良民,这你是知道的。” 木苒斜睨了他一眼,低声嘲讽道:“……有民如此,国之幸矣。” 赵钰失笑,趁机偷摸了把她的头发,轻握住她的手臂,笑道:“走吧,我们偷偷溜过去抓人。” 偷窥狂住着的居民楼与季芳的宿舍楼仅相隔一条窄街,夜幕深沉,赵钰和木苒猫一样偷溜过街,沿着小区底下的商铺,很快摸到了上楼的正门。 四楼的楼道上有两户人家,赵钰一时有些分不清沿街正对季芳卧室的是左边还是右边,正踌躇间,木苒忽然低低叫了声,“不好!” 赵钰还来不及问哪里不好,木苒已经将眼贴到左边大门的猫眼上,惊道:“快开门!那家伙就在门后!他发现我们了!” 赵钰一把抓住防盗铁门的门锁,指尖用力,门锁内的铁钉螺丝环扣纷纷移位,不到三秒钟,那锁就被赵钰整个抓了下来丢到一边,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防盗铁门后的木门是开着的,显然刚才确实有人正透过猫眼往外望。 木苒冲进客厅,客厅左右两边各有三间卧室,木苒循着气味追去,一脚踹开其中一扇,就看见一个高瘦的人影正往大敞的窗外爬去。 木苒抓起地上的凳子就往那人背上砸去,一声大响,那人影踉跄了一下,却依然灵活地攀上窗沿,整个人挂到了窗外。 赵钰在这时也追进房内,他一见窗台上的情景,急叫道:“别让他跑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木苒同样迅捷地爬上窗户,身体往外一闪,脚下差点踩空。 窗户外哪里是四层楼的水泥房子,分明就是崇山峻岭间的陡峭悬崖! 木苒神智恍惚,受过伤的右臂有些抓不牢窗沿,整个人吊在屋外,十分骇人地晃了晃。 赵钰被她吓得魂飞魄散,慌不迭地探身抱住她,将她拽了回来,“你怎么样?是不是之前的伤口又痛了?” 木苒没有回答,而是指着外头墙壁间灵活攀爬而去的背影,虚弱道:“……那只死猴子跑了。” “没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赵钰扶着木苒,让她坐到地上休息,“你先坐下,刚才怎么了?” 木苒支着额头,脸色有些发白,“没事,那猴子耍诈,我追出去的时候看到了幻觉,以为自己被挂在万丈悬崖上了,这才失了手。” 赵钰担心地看着她,自责道:“你的右手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灵活有力了,刚才竟然连我都忽视了这一点,如果你从这里摔下去,我救你都来不及。” 木苒自嘲地笑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臂。 在何宅与朱厌一战中,她的右肩受创严重,倘若不是救治及时,她的整支右手都有可能废掉。 赵钰似乎也回想起了当日的惨烈,于心不忍地握住木苒的手,低声叹道:“木苒,你不能再出事了。” 木苒怔怔看着他。 赵钰抬起她的右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吻,这才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将她扶起来,“来吧,我们来看看这个变态到底藏了哪些东西。” “啪。” 木苒摁亮房间的灯。 赵钰环视一圈后,感慨道:“这么干净整齐,看上去不像变态偷窥狂的老巢。” 他们眼皮底下的这个房间是书房,房间的一面墙被装修成了书柜,柜子里满满的全是书,赵钰从第一列扫到最后一列,称奇道:“这家伙目测是个学数学的,就业方向应该是金融证券类,啧,把这些书全都读透,怎么也得算半个人才。” 木苒已经打开了他的电脑,在等待开机的过程中,她说道:“这家伙是长右。” “长右?”赵钰正在翻看书堆背后的空间,闻言回头道:“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猴子,”木苒站在电脑前,挺着背,墨绿色的长裤在腰间将线条收束,掐得她腰肢极细,她冷着声,颇有耐心地解释道:“长右和普通猿猴长得没两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它有四只耳朵,声音比较细,传说中但凡它出没的地方都会引发大水,从本质上来说,这种猴子个性温和从不主动攻击别的物种,但是如果把它惹怒了,它的攻击性也是不容小觑的。” 电脑完成开机,显示屏上亮出所有的桌面文件,木苒不再说话,低头认真查看它的电脑文件。 赵钰却凑了过来,好奇问道:“既然偷窥季芳的是长右,那么,季芳房间里遗留的精0 0液味道,会不会就是长右的?” 木苒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漫不经心说道:“如果你能让那只猴子射出点东西给我闻闻,我再告诉你是不是它。” “……喂。”赵钰不满道:“作为一位看上去秀外慧中的优秀女性,请把这么粗俗的话留给我来说,好吗?” 木苒点击鼠标,笑道:“少在那边装纯情,你不是小煜,我也不是木潸,年纪一大把了,荤话谁没说过?” 赵钰颇为头痛地看着木苒,“你也就是逞口头的一时爽快,换成实战,你敢这么嚣张吗?” “什么实战?”木苒头也没抬,但是控制鼠标的手却有些停滞。 赵钰瞥了她僵硬的肩膀一眼,嘿嘿狞笑着接近她,他比她高上许多,低头压近她的脸时,迎面而来熟悉且温暖的男人气息让木苒不得不捏紧鼠标。 阿弥陀佛。 木苒猛抬头,差点砸烂鼠标,她怒吼道:“赵钰!你有完没完!” 赵钰几乎要贴上她脸颊的唇忽地一扫,在她颈边扭头看向身后的书柜,笑道:“啊,找到了。” 书柜是靠墙而装的,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站在书柜底下时因为视觉死角,看不见最顶上的模样,只有站远了才能发现,原来最顶上还有一层大约两厘米厚的夹层,不注意看,只会当那是装修时留下的空隙。 赵钰将书柜旁的移动竖梯推过来,爬上梯子,在夹层里摸索了一遍,最后摸出了一个用塑料膜套着的移动硬盘来。 木苒看着他,眼里是再也藏不住的笑意。 赵钰爬下梯子,将移动硬盘接到电脑上,笑道:“但凡不能被人发现的东西,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一打开硬盘,第一级目录里只有三个文件,分别为“学习参考资料”“时事政治”和“必过科目”。 赵钰笑了,“欲盖弥彰,当我不是男人吗?” 点开前两个文件夹,里头分别是海量珍藏版的欧美日韩小黄片和各色艳星图集,赵钰一边浏览一边啧啧称奇道:“这家伙的资源可真丰富,诶,这片当年大部分人都弄不到资源,我还是托人去日本才买到正版碟的!” 木苒无语。 直到第三个文件夹,赵钰和木苒才找到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季芳的照片。 整个文件夹里全是季芳的照片和视频,拍摄的背景大部分都集中在她的卧室里,显然这只长右有事没事都架着接近于望远镜似的摄像机偷拍季芳的生活起居,而且如痴如醉。 照片有三千四百五十六张,视频文件有三十七个,木苒匆匆浏览了一遍,并没有在照片里看到男人的影子。 赵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夏天的白昼都来得早,不用多久,天就要亮了,木苒无法,只能退出移动硬盘,又拆了主机里的硬盘,一并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停的不欠揍了吧>< 这文的走向就是个悬疑冒险,之后会给大家揭露出一个大咪咪的,所以请大家多多支持我qaq 【注册*很容易的,看在哥哥和姑姑的份上,求收藏吧qaq】 第四章 第四章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木苒坐在车内,看着车外来来往往满面倦色的上班人潮,肚子里一阵叽里咕噜,脑海里不自觉便闪过那句话。 赵钰提着袋灌汤包一路跑回来,坐进车内,将一杯豆浆递给木苒,笑道:“这附近找不到你能吃的东西,你先把这个喝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吃早饭。” 木苒沉默地将吸管插进塑料杯,才喝了一口,就被杯子里既兑了水又添加了大量糖精的豆浆腻到。 赵钰察言观色,笑道:“不合口味吗?” 木苒将杯子递过去,皱眉道:“太甜。” 赵钰直接低下头,在木苒含过的吸管上用力一吸,咂嘴道:“不会啊,一般甜。” 木苒手心被塑料杯烫得有些拿不住,正要缩手,赵钰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低头又吸了一大口,这才斜挑起眼,问木苒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甜的?” 木苒点点头,手指松动,将塑料杯移交到赵钰手里,自己转而窝进位子。 赵钰笑道:“那你是不是连豆沙馅的粽子都不吃?” 木苒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赵钰笑道:“那我以后就做不甜的素菜给你吃,你想吃的,我都能给你做出来。” 木苒转头看他。 赵钰笑道:“看什么?” 木苒摇摇头,没有说话。 赵钰几口吃光了灌汤包,拿纸巾擦了手,这便打算上路了,车子拐出这条小街,他想起一件事,笑道:“你要不要把你手机开机看看。” 木苒脸上一僵,从后座的包里翻出许久没用的手机,长摁开机键后,果断扔给赵钰。 “嘿!我在开车呢!”赵钰笑着避开。 木苒想想也是,便拿回手机,果然,恢复使用功能后的手机立即毫不留情地震动起来,木苒被震得手麻,一条一条点开信息。 全是未接来电的提醒。 木苒对着号码回拨过去,然后迅速将手机举到司机赵钰的耳边,赵钰避无可避,只能笑着斜睨了她一眼。 木苒扭过头,假装没看见。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立即传来木潸急不可耐的声音,“喂!姑姑……” “嗯哼!我不是姑姑,我是过儿……”赵钰轻轻笑道。 “过……呃?赵大哥!”木潸哭笑不得,“赵大哥你别闹了!你和姑姑现在在哪呢?” 赵钰笑道:“我们在调查季芳……” 木苒抢过手机,迅速说道:“我们在调查季芳失踪的事,她应该还没有死,你们三个先回村子帮助太奶奶,我和大钰找到季芳后也会马上赶回去。” 赵钰盯着前方,嘴角却始终噙着笑。 “嗯,季芳很关键,咱们兵分两路才能提高效率……你们到哪了?”木苒认真地讲着电话,表情有些严肃,“嗯,路上注意安全,随时和我联系,村子那边没有信号,你有消息让青鸟带给我,它知道怎么找到我,好,就这样,挂了。” 手机挂断,木苒看向笑吟吟的赵钰,说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赵钰笑问道:“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告诉木潸叛徒的事?” 木苒将手机丢回后座,叹气道:“那个孩子无父无母,我对她从小就很严厉,她太奶奶也是个面冷心热的老太婆,我本来还担心她生长在一个不擅长表达爱的环境里会变得抑郁沉默,幸好她小姨,也就是季芳,每个月都会回来看她一次,陪她玩陪她笑,她从小就很喜欢美丽温柔的小姨,尤其是在被我责罚的时候,总是哭着要小姨来接她……所以在确定季芳的身份前,我什么也不会告诉她。” 赵钰点点头,“父母双方在教育孩子时,常常需要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你把讨好的位置让给了别人,心里难道就没有想法吗?” “我不像你,即使身兼数职也能各尽其职,”木苒怅惘道:“我只担心木潸没把本事学好学透,将来必定要吃亏,所以对她,我能多严肃就多严肃,小时候不理解又如何,长大了总能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 赵钰不置可否,笑道:“人家说慈母多败儿,看来以后我们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木苒瞪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赵钰开了许久的车,木苒一直专心于谈话,一没留神居然让他把车开到了市中心的西禅寺,这么大清早的,寺庙前的林荫空地上都没有人,庙门前倒是有个收门票的正在憨憨地打瞌睡。 赵钰买了两张门票,拉着木苒便往里走。 走上小桥,碧潭里的锦鲤来来回回地游动,前方的竹林下,两个和尚正在扫地。 木苒甩开赵钰的手,皱眉问道:“你带我来这,不会真的只是为了一顿早饭吧?” 赵钰笑道:“不可以吗?” 木苒登时无话可说。 千年古刹里的斋饭,无油无肉,价格却不亚于外头豪华大饭店的一顿午饭,说起理由来,无非这菜是园子里自己挑生物肥料种的,这厨子是哪位得道高僧的关门弟子云云,现实证明,为了维持生计,无欲无求的和尚也只能关起门来做买卖。 “世道沧桑啊。”赵钰感叹。 木苒骂他,“纨绔子弟,有什么好沧桑的?” 吃完早饭,赵钰索性带着木苒四处逛了起来,走进天王殿,原本还在谈笑风生的赵钰不自觉沉默了。 殿内正中供奉着的巨大弥勒正笑眯眯地看着门口的赵钰与木苒,在他左右,各自供奉着四大天王塑像。 木苒仰头看着弥勒,神情肃穆。 赵钰并没有看弥勒,他看着木苒,沉思。 静默半晌后,木苒轻声问他,“你看什么?” 赵钰笑道:“木苒,你有愿望吗?” 木苒摇摇头,“我的愿望不可能实现,所以我没有愿望。” 赵钰想起木潸的父母,问道:“你的愿望被埋葬了,所以你也要青灯古佛地过一辈子吗?” 木苒看向他,眼神黯然,答非所问,“如果真要说愿望的话,我只希望木潸能平平安安度过一世,此外再无所求。” 赵钰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于是他点点头,将木苒从庄严的佛殿里拉了出去,佛殿的门槛都比较高,木苒抬腿的时候,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回头重新望向那尊弥勒。 弥勒眼含笑意,高深莫测地俯视着她。 赵钰和木苒走到九曲桥边,忽然听到前头放生池边一阵喧哗,木苒探出头去,一眼看见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正攀在白石栏杆上,小心翼翼地往池子里踩。 那池子光是离岸就有一米深,池壁上又都是经年累月的青苔,一个不小心就得滑到水里。 一个原本正在晨练的花白爷爷就站在池子边上劝他,“小心摔进去!” 另一个灰衣的挑水老和尚也在骂,“让你师父知道了,看他怎么打你!” “那有什么办法?”小和尚一手抱着白石栏,身体慢慢往下滑,嘴里机关枪似的叨叨念,“谁让哪家没常识的笨蛋把陆龟扔到放生池里,你看它都趴这儿一整夜了,我再不把它捞起来,等午后来一场大雨,它就被淹死了。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一定把他抓来扔进池子!” 现在的时间还早,整个园子里都没什么人,小和尚不顾阻拦地往池子里爬,好不容易悬到了池壁边上,蹭得满身浓绿的青苔,虽然灰头土脸又爱骂人,但是难掩他白生生的一副可爱面容。 赵钰看得有趣,刚想走近点看看,身边木苒已经小步跑过去,俯在栏杆上,抓住了小和尚的手,嘱咐道:“我抓着你,你侧身去抓它,然后我把你拉上来。” 小和尚一大清早乍然见到木苒这样的美女,脸腾地红了,立马俯身去抓陆龟,不敢再看她一眼。 赵钰想起木潸的手伤,忙冲过去抓住小和尚的手,扭头吩咐木苒道:“你手有伤,我来就好。” 小和尚看起来瘦,毕竟也是个十多岁的小男孩,身体着实不轻,木苒不过抓了一会儿,右手臂就疼得厉害,这会儿也不敢倔强,忙松了手站在一旁。 小和尚低头伸长手去抓那只瑟缩的可怜陆龟,摸了半天,终于被他摸到了龟壳,五指一抓,将小陆龟抓进掌心里,笑嘻嘻邀功似的仰头去看美女。 赵钰笑了笑,“不好意思,是我。” 小和尚羞赧地红了脸,正要抓着赵钰的手往上爬,四目相对,小和尚忽然“哇”的一声大叫。 赵钰奇道:“你叫什么?” 小和尚抓着陆龟的手指向赵钰的脸,“你你你你……” 赵钰越发奇怪,“我怎么了?” “你你你你……”小和尚的脸涨得通红,他支吾了半天,最后抓着赵钰的手一松,连人带龟,扑通跌入池子。 这一下,池子边的大人们都吓坏了。 赵钰蹬掉皮鞋,二话不说跳下池子,可他刚入水没两下,小和尚自己高举着陆龟浮出水面,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大叫道:“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第五章 小和尚云屯赤着上半身蹲在云房前的矮阶上,手里捧着个大碗,吭哧吭哧地喝着稀粥,另一个小和尚蹲在天井的水井旁,一边帮他搓衣服,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道:“为什么我又要帮你洗衣服,你自己跌到放生池里的,又不怪我,等会儿师父回来又要问我为什么多用了两套衣服,你让我怎么和师父解释?” 云屯比划着筷子,怒道:“风清!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难道不是为了救那陆龟吗?气死我了!” “我都还没生气呢,你怎么又气死了?”赵钰拉开门从里间走出来,他的衬衣西裤全部湿透,这会儿将就换了套寺院和尚的僧服,灰扑扑的布料穿在他身上,又衬着那细细的眼镜框,整个人看上去四不像,颇为滑稽。 那个叫风清的小和尚立即站起身,道歉道:“叔叔,对不起,你的衣服一晾干,我马上还你,还请你原谅云屯不懂事。” 赵钰看着那满脸愧疚的小和尚,笑道:“没事,你慢慢来。诶,你们俩都是和尚?” 正在吃饭的云屯头也不抬地接道:“我们俩都不是和尚,我们俩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倒想做和尚来着,可是师父不让,他老人家说要等我们俩长大后自己决定做不做和尚,如果要做和尚,就要好好学习考上研究生,如果不做和尚,也要好好学习成为人才,说来说去都要好好学习,烦死了。” 赵钰蹲到他身边,笑道:“那你们俩的名字也都是师父起的吗?” 云屯咬着筷子点点头,“是啊,我叫云屯,他叫风清,都是好天气。” 赵钰暗想,一个是云吞面,一个叫风情,对和尚来说,倒还真是好名字。 云屯喝光了最后一口粥,把碗筷往旁边台阶上一搁,抹着嘴看赵钰,“你这人地气太轻了,轻得有些过分了。” 赵钰奇道:“什么地气?” 云屯却不说话,一旁的木苒却说道:“你的意思是,他没有人味吗?” 云屯抬头看向木苒,故作老成地点点头,“你倒还有点慧根。” 前头风清“啪”地一下甩了衣服,湿着手走过来,严肃道:“云屯,你又要讲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木苒并不计较云屯的以小犯大,她反倒对他的话感了兴趣,便拦下义愤填膺的风清,笑道:“没事,我反正没什么事,听听也无妨。” 云屯笑道:“你是松柏木命,土旺缺金,你身边肯定有一个男人,对你非常好,而且是土命,他可保你平安,却不能给你喜乐。” 木苒心里惊讶万分,面上却不动声色,“你看上去年纪很小,这些都是哪里学来的?” 云屯摇头晃脑,笑道:“这世上有太多事情叫人看不透想不明白,你也别问我怎么知道这些的,就像这位地气太轻的大叔,将来说不定也会有惊世之举。” 赵钰蹲到云屯身旁,笑道:“我弟弟刚出生不久,就有算命的说他火命克我金命,不知道云屯小大师可有解法?” 云屯哈哈笑,问道:“你知道古代的四方守护神吗?” 赵钰与木苒交换了个眼神,点点头,笑道:“四相,我知道。” 云屯笑道:“道家里说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宇宙混沌之初,世界被分割成阴阳两极,阴阳两极内部通过力量演变,继续产生太阴少阳太阳和少阴四种力量组合,这四样,才是最初的四象,也就是□的四种基本元素,风火水木,介于这四种元素中间的模糊地带,渐渐产生了土,于是五行诞生。五行从本质上来说,还是阴阳二气的演变和作用,阴阳即五行之气。” “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家把天上的星宿划分成东南西北四个区域,这种传统的星宿信仰被结合到方位元素里,最终诞生出了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说法。再往后,道教学说建立,老道们把四相挪为己用,四相成了专门用于镇守道观山门的天神,于是有了四方护卫神的说法,虽然后来随着道教神仙系统的不断进步完善,镇守四方的指责托付给了四海龙王,但是四方神,也就是四相神,最终还是流传了下来。”云屯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东吴时代的《七帝紫庭延生经》里有过记载,人们把四相拟人化,还分别给他们取了名字,朱雀为陵光,玄武为执名,青龙为孟章,白虎为监兵,四相,不仅成了神,还具有了人形。” 赵钰皱眉道:“按照你的意思,神之所以成为神,不过是人的力量的驱使。” 云屯笑道:“你想想看,四方神最开始不过是四种元素,而创造这四种元素的,是自然阴阳,只有它,才是真正的万物之神,你不要忘记,在四大元素中间,自然最终又创造出了第五种元素。” 木苒喃喃道:“……土。” “是啊,日月为易,刚柔相当,土旺四季,罗络始终,青赤黑白,各居一方,皆秉中宫,戊己之功。我们都应该庆幸自己是大地之母生养出的人类,生生不息,育我千秋万代。”云屯站起身,提提裤子,冲赵钰眨了下眼睛,狡黠笑道:“所以咯,造物主的心肝宝贝从来都是人类本身,而非由人类创造出来的神,只有明白这一点,你和你弟弟的命,才能解。” 风清怒道:“云屯!你再讲这些亵渎神灵的话,别等师父回来了,我现在就揍你!” “别啊!我也吃饱了啊!”云屯举手投降,哈哈大笑。 风清气鼓鼓地转身。 云屯回头冲赵钰和木苒低笑道:“你看,这就是有神论和无神论的区别。” 赵钰越发觉得这小和尚有趣,笑道:“你既然是无神论者,为什么想要当和尚?” 云屯笑道:“无神论者并不妨碍我当和尚来报答我师父的养育之恩,人可以不敬神明,但一定要心存良善,这才是立人之根本,阿弥陀佛。” 赵钰大笑。 从云房里走出来,木苒问赵钰,“你觉得那小和尚说的话,可信度有多少?” “连你这个内部资深从业人员都不知道可信不可信,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又哪里知道。”赵钰笑道:“不过他有句话倒是真说对了。” 木苒问道:“什么话?” 赵钰笑道:“他说你命里缺金,所以啊,你这辈子还真是非我不嫁了。” 院子外林木荫蔽,越接近正午,室外温度越高,前头不远的亭子红栏上,一只白猫懒洋洋地趴着睡觉,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也只是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又趴下去睡了。 一步之外便是没有树荫的艳阳天,木苒忽然停住脚步,赵钰以为她是怕晒,正要笑话她夏天出门不抹防晒霜活该回家黑三层,结果木苒就那么拉住了赵钰的手,仰起脖子,轻声问道:“赵钰,你怎么就喜欢上了我呢?” 她的声音很轻,甚至不及一旁树上的知了叫声响亮。 赵钰低头看她,见她鼻尖上出了层薄薄的汗,笑着伸手替她抹了,“木苒,原来你也知道我喜欢你啊。” “我跟你说正经的。”这是木苒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她有些窘迫,有些忧虑,心理既渴望立即被拒绝,又担心真的被拒绝,“赵钰……你明知道我做过的那些事……你明知道我是那样的人……我……不值得的。” 赵钰盯着她笑。 木苒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冷下脸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就笑了。”赵钰笑道:“我还以为要让你正视我的存在还需要一段时间,如今节奏加快,我自然高兴。” 木苒被气到,“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赵钰笑道:“你不也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木苒瞪了他两秒,真心觉得这人没法沟通,甩下一句“不可理喻”后,大步离开。 赵钰站在原地,看着木苒气呼呼地走在热烈的骄阳底下,她很瘦,比起第一次见面时还要瘦,原本及臀的黑长直发被烧毁了一截,之后便干脆剪短,如今只到背部,她穿着件很简单的无袖白衬衫,□出来的两臂白得耀眼,她走路的时候总是挺着腰杆,看上去冷艳高贵闲人勿进,每回走在路上,她的回头率总是高得吓人。 有一次赵钰甚至听到路过的年轻男孩明目张胆地讨论她的美丽与清高。 那一刻,赵钰很想冲上去告诉他们,不是的,她不仅仅只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没错,她看上去很美,但是在衣物的遮挡下,她的身体伤痕累累,她很骄傲,那是因为她曾经自卑地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她很强,但是她也很弱,她能徒手杀死一只老虎,但是也能被一个人的一句话轻易打倒。 那才是完整的木苒,是那个走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但是身处黑暗中,也能将自己随时隐没的女人。 等赵钰拿着个甜筒回到车子内时,木苒已经等了许久,她不耐烦地看着他,“赵先生,麻烦你快点。” 赵钰将甜筒递给她,笑道:“你都进得了车,为什么不自己先走。” “我是那种人吗?”木苒皱眉,“你忘记了吗?我不吃甜食。” 赵钰笑道:“我改变主意了。” 木苒拿着那个已经开始融化的甜筒,莫名其妙道:“你改变主意不代表我改变主意啊。” 赵钰笑道:“木苒,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是一个相当懒惰的人,懒得去改变任何事物,固步自封,然后理所当然地自取灭亡,作为一个与你相反的人,我,主动热情才华横溢能力卓越,所以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在背后推你一把。” 眼看着甜筒上的巧克力就要落下来,木苒无奈地咬了一口,“我吃了这只甜筒,你就能证明你用你的主动热情才华横溢和能力卓越改变我了吗?你真无聊。” “不不不,”赵钰笑着摇头,手指指向那只甜筒,“这只是开始,”又指向自己,神情严肃道:“而我,将会是那个最大的结尾。” 作者有话要说:  对这方面有兴趣的朋友们请阅读相关正规书籍,千万不要拿我的故事当理论教材,我本人比半吊子还不如,不敢误导,特此申明tat 第六章 第六章 赵钰自己的公寓先前被凶兽破坏殆尽,之后一大家子人搬到山上的老宅,那处公寓就被空出来重修装修,前不久林教授刚刚通知赵钰说是装修已经结束,木苒本想就近去那里休息,可赵钰非说房子刚刚装修完不能住人,于是硬逼着木苒在外头酒店里订房。 木苒铁面无私地直接就要订两间房,赵钰立即反驳,理由是他不希望两个人明明在一起却还要隔着一堵石墙用手机沟通。 他比木苒还要铁面无私地说,手机辐射很可怕,你不懂。 最后两个人各让一步,赵钰订下酒店的套房,木苒睡卧室,他睡客厅。 赵钰和木苒这次拿了偷窥狂长右的硬盘,下午直接回了酒店,拿笔记本一连接,开始查找线索。 三千四百五十六张照片,木苒花了两个小时时间一一看下来,到最后再看别的东西,都觉得自己原本好端端的眼睛已经近视加闪光,病的还不轻。 赵钰正好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笑问道:“怎么样?看到那男人的脸了吗?” 木苒仰面卧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叹气,“三千四百五十六张照片啊!全是季芳的个人照,旁边连条狗都没有!这只猴子对季芳,到底是爱得深沉还是简单啊?” 赵钰扑哧一笑,“会不会是你看花眼了,没认出来?” 木苒愤怒地指向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怒道:“你去看!” 赵钰果然坐到电脑前,鼠标滑得哗哗响,一分钟不到,他笑道:“确实没有。” 木苒从沙发上坐起来,气不可遏道:“赵钰!你光是洗澡就洗了接近一个小时,这么多照片你眨眼就看完了?你到底是在戏弄我还是在蔑视你自己?” 赵钰转过身,乐不可支地笑,“我这不是对你无条件信任吗?” “剩下那几个视频你来看,我实在不能再对着电脑了。”木苒愤怒地扭过头,多看他一眼都会怒火攻心。 赵钰点开那三十七个视频文件,笑呵呵地轮流播放。 这回总算找到一条线索了。 有一个视频拍得是季芳的卧室,从遥远的对街窗口拍过去,视频里男女说的话完全听不见,但明显能感觉到,他们在吵架。 赵钰唤木苒道:“木苒,过来看看,这个人是谁?” 木苒走过来,看向视频,惊道:“这不是荟明吗?他们看上去像是在吵架。” “荟明?”赵钰想了想,问道:“季芳的表哥?” 木苒点头。 视频的窗户里,季芳的手被钱荟明抓住了,钱荟明显然很激动,他的肢体语言幅度很大,表情隐约也透着股愤怒,相比之下季芳就冷静多了,她任由钱荟明抓着自己,只是偶尔说上两句话。 视频忽然停止。 赵钰看了眼视频窗口下的时间,皱眉道:“视频只有这么长。” “季芳刚失踪的时候,就是荟明通知族里,然后再由他去报警,”木苒疑惑道:“他们俩是为了什么事吵得这么厉害?荟明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别人大声他就小声,很少看到他这么激动的模样。” 赵钰笑道:“想知道为什么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木苒为难道:“可是我联系不上他,他的手机一直都打不通。” 赵钰问道:“那你知道他的住址吗?我们去找他。” 木苒答道:“他住在邻市,从这边开车过去,要两个多小时。” 赵钰点点头,“这样,你把这些东西收一收,笔记本和硬盘都带上,我去换件衣服,咱们马上出发,以免夜长梦多。” 木苒答应了一声,俯身收拾电脑,赵钰刚走到她身后,她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如果季芳真的是叛徒,那荟明会是她的帮凶吗?” 赵钰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但愿他们都不是。” 车子开在出市区的高速公路上,赵钰专心开车,副驾驶座上,木苒捧着笔记本电脑,对着几张长右偷拍的季芳照片,凝神思考。 赵钰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想,季芳天赋极好,再弱也不至于被一只长右偷窥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所以我把这些照片又看了一遍,我发现有几张照片里,季芳的眼神很不自然。”木苒不是个会吊人胃口的人,她说道:“她的眼神明明没有看摄像头,可我偏偏觉得,她是看到了摄像头后故意避开的,她在假装没看见!” 赵钰听了她的话,转头快速瞥了眼笔记本电脑上被放大的照片,心里略被惊到。 因为照片被木苒放大,屏幕里季芳的脸看得更为清楚,季芳确实长得好,五官柔和明艳,一对眼睛即使没有正眼看你,也感觉得到那种招人的美,木潸的长相据说是她母亲的翻版,如今看来,木潸和季芳,确实挺像的。 只是这照片上的季芳美则美矣,就是嘴角的笑勾得有些阴鸷,眼角余光要瞟不瞟的,看着……还真挺吓人的。 赵钰叹气道:“我一直以为你们兆族人就是集天地之灵秀孕育而出的不凡圣品,个个都像你和木潸似的,没想到也是有那么几号人,看着就让人想吃干抹净一了百了的。” 木苒“啪”地合上电脑,冷冷说道:“不管是谁,兆族人就是兆族人,吃他们,就是连我一起吃了。” 赵钰知道自己刚才口快犯了木苒忌讳,立即决心悔过,乖乖闭嘴不再说话。 等车开到邻市已经是午后四点多了,木苒没来过这里,赵钰就算来过也是有专人接待的,两个人先是设置导航系统找到了那条大街,又问了行人,最后弃车步行,直找了二十分钟,才在一个巷子深处找到了钱荟明居住的民房。 钱荟明住的是民房的三楼,出入口只有面对巷子的狭窄楼道,楼道里阴暗潮湿,二楼的楼道里甚至堆着一层的煤砖,赵钰走在前头,回头瞥见木苒正小心地避让着那些黑色的煤砖,忍不住笑道:“钱荟明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 “他是卧底记者,我之前写小说的时候找他拿过材料,他赚的钱几乎全寄到村子了,自己不怎么留着。”木苒顿了下,难得笑道:“他是个老好人,以前我和奶奶吵架,只要他在村子里,他一定会帮忙劝架。” 赵钰点点头,笑道:“到了,三楼。” 木苒走上前,曲着手指敲门。 没敲两下,门里便传来脚步声。 木苒笑道:“荟明,是我,木……” 她的话还未说完,那扇铁门忽然大力甩向他们,赵钰和木苒猝不及防,被撞得歪倒在墙上,木苒站得近,额头直接被撞破。 一个黑影从门里飞窜而出,冲进楼道,转身不见了。 “木苒你进屋看看!我去追!”赵钰咬牙站起,一边往楼下冲,一边快速嘱咐道。 木苒捂着脑袋摇摇晃晃站起身,走进屋内。 赵钰冲到楼下,一路撞飞无数煤砖,可前头那个家伙太快,以他的脚力根本追不上。 明显不是人类! 赵钰猛然停住脚步,在他的身边,是一楼住户装在窗户上的防盗铁栏,铁栏在潮湿的巷子里被氧化通透,上头锈迹斑斑,赵钰双手抓住铁栏,臂上青筋暴起,整个铁栏泛出白色的刺目亮光。 白光只是一闪而逝,待光芒褪尽,那片铁栏已经不复存在,而是变成了一条条尖锐的铁条,随着赵钰双臂摆动,铁条朝着那黑影飞射而去。 噗噗噗噗。 黑影闪避的姿态不太寻常,倒像是鸟类躲避子弹般。 前头的铁条都落了空,只有最后一根扎中它。 赵钰正要赶过去,却见那黑影从地上挣扎爬起,嘶吼一声后,黑光爆胀,它朝天冲去,片刻后消失在九天云外。 赵钰冲过去,从深深扎入地面的铁条上捡回两片棕色的羽毛。 羽毛这样的东西很常见,赵钰不敢耽误,拿着羽毛返身跑回钱荟明的住所。 房子的大门还开着,赵钰一进屋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心下骇然,忙喊道:“木苒!” 里头的卧室传来木苒冷冰冰的声音,“我在这,你把大门关上。” 赵钰关上大门,朝卧室走去, 房间内,木苒背对着他跪坐在床上。 “木苒……”赵钰疑惑地绕过她。 下一秒,即使是赵钰,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得滞住了声。 一个男人正躺在床上,他穿着灰色格纹的睡衣,短发,赤脚,微胖,脖子几乎被割断,兆族人粉色的鲜血染红了一整层被褥,他大睁着眼,满面惊恐,死不瞑目。 赵钰见过这个男人,他就是视频里的钱荟明,木苒口中的老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下一章和下下一章较为重口…… 如果说第一部《一往桃花源》是小火鸡和水兔子这两个孩子的童话冒险,那么《千春》就是哥哥和姑姑这两位深沉智慧的大人的悬疑探险了,主角不一样,注定他们背负的东西不一样,这个故事我给的风格标签不再是“轻松”,而是“正剧”,当然,结局肯定是he,大部分时间里因为哥哥要坑蒙拐骗把姑姑弄到手,所以你们知道的,嗯。 有一句话说出来可能会让很多新朋友绕道,但是说真的,这个故事如果没有看前部,真的没法看下来,希望大家在等待养肥的过程中,可以抽空把《一往桃花源》看了qaq 第七章 第七章 “木苒……”赵钰站在床边,在他与木苒之间,隔着个血流成河的钱荟明,这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 木苒抬起头,面无表情,语气森冷,“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是这样了。” 赵钰点点头,俯身凑近钱荟明。 钱荟明的脖子被切得几乎只剩下一层皮,赵钰不忍直视,但还是僵着手在他脖子上轻轻摸了一下,指尖的血液并不粘稠,甚至还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看来凶手也是刚下手不久,血流的这么多,显然钱荟明是在生前被人活生生割断脖子的。 赵钰的喉咙有些堵,喑哑道:“如果我们早来一点……” 木苒猛地抓住赵钰的手,神情冷凝中带着点决绝的狠戾,“不关你的事。” 赵钰看向她。 木苒眼神坚定道:“赵钰,你只要帮我就好,其他的事情,不要想,你想得越多,越会觉得这个世界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赵钰怔了下,苦笑道:“居然要让你来安慰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木苒想要解释。 赵钰摆摆手,他站起身,环视一圈室内后,皱眉道:“那个家伙好像在找什么。” 床头柜的抽屉都被拉开,里头的东西落了一地,衣橱也被打开,挂着的大衣被凌乱地推到一旁,两个抽屉只被开了一个,看上去还比较整齐。 木苒点头道:“我也注意到了,他杀完荟明后,应该是急着想找什么东西,可是恰巧我们来了,他没办法,只能仓促逃跑。” 赵钰站在房间内,思考着将自己捡回来的那两片棕色羽毛递给木苒,说道:“那家伙不是人,他只落下两片羽毛,应该是凶兽,可是凶兽袭击兆族人,为的却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其他的身外之物,这太不合常理了……他在找什么?钱荟明身上会藏着什么东西?” 木苒伸掌合上钱荟明的眼睛,这才接过那两片羽毛,“棕色的羽毛……有羽毛的凶兽太多了,单凭这两片羽毛我一时也猜不出这是哪只凶兽。” 赵钰蹲到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床头柜前,一边查看一边说道:“……长右在偷窥季芳,我们找到长右,长右跑了,钱荟明马上就被杀了,杀他的人要么就是长右,要么就是对长右所做的事了如指掌的人,这个人知道我们肯定会通过长右找到钱荟明,所以赶着过来杀人灭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长右夜以继日地跟踪偷窥季芳,却还有另外的人也在暗中监视长右吗?”木苒皱眉,“或者,这其实就是长右干的?谁能对一只鬼鬼祟祟的猴子了如指掌?” “了如指掌……”赵钰喃喃地重复着木苒的话,“为什么要杀钱荟明……为什么要杀钱荟明?” 木苒从床上下来,轻声说道:“不管那家伙为什么要杀荟明,它的目的很明显,既然我们破坏了他的计划,他要找的东西说不定还在这个房间里,你先找找看吧。” 赵钰点点头,往凶兽还来不及搜索的衣柜走去。 说是要找东西,木苒却没有动,她站在床前,沉默地看着钱荟明的尸体。 赵钰余光瞥见她瘦削绷紧的背影,心中黯然。 赵钰把整个房间搜了个底朝天,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房间里除了衣物和食物外,就连手机都没有,更别提电脑,唯一找到的一本牛皮笔记本里也只是零星手写着几个见面时间和采访计划等。 赵钰敲敲脑袋,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问道:“木苒!你刚才说钱荟明是做什么的?” 木苒答道:“卧底记者。” 赵钰脑内灵光一闪,问道:“那他的同事呢?或者他工作的报社呢?是哪家?” 木苒皱眉,“我不知道。” 赵钰迅速在房间里翻找起来,与之前漫无目的的搜索不一样,这次,赵钰有了确切的方向,那就是找出钱荟明的工作单位。 房间里没有手机,但是客厅里有一台固定电话,赵钰拿起电话直接往自己手机上拨号,记住了固定电话的号码后,回到卧室对木苒说:“电话的通话记录显示他每天都在使用这个电话,他的手机如果不是丢了,就是被那只凶兽带走了。” 木苒问道:“能查出他的工作单位吗?” “能。”赵钰回答得斩钉截铁。 木苒点点头,俯身拉起被褥,将钱荟明的尸体裹起来,赵钰急忙上前帮忙,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用一床被单将尸体裹好。 木苒抬头看向赵钰,说道:“我要把他带走,兆族人的尸体,不能就这么随便放着。” 兆族人的身体,哪怕只是一滩死血,对于许多生物来说,也是至宝,哪怕钱荟明不是木苒的朋友,她也不可能随随便便遗弃一具兆族人的尸体。 赵钰理解她的想法,他刚在在搜房间的过程中,从床底下拖出了个巨大的行李箱,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他抱着钱荟明的尸体,将他装入行李箱中,拖着往外走。 还是门外那狭窄肮脏的楼道,赵钰和木苒合力抬着行李箱往下走,车子就停在巷子外,两个人将行李箱抬上车,赵钰问木苒:“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木苒闷声答道:“去山上。” 木苒的想法只有一个,钱荟明的身体,不能留给任何人和兽。 赵钰将车停在深山老道上,自己拖着行李箱陪她爬了半天的林间山道,终于在一个开阔的山顶平台上,木苒转头冲他示意,“可以了。” 头顶上的天空已经入了深暮,西方的天际,烈烈的火烧云直烧到天的尽头,赵钰看向木苒,发现她迎着日头微微抬起的脸上,也被染上了深沉的云霞。 赵钰想留下来帮木苒,可木苒拒绝了,她说:“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你到底下等我吧。” 赵钰看木苒的脸色便知道这事没得商量,便抹着额上的热汗,安安静静地走到平台下的小树林里了。 树林已经陷入昏暗,赵钰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慢慢平复着躁烈的心跳。 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赵钰常常开玩笑要把人毁尸灭迹,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然真的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将尸体藏入行李箱,带到荒山野岭,遗尸不说,还要毁尸。 赵钰不由自主想到钱荟明脖子被割断的模样,大半天没进过食的胃忽然一阵痉挛,喉咙里涌上酸水,差点便要吐出来。 这就是兆族人的命运吗?生前躲躲藏藏,死后连个全尸都不能留下。 赵钰抬起头,迎着渐渐而来的月色,望向树木掩映间的山顶平台,从这里完全看不见木苒,更别提看见她在做什么。 木苒啊木苒…… 赵钰沉沉叹气,心里忽生挫败感。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木苒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而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没有兆族,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能力,他可以赚点小钱,木苒也可以写点三流小说,两个人在一起,平平凡凡,却轻轻松松地过一辈子,多好。 林子里的风沁凉温润,蝉虫的名叫响彻深林,赵钰闭上眼,深呼吸。 轻轻松松过一辈子,多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钰耳里忽然听到一声奇怪的声音,他原地跳起,想也没想地冲往山顶平台。 通往平台的道路都是天然的巨岩堆砌而成,赵钰一路爬上去,一眼瞥见扶着石壁弯腰作呕的木苒。 木苒扶着石壁,撕心裂肺地呕吐着,在她的身下,一滩食物残渣散发出酸臭味。 赵钰跑过去,轻拍着木苒的背,担心道:“怎么了?” 木苒摇摇头,她已经没有食物可以吐了,现在从口鼻里涌出来的都是酸水。 赵钰心疼地摸着她的额头,那里全是冷汗,“木苒,好点了吗?” 木苒又干呕了一阵后,终于不再呕吐,她直起腰,虚晃了两下,被赵钰扶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 赵钰撩起自己的衬衣给木苒擦了擦脸,担心道:“好了吗?” 木苒点点头,白森森的一张脸却扭过头,望向山顶平台。 赵钰站起身,也望向那处。 平台上已经不见了钱荟明的尸体,只剩下一块黑乎乎的焦地,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来一股浓酸味。 “……都弄好了?”赵钰哑着声问道。 木苒点点头,看向赵钰的眼黑白分明,湿润地像是落了满天的繁星,她眨眨眼,忽然落下两滴热泪,“赵钰,你现在明白了吗?我们兆族人,这一生都活在恐惧里,生前战战兢兢,死后也不得安宁……跟我在一起,你的人生,也会变得像今天这样,血淋淋,惨不忍睹……可悲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兆族是一个随时会被吃掉的种族,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悲剧,已经不仅仅是悲剧了。 第八章 第八章 你明白了吗?我们曾经活得多么卑微,我们的未来,也依然如此卑微。 月色朦胧,邻市陌生的树林山顶上,木苒仰头看着赵钰,眼里的星光和泪水,慢慢湿了一脸。 赵钰忽然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在钱荟明的卧室里,第一次看到脑袋被割断的人,赵钰确实有一刹那的慌神,但是木苒的冷静让他也很快镇定下来,他以为她是真正的冷静,却完全忽视了她本身也是兆族人,她认识钱荟明,并且与他交情不错的事实。 一个认识的族人凄惨地死在眼前,谁能做到真正冷静?看似平静的木苒,也不过是在用她的冷来掩盖她的痛而已。 她的内心有多痛,她所表现出来的冷静,便有多刻意。 而现在,钱荟明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他的后事完成了,她不需要再保持冷静,所以她受不了了。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尸体,破碎的凌乱的尸体,山狼吃羊,野狗吃猪,就连看上去很可爱的猫,也是要吃耗子的,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我见过被运回来只剩一口气的村民,半个身体被凶兽咬掉的,伤口上爬满贪婪的小虫的,还有被人类凌迟过的……为什么我们的小孩不能像其他小孩那样,童年里只要玩玩闹闹,学点生字,学点英文,一切就都过去了,我们的小孩从会爬行开始就被迫拿上了武器,还没学会怎么跑步就被要求能够把刀扎准位置,一切的训练都是为了让我们在这个充满了敌人的世界里能够平安生存下去,可是有什么用呢……我们还是会死……”木苒看着赵钰,喃喃说道:“你不明白,能够老死在自家床榻上的兆族人,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可即使如此,到最后呢?我们的尸体是不能被保留下来的,不能被正常地鉴定为死亡,因此不能送到殡仪馆火葬,更不能土葬,我们只能把自己的身体交给我们最信任的亲人,让他们来销毁……”木苒哽咽道:“为什么我们不能正常地生活?你看看荟明,他是个好人!他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可是他死了,他的尸体被我融化了……我……” 赵钰一把抱住木苒,心痛万分,“别说了,别说了……木苒你累了,我们回家休息吧。” 木苒的脸贴在赵钰的胸口上,她能听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赵钰,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像今天这样,把我的尸体带走,然后融化它,让它完完整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吗?” “别说这么可怕的话,我说过了,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死。”赵钰死死地抱住木苒的身体,“你会有一张舒服的大床,让你一路睡到七老八十,等到你哪天活累了,你就躺在那床上,我会陪在你身边,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就把木潸找来,然后我再偷偷躲在门外看你……木苒,想想美好的事情,想想木潸,想想小煜,想想阿福,想想我,这个世界虽然常常让你感到窒息,可是它并不是面目可憎的啊。” 那一晚,当赵钰带着木苒下山,两个人都精疲力尽地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赵钰实在不想再开两个多小时的车回f市,便在市区里找了家酒店入住,木苒这回连要求两间房的心思都没有,木木地跟着赵钰上楼后,径直进了浴室洗澡,始终一言不发。 赵钰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想起钱荟明的事,立即给万能助手林教授打电话,“小林啊,麻烦帮我查一个人。” “不要。”林教授好像正在吃东西,吧唧吧唧嚼着东西,故意响给赵钰听。 赵钰无奈道:“你越来越不够义气了啊。” 林教授那头“啪”地甩飞了筷子,怒道:“赵大钰!少威胁我,我这人吃软不吃硬!” 赵钰立即笑道:“那我求求你帮我这个忙吧,真的很重要。” 林教授十分受用地冷哼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找其他人来帮你,多少人上赶着想被你使唤。” 赵钰犹豫了。 在赵宅和徐福一战后,小崂山用一道符咒把林教授等人的记忆全都抹杀了,当初为的就是不让林教授他们牵扯进来,也是为了不把兆族人的事泄露出去,如今钱荟明死了,他的真实身份又是个兆族人,如果让别人去查他,万一查出了什么事,这祸可就闯大了,再说钱荟明已经死了,尸体确确实实是他赵钰扛出去的,如果引来警察不必要的调查,只会更添麻烦。 因此说来说去,还是只能找林教授来查这件事。 谁让他这个人有能力,是兄弟,最重要的是,据赵钰所知,林教授从小接触到的奇奇怪怪事情,并不比他少。 他的心理素质够强悍,任何时候都不至于乱了分寸。 林教授见赵钰不说话,以为他当真去考虑别的人选了,立即趁势教育道:“赵大钰你总算觉悟了啊!你和你弟弟这几天到底跑哪里去了?我怎么一个也见不着?公司的事也是,我只能给你支撑一段时间,那些老狐狸是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能对付的吗?你别潇洒得太过啊,玩够了早点回来!” 赵钰苦笑了一下,决定单刀直入,“钱荟明,钱财的钱,荟萃的荟,明天的明,这个人据说是个卧底记者,你帮我查一下他是为哪家报社工作的,最好把他的同事资料也都整理一份给我,这事很重要,别让别人插手,有消息打给我,就这样,代我向你老婆儿子问好。” “诶?我……”林教授话未说完,电话已经被挂了。 赵钰把手机扔到前头的矮桌上,自己歪倒在沙发上,用一个抱枕闷住脸,疲惫得不想说话。 木苒很快便洗完澡,她穿着酒店的浴袍,头发还滴着水,整个人冷冷清清,像极了今天早上在f市西禅寺里见到的幽静碧潭。 赵钰抬起头看她。 四目相对,没有言语。 赵钰坐起身,招手示意她过来。 木苒坐到单人沙发上,埋头擦着头发,还是不说话。 赵钰无奈道:“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也不奢望你能在这会儿开心地笑,你本来就不爱笑嘛,但是我希望你能吃点东西,然后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如果睡不着,也不要胡思乱想,来找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好吗?” 木苒仰起脸看他。 赵钰温柔笑道:“我已经让人去查钱荟明了,很快就能得到消息,明天我们就去查查他的工作项目,我的直觉告诉我,钱荟明一定是查到了什么事才会被杀,既然他是记者,很多事情走的渠道就和我们不一样。” 木苒点点头,原本弯着的腰忽然挺直,她深吸一口气,像是振作起来了般,问道:“吃的呢?” 赵钰微微笑,“等一下,马上就送上来了。” 说是等一下,竟然又等了半个小时,酒店服务员推着餐车来敲门的时候一直道歉。 木苒看着满桌子琳琅满目的素材,奇怪道:“这酒店不会专门提供素食吧?” 赵钰拉着木苒坐下,递上筷子,笑道:“这么大一座城市,想要吃点素菜,总不至于没地方买。” 木苒斜睨了他一眼,嘀咕道:“劳民伤财。” 赵钰笑而不语,只示意她多吃点。 结果饭还没吃完,林教授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赵钰一看是他的电话,神情不自觉严肃下来,“查到了吗?” “嗯,你要查的这位卧底记者还挺厉害,三年前曝光了某地林业局多名干部私底下售卖珍贵木材,还在自己管区内涉嫌违法林木交易,躲了大半年的风头,差点销声匿迹。”林教授说道:“他之前是在省晚报工作,后来不是摊上大事了嘛,悄无声息地辞了职后躲到县城的一家小报纸捣鼓娱乐周刊去了,最近没听说有什么大动静。” 赵钰皱眉道:“不可能只有这些。” 林教授在电话那头笑了两声,说道:“汽车票不是实名登记的查不到,但是铁道部的售票记录里显示,这位钱荟明先生前段时间频繁进出s城,至于他去s城干什么,你可以去问问他以前在省晚报的同事,记录里显示,他们俩都是一起去的。” 赵钰转身去客厅拿回了纸笔,急道:“那位同事叫什么名字?” 林教授低低地笑了,笑声诡异。 赵钰很是了解林教授,一般会让林教授这么笑的,准不是什么好人好事。 果然,林教授呵呵了两声后,奸笑道:“那位同事姓张,名潇樯。” 赵钰正在写字的笔蓦地一歪,在黄色的便笺纸上划出浓重的一笔。 正在喝汤的木苒微抬起眼,瞥了过来。 “当年的新闻系之花,我记得她可是苦追了你大学四年,最重要的是,”林教授笑得分外老奸巨猾,“她老人家至今未婚。”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吧,这位张小姐不是女配,女配妥妥的必须是我们木潸好吗?【赵煜:什么?!!! 木有三更。 第九章 第九章 “你从刚才就一直鬼鬼祟祟地盯着我看,一张不大的脸上全写着欲言又止做贼心虚,你到底怎么了?”木苒吃饱了,搁下筷子和汤匙,用纸巾压了压嘴,问赵钰道。 谁知她不问还好,一问赵钰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我行的正坐得直,哪里鬼祟了?” 木苒歪进椅子,胳膊环胸,满脸似笑非笑的神情。 赵钰投降了,他双手奉上那张记录着林教授情报的便笺纸,低头恭敬道:“您请看。” 木苒拿过纸条,习惯性地皱了皱眉,“省晚报,看来我们还是得回f市,s市,荟明要查的东西在这里吗?” 赵钰点点头。 木苒有盯着纸条看了会儿,奇怪道:“不对啊,我们去省晚报找谁?你不是说已经查到同事的名字了吗?为什么没写下来?” 赵钰心想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躲也躲不掉,便答道:“叫做张潇樯,是钱荟明以前的老搭档。” 木苒并没有多想,她拿过笔,在纸上添上张潇樯的名字,再看向纸条上被赵钰重重圈起的s市,神情凝重。 赵钰笑道:“咱们明早就回去,你累了一天,赶紧去睡觉吧。” 木苒点点头,起身沉思着往卧室走去。 赵钰走在椅子上,只等到木苒将房门关好,这才拿过那张愁肠百结的纸条,盯着那上面端端正正的“张潇樯”三个字,隐隐头疼。 第二天一早,木苒是被手机来电吵醒的,她接起电话才知道来电的人是木潸,刚睡醒的松散精神立即警戒起来,“你们到哪了?” 木潸的声音显得颇为紧张,她说道:“我们马上就要到西山门了,再往下,手机信号就不管用了。” 木苒坐起身,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拢起自己的乱发,“现在能知道村子里边是什么情况吗?” 木潸沮丧道:“具体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但是我们这一路过来,遇到了不少的小兽,听说对方集结了一大批凶兽包围我们的村子,大部分的族人都赶回来了,我们这边有二十多个人,打算从西山门冲进去。” 木苒皱眉,“万事小心,我这边一解决,马上回去和你们会合。” “嗯,姑姑你也要小心,我这一路上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据说这次围剿,不单单是日本人干的,是有人把我们的村子位置泄露了出去,”木潸急切道:“现在局势混乱,我们都不知道分散在外头的族人能不能及时收到消息,东南一带的信息流通工作一直都是荟明叔叔在做的,你如果还在省内,你先联系上荟明叔叔,让他赶紧回来。” 木苒坐在床上,刚刚拢好的长发披散下来,凉凉地铺在背上,重得像是浸了水。 木潸没有听到木苒的声音,便追问道:“姑姑?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这边信号不是很好,姑姑?” 木苒的喉咙有些发哽,她移开手机,深吸一口气后,淡淡地回答道:“我能听见,我会想办法联系上他的,你不要担心,先想办法稳住身边人的情绪,木潸,你是未来的族长,他们全都指望着你,你一定要沉着冷静,有事多和叔叔阿姨们商量,知道吗?” “嗯,姑姑,我一定会把敌人赶走的!”木潸虽然紧张,但毕竟是被当成接班人培养至今的,遇到事情,还是可以应付的。 木苒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正在犹豫的时候,电话那头,木潸忽然压下声音,嘀咕道:“姑姑,我还是会怕,你要早点回来哦,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记得哦,早点回来!” 那边似乎有人在唤木潸,木潸道了声再见,匆匆挂断电话。 木苒怔怔地看着手机,心里压抑得发不出一个声。 房门外,赵钰轻轻敲门,“木苒,你醒了吗?” 木苒放下手机,双手掩住面庞,将体内的浊气沉沉叹出,又用力揉了揉脸,这才重新张开眼,平静应道:“我马上出来!” 赵钰带着木苒在酒店的餐厅里吃了早饭,两个人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静静地等待酒店车童把赵钰的车开出来。 等待的间隙里,木苒忽然说道:“赵钰,我需要先回一趟荟明的家。” 赵钰疑惑问道:“去那边做什么?” 木苒答道:“荟明是东南这一带的信息联络员,我想再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线索被我们遗漏了。” “钱荟明客厅固话号码我已经让人去查了,那个电话的往来记录很快就会送到我手上,”赵钰说道:“但是我比较在意的是,他的手机去哪了?做记者的,不可能没有手机。” “他有手机,我以前和他联系,打的都是手机。”木苒说道。 车童已经将车停在酒店大门外,赵钰和木苒站起身,两个人坐进车内,赵钰笑道:“那我们现在先去钱荟明家,然后直接回f市,去省晚报找张潇樯。” 木苒低头系上安全带,淡淡应了声,“嗯。” 这回去钱荟明家,算是熟门熟路,车子从酒店出发,不过十多分钟便停在了钱荟明家小巷前的大路上,再往后的路都是小路和巷子,车子进不去,赵钰和木苒只能下车步行。 两个人走到巷子口,刚转身就去,就发现窄窄的巷子里挤满了人,群众的视线都集中在钱荟明家楼道方向。 赵钰和木苒面面相觑,最后由赵钰出面向一个大婶打听情况,“阿姨,这边为什么围了这么多人?” 那阿姨显然也是个爱嚼舌根的,一问便答道:“听说有人报了警,说最里头三楼的那个单身男人被人杀害在家里,这不,警察全来了,都进去两小时了,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有人说里头有尸体,已经腐烂了,是被入室抢劫的,也有人说这是谎报,警察在那里头就是在查是谁假报警的,等会儿就要出来抓人呐!” 人群推来挤去,多是些中年妇女大叔在看热闹,有一个抱小孩的大妈听到赵钰问情况,便凑过来,挤眉弄眼说道:“前头的人说没找着尸体!说那房间里干净得很,哪里来的尸体!” 赵钰道了谢,挤回木苒身边,低声说道:“有人报警,说那房里死了人,警察在里头,我们现在进不去。” 木苒点点头,“我们先离开这里。” 赵钰拉住她的手,两个人相携着往外走。 木苒脚下一顿,忽然回头。 赵钰问她,“怎么了?” 木苒皱紧眉头,“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赵钰随着她的视线一并望去,黑压压的全是人,根本看不清有谁。 木苒踮着脚尖往后望,嘴里呢喃道:“奇怪……嗯……站住!” 她忽然大喝一声,撞开身后的人群就往里冲,赵钰吓了一大跳,也匆忙追过去。 人群被木苒撞得东倒西歪,人们骂骂咧咧地退避,木苒一路狂奔,赵钰追在后头,也终于看清前面慌乱躲闪逃窜的人。 那是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戴着眼镜,仓促回头的时候,赵钰也看清了他的脸。 尖嘴猴腮,不正是住在季芳宿舍对面的偷窥狂长右吗? 窄巷里人太多,长右逆着人群忽而一闪,消失在了另一条更窄的巷子里。 木苒脚下一顿,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赵钰见木苒拐了个方向,心下明白,便朝着长右消失的巷子奋力追去。 长右拼命往前跑,他以为他甩掉了木苒,心下正在庆幸,脚步也欢快了起来。 眼看着巷子尽头光芒大盛,再往前就能逃出生天,谁知就在他距离巷子几米之遥时,一个女人稳稳地站定在了巷子尽头,她双腿迈开与肩齐宽,双手平平推在胸前,一根长长的木棍横在身前,即使站定不动,也能气势如虹。 巷子外的日光从她身后铺洒而出,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身后不远处,赵钰也追了过来。 长右猛地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巷子两边的高楼铁壁。 木苒冷笑道:“别以为你是猴子就能爬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木苒脚下助力,棍子呼呼甩出,长右吓得甩头避过,却还是慢了一步,他的一边眼镜腿被棍风扫到,“啪”地一声,断了。 长右连退数步,捂着流出血的右耳,一张瘦硬的脸急道:“等等!听我解释!” 木苒冷笑,“要解释也等你没了反抗余地再说!” 长右接连躲闪,可惜巷子太窄,木苒的棍子像蛇一样紧紧追随着他,他根本没有办法借机上窜逃跑,更别说后头还有一个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没什么危险,可是长右是兽,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男人只会比木苒更不好对付。 木苒的棍子虽然威力十足,想要支撑几分钟倒也不是难事,最大的问题是,巷子外头聚集了那么多的人,屋子里头还有警察,他们刚才已经引起了人群的注意,现在随时都有被抓的危险。 长右思前想后,在险些避过木苒足以敲出脑震荡的一击后,他高举双手,闭眼低吼道:“我认输!我投降!你别再打了!” 木苒手腕一紧,正要扫中长右太阳穴的棍子堪堪停在了他耳朵尖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第十章 赵钰抓着长右,将他塞进车内,木苒紧随其后上车,与长右一起坐在后排位置上。 长右斜睨了木苒一眼,苦笑道:“大姐,为什么每回一见到我,你都要和我拼个你死我活?” 木苒看也不看他,脸色冰冷暗沉,连话都不想说。 坐进驾驶座的赵钰正好听到他的话,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你是个天怒人怨的家伙,不错,挺有自知之明。” 长右浓黑的眉毛一挑,就要攀到驾驶座的后背上和赵钰理论,结果他的身体刚动,坐在侧边的木苒已经一个肘击,狠狠击中了他的鼻梁。 “嗷!”长右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鼻子,手指间已经被流出的鼻血染湿,红得吓人,他尖叫道:“你为什么打人?!” “不要乱动。”木苒没有看他,只是坐在位置上,冷淡疏离地望向窗外。 长右又惊又怒,嚷道:“钱荟明的死和我无关,我也没动过你们兆族人一根毫毛!你凭什么打我!” 木苒没有说话,前排的赵钰冷冷开口道:“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的算,你的命,从现在开始,也不是你说的算。” 长右的眼镜片上也沾了血,他看看赵钰,又看看木苒,一时不知所措起来,“钱荟明的死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从来不想沾惹上任何麻烦,我只是喜欢季芳,想偷偷看着她而已,其他的事,我从来没做过!” 木苒看向窗外,对赵钰说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你的身份比较敏感,不要增加无谓的麻烦。” 赵钰看向前头走出的几个警察,点点头,驱车并入车流,直直朝前驶去。 木苒和赵钰都没有主动审问长右,长右却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聒噪地自我解释着:“我只是有那么点不被常人所接受的爱好而已,季芳失踪了半年,我也很担心她好吗?那天晚上你们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她宿舍里,我都还没来的及看清你们的脸,你们俩就忽然跑到我家大门前了,你们把我家翻成那样,我不也没和你们计较吗?” 木苒忽然出声问道:“你为什么来找钱荟明?”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敌意,让长右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怔怔地看着木苒,染着血的薄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木苒转过脸,冷笑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问题,“你为什么来找钱荟明?不要告诉我,你是来找他叙旧的。” 长右的喉咙咽了下,他的前襟沾满了血,鼻梁有些歪,瘦得凹陷的脸看上去十分不健康,他犹豫了许久,最后讷讷说道:“是我报的警……钱荟明被杀的事,是我报的警。” 赵钰接连奔波了两天,又开了一早上的车,神情间略显疲惫,他坐在咖啡厅雅座上,身边靠窗的位置里坐着狼狈不堪的长右,对面的位置上则坐着面无表情的木苒。 服务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送来他们各自的咖啡,又送了许多纸巾过来,不安地看着长右。 赵钰抬头笑得温文尔雅,“没事,天气太热,让他不要熬夜他非要熬夜,你看,上火没救了吧?” 木苒瞥了他一眼,眼里带着散漫的嘲讽。 服务员笑了笑,点头说了句慢用后,脚步轻快的离开,走至不远处,又悄悄回头看向赵钰,年轻的面庞上带着微醺的笑意。 长右也瞧见了那个笑,他擦着鼻血,感慨道:“长得好看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赵钰低头拿小勺搅着咖啡,凉森森地笑,“如果把你的鼻梁彻底打断掉,说不定你也能变好看。” 长右立即往里头的位置挪了挪,与赵钰尽量保持距离。 木苒说道:“好了,现在把你知道的事全都交代出来吧,不要逼着我们问,时间只有一个小时,请自行把握。” 长右叹了口气,说道:“我的真实形态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一只长右,一只从小就以人类的形态生活在人类社会里的异兽,因此我更习惯人们叫我的名字,罗左,我的职业是证券公司的理财经理,业绩一般般,生活也一般般,大概是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去省图书馆借书,我在那里遇见了季芳,如你所料,我对她一见钟情。” 木苒看向这只更喜欢人们叫它人类名字的异兽,问道:“你没察觉出季芳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一开始还真没察觉到,就觉得这女孩子不是一般的漂亮,走到哪都想着她,每时每刻都想看到她。”罗左抬起头,一张连端正都算不上的脸因为想起了那个女人而略略飞扬起来。 木苒看着他的脸,冷笑道:“所以你就搬到她宿舍对面,拿着好几万块钱的摄像机偷拍她的一举一动吗?” 罗左狡辩道:“喜欢一个人当然希望时时刻刻都看见她,哦,你跟在她身后,躲在图书馆的某排书架后,假装看书,实际上偷偷摸摸看她工作,这种偷看是小清新,是初恋的味道,我搬到她对面楼,隔着窗户偷看她生活,就是变态下流了?同样是偷看,是侵犯**,别厚此薄彼假正经好吗?” 木苒有些惊讶,倍感荒唐地笑,“你的世界观都已然无耻了,我还有什么和你好说的呢?” 罗左冷笑道:“我和你这种假正经的卫道士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话刚说完,旁边赵钰已经一巴掌盖上他的后脑勺,用力之猛,差点把他的脑袋扇进桌上的咖啡杯里。 罗左愤怒抬头,死瞪着赵钰,敢怒不敢言。 赵钰收回手,两手交叠撑在桌上,平静地支着自己的下巴,淡淡说道:“第一,论人类年纪的话,我目测比你大几岁,作为前辈,我为你的言行打你一巴掌是轻的;第二,你骂我可以,我心胸开阔不和小人计较,但是你骂木苒,那就别怪我管不住自己的手了。” 罗左咬着牙说道:“……我骂你,你真不和我计较?” 赵钰微微笑。 罗左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怒骂眼前衣冠楚楚的男人。 赵钰笑道:“这就是了,继续往下说吧。” 罗左面对赵钰,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继续说道:“就像你们从我硬盘里看到的那样,我偷拍了季芳好几个月,都没有被她发现,我也没想改变这种现状,况且,她又是有男朋友的人。” “男朋友!”木苒急忙问道:“为什么你几千张的偷拍照里都找不到那个所谓的男朋友呢?那个男人是谁?” 罗左面露难色,“说实话,我并不想告诉你们,之所以一张也没把那个男人拍进去,就是因为我不想惹上麻烦。” 赵钰沉吟道:“……他不是男人,他是只雄性异兽,而且应该还是只等级在你之上的异兽,对吧?” 罗左惊道:“你怎么知道?” 赵钰笑道:“既然你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你觉得你还能瞒得过我吗?” 罗左无奈道:“既然被你们抓了,我也只能说实话,但是实话就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我一次也没有见到他的真身,我只知道他的气场很强大,每次他一出现,我连拉开窗帘的勇气都没有。” 赵钰与木苒对视一眼,决定对此保留意见。 罗左说道:“我也是知道季芳和这个家伙有往来,才开始留意季芳的身份,后来又见到钱荟明来找她,稍微一调查,我才知道季芳居然是传说中的兆族人,但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加害她,我是真心喜欢她,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木苒皱眉,问道:“那钱荟明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罗左急道:“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季芳从半年前就失踪了,钱荟明报了警,我一路跟着钱荟明去了他住的地方,也没发现季芳的线索,我担心她出事,又不知道上哪去找她,就只能一直守在那套出租屋里,希望有朝一日季芳回来,我能见到她,可是半年来她一点消息也没有,直到前天晚上你们偷开季芳宿舍的门,我一下就发现了你们,你们的行为太过鬼祟,一下子又要来抓我,我以为你们就是绑架季芳的坏人,我吓的就往外跑,我躲了一整天,想起钱荟明,就想去找他,跟他通风报信,结果去了他家,没看到他的人,却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那味道比较新鲜,我怕他出事,就赶紧报了警,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这么说来,你还是好心想办好事?”赵钰问道。 罗左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对季芳是一片真心,我不奢望她会喜欢我,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我能看见她,就很满足了。” 木苒没有说话,罗左觉得自己什么都交代了,也不想说话,剩下赵钰一个人,对着面前的咖啡杯,也无话可说。 罗左说的话都在情在理,也没有什么漏洞,让人一时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静默了许久之后,木苒忽然看向咖啡厅墙上的挂钟,低声提醒道:“赵钰,时间到了。” 赵钰抬起头,往向玻璃窗外。 与他们所坐的位置,仅仅隔着一条街,就是省晚报大楼的正门。 而现在,正是下班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赵钰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据说鼎鼎大名的张潇樯记者今天并没有采访任务,他这才带着木苒坐在省晚报大楼对面的咖啡厅里守株待兔,之所以带上罗左,是因为他们事先并没有预料到会抓到这只猴子,心里又担心发生在钱荟明身上的悲剧重演,一刻也不敢耽误,故而只能让罗左和张潇樯直接见面。 木苒坐在位置上,闲闲地喝着咖啡,她身旁的玻璃窗外,赵钰挺拔的身影匆匆穿过人行道,在对面大楼的喷泉下停住。 一个身着铅灰色短裙套装妆容精致的短发女人从大楼里走出来,看到等候的赵钰,显然怔住了。 于是木苒不仅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张潇樯,还知道,她与赵钰,是老相识。 不远的街对面,赵钰与张潇樯并肩朝他们走来,木苒斜睨了窗外一眼,不知怎么的就被赵钰脸上玩世不恭的灿烂笑容激怒了,她重重放下咖啡杯,哒,棕色的液体溅出杯沿,落在白色的桌面上。 罗左抬起头,阴阳怪气地笑,“那男人一看就是个桃花脸,不是好东西,劝你再好好考虑,不要耽误了自己的终生幸福。” 木苒撩起眼皮,冷冰冰地瞥了罗左一眼。 罗左自觉掌嘴,说道:“你就当我放了个屁。” 说话间,赵钰已经领着张潇樯走到他们这边,赵钰自然坐回罗左身边,张潇樯看向面无表情的木苒,无所谓地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 赵钰瞥了眼木苒身前溅了咖啡的桌子,抽出服务生特地留给罗左的纸巾,一边替她擦桌子,一边对张潇樯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 张潇樯玩味地看着赵钰和木苒,涂着殷红唇膏的薄唇微微翘起,笑道:“你也还是老样子。” 赵钰笑道:“我前阵子听小林提起你,他说你现在事业蒸蒸日上,是业界内出了名的‘求真者’,很多大企业家都不敢得罪你,生怕一着不慎,落了口实给你,以后就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行了,赵大钰,别绕圈子了,咱们都知道,当年唯恐避我不及的你会主动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老相好叙旧这么简单,说吧,有什么事?能帮我就帮,不能帮的,我也爱莫能助。”张潇樯转身从黑色手提包里翻出一包烟,敲出一根后,这才想起在座的还有三个人,便例行公事般问道:“我抽根烟,不介意吧?” 罗左吹了声口哨,笑道:“我不介意。” 张潇樯叼着烟,转头好笑地看着木苒。 木苒手一摆,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张潇樯用打火机点上烟,吞云吐雾,微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赵钰。 赵钰也笑,“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张潇樯吐出一个烟圈,笑道:“从你大四毕业正式拒绝我开始。” 木苒微抬眼,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波涛汹涌地瞅了眼赵钰。 赵钰背后冷汗渗出,面上却笑得越发自如,“年少轻狂,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 “行啊,那就提现在的事吧。”张潇樯抓过桌子角落里的烟灰缸,笑着摁熄烟头,“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连你赵氏大公子都办不到的事,基本上也别指望我能办到。” 赵钰笑道:“还真是我办不到的事。” 张潇樯点点头。 赵钰突然说道:“钱荟明死了,你知道吗?” 张潇樯赫然抬头,脸上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 赵钰一眨不眨地盯着张潇樯,说道:“两天前,我在他的出租屋里看到了他的尸体。” 张潇樯皱眉道:“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赵钰看了眼木苒,说道:“因为尸体消失了,要不是我身边这位热心好市民报了警,警方可能至今不知道他的事,不过警方现在大概也只能推测为失踪,不能认定为死亡。” 张潇樯显然颇为震惊,但也没到难以置信的程度。 赵钰见她迟迟没有说话,便说道:“你刚得知钱荟明的死讯时,你第一反应问的不是真假,也不是怎么回事,而是‘什么时候’,潇樯,你是知道钱荟明迟早会被杀的,对不对?” 罗左听到赵钰的话,惊讶万分地看向张潇樯,对面的木苒则是不动声色。 张潇樯叹了口气,半晌后,慢悠悠说道:“荟明有一个表妹,半年前失踪了,荟明这半年来一直在查他表妹的事,有一次他忽然和我说,如果哪一天他也失踪了,让我不要去找他,就当生活里从来没遇见过他,我当时并没有多问,只是把他的话记住了。” 赵钰点点头,问道:“你和钱荟明是什么关系?” 张潇樯不答反笑,“你都找到我的工作单位了,问这种问题不觉得多此一举吗?我和他过去是同事,一直搭档报道新闻,荟明胆子大能耐强,很多危险的卧底工作都是他在做,后来我们揭露出来的一起新闻出了事,他承担了全部责任,辞职去了小县城,我和他就很少见面了。” 赵钰笑道:“可是我查到了你和他前段时间频繁进出s市,不要告诉我你们只是恰好多次偶遇在一列动车上。” 张潇樯看着赵钰,冷笑道:“赵钰,我年轻的时候觉得你每次故弄玄虚的模样都特别帅,怎么我长了几岁,却开始觉得你这样特别恶心呢?” 赵钰丝毫不生气,他只是笑道:“因为你的审美改变了,说实话,我挺乐见其成的。” 张潇樯“哼”了一声。 罗左想起一个可能性,挺起上半身,激动地插话道:“钱荟明是不是找到了季芳的什么线索?s市?季芳在那儿吗?” 赵钰压下他的肩膀,说道:“冷静点,听潇樯把话说完。” 张潇樯却并不接着那话往下说,她一手支着自己的脸,涂着黑色指甲油的五指轮流敲着面颊,画着浓黑眼线的眼在赵钰罗左和木苒三人之间溜了一圈,冷笑道:“也别什么都让我说啊,我来猜猜看,你们三个都是什么人。” “你。”张潇樯看向身边的木苒,笑道:“你和荟明很像,但我说不出来哪里像,你们长相气质完全不一样,但和你坐在一起时,我心里的感觉和以前跟荟明搭档时的感觉很像,所以你们应该是一类人,就是那种故事特复杂但坚决保密的那类人。” 木苒点点头,一直沉默的口终于打开,淡淡说道:“荟明是我的老乡,也算是远亲。” 张潇樯扬扬眉,打了个响指,白白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赵钰,“至于你,你这大财团的天王老子居然愿意在这么热的天陪我们坐在小咖啡馆里讨论凶杀案……赵钰,我身边这姑娘该不会是你老婆吧?” 木苒立即否定,语调森冷,“不是。” 赵钰不甘示弱,笑道:“确实不是,但将来是。” 张潇樯得了他的肯定回答,点头笑道:“至于对面这位先生……请问你是主角还是配角还是路人?” 罗左挺起胸膛,怒道:“我在我自己的故事里,当然是主角!” 张潇樯点点头,往后靠上椅子,笑道:“我大致想明白了,赵钰,说说你的想法吧,咱们大学那会儿,好歹还是学生会的一二把手,看看过了十几年,还有没有默契在。” 跟张潇樯这种聪明人说话,只要她愿意配合,基本不用花太多心思,她还能给你提供更广阔的思路。 赵钰直接说道:“我想知道你和钱荟明一起去s市,查的到底是什么事。” 张潇樯爽快应道:“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赵钰笑道:“你说。” 张潇樯笑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查这件事。” “不行。”出声拒绝的不是赵钰,而是木苒。 张潇樯意味深长地看向木苒,“为什么?” 木苒并没有回答,但从她的脸色可以看出,她的态度相当坚决。 桌上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片刻后,张潇樯噗嗤笑出声,“你和荟明,还真是像。” 木苒看向她,微微皱眉。 张潇樯收敛了笑,她直勾勾看向赵钰,眼里的光亮得刺眼,“神通广大的赵大公子,有一件事,你一定查不出来。” 赵钰问道:“什么事?” 张潇樯笑了笑,嘴角的线纹有些苦涩,“两年前,荟明向我求过婚,我当时内心骄傲不可一世,并没有答应他,前段时间,我们一起去s市,我们聊了很久,他对我说,如果他找回他表妹,他就带着戒指再向我求第二次婚,如果他就此消失不见,那就让我当从没遇见过他,此生一笔勾销,他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当时已经准备好答应他了。” 木苒怔怔地看着张潇樯,表情呆滞。 赵钰也傻了一般,一时说不出话。 谁也没有想到,张潇樯和钱荟明,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张潇樯自嘲地笑笑,“……结果,他真的消失了。” 木苒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张潇樯从烟盒里敲出第二支烟,点火的手有些颤抖,她抽了两口,这才笑道:“我这个人,好强了一辈子,想要的东西一定会自己努力得到手,钱荟明这家伙欠我一枚戒指,也欠我一个解释,我本来就打算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要把真相查出来,你们带不带我都无所谓,我是成年人了,我有自己的主意和计划,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吃晚饭了,你们慢聊。” 她说完话,站起身,拎了自己的包就要走,斜方向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张潇樯低头看向木苒,眼带询问。 木苒抿了抿唇,淡淡说道:“我们带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追讨叛徒的四人小队凑齐了。罗左和张潇樯是两个很重要的角色,千万别小看他们。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赵钰把罗左扔进四面都是墙的浴室,又在门外缠了根铁条,这才拉着木苒走到客厅阳台上,低声说道:“我们不能带潇樯,她是普通人,还是个记者,如果兆族的事被她报道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木苒皱眉道:“可是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如果放任她自己去调查,她一定会出事。” 赵钰说道:“张潇樯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她就是把双刃剑,她很聪明机智,能想出很多有用的鬼点子,但是她想法太活,根本不受控制,我们把她带在身边,我根本不能保证兆族的秘密能被完好地保守起来。” 木苒也在犹豫,“可是她是荟明的未婚妻……” “她说你就信啊。”赵钰掰过木苒的双肩,让她正视自己,无奈道:“钱荟明已经死了,人证物证都没有,谁能证明她说的话?就算是遗孀,也没她这么危险的遗孀。” 木苒看向赵钰,忽然笑道:“你对她,就一点也没有同病相怜的感觉吗?” “什么同病相怜?”赵钰想了想,明白过来木苒的意思,严肃说道:“我和她可不一样,我绝对不会成为鳏夫。” 木苒苦笑道:“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 赵钰点点头,“这倒也是,一年前我也绝对想不到,现在的自己居然就是传说中的左青龙右白虎,跟黑社会似的。” 木苒笑着推了推他的胳膊,难得的温和神情,她笑道:“你知道吗?兆族人丁凋敝,如果全都是族内通婚,血脉近亲,我们根本不可能繁衍到现在,早被自然淘汰了,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后一定要离开村落,除了体验社会与时俱进之外,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寻找终生伴侣繁衍子嗣。” 赵钰想起木苒刚出现的时候,一度以赵煜是外族人不能和木潸结婚为由打压那可怜的少年,心里顿时有些抱不平,忍不住说道:“那你还欺负小煜,你差点给他的人生蒙上巨大的阴影你知道吗?” 木苒笑道:“我说得也没错,族长的血脉本来就至关重要,一般来说,族长家的婚姻确实仅限于兆族内部,而且必须是经过细心挑选的血脉,就像……木潸的爸爸和妈妈。” 赵钰盯着木苒,笑得深沉而诡诈。 木苒皱眉,身体不自觉后仰,“你笑什么?” 赵钰原先放在木苒肩膀上的手不知何时移到了她的腰上,他搂着她,笑得小人得志,“所以我应该庆幸,你不是族长家的血脉,你的婚姻大事,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木苒撑着手臂阻拦他,笑道:“尽管如此,也要讲究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喂!你再靠近我打人了啊!” 赵钰俯身使劲往木苒脸上贴,嘴巴撅得老长,几乎能挂一长串的酱油瓶。 木苒哭笑不得,两手用力捏住他的双颊,使劲往外扯,“赵钰!我每回和你说正经事你都这德行,你上辈子是不是姓欠名揍,字找打啊!” 赵钰被扯得脸颊生疼,最后逼不得已放开了木苒,笑着揉自己的脸,“我就想看你笑,诶,说实话吧木苒,这世上能让你这么笑的人,除我之外,再无殊荣了吧?唉,世外仙姝寂寞林啊。” 木苒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只念木石前盟吗?” 赵钰大惊,“什么木石前盟,你和阿福……” 提到福壤,两个人都同时安静下来。 城市的夜空并不是深沉的黑幕,而是泛着点暗红,像一袭不干不净被染了暗砂的沉黑缎子。 赵钰和木苒并排站在酒店的阳台上,一同仰望星空。 木苒叹气,“不知道阿福他们怎么样了。” 赵钰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木潸和小煜虽然都不聪明,但他们俩一个北水一个南火,谁也欺负不到他们头上的。” 木苒点点头,身体下沉,懒懒地趴在栏杆上,“……赵钰,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四相神会重生?” 赵钰笑道:“想过,但是无解。” “无解吗?”木苒闷闷说道:“太多事情都是无解了,季芳为什么失踪,荟明为什么会死,那只凶兽宁愿放弃荟明的身体也要找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s市里藏着什么……” 赵钰在木苒耳边低低唤道:“木苒,快看。” 木苒微微抬起眼,看向夜空。 一颗流星迅速划过天际。 赵钰揽住木苒的肩膀,笑道:“木苒呐。” 木苒抬头看他,“干嘛?” 赵钰轻轻摇晃身体,嘴角依然笑着,“木苒呐~” 木苒忍俊不禁,故作凶相地骂他,“神经病!” 赵钰也笑,他转过身,展开双臂将木苒纳入怀里,不容她拒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到底有多喜欢你,喜欢到恨不得天天把你拴在裤腰带上,时不时摸一摸,捏一捏,亲一亲,揉一揉,虽然你会咬我,会打我,会骂我,但是我心里明白,一般人,你连咬他都嫌脏了嘴。” 他说得恳切动人,木苒却听得好气又好笑。 赵钰低头,趁木苒心情好,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木苒果然立即变脸,膝盖朝前一顶,隔着一小段距离撞到赵钰的大腿弯。 赵钰黑着脸放开木苒,手指微颤,“令人发指啊!” 木苒心情大好地回到客厅,将罗左从浴室里放了出来,笑道:“你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吗?” 罗左是第一次看到木苒的笑脸,一时有些怔愣出神,喃喃问道:“收拾什么?” 赵钰从阳台走进来,苦着脸说道:“收拾东西,和我们一起去s市。” “为什么我也要去?”罗左立即拒绝道:“我不能去,我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公司也不会允许我请长假。” 木苒绕着罗左转了一圈,皱眉道:“你被人类社会同化的……比我们还厉害。” 罗左也皱眉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的出现,我一直都把自己当成人好吗?” 木苒双臂环胸,冷笑道:“罗左,s市你肯定是要和我们一起去的,唯一有区别的地方是,你是自愿还是被迫。” “还讲不讲理了?”罗左抱怨道。 赵钰走上前,搭住罗左的肩,说道:“如果你和那帮凶兽真的不是一伙的,那么从你偷窥季芳开始,你已经离你闲适安然的人类生活越来越远了,你当真以为季芳没发现你在偷窥她?我们刚从你的硬盘里发现钱荟明,钱荟明转眼就被杀了,罗左,你真的觉得你会是安全的吗?你至今还活着,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那帮家伙暂时还不需要杀你,仅此而已。” “我……”罗左显然还在犹豫。 赵钰拍拍他的肩,笑道:“你自己考虑看看吧。” 罗左狐疑地看向他,“我真的可以自己考虑?” “当然。”赵钰摊手笑道:“思想,是你现在唯一自由的。” 罗左愤恨地坐进沙发。 赵钰冲木苒笑笑,叮嘱她快去洗澡睡觉,明天还要赶路,木苒瞥一眼罗左,点点头,离开了。 夜里两点钟,木苒在卧室里睡觉,赵钰坐在单人沙发上,低着头休息,他对面的长沙发上,罗左侧躺着身,呼呼睡着了。 放在矮桌上的手机忽然亮起,刺眼的光立即惊醒浅寐的赵钰,他猛然抬头,难受地摇摇脑袋,伸手去抓手机。 是一条短信,发件人是张潇樯。 赵钰点开一看,神智立即清醒。 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救我。” 赵钰立即踹醒罗左,罗左睡得迷迷糊糊被弄醒,满脸不满地嚷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卧室的房门从里打开,警觉的木苒站在门后,不解地看向赵钰。 赵钰的表情很是凝重,他说道:“潇樯出事了,我们现在过去接她,然后直接去机场。” 木苒的反应最快,她反身套起外套,又抓过卧室桌的背包,再出门时,赵钰恰好拎着罗左站在大门边上。 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蓄势待发。 张潇樯的家住在f市的另一个城区,所幸现在是深夜,路上并没有太多车辆,赵钰一路驱车狂奔,十五分钟后总算到达张潇樯住的小区。 小区二十四小时值班的门卫登记了赵钰的身份证后给他放行,赵钰将车开进小区,转头对身后的木苒和罗左说道:“潇樯的家在里头倒数第二栋楼,我记得是十一楼。” 罗左探头往小区里看了一眼,嘀咕道:“这小区像是翻新的,越往里越旧。” “十多年的小区了,这边的房子是潇樯她父母的,她父母后来都去了国外,这边就只剩下潇樯一个人住。我们到了,就是这里。”赵钰将车停下,木苒率先走出车子,罗左跟在她后头,好奇地东张西望。 等赵钰下了车,三个人正要朝大楼里走去,一样小小的东西啪嗒掉在赵钰脚前。 赵钰低头捡起,发现那是一只软软的女士室内拖鞋。 “赵钰!”罗左惊叫道:“你看那是什么!” 赵钰仰起头,在十几楼高的位置上,一个人影就挂在黑乎乎的大楼外壁上,夏夜的冷风一吹,那身影就晃荡两下,软绵无力的就像一件旧棉衣,死气沉沉。 作者有话要说:  我果然不应该在只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看恐怖片,吓尿了好吗tat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赵钰仰着脖子,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一丝声响。 就在那身影悬挂的楼层窗户里,一道火光忽然升腾而起,浓烈的白烟滚滚而出。 十一楼的高度,木苒根本爬不上去,她拔腿就要往楼里冲,罗左猛地抓住她的手,低吼道:“你别去!那上头说不定是凶兽,你去就是羊入虎口!” 赵钰忽然转过头,炯炯地看向罗左。 罗左蹬掉鞋子,苦笑道:“我去。” 小区街道上的路灯彻夜亮着,罗左脱掉袜子,双手用力揉搓自己的耳朵,眨眼之间,他的两边耳朵又各自生长出新的一对耳朵,赵钰知道,那是异兽长右的四耳。 罗左,正在变回长右。 变回一只猴子的罗左原地一蹦,径直跃上了二楼的空调扇,他灵活地攀爬在高楼外墙间,向那个被悬挂在高处的身影奔去。 十一楼的浓烟引起了十二楼住户的注意,十二楼阳台亮起了灯,一个赤着上半身的男人探头一看,惊叫道:“着火了!我的妈呀!着火了!” 他的叫声在寂静的深夜里犹如大炮,轰的一下,炸醒了整个小区。 越来越多的灯亮了起来,前后左右的大楼里都有人探出脑袋在看。 赵钰用力仰着脖子,视线始终追随在罗左的身影上。 木苒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小区值班的保安也跑了过来,着火大楼的楼道里涌出无数穿着睡衣的男女老少,所有人都面色惊恐地望着十一楼熊熊燃烧的大火,被夹在人群里的赵钰和木苒紧紧交握着手,一言不发。 虽然是在较不明显的阴影里,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快便有人发现了墙壁上移动的阴影。 “墙壁上有人!” “天哪!真的有人!” 到处都是不绝于耳的惊叹声。 赵钰咬咬牙,拉着木苒坐回车内,车子重新启动,他朝小区另外一个大门开去,木苒担心地看着他,“赵钰?” 赵钰无奈道:“人越来越多,消防车很快就会来,咱们不能再呆下去了。” 小区大门的保安全都跑来查看火情,赵钰的车并没有遭到任何阻拦,他驶向小区外的宽阔马路,在离张潇樯家最近的马路边上停了下来。 木苒从车内探出脑袋往外看,心里着急。 赵钰也很着急,但他不能乱了阵脚。 等了约莫十几分钟,就在前头马路上传来消防车的声响时,赵钰的车终于迎来了动静。 不知是什么巨物砸中了他们的车顶,砰地一声巨响,车顶竟生生凹下一层。 赵钰和木苒同时回头,灰头土脸的罗左正抱着张潇樯开门进来,他满面惊恐,一股脑将昏迷不醒的张潇樯扔到后排上,急得直催,“快跑!” 赵钰猛踩油门,车子飞出,与迎面而来的消防车擦肩而过。 “砰!” 头顶上的车皮在重物的撞击下再次凹陷,赵钰车头一歪,险些撞到路边的电线杆。 木苒惊道:“什么东西?!” 罗左抱紧张潇樯的脑袋,俯身尖叫道:“那凶兽追上来了!别停啊!” 车顶上的压迫感忽然消失,赵钰脚踩油门,猛打方向盘,闯过红灯直直朝前开。 木苒回头看向身后两个人,关心道:“你们没事吧?” 罗左的眼镜已经掉了,满脸的黑灰,他怀里的张潇樯看上去也还好,起码两个人都没有大的外伤。 赵钰的车子开到又一个十字路口时,夜色深沉的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啸声,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车子的侧边袭来,几乎将整辆车掀翻。 木苒摔在赵钰身上,赵钰手忙脚乱扶起她。 “啊啊啊啊!”后排的罗左指着驾驶座的窗口嘶声尖叫。 赵钰与木苒同时朝上望去。 深夜的路边街道上,一张白生生的女脸正趴在窗口上,阴沉沉地朝里张望。 木苒吓了一跳,抓起手边的背包,对着那张女脸狠狠砸去。 女脸被砸中了鼻子,痛得张开嘴,又是一声暴躁的马鸣声传来。 赵钰推门而出,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十字路口的正中央,一只奇怪的异兽正烦躁地走来走去,在它高大强壮的马身上,长着一张细腻姣好的人类女性脸孔,它通身遍布虎纹,却又在身体两侧斜伸出两只巨大的鸟翼,棕色的翅膀一拍打,无数细小的羽毛飘逸而出。 木苒也下了车,她走到赵钰身边,难以置信地嗫嚅道:“……怎么会……” 赵钰听见她的声音,立即问道:“这是只什么凶兽?” 那异兽前蹄刨了刨地面,马首人脸地垂,不知在干什么。 木苒惊道:“她不是凶兽,她是英招,是一只神兽啊!” 一直以来,追食兆族人的异兽基本都只是凶兽,凶兽生性贪婪狠毒凶残,为达目的誓不罢休,它们对兆族人的追食全都出于对私欲的追逐,可神兽不一样,神兽是上古神话中饲养在诸神身边的瑞兽,他们仁慈博爱,即使身受重伤,也从不主动进攻兆族人,兆族内部也会饲养一些等级较低的神兽作为宠物,比如他们用来传信的青鸟。 英招在神话传说中是帮助天帝看守花园的神兽,尽管因为贪玩而被贬,但她还是尽心尽力地约束着那些等级较低,还会吃人伤人的神兽土缕和钦原。 总体来说,这根本就是一个不会伤害人的神兽种类啊。 “神兽怎么了?”车子里的罗左探出脑袋大叫道:“就是她放火烧得房子!就是她把这女的逼到空调扇上蹲着的!” 赵钰紧盯着英招缓缓扇动的羽翼,忽然沉声道:“……是她。” 木苒转头看他。 赵钰指着英招的翅膀,哑着声说道:“棕色的羽毛,是她掉下来的,杀钱荟明的,是她。” 木苒震惊地看向前方的英招。 英招踏了踏马蹄,脖子一扬,骤然猛冲了过来。 木苒用力推开赵钰,自己迎着英招而去,在那神兽就要撞上自己的瞬间,侧身抱住她的脖子,脚下借力,身体已经坐上了英招的背部,“既然是匹马,就别怪我骑你了!” 木苒迅速抽出自己的皮带,手腕一绕,皮带勒上英招的脖子,像缰绳一样牵住了她。 可惜英招虽然有马身,却还有羽翼,她仰天长啸后奋力扑打翅膀,那翅膀每扇到一次木苒,木苒就仿佛被千斤巨石砸中一般,脑袋和身体,疼得像是要碎裂开。 赵钰见到木苒的神色,知道她难以坚持,便转身跑进车里。 后排的罗左抱着张潇樯,紧张万分地探出头问道:“赵钰,我们怎么办?” “呆在这里,保护好自己。”赵钰急匆匆说完话,从驾驶座底下摸出一把手枪,转身朝前站了几步。 木苒右手臂近乎残废,缠不住英招太久,她咬着牙支持了许久,见赵钰已经将枪口对准了英招,这才在英招的又一次扑打羽翼前,踉跄着滚下马背。 木苒一消失,英招还回不过神来,赵钰的子弹已经打中她的胸口,她疼得嗷嗷嘶鸣,四足踏地,朝赵钰疯狂冲来。 木苒心知以赵钰的身体条件,只适合远距离攻击,让他被英招这么一撞,不死也得残废,她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头赵钰却在英招冲来的瞬间,单身猛拍车前盖。 哄地一声,整片车前盖弹起挡在了赵钰身前,与英招正面相撞。 英招用力过猛,脑袋直直撞进车盖,在白色的车盖上凸出一张诡异的人脸,她刚想后退移动身体,侧边的车盖仿佛有灵智般果断包拢,竟将英招的上半身紧紧地困在铁皮里。 赵钰面对白色铁皮后英招扭曲挣扎的脸,忽然笑了,“……神兽吗?” 英招被困在铁皮里,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 赵钰举起枪,枪口对准英招的脸,他冷笑道:“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 英招一直扭曲挣扎的脸忽然静止下来,她微微仰起头,双目对准了赵钰的方向。 赵钰将枪口抵上英招的额头。 砰。 英招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去,被铁皮覆盖住的脸,依然紧紧看向赵钰。 木苒扶着自己的右手走过来,紧张道:“你没受伤吧?” 赵钰摇摇头。 罗左从车子里钻出来,咋舌了半天,最后讷讷说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赵钰并没有回答罗左的问题,他把木苒扶进车内,自己坐回驾驶座,吩咐道:“这车子不能开到机场,我们先去换一辆车,然后马上去机场。” 罗左看着地上已经没了生气的英招,皱眉问道:“那她怎么办?她的尸体摆在这儿,很快就会被人发现,这会引起人类恐慌的。” “放心吧。”赵钰发动车子,一边转着方向盘调头,一边冷笑道:“她背后的大家伙,暂时还不想让她被人类发现。” 罗左坐在后排,心有余悸地看向赵钰,低声叹道:“……没有和你作对,果然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英招就是一只鸟,原本应该是一只好鸟的,其实我觉得,她依然是一只好鸟【这么混乱你在说什么><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赵钰打了个电话,很快便有人开来一辆新车,赵钰一行四人上了那辆车,将新车开来的小哥问也不问,直接坐进已经形如废铜烂铁的破车,扬长而去。 新车里,木苒沉默地检查着自己的伤口,赵钰开车,张潇樯还在昏睡,只有罗左神采奕奕地攀在赵钰背后,一个劲地追问,“赵钰!你到底是谁?你快告诉我,我好奇地要死了。” 赵钰头也不回地笑,“那就死吧。” 罗左脸上一黑,继续纠缠道:“说吧!我拿齐天大圣美猴王的个人名誉向你保证,绝不外泄。” 赵钰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忍俊不禁道:“随随便便拿祖宗名义发誓,一看就是个不孝子。” 罗左哈哈笑,“不怕,我和他不是一家,顶多算个远亲。” 赵钰笑道:“你是做股票的,那一定知道去年股市最牛股是哪一只吧。” 罗左回忆了下,又联系到赵钰的姓氏,顿时醒悟,嚎啕道:“居然是你!就是你害得我损失了六万块钱!” 赵钰笑道:“这可真是冤枉,我还没听说过买我们家的股票会赔钱的。” 罗左怒道:“你们家股票那么贵,散户谁买得起?我难得买了一只股票,结果居然因为争不过你们家,连续跌停!我两年的存款全没了啊!” 赵钰笑道:“你的存款会没掉,一定是因为全部拿去买镜头偷拍季芳了,关我什么事。” 罗左还想骂人,一直歪倒在他身边的张潇樯忽然发出一声呓语,眼皮子也慢慢掀了起来。 木苒转身吩咐罗左道:“她醒了,你把她扶起来。” 罗左依言行事,将张潇樯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又接过木苒递来的水,喂她喝下两口。 张潇樯摁着额头,神情间全是迷茫。 木苒问道:“你昏迷前的事,还记得多少?” 张潇樯皱紧眉头,片刻后,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木苒知道她全都回想起来了,便也不催她,只等着她自己说出口。 其实事情很简单,张潇樯和赵钰他们分开后回到家里,像往常一样吃了晚饭,又收拾了行李,但是她并没有去睡觉,而是在客厅里抽掉了半包烟,夜越来越深,她却越来越清醒,也因此,她才察觉到黑暗中隐秘的动静。 钱荟明刚刚被杀,张潇樯不会傻得以为自己一定会没事,她抓了手机就要往门外跑,却在玄关口看到慢慢转动起来的门把手,她想也没想地往阳台跑,她记得只要爬到自家空调扇上,距离隔壁的空调扇就只剩下一米距离,只要能假装不在家,来袭击她的凶手未必就能立即找到她。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一个人的想法和实际可执行性的差距到底有多少,当她站在自家十一楼高的空调扇上时,她完全失去了勇气,哪怕隔壁的逃生通道只有一米远。 僵持间,那个没见到面的凶手已经开始在她家纵火,张潇樯吓得要死,一动不敢动,就在这时,她看到一只奇怪的生物竟然直直朝她攀爬而去,借助火光,她清楚无误地看见了那生物的脸。 当然,那是变成长右去救她的罗左。 张潇樯不明白什么是长右,她和接受了新时代教育崇尚科学的所有现代人一样,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当纵火的英招从旁边卧室的窗户里探出那张幽怨的女人的脸时,张潇樯彻底吓晕了,她从十一楼高的位置落下来,要不是罗左及时接住了她,后果不堪设想。 也因此,他们被英招发现了。 “……事情就是这样,”张潇樯心有余悸地问道:“那个女人死了吗?她就是杀害荟明的凶手吗?” 木苒点点头,“但是她应该不是背后的主谋。” 张潇樯抱紧自己的身体,有些抵抗不住车子里的冷气,身体禁不住地颤抖。 木苒将水递过去,同情道:“你要明白,你如果再和我们走下去,你将来有可能遇到的,绝不仅仅是今晚这种阵仗。” 张潇樯脸色煞白地看看前排的赵钰和木苒,又看向身边的罗左,一时难以抉择。 罗左冷笑道:“别看我,我和你不一样。” 张潇樯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犹豫着问道:“你是……那只猴子?” 罗左脸上莫名一热,抱怨道:“什么猴子不猴子的,真讨厌。” 张潇樯不由自主地往旁挪了挪,显然是怕了。 罗左斜睨了她一眼,嗤之以鼻。 一直没有开口的赵钰忽然说道:“潇樯,我个人不希望你跟来,但是我需要你手上的信息,如果你最终决定不和我们一道,我希望你能暂时找个地方躲起来,去找小林也可以,如果你还是要和我们一起寻找真相,我会等价交换把我们知道的全告诉你,也会保证你的安全,明白了吗?” 张潇樯点点头,不再说话。 车子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到达郊区的机场时,天边的初阳已经升起来了,赵钰拉着木苒的手下了车,他从木苒的背包里拿出四张机票,笑道:“今天晚上,谢谢罗左你救了潇樯,我并不打算强迫你们跟来,选择权在你们手上,时间一到,我和木苒就会离开,而你们,可以选择跟上,或者留下。” 他看向罗左和张潇樯的眼里充满了真诚的笑意,还带着点似真似假叫人看不明白的热情与无奈,木苒仰头看着他的脸,被紧紧握住的手心里,是暖热的温度,她忽然明白了下山那一日,当赵钰找到自己并坚持要同行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坚定地拒绝他。 因为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无条件信任这个男人的,哪怕刚见面充满敌意的时候,她都坚信着他未来的强大与不摧,他是天生的王者,在他身上,你能看到自信和实力,也能看到关怀与温情,所以你会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依赖他,不知不觉间成为他的俘虏。 黎明的机场里,人0 0流量并不多。 罗左径直拿过赵钰手里的机票,小小的眼睛在眼镜片后笑出狡猾的光芒,“良禽择木而栖,既然我已经搅进了这潭泥水,就注定要站队了,别的我说不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群疯狂了的神兽,可不是我能对付的了的,这位赵老板,希望我这段时间损失的经济收益,包括工作被辞,福利消失,还有生命财产安全和精神损失费,秋后算账的时候,你能一分钱都不少地支付给我。” 赵钰笑道:“一定遵照国家法律给予补偿。” 罗左笑嘻嘻地晃了晃机票,冲木苒眨眨眼。 木苒微微笑。 三个人同时看向张潇樯。 张潇樯的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灰烬,头发尾端也被略略烧焦了一小撮,整个人看上去颇为狼狈,一点也不像白天在咖啡厅里与他们讨价还价互相叫板的知名记者,但她的双眼却是亮的,她的视线在罗左赵钰和木苒身上流转一遍,最后停在赵钰脸上。 “作为站在生物进化论顶端的人类,一只猴子都能想明白的事,我不可能想不明白。”张潇樯勉强笑着,从赵钰手中抽出机票,“未来是死是活,可全仰仗赵老板了。” 赵钰哈哈大笑,牵着木苒,大步朝登机口走去。 从f市到s市的飞机不到90分钟,在飞机上,赵钰和木苒有了短暂的休息时间,木苒虽然警醒,但挡不住连日劳累,这会儿偎在赵钰肩膀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赵钰低头看着木苒疲惫的睡颜,心头怜惜,在她发顶上轻轻落下一吻。 “咔嚓。” 前头手机快速摄像,罗左转过手机屏幕,笑道:“十年专注偷拍,怎么样?抓拍得不错吧?” 照片里,赵钰低头亲吻木苒的发顶,木苒依偎在他胸口上,一个面色安然地沉睡,一个眼角带笑地偷香。 赵钰很是满意,连忙压低声说道:“把照片传给我。” 罗左正要发送图片,一只手伸出来,轻轻压下他的手机。 张潇樯揭开挡光眼罩,笑道:“把这照片卖给报社,我们给你三千块钱。” 罗左顿时心动,笑着缩回手。 赵钰看向张潇樯。 张潇樯重新戴上眼罩,笑道:“别看我,他顶多就是个业余的,我才是专业偷拍,好吗?” 罗左低低笑了起来,看向赵钰的眼神全是揶揄。 赵钰伸出三个指头,淡淡笑道:“她给你三千,我给你三万。” 张潇樯猛地掀开眼罩。 “成交!”罗左欢天喜地地发送图片。 赵钰冲张潇樯挑衅地眨了眨眼。 张潇樯正要嘲讽两句,赵钰怀里的木苒忽然坐起身,于是再没人讲话。 木苒从赵钰口袋里拿出刚刚接受到图片的手机,往自己背包里一塞,笑道:“没收,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赵钰在s市市中心的酒店定了一个家庭套房,木苒和张潇樯睡主卧,他和罗左各睡一间附卧,他们一行四人,即使是最后入伙的张潇樯也是一夜没睡,更别提先前提心吊胆的罗左,此刻安逸下来,他们二人纷纷表示要先去补眠,赵钰担心木苒的身体,便也催促着木苒去睡觉。 木苒看着赵钰,问道:“你呢?” 赵钰坐在沙发上,将两条长腿架在桌子上,笑着摇头,“我替你们把风。” 木苒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推让,只是替他倒了杯水,便转身进卧室了。 赵钰看着木苒将房门关上,这才低下头,疲惫地转了转脖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 →吟。 长年坐办公室吹空调,出入都有专车接送,只要一阵没去健身房锻炼,身体便有些吃不消,现代人的社会化生活,往往最容易埋没自己的精力。 赵钰伸了个懒腰,歪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木苒睡得最浅,不到一小时,她便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件浅色的t恤,似乎刚刚洗过脸,白净的下巴上还有一粒透明的小水珠要落不落地挂着。 赵钰睁开眼,朝她招招手。 木苒走到他身边,还未停下脚步,左手腕已经被赵钰拉住,整个人都被拽得跌倒在他身上。 赵钰双手扣在木苒腰上,亲密地咬着她冰凉凉的耳垂,低笑道:“醒了?” 木苒挣脱不开,便抬起头,皱眉道:“我不喜欢这样。” 赵钰笑了笑,抱着木苒在宽大的沙发上转了个身,自己支着双臂撑在她上方,笑道:“那这样呢?” 木苒的眉皱得越来越紧,“赵钰,你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吗?” 赵钰小小地哼了一声,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先前说自己不是小孩,说点荤话没有关系的。” 木苒怒道:“言论和行为,不一定非要统一好吗?” 赵钰低头闷笑,“那我是不是可以把这句话理解成你嘴巴上说不爱我,可你的行为却是爱着我的?” “什么?”木苒顿时就要挣扎起身。 赵钰连忙手脚并用地压紧她,笑得分外开心。 木苒瞪圆了眼睛,“你放不放?” 赵钰双目亮得吓人,笑道:“不放,你唱黑猫警长我都不放。” 木苒奇道:“你还要不要脸了?” 赵钰嘿嘿笑道:“我还有更不要脸的,你要不要试试?” 木苒再也忍受不了,喊了声“找打”后怒起翻身,坐在赵钰屁股上左右开弓,提了他的两边胳膊强行小燕飞,直疼得赵钰嗷嗷叫救命。 两个人一上一下在沙发上打得起劲,主卧的房门忽然被大力拉开,张潇樯头发乱得像个鸟巢,眼睛困得睁不开,却依然直挺挺杵在门边,怒吼道:“你们俩!麻烦出门再开一间房!” 另外一边的房间门也被推开,罗左深陷着两个黑眼窝,无奈道:“赵老板,白日宣淫什么的,不是明君所为啊。” 赵钰各自砸过两个枕头,笑骂道:“滚!” 两扇房门迅速关上。 客厅里又只剩下趴在沙发上的赵钰,和坐在赵钰屁股上的木苒。 “咳!”木苒尴尬地从赵钰身上下来,拉了拉衣服,端坐在一旁,把原先倒给赵钰的水端起来,咕噜灌了一大口。 赵钰也坐了起来。 两个人静了会儿,赵钰扑哧一笑,木苒瞥了他一眼,也忍不住微微笑。 客厅巨大玻璃窗外,s市近午的太阳热烈得像个火球,天地间一片刺眼夺目的明亮,仿佛任何黑暗与阴晦都无处藏身。 木苒看向窗外,笑道:“如果以后每一天都是晴天,就好了。” 赵钰微笑道:“晴天也是因为有了风雨,才显得弥足珍贵嘛。” 等张潇樯和罗左两个人各自悠然转醒,已经是午后近两点了,赵钰见那两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便决定打电话叫餐。 结果吃什么又成了难题。 木苒不能吃荤,她必须吃素,赵钰秉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革命精神,也跟着吃素。 张潇樯却坚持她进化了一百多万年最终到达食物链顶层,绝不是为了吃素,必须吃肉。 罗左用手机搜索出了一份科学营养食谱,声称合理饮食必须荤素搭配,才能干活不累。 于是s市最有名的老佛爷素菜馆和京都大饭店的海鲜套餐一起送到了赵钰入住的酒店。 四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边弯腰吃饭一边开始讨论正事。 张潇樯说:“季芳失踪后,荟明坚持要去s市调查一家企业,我担心他,便死缠烂打地跟着去了。荟明要调查的公司叫做圣世鸿天,致力于新能源开放项目,是中国目前最大的太阳能电池生产商,作为全国光伏产业的领军企业,圣世鸿天在光伏自主创新技术以及国际市场开拓方面取得了公认的成就,也是这些年第一家在纽交所上市的光伏企业。” “清洁能源的代表企业,他们的信誉在行业内自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赵钰从蔬菜杂烩汤里挖出一朵蘑菇,扔进嘴里嚼了嚼,笑道:“真可惜,我和他们没有什么直接接触。” 罗左举起一只小龙虾,笑道:“我只知道他们的股票一直都很不错,今年利好消息更是不断,是只好股。” 木苒放下筷子,皱眉问道:“可是,荟明为什么要查他们呢?” “详细的我不清楚。”张潇樯说道:“我只听说,季芳的男朋友好像是圣世鸿天的人。” 罗左的小龙虾扑通跌回盘子,他举着油腻腻的两只手,小小的两只黑眼瞪得突出,“她真的有男朋友?” 木苒想起季芳卧室里的精0 0液味道,不无同情地看向罗左,“床都上了,你还觉得不是男女朋友,你这是真纯情,还是假天真?” 罗左顿时食不下咽,瘫坐在位子上,面如死灰,只是呢喃道:“……我以为……她是被胁迫的……” 赵钰扔了盒纸巾过去,“把手指擦擦再往人家沙发上蹭,有点公德心好吗?” 罗左不理他,脑袋一仰,靠在沙发上充当活死人。 赵钰转向张潇樯,问道:“那你们都调查到了什么?” “明面上的东西都没什么,这家公司倒是光明磊落,但是我查不到,不代表荟明查不到,”张潇樯说道:“荟明查东西,都有他自己的渠道,况且他这次来查圣世鸿天,摆明了就是要从暗处下手,他到底查到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总是神神秘秘的,不过他一直都说季芳只是失踪,并没有死,所以我猜他是想从圣世鸿天下手,找出季芳被藏身的地方,可是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这么一个能源公司,和一个小小的图书馆管理员能有什么联系?” 从罗左朝天的鼻孔里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哼哼声。 赵钰和木苒面面相觑,各自沉默。 张潇樯瞥了他们一眼,冷笑道:“赵钰,你的等价交换呢?” 赵钰看向木苒,木苒点点头。 赵钰叹气,笑道:“潇樯,简单来说……” 张潇樯立即打断赵钰的话,“别简单来说,你往复杂了说!以我的智商听得懂!省得你偷工减料把我当毛猴子耍。” 已经极度郁闷的罗左当场炸毛,“你骂谁呢?” 张潇樯立即举手投降,“误伤!纯属误伤!不好意思啊救命恩人!你可以继续躺着悼念你的初恋。” 罗左嘀嘀咕咕地重新躺下。 赵钰想继续说话,木苒又打断了他的话,“还是我来说吧。” 张潇樯看向她,眼神狐疑。 木苒笑道:“你看看罗左就该知道了,在你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上,其实还存在着许许多多未知的生物,你们可以用你们所习惯的任何用语来称呼他们,怪物怪兽妖怪等等,但是在我们看来,他们这样子的,其实都叫做异兽。” “异兽?”张潇樯奇道。 “是的,他们其实就是一种拥有人类智慧的野兽,在他们身上,你能看到兽的野蛮和力量,也能看到人的智慧和狡诈,他们形态各异,像其他的野兽一样有自己的生活习性和种群特征,在远古蛮荒时代,他们的数量就相当于现在的普通兽类。”木苒笑道:“可惜就像你说的,人类开始进化,有限的土地不能再满足人类的需求,人类开始开荒拓土,那些原始森林沼泽湖泊渐渐都成为人类的领地,异兽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他们逐渐死亡,仅剩下的一部分也逐渐分化成两批,一批选择隐居到更深的丛林,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另外一批,应该就是罗左的祖先们,选择进入人类社会,与人类同化,去过这种看上去更与时俱进的生活。” “……就像野性猫和城市里家养的猫的区别?”张潇樯问道。 木苒笑了笑,她的笑里带着点黯然的嘲讽,看得张潇樯心里一凉,“小猫小狗能被驯服,可是异兽……你应该庆幸,住在这个城市里的异兽对你没有兴趣,否则,即使敌不过自然演变,想要摧毁一两座城市,对他们而言,还是绰绰有余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问什么时候才能双更或者三更……本来不想解释太多的,又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大家解释一下情况…… *现言入v的条件是300收藏,你们可以看到我的收藏和点击目前都很低,如果我现在双更或者三更,等到这个文能达到入v条件的时候,差不多也可以完结了,那就意味着我只能倒v,而且基本没有收入。我之前不想解释这个是因为我不希望用这些属于我自己的忧虑来打扰你们看文,可能现在这么解释,也会让人觉得我是金钱至上主义,但是稍微有了解我的,应该都知道我辞职了,现在是专职,*这点微薄的收入就是我今后的所有收入,别说《千春》在幻想频道是冷题材,就算当初写《霸气》,我整个六月的收入也只有四百块。 说不定以后真的会连我家的猫都养不起。 可是我还是尽我所能地想坚持下去,并且最终成功。 所以,对那些一心一意在支持着我的朋友们,我想对你们说一声,真的很抱歉,希望你们能体谅一个小透明作者写文赚钱的不容易,对于无法接受我在写文中掺杂进去的现实与金钱杂质的朋友们,我也只能对你们说对不起,希望有一天,当我成为一个可以不去考虑这些外在因素的大神时,你们愿意回来看一个历经千帆的花匠。 祝,看文愉快><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木苒解释到最后,张潇樯有些消化不良地站起身,沉闷说道:“我到阳台抽支烟,回来再说。” 等张潇樯把阳台的玻璃门合上了,一直仰倒在沙发上的罗左低下头,不冷不热地盯着木苒看。 木苒冷冷问道:“怎么?” 罗左摇摇头,“你最终还是没把你们兆族人的事说出来。” 木苒点点头,叹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罗左,你在人类社会里生活了二十多年,难道不明白,有些人杀人,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理由,那就是‘她知道’。” “杀人灭口吗?”罗左叹气,“有时候我真庆幸我自己不是人。” 赵钰笑了笑,说道:“虽然蜘蛛侠告诉我们,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是很多时候,我们还是要庆幸,我们有能力,能力让我们摆脱了坐以待毙的命运。” 罗左点点头,对着赵钰竖起了大拇指。 赵钰低低地笑。 阳台的玻璃门再次被拉开,张潇樯叼着根烟站在门前,郁闷至极地说道:“我刚想起一件事,你们肯定感兴趣。” 深夜三点,一辆黑色路虎悄无声息地停在s市郊区一家大型工厂前的路边树林里。 驾驶座上,赵钰将夜用望远镜递给身旁的木苒,转头问后排位置上的张潇樯,“你确定是这里吗?” 张潇樯手里也举着个夜用望远镜,她朝外头张望了一会儿后,说道:“应该是这边没错。” 赵钰点点头,问木苒道:“看到了什么?” 木苒摇头,“什么也没有,但我总觉得这个地方不对劲。” “敌人的老巢,能对劲得了吗?”张潇樯冷笑道:“荟明虽然什么都没跟我说过,但是他的行踪我都了如指掌,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特意调查了这家即将倒闭的猪肉加工厂,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或者闲着没事干。” 罗左双臂枕在脑后,悠然自得地说道:“这家猪肉厂是私人小厂,没什么新奇的地方,唯独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在它即将倒闭的时候,是圣世鸿天注入资金将它救活,也就是说,圣世鸿天才是这家猪肉加工厂背后的真正大老板。” “一家能源公司为什么要将资金投入到一座猪肉加工厂?”张潇樯摸着下巴问道。 木苒将手放在车门锁上,冷笑道:“想要知道真相,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的话刚刚说完,后排的张潇樯和罗左同时缩了缩身子。 张潇樯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故作轻松地笑道:“哈哈,哈哈,我就不进去了,对付人类我还行,对付你说的异兽,还是饶了我吧。” 罗左也笑道:“赵老板,我在这里看着张潇樯,省的敌人要是声东击西,她一个人准保完蛋。” 赵钰看向木苒。 木苒瞥了他们俩一眼,淡淡说道:“你们俩就在这里呆着,遇到危险,什么都别管,一定要跑开,跑得越远越好。” 罗左点点头。 赵钰从座位底下拿出一把手枪。 罗左吹了声口哨,“柯尔特蟒蛇型左轮手枪,世界上最好的左轮手枪,赵老板,你这些家伙都是从哪弄来的?” 木苒正要推门往外走,闻言回头笑道:“你只要知道,他是一个奉公守法的良民就好了。” 赵钰和木苒猫着腰快步接近工厂大门,大门的锁是一个很老旧的铁索,锁底下还缠着条婴儿手腕粗的铁链,赵钰用老方法开了锁,又小心翼翼地解开铁索,将那铁索缠到了脖子上。 木苒看他白衬衣黑西裤怎么也是一温良书生,偏偏要在脖子上缠铁链,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干什么?” 赵钰拍怕那铁链,笑道:“有备无患。” 木苒不置可否,她伸手轻轻推开工厂大门,铁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与惊悚。 他们俩在大门外等了等,见里外都没什么动静,赵钰便拔足往里走了。 木苒紧跟在赵钰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背部相贴,谨慎地朝工厂占地面积最大的厂房走去。 “这么大一个厂子,怎么会连个值班的门卫都没有?”赵钰低低说道。 木苒的目光在工厂的前院里来回扫视,低声答道:“……没有人。” 别说门卫,这个地方方圆百里之内连个醒着的人都没有,更别提有什么警觉心能来抓他们的人。 赵钰已经走到厂房的正门前,他打开那个铁门,低低笑了一声,一脚踹开。 铁门轰隆隆滑动到一边。 木苒的手电筒朝里转了一圈,奇道:“怎么这么冷?” 赵钰已经找到了电灯开关,他“啪”的一声摁亮,足足有一个足球场大的厂房里顿时亮起无数照明灯。 木苒倒吸了口冷气。 整个厂房并没有格局出各个小间,从正门到很远的后门,无数只死猪从头上的转轴线上垂挂下来,它们连皮都没有被剥开,身上没有血迹,干干净净,如果不是脖子上深可见骨的刀痕,一只只都还仿佛生前待宰的模样。 整个厂房里的死猪,加起来足有上千头。 赵钰摸了摸手臂,这厂房里的温度足有零下,只穿着夏日衣裳的他们很快便有些抵抗不住了。 木苒后退一步,手臂撑在墙壁上,忍不住呕吐起来。 尽管没有血腥,但是这里头的死气和血气也足够一个兆族人把一个星期前的粮食全都呕吐出来。 赵钰轻拍木苒的背,说道:“要不然我们先出去?换罗左进来?” “不用,”木苒摆摆手,她挺起背,抹了下嘴,看向厂房的眼里充满了愤怒,“我知道圣世鸿天为什么要收购这家肉类加工厂了……” 赵钰问道:“为什么?” 木苒咬牙说道:“……想在城市里养一大批肉食类凶兽,不喂饱它们,怎么行?” 赵钰顿时明白过来,“这个地方,是圣世鸿天的厨房……木苒,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攻击咱们家时的那一大批凶兽?” 木苒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那是徐福带来的……难道圣世鸿天是余田家族的产业?” “说不定,如果是这样,一切就都能对上了。”赵钰拉住木苒的手,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吗?我们要不要先出去?” 木苒的脸色并不好看,嘴唇也有些苍白,她摇摇头,冷着脸朝厂房里头走去。 赵钰并没有阻止她,而是跟在她后头,警惕地望向四周。 他们两人一路走到厂房深处,木苒抬起头,头顶上的死猪尸体寂静地垂挂着,偶尔一两只低垂下眼,森然阴寒地看着你,叫人心生惧念。 赵钰低低叹了口气,“我以后再也不想吃猪肉了。” 木苒淡淡说道:“这不是吃不吃的问题,在自然界里,吃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只有为什么而吃,和怎么吃,才是一个问题,就像杀人,有自卫杀人和防卫过当杀人,也有蓄意杀人,甚至于杀人的手段也有分尸割头下毒射杀或者窒息,我不是卫道士,但我坚信,善良的人做不出一些事,就像穷凶极恶的人,也永远不会明白一些道理。” 赵钰看着木苒,微微笑。 木苒头也没回,“你笑什么?” 赵钰奇道:“你怎么又知道我在笑了?你后脑勺上长了眼睛吗?” 木苒回头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我后脑勺上没长眼睛,我仅有的那两只眼睛也没看到你在笑,但我就是知道你在笑。” 赵钰盯着她嘴角弯弯浅浅的笑,轻声笑道:“……就像你明明没有流泪,我却知道,你其实在流泪吗?” 木苒怔住。 赵钰笑道:“我……” “小心!”木苒突然飞扑而来,将赵钰一把压滑到一旁。 “轰!” 就在他们俩原先站立的位置上,一个火球如陨石般落地,砸出无数火苗。 紧接着,又是三四个火球在不同的位置落下。 火光大盛,火势很快便燃了起来。 “咳!”木苒咳嗽着从赵钰身上爬起,厂房里一时之间黑烟滚滚,呛得她不停咳嗽。 赵钰也爬了起来,他迅速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木苒的口鼻上,眯着眼在厂房里迅速环视一圈,拉着她凭借记忆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木苒从最初的诧异中回过神来,她知道在这样的大火中,赵钰根本支撑不住多久,便集中精神,注意分辨四周的情况。 赵钰浑身上下痛得像是要被烧化开,但他不能停,一停下就不单单只是他被烧死,连木苒都有可能葬身在这火海里。 两个人一路跑到厂房的大门边,厂房的铁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重新关上,因为大火的缘故,这扇铁门烫得几乎能烤熟人手。 木苒用赵钰的衣服裹住双手,使劲推了推门,铁门却纹丝不动。 最叫木苒担心的却是赵钰,这个天生怕火的男人,显然快撑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厂房里的火越来越旺,木苒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手心里也能感受到铁门的灼烫热度,她紧张地转身扶住赵钰,问道:“你还好吧?赵钰?” 赵钰满头满脸的热汗,身上湿的就像刚从水潭里捞出一般,他的脸色发青,眼眶和嘴唇却红得吓人。 木苒大急,“赵钰,你坚持住!” 说是让他坚持,可依照目前的情况,他们俩简直插翅难飞。 木苒想了想,咬咬牙,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就要把手放在铁门上,重新去推那扇门,身后赵钰伸出湿漉漉的一只手,轻轻压在她的手背上。 木苒不解地看着他。 赵钰伸手指向头顶。 大门墙壁的上头有一扇玻璃窗,玻璃窗靠外,里头是一根根棍粗的铁条,铁条之间只有臂粗,平常人被困,根本不可能跳起两米高,然后再割断铁条逃出生天。 幸好,今夜被困的两个人,都不是正常人。 木苒只看了一眼,便明白赵钰的意图。 赵钰将脖子上的铁链一头递给她,自己拽着铁链的另一头。 木苒抓着那铁链,后退数步,然后屏息助跑,起跳,中途踩着悬挂死猪的滑绳,再次助跳,身子轻盈一荡,便牢牢抓住了那些滚烫的铁条。 木苒没有犹豫,迅速将铁链缠住铁条,然后回身冲赵钰示意。 赵钰蹲在地上,眼里全是大片大片慑人的红,他抓紧铁链,用力一拽,整扇铁窗都被他拽了下来。 木苒趴在窗口,叫道:“赵钰,抓紧铁链,我把你拉上来。” 赵钰刚才使了劲,现在双手便有些脱力,他走到墙下,仰头无奈地看着木苒。 木苒紧张万分,尖叫道:“实在不行,你把铁链缠在自己腰上,我把你拉上来。” 赵钰指指木苒的右臂,摇摇头。 木苒愤怒骂道:“你到底上不上来?再呆下去,你马上就得融化了你信不信!” 赵钰仰着头,双目通红,可怜兮兮地点了下脑袋。 木苒怒不可遏,尖叫着骂他:“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装可怜!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只毛茸茸的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她的肩膀。 “大姐,等我把他弄上来了,你管打管杀,这会儿你先让让。”说话的是罗左,他就蹲在木苒身后,身上还穿着人类的衣服,布满灰黑短毛的脸上竟然还滑稽地架着副眼镜。 木苒贴到墙上,让开通道。 罗左跳下窗户,迅速将赵钰背到背上,又沿着墙伶俐地爬了回来。 黑色路虎撞破前头院子大门,在大门边上打了个漂移,漂亮地停下,张潇樯从驾驶座上探出脑袋,嚷道:“快下来!消防车和警察都来了!我们赶紧走!” 罗左背着赵钰率先爬下墙,木苒紧随其后跃下,三个人一溜烟钻进车内,张潇樯吩咐了声坐好,迅速开出工厂大院,朝来时的马路疾驰而去。 张潇樯开车堪比飞碟,直到进了市区才放缓速度,他们没有将车停到酒店正门,而是转了个弯自己停到酒店的地下车库,然后再搭乘地下车库的电梯,一路回到房间。 罗左刚刚关好门,一直强撑着的赵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木苒和张潇樯双双扶住他,把他拖到沙发上躺好。 木苒蹲在沙发旁,接过张潇樯递来的毛巾,小心地替赵钰擦汗。 赵钰的情况从一离开火灾现场便已经好转,到如今,除了腿脚有些软外,其实就是有些中暑加脱水的症状,木苒给水杯插了根吸管,凑到赵钰嘴边,让他喝水。 赵钰咬着吸管,喃喃自语道:“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木苒怒道:“闭嘴,喝水!” 赵钰依然自怨自艾,“太丢人了……” 罗左洗了把脸走出来,听到赵钰的声音,哈哈大笑,“那么点火就把你吓成这样,确实挺丢人啊赵老板!你要是被烧死在那里面,我都替你觉得冤!” 张潇樯随手砸了本杂志过去,笑道:“换成是你试试?” 赵钰一把从沙发上坐起,额头上冷敷着的毛巾啪嗒掉下来,落到木苒举着的水杯上。 罗左和张潇樯一起看向他。 赵钰冷冷一笑,站起身回房。 罗左和张潇樯面面相觑,最后,罗左问木苒道:“是因为我们说了风凉话,赵老板生气了?” 张潇樯迅速撇清,“是你说的,和我没关系。” 木苒收拾毛巾和水杯,无奈笑道:“和你们没关系,他只是自尊心受挫,决定奋发图强而已。” 张潇樯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木苒笑而不语,转身离开。 “赵钰,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木苒站在门口,手里捧着满满一怀抱全新的蜡烛,问道。 赵钰在床上正襟危坐,表情极其严肃诚恳,“我确定,现在请你关上门,然后照我先前和你说的做。” 木苒无可奈何,只得按照赵钰先前吩咐的,将手里的蜡烛一一点上,围着床铺摆了一圈又一圈。 在木苒不停重复摆蜡烛点蜡烛这一动作的过程中,赵钰的嘴也没有停歇下来,他说:“你知道短板理论吗?俗称水桶理论,盛水的木桶是由许多块木板箍成的,盛水量也是由这些木板共同决定的,但是倘若其中一块木板很短,则此木桶的盛水量就被短板所限制,这块短板就成了这个木桶盛水量的最大限制……你看过《还珠格格》吗?” 木苒一直漫不经心地听着赵钰讲那所谓的短板理论,冷不防突然被问到有没有看过电视剧,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站直身,呆呆地“诶”了一声。 赵钰指着满地的蜡烛,笑道:“里头有一集紫薇眼睛失明,尔康就像你现在这样,在整个房间里插满蜡烛。” 木苒哭笑不得,“赵钰,我不知道原来你对八点档苦情爱情喜剧也这么有研究。” 赵钰哈哈笑道:“挺好看的啊,为什么不看?每年暑假都轮流播呢!你现在打开电视,指不定也有!” 木苒说道:“那你现在装个瞎子给我看看。” 赵钰立即闭眼,笑道:“木苒,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木苒憋不住笑了,“赵钰,你要气死我了。” 赵钰睁开眼,双目因为房间里星星点点的烛光而显得灿烂非凡,他拍拍身边的位置,笑道:“木苒,你坐过来。” 木苒点亮最后一根蜡烛,小心地跳过烛光,盘腿坐到赵钰身边,问道:“你不难受吗?” 赵钰笑道:“开着空调呢,不热。” 木苒好笑地看着他,“不热你流那么多汗?” 赵钰抹了下额头,笑道:“我想要变得更强,就必须克服这个缺点,即使因为自身属性因素的不可抗力,我也要将这个缺点的负面影响减小到最低。” 木苒点点头,看向烛光的眼,也渐渐温柔起来,“你总是这样,目标明确,勇往直前。” 赵钰笑着躺下,“我小时候特别怕火,哪怕是一根即将熄灭的火柴,我都有些受不了,那个时候父亲还住在家里,母亲也没把自己关起来,在我害怕的时候,她总会抱着我,一遍一遍温柔地哄我,可父亲不一样,父亲会骂我不是男子汉,会嘲笑我懦弱。” “其实我不是真的懦弱,我只是想把这些告诉他,希望他能像母亲那样温柔地安慰我。”赵钰双臂枕在脑后,冲木苒笑道:“可是到最后他还是走了,去了另外一个女人家里。” 木苒想起赵钰父亲的死,轻声问道:“去了小煜妈妈家吗?” “是啊,”赵钰笑道:“那老头临死前都愿意护着小煜他妈妈,想必心里是真的爱着那个女人的吧?可是为什么他对小煜也还是不闻不问呢?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会对自己的孩子这样漠不关心,哪怕那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生下的自己的孩子。” “大概是因为男人没有经历过身体被撕扯的疼痛,所以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吧。”木苒答道。 赵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养大小煜,你养大木苒,我们都不是父母,都没有生过孩子,可我们都好好地带大了他们,不是吗?” 木苒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钰笑道:“爱和责任并不一定需要血缘关系来维系,同样的,血缘关系也并不一定能维系爱和责任,只有当出发点本身就是爱时,我们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父母。” 木苒微微笑,“你想得真多。” 赵钰笑道:“我有一个很天真的想法,你想知道吗?” 木苒笑道:“愿闻其详。” 赵钰笑道:“如果有一天我有一个孩子,他从不会走路到慢慢学会跑步,他从不会说话到学会叫我爸爸,那么,为了这个孩子,我一定要让自己变成超人,爱护他,然后去保护他想保护的这个世界。” 整个房间里,烛光潋滟。 木苒低下头,看到赵钰脸上温暖的笑,以及他略带不正经的嘴角,心里忽然柔软地一塌糊涂。 这个男人说他想要成为超人,然后去保护地球呢。 木苒弯下腰,长长的,柔软的黑发扫在赵钰脸上,他微微睁大眼,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你这个……”木苒的呢喃消失在她覆上他的唇瓣里。 烛火翻涌,一室柔情。 小心火烛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你看还珠了吗( ̄. ̄)?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赵钰从卧室里出来,在冷气十足的酒店套房里,他的身上依然被汗水浸湿,虽然脸色并不好看,但他的神情,说得上是神采飞扬。 在客厅里用电脑浏览网页的罗左瞥了他一眼,笑道:“哟呵,没见过自虐都能把自己虐成这德行的。” 沙发上也在用电脑编辑文章的张潇樯闻言回头,上下扫了眼赵钰,皱眉问道:“大学时候,我只知道你怕火是心理毛病,没想到居然真的是生理问题,怎么样,关在房间里用蜡烛闷,闷坏了没有?” 赵钰笑着摇头,“你们不懂。” “就是不懂才问啊,”罗左从电脑后探出脑袋,问道:“你那身体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遇到火能出这种毛病,你说你要自我改良,请问你成功了没?” 赵钰笑道:“这个事情说来话长,简而言之,我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怕火,但是我正在努力克服中。” 张潇樯翘起腿,笑道:“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居然能亲眼目睹赵大钰自认人无完人,我死而无憾了。” 卧室的房门再次被推开,木苒抱着一箱子的蜡烛走出来,面无表情。 罗左笑着唤她,“大姐!下次我们是不是要篝火了?弄点真的火,把赵老板架起来,一圈一圈转着烤,他能坚持过十秒,我们就放人!” 赵钰看向木苒,笑吟吟的。 木苒瘪瘪嘴,没有说话。 张潇樯瞪了眼罗左,笑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倒是吐一根给我看看。”罗左说道:“诶,你刚才说圣世鸿天那事,说给他们俩听听。” 一谈起正事,木苒立即走过来,赵钰也正经起来,问道:“什么事?” 张潇樯将笔记本电脑转过来,笑道:“荟明之前调查圣世鸿天的时候,我就暗中查过这家公司的背景,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一个叫做谢执的男人,五十六岁,在经商上有自己独到的眼观,业内人士对他的评价大多数都是:正派严谨有条不紊,因为他在新能源市场和环保事业上做出的杰出贡献,他去年荣获了国家十大杰出商人的称号,国外媒体也争先报道过他。你们看他的照片。” 电脑显示屏上是一张近身个人照,照片里的男人身着正装,虽然年纪有些大,但是因为威严端正,看上去凛然不可侵犯。 赵钰问木苒道:“如果单单看照片,你能分辨出他是不是兽呢?” 木苒摇摇头,“就算是他本人站在我面前,只要他没有露出兽的习性或形态,我都没办法分辨出来。”她转向罗左,问道:“你呢?你本身是兽,你能分辨得出来吗?” “如果是近距离的话没问题,”罗左笑道:“但是看照片,我也没办法。” 张潇樯说道:“那我们怎么样才能近距离接触到这个男人呢?暗中探访是不行的,我连他的住址都查不到。” “既然如此,”木苒瞥了眼赵钰,淡淡笑道:“那就只能正面冲突了。” “什么正面冲突,”赵钰笑道:“像这种大老板,都有一整套的会客模式,打电话到总台,自报身份,要求见面,总台会评估你的身份信息,过关了,你的要求才会被送到总裁办,由小秘书进行第二轮塞选,审批合格了,进入总裁秘书处,由大秘书亲自询问大老板,见?还是不见?” 罗左转了转手里的茶杯垫,长声笑道:“要见一位伟大的资本家,比见一位炙手可热的明星还要难。” 赵钰嘿嘿笑了一声。 其余三人皆看向他。 赵钰笑道:“当然,以上程序都只针对没有门路的普通人,像我这种特殊身份的,可以直接约谈他们大老板。” 罗左和张潇樯同时嘘声。 赵钰哈哈笑,“别急,我让人安排一下时间,这段时间里,麻烦三位都去找一身正式点的衣服,毕竟咱们要见的,可是大人物。” 一辆宝蓝色宾利停在s市圣世鸿天大楼正门前,等待已久的工作人员小跑上前打开车门,一身布里奥尼定制铅灰格纹西装的赵钰从车子里优雅从容地站了出来,他没有笑,微微上扬的桃花眼里却全是笑意,惊鸿一瞥间,往往叫人失了魂魄。 戴着圣世鸿天工作牌据说是总裁特助的男人恭敬有礼地笑道:“赵先生,我们总裁恭候多时了。” 赵钰点点头,转身从车里牵出一个女人。 总裁特助眼前一亮,凭借多年打滚在商场中的经验,他一眼便看出这个女人的不一般。 美貌不一般,气质不一般,待遇更是不一般。 总裁特助微微抬起眼,正想要多看那女人几眼,谁知赵钰微一转步,竟不偏不倚地挡在了他面前,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忌讳,忙不迭地低下头,再也不敢乱瞧。 被赵钰牵着手的木苒瞥了眼赵钰,嘴角禁不住微微上扬。 宾利车里这会儿又下来两个人,分别是罗左和张潇樯。 罗左虽然一身正装,却还是掩不住一对猴眼左右乱看,被张潇樯撞了两下,勉为其难地安分下来。 一行四人在总裁特助的带领下,直接登上领导专用电梯,咻咻上了十五楼。 叮,电梯门打开,门外是一条铺着红色地毯的长廊,走廊两端挂着装饰画,走廊右侧尽头,有一位盘着发髻的清丽女人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笑吟吟地朝他们望过来。 罗左当即后退了一步。 木苒暗中伸出一只脚,挡住了罗左的退路。 罗左低低咳嗽了一声。 总裁特助似乎只负责将他们送到这里,待赵钰四人跨出电梯,他点点头,便独自一人乘电梯下楼了。 长长的红色走廊里只剩下这一头的赵钰四人,和那一头的秘书小姐。 赵钰低声问罗左,“怎么了?” 罗左看向赵钰,咬牙耳语道:“赵老板,是你说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会儿打起来,请你务必护着我。” 张潇樯奇道:“对面那女的,是人是兽?” 木苒冷笑道:“看来我们这一趟,来得还真是正中靶心。” 赵钰笑道:“可不是吗?绕来绕去地找线索,似是而非地猜测,还不如直接来这里问一问,喂,你们到底想干嘛?” 张潇樯噗嗤一笑。 四人一边低声聊着事,一边朝那女秘书走去,待走得近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 女秘书笑道:“赵先生,您好,我姓黄,总裁就在里头,请你们进去。” 赵钰点点头,推开眼前的大门,朝里走去。 这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总裁办公室,高级定制办公桌,书柜里不是书就是供赏玩的小玩意儿,靠门的位置上还有一套会客沙发,整个房间的布置简约普通,看不出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 “你就是赵钰?”原本面对着落地玻璃窗的办公椅转了过来,赵钰曾经在照片里见过的谢执,正不苟言笑地盯着自己。 赵钰未语先笑,“我是赵钰,想必您就是谢老前辈。” 谢执点点头,却没有任何动静,他虽然辈分年纪高于赵钰,但论起公司历史和财势,却根本不及家大业大的赵氏,但他似乎一点也不关心这些,面对赵钰的时候,架子摆得十足。 赵钰笑笑,他暗中瞥了眼罗左,见他已经缩到了木苒身后,看向谢执的眼神畏惧中带着点净重,心中明白一二,脸上便笑道:“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一下谢先生。” 木苒淡笑,赵钰连称呼都变了,看来也是不大喜欢眼前的老家伙。 谢执终于起身,领着他们到会客的小沙发上坐下,没多久,先前门外的秘书小姐已经捧着茶盘送水进来。 罗左一见到那秘书小姐靠近,一张脸刹那间褪去血色,白得似纸。 木苒瞥了他一眼,又看向秘书小姐,放在桌子下的手握紧成拳,暗暗藏于身侧。 秘书小姐出去后,谢执看向赵钰,眼神凌厉,“你来找我,为的是什么事?” 赵钰笑道:“我听说昨夜市郊有一座肉类加工厂失火,那火扑了一整夜才扑灭,我一好奇,就查了查,发现那工厂竟然是你名下的产业,谢先生在行业内一直都是高瞻远瞩的楷模,眼光长远,经济价值巨大,因此我特来向你求教,一座不用来生产贩卖的加工厂,它的存在意义,到底是什么?而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谢执紧紧盯住赵钰,神情威严,目光森冷。 赵钰微微笑。 片刻后,谢执叹一口气,“果然是你。” 赵钰不解,“我?” 谢执冷笑道:“起先得到你的消息时,我还不敢相信,但是后来看到你,我便相信了,赵钰,或者我该叫你监兵?” 监兵,四方神中的白虎神君。 赵钰看向木苒,后者也正看着他。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西禅寺里小和尚云屯说过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木苒看向赵钰,以眼神示意:既然敌人都开门见山了,我们怎么办? 赵钰果断回示她:敌人的这种行为不能叫做开门见山,只能叫做坦白从宽。 “嗯哼!”张潇樯在一旁咳了一声,脸上颇为不好意思。 赵钰经过提醒,也想起来对面还坐着位人类年龄五十六的长者,自己就是再喜欢木苒,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与她眉来眼去的,于是便笑道:“我是不是监兵,目前来看,似乎与这件事关系不大,希望谢先生不要避重就轻。” “哼,关系不大?”谢执冷笑道:“如果我告诉你,关系可大着呢,你怎么办?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赵钰摇头笑道:“我不崇尚暴力,既然谢先生说有关系,那我愿闻其详。” 谢执被他不冷不热地堵了回来,刚正不阿的一张方正面庞上,一时有些僵硬。 木苒忽然说道:“谢先生,明人不说暗话,别的事情我们都可以慢慢谈,但是只有一点,我现在就想弄清楚,我们家的人,是不是在你手里?” “你们家的人?”谢执古怪地笑,“你们家都有些什么人,我怎么知道?” 木苒抿紧唇,眼神倏忽间凝上了杀气。 张潇樯坐得离木苒近,忙抬手压住她的拳头,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这会儿也变得冷静下来,她心知肚明,自己是在座里的唯一正常人类,她本应该害怕畏惧,可是不知为什么,跟着赵钰和木苒踏进这间办公室后,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真相从来都不是你打开门就能看到的,张潇樯从事社会记者行业十几年,她的经历所教给她的教训,远比这个行业所带给她的荣誉,更多。 因此,张潇樯实际上是这间屋子里最具有交流和挖掘能力的人,也因此,她是最快发现从进屋开始,他们所有的对话其实都被谢执这个看似正直顽固实则奸诈狡猾的老男人带着跑,谢执,成了话题的引导者。 而这,对真相的发掘,却是最不利的。 “谢先生,”张潇樯忽然出声,她挺直脊背,微微仰起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殷红的唇一张一合,像一堵柔软坚韧的墙,让你觉得安全,却也冲不破,“我是f省晚报的记者张潇樯,关于我同事钱荟明的事,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说四相神重生,不管谢执说什么,他们都没有办法反驳。谈兆族人的失踪,季芳还没有找到,谁也拿不出有力证据直接证明谢执的错。真正能和谢执扯上关系的,只有曾经调查过圣世鸿天的钱荟明是个突破口。 果然,谢执摊手,“钱记者过于急功近利,想拿圣世鸿天当噱头,对于他的去世,我表示相当遗憾。” 张潇樯冷笑道:“谢先生,警方目前只推测钱荟明是失踪,你凭什么断定他已经去世了?” 谢执一愣。 张潇樯又说道:“和钱荟明一起调查过圣世鸿天的人是我,钱荟明一死,我的房子马上遭到袭击,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我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干尸等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来清理了。按照合理推断,我完全可以认为钱荟明的死与你们圣世鸿天大有关系。” 谢执盯着张潇樯看了会儿,冷笑道:“可惜你没有证据,钱荟明是被神话传说里的一只大鸟杀掉的吗?警察不会相信的,更不要提钱荟明背后还藏着个兆族,”谢执瞥向木苒,笑道:“兆族人最害怕的,不就是身份被曝光吗?” “我也知道这样一篇报道纯属无稽之谈。”张潇樯看一眼身边坐着的木苒三人,笑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来这里,只想弄清楚钱荟明为什么会被杀。” 谢执不答反问,“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被杀?” 张潇樯说道:“很简单,钱荟明要查你们是因为他想救表妹季芳,我虽然至今弄不清楚钱荟明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但是按照木苒的说法,季芳肯定没死,钱荟明会查到你们这,说明你们和季芳的离奇失踪脱不了关系,而他会死,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才被杀人灭口。” 谢执没有说话,反倒是一直没开口的木苒忽然问道:“季芳……在哪?” 谢执摇头,“我不知道。” 木苒冷笑,“谢先生,你和你的同伴大抵都是远古神兽,我敬重你们就像敬重自然之神,可是你们不仅抢我族儿女,还杀我族人,自然留给你们的神力,难道就只剩下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了吗?” 谢执拍案而起,勃然大怒,“你懂什么!” “难道不是吗?”出声的是一直静悄悄坐在赵钰身边的罗左,他探出头,嘴巴一咧,人类的脑袋上忽然露出四只耳朵,他看着谢执,讥讽道:“你的真身难道不是獬豸吗?懂人言知人性,辨是非曲直,识善恶忠奸,自古以来你就是勇猛公正的象征,人人都说你正大光明清平公正,结果呢?连我这种一无是处只知道活着就是平安的小兽都不曾想过伤害一个兆族人,你们却滥杀无辜,迫害神之子!你还有脸说自己是神兽,我呸!” 谢执双目圆睁,怒气冲冲地瞪着罗左。 罗左也是气得脸红脖子粗,与他争锋相对,“我不怕你!不就是只老牛吗?你敢伤害季芳,我就和你拼命!”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罗左和谢执一老一小迎面而视,张潇樯冷眼旁观,木苒不动声色。 最后只能是赵钰拉住罗左的胳膊,淡淡说道:“都坐下。” 谢执和罗左各自气呼呼地坐下。 赵钰看向谢执,说道:“谢先生,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就请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吧。你收购那家肉类加工厂,为的是饲养更多的食肉异兽吧?而且这间屋子外头,十个人里估计有一人也是异兽,你把这么多的异兽召集在身边,是想做什么?别告诉我你这儿是流浪人员收容所,如果你单纯只是想做好事,你没必要带走季芳,更没必要杀死钱荟明。那么,你,或者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谢执深深看向赵钰,“你真想知道吗?” 赵钰点点头。 谢执无奈至极地叹一口气,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四人,苦笑道:“说这么多都没有用,我让你们看看,我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话刚刚说完,赵钰忽然原地跳起,因为他赫然发现自己脚底下已然悬空,其他三人的反应与他差不多,都对脚底下骤然出现的城市高楼猛吸了一口寒气。 谢执伸出手,淡然道:“走吧。” 赵钰没有问去哪,他只是跟着谢执一路向前。 四周的景物变得飞快,从高楼大厦的城市到山清水秀的山谷,从南方湿热的热带雨林到北方覆满冰雪的荒原,赵钰一路走一路看,他悄悄伸手握住木苒的手,紧紧地,不敢放开。 他们仿佛走过半个地球,最后谢执停下脚步,他的身后,一只白色的猛虎从半人高的草丛里猛扑出来,张潇樯尖叫一声,吓得要往罗左身后躲。 罗左安慰道:“没事,是幻觉。” 谁知他的话刚说完,那头白虎朝他们怒吼扑来,罗左被迎面扑到,后脑勺撞到地板,咚得一声脆响。 张潇樯几乎要惨叫了,“它是活的!” 木苒扑过去,从背后勒住虎脖子,手里的刀正要往白虎颈部刺去,谢执的声音慢悠悠响起,“它是孟加拉白虎,全世界仅剩下两百多头,你若杀了它,全世界说不定只剩下199头了。” 木苒冷哼一声,手起刀落,白虎血流倒地,化为碎片。 谢执笑道:“你看,人类从来都是这样,为了自己的生存,可以舍弃掉其他一切物种,在遥远的过去,我,”他指向赵钰,冷笑道:“你,都是被他们舍弃的物种。” “在过去,我们和刚才那只孟加拉白虎一样,都只是兽,你是只老虎,我是只牛,而你是只猿猴,我们和人类一起生活,我们没有思想,没有智慧,是人类创造了我们,他们口口相传,说我们拥有神力,并赋予我们独一无二的力量与身份,他们给我们起名字,说我叫做獬豸,你叫做白虎,于是我就从一只普通的牛变成了一头神兽獬豸。”谢执站在一条闪着粼粼波光的小河边,河水里游荡着金色的锦鲤,有一只红头蜻蜓从远处飞来,静静地立在石头上。 “人类用神话创造了我们,却在他们不需要神话后,毫不留情地抛弃了我们。”谢执的声音很淡,平静地像是没有丝毫感情,“故事里,我们的天空是晴朗的,海是无垠的,山是葱绿的,水是清澈的,可是,当神话时代结束,人类可以连天空和大地都一起抛弃掉,他们不需要青鸟,因为他们有飞机,他们不需要蛟龙,因为他们有潜艇,他们更不需要有金乌,因为他们已经能进入宇宙,天空都已经被撕裂,大地早已不复完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天空都已经被撕裂,大地早已不复完土。 赵钰站在谢执面前,他的声音像晚暮的沉钟,敲在耳畔,嗡嗡作响。 “人们不再相信我们的存在,于是他们开始占据自然,我们的小兽一只只地死亡,我们的老兽一只只地消失,就像这满目疮痍的大地,你还能看到多少生灵?”谢执嘴角含着一抹讥刺,他冷笑道:“你问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因为我们是这块土地上的生灵,我们不想毁灭,我们想生存下去,而生存,就必须改变!” “改变?”罗左喃喃问道:“……可是我也在努力地生活啊,为什么我能生活,而你们不能呢?” 谢执看向他,眼里带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从小便出生在人类社会里的异兽,越是低等的异兽越能适应环境的改变,就像老鼠和蟑螂,历经千万年,恐龙死了,他们不还活着吗?” 罗左被他的言辞激怒,骂道:“要这么说,你们也不过是一群不知变通的老顽固而已,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活该被历史淘汰!” 谢执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赵钰,沉沉问道:“你呢?你怎么看?你的真身是四相神,曾经尊贵无比的神祗,可你不也被迫涅盘重生了吗?为什么要等待自身来适应越来越恶劣的幻境呢?为什么不奋起反抗保卫家园呢?” 赵钰摇摇头,问道:“四相神为什么会重生?” “因为我们需要你!”谢执大喊,“神明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那我们兆族呢?”木苒笔直地站在一边,轻声问道:“你们想要改变什么?你们正在改变什么?这一切,和我们兆族人有什么关系?” 谢执张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可眼神一变,又紧紧闭住了嘴。 木苒盯住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问道:“……你们和日本的余田家族,是什么关系?” 谢执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余田家族。” 木苒还想再问,小河的上游忽然传来隆隆的轰鸣声,谢执回头朝那边望了一眼,笑道:“我的秘书在找我,想必有事,今天的会客到此为止,赵先生,再见。” 赵钰点点头。 “啊!”张潇樯指着小河上游翻涌而来的巨大海浪,惊得瞪大了眼。 那海浪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气势慑人,却在逼近他们身前寸许位置时,忽然静止。 张潇樯眨眨眼,浓密的假睫毛上眨落一滴晶莹的水珠,然后,门开了,清丽的秘书小姐探进脑袋,笑道:“总裁,销售部的季度会议马上就开始了。” 谢执点点头,先行离开。 张潇樯回过神,他们所处的环境,已经变回谢执的办公室,他们各自坐在位置上,一步也没动过。 赵钰站起身,带头往外走,木苒跟在他身后,罗左走过来,拉了把张潇樯,闷闷不乐地说道:“走吧。” 张潇樯想站起身,却发觉自己的双腿软得厉害,她抬起头,无助地看向罗左。 罗左郁闷道:“你刚才咄咄逼人的时候不是挺有气势的吗?” 张潇樯闷声说道:“你不知道有种害怕叫做‘后怕’吗?” 罗左无奈,只能扶起张潇樯。 办公室门外,赵钰和木苒一左一右等着他们。 张潇樯走出没两步,忽然嘀咕道:“我想上厕所。” 罗左怒道:“你怎么事情这么多啊?憋着!回家去!” 张潇樯也怒了,“你被那老头刺激到往我身上撒什么火啊!救命恩人也不能这么草菅人命的!你知道憋尿对女性身体有多大的损害吗?你们男性尿道长一点憋尿时间久一点了不起啊!” 木苒忍不住笑了,“别吵了,我陪你去,他们俩在这边等着。” 秘书小姐也笑了,“厕所就在走廊中间,直走就看见了。” 张潇樯挽住木苒的胳膊,头也不回地朝着厕所位置去了。 木苒直直朝前走,眼神却不断瞟向其他方向,身边的张潇樯低声说道:“我刚才在底楼看到他们的指示牌,这一层是总裁办公室和总经理办公室,咱们从总裁办公室出来,就这么一条走廊,前头应该就是总经理办公室了,我在厕所给你打掩护,你速去速回。” 木苒微微回头瞥向身后,赵钰那老桃花正倚着桌子和秘书小姐说说笑笑,他的个子够高,轻轻松松便挡住了秘书小姐的视线。 在走到厕所的位置,张潇樯自然地走进厕所,木苒身形一闪,快速跑向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 总经理办公室。 木苒先前已经观察过了,这边的秘书先前便不在岗位上,她直接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轻巧地闪了进去。 眼前的这间办公室相比谢执的办公室,显然更年轻更有活力,但也与一般办公室无异,木苒贴着墙壁往里走,在内侧发现一扇小门,她灵活地溜过去,贴在门上听了会儿,确定里头没人后,这才转动把手,偷偷打开了房门。 门里是一间卧室,卧室里的整套家具都以黑灰为主调,充满了强烈的男性气息。 木苒蹑手蹑脚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她不敢耽误时间,正要退出房门时,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事,立即反身走向那床平整的黑色被褥。 被褥是新的,看上去很干净。 木苒趴下身,将鼻子凑到被褥上,仔细地闻了闻,大惊失色。 就在这时,外头走廊上传来张潇樯的大嗓门,她喊:“木苒,你快点!罗左说公共厕所不宜拉屎!” 罗左暴跳如雷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你能不能文明点?” 张潇樯立即拖长音改口道:“哦,我错了,他说不能屙屎。” 木苒站起身,神情凝重地原路返回。 走廊上,趁着赵钰忽然俯身与秘书小姐说话的间隙,木苒一溜烟蹿到张潇樯身边,张潇樯立即高高兴兴地笑道:“走啦,回家。” 秘书小姐一路将他们送到公司大门口,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和赵钰道了再联系,罗左黑着脸开车,张潇樯立即转身问木苒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木苒点点头,表情严肃。 赵钰摸上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握了握。 木苒叹气,“我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发现了一间简陋的卧室。” 张潇樯说道:“嗯,这些大老板日理万机,一般都会在办公室里设置一个休息室。” 赵钰知道木苒不可能只是要说这个,示意张潇樯不要插嘴。 木苒看向罗左,闷声说道:“那间卧室床铺上的味道,和季芳卧室床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宝蓝色宾利忽然没了方向,呆头呆脑地往旁边冲,吓得车道旁一辆银色大众猛打方向盘避开。 张潇樯眼疾手快猛踩煞车,他们的车才没有一头扎进路边的绿化带。 驾驶座上的罗左怔怔地转过头,看向木苒,“你的意思是,季芳就在这儿?” “不,”木苒摇头道:“我闻到的,不是季芳的味道,而是曾经在季芳床上留下过的精0 0液的味道,我们不能证明季芳就在这儿,但是我们可以证明,和季芳在一起的那只雄兽,就在这儿。” 张潇樯立即接道:“而且应该就是圣世鸿天的总经理。”她说完这句话,立即翻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联上网络搜索圣世鸿天。 赵钰看向罗左,轻声道:“罗左,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但是我现在想告诉你。” 罗左立即摆手,“等等!先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 赵钰看着他,眼里忧郁黯然。 罗左低下头,喃喃自语道:“我知道她……我跟踪她那么久,我其实比你了解她……季芳这个人太漂亮了,也太狠心了……她长久以来一直都在和圣世鸿天联系,甚至和对方的总经理有染,可是钱荟明却因为圣世鸿天而死,他一定是查到了季芳和圣世鸿天的什么事才被灭口的……我……” 赵钰决心在他伤口上撒盐,硬邦邦说道:“不仅如此,我和木苒还怀疑,季芳就是我们一直在追查的兆族叛徒。” 罗左猛然抬起头,在看到赵钰和木苒坚定的双眼后,又默默地哀戚地低下了头。 张潇樯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一边在键盘上快速打字,一边冷嘲热讽道:“就这样的女人,你还爱得死去活来,一个婊子,一个偷拍狂,其实你们也是天生一对。” 罗左难得的没有生气,他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赵钰倾身上前,拍拍罗左的肩,低声问道:“罗左?” 罗左的肩膀动了动,他微微抬起头,脸上的泪水湿了满脸,他皱紧眉头,眼睛鼻子因为抽噎而难看地聚拢在一起,嘴唇颤动,一不小心,便吐出一连串的呜咽,“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她啊……有什么办法……我爱她啊……” 赵钰刚想安慰,副驾驶座上的张潇樯“啪”地合上电脑,她转过身,手腕一挥,对着罗左的脸就是一巴掌。 罗左的眼镜被打歪了,他傻愣愣地看向张潇樯,满脸的不知所措。 张潇樯看着罗左,一字一句道:“不许哭!” 罗左眉头一皱,嘴里又是一声短暂的抽泣。 张潇樯扬扬手,作势要打。 罗左往后缩了缩,果然没哭了。 张潇樯看着他,认真说道:“罗左,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你就把她抢回来,给予她思想上的正确引导,帮助她,改造她,让她重新做人!只要她还活着,你就有希望!只要她不死,她永远都有可能变成你心目中的完美公主。” 只要她不死,你就还有希望。 希望这个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地叫人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早一页睡醒,发现收藏涨了十个,为了庆祝,我决定今天双更﹁_﹂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回到酒店的时候,罗左以赵钰的名义叫服务员送来一瓶2002年的巴黎之花,张潇樯觉得不过瘾,又要了一瓶安邦内1995年份黑钻香槟,张潇樯本来打算陪着失恋的罗左小朋友不醉不归,没想到猴精的罗左居然是一杯倒,没两下就滚到沙发底下呼呼大睡。 赵钰一边指责张潇樯不厚道,一边毫不客气地将醉鬼猴子踢走,自己盘踞在沙发上,热情洋溢地给木苒倒了一杯酒。 木苒心情也不好,闷头便将酒喝光。 赵钰不敢再倒,忙催促张潇樯道:“你查到了那个总经理的事了吗?” 张潇樯专业素质上身,立即跑去拎来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开调出文件夹,说道:“这位人面兽心的圣世鸿天总经理大名谢泽,是谢执的独生子,五年前从英国留学归来接手公司,奇怪的是,此前,关于他的消息,一点也没有,就算是现在,消息也少得可怜。” “为什么会没有消息?”木苒问道。 张潇樯解释道:“圣世鸿天是十年前创办的企业,谢执也是个老商人,一个成功企业家,他就算隐藏得再好,他的家庭和背景也不可能瞒得滴水不漏,就像你身边那位,他小时候也是被重点保护的对象,可即使如此,外界还是知道赵家有个小公子,也差点被人绑架,这个世上没有真正密不透风的墙,可这个谢泽却能做到一点消息都不给,即使是个私生子也会有点消息啊,他这样的,太不正常了。” 木苒问道:“那能查出他的行踪吗?或者住址?找到他,说不定就能找到季芳了。” 张潇樯摇摇头,“除了圣世鸿天,我找不到任何他的私人信息。” 赵钰又问:“那照片呢?能找到他的照片吗?” 张潇樯继续摇头,“也没有,所以我才说他神秘。” 赵钰低头沉吟半晌后,问道:“潇樯,你有没有什么特殊途径能找到这家伙的?” “合法的,不合法的,能用的我都用了,”张潇樯扼腕道:“但是我也没办法了,这个家伙既然如你们所说是个非人类,那我也只能束手无策。” 木苒说道:“看来只能从圣世鸿天本身来调查了。” “从圣世鸿天?”张潇樯低呼道:“你疯了吗?罗左不是说那个地方藏龙卧虎简直就是个兽穴吗?你去太危险了!” 赵钰也说道:“没错,木苒不能去,要去也是我去。” 木苒立即握住赵钰的手,坚定摇头。 张潇樯看了他们一眼,压上电脑,说道:“听我的,今天谁也别想了,都去睡觉,再大的事,等明早太阳升起来了再说。” 赵钰笑道:“这个好,就这样定了。” 张潇樯拎起电脑,转身往卧室走去。 沙发上,木苒静静地为自己倒满酒,咕噜一口,灌了。 赵钰见她还要倒,忙压住她的手,轻声劝道:“再喝就醉了。” 木苒便不倒了,她坐在沙发上,背脊不像往日挺得笔直,微微佝着,像一只还未被煮红的虾。 赵钰摸摸她的头发,捧起一束,放在手中把玩着。 木苒侧头看他,低声问道:“谢执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赵钰苦笑道:“怎么会不记得?” 木苒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钰放开她的头发,搂住她的肩膀,笑道:“其实他说的事情,我们之前都已经知道了,只是当他以一个受害者的立场站出来时,我们被震动了,如此而已。” 木苒摇摇头,“不是这样简单的,赵钰,你出生在城市,你不明白自然对他们,对我们的重要性。” 赵钰笑道:“我可能确实不如你们了解自然,但是别忘记了,我也是被赋予特殊使命的一份子啊,在我还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我已经注定要在这个世界上经历一场思想上和**上暴风骤雨的洗礼了。” “不公平吗?”木苒微仰起头。 赵钰摇头,狡黠笑道:“不,我只会让别人觉得,和我对抗,简直就是上天对他的最大不公平。” 木苒忍俊不禁,“你总是这样,对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赵钰摸摸她的脸,“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心存迷惑,所以我必须比你更坚定,我也知道你内心软弱悲悯,所以我只能比你更无坚不摧,木苒,我要保护你。” 木苒紧紧盯着赵钰,没有说话。 赵钰笑道:“我记得你主动亲过我。” 木苒笑道:“**一时冲动而已。” 赵钰笑道:“如果只是**一时冲动,你这冲动还是太小了,最起码也该把我摁在床上,扒光衣服,然后……” 木苒挑着眉看他,“然后什么?” 赵钰看着她亮晶晶的眼,温柔笑道:“然后十八般武艺三十六姿势七十二变化全都用上,这样,我就是你的人了。” 木苒笑着摇头,她轻轻推开赵钰,站起身,微笑道:“赵钰,你不要爱我,爱我会让你痛苦,我并不希望你痛苦。” 赵钰仰头看她,“爱谁不会痛苦呢?爱上任何一个人都会痛苦,爱得越深,痛得越狠。” 木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她抱住自己的双臂,觉得有些冷。 赵钰看着她,笑得无奈,“木苒。” 木苒低头看他。 赵钰笑道:“我能从你的身上看到我们的未来,你相信吗?” 木苒没有说话,但是她的眼睛会说话,黯然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憧憬和对未来无限的迷茫。 赵钰笑道:“你会成为我的妻子,我们会有一个孩子,或者两个,你对他们很严厉,于是他们只能哭着跑来找我寻求安慰,然后我会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谁能比你们的母亲更爱你们,连我也不能,因为在我的心里,最爱的永远只是我的妻子。” 木苒眨眨眼,眼眶里有些红,她低头叹息般吐出一口气,然后抱紧双臂,快步走回卧室,轻轻地关上房门。 赵钰在沙发上安静地坐了会儿,将剩下的香槟全都喝光,这才胀热着脑袋,慢吞吞去洗澡睡觉。 木苒从不喝酒,于是当她敲打着能传出回音的脑袋走出卧室时,早晨已经过去了大半。 厨房桌子边上,正在吃荷包蛋的张潇樯举手示意早上好,在她身边,罗左脸色苍白地坐着,宿醉的脸上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一知半解。 木苒四处看了一眼,皱眉道:“赵钰呢?” 张潇樯瘪瘪嘴,口齿不清地说道:“他去蒸桑拿了。” “蒸桑拿?”木苒大吃一惊,“一大清早去蒸桑拿?还是在这么热的天?” 张潇樯耸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赵老板毅力可嘉,哦,你的早餐在这,快来吃吧。” 木苒走过去,无言地吃着早餐。 张潇樯盯了她一会儿,忽然低低笑道:“诶,你和赵钰,到哪一步了?” “咳!”木苒被豆浆呛到,俯身咳嗽,一旁的罗左面无表情地帮她拍着背。 张潇樯笑道:“我大一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像他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都能成为风云人物,当时全校喜欢他的女生排起来能站满我们全操场,可偏偏没有一个女生能成为他的女朋友,大部分的女生还没靠近他身边就已经被莫名其妙地隔绝了。” 罗左嘀咕道:“至于吗?” 张潇樯笑道:“怎么不至于?家世教养好,有钱但不嚣张,学习能力强,办事能力更强,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好看,你说如果你是女生,你会不喜欢他吗?对吧,木苒?” 木苒摇头,“我不喜欢他。” 张潇樯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得到木苒的否定后,不仅是她,就连因为宿醉死气沉沉的罗左都震惊得瞪大了眼。 “不是,你不喜欢赵钰?”张潇樯惊道:“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木苒摇摇头,“我们不是。” 张潇樯倍感荒唐,“我原先以为你就是傲娇加性冷谈,你们俩之间举案齐眉那也是种生活情趣,没想到你们俩真的不是那关系啊?我靠!原来赵钰喜欢拿热脸贴人冷屁股啊!难怪当年我校女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都没能把他拿下来,压根没找对门路嘛!” 木苒满脸黑线。 “你这家伙人长得不错怎么一张嘴就那么臭啊!别拿嘴贱当毒舌啊!”罗左伸长胳膊把张潇樯的脑袋转回来,眨眨眼,也笑了,“不过我怎么这么喜闻乐见啊。” 木苒的脸彻底黑了。 张潇樯和罗左呵呵哈哈笑了一会儿,张潇樯拉着木苒的手,笑道:“不过说真的,你为什么不接受他,他挺好的啊,当年我为了接近他,硬是用了三年的时间成为学霸造福一方百姓呢。” 木苒看着张潇樯,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之前写的时候就有些担心看文的朋友们会不会误会我是个激进分子,在此必须做出解释,我是个比较中庸的人,即使是最叛逆的青春年少里,也没有什么太过愤世嫉俗的想法,这个故事里每个人说出的每句话,代表的是他们的立场,我同意朋友们的感觉,反派们的言论确实太激进了,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想法,他们又怎么会成为故事里的反派呢,放心吧,哥哥和姑姑是不会同意的,而我永远都是站在哥哥和姑姑这边的~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张潇樯问木苒,你为什么不接受赵钰? 木苒回答不出来。 赵钰虽然狡猾奸诈,但是就像张潇樯说的,他的优点太多,多到你几乎看不见他的缺点,而有些优点,即使是与他同学四年的张潇樯也不知道。 是只有一度和他历经过生死的木苒才知道的优点。 赵钰很强,他不仅有很强大的能力,也有一颗很坚韧的心,他是一个团队中的大脑,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灵魂。 和赵钰在一起的木苒前所未有的感到安心,但正是这种安心,让习惯了不安的木苒感到畏惧。 你为什么不能爱他? 因为我的爱已经遗留在了远方兆族的树林里了呀。 我找不到爱的出口,于是我也必定迷失爱的入口。 木苒站起身,端起自己的水杯,默默不语地离开餐桌。 张潇樯和罗左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套房大门忽然被推开,赵钰**如落汤鸡般站定在门口,脸上的笑容虚弱却灿烂,“你们都吃过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 木苒坐在客厅阳台前的休闲椅上,背对着他,而另外两个人则分别从餐厅里探出脑袋,挤眉弄眼地打着眼色。 赵钰不解,但是他没有多问,他径直走到木苒身边,蹲下身,仰着头看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木苒回头看他,“你怎么样?” 赵钰笑道:“热得我快吐了,不过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下回就按罗左说的,篝火试试。” 木苒将自己的水杯递给他,淡淡说道:“喝点水吧。” 赵钰笑着接过,仰头一口气灌下。 张潇樯走过来,笑道:“诶,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找不到圣世鸿天的总经理,咱们就找不着季芳啊。” 赵钰站起身,笑道:“没事,三天后咱们就能见到他了。” 罗左拉了把椅子坐过来,好奇道:“怎么见?” 赵钰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笑道:“我早上见了几个熟人,他们答应帮我的忙。” 张潇樯来了兴致,笑问道:“你不是去蒸桑拿了吗?见了谁?他们要怎么帮?” 木苒也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赵钰。 赵钰笑道:“你们不知道影视剧作品里坏人们谈事情都是在桑拿房里谈的吗?” 罗左嚎叫道:“大清早的在桑拿房里谈事情,你这是什么年代的封建习俗啊?” 赵钰笑道:“你管我,反正三天后s市的领导会陪同外省领导参观圣世鸿天,而且点名了要叫总经理,如果那些神兽还想披着圣世鸿天的皮在这个社会上混的话,他们就必须出现。” 罗左叹惋,“果然是有钱的比不上有权的。” 张潇樯笑道:“那我们也会一起去吗?” 赵钰摇头道:“我和木苒去就行,你们先留在这里,如果能找到季芳,我们就直接把她带回来。” 木苒点点头。 张潇樯拍拍手,笑道:“赵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手遮天啊。” 赵钰看向木苒,眼神诚恳中带着点戏谑,“只要漏了一角,哪怕是女娲补天,也无济于事。” 张潇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去给自己找事情做。 等待领导参观圣世鸿天的这三天,他们除了在酒店套房里吃喝玩乐,基本无事可做,张潇樯倒是想出去逛逛,可是又担心神兽的突袭,便哪里也不敢去。 罗左情伤未愈,比起前几日黯然不少,连话都不多说。 这几天,木苒每天都陪着赵钰练习承受火的压力,但是他们俩再也不谈感情,赵钰也不知是被训练折腾得精疲力尽,还是本身也明白了木苒的心事,对着木苒的时候,不再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毛手毛脚。 张潇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是她不说破,她依旧每天早早起床,花半个小时给自己仔细上妆,然后穿着身巫袍似的睡衣在房子里来回闲逛,偶尔抽根烟,吐出来的烟圈能熏瞎罗左的眼。 终于等到第三天,赵钰说参观的时间安排在下午三点,参观后,由圣世鸿天做东,请两地的领导们去s市最富盛名的霞景楼吃饭。 赵钰给自己换了声黑蓝色的西装,他站在门外,笑着看向门里正在换鞋的木苒。 木苒穿着一身与他相配的藏蓝色短裙套装,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挽出一个优雅的发髻,她扶墙而站,将一只纤细的脚伸进配套的高跟鞋里。 张潇樯还是穿着那身袍子,嘴里叼着根烟,懒散却不无关怀地挥着手,“小心点。” 罗左往前一步,在木苒走出房间后,将房门合上。 酒店铺着红地毯的长廊上只有赵钰和木苒两个人,他们跨进电梯,赵钰伸手摁了一楼大堂,电梯门合上。 木苒看着金属电梯门上隐约映出的自己,淡淡开口道:“赵钰,我想了很久,那天我不应该吻你。” 金属电梯门上,木苒注意到身侧赵钰垂在腿旁的手动了动。 头顶上方,赵钰笑道:“哦?那我被亲了不是很吃亏?” 木苒淡然道:“对不起。” “对我这种锱铢必较的商人,一句对不起怎么够?”赵钰冷笑道:“我要亲回来。” 他的话音刚落,木苒的后脑勺已经被一股大力掌住,她的身体也被紧紧搂住,紧随而来的,是赵钰说到做到的唇舌。 他的吻太过炙热,热的让木苒有些招架不住,她想要后退,后腰却被比唇舌更热的掌心禁锢。 她往后退一步,他便往前进一步。 电梯本来就是一处狭窄的空间,木苒很快无路可退,她的背抵在电梯冰凉的金属墙上,胸前紧紧贴着赵钰温暖火热的胸膛,冰火两重天,她觉得她整个人都要被赵钰含化后吞下肚去。 “赵……赵钰……”木苒被咬住了唇瓣,只能低低呢喃。 赵钰看着她,距离如此之近,近得木苒都能清晰明了地感受到赵钰眼里的火光。 “木苒,”赵钰终于放开她微微红肿的唇,他的额头亲昵地抵着她的额头,他少见地没有笑,表情有些严肃,甚至称得上是狰狞,他哑着声,低低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想不想,我爱你,这是从很早之前就决定了的事,你改变不了,我也不想改变。”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木苒慌忙推开赵钰。 电梯门打开,赵钰一声不吭地走出电梯,木苒抹着有些湿的嘴唇跟上去,酒店大堂里等着来接赵钰的人大老远便小跑过来,笑道:“赵先生,车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赵钰点点头,“走吧。” 赵钰和木苒坐在车子的后排,他们俩从上车后便没说过一句话,来接赵钰的李姓男人一路上不停自我介绍,显然想用拙劣的技巧攀上赵钰这棵大树,他见赵钰没有理睬木苒,以为木苒只是赵钰的一个小秘书,对着木苒的时候,便也没有给过好脸色。 车子停在圣世鸿天大楼外的时候,领导们的专车也从酒店开了过来。 李助手亲自下车为赵钰拉开车门,赵钰下车回头,木苒正从另一边车门走过来。 “这些材料你拿着!”李助手将一大叠有关圣世鸿天的材料一股脑塞到木苒手中,正忙着凑上前和赵钰说话,赵钰忽然转身走回木苒身边。 木苒抬头看着他。 赵钰将她手里的材料扔回给李助手,叹息着牵住她的手,这才重新往圣世鸿天走去。 圣世鸿天簇新的大门前,谢执正和领导们纷纷握手寒暄,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三十多岁的英俊男人冷冷地站着,看到赵钰和木苒携手走来,他勾着嘴角冷冷一笑,抬手散漫地打了个招呼。 赵钰停住脚步。 那个男人生得很是高大英武,五官轮廓有些中亚人的味道,发色不知是染过还是天生,竟然带着点淡淡的白。 那个李助手先前犯了错,这回急忙跟上来解释道:“那位便是圣世鸿天的总经理,谢泽,也是谢总裁的独生子。” 赵钰点点头,牵着木苒的手,朝谢泽走去。 谢泽等赵钰走近了,这才低低笑道:“为了把我引出来,不惜弄出这么大的排场,赵先生,你果然如家父所言。” 赵钰心情不好,便有些皮笑肉不笑。 谢泽看向木苒,笑道:“木小姐,久闻大名,不知你的侄女,木潸小姐,现在如何?” 木苒皱眉,开门见山问道:“季芳在哪?” “她在哪,你们终归是能找出来的。”谢泽冷冷一笑,转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既然是来参观的,那便请光明正大的参观,偷偷摸摸溜进我办公室,既不光彩,也不愉快,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为“神转折”和“坑爹卡文”代言,我是花匠﹁_﹂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赵钰带着木苒,两个人一直跟在参观的领导团队后头,谢执只是远远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出声问候,倒是谢泽从头到尾陪在赵钰身边,笑着一一介绍他们圣世鸿天的办公环境和经营理念。 木苒对这些并不感兴趣,赵钰也一样,但既然谢泽要尽地主之谊,他们便没有理由拒绝。 整个参观活动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木苒跟在大部队后头,果然如谢泽所说,正大光明地参观了他们愿意让外人看到的公司,期间,几天前在公司里接触过的那位总裁秘书黄小姐,也出面为他们送过水。 中途,所有参观人员都被安排进一间大型会议室,谢执是主讲,他站在白色的投影屏幕前,一本正经地介绍着圣世鸿天的发展历程,也着重介绍了新能源在未来社会中的重要性。 木苒作为赵钰的随行人员,被安排坐在他的身后,而他的身边,坐着的正是谢泽,他们三人坐在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就连会议室里的灯都暗暗地照在他们身上。 当台上谢执演讲到新能源对环境保护的重大意义时,谢泽忽然看向木苒,轻声问道:“你同意吗?” 木苒并没有在听谢执讲话,被谢泽突然一问,她抬头瞥了眼屏幕上的资料,淡然道:“你父亲所说的这些,理论上都是没问题的,可是现实的最大问题却是,像你们这么想的人太少了,这是一个急功近利的年代,不管是房地产还是股票金融,所有人想的都是先致富,为了致富,做点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在大时代面前,你们螳臂当车,起不了大的作用。” 谢泽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近似嘲讽的笑声,他说道:“如果我们只是人,确实如此。” 木苒看向他,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整个圣世鸿天聚集了多少神兽谁也不知道,更别提他们一度用肉类加工厂饲养的凶兽,如果谢家父子的最终目的是要毁掉现代文明的话,聚集所有异兽的力量,他们未必办不到。 但是,也绝不容易。 赵钰笑着插嘴道:“你们太低估人类了,现在的这一批人类,是从两次世界大战里延续出来的,残存在身体里的血性一旦被激发,你就会发现,这些一个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人,当他们聚集在一起,是比任何东西都要可怕的存在,看过欧美丧尸片吧?不管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都永远不要小看‘数量’的威力。” 谢泽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木苒看向谢泽,眼里带着探究。 谢泽也转向她,笑道:“其实我很好奇,你们兆族人不是玄武神的子嗣吗?可你们的形态却又是人类,假如有一天,人类和神祗战斗起来,你们到底要站在哪一边?” 木苒摇头,“我们只站在兆族这一边。” 谢泽笑了笑,“你觉得你们所有族人,都是像你这么想的吗?” 木苒意识到他话里有话,警觉抬头,“你什么意思?” 谢泽冷笑道:“你们的村子不是正在遭受攻击吗?木潸都回去了,可你还留在这里,为的,难道不是那个被你们称之为叛徒的人吗?” 木苒眯起眼,“你是说季芳?” 谢泽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笔挺的鼻梁皱了皱,脸上扯出一个夸张的笑脸,“首先我必须告诉你,我并不认为想法不一致的人就是叛徒,被烧死的布鲁诺至死所坚持的日心说,才是真理,不是吗?” 赵钰冷笑道:“你不能拿一两个特例来为所有的歪理邪说开路,是不是叛徒,等你交出季芳,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 谢泽笑道:“我没关着季芳,要不要跟你们走,是她的事。” 木苒皱紧眉头,捏着会议记录本的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 虽然一开始他们确实怀疑季芳,但是在没有明确证据之前,谁也不愿意承认叛徒的存在,更不愿意承认对整个兆族而言,意义非凡的季芳就是叛徒。 可如今按照谢泽的说法,即使季芳不是叛徒,她的无故失踪,她与钱荟明之死,她的至今不露面,都值得人怀疑。 这是木苒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前头谢执做完演讲,会议室里的顶灯忽然打开,室内一片明亮,领导们在助手的引导下,说说笑笑地往外走。 谢泽站起身,笑道:“我们在霞景楼设宴,走吧。” 赵钰点点头,和木苒一同站起身,尾随着领导干部们往外走。 霞景楼说是一座楼,但它其实是一处私人会所,依湖而建,唯一的一栋古色古香的楼就建在湖面上。 赵钰和木苒走过弯弯曲曲的木栈桥,进入三楼的大厅。 偌大的厅内只设置了一张巨大的圆桌,领导们纷纷入座,赵钰和木苒刚坐下,谢泽便在木苒身边坐下。 赵钰皱眉道:“你不是主人吗?坐到我们这边干什么?” 谢泽笑道:“我对你们比较感兴趣。” 赵钰没有再阻止他。 服务员上菜,谢执说了些客套话,酒桌正对方向的一整面玻璃墙忽然被推开,夏天的夜风乘着湿润的湖水之气涌进来,湖边景灯纷纷点起,夜色撩人,叫人心旷神怡。 景是好景,菜是好菜。 木苒却意兴阑珊,筷子摆在面前,半天没动。 谢泽笑道:“菜不合胃口吗?” 木苒没有回答。 谢泽却故作惊叹地拍拍脑袋,笑道:“哎呀,看我这记性!兆族人是不能吃肉的!瞧我!你等等,我叫人给你做两道素菜上来!” 木苒不想再陪着这人浪费时间,正要站起,一只手却被谢泽用力握住了。 赵钰低声斥道:“谢泽!” 谢泽冷笑道:“我余兴节目还没上呢,就这么走了?你们千辛万苦设的局,不捞回点成本,怎么值呢?” 木苒甩手,却甩不开谢泽钢钳似的五指。 谢泽忽然站起身,冲所有人朗声笑道:“我为各位准备了余兴节目,现在请大家看外面。”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外头原本暗沉的湖面忽然打亮一束聚光灯。 酒桌上的客人集体惊呼。 在来时还空荡无物的湖面上,不知何时竟然架起了一座小戏台,戏台上端坐着一位蒙着面纱的女人,她秀发披肩,身上一袭白色长裙在夜风中飘飘荡荡,她的怀里抱着一把琵琶,指尖颤动,乐声皱起。 竟然是一曲春江花月夜。 酒桌上一群面红耳赤的酒酣男人集体拍手叫好,纷纷夸赞谢家少爷的别出心裁。 谢泽彬彬有礼地一一应酬,最后将目光投向木苒,暗带挑衅。 木苒懒得看他。 有位领导过来敬酒,谢泽虽然不屑,却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地被拉去喝酒。 赵钰一直盯着湖面上的琵琶女,这时忽然皱眉,低声问木苒道:“木苒,你看她的脚。” 聚光灯打在台上的琵琶女身上,不仅将她照得神圣惑人,也让她的身形无处可躲,晚风吹过,卷起她脚下的白纱裙。 木苒瞪大眼。 那琵琶女竟然只有一条腿。 赵钰附过身,轻声问道:“你能看清她的长相吗?” 琵琶女的面上覆着白纱,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木苒看不清她的脸,她摇摇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赵钰看她一眼,谨慎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时是怎么找到何寡妇的?” 木苒皱眉道:“顾老,也就是饕餮,曾经溜进何家吃掉了一条兆族人的腿。” 赵钰点点头,“我们当时一直认为,被吃掉一条腿的,就是……” 季芳! 木苒猛然站起身,转身跑向大门。 “木苒!”赵钰急忙跟过去。 谢泽推掉面前的酒,冷笑着看他们俩消失在楼梯口。 木苒一路跑到一楼的石栏边上,这里除了通往入口的木栈桥,根本没有通向湖心的路。 台子上,琵琶女忽然停下琴声,她坐在位置上,远远朝木苒看来。 砰。 那束白灿灿的聚光灯忽然熄灭,湖边一排的景灯也骤然暗掉,就连霞景楼上的灯光,也全暗了。 整个世界忽然陷入黑暗和沉静。 木苒站在石栏边,颤着声,却撕心裂肺般喊道:“季芳!” 湖面忽然传来扑簌簌的细小密集声响,赵钰急忙将木苒拉到身后。 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的湖面忽然布满绿到发黑的莲叶,莲叶一片盖着一片,密集得像是要闷死这片宁静的湖。 就在莲叶覆盖的尽头,那个白裙飘飘的女人滑动自己的轮椅,在慢慢无边的夜色里,在旁人看不见的荷叶桥上,一点一点地朝他们驶来。 在她滑过的身后,那些荷叶像灰烬般迅速枯萎,湖面重新飘荡起银色的水光。 那个女人很快便来到木苒面前,她用素白的手缓缓解开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恬静娇美的脸,她软软地笑,眼神像天边的弯月般柔情似水,她看着木苒,微微笑道:“木苒,你还是老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为什么?”木苒隔着石栏,看向季芳的眼神像个孩子般迷惑不解。 季芳是个无论怎么看都很有魅力的女人,她秋水似的眼睛定定地看在木苒身上的时候,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一定是相当重视木苒的,这种疼爱和怜惜,是只有长辈对晚辈才会有的娇宠与爱护,“我不是回来了吗?” 木苒摇摇头,心头的问题太多,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季芳看向赵钰,柔柔笑问道:“赵先生,我腿脚不方便,麻烦你帮我一下好吗?” 赵钰看一眼木苒,点点头,从石栏上俯下身,将季芳从轮椅上打横抱起,高高举过石栏,木苒在他身后,也俯身将那台轮椅拉了过来。 季芳在赵钰的帮助下重新坐上轮椅,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笑道:“走吧。” 反倒是木苒愣了一下,“去哪?” 季芳回头看她,笑吟吟道:“去你想去的地方,你不是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吗?这里,”她抬头看向一片黑暗的霞景楼,笑道:“不适合说话。” 木苒犹豫了一下,上前推动季芳的轮椅。 赵钰并没有开自己的车来,他们推着季芳走出会所的大门,在马路边上拦下一辆计程车,赵钰直接报了酒店名,司机驱车离去。 一路上,季芳始终面带微笑,木苒心头五味杂陈,一时也想不出该从何问起,两个人便相对沉默了许久。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赵钰下车主动俯身从车内抱出季芳,木苒跟在后头展开轮椅,赵钰并没有直接推着季芳去搭乘电梯,而是拿了自己的钱包去柜台重新开了一间房。 酒店前台的小姐这几日已经认得赵钰和木苒,一边为他们办理手续,一边笑道:“赵先生,这位也是您的朋友吗?” 赵钰礼貌地点了下头。 木苒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新开的房间在他们原本居住的套房楼下,酒店服务员帮他们打开房门后,将房卡递给赵钰,赵钰转身关上门,面对房间里的两个女人,笑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季芳坐在轮椅上,木苒坐在床沿,赵钰靠在墙上,三个人彼此互看了一眼后,由木苒开口问道:“你的腿……” 季芳低头瞥了眼自己的小腿,笑道:“我被关在何家地下室的时候,一只饕餮闯了进来,我那时被绑着,没法抵抗,一条小腿就被咬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木苒偏偏就是能想象到那样的画面,她低下头,双手掩面,闷声问道:“……也就是说,你确实是被绑架的,对吗?” 季芳没有回答。 木苒抬头看她,又问了一遍,“你确实是被绑架的,你没有背叛我们兆族,是不是?” 季芳还是没有回答,她深深看着木苒,眼神里带着通透的怜悯。 木苒忽然扑上前,双手抓着季芳轮椅的扶手,俯身狠狠逼视着季芳,咬牙问道:“我要听实话!” 季芳笑道:“木苒,你还是这样,你十三岁离开村子的时候就天真狭隘得可笑,如今还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心为什么一点也没有长大?” 木苒低头看她,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我不会告诉你你应该去做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不仅仅只是用你的眼,而是用上你的心来看看这个世界。”季芳笑道:“看看你身边的人,哪怕是一草一木,他们可能都会陌生得叫你感到害怕,我的小姑娘。” 木苒咬牙道:“最让我吃惊,不正是你吗?季芳姐姐?” 季芳呵呵笑了两声,明眸皓齿,美丽得叫人气愤。 赵钰走上前,问道:“季芳,半年前你失踪,可是更早之前,你就已经和圣世鸿天的谢泽有往来了,对吧?你的失踪到底是和圣世鸿天联袂演出的戏,还是真有其事?徐福说的叛徒,就是你吗?” 季芳看了赵钰两眼,笑道:“我确实很早之前便跟谢泽有了联系,圣世鸿天的本质想必你们也了解,他们那批神兽想做什么,没人拦得住。我和谢泽往来后,借助他们的势力查出先前几个失踪的兆族人都是被一个姓何的寡妇所绑架,我顺藤摸瓜,查出了他们背后的徐福,也了解到了很多事,很多你们并不知道的事。” 木苒皱眉道:“……徐福说他之所以会知道木潸的存在,是因为叛徒泄密。” “是我把消息放出去的。”季芳莞尔一笑,“只要知道了他们这些人是怎么传递消息的,想要中间插一脚,再简单不过了。” 赵钰看向季芳的脚,惊道:“等等,你的意思是,徐福的人绑你是真,而他们之所以会绑架你,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策划的?” 季芳点点头,微笑。 木苒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季芳,“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吗?”季芳看向木苒,笑得温柔亲切,“因为要让下一任族长走出被重重保护起来的深山密林,只有我这个东方族长亲自失踪才可以啊。” 她说得无所谓,木苒却听得字字诛心,她极力忍耐自己的怒火,压低声问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做好一切准备?先是放出关于木潸的风声,然后让你这位东方族长一不小心出现在日本人的眼线里,再一不小心被抓,一切都如你所料是吗?可是你做这些,为的又是什么呢?让木潸涉险绝对不是你的初衷,是不是?” “不,那确实是我的目的。”季芳淡然说道:“只有让那个孩子身处绝境,她才会明白,在她的身体里,潜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不是吗?” 木潸在赵宅一战中受了多大的伤,在以为赵煜身死后甚至一度将自己淹没在没有人的海里,她掉出来的眼泪夹杂着鲜血,曾经一度染红整片世界。 这些,原来都只是一个人精心策划后想要看到的效果。 而这个人,正是从小将木潸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的那个人。 木苒瘫坐在床上,双腿因为愤怒而无力,右肩被贯穿过的伤口隐隐作痛。 季芳看向她,轻声说道:“木苒,我所做的一切,你将来会明白的。” 木苒猛地俯身甩手,将床上的遥控器挥了出去,遥控器撞在墙上,砰地裂成两半,她怒视季芳,大声说道:“我要明白什么?我现在唯一明白的就是你他妈一直在骗我们!骗我也就算了!你居然还骗木潸!那孩子有多信任你你知道吗?她一听说你出事比谁都着急你知道吗?” “信任……”季芳听了木苒的话,忽然抬起头,笑道:“信任这个东西,你觉得那孩子是对你多一些,还是对我多一些?” 她脸上的笑太诡异,让木苒一时怔在原地。 季芳微笑,苦口婆心地像是要劝服某个顽劣的孩子,“神要重生,木潸是玄武,这是谁也不能阻挡的事实,还有你,”季芳看向赵钰,笑道:“两年前我刚来f市,不管我怎么寻找,我就是找不到理应出现在这座城市的白虎和朱雀,后来我就把木潸引过来了,果然,有了木潸本身玄武神的力量引导,你和你弟弟很快便暴露出气息,徐福虽然害我失去了一条腿,但是他也帮了我大忙,是他的胁迫给了木潸和你弟弟重生的机会,也是他让你们有机会找到我的,不是吗?” 赵钰皱眉道:“你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促使四神重生?四神重生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是为了她一个人……”回答赵钰的是木苒,她紧紧盯着季芳,狠狠说道:“谢家父子想要重塑人类与异兽的平衡,他们想重建家园,他们需要力量,四神的重生,会给予他们最大的支持,别忘了,四神本身,就是异兽。” 赵钰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他有什么把握我们一定会站在他那一边呢?” 木苒也不知道,她看向季芳,季芳却看向赵钰。 季芳笑道:“你不需要站在哪一边,你只要遵从你的本能就可以了。” 木苒想起另外一件事,迫近季芳,急切问道:“那村子的地址呢?也是你暴露给日本人的吗?” 季芳沉默片刻后,点头应道:“是。” “啪!”木苒毫不留情地扇上季芳的脸,深恶痛绝道:“你怎么能拿全村子的人的性命开玩笑!季芳!你疯了吗?” 季芳被扇得偏过头,许久后,她吐出一口血唾沫,笑道:“我这是在救他们。” 木苒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季芳扬起红肿的脸,笑道:“木苒,那样一个固步自封的村落,你真的觉得它还会有未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能走在一起的人,都是有共同理想和人生观的。 ps:欢迎每晚八点准时收看jjtv现代神话大剧《千春隔流水》= =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未来在哪里呢? 季芳的脸上是被木苒一巴掌扇出来的红肿,但她丝毫不在意,她的眼神平静如水,看向别人的时候,也能为对方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的力量,她说:“从神祗涅盘之后,我们兆族人躲躲藏藏了这么多年,我们代天地受过,可是我们最终得到了什么呢?每一次自然灾害发生,我们一部分的族人就会残酷死去,可是难道只有这些吗?凶兽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着我们的血肉,就连路边没有智商的野兽也知道我们的肉不一样,还用我来提人类吗?只是徐福一个人,我们的家园几乎惨遭灭族之灾,你今天消灭了一个徐福,你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徐福站出来吗?” “像这样躲在角落里苟且偷生的日子我们还要过多久?我们也是人,不是蟑螂,不是给你一节下水道你就能繁衍出无限后代的生物。”季芳苦笑道:“我们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被决定了此后劳碌辛苦却提心吊胆的生活,我们已经走过来了,我们的孩子呢?木潸小时候有多辛苦你忘记了吗?她才五岁啊!五岁的孩子放在正常人家谁敢把她和一匹野狼关在一起呢?她一身是血的从那房间里爬出来的时候你不是也哭了吗?” “为什么我们明明是神的子嗣,却要活得如此辛苦?”季芳看着木苒,轻声问道:“为什么这么久以来,没有一个人想过我们也是可以不这么辛苦的。” 木苒怔怔地看着她。 季芳的脸虽然有些肿,但笑起来的时候依然很美,“木苒,我们都明白,大部分兆族人的一生都太短暂,在这有限的生命里,为什么我们不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什么呢?哪怕只是改变了一点,对于未来,说不定也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木苒愣愣问道:“……怎么改变?” 季芳温柔地笑道:“想想我们活得这么辛苦的本质原因是什么?” 木苒低声应道:“我们的身体能够疗伤治病,延年益寿……” “是的,我们的身体对于那些平凡人来说,简直就是宝物,”季芳伸手拉住木苒的手,细腻温柔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他们为了得到我们的身体,可以不计后果地杀戮,我们的一根头发足以令他们疯狂,过去的时间里,是他们追着我们跑,徐福甚至可以把我们的族人当成畜牲圈养,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反其道为之,把我们的身体当成饲料,将这些被**驱使的人类当成宠物?”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成为食物?我们也可以成为主人。”季芳笑道:“就像养一只宠物,只要我们提供他们需要的,他们就可以翻过肚皮任由我们抚摸,这样难道不好吗?” 木苒听得出神,“……宠物?主人?” “是啊。”季芳笑得越发温柔,她抬起木苒的双手,轻轻晃了晃,就像年轻的女孩彼此交换秘密般快乐,“当我们成为别人的主宰时,我们还害怕什么呢?我们本身就是力量啊。” 木苒皱眉,忧心忡忡地看着季芳,“……季芳,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季芳点点头,愉快的笑容里充满了势在必得的自信与幸福。 木苒一点一点抽回自己的手,她往后退,看向季芳的眼已经全然陌生,“季芳,你根本不知道,你正在玩火**。” 季芳微微偏着头,笑容满面地看着木苒。 木苒苦涩道:“你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才会和谢泽他们在一起吗?才会想帮助谢泽改变这个世界吗?” 季芳点点头,笑道:“如果不改变,兆族的未来只有黑暗,木苒,以前的那条老路已经走不通了,你十三岁时选择的那条路所创造出的恶果还没有警醒你吗?一样的错路,你还是要冥顽不灵地走下去吗?” 她脸上的神情太过斩钉截铁,木苒忽然觉得自己和她已经没法沟通了,更可怕的是,在她内心深处,其实有一个非常细小的声音正在挣扎着涌出来。 没错,她是犯过错,她为自己的顽固而犯错,如今,她还要坚持下去吗? 改变,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木苒。”许久没有出声的赵钰忽然走到床边,他将不知所措的木苒拉起来,将她额头上凌乱的发一丝丝地整理好。 木苒仰头看他,心里的墙像是被白蚁蛀空,正不断被风吹散出灰尘。 赵钰整理好她的头发,笑道:“我们今天到此为止,你先回去休息,我过一会儿再把季芳带过去,好吗?” 木苒没有拒绝,她点点头,转身径直走出房间。 房门合上后,房间里便只剩下赵钰和季芳。 季芳笑道:“木苒很信任你。” 赵钰冷笑道:“在被你伤害过后,她能信任的人所剩无几了。” 季芳笑道:“你看上去很喜欢她啊。” 赵钰笑道:“她是我的妻子,当然,现在还不是,但是我会尽快。” 季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这么直接地把木苒支开,是想和我说什么?” 赵钰见她聪明爽快,便也不遮掩,“我想问你,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体内的力量完全觉醒?或者说,我应该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重生。” 季芳笑道:“你为什么想要重生?重生后的你,有可能就不是现在的你了。” 赵钰答道:“没关系,我需要力量。” 季芳好奇地看着他。 赵钰指着季芳,戏谑道:“因为对手是你。” 季芳一怔,继而笑得花枝乱颤。 赵钰也在笑,但是他脸上的笑疏离且冷漠,像极了木苒平日见到外人时候的笑。 等笑够了,季芳这才扶着胸膛,说道:“重生需要时机,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 赵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若无其事道:“那方便谈谈你的重生经历吗?也当给我这个菜鸟一点指导。” 季芳从见到木苒赵钰开始,便一直在笑,她的笑总是温柔的循循善诱的,即使被木苒扇了一巴掌,她也能不以为意地继续笑下去,可是当赵钰问到重生经历时,她忽然不笑了。 她抬起头,如水的双眸里冻上坚冰,冷冷说道:“不关你的事。” 木苒失魂落魄地走回套房门口,她轻轻敲了两下房门,房门便由内打开,张潇樯穿着那身巫师袍,顶着乱蓬蓬的一头乱发,指尖里夹着根燃到一半的烟,笑得生如夏花,“哟,去了大半天,诶,赵钰呢?” 客厅里传来罗左的咆哮声,他在吼:“张小强!你再不去阳台抽烟,这房里的火灾报警器就响了!” “行了行了!又没孕妇老人孩子什么的,偶尔吸一下二手烟,会死啊。”张潇樯回完客厅里的话,将木苒拉进房,一脚将门踹上,这才注意到木苒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她关心地凑过脑袋,问道:“如丧考妣的,发生什么事了?来,跟姐姐说说。” 木苒没有看她,她走到客厅内,在一片烟熏火燎中找到了坐在阳台边上上网的罗左。 罗左被直愣愣杵在身前的木苒吓了一跳,惊道:“大姐,你怎么了?” 木苒问他,“罗左,你为什么爱季芳?” 她这样没头没脑地问话,罗左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求助地看向身后紧随而来的张潇樯,拼命眨眼。 张潇樯摁灭了烟,努嘴示意赶紧回答。 罗左无奈,只得答道:“美丽的女人不一定能吸引我,但是美丽又智慧的女人就一定能吸引我。” 张潇樯作势要揍他,罗左躲闪了一下。 木苒低声问道:“如果这个美丽又智慧的女人,已经不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人,你该怎么办?” 张潇樯愣了下,双目瞬间瞪大。 罗左迅速握住木苒的双肩,惊喜万分地摇晃她,“你找到季芳了?你找到季芳了是不是!她在哪?你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赵钰呢?赵钰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木苒被他晃来晃去,原本混沌的脑子忽然明白过来,她猛地握住罗左的手腕,将他拉近自己,咬牙切齿道:“没错!我是找到她了!但是我巴不得我这辈子都没找到她!” 罗左惊道:“……你是说……她已经变了?变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张潇樯捂住自己的鼻子,忽然也觉得客厅里的烟味有些熏人。 木苒放开罗左的手,她停顿了一下,下一秒已经一脚踹开挡在身前的一张金属椅,她挺着脊梁走回自己的房间,重重甩上房门。 罗左瘫坐在位子上,讷讷看着窗外。 张潇樯拍拍罗左的肩,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在月榜的more里了,双更看积分能不能冲上前二十0 0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木苒冲了个冷水澡,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擦头一边兀自出神,罗左从半个小时前便不停地在客厅里转圈,张潇樯即使被烦透了,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骂他。 一屋子三个人各怀心事,一同等待了门外的敲门声。 叩叩叩。 罗左原地跳起,飞扑过去开门,木苒也站了起来,神情冷峻地朝大门望去。 大门外,赵钰推着季芳进来,罗左傻傻站在门边,痴痴呆呆地看着她的脸。 赵钰一个人抱不动轮椅和季芳,便示意罗左来帮忙,罗左惊惶地点了下头,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抬起轮椅,跨上玄关的一小级台阶。 张潇樯站到木苒身边,低声问道:“她就是季芳?” 木苒点点头。 罗左已经恢复了神智,他盯着季芳的脚,急切地问道:“你为什么做轮椅?你哪里受伤了?” 季芳微微笑,“右腿被咬掉了一截,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不碍事。” 她的声音很柔,即使对着理应陌生的罗左,她也温柔地好似故友。 罗左心疼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张潇樯冷冷笑道:“罗左,还不做自我介绍,你认识季小姐,季小姐可不认识你。” 罗左吃惊,继而想起自己跟踪偷拍了几个月,却连名字都不曾让季芳知晓,面上腾得红了,慌忙说道:“你你你你好!我是罗左!” 季芳笑着点头,“你好。” 罗左的脸红得更透。 张潇樯实在看不过去,她走到季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问道:“季芳,我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我就问你,钱荟明是被圣世鸿天的人杀死的,你和圣世鸿天走得那么近,那么,钱荟明的死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季芳淡然道:“他知道得太多了。” 张潇樯扬起手就要甩下一巴掌,高高举起的手却被木苒从后头抓住了。 木苒面无表情说道:“我已经打过她了。” 张潇樯气得甩手。 赵钰站出来,笑道:“麻烦你们俩帮我看着她,木苒你过来一下。” 木苒随他走进卧室,赵钰在她身后关上门,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村子里的情况一定不容乐观,否则木潸绝不会连和我联系的时间都没有,我设想的最恶劣的情况是村子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要不然不会连青鸟都飞不出来。”木苒皱眉道:“如果村子的位置真的是季芳泄露出去的,那我应该马上把她带回去,把她交给奶奶处置。” 赵钰沉吟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木苒看着他,眼神疑惑忧虑。 赵钰皱眉道:“我不赞同把她带回去。” 木苒问道:“为什么?” 赵钰低声说道:“如果季芳藏着不出现,我们未必能找到她,更别说她还是泄露村子位置的人,我们贸贸然把她带回村子,就像是给村子送回一颗定时炸弹,将来有可能引发的灾难,谁也不能预料。” 木苒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们肯定是要赶回去和木潸会合的,那季芳怎么办?难道放虎归山?” 赵钰也在犹豫,“平时的时候我信得过罗左,可是如果让他和季芳相处,我担心他会被迷昏脑袋,潇樯只是个普通人,她绝不能单独和季芳在一起……你有没有发觉,季芳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让人恐惧的力量,我们常常会不由自主想相信她。” 木苒叹气道:“纯木之人本来就是典型的外柔内刚,男人俊雅风流,女人丰姿秀美,可只要深入交往,就能发现他们的内心都是铁做的,固执己见,永不屈服,倘若坚定了信仰,便没有谁能够撼动得了。季芳是纯木之人,更别说她是四神之一,她的可怕,只会超乎我们的想象。” 赵钰苦笑道:“最可怕的是,她是四神中第一个重生觉醒的。” 木苒微微瞪大眼。 赵钰笑道:“怎么?你之前没想到吗?” 木苒拍拍自己的额头,“我最近脑子有点不好使,我知道她是四神,但没想到是已经觉醒了的,这么大一件事,我们族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怎么会没有一个人知道呢?”赵钰狐疑道:“你奶奶难道也不知道?” 木苒摇摇头,“应该也是不知道的,否则她也不会这么担心她的失踪了。” 赵钰点点头,“那我们到底要不要带上她?我对她,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从第一次看到照片就觉得不对劲,更别提她刚才和你说了那么多,木苒,季芳身上一定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木苒坐到床上,玻璃窗外是s市市区黑沉沉的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风,她的思绪从接触到谢家开始便被不停地注入新的东西,她觉得混乱,又觉得合理,她觉得荒唐,又觉得这是事实,所有的一切搅合在一锅沸腾的锅里,甚至只是刚出炉的热气便已经蒸得她难受。 更别提锅底下热烈翻滚的一切未知。 赵钰坐到她身边,搂着她,沉默地给予安慰。 木苒没有推开他,她靠在他的肩头,低低说道:“季芳大我八岁,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认识她,她总是跟在她姐姐身后,和我说话的时候会蹲下身,会拉着我的手教我唱歌,她总是笑,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全村子没有一个人是不喜欢她的,提到季芳,大家心里都会觉得温暖而安慰,她就像每日高高悬挂在我们村子天空的那一轮明日,从不刺目灼热,但一定耀眼发亮。” 赵钰揉揉她的头发,笑道:“我还以为她姐姐才是东方族长。” “是啊,她姐姐才是。”木苒垂下睫毛,“嫁给我大哥的,也是她姐姐。” “她跟她姐姐的感情很好吗?”赵钰忽然问道。 木苒苦笑了一下,呢喃道:“……应该很好吧,我不知道……” 那个时候的木苒,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求而不得的感情,眼里能看见的东西少之又少。 就像季芳说的,那是太过狭隘的世界,如果不能走出来,便只会尝到苦果。 赵钰知道自己不该再往下问,他站起身,在木苒光滑的面颊上快速捏了一下,笑道:“走吧,我们先出去看看他们三……” “啊啊啊啊!”赵钰的话还未说完,客厅里突然传来张潇樯的尖叫声,叫声凄厉,夹杂着巨大的恐惧,让房间内的赵钰吃了一惊。 木苒迅速跳起,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房门,朝外跑去。 木苒突然停住脚步,紧跟在她身后的赵钰没刹住脚,一头撞上她的后背,两个人一起踉跄了一步,赵钰抬起头,看见了客厅里让木苒吓一跳的东西。 那是一头身形巨大的不知名生物,通体是泛着银光的雪白长毛,头上长着一对巨大的犄角,看上去有些像羊,却比羊更加凶狠肃杀,看上去像牛,又没有牛的温文敦实。 赵钰拉住木苒的手,惊诧地问道:“这又是什么?” 木苒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她说:“……白泽。” 赵钰皱眉,“什么白泽?” 木苒的眼紧紧盯着客厅里正在悠闲踱步的巨大白羊,沉沉解释道:“白泽,是上古神兽,据说能通万物之情,使人逢凶化吉,古书上说它从不出没,只在有圣人治理天下之时,才奉书而至。” 赵钰看着木苒的表情,直觉这白泽不会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木苒又说道:“……其实一直以来都有另外一种传说,据说盘古开天之后,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争斗,共工怒撞不周山,天体倾斜,三界动乱,四大神兽趁机作乱,女娲在四只灵兽的帮助下战败四大神兽,最终功德圆满,被尊为上古第一神。” 赵钰奇道:“四大神兽说的是四相神吗?也就是……我?” 木苒点点头,“没错,战胜四神的那四只灵兽分别为麒麟白矖腾蛇和……白泽。” 赵钰听木苒一说,再看向客厅里那头白到发亮的神兽时,心理的惊叹已经带上了警惕。 连四神都可以打败的神兽…… “……我想起一件事。”赵钰说道:“獬豸化名獬豸,那谢泽……该不会就是……” 木苒阴沉着脸转向前头的白泽。 “你们要聊到什么时候啊!”张潇樯从厕所里探出脑袋,怒吼道:“再聊下去中华上下五千年都结束了。” 她的喊叫打破了客厅里的一时平静,白泽忽然昂首嘶吼,它的声音听上去像老虎的吼声,威风凛凛。 木苒冲上前,直扑白泽身前的季芳。 季芳一动不动,她仰着头看向白泽,眼里有着木苒看不清楚的淡淡忧伤。 白泽嘶吼着张开嘴,一张血盆大口咬向季芳,木苒抓起一旁的凳子塞进它嘴里。 咔嚓,像咬威化饼干似的,那钢材制作的现代家具已经被咬碎。 虽然拦不住白泽,但是争取到的这几秒时间已经足够,木苒推着季芳的轮椅,拼命跑向赵钰。 赵钰拦在木苒身前,执枪朝白泽射击。 由赵钰发出的子弹粒粒打在白泽身上,却粒粒噗噗滚落。 赵钰大惊。 白泽附下脑袋冲向赵钰,前爪一拍,力道之大,竟然直接将赵钰拍向客厅的玻璃窗。 砰,玻璃窗被撞碎,赵钰的身体从十五楼的酒店套房里摔出,摔向几十米下的地面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赵钰!”木苒尖叫着冲向那面碎裂的玻璃窗,可是还未等她冲过去,白泽的另一只前爪也扇了过来。 木苒及时躲开,但是左腿还是被尾风扫到,她趔趄了一下,摔倒在季芳的轮椅底下。 客厅里,白泽又发出一声虎啸声,声音震得所有家具都在簌簌发抖。 木苒挣扎着爬起来,眼前出现一条白白瘦瘦的胳膊。 季芳附身扶起木苒,低声叹道:“你们打不过它的,把我送回去吧。” 木苒甩开她的手,怒道:“你做梦!” 季芳坐进轮椅,眼神怜悯地看着木苒。 白泽朝向木苒,压迫感十足地逼近,在它的嘴与她的脸近在咫尺的时候,它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木苒眉心紧皱,抓着季芳轮椅的手紧到发白。 破碎的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屋子里的人集体转过头。 漆黑却又明亮的城市夜空里,一只青鸟从玻璃窗外斜身掠过,赵钰坐在青鸟背上,一手搂着青鸟的脖子,一手朝木苒伸来。 木苒心领神会,她原地跳起,飞快地抱住季芳,整个人扑向窗外。 赵钰双臂展开稳稳抱住木苒,木苒又抱着季芳,玻璃窗内,白泽恼火地追过来,眼见他们飞翔而去,它长声嘶吼,叫声惊天动地。 青鸟在夜空上高翔了一阵后,停在了一栋高楼的顶层,赵钰率先跳下,木苒站在青鸟背上把季芳放下去,赵钰接了季芳,让她靠着水箱坐下,又转身去扶木苒。 木苒一下地便紧张问道:“罗左呢?潇樯呢?他们怎么办?”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高空中又传来一声鸟鸣,另外一只青鸟也扑打着翅膀停在了他们的平台上,罗左的脸从青鸟背上露出来,他招招手,笑道:“赵老板!大姐!” 张潇樯手脚并用地从鸟背上爬下来,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幸好我没有恐高症。” 罗左笑道:“从你那晚敢爬到自家空调扇上,我就知道你没有恐高症啦。” 木苒惊喜地看向赵钰。 赵钰笑道:“我从窗户掉下去,正好被这只青鸟接住了,我看后头还有一只,就让它载我上去接你,让另外一只去接罗左和潇樯。” 罗左也笑道:“幸好我一开始就躲在卧室的窗边,这才看得到赵老板的暗示,我就趁白泽专心对付你的时候偷偷溜过去带走了潇樯。” 张潇樯戏谑笑道:“你怎么不去救你的女神?” 罗左脸上一黯,苦笑道:“我认出了那只白泽,以他们俩老相好的关系,他大概是来救她的,她也希望被救,我有什么资格插一脚?” 张潇樯拍拍他的头,安慰道:“……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木苒看着完好无损没有摔成肉饼的赵钰,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 相顾无言。 赵钰微笑着将木苒抱进怀里,木苒没有反抗。 “咳!”张潇樯出声道:“不好意思,我也不想打扰你们,可是以咱们现在的处境,还是先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吧。” 木苒从赵钰怀里站出来,走到两只青鸟身边,附身从其中一只脚上解下一个狭长的信筒。 信筒里的纸条很短,只仓促写着一句话,“速回。” 赵钰凑过来看,问道:“要回去吗?” “这是奶奶的字。”木苒捏紧纸条,皱眉道:“木潸和小煜应该已经进到村子里了,奶奶这么急着让我们回去,难道村子的危机已经超出我们的想象了?” 赵钰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带着季芳回去了。” 罗左立即跳出来,“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木苒还未开口,张潇樯也上前一步,说道:“我和你们一起走,如果剩我一个人,我大概再也别想安稳睡觉了。” 赵钰摇头道:“那边的情况绝对不会比这边好。” 张潇樯努嘴道:“那我也要和你们一起走,死得明白和活得糊涂,我选择前者。” 罗左说道:“赵老板,我都跟到这里来了,这会儿丢下我,我完全就是那群神兽的板上肉啊。” 赵钰看向木苒,木苒点点头。 罗左和张潇樯高兴得击掌。 赵钰问道:“需不需要蒙住他们的眼睛?” 木苒看向水箱前静悄悄坐着的季芳,黯然道:“这世上可信之人信不住,该瞒之人瞒不住,没有必要。” 赵钰点点头。 一拨人还是按照之前的位置坐上青鸟的背,赵钰将季芳绑在背上,和木苒同乘一鸟,罗左和张潇樯坐在后头的青鸟上,两只巨大的青鸟乘风而行,势如破竹。 离开家的路走了十多年,回家的路却只用了一天一夜。 木苒站在满目疮痍的山脚下,心痛万分。 青鸟将他们送到山脚下后便紧张地收起了翅膀,赵钰背着季芳站在木苒身后,随她一起望向黎明渐明的天际。 往前一步理应是深不可测的北方密林,张潇樯裹紧身上的外套,抬头看向山道一侧成片焦黑的枯木,惊奇道:“这个地方刚刚发生了火灾吗?” “不是火灾,是凶兽。”木苒沉声道:“这个地方之前应该发生过战斗,如果往林子更深处走去,可能会发现凶兽的老巢。” 罗左走上前,说道:“你们世代隐居的村子就在山里头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让青鸟送我们进去?那样不是更快?” 赵钰答道:“恐怕不行,连青鸟都不敢飞过去的天空,只怕已经藏了些可怕的东西。” 木苒点点头道:“之前木潸和小煜进村子,也是迂回了许久才找到敌人的缺口突围,当时他们落脚的地方是西山门,那地方只怕现在已经不安全了。” 罗左体会到她话里的隐意,想起先前在青鸟背上俯瞰到的厚重广袤森林,脑门一冷,傻愣愣问道:“我们难道要徒步翻过这座山吗?” 木苒瞥他一眼,问道:“你不是猴子吗?重归大自然,难道不是你心之所向的事情吗?” 罗左苦着一张脸,嘀咕道:“问题是,我一开始就不是大自然的猴子啊!” 张潇樯走到罗左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我才是最有资格抱怨的那个人好吗?闭嘴啦。” 几个人正在说话,一直停歇在一旁的两只青鸟忽然各自昂起了头,乌溜溜的鸟眼惊恐地望向天边。 木苒搭手望了一眼它们惊惧的方向,皱眉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过来了,咱们快走。” 赵钰背起季芳,罗左和张潇樯各自蹿进前头的树林里,赵钰回头看一眼依然站在原地的木苒,急得低吼道:“木苒!” 木苒并没有跟上来,她跑到两只青鸟身前,嘀咕了一阵,两只青鸟立即展翅,朝两个相反的方向各自飞去。 木苒弓起背,快速跑进树林里,低声说道:“找个树丛茂盛的地方藏起来,不要出声,尽量屏住呼吸。” 罗左和张潇樯蹲到一丛茂密的野草下,木苒带着赵钰躲进一棵千年老树的树根下。 赵钰捂住季芳的口鼻,木苒谨慎地抬起头。 黎明昏暗的树林上方,一群黑压压的鸟急速穿过,它们嘎吱乱叫,所到之处,枝叶纷纷落下,转瞬变为枯枝败叶,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像屠宰场经年累月沉淀的血气。 赵钰抬头,眉毛深皱。 树林顶上的鸟群足足穿梭了五分钟之久,可见数量之庞大,成群的鸟在飞到林子的尽头时,又随着先前青鸟的离去方向自动变成了两队。 木苒直等到头顶上不再飘落枯叶,这才小心地钻出树根。 赵钰背着季芳一起走出来,问道:“那是什么?” “是鬼车。”回答赵钰问题的是季芳,她趴在赵钰背上,软软的头发垂在身前,柔柔荡荡的,无害一般,“俗称九头鸟,他们一般都成群出没,身上带着血光晦气,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胜在数量多,作为侦查鸟,比谁都能干。” 罗左和张潇樯也走出位置,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木苒。 赵钰问木苒道:“你让青鸟引开它们,青鸟呢?不会有事吧?” “不会,”木苒答道:“它们追不上青鸟,青鸟用上全力飞翔的时候,连凤凰都未必追得上。” 赵钰点点头,看向深沉的树林,问道:“我们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走?” “这里是东面,我也不清楚敌人的数量和种类,”木苒看向罗左,轻声说道:“罗左,我们接下来要往哪边走,只能靠你了。” 罗左摸摸自己的头发,笑道:“我跟来,多少也是有用的吧?”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张潇樯站在一棵歪歪扭扭的苹果树下,仰着脖子朝上看。 树干间,罗左来回灵活跳跃,他伸手揪下几个干瘪的苹果扔给张潇樯,自己抱着树干滑到地面。 张潇樯拿着惨不忍睹的苹果,叹气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罗左接过一个苹果,用衣摆擦了擦,放进嘴里咔嚓咬了一口,一张猴儿似的脸立即被酸涩到深深皱起,“呸!好难吃!” 赵钰走过来,笑道:“苹果树是喜阳果树,这里是深林内部,光照被顶上密密麻麻的树冠挡住,这棵树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你们还指望它的果子好吃。” 罗左随手抛掉那咬了一口的苹果,捂着肚子哀怨道:“怎么办?我好饿。” 张潇樯蹲在地上,一张没有好好卸妆的脸有些黑,“我又冷又饿,如果现在给我一根火柴,我说不定也能看到我外婆家的年夜饭。” 他们一群人逃得匆忙,从s市市区径直飞到北方深山,一路没有置办吃穿用品,现在是夏天,早晨太阳升起后还好,但是等到夜里,只能露宿野外的他们一定会被冻着,更别提自从遇到白泽后他们就没有好好吃过东西,这会儿饥寒交迫,更是走不动路了。 前头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张潇樯吓得跳起,坐在另一边树下休息的赵钰立即睁开眼。 罗左笑道:“没事,是大姐。” 果然是到前头寻找食物的木苒,她不知从哪摘了两片宽大叶子,合在一起做成了个简单的托盘,里头全是红红的果子。 罗左一见到吃的,立即扑过来,眉开眼笑道:“这能吃吗?” 木苒笑道:“这个叫做山里红,就是你以前吃到的糖葫芦,可惜这个是生的,会很酸,勉强吃一点吧,再往前一些应该就能找到大片的野生蘑菇,或者也可以挖些野菜,比这个果腹。” 罗左一听是酸的,从落脚后就滴水未进的嘴里立即涌上口水,忙不迭从木苒手中抱过果子,擦了擦就往嘴里送。 张潇樯也站起身,走过来啃野果。 木苒拿了一半果子走到赵钰和季芳身边,说道:“吃吧,做好酸到牙疼的准备。” 赵钰笑了笑,挪着屁股坐到木苒身边,和她挨在一起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捡了个顺眼的果子慢慢啃,“呜,是挺酸的。” 木苒见他一张脸都被酸到一起,笑道:“我知道你吃不惯,不知道前头能不能采到野生蓝莓,那个会好点。” 赵钰笑道:“你对这里很熟悉。” 木苒点点头,“来来回回多走几趟后,就比别人熟了。” 季芳忽然笑道:“我记得你十三岁就出山了,自然比别人熟悉。” 木苒的脸马上沉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去拿另外一颗果子。 赵钰将她要的果子抢过来,拿衣服擦了擦,这才递过去,笑道:“吃吧。” 木苒看着他在深山里打滚了一早上后早已脏污的白衬衫,笑道:“越擦越脏。” 赵钰闻言,立即动手重新抢过那颗果子,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 木苒笑道:“那是我的!” 赵钰沿着一个方向咔嚓咔嚓将果子的皮咬掉,这才把果子递到木苒面前,笑道:“这样就干净了,吃吧。” 木苒看了他一眼,接过果子,慢条斯理地吃。 赵钰笑眯眯地埋头吃自己的。 季芳从头到尾盯着他们二人笑。 草草结束了他们的午餐,木苒对稍微有了活力的罗左说道:“往前大概三百米之内没有危险,但是再往外我就感觉不出来了,你要集中注意力去感受,不管是听到,闻到,还是猜到,都要提醒一下,我们这些人里有一个普通人,有一个残疾人,实在没有冒险的资本。” 罗左点点头,三两下蹿到一棵大树上,灵活地跳跃在树枝间。 木苒看向赵钰,点点头,“走吧。” 赵钰背起季芳,身后跟着个张潇樯,三人一起走到木苒身后,随着她往前走。 这片林海既深沉古老又广袤无垠,置身其中,往往觉得自然之奥秘只会让行走其间的人类变的渺小脆弱,这里生长着各式各样的高大树木,树龄往往都在千百岁之间,就连地上的灌木和野花,都比别处得浓密艳丽。 木苒拄着根木棍走在最前头,她时不时回头低声提醒脚下,要不然就是看看赵钰的脸色,此外一片安宁。 张潇樯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后,忍不住问赵钰道:“你一直背着她,累不累?” 赵钰笑道:“累,但是没办法。” 张潇樯瘪嘴,揉揉眼线早已画掉的眼睛,嘟哝道:“我们不能找条小溪,喝点水,洗把脸吗?” 木苒笑道:“往这边走。” 他们又走了百米之后,张潇樯果然听到了淙淙的流水声,她欣喜地往前走,拨开灌木丛,果然看见一条浅浅的清澈小溪流淌在林间。 木苒走在她身后,笑道:“喝点水,休息一下。” 张潇樯立即弯腰洗脸。 一会后,罗左也回来了,他拉着条树枝灵巧荡到木苒面前,皱眉说道:“大姐,往西一千米外有一处小营地,大概十个人,没有凶兽的痕迹。” 木苒看向赵钰,“应该是余田的人。” 赵钰点头道:“如果只有十个人的话,我们要解决掉他们不是问题,也能顺便探查下他们的分布情况,有物资的话最好也带一些回来,太阳一下山,这林子里的湿寒我们谁也受不了。” 木苒说:“我们不能打草惊蛇,这样吧,我和罗左一起去,以我们俩的身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点东西出来很简单。” 赵钰有些不放心,还想说些什么,罗左已经笑道:“放心吧赵老板,我一定把大姐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木苒跟着罗左小心穿梭在树丛间,他们俩一个是长右,一个是兆族人,前者即使生养在城市里但本性是只猴子,后者虽然是人类但生养在山林中,他们俩一上一下屏息潜伏进余田的驻扎地,甚至连树上的一只鸟都没惊动到。 驻扎地里搭着一大一小两个军用帐篷,木苒抬头冲罗左打了个手势,树头上的罗左看到,会心一笑,抓着根树枝几个纵跃后,消失在帐篷后头。 罗左潜行而来的时候特地脱了衣服,完全露出长右的身形相貌,他跳到大帐篷后头,侧耳听了会儿,悄悄从支起的窗户里溜进去。 帐篷内部的一个角落里堆满了物资,有睡袋有大衣有食物也有武器。 罗左看也不看,抓了个睡袋撑开充当购物袋,开始往里头塞食物,食物塞完塞衣服,等到一个睡袋鼓囊囊地再也装不下了,他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用指尖挑开帘子朝外看。 空地上,两个男人正在生火做饭,其他几个男人围坐在火堆旁,叽叽咕咕地在说话。 罗左轻轻呸了一声,在帐篷内转了一圈,发现桌底下有一个铁锅,他将铁锅拎出来,高高扔到地上。 哐当当当当。 铁锅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帐篷外的男人们听到声音,立即跳起,纷纷冲进帐篷。 罗左扛着自己的购物袋,爬出帐篷,挂在一棵大树上,漫不经心地荡着。 男人们终于发现了罗左,有人叫喊着死猴子站住,也有人跳脚便要追来。 罗左朝所有人翻了个白眼,笑嘻嘻地荡跃在林间,时不时回头气气男人们,轻轻松松引着他们跑进树林里。 整个驻扎地一阵鸡飞狗跳后,很快陷入安静。 木苒从隐蔽的树丛后小心地走出,在确定驻扎地里已经没有人后,她猫一样溜进较小的那个帐篷。 帐篷里只有一张简易的折叠桌,桌上铺着张地图,地图上用加粗的线条标示出这片林海的山谷河流和高地悬崖等,此外还用红蓝两种颜色的笔,在地图的各个角落画上记号。 木苒掏出手机迅速拍照,再没有找到其他的有用信息后,她跑出帐篷,溜进先前罗左进入过的大帐篷。 她迅速数了下角落里的枪支,在看到枪支上都标有记号后,她放弃了偷走武器的念头,她站起身,打开桌子上的一个方盒子,里头是一整盒亮锃锃的铁钉,还有一盒小的图钉。 外头不远的树丛里传来男人的咒骂声,木苒一惊,迅速拿走那两盒铁钉和图钉,猫腰蹿出帐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灌木深处。 木苒蹿得就像一只兔子,眨眼之间便远离那个驻扎地,她刚越过一条水沟,头顶上传来罗左的笑声,“嗨!大姐!” 木苒头也没抬,笑道:“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许叫我大姐?” 罗左笑道:“没有。” 木苒也笑,“那我现在正式警告你,不许叫我大姐!” 罗左在树梢间愉快地翻了个跟头,哈哈大笑道:“好的大姐!”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我下午出门急了点,没发现草稿箱日期设置错了,回家才发现居然还没有自动更新!!!不好意思!!!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木苒和罗左一起回到赵钰等人休息的小溪边,罗左把他那袋巨大的购物袋拆开,将里头的食物和衣服一股脑全倒在草地上,饿得眼睛发花的张潇樯欢呼一声,扑过去拆开一个面包狼吞虎咽起来。 木苒对食物和衣服不感兴趣,她将手机递给赵钰,说道:“我的手机快没电了,接下来一路上都不可能充电,里头的那张照片你记住。” 赵钰疑惑地打开相册,看了那张地图后,笑道:“这是余田家的驻扎分布图,你把我的脑子当成硬盘了吗?” 木苒斜睨他一眼,问道:“不行吗?” 赵钰被她眼神中的理所当然打败,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满足,便低下头去背那张地图了。 木苒迟疑了一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后头其他人的视线,将藏在衣兜里的铁钉和图钉拿出来,塞给赵钰。 赵钰惊讶地看着她。 木苒没有看他,她低声说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赵钰想要握她的手,木苒却站起身,走到张潇樯身边,接过她递来的一截面包,慢慢地嚼着,眼神时不时瞟向树底下坐着的季芳。 罗左拿了一个面包和一盒罐头走过去,蹲在季芳身前,有些别扭地问道:“你肚子饿不饿?” 季芳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食物,笑道:“谢谢你。” 罗左已经恢复回人类相貌的耳朵有些发红,他挠挠头发,笑着不说话。 木苒看着他们,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倒是身旁的张潇樯低低地“哧”了一声,脸上满是不耐的嘲讽。 树底下的季芳看着罗左,笑问道:“你刚才是恢复成长右的模样去的吧?在树林里自由自在的感觉怎么样?” 罗左笑道:“很痛快,就像在城市的公路上尽情飙车一样。” 季芳微微笑,“这种自由的感觉,比起在城市里憋闷的生活,你更喜欢哪一种?” 一直埋头看手机的赵钰抬起头,眉头微皱。 木苒看向罗左,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罗左没有回答,他抿抿唇,笑着站起身,“我给你拿点水,别噎着。” 等到赵钰将手机里的地图完全记下来后,一群人已经重新收拾好了行李,只等着**地图赵钰来指路了。 赵钰笑道:“别急,咱们得先确定一下方向。” 他一边举起手表,一边沿着溪岸往下走,直走到一处较为开阔能见到太阳的地方,这才停止。 张潇樯远远看着他的身影,问木苒道:“他在干嘛?” 木苒答道:“他在用手表确定北方。” 张潇樯啧啧感叹道:“如果我被扔到荒岛上,只能带上一个人,我一定带他。” 木苒瞥她一眼。 张潇樯立即摆手更正道:“十年前一定带他!现在打死也不带他!” 木苒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像日头下盛开的娇小雏菊,嫩黄嫩黄的,犹然带着点清晨露珠般。 张潇樯看傻了眼,半晌后啧啧感慨道:“真是不公平啊,有些人闹别扭都能闹得这么好看……” 木苒没有搭理她的揶揄,前头赵钰已经回来了,他指了一个方向,自信满满地笑道:“我背着季芳,罗左你背行李,咱们往这边走。” 林子里的天越来越暗,他们一行人静悄悄走了许久,途中赵钰带着他们拐了三次,罗左又领着他们躲了两次,不管是人类还是凶兽,竟然一个也没碰见。 等到林子里的最后一米阳光也隐隐散去后,一直走在最前头的罗左顿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向所有人,苦笑道:“我们不能再往前了。” 张潇樯问道:“为什么?” 回答她的是木苒,“这片林海本来就凶险莫测,一旦入夜,别说我们,就连那些敌人都未必敢胡乱行动。” 黑暗的树林里,远远传来奇怪的啸声,像狼又像虎,谁也分辨不清。 木苒低声说道:“别点火,各自找个地方坐下,前半夜我执勤,下半夜罗左来,现在安静地吃点东西,然后睡觉,明早天一亮就出发。” 张潇樯帮赵钰把季芳放下来,赵钰捶着肩膀靠坐在树底下,木苒坐到他身后,伸手替他揉捏肩膀。 赵钰想要回头看她,脑袋刚转,就被木苒的手掰了回去。 “别动,”木苒轻声说道:“你累了一天,等会儿好好休息。” 赵钰果然不转脑袋了,但他伸手快速抓住木苒的手,趁其不备,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 木苒的手僵了一下,半晌后,她沉默地抽回手,重新揉捏着赵钰的肩膀,赵钰也没再放肆。 因为无事可做,又各自劳累了一天,吃过晚饭后,张潇樯铺开仅有的一床睡袋,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进去,安安稳稳地睡觉,罗左爬到一棵树上,在树弯里伸了个懒腰,静静地蜷缩而眠。 季芳背靠大树坐着,闭目养神。 木苒和赵钰并肩坐在另一棵大树前,两个人都望着暗沉沉的林子,没有言语。 赵钰忽然抓过木苒的手,将她掌心朝上,用自己的手指在上头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木苒猜不出那字,便仰头看他。 林子里太暗,尽管近在咫尺,赵钰也看不清木苒的表情,他微微笑,用自己的掌心包起木苒的手,轻轻放在身前。 木苒的手微微发烫,她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摸上赵钰的眼,示意他赶紧闭眼睡觉。 赵钰轻笑,乖乖闭上眼,一只胳膊却固执地从背后揽住木苒,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木苒不和他计较,只是睁大眼,警惕地望向黑沉的树林。 不知道自己睁了多久的眼,木苒的腿有些麻,身后的赵钰早已发出平稳的鼻息,木苒微微往前离开他的怀抱,扶着他的胸膛,小心翼翼地让他躺倒在地上。 熟睡的赵钰并没有被惊醒,他动了动脖子,显然找到更舒适的睡姿,继续陷入沉睡。 木苒站起身,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脚腕,先看向前头的张潇樯,后看向头顶上的罗左,最后,看向身边大树底下的季芳。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钱荟明,那个被英招割断脖子的老好人。 木苒伸出双手,钱荟明血液的温度早已不复存在,即使是那晚将他尸体溶解时所承受的热度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记忆里那个男人老实耿直的模样。 木苒站在林地中间,有些怅惘,有些迷茫,也有些疑惑。 她想不出答案。 木苒转身,正要重新走回赵钰身边时,原本冰冷静谧的深夜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声响。 那声音像极了鼻息间的呻0 0吟,厚重的,带着将醒未醒的朦胧,像一个身患重症的老人在某一个清晨孤独醒来时所发出的喟叹。 木苒怔在原地。 原本黑暗的林子里忽然亮起几点幽蓝的灯光,那光芒飘荡在半空中,似流动的水,又像蹿动的火。 眨眼之间,越来越多的蓝火亮起在林子周围,几乎照亮整片树林。 树头上的罗左探出脑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咕噜声,但他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树底下的季芳也睁开了眼,她静静地看着周围的蓝光,迅速屏住呼吸,重新闭上眼。 木苒立即想起赵钰,她几步扑到赵钰身边,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轻轻拍打他的脸。 赵钰很快便醒了,他懵懵懂懂地看着木苒。 木苒死死地捂着他的嘴。 赵钰很快便发现了周围不同寻常的亮光,他的眼神清醒起来,与木苒一同趴在草地上,一动不敢动。 夜间的林地本来就冷,可当这些幽蓝的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林地的温度竟然又往下降了数度。 赵钰瞥见脸侧的一株野草竟然生生冻起了寒霜,心里一凛,抱着木苒的手不自觉用力。 木苒趴在赵钰胸口上,脸颊相贴,鼻息相闻,她的一只手犹然捂着赵钰的口鼻。 林子的空地上,一只透蓝色的脚落在草地上,紧接着,更多的脚出现在这片林地上,这些脚全都□着,瘦瘦的脚踝骨骼凸起,有男人的,有女人的,还有小孩的。 赵钰瞪大眼,看着这些脚从自己面前静悄悄地踩过,一种可怕的阴寒之气笼罩住他的全身,让他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赵钰记得。 在他最叛逆不羁的年纪里,他曾被警察们领到医院的太平间,在一柜又一柜的尸体包绕间,认出铁床上早已面目全非的父亲。 那个房间里森寒的冷气,还有白布下父亲露出的一截手腕,他都清清楚楚记得。 林地上的透蓝色的脚一步一步踩过赵钰和木苒的面前,一粒冷汗从木苒下巴滑落,滴在赵钰的脸颊上,汗滴转瞬结霜,凉得赵钰心惊胆战。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赵钰被木苒死死地压着,动弹不得,他自己本身也一动不敢动,那些蓝色的脚从他们面前走过,所到之处草木结霜,一片狭长的草叶簌簌地抖动在赵钰面前,那些莹白的寒霜触到赵钰的脸,赵钰只觉得鼻子里痒得厉害,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闷闷的喷嚏。 木苒神色大变。 一只离他们最近的透蓝色脚踝停止走动,它转动方向,朝着赵钰和木苒的方向慢慢走来。 赵钰瞪大眼。 一步,两步,三步。 那脚踝停在赵钰脸前。 蓝色的幽暗光芒里,一张莹蓝色的脸忽然近距离俯向赵钰。 赵钰死死咬住牙,这才没有惊恐的叫出声。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只在双目的地方凹下两个又黑又深的洞,像两个没有生命的枯井,长长的下巴一上一下地蠕动着,理应是鼻孔的位置上,两团粘液随着这具蓝色身体的喘息时不时撑开两个小小的气泡。 它的脸狰狞而古怪,衬着周身上下的蓝光,可怕的地就像山林野地间的恶鬼。 就是这样一张脸,竟然越弯越低,甚至直接穿过木苒的脑袋,与赵钰面对面。 赵钰瞪大眼看着它枯井似的两个眼睛,心里凉透,连手脚都渐渐失去了知觉。 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洞洞的眼睛里,赵钰好像看到了两个手挽着手的人。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那是他的……父亲和母亲……吗? “啊啊啊啊啊!”寂静的林子里忽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俯身与赵钰面对面的那张脸骤然离开,所有的蓝色脚踝都朝向发出尖叫的人而去。 赵钰瞪大空洞的眼,身体瘫软在草地上,眼前是密密匝匝随风摇曳的树冠,黑暗,寂静,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压在赵钰身上的木苒跳起身,冲向已经被蓝光包围的张潇樯。 原本在睡袋里睡得安枕无忧的张潇樯被冻醒,她睁开眼,一眼看见蓝朦朦的林子里齐齐走动的脚,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叫又不敢叫,她钻进睡袋想把自己藏起来,可是脚下不知踹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她再抬起头,发现一张可怕的脸正慢慢靠近自己。 心里的恐惧让她再也不愿一个人呆着,她放声尖叫,渴望近处的同伴能施以援手。 木苒弯腰穿过无数蓝色人影,扑到张潇樯面前,她指尖折断一丛野草,围着张潇樯和自己的身体,迅速划了个圈,厉声斥道:“起!” 轰的一声,木苒身边升腾起一圈绿色的草灰,空气里传来草汁的清香。 包围住她们的蓝色人影纷纷后退一步,林子里传来愤怒的叫喊声:“嗷嗷嗷嗷!” 张潇樯紧紧抓住木苒,一张脸白如纸色。 草汁的香味很快就要散尽,蓝色的赤足们再次逼近。 木苒突然怒吼道:“季芳!你真要见死不救吗?” 一直坐在附近树底下的季芳忽然睁开清亮的眼,她笑了笑,伸手抚上身后的大树。 整片树林的大地都在震动,木苒抱住张潇樯,就地一滚,蓝色人影们正要追来,一根粗壮的树枝忽然从斜方向刺来,将木苒和蓝色人影们隔绝开来。 地面在震动,林子里忽然落下无数枝叶,天降大雪一般。 木苒朝角落里的赵钰看去,见他依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紧张,便朝上喊道:“罗左!潇樯就交给你了!” 罗左不知何时已经跃到木苒头上,他双脚勾在树干上,倒挂金钩,一把扯住张潇樯,将她拉到树上。 木苒踩着眨眼之间便没到膝盖的落叶,奔到赵钰被枝叶掩埋的地方,扒开树叶,摸到赵钰的脸。 赵钰眨眨眼,有些迷茫地看着她。 木苒抱紧他,两个人一同扎入枝叶之海。 温暖松软。 赵钰觉得自己此刻正躺在家中的大床上,床褥是刚刚铺好的上好软缎,带着点阳光的馨香,他在上头滚了一圈,想着今夜一定好眠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器皿落地破碎的声响。 赵钰皱着眉头坐起身,探身往外听,却不愿意离开大床。 屋外是一个女人愤怒的哭喊声:“又不回家!又不回家!他为什么不回家!他不爱我!他不爱我和他的孩子!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有这个家!赵钰在哪?我儿子在哪?我要杀了他!杀了这个连他父亲都不爱的孩子!” 赵钰惊地连连后退,他抬起手,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只有孩子大,他低下头,更加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还穿着小时候的睡衣。 那是他母亲买给他的儿童节礼物。 屋外的嘈杂声越来越近,是母亲在一间一间地推门找他。 赵钰惊恐地钻进被窝,他以为只要他看不见母亲,母亲一定要不会看见他,他簌簌发抖,连着身上的被子都抖动起来,他咬紧牙,逼着眼泪往回流。 爸爸,妈妈要来杀我了,你是不是真的不爱我?所以你不会来救我了?是不是? 赵钰止不住地发抖,他闭上眼,心里有着听天由命的想法。 “赵钰?赵钰!”黑暗中,一个温暖的声音低低地响在他耳旁,他循声望去,在渐起的亮光中,模模糊糊看到木苒心急的脸。 木苒又唤了两声,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她扶起他的头,凑过身去,紧紧地吻住他。 她的唇舌很温暖,温暖地就像小时候母亲的怀抱。 赵钰很快反应过来,他翻身将木苒压在身下,唇舌往下游走,在她的耳下和脖子上来回亲吻,一只手也毫不客气地摸上木苒的前胸,在她的衣襟上来回捏扯,几个脆弱的扣子立即被解开。 木苒惊愕万分地看着身上的赵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她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后,她立即扭着身想要推开他。 赵钰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两截纤细的手腕固定在头头顶,他的双眼有些发红,黑亮的瞳孔里什么也看不明白,只剩下本能的占有。 他已经脱掉了她的衬衫外套,里头还有一件短袖t恤,他的手从t恤下方探入,沿着冰凉滑腻的腰腹肌肤,慢慢向上。 赵钰的手隔着t恤在木苒的胸口探索了半晌,不过瘾地摸到背后,将那三个搭扣一一解开。 木苒只觉得胸口的束缚蓦然松掉,她的脸瞬间烧得通红,她咬牙怒吼道:“赵钰!” 这一声喊叫是前所未有的生气,赵钰从她胸口上迷迷蒙蒙张开眼,不解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木苒大怒,一脚曲起,就要狠狠往赵钰肚子上踹。 赵钰却早有预感般,在她踹向自己之前,身体下沉,直接卡在了她双腿之间,她的动作还给了他可趁之机,他一手压着她的手,一手向下,解开了木苒牛仔裤的铜扣。 木苒的右手受过伤,本来就使不上大力,这会儿被压在脑袋上压久了,手很快便麻痹得没了知觉,她手上的无法挣扎给了赵钰空隙,赵钰用身体卡住木苒的双腿,一只手扯住木苒的裤子,直接将那裤子褪到膝盖处。 “赵钰!”木苒从小清高自傲,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她咬牙喊着赵钰的名字,双目憋得通红,声音里也带上了点哭腔。 赵钰却浑然不觉,他压着她的身体,将她稍微侧翻,一把脱掉她的衬衫和t恤,松松挂在肩膀上的内衣更是没了去处,一拉就落开了。 上半身赤qaq裸的木苒被压趴在地上,黑发被散乱地拨在一边,赵钰压着她,在她柔滑的背上不停地亲吻。 一直忍着泪的木苒再也忍不住,她咬着唇,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赵钰,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 紧紧抱着她的赵钰身上一颤,整个人忽然安静下来。 木苒还在哭,眼泪簌簌落在地上,整张脸湿得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 赵钰不再亲她,他抱着他,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就像一团火焰贴着一堵坚冰。 木苒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她的右手疼得厉害,脑袋里嗡嗡作响,心口里更是疼得窒息,她闷闷地哭泣,不停地嘟哝着那句话,“我不爱你……我不爱你……” 赵钰抱紧她,他的脸贴上她温暖的脖子,滚烫的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怔怔地抱着她,像是抱着全世界仅剩下的最后一件珍宝,轻声呢喃,“没有关系……你不爱我没有关系……我爱你,木苒,我爱你……” 这是两个快乐但忧愁的傻子,他们俩一个不停地说着我不爱你,一个不停地说着我爱你,两个人都泪流满面,两个人都滑稽可笑。 我不爱你。 没有关系,我爱你。 于是终有一天,你会不会也承认你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赵找打被打击到了qaq 昨天《千春》短暂地上了月榜一天哈哈哈哈,在首章点击只有三位数的情况下我居然能上月榜靠的就是《千春》那惊人的评论数,在此真心向所有奋斗在支持花匠最前线的朋友们致敬,你们相当了不起!!!!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罗左是第一个苏醒过来的人,他从厚厚的带着浓密汁香的枝叶堆里爬出来,望着周围寂静的天光,一时有些怔愣,但他很快便想起了陷入昏迷前被他拉住手的张潇樯,他在附近的叶堆里一阵乱刨,“潇樯?张潇樯!” “呜……”离他一米远的叶堆里倏然探出一只手,那是张潇樯的手——右手食指和无名指上有点熏黄,是长期抽烟留下的痕迹。 罗左赶紧扑过去将人拉扯出来。 张潇樯有气无力地吐出嘴里的一根草茎,问道:“其他人呢?” 罗左站在林地中间环视一圈后,黯然道:“我不知道。” 张潇樯想起昨夜的惊险,心有余悸道:“他们三个都是有本事的人,一定不会出事的。” “……呜。”附近一棵大树底下传来一声细小的闷哼声。 罗左和张潇樯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跑过去,手脚并用地挖着枝叶堆。 从草堆里露出脸的是季芳,她的头发上沾满草屑,她拉住罗左的手,借力让自己挣扎出来,“谢谢你。” 罗左摸摸鼻子,窘迫道:“不用谢。” 张潇樯瞥了黯然**的罗左一眼,问季芳道:“赵钰和木苒呢?他们在哪?” 季芳一边拍掉衣服上的草屑,一边笑得诡异,“他们?大概还在温柔乡里流连忘返吧。” 赵钰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眨眨眼,正要伸手揉眼睛,却忽然觉得身下压着什么柔软的东西,他心里一惊,睁眼去看,赫然发现背对着自己沉沉入睡的木苒。 木苒的上半身没有衣物遮挡,赵钰头疼欲裂地回想着先前的事,记起的事越多,脸色越是发白,到最后,他已经不敢看木苒那张明显带着泪痕的脸了。 赵钰轻轻叹一口气,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木苒的脸,不慌不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 衣服撩起的风吹在木苒身上,她打了个喷嚏,蝴蝶翅膀似的睫毛动了动,醒了。 赵钰心虚地不敢看她。 木苒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眼睛缓慢地眨,半晌后,她抓紧身上的外套,慢慢坐了起来,她先是穿好牛仔裤,然后站起身走到自己被扔在角落里的衣物前,一件件捡起,一件件穿上。 赵钰看着她倔强的背脊,心里一阵愧疚。 木苒穿好所有衣服,这才转过身面对赵钰,头也不抬地说道:“走吧。” 赵钰跳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木苒……” 木苒没有让他说话,转身就走。 赵钰赶紧跟上她,脚底下却绊到一截老树根,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他这才注意到,此时林子里已经天光大盛,他们所处的地方也不是昨夜休息的林地,他的脑子里模模糊糊记得昨夜发生的事,却理不清头绪,只能火上浇油地问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咱们运气不好,遇上阴兵借道了。”木苒依旧脚步不停地走在前头,冷冷说道:“它们想带走我们,最后季芳救了我们。” “阴兵借道……”赵钰皱紧眉头,问道:“那……它们会让我回想起一些我不愿回想的事吗?” 前头的木苒说道:“嗯,一旦与它们正面接触,你的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浮现出最让你痛不欲生的往事,等到它们对你洗脑成功,你就会产生生不如死的幻觉,时间久了,你的内心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压力,大脑就会死亡。” 赵钰点点头,握在身侧的双手掌心有些潮湿。 木苒顿了顿,又说道:“季芳救了我们,但是她也耍了把戏,她把我们一伙人拆开了。” 赵钰问道:“我们找不到他们吗?” 木苒突然停下脚步,沉闷道:“我们之前的位置是在东区,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西山门。” 赵钰沉默了。 这里是林海,是对季芳最为有利的地方,她能在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俩送到千里之外的西山门,她必然也能让自己轻松到达任何想去的地方。 赵钰说道:“木苒,我总觉得咱们这一趟来得太匆忙。” 木苒没有回答他,她从地上捡起一根粗木杖,拄着往前走。 赵钰看着她的背影,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她赤0 0裸着脊背蜷缩在自己怀里的模样,木苒很白,身体的线条很漂亮,即使背上有许多疤痕,也一点都不妨碍她的美丽,赵钰想着她那张湿漉漉的脸,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心里沉得发苦。 前头已经拉开一段距离的木苒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望向他。 这是她从今早醒来后第一次愿意正眼看他。 赵钰隔着苍郁的青树与碧草与她遥遥相望。 谁也看不见对方眼底里的暗,就像谁也不能提昨晚的伤。 赵钰低头苦笑,快步朝前走去。 “我们现在是在西山门,”中午的时候,木苒找了条小溪,赵钰洗了把脸后,问木苒道:“我们是要回东区找罗左他们,还是直接从这边进入村子?前者不确定因素太多,我更倾向于后者。” 木苒站在溪边的一块平石上,她的手里依然握着那根捡来的木棍,右手搭在额头上遥望远方的姿势,正午的阳光璀璨地照耀在她脸上,似是剥夺了她的生气般,使她看上去像极了一尊寂静的石像。 半晌后,木苒面无表情地说道:“咱们直接回村子。” 她用的是“咱们”,这让赵钰紧绷了一天的心,忽然有了喘息的余地,他笑着站起身,答应道:“好的,咱们直接回村子。” 幸好赵钰虽然被迷了脑子,但是记忆力还不错,昨天让他背下的地图一点也没有忘,有他的指引,加上木苒对地势的熟悉,两个人不言不语地一路赶路,居然也在傍晚前相安无事地赶到了半山腰。 眼看天马上就要黑了,木苒没有再往前走,她指指身旁的大树,说道:“今晚就在树上过夜吧。” 赵钰现在对木苒的任何决定都百依百顺,她让他上树,他绝不敢下溪,她就是让他倒吊在树上过一夜,他也绝不敢不从。 一旦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心虚和愧疚就会像跗骨之蛆般纠缠着你,让你无处藏身。 等到赵钰爬到树上,和木苒隔着一丛繁枝坐下后,天色也差不多结束了昏暮,开始进入夜晚。 黑暗的树林里百魅丛生,精怪们总是瞪大无迹可寻的双目,幽幽然望向令人垂涎三尺的猎物。 昨夜是木苒守夜,今天自然换成赵钰,他睁大眼,看向什么也看不清的树林,脑海里莫名又想起昨夜的梦境。 梦里那个疯魔的母亲和残酷的父亲。 赵钰苦笑,随手折下一片叶子,绕在指头上。 就在身边不远处,木苒静悄悄地斜靠在树干上,赵钰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模糊认出她的轮廓。 她的脸,她的双臂,她的腰,她的腿。 赵钰蓦然扔掉手指上的叶子,轻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你不去想,便真能做到不想的。 赵钰闭上眼。 不远处的树梢上忽然落下一只鸟,天太暗,赵钰看不见它的模样,耳边只能听到枝叶被踩踏后的簌簌声。 又一只鸟停在了那棵树上。 紧接着,第三只鸟落了下来。 赵钰睁开眼,眉头微皱。 簌簌簌簌。 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越来越多的鸟落在那棵树上。 赵钰刚要出声提醒木苒,身边的枝干微动,木苒的身体已经偎了过来,她贴在他耳边,低语道:“是鬼车,嘘,咱们走。” 赵钰点点头,跟在木苒身后往树下滑。 他的脚刚刚落到松软的草地上,头上的树干间忽然传来一声“嘎”的怪叫声。 那声音粗哑古怪,像乌鸦一样。 木苒拉住赵钰的手,嚷道:“快跑!” 赵钰撒腿就跑。 他们俩手拉着手,木苒在前头引路,赵钰只管跟上就好,木苒比赵钰矮,许多次她伶俐穿过的地方,粗砺的枝干都会砸在赵钰脸上,赵钰的眼镜被扫掉,但是他连俯身去捡的时间都没有。 一旦被鬼车追上,就意味着要面对包围了这座山的所有异兽。 “往上爬!”木苒忽然甩开赵钰的手,爬上一处山坡。 赵钰紧随其后,发现他们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穿出了一小片树林,跑到了山壁边上,头顶上的月光晃晃悠悠地照着他们,赵钰能看到山壁上遍布着的山洞。 木苒的动作相当快,她爬过无数山洞后,纵身跃进一个相对平稳的山洞。 赵钰也跟了过去。 月光下,成群结队的鬼车追了过来。 木苒拉住赵钰的手,叫道:“往洞里跑!”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赵钰在木苒身后闷头冲进山洞,离他最近的一只鬼车已经俯冲下来,尖尖的鸟喙狠狠啄在赵钰的脖子上,赵钰“嗷”地痛叫了一声,伸手抓住那鸟的翅膀,回头一看,吓得赶紧扔掉。 那鬼车和别的鸟类不一样,在它主要的鸟脖和鸟头上,竟然斜着长出另外八个脑袋,一共九个脑袋十八粒眼珠子咕噜噜转着盯住你,就是没有密集恐惧症的也得给吓出心理阴影来。 赵钰不停地搓着手往山洞里跑,跑了一会儿,身后没有鬼车追来,他才停下脚步。 山洞时而狭窄时而开阔,前段路还隐隐能透进点月光照明,后半段便完全漆黑不见五指了,在这样的条件下,木苒和赵钰根本不能再跑,他们停下脚步,摸着潮湿凉滑的岩壁,一步一步小心地往里探路。 身后绵延的来路上,鬼车的嘶叫声犹然在耳,木苒低声说道:“它们堵着洞口,我们暂时出不去。” 赵钰点点头,忽然意识到这里过于黑暗,自己点头木苒根本看不见,便说道:“那我们现在是要继续往前走,还是等在这边?” “恐怕只能往前走了,”木苒说道:“鬼车已经发现我们了,我们往回走只会落进它们的埋伏,即使守在这里不动,也敌不过它们的时间。” 赵钰说道:“既然如此就往前走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嗯。”木苒一边摸索一边用脚尖探路,每踩出一步都格外小心,“这边的山洞我只在外头看过,从没有进来过。” 赵钰摸在岩壁上的手能感受到沁凉的细小水流,他叮嘱道:“你小心点,这里头可能有积水,有水的地方说不定会藏着奇怪的东西。” 木苒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朝前走。 赵钰跟在后头,两边手臂不用完全张开便能各自碰到石壁,他在心里默数自己的步伐,尽管脚步大小不一致,但也能大致掌握前进的距离。 前头的木苒忽然停下,她压低声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赵钰的眼前一片黑暗,他侧着耳朵听了听,说道:“……像水流的声音。” 木苒说道:“这附近应该就有积水潭,等下,我把鞋脱……啊!” 她的话还未说完,赵钰便听到“咚”的一声落水声,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到抓不到,一颗心被高高悬起,“木苒!木苒!” 前头不远处传来一阵拍水声,木苒的声音呛着水,她在喊:“赵钰!往回跑!快跑!” 赵钰心急如焚,他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不管不顾地朝前迈步,他的脚踩上一片滑腻,身体打滑,“噗”地一声,整个人沉入冰凉的水里。 赵钰虽然怕火,但是游泳一直都是他为数不多的运动爱好之一,他很快调整呼吸,脚下踩着水往上浮,可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露出水面的下一秒,一样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腕,将他重新拖回水下。 赵钰奋力挣扎,他朝下望去,惊异地发现就在水底深处,有一束微弱的红光正潋滟地传递而来,赵钰顾不上那光,他用左腿去蹬右腿上的事物,身体里的氧气很快就要被消耗干净,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可他还是没有找到木苒。 如果他就这么淹死在这深山老洞的陈年积水潭下,这个人生会不会就此成为一个笑话? 赵钰俯□,用手去掰缠住脚的东西,触手处是滑腻冰凉的东西,薄薄的,上面有些柔软的绒毛,像水草,又不像水草。 赵钰的视线有些发白,他觉得脑子里似乎进了水,涨得发疼,抓着那伪水草的手也渐渐无力地松开。 木苒…… 在水底微光的尽头,一道人影飞快的游动过来,她紧紧抱住赵钰,摁住他的脑袋,覆上他的嘴唇,度了一口活气过去。 赵钰微微睁开眼,嘴巴呢喃着就要张开,木苒赶紧捂住他的嘴,拉住他的手,两个人朝着水底深处的光,奋力游去。 “哗!”赵钰从水面探出脑袋,深深呼吸,在他身边,木苒也露出了脑袋,两个人喘着气,惊疑地望着水面上的景象。 在他们漂浮的水面上,是一处大到不可思议的洞穴,洞穴最高的地方离地足有三十多米,而四面的石壁内不知是什么东西一丛丛发出淡淡的红光,光线不强,但足以照亮这空旷到可怕的山洞。 赵钰朝前游去,没过多久就湿漉漉地走上岸。 木苒在他身后一起上岸,两个人都有些无措地环顾着这山洞。 赵钰哑着声问道:“我们怎么出去?” 这个山洞呈不规则的圆形,举目望去,除了他们来时的潭水,竟然没有一处出口。 木苒无奈道:“只能再游回去了。” 赵钰想起水潭底下缠住他脚的东西,问道:“水底下是不是有什么怪物?” 木苒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之所以会跌入水下,就是忽然被扯下去的,我根本没看清那家伙的模样。” 赵钰叹气,“不知道那怪物是什么东西,贸贸然回到水底下,只怕凶多吉少。” “那现在怎么办?”木苒问道。 赵钰也不知道,他和木苒身上都是水,这个山洞里除了水土和岩外,寸草不生,别说取暖,他们连最基本的食物都找不到,再呆下去,不是冷死就是饿死。 看来只有原路返回了。 木苒是兆族里东方一脉的人,她的身体是木属性,水生木,在水里的木苒注定比在水里的赵钰如鱼得水,因此她主动拉上赵钰的手,说道:“我在前面开路,你跟着我。” 赵钰苦笑着点头,两个人朝前几步,刚刚踏进潭水,大片的潭水忽然涌上红光,那红光像血液一样汩汩流出,转瞬之间染红整片水潭。 原本平静的潭水不安地涌动,越来越红的光芒照耀整个山洞。 赵钰拉住木苒的手,正要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忽然,一条殷红长满鳞片的粗大东西忽然从水中蹿出,朝着赵钰和木苒的方向,精准无误地甩了过来。 水浪涌起,赵钰被打进水里,他挣扎着站起身,却看到那红色尾巴似的怪物竟然卷了木苒甩动在半空中。 “木苒!”赵钰在口袋里一抓,先前木苒塞给他的铁钉簌簌飞射而出,将红色尾巴钉成了密密麻麻的耙子。 木苒从松开的尾巴里掉进水里,赵钰慌忙跑过去,将她扶起来,他们俩相扶着站在水里,那截红鳞尾巴乍然停在赵钰身前寸许处,一动不动。 赵钰微微抬头,一睁开眼便对上红鳞东西尖尖的尾端。 那尖尖的尾端摆了摆,似乎也在好奇地观察着他们。 木苒从赵钰怀里抬起头,惊诧地看向眼前的红鳞大物。 红鳞大物高高扬起脖子,居高临下,睥睨终生。 赵钰低声问木苒道:“这是什么?蛇尾?龙尾?” 木苒的双目瞪得又圆又大,“我不知道……” 红鳞大物“观察”了他们一会儿,“轰”的一声巨响,重新落入水潭,激起无数浪花。 “没有眼睛,没有嘴巴,也没有露出全貌。”赵钰喃喃道:“如果这只是它身体的一部分,那完整的它……该有多大?” 木苒也有些紧张,“它的尾巴在这里,身体应该也在这个山洞里。” 水潭是暂时回不去了,赵钰拉着木苒,两个人静悄悄退到山壁前,木苒倚着冰凉的岩壁,谨慎地盯着渐渐恢复平静的水潭。 赵钰则转过身,一只手摸上岩壁,好奇地往墙壁的缝隙里看,“这些发着红光的是什么东西?” 木苒闻言回头。 刚才在水潭里看不清楚,这会儿凑近了看,木苒也看出了那些隐藏在岩壁背后的红光不同寻常。 如果说是光,那便该有光源,山洞里能发出亮光的可能就是些稀有的矿石,看问题是,满山洞的这些红光完全不像是从某些特地石材上发出的,到像是已经与这个山洞融为一体,光就是山洞的岩壁,岩壁就是这些光。 赵钰的指尖摁住岩壁,触感与普通的岩石并没有两样,他有些疑惑地拍了拍,手劲加大。 木苒问他,“你在干什么?” 赵钰答道:“这山洞发出的光是红色的,刚才那条巨大的蛇尾也是红色的……” 木苒被他话里的隐意吓到,双目略略瞪大。 赵钰知道自己的想法确实吓人,如果这山洞其和那条蛇尾都是某个家伙身体的一部分,那这家伙的体型,只怕已经超出赵钰和木苒的想象了。 “开玩笑的,”赵钰安慰木苒道:“可能只是咱们没见过的矿物吧。” 木苒皱着眉头深思,没有搭理他的话。 赵钰见她不说话,便凑过去问她,“你在想什么?” 木苒低声说道:“我在想你刚才说过的话,红色的蛇尾,如果这山洞也是那家伙的一部分的话,说明这家伙应该通体都是红色,红色的蛇,如此巨大的蛇……” 赵钰不自觉屏住呼吸,“是什么?” 木苒叹道:“我只想到一个可能性,烛九阴。” 好像为了验证她所说的话,她刚刚说完那三个字,整个山洞忽然震动起来,几十米高的洞顶上簌簌落下石块和尘土,赵钰将木苒拉到岩壁边上,贴墙而站。 在越来越响的震动声中,赵钰问木苒道:“什么是烛九阴?” 木苒避开一块滚石,急道:“书里说它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人面蛇身,通体红赤,是比你们四神还要古老的存在,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啊!” 眼前上头滚落一块巨石,赵钰一把推开木苒,自己也退到了身后,他双臂贴在墙上,喘着粗气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木苒为了躲避落石,几步蹿到前头,和赵钰隔着几步面对面,她说:“你没听明白吗?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烛九阴是上古创世神之一,它早就幻化为自然了!” 赵钰奇道:“像盘古一样吗?” “是啊,还有其他……”木苒忽然静止,她看向赵钰的脸上露出一种极为惊恐的表情。 赵钰顿觉不妙,他缓缓侧身抬头,一张嘴慢慢张得比鸡蛋还大。 作者有话要说:也有一种说法说烛九阴是龙。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赵钰怔怔后退,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震惊。 就在他原先贴着的岩壁上,一张巨大的人脸逐渐显露出来,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厚厚的嘴唇,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一张毫无疑问的女人的脸。 整面岩壁依然在震动,从簌簌落下的石块和尘土里,那张女人的脸越来越清晰,她甚至动了动嘴巴,将厚厚的双唇张开,哈欠一般露出一个黑暗深邃的大洞。 赵钰心里闪过木苒先前说的话。 人面蛇身,通体赤红。 上古□神烛九阴。 木苒同样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与赵钰站在一起,在漫天的小石块和尘土间,他们从烛九阴张开的巨嘴里看到的,好像已经不是彻底的黑暗,而是另外一种未解的谜团。 “……怎么会?”木苒呢喃道。 整个山洞持续震动了许久,直到木苒和赵钰成了两个灰人,它才得偿所愿般停下来。 那张巨大的人脸正对着赵钰和木苒,她红色的眼珠子嘎嘎转了两圈,这才看向木苒,说道:“兆族人?” 她的声音粗哑得像是吞了一把砂石,磨着听者的耳朵,叫他们倍感难受。 木苒点点头。 烛九阴咧着嘴,呵呵笑了两声,又问道:“你不在山里呆着,来我这做什么?” 木苒心里暗暗惊奇,她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忐忑地开口问道:“……你不是包围我们村子的敌人吗?” “包围?敌人?”烛九阴睁大眼,眼皮上方立即滚下又一轮新的石子,她不解地说道:“我在这里沉睡了这么久,你们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哦,第一批人。” 赵钰心想,如果他们确实是烛九阴见到的第一批人,那不管是日本人还是谢家父子,应该都与这上古□神无关,“你……一直以来都呆在这儿吗?” 烛九阴笑了笑,脸颊上的石头又纷纷滚落,“我就是这座山,这座山就是我。” 赵钰与木苒面面相觑。 烛九阴当年与自然同化,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的蛇身正是化为了这座连绵起伏的巍巍山脉。 没想到兆族人迁移的地方竟然就是当年□神湮灭的地方,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牵连。 木苒犹豫着问道:“既然你知道我是兆族人,那你应该知道我们兆族世代生活在你最深处的山谷里,对吧?” 烛九阴不能点头,所以她笑道:“是啊,我知道。” 木苒苦涩道:“可是如今,我们的村子已经被成批的异兽和人类包围了,这些,你都没有感觉吗?” 烛九阴沉默了片刻后,皱眉道:“……难怪这几天山里的动静特别大……原来如此。” 赵钰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他试探地问道:“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帮帮我们?敌人数量众多,兆族人寡不敌众。” 烛九阴不答反问,“可你并非兆族人,你是兽,还是级别很高的兽。” 烛九阴早在四神出现之时便湮灭于历史,对于后期出现的各种神兽,她并不了解,更叫不上名字。 赵钰点点头,“我确实不是兆族人。” 烛九阴沉默片刻后,笑道:“年轻人,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想拉拢我站在你们这一边,去对抗为数众多的敌人,可是我不能答应你。” 赵钰平静问道:“为什么?” 烛九阴笑道:“因为我已经不是神,我是山,我是这片大地的一部分,我一旦参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钰沉默。 木苒轻声接道:“……意味着自然也参与进来。” 烛九阴笑道:“没错,不管是人,兽,还是你们非人非兽的兆族人,你们之间的战争必须由你们自己解决,造物主帮不了你们,因为未来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中,而我,更帮不了你们。” 烛九阴“呼”地一笑,说道:“更何况,我已经老得动不了啦,即使我能动又如何,挣扎着毁灭这整条山脉吗?到那时候可就不仅仅是你们兆族人的一场战争而已了,那就是天劫了……我是山,山也是我,无他,无他。” 赵钰点点头,笑道:“我好像明白了,但又不是很明白。” 烛九阴愉快地眨了下眼睛,一块巨大的石头落下来,差点砸中赵钰的脚,她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整个山洞内,震耳欲聋。 木苒的神情有些黯然,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烛九阴。 烛九阴笑道:“怎么了?” 木苒闷闷应道:“我只是觉得……难过。” 烛九阴皱眉,“难过吗?” 木苒点点头。 烛九阴笑道:“再往后,会有比今天更难过更让你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事,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木苒仰着头,嘴唇抿得紧紧的,没有说话。 烛九阴笑道:“虽然我不能帮你们对抗敌人,但是我可以帮你进入到你的村子。” 木苒蓦地睁大眼,“怎么进去?” 烛九阴张大嘴,她厚厚的嘴唇里,是一望没有尽头的黑暗。 赵钰瞪大眼,难以置信道:“从这里面走?” 烛九阴眨眨眼。 赵钰有些怀疑地看向木苒,眼里写着不确定,木苒却径直走到烛九阴面前,爬进她的嘴,赵钰无奈,只能跟着爬进去。 站在烛九阴的嘴里,与站在普通的山洞里没有任何区别,手掌触摸到的依然是凉凉的岩壁,可因为心知这是她的身体,这种再正常不过的感觉也变得不正常起来。 赵钰浑身不舒服。 木苒摸索着走出一段路后,脚底下踢到了石头,她嘀咕了一声,“太暗了。”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整条通道里忽然亮起红色的微光。 赵钰停住脚,一瞬间有些茫然地望向远处,走在他身边的木苒察觉到他的失神,问道:“怎么了?” 赵钰笑了笑,手指指向远方,轻声道:“如果我们沿着这条路一路走下去,却一直走不到终点,怎么办?” 烛九阴为他们打开的山间隧道虽然弯曲,但是高低宽窄适宜,就像现代机器开拓出来的人工矿道般,红色的微光暖融融地照亮他们眼前的路,如果不是此时身处险境,倒真有点扑朔迷离的美。 失落之美。 “不要胡思乱想,走吧。”木苒低低劝了一句,独自走在前头,朝无止尽的前方走去。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路,不知过了多久,走在后头的赵钰忽然轻声唤道:“木苒。” “嗯?”木苒没有回头,她轻柔的声音夹在在他们二人空旷的脚步声里,遥远得不真实。 赵钰低头无声地笑了笑,说道:“对不起。” 木苒的身形顿了顿,但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更没有回答。 赵钰看着她的背影被红光笼罩,温暖而倔强,脆弱且刚毅。 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千回百转的山道,像女孩子玲珑百变的心思,直走到赵钰觉得两腿都在打颤,他们才在尽头处恍然看到一丝白光。 木苒大喜,加快脚步跑过去,拨开挡在洞口的枝叶,双眼蓦地迷离起来。 赵钰俯在她身边往外望。 他们身处的洞口在高山的一处悬崖上,往下望,底下是一小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树林外有一面如明镜般平静美丽的湖泊,湖泊不远处,就是高低交错的灰墙黑瓦。 赵钰再傻都反应过来,这就是兆族人的村落。 烛九阴居然直接将他们送到了村子里。 木苒望着不远处的家乡,眼里一阵微湿,她不想让赵钰看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她眨眨眼,深吸一口气,平淡说道:“走吧,我们下去。” 爬下山崖的路比起之前在林海里被阴兵攻击,被鬼车追逐,此刻显得如此一帆风顺,赵钰在木苒的指导下,很快便平稳地落在林子的地面上。 “穿过这片小树林,路过那面镜湖,我们就到了。”木苒简单地介绍了下路程,看得出来,她的心情是数日以来最轻松惬意的。 赵钰笑道:“嗯,走吧。” 兆族生活地里的小树林相比外围的林海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这里没有阴暗的晦气,到处可见颜色鲜艳美丽的花花草草,路边的草丛里也时不时蹦出一两只青色的蛤蟆,赵钰偶尔抬头,还能在枝干间看到几只毛茸茸的小松鼠。 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当年陶渊明见到的兆族村落,是不是也是这般美丽。 他们两人很快穿越镜湖,来到村子里,他们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他正站在自家大门口练习竹刀,见到木苒,先是震惊得张大了嘴,继而哇哇大叫道:“木苒回来了!木苒回来了!” “砰砰砰。” 数扇木窗木门接二连三被推开,无数人从小小的房子里涌出来,大家都聚集在街道上,惊喜万分地看着木苒。 被族人包围着的木苒,脸上的神情是赵钰从未见过的安心与喜悦。 赵钰看看这样的木苒,再回头看看他们披荆斩棘的来路,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如此值得。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木苒顾不上一身疲累,她站在熟悉的族人中间,压抑住内心的急躁,问道:“木潸在哪?在奶奶那吗?” 最早发现木苒的小男孩仰着脖子大声说道:“木潸姐姐在族长奶奶那儿!” 木苒与赵钰相视一眼,她勉强笑道:“我有急事要先去找族长奶奶,你们先各自回家好吗?” 大人们一听这话,纷纷带着各自的小孩转身离开。 赵钰觉得,从表面上来看,这个村子基本上还是挺和平的,貌似并没有受到战火的洗礼。 木苒等人群散开后,对赵钰轻声说道:“我们去见奶奶。” 赵钰问她,“你已经决定把季芳的事告诉你奶奶和木潸了吗?包括钱荟明的死?” “荟明的死是瞒不住的,他们大概已经知道了。”木苒的脸色疲惫中带着对现实的一点厌弃,看上灰败不堪,“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既然他们迟早要知道真相,那我希望这个真相,是由我来告诉他们。” 木苒带着赵钰绕过族人曲曲折折的住宅小巷,最后来到屋子外的小广场,小广场尽头是一栋看上去十分古老的黑色大房子,房子正门外有两层楼高的石阶,这使得那栋黑压压的房子看上去格外庄严肃穆。 赵钰问木苒道:“这就是你小时候住过的家?” 木苒仰头望向石阶尽头,黯然笑道:“这就是木家,兆族的族长之家。” 她并没有承认这是她的家。 赵钰微微笑,没有再发问,他随着木苒的脚步,一起踏上眼前这栋承载了兆族千年历史的古老房子。 登上台阶后,赵钰惊讶地发现上头竟然还有一个不小的平台,平台的正北方向,一座玄武神的石塑高高矗立在他们面前。 木苒走到那石塑面前,俯身拜了三拜。 赵钰跟着要拜,却被木苒一把拦住了,她轻皱眉头,沉声道:“你是白虎神,和它是平级,你不用拜它。” 赵钰盯着木苒,笑得心满意足,“你还是这么护着我。” 木苒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向那扇墨漆大门,双手用力,在粗糙的嘎吱声中,将厚重的木门推开。 “进来吧。”她说。 木苒带着赵钰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但凡遇见的族人见到她,都温和有礼地唤一声小姐,木苒一一答应,然后带着赵钰停在了一扇门前。 她屈着食指轻轻扣门,唤道:“奶奶,您在吗?” 屋里传来苍厚淳朴的回应,“我在,进来吧。” 木苒冲赵钰点点头,推开房门。 透过渐渐开启的房门,赵钰一眼看见坐在屋内正对门方向木椅上的年老妇人,她身着一套黑色的棉布长袖衣裤,斜襟布扣,鬓发雪白。 木苒一看到那端正坐着的老妇人,眉目间平日里沉着的冷傲不自觉压了压,她挺直脊梁走到老妇人身前,轻轻唤了声,“奶奶。” 木老太太抬起头,应道:“木苒,你回来了。” 木苒问道:“木潸呢?还有和她一同回村的那个年轻人呢?” “赵煜在村子外围御敌未归,我已经差人去唤他回来了。”木老太太看向赵钰,下沉的眼皮抬了抬,问道:“你就是赵大钰?” 赵钰笑道:“我也叫做赵钰,当然,为了以示区别,您可以唤我大钰。” 木老太太牵着松弛的嘴皮子笑了笑,“听说你也是四神之一。” 赵钰笑道:“这个容后再说,木苒有更紧要的事告诉您。” 木老太太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木苒。 木苒说道:“奶奶,您一定已经知道我们在南方遇到了徐福,从徐福口中我得知村子此次遭袭是有叛徒在期间一手促成。” “叛徒?”木老太太微皱眉头,脸上神情倒也不怎么激动。 赵钰怪异地瞥了眼无动于衷的木老太太,又看向木苒。 木苒点点头,“是的,我和木潸兵分两路,她和小煜直接回得村子,我和他哥哥去追查叛徒一事。” 木老太太沉吟片刻,忽然问道:“这件事木潸知道吗?” 木苒一愣,摇头道:“她不知道。” 木老太太点点头,语出惊人道:“你是不是怀疑季芳就是叛徒?” 木苒和赵钰面面相觑,两个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木老太太瞥了他们俩一眼,缓缓说道:“叛徒一事,可能是误会,也可能是真有其事。这句话,我也和季芳说过。” 木苒震惊问道:“什么意思?” 木老太太说道:“在你们俩回来之前,季芳已经先行回来了,那孩子看上去也吃了不少苦头,她对我说了些事,我至今无法相信。说实话,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木苒。” 木苒混乱的思维有些理不清头绪,她不解地看向木老太太,喃喃问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木老太太突然抬起头,看向木苒的眼神锐利如寒冰,“木苒,荟明呢?” 木苒奇怪道:“荟明已经被杀了,是被一只英招杀死的。” 木老太太又问:“那他的尸体呢?” 木苒应道:“我不可能带着他的尸体千里迢迢回到家乡,所以我把他的尸体融化掉了。” 木老太太没有出声,她沉默地看向木苒,眼里的光锐气慑人,“有没有证人?” 木苒终于明白过来这番问话竟然是在审问她,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满目震惊地看向椅子上的老人,“奶奶,你在怀疑我?” 一只手从后头撑住了木苒的腰,她讷讷回头,看向赵钰的眼里有着不可置信的迷惘与哀戚。 赵钰摇摇头,抵在她背上的手收紧,他沉声说道:“木苒,别着急,把我们查到的事一件件告诉奶奶,是非曲直,奶奶分得清。” 他说着客客气气的话,看向木老太太的眼里却抹上了一层厉色。 木老太太径直迎向赵钰和木苒的眼,她淡淡笑道:“木苒,季芳先你五日回到族里,你可知道?” 木苒大惊,“怎么会?我们是在同一天被阴兵冲散的!我和赵钰并没有停下休息,就算我们走得再慢,也不会在山洞里走了五天这么久!”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赵钰,眼里焦急地寻求证明。 赵钰点点头,看向木老太太,沉稳说道:“我们和季芳失散后,被一群鬼车追到山洞里,我们在山洞里呆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很快就来到了村子,何来的五日时间?” 木老太太皱眉道:“可这确实是千真万确的事,她回到村子的那天,全村人都可以作证,这五天的时间,你们俩在敌人的包围圈里做了什么,为什么能毫发无损地回到村子,这些,谁能帮你们作证?” 赵钰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问道:“季芳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木老太太点头道:“是一个人回来的,遍体鳞伤。” 赵钰与木苒对视一眼,眉目阴沉。 他们俩都想起了潇樯和罗左。 赵钰问木老太太道:“木苒所经历的一切,我一直都在她身边陪着她,我能为她证明。” 木老太太摇头道:“你不行,你心里爱着她,你的立场并不能让我信服,更重要的是,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我不会盲目相信你们任何一方,不管是季芳,还是你,你们的话,我都保留想法。木苒,你能理解我的做法吗?” 木苒还没有说话,赵钰已经冷冷笑道:“置真相于不顾,还要别人在情理上理解你?” 木老太太看向赵钰,“赵先生,你非我族人,所以你不能明白,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我们的村子里住上几天,你去问任何一位村人,季芳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木苒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你就会明白我此刻的做法,她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她们两者中间有一人会是整个村子的叛徒,你觉得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呢?义愤填膺?悲愤痛苦?或者广而告之让别人来分担我的责任?赵先生,你并不明白,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双眼,这双眼要看透世间一切,本就是相当困难的事。” “这件事目前只有我们四人知道,在查出真相之前,木苒和季芳在我眼里还是一视同仁,在你们各自拿出证据水落石出之前,我不希望有第五个人知道这件事,外患未除,内忧又起,我担心……”木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看向木苒的眼有着难以释怀的沉痛,“木苒,奶奶也是逼不得已。” 木苒沉默许久之后,默然点头道:“我明白。” 赵钰心头愤怒,脸上却忍不住笑了,“木老太太,你的言下之意是……” 木老太太点头道:“我已经把季芳控制起来了,木苒,你愿意去陪陪你的小姐姐吗?” 木苒面无表情,她垂在身侧的手暗中握起,“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刚回到福州,晚更了,抱歉qaq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木苒回到兆族村子的第一天,她便被木老太太的人恭恭敬敬地请到了木宅后院的一间阁楼里,阁楼底下有一个小小的天井,石井上盖着块巨大的石盘,石盘缝隙里零星地伸展出几株碧绿的小草。 木苒走到阁楼的狭窄木梯下,仰头望向二楼紧闭的木门。 赵钰站在石井边上,满目不舍地看着木苒。 木苒的脸从离开木老太太房间后,便一直维持着面无表情,她不看任何人,仿佛心里也没有任何人般,僵硬着,森然着,来到了这处即将囚禁她的小房子。 “木苒。”赵钰忍不住唤她。 木苒回过头,冷冷清清地看着他。 赵钰上前几步,避开身后带他们前来的族人,走到木苒身前站定,伸手轻轻捏住她的手。 木苒低头看着他的手,一语不发。 赵钰笑道:“我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的。” 木苒点点头。 赵钰想了想,低声叹气似的说道:“……连奶奶都能一眼看出我喜欢你……” “赵钰,”木苒把自己的手从赵钰温热的掌心里抽出来,“我要上去了,替我照顾好木潸。” 二楼的木门嘎吱一声响,一个清瘦的女人拄着根拐杖嘎登嘎登走了出来。 赵钰仰头看她,冷笑道:“季芳。” 季芳倚在木栏边上,浅浅笑着,“赵钰,木苒,别来无恙。” 赵钰冷笑道:“托福。” 季芳笑得云淡风轻。 木苒没再说什么,她连道别的话也没有,径直登上楼去。 赵钰盯着楼上笑吟吟的季芳,咬咬牙,只能转身离去。 赵钰回到前头屋子里,木老太太已经不知去向,他凭着印象自己转了几圈,很快便找到大门出口,在门外的小平台上,他遇到一个头发有些灰白的中年男人,忙问道:“你知道我弟弟,就是木潸带回来的那个男人在哪吗?” 中年男人盯着陌生的赵钰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这才说道:“我们在村外遇到敌人埋伏,赵小哥一早便过去帮忙了。” 赵钰心中焦急,忙问道:“劳烦带我过去,我是他哥哥,我有急事找他。” 中年男人想了想,说道:“你等着。” 赵钰以为他要让自己等他办完事,心里迫不及待,正要开口请他快些,谁知那中年男人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将两根手指头伸进嘴里呼哨一声。 木宅高高的屋檐后头忽然飞出一只大鸟,身乌喙白爪红,脑袋顶上还有奇奇怪怪的花纹,它“津”地一声停在赵钰身前,扬起的风吹打在他身上,火风一样。 中年男人笑道:“这只精卫会带你过去,你往它身上爬,骑稳了夹一下它的肚子,就可以了。” 赵钰依言爬到精卫背上,精卫不比青鸟脖子长,赵钰在她背上无处着手,只能揪住她脖子附近的几根羽毛,然后试着夹了下双腿。 精卫仰头“津”了一声,双翅展开,离地而去。 赵钰是第一次骑精卫鸟,他的双手牢牢抓着鸟羽,身体趴得很低,高空的烈风刮在身上,针扎一样,也不知道飞了多久,身边的气温越来越高,他勉强迎着风抬起头,一眼望见远处森林里燃起的一团熊熊烈焰。 赵钰心里大喜,忙拍着精卫粗短的脖子,叫道:“快下去!我弟弟在那!” 精卫依言往下飞,最终落在一块烧焦了的土地上。 赵钰从精卫背上跳下来,大喊道:“小煜!” 正在前头抛火球的少年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欢喜地直挥手,“大哥!” 赵煜身前的小树林里忽然蹿出一截黑色的巨大尾巴,尾巴末端分叉,像一柄巨大的叉子,朝背对它的赵煜狠狠甩去。 “小心!”赵钰眼见叉尾就要甩上赵煜,心中一凛。 赵煜却动也没动,在那尾巴就要碰上他后背的瞬间,一团火焰自那尾巴上蹭得燃起,顺着尾巴,迅速烧向隐藏在土里的身体。 地底下传来野兽的哀嚎声,这声响传遍大地,直嚎啕了许久,才渐渐静止。 赵煜笑道:“这家伙藏在地底下,我找了半天找不着它,刚才若不是它想偷袭我,我只怕还要花点时间找它。” 赵钰看着眼前似晒黑了不少的弟弟,欣慰道:“你比以前更强了。” 赵煜摸摸脑袋,笑道:“这火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了,不仅如此,我发现我的身体几乎很难受伤,即使受了伤,痊愈的速度也丝毫不亚于兆族人的治疗速度,木潸说那是因为我是朱雀神,是不死鸟火凤凰!” 赵钰笑道:“难怪季芳一心一意想要让四神觉醒,四神的力量,觉醒前后差距之大,我算是见识到了。” “季芳?”赵煜笑道:“大哥你已经见过季芳阿姨了吗?她比你们早几天回来的,木潸当时激动地怎么也止不住哭,抱着她谁也拉不走。” 赵钰苦笑,“看来她果然比我们早几日回来。” 赵煜朝哥哥身后探头探脑,问道:“姑姑呢?她去见木潸了吗?” 赵钰左右望了一眼,不答反问:“你只有自己一人在这边御敌吗?” 赵煜笑道:“不是,兆族有一个小队伍跟着我,但是我怕误伤他们,就让他们躲到后头去了,”赵煜凑过脑袋,眨眨眼,笑道:“更何况他们在,我还得小心照顾他们,如果一不小心让这些凶兽咬上一口,别说我辛辛苦苦打伤的敌人马上就能复原,他们从此缺胳膊断腿就能残废一生,所以就让他们避开啦。” 赵钰点点头,压低声说道:“小煜,我们继续朝林子里走,我有话要和你说。” 赵煜见他神情严肃,心里明白这话是只能秘密说给他一人听的,便点点头,带着赵钰朝林子里走去。 这一带刚刚被赵煜的火烧了个通透,林子虽大,但是真正被烧坏的树木却只有一二,看来赵煜的控火能力,确实有了巨大的进展。 赵钰并肩走在赵煜身边,迅速回想了这半个月来自己与木苒所经历的一切,总结道:“当日你被摔下悬崖,木潸自我封闭,徐福当着我和木苒的面承认兆族内部有叛徒,正是这个叛徒引着徐福一步步抓到木潸,你别急,听我讲。后来木苒不告而别,就是想暗中调查清楚叛徒的真实身份,我们回到季芳工作的地方,发现季芳和一只异兽有染,我们又去找钱荟明,这个人是季芳的表哥,也就是他最先发现季芳失踪的,然后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赵煜怔怔问道:“什么?” 赵钰冷笑道:“我们发现钱荟明就在我们之前一步被一只英招杀人灭口,木苒亲手处理了钱荟明的尸体,我们又顺着钱荟明生前的线索查到s市的圣世鸿天公司,发现那个公司竟然是兽类的老巢,杀死钱荟明的英招就属于这个公司,而季芳,其实一直就躲在这个公司里,公司的总经理是一只白泽,就是与季芳有染的那只异兽。” 赵煜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后问道:“……也就是说,季芳就是那个叛徒?” 赵钰点点头,“我和木苒,还有另外两个朋友抓了季芳要回村子,在林海里遭到阴兵攻击,季芳救了我们所有人,但是等我和木苒醒过来,我们哪怕走上两天两夜,也不可能比季芳晚上五日才到达村子,这点我实在想不通,另外,季芳据说是一个人回到村子的,那么与我们失散的那两个朋友,说不定也遇上了危险。” 赵煜忙着整理思路,表情有些茫然,“等等,等等……季芳是叛徒,她怎么会是叛徒呢?她不是四神之一吗?她不是木潸的阿姨吗?这村子里的每个人提到季芳,都赞不绝口啊。” 赵钰冷笑,“所以她才有机会倒打一耙,冤枉起木苒是叛徒了。” 赵煜吓了一大跳,“姑姑?她疯了吗?” “不是疯了,这是完全可行的栽赃。”赵钰的神情有些阴狠,“她比我们早回到村子,先是断了条腿,又弄一身伤,加上她在村子里本来就有的好口碑,每个人在心理上已经先入为主地相信了她,她告诉木老太太木苒是叛徒,杀了钱荟明灭口后又想将脏水泼给她,本来最能证明季芳叛徒事实的人就只有我和木苒,现在木苒也成了嫌犯,她的话就没了可信度,我是木苒这一边的,我的话木老太太也不会信,本来还可以让我那俩朋友证明,可如今连他们都失踪了。” “当真是死无对证了……”赵煜喃喃道:“可是……这也太荒唐了,姑姑肯定是无辜的啊。” “问题就出在这。”赵钰说道:“咱们俩是外人,又是和木苒一路出生入死过来的,但是整个兆族不是这样的,就像木老太太说的,木苒和季芳,一个是族长家的小女儿,一个是正东族长,她们俩的身份,没有证据之前,谁也不敢轻下断论。” 赵煜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赵钰说道:“唯一的证人就是我的那两个朋友,我必须要找到他们,其次,我们还要防着季芳使诈。” 赵煜急道:“怎么防?让人盯着她吗?谁能盯得住她?” 赵钰冷冷笑道:“有一个人,身份地位极高,能力又与季芳不相上下,对待木苒和季芳也应该能做到一视同仁,最重要的是,既然木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将真相告诉她,那么我就偏偏让她知道一切。” 赵煜稍稍想了下,嘴巴大张,讷讷道:“你是说……木潸?” 作者有话要说:赵大哥说,你们敢欺负木苒,我就敢把你们整个兆族搅得天翻地覆。 花匠五彩斑斓的新坑,轻松日更,欢迎收藏→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赵钰在村子里逛了一圈,基本了解了村子的目前情况。 兆族的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基本就是以他们居住的这个山谷为圆心,朝周围辐射出去一整片活动区域,再往外边就是崇山峻岭,山脚下就是成片成片望不到尽头的林海,兆族人平时下山,都是由青鸟载着飞出山区,在临近的郊区落脚后再乘坐各种交通工具,可如今,兆族平日里翱翔的天空已经别敌人的群鸦和鬼车层层叠叠占领,林海更是无处可去,就连山谷附近的森林,也成了危险之地。 村子里长年累月住着的都是些老人和孩子,年轻力壮的人不多,年轻人尽管接到消息后一拨拨地赶回来了,但是外头隔着重重敌人,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突破重围回到家中。对此,据说木老太太已经传了消息出去,让一部分的年轻人不要回来,如果村子守不住,留在外头的兆族人便担负起另觅良地,重建家园的重任。 有一件事赵钰起先一直无法确认,那就是围剿兆族村子的,到底是日本余田家族,还是圣世鸿天?亦或者是以日本余田为主,圣世鸿天提供凶兽? 如果是后者,那便意味着圣世鸿天已经完全与余田家族合作。 既然敌人已经明目张胆地勾结在了一起,那么他们就更不能掉以轻心,而季芳的存在,就更为关键。 她可以一朝置他们于死地,也可以一夕成为他们的砝码。 赵钰将情况交代给赵煜后,便一直呆在兆族的村子里,兆族人一听说赵钰是赵煜的哥哥,对待赵钰就像自家人般,主动搬出瓶瓶罐罐,邀他共食。 木老太太将季芳和木苒的事保密得极好,整个村子里一提到她们俩,都是一副幸好没事的安慰模样。 没有一人觉察出叛徒的事。 赵钰想了想,寻了个小孩们跑开的时机,问一旁正在倒茶的老人道:“钱荟明的事,可有人知道?” 老人的手一顿,重重叹了口气,“荟明啊……唉……那么好的一个年轻人,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 赵钰不动声色问道:“我听说他是季芳的表哥,他是怎么死的你们知道吗?” 老人摇头道:“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们兆族的孩子,大半部分死后连尸体都找不回来,只要轮回树上结着那孩子的果实落下来,又有消息传出族中妇女受孕,那便是死了,又生了。” 赵钰又打听起季芳刚回来时候的情景。 老人笑道:“季芳从小就厉害,这会儿即使断了条腿,敌人想吃她骨肉,也不是容易的事!她自己一个人回到家来,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在山门外还能拖着血淋淋的身子救下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她可真是不简单。几大族长里就属她最年轻,可也最服众!” 老人说着季芳,脸上的神情就像在说自己的孩子,骄傲,怜爱,喜不自禁。 跑到不远处玩耍的男孩女孩们又跑了回来,抱着老人的膝盖一叠声地催:“爷爷,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季芳?她身体什么时候好?” 老人一一摸过孩子们的脑袋,笑道:“等她身体好了,自然就能出门教你们功夫啦!” 其中一个小女孩皱着眉头说道:“可是季芳没有一条腿了,她还和以前一样厉害吗?” 一个小男孩立即推了那女孩一把,恼怒道:“没腿怎么了?季芳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厉害的!” 小女孩哇地一声哭了,“爷爷!爷爷!季芳为什么会受伤?我不想她受伤!” 老人摸着小女孩的头,笑道:“人家季芳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男孩一把拽起女孩,瘪嘴说道:“你要是介意,你就和我一起去小树林里给砍树枝,给她做一副最舒服的拐杖!” 女孩擦擦眼泪,哽咽着答应了。 老人笑看那俩孩子相携跑远,叹笑道:“都是小孩。” 赵钰心里颇不是滋味,“他们都很喜欢季芳。” 老人笑道:“这个村子里,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赵钰还想说话,房子外头忽然传来赵煜的声音,“大哥!大哥!你在里头吗?” “我在!”赵钰高声答应了一声,站起身向老人告辞。 院子外头,赵煜伸长脖子等着赵钰,一等他走出院子,立即抓着他胳膊急匆匆往外跑。 赵钰忙问:“出什么事了?” 赵煜急道:“我把姑姑和季芳的事对木潸说了,那傻瓜气呼呼地跑去找她太奶奶质问了。” 赵钰大笑道:“好!” 赵煜急道:“好什么啊?她一跑过去,咱们的事不就露馅了吗?” 赵钰笑道:“与其遮着挡着谁也弄不明白,倒不如让木潸闹一闹,她说一句话可比咱们说一百句都有分量。” 赵煜心里明白是这个道理,可还是担心木潸,脚下也不停歇,赵钰被他拽得一路狂奔,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木老太太房门外。 赵煜猛敲门,“老太太!老太太!木潸在你这吗?” 木老太太打开房门,严肃道:“她不在我这,怎么了?” 赵煜奇道:“她不是往你这跑来的吗?” 木老太太瞥一眼赵钰,耷拉松弛的眼皮子忽然睁开,怒道:“你到底还是把事情告诉她了!” 赵钰冷笑道:“冤枉,我只告诉了我弟弟,你说要瞒着第五个人,严格来说,我弟弟不是人。他可没答应你不能告诉别人。” 木老太太冷哼一声,快步朝后院走去。 赵煜紧紧跟在后头,赵钰也没落下。 后院关着木苒和季芳的天井阁楼外空无一人,木老太太神情严峻,快步爬上木梯,走到二楼的房间门口,用力推开房门。 房间里,木潸站在正中央,她的左手边坐着一脸平静的季芳,右手边站着满目寂然的木苒。 木潸还是那个木潸,个子不高,身形偏瘦,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旁人的时候宛如深潭,一张愈发漂亮细致的脸常常不自觉皱着。 她的脸,据说像极了她的生母,也就是季芳的姐姐。 赵钰一个箭步跨进房内,站到了木苒身边。 木苒抬头看他,眼神有些黯然自嘲。 赵煜也站到木潸身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握她冰凉凉的手,“木潸?” 木潸定定地看着门外的木老太太,眼眶通红一片,说出来的话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太奶奶,她们俩,一个是我姑姑,一个是我阿姨,这事,你要瞒我多久?” 木老太太站在门外,与她最珍视的重孙四目相对,她满头的华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屋外清风拂过,只有耳下几根银丝动了动。 这小小的屋子里,木潸赵煜木苒赵钰季芳,还有木老太太,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良久之后,木老太太轻声叹息,“木潸,你是玄冥神,你的直觉从来最准,你告诉太奶奶,她们俩,太奶奶该信谁?” 木潸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外的太奶奶。 赵煜一个箭步跨在木潸身前,将她挡在身后,压抑着怒气说道:“太奶奶!别随随便便把这么大的球踢给木潸,她还小,没你们这么老谋深算!” 木老太太牵着嘴皮子笑了笑,“木潸,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说太奶奶为什么瞒着你呢?” 木潸眨眨眼,一粒眼泪落下脸庞,她慌忙伸手擦去,强笑道:“太奶奶,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才什么都瞒着我,可是这事瞒不住的。” “姑姑,”木潸看向木苒,笑道:“你就是因为太护着我,才会把事情弄成今天这样。” “小姨。”木潸又看向季芳,笑道:“你那么疼我,你失踪了半年,我害怕了半年,你没事,我真的很高兴。” 木苒和季芳都没有说话。 木潸忽然走出一步,朝着木苒和季芳的方向,各自鞠了一躬,“小辈无能,既然不能明察秋毫为你们洗刷冤屈,至少我能保证旁人不能再任意冤枉你们。” 木潸直起腰板,转身看向木老太太,神情坚决道:“从今天开始,由我来看守她们两位,至于查找真相的事,既然太奶奶你不信任赵大哥,那么就让我师父出面,和赵大哥一起调查,师父平日里虽然颇为不务正业,但是他的为人,太奶奶总归是信得过的吧?如何?” 听到木潸提起师父,木苒深深皱眉,季芳却是淡淡微笑。 赵钰看到她们二人的表情,心里一紧。 木老太太紧紧盯着木潸的脸,半晌后,见她意志坚定,只能无奈叹气道:“既然如此,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既然如此,就按你的意思办吧。”说完这句话的木老太太转过身,沿着来路慢慢离开了。 等到老太太的身形彻底消失在天井的拱门外后,一直站在阁楼栏杆边上往外望的赵煜立即伸长脑袋,朝屋子里的人低语道:“走了。” 从刚才开始就站在房间中央挺着背的木潸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萎靡坐倒在地上。 赵煜赶紧冲过来扶住她,小声问道:“你还好吗?” 木潸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怔怔地转过头,哭丧着脸看向赵钰,“大哥,我刚才的表现,能唬得住太奶奶吗?” 赵钰扬起嘴角,朝木潸竖起了大拇指。 赵煜拥着木潸,得意地笑道:“我就说没问题的嘛!” 木潸苦笑着看向一脸惊讶的木苒,软软喊道:“姑姑……” 木苒看看赵钰,看看木潸,再看看赵煜,眼神有些迷茫,“你们……” “没发现吗?他们一直在演戏。”说话的人是坐在椅子上的季芳,她微微笑着,眼神平和清静,甚至带着点叫人疑惑的赞叹和鼓励,“我唯独不明白的是,你们联合瞒着奶奶,为什么却不接着在我面前演下去?” 赵钰笑着搂上木苒的肩膀,“因为我担心某个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却要为旁人的话落上一天的泪,我舍不得她难过,所以必须马上告诉她。” 木苒拿胳膊肘轻轻撞上赵钰的腰,逼得他哭笑不得地松开了手。 季芳好笑地看着他们俩。 赵钰却忍不住问木潸道:“你那个师父是怎么回事?小煜没和我提过啊。” 木潸赶紧解释道:“要让大哥名正言顺在村子里展开调查的话,身边必须跟着一个我们村子的人,与其让太奶奶选人,不如我先下手为强,让我师父出面,这样不是更好吗?” 赵钰想起木潸提起师父时季芳脸上的笑和木苒皱起的眉,不放心道:“你确定你师父可靠吗?他和季芳是什么关系?” “……是同门师兄妹的关系。”木潸嗫嚅道。 “什么?”赵钰抗拒的心情完完全全表现在脸上。 木潸摆摆手,慌忙解释道:“虽然师父是小姨的师兄,但是师父暗恋姑姑许多年这件事,也是铁一样的事实啊!” “什么?”赵钰和木苒同时叫出声。 赵钰惊讶地看向木苒,“你不知道?” 木苒则惊愕地瞪向木潸,“为什么我不知道?” “呃……这个秘密只有我和师父知道……”木潸匆匆辩解道:“我想不出来村子里除了我,有谁是绝对站在姑姑这边的了!” 满室寂静。 “噗。”最先发出声音的是季芳,她坐在椅子上,一只手背遮在唇前,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这真是我这几天最开心的时候了!” 赵钰和木苒大眼瞪小眼半天后,头疼地捂住脑袋,蹲身哀叹道:“我还没见到阿福,现在又跑出一个师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罢罢罢,破釜沉舟,赵钰啊赵钰,这一定是老天爷在考验你!” 木苒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赵煜一直在留心天井那边的动静,从头到尾捏着冷汗,这会儿忍不住提醒道:“大哥,现在不是闲聊的时间啊!” 赵钰猛站直身,对着木潸说道:“木潸,虽然这么做有些对不住你,但是还是请你务必看紧季芳,你小姨不是个简单角色,我不在你们身边的时候,你和你姑姑自己多小心。” 赵煜也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把村子看好的。” 木潸点点头,“内忧外患,我分得清轻重。” 赵钰深深看了眼木苒,忽然笑道:“我这就要去找你的那位暗恋者了,木苒,你没有什么想对我的说的吗?” 木苒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钰可惜地叹了口气,走到门外。 “赵钰!”木苒忽然唤他。 赵钰笑吟吟地转过身。 木苒无奈道:“……凡事小心。” 赵钰点点头。 赵家两兄弟一离开,木潸便有些脱力地坐到椅子上,木苒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这段时间,村子的情况怎么样?” 木潸打起精神,解释道:“我和小煜回来的时候是打开了西山门的缺口一路突围进来的,但是敌人数量太庞大,出去侦查的族人回来都说我们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这个地方是不可能再呆下去了,但是要带着这么多老人和孩子逃出去,光靠我和小煜,根本没办法。” 木苒是拿到过余田的驻扎分布图的,先不说威胁性最强的异兽,单说日本人的数量便很多,他们分布之广,计划之周密,根本不是村子里仅剩的年轻人能对抗的,即使想要和村外的其他族人里应外合,也得想办法保持通信。 简而言之,他们现在的处境,完全就是瓮中之鳖。 木苒默不作声地出了会儿神,想起季芳,眼神瞟向她。 “小姨,”木潸忽然说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季芳笑道:“正好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木潸点头道:“你先问。” 季芳笑道:“即使你还什么都没弄明白,你已经选择站在木苒那边了吗?” 木潸毫不犹豫地答道:“是,因为她是我姑姑。” 季芳笑道:“可是我也是你小姨啊。” 木潸难过道:“你们都是我的至亲亲人,姑姑虽然很严厉,但是比起温柔的小姨,我更了解她……她是个连心底的伤疤都不懂得好好埋上的人,更重要的是,我是姑姑带大的,如果我怀疑姑姑,那么我必然也要怀疑我自己,我相信我,所以我也相信姑姑。” “是吗?”季芳笑道:“确实,木苒从小就不会说谎,她喜欢你父亲,便会日日坐在廊下等他路过,她不言不语,以为谁都不知道她的小秘密,却不知道,其实谁都明白,只是大家都不忍心说破而已,否则,当年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又怎么可能走出村子的结界,真正做到离家出走呢?” 木苒睁大眼,“你想说什么?” “木苒,先前我便说过,你的心太狭隘,你看到的世界太小,人心就是一个复杂庞大的宇宙,你以为你是离家出走,其实你只是在旁人的纵容下又一次小小地任性而已。”季芳微微笑,姣好的面容上泛起温柔的怜惜,“当年劝奶奶放你离开的人,正是我姐夫,木潸的父亲,也是你的大哥。” “他和我姐姐彼此相爱,你也爱他,爱情不应该是一件让人痛不欲生的事,可是偏偏是美丽的爱情毁灭了你们所有人。”季芳的声音很淡很柔甚至很暖,可她说出口的话,却像寒冬里的冰锥般,深深扎进人的血肉里,扎出谁也拯救不了的一个血窟窿,“木苒,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带你玩吗?因为我喜欢看你那对无论如何也藏不住心事的眼,傻子一样,痴痴呆呆地,爱着一个明知你爱他却只能抛弃你的男人。” 木苒怔怔靠在墙上,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失魂落魄。 那些年,他并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意,他只是用送她离开来作为回应。 她的英雄,她的挽歌。 木潸跳起来,怒道:“这一切都结束了!早就结束了!我的父母已经死了,我们每个人都受到了惩罚!是时候让这一切结束了!” 她跺着脚喊完这些话,身体再一次萎顿在地上,匍匐痛哭,“……不要让已经离开的人再来折磨还活着的人!不要这样!” 木苒靠着墙,滑坐在地。 她忽然抬起右手,手掌抚上自己的左肩,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片刻前赵钰的温度。 那个总是喜欢搂着她贴着她抱着她的男人,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跑。 他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是他在造世之初遗落的那根肋骨,他说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过来他的爱。 房间里只剩下木潸不由自主的抽泣声,她抬起湿漉漉的脸,悲伤地看向季芳,哽咽道:“小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里难道不是你的家吗?” 季芳俯□,双手朝前伸出。 木潸像小时候一样爬到她身前,将脸蛋枕在季芳的膝盖上,她闭上眼,痛苦地哭泣道:“……小时候我一直觉得姑姑是爸爸,小姨你就是妈妈,当我想妈妈的时候,你就会出现在我眼前,你说过我长得最像妈妈,比你还像妈妈……为什么要毁掉我的家呢?” 季芳抱着木潸的脑袋,温柔地轻轻抚摸,“……木潸,这个家不是被我毁灭的,也不是被木苒毁灭的,是被兆族的命运毁灭的,如果想要救你的家,我们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改变这个杀害了你父母的世界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试图去和季芳讲道理,因为后果会很严重= =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赵钰走下木家宅子的天梯,一眼认出底下小广场上石雕一般站着的福壤。 福壤远远站着不动的时候依然像座小山墩,他的头发比起在f市分别前更短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地,赵钰觉得他也更黑了,脸上的疲态叫人有些于心不忍。 赵钰想起木潸那句“我想不出来村子里除了我,有谁是绝对站在姑姑这边的了”心里便是一阵好笑。 眼前这个男人,大抵为了木苒,连死都无悔的吧? 赵钰刚想打招呼,福壤已经先他一步主动开口问道:“小姐怎么样了?” “她还好,”赵钰问道:“你已经都知道了吗?” 福壤点点头,“小煜都告诉我了。” “嗯,”赵钰安慰道:“就把这当成是木老太太为了将她调离前线做的一次小小部署吧,只要她平安就好,不是吗?” 福壤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姐会很难过。” 赵钰叹气道:“谁不难过呢?” 福壤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赵钰把片刻前的事详细说了一遍,这才问道:“木潸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福壤皱眉道:“木潸的师父叫做丁春销,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怪人,但是因为他能力卓越,才被选去当木潸小小姐的老师。” 赵钰问道:“哪个销?” 福壤答道:“销毁的销。” 赵钰笑了,“只怕不仅仅是因为他能力卓越才能当木潸的师父吧。” 福壤疑惑地看向他。 赵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吧,我一定会还你家小姐一个公道的,现在,你只要告诉我,我应该上哪去找那个丁传销就好了。” 赵钰久久寻觅,在旁人的指引下,终于顶着日头站定在了一扇矮小的破旧栅门前,他朝凌乱的院子里张望片刻后,出声喊道:“丁师父在吗?有人在吗?” 没有人答应他,除了院子里几只闻讯而来的老母鸡集体站在栅门下冲他咕咕叫。 赵钰低头看着脚底下的老母鸡,笑问道:“嘿,你们的主人在家吗?” 老母鸡们“咕”地一声,纷纷散开了。 院子左侧的矮墙下停着一辆木板车,一只黝黑粗壮的手懒洋洋地抬了起来,拖长尾音嘀咕道:“我在这……” 赵钰站定身子,朗笑道:“丁师父,我是赵钰,我依照族长的意思,来找你了。” 他不说这主意是木潸出的,只说是木老太太的意思,混淆视听,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 木板车上的男人坐起身,背对着赵钰伸了个懒腰。 赵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丁春销打了个哈欠,这才从木板车上跳下来,穿着一双脏污到辨不清原本颜色的夹脚拖鞋,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挠着肚皮走了过来,“你就是赵大钰?” 赵钰微微一愣,笑道:“我就是。” 丁春销定定地看着赵钰片刻,然后抓抓胳膊上被蚊子咬出的一个肿包,露出两排白灿灿的牙齿,笑道:“你们的事族长已经告诉我了。” 赵钰指着身前被雨水泡得有些发黑的栅门,笑问道:“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再谈吗?” 丁春销的牙齿太白太亮,反衬得他一张脸黑乎乎像块煤炭,他摇摇乱糟糟的脑袋,笑道:“不用了,反正咱们都是要走的。” “去哪?”赵钰避让一步,让丁春销推门出来。 丁春销的个头与赵钰差不多,看上去却比赵钰壮硕不少,他肤色黝黑,头发蜷曲,穿着一件灰黑灰黑的背心,底下是一条墨绿色的沙滩短裤,手臂间微微鼓胀的肌肉昭显着他的力量与冲劲。 赵钰暗暗在心中揣测这个男人的实力。 “去哪?”丁春销听到赵钰的问题,有些苦恼地转过身,浓黑的眉深深皱起,“……木潸和我说只要跟着你走就好了啊。” 赵钰愣在原地,“全部都听我的吗?” “难不成听我的吗?”丁春销忽然咧嘴笑道:“那走吧,咱们一起去睡觉吧,这样的好天气,最适合睡觉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来勾赵钰的脖子,哥俩好似的。 赵钰僵着脖子没动,鼻间闻到丁春销身上浓重的汗臭味,酸得他差点翻白眼,“……你几天没洗澡了?” 丁春销仰着脖子数手指头,“……上一次洗澡,好像是在……半个月前?” 赵钰箭一般退到丁春销身边两米外。 丁春销哈哈大笑,“你身上也不香啊。” 赵钰被他一笑,这才想起自己从离开市区开始,也确实有几天没洗澡了。 丁春销大步跨过来,一把搂住赵钰的脖子,推着他往前走。 赵钰急忙问道:“去哪?” 丁春销笑道:“洗澡啊。” 丁春销带赵钰去洗澡的路赵钰认得,那是他和木苒第一次回到村里时走过的路。 穿过小树林,来到那片镜子般平静的湖边,丁春销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一头扎进泛着天光的湖水。 赵钰笑了笑,也脱下自己的衣服,游到湖心,和丁春销漂在一处。 兆族村子的这片湖占地极广,赵钰飘荡在湖中心,仰头看去的时候,除了大片大片蔚蓝色的天空,竟然什么杂物也看不到,他放松地沉浮了一会儿,埋头洗了把脸,这才看向身边的丁春销,问道:“季芳和木苒的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丁春销将手指贴在唇前,轻轻地嘘了一声。 赵钰讶异地挑眉。 丁春销用手指头指指湖对岸,那里绿树成荫,但是树林的密度比起他们来时的方向,已经稀疏不少,穿过那薄薄的树林,就是赵钰和木苒当日爬下的山崖。 赵钰看明白了丁春销的意思,跟着他一起游到对岸,两个大男人一起上岸,丁春销绕到一块大石后,突然抛出两件整洁干燥的衣物。 赵钰接过那衣服,心里有些诧异,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低头换上这一身的宽大t恤和短裤,然后穿上丁春销准备的鞋子。 丁春销还是用食指贴唇,摇摇头。 赵钰点点头。 丁春销带头往前走,赵钰紧紧跟在身后,两个人猫腰迅速穿过小树林,手脚并用地往山崖上爬。 幸好那山壁并不陡峭,倾斜的山坡外还有人工雕凿出来的踏石和抓手,赵钰没有太花费力气便跟着猴子似的丁春销爬上山上的一个矮洞。 坐在矮洞里,丁春销上下左右观察了一圈,忽然伸长胳膊,“呼”地叹出一口气,笑道:“总算可以安心睡觉了。” 赵钰目瞪口呆,“你不要告诉我你鬼鬼祟祟了半天,就是为了找个这样的山洞睡觉?” 丁春销已经枕着双臂仰面躺下了,他龇牙笑道:“什么啊,我可是很认真地才找到这么个寸草不生的山洞。” 赵钰听他一说,迅速扫视了四周,果然没在身边见到任何一点绿色。 连棵枯草都没有。 他忽然明白过来,问道:“你在避着季芳?” 丁春销闭着眼,懒懒散散地笑,“季芳和木苒都是正东脉的,你怎么知道我要避开的人是季芳,而不是木苒?” 赵钰笑道:“木苒没季芳厉害,要避开她轻而易举,要避开季芳,才需要你这样煞费苦心。” 丁春销呵呵笑了两声,双目依然紧闭,“从公平角度来说,我必须是两边都避着的。” 赵钰闭口不谈木潸说丁春销暗恋木苒的事,只是笑道:“既然如此,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对这整件事的想法了吧?” 丁春销笑道:“我没有什么想法,族长让我监督你,木潸让我帮助你,我是个从不站队的人。” “这不是站队不站队的问题,”赵钰有些啼笑皆非,“这事关你们兆族的存亡,并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吵架。” “有一点你说错了,”丁春销睁开眼,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赵钰,“不管木苒和季芳谁是叛徒,只有一点是我能确定的,她们的目的都不是为了让兆族‘亡’,而是为了让它‘存’,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说白了,不也是小女孩吵架吗?” 赵钰皱眉,他想他有些理解福壤说丁春销这个人古怪,到底是古怪在哪里了。 丁春销侧身躺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你和木苒就是从这山里走出来的吧?” 赵钰点头应道:“嗯,这山是一条烛九阴幻化的,是它打开了山道,让我们直接通过的。” 丁春销躺在山洞上,耳朵紧紧贴着土地,半晌后,他开口道:“这山没被动过手脚,如果你和木苒不是在这山里被拖延了时间,那会是在哪里丢掉了比季芳晚归的那几日?” 赵钰先前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他一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丁春销闭眼躺着,没过多久,竟然发出了沉闷的鼾声。 赵钰又惊又怒,抬腿踢了他一脚,怒道:“你居然真的睡着了!” 丁春销翻了个身,咂巴着嘴巴,一只手伸进肚皮里,挠了挠。 赵钰伸手去捏他鼻子。 丁春销嘟哝道:“……木潸别闹……要不然我就把你丢到林海里……那里的夜很黑……很黑……” 赵钰松开手,怔愣地看着丁春销。 丁春销微微张开嘴,睡得香沉。 赵钰跌坐在地面上,脑海里闪电般轰炸过无数想法,一张脸,倏然褪去血色,白的吓人。 作者有话要说:兔子的师父,如果我没有记错,在《桃花源》第一章就出现过了啊。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不对……不对……不对!”赵钰猛然出脚,脚跟踹到地上的丁春销,把他踹得居然翻了个身。 丁春销睁开眼,从坚硬的山洞地上爬起来,眉头微皱,“什么不对?” 赵钰看着他,神情有些悚然。 丁春销被他的表情吓到,隐隐也觉得不对,忙坐直身体,问道:“赵大钰先生,哪里不对了?” 赵钰抱着脑袋蹲在山洞里,喃喃自语,“不对……不对……没错!可是为什么呢?” 丁春销眯着眼睛看他,正要试图伸手碰他,谁知赵钰猛然原地跳起,脑袋砰地撞上矮洞上方,疼得他立即重新蹲回身。 “诶诶诶!你别这样啊!”丁春销手忙脚乱地试图接近他,“如果是神经方面的疾病,我也是可以帮你治疗的……” 赵钰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丁春销,“我问你,你了解季芳吗?” 丁春销摸摸鸟窝似的脑袋,答道:“我们虽然不是亲戚,但是好歹是同门师兄妹……” 赵钰不等他说完,立即追问道:“那我问你!你知道季芳是东方青龙的事吗?” 丁春销没有回答。 赵钰朝他迫近一步,“看来是知道了!这世间应该没有人能操控时间,那么能让我和木苒神不知鬼不觉地晚到五天,就只能是在那个时候了!” 丁春销奇道:“什么时候?” 赵钰连忙说道:“我们刚来林海的第一个晚上就遇到了阴兵借道的事,当时为了救我,季芳应该是用能力把我们隐藏起来了,当时我和木苒……” 他突然停下讲话,怔怔地看向丁春销。 丁春销奇道:“你和木苒发生了什么事?” 赵钰皱眉,恍然大悟道:“……我和木苒都以为那只是一夜,其实在季芳将我们藏起来的世界里,那已经过去无数天了,时间就是在幻境里一点一滴地流逝掉的,而我和木苒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丁春销也皱眉道:“你没发现也就算了,木苒怎么也没发现,她从小受过训练,不应该会被幻术骗上那么多天的。” “那是因为……”赵钰懊恼地紧紧闭上嘴。 他总不能告诉丁春销木苒之所以无暇分辨幻境,完全是因为当时当刻,她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阻止自己强qaq暴她吧。 精神波动,身体疲惫,情绪起伏,这样的自己和木苒,即使被困在幻境里沉睡了五天,也未必能发现不同。 可是季芳为什么要制造出这五天的空白呢? 难道就是为了回到村子里陷害木苒吗? 五天的时间,足够她找到圣世鸿天的人,何必再回到村子和木苒正面相争呢?她明知木苒一旦回到村子,她叛徒的身份就会被拆穿,又何必多此一举冒险呢? 丁春销一直紧紧盯着赵钰的脸,一眨不眨地观察他的表情,这会儿见他不说话,便凝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对,从头到尾我都觉得不对劲,却一直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想一想到底哪里不对。”赵钰看向丁春销,快速说道:“如果想杀钱荟明灭口的话,一开始就可以动手,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木苒和我发现了才匆忙下手?在圣世鸿天那边找到季芳也未免太容易了,虽然她被我们强行带回来了……等等!” 丁春销着急道:“又怎么了?” 赵钰瞪大眼,愕然道:“她根本不是被我们强行带回来的!而是我们被她强行逼回来的!那天白泽跑到酒店,它没伤我们分毫!它的出现纯粹就是为了逼我们尽快带季芳回兆族!因为白泽的误导,我们才以为季芳是被我们抢走的,其实根本不是……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带着她回来……” 丁春销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白泽”两个字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白泽?你们遇到了白泽?上古神兽白泽?” 赵钰应道:“白泽是季芳的情人,就是白泽的手下,叫做英招的一种神兽杀死了季芳的表哥钱荟明。” 丁春销诧异道:“你的意思是,季芳不是被你们抓回来的,事实上,你和木苒才是被她骗回来的?” 赵钰点点头。 丁春销皱眉道:“你再好好想想,还有哪里不对劲。” 赵钰说道:“她把我们骗回来,又在林海里制造了五天的时间差,先下手为强,直接愿望木苒才是叛徒,可是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布下这个圈套呢?难道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冤枉木苒。” 丁春销的脸色也渐渐不好看起来,“……季芳小时候很照顾木苒,木苒又在那么小的年纪就离家出走,如果季芳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针对木苒,她们俩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赵钰想起一件事,黑着脸问道:“季芳的姐姐和姐夫,也就是木苒的大哥和大嫂,他们的死……” 丁春销立即打断赵钰的话,铿锵有力地说道:“那是意外!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赵钰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口口声声说着没有关系的男人,肯定知道点什么。 “嗯!”丁春销干咳了一声,说道:“季芳那家伙我了解,如果真的是她策划了这些,那么她的目的一定不是为了私欲。” “不管她是为了什么,木苒现在和季芳在一起,她有危险,我要回去。”赵钰说着便往洞外走去,着急下山。 丁春销一把拽住他,恼怒道:“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你是出来找证据的,找不到证据,你拿什么来说服其他人?” 赵钰甩开丁春销的手,怒道:“找不找得到证据又如何,相信她的人一开始就会相信,不相信的人即使把所有证据摆在面前,他们也会闭上眼睛的!你和木潸,难道不就是这样的吗?” 丁春销肤色较黑的一张脸上看不出脸色变化,但他微微僵硬的手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情,他惊讶道:“你在说什么?木潸相信木苒,可我没……” 赵钰叹一口气,“大家都是男人,还都是喜欢同一个女人的男人,又何必互相隐瞒呢?” “诶?”丁春销眨眼,“诶?” 赵钰拍拍丁春销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顺便告诉你,我会好好照顾木苒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丁春销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抹抹自己的脸,大笑道:“你在胡说什么啊,我虽然喜欢木苒,但是这种喜欢并不代表我一定要拥有她,或者要对抗整个世界来帮助她,与其说喜欢,不如是欣赏。” 赵钰盯着他,眼带怀疑,“是吗?那你不会喜欢季芳吧?” 丁春销干笑道:“我就非得喜欢一个女人吗?” 赵钰惊讶道:“难道你喜欢男人吗?” 丁春销一拳砸在赵钰肩膀上,他壮得像头牛,拳头的力道丝毫不弱,赵钰被砸得倒退一步,靠在石壁上龇牙。 “喜欢也分好几种,我喜欢木苒,但没你那么喜欢,你明白吗?”丁春销挥了挥拳头,笑道。 赵钰摸着胸口,冷笑道:“你这样的喜欢,还不如不喜欢。木潸那孩子的眼力越来越差了,啧。” “是木潸告诉你我喜欢她姑姑的?所以她才向族长举荐我来陪你调查?”丁春销也明白过来,脸上哭笑不得,“木潸还是个孩子,只有小孩子才会觉得一旦喜欢了,就一定要喜欢到底,并且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赵钰笑道:“这不是小孩子的想法,但凡爱上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像你这样连喜欢都要保持中立的家伙,又怎么会明白?” “是吗?”丁春销笑道:“如果有一天木苒成了世界公敌,你也会陪在她身边吗?” “她不会成为世界公敌的,她对这个世界的爱,是你们这些自诩了解她的人都无法想象得深刻。”赵钰说道:“因为坚信这一点,所以我不会让她被她所深爱的世界抛弃,哪怕要把这个世界颠倒过来,也在所不惜。” 丁春销沉默半晌后,张着嘴巴拍掌道:“……情圣啊。” 赵钰推了丁春销一把,失笑道:“你的战斗力还不如阿福呢!快走快走,我们去找证据。” 丁春销笑道:“哪里找证据?” 赵钰说道:“和我们一起来到这边的那两个朋友,我总觉得季芳不至于杀害他们,那么他们俩一定是被藏在了哪个地方,我们先把这两个关键证人找出来再说。” 丁春销问道:“那你有计划吗?” 赵钰摇摇头,“你有计划吗?” 丁春销摇手道:“我是半梦半醒之间被你们赶鸭子上架的人,我哪里来的计划?” 赵钰苦恼地皱眉,“我只记得和他们走散的地点,但此后季芳的行踪,我就完全无法掌握了。” “啊!”丁春销忽然笑道:“有这些就够了!” 赵钰奇道:“你能查到她的行踪?” “你知道我为什么是她的师兄吗?”丁春销扬扬粗黑的眉毛,诡笑道:“因为我的存在,就是她的克星啊。”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赵钰抚开挡在身前的一丛枝叶,探身望了望,又凝思细想片刻,这才指着另外一个方向,笑道:“看来没走错,往这边。” 丁春销跟在他身后,无奈道:“咱们爬了大半天的山,现在才到山顶,天都快黑了。” 赵钰望向天边的落日余晖,苦笑道:“我和木苒是从大山深处的山道里进入村子的,我们每往前走出一米,身后的山洞就会消失,既然烛九阴关闭了山洞,我们就只能翻山越岭了。” “翻山越岭对我们兆族人而言是常事,我真正担心的只有一件事。”丁春销站在赵钰身边,朝脚下的被树林覆盖的山坡望去。 赵钰明白他担心的是包围着兆族村庄的敌人,但他们此刻也是无计可施,只能铤而走险了。 “走吧。”丁春销认命地叹口气,率先朝前走去。 赵钰跟在他身后,问道:“你的名字叫做丁春销,按理来说,你应该是西方脉细的人吧?” 丁春销头也不回地答道:“正西脉。” 赵钰点点头,又问道:“你说你是季芳的克星,为什么?因为你的能力正好克制着她的能力吗?” 丁春销嘲笑道:“季芳的真实身份,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她是青龙神的重生,她那样的身份,谁能真正成为她的克星?” 赵钰接道:“虽然是青龙神,但是在觉醒之前,她也不过是一个纯木属性的人,金克木,你又是她的师兄,如果不是这样,你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能帮我找到她的行踪?” 丁春销牵着嘴角笑了笑,没有说话。 赵钰几步走到他身前,将他挡住,认真问道:“你能成为季芳的师兄,又是木潸的师父,青龙神和玄武神都和你有关系,你到底拥有怎么样的能力?” 丁春销揉揉自己的后脖子,笑道:“我只是一个希望可以每天安稳睡觉吃饭的普通兆族人而已,如果非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我这个人特别公正,对谁都很公平吧。” 赵钰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一时有些苦恼。 丁春销绕开赵钰,自己往前走,“别耽误时间了,想要弄清持季芳和木苒的事,咱们要花的时间可不少。” 赵钰跟在他后头,说道:“话虽如此,可我还是觉得不妥。” 丁春销回头笑道:“你就是疑心太重。” 赵钰摇摇头,笑道:“不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丁春销像是听到了笑话般,回头笑道:“这么说来,你也应该防着我了?” 赵钰笑道:“理论上是这样,但是我并不想防着你。” 丁春销疑惑道:“哦?为什么?” 赵钰笑道:“因为我有预感,在你身上,我能得到很多东西,为了公平起见,我就先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丁春销哈哈大笑。 两个人在林子里快步走了许久,天色渐暗,丁春销环顾四周后,低声问道:“天已经黑了,如果继续往下走,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赵钰径直越过他朝前走,“如果停下来就不会遇到危险了吗?” 他和木苒三番两次遇到危险,都是静静呆在夜里的时候,既然危险避无可避,不如正面迎上。 丁春销在他身后抿唇笑了笑,无声跟上。 “哦,这就是我和木苒被鬼车追逐时躲避过的山洞!”赵钰指着脚底下好几米外的山洞,对身后的丁春销说道:“看来我没找错路。” 丁春销几步跳到山洞前,在山洞的地面上捡起一根黑沉沉的羽毛,“确实是鬼车的羽毛。” 赵钰也跳到他身边,说道:“从这边下去,再往前跑一段,应该就是我和木苒当晚休息的地点,再往前走,就是我和木苒醒过来时的位置。” 丁春销点点头,扔掉鬼车的羽毛,和赵钰一起爬下山壁。 跃下最后一截石壁,脚底下踩着的便是林海的土地,一旦进入树林,有可能连月光都照不进来,两个人都有些犹豫地看着眼前密密叠叠的大树。 丁春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黑色的细砂,扯开赵钰胸口的袋子,轻轻倒了进去。 赵钰奇怪道:“这是什么?” 丁春销笑道:“这是铁粉,放一些在你身上,我就不会把你弄丢了。” 赵钰笑道:“这样确实轻便。” 丁春销瞥了他一眼,笑道:“对你而言,还有更轻便的。” 他们俩往林子里走去,林子里确实黑暗,但是等两个人的视力适应下来,倒也不至于什么也看不见。 赵钰的记性很好,他和木苒当时为了躲避鬼车,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往前跑,如今让他沿着相同的方向再走一遍,他只需要仔细回想,便能做到分毫不差。 饶是在这样的树林里长大的丁春销也忍不住赞叹道:“你是怎么做到的?第一次进入这林子的人难道不应该觉得每棵树都长得差不多吗?” 赵钰笑道:“用看的当然觉得每棵树都长得一样,所以不能用看的,要换另外的眼睛来看。” 丁春销好奇道:“什么眼?” “如果你只是用眼睛来看这些树,视线的狭窄必然导致思维的狭隘,你看到的便只能是很小很局促的一个空间,比如现在,”赵钰伸开两臂,朝前比划道:“为了让视野更广阔,你就应该把你看到的这些树缩小,缩小成一个又一个的点,放到你脑子里的那张地图上,做到这一点,这些树就根本不是障碍。” “哇。”丁春销听得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你把这一整片的林海都缩小成了一个模型,而你现在就是上帝,只要从上往下看,就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哪里,应该往哪里走?” 赵钰表扬道:“理解得不错,简单来说就是化具象为更具象,一个人想要开阔视野,单靠眼睛可是不行的。” 丁春销啧啧感叹着朝前走,走出数步后,他猛然顿住脚。 赵钰问他,“怎么了?” 丁春销忍不住笑道:“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好像季芳以前说过的话。” 赵钰皱眉。 丁春销拍拍赵钰的肩膀,笑道:“左青龙右白虎,龙虎斗啊。” 赵钰不悦地移开自己的肩膀。 丁春销边走边笑道:“其实你和季芳蛮像的,两个人都绝顶聪明,最重要的是,你们两都是那种看上去对人很亲切温柔,但心底深处却硬如磐石的人。” 赵钰沉默不语。 没过多久,赵钰便带着丁春销来到当初他和木苒醒来的地点,他抱着胳膊在草地上转了一圈,捡了块稍微平整的土地,翘着二郎腿坐下,笑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丁师父。” 丁春销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圈后,盘腿坐到中央的草地上,拿着捡来的石头开始挖洞。 赵钰歪着脑袋看他。 丁春销挖了个拳头大小的洞后,从后腰抽出一根钢笔大小的手电筒,旋转着照亮那个小洞,“赵钰,你来看。” 赵钰走过去,和他一起蹲在草地上,没问那手电筒是哪里来的,只是问道:“看什么?” 丁春销指着洞里,说道:“这洞是我刚刚挖开的,被截断的草根应该都是很新鲜的,可是你看这里,草的根部显然已经枯萎很久,而且这里土壤的颜色也不一样。” 赵钰伸手摸了摸洞里的土和杂草,“这能说明什么?” 丁春销笑道:“说明了你没有骗我。” 赵钰抬起头,扬扬眉毛,“怎么说?” “季芳是木属性的人,她想用幻境困住你们又不被同样是木属性的木苒发现,一来需要转移她的注意力,二来需要尽量平铺开她所制造出来的力量,让人不会察觉不适。”丁春销解释道:“所谓的不适,放在你们这,应该就是连续睡上几天几夜的不适感。” 赵钰看了圈四周,笑道:“平铺,就像铺床吗?” 丁春销笑着点头,“是,越是平整的床越会让人舒适,不是吗?” 赵钰微笑,“所以她是把力量寄托在了这片草地上,而不是某棵树上。” 丁春销笑道:“没错,在林海这样遮天蔽日的阴暗环境下,草的根部要枯成这样,没有许多天是不行的,所以起码你已经向我证明了,季芳确实在这个地方,用力量把某些人强留了许多天这一事实。” 赵钰点点头,片刻后好奇问道:“可是为什么这些草会枯萎呢?” 丁春销关掉手电筒,笑道:“因为这些弱小的生物承受不住神的力量,季芳是四神里最早觉醒的一个,她的力量很强大,如果一定要挑一个缺点来说的话,就是不坚。” “不坚?”赵钰疑惑。 丁春销笑道:“草木茂盛,秀而繁阴,哪怕是坚硬的石壁间,也可以生长出坚韧的野草,但是生命力再顽强的野草也可以被轻易地连根拔起,她不是没有弱点的,但是要找到她的弱点,就需要火眼金睛,准确及时有效地一刀切入,在她还没觉醒前,我或许可以和她平分秋色,但是到了如今……钰,坚金也,如果说这世上有谁是能斩断季芳这片林海的,大概只有你这把叫做‘钰’的宝剑了。” 作者有话要说:赵钰要从丁师父身上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丁春销朝赵钰伸出手。 赵钰不解道:“你要什么?” 丁春销见他不解其意,便主动挨到赵钰身边,伸着手往他胸口的衣兜里掏。 衣兜就那么点大,男人的手整个塞进去差点没把它胀破,赵钰躲着丁春销,笑道:“别别别,我自己来。” 丁春销果然停手,蹲在一旁懒洋洋盯着他看。 赵钰从衣兜里挖出一小把铁粉,倒在丁春销摊开的手心里。 丁春销将嘴凑上去,轻轻一吹,那些黑色的铁粉仿若飘絮般轻盈飞起,四散开来。 赵钰看得有趣,笑问道:“我也能这么用吗?” “这些对你而言都是小儿科。”丁春销坐到地上,身体一歪,竟然侧躺下来,“现在我们只要等消息就好了,正好让我睡一觉。” “等等,别睡。”赵钰说道:“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做到的。” 丁春销睁开一只眼,笑眯眯地看向赵钰,“想学吗?” 赵钰毫不犹豫地点头。 丁春销仰面躺下,歪着身体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火柴,“随便捡样东西给我。” 赵钰从丁春销先前挖出的洞里随手抓出一把枯草和干泥,递给丁春销。 丁春销接过那团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手里捏成拳头,另外一只手夹住一根火柴棍,迅速划燃,微弱的火焰贴着皮肤烧过拳头,等到火焰熄灭,丁春销摊开手掌,掌心里的枯草和干泥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把沉黑的铁粉。 赵钰看得惊奇,他没有去看那把铁粉,而是伸手抓过他的手腕,将他刚才被火焰灼烧过的手背翻转过来。 用手电筒一照,赵钰愕然发现,那只手已经全黑,触手的感觉粗糙坚硬,表面上早已结出厚厚的茧层。 丁春销笑道:“我其实很怕火的,可是没办法,想要提升自己的力量,就必须做到和火融合。” 赵钰皱眉,“你这样多久了?” 丁春销苦笑道:“好多年了吧?烧坏的死皮剥落再长出新的皮肤,虽然不是什么大的灾难,但是也够我受的了。” 赵钰放开他的手,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丁春销笑道:“这么做的目的,你难道还没有发现?” 赵钰的脸渐渐沉下,“你是说,炼金?” 丁春销将拳头里的铁粉倒入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布袋里,这才拍着手笑道:“没错,就是炼金,想必你也发现了,一旦离开城市,四神里力量最薄弱的便是你了,你弟弟的火无由而生,完全可以做到随心所欲,木潸的水也很方便,别说空气里到处潜藏的水分,就连人的身体也储存着大约百分之七十的水分,季芳更别说了,在这片林海里她就是王者,而你呢?你既还没有觉醒,又被扔到了这荒郊野外,你上哪找趁手的武器?” 赵钰点点头,“我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也打算打造一些轻便的小东西带在身上。” 丁春销笑道:“但还是失败了对不对?因为再轻便的金属物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携带的。” 赵钰看向他的手,“用你的这种方法,真的就能炼金吗?我一直以为炼金只是无稽之谈。” 丁春销转了转自己的手腕,笑道:“放在科学家眼里确实是无稽之谈,可是你所遇到的这些事,哪一件不是无稽之谈?” 赵钰沉默。 丁春销第二次朝他伸出手。 赵钰看着他,“你要什么?” 丁春销笑道:“你的手。” 赵钰手心朝上,将手递给他。 丁春销抓着他的手掌,笑道:“你知道监兵吗?” 赵钰对这名字早已耳熟能详,“知道,据说是白虎神的名字。” “《七帝紫庭延生经》里记载过你们的名字,朱雀为陵光,玄武为执名,青龙为孟章,白虎为监兵,在道教护卫神中,你们被专门用于镇守道观山门,你们的名字自然和那班老道士脱不开关系。”丁春销眨眨眼,笑道:“道家炼丹,天经地义吧?而炼丹和炼金,本来就有异曲同工之妙。” 赵钰哑然失笑。 丁春销也笑道:“你知道为什么你叫监兵,而不是别的神叫监兵吗?” 赵钰笑道:“我大概能猜到其中的用意。” 丁春销满意地点点头,“虎,本来就是百兽之长,食人畜,驱奸邪,避鬼物,白虎自古就被尊为战神,监管天兵神将,惩恶扬善,威武不可亲,它又是执金掌锐,理论上来说,它应该是四神里最强大的神。” 赵钰轻笑,“不好意思,我使白虎神蒙上污名了。” 丁春销笑道:“你只是还没有学会使用自己的能力罢了。” 赵钰看向丁春销的手,“像你那样炼金吗?可是炼金术再怎么炼,也应该是同种属性物品间的转换吧?比如我知道中世纪的炼金术师就是打算把普通金属炼制成黄金,可你刚才用的,都是枯草和泥土。” “没错,”丁春销说道:“一开始我确实是这样实验的,想要任意改变金属的外形很简单,但是既然已经存在金属了,为什么还要转换它呢?我研究这项技能的最初目的就是当我身处在一个找不到趁手武器的环境里时我可以不至于束手待擒。” 赵钰点点头,“这确实是问题。” “对嘛。”丁春销开心地笑道:“现在换你来试试,你即使没觉醒,也还是神,所以我猜测以你的水平,应该不需要借助火的辅助。” 赵钰点点头,忽然有些忐忑。 丁春销捡了块石头塞进他手里,指导道:“你闭上眼,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炼丹炉。” 赵钰笑道:“炼丹炉吗?” 丁春销严肃地点点头,“实在不行,火锅也可以。” 赵钰敛住笑,闭着眼开始认真想象。 半晌后,他睁开眼,无比忧伤地看着丁春销,“我饿了。” 丁春销指着他手掌上的石头,真诚笑道:“只要你能把这石头变成金属,我马上去给你找吃的。” “你果然是木潸的师父。”赵钰笑着闭上眼,重新开始想象。 丁春销紧张万分地蹲在一旁。 又过了许久,久到丁春销都忍不住要睡着了,赵钰这才睁开眼,无奈道:“不行。” 丁春销再接再厉道:“你听我说,我也是试验了许多次才能做到的,要不然我给你放把火试试。” 赵钰想了想,答应道:“来吧。” 丁春销擦亮一根火柴,对着赵钰的手掌就要烧过去。 赵钰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就在火焰移到赵钰掌前寸许处时,黑暗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大雁翱翔天际时发出的鸣叫声。 赵钰睁开眼,“鸟?” 丁春销的脸在微弱的火光里严肃莫测。 就在火柴即将燃尽的前一秒,丁春销高高抛起火柴,手臂同时揪住赵钰的领口,拽着他一同滚向另外一边。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那粒小小的火苗。 呲,火苗熄灭。 一头近两米高的壮硕野牛前蹄刨着草地,看不清面目的头上,正呼哧呼哧喷着粗气。 丁春销从后腰处拔出一把短匕,塞到赵钰手上。 赵钰急道:“你呢?” 丁春销笑道:“你死了我没法和木苒木潸交代。” 赵钰刚想说你死了我也没法和她们俩交代,可话还没出口,丁春销已经从原地消失了。 赵钰大惊,他见过木潸跑起来的速度,但那孩子还小,跑起来的时候总是带动气流,乘风而来,架风而去,而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丁春销行动起来,却根本叫人无力察觉。 无踪无迹,恍如鬼魅。 赵钰不得不再一次承认,族长继承人的师父,果然不能小觑。 丁春销几下跑到那头野牛身侧,手上寒光一闪,一把和赵钰手中握着的断匕一模一样的利器已经扎入野牛脖子。 野牛吃痛狂躁起来,丁春销接着扎入牛脖的匕首,身体一荡,从野牛肚腹底下滑溜而过,避开了野牛的攻击。 他的动作非常快,四蹄的野牛根本来不及回神,另一边的身体又被一刀划过,在昏暗的林子里喷溅出浓重的血腥味。 赵钰心中暗暗赞叹。 丁春销下一刀直逼野牛的咽喉,他要断它头颅。 野牛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意图,它的两只前腿忽然高高翘起,踏在泥土里的两只后腿深深扎进土地。 重达千斤的前蹄眼看就要朝丁春销踩下,赵钰瞧得心惊,忍不住喝道:“小心!” 丁春销一刀扎进野牛的前胸,整个人在野牛踩下前,泥鳅般滑走。 虽然躲过一击,但匕首嵌在野牛的胸前,丁春销手无寸铁,一时没法攻击,只能四处躲避着野牛的进攻。 赵钰瞄准时机,喊了丁春销一声,将自己手中的匕首扔过去。 丁春销稳稳接住,重新与野牛怪搏斗。 赵钰一直站在暗处,谨慎地观望着那边的战况,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一条长长的巨蛇尾巴已经悄无声息地垂到了他的头顶上。 作者有话要说:丁师父这是要把赵钰培养成一代战神的节奏啊= =+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赵钰的全身心都注意在前头丁春销的战斗中,浑然不觉背后有条滑溜溜的尾巴正在接近自己。 丁春销与大野牛不断搏斗,眼角余光扫到赵钰,悚然惊呼:“赵钰!快跑!” 他的话音刚落,那条一直悬挂在赵钰头顶的尾巴已经迅猛冲下,赵钰躲避不及,被那粗壮的尾巴整个缠住,簌得拉往半空。 赵钰被拽着甩出,头脸不停撞到枝枝桠桠,一时目不能明。 等到他整个人都被举出树层,骤然面对整片皓月星空时,他才看清楚绑着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条长长的蛇尾,蛇身上遍布各种奇怪的花纹。 这种花纹赵钰似曾相识,但是容不得他细想,他的身体已经再次被拖拽回树冠层,穿过重重枝干,砰地一下砸在地上。 从那么高的地方被砸下来,饶是有蛇尾绑着,赵钰还是被撞得差点晕过去,胸口钝地仿佛没了心跳,脑子一片空白。 “赵钰!”是丁春销的声音,他极力喊他,“战斗啊!快战斗啊!” 赵钰的双臂被缚,那蛇尾越缠越紧,好似要把他的身体挤碎般,赵钰疼得嘶嘶抽气。 丁春销被野牛缠住,只能远远喊话道:“用思想!季芳没有腿也能控制一切!想想她是怎么办到的!” 赵钰咬牙忍着疼,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胸口袋子里的铁粉上。 蛇尾绑着赵钰,把他用力甩动,朝四面八方的树干撞去。 无数枝叶飞落而下,下雨一般。 赵钰被撞得眼冒金星,本来就不是很强壮的身体内部也不知是不是撞出了内伤,血混合着小小的气泡,不停地从他嘴角溢出。 丁春销还在喊叫,“赵钰!赵钰!别忘记你是谁!永远不要忘记你自己是谁!” 我是谁? “姑姑?”木潸手里拿着件薄薄的外衣,轻手轻脚地走近窗边,笑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月光太亮,照得我睡不着。”木苒已经在窗边站了许久,从这扇窗望出去,只能看到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木潸并肩站在她身旁,同她一起举头望明月,“姑姑是在想赵大哥吗?” 木苒点点头,“他已经离开一天了,不知道现在如何。” “据说是已经离开村子,和师父一起进到林海里去了,现在,应该是在休息吧。”木潸偷看木苒,笑道:“赵大哥和师父一定能合得来,说不定两个人还相见恨晚呢。” “丁疯子和谁都合得来。”木苒微微笑,“更何况赵钰那个人,他想接近的人,还没有不能接近的。” 木潸瞥她一眼,忍俊不禁道:“姑姑提起赵大哥,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 木苒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说话。 木潸望着头顶的月亮,忽然笑道:“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木苒笑道:“我可不是什么闺中怨妇。” “我知道,”木潸笑道:“姑姑不是泪下沾裳衣的人。” 木苒淡笑不语。 木潸俯□,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脸,有些怅惘地叹一口气。 木苒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笑道:“年纪轻轻的,不要随随便便叹气。” 木潸愁眉不展,“我在想小姨的话,其实我觉得,她说的那些话,也未必全是错,为什么我们兆族人生来就要躲躲藏藏一生?我多么希望我们的孩子有朝一日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人群间,没有人敢伤害他们,人们提起兆族人,想得也不再是如何食肉啃骨,大家相安无事,和平共处,那该多好。” 木苒弯下腰,看向木苒道:“你知道要实现这一点,要付出怎样巨大的代价吗?” 木潸苦恼地皱紧眉头。 木苒说道:“想要让其他人不敢伤害我们,除了强权下的畏惧外,别无他法,要建立强权,单靠我们这么点兆族人是不够的,季芳也是深知这一点,才会和白泽他们合作,毕竟他们现阶段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把人类从这片土地的主宰位置上赶下去。” 木潸怔怔地看向木苒。 木苒说道:“单单是这一战,你已经可以想象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惨状了吧?” 木潸木愣愣地点头。 木苒苦笑道:“即使这一战侥幸让我们赢了,兆族人和异兽们就能和平共处了吗?到最后,还不是要再起争执?真正想要达到季芳的目的,除非兆族踩着千千万万的白骨站在生物链的顶层,否则绝不可能实现。” “即使实现了又能如何?咱们也是人,你想想看,假如小煜遇到危险,能救活他的只有我们兆族人,你会放弃救他让他自然死亡吗?”木苒望着天上的明月,苦笑道:“季芳总是说我眼光狭隘看不到更远更大的世界,可是人心叵测我体会得也不可谓不深,为了达到目的,人可以做到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为了救重要之人,自然也可以杀人,只要人还是人,兆族就永无宁日一天。” 一声叹息,木潸深感无能为力。 木苒摸摸她弓起的背,笑道:“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季芳和我,各自代表了兆族未来的两条道路,要么前进,踏着血流成河和尸骨成山去获得强权下的自由,要么后退,退到所有人和兽都发现不了的地方,牺牲我们的自由,去换取世世代代的安宁。” 木潸侧头看向木苒,笑道:“姑姑看起来冷冷淡淡,动手教训人的时候毫不含糊,可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温暖得甚至有些笨拙的人呐。” 木苒推了下木潸的脑袋,板起脸严肃道:“越来越目无尊长了。” 木潸摸着脑袋,赶紧推卸责任,“这是赵大哥说的!” 木苒望向明月,脑海里想起那个男人,忍不住微微笑。 木潸偷偷瞄了眼木苒嘴边的笑,也跟着笑起来,“说不定赵大哥此刻也正看着月亮想姑姑呢。” 赵钰正看着月亮吗? 答案是肯定的。 当他整个人被蛇尾卷着甩向夜空的时候,他想不看到月亮都难。 巨大的明亮的黄月。 耳边回响着丁春销的喊叫声,“赵钰!不要忘记你是谁!” 赵钰在又一轮下坠的空隙里,紧紧闭上眼。 我是谁? 我是赵钰。 人人都说赵钰是白虎神重生,可对此,他从来没有特别强烈的感觉,如果他真的是白虎神,他应该能够做到更多。 应该能真正保护住所有他想保护的人。 妈妈爷爷六六小煜木潸和木苒。 如果就这么死在这里,那些人还能看到他吗?丁春销大概会生气得骂自己看走眼了吧。 一个人为什么会拥有力量呢? 胸口附近隐隐传来灼烫的热度。 好似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蛇尾缠着赵钰的身体,忽然将他拉下。 第一根树枝划过赵钰脸颊的瞬间,赵钰猛然睁开眼。 胸口里被丁春销倒进的铁砂激射而出,子弹般射入蛇尾之中。 殷红的血从一个个细不可见的针孔里钻出来,蛇尾松动,但还不足以放开赵钰。 赵钰双臂用力为自己撑开空间。 就在身前触手可及的蛇身上,一个血窟窿忽然打开,一把黑色的小小铁器钻出蛇尾,铁器很短,像一把没有刀柄的匕首,周身上下散发出沉黑的暗光,锋利异常。 赵钰腾出一只手,犹豫地去握住那锋利的杀器。 铁器在触及他皮肤的刹那,一个浅浅的血口在赵钰掌心划开。 赵钰缩回手。 蛇尾被创,尾巴的力道已经不足以支撑赵钰,赵钰从半空中跌下,他伸出双臂,抓住一截粗壮的树干,缓冲了自己落下的速度。 “嘶!”赵钰踉跄着落在地上,双手掌心被粗糙的树干摩得破了皮。 那截蛇尾左右剧烈摇摆,脚下的土地传来轰隆声。 丁春销大喊:“离开那!那是钩蛇!它有双尾!” 说时迟那时快,在原先那条蛇尾后头,又一条巨大的蛇尾破空而来,直直攻向赵钰的脸。 赵钰吐出一口血沫,躲避着朝前跑去。 林子里很暗,赵钰看不清脚下的路,双手边跑边四处抓取,可直到双手被割得鲜血淋漓,他也还是不能像丁春销般炼出金属武器。 两条尾巴紧紧跟在他身后。 赵钰跳过一处突浮的树枝,脚下打滑,身体穿过一丛野草,“啊!” 他慌忙止住身体,一只胳膊紧紧抱住身旁的一棵大树。 在他脚下,是一处深不见底的陡峭斜坡。 身后钩蛇的双尾已经追至,赵钰前有狼后有虎,避无可避,只能紧紧扶住树干。 那条没受过伤的蛇尾凌厉地卷向赵钰,蛇尾缠住他的腰身,后劲一使,就要将他抽起。 赵钰却不动如山。 不仅仅是蛇尾,连赵钰自己都诧异地瞪大了眼,他转头看向自己扶住树干的那只胳膊。 斜坡之上,月光之下,赵钰的胳膊与那棵大树都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光芒。 那样的光芒赵钰再熟悉不过。 那是只属于金属的璀璨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特此申明,本文纯属虚构,里头涉及到的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虽然确实存在,但很多是被花匠因剧情需要而人为凑在一起的,大家不要盲目相信qaq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赵钰不敢置信地敲敲自己的胳膊,那只胳膊硬邦邦的,浑然不像人类的血肉,他再捏捏自己的脸,发现脸颊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 蛇尾又往上拽了拽,依然拽不动赵钰。 赵钰微微挑眉,他想抽回自己扶着树干的手,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和大树融为一体,再看那棵大树,分明也已经金属化了。 金属化的大叔扎根在深层的泥土里,与其他大树的根系紧紧相连,饶是巨蛇有再大的力气,也不可能将这一整片的树丛同时掀开来。 赵钰欣喜若狂,他哈哈大笑,“丁师父!丁师父!你看到了没有!” 可是还没等到赵钰笑够,蛇尾忽然改变力量方向,不再将他往上拽,而是朝侧面用力拉他。 赵钰立即明白过来,蛇尾这是想将他的身体与手臂硬生生拉断。 “诶诶诶!”赵钰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拉扯疼痛,惊呼道:“等等!” 蛇尾才不会等他想出办法,拉扯的目的更加直接。 赵钰疼到怒吼:“都叫你等等了!” 随着他怒气冲天的喊叫声,一直和他的手臂紧紧相连的那棵金属大树忽然动了一下。 赵钰惊奇地看着那棵树,想也没想地将胳膊一抬。 那一整棵金属大树竟然在树桩处自己截断,随着赵钰的挥动,沉重却凌厉地撞向蛇尾。 蛇尾躲避不及,被金属大树压上,缠在赵钰腰间的尾尖立即松开。 赵钰立即跳开。 昏暗的林子里,那条蛇尾被压在地上,奋力挣扎。 赵钰踩到金属大树的树干上,伸手折断一截婴儿手臂般粗大的树枝,又一点一点地把上头分叉的枝叶掰掉。 在他的手中,这棵已经金属化的大树竟和普通的木材毫无区别。 赵钰修理好树枝,露出树枝尖锐的折断面,对着脚下不断挣扎的蛇尾,毫不犹豫地扎下。 蛇尾弹动了两下,渐渐失去了动静。 赵钰知道另外一条蛇尾正隐藏在暗处,他站在树干边上,闭上眼睛凝神细听。 深夜的树林里,虫叫声,鸟叫声兽鸣声,还有风吹过枝头的沙沙声,甚至连月光都是有声音的。 赵钰一动不动地听着。 蛇尾鬼影般悄悄探向他的后背。 赵钰在蛇尾近身的前一秒,迅速转身,手中的钢枝像卷意大利面般将蛇尾卷起。 “哼。”赵钰微微笑,卷着蛇尾的钢枝忽然爆射出无数尖锐分叉,将意大利面似的蛇尾穿了个通透。 蛇尾跌落在地上,很快没了动静。 赵钰拍拍手,踉跄着脚步,朝来时的位置跑去。 丁春销那边似乎也已经解决了野牛,正到处呼叫着赵钰,等见到灰头土脸一身是血的赵钰后,他吓得面色发白,一连串地急问:“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需不需要我给你治疗?” 赵钰摆摆手,倚着一棵树动都不想动,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丁春销站在他身边,问道:“你还能走吗?我们最好赶紧离开这里,刚才的动静可能已经惊动了别人。” 赵钰点点头,刚要往前走,却又想起一事,“你洒在空气里的铁粉有消息了吗?” 丁春销指了个方向,说道:“朝这边走。” “刚才袭击你的那个叫钩蛇,袭击我的是诸怀,都是凶兽,幸好咱们俩都没大事。”丁春销抬头指向天空,轻声道:“你看,天快亮了。” 赵钰抬头,果然见到枝叶缝隙里灰白的天光,他苦笑道:“折腾了一晚上啊。” 丁春销笑道:“也不是一无所获嘛,你看你都学会炼金了。” 赵钰伸出双手,仔细查看自己两手的掌心。 丁春销回头看他一眼,笑道:“别看了,再怎么看也还是你的手。” 赵钰笑道:“我还是没弄明白,我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 丁春销笑道:“你这个问题就相当于,你为什么会是白虎呢?” 赵钰低低笑了笑,没再说话。 两个人在渐渐明朗起来的树林里走了许久,期间丁春销给他找了食物,两个人休息了会儿,直走到当天中午,丁春销终于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说道:“到了。” 赵钰定睛一看,发现他们身处的位置,果然就是那晚被阴兵袭击的地方,他忍不住赞叹道:“竟然真的被你找到了。” 丁春销笑道:“这种追踪术,族里的很多人都会用,来吧,我们现在来看看你的那两位朋友到底被带到哪里去了。” 赵钰走到丁春销身边,“还是用铁粉吗?” “这回得靠你了。”丁春销说道:“我完全不认识你那两位朋友,他们的信息只存在在你的脑子里,所以还是要靠你。” 赵钰跃跃欲试地笑了,“我吗?怎么做?” 丁春销浑身上下摸了一遍,也没摸出半点铁粉,他无奈地笑了笑,对赵钰说道:“第一步,你先像我做的那样炼出铁粉来。” 赵钰俯身捡起一块石头,用手掂了掂,笑得满眼放光。 丁春销笑道:“我是男人,你对我这样笑没有意义。” 赵钰哈哈笑道:“我和木苒的婚礼,你来当主婚人吧。” 丁春销面露惊恐,“我?” 赵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就是你了,等这边的事处理完,你就赶紧回去做功课,好好研究一下主婚人该怎么做。” 丁春销无奈道:“好歹我也算你半个情敌吧?” 赵钰笑道:“半个情敌加半个师父。” 丁春销挠着鸟窝一样的乱发,哈哈笑道:“那你就是木潸的小师弟了,哎哟你们的辈分更乱了!这是作死的节奏吗?” 赵钰笑着捶了他一拳,丁春销顺势后退一步,两个人相视一眼,乐得一起大笑。 在丁春销的指导下,福至心灵的赵钰很快就将一块石头炼成金属粉末,他得意洋洋地将满手心的粉末摊开给丁春销看。 丁春销笑道:“现在好好回想一下你那两位朋友,想得越详细越好,最好连他们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回忆出来。” “这可真是太为难我了,要知道我一心一意只想着木苒,眼里容不下其他人呐。”话是这么说,但是赵钰还是闭眼认真回想片刻,然后对着手掌轻轻一吹,任由粉末飘散在空中。 丁春销笑道:“木苒一定时常打你。” 赵钰笑道:“是啊,恨不得把我的嘴堵上。” 丁春销笑道:“等消息的时间里,我想四处查查敌人的势力,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来?” 赵钰点点头,“我正好记着他们所有的驻扎营地,我带你过去。” 丁春销对赵钰的好脑子赞不绝口,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树林里,秘密地朝日本人最近的一处营地潜伏而去。 等瞧见了帐篷的墨绿色边角,丁春销拦住赵钰,叮嘱道:“你的行踪比我容易暴露,你留在这里,我溜过去。” 赵钰深知兆族人的本事,坚决不给他们扯后腿,便留在了茂密的树丛间,小心地往外查看。 树丛外,丁春销俯着身,很快便消失在赵钰的视野内。 赵钰的身边,除了丁春销给的衣物外,什么也没有,他一边留心周围的动静,一边拿身边的小物件练习,反反复复多次后,把物品炼制成金属的技能越发熟练,他心情高兴,揪了根草茎,完成圈缠在手指上,把它变成金属后脱下来,忍不住笑了。 像戒指一样的草茎…… 也不知道木苒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赵钰想着想着,浑然不觉时间过得飞快,直到营地那边忽然传来吵闹声,他才恍然惊醒,紧张地探头望去。 只见丁春销怀里抱着只狗,脚步凌乱地朝前跑,在他身后,一群身着迷彩服的男人扛着枪支吆喝着追来。 赵钰大惊,觉得丁春销不至于就这样惊动了营地的人,就算惊动了,也不至于跑得这样狼狈。 丁春销跑过赵钰身边,神色惊惶地喊道:“快跑快跑!” 赵钰跳起,也跟着跑了起来,不忘问道:“怎么了?” 丁春销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有有有有神兽!” 赵钰急道:“什么神兽把你吓成这样?” 丁春销怒不可遏,嚷道:“你回头看看是什么神兽把我吓成这样!” 赵钰回头,脚下骤停。 就在他们俩身后,一头身形巨大的像牛又像羊的巨大生物正远远望过来,它通体雪白长毛泛着璀璨的银光,头上一对巨大的犄角闪现出力量的锐气。 它远远望向赵钰,黑亮的眼里闪着诡谲的光芒。 赵钰认得它,“……白泽……” 丁春销见他停下不动,慌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拽着他一起往前跑,“别傻站着!现在的你根本打不赢他!跑为上策!” 赵钰咬咬牙,脚下用力,跟着丁春销仓惶逃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给我扔地雷手榴弹的各位朋友!!!!!!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两个人没命地逃窜出一段距离后,丁春销这才喘着粗气停下脚步,赵钰体力不及他,一等停下来,整个人立即累瘫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丁春销踢踢他,提醒道:“别坐着,小心猝死。” 赵钰摇摇头,喉咙疼得说不出话,他吞了半天口水,这才哑着声问道:“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 丁春销经他一提醒,这才想起这场逃亡的初始原因,他把手里一直抱着的狗放下来,哀怨道:“都怪这只狗,要不是它,我也不会被发现了。” 赵钰刚才没看清,这会儿仔细瞧上一眼,惊诧道:“这不是天狗吗?” “诶?你果然认得它?”丁春销惊讶道:“那就没错了,这家伙被关在笼子里,一见到我就问赵钰有没有回到兆族人的村子,说找你有事,我没办法,只好把它带出来了。” “我说的是小的赵煜。”趴在地上的天狗抬起头,目光冷淡地瞥向一旁的赵钰,“现在这个,是大的赵钰。” “他们俩名字都一样,我怎么听得出来你问谁。”丁春销看向赵钰,说道:“反正我给带出来了,接下来怎么办,你们自己商量看看。诶,不对啊,我记得还有一只小鸟的啊……” 他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没找着另外一只小鸟,赵钰笑道:“你摸摸你的头发,看看它在不在里头,它最喜欢往人头发里钻。” 丁春销往自己稻草团似的脑袋里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他伸手将那小东西拽出来,摊开在手掌上给赵钰看,“就是这个,你认得它吗?” 赵钰看向那只黄绒绒的小胖鸟,笑道:“肥遗,我曾经的十分之一个情敌。” 丁春销怪笑一声,将肥遗扔到赵钰怀里,笑道:“怎么全天底下的生物都是你的情敌?” 赵钰无奈道:“谁让木苒太招人喜欢?” 小黄鸟在赵钰手里弱弱地抬起头,“赵赵赵赵大钰……” 赵钰笑道:“我也想问你,你和天狗为什么会在这里?” 肥遗在赵钰掌心扇了扇翅膀,怒不可遏到连一张鸟嘴都有些歪斜,它愤怒地瞪着赵钰,气道:“那天我和天狗拖着有气无力的身体回到家里,结果你们一个人都不在了!都不在了!连个纸条都没有留下!你们这样做太过分了!赵钰!我以前讨厌你,我现在更讨厌你了!” 赵钰想起离开赵宅当天的情形,顿时笑了,“那天发生了太多事,别说是你,木苒连木潸都抛下了,要不是我追得快,只怕连我都要被留下。” “哼!”肥遗扭着粗短的脖子,不看赵钰。 赵钰摸摸它的脑袋,笑道:“我去追木苒以后,福壤应该马上带着木潸和小煜出发回兆族了,兆族村子的位置本来就是机密,别说你和天狗了,一开始连小煜都不被允许跟过去呢。” 肥遗听他解释了半天,虽然还是忿忿不平,但已经愿意把脸转过来,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真的吗?连赵小煜都不能去吗?” 赵钰点点头,神色诚恳。 肥遗咂巴了两下嘴,勉强笑道:“好吧,我原谅你了。” 一直趴在地上的天狗撩起眼皮,“哼”了一声。 赵钰想起天狗的冷傲脾气,也笑了,“你们还没有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肥遗在赵钰掌心跳了起来,说道:“我们俩到处找不到你们,天狗说赵宅的袭击刚过你们就消失,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它就提议从它原主人方向找线索,看看能不能查出日本人的动向,我想想也有道理,就和它一起组队调查了。” 赵钰笑道:“那你们发现了什么?” 肥遗跳了跳,义愤填膺说道:“我们马上就查到何寡妇生前从黑市里购买了大批武器,与她接触的还有一大批余田族人,这个人数规模远远超过袭击赵宅时候的人数,我越想越害怕,天狗提议去查余田手下的凶兽,它说在城市里要养一两只天狗完全可以掩人耳目,但是要养朱厌这样的大型凶兽就需要更多的物质条件,我们便一路查下去,最后让我们找到了一家工厂……” 赵钰立即接道:“难道是圣世鸿天的肉类加工厂?” 肥遗拍着翅膀惊呼道:“你怎么知道?” 赵钰哈哈笑道:“你们俩还挺有办法的嘛!” “那是,我们也很能干的。”肥遗扬起圆圆的脑袋,得意洋洋地笑。 一直没说话的天狗忽然开口道:“不是我们能干,而是因为在我们之前,有比我们更醒目的人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赵钰看向天狗,“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和木苒的?” 天狗淡然道:“肉厂起火的时候,我就在附近,你们一行人的行动,我看得清清楚楚。” “诶?”肥遗在赵钰手掌上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向天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天狗没有回答,它冷冷凝视赵钰,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赵钰想了想,笑道:“你找到了其他线索,而这个线索,正好需要我和木苒替你转移敌人的注意力?” 天狗终于笑了,“不是转移注意力,是转移敌人的炮火,对方是白泽,如果被它发现,我和那只笨鸟必死无疑。” “很好的办法!”赵钰由衷赞道:“那你发现了什么?” 天狗说道:“我很早以前就对你弟弟说过,四神的湮灭和重生是必然,你们四人的汇聚也是命运的使然,我在见过你和你弟弟还有木潸后,对青龙便一直心存疑惑,直到我在追查圣世鸿天时见到了季芳。” 赵钰想起季芳被关在何宅地下室时,天狗还是何宅的守护神兽,它必然见过她,可它当时却没认出季芳的真实身份。 天狗似是明白赵钰所想,它说道:“没错,季芳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我确实见过她,她的一条腿被饕餮咬掉也是我亲眼所见,如果她是青龙,我一定能有所察觉,可是我偏偏毫无感觉。” 赵钰见天狗脸上露出懊恼神色,安慰道:“别说你了,连和她相处了十多年的兆族人都没法看透她。” 天狗又说道:“我查到了圣世鸿天,通过你们,也明白了季芳的身份,有一点我始终无法理解。圣世鸿天不停地向余田族人提供凶兽,季芳身为兆族人,又身为四神之一,她为什么要联合圣世鸿天和余田族人围剿兆族?” 赵钰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丁春销,扬扬眉。 丁春销脸色不悦。 赵钰只好说道:“她想借助神兽的力量,逆天而行,改变兆族人千百年来受压迫的命运,从而主宰人类。” “不对。”天狗反驳道:“四神的觉醒是不可逆的,徐福已经逼醒了玄武和朱雀,下一个应该就是你,如果季芳的目的真的是实现兆族的逆转,那么她现在为什么要联合神兽和余田两股势力,将有限的兆族人逼迫到绝境呢?” 赵钰沉吟良久,忽然说道:“季芳是叛徒的事一旦被证实,我和小煜,还有木潸一定是站在兆族人这边的,四神一对三,季芳不会有胜算,而且之前她曾亲口对我承认过,小煜和木潸的觉醒是她一手促成的,四神之力对她而言,是推翻人类必不可少的力量。” “这点我想不通。”丁春销开口道:“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季芳做的,一方面她需要四神之力,另一方面,她注定会与你们三神为敌,那么,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天狗忽然笑了,“一开始我也想不通,但是当我和肥遗被抓后,我亲眼见到了白泽,我忽然就想明白了。” 赵钰和丁春销一起看向天狗,肥遗急得直跳脚,“为什么咱们俩一直都在一起,你说的这些我全都不知道?” 天狗看向赵钰和丁春销,冷冷笑道:“在白泽那,我听到了很多事,所以我不停地思考,为什么季芳即使花上巨大代价也要让你们觉醒,为什么她要联合外人来围剿兆族,为什么她要反过来冤枉木苒——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你们的表情已经告诉我我又猜对了。” “呸!”肥遗催促道:“别卖关子,快说!” “你们难道不明白吗?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木苒?”天狗说道:“第一,木苒的身份与众不同,她是前任族长最疼爱的妹妹,是下任族长的监护人,她冷静聪明,身手不凡,她的身份足以让她受到族人爱戴;第二,别忘记木苒是有前科的人,木潸父母之死她洗不清关系,加上她年少离村,在她的身上,存在太多谜题,而谜题,往往就是猜疑的摇篮。一个本身存在污点却又备受瞩目的领导者,往她身上泼脏水,实在是太容易不过,在兆族此刻面临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一旦暴出族长家的小姐是叛徒这一惊天消息,季芳想要的东西,便唾手可得了。” 肥遗愤怒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愤怒……”丁春销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被信任之人所背叛的绝望与愤怒……整个兆族的愤怒……” 天狗冷笑道:“没错!杀木苒一人可得全族愤怒,一旦整个兆族自愿参战,身为族长的木潸难道能弃全族不顾吗?木潸为了护住族人只能站在季芳这边,有了木潸,还怕你弟弟不服吗?到那个时候,真正被世界孤立的,只剩下你了啊,赵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座右铭改成了:和赵大钰一起努力成为大神吧→ →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赵钰刚和丁春销一起调查事情真相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季芳的矛头针对木苒,但是当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对木苒下手,如果真如天狗所想,季芳想要唤醒四神,之后再利用木苒的“背叛”让兆族陷入不可自拔的愤怒,逼迫木潸和赵煜协助族人与世为敌,那么木苒便非死不可。 只有死无对证才能封住季芳的秘密。 赵钰猛然站起身,脸色阴沉地就要往前走。 丁春销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问道:“你要去哪?” 赵钰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要回到村子,我要呆在木苒身边,我不放心她。” 丁春销劝道:“即使你现在回去,又能做些什么呢?木苒依然被冤枉,季芳还是有机可趁的啊。” 赵钰瞪向丁春销,满目愤恨,“在我知道了季芳的企图后,你觉得我还能放心地让她和木苒呆在一起吗?” 丁春销安抚道:“既然族长已经让我陪你出来查找真相,在我回去复命之前,季芳不敢对木苒乱来的。不是还有木潸和你弟弟吗?福壤也在,别的人不说,他们三个一定会拼死保护木苒的。” 赵钰紧紧皱眉。 天狗说道:“放心吧,如果不能让全族人相信木苒是叛徒,季芳的目的就不可能达成,咱们还有时间。” 丁春销也说道:“你的那两个朋友呢?我们不是要找到他们吗?只要找到他们,有了人证,季芳也没办法。” “朋友?”天狗问道:“什么朋友?” 赵钰看向它,说道:“是一个普通女人和一只雄性长右,长右可以化作人形。” 天狗猛然看向肥遗,“肥鸟,你还记不记得咱们被抓前看到的那两个麻袋?” 肥遗停在赵钰肩膀上,歪着脑袋思索片刻后,猛然拍了下双翅,说道:“啊!我记得!我当时还问你那里面会不会是两个人,因为形状很像嘛!” 赵钰急忙问道:“在哪里看到的?” 肥遗看向天狗。 天狗答道:“我们俩被抓后曾和他们关在一起过,但是第二天那两个麻袋就被转移了。” 赵钰小心问道:“他们都还活着吗?” 天狗肯定道:“肯定活着,但是见不到面。” 丁春销难得有了笑容,“太好了,但是我们要怎么知道他们被转移的地点呢?今天已经打草惊蛇了,他们有所觉察,会不会继续转移那两个人?” “转移也没关系,只要确认他们还活着,并且曾经出现在这附近就行。”赵钰神情严肃地摊开手掌,掌心里正是一抔黑色的铁粉。 丁春销点点头,“这样会快很多,赶紧吧。” 赵钰将铁粉撒向空中,比起之前两次,这次铁粉一散开,立即有了明确的指示。 一部分的铁粉粘在了天狗和肥遗身上。 “看来你们俩和他们俩被关在一起的时间还真是不短。”丁春销替天狗扫去头上的铁粉,对赵钰说道:“感受到指示了吗?” 赵钰闭上眼,神情肃穆,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看向与先前逃出来的营地完全相反的一个方向。 “是那边吗?”丁春销也很着急,得到赵钰点头肯定后,率先跑了过去。 沿着赵钰指示的方向,一行人跑了许久,等到日暮西山的时候,赵钰忽然停下来,皱眉道:“不见了。” 丁春销喘气道:“马上就要入夜了,这个林子的气息马上就会变得紊乱起来,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找点吃的。” 赵钰靠在一棵树下休息,肥遗心情不好,安安静静地呆在他的肩头。 天狗卧倒在地上,一语不发。 赵钰折下一根野草,扔向天狗,天狗睁开眼,安静地朝他看来。 “你们俩为什么会被抓?”赵钰问道。 天狗说道:“漫山遍野都是他们的人,肥遗找食物的时候惊动了一只蛇怪,我跳出来救他,余田家的人认出了我,本来想杀我,但是白泽说时候未到,就把我们俩关起来了。” 赵钰点点头,看向肩头上的肥遗,难得好心地叮嘱道:“下次小心点,不是每次都那么好命可以活下来的。” 肥遗乖巧地点点头,想了想,问道:“木苒小姐还好吗?” 赵钰叹气,“……我希望她一切都好,可是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好不好,如果当初没带她回来就好了,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人,如果不是她就好了。” “你不要这样想,”肥遗轻声说道:“小姐之前和我说,玄龟那老家伙对她说过,如果四神闹起来,唯一能阻止的人就只剩下她了。小姐身处你们四神之中,她的命运,又哪里可能一帆风顺呢?” “是吗?玄龟说过这样的话?”赵钰苦笑道:“……她没有和我说过。” “哎呀!”肥遗安慰道:“小姐那人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打碎牙齿和血吞的人,什么时候和你主动示弱了,那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 丁春销很快就抱着一兜的野果子回来了,他把果子放在地上,说道:“我刚才顺便查看了一下地形,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往回走。” “往回走?”赵钰疑惑道。 “往回走,也就是往上走。”丁春销解释道:“这一片林海集中在半山腰以下,往上走翻过山头就是咱们村子的村落,如果照着这个路线继续往上爬,很可能就要回到我们村子的势力范围了。” 赵钰奇道:“难道我那两个朋友被带回村子了?” 丁春销摇头道:“也不一样,村子现在被包围了,他们俩是被带到敌人的营地去也不一定。这边越往上,地形我越了解,吃完咱们休息一会儿,趁夜偷偷潜行进去。” 肥遗一听这话,似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经历,忙说道:“入夜了怎么还能走动?咱们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天亮了再走啊!” 丁春销和赵钰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笑了。 赵钰说道:“时间不允许我们休息,况且敌人也会选择在夜里休息,咱们只能趁其不备越过警戒线,你可能还不知道,越往上,敌人的营地分布就越密集,不像这底下这么好混了。” 肥遗嘟哝着闭上了嘴。 赵钰简单吃了几个果子,他毕竟不是吃惯了素食的兆族人,这种又酸又涩的野果吃多了他只会愈发饥饿,他宁愿忍着饿,也不想被酸果子搅得肚子难受,反观天狗和肥遗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两个家伙似是饿了许久,已经饥不择食了。 丁春销叼着个野果和赵钰商量了下路线,赵钰等他扔掉果核,这才轻声问道:“你已经完全相信木苒了吗?” 丁春销望着渐渐沉下来的天幕,黯然道:“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凭直觉在支撑。” 赵钰点点头,“那就相信你的直觉吧。” 丁春销笑了笑,挠挠乱蓬蓬的头发,又拍拍赵钰的背,便走到前头去了。 等到西边的落日完全消散了余晖,丁春销在前,赵钰在后,二人身后跟着天狗和肥遗,一行人小心地隐藏住自己的气息,悄悄往铁粉指引的方向走去。 潜行了没多久,果然如赵钰所说,他们遇见了第一个敌人的营地。 丁春销是个老手,他比划了个手势,让赵钰带着一狗一鸟躲在暗处,他自己悄无声息地溜进营地。 片刻后,丁春销鬼影般溜了回来,低声说道:“不是这个营地。” 赵钰点点头,带路朝另外一个营地摸去。 就这样,赵钰带路,丁春销暗访,他们一路钻进了五座敌人的营地,都没有发现罗左和张潇樯的身影。 “铁粉就指到了这里,如果他们不是被藏在这附近,那就是有人故意抹去他们的行踪,不让我们发现。”丁春销疑惑道:“可是谁能抹掉铁粉的追查呢?” 赵钰说道:“会不会是比我们更厉害的人,比如季芳?” “不会,铁粉比普通的粉末重,轻易抹不掉。”丁春销皱眉道:“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他们被带到了铁粉也追不到的地方。” 赵钰奇道:“那会是什么地方?” 丁春销的神色在黑暗中辨别不清,他犹豫道:“再往上,那就是我们族人设置在村外的第一重结界了,我曾经实验过,任何追踪用的工具,都进不去,即使是人,一旦进入,如若没有指引,也会马上迷路。” 赵钰惊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有可能被带到村子里头了?怎么会……” 丁春销慌忙摆手道:“我也只是猜测,可是季芳确确实实是一个人回来的啊,这几天村子也没听说来了别人,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进入村子还没被人察觉呢?” 赵钰担忧道:“我越来越有不好的感觉了。” 丁春销叹气道:“别说你,我也觉得可怕了。”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其实张潇樯和罗左被带到兆族的结界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早些时候兆族的第一重结界就因为叛徒的介入而被敌人攻破过,结界内时常发生凶兽袭击,木潸和赵煜最开始抵御的就是这一重结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赵钰和丁春销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个人从村子里一路翻山进林海,遇到的事情件件指明了季芳的险恶用心,弄得两个人对着心思深不可测的季芳,或多或少都有些潜意识上的恐惧了。 赵钰拍着丁春销的肩膀,僵硬着嘴角,笑道:“没事没事,既来之则安之。” 丁春销也拍着赵钰的肩,同样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哈哈哈,两个人一阵干笑。 天狗背上的肥遗伸出脖子,不解地问道:“你们这是在相互打气吗?” “你不懂。”天狗低低笑了两声,说道:“还要继续往上走吗?” 赵钰和丁春销同时应道:“当然!” 因为要进入结界层,一直充当活地图的赵钰退到身后,由兆族人丁春销带路,他在前头边走边解释道:“第一层结界最弱,是幻境层,目的只在让无意间进入的人和动物迷路,你们现在看到的所有的景象,其实都是重重叠叠累加上去后拆分重组的画面。” 天色渐明,赵钰看着斜前方已经出现不下三次的同一块石壁,笑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还是错。” 丁春销提醒道:“因为这里面的景象和位置都是随机出现的,所以你记着的那张地图已经没有用了,小心点,这里头的敌人也不少。” 天狗跟在后头,说道:“这次亲自包围兆族村子的人,应该是余田家目前的家主,余田智,在临海底下时我一直没遇到他,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在攻打兆族的最前线。” “余田智。”赵钰冷笑道:“余田家族的现任董事长不是余田庆吉吗?我记得何寡妇的情人应该是他啊。” “余田庆吉只是对外塑造出来的牌面人物而已。”天狗说道:“余田智才是真正的主人,徐福之下,就是他了,他也才是我主人真正服侍的对象。” 赵钰想起酒吧里喝醉酒嚷嚷着自己是余田庆吉儿子的何大公子,忍不住感慨道:“连爹都能认错,也真是个无能之辈了。” 天狗曾经是何寡妇家的镇宅神兽,以它对余田家族的了解,这一消息应该不会错。 丁春销也说道:“可是徐福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余田家的人还在纠缠不清?” 赵钰冷笑道:“没了狼王的野狼,遇到一只猛虎,不是被咬得溃不成军,就是跟着猛虎一起行动。” 扑棱棱飞在半空中的肥遗忽然说道:“快看,那边有个帐篷!” “小心!”丁春销一把扯住肥遗的短腿,将它拽下半空的同时,手中短匕挥出。 “铿”的一声,一枚森冷的八方手里剑扎入赵钰脑袋旁的树干。 “丁师父!你也看着点再挡啊!”赵钰被擦过鼻尖的暗器吓了一跳,无奈道:“别救了肥遗死了我,因小失大啊。” 肥遗扑过去用翅膀盖住赵钰的脸,怒骂:“什么叫因小失大?” 赵钰将肥遗扯下扔到一旁的灌木丛中,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放在手里掂了掂。 树枝悄悄变成了铁棍。 天狗看得分明,惊异问道:“你的力量觉醒了吗?” 赵钰紧紧盯着前方,嘴里却笑道:“还没觉醒,但是正在努力进化中。” 就在他们说话间,一个黑色的影子从赵钰头顶上的树丛间悄无声气地倒挂下来。 一枚小小的苦无对准赵钰的后心口,悄悄射出。 赵钰转身,像打棒球般,一棍子抽飞那枚刀口锋利的苦无。 小小的树林里,一下子涌出数个黑衣人,他们的装扮与先前在赵宅袭击众人的忍者一模一样。 赵钰正犹豫着该不该提醒丁春销这些人其实都是被徐福弄乱了血统后的兆族人,谁知后头的一个忍者将目标对准他,一把日本刀闪着凶光朝他砍来。 赵钰用铁枝狼狈地抵挡日本刀。 忍者每一刀都砍得又重又急,招招震得赵钰虎口发麻。 丁春销在前头吼道:“你挡什么?你又打不过他!” 赵钰被忍者的日本刀砍得节节败退,也怒道:“不挡着让他使劲砍吗?” 丁春销喊道:“别让他砍就好了啊!” 赵钰一愣,脚后跟被树根绊倒,整个人趔趄着后退一步,那把日本刀刷得扫过他的脸,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红的刀口。 赵钰仰面倒在地上。 狭长的日本刀刀尖对准他的心口,就要扎下。 赵钰想也没想,伸手就去抓刀刃。 刀刃划过手掌,皮肉被割开的感觉让赵钰一阵头皮发麻,他大叫一声,握紧刀刃。 一直往下扎的日本刀忽然停止动作。 天狗扑过来,一口咬上忍者的脖子,将他扑倒在一边。 肥遗扑扇着翅膀飞过来,着急问道:“大钰!你没事吧?” 赵钰摊开血肉模糊的双掌,疼得直抽气。 肥遗也被那伤势吓了一跳,着急道:“疼吗?疼吗?” 天狗忽然抬起头,“赵钰!小心身后!” 赵钰猛回头,又一把日本刀对着他的脸,直直劈下。 赵钰迎着刀口瞪大眼。 日本刀在他笔挺的鼻梁前,危险地停了下来。 一粒汗从赵钰的额头沿着鼻梁落下。 原本锋利的日本刀刀身在呼吸间竟然迅速爬满暗红的铁锈。 肥遗吓得猛喘了口气,它壮着胆子飞到赵钰面前,一脚踹向赵钰面前的日本刀。 哐哐哐。 生锈的日本刀被一只小鸟踹成了碎片,支离破碎地落在地上。 高举着日本刀的忍者似乎也被眼前的突发情况吓了一跳,他正要从后腰重新拿出暗器,赵钰已经一棍子敲中他的脑袋。 更多的暗器朝赵钰射来,赵钰一手抓过肥遗,另一只手反射性挡在身前。 所有朝他射来的铁器在半空中纷纷落地。 丁春销解决完自己的敌人,迅速扑到赵钰身边,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拖到身后。 仅剩下的五个忍者站到了他们面前,他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扔掉了手里的刀和铁质暗器。 丁春销皱眉道:“既然会防御,攻击也不用我教了吧?” 赵钰点点头,刚才情况紧急,让他一时乱了阵脚,其实用铁器伤人,他很早以前就会了。 近战有丁春销,远距离有赵钰辅佐,两个人合力,很快就把剩下的五个忍者揍趴了。 而此时,天色已经大亮。 丁春销站直身,手背抹过脸颊,一手的热汗。 赵钰的手受了伤,伤口颇深,正不停往外流血。 丁春销问道:“要不要给你治疗?” 赵钰笑了笑,拿匕首割断忍者的衣服,将两边手掌缠了起来。 丁春销看着他,面露不解。 赵钰笑道:“因为我不会接受你们的治疗,所以我要更珍惜自己的性命啊。” 丁春销笑着拍拍他的背。 天狗几步蹿过来,低声说道:“我们被包围了。” 赵钰抬起头,前头不远的山坡上,十几个男人持枪对准他们,在他们身后,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慢慢踱出人群,面向他们。 天狗说道:“是余田智。” 赵钰点点头,“说曹操曹操到,我猜也是他。” 余田智是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身形并不高大,五官端正,笑起来的模样冷傲清高,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赵钰和丁春销,冷冷问道:“你们俩之中,谁是赵老板?” 赵钰有些吃惊地笑道:“我是。” 丁春销伸出一只手,将赵钰拦到身后。 余田智冷笑道:“我想请你到我的营地喝杯热茶。” 说是邀请,口气却丝毫不容拒绝,赵钰笑道:“如果我拒绝呢?” 余田智笑道:“那你可以试试能否同时挡下他们的全部子弹。” 赵钰瞥了眼四周,在密密麻麻的枪口包围下,他确实没把握。 丁春销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低声说道:“拖延下时间,我有办法带你们逃出去。” 赵钰笑道:“不用,正好我也有事也和他谈谈。” 丁春销惊道:“你想送死吗?” “想要我死的话,直接开枪更快。”赵钰淡然说道:“我去和他谈谈,说不定能找到瓦解季芳联盟的突破口。” 丁春销惊疑不定,“……如果我让你去,我会被木苒和木潸打死的。” 赵钰笑道:“放心吧。” 山坡上的余田智好整以暇地看着赵钰和丁春销。 丁春销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匕首收了起来,“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去。”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赵钰和丁春销在一群持枪大汉的包围下,一前一后走进余田智的帐篷,肥遗一路缩在丁春销的头发里,只露出个黄绒绒的圆脑袋惊恐万分地看向外界,远远看上去,就像丁春销自己往头上戴了朵黄色绒花般。 天狗神色复杂地站在帐篷外。 余田智瞥了它一眼,冷笑道:“你不进来吗?” 天狗犹豫着动了动脚。 余田智笑道:“放心吧,我不是你的主人,你的主人已经死了。” 天狗素来冷静的两只眼流露出悲伤,它低下头,沉默不语地走进帐篷,在角落里趴下。 持枪的男人们要跟进帐篷,余田智挥手让他们退下。 赵钰背靠椅子,悠闲地翘起一条腿,“余田先生,咱们开门见山吧,你找我来,到底想说什么?” 余田智在椅子上坐下,轻松惬意地抿了口茶,问道:“赵老板,听说你是白虎神的重生?” 赵钰淡然笑道:“这事都已经传到日本了啊。” 余田智放下茶杯,双目灼灼有神地盯着赵钰,“赵老板,你愿不愿意与我合作?” “合作?”赵钰惊讶地笑了,“你要对兆族人不利,我却要保护他们,咱们俩道不同不相为谋,根本没有合作的基础。” 余田智冷笑道:“怎么会没有?别忘了,现在要害兆族的可不止我这一家,当你的敌人远远超过你的承受能力时,适当的削弱敌人阵营,破坏敌人同盟,这才是有效的做法,其实你愿意来我这喝茶,为的不也是这个吗?” 赵钰笑道:“你的意思是你要脱离圣世鸿天和季芳?” 余田智忽的笑了,“原来她叫做季芳。” “她不是一直都在向你们输送信息吗?你们能走到这,不也全靠的她?”赵钰转念一想,笑了,“哦,我忘记了,她的一切作为都可以通过圣世鸿天来传达,哪里需要她亲自出马。” 余田智说道:“没错,一直以来和我们接触的都是圣世鸿天,在我主上攻打你们赵家时,他们也像我们提供了大量的凶兽,但是这些并不排除我知道季芳的存在。” 丁春销忽然开口问道:“你知道的季芳长什么样?” 余田智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她长得很美,足以倾城,我只见过她一次,她看起来对谁都很亲切,总是笑吟吟的。” “……果然是季芳。”丁春销的脸色暗沉,眉头皱得死紧。 赵钰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弹了弹,笑道:“余田先生,谢谢你替我做了回证人。” 余田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也不打算明白,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么赵先生,你愿不愿意将你的力量,投放到我这边,帮助我对抗圣世鸿天和季芳?” 赵钰想了想,笑问道:“如果我拒绝呢?” 余田冷笑道:“那我只能趁你的力量还没觉醒前,先把你杀了。” 肥遗在丁春销头发里眨眨眼,对赵钰小声说道:“大钰,你先问问他,为什么要和圣世鸿天作对?” 赵钰指着肥遗,看向余田智,笑道:“我也正想问。” 余田智笑了笑,说道:“其实很简单,我讨厌那些臭烘烘的兽类。” 赵钰突然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哈哈哈,这话说的,好像你自己就不是禽兽了。” 余田智脸色大变,拍案而起,怒道:“赵钰,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钰停下笑,阴冷冷地看向余田智,“你们余田家残害兆族千年,吃人肉喝人血,你和外头那些野兽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你长得比它们更像人而已,即使如此,我们中国也有个成语很适合你,衣冠禽兽。” 余田智的眼皮子不停跳动,他紧紧瞪着赵钰,半天没有说话。 赵钰笑道:“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说说你的打算吧。” 余田智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冷冰冰说道:“圣世鸿天的势力太强大,我不想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所以在现阶段,你可以与我合作,等杀了谢家父子,扳倒了季芳,咱们的事情再说。” 赵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扳倒季芳?” “这座山没有你想象得封闭,”余田智笑道:“更何况,我目前还是圣世鸿天的同盟。” 赵钰点点头,半晌没有答话。 余田智等了他一会儿,问道:“你考虑得怎么样?” 赵钰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见过我的两个朋友?被季芳或者谢泽带走的一男一女?” 余田智诡异笑道:“我知道他们在哪。” 丁春销连忙问道:“他们在哪?” 余田智像是抽到了一副好牌,漫不经心地笑看赵钰。 赵钰也笑道:“你想拿他们威胁我?我怎么知道他们确实在你手上而不是在谢泽手上?” 余田智又恢复回那副冷傲自得的模样,笑道:“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赵钰笑道:“这样吧,你给我点时间,我考虑一下。” 余田智点点头,“可以,但是时间有限,我的人也会看着你,中午的时候,我要得到你的答复。” 赵钰挥挥手,有些不耐烦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余田智僵硬着嘴角,愤恨地甩手离开。 帐篷里,赵钰看向丁春销,问道:“你觉得呢?” 丁春销摇摇头,“我不相信敌人。” “我也不相信他。”赵钰又问道:“在重重包围下,我们四个安全突围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丁春销皱眉思索片刻后,答道:“比较危险,但应该没有问题。” 赵钰点点头,“既然如此,咱们就要做好两手准备,先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帮我们找到张潇樯和罗左,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就要马上突围。” 丁春销犹豫道:“可是越往后,咱们突围成功的几率只会越小。” 赵钰叹气,“都走到这了,总不能扔下那两个被我带来的人吧。” 肥遗钻出丁春销的头发,疑惑道:“大钰,他是真的要背叛那只白泽吗?” “不知道,”赵钰说道:“余田和圣世鸿天之间存有矛盾是必然的,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到了决裂的地步,如果这又是一个陷阱,我暂时也不知道是该将计就计,还是避免冒险。” “没错,他们这些家伙太狡猾了。”丁春销恼怒地一拳砸向桌子,“我看到他们的脸,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撕碎!” 赵钰拍拍他的肩,怅惘道:“我唯一能安慰你的,便是他们的主上徐福已死,他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丁春销气了会儿,想起一直没说话的天狗,忍不住问它道:“你怎么看?你不是也挺聪明的吗?” 天狗抬起头,沉沉问道:“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那两个朋友?明知道会成为对季芳不利的人证,杀人灭口后死无对证不是更好,有必要那么麻烦的将他们移动来移动去吗?” 赵钰皱眉道:“不杀他们是因为他们还有利用价值。” 丁春销不解道:“那他们的利用价值是什么呢?” 就在丁春销刚问完话,遥远的天变忽然接连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丁春销侧耳听了片刻,脸色大变,他猛然冲向帐篷大门,大门帘子却从外被掀起。 余田智踱步进来,冷笑道:“看来给你们的时间必须缩短了。” 赵钰看也不看他,只是盯着丁春销,着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丁春销的额头霎时间出了层细细密密的汗,他紧张地看向余田智,怒问道:“那爆炸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余田智勾着嘴角冷笑道:“你不是已经感受到了吗?那爆炸正是从你们的第二层结界里传来的,白泽说他要亲自攻打兆族,这会儿功夫,看来已经闯入第二层了。” 丁春销后退一步,脸都白了,他猛地转向赵钰,急道:“我要回去!” 余田智冷笑道:“你要怎么回去?估计第二层里已经布满白泽的手下,你以为你能瞒得过它们的眼力耳力?况且,我也未必会答应让你回去。”他转向赵钰,笑道:“赵老板,别忘了,我可是向你抛出橄榄枝了,接受不接受,全在于你。” 赵钰微微眯起眼。 一直趴在桌上的木潸猛然睁开眼,她迅速蹿到窗边,大半个身子探在窗外,神色惊惶。 木苒放下茶杯,惊疑地看向木潸,“怎么了?” 桌边一直静静看书的季芳轻轻翻过书页,淡淡笑道:“恐怕是有坏消息了。” 三人正在说话,外头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爆炸声一声连着一声,震得她们脚下的房子都在微微颤抖。 木潸从窗口转回身,脸色阴郁不安,“……第二层结界破了。” 木苒站起身,惊道:“怎么会?” 门外木质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人同时看向大门。 大门被打开,木老太太一脸凝重地站在屋外,她的眼在三人之间扫过,最后定在木潸脸上,问道:“已经知道了吗?” 木潸点点头,“现在该怎么办?” 木老太太迅速说道:“敌人分布太广,赵煜在南面抵挡,脱不开身,木潸,你立即出发去北面,刚才的爆炸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青鸟来报,说为首的是一只白泽。” “白泽?”木潸惊道。 “是,所以非你不可了。”木老太太拐棍严厉拄地,“还不快去?” 木潸往前走出几步,忽然顿住,“可是……姑姑和小姨……” 木老太太冷冷看向季芳与木苒,沉声道:“我亲自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千春剩下的剧情不多了,最近会一鼓作气把它写完,《穿越之盛开在角落》那篇文会放缓更新,等千春完结,就会恢复进度了。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木潸犹豫不决地看着木老太太,“太奶奶……我答应过赵大哥,一定会陪在姑姑身边的……” 木老太太用拐杖狠狠敲了下底面,勃然大怒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说这种话?” 木潸被训得后退一步,不安地偷瞥木苒。 木苒暗暗点了下头,眼神示意她放心离去。 木潸咬咬牙,跺了下脚,转身跑了出去。 木老太太走进房间,季芳放下自己的书,木苒重新沏好一壶茶,为老太太倒了一杯。 “……生死存亡,只在一念之间了。”木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重重叹气,两手叠放在拐杖上,神情悲怆。 季芳和木苒互相对视,彼此都没有说话。 三个女人沉默无言,就那么静静地守在房间里。 接近午后的时候,小楼底下再次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个头缠黑绳的女人蹬蹬跑上楼,面上全是惊慌,“族长!东面聚集了一大群凶兽,马上就要发动攻击了,他们是打算从三个方向同时进攻我们的结界!” 木老太太腾地站起身,花白的眉紧紧皱着,脸上凝重万分,“我们还有多少人?” 黑绳女人立即答道:“村子里剩下能调动的人力不到三十人,加上原本驻守在东区的族人,可能不上五十。” 一生下来就被迫接受各种训练的兆族人在单一作战中可以所向披靡,但是一旦陷入众多敌人之中,他们的身体往往就成为制约他们行动的最大障碍,不能流血,不能被咬到,既要小心避免自己受伤,又要避免敌人因为自己而能力大增,莫怪先前赵煜总喜欢独来独往对付敌人。 兆族人在某些场合,完全就是拖后腿的代表。 木老太太沉着道:“赵煜在南面御敌,木潸去支援北面了,东面的敌情只能靠咱们自己撑住了,去通知村里的老人立即把所有孩子藏好,剩下的年轻人立即奔赴东面,务必要把敌人拦下来!” 黑绳女人不安道:“……可是年轻人全走了,万一任何一只凶兽攻进来,村子怎么办?” 木老太太冷冷说道:“先想办法守住,守不住了,攻进来的就不止一只凶兽,到时候就是留再多的人也没有用。” 黑绳女人迟疑着转身要去执行命令,眼神却流连在季芳身上。 木老太太问道:“你在看什么?” 黑绳女人立即开口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把季芳和木苒关在这里面,季芳本来就是正东族长,木苒也是正东的血脉,为什么不让她们去前线帮忙呢?” 木老太太沉下脸,“你什么都不知道!出去!” 黑绳女人皱眉,却也不能反驳木老太太的话,只能低下头,转过身。 “等等,”一直保持沉默的季芳忽然开口唤住那女人,笑道:“我和你一起去,还有木苒。” 黑绳女人欣喜地转过头来。 “不行!”木苒和木老太太同时出声阻止道。 季芳笑吟吟地看向她们俩,“为什么不行?” 木苒急道:“要去也是我去,你还是要留在这里。” 季芳笑道:“如果我不能去,你也不能去,别忘了,咱俩的嫌疑,可还都没洗去呢。怎么,难道就为了一个叛徒的身份,而眼睁睁地看着东方的第二层结界被攻破吗?”她看向木老太太,笑道:“反正我们俩不管谁是叛徒,另外一个人必然与之为敌,既然我们俩中的任何一个前去,族长都不放心的话,那就让我们俩一起去吧。” 木老太太皱紧眉头,眼神复杂地看向季芳。 季芳笑着点头道:“不用担心,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木老太太动了动干枯的嘴唇,最后说道:“木苒,你和季芳一起去。” 回到村子几日后,这是木苒第一次走出那间阁楼,她踩着木梯走到小院里,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季芳正被黑绳女人慢慢背下来。 木老太太走在最前头,她一步也没有回头,一行四人直走到木家大门外,老太太站在玄武神像前,忽然叹了口气。 木苒察觉出老太太有些心神不宁,她走到老太太身边,轻声唤道:“奶奶。” 木老太太抬眼看向她,眼神里沉压着的情感如暴风雨前的乌云,黑压压闷地叫人发苦。 木苒不解,她正要向木老太太发问,后头有人从大门里牵出一头白色的龙马,黑绳女人扶着季芳的腰,将她送上马背。 木苒正看着高高坐在马上的季芳,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她低头,对上木老太太深沉的眼。 “木苒,”木老太太皱着眉,低声问道:“……你会恨奶奶吗?” 木苒心里的疑惑越发重重,“奶奶,您怎么了?” 那边季芳骑着龙马慢慢朝她们走来,木苒待要再问木老太太,被握着的手突然一松,老太太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了。 季芳坐在马背上,冲木苒笑道:“上来吧,咱们同乘一骑,也好互相监视。” 木苒点点头,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木老太太仰着脸看向她们二人,眼里情绪莫测。 季芳笑着点点头,抓起缰绳,回头对木苒以眼神示意。 木苒扬起马鞭,龙马嘶鸣一声后纵身跃出,恍如飞鸟般跃向半空中。 龙马的脚程很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木苒和季芳已经被送到东面的山林里,那一带的山林显然刚刚遭受过蛮兽的侵袭,树木四散倒地,草丛间嘶嘶冒着黑烟,原本繁密盛开的野花一朵也找不到。 龙马稳稳落在山坡上,木苒看着眼前疮痍的土地,冷冷问季芳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季芳微微笑,“置之死地而后生,烧掉这一块故土,得到的就会是林海外更广阔的天地。” “你真是冥顽不灵。”木苒叹气道:“总有一天你会玩火**的。” 季芳笑道:“总比连火都不敢点,就让自己活生生被冻死好。” 山坡边上的树丛里蹿出一个人影,见到季芳和木苒,他大喜道:“族长让你们俩来了吗?太好了!” 木苒和季芳同时转过头去。 树丛里走出更多的兆族人,他们有的身上带伤,有的满襟污血,但整体看上去,精神都还不错。 这些人木苒和季芳都认得,因为季芳腿脚残疾,只能坐在龙马背上,木苒便跳下马背,牵着缰绳和众人一一打招呼。 “你们俩来了真是太好了,尤其季芳也来了!这下咱们不怕哪些混蛋了。” “是啊是啊,再也不用担心这边被攻破了。” “孩子和老人们都还好吧?只要不被攻破,总能想到撤离的方法。” 山坡上的兆族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木苒瞥了眼季芳,眼带嘲讽。 这就是你一心一意背叛的族人,他们如此相信你,视你为神明。 季芳直视木苒的双眼,笑而不语。 木苒问众人道:“袭击咱们的是凶兽还是神兽?” 她刚问完问题,面前的族人们纷纷露出复杂的神色。 “是獬豸,袭击我们的是獬豸。”一个族人站出来说道:“它还带着其他神兽,为首的还有一只麒麟和一只谛听。” “哼,”木苒冷笑,“看来谢执那老头亲自出马了。” 另一个族人嗫嚅道:“……为什么这些神兽会突然大举攻击我们呢?我们与它们,不是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吗?” 木苒正要抬头让季芳亲口来回答这个问题,可她话还没说出口,山坡底下忽然传来一阵轰隆声响。 所有人立即站到山坡边沿往下看,只见山坡底下的树丛里,一只成年神兽踏足而来。 独角犬耳龙身虎头狮尾麒麟足。 正是族人口中所言的神兽谛听。 神兽谛听一见到山坡上的木苒和季芳,大大的老虎脑袋晃了晃,笑道:“搬救兵也没有用,刚才便已经和你们说了,这山门我们是一定要进的,你们乖乖让开便罢,不让,那就只有挨打受罪的份了。” 木苒和季芳都没有动。 山坡上的兆族人一字排开,纷纷摆出了抵御的姿态。 谛听冷冷一笑,它再次摇晃虎脑,随着它的摇晃,原本还空荡荡的林地间骤然出现许多猛兽,有犬,有虎,有狮,有豹,它们龇牙咆哮,兽首对着山坡上的兆族人,目露凶光。 季芳忽然笑了。 上百只猛兽骤然跃起,朝山坡狂奔而去。 就在第一只猛虎跃上山坡之时,一丛荆棘从地上迅速生长而出,抽长的荆条迅雷般裹住猛虎,将它团团包围后收紧。 猛虎在荆条中被紧紧缠住,发出惊惧的哀嚎。 但是荆条并没有因此停止,它们持续收缩,直至将一整只猛虎碾碎爆裂。 兽的血肉白骨和器脏随着鲜血迸射而出,更多的荆棘在季芳视野下的土地上如恶花般绽放。 有风从林间吹来,抚在季芳脸上,将她鬓角的一缕黑发吹散,她抬手轻轻将那缕乱发别到耳后,面露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后文有虐,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望着山坡下遍地迸溅的血骨,木苒在夏日骄阳下,生生打了个冷颤。 说这是修罗场也不为过。 谛听显然也没预估到季芳的实力,它站在林子边沿,仰头望了季芳许久,忽然冷冷笑了,“东方青龙,原来如此。” 季芳抿着唇笑得云淡风轻,地上的荆棘花忽然停止不动,取而代之的是林子里的棵棵大树同时急速颤动起来。 剩下的野兽们惊惧回头,就连百兽之王的谛听都诧异地看向四周。 第一棵树像个人似的拔地而起的时候,山坡上的兆族人忽然迸发出热烈的呐喊,他们大肆拍掌鼓劲,为了今日的一雪前耻。 树人们纷纷站起,它们踩着令人震慑的步伐,一步步朝谛听和野兽们逼近,它们每踩出一步,林子的地面上就会多出一个巨大的树坑。 谛听步步后退,它摇晃着脑袋嘶声怒吼,吼声穿透整座山坡,激荡到蔚蓝的天际,“青龙!” “等一下!”走在山林间的丁春销忽然伸手拦住赵钰,他皱起眉头,脸颊微微侧着,摆出一副凝神细听的模样。 赵钰站在原地静静等他。 半晌后,丁春销疑惑道:“我好像听到了惨叫声,可惜位置太远,听不清楚。” 走在最前头的余田智傲慢地回过头,不耐烦地催促道:“这山里到处都是战火,你们还不快点。” 赵钰看也不看他,只是对丁春销悄声说道:“咱们一找到潇樯和罗左,我拖住他,你带着他们俩和天狗一起回村子揭发季芳的阴谋。” 丁春销犹豫道:“可是,他带我们走的这个方向,真的是对的吗?” 赵钰察觉出他言语间的迷惑,忙问道:“这个方向怎么了?” 丁春销轻声解释道:“这个方向朝着正北,再往上,就是第二重结界的入口了,可是那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绕路。” 赵钰瞥了前头的余田智一眼,低声问道:“你觉得他在骗我们?” “倒也不是,”丁春销小声答道:“绕来绕去的原因可以有两个,一个是先前押送你朋友的人确实是这样走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余田智那家伙知道如何避开第二重结界,轻轻松松进入第三层。” 赵钰的脸顿时黑了,“你是说,季芳已经把第二重结界的破解方法告诉他们了?” 前头余田智忽然回过头,他一回头,树林里十几把枪口纷纷近距离对准赵钰和丁春销。 “你们俩如果一路嘀嘀咕咕,只会拖延我们的进度,到时候出了差错,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余田智冷冰冰地瞪着他们俩。 赵钰点点头,“废话少说,走吧。” 一行人再次启程,赵钰走到余田智的身边,问道:“你真的愿意帮我找到我的朋友?”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余田智答道:“找到那两个人证明季芳就是叛徒,然后以你和其他两神的力量扳倒她,我坐收渔翁之利。” 赵钰沉默。 余田智瞥了他一眼,嘲讽似的笑了。 一行人又走了大约半小时后,丁春销忽然上前拉住赵钰的手,神色戒备道:“赵钰,不能再往下走了。” 赵钰一停下脚步,整支队伍便都停下了,大家都将视线集中在丁春销脸上。 肥遗从丁春销额头前垂下脑袋,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怎么了?” 丁春销瞪了一眼余田智,压抑着怒气说道:“再往前走,马上就会遇到第三重结界,第三重结界是从我们谁也不能去的地方辐射出来的。” “谁也不能去?”赵钰问道:“那是哪里?” 丁春销恶狠狠看向余田智,咬牙切齿答道:“……我们兆族的祖坟。” 赵钰惊讶地看向余田智,“你把他们俩关在别人家的祖坟里?” 余田智冷笑道:“我哪里有那能耐进到兆族人的祖坟里?是别人关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进去。” “哼。”丁春销对余田智是深恶痛绝,他快步走过余田智,径直朝前走去,赵钰连忙追上他,林子里的枪再次对准他们俩,但他们俩都没有在意。 余田智摆摆手,让持枪者退下,他自己优哉游哉地慢慢跟了过去。 丁春销愤怒难抑,一路走得飞快,赵钰和天狗紧紧跟着他,余田智看起来慢,竟然也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因为已经知道了要去的是哪里,等赵钰亲眼见到兆族人的祖坟时,他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那是一个一人高的方正石碑,石碑被一只石龟驮着,石碑侧边还缠绕着一条石蛇。石碑就雕刻在山墙上,背后就是高耸的山头。 丁春销指着山头说道:“翻过这座山就是我们的村子,这里是祖坟的后门。” 赵钰点点头,问道:“能进去吗?” “能进这个门的,只有族长家的人。”丁春销凑近石碑,五指在石碑上细细摸索,片刻后黯然道:“这石碑近期确实被人打开过。” 赵钰疑惑道:“季芳也算是族长家的人吗?她只是有姻亲关系的亲属吧。” 丁春销点头道:“那是谁打开了这扇门,又把你那俩朋友弄进去的呢?” 赵钰摇头道:“这些只有等进去了才能知道。” 丁春销犹豫道:“可是这门我无法开启。” 余田智走上前,将他们二人左右推开,嘲笑道:“不过是道石门,机关算尽,也敌不过我的炮弹。”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山道上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车轮的咕噜声。 赵钰回头看去,只见四只獠牙上翻的巨大野猪正拉着一辆装有大炮的铁车从山道另一边走来。 丁春销立即挡在石碑前,怒不可遏道:“余田智,你这个疯子!” 余田智拉过丁春销,冷笑道:“村子都快保不住了,还守着这点先人的旧物,有何意义?快让开,要不然我连你一起炸。” 丁春销誓死不从,紧紧挡在石碑前。 那边野猪已经将铁车拉到近前,几个男人冲上去,旋转弹头,将炮口对准石碑。 赵钰就在近前,眼见那伙人竟然真的不管不顾地将炮弹塞进大炮,他慌忙扑向丁春销,两个人滚动着摔在山门旁的草丛间。 轰地一声。 石碑被炸成粉碎。 赵钰脑袋里一阵轰鸣,他抬起头,无意识地摇晃着脑袋,在他身边,丁春销难以置信地看着被炸开一个大洞的山门。 余田智走到他们俩身边,伸手将赵钰拽了起来。 丁春销跳起,对着余田智的脸就是狠狠一拳。 余田智被揍得趴倒在一旁,他抹掉嘴角的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丁春销还要扑上来,赵钰急忙拦住他,“我们……进洞!” 丁春销说他们的祖坟挖在山脉里,几乎凿穿了一座山头,从后门进去,一路往前走,就能走到正门,打开正门,便可以俯瞰到整个村子。 赵钰走在丁春销的身边,一路观察山洞的内景,这里到处可以看到人工雕凿的痕迹,说是祖坟,可赵钰沿途所见只有狭长的通道,并没有看到任何祭奠之物。 直走了约莫一刻钟,丁春销在前头拐了个弯,赵钰跟着拐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开阔的洞穴,洞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燃着照明用的油灯,赵钰能清清楚楚看到一侧洞壁前密密麻麻的成百上千牌位,这些牌位全都是镶嵌在山洞墙壁上,密密叠叠,远远看过去就像龙蛇的鳞片般。 丁春销走到那千百牌位前,从底下的神龛里抽出一根香,点燃后虔诚地拜了拜。 赵钰站在他身后,与他一起叩拜。 等丁春销将香□香炉里,后头的余田智不耐烦催促道:“好了没有?” 赵钰拍拍丁春销的背,两个人转身走到余田智面前。 “我朋友呢?”赵钰问道:“你不是说他们在这里面吗?” “确实是在这里面,”余田智笑道:“你们再往前找找不就知道了。” 丁春销忍耐地深吸一口气,带着赵钰继续朝前走。 “赵钰,”丁春销刻意与余田智拉开一段距离后,悄声对赵钰说道:“……我感觉不对,你要小心提防那家伙。” 赵钰微微点了下头,问道:“如果这山洞真的只有族长家的人能够开启进来,季芳又是孤身一人回村,那么把我朋友关进来的人到底是谁?” 丁春销摇摇头,“不知道。” 赵钰想了想,问道:“族长一脉,除了木潸外,还剩下谁?” “木潸父母双亡,她爷爷当年被朋友所杀,奶奶撞死在爷爷石碑前,如果要说血缘关系的话,”丁春销边想边答,“除去木潸,族长家只剩下现任族长,木老太太了。”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一行人离开镶嵌着牌位的洞穴,朝侧面的通道走去,尽管通道两边的墙壁上也等距离安放着许多盏油灯,但是因为没有一盏是亮着的,整条通道异常黑暗。 “应该是亮着的啊……”丁春销奇怪地嘀咕后,“嚓”的一声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一盏油灯。 赵钰将那盏明亮的油灯取下来,拎在手里往前走,“这真的是往大门去的吗?为什么感觉越走越深了?” “黑暗造成了你的心理畏惧,其实路就在前面。”丁春销再次点燃一盏油灯,走到赵钰身后。 在天狗背上停了会儿的肥遗拍打着翅膀飞到赵钰肩膀上,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天狗让我给你传话,他说他闻到味道了,那两个人的味道。” 赵钰拍拍肥遗的脑袋,示意知道了。 肥遗又飞起来,在狭长的通道里绕来绕去。 余田智走在最后,他身后跟着的忍者时时刻刻隐藏在阴暗的缝隙里,乍一看,好像他是孤身前来般。 身处黑暗的通道之中,没有人说一句话,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脚下的路,空气不流通的狭窄通道中,除了脚步声,就是众人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赵钰忽然停下脚步。 身后的丁春销立即也停下来,他问他道:“怎么了?” 赵钰抬起手,指着前头,悄然说道:“你听。” 丁春销侧耳凝听,果然听见细小的声响。 那声音就像有人在用拳头敲石壁,沉闷的回绕的,但是又不刺耳。 天狗从赵钰脚下走出来,低头嗅了嗅,低声说道:“在这边,跟我来。” 赵钰迅速跟上天狗,身后的人也快步跟上。 天狗靠嗅觉在通道里头也不回地绕弯,赵钰刚进入通道时以为这只是一条狭长的通往外界的路,丝毫没有发现在角落的阴暗处竟然还有许多拐弯抹角的岔路。 丁春销并没有阻止他们在哥哥岔道间钻来钻去,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紧紧跟着赵钰。 最终,天狗停在了一堵墙壁前。 那种用拳头敲打石壁的声音听得更加真切,似乎就是从面前这堵石墙后发出的。 赵钰上前一步,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半晌后,他沉声说道:“石墙后头有人。” 天狗退后一步,“应该是他们不会错。” 赵钰看向丁春销,问道:“有没有办法进到这堵墙背后?” 丁春销摇摇头,无奈道:“我对这里并不熟悉。” 赵钰重新贴回面颊,从后腰拔出丁春销之前给他的短匕,用刀背敲了敲石墙。 金属与石墙碰撞的声音比起石墙对面传过来的声响更加清脆,赵钰接连敲了几下,大声唤道:“潇樯!罗左!是你们吗?” 石墙那边没有回应。 赵钰看向丁春销,“想想办法。” 丁春销无奈至极,“我也没有办法啊。” 后头的余田智笑道:“早知道就把大炮一起带进来了,怎么样,我说过他们就在这里面吧?” 赵钰对余田智冷言冷语道:“把他们弄出来!” 一直紧贴着石墙听声音的肥遗忽然惊慌说道:“大钰!你快来听,这里头的声音好像快没有了。” 赵钰赶紧将耳朵贴上石墙听了会儿,发现那声音确实已经弱下去,但还是维持着力量,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墙壁. 那声音渐渐微弱,断断续续地敲打墙壁,声音透过一堵石墙,传到赵钰耳朵里,叫他止不住地心惊肉跳。 赵钰顾不上其他,抓起丁春销给的匕首,一刀插进石墙的缝隙,他低低怒喝一声,匕首划破石块的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疼。 通道间的石墙上一时爆射出无数细小火花,随着赵钰执匕的手缓缓移动,火花闪烁,一堵石墙竟然叫他生生开出一个石门。 身后除了天狗和肥遗外,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肥遗第一个扑棱飞进石门,天狗在后头似笑非笑地对赵钰说道:“很久没看到你露这一手了。” 赵钰苦笑,将滚烫的匕首扔回给丁春销,也迈进了石门。 石门里是个封闭的石室,丁春销的油灯还没有递过来,赵钰的视线一时陷入黑暗。 黑暗中,有个微弱的女人声音气若游丝地低唤了一声,“……赵钰?” 赵钰立即认出这是张潇樯的声音,他欣喜万分,唤道:“潇樯!” 丁春销举着油灯跨过石门,石室内有了光线,赵钰眨眨眼,被眼前的画面惊骇到,重新找回张潇樯和罗左的好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 石室靠石门的墙根边上,罗左仰面倒在血泊里,他的一只手松松地握着拳头,维持着艰难地敲打石壁的动作,在他身旁,张潇樯背靠石壁瘫坐着,她右侧的脖子上似乎有个伤口,鲜血正汩汩地从伤口中涌下,她的一只手捂着自己的伤口,一只手紧紧拽着罗左的另外一只手。 赵钰扑到他们俩身边,心急如焚道:“怎么回事?谁把你们伤成这样?” 丁春销也蹲了过来,他用油灯迅速查看了两人的伤势,又瞥了眼地面上的血洼,着急说道:“伤口很新鲜,应该是不久前刚刚被刺伤的,但是出血量很大,男的已经休克了,女的估计也撑不住了。” 赵钰将手放到罗左脖子上,发现那里已经凉得像是浸了冷水,他盯着张潇樯正在涣散的双目,眼里刺疼,“救他们……想办法救救他们……” 丁春销毫不犹豫地拿出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臂就是一刀,兆族人的粉色血液迅速冒出,丁春销摆正罗左的脑袋,将顺着手臂流出的血喂进他的嘴里。 石门边上的余田智踏出一步,他的双眼紧紧盯着丁春销手臂上的伤口,嘴唇无意识地舔了一下。 “呜!呜呜!”天狗对着余田智和他的手下龇牙咆哮。 丁春销一边喂血,一边用手指轻按罗左的脉搏,他低声对赵钰说道:“他们伤得太重,我要用更多的血来救他们,你看紧余田智。” 赵钰点点头。 丁春销说完话,咬牙把手臂上的伤口挑得更开。 整个石室里都弥漫着一股让人头晕目眩的血气。 余田智紧紧盯着丁春销,眼睛一眨不眨。 赵钰手里抓着匕首,看向余田智的眼神弥漫着森冷寒气。 也不知道丁春销喂了罗左多久,罗左原本已经冰凉的胸膛渐渐有了心跳,鼻息间也重新温热起来。 丁春销又去救张潇樯。 石室里昏暗一片,等到张潇樯的呼吸也稳定下来,丁春销已经摇摇欲坠了。 赵钰慌忙扶住丁春销,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道歉,他扶着失血过多的丁春销在墙角坐下。 丁春销捂着手臂嗫嚅道:“……有点冷。” 赵钰连忙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丁春销的身上。 丁春销扯着嘴角勉强一笑。 赵钰站起身,正要去查看张潇樯和罗左,一直站在石门边的余田智忽然开口说道:“赵老板,和你商量件事。” 赵钰没有回答。 余田智桀桀怪笑道:“作为咱们俩的结盟礼物,我已经把你的两个朋友送还给你了,你是不是也该送我点东西以示诚意。” 赵钰还是没有说话。 余田智冷笑道:“我送你两个活人,你送我一个死人,如何?” 赵钰抬起头,眼里烧着团冷冽的怒火。 余田智浑然不觉,依旧笑道:“反正那个兆族人已经没用了,不如将他送给我,一比二,你绝不吃亏。” 赵钰霍然站起身,手中匕首的刀刃在油灯中熠熠生辉。 余田智笑道:“就凭你和这条天狗,你以为你赢得了我?” 他话刚说完,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忍者们纷纷涌入石室,余田智笑着跨出石门。 天狗和肥遗退到赵钰身边,赵钰握着匕首的手有些疼。 对方的忍者有七人,自己这边,丁春销元气大伤,张潇樯和罗左都身负重伤,赵钰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能同时护住他们三人。 天狗似乎明白赵钰的想法,它默默退到丁春销身前。将他挡在身后。 肥遗飞到赵钰肩头,咬牙切齿地骂:“不要脸的家伙!” 石室内只有两盏油灯照明,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赵钰在视线还没看清楚的时候,手里的匕首已经扎进一名忍者的胸膛。 混战就这么展开了。 这是赵钰生平第一次成为战场上的主力,过去的每一次险情中,不是有木苒就是有赵煜,连木潸都会主动护着看起来很柔弱的赵钰,即使离开他们后,也有丁春销无时无刻地陪在身边。 他从来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样,在毫无支援的情况下近距离接近敌人。 如果不杀死敌人,受到伤害的就只会是自己关心的亲人与朋友,因此他不能放下屠刀,他需要浴血奋战。 因为在他身后的,是需要他保护的人。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赵钰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但是凭借肌肤上粘腻滑润的触感,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相当不好看。 他没学过武,根本不懂得一招一式该如何比划,他完全凭借本能地使用手中的短匕,砍刺削挡,短短的一把匕首仿佛已经与他的身体相融,每当穿透又一个敌人的心口或脖子后,总能激发出更强烈的怒意和火气。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石室里的忍者越来越少,一直站在石门外观战的余田智终于忍不住,趁着赵钰一不留神,快速蹿进石室,朝丁春销跑去。 守着丁春销的天狗朝他扑去,一口咬住他的手臂,牙齿咔嚓,竟然生生将他的一块肉撕下。 余田智哀嚎了一声,角落里一名忍者迅速救援,数枚手里剑朝天狗扫去。 天狗躲闪着避开,却留下丁春销面前的空隙。 余田智一个箭步买过去,抓住丁春销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天狗咆哮。 肥遗扇动翅膀,朝余田智的眼睛狠狠撞去。 “啊!”余田智右眼被撞,痛得他一时有些晕眩,但抓着丁春销的手却没有松开,“赵钰!” 赵钰转过身,气喘如牛地看着余田智。 余田智冷笑道:“我说过你们赢不了的。” 赵钰浴血奋战了这么久,身体虚脱地随时都能倒下,他看着被余田智架在身前的丁春销,有气无力问道:“……你觉得你能快得过我?” 余田智亮出衣袖里的小刀,笑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铁器刀具,这是我找人精心制作的陶瓷刀,你就是有再大的能耐,你也拿不走我架在他脖子上的这把刀。” 赵钰微微眯起眼,谨慎地看向丁春销脖子上森寒的刀子,“你想要什么?” 余田智舔了舔嘴唇,笑道:“我之前就告诉你了,我想要一个死人。” 赵钰摇头,“不可能。” 余田智残酷地笑了两声,手中的小刀猛然扎进丁春销的肩膀。 “呜!”丁春销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萎顿。 余田智没有拔出小刀,他面对赵钰,冷笑道:“我不介意亲手让他成为死人。” “你不会的……”赵钰压抑着怒气,冷静说道:“如果他死了,你也活不了,况且你们想要兆族人,为的难道是只争朝夕吗?” “哼。”余田智似是听到了最大的笑话般,“赵钰,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输就输在太瞻前顾后了,你把所有人都考虑在内,可是你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赵钰问道:“什么事?” 余田智却没有说出答案。 赵钰握着匕首正要往前踏出一步,余田智抓着丁春销猛然后退,并警告道:“别过来!” 肥遗飞到赵钰肩膀,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赵钰停下脚步。 残余的忍者们回到余田智的身后,天狗也退到赵钰身边,双方形成对峙形态。 就在余田智笑着要将丁春销肩膀上的刀子□之时,整间石室忽然左右剧烈摇晃起来。较小的石块和尘土在震动中纷纷落下。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余田智拉着丁春销后退到石门边,眼见要逃,赵钰急忙要追,两人中间的地面上忽然裂开一条细缝。 “赵钰!”天狗一口咬住赵钰的裤腿,“别去!” 就在天狗叫唤的瞬间,那条细缝轰然炸开,露出一条一米多宽的深沟,从沟里跃出一只黑乎乎的大影子,随着黑影跃出的动作,一阵诡异的寒风在石室里盘旋着刮了起来。 赵钰后退到张潇樯和罗左的身边,他的眼被石室里的大风刮得睁不开,只能拿手挡住那些飞舞在空气里的沙石。 石室里仅有的两盏油灯灭了。 世界一下子陷入黑暗。 赵钰站在原地,屏住呼吸。 黑暗里忽然传来两声惨叫,听声音竟像是余田智的。 赵钰手心里的汗滑腻得让他有些握不住匕首,他眨了下眼,一滴汗流进他的眼,温热地刺疼着他的神经。 石室里的风依旧在呼啸,但是空荡荡的四壁里已经听不到人声了。 风搅乱了一切,沙石飞扬,即使已经稍微适应了黑暗,赵钰还是什么也看不清,他微微喘着气,尝试着朝前走出一步。 咚,一粒石子从后方打中赵钰的后膝,赵钰猝不及防,整个人单膝跪倒在地。 赵钰甚至来不及感受膝盖重重磕在硬地上的疼痛,身体周围的风已经悄然静止,他睁大眼,伸手朝身后摸了摸。张潇樯和罗左都还在,天狗的喘气声就在耳边,肥遗正战战兢兢地缩在自己的肩膀上。 丁春销! 赵钰猛然站起身,不顾一切地朝前走。 可就在他刚刚迈出第一步,身后忽然传来有规律的轰隆巨响。 伴随着巨响,一整堵石墙缓慢上升,明亮的光线从越开越大的墙下涌进来。 赵钰面对石墙,在黑暗里呆久了的双目无法适应那刺目的光明,他伸出双臂挡在脸前,眯着眼,在僵硬的视线里看向石墙外。 石墙外站着一排人。 为首的是表情凝重严肃的木老太太。 等到石墙全部打开,门外的众人集体倒抽一口凉气。 光线涌入的石室内恍然便是一处人间地狱,三面墙上都喷溅着浓烈的鲜血,地上更是早就成了血河,张潇樯和罗左的血,忍者的血,赵钰自己的血,所有的血混合在一处,早已不辨痕迹。 就连三米多高的天花板上都溅上了血迹。 整个石室里只有赵钰一人站着,他浑身浴血,身上的衣物早已辨不清原来的色彩与图案,从垂落的指尖上滴下去的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啊啊啊啊啊!”尖叫的是肥遗,它站在赵钰的肩膀上,浑身颤抖。 赵钰看着门外的兆族众人,在他们的神情上看到了惊恐与愤怒,他不解地低头看看自己,又僵硬地转头看向身后。 身后的石壁上,丁春销整个人呈十字型被钉在石墙上,他的两个手掌被两只铁棍穿过,紧紧□了石墙间,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咽喉上,直没入柄,几乎将他的脖子切断。 赵钰怔怔地看着被插在墙上的丁春销,整个人惊骇地几乎要站不住脚,他费劲地挪动脚步,拖延着苟延残喘的身体朝他走近。 他混沌的大脑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丁春销会被挂在墙上,他试着伸出手,可指尖却颤抖地怎样也移动不了分毫。 仿佛不久之前,他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邀请这个有些奇怪的男人担任他和木苒的主婚人。 他们一起在山林间追查季芳的行踪,一起躲避忍者的攻击,他总是耐心地引导他学习技能,他是他的半个情敌和半个师父,也是他来到这边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粉色的鲜血顺着丁春销的脖子流进他的胸膛,染红他的衣服,再从浸湿的衣角滴落到地上。 他的双目瞪得又圆又大。 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最后一眼,竟然是恐惧。 赵钰的手指颤了又颤,终于凝聚了点力气,他缓慢地抬起手,想要触碰他的身体,以此来证明他的死亡只是一种假象。 “别碰他!”赵钰身后,木老太太的怒吼压抑得犹如冰层。 赵钰转过身,在所有人的眼中都看到了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 木老太太对着身后的众人挥挥手,三名成年男人受持长棍走进石室,长棍在赵钰腿窝处狠狠一敲,赵钰双膝重重跪地。 三个男人将三根棍子夹在赵钰脖子上,形成禁锢,另有两个女人走进石室内,想要将丁春销手掌上的铁棍□。 可她们努力了半天,谁也拔不出来。 又有男人上前用力,还是拔不出来那棍子。 赵钰跪在地上,他的脑袋深深垂在胸前。 一双黑色布鞋踏着湿漉漉的血色地面走到他面前,木老太太的声音从他头顶深沉传来,“赵钰,你真心要让丁师父的尸体就这样悬挂在墙上死不瞑目吗?” 赵钰机械地抬起头,有些迷惘地看向木老太太布满皱纹的眼,他想了很久,这才艰涩问道:“……你觉得,是我杀了他?” 木老太太没有说话。 赵钰站起身,架在他脖子上的三根棍子在木老太太的示意下被松开。 赵钰走到丁春销面前,他与他面对面张开双臂,一手握住一根铁棍,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铁棍抽出。 四周的兆族人蓄势以待,随时准备进攻。 铿。 铁棍双双落地。 赵钰一手扶住丁春销的身体,一手去拔他脖子上的匕首。 那把匕首正是丁春销递给他防身的那把,在石室陷入黑暗之前还一直握在他手上的匕首。 赵钰冷着脸,一把抽出匕首。 呲。 从丁春销脖子里涌出的热血喷了赵钰满头满脸。 赵钰眨眨眼,眨落一串热血,他抬手合上丁春销的眼,嘴唇抿得硬如冷钢。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赵钰被带进另外一间全封闭的石室,有人提来了一桶水,兜头对他浇下。 水是冷的,赵钰的神情是冷的,心也是冷的,他冷冷注视着身边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又是一桶水,哗。 赵钰抹抹脸,搓下一把暗黑的血痂,相粘连的皮肤却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石室里的人一个个退出,木老太太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执着油灯,沉沉步入其中。 轰轰轰,石室的石门重新合上,黑暗的世界里,只剩下木老太太与赵钰相对而视,以及那一点幽红非蓝的火光。 “赵钰,”木老太太站了许久,最后缓缓出声,“你还没想明白吗?” 赵钰抬起头,他的头发湿漉漉地盖在额头上,整个人落魄地像是雪地里的一匹野狼,“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陷阱,你要我明白什么?明白你们即使杀害丁师父也要栽赃于我的狠心吗?” 木老太太低着头,老迈的双目在静止的火光中显现出一种疲惫的无奈与怜悯。 “不要这样看着我,”赵钰淡淡笑道:“你应该去看看丁师父,去看看钱荟明,去看看木苒,他们每个人都真心诚意地热爱这片家园,他们至死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死。” 木老太太动了动干瘪的嘴唇,没有说话。 赵钰仰起头,一粒水珠从发梢落下,滴在他的脸颊上,像一滴泪滑过,“季芳从一开始带走潇樯和罗左,为的就是引我出村,如果不是你的怀疑,木潸不会提议让我去找丁师父,我和丁师父一路追查她的行踪,到最后也不过是一步步落入她的陷阱。” “白泽抓到天狗和肥遗后,利用他们俩传达消息,把我和丁师父骗进余田智的包围圈,再由一心一意想要分裂季芳的余田家族带着我们去找潇樯和罗左,季芳连余田智的背叛都计算在内,在她眼里,人心果然只是一个又一个供她操纵的傀儡,偏偏我们每个人都还不知不觉地顺从着她。”赵钰静默片刻,忽然低低笑了,“我以前只是觉得季芳太聪明,现在想想,也不知道到底是她太可怕,还是我太天真。” 木老太太终于开口,“……是她太可怕,没有谁能比得上她。” “因此你就相信了她那套带领兆族人走上至尊地位的鬼话了吗?”赵钰讥诮道:“从进入这个祖坟山洞时我就在怀疑你。有谁能带着两个外族人轻轻松松进入这个山洞呢?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加入进来的呢?” 木老太太摇摇头,“很早以前我就说过,我是看着季芳和木苒长大的,她们俩各自如何,都在我的观察与比较中。” “观察?比较?”赵钰倍感荒唐道:“难道你在她们俩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如今的局面吗?” “别忘了,我是兆族的村长,也是北水的继承者。”木老太太沉声说道:“虽然我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东西,但是当那两个孩子相继被送到我眼前时,难道我还能假装自己不明白吗?” 木苒年幼失去双亲,被木潸的父亲从水里捡回来,从此带到木家生活,多年后,木潸父母大婚,随着木潸母亲的到来,作为娘家小姨的季芳也随之来到木家。 “季芳和木苒的与众不同都在她们很小的时候显现出来,木苒心思的早熟与她对这个世界的迷惘真真切切,身处兆族之内,她想不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所以她最终离开了村子,走向远方。”木老太太呢喃说道:“季芳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可怕的力量,枯萎的花能在她手中重新焕发生机,千年老树也能在她面前一瞬间化为死亡枯木,她的力量不仅是正东脉的希望,也是整个兆族的希望。” 木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的儿子惨死在他以为善良的人类手中,日日凌迟,体无完肤,我亲手将他带回来的时候,那个孩子的半边身体都已经露出白骨,他的妻子忍受不了打击,撞死在他的墓碑上殉情了。我的孙媳妇,也就是木潸的母亲,不过是踏进了外头的林子里,便被贪婪的异兽们抓住,我的儿子为了救她,夫妻俩一起埋葬进凶兽的肚腹,兆族人生来从不亏欠于人,可我们却总是得不到善报与善终,这十年间,我们的生命之树频频落下果实,一个人的死亡可能只需要一秒,可是一个人的孕育却需要怀胎十月,兆族的人越来越少了,平衡早就被打破,倘若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不用等到木潸年老,兆族说不定已经消亡了。” “于是你就决定让季芳放手一搏了吗?”赵钰冷冷问道。 “不,你我都知道季芳过于强大,但是她的想法也太过疯狂,”木老太太说道:“事关兆族未来,我不奢望成为英雄,却也不希望自己成为千古罪人,这十多年间,我小心翼翼地观察每一个人,不敢放掉任何蛛丝马迹,我甚至不敢合眼,我担心自己的一念之差会给兆族人带来灭顶之灾。” 赵钰皱眉,忍耐着没有打断她的话。 “木潸的父母刚刚去世的时候,木潸只有7岁,作为一个少主,她还太小,我必须为她物色一个成年抚养者,”木老太太说道:“在当时,我考虑的人有两个。” 赵钰想了想,说道:“季芳和丁师父。” “没错,正是他们俩。”木老太太说道:“季芳是木潸血缘上的小姨,又是继任的东方族长,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她都是最适合的人选,而丁春销从小教导木潸,是喝过木潸拜师茶的师父,他能力卓越,性情温和,如果木潸随他长大,也能成为一个开朗聪慧的孩子。” 赵钰说道:“可是你最终选择了木苒,她在当年,甚至还没有成年,也只是一个孩子。为什么?” 木老太太叹了口气,“因为季芳觉醒了。” 赵钰想起在s市的酒店里,他逼问季芳觉醒的契机是什么时,一直在微笑的季芳,忽然不笑了。 木老太太瞥了眼赵钰,幽幽长叹,“木潸的父母葬身兽腹,我们寻找他们的尸骨时,只找到了木潸母亲的一束头发,那束头发被一条蓝色的缎带扎着,发根上还残留着血迹和头皮,我将那束头发递给季芳的时候,那个孩子笑着对我说:‘头发留着和姐夫合葬吧,缎带我拿走了。’” “然后整整一个月,我们谁也没有再见到季芳,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一个月后的深夜,她回到村子里,满头满身的血,旁人问什么她也不说,我把她带去洗澡,她长长的头发早□涸的血凝结成条,我花了一整个晚上,洗掉了五大盆的水,才把她洗干净,我给她穿上衣服,用她姐姐留下来的那条缎带替她扎头发,她睡了三天三夜,第四天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缎带扯掉,我问她消失的那一个月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微笑着,却什么也不说,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她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她是四神里最早觉醒的那一个。” “她姐姐……”赵钰不知为何想起木潸的脸,据说她长得最像她母亲。 木老太太执着油灯的手微微一颤,她苦笑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最是叫人无法猜测,季芳对她姐姐,木苒对她哥哥,同样是情,可她们俩,一个从不退后,一个从不前进,我虽然对她们俩一直有着自己的判断,但从来没有下过结论,但是木潸的抚养问题却迫使我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 赵钰说道:“如果说季芳代表的是激进改革,那么木苒便是保守避让,把兆族7岁的未来族长交给谁,就间接表明了你在兆族未来上所选择的方向。” “季芳太强大,在我还没有弄清楚她到底能不能带着兆族人走向盛世前,我不能给她太多砝码,”木老太太说道:“我思来想去,最后默许丁春销向外传消息,果然,一个多月后,木苒赶了回来,她在我床前跪了整整一晚,求我把木潸交给她,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了解,她甚至不知道将木潸交给她的意义是什么,可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赵钰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先前的问题,“为什么?如果想要制约季芳,丁春销是更好的选择。” “是啊,丁春销才是更好的选择,”木老太太强笑道:“可是,我最终还是把木潸给了她,在我的私心里,我大概也是希望,能把木苒的哥哥还给她吧。” 赵钰看着木老太太,火光掩映间,老太太的脸时而光明时而阴暗,他想了想,忽然笑道:“丁春销总说自己是中立派,可他一定没想到,曾经最可怕的一位中立派,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知道,最后留在兆族里的只有木潸和赵小煜,姑姑被赵大钰从兆族远远带走了,就连他们的孩子赵禅小朋友也不像其他兆族小朋友一样被送回族里接受训练。 为什么? 绝不仅仅是因为木潸是族长,还因为赵大钰经历过赵小煜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他见过兆族人最不光彩的一面,所以他宁愿自己保护妻子和儿子,也绝不将希望寄托在兆族身上。 所以我真的不是心血来潮虐虐虐,很多东西都是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决定了的。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木老太太什么时候离开石室的,赵钰在黑暗中已经记不清楚时间,他在地上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唤道:“肥遗。” 肥遗从赵钰的衣服里钻了出来,它的羽毛也被冷水打湿了,黏糊糊地纠结在一起,有些飞不起来,它跳到赵钰的腿上,在黑暗中仰起脑袋,小声说道:“赵大钰,你现在是不是非常难过?” 赵钰摸摸它的脑袋,笑得有些无奈,“是挺难过的。” 肥遗歪了歪脑袋,“是为了丁师父吗?还是为了木苒小姐?” 赵钰苦笑道:“都有。” 肥遗也叹了口长气,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天狗不见了。”赵钰忽然说道。 “天狗很聪明的,”肥遗说道:“它一定是发现苗头不对,就从石门那边原路溜走了。” “他在外头也好,”赵钰笑道:“咱们总不至于孤立无援。” 肥遗忐忑道:“可是我们要怎么出去呢?大钰啊,我心里一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这可怎么办啊?” 赵钰闭上眼,喃喃道:“别急……我知道我自己是谁……” 肥遗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追问道:“你说什么?” 赵钰却没有回答它,他靠在墙上,双目紧闭,不再出声。 山坡下真正成了百兽尸海,木苒冷冷地看着身旁高高坐在龙马上的季芳,心绪复杂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谛听的兽群已经抵挡不住季芳的攻击,纷纷败下阵来,就连谛听本身,也被两棵大树围住,虬劲有力的枝条狠狠一抽,几乎将谛听抽过身去。 谛听的身上现出斑斑血痕,它狼狈不堪地歪倒在地,一直瞪向季芳的眼忽然转向木苒。 木苒骤然间与它对视,心里咯噔一下,感受到了诡异的异感。 那只谛听匍匐在地,忽然哀嚎道:“木苒救我!” 木苒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看向山坡下气息奄奄的谛听。 谛听垂死挣扎般吼叫道:“木苒!木苒救我!我助你至此,何至于见死不救!” 周围的族人纷纷看向木苒,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从季芳和木苒相继回到村子却又被关在族长后院开始,关于族里出现了叛徒的传言甚嚣尘上,所有人都在怀疑,所有人也都不敢怀疑。 这种疑虑和恐惧像毒药般侵蚀着每个族人本就紧绷着的心,大家都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没有谁是真正的叛徒,兆族永远都是一条心的兆族。 而如今,垂死的敌人临终前竟然唤着木苒的名字,这无疑是在众多兆族人的心口上扎进一把最锋利的匕首。 木苒惊疑不定地望着山坡下的谛听,“我根本不认识你!” 谛听仰起头,声音痛苦而绝望,“你忘了我可以,你怎么能忘记朱厌呢?当年在山上帮助你杀死你大哥大嫂的朱厌啊!” 哗啦,站立在山坡上的兆族人集体后退一步,远离木苒。 木苒忽然想明白了一切,她抬起头,看向身旁高高坐在龙马上的季芳,冷笑道:“好一个栽赃陷害,辛辛苦苦把木潸和小煜调走,为的就是这一刻吗?” 季芳微微笑,“木苒,我早劝过你弃暗投明,是你执迷不悟。” 木苒闭上眼,片刻后再次睁开眼,她笑道:“季芳,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季芳对着山坡下轻挥衣袖,那只从一开始便只是为了做戏而出场的谛听在树人的重压下一命呜呼。 到死也是决绝而冷酷地遥望木苒。 “走吧。”季芳调转龙马头,对身后的众多族人淡淡说道:“把叛徒木苒带回族里。” 木苒的双手被绑在身后,绳子勒得过紧,她曾经受过伤的右臂没一会儿便僵硬到麻木,她跪在村子中心的广场上,肩膀被两个男人重重压着,她静静地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族人。 男女老少,都是她熟悉的族人,却都用一种极端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木苒苦笑,季芳的手段虽然拙劣,却实在再有效不过。 忽然,人群从外围自动分开一条通道,木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在最前头,在她身后,季芳坐在轮椅上,白衣长裙,黑发捶胸,恬静地像位仙子。 木老太太走近木苒,她垂首看她,平静地问了声,“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木苒抬起头,刚想解释什么,视线对上木老太太的双眼时,她忽然明白过来,事变发生前,木老太太送她出门时问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木苒,你会恨奶奶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木苒震惊万分地看向木老太太,嗫嚅道:“奶奶……您……” 木老太太将一只手压在木苒头顶,一句话也没有说,却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 木苒看向木老太太,再看向周围围拢的族人,对这些往日异常熟悉的脸,突然之间便觉得陌生起来。 陌生得好似从未相见。 和木苒他们一起驻守东山门的一位族人跳出来,对木老太太说道:“族长,我们亲耳听到谛听在临死前向木苒求救,还说十几年前,前任族长的死也是她一手促成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嗡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为什么木苒会是叛徒,山外的那些凶兽都是她引过来的吗?” “这孩子小时候就无视族规离家出走,她本来就不是在我们族里长大的,她的心思谁能知道?” “听说她小时候爱慕着她的养兄呢。” “难道是由爱生恨所以伙同凶兽杀了他们夫妻吗?” “先不说这心思,小小年纪就能想到那样的计谋,真是可怕。” “木潸不是她养大的吗?” “那孩子也不知情吧?知情的话能容得下她?” “听说了吗?和她一起回来的那个男人也杀了我们的人。” “谁?他杀了谁?” “是丁师父啊!到现在都没有人敢告诉木潸!” “天哪!这些无耻的外族人!为什么要让他们接近我们的村子!” 季芳从木老太太身后转着轮椅出来,木质轮椅转动的时候会发出咕噜咕噜的转轴声音,这声音就像胶水,沉默缓重地封住了所有人的嘴。 广场的所有族人纷纷看向季芳。 季芳整了整裙子,微微颔首,笑道:“大家可否听我一句。” 她顿了顿,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满意地笑了,“我相信大家一定都感到疑惑,兆族从未亏待于木苒,为何今日她要背弃我们所有人,将我们全族所有人的性命陷于危难。” 人群中不断有人点头附和。 木苒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脸上因倔强而显得不屈。 季芳继续说道:“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和木苒相处的时间最久,很多人都已经听说过了,因为没有证据,我们又相互指控,因此我们俩从回村之日起就被关了起来,失去自由的那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兆族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我们是兆族人,是神之后裔,自然赋予我们代天受过的使命,却又任凭我们被人类围剿,被兽类攻击!为什么?我们并无过错!我们的身体甚至不容许我们杀生,可我们却在千百年间不断重复被杀被吃的命运,这是谁的错?” “人类不断地繁衍生殖占领自然资源,而我们呢?我们在一次次的自然灾害中家破人亡,又在一次次的人为灾难中妻离子散,我们名义上是高贵的神子,实际上却连最肮脏的鼠蚁都不如,我们的妇女辛辛苦苦生下一个孩子,在外头,却可能同时有三个成年人正在死去,如果你们愿意睁开你们的眼认认真真看待这个世界,”季芳的语调很平缓,她不是一个会大声说话的人,但是她说出口的每个字每句话却都重重击打在兆族人的心中,“你们就会发现,其实我们兆族人根本没有活过,因为我们一直都在死亡!” “看看你们周围的人吧,老人妇女和孩子,男人们的白骨早已化为尘土,我们不求富贵名利,我们只求温饱与平安,我们像群丧家犬般瑟缩在深山老林里,日夜祈祷着不要被人发现,可有什么用呢?总有一天,我们的最后一个孩子也会死去,她的尸体无人可埋,于是会有成群结队的野兽为了争夺她的一块头皮而惨烈厮杀,这就是我们生存了千百年后所得到的结局吗?”季芳淡然笑问所有人,“是你们愿意看到的结局吗?” 广场上的所有人都在沉默,年轻人们握紧拳头,老人们唉声叹气,孩子们睁着懵懂天真的眼,不安地看向这个世界。 季芳笑了笑,忽然问道:“为什么我们之中会产生所谓的叛徒呢?”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向她。 “其实我们之中根本不存在叛徒,只存在想活下去,不想活下去,想怎么活和想怎么死的区别而已,想活下去的人会睁开眼睛去看到真实的残酷的世界,不想活下去的人已经得偿所愿,想要向敌人屈服而活还是屈服而死?亦或是战胜敌人而活和杀死敌人而死?”季芳摇摇头,微笑道:“我们之中没有叛徒,只是选择的结果不一样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写出我想要的那种感觉……谢谢你们不离不弃……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在我们之中,有哪个人是真正得到过家庭的温暖的?”季芳环视众人,淡淡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因人而死,我的父亲郁郁寡欢出门远行,从此再无音讯,我是被我姐姐一手带大的,可是我姐姐最终的结局你们也都知道。我常常想,如果我们的每个孩子都像我们这样长大,那么在我们不断退避人类退避兽类的过程里,我们丧失的,难道仅仅是自由吗?我们连孩子的幸福都没有办法保证。” “在我心底里,真正渴望的生活不是像现在这样,我希望我的父母能保护我,我希望我能在充满好奇的年纪里走出这座大山,去看看外头的山川和河流,我希望我的双手不会因为练剑而长满老茧,我希望我背下来的是唐诗宋词而不是凶兽图册,我希望在我出嫁的那一天,我的父母高高坐在堂上,我的兄弟姐妹将我围绕,我的丈夫可以真正伴我终生,而我不会在下一个天明醒过来时,怅惘地发现这一切竟然都只是个梦。”季芳微微笑,轻轻说道:“该死的梦。” 人群中有人怔怔落下泪来,有人捂住脸,低低地哽咽着。 木苒仰头望向蔚蓝的天空,心头堵胀。 自由。 谁不渴求自由。 木老太太站在一旁,拄着拐杖的五指紧到发颤。 “……我们该怎么办?”人群中,有人低低问道。 “该怎么办?” “我们该怎么办?” “杀了他们!保护我们的孩子!夺回我们的土地!” “杀……吗?” “要不然呢?等着被杀被吃吗?” “可是……” 议论纷纷的人群中忽然有人问道:“那木苒怎么办?” 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被绑在正中央的木苒。 “叛徒!”有个小孩扔出了一粒石子,受过训练的兆族孩子,即使只是扔石子,也像子弹一样精准地砸在木苒额头上。 木苒的额头立即红了,她抬起头,尽量维持声音的冷静,朗声说道:“我不是叛徒!真正的叛徒是季芳!你们不要被她……呜!” 咚。 又有一粒石子不知从哪个方向砸来,砸中木苒的面颊,逼得她住了嘴。 木苒吐出一口血唾沫,冷冷地看向面前的人群。 有个男人站出来,用同样冷淡的视线瞪向木苒,“小时候就抛弃过这个家族的人,有什么脸回来?” “族长夫妻的死也是你造成的!”又有人愤怒指责道:“小时候就总躲在深山里,以为你是不开心,没想到居然和凶兽做了朋友!” “呸!竟然将我们出卖给凶兽!”不知是谁在人群里高喊了一声,“这样的人留着有什么用?只会祸害子孙后代!” 有人开始附和,有人还在犹豫,有人冷冷看戏,有人义愤填膺。 木苒望着眼前的人群和他们涌动的面孔,原本还愤怒不平的心,渐渐也平静下来。 原来到最后,她依然只是一个人。 原来到最后,她还是没能离开老树林里的那个巨大树洞。 心口中央那个原本就存在黑洞在人们的喊叫声中渐渐被拉扯出更大的缝隙,冷风呼啸着往里头灌去。 木苒冷得打了个哆嗦。 季芳伸出双手,轻轻压了压,待人群安静下来,她转着轮椅坐到木苒正对面,轻声问道:“木苒,你选错了路,现在回头,还不晚。” 木苒抬起头,直勾勾看了季芳半晌,最后冷笑道:“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你要带着他们下黄泉,何苦拉上我一起?” 季芳俯□,双手捧住木苒的脸,亲昵万分地贴近她的脸,恬静笑道:“傻孩子,你至今还愿意为他们的愚蠢而生气,不正说明了你对他们爱得炙热吗?” 木苒瞪着她,咬牙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季芳低笑道:“是与不是都无所谓了,我只要他们落棋不悔就行。” 木苒瞪大眼。 季芳淡淡笑道:“只要把你处死了,这些人都是我的同谋,从今往后,只要一想到今日你的死,这大半个兆族,都无人敢对我说一声不。” 木苒的眼里燃起怒火,“你做梦!” 季芳笑道:“木潸在北方被白泽困住,朱雀即使解了南部的围,也是首先要去救木潸的,剩下一个赵钰,他因为杀害丁春销,现在也被关在石室里哪都去不了,谁能来救你?” “丁春销……”木苒难以置信地看着季芳,“又是你干的?” 季芳不置可否。 木苒的眼被她脸上的笑刺得生疼,她想要破口大骂,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里的湿气越积越多,多到她无法承受,她咬着牙低下头,一字一句切齿说道:“季芳,你这个疯子……” 季芳摸摸她的脸,转过身,对众人说道:“木苒既然不顾同族情谊,冥顽不灵不知悔改,今日就用她来祭祀祖宗,扬我兆族血帜,祝我族杀出重围,长盛不衰!” 人们红着眼,愤怒应和。 忽然,人群外有人爆喝一声,紧接着骚动声传来,木苒跪在地上,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人群外一根巨大的圆木被人高高举起又挥下,老人和孩子们四散而开,年轻人纷纷蹿过去展开战斗。 木苒忽然意识到,那外头的人会是谁,她睁大眼,眼里落下两滴热泪,她忍着哭意大喊道:“阿福!快逃!去找木潸!去找小煜!让他们去救赵钰!阿福!不要和他们打!你打不过他们的!” 人群散开,被包围在年轻人中的,果然是肩扛圆木的福壤,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身上到处可见血痕,他坚定不移地走向木苒,即使被拦,也不愿意停下脚步。 木苒大急,“阿福!你所有的本事都学自兆族,你赢不了他们!快逃!快逃!” 福壤依然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一身落魄的木苒,嘴唇紧抿,一声不吭地负隅顽抗。 在兆族人的围攻下,福壤甚至走不到木苒近前,小山一样的身体便轰然倒地。 季芳冷冷笑道:“既然是随木苒而来的人类,那便拖出去埋了吧。” 木苒双目瞪得几乎要裂开,“阿福!!!” 季芳看向始终沉默地站在一旁的木老太太,笑道:“奶奶,让他们把火架起来吧。” 肥遗在没有一丝光线的石室内贴着墙壁飞了一圈,最后一头扎进赵钰胸口,唉声叹气道:“完全没有开关,也没有出口,怎么办?” 赵钰盘腿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肥遗担心地问道:“赵大钰……你是不是傻了?” 赵钰一手抓着肥遗,另一手在它脑袋上准确无误地弹了一下,笑道:“我在思考。” 肥遗问道:“思考什么?” 赵钰说道:“我身上的东西都被收走了,在没有任何武器的情况下,我要怎么走出这间密室?丁师父在教我炼金的时候不停地告诉我,一定要记住我是谁。” 肥遗疑惑道:“你不就是赵大钰吗?大钰小煜落珠盘的那个赵大钰。” “我是赵钰,但是比起赵钰,我也是另外一个人,”赵钰顿了顿,否定道:“不,我不是人,我是神,我是西方白虎,我是监兵。” 肥遗奇怪道:“是啊,我们都知道啊。” “不,你们不知道。”赵钰说道:“同样是金属性的人,丁师父在炼金的时候需要借助火,可是我不需要,因为我的身体本身就是一个熔炉,只有当我的意识认识到自己的能力时,我的身体才会真正为我所支配。” 肥遗不明白。 赵钰喃喃说道:“四神里,季芳因姐姐的死而觉醒,木潸误以为小煜身亡,痛苦觉醒,小煜被扔下万丈悬崖,生死一线间被迫觉醒,他们的觉醒都不是自己控制的,都是在死亡的威吓下诞生的……所以季芳故意杀死丁春销,她不仅仅是要抓我,她是在逼我觉醒!杀一个不够,她可以杀更多,直到我能够觉醒……” 肥遗听他说了半天,忍不住接道:“那你就觉醒嘛!” 赵钰说道:“丁师父一直提醒我要记住自己是谁,是什么身份,他不厌其烦地教我东西……”他停顿了一下,恍然大悟道:“他也在教我觉醒的方法,他没有逼我,他不停地引导我……为什么?他要暗示我什么?” “他们三个的觉醒都是在精神和**崩溃的前提下产生的,那个时候季芳还小,木潸和小煜也都只是孩子,他们的心智都不成熟……”赵钰自言自语道:“如果说情感丰富但是意志最不坚定的青少年时期是最适合觉醒的话,那我根本就不符合条件,所以季芳的路不适合我,外力无法控制我,那就只能让内在控制我自己……丁师父早就发现这个问题了,他早就明白了,但是他还来不及告诉我……” 肥遗被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吓住,忍不住打断他,“……大钰?你还好吧?你好吓人啊……” “嘘!”赵钰站起身,摸黑走到一堵墙壁前,他的手在墙壁上四处摸索,所触摸到的,无疑是一堵又冷又硬的石墙。 肥遗跟在他身后,问道:“赵大钰,你想干什么?我摸过了,这边没有开关。” 黑暗中,赵钰忽然笑了,“肥遗,我不需要开关。” 肥遗奇道:“啊?那你怎么出去?” 赵钰冷笑道:“正面突破。” 作者有话要说:我俨然已经成为家中的一抹幽灵了……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因为要赶在木潸和赵煜回来之前完成一切,所以广场上的木桩和柴火堆很快就架起来了,木苒被绑在粗大的圆木上,脚底下踏着的,便是足有一米高的火柴堆。 所有族人都被隔离在几米之外,老人和孩子,男人和女人。 季芳坐在轮椅上,绕着木苒被架起的火刑台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木苒面前,她仰起头,眼眸似是被骄阳刺到,有些不自然地眯起。 木苒从上往下看她,不发一语。 季芳问她,“你无话可说吗?” 木苒的视线在围观的族人中扫了一圈,对站在另外一旁的木老太太说道:“老太太,如果当真要烧死我,还是让孩子们回避吧。” 季芳笑道:“不必,对我来说,所有的族人都只是孩子,如果他们需要一场残酷的成人仪式才能长大,我不介意让他们目睹这世上最可怕的一幕。” 木老太太看向季芳,有些不敢苟同地摇摇头。 季芳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着自己的轮椅,走到外头去了。 火刑台边上只剩下木苒和木老太太二人。 木老太太仰头看向木苒,轻声唤道:“木苒。” 木苒没有低头,她的视线遥望远处优雅美丽的山脊线,说出口的话寡淡地就像天边蔚蓝的晴空和飘絮,“你希望我说什么呢?遗言吗?” 木老太太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她拄着拐杖,慢慢走出人群。 有个男人举着火把走到木苒脚下,他颤着手将火焰接近最底层的干柴,犹豫再三,还是不敢下手。 木苒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抬起头,神情间毫不掩饰他的痛苦与迷惘,他喃喃问着木苒,“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木苒看着他,苦笑道:“因为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养育出了一个魔鬼,她不是神,她是魔鬼。” 男人咬牙,手臂重重一沉,火把燃起最底层的枯草,浓烈的白烟冒了出来,那个点着火的男人丢掉火把,狼狈地逃回人群。 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屏住呼吸,带着最可怕的心情来审视发生在木苒身上的一切。 木苒紧紧闭上眼,她能感受到脚底下的热气,浓烟越冒越多,火势很快就会往上层干柴侵蚀,可怕的大火会从她的足部开始,一点一点地烧到她的头顶。 脑海里有些莫名的东西一点一点像溪河上的阳光般流逝,她微微皱着眉,想起自己从林子间的小河漂流而下,最终被大哥捞起来时的模样,想起自己整夜整夜不睡觉,坐在房门前的长廊下静静等待那个人路过的模样,想起第一次见到季芳时,那个漂亮的姐姐俯□温柔地冲她笑的模样,想起七岁的木潸哭红了双眼,战战兢兢被牵到自己面前时的模样。 木苒想起很多场景,想起很多人物,他们有的只是匆匆过客,有的却非要往她心口上挤出一席之地。 比如赵钰。 自己乘坐青鸟撞开赵家公寓的墙壁时,在明灭的灯光里第一眼见到赵钰时,她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惊艳与笃定,但是她选择了无视,她有太多事情要完成,有太多责任要肩负,她没有时间去和一个纨绔子弟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 可是真正完成的事情是什么呢?真正要肩负的责任又是什么呢? 她辛苦了那么久,执着了那么久,挣扎了那么久,为的只是像中世纪的女巫一样被绑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吗? 而她曾经苦苦守护的族人们却无一愿意上前救她。 信任和责任的崩塌,毁灭的不仅仅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人心深处从小建立起来的信仰。 一种去爱与被爱的信仰。 木苒不敢睁开眼,她不想看到自己即将被烧得焦黑的双脚,也不想看到眼里强忍着的眼泪屈辱地落下脸庞。 她是木苒,她不会哭,即使是死亡,也剥夺不走她的自尊与骄傲。 火势渐渐往上,木苒的脚心已经感受到了无法忍受的灼烫感,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脚。 人群中渐渐起了骚动,里圈的人不断踮起脚尖朝外张望,外头的人都已经转过身,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兆族祖坟所在的山头。 木苒看向的却不是众人视线的方向,而是季芳和木老太太的神情。 木老太太脸色大变,季芳却显出极有兴趣的笑容。 祖坟所在的山头距离他们的广场并不遥远,广场外就是一大片良田,此刻,在明朗的天光下,许多人都能看清楚良田之上,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正朝向他们的位置快速跑来。 随着男人的接近,更多人看清了他的脸,也看到了男人头顶上伸开双翅的小黄鸟。 自然是赵钰。 “木——苒——小——姐——”肥遗将双翅拢在脑袋前,高声尖叫道:“我——们——来——救——你——了——” 木苒看向那个迎风奔跑的男人,几日未见,他瘦了不少,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在野外丛林里风餐露宿,也真是辛苦他了。 赵钰的脸上还有未洗尽的血痂,身上也布满血迹,平时戴惯了的那副眼镜早不知道掉在何处,他就那么没命地奔跑而来,脸上焦急万分,好似只要跑慢了一步,最心爱的宝物就会被人夺去,抢也抢不回来。 木苒觉得自己不该笑的,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眼看赵钰越跑越近,最先反应过来的兆族人纷纷迎向他的方向,兆族人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所有人亮出来的武器各不一样,第一个冲到赵钰面前的是个魁梧男人,他将手中的砍刀对准赵钰的手臂削去。 赵钰不管不顾,抬手便挡。 木苒的心咯噔了一下。 奇怪的是,赵钰的手臂抬起前明明还是血肉之躯,可当砍刀硬邦邦砍上他的胳膊时,那削石如泥的锋利刀口竟然硬生生卷出凹口。 执刀的男人吓了一跳,来不及躲闪,已经被赵钰一拳揍上腹部。 文弱书生的一拳,居然把魁梧大汉揍出几米外。 木苒是最熟悉赵钰能力的人,她惊诧地再次审视赵钰,发现在他身上,确实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几乎没有人能拦得住赵钰,他的脖子上跳动着青筋,手臂上的血管温热明显,偶然碰到他的身体时也能感受到肌肉组织的韧性,但是只要任何武器近身,他的身体几乎可以在一瞬间化为钢铁阻挡一切袭击。 不仅如此,任何被他接触到的东西,只要他愿意,下一秒立即就能变成对他趁手的武器。 赵钰并不想激化矛盾,所以他没有对任何一个兆族人痛下杀手,也绝不将他们伤成重伤,他不停地阻挡他们的进攻,也绝不让他们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他此时此刻只想赶紧去到木苒身边,将她从那个可怕的火刑架上放下来。 混乱的广场中央,季芳扫视人群一圈,素手轻点,点出十多个年轻人,吩咐道:“你们过去,不用阻挡他,你们只管往他身上泼油,泼得越多越好。” 她的话被木苒听见,木苒难以置信地看向季芳,怒吼道:“季芳!你想干什么!” 季芳对她笑道:“我想做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木苒睚眦欲裂,自己被绑上火刑架时都没有这般愤怒过。 赵钰要救她,势必要接近她脚下的火,一旦他近身,往他身上泼的汽油足以将他烧成一个火人。 赵钰有多怕火,没有人比木苒更清楚。 那几个年轻人果然兜了几个汽油袋朝赵钰跑去,他们并没有靠近他,只是在近身之刻,集体将汽油袋砸向赵钰。 赵钰毫无防备地被淋了一身。 他猛然停下脚步,低头闻了闻,眉头皱起,“肥遗,离我越远越好。” 他脑袋上的肥遗听话地飞了起来。 赵钰看向只剩几米远的木苒。 木苒猛烈摇头,此生从未像今日这般后悔过。 不该带他来的! 不该带他来的! 赵钰冲周围的人讥讽地笑了笑,毫不畏惧地踏步走向火刑架。 因为他浑身都被汽油浸湿,无人敢靠近他,赵钰在无人阻挡的情况,几步跨到火刑架前。 木苒低头怒吼:“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赵钰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又朝前走出一步。 木苒几乎要痛哭出声,“赵钰!你会被烧死的!” 赵钰仰头看她,笑了笑,俯身往火里探出双臂。 火蹭地一下点着赵钰的手臂,进而将他整个人卷入火海。 木苒“哇”地一声大哭出声。 火人赵钰没有倒下,他没有痛得打滚,他只是弓着身体,俯身抱住木苒脚下的高大圆木。 “啊啊啊啊啊!”赵钰的声音从大火里声嘶力竭地传出,他弯着腰,像开天辟地之初的祝融火神般,将深深扎进土里的圆木寸寸拔出。 圆木被高高举起,木苒望着脚下的火海,眼泪簌簌落尽火里,转瞬化为白烟。 作者有话要说:qaq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赵钰高高举起圆木,让圆木上的木苒远离火焰。 肥遗一路狂飞上去,用鸟嘴伶俐地解开木苒右手上的绳结,木苒右手一松开,立即自力更生去解左手腕上的绳结,然后原地俯身解开腿上的绳子。 肥遗大叫:“得救了!” 木苒从圆木上灵巧蹦下,心惊胆战地看着火人一样的赵钰,喊出来的声音都带着点恐惧的颤抖,“赵钰!赵钰!” 赵钰把圆木朝渐渐逼近的兆族人扔去。 木苒再也顾不上其他,她扑向赵钰,整个人将他压住,带着他在地上连滚数圈。 看起来那么热烈的火焰却很快被压灭了,木苒趴在赵钰身上,手忙脚乱地上下将他摸了一遍,最后惊愕地看着他完好无损的一张脸,呆滞地半天说不出话。 赵钰摸摸她的脸,将她眼下湿漉漉的泪痕擦干,微笑道:“见过魔术吗?” 木苒点点头,又摇摇头。 “有些金属粉末的燃点很低,点燃后外部温度不会超过50,适用于各种舞台表演和造型设计,对人体完全无害。”赵钰戳戳木苒的脸颊,笑道:“傻瓜,我当然是有备而来的,倒是你,如果这火是真的,你就这么冲过来抱我,不死也得重伤了。” 木苒近距离看着赵钰的笑脸,心里安定暖和地想高声大笑,可是嘴角一扯,眼泪却又扑簌簌落下来,她哭笑不得地看着赵钰,伸出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他胸口一拳。 赵钰握住她的拳头,拉过来在嘴上亲了又亲,这才将她稍微隔开,上下审视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木苒使劲摇头,摇落一串热泪。 赵钰看着她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道:“乖,不哭了,有我在,咱们有仇报仇。” 木苒难得温顺地点点头,从赵钰身上爬了起来,可是她一边脚掌刚落地,立即就“嘶”了一声。 赵钰慌忙蹲□,这才发现木苒的两边脚底心都已经被火气灼烫得起了大片水泡,整个脚掌红得就像被煮熟的红虾。 赵钰二话不说将木苒打横抱起,问道:“哪里有水?” 木苒看了看周围的族人,淡声说道:“去林子里,那里有湖。” 赵钰点点头,抬步就要走。 几十个兆族族人拦在他们面前。 赵钰扫视他们一眼,右脚用力一跺,以他右脚掌为圆心,周围一米以内的沙砾纷纷跃起,赵钰冷冷一笑,沙砾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然后便以迅雷般的速度,纷纷射向四周攻击而来的兆族人。 四面八方的空气里传来沙砾划破血肉后的细微声响,密小的血珠点点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片荒唐的血雨。 所有进攻的兆族人都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他们骇然地摸着自己脖子和额头上的血痕,惊恐万分地望向站在中央的男人。 每粒沙砾都没有给他们造成重伤,但每粒沙砾都划破了他们最危险的部位。 赵钰淡然道:“下一次,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说得很是轻慢,眼角甚至还带了点往年流连花丛时的玩世不恭,但谁也不敢再公然踏进一步。 赵钰不想浪费时间,他抱着木苒,笔直朝前走。 一时之间竟无人敢拦他。 “站住。”一声清亮柔韧的女声在背后响起,“你不能带她走。” 赵钰头也不回,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拦我?” “我不拦你,”季芳坐在轮椅上,孤身一人面对赵钰的后背,“但是你得把木苒留下。” 赵钰没有笑,他抬起腿,正要往前踏出一步,一根腕粗的藤蔓忽然从地面上钻了出来,蛇一般俯视赵钰,与此同时,地面上的无数细长草叶倏然挺直柔软的叶身,片片犹如蓄势待发的短箭,箭头朝准被包围在中心的赵钰和木苒。 季芳轻轻笑道:“要伤你未必可行,但是要伤木苒,我可是一打一个准。” 木苒闭上眼,显然不想再听。 赵钰不想管季芳,径直走出。 藤蔓蛇迅速冲向赵钰,万千草叶也在同一时间齐发。 枪林弹雨,不过如此。 赵钰迅速放下木苒,将她紧紧抱压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迎向所有攻击。 可是到最后,竟然没有一片草叶成功射向赵钰。 赵钰微微抬起头,便看到所有草叶都在半空中被烧成灰烬,草灰纷纷扬扬,如初雪一般,而那条蟒蛇似的藤蔓也正被一个年轻人紧紧掐在手中。 赵煜灰头土脸却器宇轩昂地站在人群最前头,怒不可遏地瞪着所有人,“谁敢伤我大哥!” 天空中传来一声悠长嘶鸣,不远的山头上,几十只青鸟滑翔而来,为首的鸟背上,一女孩从半空中翻身而下,冲到广场中央,惊叫道:“姑姑!” 赵钰一见到木潸和赵煜,立即说道:“快,木苒的脚烧伤了!” 木潸点点头,“跟我回家,我来治疗。” 木苒却一把抓住木苒的手,急促道:“我不去!” 木潸怔住。 赵钰冲木潸笑道:“去湖边吧。” 木潸没有多问,她正要带路,前头哗啦啦涌上十多人,颤颤巍巍地挡在前头,有人鼓起勇气跳出来结结巴巴地陈述木苒的罪状,可话未说完,便被木潸打断了。 “这些事我回来再和你们算账。”木潸冷冷丢下这句话,便领着赵钰往前走。 还有人想拦,随同木潸一起乘青鸟赶回来的其他族人纷纷护在木潸身边,硬是为木潸和赵钰挡出了一条道,赵煜紧随其后,谨慎地瞪着远处的季芳,也一并走了。 林子湖边,赵钰把木苒的双脚浸在冰凉的湖水里,木潸蹲在一旁,看着木苒惨不忍睹的双脚,又是伤心又是生气。 赵煜站在他们身后,表情也很是难看。 赵钰叹一口气,问他们俩,“你们怎么赶回来的?” 木潸立即说道:“是毛毛没命跑过来给我传话的,他说奶奶和季芳要杀你,让我赶紧回来救你。” 赵钰问道:“毛毛是谁?” 木苒笑了笑,说道:“就是咱们回来时见到的第一个孩子。” 赵钰回想半天,依然没记起那孩子的脸。 木苒又问木潸道:“阿福呢?找到他了吗?” 木苒摇摇头,面露忧虑,“他们只能在附近先找找看,如果找不到,再远一点的地方,我和小煜再分头去找。” 赵煜说道:“还是我去找吧,季芳太心狠手辣了,别人也不是她的对手。” 赵钰摇头道:“在弄清楚这是不是又是季芳的一个阴谋前,我们最好都不要太冲动,我们的人一个个都消失了,天狗不见了,潇樯和罗左重伤之后又被带走了,现在连阿福都不见了。” 木潸左右看看,问道:“对了,为什么我没看到师父,他不是应该和赵大哥在一起吗?” 赵钰扶着木苒肩膀的手不自觉用力,木苒抬起手,握住他的手,转头对木潸说道:“丁春销他……” “他死了。”赵钰打断木苒的话,他看着木潸,眼里有着真心实意的愧疚,他说道:“丁师父是因为我才死的。” 木潸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赵煜忙上前搂住她的肩膀。 赵煜叹了口气,将他和丁春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仔细讲给他们听。 众人沉默,良久之后,木潸依然有些缓不过劲来,她喃喃说道:“……这太可怕了……” 赵煜一手握住木潸的手,一手搭上赵钰的肩膀,沉声说道:“我们几个不能再分开了,只有我们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木苒皱眉道:“季芳没能杀了我,下一步,她会怎么做?” “她的最终目标是带领兆族人走出这座深山,要重置人类社会里的地位排序,她现阶段依然和白泽他们是同盟,但是如果不出意料,余田智在祖坟里时,应该也被那只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的异兽杀死了。”赵钰分析道:“如此看来,让余田智带我去祖坟,本来就是为了一箭双雕,同时杀他,并且抓我。” 木苒接话道:“也就是说,季芳的下一步,应该是把山上残存的余田族人杀死,然后将兆族人带出去,真正开始她的战争。” 赵煜看向木潸,“可是,所有的兆族人都愿意跟随她吗?” 木潸为难道:“哪怕只是一半的族人随她而去,我也有义务保护他们,兆族血脉越来越少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 赵钰冷笑道:“这就是季芳的目的。”他的手指先指向木潸,又指向赵煜,最后指向自己,“因为我们不会分开,所以牵住一个木潸,就等于同时牵住了四神……我和丁师父,果然没猜错。”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下周一入v,有倒v,养肥的要赶紧看了⊙_⊙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因为赵钰和木苒坚决不回木家祖宅居住,木潸便在靠近小湖的边缘找了间房子让他们俩暂时休息,自己则带着另外一批族人赶回木家和季芳当面对质,赵煜不放心她,也一并跟去。 夜里时分,赵钰拎着个药箱去敲木苒的房门,房里传来木苒沉静如水的声音,“进来。” 赵钰推门而进,看见木苒并未上床,她搬了张凳子坐在窗前,正安静地凝望窗外。 赵钰走到她身前,蹲下,将她的一只脚抬起放在自己膝盖上,笑道:“给你换药。” 木苒的两只脚都裹着厚厚的纱布,赵钰一点一点将纱布拆开,露出里头涂着药膏的伤口,“木潸临走前给我找来的药,说是治疗烧伤最好的药了,让我这个时间给你换上。” 木苒低头看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赵钰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细长青瓶,往手心里倒出粘稠的软膏,用掌心捂热了,再涂抹道木苒脚上。 木苒盯着那个细长青瓶,叹气道:“这是丁春销的药。” “嗯。”赵钰应了一声,低着头没有说话。 木苒微微俯□,一只手踟蹰着摸上他的头发,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有点潮湿,蓬松松的,发尖微微翘,显得那张脸益发白皙消瘦,木苒的心口有些发苦,她动了动嘴唇,轻声道:“……不是你的错。” 赵钰拉过头发上木苒的手,将那温热柔软的掌心紧紧压在自己脸颊上,“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季芳的阴谋,丁师父就不会死……他一直在保护我,他总说如果我出事,他会对不起你和木潸,可是到最后,出事的竟然是他……” “赵钰,”木苒将另外一只手也凑过去,双手捧住他的脸,脸上的笑容万分苦涩,“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如果不更坚强勇敢地活下去,你如何对得起他?” 赵钰看着她,一言不发。 两相凝视,彼此无言。 木苒长叹一口气,眼眶微红,她哑声说道:“……幸好你没事……” 赵钰挺起身,一把抱住木苒。 木苒被拉得弯下了腰,她的下巴枕在赵钰的肩膀上,触感不是很柔软,有些硬,却是让人心安的所在。 赵钰忽然轻笑,呵着热气在木苒耳边笑道:“我很开心。” 木苒笑道:“有什么开心的呢?” 赵钰轻笑答道:“你还在我身边,这比任何事都开心。” 木苒微微笑。 赵钰忽然放开她,将她推开点距离,亮晶晶的眸子雀跃地盯着木苒。 木苒被他盯得不自在,问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赵钰笑了两声,捧起木苒的另外一只脚,继续为她上药。 木苒见他不回答,只当他又是在捉弄自己,懒得询问,便也将身子抬起,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隐约能在林间看到镜湖一角,月色朦胧,笼得整个世界都如寒纱一般。 赵钰重新包扎好木苒的双脚后,合上医药箱,站起身走到窗边,问道:“如果离开这里,兆族该去往何方?” 木苒摇摇头,“我不知道。” 赵钰没有追问,因为他心里明白,这个答案,无人知晓。 更晚一些的时候,门外传来少年人独有的轻快脚步,赵钰从窗边转过身,睡在床上的木苒也坐起身。 木潸走进屋,乍然看到赵钰,似是吓了一跳。 赵钰看向她红红的眼,问道:“怎么了?谈判不成功?” 木潸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一手紧握木苒的手。 跟在木潸身后的赵煜开口道:“季芳成功蛊惑了族里的少壮派,他们现在情绪激动,纷纷要求杀出重围,在人类社会里重夺一席之地,老人们只听木老太太的,站在木潸这边的人太少,我们势单力薄。” 木潸看向木苒,“小姨和太奶奶都疯魔了!” “不是疯魔,”木苒沉声说道:“她们被禁锢了太久,一朝爆发,势不可挡。” 赵钰想起木老太太在石室里对自己说过的话,说道:“老太太的心思不难猜,她的内心既渴望成功突破,又不敢面对失败后的灾难,她摇摆了十多年,将自己的两种希望分别寄托在季芳和木苒身上,她一心一意想要保持中立,却总是不由自主插身进来,十多年前她把木潸交给木苒,是将自己的天平倾向于木苒,十多年后的今天,季芳的势力已经直接压倒了她内心的天平,她无可避免地让自己站到了她那边,老太太现在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孤注一掷了。” 木苒的脸上露出忧色,“我明白为什么年轻人们会愿意追随季芳,她所描绘出来的那个盛世,是每个兆族人深藏在心底里的伤和梦。” “即便如此,”赵钰说道:“也不该是这个时候,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人也不对,想要走出困境的方法有很多,鱼死网破是不可取的一种。” 赵煜着急道:“按照刚才在会议上的说法,季芳很快就会带着人出去,那木潸你怎么办?” “我别无选择……”木潸抬起头,苦笑道:“即使明知道是错的,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族人死去,哪怕是最后一刻,我也得和他们在一起。” 赵煜看向赵钰,神情焦急,“就没有方法可以阻止季芳吗?” 赵钰答非所问道:“阿福呢?还是没有找到他吗?” 赵煜的脸上显出痛苦与沮丧,“没有,我们找到了将阿福拖走的人,让他们带我们去找,可是到了他们指定的地点,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他。” “那潇樯和罗左呢?”赵钰又问:“他们应该是被老太太带走了,老太太不肯放人吗?” 赵煜说道:“老太太说他们俩是重要人证,不肯放人。” 赵钰捏紧拳头,“人是跟着我来的,我一定要将他们平安送回去。” 赵煜问道:“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 赵钰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他说道:“季芳和白泽要的是我们四神之力,季芳现在已经用整个村子拖住了木潸,一旦她带着所有兆族人走出这座山,我们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到时候兆族和神兽的秘密被公开,世界大乱。” 木苒看向赵钰,接道:“所以我们必须将他们阻挡在这座山里。” “对,”赵钰说道:“我先前已经说过了,季芳和白泽还是同盟关系,他们对对方还各有需求,暂时不会撕破脸,但是季芳不能把这一点公之于众,所以她的第一个目标会是山里剩下的余田族人,如果我是她,我会把余田族人当成踏板,借着消灭他们的契机,让族人看到和神兽们合作的可行性,然后慢慢地将神兽这一最大武器搬上台面,从而为自己洗白。” 一席话听得房内其余三人频频点头,木潸问道:“那我们要做什么?阻挠她的计划,不让她杀余田人吗?” 赵钰笑道:“不,余田族人必须死,否则兆族的后患难以消除,季芳既然能借刀杀人,我们为什么不能让池鱼被殃及得更彻底一些?” 木潸点点头。 赵钰又说道:“另外,咱们如果能在季芳正面引出白泽之前,先想办法把他给除了,化被动为主动,无异于将季芳孤立起来。” 赵煜点头道:“这个我来办,我去找木潸的时候和他交过手,我一定能找到他。” 赵钰接着说道:“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阻止了季芳之后,还要替她收拾烂摊子,兆族的居住地已经彻底暴露,全族迁徙势在必行,否则我们即使除掉一只白泽,还会有无数只白泽重新站起来,木潸,想想看,兆族还能去往哪里?” 木潸苦恼道:“……这我一时也想不到。” 木苒说道:“土地资源越来越少,有限的原始森林正在消失,即使是环境适宜的一部分大山,也多被开发成自然景区,总而言之,现在已经很少有深山适合我们居住了。” 赵钰叹气道:“所以说,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啊。”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无奈沉默。 赵钰拍拍手,笑道:“算了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能想出办法的,咱们现在各自小心,哪怕是睡觉也要留点神,彼此之间互相照应,最好不要单独行动,尤其不要单独和季芳呆在一起,好了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都去睡觉吧。” 赵煜去拉木潸的手,想要把她带出房间,木潸却抱住木苒的胳膊,说道:“我要和姑姑一起睡。” 赵钰笑着拍拍木潸的头,“那我就暂时把木苒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照顾她。” 木潸严肃点头。 赵钰笑笑,推着一步三回头的赵煜走到房外,转身轻轻合上房门。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屋门外是一座小小的院子,月光如积水般沉淀在院子的青砖上,勾勒着院墙外探进来的斜斜树枝,笼出淡漠疏离的影子,院里角落有一方石桌椅,桌上还有一瓶早已凉透的开水。 赵钰走到院子中央,忽然停下脚步。 赵煜站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兄长寂寂出神的脸。 良久之后,赵钰呼出一口长气,转身笑问赵煜道:“你为什么盯着我看?” 赵煜莫名其妙道:“你确定我盯着你身后看你会比较自在?” 赵钰笑着拍拍弟弟的肩膀,他指向角落里的石桌,笑道:“陪我坐一会儿?” 赵煜二话不说走到石桌旁坐下,赵钰坐在他对面,两兄弟似乎已经许久未曾像现在这般面对面坐下聊天,两个人面面相觑,虽有满腔心事拥堵,却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钰从石桌断裂的缝隙里拔出一根小草,缠在手指头上,漫不经心地绕着。 赵煜盯着他手指上的小草看了半晌,忽然问道:“哥,你想过未来吗?” “未来?”赵钰抬起头,反问道:“什么未来?” 赵煜说道:“就是未来,兆族的未来,我们的未来,木潸和姑姑的未来。” “组合错误,”赵钰把小草扔向赵煜,笑道:“为什么是你和我的未来,木潸和木苒的未来,而不是你和木潸的未来,我和木苒的未来?” 赵煜嘿嘿笑了,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赵钰看着眼前这个越发成熟的大男孩,笑道:“那么,你想过这些未来吗?” 赵煜诚恳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赵钰静静地看着他。 赵煜似是被那目光鼓励了般,轻声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憎恨自己的过去和现在,根本没有想过未来是什么,后来即使遇到了大哥,我也不知道所谓的未来是什么,你也知道,我学习成绩不好,性格既不属于积极进取,也不至于自暴自弃,除了阿保机,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如果不是因为我有那么点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是因为我是赵家的私生子,我大概就是成千上万个年轻人里最默默无闻的那一个,这样的我未来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像你和爷爷一样了不起的人吗?我想都不敢想。” 赵钰淡淡笑了,这世上总有些孩子双目蒙尘,总也瞧不见自己身上的好,比如赵煜,比如六六。 赵煜因他母亲而自卑,六六因她爷爷而自困,赵钰有些伤心地思考,自己在这两个孩子身上给予的爱与鼓励,似乎远远不够打破他们内心因某位长辈的权威而建立起的自卑心结。 如果他将来有了孩子,一定要从小用阳光雨露教导,用自由关爱来呵护。 “大哥?”赵煜歪着脑袋,轻声唤他。 赵钰眨眨眼,笑道:“嗯,然后呢?” 赵煜有些别扭地抓抓自己的手指头,接着说道:“遇到木潸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原来隐藏在我身体里的恶魔也是可以有所作为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体里苏醒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大,虽然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但是这种感觉……”他看着赵钰,忽然沉默。 赵钰微微笑,替他把话说下去,“在你来到兆族村子后,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了吗?” “嗯!”赵煜用力点头,“那是一种被认同的感觉,在他们眼里,我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人,这里的孩子把我当哥哥信赖,老人们把我当孩子对待,他们不怕我,更不会厌恶我,如果说木潸给了我一种同类的契合感,那么兆族的存在,几乎给了我一个崭新的世界,这个世界不排斥我,他们需要我,我归属于他们,这种宁静安详的感觉,过去十几年,我从来没有过。” 赵钰不能否认,乍然听到赵煜的这番话,他的心底有点淡淡的感伤,但除去感伤外,更多的是作为一名成年人的理解与支持。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是真正理解赵煜这二十年来生活现状的,那这个人只能是赵钰,他的弟弟这些年到底是如何坚持下来,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 这种心情就像一位父亲听到自己的女儿微笑着诉说她终于寻觅到人生的灵魂伴侣一样,幸福而惆怅,伤感且喜悦。 “嗯哼。”赵钰清清喉咙,促狭笑道:“这是辛苦养大一个儿子,结果儿子告诉我他打算要入赘到女方家的前奏吗?你要知道,我赵钰从来都是一个坚持民主人权与自由人格的优秀公民,你想要做什么,只要保证做到三点,我都不会干涉。” 赵煜笑问道:“哪三点?” 赵钰伸出手指头,边数边说:“第一,平安,这点既包括你,也包括你的挚爱至亲;第二,快乐,我不强求一年四季欢喜无忧,但我希望每年过年的时候,你能告诉我,这一年你不曾虚度与荒废,你因为生命的充实而快乐,哪怕你只是在深山里种了一年的地,但是你看到了日月交替斗转星移;第三,成长,我们面前的路永远没有终点,死亡不是结束,小煜,当我们还只是一个孩子,我们就学会了朝前走而不是往后退,只要你还在往前走,哪怕是辛苦地爬行,我都会为你喝彩。” 赵煜怔怔地看着赵钰,眼里不知不觉温热起来。 赵钰用手撑着自己的脸,脑袋侧着,另一只手招摇地晃着自己的三根手指,笑得有些欠揍,“我很早就说过了,我会是一个好爸爸,可是你们都不相信我。” 赵煜哈哈大笑,站起身伸手就去抓赵钰的那三根手指头。 赵钰笑着躲避,“不要乱抓,这可是金手指,点石成金,以后爷爷再也不用为咱们的生计发愁了。” 赵煜仗着自己年轻气盛,果然逮住了赵钰,两兄弟闹了一阵,各自累得重新趴回石桌上。 赵煜微微喘气,问道:“哥,今天兆族人这样对你和姑姑,你心里会生气吗?” “废话,”赵钰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很记仇的。” 赵煜微微叹气,说道:“今天我和木潸回来的路上,木潸哭着对我说,姑姑小时候被一个人伤到心,她就选择离家出走多年,如今她被大半个村子的人伤透了心,会不会就此天涯远隔再也不回家,我本来还安慰她没关系大哥会劝着的……” “你当我是圣母娘娘吗?”赵钰重重戳了下赵煜的脑袋,哭笑不得道:“欺负我没有关系,我大人有大量,但是欺负木苒不行,让木苒伤心更不行,在这件事上,我还真没有什么容人之量。” 赵煜点点头,“哦”了一声。 赵钰扑哧笑了声,问道:“怎么了?” “没有,”赵煜抓抓自己的头发,笑道:“我只是在想,这样也挺好的。” 赵钰不解,“嗯?” 赵煜笑道:“我一直在想,如果让我回到过去的生活里,我能做些什么呢?不管是爷爷的事业还是你的公司,我一样也不会,况且木潸是不可能离开她的族人的,我只有留在这边,为了守护而战斗,才能体现出我自己的人生价值。可大哥你不一样,你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能成为了不起的人,姑姑也是,你们是两个早已习惯独立生存的大人,只要你们彼此还在一起,不管去到哪里,我都不会太担心。” 赵钰盯着自己的弟弟看了半晌,最后笑道:“你好像想了很多。” 赵煜低低笑出声。 赵钰探身过去,使劲揉揉他的脑袋。 赵煜在兄长的胳膊底下钻出身子,伸长双臂,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组合成一个取景框,框口对准木苒和木潸房间的窗户。 从那扇薄薄的窗户里透出明黄的温暖光线,看来那俩姑侄也还没有睡。 赵煜从自己的手指间朝那窗户望去,笑容明朗简单,他问赵钰道:“此生不负的美景,对吧。” 赵钰微微笑,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拖去睡觉。 房间里,木潸蹲在窗口下,耳朵紧紧贴着墙壁,凝神偷听。 木苒由她蹲了半晌,最后见她无聊地站起身,笑问道:“怎么?听到了什么?” 木潸瘪嘴,说道:“不知道,走了。” 木苒已经重新铺好了床,转头见小女孩微微嘟着嘴,忍俊不禁地拍拍床铺。 木潸笑着扑过来,蹬掉鞋子,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 木苒伸手去扯她的被子,笑骂道:“也不嫌热。” 木潸从被子里钻出来,双手抱住木苒的腰,脑袋挨在她后腰,蹭了又蹭,然后喃喃说道:“姑姑,对不起。” 木苒没有说没关系,也没有问为什么,她只是像木潸小时候般轻轻拍打她的被,温柔劝道:“睡吧,明天一睁眼,又是绷紧神经的一天。”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隔着一个院子,当第一个人的脚步声停在大门外时,木苒睁开了眼,她刚要动,身旁的木潸已经迅速爬起身,跨过她赤脚往地上跳。 木苒的第一反应不是拉住她问怎么回事,而是开口唤道:“把鞋穿上!” 木潸坐在凳子上往脚上套布鞋,边套边说:“姑姑你呆在这里,我让赵大哥来陪你,外头的人我和小煜能对付,你不要担心。” 木苒翻身下床,慢慢穿上自己的鞋,冲木潸笑道:“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弱者,我不是。” 木潸抬起头,犹豫道:“可是姑姑你的脚……” 木苒正要站起身,房门外响起果断的敲门声,木苒只得应道:“进来。” 进来的自然是赵家两兄弟。 木苒看着房内分别站立的三个人,无奈地叹口气,“好吧,我会坐在这边等你们的消息。” 木潸点点头,和赵煜一起走出房门,去迎接大门口的不速之客。 房间里只剩下赵钰和木苒,木苒有些郁闷,“怎么?你这是照顾我还是看守我?” 赵钰微微笑,在床边坐下,毫不客气地将木苒的腿抬到自己腿上,亲手替她脱掉鞋,这才笑道:“不要担心,该怎么做,那两个孩子心中有数。” 木苒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外头来的人想做什么?” “昨天你也听到了,族里少壮派基本认同季芳的观点,他们想要出征,但是在出征前,他们不放心你的存在,今早过来大概就是想让木潸把你交出来。”赵钰并不想隐瞒木苒,“事情的大致经过你也猜得到,木潸虽然憋着一股火气,但是她能处理好的,实在不行,我安插在外头的眼线也会及时向我汇报情况的。” “眼线?”木苒疑惑问道:“你什么时候有了眼线,我怎么不知道?” 赵钰笑而不答,只专心检查木苒的脚上。 木苒看向赵钰微微俯下的脑袋顶,皱眉道:“潇樯和罗左,还有阿福,他们该怎么办?” 赵钰抬起头,微笑着看向木苒,眼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所以你要马上好起来,因为我们要去救他们。” 木苒实在是讨厌赵钰这种吊人胃口的讲话方式,恼怒地就要抽回自己的腿,赵钰忙压住她,投降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之前就是因为过于焦急,才会事事被季芳牵着鼻子走,如今我们必须沉下心来,蛮力和速度都不是成功的因素,”他用手指头点点自己的脑子,笑道:“这里,才是致胜的关键。” 木苒怔怔地看着赵钰,“你真的有把握吗?” 赵钰老实地摇摇头,“没有。” 木苒皱眉。 赵钰伸出手,将木苒眉心的皱褶摁平,笑道:“但是为了你,我会化腐朽为神奇。” 木苒紧紧盯着他半晌,蓦地笑了,“什么也改不了你的臭毛病吗?” 赵钰也笑。 风平浪静地等了一会儿,门外的院子里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儿,房门就被人从外推开,进来的人是木潸和另外一个赵钰没见过的年轻男人。 木潸看向床上的赵钰和木苒,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是很开心,她硬邦邦开口道:“奶奶已经同意年轻人们主动出发攻击敌人,但是……” 赵钰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但是,他们不放心木苒和我留在族内,因为他们依然认为木苒是叛徒。” 木潸瘪着嘴,面色难看地点点头。 赵钰笑道:“没有关系,我会和木苒留在族内,不管他们是想布结界,还是人盯人,都尽管做吧,但是不要怪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守得越严,只能证明你们越愚蠢。” 年轻男人的脸色阴沉下来。 赵钰转向木潸,问道:“你也会一起去吧?” 木潸点点头。 赵钰点点头,笑道:“木潸,替我好好教训那群余田人。” 等木潸和年轻男人走出房间后,赵钰对着窗外轻轻吹了声口哨,肥遗的黄绒脑袋从窗外露出来,两粒黑豆似的眼珠子在房间内咕噜噜转了一圈后,这才拍打着翅膀,兴高采烈地朝木苒怀里飞去,“木苒小姐!” 赵钰将肥遗从木苒怀里揪出来,笑道:“正经事不做,是打算让我把你的毛全部拔光吗?” 肥遗从昨天木苒被救下来后就趁乱消失了,这会儿忙了一晚上回来,一经赵钰威胁,立即想起自己的任务,急忙问道:“你是要先听木潸和赵小煜在外头和那群人吵架的过程,还是先听我打听到的关于张潇樯和罗左的消息?” 赵钰果断说道:“先听潇樯和罗左的消息。” 肥遗抖抖翅膀,说道:“他们俩都还在村子里,按照木老太太送出去的伙食分量来看,两个人应该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被关的位置我也差不多知道了。” 张潇樯和罗左是木老太太当着众多兆族人的面带走的,那些人反倒成了他们俩的保命符,木老太太和季芳不可能在舆论形势对他们一边倒的情况下冒险杀死这两个人,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先隔离关闭起来,想要救他们,弄清楚位置是首先要考虑的。 赵钰问道:“那他们被关在哪里?” 肥遗睁着大眼睛,认真说道:“笔墨纸砚伺候。” 赵钰忍着没一拳砸扁这只小黄鸟,而是果真去桌上找了张白纸和一把圆珠笔,肥遗用两只翅膀箍着圆珠笔,踮着脚尖在白纸上画了起来,“这里是木老太太住的房子,从这里出来,好多好多台阶,嗯……然后这样走,呃,左拐后右拐,这里有一片小房子,嗯……走啊走啊……”肥遗在白纸的尽头画上一个圆圈,然后扔了笔,心满意足地拍着翅膀,笑道:“就是这了,他们的食物就是送到这。” 白纸上的图画扭曲不成线条,饶是赵钰这么聪明的人也愣是没看出具体线路来,他正要揪住肥遗的小短腿好好审讯一番,旁边的木苒却拿起白纸,看得出神。 “肥遗,”木苒喃喃问道:“你看到的这座圆圆的房子,有一扇什么颜色的大门?” 肥遗被赵钰倒吊着,哭丧着脸回答道:“蓝色的!” 赵钰疑惑地看向木苒。 木苒苦笑着摇摇头,“不是蓝色,是青色……那里,是季芳的家。” 木潸和赵煜收拾了行囊,来向赵钰和木苒告别的时候,赵钰和木苒正头挨着头讨论季芳家的内部构造。 “那个地方我只去过一次,但是那房子十多年来并未听说有过改建或修缮,所以格局应该还是一样的……”木苒的话被推门而入的两个孩子打断。 肥遗一见到木潸,就像见到木苒一般高兴,它叽里咕噜几句话把赵钰和木苒正要商量的事转述给木潸和赵煜。 赵煜听完肥遗的话,立即问赵钰道:“你是打算趁季芳不在村子里,偷偷去把人救出来吗?” 赵钰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赵煜犹豫道:“会不会有危险?” “季芳作为这批队伍的领头人,肯定不会留在村子里,她不在,还有谁是能拦得住我的?”赵钰回答道。 赵煜和木潸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钰冲他们俩笑道:“不用担心我们,比起我们,你们俩的任务反倒更加艰巨,不要忘记昨晚咱们说过的。” 赵煜点头道:“我明白,我会继续寻找阿福和天狗,然后找出白泽,先下手为强,木潸会跟着季芳,看好族人。” 赵钰笑道:“没错。” 肥遗蹿出来,着急问道:“那我呢?那我呢?” 赵钰一把将它捞回手里,笑道:“你就留在我们身边吧。” 距离约定离开的时间已经十分接近,木潸和赵煜走到床边,四个人凑在一起,表情不禁都有些严肃。 这一战,只可成功不许失败。 赵钰安慰地笑道:“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孤军奋战,任何时候,相信自己,相信战友。” 赵煜和木潸重重点头,两个正在逐渐长大的孩子站起身,离开将他们养育成人的长辈,踏上属于他们的战场。 赵钰和木苒目送他们俩离开,许久之后,肥遗重重叹一口气,打破室内沉闷的寂静。 “你叹什么气?”赵钰好笑地看着肥遗。 肥遗抬起头,一本正经说道:“我会相信我自己,我也会相信你们的。” 木苒莞尔一笑,看向赵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赵钰有些担心地看向她的脚,“你的脚伤还没有好。” “虽然还没有完全好,但是并不妨碍我走路。”木苒笑道:“丁春销的药,是我们族里最好的。” 赵钰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心意已决,便笑着点头,“好,等天黑了,咱们就动手。”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夜深人静的时候,赵钰蹑手蹑脚打开木苒房间的门,探头往里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房间里空无一人,赵钰皱眉,正要往外退,一只素手在他身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赵钰猛回头,见到嘴角掩着笑意的木苒,以及停在木苒肩膀上神情紧张的肥遗后,忍不住笑道:“想要向我证明你的脚没事,也不用这样神出鬼没。” 木苒穿着一身黑衣,再往脸上蒙一块黑布,整个人都可以隐匿于阴影中,她微微笑,问道:“既然是来找我的,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 赵钰笑道:“如果你已经睡了,我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木苒笑道:“想得美。” “事实证明,果然是异想天开。”赵钰笑着拉住木苒的手,视线瞟向院子四边屋顶,轻声问道:“我们要怎么躲过他们?” 这院子外头早被布下里外三层结界,就像触警机关般,虽然不会真正阻碍他们出去,但是一走动就被从角落里跳出来的兆族人拦住的感觉,确实也不方便。 木苒笑道:“兆族的布阵格局我从小就知道,他们再怎么变,也不会变出新的品种来,一般而言,为了不引发无谓的影响,在每层结界的偏僻角落里,都会有一道暗门,供看守者自由穿越。” 木苒一边说一边走向院子角落的石桌,石桌上依然放置着前夜留下的凉开水,木苒提起那壶开水,笑道:“第一层的暗门,在这里。” 赵钰颇感兴趣地看着她。 木苒手臂弯曲,壶里的开水倾注而下,她低声吩咐道:“水结界,穿过它。” 赵钰抓过肥遗,闭上眼走进水柱中。 再睁开眼时,赵钰已经来到了房子大门外,他惊讶地摸摸自己的脑袋,触手一片干燥,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到一身黑衣的木苒从角落里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赵钰忍不住笑问道:“第二层结界的暗门是什么?” 木苒指指大门旁边的一株三角梅,笑了。 “木。”赵钰有了第一回的经验,径直走向那株三角梅,用手臂拨开枝干,抬步跨了过去。 果然,三角梅后头看似只是一堵寻常的院墙,但是赵钰一跨,眼前便变化成他再熟悉不过的广场。 差点烧死木苒的那座小广场。 木苒走到他身边,笑道:“你猜第三层结界是什么?” 赵钰看着她的笑脸,眼珠一转,反问道:“难道是金?” 木苒点点头,小广场上满地月光,一点也看不到有任何金属痕迹。 赵钰看着木苒,忍不住问道:“暗门呢?” 木苒笑着转过身,面对广场后头数以千计的石阶,苦笑道:“在大门的铜环上。” 赵钰忍不住哀嚎。 “加油!加油!”肥遗高高低低地飞在前头,时不时回头冲赵钰低喊道:“赵大钰,你体力太差了!” “闭嘴!”赵钰气喘吁吁地爬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木家大门外,抖着双腿去抓门上的铜环,“我从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徒步爬过七楼以上的台阶了。” 木苒优哉游哉地从赵钰身后越过,笑着握住他抓在铜环上的手,“以后我会监督你锻炼的。” 赵钰喘了两口气,突然回味过木苒话里的意思,蓦然抬头,双目亮晶晶地看着木苒,木苒避过他的眼,笑着压住他的手,两个人同时扣下雕刻着蛇身的铜环。 赵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院子,笑道:“你们兆族,真是一个神奇的民族。” 当他们合力扣下第三层结界的暗门铜环后,所有结界消失,他们三人竟然一眨眼回到了小院内部,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般,依旧站在木苒的房门外。 木苒笑道:“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幻境,从现在开始,才是真实的世界。” 赵钰牵住她有些凉的手,笑道:“背景是假的,但是我清清楚楚记得有个人对我说,以后的日子里会监督我锻炼身体。” 木苒笑而不语。 赵钰握紧她的手,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肥遗在他们脑袋上飞了一圈,不耐烦道:“你们再耽误下去,天都要亮了。” 木苒反拉住赵钰的手,大步走过小院,径直推开大门。 肥遗吓了一跳,问道:“不会惊动他们吗?” 木苒说道:“木潸不是说季芳已经把全族的年轻人都带走了吗?剩下的老人和孩子除非被触动结界,否则不会有精力来守夜盯梢我们的。” 两人一鸟走出小院,木苒带着他们穿梭在村子的矮房和良田间,偶尔会爬上一小段山路,不知过了多久,赵钰终于听到木苒低沉地宣布,“到了。” 眼前是一栋倚山壁而建的木头房子,有点像南部山区的吊脚楼,楼下支着许多根粗大的圆木柱子。 要走到那楼的大门,需要经过一条栈道,赵钰和木苒站在栈道口,月光虽然明亮,但依然照不亮眼前这栋半挂在山壁上的木头房子,在每一个黑乎乎的窗口里,似乎都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正好奇而招摇地望着即将到来的赵钰一行人。 木苒拉住赵钰的手,压低声说道:“这房子我只在小时候来过一回,里头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但是……” 赵钰明白她的但是,他拍拍她的手,又将肥遗扔进自己的上衣胸袋,这才提起十万分精神,小心翼翼地走上栈道。 季芳是正东脉的传人,她的家,也就是曾经正东族长的家。 赵钰站在木房正门前,双手轻轻一推,房门就被推开。 “拧亮油灯吧?”肥遗露出半个脑袋,有些胆怯地说道。 吱吱,它的话音刚落,木苒已经拧亮了随身带来的油灯,她站在门边,提高手中的灯,笑道:“我们没有必要自己吓自己。” 有了光线,肥遗也似壮了胆,它从赵钰口袋里飞出来,指着一楼大厅尽头的木梯,说道:“从外头看,这房子只有两层楼,楼上应该是卧室。” 木苒点头道:“没错,上面确实是卧室,当年迎亲,就是从二楼把季芳的姐姐接出来的。” 赵钰走上木质楼梯,这楼梯显然上了年月,一踩上去便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老年人钙质疏松的骨头,一折就断,赵钰小心地往上走,问道:“这房子破的就像随时会被风刮走般,季芳从来没有想过修缮它吗?” 木苒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们很快走上二楼,木苒凭借着有限的记忆,说道:“左边是季芳的房间,右边是她姐姐的卧室。” 这栋房子不管是从外观景象还是从内在布置上,都能明显看出岁月的痕迹,赵钰在二楼的小客厅里转了一圈,眉头微皱。 木苒敏锐地发现他的疑惑,问道:“怎么了?” “这房子看起来很老旧,可是就连楼梯的死角都没有沾染尘埃,”赵钰环顾四周,颇感惊异问道:“这房子有没有住人?” 木苒答道:“季芳的父母早逝,在她姐姐嫁到木家前,这房子里只有她们俩姐妹居住,后来她姐姐出嫁,可能是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家,就连季芳也一起搬到木家了,再往后,她姐姐出事,季芳成年离开兆族,她的事,我也不清楚了。”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显然都是被精心照料过的,但是如果有人在这里面居住,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生活的痕迹。”赵钰走到客厅的小书柜边,将书柜上的花瓶取下,花瓶里还插着一束洁白的百合花,他摸了摸百合花瓣,说道:“假的,但是很干净。” 木苒不解道:“说不定是季芳回来过,打扫了房间。” 赵钰没有吭声,他推开左边的一扇房门,让木苒提着油灯走到他身边。 在光线的照射下,赵钰看到了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少女闺房,房里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整排的书架,书架旁是一个小小的衣柜。书架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书籍,显然都是先人或长辈们带回来的书,赵钰拿油灯照了一遍,竟然还在书架角落里发现几本少女漫画。 季芳书桌正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油画,油画被镶嵌在一个木制框子里,能清晰看出上头的百合花田,以及花田远处手牵着手的一对恋人。 “季芳很喜欢百合花吗?”赵钰问道。 木苒摇头道:“不,喜欢百合花的人,是我大嫂。” 也就是季芳的姐姐。 赵钰从油画前挺起腰,目光深沉地在房间里重新转了一圈。 肥遗歪着脑袋看他,“赵大钰,你在看什么?我们不是来找潇樯和罗左的吗?” 赵钰站在季芳卧室的正中央,巡视周围后,疑惑问道:“你们不觉得,这个房间就像季芳脸上的笑容一样,标准地让人受不了吗?”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什么意思?”木苒不解。 赵钰提亮油灯,用亮光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床上的松软枕头和米黄床单,床尾的抱枕,书桌上堆着的笔记本和彩色记号笔,还有书架上的书和各色小玩意。 赵钰说道:“这个少女闺房,标准得毫无特点,这真的是胸怀天下的季芳的房间吗?如果真的是,那么季芳在离开这栋房子之前,她确确实实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女,是什么改变了她?” 木苒思考着回答道:“她在随她姐姐住进木家前,在这里生活了大概五六年的时间,和她姐姐一起。” “五六年,足够一个女孩成长为少女,”赵钰的油灯转向书桌前的那副油画上,“季芳的觉醒是因为知道了姐姐的死讯,她的内心深爱着自己的姐姐。姐姐是她不可撼动的强大内心里,最柔软的一块。”他突然转向木苒,问道:“她姐姐的房间在哪?” 木苒答道:“右边的那间就是。” 赵钰立即走出季芳的卧室,穿过小小的客厅,推开季芳姐姐的房门。 那是一间比季芳卧室稍微大一些的房间,紧闭的窗户上垂着厚厚的白色窗帘,窗下是一张双人床,床上的被褥整洁松软毫无皱褶,赵钰伸手在被子上摸了摸,指尖感受到花纹的紧致手感,他俯身用油灯照亮,看见白色棉被上用更浅的白绣出的盛开花朵。 肥遗凑过来瞥了一眼,惊讶道:“这个姐姐是有多喜欢百合花?连被子上都是百合花。” 赵钰提着油灯,审慎地观察这间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卧室。 木质的房子通风凉快,房间内的家具布置比起季芳那一间,显然更成熟简约,虽然夜里油灯看不清楚,但是依然能感受得出来,曾经居住在这里头的年轻女人是一个多么细腻温柔的人。 赵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窗下的桌子边,他从桌下提出一个被折叠起来的画架,又从抽屉里翻出许多颜料盒子——那些颜料早已凝结成块,微一使劲便能捏碎成彩色的粉末。 赵钰问木苒道:“季芳姐姐会画画吗?” 木苒惊讶地摇头,“我从来没听说过。” 赵钰捏搓着指尖的颜料,眉头深皱,他又走回床边,紧紧盯着双人床上并排摆放的两个枕头。 肥遗飞到赵钰肩膀上,困惑地歪下脑袋,翅膀尖端不耐烦地扫着赵钰的脸颊,“喂喂,赵大钰,我们不是来找潇樯和罗左的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赵钰的目光环视在房间内,耳语般回答道:“……我在找人。” 肥遗气道:“我看不出来你在找人啊。” 木苒抓过肥遗,示意它安静。 肥遗气鼓鼓地收起翅膀。 木苒看向赵钰,低低唤道:“赵钰,能告诉我你在找谁吗?” 赵钰回头看向木苒,眼神被油灯的温暖光芒灼亮,他忽然拔腿往外跑,蹬蹬穿过客厅,回到季芳的小卧室里,一把扯下墙壁上的油画,用油灯仔细照亮画里的那对恋人。 “仔细看,木苒,”赵钰对紧随其后的木苒说道:“这画里的人到底是谁?” 木苒提过油灯,俯身仔细查看花田尽头的那两个小人。 肥遗被吓了一跳,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嘎吱嘎吱。 客厅的木质楼梯下忽然传来在寂静黑暗里刺激耳膜的声响,这样的声响在不久前他们也曾听到。 有人踏着楼梯,上来了。 木苒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人,她迅速熄灭油灯,拉过赵钰的手,将他和自己一并塞入季芳卧室的衣柜里。 衣柜很小,木苒坐在赵钰身上,赵钰的双臂从后头紧紧抱住她,他们俩前胸贴后背,彼此都屏住呼吸。 楼梯传来的嘎吱声渐渐近了,伴随着这种别扭的嘎吱声,还有一种咯噔声响,像是木头棍子杵在地上时发出的声音。 木苒瞪大眼,和身后的赵钰面面相觑。 他们都猜出了这个深夜到访季家的人,会是谁。 “木苒,赵钰,你们不用躲了,出来吧。”滞重的脚步声和棍子杵地声停在门外的小客厅里,木老太太低哑暗沉的声音在森冷寂静的夜里悄然响起。 衣柜里,木苒看向赵钰,赵钰点点头,两个人先后从狭窄的衣柜里钻了出来,油灯被重新拧亮,木苒提着灯,慢慢走出卧室。 客厅里,木老太太独自而立,她没有带灯,苍老年迈的一张脸在油灯的昏黄光线里,显得死气沉沉。 “奶奶。”木苒轻声唤她。 木老太太点点头,拄着拐杖走到客厅沙发边上,略显笨拙地坐下。 赵钰走到木苒身边。 木老太太抬头看着他们俩,淡淡说道:“我一看到这边窗口的亮光,就猜到是你们俩来了。” 季家的房子位置隐匿,除了同样高高建在半山腰上的木家,没人会去注意一栋十多年来无人居住的空房子。 木老太太借着灯光看了眼屋内的摆设,叹气道:“这里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和十多年前一样。”她停顿了一下,笑问道:“你们是来找那两个朋友的吧?为什么不好好找找,我注意到你们一直停留在楼上。” 赵钰笑道:“老太太,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木老太太看向他,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口。 赵钰笑问道:“当年季芳姐姐为什么会嫁给木苒的大哥?他们俩,为什么会结婚?” 木老太太微微耷拉的眼皮略略撩起,颇为严厉地瞥了眼赵钰,“你在想什么?” “我没有想什么,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说出来而已。”赵钰蓦地瞥了眼木苒,木苒还没抓到他眼神里的深意,他已经重新看向木老太太,说道:“木家和季家的那一场婚姻,并不是他们自由恋爱自由结合,而是被你一手包办的吧?老太太。” 木苒诧异地看向木老太太和赵钰,“怎么会?” 赵钰说道:“我不知道木苒大哥是什么想法,但起码,我知道季芳她姐姐一定不是心甘情愿嫁去你们家的。” 木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年老的身体虽然不由自主弓着,但看得出来线条僵硬,整个人有些狼狈,“你为什么这么说?” 赵钰转身走回季芳房内,将那副油画拎了出来,笔直地递给木老太太,冷笑道:“我们都知道季芳的觉醒是因为她姐姐的死,可是事实的真相难道只有这些吗?季芳从小失去双亲,她和她的姐姐一起居住在这栋僻静的小木屋里,你刚才也说了,这栋房子完完整整地保留了季芳姐妹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的话,让我大胆猜测一下,在季芳离开这栋房子住进木家之前,她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像大部分她那个年龄女孩该有的,敏感细腻,温柔善良,天真活泼。” 木老太太仰头看着赵钰,冷冷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用心看看这栋房子吧,就像季芳说的,用心去看。”赵钰将油画往前推,“季芳的姐姐为什么那么偏执地喜欢百合花?为什么人走茶凉,季芳还要将这栋房子纤尘不染地保留下来?属于她姐姐的记忆那么多,她甚至在木家留下了木潸,但是这些对季芳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这里,因为这里才是她和她姐姐真正的家。老太太,你看看这幅画,你觉得这片花海后头手牵着手的这两个人,到底是谁?” 肥遗从木苒的背后探出脑袋,小声说道:“……难不成是季芳和她姐姐?” 木苒闭上了眼。 木老太太没有说话,她用力抿着干瘪的双唇,嘴角有些不自主地颤抖。 “让我猜一猜,整个兆族在衰弱,血脉对你们而言是最珍贵的东西,身为族长,根本没有自由选择配偶的权利,尤其如果你们还肩负着产下优秀后代的责任的话。”赵钰放下油画,说道:“季芳的姐姐是正东族长,你的长孙是正北族长,水生木,由他们俩产下的孩子,必然是最优异的,对吧?” 木老太太依然没有开口。 赵钰继续说道:“所以你把那位半隐居的新娘带到了你们家,你有倾听过她的想法吗?或许她也曾拒绝过你的提亲,但是没有用,她是个年轻的族长,没有阅历,没有权势,哪里敌得过你的威逼利诱?” 木老太太蓦地抬起头,双目圆睁,咬牙道:“我没有!” “季芳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去世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亲人,不,或许是恋人的姐姐被迫嫁入另外一个家庭,那个时候季芳几岁?十六岁?十七岁?一个处在最敏感青春期的女孩,一个本来就擅长隐匿自己情绪的女孩,她看到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赵钰将油灯重重放下,光晕笼在油画上,将画面上的两个人剥离得如梦似幻,赵钰俯身逼近木老太太,忽而冷笑道:“老太太,季芳她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季芳的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油灯只照亮了沙发这一角,黑漆漆的客厅里除了沉闷的呼吸声外,一时寂静得渗人。 木苒再也忍不住,她拉住赵钰的小拇指,轻声问道:“赵钰……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赵钰于心不忍地回握住木苒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几乎可以完整地包住她的手,“抱歉,我必须要揭一回你的疮疤。” 木苒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赵钰看向沙发上僵硬的木老太太,加重语气,重新问了一遍,“季芳的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木老太太抬起头,她紧紧盯了会儿赵钰,然后将目光移向木苒,她看着木苒的眼神有着恍惚的慈爱,也有着深沉的痛苦与逃避,但她最终还是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她是自杀的。” “自杀?”木苒喃喃重复着木老太太的话,“怎么会?” 赵钰握紧木苒的手,目光却并没有放松对木老太太的施压,“她确实是被凶兽所食,那么所谓的自杀,又是什么意思?” “自杀能有什么意思?”木老太太抬起头,压在心头的秘密一旦被揭晓,她的神情在片刻的轻松中重归沉重,“木苒离家出走后的第四年,边境林海那边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在那附近见到了一个和木苒很相像的女孩,那一阵子林海里很不太平,之前也发生过凶兽设下陷阱捕猎兆族人的事情,所以我当时就不同意木苒她大哥出村调查,只同意等第二天天亮带上一个小队伍进入林海。” 木苒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响得厉害,她舔了舔嘴唇,有些干涩地说道:“然后呢?” “你大哥不同意,他说你一个小女孩在林海里过夜太危险,一定要立即去找你,我和他起了争执,互不相让,”木老太太回忆往昔,机械地叙述道:“结果我们谁也没发现,你大嫂居然趁我们俩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留下一张字条,就独自出山去找你了。” “字条?”木苒惊愕道:“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她有留下字条,木潸也不知道!” 木老太太看着她,眼神哀戚,“字条是留给你大哥的,只写了一句话,说她要去修正这些年的错误,让你大哥好好照顾季芳和木潸……她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心写的这些话,你大哥当时就疯了,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找她,没过两天,咱们的人就找到了他们的尸骸……已经所剩无几的尸骸……” 木苒的脚有些站不稳,她扶住赵钰的胳膊,借着他的坚强来支撑自己颤抖的灵魂,“……朱厌因我而设下陷阱,大哥和大嫂本来可以不必死的,但是她……她一心求死……她想从固有的生活里挣脱出去,她宁愿死也要离开……这些,季芳都知道吗?” “季芳是事后才知道的,”木老太太的声音抖得发凉,她猛地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虽然看得出来季芳她姐姐的不幸福,但是我一直想不明白原因,直到事发后季芳痛苦觉醒,我看着她行尸走肉般离开,然后浸满鲜血地回来,我忽然明白过来,这世上再不幸的事实都比不上人心里的悲凉,心已如死灰,又谈何活着?可我之前竟然一直看不透,到底是我太愚蠢,还是她们掩盖得太好,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她们展现在旁人眼里的样貌,永远都是明媚快乐的,面上笑得越开心,心底里的洞就越是无底。” “分裂。”赵钰忽然说道。 木老太太和木苒同时看向他,两个人都表现出不解。 赵钰苦笑道:“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唯有木具备了生命的基本特征,出生发芽生长枯萎死亡,她们不是普普通通的一种元素,是比起其他元素更贴近自然与生命的存在,就像感情越细腻的人越敏感,心理结构越复杂的人越容易陷入情感的僵局一样,木属性的人往往最复杂,也最单纯,她们面对感情可以一往情深,面对世界,也可以千姿百态,不要忘了,植物依靠分裂让自己繁殖生存,这是她们的本能。” 一直不敢吭声的肥遗讷讷说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赵钰轻声解释道:“这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将真实的自己藏起来,让更强大的另一个自己成为盾牌,其实很多人都会这样做,只是对木属性的人而言,这完全就是本能,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会意识到问题所在,就像木苒一直表现出来的冷漠疏离与她内在的温情柔软大相径庭,季芳内心的强硬与偏执我们其实都已经领教到了,但我们不能说这其中哪一个是假象,因为她们都是真实存在的。” “哦……”肥遗应了一声,但是到底听懂了没有,它自己也不知道。 赵钰摇了摇头,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说道:“我们之前一直试图推测出季芳的想法,我们都觉得一个像季芳这么聪明的人,她的每一步棋都应该是缜密严谨的,事实也的确如此,可是我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季芳再聪明她也是人,四神觉醒,最终依靠的还是人的身体,只要是人,就具备了七情六欲,尤其又是如此聪慧敏感的木属性女人。” “不管怎么说,”木老太太忽然打断赵钰的话,她站起身,拐杖硬邦邦地拄在地上,说道:“你们俩现在还是犯人,和我回去。” 赵钰看向木老太太,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助纣为虐?十多年前,你明明还是站在木苒这一边的,那个时候的你可比现在明智多了,难道真的是越老越糊涂了吗?” “我不是助纣为虐,”木老太太缓慢说道:“兆族已经无路可走,我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得见兆族开辟出一个新世界,如果一定要有个人来背上千古骂名,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赵钰微微眯起眼,寸步不让地与木老太太对视,片刻后,他冷冷笑道:“又是一个冠冕堂皇的高尚理由。” 木老太太皱眉。 赵钰冷笑道:“你刚才的神情已经告诉了我,真正促使你去做这一切的原因不是所谓的前途忧虑,即使有,那也不是主因,真正让你无法放弃季芳的,是这些年不断折磨你的愧疚感!” 木老太太跌坐在沙发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赵钰,“你在胡说些什么?” 木苒抓住赵钰的手,想要阻止赵钰的逼迫,赵钰并没有理会她的阻挠,他冷笑着盯紧木老太太,居高临下气势逼人,“如果不是你逼着季芳姐姐嫁到你们家,季家和木家的悲剧就不会发生,这些年,你一直在自责,你认为是你一手导致了这四个年轻人的悲剧,你的长孙,你的长孙媳,你的小孙女,还有季芳……” “住口!”木老太太抓着拐杖的手不停颤抖。 赵钰没有住口,他像一头狰狞的兽,残忍地撕开木老太太隐匿在心底多年的伤口,“在温柔的姐姐的关爱下,季芳的人生不会扭曲,她会成为一个真正懂得关怀与珍惜的女人,力量从来不可怕,可怕的是掌握力量的人,你曾经想过阻止她,可是你走错了一步又一步!” 木老太太猛然站起身,伸手去抓赵钰的衣领,“闭嘴!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赵钰任由她抓住自己的衣服,冷笑道:“你最近会做梦吗?梦到了谁?你的孙子?还是钱荟明?还是丁春销?”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脆生生打在了赵钰的脸上。 肥遗惊恐地捂住嘴,却又忍不住从羽毛间偷看木苒。 木苒放下自己的手,严肃正直地看向赵钰,淡然说道:“赵钰,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赵钰捂着自己的脸,他被一巴掌打醒了,尽管这个巴掌并不疼,他看着木苒,眼里全是她安静平和的模样,心里的激愤渐渐平息下来,“对不起。”他对木苒说。 木苒微微笑,伸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 木老太太重重坐在沙发上,她从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角有些散,几缕银丝落下,平添无数苍老。 木苒看着眼前的木老太太,轻声问道:“奶奶,我们都做过错事,未来我们可能还会犯错,但是我一直记得小时候你教导过我的话,这个世上有绝对错的事,但没有绝对错的人,现在回头,去阻止季芳,阻止更多的年轻人丧命,咱们兆族隐忍了千百年,为的难道是只争朝夕吗?比起因为愤怒而杀人,救人,才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能力啊。” 良久,木老太太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木苒,“……我带你们去找他们。”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木老太太颓废地站起身,她的手颤抖得有些握不住拐杖,木苒叹气,缓步走上前,手挽着手将她扶住,木老太太看她一眼,枯藤般的老手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又轻轻将她推开。 木苒挺立着身体,有些难过地看着木老太太佝偻却倔强的背影。 赵钰揽过木苒的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走吧。” 木苒点点头,与赵钰一起,跟着木老太太往楼梯走去。 “这栋房子的内部结构与你们所看到的基本无差,因为是建造在山壁上的吊脚楼,所以不可能有地下室这种东西,”木老太太扶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下走,“能挖出密室的地方,就只剩下紧靠在房子背后的大山了。” 赵钰点点头,“和我想得差不多,只是不知道入口在哪里。” 木老太太已经站在一楼的客厅里,她转身钻进木质楼梯的背面,示意木苒提着油灯来照明。 木苒将油灯递过去,果然在楼梯背面的木墙上看到了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锁扣,她在木老太太的示意下拉了拉锁扣,发现铁锁已经上了锁。 木老太太摇头道:“钥匙不在我这。” 木苒退到一边,对赵钰说道:“看你的了。” 赵钰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把铁索揉搓成了粉末,木老太太虽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能力,但是亲眼所见,还是忍不住诧异地看向他。 赵钰看也不看老太太,只是打开暗门,用油灯谨慎地往前照。 木头暗门之后是一间挖在山壁里的石洞,木门一打开,石洞里的湿冷之气扑面而来,赵钰立即打了个喷嚏。 木苒从后头探出头来,“看上去不大。” 她的话音刚落,石洞里油灯找不到的角落传来一声犹疑不定的呼唤。 “木苒?”这是潇樯的声音。 木苒应道:“是我,还有赵钰,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石洞后头的暗影里走出一个人影,正是许久未见的张潇樯,她的头发乱糟糟地顶在脑袋上,脸上布满污渍,身上的衣服也脏得不像话,整个人像是刚刚从战场或者难民营里滚了一圈,神情萎靡得叫人不忍。 木苒走上前,张开双臂将张潇樯抱进怀里。 张潇樯有些出神地任由木苒抱着,片刻后,她像是感受到了木苒真实的体温,整个人紧绷着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她让下巴靠在木苒的肩窝里,用力蹭了蹭,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我以为……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 木苒轻拍张潇樯的背,安慰道:“不会的,你会活得好好的。” “不,事实是,我们确实死过一回。”黑暗的角落里传来罗左有气无力的声音,赵钰拎着油灯走过去,终于看清靠坐在墙角的罗左。 罗左的情况也没有比张潇樯好多少,事实上,他们俩和赵钰上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一模一样,维度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的身体上没有致命的伤口,身上的血也早已冷凝。 赵钰伸出一只手,将罗左拉了起来,罗左的脚步有些虚浮,赵钰紧张问道:“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没有受伤,”罗左无奈道:“就是坐得太久了。” “先出去吧,”木苒说道:“出去再说。” 罗左叹道:“赶紧出去吧,再在这里关下去,我都要被关出幽闭恐惧症了。” 木苒扶着张潇樯,罗左走在赵钰身后,一行人慢慢钻出石洞,重新站在季芳家的客厅里。 木老太太忽然问道:“现在呢?救出了他们,接下来你们打算做什么?” 赵钰还没有回答,张潇樯已经拉着木苒的手问道:“哪里可以洗把脸,最好也能洗澡换身衣服,再这样下去,我觉得自己真的要变成行尸走肉了。” 他们俩身上穿着的都是刚离开城市时的衣服,不仅如此,前些天从他们身上流出来的血依然粘腻在皮肤上,汗馊味混杂着血块的味道,让他们俩闻起来,令人作呕。 木苒回答道:“这里没有水,我带你们下山。” 赵钰看向木老太太,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礼貌说道:“边走边说?” 木老太太点点头,带头往外走。 沿着来时的山路返回的过程中,木苒问罗左和张潇樯,“你们和我们失散后,都经历了些什么?” 张潇樯痛苦地摇摇头,“那天睁开眼,我们俩的身边只剩下季芳,我和罗左本来商量着留在原地等你们俩回来,可是就在罗左想要把季芳抱到别的地方坐下的时候,罗左忽然失去了意识,就在我的眼前,我保证我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他们半秒,但是我根本没看出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然后我也晕过去了” “等我醒过来,我发现潇樯和我都已经被关进了一个铁笼子,这个铁笼子被一只像山羊一样的凶兽扛着,身旁完全没有季芳的踪影。”罗左顺着张潇樯的话说道:“然后过了两天,我们就被带到日本人的一个营地,我们在那里像被牲口一样关了好多天,直到有一天他们突然给我们换了地方,然后我们见到了同样被关在笼子里的……” “天狗和肥遗。”赵钰说道。 肥遗从赵钰的脑袋后爬起来,对罗左鞠了个躬,笑道:“你好,又见面了。” 赵钰冷冷接道:“你们被关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在天狗和肥遗面前现身,然后引我和丁春销进入兆族人的祖坟,你们一见面,季芳目的达成,你们俩就被迅速转移了。” 罗左显然有些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但他还是点点头,说道:“我们俩被蒙住了眼睛,还没等我们眼睛上的布被摘掉,我就被攻击了,我可以感觉得出来……是刀……一刀又一刀……我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我的血流出身体的感觉……我的天啊……我真的以为我已经死了……” 赵钰拍拍罗左的背,无言地安慰,他抬起头,看向前头的木老太太。 老太太一直走在前头,在罗左叙述他自己的经历时,她的脚步明显变慢变沉,她的脊背弯得更深,像是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她背上似的。 夜空的乌云渐渐散开,皎洁的月光笼罩在狭窄的山道上,他们身体的一侧就是山坡下的兆族村落,屋顶院落良田树林和湖泊。 潇樯抱着自己的胳膊,轻声问道:“我也记得我要死了,是谁救活了我们俩?是你吗赵钰?你当时就在那里。” 赵钰摇摇头,“不是我。” 一时无人说话。 张潇樯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她疑惑地看着身旁的木苒,悄声问道:“那是谁?” 木苒抬头望了眼明月,低声答道:“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张潇樯点点头,“能救活我们俩,一定是了不起的人,他在哪?我要怎么感谢他?” 木苒冲张潇樯摇摇头,“不要再问了。” 张潇樯不解道:“为什么?怎么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回答潇樯的人是木老太太,她停下脚步,在杂草丛生的山道上转过身,迷惘哀戚地看着张潇樯,“是我杀了他。” 张潇樯疑惑地看着木老太太,她的眼神一时有些混乱,她敲敲自己的脑袋,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听过你的声音?” 木老太太没有答话。 张潇樯看向罗左,眼神逐渐明朗起来,“我想起来了!在山洞里!我想起来了!你和季芳他们是一伙的!我和罗左被杀的时候,你就在旁边!你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我还是记得你的声音!” 她一边指证木老太太,一边躲到木苒身后,看向木老太太的眼神充满愤怒与敌视。 木苒握着张潇樯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劝道:“这事我们以后再说,她……她是兆族的族长,是我奶奶。” 张潇樯难以置信地来回看着木老太太和木苒,半晌后,她指着木老太太,狠狠说道:“别以为我会原谅你!杀人凶手!呸!” 木老太太转过身,无言地朝前走去。 木苒搂着愤怒难平的张潇樯,沉默地跟上。 “……所以说,叛徒不止一个人吗?季芳她……”罗左的视线从张潇樯身上转回身旁的赵钰,却被赵钰脸上的表情所吸引,忘记了自己前一秒刚刚要问的问题,“赵钰?你想到了什么?” 罗左的话吸引了前头三人的注意,她们停下脚步,各自回头看向怔怔站在原地的赵钰。 肥遗在赵钰脑袋前飞了一圈,说道:“他肯定是又发现了什么。” 赵钰一把抓住肥遗,将它塞回口袋,然后大步走近张潇樯,皱眉说道:“这才是正常的情感!” 张潇樯和木苒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赵钰语速飞快地说道:“潇樯刚才的反应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正常情感!面对一个帮助过自己的人心存感激,面对一个深深伤害过自己的人心存恨意,潇樯说她不会原谅老太太,那么季芳呢?季芳难道真的原谅老太太了吗?” 木苒的眼慢慢瞪大,“她剥夺了她的感情,她的强权让她姐姐郁郁寡欢最终走上自杀的道路,她这辈子再也没有真心笑过……她是个善于隐藏自己的人,她的内心深处并没有原谅老太太!没有原谅她姐姐的死!” 赵钰看向木苒,急切说道:“所以她一心一意要拉你下水,她将所有矛头指向你!因为你是当年害死她姐姐的导火索,而间接促使她姐姐自杀的老太太,她又怎么会放过?” 所有人看向山道最前方的木老太太。 老太太垂在身侧的双手簌簌颤抖,她的脸上布满阴郁的绝望,好似摆在眼前的,是一条再也不能回头的末路。 轰!轰!轰! 村子的另外一头,也就是他们所处山道的正对面山腰上,忽然传来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爆炸的位置,正是千级台阶上的族长之家。 滔天火光中,一只白泽凛然站立在木家的废墟之上,在它身后,是几十只形态各异的神兽,他们踏着火光站在兆族玄武神像面前,狰狞地俯瞰脚底下的村落。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为什么?”木苒惊讶地看着对面山上的神兽群,怒道:“为什么它们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的结界只能防得住敌人,根本防不住自己人,它们先前没有直接攻打上来,是因为季芳还没有达到目的,如今它们站在了这里,只能说明季芳已经彻底抛弃了这个村庄。”赵钰站在山道上,冷冷远眺山下发生的一切,“我们不停地揣测季芳的想法,总是不由自主被她的说辞所迷惑,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个时代早已没有神,剩下的只能是人。” 木老太太颓然坐倒在地。 赵钰看向她,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和木苒偷跑到季芳家,说不定你今夜还睡在那间屋子里,然后此刻,就像那栋宅子一样被炸得粉碎。” 木老太太看着远处的熊熊烈焰,难以置信地嗫嚅道:“她……” “她想杀你,或者说,她想把你和那栋囚禁了她们两姐妹的房子一起毁掉。”赵钰说道:“她在复仇,尽管她更多时候所塑造的是一个领导兆族突破绝境的希望者形象,像个英雄一样,或者说是神?但是这些都不能掩盖她内心作为平凡人类的愤怒与怨恨。” 爆炸和大火唤醒了沉睡中的寂静村庄,人们涌出家门,纷纷望向事发的木家。 木老太太忽然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踉跄着往山下跑,木苒追上去,着急问道:“奶奶?奶奶你要干什么?” 木老太太再也顾不上其他,她甩开木苒的手,声嘶力竭地哀嚎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我要去救他们!他们都是老人和孩子!他们会死的!” 赵钰赶上来,他想起从小院里潜逃出来前,木苒曾经对他说过,季芳带走了全村的年轻人,留守在村子里的,只剩下孤寡老人和幼稚孩童。 这些人,根本抵挡不住神兽的入侵。 赵钰拉住木苒,急迫问道:“青鸟呢?精卫呢?” 木苒对着夜空连吹数声口哨,黑漆漆的夜幕里,半点声响也没有。 赵钰在木老太太身前蹲下。 木老太太诧异地看着他。 赵钰大声道:“上来,我背你!” 木老太太还在犹疑,木苒已经扶住老太太的腰身,将她搀到赵钰背上,赵钰托住老太太的腿弯,站起身后对罗左和张潇樯说道:“这一次,无论如何要跟紧木苒。” 张潇樯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木苒质疑道:“为什么要跟着我?你呢?” 赵钰望向山坡下的村庄,说道:“等会儿下山,你和老太太负责把人召集起来,我去前头挡着它们,你们带着剩下的村人,有多远跑多远,最好沿着季芳离开的方向跑,尽量与他们会合。” 木苒有些生气,“你要一个人去对付他们吗?” “虽然我也很想跟你在这里上演琼瑶大戏,”赵钰苦笑道:“但是再这样争执下去,咱们的时间就不够用了。” 木苒依然不赞同地看着他。 赵钰笑道:“木苒,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能力,但是你不能质疑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决心。” 木苒紧紧盯着他,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对张潇樯和罗左说道:“准备好了吗?” 那两个人紧张地点点头。 木苒看向赵钰,眼神坚定,“一定要回到我身边。” 赵钰笑了笑,率先朝前跑去。 赵钰背着木老太太一鼓作气跑到山下,等到他将木老太太放下,前头的神兽已经肆虐到了兆族人的普通住宅,火光几乎照亮整个天幕,赵钰甚至没有时间和木苒道别,便急匆匆跑向火光深处。 木苒望一眼赵钰消失的方向,咬咬牙,搀着木老太太,带着一脸茫然的张潇樯和罗左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肥遗紧紧跟在木苒身后,它问道:“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我们要怎样召集人群?” 木苒在一栋双层小土房下停住,她抬头望了眼被火光映得发亮的夜空,低声说道:“就在这里了。” 肥遗还没弄明白她的意图,木苒已经接连后退数步,助跑着冲向这户人间的墙壁。 兆族人的身体从小受训,要爬上二楼的窗户简直易如反掌,木苒跑向墙壁的时候借着腿部的力量用力一蹬,身体已经跃高抓住了二楼窗台下的栏杆,尽管手臂受伤,但是她还是撑着爬上了窗户,跳进了别人家的卧室。 木苒跳进去后,半天没有动静,张潇樯不安地问罗左道:“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罗左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木老太太沉声回答道:“这里是我们一位巡逻队长的家,她在找集合用的信号弹。” 老太太刚说完,二楼窗户上,木苒已经踩着窗台,迅速爬到了屋顶上,她刚一站定,手中的信号弹“咻”的一声朝天射去,在嘈杂的黑夜里划出一抹荧黄色的亮光。 赵钰在人群里逆流而上,他时不时撞上一两个惊慌失措的兆族族人,他对着他们大吼:“去找木苒!去找你们的族长!离开这里!” 木苒说的没错,族里剩下的果然都只是些老弱病残,在大火的肆虐中,所有人被迫逃出家门,朝着夜空中的一点荧黄光芒奔去。 赵钰越往广场的方向跑去,见到的兆族人越少,他跑了许久,忽然听到一阵嘹亮的哭声。 那是小女孩的哭声,带着对现实的巨大恐惧,仿佛要把身体里的一切都哭出胸腔般。 赵钰循着声音奔跑过去,果然在两栋房子的夹缝里见到一个匍匐在地的小女孩,那女孩背对着赵钰趴在地上,身体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她长长的黑发凌乱地铺在土地上,上头沾满了尘土与草屑。 赵钰跑过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小女孩的肩,小女孩受惊般大跳而起,胆战心惊地瞪大哭到红肿的眼,死死地盯着赵钰。 赵钰的视线从女孩的脸上落到她的手臂上。 那是一只从肘关节处被撕咬断的手臂,血红的白骨从残破的肌肉里狰狞探出,昭示着这个世界无论怎样掩盖也无法抹去的肮脏和耻辱。 赵钰虽然心惊,但还是迅速脱下自己的衣服,扑过去想要替小女孩止血。 可他一靠近小女孩,小女孩立即煞白着脸躲开,同时哭喊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赵钰一手拉住小女孩,不断地轻声安慰她,另外一只手捧起她被咬断的手臂,心疼地嘱咐道:“别动,咱们先把伤口包住,我给你止血好吗?” 小女孩的脸色已经接近惨白,她的身上全是血,但听到赵钰的声音,她还是咬着牙配合地停止挣扎。 赵钰撕开自己的衣服,一半包住小女孩的伤口,另外一半裹成条状,紧紧扎在断臂的上方。 小女孩满头满脸的汗,忍到现在显然也快耗尽体力。 赵钰摸开她粘在额头上的湿发,将她打横抱起,低声说道:“别怕,我会找人带你离开这里。” 小女孩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她缩在赵钰怀里,意识有些涣散,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 赵钰低下头,问道:“你说什么?” 小女孩慢慢闭上眼,呢喃道:“……我不想死……” 赵钰抿紧唇,将小女孩紧紧抱住,他还要去抵挡白泽,而小女孩需要马上接受治疗,就在他犹豫着是要原路返回去寻找木苒还是继续往前阻止白泽时,一声闷响从身旁的石墙里传了出来。 赵钰后退一步,再看看怀里小女孩被咬掉的断臂,眉头深深皱起。 只怕咬人的凶兽就在附近。 赵钰屏住呼吸,悄悄退到对面墙根的阴影里。 对面墙里的闷响重新响起,像是沉重的呼吸,又像吞咽唾沫时候的咕噜声。 赵钰抱着小女孩,忽然一脚踹向自己身后的石墙,他的脚力力达千钧,一脚踹过去的时候,半面石墙应声倒塌,在倒塌的墙壁里,一阵婴儿的啼哭传了出来。 赵钰吓了一跳,担心自己误伤婴儿,正要探头去看,一只手忽然从后头拉住了他的胳膊。 赵钰猛然回头。 木苒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他身后,她摇摇头,示意赵钰不要上当。 赵钰点点头,将怀里已经陷入昏迷的小女孩交到木苒手中,自己则重新面对坍圮的石墙,俯身钻了进去。 木苒抱着小女孩在石墙外等了一会儿,便见到赵钰拖着只红牛人脸的凶兽走了出来。 凶兽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木苒说道:“这是猰貐,它很狡猾,总是以婴儿啼哭的声音来削弱人类的警戒心,进而达到吃人的目的。” 赵钰对此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你怎么来了?” 木苒笑道:“人已经聚集起来,奶奶会带着他们先逃出去,至于我,我想了很久,觉得不能每一次都等你来找我,这一次,我自己来到你身边。”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这一次,我自己来到你身边。”木苒看着赵钰,眼神里的光芒几乎令赵钰目眩神迷。 赵钰看着木苒,有点想笑,又忍不住板起脸,“你说真的吗?” 木苒忍俊不禁地瞥他一眼,“想笑就笑,何必憋着。” 赵钰张开双臂,想要拥她入怀,可小女孩还横挡在他们中间,木苒扬扬眉,赵钰笑着放下手臂,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木苒低低笑出声,说道:“我先把她送走,马上回来找你。” 赵钰点点头,叮嘱道:“小心。” 木苒抱着小女孩,很快隐没在房子间的暗影里。 赵钰跑出狭缝,他记得只要再拐过几栋房子应该就是兆族人每次集会的小广场,小广场之上,就是最先被炸毁的木家房子。 当赵钰穿过所有房子站立在广场尽头时,谢泽已经安然等候在那里许久。 他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青年才俊风流倜傥,与赵钰隔着座小广场遥遥相对,四周是滔天的盛焰和气浪,以他们俩明面上的身份,都市写字楼或者歌舞升平的豪华酒店似乎才是他们的最佳相会地点。 “别来无恙,赵钰。”当谢泽以人的形态出现在人前时,谁也想不到他的真身竟然会是那样一只庞然大物。 赵钰笑道:“我应该说一句多谢盛情款待吗?” 谢泽缓缓走近,赵钰也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两个人在相距十多米远的时候同时停下脚步,谢泽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弹出一根后,客气地看向赵钰,“你要吗?” 赵钰摇摇头,“吸烟有害健康。” 谢泽叼着烟,擦亮一根火柴,微微低头点着烟。 赵钰笑道:“到现在还在用火柴的人,一般都比较矫情。” 矫情的谢泽笑了笑,说道:“季芳一心一意想要借用其他三神的力量,我劝过她这样只会事倍功半,可是她就是不听,她有时候真是固执地叫人抓狂,对吧?” 赵钰偏过脑袋,学着谢泽的语气,冷笑道:“我和你们好像没有那么熟,对吧?” 谢泽呼出一口白烟,突然说道:“季芳想要毁了这个地方。” 赵钰点点头,“我看出来了。” 谢泽也点点头,双目在跳跃的火光中显现出兽性的**,“既然如此,你应该也不介意我让我的手下拿点回报吧,毕竟烧杀抢掠,也是件体力活。” 赵钰冷笑道:“说实话,我真的不太擅长和一只伪装的畜牲沟通,要不咱们打个商量,你变回白泽的模样,这样我等会儿杀你的时候,比较不会心慈手软。” 谢泽猛吸了一口烟,手指轻弹,让烟灰随风散去,“赵钰,只要你愿意站到我们这一边,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财富权利地位甚至是木苒,你可以成为新世界的神,高高在山,睥睨众生。” “不好意思,财富权利和地位在我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我已经享受过了,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在余下的几十年生命里继续享受,至于木苒,她永远不是你能给我的东西,她是需要我自己一点一点努力带到身边的宝物。”赵钰说到这,停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轻笑道:“你大概永远不会明白,我和我弟弟并不想成为新世界的神,我们宁远留在旧世界,作为一个普通的人。” 谢泽沉默片刻,淡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我们注定是敌人。” “不,我的对手只有季芳,她曾经赢过我,至于你,”赵钰轻慢地摇晃脑袋,“你和那些愚蠢的兆族人一样,不过是季芳私欲底下的一粒棋子,随她摆弄,听她调遣,你不是王,你何来的地位与我对立?” 谢泽的眼角跳动了两下,嘴角扬起的弧度有些僵硬,“她是我的女人。” 赵钰嗤之以鼻,“谁睡了谁还不知道呢。” 谢泽沉默。 赵钰微笑道:“谢泽,在季芳的故事里幻象自己是男主角,你注定要以悲剧收场。” 谢泽扔下手里的烟蒂,脚尖用力地将它碾熄,一束刺眼的白光从谢泽的胸腔里涌出,赵钰伸出手掌遮挡亮光,倏忽间,白光散去,赵钰放下手,眨眨眼,满意地看到广场上的谢泽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只熟悉的白泽。 通体荧白,似羊非羊,似牛非牛。 赵钰站在火场中间,一动不动。 白泽绕着赵钰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面前,它刨着后脚,猛然朝赵钰俯冲而来,白光带动气流,竟然在白泽的周身卷起暴风雪般的寒气,正面冲击向赵钰。 赵钰纹丝不动地站着,只有垂在身侧的右手掌微微动了两下手指。 白泽卷着暴风雪冲到赵钰面前,赵钰脚掌前的土地忽然如皱褶般松松叠起,土地如波浪般涌动,下一秒,无数道钢铁之墙在白泽和赵钰身前倏然建起。 轰!轰!轰! 白泽接连撞开数道钢墙,在撞开最后一堵钢墙时,白泽怒吼:“赵钰!!!” 钢墙破碎,赵钰却不再墙后。 “白泽,愤怒会蒙蔽你的眼睛。”赵钰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带着森冷的戏谑意味。 白泽猛然抬头,惊见半空之中,赵钰的背后竟然无端生出两只泛着金属光泽的翅膀骨架,它们带着他盘旋在半空中,如看戏一般看着地面上的白泽。 白泽惊骇之情溢于言表,“你觉醒了?杀了丁春销真的能让你觉醒?” 赵钰缓缓落回地上,背后的金属翅膀转瞬消失,他转了转脖子,笑道:“你错了。” 白泽怒道:“强烈的情感促使觉醒,你们都验证了这一点,难道不是吗?” “错了,”赵钰面不改色地否定道:“真正让我觉醒的不是愤怒,而是理智。” 白泽冷笑道:“哼,你也是个冷血的家伙。” “金属的确是冷的,但是它们之中也有燃点极低的种类,”赵钰双手握拳,眼神冷酷无情,“一旦把它们点燃,后果自负。” 白泽是上古神兽,当它愤怒到恨不得将一个人剥皮拆骨的时候,就连他周边的空气都会相应改变。 赵钰看着白泽身上的白光寸寸增长,每一根毛发的顶尖都凝结出晶莹的冰晶,以它的四脚为中心,周围的土地由最初的细细颤抖演变成越发剧烈的震动,然后赵钰便发现,原本还平静的夜空忽然之间乌云密布,云层间不断传来沉闷的雷声。 第一粒雨滴落到赵钰的鼻尖上时,白泽仰起头,它的吼声惊天动地,几乎要填补整个宇宙洪荒的无边空洞。 赵钰最开始只是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紧接着他感到耳朵里有点痒,他伸手摸了摸耳朵,指尖粘腻,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发现指尖是湿润的血液。 有温暖的液体从他满胀的鼻腔里流了出来,他伸手去擦,果不其然,手背上再次沾满鲜血。 白泽的吼声还在继续,赵钰头晕目眩地有些站不住脚,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双膝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脚下的大地逐渐裂开一条细缝,赵钰低下头,看着那条细缝越扯越大,膝盖边的细小尘土像热锅上的沸水滚烫跳跃,再这样下去,他会被这条大地裂痕所吞噬,他会在无边的黑暗里渐渐失去活着的气息,到最后,他会失去一切,失去木苒。 这样的事,怎么能被允许发生? 赵钰瞪大眼,白泽的声音充斥在他的大脑里,他逼迫自己放下捂住双耳的手,双掌向下,用力撑在大地上。 一直颤抖的地面忽然静止下来,就连白泽的声音也从世界里剔除出去。 平坦广阔的地面上忽然亮起上百道银光,在每一束银光之中,都会有一把剑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赵钰抬起头,上百把剑在半空中纷纷调转方向对准前头的白泽。 赵钰一眨不眨地盯紧白泽。 数百把利剑破空而出刺向白泽。 白泽身上的白光和冰晶让它看上去像是被裹进蚕蛹的巨物,利剑刺向蛹层,发出帛锦被割裂的声响。 簌簌簌。 剑与蛹的较量,一时之间,被大火包围的广场之内,白光耀眼。 白泽的吼声还在继续,大雨倾盆而下,从赵钰耳朵和鼻孔里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血液滴入湿润的泥土,染出一片浅红的痕迹。 火光外头,木苒的身影被热浪扭曲,她着急地向赵钰奔来,喊出口的话却被瓢泼的大雨所覆盖。 他听不清她在喊什么。 赵钰摇摇晃晃站起身,他握紧双拳,像是积蓄了全部的力量,嘶声怒吼道:“你给我闭嘴!” 蛹上的剑像是得到了外力的推助,扑簌扑簌插--入白光之中。 木苒已经跑到赵钰身边,她搂住赵钰,支撑着不让他的身体轰然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千万不要和季芳辩论,因为你会被她迷惑,也千万不要和赵钰吵架,因为你会被他羞辱。 另外,今天没有三更了,我的脖子最近不听使唤,感觉要断了qaq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赵钰?”木苒紧紧抱着赵钰,他的身体很烫,鼻孔里落下的血一直没有停过,她替他擦了又擦,却怎么也止不住那血,她着急万分地捧住他的脸,“你怎么了?赵钰?” 赵钰却没有看她,他将晕头转向的脑袋枕在木苒肩膀上,然后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不远白光渐逝的白泽。 “木苒……”赵钰在木苒耳边喃喃唤道:“木苒……” 木苒侧过脸,心疼地应了声,“嗯?” 赵钰贴着她的面颊,双眼却出神地凝望着那只被穿成了刺猬的白泽,“……监兵……监管天下兵刃……” 木苒双掌用力,将赵钰的脸掰过来与自己面对面,她紧紧盯住他的眼,严肃说道:“你是赵钰,你只是赵钰。” 赵钰怔怔看着她,片刻后,他忍不住吸鼻子,却忘记自己还在流鼻血,一用力,鼻血冲回鼻腔,呛得他面红耳赤,反而喷出了更多的鼻血。 木苒着急道:“我给你止血!” 赵钰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神坚定,“我不要你替我治疗。” 木苒瞪了他一眼,手臂勾上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用力压下。 在广场周围盛大的艳红火焰的包围下,在前方白泽如星辰湮灭般缓缓消失的白光中,木苒踮着脚尖主动纠缠上赵钰的唇舌。 赵钰吃惊不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紧紧搂住木苒的腰,将她压得贴向自己。 唇舌交缠,相濡以沫。 赵钰不得不承认,在他内心深处,那个曾经空寂到可怕的黑洞在这温暖的怀抱里逐渐被填满,他感到满足,从木苒身上传递来的温暖与亲密,让他有些恍惚渺茫,却也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那是种脚踏实地的幸福,足以支撑他走向任何未知的前路。 木苒撑着赵钰的胸膛将他推离自己,她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胸膛里火热跳跃的心脏,她舔了舔有些红肿的嘴唇,看向赵钰的眼有些湿润,像她的唇一样。 赵钰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笑,“这是……嗯?” 木苒努力绷着脸,“治疗,让我不受伤也可以替你治疗的方法。” “哦……”赵钰认真地点点头,“唾液也是□,这一招貌似木潸对小煜用过。” 木苒歪着脑袋看他,“你想我用这招多久了?” 赵钰也看着她,“你想对我用这招多久了?” 对视片刻后,两个人同时轻笑出声。 赵钰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木苒,木苒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两个人面颊相贴,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如果这是一条通往美满的路,赵钰贪心地觉得,此刻就是千山万水后的里程碑,对于木苒这个人,他想要的,永远不会满足,永远不会有终点。 白泽一动不动地僵硬在广场正中央,它瞪大双目,四肢虽然跪倒,但是脑袋却坚持地望向被火光照亮的夜空。 赵钰和木苒相携走到它身前,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它,都没有说话。 白泽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赵钰的脸上,它低压着声音,艰涩问道:“你会杀了季芳吗?” 赵钰摇摇头,“我不知道。” 白泽点点头,它的视线望向远方的夜空,叹息般呢喃,“圣世鸿天……它们问我,公司的名字为什么叫做圣世鸿天,我告诉它们,因为总有一天,我们会踩在我们的土地上,仰望属于我们的星辰,圣世终会来到,我们不用再躲躲藏藏……我们才是……主人……” 赵钰看着它渐渐离散的眼,淡然道:“你以为你能成神,但是真正的神,却只想成为一个平凡人,包括季芳……你真的了解那个女人吗?她的过去,她的爱恨,你了解吗?” 白泽有些迷茫地看着赵钰。 赵钰没有给它任何回答,他只是牵起木苒的手,带着她转身离开。 身后的白泽恍然回神,声嘶力竭地哀嚎道:“赵钰!告诉我!赵钰!!!” 赵钰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木苒抬头看他,轻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钰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淡然道:“真正的报仇,是让它生不如死,死不瞑目。” “赵钰!!!”被越来越远地抛在后头的白泽拼尽最后一口气,怒吼道:“季芳!!!” 赵钰和木苒接下来要做的事并不是铲除村子里的其余异兽,异兽的数量太多,村子早已沦陷,他们要做的是迅速和木老太太汇合,替那一群人打开通道,带着他们安全离开村子。 两个人虽然已经尽快朝前跑去,但总不能避免地会遇到一两只蹿到面前的神兽或者凶兽,赵钰一路杀杀杀,紧随身旁的木苒看得目瞪口呆,却连开口询问的时间都没有。 两个人都明白,现在实在不是聊天谈心的好时机。 木苒带着赵钰爬上山坡,指着山头的葱绿说道:“他们往那边去了,我们从这边抄近路是最快的。” 赵钰点点头,“你带路。” 木苒忽然停下脚步,赵钰不解地看向她。 山坡下便是兆族人世代居住的山谷。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许许多多年前,陶渊明写下的世外桃源叫无数代文人志士倾心向往,可如今,真实的桃花源已经被一场天灾**所毁灭。 赵钰和木苒站在山坡边沿,一起往山谷中望去。 大火肆虐,火光滔天,房屋倒塌,家破人亡。 木苒紧紧抿着唇,一语未发。 赵钰牵住她的手,抚着她的头发,让她轻轻靠在自己身上。 木苒闭上眼叹息,“……都没有了。” 赵钰安慰道:“家园毁了可以重建,只要人还在……”他骤然安静,是心里想到了那些已经不在了的人。 木苒摇摇头,拉着赵钰的手,头也不回地朝木老太太的队伍追去。 赵钰和木苒追了许久,终于在僻静的荒林小道上追到了木老太太的队伍,整个队伍散乱地停在路边,赵钰在人群间匆匆扫了眼,被人们脸上绝望的惊恐所震撼。 躲在林子里的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孩子,一小部分和他们一起逃出的年轻妇女都不见踪影。 木苒环视一圈后,着急问道:“在哪里?我奶奶在哪里?” 有一位白发苍苍的瞎眼老头颤巍巍指向前方。 木苒朝那个方向望去,耳边骤然听到一声凶狠的兽嚎。 赵钰第一个往那边冲去,木苒怔了一下,也追了过去。 在老人和孩子躲避的林子前头,赵钰和木苒终于见到了木老太太和那一部分妇女。 林子的前头,一只成年麒麟威风凛凛地挡住了去路,两个妇女跪在地上,将一个老人挡在中间,剩下三位妇女挡在最前头,神色惶惧。 赵钰心里明白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他随手折断一截树枝,手腕一挥,树枝变成铁剑,他握着那铁剑,慢慢走向麒麟。 木苒几步冲过去,果然见到躺在地上的木老太太,她骇然地看着那三人,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怎怎么了?” 其中一个看上去较年轻的妇女抽泣道:“族长想要保护我们……结果……结果……” 木苒蹲到木老太太身边,一眼瞧见她胸口上盛开的血色窟洞,任凭那两个女人如何紧摁伤口,粉色的血液还是汩汩地往外流淌。 木苒伸出手,不知所措地看着木老太太,她紧紧皱眉,嘴角沉了又沉,却还是掩不住眼里酸涩的朦胧,她想摸摸老太太的脸,又不敢碰她似的缩回手,“……奶奶?” 木老太太睁开眼,见到木苒,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皱纹密布的一张老脸愈发显得皱巴巴得难看,“……对对不起……” 木苒摇摇头。 木老太太颤抖着抓住木苒的手腕,“……木木苒……你心里……有没有一刻是真的把那……当成你的……家?” 木苒心里像是被千百只蚂蚁齐齐啃咬,她想起她刚被大哥带到木家大堂时,温和的大哥指着前头高高端坐着的老人对她说,这是奶奶,木苒,去给奶奶磕个头。 “木苒……木苒……”木老太太辛苦地看向木苒,老迈昏花的眼里满是痛苦绝望的泪水,她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过于失态,于是那张平日里威严肃穆的脸便愈发扭曲起来。 木苒反握住木老太太的手,哽咽着,低低唤了一声,“奶奶……” 木老太太闭上眼,任由自己老泪纵横,“……我这一生……罪孽深重……我愿死后入地狱,烈火焚烧,换的你们在人世片刻欢愉……季芳……季芳……呜……” 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到后头,老太太终于憋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个年岁近百的老人呜咽着哭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她满心愁苦悔恨,如若时间倒回,她还会不会带着全族老人兴师动众地去山间吊脚楼里向季芳姐姐提亲?她还会不会生生拆毁他人天堂,换得此后全族无间炼狱? 她能不能懂小小木苒日日等在廊下的独孤与期待,她能不能化解她的心结,不让她终日游荡在林间老洞里,不让她结识一只同样怀揣孤独与期待的朱厌。 她能不能看透年少季芳日益灿烂的笑容背后可怕的怨愤与憎恶,她能不能将幸福还给她,不让她在黑暗的世界里最终化茧成蝶,成为一株无人可亲的遗世独株。 明明,这两个女孩都是她带在身边长大的,她们都曾趴在她的膝头,软软地喊她一声,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宅在家里太久,宅得骨头都骨质疏松了,我姐姐大发慈悲决定带我出去溜一圈,这两天外出活动比较丰富,哈哈哈哈,你们没文看拉~等周一我会补上的,放心吧0 0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木老太太哭到后头,安静地睡着了。 木苒替她将散乱的发一丝不苟地顺到耳后,又用衣角将她脸上的血迹仔细擦干净了,这才伸出手,轻轻地压在老太太的眼睛上,她轻声说道:“你忧虑彷徨了大半辈子,终于可以卸下重任好好休息了,以后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小辈吧……在那边会有爷爷和大哥陪伴你,你不再是一个人了……奶奶,再见。” 一左一右守在木老太太身边的两个女人痛哭失声,她们的伤痛真真切切,悲伤难以自抑。 木苒站起身,她的拳头在身侧握了握,最后又无奈地松开,她看向前方正与麒麟对峙的赵钰,心里忽然升腾起不合时宜的温暖与感动。 那个人是永远都不会离开自己的人,不像爸爸妈妈和奶奶会死别,不像大哥会生离,哪怕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木苒的内心也能平和地笃定着他的存在。 木苒,你还会害怕寂寞吗?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有赵钰在的地方,又怎么有空间容得下她的那点小寂寞? 木苒站在后头,怔怔地看着赵钰。 前头的赵钰却在此刻忽然回头,看向木苒。 四目相对,木苒有些怔忪,她敛了下心神,快步跑到他身边。 赵钰看她一眼,又朝后看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木老太太一眼,心下了然,牵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麒麟是一种龙头马身鱼鳞的神兽,它像大部分的神兽一样,身上总是发出淡淡的光芒,它似乎在先前的较量中被赵钰伤到了前腿,此刻远远站在一棵树后,谨慎地盯着他们。 身后忽然传来异动,木苒回头,发现是那几个被木老太太以命救下的妇人,她们瞪着通红的眼,杀气腾腾地冲过来,手中的尖矛和长剑对准了树后的麒麟。 “为族长报仇!”她们高声呼喊,语音颤抖。 “别过去!”赵钰左手抓住一个,却没抓住另外一个。 那女人脚步迅捷,几步跑到麒麟躲藏的树前,一刀砍向麒麟的脑袋。 麒麟丝毫不避,身上的鱼鳞片卷着金光,像一枚飞速旋转的铜钱,啪啪啪三声,分别击中女人的额头心口和执刀的右手。 女人后退数步,踉跄着仰天倒下,她的额头和心口上都多了一个血窟窿,粉色的血液那窟窿里流出,惊住了身后所有人的眼。 麒麟的前腿受了伤,此刻看到倒在它面前的兆族人,它眼神微动,身体前倾着从树后走出,显然是奔着地上的兆族尸体去的。 “畜牲!”木苒大怒,奋力跑过去,在靠近麒麟前忽的俯身滑出,躲过麒麟射来的另外几片鱼鳞,她一把扯住地上女人的手臂,想要将她的尸体拖回来。 麒麟忽然抬起头,身上金光爆射。 “木苒!”赵钰大吼一声,从脚旁的土地里抽出一把剑,扑到木苒身前。 麒麟低头看他,似是不解,又似嘲讽。 赵钰举高手中的剑,狠狠斩向麒麟的龙头。 麒麟头上金光大盛,无数金色鱼鳞旋转着挡住了赵钰锋利的刀口。 金色盔甲后头,麒麟咧嘴一笑,笑容阴险得意。 赵钰忽然松开手,也笑了,他冷冷说道:“你这个畜牲。” 在麒麟身后的土地上,十几把利剑对准了麒麟毫无防备的身体,在赵钰说出最后一个字时,所有的剑纷纷刺向麒麟。 即使是神兽,也有身首异处的一天。 麒麟被杀,挡在前头的障碍被清除,可队伍还是没法前进。 因为他们不能留下兆族人的尸体。 这是赵钰第二次目睹兆族人处理同伴尸体的场面,上一次是在遥远的都市里,木苒站在山顶平台上把钱荟明的尸体融化,这一回,木苒需要融化的尸体,变成了木老太太。 在村子被毁前,在木老太太的召集下,平安逃出村子的老弱妇孺不到五十人,其中最年长的是一位据说已经112岁的老头子,最年幼的是一个刚刚出生21天的婴儿,甚至还有一个挺着八个月大肚子的孕妇。 赵钰看着这一群人,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感受到了压在肩膀上的重担。 几位妇人将木老太太和女人的尸体放在一处,黑暗的林子里,周围全是压抑着的哭泣声,这些人在睡眠中被惊醒,紧接着便是家园被毁,被迫逃亡,他们之中大部分人还穿着睡衣,深夜寒重,他们除了彼此依偎,再无取暖的办法。 木苒最后看了木老太太一眼,将手中的药水递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子,然后摇摇头,走到了人群外头赵钰的身边。 赵钰揽住她的肩,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木苒有些木讷地看着前头老爷子俯身倒下药水,她的喉头发出一声咕咚声,然后艰涩地小声道:“我没办法再去做这种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再去做这种事……把她们的身体融化掉,变成一滩泡沫和空气……我办不到了……赵钰,我办不到了……” 赵钰摸摸她的头,让她紧紧挨着自己,“办不到才是正常的啊。” 木苒摇摇头,她的声音很轻很低,“……如果真的有一个人可以让我们的族人不再遭遇这些事,我想我也会跟随他,并且奉上自己的性命。” “但是我们都明白,这个人不是季芳。”赵钰苦涩说道:“她不过是用一些道貌岸然的理由掩盖了她黑暗的内心私欲,她真正想做的,并不是拯救兆族,而是毁灭兆族。” 木苒心里明白他说的话字字真实,可是她还是觉得痛苦,痛苦到难以接受,“爱可以产生希望,也可以制造绝境。” “爱给人力量,也让人软弱,”赵钰摸摸木苒的头,笑道:“现在的你,会哭会笑,会恐惧,会退缩,不再像以前那般无牵无挂无所畏惧,我觉得这样很好。” 两个人静静地望向围成一圈低头祈祷的兆族人。 木苒叹气,“我过去不祈祷,现在不,将来也不。” 赵钰淡然说道:“我也不。” 沉默良久之后,木苒吐出一口浊气,忽然笑问道:“你说我变得胆小,好在哪里?” 赵钰看着她,微笑道:“你的心变得柔软,是因为你的心里住进了一个人。” 木苒笑道:“但愿我的心够宽敞。” 赵钰不解。 木苒抬手比划了一下赵钰的个头,笑道:“因为他的个头可不矮。” 赵钰牵住她的手,微微笑。 身后的黑暗树林里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声响,咔嚓,像是有谁踩断了树枝。 最先听到声音的是木苒,她敏锐地转过头,警惕地望向黑暗,“谁在那!” 木苒的厉喝声惊动了草地上群聚在一起的兆族人,大家纷纷抬头,年纪较轻的妇人们迅速将老人和孩子包围在中间。 赵钰看向黑漆漆的身后,沉稳地问了声,“谁在那儿?” 一片静默。 赵钰抬起脚,朝那个方向轻轻踏出一步,谁知他的脚刚刚落下,那个方向便传出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像是朝着另外的方向跑去。 身后有人要追,赵钰摆了摆手,制止道:“不要追!担心调虎离山!”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谨慎地看着外围的黑暗树林,天马上就要亮了,可是黎明似乎并不能给人们带来心安。 赵钰透过火把的照射,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群人脸上的疲惫迷惘痛苦与哀切,他叹了一口气,对所有人说道:“在天亮之前,咱们哪里也不去,原地休息。” 可是没有人放下手中的武器,他们依然保持着战斗的姿态,谁也不敢松懈。 赵钰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们,“你们不是战士,你们需要休息,等天亮后你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现在坐下来,闭上眼,带着你们的孩子好好休息,我会一直留在这边保护你们。” 人群中有个小孩忽然问道:“为什么?” 赵钰看向那孩子,对他毫无印象,“什么?” 那个小孩走出人群,他指向木苒,眼神里全是困惑,“就在前天,我们还打算着要烧死你,为什么你现在还在这边,为什么你要保护我们?” 所有人都看向木苒,有不解,有愧疚,有迷茫,也有怀疑。 木苒从赵钰微微挡着的身后走出,淡然笑道:“因为我的家已经被烧毁了,我不希望到最后一刻我连我的家人都保护不了,所以我现在站在这儿,哪也不会去。” 小孩歪着脑袋,“你不生气吗?生我们的气?” 木苒笑道:“我生过气,也寒过心,所以等到这一切结束,你们可能再也不会见到我,但是现在不行,这个村庄里老人和孩子太多了,我不能让自己再像个孩子似的任性,上有老下有小,这大概就是一个家庭里,成年人的责任吧。”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有更新,所以今天补上,出去玩什么的都是浮云,大家不要放在心上= =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一群村人原地坐下休息,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流,甚至没有一个婴儿在哭,人人都低下脑袋,不言不语,仿佛连心都疲倦到极致。 作为外人的张潇樯和罗左虽然被无辜卷到这件事中,但是对于发生在眼前的事,他们俩也深切地感受到无奈与怅惘,两个同生共死过,此刻也只能并肩坐在一处,静静地等待下一段路程的开启。 肥遗不敢折腾出太大的动静,它在人群里飞了一圈后,拣了截枝头,栖息于上,默默睡觉。 透过树冠的边角,可以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一角,黎明已至,可林子深处还是暗沉的犹如人心。 赵钰背靠一棵大树而坐,木苒靠在怀里,虽然没有动静,但是赵钰知道她没有睡着,他没有吵醒她,只是自己睁大眼,有些出神地望向灰色的天空。 人群中有老人低低咳嗽了一声,旁边的孩子被惊醒,像受惊的小鹿般骤然瞪大眼,等确定完环境的安全后,他伸出手慢慢拍着老人的背,替他顺气。 赵钰看着这一切,脑海里忽然想起住在小院的那一晚,赵煜对自己说的归属感。 果然人和人都是不一样,他弟弟在这里感受到的一切,和他自己的感受,竟然如此不同。 也是,他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个体。 木苒突然睁开眼,低声说道:“那家伙还在附近。” 先前的那个脚步声一直在他们休息的营地外围徘徊,距离被小心翼翼地隔得很远,赵钰不会放下这一堆人去抓它,显然它也不会贸然攻进他们的圈子。 于是就这般不停对峙。 赵钰安慰道:“它不敢贸然过来。” “我担心它只是个侦察兵,”木苒忧心忡忡说道:“一旦其他异兽集结而来,我们在混战中,如何能护住她们周全。” 赵钰沉吟片刻后,问道:“我们距离小煜和木潸,还有多远。” 木苒答道:“他们的队伍比我们早一整天,以兆族人的脚程,如果什么都不做只是赶路,只怕此刻已经出了林海,到了外界山头,如果他们沿途要剿灭余田族人,我就估摸不准距离了。” 赵钰点点头,“一定还在林海里,他们出发前,我和木潸小煜说过,无论如何不能让季芳将人带到外部世界,他们应该能为我们争取时间。” 木苒想起另外一件事,忧虑道:“那些年轻人都还不知道村庄被烧毁,木潸也不知道奶奶她……” 赵钰摸摸她的胳膊,笑道:“木潸已经长大了,她比你我所想象得要坚强得多,不要因为她爱哭就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木苒叹气,“木潸……那孩子的名字其实是她母亲起的,以前不明白,现在我终于知道,木潸,其实就是她母亲落在心底里的泪。” 赵钰抱紧木苒,“别想了,是你告诉我的,很多事不能想太多,想得越多,越觉得这世道艰难寸步难行。” 木苒低低笑了笑,不再说话。 等到林子里天光渐明,赵钰唤醒了众人,启程朝季芳的队伍追去,他抓了几片枯叶,随手捏成铁粉,找着丁春销之前教给他的方法,散布到空气中寻找赵煜的踪迹。 木苒提醒他道:“你可以试着寻找更多的人,比如天狗和阿福。” 赵钰点点头,站在林地中央凝神回忆这些人,然后将更多的铁粉散开。 人们已经纷纷站起,满脸疲惫地看着赵钰。 赵钰站在原地感受了一下,忽然睁眼看向木苒,满脸不可思议道:“天狗和阿福就在附近!” 木苒也吃了一惊,“在哪?” 赵钰惊道:“难道昨晚在我们周围徘徊了一整晚的就是天狗?” 肥遗飞下枝头,欢喜道:“是天狗吗?是天狗吗?我去找它!” 它说完话,就立即扇动着小翅膀,快速朝外围飞去。 “肥遗!”赵钰来不及阻止肥遗,他着急地就要追过去,身后罗左猛然抓住他的手。 罗左苦笑道:“你不能离开这些人,我去跟着它,不管能不能找到那只天狗,我都会把小黄鸟安全带回来的。” 赵钰看着罗左,只能叮嘱道:“小心点。” 话刚说完,罗左已经蹿上大树,眨眼消失了踪影。 赵钰和木苒心焦地等在原地,直等到天色大亮,族人饥肠辘辘,两个人这才在远处的深树后头,看到缓缓走动的两个人影。 木苒一眼认出那个被罗左吃力架着的人就是高大的福壤,她急忙跑过去,帮着罗左一起扶住福壤。 福壤脚边还跟着一只跛足的天狗,天狗的脑袋上站着兴高采烈的肥遗,肥遗一瞧见赵钰,立即手舞足蹈道:“赵大钰!果然是他们!太棒了!” 赵钰接替罗左架住福壤,将他小心放到地上坐着,木苒上前查看他的伤势,秀气的眉皱得死紧。 肥遗绕着天狗的脑袋飞了一圈,叽叽喳喳说道:“昨晚在我们周围走来走去的就是天狗!这只傻狗!” 赵钰看向天狗,眼神疑惑。 天狗却看向赵钰身后的众多兆族人,戒备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另外一个陷阱?” 赵钰赞赏得摸摸天狗的脑袋,笑道:“肥遗才是只傻鸟,不折不扣的傻鸟。” 肥遗不满地落在天狗头上,用力踩了踩脚下的狗脑袋。 赵钰又问道:“你是怎么遇到阿福的?” 天狗说道:“那天在山洞里,飞廉忽然出现杀死了所有人,余田智趁乱往山洞外跑去,我一路追过去,又见到飞廉将他赶尽杀绝,我躲在一边,想要知道飞廉到底要做什么,可等飞廉离开,我再跑回去找你们,山洞却已经被清空了,你们都消失了。” “飞廉?”赵钰问道:“你是说,那天在山洞里忽然起风的异兽是飞廉?” 天狗点头道:“就是飞廉。” 木苒的脸色有些发白,“这些神兽,当真是倾巢而出。” 天狗继续说道:“我在村子外围躲了一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兆族人设下陷阱引我们上当,木苒被行刑,赵钰被围困,我看到那个傻大个冲出去救木苒,却被人打残了拖到外头的林地里,我偷偷跟了过去,等他们一走就把他挖出来,也算这小子争气,始终撑着口气。” “难怪小煜后来到处也找不到你们,原来你们躲起来了。”赵钰说道。 天狗傲然地斜睨了那群兆族人一眼,冷笑道:“我总不会为了群傻子搭上自己的性命。” 肥遗气得跺脚,指着天狗的脑袋对赵钰告状道:“我过去找它的时候它还不相信我,这只傻狗昨晚溜达了一夜,还是不能确定这是不是陷阱,你说它傻不傻?” 天狗冷哼了一声,不做辩解,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不屑,想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那边树底下,木苒替福壤包扎了多处伤口后,从一位老人的随身布囊里找到了一瓶药水,扶着福壤的脑袋喂他喝下。 赵钰问她,“那是什么?” 木苒答道:“这是我们族人自己炼制的药水,药引是我们的头发以及村里孩子的童子尿。” 肥遗呕了一声。 累坏了的罗左敲了下它的脑袋,骂道:“多少人想喝喝不上,有你这样暴殄天物的吗?” 肥遗立即飞回天狗背上站好。 福壤喝完药水,又在树底下坐了会儿,期间,他的眼神寸步不离木苒。 张潇樯不知何时走到赵钰身后,她轻轻撞了下赵钰的胳膊,小声说道:“这大个子是不是喜欢木苒啊?” 赵钰回过头,满脸愁容道:“这么明显?” 张潇樯严肃地点点头。 赵钰叹气道:“唉,唯独这一个,打不得骂不得,明明是仆人的身份却是主子的待遇。” 张潇樯这么多天难得笑了,她抱着胳膊站在赵钰身边,笑道:“真酸呐。” 赵钰也笑。 因为福壤的突然出现,原本就要前进的队伍只得再停下,兆族人的药从来都是最有效的,福壤在草地上休息了不到半天,原本气息奄奄的一个人连血色都恢复回来,木苒又为他检查了一遍,总算放下心来,“没事了,现在就只是有点虚弱而已,等会儿给你找点吃的,补充一□力。” “小姐……”福壤看着木苒,原本就安静的一对眼更显深邃。 张潇樯忽然插进来,对木苒笑道:“我来照顾他吧,你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呢,你看那些人,他们的不安只有你能抚慰了。” 她说的是一直等在旁边的兆族族人,笼罩在他们头顶的愁云怎样也散不去,他们虽然极力避免,但还是不由自主将目光汇聚在木苒身上。 木苒默默叹气,她站直身,看了眼赵钰,又看了眼众人,朗声说道:“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潇樯妹子的最大作用要体现出来了= =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赵钰和木苒并排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的是福壤和张潇樯,肥遗站在天狗头上,和罗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再往后,就是相互搀扶着的兆族人。 赵钰回头瞥了眼他们,低低感慨道:“终于都找回来了。” 木苒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等找到木潸和小煜,才是真正的团聚。” ------------------------------------------- 一群人走了许久,他们没有食物,没有水,甚至连一双适合远足的鞋子都没有,但是没有人有所怨言,他们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循着赵钰给出的方向往前走。 木苒频频回头,眉间的忧虑越见明显。 张潇樯走上前,对木苒说道:“你必须让他们休息,他们的状态看上去比我还差。” 木苒点点头,她与赵钰商量了一下,选了条分叉的溪流,让所有人停下来休息片刻。 赵钰安顿下众人,对木苒说道:“你留下照顾他们,我和罗左去附近找点吃的,我们就在附近,遇到任何情况,你只要大声尖叫,我一定能听见。” 木苒笑道:“去吧,小心点。” 赵钰笑了笑,淌过小溪,和罗左往对岸的树林里走去。 木苒蹲在溪边掬水洗脸,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头也不回便知道来的人一定是福壤。 福壤在溪边的一块平石上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木苒,声音低哑问道:“小姐,你的脚伤好多了吗?” 木苒抹掉脸上的水珠,双手后撑着坐了下来,笑道:“好得差不多了,你呢?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福壤摇摇头,他的双臂放在膝盖上,十指交缠着转动一株草茎。 木苒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问道:“怎么了?” 福壤看向被阳光照耀出粼粼波光的溪面,浓眉下的双目微微眯起,“……我不知道……” 木苒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 福壤低下头,又抬起头,神色间满是困惑与自责,“……对不起,小姐,对不起……” 木苒愈发奇怪地看着他,“你没有对不起我的,阿福,一点也没有。” 福壤紧紧皱眉,“每次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小姐救下我的性命,一次又一次,可是当小姐遇到危险时,我却连你的身边都接近不了……我真的是太没用了,这些年来我不停地想着变强变强变强,可是到头来,我还是如此不堪一击。” 木苒握住他的手,想要安慰他,“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的呢?”福壤看向木苒,眼神里酝酿着深沉着哀戚,“我曾经没有家人,是小姐成了我的家人,我曾经没有家,是兆族给了我第二个家,因为得之不易,所以我万分珍惜,可是如今,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家分崩离析,我却无力阻止……” “阿福,”木苒抬起福壤的头,对他说道:“看看你的身后。” 福壤回头,在他身后,是兆族里最弱势的一群人,他们神情疲惫地坐在草地上,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打闹欢笑。 那是一种苦不堪言的静,死气沉沉。 木苒见福壤回过头来,这才说道:“你身后的每个人都有着和你一样的想法,他们为家园被毁而痛苦,他们为无能为力而自责。我们不能摆脱我们的痛苦,但也绝不该一个人盲目地承担下所有责任,这不是你的错,绝对不是,明白吗?” 福壤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木苒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振作起来吧,曾经最难走的路你也陪我一路走下来了,不是吗?” 福壤看着木苒,喃喃道:“小姐……” 木苒微微笑。 身后有人唤了一声木苒,木苒拍拍福壤的肩膀,站起身走了过去。 ----------------------------- 木苒替一位脚底受了伤的老人包扎好伤口,又叮嘱了照顾她的妇女几句,这才站起身望向溪边。 明亮的小溪边上,福壤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张潇樯。 木苒笑了笑。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天狗背着肥遗走到木苒脚下,它仰头看着木苒脸上的笑,忽然说道。 木苒低头瞥了它一眼,笑问道:“哪里不一样?” 天狗说道:“更有人情味了。” 肥遗从天狗背上一路爬到天狗脑袋尖上,不满地说道:“木苒小姐一直都很有人情味,只是你有眼无珠看不出来罢了!”它看向木苒,笑道:“木苒小姐,你不要在意,它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天狗翻了个白眼。 木苒笑道:“我并不介意。” 肥遗嘿嘿笑了。 天狗说道:“我没有说错,木苒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看她现在都能这么耐心地劝慰别人照顾别人了。如果非说是哪里不一样,大概就是冬雪融化后的初春吧,虽然都带着点料峭的寒意,但是给人的希望则是完全不一样的。” 木苒笑了笑,“很不错的比喻。” 肥遗哼了一声,不忘使劲踩了天狗脑袋两下。 --------------------------------- 小溪边上,张潇樯坐在福壤身边,上下扫了他两眼,忍不住感慨道:“你的个头真惊人。” 福壤没有回应,他看着远处闪着璀璨光芒的溪面,面无表情。 张潇樯是个资深记者,最擅长的就是和不同的人群打交道,“我忽然发现,这些人里,只有我和你,是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类。” 福壤的眼珠子动了动,最终看向张潇樯。 张潇樯笑道:“你猜我还发现了什么?” 福壤疑惑地看着她。 张潇樯却忽然转换话题,笑问道:“你知道我以前的工作是什么吗?资深记者,专栏作家,观察和总结已经成为我的生活习惯。” 福壤并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张潇樯瞥了眼身后的兆族人,笑道:“我听那些人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他们说你是木苒小时候从深山里捡回来的孩子,也是木苒最忠诚的朋友,木苒被绑在火刑架上时,你拼死也要救她。” 福壤像是被刺痛了眉心,浓眉皱起,“我没有救到她。” “只有你自己这么觉得而已。”张潇樯瘪嘴,对这个问题显然没有深入探讨的想法,她笑道:“你爱木苒吗?” 福壤看向张潇樯,一张脸绷得死紧。 张潇樯打了个响指,笑道:“那就没错了。” 福壤对张潇樯既不满又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潇樯笑道:“我只是觉得,虽然同样是人,但是咱们俩就好像两个极端。你这个人,一心一意为木苒而生,爱屋及乌也为兆族而生,他们都说你是个好人,对任何人都充满了耐心和爱心,你看,你甚至愿意为了另外一个人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做是我,绝对做不到。” 福壤看着她,淡然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值得你去做这件事的那个人。” 张潇樯笑道:“就算遇到,我可能也不会去做。” 福壤看着她,眼神里明明白白问着为什么,“你不是为了钱荟明来的吗?” 张潇樯扑哧笑道:“这种话,也就只能骗骗你和木苒,你问问赵钰或者罗左,他们俩一定从一开始就把我的谎话当笑话看。” 福壤的石头脸难得松动道:“假的?” 张潇樯笑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嗯,是假的。” 福壤一下子有些无言以对。 张潇樯看着他,坦白笑道:“我这个人从小就要强好胜,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刚开始知道赵钰和木苒的事时,我完全就是抱着要挖到第一手资料的决心来的,我也知道赵钰防着我,所以才搬出钱荟明的事随性编了个谎言。” 福壤看向她的眼神有些不满,“荟明难道不是你的朋友?” 张潇樯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才说我和你是两个极端的人,如你所见,我其实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为了成功可以不择手段,比起男人,女人想要取得事业上的成功,往往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汗水,尤其是记者这个行业,很多时候我不过是刚刚亮出我的性别,人家已经表现出露骨的不信任和不支持,这些年,我能坐到大报社的主编位置,我的手上又哪里是干净的呢?” 福壤看着她,有些木讷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潇樯捡起一粒石子,噗咚扔进水里,笑道:“我啊,是都市生活里事业有成的女强人,每天早上起床后喝一杯现磨咖啡,用昂贵的化妆品遮挡我的皱纹和眼袋,穿上修身的漂亮衣服,跨上时髦的包,从一个格子间进入另外一个格子间,下班的时候去喝点酒,偶尔和一两个看得上的男人去酒店,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贪食,呵,**熏心,七宗罪里我一个不落,可是看看我身边的人,又好像人人如此,天下乌鸦一般黑。” 福壤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确实不是这样,”张潇樯忽然站起身,她拍拍屁股,没有化妆的眼角果然笑出无法掩盖的皱纹,她俯□,双掌包住福壤坚毅的脸,四目相对,她灿烂笑道:“你很干净,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所以我忍不住想接近你,但是又害怕靠近你,福壤,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人。”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赵钰和罗左带着一兜子的水果野菜回来的时候,张潇樯正在福壤的指点下下水摸鱼,罗左远远看到她被游鱼弄得狼狈不堪的模样,笑着唤她,“别摸鱼了!上来吃东西!” 两个男人带回来的东西大部分是野生果蔬,罗左正要分配食物,张潇樯在一旁嘀咕了句,“好想吃热食啊……” 罗左骂她,“有吃的就不错了。” 赵钰却笑道:“想吃热的也不是没办法。” 张潇樯立即充满期待地看向赵钰,赵钰笑了笑,说道:“你等一下。” 他放下食物,一个人走到溪边的草地上,木苒走过来,好笑地看着他,“你打算生火做饭吗?生火不是难事,但是没有锅,你怎么做菜?” 赵钰将食指抵在唇前,神秘莫测地笑道:“嘘。” 其他人也都看向他。 赵钰俯□,拔掉地上的野草,露出光秃秃的地面,他将手掌压在地面上,有银色的光芒从他的手掌下闪耀出来。 木苒惊愕道:“你难道打算从地里捞出一口锅?” 她的话音刚落,赵钰果然已经从地里提出一个锅柄,锅柄后头连着的就是一口亮锃锃的锅。 赵钰略一挑眉,憋着笑看向木苒。 草地上的罗左拍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这是我今年看过的最有意思的画面!赵老板!你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赵钰提着锅走上来,笑道:“什么叫做居家旅行必备好男人?” 罗左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就是你了!” 兆族人都是野外丛林生活的好手,小孩们很快就把火烧了起来,赵钰架上锅,把采来的野菜洗洗择择,木苒趁这点时间在周围搜了一圈,又抱回一堆野生菌菇和几种调料的香菜。 赵钰和木苒凑在锅前有商有量地往里加食材,赵钰临时又炼了把铁勺,时不时舀起一点热汤,吹凉了喂给木苒,询问味道。 木苒最终点点头,笑道:“可以了。” 赵钰满意地灭掉火,将锅端到老人和孩子中间,让他们轮流暖暖肠胃。 张潇樯和罗左各自啃着野果蹲在树底下,身旁趴着闭目养神的天狗,罗左笑道:“以前没发现,现在忽然觉得,赵老板和木大姐,果然很合适。” 张潇樯望着那锅热气腾腾的菜汤,垂涎欲滴地用力啃了口野果,怒道:“不是说好煮给我吃的吗?” 罗左鄙夷地瞥她一眼,“你可以用你美好的想象力充分想象。” 张潇樯呸了一声, 天狗懒懒睁开眼,说道:“他们这一家,赵大钰管锅碗瓢盆,赵小煜管生火加热,木潸提供清水顺便善后洗碗,木苒就负责收集食材,啧啧,出门野餐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全占尽了。” 罗左和张潇樯面面相觑,最后两个人一起笑倒,张潇樯歪着脖子嘿嘿笑,想也没想地问道:“那季芳怎么办?” 话一出口,罗左就愣住了。 天狗已经重新闭上眼,它趴在地上,懒洋洋说道:“她的事,我哪知道。” 张潇樯一看罗左表情就知道这小青年又陷入不可抑制的少男情怀,忍不住一指头弹在他脑门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那贱人已杀的和杀人未遂的数都数不清,你这会儿还想着她?咱们俩的血都白流了吗?” 罗左抿抿嘴,没有说话。 ----------------------------------- 等所有人都吃饱了肚子,赵钰宣布再度启程,可能真是那锅热汤起了效果,大半部分的兆族人脸上都重新染上了活力与生机,他们相携着站起身,抖擞了精神,跟随在赵钰和木苒身后,朝林子深处走去。 木苒笑问赵钰,“你早就想好要给他们做汤喝?如果是临时起意,也不会专门带回那么多的野菜了。” 赵钰笑道:“人是铁饭是钢,我爷爷以前总念叨着这句话。” 木苒看向前头的树林,笑问道:“我们还要多久才能找到他们?” “只要季芳不是故意避开我们的话……”赵钰闭上眼,感受了一下空气里的气息,说道:“今天天黑前一定能找到他们。” 木苒点点头,“那就好。” 填饱肚子后就负责在前头探路的罗左忽然神色紧张地蹿了回来,他一落到赵钰面前,立即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正前方有神兽的踪迹,从脚印来看,不下五只!” “赵大钰!”肥遗从队伍后头子弹一般飞过来,急道:“有两只凶兽从后头追过来了!” 木苒立即招呼着族人聚拢,年轻些的妇人围在外头,将老人和孩子挡住,天狗跑过来,神色严峻地对赵钰说道:“已经确认了,是兕和犀渠,各一只。” 赵钰立即看向木苒。 木苒皱眉道:“这两只不是太难对付,我和族人能够应付。” 赵钰点点头,转向前头的方向,“那我就专心对付那些神兽了。” 紧追其后的两只凶兽几乎和前方回转的六只神兽同时到达,一时之间,整片树林飞鸟走兽散尽,只剩下被围困其中的兆族人和将他们包围住的异兽们。 赵钰看向前头的六只神兽,冲最前头的那只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了,谢执。” 谢执,或者说獬豸,此刻正用它深邃莫测的两只眼,紧紧盯住赵钰,“你杀了白泽?” 赵钰点头问道:“他真的是你儿子吗?” 獬豸摇摇头,冷笑道:“你觉得一只獬豸有可能生出一只白泽吗?” 赵钰笑道:“如果你们俩都是通过人形哺乳方式被孕育出来的话,倒是有可能。” 此话一出,獬豸身后的其他几只神兽同时发出不满的咆哮,獬豸也像是受到极大的侮辱般,怒道:“我们都是天生的神兽,和在人类社会中诞生的杂种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赵钰笑道:“在我看来,他们反倒比你们更好亲近。” 獬豸冷笑道:“那是因为他们已经被人类腐化,早已丧失了身为兽的骄傲和自尊!他们甘愿与人为伍,甘愿活在人类世界的施舍中,他们是懦夫,他们不配活在我们的新世界中。” 罗左从赵钰身后跳出来,跳脚怒骂道:“放屁!我不为自己的利益伤害人类在你们眼里就是懦夫?我们与人类和平共处共享资源就是自甘堕落?臭老头!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强大的物种都在与时俱进!那些固步自封无法融入现实的,才是真正的失败者!” 獬豸和它身后的神兽们勃然大怒,獬豸更是低下头,将头上漆黑的独角亮出,摆出进攻的姿态。 罗左吓得立即缩回赵钰身后,却还不忘探头嘴硬道:“我说的是实话!无法进步的人本来就只适合活在过去。” “行了,你非要激怒它们吗?”赵钰一把将罗左的脑袋摁回去,却在转头看向獬豸时,不忘摊手笑道:“但是说实话,我打从心底里赞成这只长右小猴子的说法。” 罗左躲在赵钰身后,瘪嘴道:“你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钰笑吟吟地看着獬豸。 獬豸大怒,“白虎!你贵为四神,却甘心与这些低等生物同流合污,你羞不羞耻?” 赵钰摸摸额头,有些无奈道:“同样的话我真的不想父子俩各说一遍……在成为白虎之前,我以赵钰的身份活了快三十年,我恰恰就是你口里最看不起的杂种生物,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舍弃我固有的生活,去为了你们所谓的圣战而牺牲一切?” 獬豸理所当然道:“这是我们神兽们夺回家园的必经之路,舍弃你现在拥有的,将来才能得到更大的回报。” 赵钰摇头叹道:“先不说你们鸠占鹊巢对不对,你们要夺回家园,就可以任意践踏别人的家园吗?你们为了得到季芳的支持,就帮着她闯下这样的弥天大祸,你们虽然有着神兽的骄傲,做的事却与凶兽有何区别?” 有些思想一旦在心底里根深蒂固,旁人想要纠正或者尝试辩论,无异于白费口舌。 獬豸打从心底里蔑视人类,它和所有神兽一样,一心一意只想着夺回只在它们梦里才能想起的青山绿水,为了这个梦想,怎样的牺牲都不为过。 赵钰眼见无法与它们沟通,便将罗左推到后头藏好,自己挺身迎向六只神兽。 木苒与福壤搭档,旁边还有数位妇女周旋,他们应该能对付那两只凶兽,并照顾好自己。 赵钰要做的,只是挡住眼前以獬豸为首的这六只神兽而已。 肥遗站在赵钰肩膀上,吞着口水小心地把眼前的敌人逐一介绍了遍,“呃,从左到右分别是陆吾九凤蚩吻獬豸飞廉和吼。” “飞廉……”赵钰看向那只站立在獬豸身边的神兽,冷笑道:“看来新仇旧恨都可以一起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张姐姐和阿福没有奸情,只是作为小说里唯一的两位人类,有必要把他们放在一起写写。 剧情走到这里,有些东西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拿出来说了。 其实最开始安排张姐姐和罗左这两个角色的时候,就是为了一种对比,张姐姐作为都市里被“污染”的人和一直生活在兆族世界观中纯洁的阿福的对比,就像张姐姐说的,现实世界里已经找不到绝对纯粹的人。 其实,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物质的自由,精神的自由,感情的自由,身体的自由等等,只不过,你选择了一部分的自由,往往也意味着你放弃了另外一部分的自由,所以天底下真没有免费的午餐,当然也不会有一定的绝境。 还有罗左这只偷窥色情小猴子,它也是兽,代表的是一部分已经完全融入人类社会的兽,他们与人类共同生活,与獬豸白泽等兽的理念截然相反,到底是融合还是抗争,不管是兽还是兆族人,还是人类本身,其实都在大自然的演变中一代又一代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其他的问题留着以后再讨论,免得故事结束后我的后记无话可说【当然,对话唠花来说这种情况基本不可能发生→ →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如果是半年前,让赵钰想象有一天他会和六只神兽正面作战,他会毫不客气地对让他产生这种幻想的人说慢走不送。 比起硬碰硬的力量,赵钰一直觉得智慧才是最重要的实力,比起和六只神兽正面对抗,为什么不选择一条可以规避风险又能最终走向目的地的正确的路? 这也是赵钰自懂事起一直践行的人生选择,可是直到最近,赵钰忽然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世事变化无常的真正含义。 不管多么强大的人,人生的道路也不可能一直跟随你的心愿而走,就像有些人不是你甘愿躲藏就能避而不见,有些事不是你兢兢业业就能顺风顺水。 这条路里,有坏人会捣乱,有好人会离开,正因为不能时刻掌握一切,才更像一条真正的路。 而赵钰所要做的,只有尽可能让自己变成一个强者,强到可以不畏惧阴谋诡计,强到可以正面对抗六只神兽。 对于赵钰到底是否觉醒,别说眼前这些神兽,就连亲近的木苒也不能确定,赵钰似乎并没有经受过情绪上的重大爆发,可他的能力却得到了惊人的提升。 如果真如赵钰所言,他不过是作为一个成熟理智的大人,对问题进行了反复的思索推敲后得到了正确的答案,那么他这个人,似乎真的就像他手底下的钢铁神器,明亮之中,坚冷得骇人。 蚩吻和吼是最先倒下的两只神兽,它们拼尽全力,也不过为陆吾争取到了接近赵钰的一点时间,就是这点时间,让陆吾的尖牙成功在赵钰的肚子上咬开一块血肉。 赵钰捂住自己的肚子,咬牙一把砍下近身的陆吾脑袋。 九凤的九个脑袋顷刻间也被九把剑稳稳钉在地上。 到最后,林地上冤家路窄地只剩下獬豸和飞廉两只神兽。 赵钰肚子上的伤不停往下淌血,他捂着肚子,冷冷看向飞廉,“那天在兆族的祖坟山洞里,是你用我的匕首杀了丁春销?” 飞廉鹿头上的两只眼漫不经心地看着赵钰,“哦,原来那个人叫做丁春销。” 赵钰握紧手中的刀,眼里有着隐匿的怒火。 身后刚刚解决了两只凶兽的木苒跑到赵钰身边,着急地看着他的伤口,“你受伤了!” 赵钰没有看她,他握紧刀,朝前走出一步,流着血的刀口直指飞廉,“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师父。” 飞廉看着他的刀,没有回话。 木苒伸手去拉赵钰,她见不得他流血,一心想治好他的伤口。 赵钰挡住木苒的手,双目凶狠地看着飞廉,“我要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一直没说话的獬豸忽然开口道:“你办不到的。” 赵钰看向它。 獬豸用万分可惜的口气说道:“本来不想这样对你的,但是你太不识抬举……” 赵钰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獬豸脑袋上的天空忽然凝聚起一小圈厚厚的乌云,乌云摩擦,时不时闪过一两秒耀眼的光芒。 赵钰仰头看向乌云里的闪电,忽然明白了什么,一张脸顿时有些发白。 獬豸的独角高高昂起,乌云里的闪电嘶嘶落到它的独角上,它偏偏脑袋,任由闪电像项链般缠满它的身体,在奇异的光亮中,它冷笑道:“一旦你变成钢铁之躯,你就会遭受到大自然最可怕的报复,但是不变成钢铁的身体,你又如何躲避飞廉的攻击?” 木苒惊愕地看向獬豸。 獬豸的神情十分肃穆,“人们尊我刚正不阿,他们敬我为正义之神,赐我雷霆之力,可如今,我不过是想得到一片真正的栖息之地。” 飞廉卷着狂风扑向赵钰的时候,也是第一道雷劈向赵钰的时候。 赵钰一把推开身边的木苒,手中的血色大刀骤然延长成一把斩马刀,他两臂同挥高高举起,大喝一声砍向飞廉的脑袋。 雷电的白光同时击向赵钰的位置,霹雳声响几乎要震碎所有人的耳膜。 一时之间飞沙走石,林子里什么也看不见。 木苒在狂风惊雷中瞪大眼,惊惧吼道:“赵钰!!!” --------------------------------- 一把火突然烧向毫无防备的獬豸,獬豸仰天长啸哀嚎,施加在赵钰身上的雷霆也逐渐减弱,飞沙之中的赵钰放声怒吼,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飞沙顿停。 木苒紧张地看向站立在林子中央的赵钰,他一身凌乱,一手抓着斩马刀的刀柄,另外一只手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鹿首。 正是飞廉的首级。 林子外围,赵煜急匆匆地奔跑而来,在他身后,紧跟着三个年轻的兆族小伙子。 “大哥!”赵煜冲到赵钰和木苒身边,心惊肉跳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赵钰对他的话不闻不问,他低头静静地看着手里的飞廉首级,然后伸臂推开赵煜,径直走到前头被烧得浑身散发焦味的獬豸身边。 獬豸用黑乎乎的一对眼愤恨地看着赵钰,它每张开一次口,嘴里便扑哧扑哧地往外冒出白烟,“你们……” 赵钰蹲□,将飞廉的首级放在獬豸身边,轻声叹道:“我们心中所求的,终究是不一样的东西。” 獬豸怨恨地闭上眼,残留的一口气也渐渐冷却。 赵煜和木苒一同走上前,随他而来的三个小伙子也已经冲入后头的兆族人群中。 “我察觉到了后头有人跟踪,就找了三个人和我一起回头查看,没想到竟然是你们!”赵煜欣喜问道:“你们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你们也来了?还把村子里的老人们都带出来了?” 赵钰和木苒交递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有些黯然,还未等赵钰向弟弟解释清楚他们离开后发生的事,身后的兆族人群里忽然传来难以置信的悲号声。 赵煜吓了一跳,回头看向和自己一起前来勘察的三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脸上均布满痛苦与忿怒,他们紧紧握着各自的武器,如若不是旁边的老人们拉着,可能一转眼就要愤怒地奔走。 赵煜看向赵钰,“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赵钰叹道:“村子没了。” “什么?”赵煜大为震惊,“为什么?怎么会?” 木苒解释道:“季芳把你们全部带走后,当天深夜,白泽就带着一群异兽冲进村子,留守在村子里的老人和小孩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我和赵钰只能带着他们一路往前走,一方面是为了避开那大群凶兽,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来找你们,把真相告诉你们。” 赵煜显然还未从噩耗中恍过神来,他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赵钰心里明白,赵煜对那个村子的感情比自己要深切得多,村子被毁,村人被杀,他的痛是真真切切的。 木苒拍拍赵煜的肩膀,问道:“季芳现在在哪?” 赵煜抬起头,恍然说道:“她在……” 他的话还未说完,前方的林子里忽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赵钰和木苒戒备地抬头望去,却见着大队的兆族年轻人警惕地朝这边走来。 在年轻人之中,一匹高大的龙马背上,季芳正似笑非笑地朝赵钰望来。 树林上头掠过一声鸟鸣,紧接着,一个人影飞窜而下,几步跳到赵煜身边。 正是木潸。 “发生什么事了?”木潸问的第一句话与赵煜无异,她瞥了眼赵煜深沉悲痛的脸,疑惑地看向木苒,“他怎么了?” 木苒并不想对木潸隐瞒什么,她拉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木潸,村子没了,太奶奶……也没了。” “嗯?”木潸一开始似是没听清楚木苒的话,但转瞬之后,她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她推开木苒,在她身后的老人里四处搜寻一番,依然没见着那个威严的白发族长。 “真的……吗?”木潸难以置信地看向木苒。 木苒点点头。 木潸的眼立即红了,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同样红着眼的赵煜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将她的身体抱进怀里,两相依偎,彼此落泪。 季芳身下的龙马已经走近林子中央,她环视一圈后,沉默地看向赵钰与木苒。 后来的年轻人们看到满身狼藉的族中长辈和孩子,也是一脸惊疑,他们很快融合在一起,迅速交替信息,共承悲痛。 一时之间,整个林子里除了眼泪和悲鸣,什么也听不到。 良久之后,赵钰看向龙马上的季芳,冷冷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季芳摇摇头,淡然笑道:“我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季芳坐在高大的龙马背上,看向众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赵钰看着那双眼睛,眉头皱得死紧。 这个世界上,妖魔鬼怪都不可怕,真正让人畏惧的,是在平静的表象下日益疯狂的人心。 混乱中,已经有人奔向龙马,仰头对季芳哭道:“我们的村子被毁了!” 季芳低头看向那人,又看看其他人的表情,问道:“怎么回事?” 年轻人们将人群中最年迈的长者搀扶出来,长者满脸戚容,颤抖着将前夜噩梦般的经历阐述一遍。 家园被毁,族心涣散,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失望的? 在长者说话的时候,赵钰拉过自己的弟弟,悄然问道:“你们离开后,都做了些什么?” 赵煜答道:“季芳带着族人在林子里四处搜查余田余孽,如果估计得没错,我们这一整天,几乎已经把余田人都消灭了。” “有碰上异兽吗?”赵钰问道。 赵煜摇摇头,“没有,都被避开了。” 赵钰冷笑道:“把精锐部队抽空,让白泽直捣空巢,我都已经猜到她等会儿要说什么做什么了。” 赵煜惊愕道:“她要做什么?” 赵钰看向季芳,嘲讽笑道:“破釜沉舟,她这是要逼他们背水一战。” 季芳听完老者的全部讲述后,沉默了半晌。 林子里,年轻人们义愤填膺地叫嚷着要杀回村庄重夺家园,老人们忧心忡忡地思虑着从今往后何去何从,孩子们憋闷了一天的恐惧心情终于得到释放,他们哇哇大哭,抱着大人的腿争相擦着眼泪。 季芳环视着众人,开口说道:“事实证明,不管我们最终如何退让,敌人永远不会放过我们,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赶尽杀绝,事到如今,难道我们还要像个懦夫似的坐以待毙吗?我们的老人我们自己赡养,我们的孩子我们自己保护,这个被人类统治的世界早已丧失公平与正义,时代需要易主,我们才是最应该站在顶端的人。” 年轻人们仰望着季芳。 季芳的脸上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杀我父母,我必叫它血债血偿,夺我兄弟姐妹,我必让他悔恨一生,抢我子女,我必要他终其一生来偿还罪孽,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家园已破,难道还要等着敌人将我们赶尽杀绝吗?” 年轻人们聚集在季芳身边,摩拳擦掌,愤恨难抑。 季芳调转龙马头,带着年轻人们就要往林外走去,可他们走出不过几步,便纷纷回头。 身后的林子里,老人和妇女们带着孩子,犹豫地站在原地。 季芳也回过头,微笑着看向他们。 木苒站出来,挡在老人们面前,冷冷地看向季芳,“你不能带走他们,你现在带他们出去,无异于亲手埋葬了整个兆族。” 季芳略略歪过脑袋,好笑地看着木苒,“木苒,你的罪名尚未洗清,你不过是把这些人带出村子,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村子深夜被袭不是你勾结神兽替它们打开了封印的暗门?你现在不让我带走这些人,又是为了什么?他们都是族里最软弱的一群人,留他们在身边,难道是为了给你当俘虏的吗?” 全场寂静,惊疑不定的兆族人们来来回回地看着木苒和季芳,谁也不敢出声。 季芳等了一会儿,略嫌无聊地拉着缰绳转过龙马,只留下一个消瘦淡漠的背影,“是主动战斗还是被动挨打,随便你们。” 年轻人们跟随季芳朝前走,老人们依然犹豫不决,倒是那几个随同木苒一路保护老人而来的年轻妇女们忽然站出来,其中一个对着季芳喊道:“等等!我们和你一起去!” 木苒闭上眼。 妇女们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带起的风撩动她的鬓发,木苒闭上眼,眉心微皱,心中苦涩。 人心永远都是最不定的东西。 季芳停在原地,微笑地等待她们的加入。 有一名妇女瘸着腿走到季芳的龙马下,她仰着脖子痛苦道:“我的脚受伤了,我能与你同乘一骑吗?” 季芳看向她缠着绷带的脚踝,点头笑道:“当然。” 妇女翻身上马,坐在季芳的身后。 木潸却在这时忽然皱眉低声道:“……不对劲。” 木苒看向马背上的两个女人,忽然想起那背后的妇女正是木老太太死前一直陪伴在侧的妇女。 木苒的心突然如鼓擂动,她实在想不起来那妇女的脚何时受过伤。 就在这时,马背上的妇人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毫无征兆地刺向季芳的后心口。 突变来得太快,就连季芳都没有事先察觉,刀子刺进她的背部肌肉,却在离她心口毫许时,被迫停了下来。 木苒大喊出声,“救她!” 赵煜和木潸同时蹿出,朝那妇女飞奔而去。 可是近在咫尺的季芳更快,身边两棵大树急速抽长出两条长枝,分别缚住妇女的两边手腕,将她拉离马背。 匕首被抽离,季芳的背部骤然涌出鲜血。 妇女被高高拉扯在半空中,从她面部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正忍受着足以撕毁她身体的可怕力道。 刚才一起加入季芳队伍的几名妇女同时暴起,手中刀剑同时对向龙马上的季芳。 季芳手腕一抖,手中一条藤蔓长鞭显现,那鞭子如蛇般凌厉舞动,将距离自己最近的几把刀剑一并折断,同时间,周围大树震颤,无数叶刀纷纷射向偷袭她的妇女。 “小煜!”木潸大喝一声,自己掠向左边,两手各自抓住龙马左边的两名妇女,将她们拽得躲过那密密叠叠的叶刀攻击。 龙马右边,赵煜已经蹿到了妇女身边,他眼神扫过,视线所及的叶刀悉数化为灰烬,落成尘埃。 季芳收起藤编,抬头看向最初刺她一刀的女人,笑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那被绑在空中的女人红着眼,咬牙怒道:“老族长虽然死得仓促,但她还是给我们留下了口信!” 木苒诧异地看向她。 季芳也分外不解,“什么口信?” 女人咬牙恨道:“杀季芳,助木苒!” 被赵煜救下的一名妇女怒吼道:“之前我还不相信,但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才是要置我们于死地的叛徒!季芳!” 季芳冷冷笑着,“你们这些墙头草,这会儿又要倒向木苒了吗?你们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年轻人中本就有一部分人是跟着木潸的,这会儿已经自动退到木潸身边。 木潸身后满脸愤慨的年轻人,季芳身边迷惘无措的年轻人,还有木苒身后摇头叹息的老人们。 这三拨人渐渐明显了自己的阵营,他们成三角之势对峙在林地中央。 从什么时候开始,兆族已经分崩离析至此。 不安怀疑惊惧忧虑愤怒。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同一时间滋长爆发,心念不坚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 季芳身后有人颤抖地喊道:“季芳,你快向他们解释啊,一定是老族长弄错了,或者她是被蛊惑了呢?”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道。 他们都希望季芳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像过去无数次般。 季芳在他们眼里,是兆族不败的神话和希望。 “解释吗?”季芳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你们希望我解释什么?” 有人愤怒喊道:“说你不是叛徒啊!” 季芳冲那人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们,根本没有叛徒,我和木苒,只不过恰好选择了两条截然相反的路而已。”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季芳淡然笑道:“你们难道没有自知吗?一直以来,你们所走的路都是对于过去的复制与循环,再这样下去,过去的悲剧也将被无限循环,你们即使目睹一代又一代的悲剧被铺展,也不愿抬起头去看看外头的天空有多辽阔,你们歧视异兽们的贪欲,却不敢正视它们实现自己圣世鸿天的梦想……”她的神情变得悲悯起来,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你们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无知且天真,任由看上去强大的人为你们做出人生的决定,却总在不该退缩的时候无止尽地退缩……承认错误有什么难的?为什么你们还不醒悟?” “错的是你,”赵钰走过人群,走到龙马下,他牵起垂落的缰绳,仰头看向季芳的眼,冷冷说道:“你总以为自己是神,可你不过是个人,因为你正犯着每个人都会犯的错,真正在逃避的人不是大家,而是你。” “为什么不承认呢?季芳?”赵钰的声音很轻,轻的就像刀锋上的薄光,“很小的时候我便听过一句话,‘罪恶衍生出更多的罪恶,悲哀衍生出更多的悲哀,永远找不到出路。’季芳,你杀了这么多人,你绕了这么多圈子,你找到你的出路了吗?你……见到你的姐姐了吗?” 备注:赵钰说的那句话引用自宫崎骏的《风之谷》,原话是:“人类,就是一直在重复过去的道路。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然后就由罪恶衍生出更多的罪恶,悲哀衍生出更多的悲哀,永远找不到出路。” 烦请盗文者连备注一起盗走,尊重原着尊重版权。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你见到你的姐姐了吗?”赵钰问得很轻,就好像这个问题本身就轻得像一朵浮云。 季芳坐在龙马背上,怔怔地看着他。 赵钰又问了一声,“季芳,你找到你的出路了吗?” 季芳的脸上忽然露出诡谲的笑,她眼角透着红,像一滴血落入白润的苍茫湖面,“你说呢?” 她反问赵钰。 赵钰心头一跳,他猛然抬头看向被吊在半空中的女人,嘶喊道:“不!” 空气里忽然飘来阵阵浓郁的花香,被吊在半空中的女人的脚底心上忽然开出一朵苍白的百合花,随着第一朵花的盛开,第二多第三朵第四朵……越来越多的百合花在女人的身体上绽放。 女人就像一团被拉到半空中的百合花束,洁白圣洁的百合花从她的每一寸身体里拥挤着生长出来,骨肉成为它们的土壤,血液成为它们的水分,它们盛开得越热烈,被吊起的女人越是痛苦。 “啊啊啊啊!”女人的惨叫声被淹没在百合花中,“啊啊啊啊!” 赵钰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刀,他跑到一边的藤蔓上,用力砍向藤蔓,水桶粗的藤蔓被砍出一个缺口,转瞬又恢复如初。 空气里的百合香味愈发浓烈。 赵钰看向半空中的花球,扭头冲季芳怒吼道:“季芳!” 季芳高高坐着,她的脸上终于停止了那场维持了十多年的笑,她冷冷地看向半空中的百合花,眼睛里恍恍惚惚的光芒像极北山崖上终年不化的雪。 赵钰高高举起刀,刀口对准藤蔓,一刀砍下。 轰的一声,藤蔓断了,半空中的百合花群也散开了,百合花被撕裂,只剩下百合花瓣漫天飘飘扬扬,像散落的雪一样。 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每片花瓣上凝结的血迹和遗落的身体碎片。 空中唯独不见了那个女人。 赵钰握紧手中的刀,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惊呆了的兆族人纷纷回过神,他们如避蛇蝎般从季芳身边退开,百合花瓣不停落下,很快就在地上积满厚厚的一层, 龙马的前蹄被埋在花瓣中,它不耐烦地踏了踏脚,鼻孔里喷出浑浊的热气。 季芳坐在高高的龙马背上,睥睨终生般扫视一圈后,冷冽开口道:“……你们又能否找到出路?现在才刚刚开始……” 赵钰几乎是第一反应扑向木苒,可他的脚下刚动,那些已经静静落在地上的百合花瓣再次漫天卷起,在一片纷乱的白幕中,赵钰奋力朝木苒奔去。 木潸在尖叫,“快离开这里!” 透过重重叠叠的混乱人群,木苒一眨不眨地看向赵钰,她伸长手,指尖再差一点就能碰到赵钰伸过来的手。 “小姐!”福壤从后头奔出,一把将木苒抱到身后,“快走!” 指尖滑过,木苒回头焦急地看向被遗失在人群里的赵钰。 只不过下了一场不是雪的雪,漫天耀眼的白中,赵钰再看不到木苒,他的指尖凉得吓人。 不仅是木苒,所有人都消失了,天地白芒,最终只余下赵钰一人。 赵钰试着往前走出一步,脚下的百合花几乎淹没他一半的身体,他知道这是季芳制造出来的幻境,就像当初她把自己和木苒困在幻境中睡了五天般,他不能迷失方向,更不能迷失自己。 赵钰不停地往前走,脚下的百合花越来越浅,再往下走,他渐渐发现原来那些死气沉沉的百合花瓣已经重新焕发出生机,天地的颜色也焕然一新。 赵钰低头拨了拨百合花,发现这些花都是生长在泥土里的真实植物,他站在原地朝四周看,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百合花海之中。 这片花海太熟悉,就像赵钰在季芳卧室里看到的那片一样。 赵钰意识到了什么,他快步朝前跑去,果然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两个女孩。 那两个女孩手牵手徜徉在花海中,较大的那个身形苗条,一头黑色长发飘荡在身后,较小的那个还只是个孩子,她的头发只软软地盖过耳朵,可是当她笑起来,脸上的温暖光彩足以融化一切。 赵钰跟在两个女孩身后,他看到大女孩编了个花冠戴在小孩头上,小孩咯咯笑了半天,最后伸出手要姐姐背她。 姐姐欣然蹲□,将小孩背到背上。 小女孩将头上的花冠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戴在姐姐的头上,然后拍着手笑。 那个大女孩转过头来,她的脸像极了木潸,柔顺之中自有坚韧的美,看似软弱无害,实则宁折不屈。 这是赵钰第一次见到季芳的姐姐,也是他唯一一次见到她。 在季芳自己的迷梦中。 赵钰俯身折下一朵百合花,脚下的花海转瞬崩裂,等赵钰再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幽暗死寂的树林深处,不远的一棵大树背后,正呜呜地传来女孩的哭泣声。 赵钰看着手中的百合花,小心翼翼地绕过大树。 这是一棵千年古树,古树的树身上不知何时烂出了一个树洞,树洞之大,足够让一个成年人在里头蜷缩而卧。 而此时,树洞里已经抱膝坐着一个女孩,那女孩十五六岁的模样,白净的一张脸上沾满血污,身上穿着的一件素白衬衫也已经被血染透,她坐在树洞里,脸颊深深埋进膝盖间,正伤心至极地低低哭泣。 赵钰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正要碰到树洞里女孩的肩,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不要碰她。” 赵钰猛然回头。 季芳就站在他身后两米远外,她昂然站着,面无表情,语调森然,“她不是木苒。” 赵钰惊愕地看看季芳,又看看树洞里的女孩。 季芳冷冷说道:“她不是木苒。” 赵钰正要问那这女孩是谁,转念一想,不由得惊大了嘴。 身后的季芳轻声说道:“你想得没错,她是我,那个刚刚觉醒后的我。” 赵钰本来要伸出的手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般,迅速缩回。 季芳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她站在原地,漠然说道:“我曾经不止一次跟在木苒身后,我亲眼见到她钻进这个树洞,一呆就是一整天,闷闷不乐,不苟言笑,我曾经想过帮助她,可是到头来,我却连自己都帮不了。我姐姐死后,我一个人离开村庄,我找到那几只吞食了我姐姐的凶兽,我把它们大卸八块,我用刀割开它们的胃壁,妄想着从它们的身体里找回我姐姐,可是除了几块还来不及消化的尸体残骸外,我还能得到什么呢?” 季芳的话让赵钰隐隐发寒,他蹲在树洞边,身前是季芳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身后是小女孩哽咽抽泣的哭声。 “我在一个残破的胃里找到一截我姐姐的手掌,手掌很细,上面的肉已经被胃酸腐蚀了,可以看到里头森森的白骨,我紧紧握着那只手,可是任凭我如何想象那只手摸着我的脸的触感,我所感受到的,依然是这个寒冷坚硬的世界,”季芳看向树洞里的女孩,眼神平静无波,“只要一想到余下的一生,再也见不到这个人……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赵钰捏紧手中的百合花,说道:“就因为你去不了你姐姐在的天堂,所以你就要把你所在的人世间变成地狱吗?” 季芳走上前,蹲在赵钰面前,与他四目相对,她睁大眼,悄声问道:“谁说她在天堂?” 赵钰疑惑。 季芳歪过脑袋,瞥了眼树洞里的女孩,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天堂,人心便是地狱,活在其间,我们总要日日受苦,夜夜流泪,我们总是选择想要相信的,却看不到不敢相信的,作茧自缚,害人害己,这才是我们,可恶又无辜的每一个,罪人。” 赵钰紧紧盯着季芳的眼,“你错了。” 季芳眨了下眼睛,“你要如何证明我错了?” 赵钰忽然笑了笑,他低头折断手中的百合花,将花朵温柔地插入季芳的鬓角。 季芳眼角微跳,但她没有拒绝。 赵钰笑道:“季芳,其实你很美,可惜,物极必反。” 季芳伸手想要摸摸耳朵上的百合花,她极力控制自己,可是颤抖的指尖还是掩盖不住她悚然惊动的内心。 幽暗的密林深处,季芳乌黑的鬓角别了朵圣洁的百合花,她低下头,流云一样的黑发垂下,遮住她美丽的半张脸,她轻声叹息,“赵钰,我前半生最幸福的时光全留在了吊脚小楼里,后半生,唯独令我开心的一件事,便是遇上了你。” 赵钰没有说话。 季芳轻轻笑了一声,密林里一阵幽香扫过,她的身影已然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四更啦~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幽深寂静的密林里只剩下了赵钰和那个刚刚觉醒的季芳,此外再无一人。 赵钰抬头望向伞盖般密实的树冠,枝叶缝隙间透露出来的一点点天空像是入了暮,暗沉沉的,却又保留着天光的明。 身后除了小季芳抽抽噎噎的哽咽声外,赵钰听不到一点别的声音,他有些苦恼地转过身,正对向树洞里埋头哭泣的女孩。 他知道这里是源自于季芳真实记忆而产生的幻境,小季芳不会看到他,也不会听到他,既然暂时不知道如何才能离开季芳的桎梏,不如静下心来休息片刻,这样想着的赵钰靠着树身慢慢坐下。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树洞呢?”赵钰苦笑,不管是小时候的木苒还是稍大些的季芳,这两个女孩一旦遇到伤心事,似乎都喜欢躲在黝黑潮湿的树洞里,孤零零地抱着自己哭泣,他自言自语道:“如果树洞能解决问题,成千上万的网友们都会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啦。” 树洞里的小季芳自然没听到他说的话,她像是哭累了,只剩下鼻息间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瘦弱的肩膀时不时微微耸动一下,看上去格外孤苦伶仃。 赵钰靠在树上,回头瞥了洞里的女孩一样,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揶揄道:“不管是谁看到我和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都会指责是我欺负了你。” 树洞里的季芳打了个哭嗝。 虽然身处幻境,但是赵钰身上的酸痛感却是实实在在的,他伸了个懒腰,从嘴里发出嘶嘶的感叹声,最后闭上眼,懒懒说道:“不知道小时候的木苒是不是也像你这样,即使哭到肝肠寸断,也没有人来看上一眼。” “据说婴儿在哭泣的时候,如果外界没有人给予他回应,没有父亲的拥抱,没有母亲的劝哄,没有人温柔地将关注和爱传达给他,婴儿的心理就会逐渐崩溃,从潜意识里开始不信任这个社会,有过这种经历的婴儿长大后,患上自闭症和忧郁症的几率远远高于其他孩子。”赵钰仰着脑袋,絮絮地说着不知所以的话,“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木苒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第一眼就觉得非她不可,后来我知道了,因为在她身上有一种想要被掩埋的孤独,那是即使身处人群也倍感荒凉的寂寞,这种感觉我再熟悉不过了……我自己,不也是这样长大的吗?惺惺相惜,一见如故。” 赵钰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季芳的幻境里对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小季芳说这些话。 这些他连木苒都未必会告诉的话。 “我的母亲耗尽一生来爱我的父亲,她的爱太满太浓烈,以至于当她发现我这个唯一的儿子竟然丝毫不能博取我父亲的欢心时,我在她眼里,大概已经等同于家中的任意一件摆饰……弃之如敝履吗?大概也差不多吧?”赵钰感慨道:“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少爷,可是谁也不知道,我只是在一栋巨大宫殿里出生的无用孩子,我从小就被教导着如何避开我的母亲,就餐的时间要避开,使用花园的时间要避开,当她穿过客厅的时候,我甚至不能出现在走廊的路口,因为一看到我,她就会想起那个同样对她弃之如敝履的父亲。” “我母亲从没骂过我,更没打过我,逢年过节也有专人为我打点礼物,但是比起打骂,不闻不问才叫人心寒,直到我长大后我才明白,原来有一种暴力叫做冷暴力,有一种情感叫做由爱生恨。”赵钰喃喃自语道:“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我和她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在她身上似乎只有一种爱,那就是对父亲的爱,可是爱情难道就是生活的全部了吗?除了爱情,我们难道一无所有吗?” 赵钰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转过身,拉近自己和小季芳的距离,他看着她,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季芳,在林海里遇到阴兵的那一晚,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点事,你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罪人,是的,我们确实都是罪人,我们的心底里都藏着点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但是那又如何,那些躲在黑暗里的魑魅魍魉并不能阻挡我们成为一个好人,成为别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一直趴着的小季芳忽然抬起头,她的脸上湿漉漉的,头发粘在脸颊上,眼睛又红又肿,豆蔻年华,眼里的光却像暗了千年,她藏在胸前的手颤巍巍地伸出来,手里紧紧握着的是一截残缺的手掌。 赵钰的面前乍然出现一截断掌,饶是震惊如他,也还是不自禁后退了身形。 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掌只剩下三根露着白骨的手指,无名指的尾端晃晃悠悠地套着一枚戒指。 赵钰知道那是季芳从凶兽身体里抢回来的属于她姐姐的残肢,他紧紧盯着小季芳,不知道她想干些什么。 小季芳将断掌举高,残存的三根手指遮挡在她的眼前,林子间暗淡的光透过手指凄凄惨惨地照在她失魂落魄的脸上。 小季芳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断掌,眼神迷惘。 就在赵钰以为她要永远这样看下去的时候,小季芳脸上的表情忽然狰狞起来,她缩回手,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哑咆哮,紧接着,她一把摘掉断掌无名指上的戒指,扔在树洞的角落里,身体匍匐过去,用一只手用力而胡乱地砸向那枚戒指。 小季芳一边砸一边发出各种声音,她没有说一个字,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山间野兽的嘶吼,氤氲着所有的情绪,愤怒失望痛苦悔恨绝望。 赵钰探出身,忍不住想要抓住这个狂躁的小女孩。 就在赵钰出手的下一秒,小季芳猛然昂起头,她不再攻击那枚已经被她深深砸入地底下的戒指,而是转而面向树壁,将自己的脑袋一下一下,野蛮地撞击在粗糙坚硬的树身上。 她撞得毫不留情,整个林子里回荡着咚咚咚的声响。 赵钰蹲在树洞外,看着树洞里疯狂的季芳,看着树壁上汩汩流下的血液,他不再试图阻止她,并非因为他明白一切只能是徒然,而是他忽然没了力气。 他没有力气去接近这样一个女孩,这是连十多年后强大如季芳本人,都无法阻止的一个女孩。 她却将他放进自己的回忆,妄图让他阻止她。 也不知道小季芳在树洞里到底砸了多久的脑袋,天色已然没变,还是那副昏昏沉沉入暮未晚的模样,可小季芳终究还是从树洞里爬了出来。 赵钰就站在树边,冷静地看着小季芳像一个孤魂野鬼般从树洞里爬出来,然后她站起身,手上还紧紧攥着那截断掌,她拍拍自己的膝盖,抖落身上的枯叶,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赵钰回头看一眼树洞,又看向小季芳,他快步走出几步,在小季芳身前一步迎面停了下来。 小季芳也同时停了下来,她的视线穿透赵钰,看向前路,迷惘不知未来。 赵钰伸出手,虽然碰不到,但他还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在他先前为季芳插上百合花的鬓角,他捏住了一片枯叶,他低头看向小季芳,无奈道:“其实你比谁都明白,真正的你已经死在那个树洞里了。” 小季芳重新往前走,她的身体直直穿过赵钰,拖着滞重的脚步,走向林子深处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赵钰回头看向她,发现她所走过的草地,已经枯萎出一条笔直的黑线。 赵钰叹气,他低头看向手心里的枯叶,苦笑道:“带我离开这里吧,木苒。” ---------------------------------- 赵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山间密林,来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小心地踏出一步,发现脚底下的触感坚硬平整,他又往前走,手臂碰到阻碍,他摸了摸,立即发现那是一堵墙。 赵钰暗自皱眉,正想着这又是进入到了哪个幻境时,右边斜方向的角落里忽然亮起一簇微弱的火焰。 他转头看去,在红色的火光中,一眼看到角落里背靠墙壁而坐的小男孩。 “小煜!”赵钰惊叫一声,就要扑过去,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幻境中,对方根本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 赵钰静止在原地,他手里的枯叶已经消失不见,他飞快地思考着现状。 按照他前两次遇到的情况来看,他身处的不仅仅是季芳创造出来的幻境,也是季芳困住所有人的结界,换句话来说,季芳用结界困住了每个人,而每层结界里分别是每个人的内心回忆,如何破解幻境他不知道,但是就在不久前,他刚刚从木苒那里学会了如何破解兆族人的结界,而且事实证明,他也确实依样画葫芦地破解了前两层结界。 既然如此,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一层结界的暗门。 赵钰刚要往旁边摸索而去,角落里的赵煜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qaq吟。 虽然知道这只是幻觉,但是赵钰还是不能不在意,他转过头,借着火光看向赵煜。 这时候的赵煜显然不到六岁,根据目前身处的环境来看,他应该还被关在亲生母亲家里。 赵钰刚想到这里,身后的黑暗中便传来嘎吱一声响,一扇门就这样被打开了。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光明涌进暗室,敞开的门外是一条透亮的走廊,赵钰刚想往走廊走去,身后的角落里,小赵煜已经撑着墙壁,挪动着身体站起来了。 赵钰看向小赵煜,忍不住想要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可是他事实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小男孩一点一点走向门边。 小赵煜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惊疑与畏惧,他沿着墙壁走到门边,从门里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又等了良久,这才谨慎地跨过门界,往外头的走廊走去。 赵钰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进那条长长的走廊。 他们所处的暗室在走廊的末端,走廊两侧还有许多扇房门,隔开的墙壁上挂着一些装饰画,头顶的天花板垂挂下花纹繁复的水晶灯。 小赵煜探索地走在这条恍若宫殿的长廊上,他路过一扇又一扇房门,最后停在走廊另一头的一扇房门前。 小赵煜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房门无声开启,他踮着脚尖走进房内。 赵钰跟在他身后,疑惑地打量着房内。 这是一间比门外走廊更显富丽堂皇的卧室,房间的双人大床上,一个容貌艳丽的女人正侧卧而眠,她的呼吸深沉平缓,眼睫毛垂在眼睑上,静得像一只合翅而立的蝴蝶。 赵钰立即明白过来,这就是赵煜的亲生母亲,那个夺得了他父亲所有宠爱的女人。 小赵钰踮着脚尖走到床边,他不敢趴到床边,只是梗着细细的脖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母亲,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双目瞪得又圆又亮,用一种渴慕至极的眼,紧紧盯着那个女人。 赵钰的眼角有些泛酸。 他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畏缩地站在墙角,也是用这样的眼,偷偷地,贪婪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可惜没一会儿,床上的女人便转了个身,苏醒过来,她揉着眼睛,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床前站立的小孩。 她的眼由一开始的困惑转变为惊愕,紧接着,她尖叫出声,抓着身上的被子退到床角。 小赵煜茫然地朝她伸出手,因为她的害怕而害怕,他嗫嗫地喊着:“妈妈!妈妈!” 一个枕头砸在了小赵煜的身上,然后是被子床头书本遥控器手机。 小赵煜嚎啕大哭,他躲闪着扔在身上的东西,泪流满面,长大了嘴巴,大哭道:“妈妈!妈妈!” 赵钰捏紧颤抖的拳头,咬牙低哑道:“……别这样!” 小赵煜一面哭,一面本能地往床上的女人爬去,他脏兮兮的手攥上柔软光滑的缎面,素黄的缎面上骤然蒸腾起一股黑烟,他朝着女人爬去,手脚行过的地方,留下焦黑的道道痕迹。 空气里传来淡淡的烟火味。 女人看着那个像小兽般爬行的小男孩,惊惧地大嚷大叫,“别过来!你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小赵煜哭红了眼,他什么也听不到,他只知道他的妈妈在前头,于是他无论如何也想靠近她。 想让她抱抱他。 女人从温度渐高的床上滚落下来,她披头散发地跑进浴室,没过一会儿,她拎着桶水重新回来,哗啦,桶里的水对着小赵煜兜头浇下。 小赵煜猝不及防,狠狠打了个喷嚏,他茫然地看向眼前的女人,嘴里吐出凉水,讷讷道:“妈……妈?” 女人一把扯住小赵煜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拽了下来。 咚的一声,小赵煜还来不及捂住他撞到床柱的额头,整个人已经被女人拖进浴室。 赵钰心感不妙,他冲进浴室,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骇到手脚冰凉。 女人一手抓着小赵煜,另一只手抵在他胸膛上,正将这个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压进放满了水的浴缸里。 赵钰心头大痛,他冲上前,想要抓住女人的手,可是他的手刚刚伸出去,就飘渺地从女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女人疯魔般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口中滔滔不绝地骂着,“叫你放火!叫你不听话!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怪物!怪物!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还想烧死我吗?我先淹死你!” 赵钰的双目瞪得通红,他站在浴室里,虽然明知这一切都只是过去的噩梦,如今的赵煜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保护家人的大男人,他很善良,懂得体贴与温柔,从不残忍对待他人,但是目睹这一切的赵钰还是无法忍受。 赵煜不仅仅是他弟弟,还是他的儿子,他们分享彼此有限的亲情,一起成长,一起面对未知,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遭遇到如此待遇,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住手!住手!你这个疯子!”赵钰站在浴缸边,他俯着身,几次想把小男孩从水里捞出来,但是都于事无补,他觉得脑袋越来越闷,越来越沉,他好像看到小男孩在水里挣扎的眼迷蒙地对上了自己。 他甚至恍惚从那张不断冒出气泡的嘴里听到了他喊哥哥的声音。 哥哥,大哥,哥。 女人终于停下了手,她抓起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将他放在浴室湿漉漉的地面上,她跪在他身边,眼泪一串串落下,她哭着抱住浑身冰凉的小男孩,哭嚷道:“小煜!小煜!是妈妈对不起你!小煜!我的儿子!我的宝贝儿子!” 她们是母子,所以连哭起来的样子都如此相似,泪流满面,嘴巴大张,完全不计形象。 赵钰虚脱一般沿着浴缸滑下,他坐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捂住脸,“疯子……” 女人手忙脚乱地脱下小赵煜**的衣服,她跑到卧室里,用一床被子将小男孩裹起,将他抱出浴室。 赵钰没有跟出去,他站在浴室里,俯身捡起地上的衣服,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一根已经浸湿了的火柴棍。 赵煜小时候在哪都没安全感,然后有一天赵钰发现这个孩子开始偷东西,他从来不偷贵重钱财,他只偷火柴,不管是家里的,酒店里的,还是杂货店里的,他会偷拿几根火柴,小心又满足地藏在裤兜的缝隙里。 这让他有安全感。 赵钰紧紧捏着那根火柴,心口里涌满酸水,他闭上眼,知道当自己再睁开眼,一切又会不同。 ------------------------------- “阿福,快点啊!” “小小姐,你跑慢点。” 赵钰睁开眼,眼前是一条古旧的木质长廊,廊边的屋檐下挂着两串风铃。 这条长廊他曾经走过。 这是兆族木家的院内长廊。 刚才的对话来自身后,赵钰转过身,一阵清风拂过,廊下风铃摆动,铃声清脆。 赵钰恍惚了一下,紧跟在木潸身后的福壤也端着个盘子从他身体里穿越而去。 赵钰转头看去,果然见到朝气蓬勃的木潸像只兔子似的跑在长廊里,而小山一样的福壤则一边叮嘱一边跟在她身后。 木潸还是那副赵钰熟悉的模样,俏生生的十七八岁,笑起来活泼可爱,两眼水汪汪的明亮,像极了那个在百合花海边遇上的女人。 木潸笑道:“姑姑回来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如果不是你来厨房拿吃的,我是不是要变成全家最后一个知道的?” 福壤答道:“小姐是不想打扰小小姐你学习功课,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念书吗?” 木潸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阿福,你可别和姑姑打小报告啊。” 福壤笑了笑,微微摇头。 赵钰跟着他们俩轻快地往前走,走过半条长廊,他们俩停在一扇门前,木潸还未敲门,房门已经从里打开。 赵钰怔住。 门里的丁春销出其不意,一个指头弹在木潸的脑门上,木潸哎哟一声,捂着脑门蹲□,可怜兮兮地叫道:“师父!我都三个月没见到姑姑啦!” “姑姑姑姑,成天就知道姑姑,”丁春销把小徒弟揪起来,笑骂道:“你是鸽子吗?咕咕,咕咕。” 木潸赶紧蹿进屋子,但是她的脸立即垮了下来,“姑姑呢?” 赵钰也看清了,房间里根本没有木苒的身影。 茶桌边上坐着个微胖的男人,他抬起头,和蔼笑道:“木潸,你姑姑忙你又不是不知道,已经这么大了,就别老缠着你姑姑了。” 赵钰喉咙一滞,一眼便认出这个正在喝茶的男人正是钱荟明。 福壤绕过木潸,将装着点心的盘子放到桌上,钱荟明拎起一粒蜜饯扔进嘴里,笑道:“还是你们带回来的这些好吃,我那地方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这味。” 丁春销坐回自己的位置,乱蓬蓬的头发像是在脑袋上顶了个鸟窝,他坐没坐姿地半靠在椅子上,两条腿非要搁在另一张凳子上。 木潸笑嘻嘻地挨蹭过去,“师父,荟明叔叔,姑姑这次回来,为的是什么事啊?” 丁春销转了转眼珠子,故作神秘道:“就不告诉你。” 钱荟明呵呵笑着,转眼已经吐出五粒蜜枣核。 木潸见丁春销铁了心不告诉自己,便转向好说话的钱荟明,笑道:“荟明叔叔,你今年回来得也比往常早啊,是不是太奶奶那边有什么事需要你去办啊?” 钱荟明和丁春销相视一笑,都没说话。 木潸撅着嘴还要再问,门外长廊上由远及近地传来了脚步声。 木潸跳起来,喜道:“姑姑来了!” 赵钰听她这样说,也满怀期待地转过身。 脚步声停在房门外,可来人,却并不是木苒。 丁春销收起自己的腿,将凳子让出来给来人,笑道:“季芳,你不是出山去了吗?” 来人正是季芳,她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袖衬衫,身下是一条蟹壳青的棉布长裙,她轻轻巧巧迈进屋子,穿过赵钰,停在木潸身前,笑道:“我听说木苒回来了,便特意赶回来看看,她人呢?” 丁春销拍掉手上的瓜子壳,笑道:“奇了怪了,木苒回来,你们不去她屋子里找,一个两个都跑到我的兵器室。” 季芳温柔笑道:“谁不知道你和木苒关系最好?更何况,向来跟她形影不离的福壤也在这,她还能去哪?” 丁春销大笑道:“冤枉啊!她那脾气的人是我说藏就能藏得住的?她一回来就被族长叫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不,连福壤都被扔到我这喝茶了,我可半点没有隐瞒,不信你们去找族长问去。” 茶桌边上的小茶炉咕噜噜冒出白烟,钱荟明提过水壶,重新泡了壶茶,笑道:“大家都是来找木苒的,大家又都没找着木苒,哈哈!咱们几个也都是大忙人,两三年都未必能像今天这样凑得齐的,不如各自坐下,好好叙叙旧,聊聊天。” 木潸第一个搬过凳子坐下,开心笑道:“太好了,我最喜欢听你们讲外面的事情了,快给我讲讲,越多越好!” 季芳给木潸倒了杯茶,将她跑散了的一缕乱发别到耳后,温柔笑道:“先喝茶,把心静静,你这个样子被木苒瞧见,不怕被骂?” 木潸吐了吐舌头,把衣服上的草屑拍干净,冲季芳撒娇道:“小姨,你真好,我真舍不得你们离开村子。” 丁春销笑道:“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村子的,到时候你就会发现,还不如当初不离开呢。” “怎么会?”木潸笑道:“离开村子,我就会遇到更多的人,见到更多的事,然后等我再回到村子,我也要把我的故事说给孩子们听。” 丁春销咔嚓拨开一粒花生,淡然道:“就怕再回来,已是物是人非。” 钱荟明眨眨眼,笑道:“也要有命回来才是。” 木潸笑道:“你们少吓唬我,我才不会害怕呢!对不对,小姨?” 季芳歪过脑袋,微微笑,“我也不知道啊。” 福壤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他起身走到门外,探头往走廊上看了一眼,回头轻声说道:“小姐来了。” 木潸立即跳起,谁知斜方向里忽然伸出一只脚将她绊倒,她整个人扑通一声跌到赵钰脚下。 丁春销跨过木潸的身体走到门外,朗声笑道:“小木潸,你学艺不精,作为你的师父,我坚决不同意你离开村子半步。” “师父!你耍诈!”木潸跳起,骂骂咧咧地往外跑。 季芳和钱荟明也前后走出屋子。 赵钰刚要跟过去,却眼尖地在地板上看到一粒闪着淡光的东西,他将那东西捡起,放在手掌上握住。 那是木潸的玉石耳钉,从不离身的玉石耳钉。 门外的长廊上已经响起木潸欢天喜地的叫声,“姑姑!我好想你啊!” 赵钰看向大敞的房门,微笑,“……木苒,我也好想你。” 长廊外的福壤退回来,双臂拉住两边门,将房门合拢,渐暗的房间里,福壤抬起头,困惑地咦了一声。 他身边的丁春销听到声音,回头问道:“怎么了?” 福壤答道:“刚才有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男人。” 丁春销问道:“谁?” 福壤摇摇头,“从来没见过的男人。” 丁春销往屋子里望了一眼,笑道:“放心吧,如果这屋子里有外人,我们不可能察觉不到的,走吧,他们已经走远了。” 福壤点点头,嚓地一声,关上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不觉得,直到写了这一章,忽然有了真实的感觉,这个故事,真的要结束了。 倍感物是人非的丁师父,和无命归家的钱叔叔,还有谜一样的季芳。 有机会很想问问木潸,现在的你,还想要离开村子,去探索外头的真实世界吗? 说不定我会舍不得问。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赵钰睁开双眼只看了一眼,忍不住苦笑道:“我又回来了吗?” 眼前还是那片幽暗深邃的密林,郁郁葱葱伞盖一样的树冠,从枝叶间零星透下来的一点黄昏暮色。 几米之外就是那棵千年古树,粗壮的树身,巨大的树洞,无人探访的秘密之地。 赵钰朝前走去。 树洞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赵钰疑惑地站起身,他绕着树身转了几圈,正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时,身后的林地里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 赵钰猛然回头,看到身后不远出,木苒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不是遥远时空里的任意一个木苒,而是赵钰所熟悉的,那个已经长大了的成熟冷静的木苒。 木苒的视线集中在赵钰脸上,她笑了笑,说道:“我就知道你能走到这里,我当初把破解封印的方法教给你,想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说不定能用上。” 赵钰盯着木苒看了好一会儿,又四下看了会儿,不确定地问道:“……你在和我说话吗?” 木苒笑道:“这个地方还有第二个你吗?” 赵钰静了数秒,然后欣喜若狂地跑上前,将木苒一把抱起,原地转了两圈。 木苒搂紧赵钰的脖子,笑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赵钰放下木苒,却还是不肯松开手,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瘪起嘴,委屈道:“我好想你。” 木苒忍俊不禁,“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俩分开的时间没有超过一个小时。” 赵钰将木苒搂进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我不管,我就是想你。” 木苒哭笑不得地捶了两下赵钰的背,“放开我,我有话和你说。” 赵钰越发搂紧她,“不放,就这样说。” 木苒捏了下赵钰的胳膊,“放手。” 赵钰还是不放。 木苒抬腿踢了下赵钰的小腿,赵钰吃痛,立马放开了木苒。 赵钰揉着自己的小腿,终于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木苒说道:“我们都在季芳创制的结界中,我是最了解她制造结界手法的人,所以每当你突破一层结界,我也突破一层结界,咱们身处的两层结界的粘连点就会震颤,我只要根据这个震颤的方向,追踪到源头,最后一定能找到你。” 赵钰点点头,笑道:“最终找到我的是你,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祝的呢?” 木苒瞪他一眼,脸上有着隐隐的笑意,她说道:“还没结束呢,既然我们已经来到了同一层结界,想办法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赵钰赞同道:“话虽如此,但是之前每一层都是有人给我留下了最重要的东西,而那样东西就是暗门,可是现在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暗门会在哪里呢?”说到这里,赵钰忍不住问木苒道:“……你在结界里,都看到了什么?” 木苒看向他,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点意味深长的东西。 赵钰犹豫着问道:“呃……你看到了什么?” 木苒毫不迟疑地答道:“空白,我什么也没看到。” 赵钰吃惊道:“什么都没看到?” 木苒点头重复道:“什么都没看到。”她瞥了眼赵钰,说道:“看样子你看到了许多。” “是啊……”赵钰想起结界里看到的人和事,神情有些萎顿,“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东西。” 木苒静了静,摸摸他的脸,柔声安慰道:“都过去了。” 赵钰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上蹭了蹭,笑道:“嗯。” 木苒看向赵钰身后的树洞,目光一时有些迷离,“没想到这个洞一直都在。” 赵钰拉着她的手走近那个树洞,他想起季芳,忽然问道:“你后来有再回来过吗?我是说,你小时候离家出走后,即使回到村子,有再来看过这个树洞吗?” 木苒盯着那个树洞,摇摇头,“再也没有来过了,有好几次差点走到这里来,但是都被我自己找了借口避开。” 赵钰和木苒都是成年人,他们俩并肩蹲在树洞前,木苒伸手抚摸着树皮,有些不可思议道:“小时候觉得这里面很宽敞,现在看看,又觉得简直狭窄得不可思议。” 赵钰笑道:“因为当初的那个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人了。” 木苒也笑道:“大概是我的心,比起从前,真的变宽广了。” 赵钰左右看了一眼,说道:“暗门会在哪里呢?” 木苒应道:“这里只有这个树洞是有着意义的,但是,树洞里什么也没有啊。” 她的话提醒了赵钰,赵钰让木苒挪开些位置,他双膝跪下,上半身爬进树洞里,手指摸向一个特定的角落。 如果说这个树洞里能藏着什么特别的东西的话,无疑就是当年季芳埋下的那枚戒指。 她姐姐的婚戒。 赵钰用手指挖了许久,终于在角落的泥土里挖出一枚戒指,戒指的表面已经不再光亮,暗沉沉的,像是一张沉睡于此的老人的面孔,赵钰抚开戒指上的松土,手指捏着戒指就要将它取出来,可他使了点力气,竟然没有将戒指拿出来。 赵钰惊异地用上了更多的力气,可戒指还是纹丝不动。 木苒在外头看不见树洞里的情形,问道:“怎么了?你找到了什么?” 赵钰说道:“我找到了一样东西,但是我拿不出来,它被……好像被拽在土里了。” 木苒问道:“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赵钰抓紧戒指,使出全部的力气,猛力往外拽。 噗的一声,像是瓶盖被撬开时的声响。 戒指被赵钰拔了出来,可是在戒指后头,一条长长的根茎也从土里被长长地扯了出来。 紧接着,那个被拔去戒指的土坑里开始如泉涌般往外冒出根茎,赵钰迅速退出树洞,拉着木苒往外跑。 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根茎像节日彩蛋爆炸般爆炸开来,怪诞地追向赵钰和木苒。 赵钰拉着木苒沿着大树跑了一圈又一圈,那些根茎便追着他们俩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根茎的长度像是终于到了尽头,它们悄无声息地停在赵钰的脚后跟处。 赵钰看向被缠成麻花形状的大树,笑道:“可算停了。” 木苒走到树洞的位置,透过层层叠叠的根茎望向最里头的树洞。 赵钰问她,“你在看什么?” 木苒挺起身,淡然道:“这个洞,被堵住了。” 赵钰想了想,笑问道:“你还需要它吗?” 木苒摇头笑道:“不需要了。” 赵钰点点头,他举起手,亮起拇指和食指紧紧捏着的戒指,笑道:“不知道季芳还需不需要它。” ------------------------------ “大哥!”赵煜惊叫着奋力扑过来,将赵钰撞得滚到一边。 就在赵钰刚刚发呆站着的位置上,一棵大树轰然倒下,将地面砸出一个深深的凹槽。 赵钰回头,果然在人群里见到被福壤护在身后的木苒。 木苒也正望着他,她的眉头深深皱着,她喊道:“赵钰!我们已经回来了!” 赵钰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前头坐在龙马背上的季芳,他的手上早已没了戒指,如果那是结界里的幻觉,戒指不见了,也是理所当然。 季芳遥遥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淡漠地就像山水画一般,她的耳朵上别着朵素白的百合花,花朵朝向赵钰,孕育着芳香。 “百合花……”赵钰盯着季芳鬓角的花,猛然抓住身旁赵煜的手,着急问道:“为什么她头上会有朵花?”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些突兀,赵煜支吾道:“……我不知道。” 赵钰心急火燎地摸遍全身,最后在裤子口袋里捏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物,他用两个指头将它小心翼翼地捏出。 正是那枚被埋在树洞里的戒指。 赵钰将戒指对向龙马背上的季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季芳,你到底在做什么? 季芳的眼在看清赵钰手指间的东西后一时显得茫然深邃,她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像是想起了某段最飘渺遥远的记忆,她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呢喃道:“……那是……” 赵钰说道:“虽然结界是你创造的,但是每层结界的内容却不是你能编造的,你不可能知道小煜的火柴放在哪里……虚虚实实,到最后,你其实只是想做个了断,是不是?” 季芳歪过脑袋,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赵钰手上的戒指。 赵钰皱紧眉头,脸上忽然露出诡谲到残酷的笑,“季芳,你别忘记,这样的东西在我手上,一秒钟就可以化为粉末。” 季芳怔住,片刻后怒吼道:“不要!” 赵钰握紧拳头,当他再摊开手时,那枚戒指已经化为粉末。从他指尖随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三更啦,我要去泡脚了0 0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不要!”季芳的嘶喊声穿透整片树林,无数飞鸟从树冠间冲向高空,林间刮过一阵阵冷风,卷着木苒的发,迷蒙了无数人的眼。 赵钰看向季芳,嘴唇紧抿,目光坚毅。 季芳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残疾,她将手长长地伸向赵钰,身体因为过于倾斜,毫无意外地从龙马背上摔了下来,她重重跌在草地上,却丝毫不顾疼痛,只是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努力向赵钰爬去,“还给我……还给我啊……” 赵钰蹲□,和季芳平视,“是你自己亲手将它埋藏起来,为什么现在却要我还给你呢?” 季芳摇着头,流云一样的黑发混乱地铺展在地上,沾染上无数尘埃和草屑,她将手伸向赵钰,高高仰着的一张脸皱得像一朵枯萎的花,她哭得不能自已,只能混乱地低喃道:“……还给我啊……把她……还给我……” 赵钰将她发尾上的一片枯叶摘去,轻声说道:“季芳,我相信在你心底,你曾经是真的想把族人带离这片囚禁了他们数百年的山谷,你是真的希望兆族的孩子们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不用躲躲藏藏,不用对着相片与图画去怀念亲情,你是真的爱着你的族人,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你自己都没办法控制你的心魔了?你的内心越挣扎越混乱,你的弱点就暴露得越明显,聪明如你,又怎么会预想不到今日?” 季芳的眼泪扑簌簌落在草地上,她呜呜地哭着,哭到连话都说不清楚。 赵钰看着她,恍然觉得眼前的季芳,其实依然只是他在树洞前见到的那个女孩子,那个将脑袋埋在双膝里哀哀悲鸣的小兽。 木苒走到赵钰身边,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赵钰抬头看她,眼角有些红,他苦笑了一下,慢慢站起身。 季芳匍匐在地,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耸动。 木潸走到赵钰和木苒身边,她不忍心看向草地上的季芳,便背对着她,看向赵钰和木苒,问道:“现在怎么办?” 赵钰说道:“木老太太已经去世了,现在你才是整个兆族的族长,木潸,灾难往往只发生在一时间,灾后救援和重建才是最困难和最艰辛的,从现在开始,你的责任比谁都重大。” 木潸点点头,“我明白。” 赵钰又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先给这些人找个落脚的地点,山里的村子是不能回去了,那里还盘踞着很多异兽,这边的风声肯定一早走漏出去了,更多的异兽会闻讯而来,咱们不可能一边与它们对抗一边重建村庄。” 这个问题他们几人之前简略地商讨过,但是最终也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木潸低下头,分外为难。 木苒从头到尾都盯着季芳,这时忽然紧张说道:“你们看!” 不仅是赵钰和木潸,就连远远躲在后头的其他兆族人也看了过来。 季芳趴在地上,她的身体簌簌抖动,长裙下的两条腿抖得更为剧烈,她已经停止了哭声,面孔趴在草地上,谁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赵钰蹲□,刚要用手指碰碰季芳的肩,季芳的身体忽然剧烈抖动一下。 木潸预感到不详,她握紧拳头,喃喃道:“不对劲……” 季芳只有一条腿,这条腿在裙摆下露出瘦白的脚踝和脚掌,可是当季芳这仅剩下的一条腿也逐渐消失时,众人还是莫名感到了心寒和恐惧。 严格来说,那只脚并不是消失,而是逐渐被另外一种东西所取代。 她的独脚渐渐膨胀,光滑的表面上快速长出厚厚的青色的鳞片。 赵钰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他惊讶地问木苒道:“这是怎么回事?” 木苒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惊惧,她有点吐字不清地说道:“……我只知道一种情况可以解释她现在的状态……” 赵钰紧张问道:“什么情况?” “兽化。”木苒舔了舔舌头,说道:“异兽们以人的形态重生后,想要变回兽的模样,就是兽化……你见过的,罗左兽化成长右的时候……” 赵钰问起另外一个关键问题,“……季芳是青龙神,如果她兽化,她的原形就是……龙……” 木苒猛然回过头,冲身后的族人大吼道:“快跑!快跑!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草地上的季芳忽然仰起头,她的双眼里眼白已经消失,漆黑的瞳孔死死地望向枝叶缝隙里的天空。 兆族人听到木苒的话后纷纷退散,但是他们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季芳转变的速度,她的长裙已经被膨胀的龙尾撑裂成碎片,她的身体不断膨胀,像一个正在接受充气的气球,呼吸间,原先的季芳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黛色的巨龙。 巨龙的身体还在不断变大,它踏出一只前足,足下正好踏到一棵树,那棵需要两个成年人环抱才能抱住的大树轰然折断。 断裂的大树转瞬枯萎,而巨龙,似乎又变大了一些。 兆族人尖叫着四散而逃,场面混乱失控,谁也顾不上谁。 巨龙每踩出一脚,大地都为之震颤。 “哇!”前头的树底下,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面对巨龙,吓得魂飞魄散,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放声大哭。 木苒冲过去,正要将小男孩抱起,巨龙也注意到了他们,它转过身,与它庞大的身体成鲜明对比的是它敏捷的行动力,木苒不过刚刚抱起小男孩,巨龙的一只巨掌已经在他们头顶上垂下。 “木苒!”赵钰大叫。 一堵铜墙铁壁从泥地里抽长出来,在木苒和小男孩头顶上形成坚固的保护层。 巨龙的脚掌落在铜墙上,铜墙立即扭曲变形,不过支撑了几秒,整个钢铁层都被巨龙踩塌。 尽管只有几秒,但是木苒已经抱着小男孩伶俐地滚到一边。 赵钰奔到木苒身边,接过小男孩抱住,对木苒说道:“快跑,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木苒急道:“我们无处可去!” 说话间,巨龙已经从后头追了过来。 赵煜跳到赵钰和木苒身前,转身以一己之力独面巨龙,“季芳!你来吧!” 火在巨龙的头上迅速烧了起来,巨龙被烧痛,它愤怒地转动着脖子,嘴里发出雷霆惊怒一样的吼声,它的尾巴左右甩动,林海里扎根数百年的参天巨木像火柴棍般被不费吹灰之力扫掉。 赵煜催动火焰,让火烧得更旺。 巨龙仰天长啸,最后萎靡地停下尾巴。 在一团火光中,谁也看不真切,赵煜犹豫着停下火焰。 被摧毁的林间空地上,巨龙的上本身焦黑一片,它软倒在地,一动不动。 赵煜不确定道:“死了?” 赵钰拦住他,“别过去!” 他的声音刚刚落尽,他们身边的几棵大树转瞬干枯,紧接着,巨龙原本被烧焦的上半身迅速恢复回了先前的黛色。 巨龙摇晃着脑袋站起身,它动了动脖子,仰天发出一声怒吼,声音震动寰宇。 “怎么会?”赵煜惊道。 “它现在是原神之躯,你们打不过它的!”木苒大叫。 木潸致力于疏散族人,这时远远回过头,见到他们三人如蝼蚁般站在巨龙身前,胆寒喊道:“小煜!” 赵钰抱着个孩子,只能说道:“咱们得把它和兆族人分开!” 木苒迅速答道:“咱们往山上跑!” 赵钰放下孩子,对他说道:“你往木潸姐姐那边跑,知道吗?不要害怕,一定要用尽力气跑!” 吓坏了的小男孩还未等赵钰喊开始,已经没命地跑向木潸了。 赵钰拉住木苒的手,对赵煜递了个眼色,三个人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那个方向有一个巨大的地标。 山,大山。 ----------------------------------------- 巨龙跟在他们三人身后,它一路跑来,大树倾倒,寸草难生。 赵钰看着越来越近的巍巍大山,喘着粗气问木苒道:“难道就没有办法阻止它吗?” 木苒回头瞥了眼紧追不放的巨龙,气道:“除非你有和它一样的体型,你们倒是可以肉搏。” 赵钰听到她的话,忽然停了下来。 木苒和赵煜也停下来,两个人都不解地看着他。 赵钰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狡猾至极的笑容,看得赵煜和木苒顿感不妙。 木苒问道:“你在想什么?” 赵钰笑道:“我们眼前,不就有另外一条龙吗?” 木苒经他提醒,恍然大悟。 赵煜不解道:“龙?哪里还有龙?” 赵钰伸出手,远远指向前头的大山,贼笑道:“远古神龙,烛九阴,可不眼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赵钰计划已定,他先是左右推开木苒和赵煜,紧接着变化出无数利剑刺向巨龙。 巨龙受创,疼痛彻底激怒了它,它黑漆漆的瞳孔里很快只剩下赵钰一人。 赵钰拼命往大山跑去,他用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朝前奔跑,他跑得越快,身后的巨龙追得也越快。 就在赵钰一口气跑到山脚下的高地上,却在最后关头扭转身体朝旁边跳下,身后的巨龙身形庞大,它来不及止住脚,整个身躯已经直直撞向大山。 轰的一声巨响,无数碎石巨块纷纷滚落山崖,赵钰落在一旁的地里,被木苒和赵煜一把拖到岩壁里躲藏。 巨龙狠撞上了大山,它疼得嗷嗷直叫,大概是心头有了怨气,它转动着龙头,用井穴一样的双眼找到了赵钰他们的位置,它直起身,身后的龙尾高高仰起,对着他们藏身的岩壁用力扫去。 砰!更多的岩石滚落下来,整座大山都在震动。 赵钰心中默念,烛九阴!快出来啊!快啊! 巨龙还在不停地撞击大山,它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把躲在山里的赵钰三人撞出来。 巍峨的大山在巨龙的撞击下颤巍巍地抖动起来。 木苒叫道:“烛九阴说过它不会参战的!” 赵钰也叫道:“那是在我们双方实力均衡的前提下!” 赵煜探头往外一看,惊叫道:“山要崩塌了!我们会被活埋在这里!” 赵钰说道:“离开这里!” 他们三人在滚落的巨石阵中迅速往外跑,赵煜在前头带路,三人很快跑到平地上,继续朝前跑。 巨龙转过身,再次追了过来。 赵煜回头看了一眼,叫嚷道:“它要追上来了!” 赵钰叫道:“别回头,往前跑!” 身后轰隆隆传来巨响,木苒回头望了一眼,叫道:“你们快看!” 另外两人回头,各自震惊得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那座挡住了兆族村落多年的大山,那座好似与日月同辉的大山正在快速崩塌,在倒塌的山壁间,一只红色的龙爪狠狠抓住了山壁。 “烛九阴!”赵钰惊叫道。 整座大山像破碎的鸡蛋壳般,而在鸡蛋的中心,一只红龙猛然蹿出,气势如虹地扑向林地间的黛色巨龙。 两龙相撞,天地为之变色。 赵钰站在原地,惊诧地看向林地上纠缠在一起的红黛二龙。 “我的天啊……”赵煜站在赵钰身旁,讷讷感慨道:“……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变回原形,那会怎么样?” 赵钰指向黛龙,问道:“像季芳一样,从有血有肉的人类变成这个毁天灭世的模样吗?” 赵煜摇摇头,“我不愿意。” 赵钰点头道:“我也不愿意。” 红黛双龙际会,这是千百万年来不曾有过的景象,比起黛色巨龙的生涩,烛九阴显然宝刀未老,它不过翻转几下,便将黛色巨龙压制在身下,两只前足抓着它的脑袋,将它一下一下用力撞击在地面上。 它每撞击一下,大地都为之震颤。 黛色巨龙很快昏厥过去,烛九阴抬头瞥了眼赵钰。 赵钰双手合在嘴边,叫道:“她是青龙,在这样的林海里她很快就会恢复过来,别给她时间!” 烛九阴听了他的话,身体盘旋,巨大粗壮的龙尾对着黛色巨龙的脑袋就是狠戾地一甩,巨龙的脑袋被打得深深嵌进地面,毫无反抗余地。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烛九阴摁着黛色巨龙的脑袋,威风凛凛地转头看向赵钰,声如洪钟道:“你把我引了出来,可曾想过后果?” 赵钰深深皱眉。 烛九阴松开钳制着黛色巨龙的爪子,它的爪子一放开,它身下的黛色巨龙骤然消失,木苒惊呼一声,忙不迭跑上前。 在烛九阴身下的已经不再是狰狞恐怖的黛色巨龙,而是脸色苍白浑身湿冷的季芳。 木苒一把抱起季芳,将手指搭上她的脖子,查看她的脉搏。 季芳的脉搏十分微弱,她睁开眼,眼神浑浊迟钝地看向身边的木苒,喃喃开口:“……木……苒?”她刚刚唤完木苒的名字,一口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血染长襟。 木苒应道:“是我。” 季芳缓慢而吃力地眨眼,而后说道:“……我们终归走到了这里……你要杀我吗?” 木苒皱眉应道:“我要为钱荟明和丁春销报仇,为奶奶报仇,为整个村子报仇。” 季芳不断涌出血水的嘴角微微苦笑,“……报仇啊……那你杀了我吧……” 赵钰走了过来,他将一把长剑递给木苒,神色关怀。 季芳看到赵钰,原本浑浊的眼骤然爆射出一丝光亮,她抬起手,战栗着指向赵钰,“你……” 赵钰摇摇头,没有说话。 季芳冷冷笑道:“哈哈哈!哈哈哈!是你!是你!” 赵钰看向季芳,“是我又如何?” 气息奄奄万分虚弱的季芳像是忽然有了力量,她挺起上半身怒指赵钰,愤恨道:“是你毁了我的……我最心爱的东西……”她抽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重重倒下,唯独眼神还怨恨地瞪着赵钰。 可是她瞪着瞪着,眼神里的恨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她微微笑,“……赵钰,谢谢你……” 随后赶来的赵煜不解道:“她这是怎么了?” 赵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弥留之际的季芳到底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木苒抓过长剑,举在季芳胸上,她说道:“季芳,你后悔吗?” 季芳一只手握住剑柄,另外一只手摸索着握住木苒的脚踝,她看看木苒,又看看赵钰,嘴角沾染着血液的笑看上去分外诡谲,她不再看向任何人,双目直直看向天空,嘴里呓语着,“……你拿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我却要给你留下一样东西……你们今生只要看到它,就会记起我……记起我的爱恨,记起这个无望的世界带给你们的……伤痛……” 木苒双手紧握,利剑对着季芳的心脏刺下,铁刃破开血肉,深深扎进季芳的心。 与此同时,木苒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叫,她捂住自己的脚踝,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往后倒去。 赵钰大惊失色,他抱住木苒,俯身去看她血淋淋的脚踝。 一朵百合花从木苒血肉模糊的脚踝里生长而出,它含苞微绽盛开,美得冶艳,美得圣洁。 木苒浑身疼得颤抖,百合花的花根从脚踝处深深扎入她的身体,叫她痛不欲生。 这种让人生不如死的痛持续了将近一分钟,脚踝上的百合花逐渐枯萎,直至凋零。 木苒虚脱地倒入赵钰怀中,赵钰低头看去,木苒脚踝上绽开的皮肉已经被百合花的花根缝起,那些蜿蜒的花根密密叠叠,像是向外人宣誓了他们的主权,从此永远驻扎进木苒的身体,哪也不会离开。 赵煜小心翼翼地靠近季芳,手指在她鼻孔前探了半天,最后确认道:“她死了。” 赵钰将木苒扶起,两个人一同看向季芳。 季芳仰面躺在草地上,一只手紧握着心脏上的利剑,一只手轻松地摆在身侧,她的双眼懒懒地看向头顶的天空,神情很是宁静。 “……这就没了?”赵煜有些不敢确定。 烛九阴的声音在后头响起,“真的没啦。” 三人一同回头看向烛九阴。 烛九阴那张巨大的人脸看向不远处的山脉,苦笑道:“你们现在真正要关心的,是怎么解决掉眼前这个危机。” 赵钰刚想回头看看那座山脉,脚下的大地忽然前后起伏起来,“地震?” 烛九阴低头看向他,眼神充满怜悯,“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我本身就是那座山,山就是我,那座山脉绵延万里,它是这片土地的脊梁,如今我离开了,山崩塌了,这片土地也要支撑不住了。” 赵钰面色如土,“那你为何……” 烛九阴叹气道:“如果我不出现,你们谁抵挡得住青龙?青龙一旦入世,带给这世界的灾难又岂是你我能想象的?要想阻止青龙,我只能出山,可是我出山了,这山便也毁了。” “那现在怎么办?”赵煜站在左右摇晃的地面上,就像身处海浪之上。 远处的林子里,木潸喊着赵煜的名字跑来,在她身后,紧紧跟着福壤和张潇樯,还有天狗和肥遗。 赵煜抱住木潸,喊道:“你怎么来了?” “我让罗左带着族人往林海外面逃了!”木潸喊道:“这地要裂开了!” 她的话刚刚说完,众人脚底下的土地果然嚓嚓裂开数道缝隙。 赵钰看向烛九阴,焦急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这一切?” 烛九阴垂下头,没有言语。 赵钰却看到烛九阴红艳艳的身体上也逐渐龟裂开一道道的恐怖伤口,它的身体就像前头那座已经崩塌的山般,正逐渐地土崩瓦解。 烛九阴转了转脖子,看向赵钰,笑道:“赵钰,我很高兴,直到最后,站在我面前的人依然是你和木苒,这就够啦,时光虽有千年,但是拥有千年时光,也是一件很寂寞的事。” 它一边说话,一边将脖子俯低,一张红铜色的脸凑近赵钰,篮球大的两个鼻孔在赵钰身前喷出温暖的气息。 赵钰伸出双臂,抱住它的鼻子,将脸凑上去,与它拥抱,“……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自然不会参战,如今你出现了,是不是意味着自然已经参战?” 烛九阴笑道:“你错了,自然从来不会参战,我之所以出现,只是因为我热爱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所有生灵,生生死死,因果循环,他们发现不了我,不代表我会停止爱他们。” 赵钰的眼有些红,他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愿大地之母安息。” “愿大地之母安息。”烛九阴呢喃着重复完赵钰的话,林间清风拂来,烛九阴庞大傲然的身体化为纤尘,随风而逝。 赵钰垂下双臂,他的身前,已经没有了烛九阴。 ------------------------------- 大地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站在上面的人已经稳不住脚,他们东倒西歪地搀扶在一起,惊惧地躲避着脚下深邃不见底的裂缝。 “现在怎么办?”赵煜大声问道,他这一生只知道攻击与防守,面对自然灾害,即使他是四神之一,也完全束手无策。 大地翻滚,无数参天大树被连根催折,木苒的脚受了伤,赵钰扶着她艰难躲避巨石和乱树,他一时也想不出方法来解决这个难题。 再伟大的人在自然灾害面前,也都渺小软弱地像只蝼蚁。 一棵大树在张潇樯身前倒下,她仓促往后退,不想身后便是大地裂出的一条鸿沟,她脚下不稳,整个人滑进沟中,“啊!!!” 福壤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 木潸是离他们最近的人,她忙跑过去,俯身抓住张潇樯的另外一只手。 福壤力气大,又有木潸的帮忙,两个人很快将张潇樯从沟里拉了回来,张潇樯站在福壤身边,心有余悸,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可就在他们三人刚刚站定,以他们三人为圆心的土地骤然裂开,他们三人顿时被孤立在最宽的一道裂缝中央。 赵煜急道:“木潸!” 鸿沟还在不断扩张,深邃的沟底也迅速涌出炽热的岩浆。 赵钰冲木潸喊道:“木潸!你能不能召唤来青鸟?” 木潸摇头道:“青鸟们都护送族人离开了!” 赵钰正着急万分,身后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叫骂,“我靠!这路也太难走了吧?” 赵钰和木苒一起回头,两个人都觉得这少年音有些耳熟,可是再一想,又都想不起曾在哪里听过。 少年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烦死了!” “你就别抱怨啦!再抱怨,小心师父罚你三天只能喝稀粥。”另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相比之下,这个少年的声音清和平朗,让人更加心安。 “要不是你向师父告密,我犯得着走这一遭吗?风清,别不承认,你就是个小讨厌鬼!”少年说着话,拨开了挡在身前的树丛,露出自己白白净净的一张脸。 一看到他的脸,赵钰和木苒同时吃了一惊。 这少年他们俩认识,不正是当日在西禅寺里见到的小和尚云屯吗? 果然,跟在云屯身后探出脑袋冲赵钰木苒微笑的另一个小和尚,就是风清。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赵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个小和尚,即使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俩会出现在这里,“你们俩……” 木苒的脸上也是万分不可思议,她怔怔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屯折了根枝条,一边挥舞一边走到近前,很是不耐烦地说道:“你们那日离开后,风清把你们的事告诉给了师父,师父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只给你们上了前半节课,最重要的后半节课却撒手不管,他非要逼着我来找你们,以弥补当初的过失。” 风清从云屯后头蹿出,瘪嘴道:“要抱怨也该是我抱怨,云屯,你说哪一回你犯了错不是我陪着你来善后的?虽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但是这千里之行也未免太远了吧?” “你闭嘴!”云屯骂道:“还不是你多嘴坏事!” 风清眨眨眼,就要反驳,那头赵钰连忙阻止他们俩,他一手拉住一个,着急问道:“你们俩到底来做什么?” 风清指着云屯的鼻子,无辜道:“来把他忘记告诉你们的事告诉你们呀。” “什么事?”木苒也走上来,她紧张地来回看着“孤岛”上的木潸等人和云屯,说道:“我们现在很着急,如果这事不重要,等我们都有命活着出去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如果我说了,你们可能有命出去,”云屯耸耸肩膀,笑道:“如果我不说,你们一定没命出去。” 赵钰拉住木苒,示意她冷静,他看向云屯,说道:“你要告诉我们什么?” 云屯盘腿坐下,手里还摇晃着那根树枝。 木苒注意到木潸他们脚下的土地越来越窄,她有些心烦意乱,刚要开口催促,赵钰捏捏她的手,眼神示意她朝云屯看去。 这一看,木苒也意识到问题了。 云屯和风清两个孩子,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但是他们都神情平静,他们的身体也不像赵钰和木苒般左右摇晃,也不知是他们定力足够,还是他们身下的土地本身就没有震动。 距离如此之近,可两边的世界却像冰火两重天,木苒静下心来,看向云屯。 云屯问道:“那天我和你们说的话,你们还记得多少?” 赵钰和木苒面面相觑,都在努力回忆,最后赵钰想到了一点,着急说道:“你曾经说过,神之所以是神,不过是得了人力的支持,是人创造了神。” “没错,四神之灵不过是由自然阴阳孕育出的四种元素,而与死神之灵并列的,是这个世界的第五种元素。”云屯说道。 木苒惊叹道:“是土!” “没错!就是土!”云屯从地上跳起来,绕着赵钰和木苒跳脚,恨铁不成钢说道:“我当初已经提醒你们了,想要救你们的命,一定要认识到人类的重要性,也就是土!可你们到现在还没想明白!真是气死我了!” 赵钰抓住云屯的胳膊,急问道:“何解?” 云屯翻了个白眼,说道:“土位于四象之中,古人有土旺四季,土主中宫的说法,你道这些都是胡搅蛮缠吗?” 风清在一旁催促道:“云屯!你快点告诉他们啦!看这天可能要下雨了,我院子里晒了衣服,被雨淋湿就不好了。” 云屯只好说道:“人类的生命有生长老死四个阶段,而自然又有一年春夏秋冬四季,土便是大地,如果没有土,人类何去何从?没有土,哪里来的四季交替轮回?还有你们四神,如果没有正中央的土,何来东南西北四方明鉴?所以说,土便是你脚下的大地,是所有生灵的依附,是真正的大地之母。” 云屯又转向木苒,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们兆族古来八个脉细,却唯独没有五行之土吗?” 木苒摇摇头。 云屯笑道:“因为土只能是人类,最纯粹的人类!”他侧过脑袋,远远看向孤岛上的福壤,笑道:“就像那位大哥一样。” 木苒和赵钰都转身看向福壤。 虽然离得远,但是云屯的声音依然清晰无误地传到了福壤三人耳内。 所有人都一知半解地看向云屯,最后,赵煜讷讷出声问道:“……所以呢?” 云屯笑道:“这边的大地之所以会裂开,是因为烛九阴化身的山脉连同地脉一起崩塌,烛九阴不是普普通通的上古神兽,它是上古□神,它的湮灭,足以让世代居住在它身体之上的千万百姓一起毁灭,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不管是现代都市还是乡间农村,都可以在一夕之间,荡然无存,这才是灾难,是整个自然的灾难。” 赵钰看向云屯,严肃问道:“你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对不对?” 风清立即探头说道:“要不然师父也不会让我们千里迢迢过来了。” 赵煜着急道:“那你就快说啊!该怎么办?” 云屯清了清喉咙,说道:“烛九阴是上古□神,也是十二祖巫之一,十二祖巫的来历你们知道吗?” 木苒生怕云屯又要卖关子,迅速说道:“盘古涅盘后,清气上升而成三清,是为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太上老君,浊气下沉,集天地混沌五行成灵,化身十二祖巫。十二祖巫吞噬天地,可操纵风水雷电,移山填海改天换地,它们分别是帝江蓐收句芒共工祝融后土天吴玄冥强良翕兹烛九阴和奢比尸!” 云屯点头道:“想要弥补烛九阴的崩塌,就必须有与它同级别的□神来填补这个缺口,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那与阿福有什么关系?”木苒急道:“难道他是十二祖巫之一?” 云屯摆摆手,“怎么可能,他是人,纯粹的人。” 风清气得尖叫,“云屯!我要来不及收衣服了!” 云屯只得说道:“虽然他不是十二祖巫,但是他是比十二祖巫还厉害的家伙,因为,他正是诞生了十二祖巫的人。” “诞生了十二祖巫……”木苒踉跄着后退一步,“……盘古……你说的是盘古……” “没错,盘古,开天辟地的第一位巨人神。”云屯说道:“只要他愿意,这世界的任何一道疮疤,他都可以平复。” 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谁也想象不到,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福壤竟然是如此可怕的人物,□盘古,谁能想象得到,谁又敢如此想象? 云屯好像读懂了众人的心思般,笑道:“谁又能想象到,在异兽面前软弱如蚂蚁的人类终有一天会成为大地的主宰?所以说,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更不要小看一群人,人嘛,总是蕴藏着无限惊喜的。” 木苒远远看向孤岛上的福壤,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是已经预见到了可怕的未来。 福壤却朗声问道:“我该怎么做才可以救他们?” 木潸抓住福壤的手,急道:“什么怎么办?你难道要像传说里的盘古一样,让自己变成山吗?不要这样!阿福!不要这样!” 张潇樯难以置信地看向福壤,“他们什么意思?” 云屯对着福壤,远远点了个头,“选择权在你,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到底是救世还是灭世,随便你。” 福壤苦笑道:“我不愿救世,我只想救人,救他们所有人。” 木苒有些站不住脚,隔着条滚烫的岩浆裂缝,她甚至有些看不清福壤脸上的表情,她心头难过万分,脑海里一会儿是眼前的大块头福壤,一会儿又是记忆里那个宁可饿死也绝不伤人的木讷男孩,“……阿福……阿福……别这样,一定有其他的方法……” 木潸抓着福壤的胳膊,哭得泪流满面,“阿福!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福壤握住木潸的手,看向远处的云屯和风清,说道:“即使有,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保护了你们一辈子,难道要在最后,眼睁睁看着你们死去?” 张潇樯已经明白过来他们话中的含义,她抓着福壤的腿踉跄站起身,脸上又哭又气,最后怒不可遏地抓住福壤的衣襟,破口骂道:“你真的要牺牲到最后吗?你宁愿成为一个死人,也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好人吗?” “我不会死。”福壤淡淡开口道:“如果真像神话所说,我不过是换了另外一种形态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放屁!”张潇樯眼泪鼻涕一起落下,她骂道:“你还能吃饭吗?你还能和我们说话吗?还能背着我们在山里走吗?还能给其他人做饭洗衣服吗?还能和孩子们玩剪刀石头布吗?如果这些都做不到,你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你……” “我……”福壤重重开口,却又叹了口气,“我这一生从没想过要有什么大作为,我以为只要照顾好了小姐,我在临死前就能安然闭上双眼,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到,我保护不了她,甚至连其他兆族人都保护不了,这个村子里居住着我最最喜欢的亲人,我爱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追逐被伤害……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满足,原来我也是与众不同的,原来我也是可以保护你们所有人的。” 木潸哭道:“你一直都是最好的,阿福……你一直都很好啊……” “不够的,小小姐,不够的。”福壤笑道:“如果我能够创造世界,我要把我深爱的人们都藏进我的灵魂深处,免他们忧,免他们扰,这一生,再无人无兽能找到你们,破坏你们的生活。” 大地的震颤越来越厉害,裂缝间的滚滚岩浆在不断上升,好似顷刻间就能漫延而出,融化这个世界。 云屯插嘴说道:“快来不及了。” 福壤看向他,问道:“我该怎么做?” 云屯笑道:“照你心底深处的感觉去做就对了。” 福壤点点头,他将张潇樯扶到木潸身边站着,对木潸说道:“小小姐,她就交给你了。” 木潸哭得不能自已,却还是牢牢握住了张潇樯的手。 张潇樯转过身,不去看福壤。 福壤摸摸她的头,笑道:“保重。” 张潇樯低下头。 福壤转过身,隔着条熔河,就像隔了千山万水,远远望向河对岸的木苒。 熔浆的热气扭曲了空气,木苒看向福壤,眼里弥漫着水雾,她眨眨眼,又揉揉眼,努力想看清他。 福壤笑了笑,冲赵钰点点头。 赵钰握住木苒的手,对他郑重地点点头。 福壤站在孤岛边上,手臂张开,双目微闭,微笑着纵身跳下裂缝。 “阿福!”木苒哭着往前爬,赵钰急忙抱住她,将她用力搂进怀里。 原本就在震动的大地忽然之间震动得更加厉害,就像风暴突袭的海面上卷起的千层浪,就连一直稳稳站着的云屯和风清也有些站不住了。 “好厉害!”云屯惊叹道。 风清怒骂,“都怪你!这回真的来不及回去了!” 大地海浪般涌动着,这种翻涌持续了十多分钟后,就在原先的裂缝间忽然层层叠起新的岩石。 赵煜已经冲向木潸,在被新的山壁阻隔前,将木潸和张潇樯一并扯了回来,三人滚倒在草地上。 接下来的一切,既像一场灾难,又像一个奇迹。 崩裂的山脉像倒带一样重新挺拔起来,比起先前的大山,这座新山显得更为绵亘千里,巍峨雄壮。 ------------------------------- 那一天的强烈地震持续了整整一天,谁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外界对此一无所感,就好似有人在千里沃野外的广袤林海中撒下了一片网,将这里头的天崩地裂与爱恨情仇一起笼罩,而外界的平凡人类们,依旧过着日升月落的普通生活。 福壤最终消失了,木苒和赵钰在绵延的山脉里寻找了将近一个月,依然没有找到他。 他不像烛九阴,与山地同在,他更像神话传说中的盘古,自此无影无踪,但是他实现了他的临终遗言。 木潸在崭新的山脉里找到了一个新的去处,那是一个很玄妙的位置,从山谷盆地里远远看去,似乎能看到山尖一角,可无论你如何寻找,你终究找不到那处山尖,最后还是赵煜骑着青鸟在山尖云雾里苦苦寻觅,最后发现了那仙际一般的绝顶。 可是当赵煜从青鸟背上跳下,他恍然发现,他身处的位置根本不是云雾缭绕的山顶,而是一个四季常青的万花深谷,这里良田千里,美池环绕,他轻轻踏入那地界,惊起一树飞鸟啾啾冲向晴天。 年轻人的视线追随那群飞鸟,心中想起伙伴曾经说过的话。 “我要把我深爱的人们都藏进我的灵魂深处,免他们忧,免他们扰,这一生,再无人无兽能找到你们。” ————————《千春隔流水》正文完结于2013年9月2日19点54分,祝大家一生喜乐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太惊讶,这个故事真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