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谋权:凤逆天下》 第001章 灯笼 涿州位于西北边陲,地势西高东低,由西向东自然形成了一道长长的斜坡。涿州城立于坡上,坡下三里之外,有零星毡包几座,那是楚国晶城的游牧族常年盘踞之地。再往东行十里,便是楚国晶城所在。 东楚不合,常年征战。涿州乃是军事要塞之地。只这里地势不平,天气恶劣,人迹罕至,城内除了数十户原住民,余下,便是东国一支精锐的万人军队。这支万人军队在四方大陆上有个响当当的称呼,名叫“悍龙军”。 悍龙军乃东国皇族轩辕一族开国所建,建军已有百余年。悍龙军军队共有四支,全部直属东皇所辖。涿州的这一支悍龙军领将名叫林海棠,由她带领的悍龙军镇守涿州要塞曾抵挡了楚国大规模发兵一次,小规模发兵一次,二十七次夜袭和无数次偷袭。其强悍的军事作风,也随着数年来的种种战绩,响彻四方大陆。 当然,令其声名大噪的除了她强悍的作风,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那 就是,她是个女人,年轻的女人。 东历泰安五十一年二月初三,是林海棠驻守涿州城的第二个整年头。 这天一大早,便有辆马车自东向西朝着坡上缓缓行来。守城的门将见了,便扬声朝马车上的人喊道:“楼下何人?何故擅闯边锤重城?” 涿州城乃是边陲要塞,并不对外通行。驾车的是个黑衣黑裙的姑娘,模样清秀齐整,眼神却是冰冰冷冷的,听了守城的话便掉头冲马车内说了句什么,没一会儿,马车内伸出了一双白细的手将一盏紫色锦葵灯笼挂在了马车的左上方。 那守城的门将见了那盏灯笼,惊了一下,急忙跑下了城楼去开门,另外一些看到灯笼的门将也都下了城楼,左奔的左奔,右跑的右跑,像是急着去唤什么人。 刘望在离城门不远处的一个茶棚内歇脚,这涿州城荒凉萧条,业余消遣基本是没有,就这茶棚里还有个唱曲说书的爷孙俩。爷爷说书,说的都是些个老掉牙的古早段子,孙女 儿唱曲,唱的也是些个再普通不过的乡间小调。可在这鸟不拉屎的涿州城,这唯一的消遣处里里外外日日都围着层层的士兵,站得最远的也仍是一脸兴味大声叫好的听着看着。 刘望是林海棠手下的骑兵都尉,也是林海棠的亲兵心腹,城内兵将若想要最快速地找到林海棠,就得先找到他。林海棠行踪不定,但悍龙军内多数士兵都知道刘望平素下了操便是直接坐到了茶楼里歇脚的,是以,守城的门没花上多少时间便找到了他并告知了马车的事。 刘望得了消息,心里也是暗暗一惊,茶都没喝一口便朝着涿州城的戊子屯火速跑去,他自在京中军队便和林海棠分在一处,自然是知道这紫色锦葵花代表着什么。 这紫色锦葵灯笼乃异宝俱来石所制,内里用精巧的工艺放置了五处聚光石,远远瞧去,像极了一朵绽放的巨大锦葵花。这盏灯笼,绝无仅有,翻遍整个四方大陆都不会找到第二盏。普天之下,能拿这紫 色锦葵灯笼充当通关文牒在东国畅通无阻招摇过市的人家,同样也只有一户,那就是临都林家,也就是林海棠家。林家生意做得极大,有着六大国都忌惮的强大的生财之力,二十年前被东皇正正经经封了皇商,一盏紫锦葵灯更是被东皇下令见物即放行,不得阻拦,不可阻拦。 五年前,林家的前任家主林凤凰又高嫁给了衡阳王龙屹,林家地位跟着水涨船高。林凤凰嫁人生子之前,收养了三个孤女,个个都当作眼珠子似的疼惜,林海棠正是林家老二。而手持紫锦葵灯笼成日在外走马行商的,却是林家老大——林谪言。 刘望还知道,林海棠怕极了她家大姐。至于原因,刘望却不是很清楚,但是对于能够让一个自九岁开始就把他这个七尺男儿按到地上暴揍再没让他翻过身的女人所惧怕的人物,刘望内心还是充满好奇的。 一刻之后,刘望赶到了戊子屯。戊子屯位于涿州城地势最高处,林海棠平素就爱到这 窝着。果然,他大老远便瞧见了林海棠跷着二郎腿躺在草垛上眯着眼。 “将军,您家大姐来了。”刘望走近了,轻声对也不知真寐假寐的顶头上司说道。 那眯着眼的姑娘听了这话一下子睁开了双目坐了起来,美丽英气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疑惑,她抽掉嘴里一直叼着的树枝,问道刘望:“从哪儿来的?什么时候来的?带了多少人?” 刘望道:“从晶城方向来,也只是刚到,我没见着人,一得到消息我便来找您来了,我命人将他们请进了护城署。” “晶城?”林海棠诧异道。 刘望是不解这份诧异,若非林谪言的马车自晶城而来,他自然是不可能有机会得知这位林氏家主来看自家妹妹的消息。而林海棠的诧异则是不解,她驻守涿州两年,可她大姐常常静悄悄不惊动任何人的来看她,像这样大张旗鼓让下属来寻她的事还不曾发生过。 她内心疑惑,快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和泥,而后疾速朝着护城署赶去。 第002章 来由 同一时间护城署内的前院大厅,有四个姑娘。一个坐着,三个站着。站着的中间那个赫然便是那驾车的黑衣姑娘。另外两个,一个碧衣,一个黛衣,模样都是二十出头,也都生得齐整清秀,很是漂亮。 坐着的那个,白色绸衣黑色缎袍,姿容倒是秀丽白皙,却因着左边额际一道长及左眼眼睑的疤痕而毁掉了那份秀丽。不仅如此,那道疤痕还使得她周身所散发出的温婉气质中多出了五分凌厉,给她营造了一种难以亲近之感。 疤痕女子便是林谪言,林海棠的姐姐,林家现今的家主。她在护城署一坐下来便让黛衣姑娘给她递了一册厚厚的账本,坐那儿看了起来。饶是心里知道保家卫国,驻守边疆不是什么好差事,可每次亲眼见着了这涿州城的萧条荒凉,心里还是堵堵的。她放在心尖尖上疼惜的妹妹,居然在这儿待了两年了。 这么想着,她手中的账册翻动地也奇慢。身后三个姑娘见了,转头互相对视了一翻,却都不敢做声。 “大姐。” 没一会儿,林海棠到了。 身后的三个姑娘乍一见她,都瞪大了眼,一 脸的不可置信,林谪言却是笑骂道:“这哪里是做将军?整一个刚从地下钻上来的土地婆。” 黛衣女子赶紧上前帮林海棠拍身上的尘土,边拍边道:“二姑娘,你可学点儿好吧。” 林海棠一见自家大姐心情好似不错的样子,听了这话才放松失笑,英气的脸上立马柔和了起来,与三个姑娘一一嬉笑着打了招呼。林谪言见她笑了,脸上淡淡的笑意这才映入了眼底。 “大姐怎会自晶城来?” 林海棠落了座,问道林谪言。 林谪言放下账册,对林海棠说道:“璨璨的婚礼定了,就在春末,我在楚国谈生意时接到的消息,就想着在晶城绕到你这儿关照你一声。” 林海棠有些疑惑道:“怎么这么大的事儿,师傅没来信呢?” 璨璨乃是林家老三林天涯的乳名,她自幼身体孱弱,便格外受林家众人的宠爱照顾。林海棠只大她一岁,两人从小感情就十分要好。她们家老三要嫁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东国的祁安王,轩辕睿,东皇轩辕业亲哥哥这一脉留下的唯一的孙子。身份金贵,地位,那也更不用说。 “师 傅哪儿舍得你来回奔波啊,她想你想得紧,特地关照我来涿州看看你又不让拘着你回去。”林谪言淡淡说道:“你要去?” 林海棠以一种“你这不是废话么”的眼神看了眼她,道:“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儿,我会求陛下的。” 林谪言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皱眉:“我前些日子来带给你的茶都吃完了?”入口的茶水苦涩绕舌,实难下咽,林谪言见林海棠无事人似的连饮数口,便问道。 林海棠道:“没,我让底下的人拿去关州换了肉干果蔬了。” 涿州这边畜牧业不发达,农业更是一般,民众多以面食为主,悍龙军驻守在此,也和当地人吃一般食物,只憋不住需要打牙祭时,便要西行数十里,去往靠得最近的关州。 林谪言闻言,只觉无比心疼。林氏乃豪商,家中众人不说骄奢,过得却也是富贵生活,林海棠自投军中起,便是在京都临都的悍龙军中当差,林家眼皮子底下,自然过得不是那么差。可只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她却这般惯于这边塞的清苦生活了。 “我自楚国买了三十车东西,其中 二十车物资是与你的,除了璨璨婚事,余下同你说的便是这件事。”林谪言淡淡说道:“涿州与外不通,我赶着回临都筹备璨璨婚事,便不曾与车队同行,到时候没了咱家的灯笼,你记得把人放进来。” 林海棠听了,只觉无奈,她自知若非因为她在此任职,她家大姐也不会堂而皇之地带着车队来这商道不通之地:“楚国那边乱得很,你没事儿少往那边跑。” 林谪言闻言,笑道:“治国平地那是你们当官的事儿,我一个商人,自是免不了走马行脚,你们只管乱你们的,我不掺和。” 语罢,她便起身:“马车到了你记得放行,我就先走了。” 林海棠点点头,跟着起身:“这就走?不吃个饭?”说完看了看窗外天色,又道:“回临都的话得行青州,这个时辰走的话你们是准备在外露宿么?” 林谪言点点头。 林海棠自然知道林谪言将时间看得很重,便不放心道:“要不我派一队人送你们?” 林谪言没说话,倒是一旁的黛衣姑娘忍不住道:“二姑娘,我们求速简行,你让一队人跟着,倒是不方便了, 况且我们都惯了行商种种,此一路无碍。” 林谪言接手家族商业时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如今早已是个经年在外行商的商场老手,倒真是不用太担心。 林海棠点头道:“倒也是。” 谈话间,二人走至护城署外。 以往林谪言来去低调安静,涿州悍龙军倒是无人见过她。刘望也是第一次见着林谪言。 这位林大姑娘,名号和林海棠一样响彻四方大陆,但却都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号。六大国多数人叫她“死要钱”,要不就是“林大丑”,众多商人表面上尊她一声“林大姑娘”,背地里却都称她为“大奇葩”。 刘望虽在军中久矣,可上司家的事儿还是知道一二的。这林大姑娘乃一介女流却抛头露面在外行商,行商手腕又厉害,一来二去便有了这些称呼。不过他今儿见了真人,虽然她容貌确实有瑕疵,但看上去温婉随和,倒不怎么像传言中那样可怖不堪。 当然,这些都只是刘望的内心腹诽,他不知道的是,若是让自家上司知道他有如此“单纯”的想法,一定会送他一个白眼,然后丢一句“蠢货”给他。 第003章 楚事 林海棠送走林谪言后,便又去了戊子屯。 到了午时,她嘴巴里的树枝被她咂巴出苦味的时候,刘望才拎着个篮子一脸凝重的走了过来。 海棠接过篮子,里面是涿州饮食标配——酸菜猪肉和两白面馒头。 “说说吧。”她啃了一口馒头对刘望说道。 刘望朝晶城方向望了一眼,说道:“那边早就已经乱大发了,这火都烧到边城了,陛下却在这时候将月将军派来此处,难道是……?”说着,手臂朝着晶城,做了个劈柴的手势。 林海棠就了口酸菜猪肉,将口中的馒头咽下,用下巴点了下晶城方向:“不好说,那边这两年做派混账,咱们陛下就算是落井下石了,那边也是活该。” 说完,她吃饭的速度加快了,一盘酸菜猪肉很快见了底。刘望早已不将她看作一个女人,自是习惯了她吃饭囫囵的粗俗举止。 “吉三和陈泽什么时候能到?”吃完,她问道刘望。 “明日该到了。” 刘望说完,看了看天色。吉三和陈泽是他一手戴起来的骑兵副都尉。侦查刺探尤其是好手,早先林海棠命他派人去晶城探查楚国动向,算算日子,最多明日寅时,他们便能到了。 “将军,你大姐不是才从楚国来的吗?你就没问问她那边的情况?”刘望收拾着餐盘,问道又躺倒草垛上的海棠。 海棠双手交叠抵着自己的后脑勺,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碧如水洗的蓝天,阳光刺眼,白云太少,她闭上眼睛道:“我大姐是生意人,不管这些个。” 刘望不解道:“就她行商所见所闻,你也不问?” 林海棠道:“我领兵打仗的,问那些做什么?” 刘望心道,好么,你姐妹两一个兵一个商,确实南辕北辙的厉害。而后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将军,你大姐也是很厉害啊,楚国乱成那个样子,她居然还敢跑去做生意。” 林海棠没搭腔,只 是吩咐道:“我大姐自晶城买了三十车货物,车队到了直接放进来吧。” 晶城之名,是有来由的。百余年前,这晶城乃是边陲荒山野地,零星分布在东国闵罗国和楚国的舆图之上。后来有个行脚商在晶城发现了大量出产宝石的矿山,那地儿顿时就成了一个香饽饽了。三国你争我夺,谁也不肯轻易相让,只彼时楚国国盛力强,硬是依着武力抢夺下了晶城的所属权。 晶城矿业发达,古来便是商贸流通重城,城内曾一度繁盛至黄金满目,遍地异宝的场景。林家在那儿也有诸多产业。 之后,楚国又逼着东国和闵罗国退居了数里外之。东国边陲自此落于涿州三里内外。 可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世无常胜者,也就没有永远的败者。 东国未湮于靡时,反而日渐强盛了。反观如今的楚国,外患未止,内乱不休。去年楚国还时常发兵骚扰东国,可短短一年,就听 说这楚国江山,易了主。 楚皇李栎被自己信奉的大巫江尧斩杀在了大楚皇宫,他的三个儿子,大的被乱箭射杀,老二被鸩杀,老三倒是逃了,听说,逃到了晶城。 江尧擅巫术,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掌握了楚国的八部军,八部军大半军队正朝着晶城而来。 这八部军乃是楚国主力军队,经年于前线战场奔杀,戾气甚重,其军力可与悍龙军一较高下。 海棠也是因为这,才派出了骑兵去一探究竟。她得了消息给东皇呈了折子没几日,东皇便派了京城的一支悍龙军过来了,料想也是担心这八部军。 “又三十车啊?你大姐对你可真好。” 刘望这句话可是有感而发,自打林海棠驻守涿州以来,林家便时常几十车几十车的货物往这儿拉,好吃好喝好用的,跟着林海棠的这支悍龙军个个都沾了林家的光,吃喝不愁不说,发下来的军饷全省兜里了,涿州地儿穷,可他 们这支军队可算得上东国最富有的一支队伍了。 “二十车是给我的,有十车是我家的。”林海棠道。 “得嘞,知道了。”刘望说完,拎着篮子站起来要走。没走两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对林海棠说道:“将军,这月将军的队伍最迟这两日也就到了,这戊子屯……给他住?” 林海棠翻了个身,道:“护城署拾掇出来给他,我住戊子屯。” “这不太好吧,戊子屯就几间草房子。”而后又道:“也对,月将军是咱顶头上司,倒是住护城署合适点儿。” 林海棠没再开口,刘望等了一会儿仍没听见她说话,以为她睡着了,便拎着篮子下了戊子屯。 刘望走后,林海棠便睁眼朝着晶城的方向看过去。晶城与涿州相隔十几里,除了远处入目的黑点大小的楚国毡包,更远的地方是看不见的。海棠视线内,毡包之后,天地连成一线,那依稀可见的缝隙中,散发着灰白的光。 第004章 坑妹 当夜,时值亥时末,子时初。三十辆马车迎着月光朝着涿州城疾速行去。 领队的是个眉清目秀,衣着华丽的男人。他的衣袍被夜色染黑,一双眼眸中也有着凝重的黑。 涿州城的城楼士兵看到他们靠近时便下楼开了门。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入内。 刘望依着林海棠的吩咐,接待了那个领队的男人,交接了二十车的货物,目送着他带着另外十车货物,人马慢慢地离了开自己的视线。 只是,这十车人和货还没走出涿州城,便被一人一马堵在了路上。 莹莹月色下,林海棠立于马上,脸上挂着些许促狭的笑意,看着领队的男子。 “如果大姐不亲自来,如果不是你送这十车货,我也不会怀疑。” 她淡淡说道。 那领队男子露出一脸无奈,最终苦笑着下马拱手道:“二姑娘见谅,属下也只是奉主子之命而已。” “我大姐让你做什么?”海棠问。 那男子皱了下眉,再度拱手:“二姑娘,来日让主子解释与你听,好么?”言语无奈,隐隐有了哀求之意。 林海棠不理会,继续笑道:“林九鑫,大姐不需要向我解释任何事情,我一直信她,只不过,我想知道她做了什么!” 被唤九鑫的男子微微皱眉,思量了一会儿,道:“主子应了别人一个承诺,在晶城救了一个人,我奉命将此人 送往崖州。” “崖州毗邻闵罗,接壤楚国北部。你要送的这个人,是楚人吧。” 林九鑫刚说完,林海棠便脱口断定道。 林九鑫心内无奈,面上却得覆上僵硬的笑:“二姑娘所料不错。” 林海棠听了他的话,视线便向他身后的人马扫过去。 车队前后大概五六十个男人,这些人虽然都做了普通轻便的打扮,海棠还是一眼就看出他们都是林家司职镖运的个中好手。 她看得越发仔细,忽然,她看到车队中间站着一个异常瘦弱的男子,那男子迎着月光,模糊的脸上异常苍白,且他即便面对着林海棠探究地视线,也仍旧抬着脸,脊背挺得笔直。 海棠下了马朝他走了过去。 林九鑫急了。 “二姑娘。” 他欲伸手拦在林海棠身前,只是宽大华丽的衣袍束住了他的手脚,海棠一个轻巧的侧身,便避开了他。 她几个大步便跨到了那个男子身前,凑近了对方的脸看了看,而后忽然笑着转身对林九鑫道:“骚包,我刚当兵那会儿,大姐也常说我不伦不类,像个小孩偷穿大男人的衣服。” 那男子的脸色变了变。 九鑫见了林海棠这幅嬉笑的模样,倒是镇静下来了,他也回骂道:“男人婆,你穿女装那也是不伦不类。” “是啊,所以这么些年都没穿过啊。” 九鑫知道她说的是她投 身军中后的事,可眼下已经没时间在这儿和她忆往昔,便催问道:“二姑娘,我们能走了吗?” “走啊,谁拦着你们了。” 她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 可不就是你嘛!九鑫心里愤愤道,面上还得笑:“多谢二姑娘通融。” “通融?紫锦葵灯笼碰巧姓林,本将军奉皇命行事而已,谈不上通融。”她翻身上马,笑意不达眼道:“只是骚包啊,见着我大姐你得替我转告一句话。” 九鑫也上了马,听到她这句,笑说:“主子有言在先,倘若二姑娘让我带话给她,只管告诉您,为了赚钱就算是亲妹妹也照样可以带坑里,并道您要是转告她这句话的话,就省肚子里吧。” 林海棠笑着抱怨道:“你说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大姐?” 车队缓缓前行,九鑫的马匹渐渐朝她行来,马匹并行之时,海棠听他轻声说了句:“追兵将至,主子让你万事小心,临都见。” 海棠勒住缰绳的手一紧,抬头朝城楼方向看去,月圆如玉,可视线所及仍旧是一片黑暗。 “驾!”她大喝一声,胯下的马如离弓之箭朝着城楼奔腾而去,扬起的尘土在黑暗中散发着沉闷的味道,又很快湮于寂静。 护城署门口,刘望正高兴的命人搬运安置着那二十车的货物,自家上司驰马而来,却未有停下的 意思,他高声唤着:“将军,去哪儿?” 只听黑暗中传来一道果决的女声:“刘望,弓弩手上城楼,悍龙军各列队整兵以待,快!” 刘望听了个真切,先前的兴奋早已消失无踪,他急忙跑到护城署外斜坡上的擂鼓处,敲响了震军鼓。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又有节奏的鼓声在黑夜中骤然响起,让人心惊。 “哒哒哒……哒哒哒……”一息之后,整齐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刘望看了看黑压压的人头,大声道:“弓弩手,速去城楼,其他人,楼下待命!” “是!” 震天一声应答,将涿州城连日来的平静给彻底地打破。 刘望驰马赶向城楼,海棠已在城楼上立了一会儿了。 弩机营人马尽数各就各位,准备随时应令而行。刘望走到林海棠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朝远方看去,三里之外,那些昔日与他们相处还算不错的毡包游民处,已在黑夜中被大火吞噬了。 火光映衬着黑压压的人马朝着涿州疾速而来。 “那是?”刘望震惊地朝着海棠看去。 “八部军。”海棠淡淡说道,她的视线向近处扫过,只不过天色太黑,她想找的却看不清楚。 刘望听到那句“八部军”已是心中一惊,又看着海棠像是早就料到的模样,不免有些奇怪,此前还一点征兆也无啊,这八部军怎 么突然朝着涿州过来了? “将军早就知悉此事?” 林海棠没有回答他,只是突然耳朵一动,说了句:“来了!” 刘望正准备问她什么东西来了,却又听她说道:“放两只吊篮!快!” 楼下果然有两只黑影疾速朝着下放的吊篮奔来。 待拉上吊篮,刘望一看,赫然是吉三和陈泽。只是此刻的他们衣衫褴褛,血泥遍布全身,比乞丐还要惨上三分。 “将军!都尉!”两人拱手朝着林海棠和刘望行礼。 “长话短说,现在大概是个什么情况?共来了多少人马?”林海棠问道。 “楚国东路西路南路三部八部军汇集晶城且屠城一夜,现已尽数朝着涿州而来。”方脸的吉三说道。 圆脸的陈泽立刻补充:“三路八部军共六万兵马。我们刚赶倒晶城,他们都开拔了,我们只得火速赶回,可他们行军速度奇快。” 海棠和刘望听了,都暗暗心惊。 屠城?!这江尧疯了不成!这楚国的将士都疯了不成!这锋刃怎会举向自己的百姓?且六万兵马的行军速度堪比两个专职先锋的探子脚程,这样的能力,着实骇人!八部军何时变得这样厉害了?他们若是要攻城,那就麻烦了! 海棠看了看那越发靠近的蜿蜒火光和人群,心里不由叹道,大姐啊大姐,这次一个不妥,我的小命都会被你坑掉啊! 第005章 奇才 再说回同一时间已经行至青州境内一处荒山的谪言四人,落脚在了山上一个避风的山洞中。 漆黑一片的洞外,呼啸的山风夹杂着狐鸣狼啸,闻者悚然。可洞内的光景却是,噼啪作响的炭火声中,食物的香气飘散在洞中,久久不散,让人倍觉温暖和心安。 “主子,喝点儿粥。” 黛衣的姑娘端了个盛着白粥的黑色陶碗递给谪言,自己则和碧衣,黑衣的姑娘吃起了火堆上刚烤好的鸡肉。 这要不明情况的人见了,肯定会想着“恶奴欺主”,“胆大包天”之类的词儿。但谪言很小的时候便不能沾染荤腥,这一点,她身边的人知道,外人,却是不知情的。 谪言喝了粥,身上暖了便歪到一旁黛衣姑娘铺好的褥子上了,三个姑娘吃饱收拾了一阵,由黛衣姑娘提出守夜后,便各自休息了。 山野寂寂,惟山风肆虐声响不绝。黛衣姑娘百无聊赖地拨动着炭火。忽然,炭火微微震动,她向四周看去,山洞也微微震动了起来。 她迅速跪趴附耳贴地,面上也渐渐肃穆起来。她起身正准备朝洞外走,却被已然醒来的谪言唤住了。 “兕心,可是有人来了?” “是,像是一队人,奴婢出去看看。”被唤兕心的黛衣姑娘回道谪言,却发现黑衣碧衣的 姑娘不知何时也醒了。 “我同你一道。”黑衣姑娘起身道。 谪言点点头,吩咐道:“若是路过便不必惊动,若是折来此处,你们就把人拦在外面。” 两个姑娘领命出了洞外,她们向南边下方宽阔的山路上一扫,便看见了零星的火光。二人提气朝着那处掠去,她们借力在树枝,峭壁上点足而行,身姿轻盈柔美却隐隐带着煞气。 等靠得近了,发现那居然是一队穿着铠甲的士兵,且正朝着山洞处而去。两人见状,不敢怠慢,立刻又折回了山洞附近。 队伍靠近果然发现了亮着火光的山洞,领队的男人便抬手,后头的队伍立马停下了。 “这山洞已有人了,各位军爷还是另寻落脚处吧。”那领队的男人刚翻身下马,兕心便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那领队的男人看了看兕心和她身后的黑衣姑娘,立刻拱手施礼道:“姑娘可是林家的兕心和修竹二位掌事?” 兕心和黑衣姑娘对视一眼,开口道:“正是。不知军爷如何得知的?” 那领队的道:“我家将军说出林家家主车驾多半要行至此处,说若是我等遇上了,向你们打听一下涿州的情况,却不知惊扰了二位,末将特向二位姑娘告个罪。” “‘算无遗策,临都子安’,月子安除了算准 了我们会在此处歇脚,可还算出了什么?” 兕心和黑衣的修竹还没有说话,身后已经传来了谪言的声音。她二人一听到月子安的名讳,看向林谪言的脸色便是一僵。 “见过林家家主。”那领队的男人见了谪言脸上的疤,立时拱手施礼道。 谪言侧身一避,避开了那个男人的施礼,脸上挂着浅笑道:“月子安的人,我倒是不敢当。”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明明柔声细语,可周围的人都能听出她言语中的冷怒之意。 “属下赵秦,乃京畿悍龙军先锋弩机营都尉,特奉将军之命,先行赶往涿州。”那领队男子说完又道:“将军说,若是遇上家主您,便问一声涿州现在的情形。” 林谪言闻言,笑了:“才夸了他,这又不禁夸了,你家将军惯于算计,怎么?这如今的情形他倒算不出来了?” 赵秦也听说过月家和林家之间的龃龉,得了月子安的吩咐,又听了这谪言的话,便不欲多说什么,一个翻身上马,便准备率着众人继续赶路。 “等等!”林谪言唤住他。 “家主您有何吩咐?”赵秦问道。 “吩咐也是不敢当,只是我在涿州停留的时间短,也不曾听我二妹提起涿州如今的状况,看都尉您急着赶路的模样,想必事态很是严峻了。 ”林谪言说完,掏出怀中一个精致小巧的日晷继续道:“若是可以,都尉绕一下关州,拿着这个随便找个林家的铺面,自然会有人给你们东西,那东西一旦战事起,诸位必然用得上。” 林谪言自腰际挂着的一堆五颜六色的石头中扒拉出的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灰色石头。赵秦不敢怠慢,接过之后,道了声告辞便离开了。 四人回了洞内,林谪言又歪倒了褥子上。三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先说话。三人打小跟在林谪言身边,自然是知道她喜怒哀乐皆是为何。 那月子安三字,便是她这几年来,心中颇大的一个心结。 月子安此人,原是临都月家的长子,八年前拿下文武状元而闻名于整个东国,七年前统领整个东国的悍龙军军队,乃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兵部都司。由他所率兵马,所参战事,例无败绩。四方大陆皆以“奇人”称之。 她们家主子也曾夸过此人谋略无双,算无遗策,确乃当世一大奇才。 只不过,六年前,她们家二姑娘喜欢上了这个人,大姑娘便想了法子让二人定了亲。当时,整个林家都非常高兴,主子也觉得这亲事非常不错。可谁想,不过短短两年,这月子安居然未娶妻便纳了一个自小在他身边伺候的 婢女为妾。二姑娘知道后,便自己跑去退婚,谁想,正遇上那月子安和那婢女在那儿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二姑娘一个没忍住,就跟他动起了手。 二姑娘那会儿下手太狠,把人打了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方才起身。 这可彻底惹恼了月家了,人一纸状书告到御前,陛下得知后大怒,将她们家二姑娘打了四十军棍后扔到了崖州悍龙军中做个守城兵将。 彼时,他们家大姑娘在漠北行商,前家主到处周旋,才最终让二姑娘在家治好伤之后才去了崖州。 要说她们家二姑娘也争气,去了崖州一年,便领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军功,第二年,更是在与闵罗国游牧族的一场战争中立了头功。那之后,二姑娘升了都尉,后陛下召回将她升了将军,让她领着一队悍龙军去了涿州,不得诏不得回。 她们家主子素来疼惜弟妹,就因为这“不得诏不得回”,她从此记恨上了月子安。这些年在临都,她们主子只要碰到月子安,必不会给上一分好脸色。还给临都所有林家产业下了死令,道是:“天下人无不可待,惟月家子安永不接待。” 这次陛下派往涿州的又是月将军的人马,真正是缘,剪不断,理还乱。 三人怀着同样的心思,睡去的睡去,守夜的守夜。 第006章 守城 涿州的夜,注定不能平静。 子时末,丑时初。三路八部军集已经集结楼下,为首的男人便是楚国战将司徒贺。他于楼下道:“速将我楚国要犯交出,否则必破城而入。” 海棠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他们林家车队中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她原就打定主意装糊涂,可刘望却是个不知情的。 他不仅是个不知情的,还一直都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太拎得清的。鉴于此点,他与爱装糊涂又毒舌霸道的林海棠被称作“悍龙二蛋”,一个傻蛋,一个混蛋。 傻蛋听了这话,笑:“司徒贺,你莫不是傻了吧!我涿州乃是边陲重城,怎会让你楚国的人进来?” 跑这儿来抓什么要犯? 混蛋顺着傻蛋的话往下说:“司徒将军,你楚国最大的要犯不是从两生楼挪到了金銮殿了么,你不去捉他,进犯我涿州是怎么一回事?” 林海棠说的两生楼乃是斩杀楚帝李栎的巫者江尧所居之地。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傻蛋说话的技术永远没有混蛋高,但傻蛋有个难能可贵的品质,那就是实诚。过头的实诚。 “就是,司徒贺,你家楚国皇帝刚被人杀了,你就迫不及待的抢着在新主面前出风头,跑我们涿州 找晦气来了,还一路杀人放火,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你跟你那新主子都是些什么人呐?!” 刘望说的司徒贺的自己人自然是晶城的百姓和三里外被大火吞噬的游牧毡包。而司徒贺被这两人一唱一和这么一刺激,一张老脸在夜色里涨了个通红。可他想想涿州城内那一万悍龙军兵马,还得硬生生憋回那口气,解释道:“那要犯是随着一队商队混进的涿州城,敢问二位,今日可否有商队入城?” 刘望懵了,视线不自觉地瞥向一旁的林海棠。看到对方一脸的淡定,心道,林家行商几十年,要是走哪儿去都能让人混进商队,他们陛下也不可能给他们特权至今,他们陛下又不是昏君。 于是,傻蛋秉着这股莫须有的自信,又对司徒贺说道:“没有商队,更没有要犯!” 一旁的海棠听了这话,在心里对傻蛋的绝对话语表示很中听。 楼下的司徒贺显然不想跟他们说话了,一个扬手,无数道黑色身影忙碌起来,抬木桩的抬木桩,抬长梯的抬长提。 这是要准备攻城了! “弓弩手,射!” 海棠一声令下,虽然短暂,却在东国史上留下浓重一笔色彩的“巫祸遗战”,彻底拉开了序幕! 因为事前没有征 兆,悍龙军未有准备,海棠也没有做任何的部署和安排,此一役完全是凭着多年的战事经验和悍龙军自身过硬的军事实力而临时安排的。 随着一阵箭鸣,无数黑羽飞向夜空又狠狠地落入了八部军的军队。人是一茬茬的倒,一茬茬的上,比较邪性的是八部军扛梯子的军士,似乎有刀枪不入的能力。 推他们下楼,他们立马站起来又爬上梯子,羽箭碰了他们就折,刀剑砍过去,人没倒下,倒是刀剑立马豁开了口子。 “将军,这一队人什么路子啊?”刘望看着那一个个蹿到城楼上来与悍龙军厮杀的士兵,心里发起了怵。海棠也是一样的。 她皱着眉头提剑砍了过去,对方确实没事,她虎口生疼不说,操练用的剑居然断了! “将军!”刘望心里开始没底了,眼见着楼下的城门被圆木撞得咚咚响,他心一横,说道:“我们用火烧?” 打仗用火攻是常事,但要观风向,查地形。用火危险,容易伤到自己。一般没有充足的准备,是不能强行用火攻的。 海棠看了下这邪性的队伍,说道:“得试试,你先领一队人去做个部署,简单准备一下,千万不能伤到自己人,也不能烧了什么不该烧的东西。” 说完她便拎着自己的佩剑“冷魂”又砍起了那些邪性的人。冷魂乃是她十三岁时,她师傅送她的兵刃,削铁如泥,寒光似银,她初初见着这兵刃,心里便觉得一冷,她师傅告诉她,冷魂剑出鞘,见血冻魂。 这些年来,她自己,她的对手都领教了她手中长剑的厉害。 “刺啦”一声,冷魂剑划破了那些刀枪不入的士兵的皮肤,血溅三尺,人也终于倒下了! 有用!海棠心中一喜,也顾不上那些人身体中溅出来的血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恶臭,大声对悍龙军道:“这些人交给我,三分队出门迎战,一定要守住城门!” “是!” 刘望得令下了城楼就带人去准备,火攻需要火油,大量的火油,可涿州这个穷地儿,别说火油了,连百姓吃的油都产不了几滴。战事提前的准备这次也没来得及做,现在向上层要补给,东西到了,这涿州城估计也失守了! 可如何是好? 等等,火油! 刘望脑中突然想起早先林家管事林九鑫带来的那二十车货物!那里面,可是有满满三大车的桐油啊! 桐油,完全可以替代火油啊! 思及此,刘望急忙带人去库房里将那三车桐油抬到了城楼附近。 海棠正浴血周旋在那些 人的周围,刘望见了,赶紧过去搭了把手,踢开了几个人,把砍累的海棠给拖了出来。 “将军,准备好了,现在没风。弓弩手,准备!” 海棠点点头,弓弩手将桐油包全包上了箭矢,海棠一声令下,火折点燃的箭矢尽数射入了那些人的身上。城楼上的那些,当着海棠刘望和一众悍龙军的面被火舌吞噬后,居然没有发出任何的惨叫和动作,被烧得异常僵硬。 海棠和刘望一样,心里也开始渐渐没底了! 太邪性了! 多年的征战经验已经让她面上显不出任何情绪了。城楼上的危机,暂时解除了。桐油包着的羽箭开始射向了楼下的八部军,三分队则在楼下抵挡着有进攻可能的火人。 涿州城地势显要,当年因环境因素造不了护城河,所以泰安帝便命人在城门的制造上下了很大的功夫,那城门乃泥石烧铸四十九次,造了整整五年才造好的,坚硬无比。普通圆木短时间内根本击不破。 只要敌人拿不下城楼,是断断破不了城的! “无论如何,守住城门!” 夜空不知何时已掀开了太阳的面纱,天际出现的微弱白光射在了海棠的身上,她浑身浴血,一双沉静的眼眸中透着令人惊心的坚持和刚毅。 第007章 巫尸 涿州遥距临都万里,离青州也有千里之地。快马而行,也要两天才能赶往青州。过了青州,走水路十天可至临都,陆路则要半月之久。 二月初四,林谪言一行行至青州六十里处,她们翻山跃险而行,行程相较快马,也快了半日有余。 山路险峻,景致却很是宜人。流水淙淙,鸣鸟啾啾,未偃息的料峭寒意抵挡不住春意,马车行径之处,已有绿芽粉蕊破枝而出,书写时意。 谪言在马车里坐着,忽然耳朵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鸟鸣! “停车。” 那鸟鸣,太熟悉!她下了马车便仰头朝空中看去。 三个丫头不明所以,但都熟悉她的做派,便也不做声的等着。果然,没一会儿,便有只墨绿色的老鸹扑腾着翅膀飞到了谪言的肩膀上。 谪言自它腿上解下一支细小的竹筒,打开里面的信件,一扫而过后便凝了眉头。 “碧萝,修竹,你二人速速折返晶城查探情况,若曲崖山有生还者,务必安顿妥善,若无生还者,则速速回临都复命。”谪言凝声吩咐道,末了,又加了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切不可惊动海棠。” “是!”二人得了命令,不敢怠慢,驾了马车便原路返回。 “主子,情况很糟了吗?”待二人走后,兕心问道望着远去马车默不作声的谪言。 “九鑫来信说,他们离开晶城的那夜,晶城被屠城了,他们也是趁乱离开的。”谪言道。 “什么?”兕心大惊失色道。 谪言没再说话,而是转身继续赶路。兕心见状,也不敢做声的跟在她身后朝着青州城内赶去。 华灯 初上时分,二人徒步赶到青州城内。 青州城内夜市喧闹,灯火如昼,城内街头巷尾,一派熙熙,满城氛围无不透出安然如初四字。谪言站在一个卖河灯的摊贩前,看着人来人往,那每张脸上都神情饱满,嬉笑皆现。不由想到她三日前在晶城时,那里头的百姓也和他们一样,知足而笑,大怒则骂,形形**,都还活生生,浮现在眼前。 她向小贩买下了所有的河灯,去河边一一点燃,放入水中。青州城内安然一如往昔,也许会有几个上位者知道千里之外的楚国晶城陷入了怎样的炼狱,他们也许会叹息,会扼腕,会心痛,却没有一个人会后悔。 而那个后悔的人,此刻正立在青州城内渭河之畔,看着随水而去的河灯,一双眼中,泛着晶莹的光。 谁也不知道,这个夜晚立在河畔放灯的丑姑娘为什么一脸的痛色忧伤,只有她自己明白,也许正是因为她一个不完美的决定,从而导致了晶城举城被屠。 “主子。”兕心带着从青州的林家商铺弄来的马车,找到了她。 “走罢。” 良久,她轻声说道,带着瑕疵的脸庞上,一片冰冷。 “将军,关州军库送来的火油也差不多用完了。” 海棠站在城楼上,她朝司徒贺的队伍望过去,脸上一片肃穆,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听了刘望的话,也只是微微一点头。 一日夜了,连续的火攻确实消耗掉对方不少的兵力。但是六万人马,就算全烧了,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和火油补给,别说八部军不是人人待宰的羔羊,就算是,暂时也没有这条 件将他们全烧了。 打仗哪能光靠烧? 但是对方的队伍越来越邪性了,原本只有一支攻城先锋砍不动,杀不死,这才一个日夜的功夫,先后攻上来的队伍,多是那般邪性。 “刘望,你听说过巫尸吗?” 刘望见海棠沉默半天,突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说道:“听过啊。” 说完之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话也说不利索了:“将军,你……你是说……”他手指着八部军,想到那邪性的队伍,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海棠倒是无所谓的点点头:“没错,初期的巫尸,应该就是这副样子。” 刘望困难地咽着唾沫,好半天才找到声音道:“将军,如果是巫尸的话,那就不是光靠人力就能战胜的了。” 巫尸这玩意儿,已经消失了百余年了,虽然那会儿他们还没出生,但六大国联合“剿灭言巫一族”的行动是怎样的惨烈,只要是当兵的都会有所耳闻。六大国无数言巫族以及分支被六国联军合力绞杀,族中男女老幼,无论会不会巫术,有没有师从阴阳道的,都难逃被斩杀的厄运。 制造这场祸端的,是一个叫孝恩的言巫。她斩杀了自己侍奉的君主,当时的雁王。而后带着雁国士兵开始大举侵略四方大陆上其余的国家。 奇怪的是,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只要是同雁国对战的国家,必败。雁国士兵力大无穷,砍杀不死,见状便是中了巫术的情况,但余国的巫者见了雁国的士兵也不能彻底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这支队伍渐渐所向披靡,成了一支 不败战队。 当时余下的五国僵持了三年,眼见形势每况愈下,便联了手。 他们派出探子,探查的情报便是,孝恩的人将死去的人的尸体收集起来,灌以特制的药汤,这些尸体便不惧日光月华,亦砍杀不死,还莫名的力大无穷,也是那时,人们才知道,这巫尸制法,不仅对活人有用,对死人也同样有效,所以,就给了雁**队“巫尸”的称号。 六国联军整整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对付这支队伍,当时用的方法也是火攻。那摞起来被烧的尸体可以堆满十个涿州城。焚烧巫尸的大火燃了两年有余,那场大火不仅烧垮了孝恩的野心,也将人们对言巫族的信任一并烧尽了。 六国皇族秘密签下协议,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剿巫”行动。孝恩被斩杀在云巅山,而言巫族余众也在以后的岁月中,被六国士兵不停的追杀。 刘望记得,他爷爷那辈儿,还能听到些又有哪些言巫族被剿灭的消息,到了他父亲那辈儿,就渐渐少了,他从军十几年,是再没听过的。而且,六国灭巫战争结束后,只要是与言巫有关的书籍史册皆被焚烧殆尽,且在皇权的新兴执政之下,人们对巫的偏见根深蒂固,孝恩祸乱中,一度“谈巫色变”的人们,渐渐发展成了对巫有着深深仇视和愤恨的模样。巫在六国的地位亦是每况愈下。 六国立场风貌人文没一样是相通的,但惟有对巫的憎恶是一样的。巫与老鼠无异,过街喊打。 他和海棠对巫知之甚少,唯一听到与巫有关的消息,还是楚国李栎豢养巫人江尧这一则, 当时他还对此嗤之以鼻。一个帝王违逆天下与巫攀扯会有怎样的下场? 果然,事实印证了他的猜想。 可是如今事态的严峻可能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吧?巫尸重见天日,首当其冲的居然是他涿州守兵!史料有详细记载,曾经六国联军与巫尸之间的战争,最终胜者虽是联军,但以六对一,伤亡也是极其惨重的。 巫尸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 海棠没反驳,只是掂了掂手中的长剑,淡淡说了句:“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吗?刘望望着楼下那些被狼牙棒,石块砸下去又不知疼痛继续上爬的“人”,心里更没底了。白日司徒贺运来了投石车,也有石头不小心砸在自己人身上,可那些人被那么大的石块咋了都没事。海棠安排铁甲军举着两尺厚的盾牌在城墙上铸成围墙都被砸伤了几百个士兵。 刘望再没过多的言语,多年当兵的经验已经让他们懂得了收敛不安的情绪,隐藏脆弱的模样,就算明知面对的是强大到无可撼动的敌人,也不可以轻易放下手中的剑,让他们穿越过人肉铸成的墙,祸害他们的国,他们的家,他们的亲人。 “将军,要是巫尸的话,只有火攻这一条路!”他说道。 海棠点点头,补充道:“我的冷魂能砍得动他们,可能被制成的时间不长,但要彻底对付,只能用火烧。” 二人计长,但现在涿州城内能引火的除了老百姓家的菜油,其余的已经全被刘望搜刮来用完了。白日关州那边派来的一千人带着的两车火油也全都用完了。 火油急缺,用什么来烧他们? 第008章 援兵 海棠环顾四周,弩机营的人已经在射没有桐油包的箭了,她想了想,对刘望道:“把军库里的投石车运到城楼。” 刘望听了这吩咐,还有啥不明白的?火速的就带了人去办了。 楼底下的司徒贺早已是心急如焚了。他一直都知道悍龙军的整体作战很强,林海棠这个女人也确实是个带兵不输男人的好手!但是他如果这次带不回那个人,楚国真的就彻底的毁在江尧那个小人的手里了! 一个日夜了,涿州城就像个铁桶一样,未被攻占分毫!而且对方一早就找到了对付他们的方法,这样可怕的洞察力和反应,他生平所遇对手,还没有谁有。 他眼见对方火攻势头变小,便立马派了先锋把休战的旗帜举到了楼下。 海棠是被无数次战役锻炼成的真正的杀将,按着她以往的风格,逮着机会会把你打趴下,就算你投降,也会是那种把你打到投降后条件要任由自己开的性子。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子,编军驻守涿州时,泰安帝便把她和玲珑八面,圆滑世故,遇事看得透的刘望给分在了一处。 照着她以往的做派,理都不会理这面旗帜的,但今日状况又有所不同了。 她点了头。她手底下的兵将受伤的去疗伤,没睡觉的跑去休息了。她单枪匹马,带着一身血污,晃晃悠悠出了城门,独自去了司徒贺的队伍。刘望知道了,急得不行,跟着带了两百人的小分队,紧跟着她。 “林海棠,休战可好?你让我带一队人入城,只要抓到人,我立马遣返,绝不逗留贻误。可好?” 司徒贺骑在马上,面有哀求之意。 林海棠不是第一次跟司徒贺照面,往日李栎当权,二国不合,她在 边关多年,曾见过这司徒贺数次。 不过,彼时司徒贺意气正盛,高大的身体所透出的将士才有的无畏磅礴之气,她也是敬仰的。不过两年的功夫,这个盛名一时的战将,怎会换上这样一副苦苦哀求他人的嘴脸? “看来你们楚国是乱得不像样了。”海棠勒紧缰绳,与他保持着丈余的距离,指着黑暗中宗国标志的那块界牌又继续摇头说道:“司徒将军,你也是一国战将,也该知道,国界边疆,异国擅闯者,杀无赦。所以海棠不能答应你。” “林海棠,我这六万人马已经回不去楚国了,我也不会让他们回去,你答应我也好,拒绝我也罢,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司徒贺看着她,眼中坚毅的神色让海棠有一瞬看到了昔年那个意气正盛的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她也不想猜测,她生来与他就是对立的,并没有必要对一个敌人的生死付出过多的关心。 “林海棠,我老了,报效国家的日子并没有多少了,我生于楚长于楚,今日所做愧对晶城一城百姓,愧对这六万将士,但我唯独没有对不起生我养我的地方。”司徒贺说完这些,便调转马头而去。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与其说这是当兵的人该有的觉悟,不如说成是这是他们的使命和热血。 每一个迈上疆场的战士,没有名利,没有官职,有的只是战,战到最后。 司徒贺一个令下,八部军再度席卷而来。 海棠边策马边骂,操,不带这么玩儿的,我还没进城你就开战!合着你丫打着休战的名义跟我玩这套! 海棠和刘望灰头土脸策马行回城内,关上城门上了城楼海棠便见着 了刘望已经架好了的投石车。 “将烧着的八部军尸体投出去。”林海棠看着下面黑压压的军队,又道:“分段投,一具尸体切他个三五截。” 刘望一听这话,知道她也急了,便说道:“将军,切不开。” “全部运到我跟前来,我来切!”海棠抽出冷魂向下一指,颇有破釜沉舟的感觉:“投中烧死五人者,赏黄金五两,今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弄死一个八部军,赏金一两。能弄死五十个的,官升一级,都听到了吗?” 适时的利诱有时候会大幅增加战士的士气和斗志,何况悍龙军本来就是一支遇到战斗便渴望鲜血的队伍。 海棠此举无疑是火上浇油,让他们最大限度的发挥出自己的潜力。 这城楼之上,乱石满天飞,将士倒了一个又一个,悍龙军的将士眼中露出嗜血般的渴望,砍过一个又一个的八部军,刀剑卷了,他们拎着狼牙棒就上,狼牙棒钝了,他们搬起石头就砸。那些成尸不久的八部军有被砍死的,也有被砸死的,各种死相都有。 这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们的将军,顶着一身血污,拎着一把寒光熠熠的长剑,砍着一具又一具燃烧着的尸体。 刘望想,打仗打到这个份上的,还是他们驻守边关以来的第一次,但巫尸既然已经出现了,就决不会是最后一次。 三个时辰的胶着和人肉拼杀,八部军伤亡惨重,悍龙军也死伤两千人。涿州城内,烧无可烧,敌人发现了他们用燃烧的尸体做投饵便不在执着攻占城墙,而是推车圆木直接撞向城门。楼下悍龙军的三分队所剩战士,寥寥数人,早已无法抵挡八部军攻城的铁蹄和决心了。 “刘望,你 让陈泽去探一探我们的援兵几时能到,目前的状况,恐怕撑不了几个时辰了。” 海棠看着有些松动的大门,沉声说道。 刘望正欲领命而去,就听见不远处扬起的马蹄声,他和海棠转头看去,果然看见黑暗中有一队人马疾速朝着城楼而来。 “将军,这可能是援军的先锋部队。”刘望仔细看了下人数,说道。 他话刚落地,那头赵秦带着人已经赶到了城楼,刘望又皱眉道:“不对啊,如果赵大哥是先锋部队,那应该早就到了,怎会晚了这么久。” 刘望一直负责和援军的联络,他们几时行至何处,几时能到涿州,他都是算过了的。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吧。”海棠淡淡说道。 两人说话间,赵秦已经已经招呼着他的兵上了城楼,按位排列,架好机弩,动作迅速毫不拖沓。他听到了二人的对话,返身道:“确实迟了小半天的功夫。” 三人都是临都悍龙军出身,都很熟悉,赵秦此番来了也没跟他们客套,看了眼八部军的状况,直道:“路上遇见了林家家主,她让我带着林家信物去了趟关州,那边的林家商铺给了我五十车桐油,一会儿便到。” 他原去关州见那林家的人给他装了满满五十车桐油还有些疑惑不解,但是一来来之前便得了自家上司吩咐,二来他心中料想这林家家主是去楚国做了几个月生意回来的,那边的状况多少知道点儿,便收了桐油赶来。 刘望一听,便转头对海棠道:“将军,难不成你家大姐知道楚国把八部军制成巫尸一事?早先给你的二十车东西里就有三车桐油。” 海棠听了,淡淡道:“我大姐人刚从楚国回 来,知道一些事儿也不稀奇。” 三人语罢,没再过多的言语,而是全心投入了战争中。 一刻之后,桐油车队赶到后,涿州守兵用桐油开始攻击,在烧毁了八部军将近五千的人马后,海棠和刘望都发现了后攻上来的八部军都是普通的身体,也不存在刀剑不能砍动的状态了,彼时天光大亮,涿州城外,尸横遍野,血流满地,一派惨烈乱象,只再远一点的地方,八部军大队人马依旧矗立不乱,****。 又过一刻,八部军仍旧没有攻上来的迹象,海棠、刘望、赵秦判断对方在休整,如今他们守城待援,不易乘胜追击,便也去做休整。 海棠随便找了城楼的一个角落窝着眯起眼来,有刺鼻的血腥味从她的鼻翼传入大脑,她觉得熟悉,又觉得难受,就在她觉得窒闷得像是要溺毙在这味道里时,她的耳畔传来一阵杀声。 她猛然睁眼,朝城楼下看去,八部军一派散乱着朝坡上攻来,城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刘望和赵秦带着大队人马迎击了上去。 援兵到了?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一个转身,却在看清来人的时候,眼孔一缩,心房一颤,就那么突然的,失了言语。 面前的男人,一袭黑甲,长身玉立,清俊倜傥,眉目间兼并着文人特有的风流恣意和武将所含的自信洒脱,一双眸中,黑得深不见底。 沉默的气氛弥漫在二人之间,男人先开了口:“辛苦了。” 这一声唤回了海棠的神智,她淡淡回了句:“月将军客气了,属下职责所在。” 男人正是声名远播的悍龙军首将,东国兵部都司——月子安。现今涿州城的援兵将领,亦是海棠曾经的,未婚夫。 第009章 输赢 泰安三十一年二月春,月司领军至涿州,着精兵三千,经关州狭道绕敌后方,以火攻楚致敌军大乱,后赵刘二都并参将林女正面迎敌,生擒楚国敌将,及后,楚军降,悍龙大胜。——《泰安纪事》。 这是东国史上,关于造成东雁楚三国战乱数十年开端的“巫祸遗战”而留下的寥寥数笔的记载,此后几十年,在泰安帝等上位者刻意的处理下,人们几乎遗忘了这场为期不过数日的战争,没有人去问过因何战起?八部军六万将士又何去何从? 只是海棠不会忘记,参加过这场战役的将士也都记得,那是怎样一个惨烈而又悲壮的结束。 二月初五,月子安令人入敌军后方突袭,赵秦刘望两人则正面迎敌,至夜,月子安又令林海棠绕至敌军右方的主帅营偷袭,林海棠不负众望,生擒了司徒贺。八部军所余五万多人马悉数退至晶城。 海棠回到涿州城内时,刘望第一个迎了上来,笑得嘴巴都扯到耳后根了:“将军,这可是大功啊。” 生擒敌军主将,放在任何一场战役中,都是大功一件。海棠也笑:“圣上这会儿应该会同意我回临都参加我们家老三的婚礼了。” 刘望能听出海棠说这句话时确实是开心的,可她脸上的笑让他怎么都觉得别扭,像是强颜欢笑似的,刘望凑近了问:“将军,是月将军来了您觉得别扭么?” 海棠和月子安的事当年在临都闹得很大,月家是名门,林家是豪商又是皇商,两人当时又俱是悍龙军的新秀人物,婚变一事,临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海棠听了刘望的话,折了根树枝往嘴里一叼,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流氓本色,哼了声:“我别扭什么?要别扭也该是他别扭。” 说完,她绕开刘望,往护城署里找月子安复命去。刘望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 背影,心道,你丫就嘴硬吧! 到了护城署,海棠的脚步是迈得慢了点儿,刘望故意嚷得很大声:“将军,咱快点找月将军说完话找地儿吃饭去吧,饿伤了都快!” 海棠转头瞪他,心道,怎么就不饿死你啊!刘望装没看见她不善的眼神,朝她身后拱手道:“月将军。” 月子安朝他颔首,转头对海棠道:“吃完再谈?” 海棠没说话,刘望咋呼着:“好啊,多谢月将军。”而后越过两人就朝里头跑,护城署他待的时间久,是再熟不过,从他急促的脚步也看得出他是真饿了,不过海棠这会儿只想一剑劈死他。 “饭我就不吃了,刘望吃完让他给我送点儿,地点他知道。”海棠淡淡说道:“月将军,战报我现在回去写,待会儿让刘望送饭的时候带给您,其余问题您来之前我就给圣上呈过折子了,您有事再叫我吧。”说完也不看月子安,径直转身走了。 月子安倒是没出声拦她,只是盯着她的身影消失再黑暗中方才转身,一双眼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海棠折回戊子屯时,让人烧了一锅热水,痛快洗了个澡,头上身上的那些血块污泥全都洗干净了她才觉出疼,左右看看,身上小伤不少,大伤没有,便找了些药粉随便涂了下,而后顶着一头滴水的发便坐在桌前写战况报告。 她寻思着不能把她姐的事儿给写里头,但想了想赵秦带过来的那几十箱桐油和月子安的为人,便照实把她姐来涿州的情况给交待了个一清二楚。 写完刘望还没送饭来,她便准备先睡会儿,刚解了衣服便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开了门出去,刘望拎着个食盒一脸凝重地对她说:“将军,八部军南路和东路军联手将西路所余的一万多人马围困在晶城烧了,那晶城地底埋了无数火药和火油。 ” 海棠朝晶城的方向看过去,虽然隔得很远,但黑夜中那赤色的火光还是隐约可见的。 “南路军和东路军往哪个方向退去了?”她问完又补充道:“月将军怎么说?” “那两路八部军留下一支万人队伍尚盘桓在晶城之外,余众朝着楚北而去,月将军知道后便去找司徒贺了。”刘望说道。 主将被擒拿,八部军居然不战而退,月子安派了脚程利索的探子一直跟着,而司徒贺则被关押在了涿州操练场的暗室里。 海棠盯着晶城方向那细微的火光看了半天,才转身进屋拿了写好的战报给刘望,她接过他手中的食盒道:“过些日子我可能就要启程回临都,那之前你把我们的兵给好好编整编整,死的,伤的名单整理好,家里的抚恤也要好好安排。”此番战况虽影响不大,但内情深重,陛下势必会召她回临都复命。 没等刘望应声,她便拎着食盒入了屋关了门。刘望看着窗户上她坐在桌前开食盒吃饭的倒影,叹了声气,边下屯边朝晶城的方向看,心道,年头不安生,人命也不知算个啥。 海棠吃了饭躺在床上,明明已经疲惫地脱了力,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没有睡意。她想着先前捉拿司徒贺的时候,他远离主军阵营不说,身旁的护卫也没几个,等遇着了他们这支偷袭兵也没做过多的反抗。 与其说是她捉住了司徒贺,不如说成是司徒贺等着她来捉吧。被擒回涿州的一路上,那老头一脸的轻松。想来火烧晶城是他一早就安排好的,他还笑眯眯地对自己说道:“林将军,你们赢了。” 她当时没应声,只不过现在想来,他们确实赢了,赢了一支无论如何都会选择自我毁灭的军队。 她慢慢闭上眼,困意汹涌袭来,她甩开脑中的思绪,缓缓睡去。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没惊 动任何人便骑马朝着晶城去了。 刀戟残尸遍布的战场还没有清理干净,血染的泥土被马蹄踢飞在空中,又溅落在地,晨光熹微,马上女子的身影格外坚毅孤寂。 一个多时辰之后,她距晶城不过三里之遥,但是人群的嘶吼呐喊和肉体被烧焦的味道都能清晰地听到嗅到。那些喊声里,夹杂了多少的恐惧和不甘?那肉体的焦味里又有多少的怨气和恨意?这些,她能感觉到,但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在三里之外的地方,勒住缰绳,眼睁睁看着等着呐喊声经久不歇,焦味也久久弥散不开。直到自己所有的感官都麻木了,她才调转马头回去。 一回到涿州城,马蹄毫不停歇地朝着操练场跑去,刘望和赵秦正在场上整兵练兵,见她来了,刘望迎上去正要说话,就见她脸色肃穆拎起一把长枪舞了起来。刘望认识她这么久,自然知道每每战事过后,她都会这样别扭一阵子,便也拎起一把长枪跟她对打起来。 刘望精通枪法,早年在京城当兵时,整个悍龙军军营他的枪法能排得上前三,他那会儿爆发起来,对战的时候也能赢个第一第二,但独独,他从没有赢过海棠,这也是,他和他们这些悍龙军为什么这么服她一个女人的原因之一。海棠枪法一般,对战打架使得功夫都极其杂乱,但,少有露出破绽的时候,力气又极其大,刘望不过跟她过了三十来招,两个虎口便都被阵得生疼。 长枪横扫而来时携着一阵劲风,刘望竖起长枪挡住了那一击,弓起的马步却露出了两分破绽,海棠一个抽枪扫腿,刘望再准备挡时,枪头已经伸到了他的喉咙。 “将军,你赢了。”刘望用指尖小心翼翼移开她的枪头,讨好地说道。 海棠收回长枪,低低说道:“刘望,我赢了,我们没赢。”这话 要换了别人,肯定是不知道他们的将军抽什么风说什么胡话,但刘望听懂了,来到操练场的月子安也听懂了。 月子安出声对海棠道:“明日押解司徒贺回临都,赵秦刘望留守涿州待命,你先随我回去向陛下复命。”他来之前,泰安帝便嘱咐他将海棠带回临都,料想一来是为了战事,二来是为了给林家一个面子,让她回去参加林家三女和祁安王的婚礼。 海棠扭头看他,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下了那一身戎装,穿了一身素色的绸衣,比她还白上几分的肤色被太阳晒得发亮。 这涿州天旱地燥,少有雨水,白面在这儿,也会被蒸成黑色,多晒几日,他兴许就没那么白了,海棠想,她将长枪放回兵器架上,而后伸手擦了把额头的汗,道:“知道了,月将军,我这就回去准备。” 海棠走后,刘望凑到月子安身边道:“月将军,我们将军功夫好吧,她枪法烂成那样我都赢不了。”一边说一边捏着长枪懊丧着。 月子安笑:“我也赢不了啊。” 轻飘飘一句话,刘望听了瞬间就尴尬了。确实啊,眼前这位当年可是被他们将军打趴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的啊! “月将军你文武双全,智谋过人,您瞧您一来我们轻轻松松赢了八部军,我们将军哪儿能跟您比啊,额……哈哈……”刘望尴尬笑着补锅。 “论领兵打仗的武功谋略,海棠未必比我差。”月子安朝他笑着道。 刘望把枪放回兵器架,听了这话,点头道:“可我们到底是个姑娘家,这心啊,还不够硬,每次打仗甭管是敌军我军,只要人死得多了些,她就难受,难受她也不哭,就可着劲儿折腾自己,我跟她认识这么些年,她当兵的时候我还没觉出来,直到上了战场才发现她是这么个人,所以啊,她再厉害,这辈子都赢不了你。” 第010章 孩子 涿州两万悍龙军大败楚国六万八部军的消息传到临都的时候,乐岛林家临着临都城最大的翡羽湖栽的那一片海棠花艳丽地绽放了。那般炫目的色彩在翡羽湖畔蜿蜒成一道道长长的锦纱,亮丽,夺人眼球。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一条轻舟载着两道纤细的身影自城内向乐岛的方向而去,不多时,便隐没在了海棠花丛里。 上了岸,谪言才回过头来看了眼那些艳丽绽放的海棠花一眼,旋即,她对身后的兕心说道:“原以为她赶不上参加璨璨的婚事了。” 兕心笑:“二姑娘这也算守城有功了,兴许往后都能留在京里了吧?” 谪言没说话,只朝着那幢耸立在乐岛上的大宅子走去,林宅很大,不是和时下常见的那种豪门富户的大宅子一样的大。乐岛自泰安十一年就被泰安帝下旨赐给了林家,自那时起,林家稍有些头脸的掌事便得了林家前任家主林凤凰的首肯在乐岛安家落户了,一幢幢的小宅子在岛的下方形成了一个圈,乍一眼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小小的村落,而中间那条青砖台阶便形成了林宅的入口。 沿着青砖爬上小半个时辰,而后会有极大的一片花园,园子里花朵果树各色,都是很常见的品种,无大雅之意,却也绝不会落了俗套。而后一刻之内的路程,青砖台阶两旁是绿色的草坪,被休整的齐整柔软,幼时的海棠和谪言没少在上面戏耍玩闹。 草坪之后没有围墙,没有大门,两幢隔着三丈长 走廊的两层吊脚楼便立在眼前了。到了这,才是入了林宅的大门,这两幢吊脚楼也是平日林家用来待客所用。吊脚楼的走廊正中间和左右两侧都可接着往里走,往里走,入眼便是一幢一幢带着庭院的房屋了,谪言住的是正中间那幢青砖朱瓦的房屋。 那房子高三层,庭院极大,院里铺满草坪,无果无树无花,只得一池水塘,两块怪石为妆。 谪言入了院子便去了书房,一直到了申时,随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她才停了一直在书写着的手。 “主子。”屋外响起兕心的声音。 “进来。” 屋门应声而开,来人除了兕心,还有两女一男,正是身着黑衣的修竹,碧衣的碧萝和华服的九鑫。 “主子。”三人分别朝谪言见礼,兕心则退出屋外,吩咐外头的小丫鬟去端茶水。 谪言收起桌前的账册,对碧萝和修竹二人道:“明日将那孩子接到我这儿来,由我来照顾她。” 二人听了这话倒是没什么,反倒是端水入内的兕心问了句:“主子是准备收徒?” 谪言点点头。 碧萝修竹返回晶城的一路,都与谪言通着书信,谪言要收养的那个女孩便是晶城曲崖山唯一的生还者,碧萝和修竹是在死人堆里将她扒抱出来的。那孩子被救出来的时候,精神就已经非常脆弱了,却又因为看见绕到八部军后方的悍龙军偷袭砍杀敌人的场面而受了更大的刺激,到今天,都没肯开口说过一句话。 “九鑫你先说 吧。”过了会儿,谪言开口道。 九鑫斟酌着开了口:“属下将人护送至崖州边界,来接她的人是楚国三皇子李漠。” “哦?竟是亲自来的吗?”听了这话,谪言露出些许的讶异。自古帝王家的亲情不说等同浮云,却也相去不远,依着那楚国李三目前的情况,派人去接一下自家妹妹,也绝不会诟病于人。 “是。”九鑫接着道:“我们到了崖州的前一晚,涿州那边的消息便到了,李渘知道了司徒贺被擒一事,哭了一夜。” 谪言说道:“此人对李氏皇族衷心至此,也确实难得。” “司徒将军被擒后,余下几位将军便撤了军,现正朝着楚北行去。”九鑫说道。 谪言听了摆摆手,道:“这便是楚国和咱们陛下的事了。”语罢又道:“江尧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九鑫顿了顿,秀气的脸上浮上一抹厌恶:“没有,此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自打三皇子整合了楚国北边的五路八部军之后,这个人就失踪了。” “找,掘地五尺也要给我把他找到!” 谪言说着,便自袖中掏出一柄一尺长的鎏金蝙蝠衫敲打着自己的左掌掌心。屋内的人见了,脑门上都不由得出了汗,他们太过熟悉她,知道这是她要动杀戒之前的小动作,而只要是这个时候她做的决定,就势必一定要完成。 “找的时候注意避人耳目,此人凭借一己之力便使一泱泱大国差点倾覆,能耐绝不是我等可以小觑的,况且他惹出这么多事 ,想要找他的人绝不会是我一个。”谪言话语温婉如常,可在场的人都能听出那话音里那滔天的杀意:“你们稍后通知毕之和涟漪,江尧这个人谁找到都可以,但最终,他一定要落在我的手里。” “是!”四人齐齐应声。 遣走四人之后,谪言便坐在书房里看账册,直到窗外日落西山,账册上的字渐渐变得模糊的时候,兕心推门入内将书房内的六盏灯全都掌上了。 而后,她便朝院侧的小厨房走去。自家主子喜静,不爱让人伺候,这院子里就住了修竹、碧萝、自己和她四个人。她在书房待着不唤人时,任谁也不得轻易入内。事务繁忙时,还总忘记吃饭。别人若是去敲门,还要受她数落,也只有跟她最久的自己不怕那数落,而且凤凰主子对自己唠叨了一遍又一遍,让盯着她吃饭,盯着她吃饭。 兕心到厨房的时候,碧萝的粥已经熬了有一阵子了,她站在那里切配,见了兕心就道:“杏仁粥加一个糖醋蛋?” 兕心知道她说的是主子的晚膳,便点点头,碧萝便将粥和蛋盛放好了给她。她接过来便去了书房。 书房内的谪言已经没有在看账册了,她拿出了一卷旧得有些破损的羊皮舆图放在了书桌上,舆图很大,但上面的字迹却极其模糊,仔细看,上面有些比较清晰的字像是新写上去的。 兕心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谪言的字。 “主子,用膳了。” 谪言摆摆手,她便将托盘搁置一旁,人却不离 开。 谪言用蘸了朱砂的笔在那舆图上画了一阵子,便置笔起身,净手端了粥碗小口小口的吃着,兕心见状这才退下。 翌日一早,碧萝就出了院子,回来的时候是和修竹一起,修竹手里抱着个女孩,那女孩三四岁大,梳着双髻,眉目精致,只是一双眼空洞洞的,看起来有些呆滞。 谪言将那孩子抱到自己怀里,那孩子对此一无所觉,眼睛仍旧没有焦距,谪言看着她的眼睛,曲崖山一百多名矿工被乱刀砍杀,马蹄践踏的场景就突然入了目。 那日,一切如常,曲崖山的人们劳作一天之后便围着篝火吃饭喝酒,载歌载舞,他们老的少的,笑得那样畅快恣意,怀中的这个孩子缩在一个年轻妇人怀中,她看着他的族人们踩着古老的步伐,跳着神秘的舞蹈,笑得甜甜的。 是傩舞,是团将傩舞,祈求上苍风调雨顺,祈求神明护佑孩童的团将傩舞! 谪言心中酸涩,她紧紧搂住怀中的孩子,对着那双空洞眼睛低声道:“你们也算,求仁得仁。” 那眼里后面那惨烈的杀戮和血腥,还有那孩子被砍杀将死的妇人死死压在身下的场景刺痛了谪言,她将手遮住孩子的双目,意识凝聚成形,已然走到了那孩子停留的地方。 她站在曲崖山下,周围尸骸遍野,有他的族人,也有穿着盔甲的凶手。他们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她的鞋袜,她呆呆站着,一无所觉,只怔愣愣摇晃着那已然死去多时的年轻妇人,哭叫着“娘亲”。 第011章 抢白 谪言踩着血泥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体,与她平视:“你娘已经死了。”她指着妇人的尸体道。 孩子听了她的话,哭得更凶了,边哭边用小手拉过她的手放在那妇人的尸身上,口齿不清道:“救救……” 是让她救自己的娘亲呢!谪言反握住她的小手,轻声说道:“死了,救不了。” 巫族后嗣,掌阴阳道之职,血液里面有着天生能识懂死生大事的能力。这孩子虽然小,却听懂了谪言的话,于是,哇哇大哭直至气竭昏睡在了谪言的怀中。 谪言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周围天色未变,环境未变,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孩子慢慢醒来,谪言指着她族人的尸体说道:“磕个头,跟我走吧。” 那孩子睁着一双明亮的泪眼看着她再看看自己的族人,一脸悲伤懵懂,却慢慢俯首叩头,有模有样。谪言看着,心中不免对这孩子生出了几分同情外的欢喜。 那孩子叩完头便走过来牵着谪言的手,谪言低头看她,轻声说道:“走吧。” 两人同时抬脚,这一抬脚,房中谪言怀中的孩子像是突然醒过来了,她的双眼不再空洞,苍白的小脸上,慢慢露出哭相,她紧紧抓着谪言的衣服,低低啜泣起来。 谪言把她的头搁在肩头 ,起身边拍边哄:“没事了,没事了。” 她抱着孩子走到窗边,窗外春光正好,院中巨石底部的缝隙中,有几株野草破土而出,在缝隙里探出了头。看似脆弱,实则坚韧。曾几何时,她也和这个孩子一样,脆弱得能被一阵轻风吹倒,但终究生存了下来,在看似强大的磐石地底,深深扎根。 涿州城教练场。 海棠拎着一盏油纸灯笼,独自走在去往密室的路上。她的衣袍在夜风的吹袭上,翻动着细小的浪花。她面上的表情却与那日站在城楼上与八部军对弈时露出的表情相同,坚持又刚毅。 暗室内的司徒贺在听到声响时便睁开了双眼,在看清楚来人时,脸上挂上了得逞的笑:“林将军,你终于是来了。” 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来一样。 海棠单刀直入道:“那四万八部军也要寻地方烧了?” 司徒贺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 海棠闻言点点头,而后便转身欲离开。司徒贺急急唤住她:“林将军……你这就走了?” 海棠听了他的话,回头讽刺道:“我跟你不是一路人,少陪了。” 司徒贺面色不变,只在海棠抬脚离开时开口问道:“林将军乘夜而来就为了这一个问题?” 海棠走至拐角处回过头道:“你要说的我都猜得到,猜不到的有人猜得到,我早晚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没什么可好奇的。我来,只是想确认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是不是真的要拉着几万人马陪葬?”她顿了顿继续道:“司徒贺,若为大局着想,应当想着为这四万人谋生路,而不是你一了百了,让他们无故陪葬。” 海棠的嘴巴狠毒,说话不留余地,不懂得转圜,且常常,一针见血,没有任何征兆的直接戳你心窝子。与她说话,没有顶了天的涵养或强大的适应能力,瞬间炸毛是常态。 司徒贺双手在膝盖上握成拳头,嘴唇翕动半天才道:“林将军,你……你猜到这些人变成什么了吧?” 一定是这样,不然也不可能那么迅速地想出应对之法。 林海棠老实道:“火攻之后才猜出来的。” “那你告诉我,巫尸要怎么救?这条生路要怎样谋?” 那六万八部军若成不了巫尸,江尧又怎会把他们交给他! “林将军,巫尸所制造的祸患,遭殃的,绝不会是楚国一国而已。”“孝恩之祸”虽则过去百年,但行军打仗之人,多少都会听过。“这四万人中,有三千人是我的心腹,是没有喝下江尧送去的药的,还 没有变成巫尸,他们会寻了机会把那些巫尸全都烧了的。” 楚国如今,再也受不得任何一国的倾轧了,若别国借巫尸为说辞,恐怕到时候楚国连寻求同盟的机会都没有了!楚**,楚国了!百余年前,巫尸最终的解决办法就是烧,没有第二个办法!他没有做错!没有! 海棠看了眼他原先沉痛的神色在说完话后变得刚毅果决了起来,便提了灯笼拐了出去。 还没走到外面的时候便听见外面守军唤了声“月将军”,她眉头微皱。等走了出去,果然看见月光下月子安那张笑得温和的脸。 “憋到今天才来审,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海棠听见他这么说,他的声音和以前一样好听,人也和以前一样,阳光底下闪闪发光,月色下熠熠生辉,炫目地让她不敢凝视。这么些年了,怎么就没变呢? “也没问出什么。”隔着几步路的距离,海棠平静的看着他,说道。 月子安笑笑,便举步朝她走来。 海棠退。月子安进一步,她退两步。 月子安见了,便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浮上了些许苦涩:“朵朵,我们不能谈谈吗?” 海棠听见那个称呼,眉头又皱了下,严肃道:“月将军,年少时的称呼如今再叫怕不合 适,这是家人叫的名字。” 她说完顿了下继续道:“公事留着白天谈,更深露重,孤男寡女晚上谈事不妥。私事的话,我以为六年前就谈完了。” 月子安听了她的一番话,正欲开口,便又听她说道:“回临都的行李我还没收拾好,就先告辞了。” 言罢就提着灯笼大步离去。 月子安无奈笑,冲着她的背影说道:“你竟也学会了抢白。” 那道挺得笔直的修长身影没有回头,连一丝停止脚步的意思也无,月子安站了会儿,才听见一声“时移世易”自她口中传来。 声音果决干脆,与往昔别无二致。她单纯赤诚,性子里很多东西,不会那么轻易就改变的。 月子安站在暗室外,看了好一会儿涿州夜空中的星子才踱步离开。 盘桓在晶城之外那一万多的八部军在晶城被烧得只剩一个空架子之后,开拔北行了。三天后,海棠和月子安带着一队两千人的悍龙军押着司徒贺跟在了他们后面。 海棠没有过多的讶异,她想,以月子安的智慧,套光司徒贺的话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会跟在这些八部军身后,大概和她一样,探查一番巫尸的具体情况,以及,看看八部军这几万人马是不是真蠢得会愿意自己被烧个干净。 第012章 巫嗣 海棠和月子安皆未如愿。 虽未如愿,可海棠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 他们跟着八部军走到楚北忭城境内时,八部军四万人马悉数汇集在了忭城城内。月子安派出探子进城,他们则隐蔽在城外山中。 探子过了五日才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是,雁国那边派了三百来个女人来到忭城,领头的是个叫顾清琬的姑娘,她带来了几百车的药材,在忭城闭城焚药煮汤,让那些八部军又饮又泡,没过几日,那些八部军不像原先那样不吃饭不睡觉,而是个个喊困喊饿,吃饱了就去睡了。 这是巫尸一术被解开了? 月子安得了这消息,脸色凝重深沉,海棠虽有些讶异,内心是悄悄松了口气的。“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当兵的没死在战场上,而是被自己人给杀了害了,古往今来都是件悲惨的事儿。东楚虽然立场敌对,但作为她个人来说,她更愿意堂堂正正战场决雌雄,而不愿意这些人被祸害在了自己人手中。 “姓顾?雁国的?”月子安对海棠道:“会不会是渝林顾家那个以普通人的身份修习巫术的女儿呢?” 海棠点点头:“有可能,据说顾家孙子辈就是清字辈。” 关于这个顾清琬的传说,有很多 。她为了修习巫术,不惜和家人断绝关系,也不在意遭受老百姓的唾骂执意为巫。勇气是可嘉,但是为了什么,却是没人知道。海棠和月子安同样不知道,也不理解。 顾家乃是雁国最大的门阀世家,比雁国建国的历史还要久远几百年,家族里在朝任官者不知凡几,顾家老太爷顾显风身无官职却是四方大陆赫赫有名的大儒之一,门下学生众多,他有三个儿子还是如今雁国的朝廷肱股,身份显赫尊贵。 顾清琬出身在这样的家庭里,却做了四方大陆最为低贱的巫女一职,遭人非议和不解并不奇怪。 海棠心里是十分佩服顾清琬的,她是林氏养女,没有世家门阀的羁绊,却也曾为了当兵做官让家人受尽牵连,若非师傅和大姐全力支持,她也不可能位居将军一职。她太清楚一个女人为了追求梦想要付出的艰辛了。 这顾清琬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选择从事阴阳道与家人断绝关系的那种勇气,都值得旁人钦佩。 “孝恩原是雁国人,所以,那边的人会知道巫尸的解法并不奇怪。”月子安看了看忭城的方向,如是说道:“整军西行。” 西行便是与闵罗楚北接壤的东国崖州所在。 “不用知道那顾清琬 焚药煮汤用的是什么药材吗?”海棠问道。 制作巫尸和解开巫尸这都算是大事儿了吧? 月子安却摇头道:“三百车的药,堂而皇之拉入忭城,要知道不是难事。” 巫尸的线索到这儿算是断了,且多了雁国干涉其中,早点儿回临都交差才是正事。 两人都默契地未将八部军之事告诉司徒贺,海棠是不屑,月子安是不想。 三日后,悍龙军抵达崖州。 驻守崖州的将军也曾是悍龙军出身,只不过,比海棠和月子安等人要早了三十多年,他是目前东国第一的战将,是东国的异姓王爷之一,也是月子安的师傅,海棠侍奉了四年多的上峰,齐昊。 海棠见着齐昊便想到自家大姐让九鑫送的那姑娘就是送到崖州来的,不过她这人好奇心一向不重,就是觉得有什么事,也不会主动去寻根究底。 相处四年,海棠的性子,齐昊也能猜个大概,他主动问道:“林大姑娘此前去楚国做买卖了?” 拐弯抹角的,海棠一听心里就切了下,面上却看不出,恭恭敬敬道:“是。” “那边的事儿跟她脱不了关系,早先还往我这儿送了个人。”齐昊直接道。 “齐王爷,我大姐就是个普通的买卖人,你让她拨算盘 数金子她会,可她真没本事跟这打仗扯上关系啊。”海棠笑着道:“我大姐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整个东国都知道,你说送人,估计也是生意场上的事儿。” 齐昊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就乐了:“两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会扯淡了。你大姐有没有那个本事,你比我清楚。” 海棠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装傻不说话。 齐昊捧起茶杯喝了口茶,继续道:“你大姐做的那些事儿,陛下都是允了的,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她是准备做什么?” 齐昊说道那句陛下允了的,海棠淡淡瞥了眼旁边的月子安,又看了看齐昊。答道:“您别问我呀,我这几年都没回过家,她要做什么我哪儿知道?您问月将军啊,他这些年可一直都待在临都,我大姐有什么动作,他能不知道?” 月子安闻言,面色一僵,举着茶杯的手就那么顿住了,海棠却没停:“齐王爷,您都说了我大姐干的事儿都是陛下允了的,那您也可以去问陛下我大姐准备干什么呀?我也想知道,真的。” 真的俩字被她说得真诚无比,齐昊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哈哈笑出了声,道:“圣上没说的事儿不能主动问,也不能随便猜。知道么?” 妄揣圣意不是你们这些人爱干的么?海棠内心鄙视,面上却持续恭敬:“知道了,王爷。” 齐昊点点头,又问道:“你知道你大姐送来的是什么人么?” 海棠看着他那张还算英俊的老脸,心里很无奈,这些官场上老成精的人啊,一天不装浑身不自在,一口气说完重要的话好像嘴巴会废似的! “不知道。”海棠摇摇头,除了对方是个楚国女人人,是司徒贺要追的人之外,她还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我大姐就跟我说让我接了林家三十车的货入涿州。”她半真半假道。 “跟着你林家商队来的。”齐昊说道:“是楚国的小公主,李渘。” “公主?”海棠不是假讶异,是真的吃惊了,她姐没事儿救个公主做什么? 齐昊看着眼中毫不掩饰的不解,与月子安对视一眼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海棠没错过他们二人对视的动作,心道,肯定有事儿是他们知道自己不知道的。 “王爷您见谅,海棠待在崖州不过是个小兵,都不常见到您,去了涿州更是消息闭塞,实在不知道您说我不知道的是什么?” “那李渘是个巫嗣。”出声的是月子安,他看着海棠,一字一顿继续说道:“言巫巫嗣。” 第013章 言巫 言巫?巫嗣?! 海棠瞬间就睁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脱口道:“言巫?那不是被灭族了吗?” 海棠是真被惊到了!言巫啊!曾制霸四方大陆最强的巫族啊!不,也可以说是,四方大陆最强大的存在,比六国的皇族还厉害的存在! 所谓言巫,便是擅用言语之巫。 此类巫者,行术卜筮皆用言语说出即可。不必画符结印,不用开祭祝祷。若遇上巫族之间的对仗,别的巫者尚未结好手中之印,他们只需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能使对方落败。当然,这些并不足为奇,言巫的可怕在于,他们的言语能致人于死地,只轻飘飘一句话,便能使人当场毙命。他们的言语还能呼风唤雨,召神唤鬼,他们读过的书籍,能瞬间成为他们脑中的知识,他们做什么,都太过轻而易举,都有悖天理。 他们强大到被巫族信奉为神,同样的,也被皇族深深忌惮。 峣峣者易折。 为数不多的史料记载和海棠这些年来听到的,都是言巫一族是因为孝恩之祸的原因被灭族。但她也曾想过,他们强大的术法也许才是导致他们灭族的根本原因! 木秀于林,风 必摧之。 强大到可以威胁到四方大陆任何存在的事物,列国又怎会容下? 月子安看着她那满脸的不可置信和百转千回不知在想什么的神色,心知她是真的不知道。于是缓缓说道:“据闻,这李渘的生母是言巫一族的余孽,李栎对此女子情有独钟,力排众议纳入了自己的后宫,二人生下李渘瞒了整整十年才被外人知晓楚国尚有这么一个公主。” 据闻?巫族余孽?海棠仔细消化着月子安的话,心道,巫族和普通修习巫术的人不同,巫族的人一出生就能遗传到父母血液中的能力和巫术,而普通人即便穷尽一生去学巫术也未必能比得上一个天生的巫者。巫族规矩繁多,且不与普通人通婚,但孝恩之祸后,巫族被大力打压,有些规矩也就渐渐不讲了,比如不与普通人通婚这一条。 光她知道的,就有好些个嫁娶了普通人的巫族,这些人生下来的孩子,有些遗传了巫族血统会巫术,有些就是个一点儿都不懂的普通人。 “这李渘未必遗传到言巫的巫术啊。”她疑惑道。 “她不会巫术。”月子安道。 不……不会巫术?!那她白激动了? 还以为有生之年能见着活的言巫呢,接近神的存在啊!海棠顿时有些怒:“月将军,跟我说话能不能不喘大气儿,挑要紧的说啊。还有,您跟齐王爷说这么多我也没明白,就是我姐救了个不会巫术的巫女的孩子,那又怎么样啊?不犯法啊,还胜造七级浮屠呐!” 月子安被它这么一呛,也不恼怒,冲齐昊无奈一笑,继续道:“这李渘的母亲手中有两本巫册,一本是记录了言巫余孽的册子,一本是记载了言巫大术的册子。” 名册,巫术册。海棠默默在脑海中划下重点,而后道:“言巫实力了得,这两样东西随便哪一样落入别有用心之人的手里,都不好。” 而且,四方大陆没有哪一国是会容许一个言巫的存在的,普通的巫族不惹事生非他们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巫术实力了得的普通巫族还能和普通百姓一样过得好一点儿,但是言巫一旦被发现,除了被杀,她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齐昊点点头,月子安则道:“李渘的母亲用半本术法册换了李渘从皇宫中逃出的机会,而江尧得了这半册的术法册并未满足,所以便将三路八部军全都制 成了巫尸并以此要挟司徒贺捉回李渘。” 月子安这么一说,海棠不由得想到那个面容秀气,穿着男子衣服的姑娘。反应过来道:“那一本半的册子,在李渘身上?” 齐昊摇头,月子安则看着她的眼睛,又一字一句说道:“这个,还未确定,只是李渘生母竹妃死在江尧手里之后,她就被你大姐给救走了。” 海棠有些糊涂,他们说了这么多,难道是怀疑那些册子是不是有可能落到自家大姐手里?她自己也有点怀疑!她大姐那性子,一只鸟儿从她头顶飞过她也得拔下三根毛,冒这么大险救一个公主没点儿收获别说别人不信,她都不信啊! 她大姐这个人,平素低调得跟个深水里的大鱼似的,轻易不浮出水面,不跟人有过多牵扯来往,但只要与赚钱有关的事儿,多麻烦多危险她都不会觉得! 海棠也实在没别的辙,月子安,齐昊和临都金銮殿那位,随便哪一位想拿捏她指使她都是轻而易举的,她情况了解得不多,自家大姐又牵扯到这么一层事情,她只有装傻充愣。 “月将军,齐王爷,我大姐未必直接接触过李渘,而且这跟我好像没 什么关系。”林海棠看着两人,不高明得装着糊涂:“海棠愚钝您二位也不是不知,跟我说话真得不用拐弯抹角,您二位说了半天,到底,想说什么?” 月子安看了眼齐昊,见对方点了点头,便对海棠道:“此番楚国祸乱陛下是知情的,楚国的三殿下一直和陛下有所联系,你大姐救李渘也可以说是陛下默许了的,但当时,谁都不知道李渘的生母竹妃会有这么两本册子。” 那后来又怎么知道的呢?海棠眼神疑惑。 “是你大姐****带回给陛下的消息。”月子安继续解释。 海棠一听,心里将月子安和齐昊从头发到脚趾都给问候了个遍,咬着牙笑得一脸狰狞:“月将军,您在海棠面前,说话真不用踹大气儿,您挑要紧的说,别扯太远。” 我耐心真得不好!你说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一会儿言巫巫嗣,一会儿不会巫术的言巫巫嗣。一会儿让我以为你们怀疑我大姐拿了册子,一会儿又说这两本册子的消息是我大姐带回去的! 丫一群神经病! 海棠心里已经很怒了,但是事关自家大姐,她再想甩袖走人都得忍住! 第014章 微兰 月子安见她眼里藏也藏不住的怒意,心底却透着几分愉悦。 他生平所识之人,也许只有眼前这个没耐心的姑娘永远也不会轻易改变。 她赤诚单纯,果决直接,拥有常人所没有的坚强意志和秉直的心性,这些,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岁月而改变。 “这两本册子事关重大。”月子安无视她的怒气,出声说道:“我去涿州之前,陛下有密旨,一定要想办法拿到这两本巫册。” 这两本册子就是祸害,谁拿谁倒霉!海棠心内腹诽,面上却慢慢平静了下来。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她对陛下的旨意也是绝对的遵从。 “要先去看看这册子是不是在李渘身上。”齐昊说道。 海棠听了,也懒得废话问他们如何得知册子的下落的了,她右手摸了摸腰间的“冷魂”,当着二人的面,用左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了句:“您二位说了那么多,就是,让我去打探册子的下落,要是探到了顺便拿到手呗。” “进益了。”齐昊笑着呷了口茶。 进益个鬼,东拉西扯一大堆,还听不出来那就真的有问题了! 月子安则看着她,轻声说道:“这册子,原本你大姐是最有机会拿到的人。” 磨叽了这么半天,海棠觉得,这句话才是唯一一句重点和他们东拉西扯半天的主因。可他们也知道,她大姐就算能拿到那两本册子 ,也不会去拿的。 东国整个皇权中心都知道一件事,林氏生财有道,对国家忠心耿耿,国库里的税收有一半来源于林氏。早年海棠师傅林凤凰当家时,林家还未曾有这么强的实力,林谪言的生财能力是在其师傅之上的。但这些年来,林氏除了行商之外,唯一和朝廷有牵扯的不过两件事:一,税收。二,林海棠。 林氏专着行商,从不掺和政事。这一点,也是林氏立足东国最大的根本。此次林谪言救下李渘也肯定别有内情,这个内情,显然东皇知道,且她给东皇递了与册子相关的消息,已是大大违反了她往日的行事原则了。 是以,就算她没有想办法拿到那两本巫册,也并不会动摇林氏在东皇心中的地位,只是,并不能保证,东皇对此没有异议。 所以,即便回到临都,东皇亲自指派,她林海棠也是去办这件事最合适的人选。 既不会让林氏违反原则,也能合了陛下的心意将林氏拉入这摊浑水中来。 林氏的整个商业版图遍布六大国,有着比各国都要强大的情报网,只是,这网终年用来生财,难免让人觉得可惜,进而觊觎。 此次巫尸,巫册事件一出,东皇将这张网收入囊中的时机也到了。 “李渘和云国的三殿下人已经到了楚北的灵丹城。”齐昊对海棠道:“最迟明晚,他们将开拔攻回 真觉。” 真觉,楚国皇都。那个目前被江尧掌控的帝都。 海棠点头表示知道:“明晚之前,嗯……我一个人去?” 一个人的话,就算她曾是悍龙军中侦查刺探的好手,要完成这件事,也十分困难。 “不,微兰和你一起去。”齐昊说道。 月子安补充道:“带司徒贺一起。” 海棠听到微兰的名字,已经愣了一下,在听月子安提到司徒贺时,便知道二人也许早就想好了对策,月子安带她绕行崖州,巫尸是次要,让她去办这件事才是主因。 “云国三殿下和陛下早有协议,这司徒贺原不需要带回临都。”齐昊说道:“你将人带去交给三殿下,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看着办?那云国李三可是集结了数万兵马准备攻回真觉啊!她带多少人去当着那几万兵马的面偷人家东西合适啊?!真是一群站着说话腰不疼的主儿! 海棠默了下,而后冲二人说道:“齐王爷,月将军,那海棠这就去准备了。” 二人颔首,海棠随即转身。 二人只看见那转过身的,修长笔直的背影,却看不见,那张英气秀美的脸上,眼中溢满了嘲讽。 齐昊口中的微兰,全名大狐微兰,是个巫女。她有着不逊于雁国顾清琬的出身,却比她幸运上百倍。她出生于东国皇族,生母是东皇轩辕业唯一的亲姐姐,莹嘉公主轩 辕丵(zhuo,第二声)。父亲则是巫族大狐一族的族长,大狐容与。 早年,轩辕丵生母怀她之时为大狐容与之母所救,二人的姻缘正是因此事而定下。东国皇族没有计较大狐容与的巫族身份,他与莹嘉公主成婚之后,婚姻生活一直非常和谐恩爱。二人育一子一女,长子大狐随汝,未遗传巫族血统,被东皇封了郡王,和莹嘉公主大狐容与夫妇二人领着大狐一族生活在湘水郡。 长女便是大狐微兰,她是莹嘉公主和大狐容与的老来女,和自家哥哥相差了十五岁。她出生在临都的一个夜晚,那夜公主府上空盘桓了几百只原该归巢酣睡的微兰鸟,这样的异象便是灵力强大的巫女出生时才会有的。东皇得知后,亲自去公主府看望并赐下“微兰”之名。 公主夫妇老来得女,自然视若珍宝,二人对她遗传了巫族血统一事,并没有丝毫芥蒂。她的哥哥湘水郡王也无比宠爱这个幼妹。 东皇因她继承了巫女的血统,并没有封她做郡主。也正因如此,一个郡主该享有的待遇和宠爱,在她身上翻了倍。 她的礼制俸禄皆是比照公主之例,东国那些挥笔杆子的御史文臣也因她毫无头衔而无法大做文章。 她的童年,因为东皇和公主夫妇的保护,过得幸福无比,丝毫不曾因巫者身份而受到影响。 海棠和她是 总角之交,二人同年又识于微时,一同念书,八岁之后,又一同在悍龙军中习武,因为是男人堆中绝无仅有的两朵花,所以真的是手拉着手上茅房,上学堂这般长大,感情之深,和家人姐妹并不差多少。十五岁后,二人正式入了悍龙军,海棠任职京中,她则被东皇安排着和齐昊一起来了崖州。 七年过去了,海棠早已成了参将,而她因巫女身份,至今仍未有军职在身。 海棠被罚来崖州的那四年,就总笑着对她说:“微兰,你这辈子是做不成盖世女将军了,你只能是个盖世老兵。” 盖世老兵负责崖州悍龙军和普通守军的操练,每日混迹在教练场。 海棠一眼就看到了她。 眉如远山黛,眼如秋波横。白甲长缨,倩影皎皎,身姿修长,脸庞精致,美丽的动人心魄。 天下真绝色,临都有其二,悍龙之狐,乐岛林三。这句话,在临都至今广为流传,说得就是大狐微兰和林氏天涯的容貌。 “微兰。”海棠朝她唤了一声。 她闻声抬头,在看到海棠的刹那便笑了起来。 只是,这一笑,惹得教练场无数士兵看呆了。海棠下颌指着那些发花痴的士兵,眼中闪过促狭笑意。微兰面不改色道:“全体五十圈负重跑,跑完吃饭!” 啊…… 教练场顿时哀嚎一片,众人心中感叹,天堂和地狱,距离那样短。 第015章 反误 崖州在东国南部,山水秀丽,四季分明。春日粉花斑斑,官道上策马疾行的两个漂亮姑娘却无暇欣赏这宜人的景色。 二人赶到楚国境内时,天边的晚霞露了脸,身后跟着的那支羁押着司徒贺的军队被她们甩在了十几里外。 微兰看到不远处的茶棚,朝海棠指了一下。二人勒住缰绳下了马,微兰爱干净,立在旁边掸了掸身上的灰,海棠则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扬声道:“小二,两壶茶。” “好嘞。” 微兰收拾干净坐过来,对她道:“我舅舅,老齐和月大哥三个,俱是天底下少有的聪明人啊,你说,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才是被算计的那个,脸色会有多精彩?” 海棠捧着茶碗大口吞咽,茶水流到下巴衣领一路滑入脖子内,她全不在意,对面的微兰则笑着皱起鼻子。 她喝完,用手背那么随便一抹,指着天际炫丽的晚霞,笑得流氓兮兮的:“那肯定跟那个一样好看啊。” 姹紫嫣红,绚丽无比,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微兰失笑着摇头,端起茶碗小口小口啜饮起来。 喝完茶,付了银子,二人同步翻身上马,身姿帅气利落地让茶棚里的人露出惊叹。 “继续甩?” 微兰指指身后,海棠知道她说的是羁押司徒贺的队伍。 “那当然。” 海棠调整好马头,率先夹腿抽绳,马儿随之扬尘飞奔。微兰随后跟上。 “我还得赶回家参加我们家老三的婚礼呢,哪儿有空跟这儿磨叽!” 清脆的女声随风映入晚霞,回神循声而去,人马已至千里外。 第二日晨光熹微时分,二人赶至灵丹城。 城内城外果然驻扎着大批兵马。 二人寻了个隐蔽的地方系好马,徒步走到城门口。城楼守兵巡视严格,微兰举手做了个翻墙的动作,二人便默契地提气前后翻上城墙,找着机会劈晕了两个士兵。海棠毫 不考究地扒了士兵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微兰则看了看城楼内外严格的巡防兵列才磨磨蹭蹭开始扒人家衣服。 “磨蹭啥呢?”海棠穿好衣服,压低声音催促她快点。 微兰打小爱干净,是毫不讲究的海棠所不能理解的,但她知道应对的方法,那就是,微兰不太能受得了别人催促。 于是,海棠一个催促,微兰便麻利穿好了衣服。 海棠无视她一脸的郁卒和嫌弃,看了看城里大大小小的楼阁,压低声音问道微兰:“李漠在哪儿?” 微兰能驭微兰鸟,而微兰鸟则是一种喜欢盘桓在龙气密集的皇宫或是皇族坟茔周遭的奇特鸟类。 微兰用牙齿咬破了右手食指,鲜血绝艳如破碎的红梅向地底低落的刹那,城墙上立刻有一群闪动着银色翅膀,巴掌大小,有着蓝色鸟喙的银鸟飞绕在了微兰的身边。 “在这城里往你们喜欢的地方飞。”微兰命令道。 那些鸟像是能听懂似的,蓝色的鸟喙张合叽喳,继而银翅挥动如光,盘旋上空而后朝着城内飞射而去! “找到了!”不过一息,微兰便掠下城墙,海棠紧跟其后。 二人低头混入城中兵列,不时寻找机会朝着城内一座三进的院落走去。待靠近了,海棠才看见微兰鸟分成两群。一群有二十多只,盘桓在院落的右侧,一群三四只,游移不定飞在后院一处房屋上空,还不时朝着那二十多只的鸟群挥动着翅膀,像是要朝它们飞去似的。 “李漠在那儿。”微兰指着那二十多只的鸟群说道,而后,她指着那三四只微兰鸟说道:“那里住的应该是李渘。” 海棠冲她竖了竖大拇指。 右侧院落的一处房内,里里外外站了无数金甲卫。金甲卫的队列不似城门守兵那样有漏洞可寻,他们将房屋设点圈之,在周围形成了一个圆形。 别说人了,蚊子也未必 能飞进去。 微兰还在想着用什么办法进去好,那头海棠扒了守兵的衣服,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 “东国林海棠,奉命求见楚三殿下。烦请殿下拨冗一见!” 那声音清脆而磅礴,是混入了内力喊出来的声音。微兰看了下,盘桓在屋顶的微兰鸟被震飞走了好些只,不由瞪着海棠的背影,心内骂道,这杀将!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不知多早晚能改! 可心里骂归骂,等到屋子的门在喊声后开了下来时,微兰也觉得,直接不一定就是莽撞,有时候反而是快速办好一件事儿的法门。 房门开后,金甲卫的圆形队伍裂开了一个口子,数名金甲卫反身收枪入内,列成纵行站在了二人跟前,指着那大开的房门,齐齐出声:“请!” 声音震动耳膜。海棠微兰掀袍提步,面色不改。 屋内鎏金博山炉中冒着袅袅烟气,空气中混合了龙脑和甘松的香味。 桌案前静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十八九岁的模样,面容俊朗,气质沉稳淡定。眉眼间的刚毅还透着一分未曾消失殆尽的稚气。 除了他,房内再无他人。 “海棠(微兰)见过楚三殿下。” 二人抱拳拱手施礼,礼数分寸拿捏恰到好处,既不会失礼,也不会失仪。 “免礼。” 男子正是李漠,楚国硕果仅存的皇嗣,正经合法来日荣登大宝绝会不遭人诟病的储君。 “你是林家人?”他出声问海棠。 海棠一听这询问,冲着微兰就咧开了嘴,李漠看不懂,可微兰在那笑容里读到了“你看,我就说吧!”这几个字的得瑟。 微兰朝她眨眨眼表示知道了,她立马转头冲李漠说道:“三殿下,没有巫册名册吧?那肯定是我大姐瞎掰的吧!” 李漠傻了,孩子惊得眉毛一挑,俊朗平静的面容终于变化了。但也不能怪,憨直成这样的女参将,他也是生平 第一次见。 微兰怒了,但是越怒也越平静,开口的是谁啊,是林海棠,她发小!她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她那德性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 而且,在策马来灵丹城的这一路上,海棠对她说过,老齐和月子安认为谪言姐在楚国救的是楚国的小公主李渘,但实际上,李渘到了涿州城时穿的是男装,且前脚到后脚追兵便至,她在涿州得到的消息是李漠逃到了晶城。 所以老齐和月子安这么一说,她结合了一下细节便知道了这出李代桃僵有可能是谪言姐借助林家在楚国的商业人脉放出的消息。 谪言姐一开始要救的,就是李漠! 不止如此,海棠在涿州驻守的那两年,认识了楚国的一个游牧族叫尹力满。那个人经常吹嘘自己有个巫族的远房妹妹嫁人了大楚皇宫,且颇受楚皇宠爱。海棠和尹力满交往两年,对此人还是有些了解的,此人爱吹嘘夸大不假,但却很少说谎。若他所言不虚,那这个巫族的远方妹妹有可能就是李渘生母竹妃。 但尹力满曾对海棠说过,她那妹妹是楚国郜扇氏的擅舞巫女,郜扇氏巫族也被灭族近百年,就算现在还有些后裔活着,名头也少有人能说出来。尹力满既然能准确无误说出这个巫族的名目,那如果这个巫族和言巫有所关联,依着他那爱吹嘘的性子,海棠一定不可能不知道。 况且,如果大楚皇宫真的藏着一位言巫,那江尧也不至得逞至此! 有人不用,等着被宰了过年?也没人会这么傻吧?! 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言巫后嗣,巫册名册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事实。有人捏造了这样一个事实,而月子安说,这个消息,是她大姐****给东皇的。 的确,能将东皇,月子安和齐昊三人都算计在内而不露破绽的,海棠除了自家大姐,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 选。 不得不说,这个假造得相当有水准!言巫之力啊!野心家垂涎,政治家忌惮,巫族奉若神明,百姓视之邪祟的存在啊!巫册名册的风声一旦放出,觊觎之人,必会接踵而至。 这其中,不乏有许多像东皇这样的政治家,也不会缺少江尧此类的阴谋家!所以啊,此计让江尧明知李渘有可能是扮作男子掩护李漠出逃的情况下,也依然为了两本根本不存在的册子,而做出失误的判断,进而顺利促成了李漠的逃亡。 这是一个连环计,但若没有楚国势力的应允很难计成,所以,海棠笃定李漠一定知情。 “是,没有巫册和名册。叔叔安排的人入宫与我商量了此计,我离开真觉后才知道这是林氏家主的计策,甚妙。” 李漠缓缓开口。 若无此计以及叔叔婶婶和林氏家主的安排,他不可能如此顺利脱身。 操!就知道是这样!海棠眼角抽抽,也不能告诉李漠说,我大姐又把风声传到了临都,就是为了让我们陛下派我来偷这两本根本不存在的册子。江尧在你楚国待了那么些年,摸不摸得清这个消息的真假她不知道,反正是,就算这个消息是假的,她也得当做真的来做! 依着月子安和齐昊的态度,陛下想寻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动用她大姐手中林家的另外力量的机会,而依着李漠的话,她大姐是故意给了陛下这样一个契机的。所以,今日她取回巫册大家皆大欢喜,若取不回,她不止要吃陛下的排头,她大姐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海棠一想到这儿,鸡皮疙瘩都起到了嗓子眼儿,心是抖了又抖,她大姐算计她是常态,可眼下,她胆儿肥到算计到陛下身上了,难道仅仅是为了赚更多的钱?不能够吧? 微兰听了李漠的话,看着海棠的眼神则多了几分同情。 被这样一个姐姐算计压榨,何其惨也! 第016章 手段 “殿下,我来拿巫册的。”海棠只考虑了一下,便对李漠说道。 李漠点点头,没有丝毫犹疑地在桌案里拿出两本抄好的册子爽快地递给了她。 这也太容易得手了吧?怪让人没成就感的! 海棠和微兰对视一眼,而后她接册子一看,其中有一本还逼真的真被撕了一半儿。 “这计策应该是你离开皇宫之后设下的吧?那江尧拿了半本巫册的事儿怎么圆?”她不解问道李漠。 什么竹妃拿了半本巫册跟江尧换了李渘逃出皇宫的机会,简直胡扯,她大姐编故事的花样简直直逼她敛财的手段! “竹妃娘娘屋中收集了不少巫册,江尧历来喜欢收集巫册,此番少不得会去搜刮一阵,兴许他会误以为那些巫册当中有言巫巫册也未可知。”李漠出言解释道:“林氏家主给我王叔的信我看了,她信上说,真话假话掺和着说,时机掌握有度,有时候,再高明的人都未见得能分辨出真假。此点,本宫深以为然。” 这孩子得学坏,海棠眼角继续抽抽。 “我身在涿州都能知道竹妃出身郜扇巫族,江尧又怎会不知?” 谎言是禁不住细究的,一旦认真细究,简直破绽百出。 李漠却笑开了:“江尧此人谨慎,且多疑。” 一个人,一旦多疑,就喜欢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牵扯在一起,进而无中生有制造出许多一系列的事端来证明自己的成见疑虑。 所以,这样的人,很难分辨事情的真假。他们自己就活在虚构的生活中,假做真,真做假,自然把别人想得和自己一样。 所以,江尧就算怀疑,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巫册是假的证据,就算找到了证据,他也未必就会信! 林氏家主这个计策的绝妙,犹若磁石寻针过身,能将人身上藏着的新针,老针,以及生了锈的铁刺一并拔出,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一旁的微兰没错过李漠在谈到谪言的时候,眼神中透露出的那抹奇异光彩。 “你和谪言姐见过?”她问。 李漠听了这句话,表情立马透出淡淡的惆怅,语气惋惜道:“并未得缘与林氏家主一见。” 这下,连海棠都注意到他的语气了。 她内心又抽了一抽,十八九岁的孩子,她大姐都二十三了,东国出了名的老姑娘……额,老姑娘之一。有啥可惋惜的?况且,你运气只要不背到点儿那就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好看的姑娘能从灵丹城排到崖州任你挑,可千万稳住了,别斜视看上一个自己配不上的人。 在海棠心中,被帝王看上那无疑比被雷劈了还惨,古往今来,没听说哪个帝王能一生只爱一个只娶一个的。她大姐缺点再多,再她心中也是至亲至爱,可不能惹上这样的桃花! 当然,她腹诽归腹诽,面子上还得过得去,敷衍道:“会有机会的,会有机会的。” 李漠无视这样毫无诚意的敷衍,出声询问道:“你知道林氏家主为何助我吗?” 海棠摇了摇头,转身看了看微兰,微兰一脸嫌弃,那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觉得我会知道吗? “不清楚。”海棠答道,而后想起那夜和九鑫对话,说道:“我姐是生意人,生意人重诚信,我听我们家掌事说我姐答应了别人一个承诺,所以才会出手救人。”至于那个别人是谁,那个承诺又是个什么承诺,她却不得而知了:“你刚不是说你皇叔入宫与殿下你商量此计,或许,他会知道我姐为何就你呢?”她补充道。 李漠闻言,点点头,轻声说道:“原来如此。” 而后他又在桌案里掏出一本半“巫册”,对海棠和微兰说道:“你们走吧,我还得继续等别人来呢。” “啪嗒”一声,海棠惊掉了自己手中的“巫册”,微兰则淡定地走过去捡起来放回她手里。 “除了我们,你等了几个人了?”海棠深呼吸几口气,问道。 李漠垂头想了一下,说道:“这府里关了金甲卫拿下的二十多个巫 者,别国细作探子六人,我放走了一个,另外就是你们了。” 操!丫的!还以为是刚刚失怙被逼上位的深宫惯宝宝,没曾想,却是扮猪吃老虎,说话大喘气的高手啊! 这心计,这是要跟她姐走一个路子啊! 海棠心中骂完,直接问:“你放走的那个是谁啊?” 李漠像是已经适应了她直接到近乎莽撞的说话风格,便扯唇笑开,俊朗的面容上,一抹顽皮的色彩瞬间映入眼眸之中。海棠听见那开启的薄唇中吐出“你猜”两字,尾音微扬,语气里拖着满满的顽皮和戏弄。 猜你大爷猜! 海棠懒得再笑,将那一本半的册子随意往腰间一插,对李漠说道:“我国陛下为表与楚国交好诚意,命我将司徒将军带回交于您处置。” 说完,也拖着尾音道:“押送队伍还在路上,殿下您派人接一下呗。”说完非常得体地后退数步,拱手道:“谢殿下赐册,我等就先告辞了。” 果然,海棠说完这句话拖着微兰转身的缝隙里,没有漏掉李漠脸上露出的凝重。 天道好轮回,看谁噎死谁! 东历泰安三十一年,二月十六,乐岛。 数日晴光连绵,乐岛绿荫花红更深,春意浓处,鸣鸟粉花,日光拂身,惹人醉。 谪言端坐书房,不时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跑着的小短腿,不过几日功夫,她脸上便养出了些许红润之色,一双大眼扑闪扑闪的,孩童烂漫之色毕现。 “出去看着,别让她磕着那石头。” 谪言对入内送了信函的碧萝吩咐,兕心端着茶盏在她后面听了自家主子的吩咐,不由笑开:“这多了个孩子可热闹多了。” 谪言闻言,面上顿时浮上如春光般笑意,那笑颜太柔,柔到让人忽视了她面上狰狞的痕迹,又若日光拂身一般,无端便让人醉了几分。 “圆圆和匀匀小时候也这样爱跑爱闹。” 她说,目光微凝,仿佛透过窗外的孩子看到了自己过往的岁月。 “是 啊,五小姐和大少爷那会儿可没少折腾您。”兕心也笑。 谪言像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一般,面上笑意更深:“那会儿我还是个半大孩子,带他们难免手忙脚乱一点儿。” 说完,便收声拆开碧萝刚才送来的信函。 目光从上至下那么一扫视,脸上的笑意便去了大半。 兕心端详着她的脸色,心知那信件上的内容必不是什么好消息,是以,她也不敢冒然出声。 不过书房内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 门外不一会儿,就响起了修竹清冷的声音:“主子,薛公公来了,人在吊脚楼吃着茶呢。” “知道了。”谪言应声,而后将信函交到兕心手中,说道:“烧了。” 谪言起身朝屋外走去,兕心不敢怠慢,便立刻拿**折瓷盆,燃了那一纸信函。火舌快速地将那薄薄一页信纸卷成灰烬,兕心只在无意间看到了“顾氏、海棠、得手”寥寥数字。 笔锋刚劲,字体清癯,是九鑫的字。 乐岛入口吊脚楼内,一个体貌富态白皙,头顶冠帽,宦官打扮的老者喝两口茶,便打量着楼下那绿草茵茵的草坪和屋内简朴雅致的装扮。 家具都是楠木制,桌案后的书架却是香樟木制的,樟木有异香且能防虫,穿堂风过,薛严还嗅到了香樟木的浓郁香气。 若非爱书,断不会破了这整体的风格,单单用香樟木另做书架。 大富,却不大俗。 低调,却不低狭。 这样的家庭里培养出那一个个怪癖却与众不同的孩子,也实是情理之中的。 “薛公公久等了。”不多时,谪言堆了满脸的笑出现在了薛严的面前。 见人三分笑,神仙也弯腰。见人笑十分,银子难在身。 林氏丑女唤谪言,天下第一死要钱。 虽则眼前这个姑娘在四方大陆上有这么一个名声在,但不知为何,薛严每次见到她,看到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和如深渊般的眼眸,他丝毫不敢含糊怠慢。他立时起身,恭恭敬敬 道了一声:“大姑娘。” 谪言屈身蹲礼还之。 “咱家奉陛下旨意,来送件东西给姑娘。” 说完双手举着一个螭龙雕花檀木盒递了过来。 谪言双手接过,再度蹲身:“谪言谢过陛下,有劳公公了。” 薛严笑容满面道:“姑娘还是这么客气。” “这些年来,公公充当着乐岛与陛下之间的传声筒,每每有事,总是公公出马奔走,乐岛与皇宫距离又不短,公公御前事忙,还得抽空为陛下奔波。谪言深感公公之不易,嘴上说声谢容易,可若心里不是这么想,谪言是断断说不出口的。” 谪言笑着说道,话语之真诚,笑颜之和善,叫人心里顿时如沐春风般熨帖舒坦。 即便是个见惯了形形**人物,各路深沉心机的御前太监,也不能幸免。 他立马眉开眼笑,堆了满脸的褶子。 “大姑娘体贴咱家。”他笑着起身,走到门口又道:“接了东西别忘了赶早去宫里谢个恩,陛下和几个小主子时常念叨您呢。” “劳公公提点。”谪言说着,便让开道,侧身蹲礼:“公公请。” 一步三仪,得体端方,寻不到丝毫不妥之处。 薛严笑着跨步而出,谪言跟在后面送他,修竹早端来一个托盘立在了门外。 “公公,谪言此番去楚国巡视林家产业,得了这个东西。”谪言拿起修竹托盘上的一个小木盒,说道:“当时便觉着此物与公公甚配,想着寻了机会,定要送给公公呢。”说完打开木盒。 薛严见了那盒中之物,眼神立时涌入欣喜。 那里面,是一枚血玉葫芦。 血玉难寻,但对林家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活的血玉葫芦,于林家而言,也十分难得。 那葫芦中养的血,一直悠游流动,好似活物住在玉间。 “公公辛劳,不收谪言过意不去。” 此言一出,薛严无比舒心的收下了。 他捧着个盒子来,捧着个盒子离开,心里无比满意又感叹,这林家姑娘的手段啊! 第017章 取名 薛严送来的盒子里,是一张泛黄的旧纸,盖着简单的红戳,写着简短的黑字。 戳是六国联盟时特制的戳,字是“云巅建木东南百里土地”。 六国联盟军在云巅斩杀孝恩之后,以云巅山正中央的建木为点,瓜分了云巅的土地。东南百里,那是楚国的领土。 谪言不免轻笑,楚国李三大手笔,陛下赏赐太隆重。 “兕心,你去准备一下,明早入宫谢恩。” 她盖上盒子轻轻说道。 小短腿嬉闹累了,倦倦地睡着了。碧萝抱着她立在石头旁踱步轻摇。谪言透过窗户看着那场景,突然就想到了那句: 春光许记血泪事,却是,年少容易把愁抛。 但愿,你能远离这世间的污浊,杀戮、血腥、残酷和悲伤,但愿,你忘却那些仇怨,去发现这世间的点滴美满,但愿,我所做的一切,让你能够记得这世间尚有善意和温暖。 这些,何尝不是自己也需要记得的呢?她陷入沉思,暗暗郑重告诫自己。 过了会儿,她铺展纸页,执笔蘸墨,挥毫间,大气磅礴,遒劲有力的两字立时而就。 两 仪! 她在纸页上写了这两个字。 “等她醒了,让她给我敬茶。”谪言写完又看着窗外的孩子,对房里立着的兕心和修竹说道。 二人知道她这是要全了收这个孩子为徒的礼。 兕心靠着书桌近,自然是看到了那两个字。她道:“主子,这是……给这孩子取的名字吗?” 谪言反问道:“不好?” 太一出两仪,两仪生阴阳。两仪初分定乾坤,乾为天,坤为地。 乾坤。天地。 “主子,这名儿会不会太大了?”兕心想了想,问道。 于一个姑娘家而言,这岂止是大?简直大得没了边儿! “那孩子是个巫。” 谪言执笔在那两字旁边,又写下数行小字。 兕心不明所以,谪言便笑着问:“你莫不是忘了,巫字怎么写?” 兕心闻言,露出醍醐灌顶之通达笑颜:“原是如此啊。” 巫者,祝也。 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 这两句话已是如今多数人对巫的记忆了。 远古那些大巫的风采,那些巫者踩着地,顶着天,护佑着世间万民事迹的记忆正在被当权者一点点的从 人们的记忆中驱除出去。 巫者,顶天立地,从心为民之人是也。巫者,掌司祈祷,通神降灵,为人解灾厄之人是也。巫者,司阴阳道之职,谋求苍生之福祉之人是也。 所谓,顶天立地平阳巫。那原是书中的记载,她怎么就给忘了? 顶天立地,以的,可不就是天地之名吗? 大又怎么样? 不大,世人又怎会记得这四方大陆最初的辉煌和太平是谁创下的? 午间,那孩子醒后,碧萝便将她抱到了乐岛的欢喜阁。 欢喜阁原是林凤凰初建乐岛时所建的家族聚会厅,林家安宅乐岛不过二十多年,林凤凰此人身世颇为神秘,林家族谱由她始定,第二代家主便是她的大弟子谪言。 林家每逢大事,便是在欢喜阁内相聚畅谈。 阁内除了林谪言,坐席上还跪坐着三个容貌精致绝艳的姑娘。 那孩子被碧萝抱过来,看到谪言便扑过去要她抱。她这几天都是谪言哄着入睡,已与她很是亲近了。 碧萝拦着她,将她搂在怀里,笑:“今儿得叫声师傅,敬个茶。” 说话间,旁边便有小丫 头端了珐琅荷花纹茶盏过来。碧萝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入她手中,说:“给师傅磕头敬茶,当心别撒了。” 孩子懵懵懂懂看着谪言,谪言朝她安抚一笑,道:“端过来给我。” 她将茶乖乖朝她对去,等靠近了,看着谪言的笑颜和透彻的眼神,一句轻轻的“师傅”已是脱口而出。 谪言笑了,喝了口茶,指着面前的蒲团:“跪下叩个头。” 孩子依旧乖乖巧巧地照做了。 谪言看着她小小的脑袋,笑道:“今日开始,你大名林两仪,ru名便叫阿妩吧。” …… 全了收徒礼之后,那三个绝色姑娘都相继给了阿妩一些不凡的见面礼。 谪言下座,那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眉眼如明月般清亮的绝色姑娘给了五件套的足金打造的青鸾镶嵌红宝石首饰,惹得另外两个十一二岁的姑娘直嚷嚷:“三姐手笔未免太大!” “三姐是有多不差钱。” 自此,十八九岁的绝色姑娘身份已明——乐岛,林氏天涯。与大狐微兰同名的绝色美人。 另外两个十一二岁的姑娘,着白衣用简单的木 制发圈将头发束成马尾的小姑娘,是林凤凰未婚所生下的衡阳王龙屹的女儿,在林家行五的林见贤。她送阿妩的是一套品质不凡的文房四宝。 而另外一个着素色麻衫,眉目间透着仙风道骨之气的,则是龙屹与前王妃玉月芽所生的女儿,衡阳王府的嫡长郡主,龙昔昭。她比林见贤只大七个月,与林凤凰感情又极佳,是以,便时常混迹乐岛,在林家得了个四小姐的称呼。她送给阿妩的则是一套木制车马玩偶。 “二姐回来得让她补这个礼。”林见贤对谪言道。 谪言笑:“自然。” 龙昔昭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大姐,二姐能来得及回来参加三姐的婚事吧?” 她这话一出,林天涯眼神里涌入了淡淡的担忧:“大姐,二姐能平安回来吗?” 谪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海棠是将军,公务在身,难免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回不回得来姐不好说,但她一定会平安的。” 此言一出,欢喜阁内哪里还有一丝欢喜之气。四人脸上表情不同,眼中思绪却是如出一辙,担忧,又思念。 第018章 求矿 二月十七,凌晨。 临都半数以上的人还窝在被子里会周公时,乐岛的轻舟已抵达明华街的岸边了。谪言依旧是白绸衣黑锻袍的装扮,只是细瞧过去就能看见她今日的黑色锻袍上有金丝流线菊花暗纹。谪言经年行商在外,于装扮不很在意,虽然衣食住行皆非凡品,但因那色泽之故,也甚少惹得旁人觊觎。 今日这番装扮,于她而言,已是盛装。 她未抵达岸边时,便有两匹马套着的一辆松木轻撵等候在那里了。谪言上岸即上马,马车也未有丝毫拖沓的快速朝着皇宫疾驰而去。 抵达皇宫,不过一个时辰之后的事。 彼时,天光已亮。皇宫宫宇巍峨壮观,远远看见便能感受到那辽阔庄严之意。这里便是东国皇权中心,形色政客出入之所。 可谪言每次进入这里,感觉到的,是清楚却无名的压力和黑暗。 她心里,十分不喜这里。 马车未到皇宫便挂上了紫锦葵灯笼,故一路畅通无阻直抵皇宫内院。到了内院,谪言才下了马车再内侍的引领下,到达御书房。 御书房内,东皇轩辕业刚下了朝喝上一口清 茶。 “这孩子,回回来都是掐着点儿。”轩辕业放下茶盏,笑着对一旁的薛严说道。他声音浑厚低沉,面目沉稳俊朗,只是眼角的细纹遮挡不住风霜,露了真相。 泰安帝轩辕业,十六岁即位,即位已三十一年,重农重商,厚待文臣武将,大力减税行益民之政,将国土并不比突厥鲜卑等游牧皇庭大上多少的东国带入了四方大陆六强之列。 是在东国史上,有名的贤君圣主之一。 “是啊,大姑娘商人性格太重。”薛严回道。 商人重利守诺,而谪言看重时间的特点轩辕业也极为清楚。 “传她进来吧。”轩辕业道。 薛严得了令便给一旁的内侍打了个眼色。不多时,谪言便被带入了屋内。 她刚弯了腰,轩辕业便摆了手制止:“别多礼了,过来说正事。” 说完,人已经率先走到书房的圆桌前坐下。 东皇轩辕业,对林氏两位家主都是厚待不讲虚礼的性子。 谪言跟过去站立,脸上挂着浅笑,并不说话。 “坐吧。” 轩辕业淡淡说道,语气里没有命令,却有一股无法忽视的压迫。 那是烙印在 君王血液里的威仪。 “谢陛下赐座。”谪言浅笑着蹲福,用手拨开衣摆,淡定地入座。 轩辕业看着她面上的浅笑和眼睛里一如既往地疏离。脑仁突然就有些疼,这姑娘接了她师傅的衣钵跟他打交道已经十几年了,一直都是这副温和有礼却又油盐不进的性子。 “崖州那边来消息了,海棠拿到了巫册。” 轩辕业没做铺垫,单刀直入。 谪言不搭腔,他便继续直说道:“那巫册你去跟海棠要来,上面的东西,弄清楚呈给朕。” 话到了这里,已是容不得拒绝的语气了。 谪言这才缓缓开口,说出口的却是:“还没谢过陛下赏下那云巅地权呢。” 东皇这才真笑了出来,肯松口就还有得谈! “那原是楚国李三所赠,楚**你是出了力的,那云巅奇药遍布,你家前两年是做了药材生意的吧?” 谪言仍旧不答,只是说道:“算定金?” 东皇哈哈大笑,心里是真高兴可以谈得如此顺利:“你想要什么?” 这姑娘看似软绵,却是个不服欺压的轴性子,算计她不打紧,算计了她的家里人,就是天皇老 子她也未必肯卖面子。这次拿到巫册的是她家妹子,她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也要看看天下觊觎那两本册子之人肯不肯让她妹子置身事外。 说实话,她的性格有时候不是不让他这个一国之君生气的。但眼前这姑娘虽然重利,却是个极其护内不讲理的性子,有些事儿倒是真不用怀疑。 她十几岁从商,逢国难,逢大灾,第一个出手豪掷千金,掷给国库。不在乎国库是否尚有积余?也不在乎他是否忌惮她市恩贾义。那会儿也不见她跟他提任何条件。 若非无所求,便是心如菩提净。 有点儿商人本色又怎样呢? 既然她愿意为你所用,就将此事当作个买卖来做又如何? “东国云巅地权,还有,北荒西荒所有的矿山矿脉。”谪言一字一句缓缓开口,而后毫无畏惧地看着轩辕业的眼睛说道:“无论富矿贫矿。” 轩辕业敛了笑,表情可称得上严肃的看着她。 旁边的薛严早已吓得瞪大了眼睛,脑袋嗡嗡作响了! 举国矿产啊! 这……这,真……真敢提啊! 好一会儿,轩辕业才缓缓说道:“你知道东国 所有矿产,除了皇室手中的四座,余下都是有人掌管的吗?” 说完,向她投去审视探究的目光。 谪言颔首点头道:“知道,东国富矿七座,除了陛下您手里的四座之外,余下三座华顺赵氏,岳阳安氏和道陵崔氏各有一座在手中。”顿了顿又道:“至于贫矿十六座,前些年陛下您赐了我三座,其余十三座中有五座属于国有,余下八座依旧在赵氏安氏和崔氏手中。” 轩辕业面无表情,呷了口茶,说道:“林家不缺钱吧?” 林家商脉遍布四方大陆诸国诸地,所涉行当不下百种。除各国都有分店的名门食府品安居和针黹绣坊九重坊之外,林氏的水运船行,码头货行,亦是开遍四方大陆的,余下各类药行金银坊窑坊和茶园果园,便不一一细说。 “不缺。”谪言缓缓说道。 轩辕业重重搁下茶杯,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暴怒之声,震耳欲聋,薛严早已吓得跪跌在地。 谪言面上,却很平静。 “朕即便要跟你做买卖,也不会任由你漫天要价。”轩辕业说道:“你在外行商也是如此行事吗?” 第019章 处置 谪言不语,也丝毫未露怯意。 她一脸淡定地自袖中 将一份中等厚度的账册递到轩辕业面前道:“陛下,这是林氏去年一整年给朝廷所缴纳的税项和我林家给西北,阜南两地军队所捐助用度的银钱来源。” 轩辕业眼中暴怒渐渐闪退,疑惑地看看桌上的账册,还没翻开,谪言又道:“所缴税款共计四百七十五万三千四百两白银,所捐用度白银共计一百三十万两整。” 谪言看着轩辕业,又道:“这六百零五万三千四百两的白银之中,陛下您赐与林家的那三座银矿所出白银共计四十一万四千六百七十五两。” 五十一万……怎么可能?!一座富矿一年也不过才出矿十万两左右的白银,这贫矿怎么可能出得了这么多?! 富得流油的银矿一年也出不了这么多银子! 轩辕业瞪大了眼睛。 谪言继续道:“东国位于陆中,一国地脉平和无差,矿业也不似别国因地质悬殊而有贫富之说。” “这点,朕也曾听人提起过,但出矿数目,你又作何说法?” 矿多矿少,出矿几何?谁能瞒天过海? “陛下,出矿数目不假,贫富之分也非人力所为,而是根据历年各地矿业收入所分。”谪言注视着轩辕业疑惑的眼神,开口道:“出矿太少那是开矿之人能力不足,与矿何关?” 与矿何关? 与矿……何关! “你是说,出矿多少是人的问题?”轩辕业眉宇间多了一份凝重。 谪言翻开账册给他,说道:“是。” 轩辕业哪儿有心思看那些黑白数字,直接问道:“什么问题?” 那言语里的急迫,实在是有点儿,掉身份。 但国富,才能民强,民强,则国强。国之强大怎离得 了银钱?在银钱面前掉点儿身价又如何? 谪言轻轻笑了,眉眼弯弯,疤痕浮动其上,也不觉得骇人。 “陛下,您同意将东国矿业交于我打理吗?” 那样,我才能告诉你,问题出在哪里。 轩辕业思忖了一会儿,问道:“你准备怎么打理?” 谪言又自袖中掏出一沓厚厚的纸页递到轩辕业面前,而后,收起浅笑,正色道:“陛下,矿山产权交给我,矿业收入我给朝廷八成。” 八成?跟这孩子爱抢钱的性子不符啊?难道,她不是为了赚钱? 不是为了赚钱?轩辕业突然想到了,这过去数十年来,这孩子每每做不赚钱的买卖,似乎都是为了,都是为了…… “出矿多少与巫有关?”轩辕业的面色又凝重了起来。 谪言依旧一脸云淡风清,就在轩辕业以为他猜错时,她才开口说道:“寻山辨砂点矿乃是巫族所擅工事之一,巫族天生具有寻找到最佳矿点的方法。” 只要找到了方法,出矿变多自然不是难事。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告诉朕,巫族能使贫矿变富矿。” 果然,是为了巫族。 “就算你所言非虚,朕又怎能启用巫族?” 巫族祸乱朝纲事迹由来可循,孝恩之祸后,四方大陆几个倾世大儒和六国的帝王共同合力打压巫族才变成如今这个诸国皆不尚巫的局面,这又怎能轻易改变? 远的不说,李栎若非宠信巫族,又岂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就算他对巫族没有成见,可也不能保证东国满朝文武,举国百姓对巫没有意见呐? 启用巫族,朝堂会乱,民间亦会动荡。 这绝非一个明智之举。 “陛下,所以,您要将那些矿业都赐给我啊。”谪言说道, 眼中俱是笑意。 这样,启用巫族的不会是陛下您,惹来怨言的,也不会是陛下您。 轩辕业不说话,好半天才说道:“你先退下吧。” 也是,山脉矿业,可不是等闲小事,她也没觉得自己会这么轻易就得手。 “谪言告退。” 她语罢起身,伏腰轻退,刚转过身体又被唤住:“海棠那边的事,你先接过来吧。” 轩辕业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她笑开,微微侧头蹲身。 “是。” …… 五天前,二月十二,楚北灵丹城,雨天。 海棠和微兰刚走,天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未时将尽时分,司徒贺被押送到了灵丹城。 李漠自海棠微兰走后,便一直枯坐在书房之中。得了司徒贺被送返回城的消息,便出了书房。 一声不吭的顶着细雨在雨幕中走向关ya司徒贺的囚室。 他眸色清明,只是抿住的嘴角透露出他有些无措的心神。 他兄妹二人的性命,涿州斡旋之事,崖州通融之礼,他以云巅地权向东国帝君表了心意。 六万八部军中四万人的性命他以楚国边城六十年前占下雁国的两座城池求得了生机。 如果他能选,他会选择救下所有人。 如果他有机会,会尽自己所能,拦下那柄斩向自家百姓的屠刀。 可是,江尧没让他选。 司徒贺没有为他争得半分机会。 江山自来由白骨堆成,历史长河流得也是将士血魂。 他明白。 他理解。 可是,他无法不心痛,也无法去原谅这些人因为欲望而制造的血腥事件。 他不会,也绝不能向这些人妥协。 “殿下。”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囚室。 他摆了摆手,侍从便意会地将囚室的门拉开了。 那被关ya 在室内的高大男子,不过几月未见,便变成了如今头发花白,满脸憔悴疲惫的模样。 李漠见了他,便掀开衣袍咚一声跪下了。 “殿下。” 司徒贺惊呼一声,也跪倒在地。 门外的侍从带上了门。 屋内一时寂静。 “殿下,老臣有罪。” 司徒贺叩首在地,老泪纵横。 “将军何罪之有?”青年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清朗,却透着沉痛:“若非父皇一意孤行,若非大哥二哥优柔寡断,我李氏江山何至陷入此境?若非皇叔出山,若非将军您当机立断,我和渘儿只怕早已死于江尧之手。将军您告诉我,您何罪之有?” “老臣有罪!”司徒贺呜呜哭泣,埋首在地说道:“晶城一城百姓,六万将士之命,臣罪该万死!” “将军,如果你抓到渘儿,你会把她交给江尧吗?”青年的声音再度在司徒贺头顶响起,这一问,司徒贺被惊得抬起了头,老泪纵横的脸上透出一抹决绝:“当然不会!” 李漠绝不会怀疑这样一份忠诚。 眼前这个人,在他还未出生时,就南征北战,为楚国立下赫赫战功。年老之后,又守军边关,对朝廷之衷心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任何事去证明。 江尧逼宫之后,奉命捉拿他。彼时向江尧谄媚的将士有很多,但司徒贺是自荐而上的。他接回渘儿之后,便知道,这个忠将为何会有此举动了。 渘儿说,他在晶城发现了混迹在商队中的她,为了拖延时间,便下令屠城。彼时八部军大概是喝下了巫尸之药,他在筹谋退路的时候还不忘给渘儿留条生路。 但后来,他发现渘儿跟着商队东行涿州之后,他才开始着急。为了不惹江尧生疑,他紧跟着进攻涿 州,与东**队交锋,为的,也只是想将渘儿保护在自己身边吧? “你知道身在晶城的是渘儿吗?”李漠问。 “老臣得到的消息是殿下您在涿州。”司徒贺说道:“臣在晶城发现了小公主,便心知有异,那时商队还不曾离开晶城,臣怕江尧得了风声,也担心这八部军带来祸患,便下令屠城埋药。” 李漠皱了眉头,他自然知道司徒贺此举所谓何来。 晶城之中,巫族占了泰半人口。加之江尧所给的时间和司徒贺在面临这样的情况下所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 就只有屠城。 屠一个住满巫族之城,换一个公主的性命。 寻常人未必会这么做,但彼时司徒贺,怕是因江尧而恨透了巫族吧。 “将军无罪,有罪的是我李漠,是我楚国皇室,若非为了我们,将军何至屠城?何至任江尧摆布?”青年掷地有声地说道,而后话锋一转,说道:“但屠城一事,我欠楚国百姓一个交代,三路八部军巫尸一事,我欠楚国所有将士一个交代。” 话至此处,司徒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漠接着道:“我和渘儿欠将军的,只等来日有机会,报答在将军族人身上了。” 司徒贺郑重叩首,对李漠说道:“殿下不必为难,臣,万死不辞。” 李漠起身背对他,朝门外喊道:“来人。” 门被带开,屋外有着文官服的侍官入内。李漠对他们说道:“叛将司徒贺,谋害皇嗣,屠城杀人,火烧军队,攻犯他国,罪大恶极。着酉时,斩首祭旗!” 语罢,他便走出了室内。 “臣,叩谢殿下恩德。” 身后,传来司徒贺浑厚高亢的声音。 李漠红了眼眶,脚步未有迟疑地迈入了雨幕之中。 第020章 人物 崖州这边得到灵丹城那边消息的时候,司徒贺的鲜血已经被雨水冲刷地不剩什么痕迹了。 当夜,数十万兵马开拔北行,浩浩荡荡朝着楚国皇城攻去。 崖州军营的餐桌上,齐昊端着酒杯,有感而发道:“这楚国李三,是个人物。” 逃出皇宫时,与东国合作时,为解八部军巫尸之术时与雁国合作时露出的那种果决和缜密,无不透着不符年龄的沉稳与淡定。 就如今这份将司徒贺当机立断问斩的果决,也足以证明,此人已有了君王般的行事魄力了。 “希望他不似李栎好战杀戮,不会无端犯我东国。”微兰淡淡说道。 “楚国此番遭受重创,内乱不休,想来没个三五年,都不会缓过来。”月子安道。 确实! 国君被杀,大皇子二皇子也都被杀,这楚国扔给李漠的可不就是一堆烂摊子么? “李束出山了,这楚国乱不起来。”齐昊淡淡说道。 楚国成义王李束,又被四方大陆众人称作妖神。 此人天赋异禀,行事乖张,擅弄权术,他五岁拜师九皋门,乃是当世第一大儒陌云澜唯一收入门下的弟子。他十三岁入朝廷,十五岁设计拿下雁国边陲城池四座,侵占西北突厥山脉数座。让原本可以在国土上,可与楚国一较高下的雁国,顿时列入六强第二顺位。 他在朝时,无人敢无端挑衅楚国沙场 权威。有关他的神话,至今为人传颂道奇。 月子安、海棠和微兰与他不是同时代的人,对于此人,只在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事迹里听过。 但是齐昊是见过的。 微兰曾好奇问过,此人风采如何? 齐昊憋了半天,只挤出一句:楚国之妖,此言非虚。 此人的消失和他的行事一样,乖张,无常。 他在泰安二十一年时归隐山林,事无征兆。而关于他的归隐,流传在世的说法也是各异的。 有人说他功高震主,惹得楚王忌惮,为了不被杀,只能选择归隐;有人说他爱上了一个女人,和她归隐山林过日子去了;也有人说,他爱上的女人是个为世所不容的恶毒巫者,他没办法在她和楚国之间做个两全,只能归隐山林了。 海棠听到这里的时候,内心将传话的给鄙视了一顿,丫楚国皇帝宠信的不是一个奸佞无比的巫者啊?传这种不着调的话,谁信呐! 上位者约束下位者容易,下位者腹诽上位者容易。 那楚国李束要真是爱上了一个巫者,凭着传说中他的那些光辉事迹,海棠不认为他会没有办法寻着一个平衡点。 所以,以上三个传说,她信的一直都是第二个。 “四方大陆传说中风采如谪仙般的人物啊,真想见一见。”微兰仰着头,面上露出一些小女儿家的仰慕神采来。 “跟齐王爷差不 多大的人,那么老了,有啥可见的?” 海棠泼她冷水,也成功的,让齐昊额头的青筋冒了一冒。 那……那么老了? 齐昊的手捏紧了酒杯。月子安见了,摇头失笑;微兰也正襟危坐,露出端庄的神态,饮酒吃菜。 海棠仍旧继续道:“年纪一大把,说不定孩子都成堆了,花痴伤神又伤身,看到吃不到,还伤心。” 年纪……一大把? 齐昊手中的酒杯露出了裂痕。 “哗啦”一声声响,那裂痕遍布的酒杯,成功的碎成了渣。 “哟,齐王爷,手劲儿挺大啊,喝个酒都能把杯子给捏破了。”海棠囫囵吞着饭,笑呵呵举起大拇指,说道:“老当益壮啊!” 月子安和微兰眼观鼻,鼻观心,都憋着笑不敢说话。 “滚!” 为海棠和微兰成功完成任务的接风酒席,结束在齐昊的暴怒声中。 某位肇事者毫无所觉,端着饭碗朝寝室边走边说:“都什么人呐,饭都不让人吃饱了?” 微兰和月子安走在她身后。 月子安看着她的背影,面上露出的神情很复杂。微兰则笑着对他说道:“你当年把人得罪得是有多狠?才让她这么个直肠子没心思说过就拉到的人记到现在,连饭也不愿意跟你坐一块儿吃?” 确实,海棠字字句句里的故意,瞒不住这三个人。 齐昊生气未必是真,顺水推舟却是真的。 微兰看穿了,月子安当然不可能不明白。 微兰又说:“你不愿娶她,其实可以跟她明说,你错就错在不该算计她。” 月子安听了这句,只能苦笑道:“确实,我对朵朵不住。” 微兰与他们都是儿时的交情,帮谁说话都不妥,只得叹了口气,跟上海棠的脚步。 同一时刻,夜风习习,月色照耀的江水泛着诡异的银色。 雁国泽林城的城楼上,镂花飞燕青玉榻上,横卧着一个“美人”。 美人身姿修长,黑发如瀑,一袭红衣映衬胜雪肌肤,他脸庞柔媚,朱唇微微张开,接过跪坐一旁的貌美侍女送入他口中的果脯美酒,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偶尔淡扫江面一眼,风情无限。 “楚国李三已经攻回真觉了?” 美人一开口,声音低沉有力,让人恍然惊醒,美人原是男儿身。 “回主子,是。”榻边跪坐一行黑色麻衫女子,她们脸上画有奇异的红色花纹,为首的一个相貌俊美的男人对“美人”说道。 “美人”闻言,轻轻挥了挥手,一众黑衫女子伏礼而退,回话的男子却仍跪在原地,城楼瞬间空旷了下来,风声呼啸更显清晰的传入耳中。 “那两本莫须有的册子呢?”他看着江面的美丽眼眸中,泛着妖艳而又诡谲的光芒。 那跪在地上的男子面色一白,小心说道:“我们的人,都没有得手。” “哦……”“美人”听到这句话,拉得老长的尾音里裹挟着浓浓的怒气:“你蛰伏楚国十年,到头来,竟是一事无成。” 男子闻言,敛着眼眸不语。 “美人”信手拈过果盘中一粒圆 润饱满的果脯,并不吃,而是对着月亮举高了,闭上一只眼睛看着,眼波妖冶流连,妖冶之光直射月中 央,他轻启薄唇,吐出冰冷又残酷的话:“楚国李束非泛泛之辈,李三行事也颇有章法,你败了便败了。但,那两本册子,我要了。” 他语气轻巧又浑不在意,仿佛口中之事是这世上最容易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他说完,一口吞下果脯。含糊又轻慢地说道:“闵罗那边,你不会再失手了吧?” 那跪在地上的男子知道,这不是问句。 他抬起头看着他,简洁又坚定地道了声:“不会。” 美人得了这句承诺,便摆了手,他起身退下。 美人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嘴里喃喃道:“李束,李漠……大意了,大意了,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一个丑八怪,你说是也不是?” 他轻佻地挑起一旁侍女的下巴,烟波流转之间,人似月中谪仙误入凡尘间。侍女看得呆了,饱满的嘴唇微微张合,如玉瓷般的美丽面孔上露出娇艳的绯红。 低嗔道:“殿下……” 声轻音媚,在空旷的城楼上迅速消散,却被一轮皎月,闻得清晰。 第021章 遇袭 海棠拿回巫册翌日一早,齐昊和微兰将她和月子安送到崖州三里之外。 微兰拉过海棠悄悄说道:“巫册的事儿你当心别在月大哥面前露了破绽。” 海棠心里介怀要和月子安同行回临都一事,听见微兰这么说,便道:“我连话都很少跟他说,露不出什么破绽。” “不说话也不至于啊,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大家……” “微兰,我跟这个人以后都不会有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大家见了面,能问一声好已经是我最好的修养了。”海棠打断微兰,说道。 六年前,海棠被陛下杖刑后贬到崖州来,微兰有心问,她却什么都不愿意多说,但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消瘦下去。微兰当时就想,如果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依着海棠的性格,她是绝不会如此伤心的。 后来谪言姐来看她,她在屋子里大吵。她那会儿跟海棠住一处,避开了却没避远,把两人吵架的内容听了个大概。 原来,月子安会跟海棠定下婚约,是因为谪言姐出面让月子安的姑姑给保了这个媒,她自己待在月家门外等消息时,正好被月大哥看见。 月子安喜欢的,一直是谪言姐。 他回去听见一个林字就说好,等互换了婚书,才发现,此林非彼林。 后来,他就时常琢磨着怎么可以才能不伤了跟海棠之间的感情又能退了这门亲事。 于是,就有了临都众人口口相传,说是月氏子 安被林家那个男人婆打到起不来床的那件事儿。 事儿也极简单。 月子安确实纳了他的侍女,但是是为了退婚而做出的权宜之计。他深知海棠的性格,所以想着一出激将法让她主动退婚是再好不过。 依着海棠的性子,最多也就气他个三五年。 谁想,他跟那侍女坦诚一切的时候,海棠闯了进来。 于是,一切穿帮。 他被海棠暴揍都没敢还手。 然后因他伤重,他家里人就一直不依不饶,这直接导致了海棠被贬崖州,而后转守涿州至今未能回临都的发生。 谪言姐第一次来看海棠的时候,她就责怪谪言姐不该擅作主张,谪言姐也不做声地任她骂。 直到她骂累了,谪言姐才说了她几句话,也是那之后,海棠嚎啕大哭一场,才渐渐恢复正常。 谪言姐她的那些话,责怪海棠不应该动手打人的她只记得个大概。 但是有一句,她不会忘,她估摸着,海棠也不能忘。 谪言姐说:“朵朵,如果我知道月子安心悦之人是我,我就算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也不会托人去保这个媒。我不会让任何有机会伤到我妹妹心的事发生。” 微兰陷入思绪,再度回神,海棠和月子安领着一队人已经策马行到老远。 “海棠,万事小心。”她扬声朝着二人的背影喊道。 “知道了,你也万事小心,等我吃完我们家老三的喜酒,我就来看你。”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她 的声音,清亮,悠长。 海棠和月子安这一路都走得不太顺畅。 马匪、强盗、使美人计的娇俏女杀人,玩苦肉计的阴毒老头,还有一队一队的黑衣暗卫。 海棠每日都打得异常疲惫。她晚上睡床底的时候,心里还在骂,早就说过了,这两本破册子,谁拿谁倒霉!真不懂陛下在想什么!大姐也是,编什么不好!编个这么麻烦的事儿! 正想着,驿站的窗户忽而被风吹开,夜色里,有阵阵花香飘入房内,伴随着花香而来的,还有阵阵杀气! 海棠按兵不动,在黑夜里看着一条人影翛然自窗外跃入房内。 身法利落干脆,不似前些日子遇到的那些人。 他跃入房内便举剑朝着床上刺过去。 不过,只一下,他便收回了手中长剑。 反应挺快!海棠心中暗道。 那身影察觉床上无人便转身朝着窗户走去。也只是一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床铺。 因为黑暗,海棠无法看见他的视线。但传过来的那阵杀气,她却能清晰地感知道。 啧,被发现了! 她“嗖”地一下,撑着手掌自床底滑出站定。 动作迅疾利落,比之眼前的身影,只快不慢。她见来者不善,便也不收敛自身那杀伐之气。 两阵杀意迅速在房内弥漫。 那身影一愣,似乎被海棠身上那强大的杀伐之气给震慑了一下,但他并没迟疑太久,见海棠没有动作,便先下手抽剑朝她攻了过去。 剑光如银 ,在暗夜中划出一道亮色的弧度,如闪电般迅疾地直朝海棠心窝刺过去。 海棠身姿巍然不动,待那长剑所含的剑气灼动了她的衣裳时,她才拔出冷魂,劈开那柄长剑。 冷魂出鞘,寒光灼灼。 黑暗的夜里,寒气陡然加深了几分。 那黑衣人的眼神扫过冷魂,又看了眼周身散发着强大肃杀之气的海棠。 海棠以为他是在计算着自己的胜算,心道,自己再不济,用这冷魂砍几个宵小还是可以的。 可谁知,那身影将剑卧在自己掌心,就那么撕拉一声,海棠清晰地嗅到了血腥味。 她顿时就察觉不妙,便大呼道:“月子安,这儿有个巫族死士!” 巫族死士,顾名思义,便是被有心人豢养的身怀巫术的死士。巫族式微,灵术强大的巫者也日益减少,加之巫族地位低微,有一部分巫族为了谋求生存,便苦练功夫,做了以暗杀刺杀人的杀手。因为他们有的自身巫术不错,所以,比普通的死士要难以对付! 海棠自幼习武,身手又是在悍龙军和沙场千锤百炼出来的,她本身的武术实力,在四方大陆都能排得上名号,一般人很难对付得了她! 但即便如此,让她一个人对付一个巫族死士,她也觉得头疼。 她那一声喊声里,混杂了她的内力,那黑衣人明显震了一下! 随着那死士手中鲜血低落在地的滴答声响起,海棠清楚地听到了屋外有窸窸窣窣奇怪的声 音响起。 门外传来了士兵的脚步声,忽然,又响起了他们的大喊:“丫的!这什么东西啊!丫的!别绑我呀!哎哎哎哎!” “海棠,屋外有藤蔓,你小心一点!”屋外响起月子安的喊声后,便是一阵劈砍藤蔓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没一会儿,海棠便看到有活物在窗户外以极快的速度里爬了进来,那黑衣人调整好和那窗户外爬进来的东西一起朝着她攻过来! 那东西,原来是会活动的藤蔓! 海棠举剑朝着那藤蔓砍过去,“刺啦”一声,海棠砍断了一截藤蔓,那黑衣人却一个跺脚,借力举剑朝她攻了过来!那借力之势,如猛虎出闸之前的起势,海棠见了便下意识的快速后退。 果然,对方那一下动作极快,如电光石火! 海棠被逼退在了墙角。 墙边到处都是那快速移动的藤蔓,朝着她快速地爬过来,海棠心道,可不能被缠上,被缠上,丫的,死定了就! 她抬脚抵在墙边上,借力弹出一个侧身滑步,将自己的胸膛曝露在黑衣人的剑柄之下!那黑衣人不知道她会突然来这招,一时受惊无有动作!海棠顺势弯腰在那黑衣人的腋下一滑而过,冷魂也顺势在他腰际狠狠划拉过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黑衣人不动弹了。可那些藤蔓却还在不停地朝着海棠攻击。 海棠正准备全给砍了个干净,便听到一个女声的清叱:“二姑娘,躲开!” 第022章 式微 随着女声而来的是一颗火球! 一颗,如流星般大小的火球!那火球,如星子掉落凡间般快速划过天际,瞬间照亮了一方天地。 海棠清楚地看到,那些藤蔓,形如树枝。如剑柄般粗细的树枝,无根无叶,不知从何处而来,急速成长,灵活异常,又能柔软如链,将人紧紧捆绑。 那火球掉入树枝堆中,瞬间如凌空闪耀的火花一般散开,将这些枝蔓给尽数点燃了。这些火花,似乎只燃烧那些枝蔓,而房内的床铺桌椅,都未曾受到影响。 那些枝蔓被烧着之后,有两道纤细的身影从窗外快速跃入窗内。 在火光大亮的房内,海棠看着她们,露出惊喜的笑颜:“碧萝姐,毕之,你们怎么会来?” 碧萝看着一屋子的火光和那个仿佛被定住身体般的黑衣人,对海棠道:“奉主子之命,接你回临都。” 这是都想到了吧。她拿到巫册,定会惹来祸患之事!丫的!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海棠眼角抽抽着心道。 屋外的藤蔓也被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月子安见着屋内有火星飘出屋外附上他们面前的藤蔓时,他就知道海棠那里定然无恙了。 “朵朵,里面什么情况?”他敲门问道。 屋门应声而开,除了海棠,月子安自然注意到她身后站着 的碧萝毕之和地上躺着的那个黑衣人。 他向黑衣人走去。 “舌头下面藏了药,死了。” 冷魂虽是利器,但是她出剑的力度是控制了的,早前她翻看这个人的尸体时,便看到了他口中咬破的丸药渣滓。 月子安也看到那黑衣人的面纱被掀开,惨白的脸上,一朵黑色的鸢尾花份外显眼。 “是楚国的太阴氏巫族?”月子安说道。 碧萝毕之闻言看了他一眼,海棠则说道:“有见识啊。” “《百巫谱》我也是翻过的。”月子安说道。 《百巫谱》,一本详细记载了四方大巫各类巫族的书籍,此书流通极少,六国也只有极少一部分相当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具体知道这世上曾有过哪些巫族。 孝恩之祸后,巫族受到的是毁灭性的打击。除了言巫族被灭之外,这百巫谱中的巫族,六国现存至多二十余族,而人数,六国统计的最新数字,也只得两万余人。 太阴巫族乃楚国巫族,擅长控制植物的夜间生长。 海棠与李漠没有过多的交集,但想着那天去取两本假册子的情形,不知怎的,内心很笃定此事与他没有关系。 “会是江尧派来的吗?”她问月子安。 月子安点点头:“不无可能。” 百年前的巫族,个个都高高在上,心比 太阳高,眼比月亮明。个个都把自己当做神的使者,压根不会也不屑去干什么暗杀刺杀之类的勾当。而眼前死掉的这个人,原也就是可在夜间与花草树木通灵的巫者,却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而做了一个以杀人过活的死士。 昔日在四方大陆有着至高无上,能与皇族比肩地位的巫族啊,居然沦落式微至此了啊! 巫族式微,才出了江尧那样阴毒狠辣的角色。 巫族式微,才有现今他国那些暗地里****的巫族。 巫族式微,他们连生存都越发困难了。 巫族式微,现如今的巫,都不如奴…… 海棠也没感叹多久,她看着那具尸体,对月子安说道:“这儿你处理一下吧,这一路上出了这么多状况,想来我拿到巫册的事儿肯定是泄露出去了,我姐让人来接我,我就先走了。” 月子安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海棠。 碧萝见状则带着毕之往外走:“二姑娘我们出去看看有什么要帮您收拾的。” 海棠见了碧萝这样才反应过来,月子安兴许是有话想对她说。于是,她主动问道:“月将军您有事要交代。” 言语里的疏离冷淡与刚才情急大喝的那声月子安相去甚远。 月子安内心无奈,面上露出苦笑:“我们……没有和好的可能了吗? ” 这句话他憋了一路。从在涿州见到她时,他就想问出这句话。 六年了,他每次只要想到因为自己的失算而让她遭受到的那些痛苦,他就异常难受,这无关情爱,却与情爱并无差别。 她是他年幼时的好友,风里雨里一起闯荡,火里血里一起战斗,那些肩并着肩互相鼓励作战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她于他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战友,至交。 只是,他的心先一步沦陷在另一个人身上了。 这六年来,她远在边疆,生活清苦,可是他也没有一刻是好受的。 碧萝毕之前脚出门,海棠后脚就自顾自地收拾起包袱。听了月子安的话,手一顿,而后又利索地收拾起来。 她边收拾边说:“月子安,我们只不过六年没见,你怎么就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呢?”她换回对他的称呼,语气也异常淡定冷静:“你一贯聪明,识人有度,那我问你,如果当时你不耍诈纳妾,而是与我坦诚你爱慕我大姐的事,我们之间,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不会。海棠心性秉正直接,也许会难受,但当时也许会很容易就解决了婚约一事。 “你没有说。作为一个朋友而言,你没有做到坦诚以待。而是借口我会伤心,耍诈设计想尽办法让我主动退婚。 我在气头上揍你,你愧疚不敢还手,事后你月家殿前告御状,也不见你出来为我说上一句话。”海棠看着说不出话来的月子安,继续道:“月子安,那会儿你只是担心能不能退婚成功,并不是真的被我揍到爬不起来对不对?” 自己下的手,轻重只有自己知道。 月子安仍旧不说话,海棠系好包袱,冲他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月子安,就算是你不小心换错婚书,可事后你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解决好这些事。可是,我们每日相处,你都没用有我透漏过一丁点你想要我退婚的讯息。可见你这个人,心思阴狠,为达目的,再怎么伤人,伤的是谁,你也不会在乎。” “朵朵,我……”月子安急着反驳,却被海棠打断:“我做错事我付出代价我认,这六年来的种种经历我也只当做是一种历练。而你做错的事,需要付出的代价,与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不需要与我和好你也能找到答案。” 海棠说完,不再看他,而是将包袱朝肩上一甩,大步跨出屋子。 “碧萝姐,毕之,走了!” 清朗的女声响起后,紧跟着是马蹄声和几声微小的呵斥马儿的声音。 而后,声音渐远,终至不见。驿站又恢复了宁静。 月子安站在夜色里,久久未动。 第023章 归家 泰安三十一年,二月十九,临都微雨。 赶到了东国境内,海棠才觉得轻松了一些,碧萝和毕之也是如此。等到了临都,已过了午时,天还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海棠也没寻思找个地方避一会儿。 离家知思念,靠家情又怯。可仍旧,归心似箭。 她一路策马狂奔,到了翡羽湖,看到自家的轻舟,便问都不问,跳上去就说:“甭管着急上哪儿办事去,先送我回家!” 碧萝跟毕之一路跟得气喘吁吁,见状也只得接过船夫手中的摇橹朝着乐岛划去。她俩一路对付各类杀手不明攻击者,等抽出空给主子报信的时候人都已经快到临都境内了。 如今二姑娘回了临都也不见有人来接,想来主子并没有及时得到消息。 轻舟在翡羽湖上晃晃荡荡摇了小半个时辰才靠岸,一靠岸,海棠撒丫子就往林宅跑。一路上有林家的掌事家人,林家的下人见了她,还没来得及蹲身行礼,就见面前一阵风刮过,再睁开眼,只能看到一个欢快地像是轻盈的鸟儿似的背影。 他们只来得及冲着那背影喊一声:“二姑娘,回来啦。” “是啊,我回家啦。” 那语气,也欢快地像是雀吟。 海棠跑到林宅的入 口,吊脚楼的楼上,站在窗户边冲着宅内各个院落发出中气十足的一声呐喊:“我!回!来!啦!” 林家老五在书房里抄书,闻声打翻了砚台。 林家老四在药房里收拾药材,闻声手一抖,筛子里的药撒出来大半。 林家老三在房间里被几个侍女摆弄着试嫁衣,闻声头一转,镶花翡翠金步摇“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三人异地同步,顾不上眼前的情况,都提着裙摆朝着吊脚楼的方向跑去。 那里有道英气的身影,一身风尘仆仆,却掩盖不住她发自内心的欢喜之气,像一株沐浴在绵绵春雨里的嫩芽,又像是飞行万里终于觅得避风枝桠停靠的倦鸟。 我回来了! 我的家人们,我深深爱着的你们。 三人先后脚跑到吊脚楼,看到站在吊脚楼下,溢着满脸笑的海棠,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二姐!” 她们齐齐朝她跑去,扑在她的身上,也不管她身上的泥土是否会弄脏她们的衣衫,也不在乎她那一身水气是否会浸湿她们的身体。 她们圈抱住她,久久不愿松开。 海棠也红了眼眶,心头阵阵酸楚。但多年的疆场经历让她学会了无比强大的忍耐。 她笑着对林天涯说道:“穿着嫁 衣就跑过来,当心弄脏了。” 林天涯哭得稀里哗啦,却仍旧顶着盛世美颜,抽抽噎噎道:“二姐,我想你了。” 所以,弄脏衣服有什么关系? 海棠又对林见贤说道:“长高了啊,书读得怎么样啊?” 林见贤天生性格清冷,此时也红了眼眶,要哭不哭道:“你要考考我吗?” 鼻音也是重重的。 海棠见了龙昔昭,清了清有些沉闷的嗓子道:“郡主这是长我们家了?” 龙昔昭眼眶泛红,笑着回道:“以后都要在乐岛叨扰你们啦,二姐你见谅。” 眉眼长开了几许,比幼时多了几分稳重。 海棠将她们挨个搂了搂,回过神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大姐呢?” 三人也疑惑,林天涯止了哭朝翡羽湖的方向看了看,道:“先前就派了小船去接了啊?也该到了啊。” 先前?小船? 海棠眼角抽了抽,心道,丫的,合着自己劫的是自家大姐的船啊?啧,本来还想先发制人好好挤兑她算计她的事儿呢!这一个小失误,自己说不定就失了这个先机了。 林见贤看着林海棠那一脸郁卒的神色,想着她回来的时间,一下就猜到了怎么回事。 “二姐,你莫不是又不管不顾逮着只船 就让他们摇回来的吧?” 一语中的。 话里,某人劣迹有迹可循。 谪言回到家的时候,欢喜阁内的家宴也刚好摆上。 “哟,赶早不如赶巧,正好饭点儿啊。” 海棠洗完澡换了身衣服便浑身轻松仿若睡了一个整觉般轻松,她素来精力充沛。家里人忙东忙西为她接风洗尘的时候,她则穿了套青色男衫东晃西晃,到处荡着。 走到欢喜阁檐廊下时,就看到不远处撑着伞牵着个小短腿沿着小径走来的自家大姐。 小径两旁是片小竹林,竹林遇雨生雾,那女子踏雾从容走来,说不出的濯濯贵气。 “若不是我的轻舟被你给劫跑了,我能不用赶这巧儿。” 谪言看着海棠,嘴巴里这么说着,眼底却是一片纵容笑意。 某人对劫船一事颇觉理亏,便装傻蹲下 身体和小短腿套近乎:“你叫阿妩吗?我是你二师叔。” 这小姑娘的事儿是碧萝对她说过,但她不知道的是,这孩子是晶城一场地狱般杀戮之后唯一的幸存者。 小短腿羞答答地对她笑了下,而后把脸埋进了谪言的裙摆上。 “她有点儿认生。”谪言出声解释。 海棠直起身体,点头,说道:“我回来得匆忙,啥礼物都没给她 带啊。” 语气似抱怨又似撒娇。 谪言听了就笑开了:“你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嗯,你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林家老三不知何时到了欢喜阁,正巧听到自家大姐这句话,很是同意的直点头。精致绝伦的脸上,也绽开纯真笑颜。 循着声音过来的还有林家老四和老五,她们互看一眼,也扬起笑颜,异口同声道:“二姐你就是最好的礼物。” 一屋子欢快气息溢满每个人的心里,谪言看着她们纯美的笑意,眉眼间不自觉也绽放了,那笑颜,如春水划过溪涧,如花朵在夜色里缓缓绽放。林家二三四看着自家大姐的笑颜,就想,若不是那道疤痕,这天下真绝色,她怎么着也得占一个啊。 “开饭吧。” 谪言开口,率先往阁内走去。 未走两步,便听见有脚步声自小径传来。 回头一看,是以极快的速度跑来的兕心。 兕心到了她们面前,只欠了欠身,继而道:“主子,各位姑娘,王爷和凤凰主子还有大少爷,二少爷都到了。” 谪言闻言,立刻把小短腿往兕心怀里一塞,继而打着伞朝外走去。海棠还没听兕心把话说完,只听到那句“凤凰主子”便提足朝着外面狂奔而去。 第024章 解惑 翡羽湖畔,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一只手搀扶着一个美艳至极,瞧不出真实年纪地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地下了船,一只手还要撑着一把伞替她遮雨。 他们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个容貌俊秀的男孩。高的那个,看上去十一二岁,模样与女子肖似,眉眼精致,说不出的非凡俊秀。矮的那个,三四岁的样子,粉雕玉琢,极为可爱。 他们一行人似乎是乘着轻舟而来,翡羽湖更远的地方,有几只轻舟也在缓缓靠近。乐岛的护卫也尽数出动隐蔽在了湖边的花树丛里。 海棠赶到,看见了那个女子的刹那,眼泪便喷薄而出。 “师傅!”她大声喊道。 那女子正低头小心走路,闻言一抬头,也哭了起来。 边哭边走出身边男子为他遮雨的伞,朝着海棠张开了自己的双臂。 海棠未有丝毫迟疑地跑了过去,扑进了她的怀里。 女子便是林凤凰,一手创办了林氏家族养大了谪言她们几个的传奇人物,男子则是她的夫婿,东国异性王爷之一的衡阳王,龙屹。身后的两个男孩,高的那个,和林家老五林见贤乃是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姐弟的弟弟,龙思齐。矮的那个,是五年前林凤凰嫁给龙屹之后所生的小儿子,龙择善。 小的那只,海棠被贬崖州时他还没有出生,所以不太熟。而高个儿龙思齐则不同,他是谪言带着在乐岛长大的,对海棠因为熟悉,所以思念。 “二姐。” 他淡淡打了个招呼,清冷的眼底闪过一丝温软。 他越过抱着不放的两个女人,看到站立在不远处的谪言,眼底又闪过一丝促狭,似乎在说,瞧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女人,还是东国赫赫有名的女战将吗? 谪言回以一个温暖的笑颜。 六年来,乐岛 从未如此圆满过。 打从林海棠被贬崖州的那刻开始,每次聚会,大家脸上表现得都是欢快喜乐的,但仍然无法将那份不完满的沉闷从乐岛驱除出去。 而今,总算团圆欢喜。 …… 用完膳,林凤凰搂着海棠絮叨小半日,直到月亮在临都天空上露了半张脸时,才携着自家夫婿儿子和一大堆人浩浩荡荡离开。 乐岛又剩下了姐妹五人。 简单用完晚膳,海棠便跟着谪言到了她院子的书房,一进去,便有些气愤的自怀中 将那两本惹了一堆祸事的册子给掏出来扔到谪言跟前,顺带把怎么从李漠手中拿到这两本册子的事给交待了个一清二楚。 然后,顶着一脸疑惑看着谪言。 “说吧,想问的。” 谪言端坐书桌前,看也不看那两本册子,语气轻柔好似告诉谪言,来问吧,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海棠在自家姐姐面前从来不耍心眼,因为也实在耍不出什么心眼。 “你为什么要救李漠?”她选择直接。 谪言不答反问:“楚国成义王李束的妻子是谁,你知道吗?” 海棠一脸懵:“我怎么会知道?” “是珍珍。”谪言云淡风轻的说完,端起茶盏就喝了口茶。 “噗”海棠刚入口的茶则全喷了出来:“谁?你说谁?” “珍珍。”谪言放下茶盏,好脾气的再次说道。 海棠坐不住了,伸着脖子声音压到最低对桌子那边的谪言做着口型道:“她不是死了吗?”表情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师傅知道吗?”没等谪言回答她,她又问道。 谪言点点头,说道:“当年是我和师傅还有弯弯救的她。” 海棠听到这儿,心里不爽,豁然开朗,郁闷,各种各样的情绪闪过。最终闷闷说了句:“真是的 ,瞒着我干嘛啊。” 谪言闻言,眉眼一凝,表情冷了几分,语气里带出一股责怪:“瞒着你?珍珍险些丧命,被救回来还要躺在床上被照应着。那年她怀孕,师傅不放心让我去看看,你却趁那个时候惹事,我彻夜赶路都没赶上,回到家你人都到了崖州了。你如此不成熟,现在反过来对我说我有事瞒着你?” 海棠心虚的挠挠头发。她此前行事确实太冲动,无章法。 她大姐口中的珍珍弯弯原是师傅的至交好友,她师傅性情古怪不爱与人交往,整个天底下,也只得这两个好友。 她们不仅是她师傅的至交,也曾和她们同住乐岛,生活过好些年。更是在冰天雪地里,将被狼群咬伤的大姐带回乐岛救治,养育的恩人。 别说她大姐帮她献计救李漠了,就是让她亲自去大楚皇宫对上江尧,她大姐也会招办不误啊! 十年前,正是泰安二十一年,也就是珍珍不知因为什么意外丧命,师傅和弯弯痛苦的那段日子,她当时身在悍龙军中,就记得刚接手了家里生意没多久的大姐和师傅时常出远门,不在临都待着。 泰安二十一年?那不也是传说中成义王归隐的那一年么! “成义王是为了珍珍归隐的?”海棠问道。 谪言点点头:“我这次去楚国视察商铺的时候,珍珍托人给我带消息,让我帮这个忙的。” 海棠又道:“咱们陛下知道?” “楚国李三在江尧有所动作之前就和陛下通过书信达成了协议。”谪言答:“我不过是顺水托舟,互惠互利而已。” 珍珍带消息给她的时候,正巧她手底下有人告诉她,码头三四个月前就有数百只官船分批带了无数蒿乂草入楚国。 蒿乂草只生长在云巅山上,且它 的用途只有两种:一,制成汤药,内服使人肢体僵硬,不眠不休,不食不饮,刀枪不入。二、制成泡澡的汤药,人若浸泡在内,便可解了勿食其所出现的症状。 当然,这种草的可怕在于,它若在死尸的百会穴处浇灌而下,便会让它们死而复生,刀枪不入,届时若用巫术加以控制这些尸体,便能驱使他们。 百年之前,孝恩之祸便是如此由来。 这种药草,又被世人称作巫草,由各国分管并看守在地质特殊宜生奇药的云巅山。这种草,火烧不尽,水淹不死,挖一颗生两颗。可怕,却无人能够毁掉它。 楚国用官船运这些草,能有什么用? 于是,她让人顺藤摸瓜,发现,这些药草居然暗中运到了两生楼。她当时便想,楚国也许会面临一场浩劫。 所以,她没有迟疑地就与珍珍李束商量了对策,但对方动作比他们更快。 楚皇和楚国两位皇子接连被害,李束久不在朝,真觉已被江尧把持,李束真觉的人马束手束脚,不敢冒然动作,他手中可动用的军队又均在千里之外,于是,他们听了她的建议,以巫册为诱饵,玩了这一出不太高明的,李代桃僵。 江尧兴许知道有诈,但仍旧选择了让司徒贺朝着李渘追过来。 这也足以说明,江尧也逃不过言巫族力量的诱 惑。 她什么都算到了。救下李漠后,事情的走向,发展,结果,她全都在心中衡量了一遍。却一万个想不到,司徒贺会下令屠城焚尸。 谪言闭了闭眼,有些不愿意去想人心的黑暗和决绝。 海棠见她神色微变,突然闭眼,便关心道:“怎么了?” 谪言回神,对她笑了一下:“没事。” 接着说道:“你明天入宫面圣时,把你知道的 都照实说。” 这下海棠又懵了:“照实说,陛下不就知道你算计他了么?” 谪言摇摇头,为这个有些蠢的问题:“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前几日我见过他了,我估摸着他也能猜到。我也早跟你说过,我们和皇室,那始终就是一个互惠互利的关系。” 所谓互惠互利,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只要彼此有价值,那就永远也不放弃。 海棠舒了口气,脸色一松:“害我一路担心,我还以为你胆儿肥到都敢算计陛下了。” 谪言见了她这样子,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二十二岁的人了,有时候说话还天真的跟个孩子似的。 所谓互惠互利,除了利用之外,还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彼此成全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啊。 二人谈了许久,直到林天涯那边派人过来催了第三遍,谪言才止了话头,让海棠回去休息。 那三个丫头肯定都窝在海棠的院子里等着海棠回去呢! 海棠刚起身,又凝着眉头问道:“大姐,林家为陛下所用的交换条件是什么啊?” 谪言看着她修长的身姿,想着这六年来,她没有因为情事不顺而对自己的职责有所懈怠,相反,她变得更加坚毅沉稳,脱去了少女的青涩,现在的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让她放心了。 她没有丝毫隐瞒道:“九鑫涟漪和毕之他们这些年在别国掌事,收容了好些生活艰辛的巫族,拖家带口的,林家安排不下,我想跟陛下把东国的矿山要来,交给他们打理,好让他们安身立命。” “你可真敢提啊!” 海棠对于自家大姐所提的要求有惊吓却没惊讶,用芝麻换西瓜,用碎金换宝藏,一项是她做生意的风格,这点儿要求估计在她眼中,估计她还得觉着她亏。 第025章 所为 皇宫,御书房。 薛严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陛下这些天下令让户部将皇族手中的九座矿业权状给一一呈了上来放在了眼前的木盒子里。 “陛下,这……真要给林家大姑娘啊?” 这……这得是多大的事儿啊!矿山上的工人,户部的记录,百官的谏言……这真要给? “恩,得给啊。” 泰安帝眉头凝住,但眼睛还是非常清明的。 八成收益,够堵住户部那帮老迂腐的嘴了,只是林家在矿山启用巫族,若透露出来,少不得会有些麻烦,但是,他可以控制。还是希望林家那个做事儿小心点儿吧,最好是瞒严实咯。 薛严端详着自家主子的脸,发现上面没有半点儿舍不得的模样,便小心翼翼问道:“陛下,这林大姑娘自打接任林家家主以来,私底下收容了不少巫族,这会子都打上您的主意了,她……她这是为的哪一出啊?” 也没听说过她跟巫族有多大关系啊,东国明里暗里派人查过,也都确定她不是个巫族啊。 东皇执笔写信的手一顿,半天才说道:“若有一天,我东国百姓过得不如奴,不如仆,朕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为他们谋个生机的。” 薛严听了更不明所以了,糊里糊涂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林姑娘和巫族怎可与陛下和百姓相提并论? 不过他没有再这个问题上思考太久,屋外有小太监传了话,他立马对泰安帝道:“陛下,林将军到了。” 泰安帝眉头一松,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薛严道:“这掐着点儿来的毛病是不是跟她大姐学的啊?传!” 不过两个多时辰的功夫,海棠便出了宫,手上还捧着一大木盒。 她在翡羽湖边恰巧遇到了刚在林家食府品安居第七层的议事厅办完公的谪言。 “诺,陛下让我带给你的。”海棠上了轻舟就递给她一只木盒子,还说道:“看来真得如你所言,陛下啥都知道。” 语气里透着无比的松快。 军人天性使然,忠君忠国,心头有着欺骗君上的挂碍,始终不得自在。 谪言接过那只比前些日子薛严送来的木盒要大上些许的木盒,微微低头,掩去了眼眸中乍现的流光溢彩。 “我可能要出趟远门,璨璨的嫁妆我都备好了,三月十六我还回不来的话,你帮着接手礼书纳征这些琐事儿,祁安王府那里,我都招呼好了,就是走个过场,并不太麻烦。做不来就让毕之帮你,她这些日子在临都替我办事,有不懂的你就问她。” 她将木盒交给兕心,对躺在轻舟上晒太阳的海棠交待道。 “你那册子都是编的,陛下也知道,难道他让你帮他办的是别的事儿? ”海棠不接她的话,而是懒洋洋的问道。 谪言笑了:“士别三日啊。” 海棠切了一声,心道,就大我一岁,老是把我当小孩。 “我说得话你听到了吗?”谪言催问她刚才所交待的事儿。 “知道啦,不行不还有师傅呢吗?她的心肝宝贝嫁人,她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林天涯因为身体缘故,乃是林家最得宠的孩子,林凤凰总以“心肝宝贝”称呼她。 谪言轻轻踢了她一脚:“真正是蠢得越发没边儿了,师傅昨日回来你没发现她是师爹扶着走路的吗?” 海棠闻言一骨碌爬起来:“咋了?师傅不舒服?” “师傅又有身孕了,现在月份尚浅,不可操劳,你懂点儿事儿吧。”谪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哦,知道了。”海棠反应过来,说道:“这些繁文缛节最烦神,你可得早点回来。” “好。” 谪言笑着说完,抬头了望远方,远处林宅青山里,碧水绕花香,春光明媚,日子温暖又绵长。 …… 轩辕业交给谪言的那个木盒里,除了东国在云巅的地权和皇族手中的九座矿山产权之外,还有一封书信。信里交待谪言查清楚云巅蒿乂草的去向,他得到的消息是云巅蒿乂草并未有人取过,但是楚国六万巫尸和雁国顾清琬的解毒之策,没有蒿乂 草是不可能完成的,他不信。 云巅在雁国泽林城境内,数百年之前虽是协议由六国分管,但这些年仍旧被雁国把持在手中,各国所派驻兵皆形同虚设。 至于那两本巫册的事,他知道是假的,但是,物尽其用,任何觊觎这两本册子有所动作的消息,需得及时上报。 大致,和谪言心中预期的一样。 楚国李三将云巅地权当作与陛下协议的酬劳,心中怕是存了别的心思的。要么就是想甩掉这个无甚用处的累赘,要么,就是想借东国的手探一探云巅的虚实? 他会是哪种想法? 陛下那会儿将楚国的云巅地权给她,怕也是一半为赏赐,一半,为了这信中的打算吧?陛下的这封信无非是想借林家手中的力量探到云巅的情况,林家出手别国就算生了戒心,到不可控时,陛下还可推脱。再则,云巅虽则倾颓逾百年,但它则是百巫族朝圣之地,也是传说中接引神的地方,林家收容的巫族之多,别国人不知虚实,陛下却是门清儿的。由林家去查云巅的事,最是合适不过。 别国君王作何感想她不清楚,但是泰安帝轩辕业不仅是四方大陆对巫族最为宽容柔和的君王,也是深谙过犹不及之道之人。 巫族这些年,被打压的太狠了。 四方大陆各国日后一旦生出什么 不可压制的麻烦,绝对避不开巫族。 楚国之祸,看似遥远,却又靠每个上位者那样近。 …… 谪言下午就出发了,因为往常她也时常出门经商,所以家里的姑娘没有太多的不舍,只是嘱咐她注意身体,早去早回。 倒是林家老五看到她和海棠上午回来时捧着个木盒子,联系她前些日子去过宫里,又无端收养了巫族的小孩,便把她拉到一旁咬耳朵。 “大姐,你要有什么事情办不到千万别逞强,你等着,等我长大,长大了我帮你修改律法,让全天下的巫族都能堂堂正正活着。” 那一刻,谪言心里若说不震撼,是骗人的。 让全天下的巫族堂堂正正活着。少女的声音在她脑海里不断回荡。 她低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到她胸口高的小姑娘,心里的温暖几乎将她淹没。她和她弟弟是林凤凰最忙碌时交给她的,软软糯糯的两个小孩,被她搂在怀里带大了。她,更是大到已然能够读懂了她全部的心思。 “好,大姐等着我们圆圆能够修改律法的那一天。” 她郑重回应。 小姑娘放心了,对她摇摇手:“那你走吧,办事儿悠着点儿啊,记着早点回来。” 谪言踏上轻舟,看着高矮林立,气质相貌出众的四个妹妹,打心底里觉着,即便前路荆棘遍地,她也不觉孤单。 第026章 行船 谪言此番去雁国仍旧只带了修竹和兕心二人。 三人走的是水路。 泽林城与道陵郡毗邻,入泽林必经道陵,但道陵山路**繁多,直接从水路入泽林,也只需七八天的功夫。 谪言赶到临都江岸,便看到了月子安刚下了船。面冠如玉,芝兰玉树。实在是生得不错的一个人。 谪言经商历来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对着生人熟人俱是一脸笑意。但看到月子安,则面无表情的绕了过去。 一脸不想打招呼的模样。 “林家主。” 倒是月子安看见了她,按捺不住,先唤住了她。 谪言想装没听见也迟了,他人都走到了她的跟前。 她屈身行礼,客气道:“月都司。” “涿州战事,多谢你的桐油了。”月子安抱拳施礼,真诚说道。 若非那几十车桐油,涿州说不定会在援军没有赶到之前就失守了。 谪言笑了,语气还是很柔和的,只是眼里的讽刺丝毫没有遮掩地露在月子安面前:“谪言倒是不懂月都司跟我这儿客气什么?那涿州守将是您的下属,也是我的妹妹。” 月子安看着她带着瑕疵的容貌,敛去心里淡淡的失落:“总之,多谢你。” 谪言一看到他就想到海棠被杖刑贬斥一事,更生气的是因为这个人居然告诉海棠,他喜欢的是自己,结果,海棠为此痛苦了许久。 所以,谪言一看见他,就十分不喜。任何伤害过她家人的人,她都没办法喜欢。 她不欲与他多说什么,屈身又行了个礼,便带着兕心等人上了船, 连声告辞都懒得说。 月子安看着她淡然适从的背影,恍惚间就想起了从前。 从前,这个姑娘时常乘着马车捧着精致的食盒站在悍龙军军营外,每次只要她出现,他和微兰势必会沾到海棠的光,吃上那些她亲手制作的美食。 一次两次,次数多了大家就都熟悉了起来。有时她接送海棠,遇到自己也会笑着打个招呼。 他后来在品安居见着她,前呼后拥,一堆子掌事商贾,她浅笑周旋,得体应对,那时的她,眉目间的自信像是染上了七色釉彩的宝相花,被印在了湛蓝无际的天空,迸射着夺目绚烂的光彩;又温暖的恰似涓涓细流,柔柔划过人的心底。 再次见到,是在陛下的御书房,她和户部尚书面对面坐着对账,她浅笑盈盈,户部尚书却面色不善,似有恼意。那时他真替她担心啊,可她硬是从头笑到了最后,拎着一把赤金打造的算盘,笑着对陛下说道:“是户部算错了,多算了我十万多两银子。” 陛下也笑了:“多算了,那就不收了吧。” 他放了心才敢凑近了看,那账目上的字刚毅遒劲,哪里像是个女孩子写的? 她察觉到他的靠近,扬起眉朝他笑得明媚又温暖:“月少爷也在这儿,倒是让你见笑了。” 那时候,她还会客气的唤他一声“月少爷”。那时候,他觉得这世上的人都说错了,她哪里就是什么林氏丑女了?她明明笑得那样暖,美得那样恣意,那些人为什么没发现? 但是,他心底是庆幸别人没发现 的,这多好,只有自己知道她的美。 只是后来,错了。 全都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他向来擅谋自负,却独独处理错了这件事。伤了海棠,伤了她,也伤了自己。 那些错,那些从前,像一只撕扯着他不放的巨兽,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弥补,都再也换不回御书房那个温暖的笑颜和那一声“月少爷,让你见笑了。” 心头莫名钝痛,有士兵跑过来唤他,他望着江面上远去的船只,敛了心神道:“走吧。” …… 谪言上了船便放出了三只绿色老鸹,而后,她便一直待在船舱里。 她们此次出行打的是林家商船的名号,紫锦葵灯笼一经挂出,水路也一路畅通无阻。 头两天,江上船只颇多,到了第三天,入了江路分流,船只就明显减少了。 这条江路分流叫“岷州湾”,此路水师不管,风浪偏大,江匪众多。平日里,林家其余商船皆从大路走,很少会走小路。但只要是谪言走水路,则一定会选择最节省时间的那条路走。 林家众人也都清楚,江匪风浪也许一般人会害怕,但于谪言而言,这些根本不足为惧。 入了岷州湾,谪言便吩咐兕心收起了灯笼。船夫艄公入了湾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修竹也抱着双肩立在甲板上做个冷面门神。 只是刚入夜,船的四周便围过来大大小小数只船。 堵在林家商船前头的是一艘三层的虎头楼船,比林家商船要高了一层。三层的甲板上站出来个身材高大的虬髯大汉,他肩上 扛着把三四尺长的大刀,气势汹汹的,看上去颇为骇人。 “何事?”修竹面色镇定地问着她。 虬髯大汉一瞧她的相貌架势,刀尖不由自主地指了过去:“姑娘长得挺白净,想来是不懂规矩了,今儿,爷就勉为其难教一教你。” 修竹素来寡言,听了他这句话,眼角扫了扫周围的船只上亮出兵器的数百人,冷着声讽刺道:“规矩?” 尾音拖长了,虬髯大汉有些没耐心了:“是,规矩!” “我教‘吸血鹘’规矩的时候,阁下不知道还在哪条道上混着呢?” 修竹厉声说道,而后身形一闪,夜空中刹那划过一阵厉风。在待众人看过去,修竹已身在虬髯大汉身后,用他手中的刀指着他的脖子。 没人看见她是如何上的船,也没人看见她是怎么把虬髯大汉手中的刀夺了去的。 一切的发生就在电光石火间。 “你……你……” 虬髯大汉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赶时间,没空在这儿磨叽,让路!” 修竹要将刀向他的脖子缩进了几分。 “修竹掌事,修竹掌事,息怒,息怒哎。” 虬髯大汉还没来得及说话,暗沉的江面上有一道高亢的男声传了过来。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艘小小的轻舟,说话的是个身形精瘦的男子。船只靠近了楼船他便提气纵身上了楼船,来到了修竹和那大汉跟前。 “老大!”虬髯大汉一见到他,面露惊喜,眼含水光,让人看了一点都不会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修竹掌事,这 家伙刚来一年多,也没见过你们,不知者不怪么。”那男子不理会他,仍旧朝着修竹赔小心。 虬髯大汉见了眼前的情况还有啥不明白的,得,夜路走多了! 修竹把刀往地下一扔,面无表情对精神男子道:“吸血鹘,你这‘虎船帮’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收啊?” “大家都不容易,混口饭吃,混口饭吃。”精瘦男子仍旧点头哈腰,一脸笑的说道。 “你混你的饭,也要让下面的人罩子放亮堂些,今儿我们赶时间不同你计较,下次就没那么幸运了。”修竹说完,一个纵越,人就到了商船上了。 “一定一定,多谢修竹掌事,多谢啊!” 那被称作吸血鹘的精瘦男子对离开了的修竹扬声陪着小心。 …… 一刻之后,虎头楼船让了开来,商船缓缓朝前移动了。 等商船离楼船有段距离之后,那虬髯大汉才一脸懊丧地问着吸血鹘:“大哥,这些人都什么来头啊?” 吸血鹘朝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下,恨恨骂道:“跟你说多少回了,见着林家商船你就绕路,你就绕路!你他娘的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啊!” 虬髯大汉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脸委屈:“我又不知道是林家的商船,那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我就……” 吸血鹘恨铁不成钢地又是一脚踹过去:“娇娇弱弱?我告诉你,这江面上我还没怕过别人,就这几个姑娘,谁碰上谁死!你以后可躲远点儿!” 虬髯大汉左手摸脑袋,右手摸膝盖,一脸疑惑看着一脸心有余悸的吸血鹘。 第027章 犯忌 江面上发生的那段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到一直在船舱里闭目养神的谪言。兕心端着热水送来的时候,她才睁眼问了句:“先前怎么了?” 兕心笑着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 谪言听了也笑:“肯定是‘虎船帮’新手,不然看见修竹还有不跑的?” 她们十三四岁经商就走过岷州湾,当时修竹碧萝兕心三人出手将岷州湾第一江匪帮——‘虎船帮’的一百多人给修理了个透心凉,打那以后,只要林家商船出入岷州湾,那是无人赶拦阻的。 修竹一入内恰好听到这句话,也笑:“我哪儿是煞神啊?瞧这话说道,是他们做亏心事在先,遇上厉害的自然心虚。” 谪言接了兕心递来的帕子擦了脸,对兕心道:“都说她话少,是在生人面前装哑巴,跟我这儿嘴皮子利索的跟什么似的。” 兕心也打趣:“不光嘴皮子利索,身手也利索。” 修竹笑着摇摇头,捧了床被子便往谪言船舱外的一只竹榻上一躺,闭着眼睛对兕心道:“兕心姐,你守夜吧。” …… 江风寒凉,带着细微如针的力,轻易就刺穿了薄凉的夜。江水沉沉如一面巨大的黑镜,商船在岷州湾内缓慢前行,两岸林峦蜿蜒,透着夜月的光,像极了一副水墨画。 兕心在甲板上左右晃荡,看着两岸起伏连绵,呼了口气,捧着手里的热茶正准备喝,却被岸边一声声“扑棱扑棱”声给制 止住了。 那是夜鸦成群飞起的声音,极其细微,混合着水流划过船身的声音,没有她的耳力,寻常人根本听不出来! 夜太黑,江岸上的夜鸦因为什么原因成群飞起,她却是看不到的。 她没有踌躇地欲转身回船舱唤醒主子禀告一声,却在转身的瞬间看到她披了件罩袍已经出现在了甲板上。 “主子。” “是巫族。”谪言看着两岸黑色的丛林,对兕心说道。 “咔嚓”又是一声声响,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主仆二人都听到了。 夜间寂静,栖息在树枝的夜鸦不受惊扰根本不可能无端飞起! 加上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更加让她们确定,有人借树枝之力,在高空掠行。 “冲我们来的吗?”兕心凝眉问道。 “咔嚓”又是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响起,谪言听到之后笑了:“还是几个功夫不怎么样的巫。” 听着这声音,想来这轻功肯定是一塌糊涂的。 “主子?”兕心又是一声疑问。 只是这声疑问刚落地,船便突然不动了。 船一停下,修竹也出来了,见了两人,便说了句:“月黑杀人夜。” 兕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鸣则已啊你是。” 谪言也在一旁笑。 确实啊,浓黑如墨的夜色,为这世间掩盖了多少罪恶,它自己也不知道吧。 三人玩笑间,江面上的水突然翻涌奔腾,掀起了三四尺高的浪头,快速地移动到船只的面前 来。 谪言巍然不动,兕心毕之站在船头,快速地翻动双手,掐诀结印,忽而,那阵巨浪就“嘭”一声化成了一阵微雨,散落在了江水里。 跟着巨浪踏水而来的还有数十条黑色的身影,他们显然没有料到眼前的这个情况,愣愣地站在水里,眼看着微雨浸湿了他们的身体,也不知是谁带了个头,率先跳上了甲板,剩下的人见了全都提气而上,跳上了甲板。 谪言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而后对兕心和修竹说了句“我要活的”便悠哉悠哉地迈入了船舱。 谪言在船舱内拿出袖中的蝙蝠扇轻轻叩打着床边的小几,舱外呯呯砰砰了一阵,又很快趋于平静。 没多久,兕心就掀开帘子走进来,说道:“都绑严实了,现在审?” 谪言收了扇子,起身道:“去看看。” …… 甲板上一共被绑了十个人。 谪言一看他们咿咿呀呀口水四溅就凝了眉:“死士?”她问的是修竹。 这些人的情况一看就是下巴被卸了。 “是,嘴里藏着药,跟袭击二姑娘的估计是一伙儿的。”修竹一边挨个儿在他们嘴巴里掏毒药,一边回道谪言。 兕心就跟在她后面装下巴,她掏出一粒毒药,她就装上一个下巴。 那些人跟她们交过手,自然知道今天是狠狠栽了,便个个都屏气凝神,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们,也都不敢再冒然寻死。 “哪儿的巫?谁的人?说 实话的下船,不想说想死的,等明儿天亮了你们自个儿寻地方去,别弄脏我的船。” 谪言轻声细语地对他们说道。 被绑成人柱的巫者闻着声朝她望过去,这一望,全都跟中了邪似的,看着黑夜中的谪言个个都跟木桩似的,不会动弹了。 有个年轻皮白的,对着谪言道:“妙书门的死士,替江尧办事儿的。” 江尧?! 谪言一听见这个名字脸色便冷了几分,她继续问道:“妙书门倒是听说过,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你们也是杀手?” 这些巫者立马点点头表示自己是,刚开口的那个又继续说道:“妙书门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巫,给钱,给饭吃。” 给钱?给饭吃?所以干这些杀人夺命的勾当也无所谓么? 兕心和修竹脸色一变,都暗暗看了眼自家主子。果然,谪言的脸色又冷了几分,她看了他们半天,说道:“你们接到的任务是什么?杀我?夺巫册?” 此言一出,那十个人又跟看怪物一样看着她,眼神里明明白白都是“你怎么知道?” 谪言自怀中掏出那一本半的巫册说道:“黑纸白字可以誊抄,人的命是抄不下来的,我的命你们是没本事取走了,册子你们拿走,你们若是下回接到的还是杀我的命令,还是别来了吧,我放你们一次,放不了第二次。” 她素手一挥,那些紧紧绑住他们的绳索就全都松了,众人不敢造次, 拿了巫册便一个个跳下了江面。 “主子,这江尧的动作真快。”兕心说道:“要派人跟着这些人吗?” 谪言从临都上岸时放走的那几只老鸹便是通知林家的人将巫册被海棠交给谪言的消息给放出去,结果这船才走三天,这江尧派的人便到了。 “不必了。”放长线方能钓大鱼,况且她还不想断了这十名巫者的生机。 “我林家都无人可查到这江尧的下落,他却能轻而易举找到我的位置。”谪言语气很轻,蝙蝠扇敲打掌心的声音也极轻,但兕心和修竹莫名赶到这夜里的温度又陡然降低了几许。 “兕心,你明儿个写封信给仲赢,限他十天之内将那江尧的祖坟都给我扒出来!” “是!” 九鑫和仲赢乃是谪言手下七大掌事之中的两位男性,九鑫主管货运商行,消息颇为灵通,但仲赢则专门负责给四方大陆林家各商行传递消息,手中的消息网最为广大也最为灵通。只不过,他先前被谪言派去北荒找稀有的宝石给林天涯添妆,接到谪言要找江尧消息的事儿估摸着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兕心和修竹看着自家主子一脸怒气,也都能想到她因何生气。这江尧以钱财食物为饵将巫者训成死士,他自己本身也是巫族,莫说楚国和晶城的灾祸与他脱不了干系,单就此一项作为,便是犯了主子大忌的! 主子生平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巫族欺压巫族! 第028章 遇上 话说那十名巫者拿到了巫册,没急着回去复命,而是在江岸的小树林里头蹲成了一个圈。 “那林家丑姑娘什么来头啊,我怎么见了她跟看见远古神只似的,心里头怪怪的。”一个巫者开口道。 “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也是!” “我也是!” 众人一一附和道。 真的是,太怪了。 他们巫族无论是见了帝王龙气萦绕之人,还是鬼神魍魉之辈都不会有这种凛冽激荡之感,怎么一个丑姑娘会让他们有这样的感觉呢? “也没察觉到她有咱巫族的灵气啊。”又有人开口道。 “是啊,还不如那两个动手的女子灵气充足呢!”有人附和。 “管她啥来头呢!今儿的事儿咱回去怎么说?” “说啥啊!没看出来人家是有意放咱一条生路啊,我看这样,回去就什么也别说,咱身上有伤,就说人是没杀到,但是册子拿到了不完了么?” “好,就这样。” “我看行!” “这主意好。” 泰安三十一年二月二十三,丑时末,寒夜微凉,东国岷州湾水岸的林子里,有一伙儿巫者心惊胆战看着不远处江面上透着灯火亮光林家商船,狼狈地转身离开。 …… 两天后,泽林城的一处密林中。 攻击谪言一行的十名黑衣巫者正端端正正屈身立在一名黑衣男子的面前。黑衣男子面容英俊,一双眼眸中泛着诡谲的冷光。 “人没杀了?”他手上拿着那一本半的巫册,环顾这一圈人,沉声问道。 仍旧是那年轻面皮白的先答了话:“江大人,那个姑娘是个高手,我们也是趁其不备偷了这巫册的,人实在是杀不了。” 黑衣男子便是在楚国制造出一系列祸患的江尧。 “连你们都不行?难道她身 边有巫族高手?”江尧声音越发低沉,他很清楚自己派出去的这一队人是巫族死士中身手很不错的了,因为擅长巫术,所以暗杀刺杀的成功率一项很高。可他们,居然对付不了区区几个商户女。 “江大人,您说对了。”那面皮白的再次答道。 “什么样的巫族高手?”江尧眼光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你们十个人都对付不了的?” “掐诀结印手速奇快,压根看不出来历。是高手中的高手。”那面皮白的把头压低了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能想起来被绑在船上的情景,一时心有余悸。 江尧摸着手中的巫册,沉寂半响道:“罢了,你们拿回册子也算有功,下去领赏吧。” “是!” 一阵齐齐应声之后,密林上空一群鸟儿成群起飞,再度回首,江尧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伸手在身旁的一株树上轻轻一拂,而后树上立时腾升起了一阵浓浓的烟雾,烟雾伴随着浓浓的异香,在林中迅速四散而开。 不多时,便有四名脸上纹着奇异花纹的黑衣女子自四个不同的方向疾速掠行而来。 见到江尧,立刻单膝跪地,齐齐喊道:“见过族长。” “泽林百里外江上有艘林氏商船。”他背过身来看着射入密林中的光雨,又道:“去取了里面人的性命。” 语气低沉冷冽,像极寒之地冻了千年的冰。 “是!”又是一阵娇声呼应,鸟群飞起,他的周围又一次空无一人。 …… 二月二十五,林家商船抵达雁国境内。 谪言早起便站在了甲板上环顾四周景色,她不是第一次来雁国,可每次来,都会被这里的景色所吸引。 山苍湖翠,莺啼萦绕,两岸飞花将目光缠绕。当 真是美得很。 与东国庄严肃穆的山色水景不同,雁国山水秀丽,入目尽是细腻柔软的景色。 “主子,后面那艘商船好像跟咱们一个方向,都同行差不多快两天了。”兕心端着一杯清茶来到谪言面前,指着落后在她们左侧丈许的一艘绿漆商船说道。 谪言闻言瞟了那船一眼,呷了口清茶,说道:“许是去泽林经商的吧。” 雁国泽林城沿海,贸易发达,入了雁国境内,江上往来船只明显增多了,谪言以往经商也时常出入泽林城。 “我和修竹这两日注意看了一下,那船上有不少高手。”兕心道。 “出门在外多雇几个高手有什么可奇怪的?也不是谁都有我这么好的运气,手下个个以一顶百。”谪言摇头,似在笑着兕心有些草木皆兵:“你想,如果是敌人,跟着两天也不动手?” 行船杀人灭口无疑是最佳的,人往江里一沉,干干净净。江上风大浪大,多少话不都可以随便说啊?总比死在岸上某个地儿会惹来非议揣测的要好。 “也是,一出门我就疑神疑鬼的。”兕心笑着接过谪言递来的茶杯,说道:“回去用膳?” “走吧,确实有点儿饿了。”谪言说着转身入船舱。 隔壁绿漆船上这个时候从船舱走出来一个青年,他一出来,看到的便是对面商船上一道身姿纤长的黑色背影。 “覃二,那是谁?”他问道一旁的侍卫。 旁边两个穿劲装的黑衣护卫,长得粗大的那个立马道:“回陛……主子,那是东国林家商船,刚刚那两个应该是林家的姑娘吧。” 那侍卫的一个口误转圜在了青年凌厉的视线中。 青年是刚在楚国登基不久的新帝李漠,他甫一登基便得到江尧在楚国泽林城 出没的消息,而后他便让自己的亲叔李束监国,自己则悄悄带着一队暗卫来到了泽林。 “林家的?”李漠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奇光,仿若在黑夜中乍现而出的清润月华:“知道……是林家的谁吗?” 覃二说道:“同行了一天之后就去打听了,那船上人不多,就是个个嘴巴都很严。除了是林家商船,其余啥都问不出。” 李漠闻言点了点头,眼中的清晖刹时去了大半,而后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儿四周景致便回了船舱。 到了中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 谪言正透过窗户听着雨水敲打着舱顶的叮叮之声,那头修竹跟人杠上的声音也一字不落的传入了她的耳中。 “这鱼明明是我钓的,掉你家船上就是你的了?”是修竹的声音。 “谁能证明这鱼是你钓的?谁能?我刚刚也甩鱼杆了,上面的鱼就是这么大的。”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瞎啊!你东边能甩到西边啊?我坐这儿钓鱼你看不见呐!” “你这姑娘怎么无端骂人呐!” “骂你是轻的,不把鱼还回来我揍你!” “你来啊!” “来就来!” 谪言听到这儿坐不住了,起身拿了柄油纸伞走到舱栏过道上,等看见兕心拉着准备爬到隔壁大船上的修竹时,扬声唤住了她,亲自对上了对面那个粗大的男子。 “如何证明这鱼是你的?”她问。 覃二有点儿风中凌乱了。这姑娘看上去挺温柔随和,做派也像是那个凶婆娘和那个拉架的老大,不应该是息事宁人,小事化无的吗?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在那头钓鱼,甩过头了,听到这儿有声便过来捡了。” 谪言看了看他指的方向,又观察了一下修竹钓鱼的用具,问道修竹: “你确定这条鱼是你的?” 修竹穿着蓑衣,水珠滴滴答答滴着,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点头肯定道:“绝对是我的!” 谪言闻言,点点头,对覃二道:“这位壮士要不要在你们船上再找找?” 覃二见修竹说得那么笃定,便拎着鱼在围栏那边转了起来,突然,他在拐角处立住身形站了会儿。 这边伞下谪言便笑了起来。 李漠刚出舱,因为视线的缘故,只能看到伞下那细致的下巴上,嘴角扯开的弧度。 覃二拎着两条鱼,脚步僵硬的走过来,比他僵硬的脚步更僵硬的,是他的笑容。他尴尬着脸递过来一条鱼:“这个,姑娘,不好意思啊,误会误会。” 谪言接过那条鱼递给修竹,脸上的笑越发灿烂了:“确实是误会。” 覃二的脸色一松。 他听谪言对修竹和兕心道:“走吧,等会儿我做鱼给你们吃。” 那头刚才还对他大喊,一脸怒气的姑娘闻言立刻笑开了。而那拉架的姑娘则一脸古怪的看着他。 那目光里是……同情? 她干嘛同情我?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转身转过身,却看到举着伞立在身后的自家主子。 “主子。” “嗯,刚刚那个撑伞的是?”他没有看清楚她的容貌。 “好像是那船上做主的人。”覃二道。 “相貌如何?你可曾瞧见?”李漠问。 覃二又一次莫名其妙了,但还是恭敬回道自家主子:“二十多岁的一个女子,脸上有道疤痕。”却并不说相貌如何,女子破相,谈何相貌? 覃二看着自家主子听完这句话眼中那大放的异彩,第三次莫名其妙了。 好半天,他听见主子如梦呓般轻吟道:“‘林氏丑女唤谪言,天下第一死要钱’。” 到底,是遇上了。 第029章 相见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覃二总算知道那拉架姑娘眼里的同情因何而来了。 香味! 由隔壁船只上冒起的烟雾而弥漫到他们船上来的香味!雨势不大,那弥漫在船上各个角落的香味像游蛇一样从他的鼻孔钻进去,又迅速在他的四肢百骸蔓延而开。 太香了!他不由自主跟着那阵香味跑,差一点跌到江里。 等反应过来,人又站到了两只船并行的夹道上了。睁眼一看,夹道上已经站满了人! 个个一脸陶醉,鼻子使劲嗅着那喷香的烟雾。 这种香味,他……好想吃一口啊!他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而后又听见,夹道上响起的数道咽口水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对面船上的夹道上,那个拉架的姑娘手里拿着个笸箩走了过去。 “姑娘,这香味是鱼香吗?”覃二喊住她问道。 兕心笑着点了个头。 覃二想起了刚刚谪言的话,又道:“你家主子做的?” 兕心又笑着点了个头。而后,她便回了船舱。船舱里,谪言捧着本书坐在小榻上翻着,修竹则盛了满满两大碗饭招呼着:“快来,开吃!” 她透过窗户缝隙看着对面船上那些男人们被香味诱 惑得一脸想吃又吃不到的懊丧表情,失笑着摇了摇头。 谪言翻书的间隙注意到她的动作,也笑了:“行走江湖,能动口的坚决别动手,能让人伤心的千万别让人伤身。” 修竹哈哈大笑。 兕心则一脸无奈道:“受教了,主子。” 那边欢欢喜喜吃着饭,绿漆船 这边李漠也循着香味走到了夹道上。 “覃二,这是对面的饭食香?” 覃二口水一咽,答道:“回主子,是的,是对面那脸上有疤痕的女子做的饭菜。” 他想到先前李漠向他打探那女子的容貌,便这样说道。 李漠点点头,而后想到曾经和大哥二哥经常光临的真觉食府品安居好像就是林家所开。那里头的饭菜也很精致美味。 原来,她也擅长厨艺吗? 他想到这儿,突然笑了。 “覃二,带上礼盒,我们去对面拜访一下。” “啊?啊!哦。” …… 天色有些暗了,原来还不是吃晚饭的时间,但谪言船上因为临时的事件而稍稍调整了一下用餐的时间。 修竹吃饱了饭又窝到了船的犄角旮旯里钓鱼。 兕心则拿着一段黑色的绸布在逢披风。 对面的踏板一落到他们船上,两人都快速地出现在了踏板跟前。 李漠心里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朝修竹兕心二人道:“在下楚国商人莫里,偶知这是林家商船,特来拜访,烦请二位通报你家主子一声。” 二人看了眼李漠俊朗的相貌,沉稳的气质,兕心便打头笑道:“莫公子稍等。” 她折了身回了船舱,没一会儿便出来对李漠和他身后的覃二笑道:“两位可以过来了。” 覃二为李漠撑着伞,二人在甲板上等着。 不多时,李漠便见到了谪言。 他第一次清清楚楚瞧清了她的容貌。 娇皎若白玉,飘飘似素雪,伊人独绝,世无其二。 额头有道伤 疤又如何? 美人在骨不在皮,人的相貌经不住岁月的改变,可是气韵这种东西,是不可能轻易被改变的。 李漠笑了,眼里摄人的光彩一闪而逝,却没能逃开谪言的眼睛。 他在打量谪言的同时,谪言也在看着他。 十八九的模样,着绛紫色衣袍,衣角绣着青鸟展翅栩栩,春雨朦胧,却不曾模糊了他眉角明丽的笑。 是个非常出色的男子。 “莫公子?”她屈身行了个礼,语带疑问道。 李漠拱手还礼道:“楚国晋海,莫里。姑娘可是林家家主,林谪言?” 谪言当然知道自己如何可以轻易被人认出,她洒脱的指着自己的额头,冲李漠笑得一脸的不在意:“林家没有第二个额头有道疤痕的林谪言。” 言语间满是自嘲。李漠心里突然涌入一股酸楚。 “我……对你的疤,没有意见。”他轻声解释。 谪言愣了一下,她不过也是玩笑话啊?这男人干嘛一副言语冒犯了她的样子? “谪言顽话惯了,公子见谅,我也无恶意。”她笑着道,继而朝着身后的船舱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 算是止住了这个话头。 李漠见她一脸笑盈盈似不在意自己容貌的模样,心中暗怪倒是自己想得多了。 …… 船舱房间外有个布置极为简单的次间,里面只有简单的几样摆设和一张桌子,四张凳子。 谪言便是在这里招待的李漠。 兕心端来了茶水,李漠端起喝了一口,便睁大了眼。 桂圆红枣生姜还有黑糖 !这……这给他喝的是女人茶啊?! 谪言自然看出了他喝了一口茶后的古怪脸色,笑着解释:“但凡在去雁国云国途中见到我本人的,我都是用这茶水招待的。” 林家财大气粗,就算她确实失礼,也很少会有人觉得她失礼。 李漠满脸疑惑。 谪言道:“雁国靠南,气候湿寒,云国靠北,气候极寒。宜喝温茶养身。”而且她的师傅极其注重养身,给她配了好多女人喝茶的方子,她来的这一路也没准备会遇上什么人要招待,船里除了一些温茶,是没有半点其他可以招待人的茶的。 李漠来了兴致了,问道:“那你在东国,去楚国闵罗和萧国都是饮什么茶水呢?” “在东国家里什么茶都有,平日喝清茶,只是雁国和云国气候有些湿寒而已,故有些讲究,去别的国家都没那么多说法,随便备点儿茶叶吧。”谪言笑说。 “饮茶确实是门学问。”李漠笑着说,而后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这茶也挺好喝的。” 看细节的话,修养不错。谪言垂首心道。 “莫公子在楚国是做什么生意呢?”谪言开了话头问。 “我是开牧场的。”李漠斟酌了一下,胡扯道:“养马。” 谪言在心中把楚国皇商和开牧场的商人过了一遍,脸上的笑加深了些许:“莫公子气度不凡,倒不像个商人。” “你也不像个商人啊。”李漠道。 她眉眼温和,身姿纤弱,鹅蛋脸上总含着卸人心房的轻巧笑意。一双圆圆的杏眼虽如 江水深沉,却始终透着柔和的光。这副模样,实在是和他想象中凌厉霸气的女子有些出入。 谪言被那他言语里的肯定给逗笑了:“也偶尔有人这么对我说过。”不过说这些话的人事后提起她来多半都是,林家那个丑姑娘,那就是个抢钱不带刀的! “莫公子此番去雁国是做生意?”谪言接着问道。 “想在雁国开个牧场,此番是去探一探。”李漠想了下,说道:“林姑娘你呢?” “巡查一下我家的商铺。”谪言敛眉说道,而后放下茶盏,叹了口气道:“莫公子,撒谎于人百害无一利,你可知晓?” 李漠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心内一惊,忙恢复镇定问道:“林姑娘所指?” 谪言笑着不答他,而是说道:“人撒了一个谎之后,会绞尽脑汁接着撒许多的谎去圆这一个谎,结果会为了圆谎而撒更多的谎,最后搞得自己累,别人累,还容易不得人谅解。” 李漠愣住了,端着茶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却见她从容的端起茶盏,小小的喝了一口后,对他说道:“楚国养马大户二十九人,个个要从我林家货运走粮草马匹,养马小户我知道的也有二十来户,也脱不得我林家货运。” 原来如此!到底是大意了!李漠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那边谪言接着道:“我没听说过一个能将牧场都开到雁国的商人,还姓莫?” 李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一时来了兴味:“那你可能猜出我是何人?” 第030章 猜出 谪言一抬头,正好与他的眼睛对上。 那双眼里,皎皎碧波,倒映着她的身影,有兴味,有赞赏,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连她都有些无法揣测的意味?她行商多年,所见所识甚广,也曾时常自负窥心有术,眼前这个青年的心思,她却是有些拿不准的。 她与他并不熟识,算起来,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啊,那双眼睛里,为什么有那么温柔纵容的笑意? 她放下茶杯,笑道:“现如今,谪言应该是称呼您为楚皇了吧?” 谪言淡笑着抛出他的身份。 李漠是真的惊到了,知道她聪慧,却没想到,她居然凭着一条莫须有养马人的消息便能准确无误的猜测到他的身份,当真是聪慧的……有些可怕了! 谪言见他默然不语,便又笑着道:“成义王夫妇可还好吗?” 李漠还没反应过来,只敛了笑看着她。谪言也不着急,端坐着看着他。 好半天,才听他说道:“叔父婶娘一切都好,林姑娘……不知你是如何猜出我的身份的?” “莫里,反过来就是楚皇您的名讳,谪言行走江湖多年,楚皇您的计量也许能蒙骗他人,但骗我,却还不够高明。”谪言温声解释道:“除了行商养马这个借口瞒不住我之外,您身边那个护卫一口楚地口音,且我曾经在真觉的品安居见过您一面。” “哦?什么时候?”李漠好奇了。 “七八年前吧,您当时年纪还小,只是细瞧着,眉眼神色与如今变化不大。” 谪言说着,就想起那年真觉品安居的二楼,那个十一二岁被两个哥哥照顾着的小小少年,如今已问鼎九五,君临天下了。 李漠已经不好奇她口中所说的那些理由了,而是对于她曾见过他一事而好奇了起来。原来,她是见过他的吗? “可我不记 得我见过你了。”他问道。 “楚皇您当时年纪还小,我也只是去真觉店里看看而已,后来听掌事的说楚国的三位皇子很是中意我家菜色,便远远的循着指引看了你们一眼。”谪言解释道。 李漠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李漠说完这句便止了话头,谪言看他一脸不欲多谈的样子,便也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忽然,那边李漠突然说道:“刚才闻着你们这边的饭菜好香啊!我还没吃晚饭呢,不知道……林姑娘方不方便赏我一顿饭吃?” 这下轮到谪言愣了。 不过她也就只是小小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忙笑着道:“楚皇您严重了,不过……您身份金贵,适才没猜出您的身份请您喝茶水已是大不敬了,这下要吃饭,怕是,于理不合。” 帝王的安全保障,饮食安全也是非常重要的范围,他们的饮食,向来是由专人打理的。 “你会害我吗?”李漠突然问道。 谪言还没说话,又听他说道:“林谪言,我还没谢谢你救了我和我妹妹呢!我一直想见见你,亲口说一句谢谢。” 他慢慢说完,目光澄澈,露出无比坦然的笑意。那笑意,比春光明丽,好似世间万千姿色均被囊括在内,又似朦胧春雨涤荡的大地,处处透着清新悦目的绿色真意。 真诚。 谪言突然就看到了这两个字。 她顿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只能先沉默。她行商经年,游 走列国,所遇万千人多数都是些巧舌如簧,能说会道的场面人,再不然,就是些趾高气昂,金尊玉贵的掌权人;这些人,或为了赚取银钱,或为了心中欲望,终日颠倒黑白,巧舌如簧,生活在自构的虚假之中。 时间一久,她也成为了那样的人。 与这些人交道,她无惧虚假,越假她 越有把握,越假她越开心,一直假到真不了她就越能控制自己始终站在上风不倒。 正因如此,除了面对家人之外,她不知道,在这万千人中,遇上了一个位高权重的真,她又该如何应对。 “我救了你们,可我害了晶城一城百姓。”她撇头看着窗外因春雨被笼罩在雨雾中的江面,开口说道:“实乃当得这一声谢字。” 一城之人的性命,于她而言,太沉重。 李漠注意到她谈到晶城时那语气里的悔意和懊恼,也不曾错过她顿时的暗淡和消沉。她应该,也不好过吧? 李漠也敛去了笑颜,起身道:“冤有头,债有主。” 安慰的意思明明白白。 谪言回过身来看着他,青年迎光而立,他个子很高,肩背笔直,人精瘦有度,身上透出的,是蓬勃郁郁之力。 “那谪言就盼着楚皇您为那枉死冤魂沉冤得雪了。” 她言语轻柔,面上始终挂着两分浅笑,只是李漠看到,那柔和的目光中恰似初冬胡泊,泛着澈心的冷意。 她那笑容满面之下,隐藏的,竟是这样一副面孔吗? 清冷,疏离,裹挟着沉痛悲伤的温柔。 他眉目一凝,谪言却笑开了:“楚皇您稍坐,我去给您做饭。” 她柔柔一笑,刹那间,李漠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突然的剧烈心跳。 …… 李漠用餐时,覃二又吞了一肚子口水。 直到回到绿漆船,他还陷在那扑鼻的菜食饭香之中,以至他晚餐吃得也不香。 相同的鱼和菜,怎么人家做得就那么香呢? 他丢下碗筷,睡到了李漠的船舱口,摸着自己的胃,一脸的懊丧。 船舱里的李漠,想着先前的谈话和饭食,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也不得入睡,脑海里尽是谪言的浅笑和她温和的声音。 过了许久,他才在江水平缓的流动声中缓缓睡去 。 是夜,微雨初停,夜空星子遍布,江上风浪平缓。有数只船只都在缓慢前行,绿漆船得了李漠吩咐,存了和林家商船同行的心思,竟是越挨越近了。 少顷,星子渐少,丑时过半。江上水雾越发浓密。 只是,这浓雾有些蹊跷。暗夜之中,林家商船船底的水雾忽而升腾而起,将整艘商船紧紧包裹其间。 船舱内的谪言在那些浓雾升腾时,眼睛骤然睁开! 守夜的是修竹,见了此景也先回了船舱,准备唤醒兕心和谪言。 “找上门来了?”谪言已经掀开被子,起身点上了烛火。 修竹点头,瞥了眼船舱外的情景,有些感慨:“这雾……杀气很重啊!” 兕心道:“煞气也重!” 来者不善啊! “《百巫谱》上,言巫之下,有六大巫族:楚国炎雀洛氏,雁国葳蕤春氏,东国潇湘大狐氏,云国天水乐正氏,萧国汀兰曾氏。”谪言突然说道。 修竹兕心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兕心不耻上问道:“主子,这几个氏族和这雾有什么关系啊?” 三人说话的空档,舱帘被风吹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有一丝丝黑雾随着那抹弧度飘了进来。修竹兕心背对舱帘,自是没有瞧见,而谪言淡淡的瞥了那飘起的舱帘一眼,起身歪倒床旁边嵌金丝软榻上,笑说道:“等回头到家跟圆圆把《百巫谱》要来,你们也看看。” 兕心修竹面面相觑,《百巫谱》?她们看过呀?! 修竹又在窗户里看了眼那阵诡异的雾,竟是越发浓密了,便道:“主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出去看看。” 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谪言唤住她,脸上的笑越发灿烂:“别出去了,人都已经进来了!” 人都已经进来了?! 兕心和修竹闻言大惊!她们俩立马站到谪言 的身前,戒备地看着屋子的各个角落。 同样的,大惊的不止她们!还有那少许的黑雾凝聚成的四道淡淡的身影! 四个脸上印着黑色花纹的女子此刻身影呈肉眼无法看见的透明状,面面相觑,她们做梦也想不到,居然!居然会有人能够看见她们? 她们的术法就算是巫族的顶尖高手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识破,而她们只是刚进来,就被这个脸上有疤的女子给识破了! 大可怕了! 房内顿时陷入一阵诡异到可怕的寂静中。 兕心修竹戒备凝重,四道身影则是屏住呼吸,不敢贸然出手,而谪言,只是歪在软塌上,有一丝睥睨的笑出现在眼角。 百巫谱?六大巫族?兕心脑海里把这些慢慢串联,转身对谪言道:“主子,是楚国洛氏一族吗?” 修竹也反应过来了,在一旁说道:“是那个擅长隐手隐脚隐脑袋甚至隐全身术法的洛氏一族?” “正是。”谪言道。 谪言话一落地,那四道身影又僵了一僵!她们面面相觑着,心若擂鼓般跳动着,对此次的目的都产生了怀疑? 这三个人,她们能杀的了么? “百年前巫族那场浩劫后,六大巫族除了东国的大狐一族和萧国曾氏一族所受波及最小之外,余下的四大巫族,几近覆灭。几年前我倒是听说过妙书门有个神踪堂,其间巫女擅隐、擅惑,幻术精湛更是整个四方大陆都难有巫族与之匹敌。”谪言翻了个身,仰躺在软塌上,伸手拿过小几上的茶盏,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泼了出去! 朝着四道淡淡身影的位置所在! 四人未料到她会突然出手,全都被泼了个措手不及。身体沾水便有地方渐渐露了形状!兕心和碧萝第一次瞧见这种巫族的高阶隐身术,两人都震惊不已! “动手。”谪言淡淡吩咐道。 第031章 拿下 两人得令迅速地朝着露出破绽的四人攻了过去! 四人也迅速地自腰间抽出短小锋利的匕首,伶俐的迎了上去! 二实四虚六个身影瞬间在逼仄的船舱内动起手来。 修竹是谪言手下七名掌事中武术最高,巫术最一般的。兕心的巫术和武术则都算一般,除了耳力尚可,她在七人中的实力,向来是垫底的。 而此刻,她们的武器明显落了下乘。 修竹的武器是缠在腰间一柄长约三尺的软剑,兕心的则是袖中一把长约丈余的黛色水袖。船舱逼仄,短小的匕首便显露出了优势! 两人皆是凭着耳力,以一对二。 只是软剑刚碰到对手的匕首,火花乍现的那一刹那,修竹举剑转身,软剑便击打到窗帷又被迅速的反弹到她的鼻尖,她惊险躲避,那头兕心的水袖,还没卷到对手,那裹挟着十足的力道,“哗啦”一声,将房内的凳子给打坏了! “将那丑女人的命先取了!”四道身影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喊道。 四人如梦初醒,便不欲与修竹兕心多做纠缠,一个劲儿的朝着软榻上的谪言攻击过去!碧萝兕心也不会轻易就这么让人越了过去。 “哗”! 有利刃破风而起的鸣叫在谪言耳边响起!她微微侧头,避开了那道凌厉的攻击!后面有巨大力道的东西紧跟着破风而来,将那攻击谪言的利刃给隔了开来! 是兕心的水袖! 水袖将攻击谪言方向的一处空气给紧紧裹挟,兕心察觉到得了手,便迅速蹲身二分,将水袖缠绕在臂,背对着那个方向使劲儿一拉。 在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她身体的同时,她肩膀一缩,两只手抓住那水袖中的手臂,借着惯性,将人狠狠地甩了出去! “哗啦”“嘭”两声巨响,窗帷破裂之后,是一个黑衣的 女子在地上显出了身形! 黑衣花面,红色夕雾花! 果然是楚巫洛氏一族! 谪言见了,眼中一片了然。她在软塌上坐直了身体,看着碧萝和兕心二人跟晃荡最剧烈的空气不停打斗,右手的蝙蝠扇便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自己的左掌掌心! 呯呯砰砰兵器碰撞的声音穿过了船木,飘到了绿漆船上的覃二耳中,也飘到了船舱里与周公会晤的李漠耳中。 “覃二,谷庆,什么声音?”李漠被吵醒,他掀被起身,走到舱外,问道守夜的二人。 谷庆是和覃二一起守在李漠船舱外那名瘦黑一些的护卫。 “隔壁船上传过来的。”覃二道。 李漠闻言,大步朝外走去,二人也快速跟上。到了甲板上,夜色深沉,瞧不清楚林家商船上的动静,只是看见它被一阵浓雾裹住的那一瞬间,李漠皱紧了眉头,道:“是巫术!你二人速速带人过去看看!” 她身边,好像只带了两个姑娘啊! 虽然,他曾私底下悄悄打探过与她有关的消息,也知道,她手底下奇人居多,高手也多,但就是抑制不住的担心! 覃二和谷庆忙放甲板带着一队人,走了过去。 李漠也跨上了甲板。 覃二立马道:“主子,那边情况不明,您先在这儿待着吧!” 当然,这句话被李漠理所当然的无视了。他越过两人先一步跨到了林家商船上。 舱内激战正酣的几人自是无暇注意到有人上了船,但是谪言却听到了声响。那被兕心甩出去现了形的姑娘又爬起来举着匕首朝她攻了过来。 谪言眉眼一敛,只轻轻扬起了一个手指头,包裹住船只的黑雾像是长了脚似的悉数朝着那名女子聚了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在她距谪言还有三步之遥时,那些黑雾将她的双脚紧 紧裹住,她瞬间动弹不得! 谪言微微转头,她清楚地看到了谪言的眼睛并与之对视上了! 也是那一瞬间,她心内激荡,仿佛身在无垠大海,头顶乍现万丈佛光;又仿佛身堕无极深渊,那十里黑霾中晃动着唯一的光;更像是婴儿时期,脐带接连着最初的供养,她便能听见那水域之外,神只的吟唱! 她是谁?为什么她会有如此感觉?恍惚间,她松开了手中的匕首! “哐当”一声,匕首落地的声响换回了她些微的神智!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她喃喃问道,眼中尽是迷惘。 那如神只般震动她心弦的女子,坐在软塌上,翩然一笑,夕雾花女子似又看到了无数慈悲堆砌在她的眉梢。 “林氏,谪言。” 她轻轻开口,夕雾花女子如斯听到。 …… 李漠带人赶到时,逼仄的船舱内,激战正酣。 他听到兵刃碰撞之声的那一刹那,一丝犹疑也无的掀开了船舱的舱帘! 舱内,他只能看到四个人,其中两个和空气不断地“劈勾挑刺翻踢旋”做着利落干净又稍显诡异的动作。 “您先出去,这里有隐身的巫族。”软塌上的谪言看到他,便扬声提醒道。 只是,晚了! 那离舱门最近的一个夕雾花巫女见到有人突然闯了进来,面前的三人又不能拿下,便朝着李漠攻了过去。 李漠瞧她不见,只是感到一阵急速地空气波动而来的刹那,本能的退让了出去,却还是被女子手中所执的匕首给划破了胸前的衣襟。 “主子!”身后的覃二和谷庆见状大呼! 有丝丝血迹染湿他的衣襟,李漠顿觉有刺痛袭来! 舱内烛火摇曳,李漠退出舱外谪言便看不到他的情形,她见那袭击李漠的夕雾花女子朝着外面追了出去,便凝了眉。 这李漠若在她船上出事,不妥,非常不妥! 思及此,她看了眼屋中的状况,便扬声吩咐道:“兕心,修竹,将人赶到甲板上去!” 语声落地,那头修竹的软剑便遽然缠上腰际,兕心手中的水袖也忽然收回! 二人跳到谪言和那定住的夕雾花女子身前,与那两个隐身的洛氏隔开了一段距离,迅速翻动双手,快速结了五六个手印。 那四道身影中,最年轻的那个女子见了,大喊道:“不好!” 只是,话音尚未落地,狭小的船舱内便有狂风骤起,桌椅矮凳连同窗帷帘幕尽数被吹落了老远去。 他们两人结印对抗,除了那年龄最小的女子手速跟上了修竹兕心之外,其余一人像随风抖升的风筝被狂风卷起了老高,而后重重抛在了甲板上! 及此,修竹又抽出腰间软剑,抵上那年龄最小女子的匕首,靴子在地板上狠狠一踏,硬生生用蛮力将自己和她都挤出了舱外! 兕心紧随其后。 谪言也起身走出船舱。 舱外甲板上,先前攻击李漠的那名女子和被狂风吹出去的那名女子都现出了形,被李漠带的一队玄衣护卫用剑拿下在了甲板上。 玄衣护卫高举灯笼。 甲板上的情形无一隐遁。被修竹挤出船舱的女子见状,翻手挑开了修竹的软剑,一个侧翻,身体像鱼跃江面一样,轻盈地在空中现形,而后伶俐地落地。 “拿下!”李漠一声吩咐,立时有玄衣护卫上前与她动起手来,姑娘武术不错,在护卫围攻之下过了十来招,而后她双手翻动结印,却迟迟不见有术法被手印召唤而来。 她这才慌了神,玄衣护卫一个探手擒拿,将她拿着武器的手给翻在了背后! “当啷”“嘎啦” 匕首落地后,她的膝窝被护卫踢了一脚,人 “噗通“一声跪在了甲板上! 至此,四个女人尽数被擒! 李漠站在甲板上,看到迈步出舱的谪言,便迅速地走过去,抬手抓着她的双肩,低头问道:“你没事吧?” 那眉眼透着满满的急切。 谪言愣了一下,仰头看着而后笑着回道:“劳您担心,我没事儿。” 李漠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舒了口气,喃喃道:“幸好。” 谪言不自在的撇过脸,不愿与他对视。 兕心和修竹见状则一脸疑惑地对视了一下,而后,兕心走到谪言身边,蹲身对李漠道:“莫公子,不如,先审犯人。” 谪言告知兕心和修竹李漠的真实身份,为避免麻烦,让二人仍旧以“莫里”称呼他。 兕心的眼神不自觉地瞟过李漠紧紧扣住谪言双肩的手。 李漠这才有所察觉,于是,他颇为着急地收回了双手,因收得太急,又扯到了胸前的伤口,嘴里“嘶”了一声。 谪言这才注意到他胸前那抹暗红。 “伤得重么?”她问道:“您可曾带了医工?” 李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还有一队人不惯走水路,便走了陆路,那医工也在其中。” 况且,他也没想过自己带了这么多的侍卫,还会被伤到。 谪言探头看了眼覃二和谷庆那粗手粗脚的模样,又问道:“那您可曾带了服侍的婢女?” 李漠又摇摇头。 谪言蹙了下眉头,又看了眼那群玄衣护卫和被拿住的三个姑娘,对兕心道:“烧点儿热水来。” “您跟我进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吧。”谪言对李漠道。 李漠闻言有点儿震惊,但旋即而来的却是小小的窃喜。他看着她,目光灼灼,毫不掩饰那里面的惊喜。 谪言却不在看他,而是回头朝船舱走去,李漠见状,忙扯了嘴角跟上。 第032章 称呼 走到船舱,入目便是凌乱不堪的狼藉之像和那被定住身体的夕雾花女子,李漠愣了愣,而后见谪言一脸淡定从容,扶好了一张被吹在地上的凳子放在破损的窗帷边对他道:“您坐吧。” 李漠依言坐下,指着那女子问道谪言:“不必处理?” 谪言拿着剪刀慢条斯理剪开李漠襟前伤口处的衣服,说道:“不必。” 李漠透过缝隙看到那夕雾花女子闻言一怔,转头看着谪言的视线有着明显的复杂和恐惧。 谪言挨着李漠很近,李漠能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清幽的茶香,他瞬间就红了耳朵,像只不知所措的兔子。 谪言手脚利索的处理好了沾染血迹的衣服,期间李漠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他看了看眼前比普通女子要高出许多的姑娘,清了清嗓子道:“你好像很擅长处理伤口?” 谪言听了,笑了笑,说道:“熟能生巧罢了。” 她家弟妹小时候练武磕着碰着都是她帮手上药,自己出门在外不小心伤着,也偶尔自己上药,可不是熟能生巧么? 可在李漠听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你经常受伤?还是你身边有人经常受伤?”他问。 谪言闻言看了他胸前那道不长却有些深的伤口一眼,回道:“都有。” 李漠听她语气淡淡的,心里有些闷,便不再说话。船舱内,两女一男,气氛沉默又有些诡异。不过好在兕心很快烧好热水端了过来,她入舱看到那定身女子,问道谪言:“主子,用不用我把她带出去?” 谪言摇了摇头,她便用热水拧了干净的帕子递过去。谪言帮李漠擦好伤口处的血迹,便在小几中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芍药纹小瓷瓶。 然后走到李漠跟前,语气略微有些踌躇:“我……帮您把上衣脱了。” 李漠听 了,“腾”一下,脸色有些微红,说道:“我自己来。” 他伤在左胸,右边的袖子刚脱下,谪言又听到一声闷 哼。再看过去,果然,李漠的伤口又流血了。 谪言也不说话,只走过去默默帮他把袖子给轻轻扯了下来。顿时,李漠便露出了精壮的上半身,他肤色中等偏白,线条流畅却突显着力量,肌肉匀称有力,一看便是常年习武所致。 夕雾花女子立马转头,兕心也转过头去,只谪言不甚在意的走上前去继续观察他的伤口。 “多谢你了,林姑娘。”李漠怔了怔,轻声说道。 谪言看了他一眼,那面色上依旧真诚赤纯,她突然就想到了海棠的性子,于是笑开,带着一丝柔和:“您肯定是听到声音赶过来帮我的,这也算是为我受的伤,我还没谢谢您,您就急着谢我,折煞我了。” 李漠见了她的笑,开心得像是有无数泡泡将他裹起来飞到了半空中,他心情好,于是又对她道:“你能不能别老是‘您’呀‘您’的称呼我啊。” 谪言也笑:“那您说,怎么称呼合适?” 谪言的性子里,因为常年出门在外的缘故,和从军的海棠一样,都有一些不拘小节的豪气,并不似寻常女子扭捏作态。虽然与李漠相识不过一日,但对李漠所说的改换称呼,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 合着他是身份地位比她高的楚国帝王,他说让叫什么,她跟着做就是。 李漠想了想,说道:“我爹娘在世时,叫我安安,我大哥二哥叫我安弟,渘儿叫我安哥。”他说道这里顿了顿:“我比你小,你看,安安和安弟你选一个吧。” 谪言听到那句“安安”时便明显的愣了一下,一旁的兕心更是一脸惊诧,只不过李漠没大注意她,他见谪言 愣了一下神,便道:“怎么,你觉得不妥?” 谪言将他流血的伤口又擦了一遍,在芍药纹瓷瓶中倒出一些粉末敷在上面后方说道:“没什么不妥,就安弟吧。” 李漠闻言,眸中一亮,笑容却腼腆了起来:“那我唤你一声‘言姐’可好?” 谪言给他上绷带,听到了,笑了笑,道:“私底下可以。” 一个帝王,如此唤她,若给别有用心之人听见,怕是会惹来不少麻烦。 李漠点头,看着她的目光一片柔和。 少顷,谪言帮李漠穿好衣服后,舱外天光已亮,谪言和李漠出了船舱,远处青山碧水,太阳光亮,端得是风景宜人,景致无双。 却只是,谁也无暇无心去欣赏。 李漠对谪言道:“可是那些巫册惹来的祸患?” 整个四方大陆怕是都知晓了林海棠在他手中取走的巫册落入了言姐手中。而他跟言姐俱都是知晓巫册真相的人。 谪言却心道,李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巫册于他是救命良方,于自己却拥有更多更大的用处,思忖了下说道:“应该是的。” 李漠那边也存了些小小心思,便说道:“要我帮忙吗?” 谪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安弟,这江湖上对言姐的传闻,你信三成就够了,我除了爱钱喜欢赚钱之外,还是有一些自保的能力的,这巫册能惹来的都是小事,我能应付。” 李漠当然不会怀疑她的话,从她能够从江尧筹谋十多年的计划中,想出那样的应对之法,又安排得那样妥当迅速,便足可见其心智心计绝非常人能及。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计策,如果不是因为她救了他,他也不会,他也不会…… 他这么想着,心里更失落了,他的原意是想帮帮她的,可是她这么强,一点儿都不 需要自己。 在她面前,他好像一点儿优势也没有。 可是,她遇上的是巫族的高手啊。 他还是很担心。 “这些人可都是会巫族中的高手。”李漠看着不远处被拿下的几个女子道。 谪言却不欲多言,仍旧说道:“我能应付。” 李漠见她如此坚决,难掩内心失落,看着不远处甲板上的姑娘,问道:“那这几个人怎么处理?” “你回去休息吧。”谪言道:“我来处理。” 李漠沉默了一下,而后转身对覃二谷庆打了个手势,两人便带着所有的玄衣护卫上了踏板。 “若有事,你记喊一声。”李漠叹气,不放心的嘱咐道。 谪言点点头,笑回了一句好。 江面平静无波,船只依旧缓慢前行,昨夜的插曲仿佛是这韶华的梦境,李漠低头看着谪言温和的脸,心内生出一丝怅惘。 她离自己分明这样近,可又让他觉得她那样遥远。 …… 李漠离开之后,谪言便把那四洛氏巫族晾着,自己去船舱里小睡了一会儿。 到了巳时中,谪言才醒来,而那四个女巫因为长时间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脸色都不约而同的苍白了起来。 谪言慢悠悠地起床穿衣,对舱内那个女巫道:“巫族是可以凭巫术胡乱杀人,祸害百姓的吗?” 她因为刚睡醒,语气有些低,那女巫听了,心里恐惧越发加重,便咬着唇不说话。 谪言淡淡扫了她一眼,扬手一挥,那些黑雾便瞬间消散,因为长时间被定身,她身形不稳地摔倒在地。 谪言起身朝舱外走去,并没有理会她,她在地上趴着,看着谪言的背影,便慢吞吞爬起来跟上。 谪言走到甲板上,看了眼那三个被玄衣护卫用特殊的绳结捆住的女巫,对兕心和修竹道:“解开吧。” 二人 依言照做,不一会儿,她们人都恢复了自如。 四人站在一排,如临大敌的看着谪言。谪言却看也不看她们,而是对着一旁的兕心修竹说道:“把船舱收拾一下,该修的地方修一下。” 两人自然知道,把她们长世间晾着便是谪言的惩罚了,于是得令便退下了。 谪言也转身朝船舱走去。 四人一脸愕然,面面相觑,而后那最后被拿下的年轻姑娘对着谪言的背影喊了一声“喂。” 谪言脚步不停,她见状右脚在甲板上轻轻一踏,人便轻盈地掠至谪言的身前。谪言停下脚步看着她。 “你……你什么意思?” 她与谪言对视,心头一震,一阵怪异感油然而生,她皱着眉头,眼中满是不解地问道谪言。 谪言面上浮上了一丝笑,只是看着眼前姑娘的眼神却是一片冰冷,她伸手拨开她的身体,继续朝前走,淡淡说了句:“你们走吧。” 而后,她转头看着她们,眼神中有着一丝睥睨傲然:“我的命你们取不了,你们的命我不想要。”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进了船舱,四个姑娘在甲板上愣愣站了半天,而后都垂着头踮地跃起,四道身影如射入天际的光束在人眼前一晃,眨眼便失去了踪迹。 那头李漠得了覃二报来的消息,坐着愣了半响,忽而咧开嘴笑了,笑得覃二莫名其妙,一心想着,这陛下别是魔怔了吧,自打遇到了林家商船,他好像就有点儿不正常! “主子?”他小心翼翼喊道。 李漠回过神来,一脸的笑意未散,说道:“哦……那什么,没事,你注意点儿隔壁的动静,有危险立马带人帮忙,不必来报。”说完摸了摸受伤的胸口,似是在感受着那里柔软的温度:“那四个巫女,是派人跟着的吗?” “是。” 第033章 美人 之后的几日行船,颇为安稳,江面也无风雨也无波澜,李漠偶尔舔 着脸上林家商船蹭吃蹭喝,谪言虽然还是那副温和疏离的模样,但是偶尔也能跟他聊上两句。 从行商见闻到各地风土人情,谪言对他说了很多他之前不曾见过听过的故事,这些,都让李漠倍感新奇。 东历泰安三十一年二月二十七日,行船七日之后,两艘船都抵达雁国泽林城岸边。 那日清晨,江上阳光温暖,温风和煦,有好几只绿色老鸹飞来飞去,映衬着江岸绿枝**,让人看了便心生畅快。 泽林城码头上,也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谪言想着往常来泽林的景象,那些鱼贩的竹篓里,春季里鼓着气肚,圆 润可爱的河豚,夏日里新鲜的鲈鱼和秋日里肥美的螃蟹。两旁商贩叫卖声不觉,来往船只满载的货物和那些人脸上透露着满足的笑容更是叫人印象深刻。 雁国富庶,由这沿江景色,遍可窥得一二。 “雁国很富裕啊。” 两船的人上了岸,李漠和谪言并排同行,他只四处张望了下,便朝谪言下了这个结论。 谪言当然是同意的,水路上几天的接触,她甚至感觉李漠有着窥一斑而知全豹的敏锐洞察力。 雁国休养生息百年,从不主动与他国妄动干戈,致力民生,地势占优,物产富饶,现如今,财力之甚,在六国之中,应该算是最强的。谪言心道,她顺着李漠那句话补充道:“不仅富裕,而且强大。” 国富才能民强,民强则国强,古来皆如此的道理。 两人谈话间,不远处有两架简单的马车缓缓行来,东边那个是先行一步被李漠派上岸的谷庆,西边的则是个穿着月白色褙子白色纱裙的漂亮姑娘,她老远见了谪言便笑了开来,等马车 近了方跳下来冲谪言蹲身行礼:“主子。” “起来吧。”谪言道。 她起身后与谪言身后的兕心修竹一一招呼,李漠听兕心唤她“涟漪”,修竹则唤她“涟漪姐”,便猜想,这姑娘有可能是林家在泽林的掌事。 李漠见那姑娘驾着马车而来便知道,与谪言分离的时间到了。 果然,谪言与那叫涟漪的姑娘说完话,便转过身对他道:“安弟,我要去泽林的林家商铺看一看,你也快些去办你的事吧,可别耽误了。” 她言语一贯轻柔,眸中竟是通达澄澈,那一刻,李漠心里难掩失落,他笑着说道:“言姐,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来雁国吗?” 相处一路,谪言自然是看懂了李漠的心思和时时刻刻关注的眼神,只是,她在情感方面素来淡漠,除却家人之外,她没有对外人付出情感的打算。 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帝王。 “安弟身居高位,掌百姓民生,所作所为并不是我这样的商户女该打听关心的。” 谪言淡淡说道,言语里是一贯的疏离。 李漠原也没打算凭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让她接纳自己,听了这话,一扫失落,洒然一笑:“我可没把你当作普通的商户女。” 他说完便率先上了马车,转身又对谪言道:“言姐,有缘再见。” 李漠比谪言小,虽说一身沉稳贵气,但笑起来眉眼间所露出的赤诚纯真,总是让谪言想到自家弟妹聪明里透着的坦率和纯真。 所以,她不自觉脸上挂上了对着自家弟妹时才会有的柔和笑颜,说道:“好,有缘再见。” 这一笑,是李漠认识她以来,她所露出的最真的笑颜,当真让他觉得,脉脉山水不知言,飞花碎雨何相见? 她这么美,这么好,也许如山水花草一样,懂的人懂,不懂 的人,只记得市井坊间传说里的那个林氏丑女吧? 无所谓哪一种,他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他不仅懂得,还能够拥有。 道完别后,两辆马车同时缓缓前行。 只一个东进,一个西行,交错而过。 …… 谪言的马车前行一个时辰之后,到了泽林城的街市中心。 坐在马车外的修竹老远便眼睛一亮,掀开马车车帘对兕心和谪言道:“快到了。”兕心闻言,掀开窗帘,探头看了不远处一座檐角别致,五层楼高的建筑,笑着对谪言说道:“上次来还是前年冬天的时候,这一晃,都一年多了。” 驾车的涟漪听到了她的话,笑着道:“可不是嘛,这家店还是我跟兕心负责盯着建起来的,你们来看的时间反倒不多。” 一旁的修竹闻言想翻白眼。 兕心则掀开车帘对她说道:“涟漪,要不是你太能干,这云国的生意被你打理地紧紧有条的,主子也不至于隔这么久才带我们走这一回啊。” 里面的谪言笑骂道:“听着这话好像是怪涟漪太能干了,没这么夸人的,你要想来泽林,告诉我一声,随时都可以。” 四人嬉闹间,马车靠近了那楼,牌匾上“品安居”三个朱色鎏金大字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干净又夺目。 品安居乃东国赫赫有名的顶级食府,第一家品安居便是二十年前林凤凰开在东国临都皇城中心的那家,有七层楼的高度。而泽林城亦或是四方大陆任何一家品安居的分店,普遍都是三层楼,人口密集的城市,最高也至多五层。 这一点,是谪言定下的规矩。她的行商风格也十分明确:标新立异不必,精明自负不可,人是要坑的,钱是要赚的,根是要敬的。 东国是根,余国林家随便什么产业的规模都可以超过东 国的,唯独这品安居不可以,它是林家赚取第一桶金的地方,也是林家的名声树立的地方,谪言打从心底里敬畏珍惜那里,所以立下了这样的规矩。 四人下了马车便立刻有侍者迎了上来,面貌端正清秀,二十啷当岁的一个男子,见了谪言和涟漪,脸色一变,上前恭恭敬敬道:“家主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 谪言面色莞尔,兕心修竹和涟漪都是一脸好笑。 涟漪道:“主子来视察产业的,别咋咋呼呼的。” 那男子点点头,挂上一脸笑,将手中的毛巾往肩膀上一挂,笑着应了声是便退到了一旁迎客。 谪言见状,便对涟漪道:“兕心没夸错你,你手底下的人,处处都透着灵巧。” 涟漪立马拱手说道:“得,你可别夸我,我和大家伙儿一样做事,挑的人选也一样,只是学了仲赢九鑫那两家伙罢了,聪明人放在什么位置,老实人放在什么位置,端庄的放在什么地方,精明的放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就是因为这样,我这边管理起来才没那么费劲,说到底,我偷学来的。” “举一反三,发扬光大,改日让他们俩跟你学学。”谪言点头赞许。 “行啊,什么时候有空,大家伙儿都能一块儿聚聚就好了。” 谈话间,四人进了品安居。 未及午餐时分,早茶时辰尚未过去,五楼东边北边两排是客房,对面则是散客坐的小厅雅间,四楼是吃茶看戏的地方,这两层楼在这个时辰都比较萧条,而一楼至三楼此刻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涟漪把谪言往五楼带:“主子,我在五楼辟了间客房出来给您休息办公的。” 谪言点点头,在上到五楼的拐角处,迎面看到了一双金丝祥云纹的牛皮短靴。她楞了下,抬起头的瞬间, 就落入了一双风情无限的眼眸之中! …… 妖孽! 谪言脑海里顿时闪过这两个字。 粉图珍裘,花落金粉,晔如晴天,应是天人落凡间。 容貌绝艳至此的男子,就算是自幼看惯了自家师傅和妹妹那绝色的容貌,谪言内心也不免惊艳了一下。 男子身后带着数名美女,那些女人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极为出众美丽的长相,只是陪衬在男子身侧,便有些黯然失色了。 对方被身后数名美女簇拥着,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谪言便侧了身子,那男子狭长的桃花眼便微微扫了她一下,迈步下楼的瞬间,便伸手向后将金色的丝氅拨了一下,丝氅瞬间在空气中翻飞流转,形成了一个极其优雅的弧度。 人若生得动人,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是赏心悦目的。 “原来是彤王爷,您可有阵子没来了。”谪言身后的涟漪见到那绝色男子突然作揖笑道:“涟漪怠慢了。” 彤王爷? 谪言闻言看了眼那男子的背影,突然发现,这男子的背影也和脸一样,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叫人看了,便轻易移不开眼睛。 原来,这个生得如此妖孽摄人的男子,竟是雁国的二皇子,泰安十五年被封为彤王,迁居封地泽林的慕容荿! “林管事多礼了,不知怎的,本王今日特别想吃你家的鳝丝儿面,这才来的。”慕容荿客套道。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慵懒,好似微风拂过艳阳下娇艳的花朵,无形撩 拨。 人美到极致,其声便能惑人。 “王爷这是吃完要走了?”涟漪立马侧身让开,说道:“涟漪送您。” 慕容荿微微一笑,品安居富丽堂皇的装饰和那些美人的脸庞,瞬间黯淡了下来,他微微转头看了眼谪言,而后才缓缓迈下楼梯。 第034章 来人 那一眼,清亮诱 惑,定力差点儿,魂儿都会被勾走。 但谪言,却报以一个浅笑颔首。 待人走后,谪言领着兕心和修竹继续往五楼走,走到楼梯口一间门扉大开的雅间门口时,她顿了脚步问道那里面收拾餐桌的跑堂,便问道:“这是刚才彤王爷坐的?” “是啊。”那跑堂的点点头。 谪言便迈步入了进去。 身后的修竹和兕心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雅间内,螭龙双缠梨木桌上一壶茶水,一碗只吃了几口的面条,桌边的窗户大开,能清晰地听到窗外的鸟鸣,走近了,可看到先前她靠岸的码头,可看到江上来往船只,还能看到江对岸,那朦胧的青色。 谪言微微侧首,正好看到涟漪把人送出了品安居的大门,那身姿卓然华贵,在一群翩然美女之间,那样醒目。 那身影在踏上马车之前,瞬间顿了一下,快速转身朝着先前坐着的五楼雅间窗户看过来。 这是察觉到自己看着他了吗? 谪言不闪不避,脸上挂上了一抹嘲讽的笑。 两人隔得很远,根本不可能看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 但是,谪言没有错过刚才慕容荿下楼前投过来的那眼中,除了清亮,还有冷冽和不屑。 不知道,此刻,他脸上又是何种表情?想吃鳝丝儿面?呵,人美则美矣,就是撒谎的水平太低。 咚咚咚,门外有人上了楼:“主子,看什么呢?” 涟漪走到雅间,好奇道。 “看美人啊。”谪言下巴微扬,指着那辆北行的马车,说道。 三个姑娘闻言都笑了,涟漪更是一脸灿烂地走了过来,看了眼那马车道:“美人?嗯,彤王爷那容貌,倾城倾国啊。” 忽而,她笑容一敛,看着谪言道:“只不过,此人是个纨绔,狠毒的纨绔。” 确实,曾听闻雁国二皇子,不光容貌冠绝雁国,性子也是 ****的……狠毒。 相传,他从小到大,都是格外挑剔的性子,非美人喂则忍饿不食,无美人陪则不下泉洗浴,连吐口痰都要美人张口来接,更别提,冬日里,一定要有不同的美人轮流替他暖床暖被。相传,他如此爱美人,却从不怜香惜玉。他曾有极为宠爱的美婢姬妾因偷盗了他府中财物,便被他下令剁了双手,扔进了窑子里。相传,曾有美人仰慕他的风华,做出当街拦车的举动,却被他下令碾轧,美人被马车当场轧死,他回到王府却只是嫌弃自己的马车沾染了鲜血而下令焚毁。当时那马车上镶嵌的珠宝,惹得众人哄抢一时。 谪言伸手关上窗子,想着那人艳绝天下的面容和那双清亮冷冽的桃花眼,说道:“胎投得好,想怎样纨绔都是可以的。” …… 泽林城彤王府,西院一座僻静的楼阁内,四名黑衣夕雾花女子这会儿正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连大气也不敢出。 她们面前坐在软榻上的正是彤王慕容荿,只是他此刻面色微沉,盯着四人的身影,一副山雨欲来的气息裹挟着满室的寂静,弥散在室内的各个角落。 冗长的沉默后,有个怯怯的声音轻轻响起。 “王爷,这是族长前行闵罗之前,让吾等带给您的巫册。”那名最年轻的夕雾花女子抬起了头,小心端详着慕容荿的脸色,双手举着两本薄薄的册子奉上。 “我在品安居看见那个丑女人了。”慕容荿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轻轻说道 “你们任务失败了啊。” “王爷息怒!”四人闻言,额际瞬间布满冷汗,将头重重叩下,异口同声道。 慕容荿在软榻上侧了个身,又说道:“你们族长可是对我说过,你们从未失过手的啊。” 言语依旧是轻慢缓和的。 但四人,谁也不敢将头抬起来,而是再 度重重叩下,求饶道:“王爷恕罪!”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四人紧张到连口水也不敢随意吞咽。这个人,话说得越少,惩治人的手段越残忍。 就在四人绝望地闭了闭眼,做着看不见今夜的星空这样的准备时,屋外慕容荿的暗卫得了通传入内,俯首在慕容荿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不过嘛,我打量着那个丑女人确实不太好对付。”暗卫退下后,慕容荿狭长的桃花眼在四人身上一扫而过,嘴角牵出一抹弧度道:“你们才求着我给你们机会,现在就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放在你们跟前。” 美轮美奂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好似雪化云开,可那冰雪底下,分明又藏着锋利的尖刃,像是会在瞬间便刺了过来。 …… “大致上,雁南的情况就是这样。” 品安居五楼客房内,涟漪对谪言汇报完她所分辖的雁南市场,窗外夜幕已深,星子寥落散在天际四周。 涟漪说完,喝了口茶,看着一直盯着窗外看地谪言,又问道:“主子,您准备何时动身?” 谪言没有说话,涟漪也不着急,就那么等着,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明日傍晚出发。” “那行,我去给您准备些您用得上的东西,您早些歇息吧。”涟漪说完便退了下去。 一屋子静谧。 谪言仍旧在窗边站着,看着夜幕笼罩下的泽林。 街市灯火蜿蜒如龙,看上去就能感受到那儿的热闹。城里星星灯火,那里也许有热热闹闹团座一桌吃饭的开心人,有久候丈夫不归枯坐灯下流泪的伤心人儿,有闷头看书废寝忘食的读书人,还有围绕着莺莺燕燕醉生梦死的无心人儿。 那些人,也许都忘了,百年之前,这里曾是皇族所封的巫族郡县,生活在这里的,多是巫族。 她就那么看着,感受着夜风袭面,予人清醒。 泽林 地貌一如往昔,却只是,再没了巫族。 …… 第二日一早,谪言便带着兕心和修竹对泽林城林家商铺进行了视察,顺便在泽林城内闲逛。 三人先是去了九重坊,在里面待了小半时辰,刚出门,就看见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马路两边围成两道人墙,马路内侧,则有许许多多侍卫,拼命抵着人潮,不让他们冲到马路上去。 “什么情况啊?”修竹看了眼那些挤的面孔狰狞的百姓和那些青筋直爆拦得异常艰辛的侍卫,好奇道。 谪言看到街市的南边,有几个黑点朝着市中心缓缓移动着,便道:“也许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吧。” “确实是大人物,还在四方大陆极为有名。”兕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人群那边打听了一番,回来又正好听到谪言的话,便道:“马车带了三个人来,为首的是渝都顾家曾经的嫡长女,顾清琬。” “哦,就是那个以普通人之身修行巫术的名门闺秀啊。”修竹说道,而后不解道:“不是,如果是她,那泽林的百姓至于这么大阵仗吗?剩下那两个人是谁啊?” 兕心闻言,看了眼谪言,说道:“顾家嫡三子,顾嶂顾侍郎,还有赵五公子。” 谪言闻言一愣,旋即笑开,看着这人山人海的场景,说道:“难怪了。” 难怪泽林十里空巷,全都跑到大街上了。 这渝都顾家的顾嶂和东国华顺赵氏五子赵玄之,乃是六大国最具代表的世家人物,其父辈各为当世三大圣儒之中的顾显风和赵文修。 这两人皆是世家幼子,年岁相当,才学相当,风华亦相当。他们不仅未受父辈光芒影响,反而在某些方面超越了父辈,成为了六大国新一代的儒家传说。 顾嶂十一岁时便夺了雁国五经魁首,十三岁时,殿试一举夺魁,成了雁国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状元, 此后官运一路亨通,泰安二十八年,升任雁国礼部侍郎。 而赵玄之也一样不遑多让,三岁作诗,五岁成文,十岁入殿试,因东皇一句“此子乃我东国少年大儒”而成名。他尤擅丹青,其绘画水准之高在六大国都得到公认,是四方大陆都赫赫有名的“丹青妙手”,但此人心性闲散,不愿为官受束,东皇在他十五岁那年封了他为翰林编修,平日里编编文集,纂修史册,到如今也没升过官。 如此名满天下,风华动世人的二人出现在了泽林,十里空巷又算得了什么? “走吧,去下一家店铺看看。”谪言转身说道。 修竹和兕心跟上,三人走了老远依然能听到兕心的声音:“主子,不用跟赵五公子打个招呼吗?” “现在不了,回临都再说吧。” …… 走了一圈林家商铺,谪言便逃出怀中的日晷看了看,已经过了午时。 于是她便带着兕心修竹折返回品安居,准备吃完饭,休息一阵,傍晚便出发去云巅。 三人刚走到品安居门口,便看见品安居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给围得水泄不通。三人挤了半天没能进去,便绕到了侧门进了去。 进去也是,嗬!一层到四层,座无虚席,人声鼎沸。跑堂的跑来跑去,涟漪也不见踪影。兕心见了,便道:“客情繁忙,厨房估计忙不过来,我去打个下手。” “我也去。”修竹说道。 林家以食府起家,家中每个掌事都曾管过饭庄生意,对此间流程很是熟悉。 “去吧。”谪言见到如此情况,心下有些了然,她仰首看了看五楼,想了下便提步而上。 果然,五楼楼层上站满了侍卫。 侍卫见了谪言,“哗啦”一声,立刻横刀而出。一道雅间的门扉闻声而开,涟漪出来脸上带着笑,对那举刀的侍卫说道:“军爷,她是住在这儿的啊。” 第035章 惹怒 侍卫听了她的话,没有放下刀,倒是房内有人喊了句“让她们过来”,那侍卫才收刀入鞘。 那声音慵懒,低沉,谪言立刻认出,那是彤王慕容荿的声音。 “这边无事,你去忙吧。”谪言踏上楼层,便对涟漪说道。 涟漪才退下,那边门扉又开了。 出来的是个面貌俊秀,温润清朗的白衣男子,他在看到谪言的瞬间,便扬起了笑颜。那一笑,仿若微风吹开遮住碧月的青云,恍若最华丽的绸缎划过娇 嫩的肌肤,瞬间叫人舒展了眉眼和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令人愉悦又舒畅。 “谪言。” 他声音低沉清稳,也叫人舒畅温暖。 谪言也冲他笑开,招呼道:“敬平,许久不见。” 赵氏玄之,字敬平,乃是谪言相交逾十年的好友。 “你稍等我片刻。” 赵玄之看着她,说完后便折身回了雅间。而后,出来的是慕容荿,他扯了嘴角,笑得妖孽倾城地对谪言道:“赵玄之说是许久未见的好友相逢异国,定要举杯欢颜。却不知他的好友竟然是林氏家主。昨儿个本王在这儿好像见过你,当时不知是你,倒是怠慢了,竟是连话都未说一句。不知,今日可否赏光。一起,喝杯清茶呢?” 不知?也不知全天下有多少姑娘倒霉催的,眼睛上面落了道疤被四方大陆所有人知晓啊? 她笑了笑,对着那张绝艳动人的容颜报以一个淡定从容的微笑道:“谢彤王盛情,谪言刚从外面回来,一身尘泥,恐污了王爷清净,待改日谪言得了空,定会亲自上门拜访的,今日便算了吧。” 谪言说完蹲身福了福,视线并没有漏掉慕容荿僵住的笑脸和那满眼的不可置信。 高高在上惯了?或者是,很少被人拒绝?又或者是,笃定一个商户女不敢得罪他? 谪言蹲完起身,看着他 ,笑得一脸坦诚无辜。 慕容荿愣了一会儿,盯着谪言看了一会儿,忽而面上又浮上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绝美笑颜,他转首朝房内大声嚷道:“赵玄之,我请不动,你出来请。” 那头还没人答话,谪言便立马说道:“敬平不必出来了,我来就是。” 这下慕容荿脸上的笑,彻底僵住,然后碎了。他一脸深沉的看着谪言,满眼除了不可置信还有翻腾而上的恼怒。 倒是谪言无所谓地走到他跟前,再度蹲身行礼,恭恭敬敬道:“王爷,您先请。” 慕容荿看着谪言乌黑亮泽的发顶,“哼”了一声,摆手走入雅间。 …… 雅间内,坐着两男一女,除了赵玄之和刚落座的慕容荿之外,剩下的一女一男,应是顾清琬和顾嶂了。 顾嶂如传闻中一样,容貌出众,丰神俊朗,着绯色衣袍,气质温润,说不出的钟灵毓秀。而他旁边的顾清琬,绯褶、大口纨绔、白练裙、紫附,她穿的,居然是巫女服! 在这巫族卑贱至此的世道里,她居然堂而皇之的穿着巫女服和皇族世家子这样坐在一起! “林家主吗?久仰大名了。”许是察觉到了谪言眼中的讶异,顾清琬笑着先打道招呼。 这一笑,一旁慕容荿的容貌不再独秀一枝,而是终于有了可以与之并驾齐驱的容色。顾清琬容色过人,十六岁时,便入了六大国戏传的“绝色榜”,其容貌与微兰和她家璨璨一样,是极为出色的。 谪言站着,看了看那一身巫女服,容色出众可与高山云雾,青天明云并驾齐驱的姑娘,扬着一脸温婉明媚的笑颜。她身边的三个男子,又都是如此俊秀不凡,绝世无双的人物,突然想到了那句: 世有美人倾国色,不知公子也倾城。 如斯绝色,本可是家门荣光,雁国一艳,却不知因何,做 了如草芥般卑微的巫女? “林家主,别愣着了”顾清琬再度开口:“快坐吧。” 谪言回神落座,坐在了赵玄之的左侧,她笑着与顾嶂见礼,侧头问过赵玄之:“敬平,你为何会来泽林?” “陛下让我来云巅采风,重新绘制一下云巅山脉图。” 赵玄之开口说道这句话,雁国的两男一女均脸色一变,有些惊讶于赵玄之竟然会将如此重要的事告诉一个与时政无关的商户女。 谪言看到了,赵玄之自然也看到了,不过他并没有解释,而是问道谪言:“你呢?又是为了生意?” 谪言点点头,说道:“这只是其一。” “其二呢?”说话的是慕容荿,他面色如常,只谪言并不曾错过他眼中的挑衅。 她倒了杯茶,喝了口,慢条斯理道:“其二也是去云巅。” 慕容荿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垂眸敛过眼里的一抹精光,问道:“你去云巅做什么?” 谪言肚子有点饿,她饿的时候,不大愿意说话,但是目前的状况又不太能够随性不说话,她便懒懒道:“去看看药材。” “就为了药材?”慕容荿继续追问,脸色摆明了不信。 谪言眼眸一转,笑着开始反击:“彤王您如此盘问不知有何缘故?这云巅去不得吗?” 慕容荿看着她从始至终笑着的脸,视图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些温婉之外的情绪,可惜,他失败了。 那双眼,太黑,太沉。无丝毫可寻之物。 怎么就一点儿情绪都不外露呢?这世上有多少人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无处可藏啊,怎么他就一点儿都看不透这个女人呢? “倒不是盘问,只是这云巅乃昔日巫族圣地,其上有许多危险未知事物,它又是在本王的泽林境内,本王不知便算了,既然知道林家主你要去,总要问个清楚。” 慕容荿淡淡说道 。 “是啊,我去采风也是陛下与雁国陛下商议后决定的,这雁国陛下还特地派了顾巫女和顾大人相伴,就怕有什么差错。”一旁的赵玄之出声说道。 “无妨,别说没有危险,就算有,也和泽林无关,彤王无关,雁国无关。”谪言轻慢地开口,对上慕容荿,丝毫没有掩饰眼里的嘲讽道:“谪言要去的,是东国国土,彤王您,过于担忧了。” 此一言出,雅间的气氛瞬间沉闷了下来。 慕容荿依旧是笑着,只是那桃花眼里的滔天怒火像是会随时发怒的海啸,能瞬间将人给卷没。顾嶂一直一言不发,听了谪言的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中也尽是不满之色。顾清琬则一脸惊讶地看着谪言,好似根本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赵玄之倒是有心打个圆场,但是深知谪言不开口就是让人,开了口就绝不会退让的脾性,便也低着头喝茶不说话。 一时间,气氛诡异至极。 “东国国土?嗬!”半响,慕容荿开了口,尾音拖得老长,细听下,调子里是强压着怒火的不满。 孝恩之祸乃是雁国史册上最为尴尬和晦暗的一笔记载,无数血性雁国人一直将因六国协定而不得不将云巅瓜分出去这件事,视为奇耻大辱。 谪言在这儿提起这些,慕容荿等人当然会不满。 顾清琬担忧地看着谪言,用手指指茶杯,以眼神示意她低头喝茶,别再说话。 所以说,互相不了解的陌生人初次相遇,会凭添许多误会和尴尬。 谪言无视了那道视线,继续笑着道:“云巅建木西南百里,毗邻楚国东南百里的那片土地,百年前的雁国就划给了东国,彤王您年岁小,许是不知,但雁国史册上定有详细记载,您翻翻便知。” “啪”!“哗啦”! 慕容荿怒极拍桌将靠近桌边的茶盏 震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在谪言语落后跟着响起。 啧,这就生气了? 慕容荿拍完桌子并没有影响到这里坐着的人。 这里坐着的人,心智耐力见闻胆识都不是泛泛之辈,并没有因为慕容荿发怒的举动而受到惊吓。 五个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主动开口,打破僵局。 就在慕容荿好不容易平缓好心情,压下怒气准备开口的时候,屋外响起了一阵轻巧地脚步声。 “主子?”门外有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 谪言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端着摆放着一碗素菜炒饭和一碗海藻汤托盘的兕心:“饿了吧,赶紧吃。” 谪言接了过来,冲她使了个眼神,她便反手将给带上了。 谪言端着饭菜落座,赵玄之见了便道:“都这个时辰,你还没吃饭?” 谪言点点头,她一早出门巡视商铺,过了午时回来又遇上这几个人,想安安静静吃顿饭怕是难了。她索**不管,端起饭碗便吃了起来。 她这样赵玄之倒是不曾少见,但是雁国的三人便又露出了一脸的不可置信和讶然。顾清琬觉得谪言一脸旁若无人的吃饭,有些恣意;顾嶂则觉得她没有身为女子该有的自觉;而慕容荿一脸的讶然,而后蔑视,渐渐转变成了兴味。 这个女人,都不知丑的吗?一点儿饿都忍不了吗? 切,她肯定不知丑啊!谁家姑娘若是生得这副面容,不是躲在闺阁之中等着家人给安排门说得过去的亲事,就是深山老林里一缩,躲着不见人。谁像她似的,不仅似浑然不知,还无所谓地顶着这么张鬼见愁似的容颜,天南地北到处闯? 真是,不知丑到一定境界,特立独行之外还突显出那份无比强大的洒脱了。 “喂,丑八怪,饭好吃吗?”慕容荿敛了怒气,慵懒的语调却说着人神共愤的刻薄语言。 第036章 教训 他们所有人都听出了他已经没了怒气,却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出口伤人! 赵玄之和顾嶂立刻拧了眉头,顾清琬则无奈劝道:“殿下!” “彤王殿下,您言语无状,未免有失体统。”赵玄之说道。 “殿下慎言。”顾嶂道。 谪言倒是混不在意,咽了口饭,微笑着回道:“回王爷的话,我家饭食向来不错。” 人生没有对比就没有突显,谪言言语之温和,脾气之淡定,微笑之从容,无一不在对比着慕容荿的恶劣和刻薄。 倒是一旁的赵玄之听了她的话,眉眼闪过一丝促狭和无奈。他了解她,她看似温和纤弱,却有着无比强大的心智和能力,绝不会因为别人无礼的话和对自己有瑕容貌的评判而生气。她极易相处,只要对了她的眼,就算是街边的乞丐,她也能和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喝茶,但如若不对她的眼,她轻飘飘的几句话便会让你雷霆暴怒,瞬间在别人眼中变成最恶劣的模样。 而她,从始至终,都会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总是一副与人无争善良无害的模样。 这彤王,也不知哪里惹着了她? 慕容荿没有深想,只单纯地因为谪言的那副洒脱而对她产生了好奇,他不生气了,说出那句“丑八怪”是想看看她会不会生气? 结果是意料之中的,果然,不知丑啊! 他扬起了眼角,瞬间有万千风情在他眉梢聚起:“唉,看你吃得香,让人给我做份一模一样的呗。” 谪言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听了这句话,腮帮子顿了一下,而后伸手拉起桌角的一根丝线。这丝线是所有品安居雅间的配备之物,它连着一串银制的小铃铛到一楼的柜台和每层楼跑堂的必经之处,他们听到声音便会安排人在最快的时间赶到雅 间。 拉了两下之后,门外便响起了涟漪的声音:“彤王爷,需要点儿什么?” “给我来份跟你家主子一模一样的饭食。”他对着屋门说道。 “是。” “等等。” 那头涟漪刚应了声准备走,便又被谪言给唤住了。 “主子?” “再来一壶清茶,八宝点心来一盒。”谪言交代道。 “是。” “怎么?终于觉着自己吃得香,别人光看着不好了?”慕容荿以为她是点给其他三人吃的,便如是说道。 “不是啊,你们想吃可以自己点,那个点心是我点来自己吃的,大家想吃也可以,因为八宝盒挺大的,我也吃不完。”谪言喝了口汤,慢条斯理擦着嘴说道。 顾嶂惊了,顾清琬愣了,赵玄之笑了,慕容荿呆了呆之后,一脸嫌弃道:“你是猪啊,吃这么多?!” 他又盯着她细溜溜的胳膊和纤细的身形看了看,心道,瘦成这样怎么看都不像是特别能吃的样子啊,便继续刻薄道:“你林家家大业大,难道都是你平日里不吃不喝省下的?” 这个时间在这儿死撑死涨?! 慕容荿的刻薄程度在谪言行商这些年遇过的人中,只能算中等。这种程度既惹怒不了谪言,在嘴皮功夫上,也赢不了谪言。 谪言仍旧温温柔柔回话道:“要是想靠不吃饭省下我林家的家业,那王爷您这泽林城举城之人得不吃不喝个两百年才够。” 轻飘飘一句话,雅间内的气愤又瞬间僵持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是震惊!太过震惊! 谁都知道林家富裕,谁都知道林家生财有道,可是财富的积累程度,他们只能靠想象。现在这林家家主亲口说了两百年? 两……两百年?!这林家这么有钱?! 胡诌的!她一定是胡诌的! 可如果不 是胡诌的,这东国就凭着这一个林家,就足以国富民强了啊! 这林氏,为何不是他们雁国的呢?! 慕容荿顾嶂和顾清琬不约而同地想着。羡慕、钦佩、嫉妒,无数想法在他们心内翻涌,最终却只能化成了一缕缕遗憾和酸楚,慢慢隐藏在自己的心田。 “谪言身形确实看不太出,她很能吃的。” 赵玄之出声打破僵局,他看向谪言的视线明明白白写着:这些人身份到底不同,也不能得罪地太狠了! 谪言转过头,敛了双眸,慢慢吃饭。 赵玄之知道她这是同意了,眸色一暖,笑了起来。 这点互动,顾嶂和顾清琬没太在意,但慕容荿就不一样了,他不仅看见了,还觉得,特别……碍眼! “赵玄之,你先前说你和林家主是很好的朋友?”慕容荿问道。 “是啊,我十三岁那年认识的谪言。”赵玄之说着,侧头看着谪言道:“这一晃,都快十二年了吧。” “有了。”谪言点头。 慕容荿看他们说这句话还要互动,便越发觉得碍眼,于是便道:“赵玄之,你至今未婚,不会是因为思慕这个丑八怪吧?” “殿下!” “殿下!” 一清一沉两道声音先后响起,赵玄之捧着茶杯的手一顿,先是一愣,而后看着谪言的眼神便有些抱歉。 谪言则面色不变,看着赵玄之的神色似乎在说:这种人也值得你做滥好人?! 慕容荿本就存着惹恼一直淡定从容的谪言的心思,压根没想过,估计也是不在乎因为这一句话,彻底将存着息事宁人想法的赵玄之得罪个干干净净。 “敬平未婚,我未嫁,男女之间的思慕本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吧?”谪言再度开口了,她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只是汤剩了一半没喝:“不过跟彤王您说 这些您也未必懂,你耽于女色久矣,色与爱都未必能分清,又怎会懂什么是思什么是慕呢?” 顾嶂顾清琬没有立场和脸面反驳,他们甚至觉得谪言说的话句句在理,也想赶紧借她的话堵住慕容荿那张嘴,于是都低着头喝茶装哑巴。 对付嘴巴坏的,你比他坏,那人家会觉得你泼你比嘴坏的更没教养;你没他坏注定要生气吃亏;对付这样的,你得狠,你得逮着机会往他的七寸上狠**刀子,让他有嘴巴都反驳不了! 慕容荿如此无状,除却年幼就住在封地这个原因之外,剩下的一个原因便是被雁帝给宠坏了。 雁国谁敢得罪他啊?压根没有好吗! 而顾嶂顾清琬和赵玄之这些世家名门出身的,不是不敢,而是根本做不到像他那样说话。但是谪言可以,她商户出身,又年幼便在外走马行商,见过人种万千,慕容荿这样说话的,于她而言,还真不难对付! 慕容荿爱美人的德性不知哪一年就传遍四方大陆了,他也确实无言反驳,憋了半天只能说道:“那你能分得清吗?” 上钩了! 谪言唇角一勾,起身道:“谪言愿为彤王您一解其由。” 你不懂,我就来教教你。 “思,从心,容也,心之所虑,无不包也,五者之德也。思贤若渴是思,国乱思良相是思,清秋有余思是思,寄余思于悲弦还是思。”谪言说到这儿,顾嶂的视线带上了一丝赞赏和了然的投来,慕容荿听懂了她的话,脸色则有些黑,但她还没有停止的意思:“慕,习也,恋也,同思也;其往也如慕是慕,人少,则慕父母是慕,佳人慕高义是慕,断无蜂蝶慕幽香也还是慕。” 她说到这里,顾嶂看着赵玄之的视线是一片了然,难怪啊,这样一个与金 银为伍的商户女会跟四方大陆赫赫有名的才俊赵玄之成为莫逆啊?从她举例教育彤王的那些例子便能察觉出,这姑娘的学识并不低。话里话外全都在指桑骂槐,话说得漂亮是解惑,说白了就是在骂人。 什么思贤若渴,国乱思良相,那是摆明了告诉彤王位高者什么要做,什么不能做,如果做错,就只能清秋有余思,寄余思于悲弦了。还有那慕,其往也如慕,你得想到你爹娘,想到爹娘,你就得反省自己的教养;人少,慕父母,这更是意在指彤王幼稚,行为失当;这后面两句话更是明摆着告诉彤王,姑娘爱慕的都是品德高尚的人,人再好看品德不行也不会有人喜欢。 顾嶂分析地一丝不差,谪言就是这意思,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慕容荿黑着一张脸,谪言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彤王爷,二者合之便是思慕,既有仰慕爱慕的意思,也有怀念追慕的意思,谪言与玄之确实互相思慕,因为我们彼此仰慕。” 谪言说到这儿,门外传来了涟漪的声音,涟漪和兕心端着托盘入内,就听她们家主子说道:“彤王爷,除了思慕之外,我建议您回家找个先生,或者也别舍近求远了,就让顾侍郎给您授业几日,好好教教您,什么是真心,什么是风月?” 朋友相交,贵在真心,混入风月此等说法,着实下流。 慕容荿被她这么一个脏字儿没带的给修理了个透心凉,一时所有的话都烂在了肚子里,憋得额头青筋直爆,却忍住不再发火。 本来已经是言语无状了,若在行为无状,今儿这人不仅丢到了东国,他以后再也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抬头占上风了。 他端起饭碗扒了一口,恶狠狠的咀嚼着,仿佛跟那些米饭有仇似的。 第037章 法门 涟漪兕心退下后,雅间内一时寂静了下来,顾嶂笑眯眯问道谪言:“林家主读过几年书?师从何人啊?”言语一扫之前的怠慢之感。 “书只随便读了几本,识个数儿,懂个礼义廉耻而已。”谪言淡淡笑道:“并没正经学过。” “噗!”“咳咳咳……” 慕容荿闻言突然呛着,喷出米饭之后,拼命咳了起来,放下饭碗就看着谪言,那眼神羞恼万分,似是在说:你还有完没完? 谪言挑眉看了一眼,而后转过头跟赵玄之小声说起话来,算是打压完胜后的主动退让。 顾嶂知道她言语敷衍,并没有告诉他真话,不过他也不介意,就算她不愿说实话,那也不能掩盖她是一个学识不算差的姑娘的事实,是以,一扫之前对她是商户出生的非好感,周身的气质立马变得柔和善意起来。 …… 五人在雅间坐了快一个多时辰,谪言掏出日晷看了看,赵玄之见了便问道:“赶时间?” 谪言点点头,道:“准备酉时末出发的。” 出发?赵玄之面有犹疑,问道:“这就准备去云巅了?” 雁国三人听到这句话都看向谪言,她坦然的点点头,说道:“是啊,得早去早回啊。” 赵玄之点点头,他自然知道,林家三姑娘的婚期是定在三月末的,便说道:“那你注意安全。 “知道。”谪言说完,便起身福了福:“诸位,谪言失礼了,这就先告辞了。” 慕容荿一脸你爱干嘛干嘛的脸色,顾嶂点点头,倒是顾清琬唤住了谪言:“林家主这是准备酉时出发?” “是啊。”谪言道。 顾清琬看了看天色,对谪言道:“林家主,酉时出发,赶到云巅差不多是亥时。” 房中所有人都听清楚她亥时两字说得极重,谪言听了,眼中闪过淡淡的暖意,而慕容荿的眼角也瞥过谪言的神色。 “顾姑娘过于担忧了, 她这个人,风餐露宿习以为常,便是深夜也曾坐卧乱葬岗。”赵玄之道:“亥时入山也不是什么大事。” 顾清琬面色凝重,继续道:“亥时入山确实不算大事,可云巅非同寻常山脉,登行跋涉自有一套章法,否则,我也不会算了时辰明日午时出发。” “入山忌二月亥,小月忌一、五、十三、十六、二十六、二十八日,以此日入山必为山神所试,又所求不得,所作不成。凡人以此日入山,皆凶害,与虎狼毒虫相遇也。” 是巫族的登涉法门!今日正是二月二十八! 谪言听了不语,倒是赵玄之听了顾清琬嘴里说出一连串的登山大忌,皱眉说道:“顾姑娘是巫女,自是知晓一些避开危险的法门,谪言,你不若明日与我们同行如何?” 谪言摇摇头,笑道:“你忘了我做生意讲究百无禁忌吗?” 百无禁忌,诸邪回避。 这好像……也是巫族箴言。慕容荿和顾清琬又看了她一眼。 顾清琬还准备劝说,却被慕容荿拦住了:“林家主手段厉害,我看你也别拦了,区区一座山,想来林家主未必放在眼里。走吧,回我府上我再重招待你们一回,今儿这算是给人招待了个遍。” 他说完率先站起身体往门外走,顾嶂随后跟上,顾清琬倒是对谪言说道:“林家主万事小心。” 谪言笑了笑,回道:“我知道,有劳顾姑娘了 。” 等脚步声渐渐走远了,赵玄之才对谪言说道:“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你在雁国摊子又大,何必得罪他呢?” 那个他自然指的是慕容荿。 谪言没有多解释,只说道:“纯粹不喜欢这个人罢了。” 赵玄之也知道谪言敢这么做,也一定想到了之后的后果,是以起身道:“你此行小心。” 谪言拿起众人都没吃的八宝盒递给他,说道:“知道,诺,里面点心都是我们 家店里的新花样,今儿是没办法招待你给你准备别的了,改天回临都,我找你喝茶去。” 赵玄之接过八宝盒,笑道:“好,等回临都再约。” “你此行也要小心。”谪言道。 “好。” …… 谪言没有将赵玄之送下楼,他走后谪言便回了西边的房间。房间内,兕心和修竹正忙着收拾行李。 谪言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不远处的街市上,有两辆极为豪华的马车缓缓前行着。 是彤王府的马车。 谪言顺着那马车看过去,心头突然就闪过一些血腥往事。 昔年,她来泽林经商,正巧看到泽林菜市口,数十名巫族的头颅被王府护卫斩下,一旁的百姓拍手称快,脸上除了欢笑便是对那些身首分离的巫族的不屑;几个巫族的孩子被百姓推搡着,脸色惨白一片凄哀。 那个端坐马车内,身边围绕着一群俏丽娇艳美女,眉眼带笑,饮酒开怀的男子,因为那微风拂开的纱帘,因为那一张倾世的侧颜,便叫她记恨了经年。 慕容荿,彤王,或是雁国二皇子,又或是雁帝最宠爱的儿子,无论你是哪种身份,残杀祸害巫族的每一笔账,我都会记着。 谪言目光微延,看向远处的屋舍青瓦,朦胧春色里的圣境云巅,心头又闪过更久远的一些血腥。 只是那些场景刚钻入脑海,她便闭上了眼,转过身:“都收拾好了吗?” 兕心修竹忙将备好的包袱敞开,给她过目。 “再加一面方镜,一柄红烛。”她看了看那些东西,最终说道。 酉时正,谪言便带着兕心和修竹出发了。 …… 而同一时间的彤王府内,慕容荿趁着顾嶂和赵玄之盘坐客房内下棋,顾清琬休息的时候,招来了自己得力的暗卫,吩咐道:“去告诉那几个洛族的女人,这次任务若再失败,让她们自行去找她们家主子领罚吧,不必来我这儿 了。” “是。” 那暗卫也是奇怪,本来这都是出发前安排好的了,怎么自家主子去了一趟品安居,还得再次关照那几个女人一声呢? 那暗卫奇怪归奇怪,得了令便麻利地提气掠上屋顶,而后像风一样消失在了彤王府。 两位俊杰专注棋盘厮杀,对此是一无所知。 倒是原该卧在房内休息的顾清琬此刻正迎风站着面对着慕容荿书房那幢房屋的顶上,她的视线扫过那名离开的暗卫,也扫过屋内端坐的美人,脸色平静,无波无澜。 同样地,别人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 亥时初,谪言一行抵达云巅山脚。 云巅虽说地处泽林境内,但因本身方圆逾百里,土地广袤,横跨东国道陵,萧国宛平两座城池。不过,其大部分的土地还是在泽林。 谪言下了马车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有座山峰高 耸入云,那正是云巅核心,曾经的言巫族群居之地——无翅峰。此峰高千刃,山路陡峭崎岖,除了鸟儿和曾经的言巫族能自由来去之外,其余无论是巫还是人,都不可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安然登顶的。 百年之前,六国派出了最精锐的万人部队来绞杀言巫,那支部队登上无翅峰人马便折损过半,光这一条,也足以说明此峰极为险峻难涉。 除了言巫族的法门之外,无人可轻易登上此峰。 是故,六大国剿灭言巫族后,此峰便一直是荒废状态的。此峰一旁,有株建木,建木高约百仞,却无枝,在树下抬头看去,和无翅峰一眼,也压根看不到树的顶端是何模样。树身皆覆粗厚的褐色树皮,只是离地五尺的树干上,树身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方水镜。 水镜双面皆透,长不足两尺,通体碧绿,一阵微风而过,它便层层波动,荡起水纹。水镜之下又是褐色树身,而后便是树根了。 六大国所瓜分的土 地,并没也将无翅峰计算在内,而就只是围绕着这株建木算起的。 “走吧。” 山脚下,三人下了马车,等修竹和兕心背上行囊之后,谪言便说道。 云巅虽大,道路也是错综复杂的,而且山野小路居多,马车是上不去的,只能步行。谪言走的是隶属东国西南面的土地,一路上,并没有见到东国士兵,倒是遇到了一队在山脚巡查的雁国士兵。 雁国士兵差不多有三十来人人,见了谪言三人便举着火把上前盘问她们的去向。 “哪儿来的?上云巅干什么?”领头的士兵问道。 兕心上前笑着一一回答道:“禀军爷,我们是东国商户,上云巅看看药材,准备做些采买。” 那领头的士兵将她们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夜深了,山里面危险,驻守士兵这个时辰全都退出来了,你们别往里走太深了。” 说完便带着队伍扬长而去。 “主子,看来正如传闻中一样,这云巅还是被雁国把持着的。”兕心看了看那些雁军的背影,感慨道。 而谪言想得却是,这雁军行军姿态整齐,目不斜视极为循规,谈吐之间也体现出了不错的素养。这驻守云巅算得上是个闲差,离了大部分高层的视线,他们即便偷懒耍滑也不会轻易被发现,若是连这样一支队伍都恪守军规军纪,那不知道雁国国内的军情会是何等模样呢? “如今的雁帝慕容昊是个强硬派,对云巅分属六国早就不满,他即位多久,这云巅的别**士就被打压了多久。云巅驻守那可是个苦差事,可是我们的陛下和别国的诸位帝君只能听之任之看之,一来是这云巅内里如何难以探清,二来么,终是鞭长莫及啊。” “咕咕……咕咕……” 谪言话音刚落地,不远处的密林中便传来几声鸟儿的低鸣,在夜色里,清晰地叫人心惊。 “走吧,入山。” 第038章 山遇 谪言选择登山的日子时辰,对小部分的巫族和大部分的普通人来说,是非常忌讳的。 顾清琬说得一点都没错,在这个日子的这个时辰入山,确实会遇到许许多多无法料及的情况和危险。 但谪言却像一无所觉一样,以渺小羸弱的身姿轻巧地迈入了身前在夜色里深沉无比的云巅密林。 碎石草枝遍布的小径上,被踩踏后发出清脆的声响。 谪言自打进入了云巅,便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明知夜幕深深,她根本无法看清周围的情况,她还是不时环顾四周,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似的。 她们先是走到了一处没有半点光线的密林之中,兕心修竹手中的火把能照亮的不过脚底方寸之地。 “嗷……!”一声长啸划裂夜色,响在了不远处。 “嗷……嗷……” “沙沙……沙沙……” 群狼附和之声和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声响靠近了周围的草丛。 修竹未举火把的右手伸入腰侧,握住了软剑的剑柄,兕心的水袖也已经荡地三尺,两人戒备地看着四周,可除却如墨般的浓黑,她们什么也看不到。 兕心再将视线调转回自家主子的背影上,她发现,自打入了山林之后,她的背影就透出一种沉重又肃然的哀寂。 那似乎是一种深到了灵魂里的悲伤,光看着,便叫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嗷……”又是一声长啸! 兕心耳朵一动,立马微微侧身将手中的长袖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破风射去! 凌厉!迅疾!快得叫草丛里的那只野狼躲避不及! “嗷嗷……嗷嗷……” 它发出一阵吃痛后的叫声,然后迅速退后了一些。而同一时间,草丛里有无数只绿意森然的亮光探了上来。若是此时视线一扫而过,会有种恍惚见到莹莹绿光的错觉。 三人继续朝前走着,修竹抽出了腰上的软剑,兕心也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向,那些草丛里的绿光不敢 轻举妄动,一路尾随着她们。 大概又走了三四里远的路,她们走出了身后那处密实的林子,进入了一处有月光洒入的林木稀疏的地带。 只是,身后的绿光还跟着,眼前林子里的情况,也异常骇人! 坟茔!无数坟茔林立在她们的脚下,兕心稍一不注意,脚下便是“嘎啦”一声。 她知道是白骨断裂的声音,心里闪过一丝恐慌,默念道:“对不住,对不住!” 只是这一声响过后,一阵烈风忽而席卷至此,兕心和修竹手中的火把飘摇几灭,等烈风过后,有数十道身影飘在了坟茔的上方,慢慢朝着她们聚过来。 “嗷……”狼群一阵异动,似是退出去了数丈的距离。 兕心修竹跟着谪言走南闯北见识再广,到底也是姑娘家,见到这样的场景,心里有些许的慌乱。 那些身影飘近了,兕心和修竹看见“他们”的衣色或黄或白或黑,皆做垂首状,黑发遮面,瞧不清楚面目。 兕心正欲开口喝问,却被入山之后一直未曾说话的谪言给拉住了。 “红烛。” 她刚对兕心说道这两个字,那数十道身影便朝着她围了过去,兕心见状立马掏出红烛在火把上点燃。 红烛刚一点燃,那些身影便渐渐淡去,继而消失了。 “主子,这些是?”兕心有些后怕地问道。 “魅。”谪言看着那些坟茔说道:“葬在这里的人,只受月华映照,常年受阴气所袭,故而精魂生变成魅,若白日里有阳光照一照此处便不会如此了。红烛之火只能散它们一时。” “那为什么不想法子灭了它们呢?怪吓人的。”修竹收回软剑道。 “它们只是在夜间受惊而出,几乎不害人,而且,这些魅,应该都是巫族死后所化。”谪言说道。 能够葬在云巅密林内的,除了巫族,再无旁人。 修竹和兕心听了,一时默然,而后,便朝着那些坟茔鞠躬行拜简礼。 三人继续赶路。 越往深处而去,空气中的诡谲邪祟越是浓重。 修竹兕心高度紧张戒备,而谪言的表情,始终淡淡的。 三人又走到了一处密林,这里漆黑一片,空气里却有一股淡淡的清新香气。三人朝前走着,并没有看到她们身后的数株大树树枝被银色光圈包裹,透着淡淡的雾气。 林中有株比较粗壮的树木,待谪言三人过去,竟发出了“咦”一声男声,而后便发出了“呜呜”的哭声,声音凄哀,也有些难听。 兕心一向耳力好,最先听到它发出的声音。 “主子。”她看着谪言朝着那发出声响的大树走过去,唯恐有意外,便出声说道:“这树,刚才似乎说话了。” 谁知谪言竟笑了,火把映照着她的笑颜,轻浅,却是愉悦的,好似将那一身哀寂一扫而空似的:“它有名字的,它叫‘云阳’。” 山中有大树,有能语者,非树能语也,其精名曰云阳,呼之则吉。 二人听罢谪言语,忽而想到曾经学到过的山中精魅介绍,便都松了口气,云阳此物,乃是山中大吉的精怪之一,知晓山中事,常散宜人香,也能吐人语。 这空气里的清新香气想来就是它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 “你几岁了?”谪言将手掌贴在树身上,轻声问道。 “呜呜……两百……两百三十六了。”它声音像个变声期的男孩子,抽抽噎噎道:“您……您终于回来啦。” “两百三十六岁?那还是个孩子嘛?怪不得这么爱哭。”谪言轻抚着它的树身,笑着道:“是啊,我回来了。” “我……我不是小孩子了,这里我年纪最大。”它反驳道。 谪言听它如此说道,便环顾了周围的树木一眼,情绪有些低落道:“是啊,现如今,两百多岁的云阳不小了。” “好了,我要走了,有机会下次来看你。” 她拍拍树身说完便携着兕心修竹继续朝前 走。 身后的云阳抖抖树枝似作应答,空气里的香气更甚之前,谪言周身的哀寂去除了大半,兕心和修竹见状,心内都有些感谢这个会说话的树精。 离开云阳所在的密林时,子时将尽了。 三人踏出密林前行不过一刻,便看到不远处有几座房屋,房屋此刻未曾亮灯,倒是房屋前有三堆火堆,火堆前,坐着一队人。 对方许是将她们当做了山中的精怪,有两个人一个纵越便急速赶到她们身前。 “当啷”一声,一直沉静的夜被打破了。 修竹抽出软剑抵挡住对方的攻击,火把一扫而过,并没错过对方眼中的诧异:“你们……是人?” “废话。”修竹一个曲臂伸直,将对方的刀给抵开后说道。 对方许是难以想象三个姑娘家居然会在夜里安然无恙入到云巅的这里,不可置信道:“你们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用脚走过来的啊。”修竹一句说什么废话呐的口气。 那人还是有些疑惑,便对着身后火堆处休息的人喊道:“是人,是人,居然是三个姑娘家。” 谪言三人跟在他的身后朝着火堆处走去,听了这句话,心里有些好笑。不过,她们三人的到来,也确实值得这些人惊讶。毕竟,云巅的奇幻诡谲在人们心中,若是三个身姿赢弱的姑娘能够走到这里,确实是叫人震撼的! 等走进了火堆,那些人都醒了,谪言注意到他们有七八十人,此刻全都一脸见鬼似的看着谪言三人。 这其中,还有两张谪言熟悉的面孔。 “林姑娘?!”一个粗壮高大的汉子走到谪言的面前,一脸的讶异。他身旁站着的那个精瘦些的男人,也和他露出一样的表情。 “覃护卫,谷护卫,几日不见,却在此处相逢,真是缘分。”谪言笑着道。 那两人正是李漠的护卫,覃二和谷庆,他们身后那七八十人都是穿了便衣的护卫。 他们若在此 处出现,谪言料想,李漠也一定在此处。 果然,他们身后的房屋在此番动静之后,亮起了灯光,而后,“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众人就见,一道身影像风一样在门内急速窜出。 那阵风,落在了谪言身前,他脸上除了不可置信,还有欣喜,了然和许许多多亢奋的情绪。 “言姐!”他冲谪言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似的。 “安弟。” 屋内出来的正是两日前在泽林和谪言分开的李漠。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笑着问,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我……”谪言才起了个话头,他们身后的屋门又是一阵声响。 这次出来的是个老人,板着一张脸,语气不善道:“大晚上的吵吵什么呀?要不想睡的都给我滚远点,别在这儿扰我老头子清静!” 李漠正处在见了谪言的兴奋愉悦当中,听了这话也没露出丝毫不悦,而是冲老人歉然道:“老丈,对不住,我有朋友来,所以多说了两句,扰了您清静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儿给你赔罪了。”说完还朝他弯腰作揖。 覃二谷庆见了,瞧着那老头的神色都有些恼怒。 这老头,也不知他们家陛下的礼他受不受得起! “这老丈住在此处,我们先前走到这里天黑了,便跟他借个宿。”李漠低头朝谪言小声说道:“人不是坏人,就是脾气大了点儿。” 谪言点点头,探头看了那老头一眼,只是背着光,瞧不清楚样貌,只瞧个轮廓,削瘦,细长。 谪言是迎着光的,她一个探头打量老头的同时,老头也在打量着她。 忽而,老头脸色一变,几个跨步跑到谪言的跟前。 众人都未料到他动作的意图,都有些哑然,只靠谪言最近的李漠侧身挡在了他的身前:“老丈,您干什么?” 老头没有理他,只是瞧着谪言的眼睛,而后,他便流下泪来,俯首朝着谪言跪了下来! “您…回来啦?” 第039章 黎乐 周围一片安静。 众人都是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您起来吧。”过了一会儿,谪言对那老头说道。 老头颤巍巍起身,起身后看到谪言,又背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 “您……过得好吗?”老丈转身问谪言。 “生活富足,师傅护佑,姐妹团结友爱,家族温暖让我心安。”谪言微笑地看着他,缓缓开口说道:“我被人爱着护着长大,过得非常幸福。” “那就好,那就好。”老头低喃道,而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看了看李漠等人,又看了看火堆,指着李漠屋子隔壁的一个空屋对谪言说道:“那是我孙女儿的屋子,她昨儿个下山采买去了,明儿才能回来,您……歇那儿?” 覃二谷庆见他对着谪言说话,完全不像之前对着他们那样阴阳怪气,爱答不理的,反而是一脸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不由得都有些好奇地朝着谪言看过去。 衣着简便朴实,周身温婉随后,与昔日在船上相遇时一样啊,无有不妥啊! 这林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物啊?!竟然连这深山老林里住着的老头的都能跟她认识啊?! “好,我知道了。”谪言朝他颔首,又对兕心修竹道:“进去稍微收拾一下。” 而后又对老头道:“您回去歇着吧,我这儿自己来就行。” 老头听她这么说,便听话地回了屋。 老头进屋后,谪言转头看着李漠,却见他笑得一脸轻松:“言姐,夜深了,你先休息,有话可以明日说。” 那笑容里,没有疑惑,也没有惊讶,只有满满的温柔和信任。 谪言只看了一眼,便撇开脸入了屋。 直到隔壁一声“吱呀”声传入耳中,她才细想着李漠先前的那个眼神,似乎,他从第一次见到自己,就一直非常 在意她的感受,也给了她过多的信任。 不得不说,这太不正常了! 他们之前连面都没有见过,而他若是因为她曾救过他便如此以真心相待,未免太过轻率。他是一国之君,又经历了那样大的变故,如果总是这样轻易就对他人付出真心,并不是件好事儿。 可若他不是这样的人,又为何独独对她如此?她摸了摸自己额头的疤痕,有一瞬间的茫然。 “主子,歇息吧。”兕心铺好被褥,唤道。 她挥开脑中对李漠的猜想,想着明日定要赶到药圩处才可以,若是东国的药圩无所影响,那她还要将其他国家所属的云巅药圩全都探查一番才行。 …… 谪言素来自律,即便睡得再晚,最多卯时中也就起来了,绝不赖床。 兕心听到动静,在地上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道:“主子,您起了吗?” 谪言点头见她要爬,便道:“你接着睡吧,我自个儿打水去。” 兕心等人都了解她说一不二,忤逆不得的性子,也就又躺了下去,她平日里会比谪言早起半个时辰,但是昨儿自打入了山,她的精神就一直绷着,所以到现在还睡不太醒。她撇过头看了眼一旁的修竹,她的呼吸声也比平日里沉,估摸着跟她一样,昨儿个绷太紧了。 谪言出了屋子,刚在厨房里寻了水简单梳洗了下,身后便多出了条身影。 “言姐,早啊。” 李漠笑嘻嘻地招呼道。 “早。” 谪言顺手将盆中的水到了在缸里舀了一瓢水给他递了过去:“给。” 李漠楞了下,而后笑容更加开怀地接过盆:“谢谢言姐。” 谪言率先出了厨房,四处转了下,门口覃二谷庆等人拿着干粮在啃,见了赶来跟在她身后的李漠,立刻端了个瓦瓮过来:“主 子,那老丈天没亮就背着背篓入了山了。” 李漠点头表示知道,对谪言道:“言姐,一起吃吧。” 那瓦瓮里是熬好的粥。 谪言道了声好,李漠便吩咐覃二和谷庆在木屋旁边的一处空地上铺上了干净的布垫,和谪言坐在那儿吃起了早饭。 李漠亲自盛了碗粥端给谪言,谪言只看了一眼,清汤寡水,散米无油就知道这粥熬得很是差劲。 她见李漠并不在意这粥的口味,她这边才喝了一口,他都已经呼噜噜喝下了一大碗。 倒不像一般金尊玉贵的皇室子弟有诸多的讲究。 兕心修竹没一会儿便起身了,到了外头看到谪言又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那米是米汤是汤的粥,又赶紧拿出自己带的面粉在老丈家的厨房找了些蔬菜,给煎了两张蔬菜饼送过去。 一旁的覃二谷庆等吃了两天干面饼的人眼珠子都不转了,一群大老爷们能熬个粥,烤个猎来的野鸡野兔,这厨艺就算是说得过去的了,出门在外,哪还能讲究的吃个煎饼啊。 谪言将煎饼分给李漠,又吩咐兕心修竹将剩下的面粉都做了煎饼给那些护卫送过去。兕心立马不乐意了:“我就带了五斤不到的面粉,给他们做一顿饭可能就全用完了,也还不知道要在云巅徘徊几日,到时候您吃什么?” “果子,溪水,野蜂巢里的蜜,花露。”谪言道:“就还能饿死我了不成?让你去做你就去,跟谁学得这么小家子气?” 兕心心道,要不是你饮食考究,我至于么?本来就瘦,这要再不吃,指不定得瘦成什么样呢?到时候回临都,我要吃多少人的挂落? 她寻思着等那老丈回来看看能不能向他买点儿米面之类的带上,而后便折回了厨房去做煎饼。 …… 辰时初,夕 雾朝露散得差不多的时候,老丈回来了。 他背上背着只大背篓,里头是一只肥大的野鸡。 “吃了午饭再走,我给您做顿好吃的。” 他对谪言说道。 这是一大早上山打猎去了? 谪言心里一暖,嘴里却说道:“不用了,我待会儿就出发了。” 老丈整着背篓的手一顿,然后看着她,好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倒是谪言笑开了,光风霁月的。 “想跟您借一步说话,不知您方不方便?”她对老丈说道。 老丈听了这话沉默了,谪言也不急,就那么等着。好一会儿,老丈也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就佝偻着背往外走去了。 谪言见状跟上。 老丈将谪言带到房屋后的一片紫竹林中,紫竹林中,有数座小小的坟茔,和昨夜她们在密林中遇到的差不多,鼓出的坟包不高,只到人的小腿处。 老丈蹲下 身体将那些坟包周围刚冒出的野草伸手拔了拔,也不开口说话。 “你认识江尧吗?”谪言见他不说话,便主动开口问道。 老丈的手顿住了,谪言没错过他这个动作。 “不认识。”他道。 谪言看着他的背影,半响叹了口气,转身欲出竹林。老丈听见声音急急唤住她:“您……这是要走了吗?” “是啊。”谪言没有回头,老丈只听她声音温和,如这密林中的云阳和善,又如这林中草木婉转:“有事要做,耽搁不得。” “我……”老丈看着她的背影,说了一个字便顿住,好半天才说道:“云巅已经今非昔比了,再往里走,有雁国的巫和……” “巫只分族不分国,巫,是辅佐皇族治理太平盛世的帮手,是百姓的巫,是天下的巫。”谪言侧身,打断他的话,如是说道。 老丈看着她平静的侧颜,忽 而就泪流满面,反驳道:“可皇族背叛了我们,百姓遗弃了我们,这天下辜负了我们!” 他狠狠说道,苍老的声音渐渐拔高,竹林中的鸟儿也被惊飞了几只。 “可即便如此,我们是巫。”谪言回过头看着她,笑着说道。 老丈顿住了,沧桑的面容上,有痛楚,有悲哀,有不甘。 谪言看过太多这样的表情,他们的心思和面前的老人家一样,认为世道待巫族不公,除了愤懑便是怨怼,那些负面的情绪,比皇族的令条,百姓的思想和天下的大势能量强大太多。毁在这样情绪下的巫族,她这些年,也看到过太多太多。 我们是巫。 除了这句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对他们说什么?巫族巨变之后,懂得这句话的人,即便挣扎在生活的最底层,即便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他们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本分。而那些忙着证明这句话价值的人,他们与皇族,与百姓,与天下对抗,将自己送上不归路的,也不在少数。 “相逢是缘,谪言谢过老丈您借宿之恩。”谪言朝着老丈屈身福礼,缓缓说道:“谪言也愿黎乐巫族能够平安无灾,一世顺遂。” 那老丈听她如此说道,跪倒在地,身子一抖一抖似在哭泣。 “啪嚓,啪嚓”有树枝碎石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起头来,只看见谪言的背影被竹林雾气包围着,渐渐远去。 “即便如此,我们是巫。” 温润的女声似在他脑海回荡。 平和、大气、温润、守礼,她倒是不失他们这一族的巫应有的风范。因为我们是巫,所以即便全天下都负了我们,我们,也要守住自己的本分吗? 可如今……做个巫,太苦!太苦! 他看着那背影,始终没有起身,沧桑的脸上,老泪纵横。 第040章 巫尪 谪言出了竹林便吩咐兕心修竹收拾包袱出发。她刚想跟李漠打个招呼,人都已经顶着一脸笑站到她面前指着远方冲她道:“言姐,我们也是准备这个时辰出发的,往那里。” 谪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自己要去的云巅药圩。 就这样,在谪言无奈李漠认为顺理成章的情况下,两队结伴同行。 上了路,两人走在队伍的中间,李漠就对谪言道:“言姐,你是为了巫草和巫尸的事儿来此处的吗?” “是啊。”谪言坦白道。 “啊?”李漠突然惊讶道。 谪言投过去好奇的眼神,李漠又立马尴尬到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不是。” 她分明,一路上都表现的不太好奇,不太想跟自己扯上关系的样子。 “怎么这么说?” 都到了云巅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况且,他们现在同受巫尸祸害,在这个问题上,应该算得上是盟友。 李漠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就还以为,你不太愿意跟我说这些。” 谪言也说不清,李漠明明是一国帝君,可为什么对着自己时,为什么总是有一份小心翼翼在? “安弟,恕我直言,你为什么跟我说话如此小心?” 她性格素来隐忍,有些想不明白的问题总爱揣心里独自揣摩,但李漠给她的感觉太过怪异,她也不想,事实真的是自己想得那样。 毕竟,两人相差实在太多太多。 “啊?!有吗?”李漠闻言一愣,而后扯着嘴角笑得颇为古怪:“这不是因为言姐你救过我的命么,所以……我,我才……” 海棠曾跟她提过这李漠行事颇有帝王风范,从林家收集来的消息中,她也赞同海棠这个说法。 可不过是回答她一个简单的问题,他怎么就结结巴巴,语焉不详呢? 算了!以后还是跟他保持一些距离吧。 谪言这么想着,便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便问道:“你为什么把云巅地权给东国?” 李漠见她换了话题,私底下也偷偷舒了口气,说道:“因为麻烦呀,鞭长莫及不说,它曾经也不属于东国。” 所以,用这样一块不知道自己可以用来干嘛,却于别人而言颇具好奇的土地用来结盟,是再合适不过了吧? 真正是比她还会算账! 谪言笑了:“你也挺会算账的?” 李漠因为她的话,笑得有丝腼腆,他问道:“你呢?那巫册于你而言有什么用?是不是放长线钓大鱼?” 岂止是钓大鱼这么简单啊?!谪言心道。 “你知道这主意是我提的,可是你除了东国,你还将这巫册给了另外的人。” 谪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静地说着海棠不愿猜的那个另外自李漠那里取得巫册的人,而自己却知道的事。 李漠微微一愣,而后笑开:“言姐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应该有应对之法吧?” “你真的,比我还会做生意。” 谪言摇头笑开,她行走六国,平素最喜和聪明人打交道,她不怕人聪明爱算计,她最怕的,就是人装聪明,算都算不明白。 李漠见她此番笑容入了眼底,便开心道:“这么说,我将巫册当成与雁国大皇子结盟的筹码,正中了言姐你的下怀?” 谪言在入宫与泰安帝谈矿山一事之前,九鑫传来的消息便是,顾氏清婉运来的三百车蒿乂草便是李漠用巫册和雁国大皇子慕容荻交换所达成的协议罢了。 不得不说,这李漠还真的有行商的潜质。巫册本是白纸黑字编撰而成,即便他日慕容荻责怪他狡诈,他也可以依着抄一份留一份,两份一份给了雁国,一份传闻被东国林海棠盗去了所作推脱。 “巧合罢了。” 一本捏造的巫册,李漠赚了四万多八部军的生还,而她,也许达不成他那样的价值,但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慕容荻要这巫册做什么? 别的她现在不能确定,但是雁国的帝君宠爱幼子慕容荿,却不是个秘密。这慕容荿的生母是未有遗传到巫族血统的美女,雁国帝君极度宠爱此女,是以爱屋及乌,极为宠爱慕容荿。这慕容荿因为母系出生被朝臣弹劾,在年幼时被封为彤王移居泽林,却也因此更得慕容昊怜惜。 这慕容 昊已过不惑之年却迟迟不立太子。楚国仅有的两位皇子之间,若说没有一点龃龉,怕是谁都不会相信吧? 那记录言巫余孽的册子,是她写给李束的内容。上面记载的也都是她记忆中与言巫有关系,却全都死去多时的一些巫族人士;此巫册上的线索多半都是无用的,若有一条能用,那则说明,沧海遗珠,老天保佑,她除了开心,也打从内心笃定慕容荻就算找到了那本巫册上的巫或是巫嗣,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而且,那些人即便真的知道一些与言巫有关的事情,那些事情也一定都是四方大陆人人都知道的。 至于,那本记录言巫术法的册子,则是她把百巫各族的口传经整理了一下,第一句叠第一句,第二句叠第二句,第三句叠第三句如此编撰而成的,不练则无事,而练了,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慕容荻,江尧,无论你们谁对言巫是真觊觎?还是假觊觎?便由这册子来揭晓吧。 “言姐,那老丈……是什么人?与你又是什么关系啊?”李漠问道。 谪言看了眼李漠身后的黑衣护卫,猜想李漠该是知道那老丈巫族的身份的:“他是巫尪黎乐氏,我与他,应算是旧识。”谪言避重就轻道。 “巫尪(wang第一声)?”李漠好奇道:“那不是祈雨的巫女吗?那老丈……”分明是个男人! “黎乐氏世世代代居住在云巅靠近山脚的密林中修行,族中男人除了简单的巫术,是不会祈雨这种专业性的巫术的,他们主要的作用便是繁衍与领导巫尪。” 黎乐氏巫尪少,男觋更为稀少,族中族长一般多是男觋出任。 李漠听了她的解释,说道:“言姐,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呢。” “百巫谱。”这下倒是换谪言有些诧异了:“你没看过?”以他的身份,不该啊。 “看是看了,但不是什么都记得的。”他只知道巫尪是祈雨的巫女,黎乐氏巫族姓柳,居密林,是以前专为皇族巫部培养祈雨巫女的一族。黎乐氏男觋的事,他就有些不清楚了。 “可 是,那老丈为什么给你下跪啊?” 那一跪,那样虔诚感动,就像是见着了神一样。李漠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继续问道。 谪言愣了愣,有些不知怎么回道这个回道这个问题,只能说道:“这个,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她言语轻柔,却十分坦诚。 李漠一点儿被回避地不高兴都没有,而是欣喜于她的坦诚。 “人撒了一个谎之后,会绞尽脑汁接着撒许多的谎去圆这一个谎,结果会为了圆谎而撒更多的谎,最后搞得自己累,别人累,还容易不得人谅解。” 他脑海里,突然想起她在船上对自己说过的话。 所以,宁可不说,也不会撒谎吗?她原来……活得这么真实吗? “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疑者难辨。”这似乎,也是她教他的应急之道。 到底,虚假和真实哪个才是她呢?他突然很好奇。 他出身皇室,虽然比起其余皇室,他的家庭要和睦上许多,但周遭也是充斥着诸多的尔虞我诈和算计的,谎言于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已然屡见不鲜了。 说不清有太多人告诫过他,谎言分善恶,善意的谎言会更好地维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恶意的,才是可怕的。 他也曾想过,谎言怎就分出了善恶?谎言是虚假,是造作,也许,还是一切祸端的起源。 他也曾见过,太多不会撒谎的人生活得确实没有那些口若悬河,口蜜腹剑之人如意,他们时常受人误解,揣测,人缘也不是那么好,可他也时常觉得,他们活得是毕竟真实。 李漠看着谪言,愿意相信,眼下她对他所说的,都是真实的。这么想着,他看着她的眼神突然就挪不开了。 他怎么……又这么看自己? 谪言又察觉到李漠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顿时就有些无奈,脚步都偷偷地往回缩了几步,试图与他拉开些许距离。 只是,她的小动作刚做完,天便毫无征兆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滴哗啦啦的落下,瞬间就淋湿了所有人! 不应该啊!谪言边朝 前跑着便想,今儿也不是该打雷下雨的天气啊!未及细想,她挡在头顶的手臂便被人拉下,有人拽着她的手往路边的一颗大树下跑去。 是李漠! 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和被他紧紧握住的自己的手,突然失了言语,等到了树底下,他又很自然地松开她的手,对她道:“言姐,今日不是打雷的天气,我们可以在这里避一会儿。” 谪言还没回过神来。一直跟着的兕心修竹不乐意了! “莫先生,你……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拉我们家主子的手啊?”兕心有些气急败坏! 修竹则看着他,冷冷道:“江湖儿女,也分男女!”男女,授受不亲! 李漠被她们一顿挤兑,也不生气,而是一脸笑嘻嘻道:“这有什么关系,言姐还看过我的身体,帮我包扎过伤口呢!”树下避雨的士兵听到这句话的全都低下头,装聋子! 谪言则有些啼笑皆非,她对李漠说道:“安弟说的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李漠听罢,脸上的笑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心思被发现的羞怯,谪言还注意到,他的耳朵又红透了。 哟!他居然还害羞了? 谪言只觉得一阵好笑,正要继续说话,却突然听到一阵急速的掠行脚步声靠近! “好像是两个人!”兕心动了动耳朵,在她耳边小声道。 只兕心的话音刚落地,空中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呼喊! “诸位,等等我!” 随着这声到来的是一名十五六岁模样,身着五彩斑斓短裙,长发如黑色藤蔓披散到小腿的一名漂亮精致的女孩。 那女孩落地之后,在雨幕中快速旋转,纤细的手臂交叠朝着苍穹仰头而后展臂默念着什么。那姿态,像极了在苍穹雨幕之下自由舞动,欢喜跳跃着的精灵。 瞬间,大雨停了。树下避雨的男人,眼睛都看直了! 女孩顶着一张带笑的脸走到李漠和谪言跟前,她看到谪言的瞬间愣了一下,直到修竹一声咳嗽将她唤醒。 她右手贴在心口,对谪言和李漠道:“柳鱼奉爷爷之命,前来送两位贵人去往云巅深处!” 第041章 柳氏 爷爷?柳鱼? 黎乐柳氏,巫尪一族。 李漠知道她口中所说的爷爷就是先前的老丈,却不知道老丈为什么要让他的孙女儿护送他们去密林深处。 “刚才那阵雨是你施的巫术?”李漠问道柳鱼。 “是啊。”柳鱼点点头,脸上浮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乌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配着林间绿意和她那一身的装扮,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我怕你们走远了我追不上,所以才……”她继续说道。 众人都低头看了看自己湿了一身的衣服,又看了看娇俏可人的柳鱼,都默默地在心里把刚刚那场急雨当成了甘霖。 这么美的姑娘,淋湿他们也愿意! “你爷爷为什么让你送我们?” 昨日他在言姐之前赶到他的住处,他明明就是一副不欲多管闲事的模样,何以今日作此安排? 他好奇,看了看一旁的谪言。 她周身气势仍旧温和如初,只看着柳鱼的眼睛有些淡然,也有些深沉,猜不出在想些什么。 “再往里走有许多巫族和皇族军队,爷爷担心你们遇上了,人家为难你们,所以让我来的。” 柳鱼道。 为难?李漠看了眼柳鱼,他倒是不怀疑不怀疑老丈的这点担心,只是若是人家真的想为难他们,就这一个小姑娘也做不了什么吧? “不用送我们了,回去好好照顾你爷爷吧。” 谪言与李漠的想法病不同,但在柳鱼并不能做什么的想法上倒是一致的,她自然知道此行并不会太轻松,但也没有连累他人的想法。所以拒绝了柳鱼。 “是啊,不用送了,不会有事的,回去替我谢谢你爷爷。”李漠说道。 柳鱼有点儿着急,她来的时候,她爷爷千叮咛万嘱咐要把他们送到密林相熟的巫族那边,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出事的。 这她要是回去了,如何对爷爷交待? “哥哥姐姐你们不知道,再往里走就是云巅的‘月境林’了,你们大概没有听说过这个林子,这个林子环绕云巅,云巅自此开 始进入六国共辖之地。不过这个林子平日里无人出入,就连巫族也不怎么敢在里头长时间逗留,爷爷以前带我去药圩采药从里头走还迷路过几次,不熟的人很容易被困在里面。”柳鱼道:“过了这林子,到‘天水涧’,‘天水涧’倒是没‘月境林’危险,就是路险,有些难走。过了天水涧,就到了药圩,那儿紧挨着‘无翅峰’,那里是最开始被六国划分的地方,方圆三里内除了六国士兵还有一大群巫族与之常年对垒,不太好靠近。爷爷和我经常去那里采药,那里有个平瑶那族的爷爷与我爷爷相熟,到时候我让他领着你们,你们要办事也方便,你们看呢?” 这一番说词,详细,而且真诚。听得出也看得出,这小姑娘非常听爷爷话,很想送他们去云巅深处。 李漠又看了看谪言,对方眼神不变,丝毫没有接受的意思。 李漠顿时有些踌躇,柳鱼说的话句句在理,若是有个熟路的做向导,确实会省去很多麻烦和时间,但是,他又瞥了一旁的谪言。 “言姐,你看?” 谪言没理他,而是对柳鱼说道:“回去转告你爷爷,道不同不相为谋,黎乐族既然归顺了江尧,那很多事就不必再谈了。他既有心隐瞒,那应该一直隐瞒下去才是。云巅是危是险,不劳烦他老人家操心。” 语声仍旧是温和的,只是那话里的裹着的冰也没逃过别人的耳朵。此言一出,不止柳鱼,李漠、覃二、谷庆、兕心和修竹以及所有听到江尧名字的人全都惊住了,继而,他们便神色不善的看着柳鱼。 他们都是血性战士,都知道楚国差一点亡于江尧之手,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自然而然充满愤慨! 小姑娘显然也知道些什么,一张俏脸由红转白,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谪言没再看她,而是率先继续朝前行走。李漠看了看她的背影,也随后跟上。 柳鱼被丢在树下怔愣着,好一会儿,她牙一咬,脚一跺,跑到了 队伍的最前端,伸手拦住谪言,大声道:“我们黎乐族才没有归顺那样祸国殃民的巫族败类,你不能冤枉我爷爷!” 冤枉?她倒是也想这是误会是冤枉啊。 “顺德二十六年,楚北多地大旱致楚国萧条多时,民不聊生;有巫自楚南往楚北去,所过之地,大雨倾盆,连绵数日。楚国大旱所遭劫难得此化解,顺德帝大喜之下,招安此巫,将他安置在两生楼,这个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重新启用的巫族便是江尧。” 谪言缓缓开口,柳鱼眼中满是震惊,而一旁的李漠却黯淡了双眼。 “我竟不知,这世间还有别族巫者的祈雨之术可以强大到越过你们黎乐的巫尪,居然能解决一国旱灾?!” 谪言温和的语气不再,而是平添了几分凌厉和痛楚。 只是所有人都震惊在她所说的话里,并没有人主意到她的语气。 柳鱼彻底愣在了原地,小姑娘显然被吓着了,不敢再作言语,谪言和李漠越过她继续朝前走,只走了没两步,面前的一株大树下,又走出来一个人。 苍老,佝偻,顶着一脸的褶子。 是柳鱼的爷爷。 他见了谪言便“噗通”一声再次跪下! “爷爷!” 柳鱼见状,立马跑到老丈身前扶住了他。 只他看着谪言,并不肯起身:“我黎乐族从未归顺过谁,跟着江尧的,是我的大孙女儿,小老儿就得这两个孙女儿,实在不愿意,她有朝一日成为众矢之的,不得善终啊!” 谪言一点儿都不意外看到老丈,早在兕心告诉她有两个人到了附近时,她便知道他到了附近,先前对柳鱼说的一番话也完全是说给他听的。 至于他口中的大孙女儿,九鑫早就查清楚了,而今,她遇到了黎乐族,不过是想向他们求个明白而已。 为什么?她有无数为什么,她从来没有问过,因为知道问了也没用,问了也不能轻易改变,问了也不能让巫族安稳的活着。 可入了云巅的那刻开始,她发现,有些事, 还是得要去问的。不问,她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汲汲营营的意义在何处?不问,她也不知道自己争取的那些东西价值在何处?不问,她更不知道她究竟还能为他们再做些什么?! 为什么?! “善终?我看您老也不至于到了老糊涂的份上,您该明白,那样大的巫尪之术,那样的雨量,您的孙女儿就算不死也必是做了有违天道的孽事,就算她现在活得好好的,但终有一天,她会被上天惩罚。” 世间所有的巫族,若想施出超越本身灵力的术,只有两种方法:一,用生灵祭祀,向神鬼求取那一时强大的能力。二、将自身祭祀给上苍,从而得到心中所求的力量。 祭祀之物力量越是强大,所获取的力量也随之等同。昔日楚北旱灾那样浩大,那降下的雨量也大到让一国之人欣喜。这,绝非一个巫尪之力可以办到。 唯一的解释就是,施术者开了祭坛。并且,将鲜活的生灵祭祀给了上苍! 这样毫无人性,惨无人道即便打着为百姓谋福祉的旗号,也不可能逃过上天的惩治。天道虽远,却极其公正,就算老天爷不亲自罚你,你也一定逃不过它安排的轮回轨迹。 谪言话音刚落地,老丈面如死灰般瘫软在地。 而李漠的眼眸一闪,似是想起那年卷宗上所记载的一支带着救灾粮的千人部队连人带粮全都无故失踪的事。 后来在荒郊一处空地找到这些人,他们的死状极惨,全都是睁大眼睛,鲜血流干,像是被什么东西吓死后吸干净了鲜血。 如此说来,这些人,都做了巫尪祭坛上的祭品了? 他瞥了一眼谪言,而后看向地上跪着的人:“老丈,您认识江尧?” 老头没有回答他,而是跪挪到了谪言的跟前,痛哭流涕道:“您……您救救她,她是个好孩子啊!她是被江尧那个畜生给骗了啊!……” 他为什么求言姐救人?李漠又是一阵疑惑。 “您起来吧。”谪言沉寂半响后,轻声说道。 兕心见不得老人如此又跪又哭,便也劝道:“老人家,您先起来吧,我家主子不喜欢人跪她。” 老丈听了兕心的话,被柳鱼扶起了身。而后他拉开柳鱼的手对着谪言道:“您……您随我来。” 谪言随他去了原先他藏着的那株大树的背面,李漠等人看到却听不到,他探头看了看,只看到树侧阴影里露出的纤细身姿。 “你姐姐是什么人啊?怎么会跟江尧扯上关系?”他想了想,问道一旁的柳鱼。 “我不是很清楚,我爷爷很少提她,也不许我提,我只知道我六岁那年,她跟着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哥哥走了。我爷爷当时嘴里骂那个哥哥就叫‘那个姓江的混蛋’,刚才那个姐姐说起什么江尧,我猜就是我姐姐的事,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那个哥哥叫江尧的。”柳鱼侧头也看着那大树,脸上露有担忧之色。 小半个时辰之后,老丈和谪言出来了,老丈和李漠等人见了礼,而后对柳鱼道:“把人送到药圩再回来。” 李漠不知道谪言跟老丈谈了什么,不过她既然同意了柳鱼送他们上路,那大概,那老丈跟她说清楚了江尧的事儿了吧? 他此番主要就是为寻江尧和巫尸真相而来,得了消息跟着找了两日也不见江尧踪影,这才入了云巅。 老丈走后没多久,李漠就跑到谪言面前问道:“言姐,那老丈跟你说了江尧的消息吗?” 谪言自打在江面遇到李漠起,便猜到他此行大概目的和自己差不多,于是反问道:“你是来找江尧的?” “是。”李漠毫不隐瞒地点点头:“我得了消息他在雁国,所以才赶来的,但是等到了情报上给的目的地,他人又不见了,那些盯梢的也都被杀了个干净,我这才退而求其次来查探一番蒿乂草之事。” 果真和自己所料不差,谪言听他如此说道,忽而一改往日温和之气,正色说道:“安弟,若有朝一日,你于我先一步找到江尧,还望你把他的命,留给我。” 第042章 山魅 有那么一瞬间,李漠恍然惊见和善如纯白绢帛的女子,亲自将绢帛丢在了殷红赤流中涤荡而一脸决绝无畏。 他虽然明白眼前的女子既能周旋六国商场而从容闲适,就绝不会是那类从不沾染血腥的善辈。纵使她的外表再怎么温和,气韵再如何高雅,有些必做的事,她也不能绕开。 “好!” 他想了想,郑重应道。无论是未曾得见她之时,还是见到以后,她好像都是那副温和疏离的模样,从不曾主动向他要求过什么,而今,虽是为了一条楚国必取的人命而开了口,他也不想令她失望。 左右都是为了取江尧的命,由她来取,和自己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分别。 “多谢。” 因为他的爽快,谪言浅浅笑开,也回声郑重。 …… 剩下的路途由柳鱼带路,众人都感觉走得很是轻松。兕心修竹不再像昨夜那般精神高度集中,覃二谷庆等人也舒展着眉头,脚步有些轻松。 云巅林茂丛密,奇花异草更是随处可见,景致雅丽中也处处可见诡谲邪异。一路上,柳鱼不断向众人介绍到路边见到的花草所属,哪些可食,哪些可招虫兽,哪些有毒,哪些可入药; 柳鱼人很活泼也很守礼,但是她亲眼看见老丈跪在谪言面前痛哭流涕,是以内心对谪言有些小小的畏惧。除了谪言,她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活泼健谈的可爱模样,不过小半日,便得了多数人的欢心。 午时初,众人走到了一处藤萝林,层层紫色花枝垂荡飘摆于空中,林子被包裹在一片紫蔓之中,一眼望去,连远处的天际都成了紫色的。 “这便是‘月境’了。”柳鱼对众人道:“此间虽美,林中路径却非常危险,大家一定要跟紧我。” 众人一时都不愿去相信,如此美丽 的景致却是云巅之中,最为凶险之地。 “言姐,你不舒服吗?” 谪言自打靠近藤萝林时情绪便有些低沉,一路紧跟在她身边的李漠最先注意到了。 “没有,就是突然觉得这世上越是美的东西越要去小心这件事无端让人有些唏嘘呢。”她对李漠说道。 “是啊。” 李漠嘴上虽然附和她,但是看了看她仍旧有些低沉的情绪,觉得她刚才的说词稍显敷衍,眼神便黯了黯。 兕心修竹是知道自己主子压根不是因为入了藤萝林才这样的,而是昨儿个入了云巅的那刻开始,她便有些不对劲儿了。 “主子?” 兕心的目光中有些担忧。 谪言见了,笑了笑,眸色一敛,对她和修竹说道:“走吧,入林。” 言语掷地有声,果断坚决。 兕心听她如此语气,心里的担忧便去了大半。她家主子从来胸有**,好谋善断,果决如神,只要她处变不惊,便是心情糟点儿,她也不用担心。 …… 藤萝林中,与一路所见无有不同,所走土地平坦松软,无沼泽也无湖泊,一路都是奇花异草遍地,五色群鸟在空中恣意穿梭飞行。众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时候,柳鱼又紧张兮兮从前头跑到后头,挨个儿交待道:“忘了说忘了说,各位哥哥姐姐们呐,这林子里除了飞禽走兽,除了湖里的鱼,岸上的小野鸡,其余任何动物你们都不能打啊,记住了啊!” 这小姑娘虽然自打入了林子便一惊一乍的,但是半天下来,谁都能觉出她尽心尽力带着队伍在最方便舒适的路上一路走过来,是以对她的话也没太多疑问,虽然个个儿内心都好奇,但也都点点头,对她的话表示同意。 但同意,并不代表不会有意外。 打头的是覃二修竹和柳鱼,兕心和谷庆 则跟着李漠谪言走在队伍的中间。 一路上,大家都紧紧跟着柳鱼,也听她的话,没敢对这林子里的任何一只动物动手。哪怕个个儿都饥肠辘辘了,也都没有就地打只随处可见的野鸡野鸟坐下来烤堆火吃完再走这种想法。 走了一小半路程的时候,覃二先觉出来的不对劲儿,在听到一阵“沙沙”声自他右耳边传来之后,他头那么一转,就看到一只拳头大的紫得跟林子外罩着的那层藤萝一样泛着幽光的蝎子顺着修竹的头发爬到了她的左肩。 他心里一惊,在没有对修竹做任何暗示的情况下便把刀鞘挥了过去。 “哗!”一声,刀鞘划过一阵厉风,即便修竹听到动静,下意识的侧开头,那只蝎子也没能躲开覃二伸出如电速般挥动的刀鞘! “啪嗒”一声!那只蝎子被拍在了不远处的一株树干上,而后缓缓掉在地上,众人回神看去,那蝎子流出来的血是碧绿色的。 覃二是下了死劲儿的,不然不可能在惊动了修竹的情况下还能将这只蝎子给拍烂成这样! 修竹正想道声谢,那头柳鱼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一见那只被拍成稀巴烂的蝎子,脸上的表情是有点儿想哭的那种。 “覃二哥哥,我说没说过这里头动物不能打!”话里果真带上了哭腔。 覃二修竹均是一愣。 “这是毒物啊!”覃二尴尬地解释道。 毒物也是动物啊!丫蠢货啊! 修竹很想反驳他,但一想到他是为了帮自己才失手杀了那只蝎子,便转头安慰小姑娘道:“柳鱼啊,杀都杀了,你看,有什么办法弥补没有?” 柳鱼哭丧着脸,摇头道:“没有弥补的办法,只能尽快出去了。” 尽快?出去? 柳鱼一直强调不能杀这林中的动物,看来不是想要保护,难道 是杀了会发生什么? 两人赶紧差人到后头向李漠和谪言报告了前头的情况。 兕心好奇道:“主子,这柳姑娘干嘛支支吾吾的,也没说会发生什么,只让队伍赶紧走。” “这柳鱼挺乖巧的,想来是循规蹈矩惯了,她也许自己也不知道杀生的后果是什么。”谪言猜测柳鱼可能一直受长辈叮咛不得在月境杀生,至于后果,她只知道严重,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一旁的李漠将两人的话听了个清楚,于是好奇道:“言姐,那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月境珍奇众多,凶兽也不少,至于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太好猜。”谪言说道:“不过能让巫族忌讳害怕的,想来很是厉害了。” 此话刚一落地,前头便传来一阵丝竹管弦之声,紧跟着便是柳鱼大呼的一声“大家小心”。 众人全都紧张地戒备起来,脚步朝前未及十步,林中突然有霭霭紫雾飘散在众人周围,紧跟着便是觞咏越盛的丝竹之声。 李漠眼角瞥了瞥一旁的谪言,见她一副从容模样,便也没有多紧张。 “言姐,这是什么啊?” “是山魅啊。” 眼前的女子翩然一笑,那一身的郁郁之气好像都散在了周遭的紫色雾霭之中,李漠觉得那笑容之中有着说不出的欢快,像是久别重逢遇到故人的欣喜,又像是见着懵懂孩童顽皮时露出的纵容笑意。 可是,她口中说得明明就是月境之中害人最多的精怪啊。 山魅,乃万物之老者也!其或是木石之怪,或是山川之精,其精魄可假托人形,害人,试人,无有不敢。 李漠刚想到书籍上对山魅的描述。前头,便有十余名女子自雾中袅娜舞来。 那些女子衣着暴露,细腰丰胸,眼波勾人,舞姿更是妖娆火辣至极。李漠带的一 队护卫全都看傻了眼,前头的覃二更是被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勾着脖子给缠上了。 他对那拉着他的女子说了半天,挣扎了半天人也没放开她,他便对一旁的柳鱼和修竹道:“两位姑娘,帮我拉开,麻烦帮我拉开。” 其他那些舞女也不随意妄动,而是围绕在队伍周围拼命舞动着。 修竹还在观察这些舞女的动向和情况,看覃二暂时没事,便不打算出手,还颇为坏心眼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呐,这么好的机会覃护卫合该好好享受才是。” 我刚刚还救了你呐!覃二一时气结。但他看到修竹眼中的谨慎和****,便又忍回了要说的话。 柳鱼则有些为难,她之前一直听爷爷的叮嘱不曾打过这林中的动物,所以根本没见过山魅,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对付这些突然出现的美女。 “覃大哥,你别着急啊。” 说完,便交叠着双手开始结印。 只是,双手还没来得及再往下动作,便被一双白皙的柔荑给制止了。 “柳姑娘,不忙。” 手的主人正是谪言,她对柳鱼道:“你要是用了巫术,反而会招来更多山魅,你没有学过如何应对山魅之法吗?” 柳鱼懵懂的摇摇头,她爷爷从来不教她巫术,也不准她打这林子里的任何动物,往常她要是不小心被林子里的毒虫蛇蝎给咬了也不打,反正那爷爷那里的药膏一擦就好。而且,她现在会的祈雨之术还是小的时候姐姐教她的呢。 谪言一时有些默然,过了会儿才笑着说道:“无妨,那今天我就来告诉你如果以后不小心踩死虫蝎出现了这些山魅应该怎么办?” 她又懵懂的点了点头,就见谪言命兕心拿出包袱里的那面方镜隔着两个舞女,塞到了覃二的手中。 “照她们!”兕心大声对他说道。 第043章 熟悉 覃二被缠得面红耳赤,眼见着就绷不住欲火焚身丢大人了,便急忙拿着镜子往那两个姑娘脸上照过去! 这一照,一声刺耳的叫声骤响,那两个美女瞬间失去了踪影,而那些还在妖娆舞动着的美女看着那面方镜,也面露骇然之色。 叫你们缠着我! 覃二嘚瑟地举着镜子就挨个儿照了过去。他照一个,那些姑娘就少一个,他一时好奇手上别是一枚照妖镜吧,这么想着照下一个姑娘的时候就朝着镜子里看了过去。 “啊!妖怪啊!”这一看,他惊慌之下将镜子给丢在了草地上。 “嘚瑟啊,你怎么不接着嘚瑟啦?” 修竹鄙视了一下他的行径,走过去将那镜子捡了起来继续照,没一会儿,美女和乐声都消失了,雾霭也渐淡了。 覃二脸色发青对谪言道:“林姑娘啊,你那镜子不会是照妖镜吧?” “那你照照看自己,看看是不是猪脑人身?”谪言还没来得及说话,修竹就走过一脸嫌弃的把镜子又塞到他手中去。 覃二捏了捏那镜子,方方正正,普普通通的,像是寻常的镜子,可是想到他刚刚在镜子里看到的一只白毛鼬,他怎么都不敢把镜子往脸上照。 “修竹。”谪言低声呵斥了她一句,而后对覃二道:“这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那些美女都是这林中精怪所化,也叫山魅。平日里熟悉这山中草木动物,你错手杀了那只蝎子这才招来她们,她们能力一般,却极擅惑人,若要不动干戈不废兵卒对付她们,便只有用镜子了。她们不能够改变镜子中她们本来的面目,乍见之下不免惊慌而逃。” 覃二听了那句“错手杀了蝎子这才招来她们”便对一旁修竹道:“你听见没!听见没!我都是为了谁才招来那些东西的啊?!” 修竹也是听谪言这么一说才知道首尾,被覃二这么 一说,也有些不自在,便没再多说什么。 “你以后入林遇上这些东西,别害怕,也不用使用巫术,带面镜子就行了。”谪言交待柳鱼道:“若你用了巫术,他们会以为是巫族来跟他们玩儿,会惹来很多很多的山魅,反而不容易脱身知道吗?” 柳鱼看着谪言,不说话,好半天才咧开嘴笑道:“林姐姐,感觉你比我还熟悉这月境呢。” 跟上来的李漠听了柳鱼这句话,朝谪言看去。其实,他也有这种感觉,言姐似乎并不畏惧这云巅,一路都从容得有些随意了,她带着两人深夜毫发无伤而来,不仅对黎乐,对巫尪的事知之甚详,甚至是楚国从不为外人道的秘辛也能略知一二,他知道林氏耳目众多,可是就言姐对云巅这样的熟悉程度,已经超过了情报所能取到的范畴了吧? “只是,听人提过而已。”谪言轻声解释道:“走吧,天黑之前能赶出去吗?” 听人提过?听谁提呢? 身后的李漠不禁陷入沉思。传闻林家启用巫族为工,并不避讳六国议论坦然与巫来往,因少涉政治,东皇也是诸多庇护的。传闻更是说道言姐收留了极多无家可归,日子难过的巫族,若是这么说来,她听这些人提起云巅之事也不奇怪。可是,她为什么要收留那些巫族?又为什么跑到这云巅来调查蒿乂草的事儿?她一个商人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胆量和魄力?难道仅仅是为了林将军吗? 他看着谪言的背影,突然有一种,言姐也许和巫族渊源颇深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莫名有些不安。 ……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当然,现实还没这么悚然。只是某人挂心昨日不顾劝阻执意上山的挚友,心内有些着急,一日恍若隔千年,一路走来他颇觉危险,是以恨不得马上就能去云巅,顺便找到他的挚友, 这样他才会觉得心安。 “赵五公子,您能慢点儿吗?”后头慕容荿被人抬着坐在软轿里看着前头甩开众人老远的赵玄之,不禁扬声喊道:“你不累,顾巫女也累了,你这怜香惜玉倒有些厚此薄彼了啊。” 他一语戳穿赵玄之脚步疾速的原因。 赵玄之没有被揭开的难堪,只侧首看了看额际布满细密汗珠的顾清琬,语气歉然道:“倒是疏忽了,顾姑娘莫怪。” 这顾清琬是雁国帝君慕容皓亲自指派随着他去云巅采风的巫女,据她自己说,这云巅她常来,是以很是熟悉。 果然,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他们跟着她走,都已经爬到了云巅中间,抬眼望去,月境就在眼前了。 可见她满头的汗,想必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步伐,跟得很是辛苦吧? 顾清琬摇摇头,抬手擦了擦汗,说道:“没事儿的,不过赵五公子您确实不用太着急,我对这林子熟悉,就算林姑娘比我们早出发一天,我也有信心能在日落之前赶上她们。”说完,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紫色月境说道:“月境环绕云巅,林间道路复杂,最为好走的路只有两条,林姑娘等人昨儿个走的是西南小径,又是亥时到的,脚程应该有些许耽误,如此计算,此时,她们最多刚入月境。就算她们运气好没被耽搁,这个时辰也不可能走出月境的。” 所以,实在是没必要这么着急。 赵玄之点点头,那头步行的顾嶂和他身后的一队护卫也赶到了,只慕容荿带着四个美人坐在软轿里被人抬着,说不出的悠闲惬意。 “而且,我觉得林姑娘聪慧从容,说不定早就做好上云巅的打算,一定不会出什么意外的。”顾清琬笑着继续安抚道:“赵五公子实在不必如此着急。” “我不是不放心她。”赵玄之道:“只这云巅实在诡异,我担心 她即便筹谋百密,也会疏于意外的发生。” 确实!顾清琬心道,云巅的险,只有走过的人才知道,这里百年之前乃是由言巫族掌管的地方,往来不受阻碍的只有少部分巫族。普通人和巫出入这里,少不得受滞受阻。那林家主身边倒是有几个姑娘身上倒是有丝丝灵气,她瞧着像是几个普通的巫族,不知她们是否熟悉这里? “那就不耽搁了,我们走吧。”顾清琬率先朝着月境出发。 “有劳了。”赵玄之笑开,为这姑娘的温柔体贴。 顾嶂倒是一路无话的看着山色超然,脚步却一点儿不慢,只慕容荿见着众人疾速赶路的步伐,偶尔的牢骚也被甩在了碧树红蕾外。 不过两刻的功夫,众人赶到了月境。 “到了这里面,不可随意杀生,也不得大声喧哗。”顾清琬说道:“这林子里极其凶险,大家一定跟紧我。” 他们走得乃是月境南边的一处岔道,细窄狭小,两旁布满靛青深紫色的湖泊,这些湖泊旁,环绕着密实坚韧的草丛,微风浮动处,“啪沙”声响萦绕耳边,会让人觉得有凶猛的野兽匍匐在草丛里,对准他们,伺机而动。 再往前看去,遍地五颜六色的花朵灿若云霞,层层铺叠,美不胜收,更远的地方,群树化碧妆,点缀着这一方梦幻之地。 众人虽然走得小心翼翼,但因入目景致太过美丽而将那份凶险的意识给抛在了脑后。 “吼!”一声虎啸传入众人耳中,那种紧张感在瞬间归了位。 “哟,这里居然有老虎,早知道带上一队弓箭手,来个月境狩猎了。”坐在软轿中已经打起盹的慕容荿被虎啸吵醒后说道。 众人都习惯了他那副纨绔德性,也没人主动搭理他,只是见着抬着他那顶软轿的四个护卫,一路走来,气息匀称,脚步稳健,不禁为之侧目。 高手 啊!从午时抬到现在的软轿,都没颠簸一下。实在是厉害! 顾嶂赵玄之和顾清琬以及他们带的些许人马都有这种感觉。 “吼!”又是一声鸣叫,声音渐渐靠得有些近。 顾清琬渐渐觉出不对劲了,她算过时辰入山,不该与这些虎狼相遇,怎地还是遇上了呢?她拧紧了眉头,观察着四周,对众人道:“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地,北侧吹过来一阵带着腥臭的剧风,草丛哗啦之声不绝于耳! “吼!”又是一阵声响,众人只觉眼前突然黑了一片,抬眼看去,一只舒展着四肢长约丈余的斑斓大虎突然跳到了他们的头顶上! 众人还没来得及惊慌,就见那一直抬着软轿的一名男子快速地跳跃,如射向黑暗的一束白光般,快速地将那黑暗驱除了开来。 他留下的位置由他旁边的男子以一抵二顶住,软轿稳当当的,丝毫未动。 众人定睛细瞧,老虎好似被击中飞到了琥珀旁的草丛里,而那男子,方落地缓缓收回手掌。 “吼!” 老虎被击中,吃痛狂吼一声,此声极大,震得林间草木漱漱而动,鸟雀惊飞无数。也惊动了远在数十里之外的另一队人。 “什么声音啊?”覃二看着后方的天空问道。 “隔这么远,倒是听不太出来。”柳鱼说道,而后又道:“不过这林中野兽很多的,熊罴,猛虎,豺狼云豹什么的,我带你们走得这条路,少有野兽出没,但是比别的路稍微远一点儿。” “有这么多野兽,你和你爷爷怎么敢单门独户住在山中啊?”覃二有些不解。 柳鱼闻言笑了,扬声说道:“覃哥哥,这云巅以前是巫族的,这里面的猛兽常年与巫生活在一起,它们从不主动攻击巫族。” 说完这句,她愣了愣。 覃二修竹也愣了愣,三人对看一眼,异口同声道:“是人吗?” 第044章 小孩 说完这话,柳鱼急急忙忙跑到队伍中间对谪言和李漠道:“林姐姐,李哥哥,我要回去看看,万一是不小心误入云巅的普通人就糟了,他们肯定会遇到危险的。” “普通人?你知道对方多少人吗?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入云巅想干什么?”谪言淡淡道。 柳鱼摇摇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回去看看,万一你遇到坏人怎么办?”李漠接着谪言的话说道。 “雁国的巡逻守兵大哥们都知道云巅危险,一般都不会入云巅的,可要真的是普通人,我没去救,他们死在云巅怎么办?”柳鱼有些不安。 这孩子,倒跟璨璨一样善良单纯!谪言眼眸闪过一丝温软,便说道:“你先告诉我,如果对方是惹怒林中凶兽的普通人,你准备怎么救?” 柳鱼虽常年住在林中,但偶尔也会下山卖药换钱,采买物品,所以也不是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的。 她想了想,对谪言小心翼翼道:“这样,我先躲在树上看,如果他们想猎兽,我就救野兽。他们要是被野兽追,我就救他们,救完我就装哑巴,然后趁机逃来找你们汇合,你们看呢?” “嗯,你还不算太笨。”谪言点头满意道:“不过,你不用去了,对方是我认识的人,吃亏的会是老虎,但是他们其中有巫族在,所以老虎性命无忧。” “啊?!” 柳鱼惊了。 一旁的李漠说道:“言姐,是你认识的人?” 谪言点头,看了看天色也猜到是赵玄之他们,只是,这脚程似乎太过快了些? 她没有疑惑太久,对柳鱼说道:“我们继续赶路吧,我不能在云巅耽误太久。” 柳鱼迟疑了一下,而后一旁的兕心笑着劝道:“我们主子说认识就是认识的,你别担心。” 是因为,言姐不爱撒谎吗? 李漠看了 看谪言,也对柳鱼道:“放心吧,等我们到了药圩,你回头的时候肯定能遇上那些人,到时候一问便知。” 谪言看了看天色说道:“他们如果是这个脚程,那柳鱼不用等回头了,说不定我们还没出月境就能跟他们遇上。” …… 云巅那头,老虎正上下摆动着自己的尾巴和攻击它的男子绕着圈圈对峙着。 旁边有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斑斓猛虎,但是又见识过男子的身手,虽说心中轻松了一些,但看着对峙着的一人一虎,还是有些屏气凝神。 “吼!”老虎又是仰天一吼,而后便奔跑着朝着男子快速攻去! 周围草木大动,腥风扑鼻而来,每个人都感受到极重的杀气! 男子不慌不忙,胯骨微屈,双手环绕过头顶后在胸前化了一个八卦模样的起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老虎一个跳跃扑上男子的同时,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挤入了一人一虎中间! 是顾清琬! 她挤入进去的同时,便伸出自己的右手抵上了老虎的额头。也是那一瞬间,奇迹发生了!**大发,攻击性震撼众人的猛虎突然蹲坐在了地面上,任由顾清琬上上下下摸着它硕 大的脑袋,而它居然眯起了眼眸,乖顺的像只小猫咪,额头来回晃动,表现得很是享受。 “乖,你最乖了,回去吧。”顾清琬笑着梳理着老虎的毛发,好一会儿,那老虎起身,摇了摇尾巴,调转身体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顾姑娘,你这是?……” 赵玄之看着离去的老虎,一时有些好奇。 顾清琬笑了下,有一块泛着幽光的老银从她的右手滑落下来:“是这个,巫族的‘吉罗’,这个东西能安抚暴躁的野兽,也可以告诉它,我是修行巫术的……” “咻!” 顾清琬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见 一道银光如耀目白虹自她的身侧射向离去的那只老虎! “啪!”“吼!” 利刃刺穿骨肉之声之后紧跟着是老虎的一声痛呼! 众人反映过来转头就见慕容荿手掌举着一把铜制的三角机弩,正对准着那只老虎。 老虎吃痛调转回身,顾清琬清楚地看见它的脖颈上汩汩冒血,兽瞳又满含肃杀,嘴角翕动着,露出一嘴危险的尖牙,朝着他们再度奔跑而来! “殿下!”顾清琬脸色大变:“殿下,不可!” 慕容荿哪里是听人劝的人,看着再度奔跑来的老虎,慢条斯理地连装两支铜头箭。 “嘭”“嘭”“嘭”…… 老虎的脚步越跑越急,靠近,跳跃! “咻”“咻”“咻”…… 老虎跳跃之声后,是两声清晰地箭矢离开机弩发出的破风之声! 老虎轰然倒地的瞬间,众人呆愣在原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风声掩盖了利刃再次穿透骨肉的声音,老虎倒下之后,顾清琬跑到它的身边,看到它的额头正中间插着一只箭矢,脖子上插着一只箭矢。 三只箭矢,在瞬间就要了这个月境凶兽的性命! “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老虎呢,袁大,将它的皮仔细剥下来,带回去放在我的书房里。”慕容荿将机弩放下,对着刚才出手攻击老虎的那个男子说道。 那语气,随意地就像是拂开沾了衣服上的毛发! 顾清琬看了老虎的尸体一会儿,直起身体看着慕容荿道:“殿下,这是云巅,这是月境,这里的百兽不是其它山林的野兽可以随意猎杀。万物有灵,这里的灵气又那么充沛,殿下你就一点儿不知道杀了这里的野兽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她一点儿都不信,他会不知道!顾清琬直直得看着慕容荿的眼睛,那双眼睛,上挑着,勾 魂,摄人,充满了诱 惑和睥睨,独独不见一点儿的惊慌和无措。 果然,是故意的吧! “顾巫女啊,我杀都杀了,还能怎么办?”慕容荿嘴角一弯,侧着半张脸道。 顾清琬看着他的脸,宽大的纨衣中,双手已紧紧捏成了拳。 “顾姑娘。”赵玄之走到她身边,说道:“木已成舟,算了。” 顾嶂也皱着眉,眉宇间尽是不赞同道:“赶路吧。” 顾清琬轻轻吐出一口气,对慕容荿道:“能怎么办呢?殿下,当然是继续赶路了。” 只不过,众人刚刚准备再度赶路,前方却突然刮起了一阵诡异的风。 那风里,细碎的石子和草屑,迷蒙了众人的眼睛,众人一时举步维艰。不知何时起,天边的云被这阵风吹来的一片乌云遮盖住,天瞬间黑了下来。 众人心觉诡异之时,风停了!只是天,黑得越发沉了。 顾清琬眉头一拧,心知不妙,但还不能露出些什么,只是扬声道:“大伙儿看着点脚下。” 话音刚落地,不远处便传来“咚,咚,咚……”一阵巨大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晃动着众人脚下的土地,随着那脚步声的靠近,又有许多花草和石头在地面上蹦起。 “你们谁杀了‘斑斑’?” 脚步声突然停下之后,有一声稚嫩的童音传入了众人耳中。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地方,有个穿着红色**,光着脚丫和屁股的三四岁小男孩站着。他左手叉腰,右手指着老虎的尸体,怒瞪着众人问道。 众人一时被眼前的情况搞得有些懵。 山里的小孩?这么小?那脚步声是他发出来的?他在这月境做什么?他是巫族的? 大家正满心疑惑,就听见一旁的慕容荿又是那副欠扁的语气道:“小孩,这老虎是我杀的,怎地?” 还怎地?众人内心道,没听小孩叫它斑斑 吗?没准儿这老虎是这小孩养的呢! 果然,那小孩听见慕容荿这么说,鼻孔里突然冒出一阵热气,跟着嘴巴突然鼓成了青蛙! “啊!……” 就在众人仍旧一脸懵的时候,就听见那小孩朝着他们大吼一声。 刹那间,飞沙走石,树木横飞,众人东歪西倒,慕容荿的软轿被吹得直往后退,那四个男子扎稳马步才不至被吹跑,而上头的四个美女就没这么幸运了,她们被这吼声直接刮得摔了出去老远! 这么小的小孩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能量啊! “还我斑斑!” 众人还来不及爬起来,就听那小孩又是一声大吼! 坐在软娇内的慕容荿***住狂风,蹙着眉头对抬轿子的四人说道:“动手!” 四人将软轿小心放下,而后便如四道闪电般,快速朝着小孩攻击了过去! 小孩忙着与四人纠缠,风便停下了,众人看过去,那小孩起跳弹跃,堪比一个武术高手,便是与那一掌可击出老虎丈余远的四名高手同时过招,也丝毫不落下乘。 顾清琬被风力吹得一直忙着定住自己的身体,直到看到四人朝着小孩攻击过去才开始着急。 她在袖中掏出一枚方镜,而后端举在胸前,见缝插针挤到了围着小孩攻击的四人之间。 “诸位停手!” 那四人就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似的,仍旧不断朝着小孩攻击。 顾清琬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听自己的命令的,便对着身后的慕容荿喊道:“殿下,让他们先停手!” 慕容荿先时不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懒懒道了句:“回来。” 四人又快速跃至他的身边,小孩的周围瞬间就剩下了顾清琬一人。 小孩停下手,看了看顾清琬,又看了看她手腕上挂着的“吉罗”,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尔为巫族,为何与这些禽兽为伍,杀我斑斑?” 第045章 无踵 禽兽?众人低头装聋子,赵玄之和顾嶂则看了看一脸阴沉的慕容荿,心头都有些耻于被一个小孩骂是禽兽。 “灵者喜怒,吾乃青尧殿顾清琬,入山采风而来,本无意伤这月境任何生灵,却不想被这斑斓大虎给吓到,一时失手才杀了它的。” 顾清琬单膝跪地,蹲下 身体,方境举在胸口,眼神不闪不避与小孩对视。 她见小孩并没被镜子给吓跑,所以将那镜子偷偷侧着,觑眼瞥见,那镜中小孩相貌不改,却只是,他没有脚! 这一见之下,她心内大骇,脸色变得惨白一片,额际汗水如雨水般漱漱而下! “失手?斑斑不会攻击巫族,你在说谎!”小孩犀利指控道。 顾清琬原本以为这小孩就只是普通的山魅,是以试图用言语说服他,但就刚才镜中所见和这小孩对镜子的反应,她也知道,这下怕是麻烦了! 山中灵魅者,镜中故如人形,有踵者,山神也;无踵者,老魅也。山中精灵近千岁者,方为老魅。老魅多戾,喜怒难测,其力怪乎,吾辈切不可扰之。 顾清琬脑中一直想着《云巅登涉录》中的记载,知道这小孩是个厉害的老魅,是以硬着头皮对那小孩说道:“是,确实是我们的疏忽,灵者息怒。”她看了看如孩童的身形上所散发出来的强烈煞气,继续劝道:“灵者可否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改日我必亲自送还您一只如斑斑大的老虎,以表歉意。” “不行!”小孩果断拒绝,继续用手指着老虎的尸体怒吼道:“我就要斑斑!” 语毕又是一阵狂风肆虐。 一人一童磨叽这么半天也没商量出来个结果,一旁的慕容荿就出声了:“顾巫女,不必啰嗦了,先制住这个……这个小孩再说。” 他语顿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顾清琬口 中的灵者,现实里屁大的怪小孩做什么好。 “王爷您此番行事是否过于莽撞了,不若听顾姑娘安排可好?”赵玄之心内实在不赞同大人去攻击一个小孩。虽然他也知道那小孩必不普通,但只要他不主动出手,他们就不能先出手。 顾嶂也是满脸的不赞同,却只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着。 小孩将慕容荿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便冲着他龇牙咧嘴至凶相毕露。 慕容荿像是没听到赵玄之的话似的,歪到在软轿上,那四个被风刮跑的女子便爬了过来替他捶腿按肩,只见他右手轻轻朝前一挥,那四个抬轿的男人又疾速朝着小孩攻过去。 顾清琬见状,便试图伸手挡住小孩,却不料,小孩伸手猛力一推,她人就扑倒在了草丛里。再爬起身来回头,那小孩已经迎面对上那四个高手了! 先前那四个高手可能只是试探小孩的身手,是以有所保留,此番进攻,四人联袂攻击之下,小孩应对感觉有些吃力。 十来招后,攻击猛虎的那个男子一记重拳,破风扫向小孩的肚腹,小孩跳起让开,后头就突然蹿出一双男子的手将他的小小胳膊给箍住,他一个后翻倒挂,踹开箍住他的男人,却立马落入另外一双手中,那双手将他箍得很紧,他一时挣脱不开。 “呀!啊呀呀!”他拼力挣扎,那箍住他的男子额头青筋和胳膊上的青筋顿时爆起!小孩没能挣开。 顾清琬见状,是真急了。 “殿下,这灵者是月境山魅,是从不害人的,你不能伤害他!” 月境中的魅都是随生随灭,往来反复的,能活上千年的魅,必是赤诚纯真,从不害人的善辈。 慕容荿充耳不闻,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那叫袁大的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段藤萝编织的绳索,走近小孩,先将他的手脚给 绑住了,而后将绳索的另一端甩在了一株大树上,随即猛力一抽,小孩便被倒挂在了大树上了。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小孩连声呼唤,奋力针扎,那绳索却只是微微松动了些许。 慕容荿这才慢悠悠地起身走到小孩的身边,扬着一脸鄙夷的笑:“你在这儿好好待着吧,等我们走了,你兴许就能挣开这绳子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下次看见我,你得离我远点儿,今次我只剥虎皮,下一次,就不知道了。” 他说完,还伸出手拍了拍小孩气得鼓鼓的脸颊。 一旁的顾清琬赶紧跑过来准备解开绑住小孩的绳索,却被那四人伸手拦下。慕容荿走到她的面前,压低声量以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道:“你若还是顾氏嫡女,我尚能给你几分薄面,而今你不过是个巫女,究竟,哪来儿的底气敢忤逆我?” 语罢,姿态从容的转身,面上含着笑,对袁大说道:“动作麻利点儿,把那老虎的皮给我剥了。” 身后的顾清琬像是被定住了似的,赵玄之没有听到慕容荿对她说了什么,但也知道对方嘴欠,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 “顾姑娘,既然不伤他性命,不如算了。”赵玄之走到顾清琬身边,指着那小孩劝道。 明眼人都知道慕容荿就是个随性乖张的混蛋,奈何,他胎投得好,是个权势滔天的混蛋,面对这样的混蛋,他们除了忍让,似乎也没有更合适的应对之法。 顾清琬不动,只站在那小孩旁边,眼里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他拼命挣扎,一张倔强稚气的小脸在看到袁大举着把锋利的刀走向老虎的尸体时,流出了眼泪。 “哇啊啊啊……斑斑啊!斑斑!”他突然嚎啕大哭,瞬间飞沙走石之风再度骤起,只是这次的情况明显严重一些。 草木深处,大大 小小突然围上来无数珍奇异兽,有体型硕 大的云豹,有两三丈长的巨蟒,还有眼神犀利凶猛翱翔在高空中的巨鹰和地底无数只小型走兽。 众人自然而然围城一个圆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许惶恐。 “主子?”袁大试探性地问道慕容荿眼下是否该继续剥虎皮? “先剥。”慕容荿环顾四周,仍旧一脸睥睨地指示道。 顾清琬仍旧站在小孩旁边,看着他哭泣而无可奈何。顾嶂则始终皱着眉头,不言不语。赵玄之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趟采风之旅,雁皇非要让慕容荿跟着? “二殿下,不可。”赵玄之走近说道:“此行本就为画云巅舆图而来,风雅之行,何必见刀见血呢?殿下您深明大义,不如放了这孩子和这老虎吧?改日殿下去我东国,我定会招待殿下尽兴狩猎,如何?”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啊。 “赵五公子心善,本宫实在钦佩。”慕容荿看看老虎小孩,又看看赵玄之,赵玄之并没有错过他眼中露出的两分鄙夷。 “只不过么,我并没打算要那小孩儿的命,还有那只老虎,它都已经死了,放过它的意义在哪儿?任虎皮被风雨腐蚀溃烂?”慕容荿说完这句,眉眼一抬,风情万种道:“那样,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啊?” 赵玄之正准备继续劝说,就听见慕容荿又一声令下:“给我剥!” 袁大手中的刀刃银光一闪,落下的刹那突然有两道轻巧却无比快速移动的脚步声靠近了! “当啷”一声声响之后。 众人才看清,那袁大的身侧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黑一黛两道纤细的身影!那黑衣的姑娘手中抓着的软剑不知何时侧面敲上了袁的的手背! 那看守着小孩的三个男人见状,便立刻围攻而上。黛衣姑娘右手三尺水袖,横扫地面,势如破竹而 来,将那三人隔在袁大和那老虎之外三丈远。 “停手。”慕容荿看到修竹和兕心的那刻便环顾起了四周,眸子里亮晶晶的。 赵玄之等人也看到了修竹和兕心,在慕容荿一声停手之后便顿觉头顶一阵凉风袭来,有道纤细的身影自上而下,在缓慢降地的过程中,她只微微一挥手,那禁锢着小孩的绳索便忽然解开了! 她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撑着大树的树枝,脚尖借力在树干上两个点踏,侧身翻跃,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那华美流畅不带一丝多余动作的身姿,如九重谪仙降临凡尘时杳然飘渺,美妙地如同空中轻舞飞扬地花瓣。 “谪言。”赵玄之惊喜喊道。 “敬平。” 谪言冲他笑笑,一旁的慕容荿眼眸一眯,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气。 “你怎么才走到这儿啊?”赵玄之一路为她提心跳胆,此时见了她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放松了下来。 “走在你们前头了,听到这儿有凄惨无比的虎啸,这才折回来看看的。”谪言笑着解释,眼角瞥了眼一旁身上沾着草木泥石的顾清琬,又看了看软轿里端坐着的慕容荿和他手边的三角弩。她眼眸一转,笑着冲慕容荿道:“却不曾想,原是彤王殿下您的手笔。” 那语气里的嘲讽,丝毫没有遮掩。 慕容荿一脸挑衅看着她,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小孩在谪言手上,盯着她带着瑕疵的脸看了半响,有些愣神,谪言察觉到了,便放下了他。 小孩得了自由,看了看谪言,便立马光着脚丫朝着老虎的尸体跑过去,他挤开袁大,捧着老虎的头呜呜哭,那些围过来的奇珍异兽立马又靠近了些许。 他低头看了看老虎的尸体,又看了看谪言,像个对着娘亲撒娇的小孩子那样对谪言道:“唔……我要斑斑。” 第046章 初显 谪言环顾一眼眼前的状况,指着那些吓人的巨兽对小孩说道:“先让他们散了,然后,你,去那儿等我!” 小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刚刚他被绑住的大树的树背后。小孩利索地起身,也不管众人一脸的戒备和懵疑,拖着老虎的尸体朝那儿摇摇摆摆走了过去。 老虎那样巨大的身体,他却像拖着个小猫小狗似的,轻松地颇为诡异。老虎所过之处,地表晃荡地厉害,好一会儿,小孩走到目的地,这阵晃荡才停下。 小孩刚走过去没多久,那些围绕在众人身边的巨兽也四散走开。 谪言走到赵玄之身边,两人低着头压低了音量交谈了好一会儿,顾清琬一脸的好奇和疑惑,慕容荿则是一脸想听听不到的懊丧样。 两人谈话间,谪言还不时抬头看了看慕容荿和他那四个抬轿护卫,慕容荿注意到,那眼神里除了讽刺,还含着凌厉的冰冷。 他突然就不舒服了。 “丑八怪,你昨儿个就出发,到现在才走到这儿?”慕容荿眯着眼道:“你不会是舍不得赵五公子,一直在这儿等着吧?”昨儿个还装得跟什么似的,非不听劝地要出发! “是啊,敬平是个俗人,彤王您可是个曲高和寡的大雅之人,我担心敬平这一路都与您没什么话说,怕他闷,所以便在这儿候着。”谪言说这话的时候,眼皮子抬也没抬,倒是与慕容荿之前对着顾清琬和赵玄之的表情如出一辙,那话里的反讽也是毫不客气的。 慕容荿知道这个女子看似温婉,却是半点都不肯吃亏的性子,自己在口头上是讨不到她任何便宜的,是以“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去,不理会她。可看了看手边的机弩,又突然想起那小孩和老虎:“丑八怪,你干嘛多管闲事?”慕容荿毫不客气地问道,脑海里一闪而 过的却是谪言救下小孩之后,在空中翻转跃起的身姿。 她的功夫,应该不错吧? 众人都知道他说得是老虎和小孩的事儿,谪言当然也知道。只是他们接触两次下来,她实在不喜欢慕容荿过于尖锐的性格和言语,于是她理也没理他,便朝着大树后面走去。 慕容荿愣了,旋即便有些恼羞成怒!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别扭什么!谪言理他他不舒服,不理他他更不舒服!身体先他的脑袋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起身一个纵跃,众人只觉眼前空气微微晃动了一下,便见慕容荿已经轻盈落在谪言身前。 “我问你话呢?” 慕容荿语气里的别扭藏都藏不住。顾嶂赵玄之听了眉头直皱,顾清琬则有些了然。 “王爷您贵庚?”谪言敛了眸,语气很是柔和道。 “啊?!”慕容荿没有料到她突然这么问,有些讶然:“你问这个做什么?”而这句话说完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她问那句话的原因,于是就更恼羞成怒了! “本王问的话你凭什么不答?” 谪言眼睛一抬,直视着他,脸上仍旧是那副温柔到迎面带着春风的笑容,轻飘飘说了句:“不想答,所以不答。” 说完这句话她便绕开他走向小孩在的大树。 慕容荿伸手抓住谪言的手腕,坚持道:“本王要你回答。”语气较之之前,已经婉转柔和了许多。 “王爷!”赵玄之一个箭步上来,扣住了慕容荿那只抓着谪言手腕的手:“王爷,您想干什么?” 树后的小孩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冲慕容荿龇牙咧嘴着大吼过来! “啊呀呀——”霎时飞沙走石一片! “风灵子!”谪言朝着他一声大呼! 小孩听了这声呼喝,立马乖乖站在原地不敢继续动弹了。 “回去!”谪言又是一声呵斥,众人就见先前造 得地动山摇与四个高手过招的小孩委屈着一张小脸,一步三回头的朝着树后走过去! 所有人都有些疑惑,顾清琬更是不解这样厉害的老魅为什么会这么听谪言的话?她狐疑地朝着谪言又看了看。 温婉秀丽,被眼睑疤痕破坏了的面容,却没有掩盖她一身温婉濯濯的秀丽贵气,她身上没有丝毫的巫气!她不是个巫!她也绝对不是个神或者灵,为什么,这老魅如此听她的话?!为什么? 慕容荿沉着张脸不说话,顾清琬的疑惑他也在心头浮上一遍,而眼下被赵玄之抓着让他十分不快,没被扣住的那只手有了些微的动作。谪言瞧见了,便一个翻手回缩,慕容荿和赵玄之的手全都落在了空出。 “敬平,彤王爷只是跟我开玩笑呢,你别太当真了。”说完便朝着赵玄之浅笑了一下,赵玄之看懂了她自信安抚的神色,便有些无奈地走了回去。 谪言安抚完赵玄之,又以那副浅笑的表情转头对慕容荿道:“王爷您为我为什么多管闲事?那我告诉你,是啊,我是多管闲事。” 说完继续转身朝着大树走过去。 “本王今年二十二。” 慕容荿浅淡的声音很突兀的传入了谪言耳中,谪言回过头来,就只看见慕容荿脸上的表情有些别扭,也有些赌气。 这是个……任性别扭,自我惯了的人,他久居高位,就算对一个人有好感,也不懂得怎么示好?怎么与对方相处?他按他的方式来,伤人的同时,也伤害着自己。 可是……这个人也是个非常残忍狠毒,对巫族极尽打压的皇族,就算两人能有和平共处的一天,他们也绝不会是朋友。 谪言看了看他,再度浅笑道:“回王爷,谪言知道了。” 那笑容里,有着从始至终不曾改变的冷淡和疏离。慕容荿盯着她继续前行的背 影看了一会儿后,突然甩袖走回了软轿。 …… 树后,小孩可怜兮兮地趴抱着老虎的头,还时不时发出抽泣声。 “风灵子?”谪言轻轻唤他,伸手在他小脑袋上的发髻上摸了摸说道:“不哭了。” “你是言巫族的对吗?”被唤风灵子的老魅孩童,抬着一张肉嘟嘟的包子脸,嘴里说着惊天动地的话。 谪言笑了笑,将食指摆在自己的嘴唇上,说道:“言巫已经灭族了,我是谪言。” 小孩似懂非懂,一脸迷茫。 怎么活了这么久还是这么不明白呢?谪言心内有些好笑,但旋即便想道,若是风灵子是那等下三滥害人试人的山魅,也不会活到现在这个岁数。 这么一想,谪言心下便闪过些许爱怜,她将小孩抱起,轻声说道:“风灵子,你要记得,言巫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你绝不可以对任何人说起关于言巫的话,知道吗?” “为什么呀?你血里的味道,明明就是言巫的。”小孩不解问道。 “你要是说了那样的话,你会死,我会死,斑斑,也永远都活不了了。”他只有几岁孩童般的懵懂智商,讲大道理他未必会明白,谪言想了想,便用小孩子的口吻哄说加警告。 小孩一听果然老实了,捂着嘴巴模模糊糊说道:“我不说!我不说!你不要死,斑斑也不要死!” “不说,谁都不会死。记住了,对谁都不能说!尤其是刚才害斑斑的那帮坏人!”谪言继续叮嘱道。 小孩郑重地点点头。谪言笑了,她知道,风灵子乃是千年前由言巫族点化豢养过的山风化成的魅,单纯认真,也非常守诺。他答应的事,是一定会做到的。 “救斑斑!”小孩仰着头说道。 谪言点点头,对他说道:“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吗?” 小孩认真地点点头,忽而跳离她的 怀抱,举高双手在自己的胸前画了一个圈,而后,便有数道凌厉的褐色光团在那圈中显现。 谪言注意到那些褐色的光团中,还有着丝丝缕缕的金光,于是欣慰的笑了。 小孩捧着那些光圈将之放在了谪言伸出的掌心里,谪言逗他:“一百年的灵力,你不心疼啊?” “不心疼,要救斑斑!斑斑是我的好朋友!”小孩面上没有一丝丝的舍不得,眼中赤纯的光将谪言的心在刹那融化成了暖 流,周游在她的四肢百骸。 是啊!若非如此,若非他如此纯真善良,他区区一只无形山魅,也不会得了人形,活了千年,灵气还有着接近仙气之兆。 谪言轻轻握住了小孩给他的光圈,双手成团结成一个天地正印放在自己的胸前,嘴里说道:“以吾之言,告慰天地神佛人鬼,呼唤月境斑斑,此时,魂!归!” 谪言在说话的同时,她周身之气便在树后结成了一方屏障,外面的人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清,她手中小孩给的光圈也在同时进入了斑斑的尸体中,在她大喝完最后一个字后,那三只铜箭便咻地一声,突然弹出了斑斑的尸体,伤口迅速愈合不见丝毫踪迹。 斑斑的双眼,在光圈尽数没入身体后,咻然睁开! “斑斑——斑斑——” 小孩兴奋地手舞足蹈,对着老虎又亲又抱,好一会儿,斑斑才起身,对着他也是又拱又舔,双目中也尽是爱怜。 斑斑看到谪言,也是动作亲昵,主动把自己的头伸到她的手底下,谪言爱怜地揉了揉,对他们俩说道:“快走吧,在月境里好好待着,好好相处,不要随意靠近人类。” 小孩开心地点点头,跳上了斑斑的后背,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谪言道:“谪言,斑斑是被人引到这儿的,我们本来是在西面的林子里抓鱼的。” 第047章 同行 谪言闻言,愣了下,继而笑开:“我知道了,你快走吧,以后看好你的斑斑。” 小孩低着头,情绪瞬间又有些低落:“谪言,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能的,我保证。” 谪言看着他,沉默半响,给出答案。 谪言在树后绕回众人视线里的时候,已经是申时将尽了。 “袁大,去树后面把那老虎皮给我剥了。” 慕容荿见她出来了,便对袁大说道。 袁大得了令立马一个起跃,朝着树后移去。 谪言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转头对赵玄之道:“敬平,要一起走吗?” 赵玄之点点头,立刻朝着慕容荿,顾嶂顾清琬拱手见礼:“有劳三位一路作陪,玄之山行只为作画求风雅,如今与谪言一道也无不稳妥,雁帝那边,待我作画回头,定会亲自说明。” 顾嶂和顾清琬则看着沉着脸的慕容荿一眼,对赵玄之的话外之音都感到有些羞愧。 人为风雅而来,慕容荿却对一只充满灵性转身而走的老虎放冷箭不说,还剥虎皮,绑小孩,别扭不听任何人的劝。 这样的人,谁愿意跟你相处啊? “父皇交待我要好好招待你们上山作画。”慕容荿虽然是对赵玄之说话,眼光却一直看着谪言:“本王也不喜欢半途而废,赵五公子既然要求风雅作画,那本王保证,不发生意外的话,本王绝对不再这云巅随意杀生了。” 这头他话音刚落地,那头袁大便从树后出来了:“主子,那小孩和那老虎都不见了。” 众人齐刷刷朝着谪言看过去,谪言八风不动,不闪不避,眼眸清澈如初。 慕容荿嘴角微扬,大声道:“不见就算了,赵五公子正好也不喜欢此等血腥,咱们走吧。” 早先我那么劝你也不见你收手啊? 赵玄之看了看谪言,冲她说道:“要委屈 你这一路上都得忍忍了。” 谪言知道他指的是慕容荿的性子,语气平静道:“谁忍谁还不知道呢。” 赵玄之看到她眼睛里的淡漠满得都快溢出来了,突然就扯开嘴角笑了起来。 …… 谪言带着兕心修竹莫名其妙地走在了晚了一夜出发的雁国队伍里,她看了看慕容荿和顾嶂以及赵玄之带的那些人,除了给慕容荿抬轿子的那四人有些来头本事之外,其余的都是普通的士兵。 她不禁想到李漠了,李漠还在原地等她,这些人如果见到他,肯定会带来麻烦,再巧妙的借口也绕不开李漠带来的那队人。那里头的人,与慕容荿那四个护卫实力比肩的少说也有二十来人,再者,也不知顾清琬有没有与李漠碰过面? “修竹,你先去找柳鱼和安弟,我怕他们等着急了。”谪言唤道修竹,修竹只看了一下她的脸色便知道了这是让自己通风报信去。 “知道了,主子。”语落便掠风而去,速度快得让慕容荿的那四个护卫都侧目了下。 “柳鱼?安弟?你还带了别人来吗?”赵玄之问道。 “嗯,有朋友,也有好心带路的巫族。”谪言说道。 “柳?可是西南密林里的巫尪柳氏一族?”顾清琬将两人的话听了个明白,于是问道谪言。 “是。” 谪言点头道是。那头顾清琬又试探性地问道:“林姑娘,先前那个小孩……?” 她后面的话没有全部说出来,不过谪言也知道她的心思,是以在怀中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血红色宝石递给她看:“顾姑娘可知道这是何物?” “凤血石!”顾清琬看清楚那宝石之后便惊叹道:“你居然有凤血石!” “是啊,所以,那个小孩的事儿你还好奇吗?”谪言笑着继续反问。 顾清琬豁然开朗般笑道:“不好奇了 。”她道:“难怪我那么劝你,你还执意只身入山,原是仗着这么一个‘吉罗’,有恃无恐啊。” 众人都是一脸的不解,顾清琬心头的疑惑却因为谪言手中那块宝石而悉数解开了。“吉罗”乃是巫语,意为圣物,巫族圣物。她手中的吉罗乃是一块巫族供奉了百年的老银,灵气十足,能阻挡灵气的侵袭,也能融入安抚凶煞的灵气。在这云巅行走,可保她不受伤害,运用得当也能增加巫术的释放。 而谪言手中的凤血石则非同凡响了!它是凤凰之血凝结而成,蕴含着强大的灵力,传说未有巫族时它就被供奉在云巅建木的顶端近千年,后来巫族诞生,它便被取下由历代言巫族选举出来的巫神保管。言巫族被灭后,它就下落不明了,就连顾清琬自己,也只在图鉴上见过它,想不到,它居然会在林姑娘手中!如此一来,莫说是这山中的千年老魅,便是云巅山神到了林姑娘的面前,怕也要敬这凤血石三分。 “是啊,我经商早,总是出门在外,师傅便想着为我寻个好用的吉罗除险挡灾。我十二岁那年,她只花了一百金,便在一个小孩的手里得到了这块凤血石。”她看着那凤血石,有些无奈道:“后来我才知道,这凤血石便是言巫族一直供奉的吉罗,如此无价之宝,我林家得到它,只花了一百金。” “世事难料。”顾清琬也唏嘘道:“你说,你师傅是在一个小孩手里得到的?” “是,就是在宛平境内,靠着云巅的地方。”谪言道:“我师傅经商路遇一个饿了许久的小乞丐,她当时衣衫褴褛,瘦弱得很,师傅一时同情,便请她吃了顿饭。我师傅原想收留她的,不曾想,她吃完饭便偷了师傅一百金偷偷溜了。师傅当时觉得她可怜,也没去追究 ,正准备收拾行李出发,却发现这块凤血石出现在那少了一百金的锦囊里,再回过头来想去找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那个孩子,会跟言巫族有关吗?”顾清琬问道。 谪言笑了:“这话我也问过我师傅,可她告诉我,她并没有察觉到那孩子身上有一丝半点的灵气,她并不是个巫族。” “言巫族的灭亡是血案,这凤血石倒是件悬案了。”顾清琬听完谪言的话,再度感叹道。 谪言听罢,看着顾清琬的眼神便有些不同了,顾清琬察觉到,便笑:“怎么,觉得我胆大,连这话也敢说?” “不是吗?现如今的四方大陆谁还敢提到言巫啊?撇清关系都还来不及呢。” 谪言笑着陈述。 顾清琬没有反驳,只淡淡说了句:“巫是人,言巫也是人。” 谪言听了这话,看了看她,没再说话。倒是一旁的赵玄之听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便过来说道:“到了云巅光顾着聊天,就可惜了这么好的风景了。” 他手指着远处的风景,谪言和顾清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密林夕雾骤起,雾霭起到众人的小腿处,远处景色迷蒙雾中,恍若仙境。众人朝前走着,每过一处,便像是从这个云岚踏入另外一层云岚。 这样美丽到有些神圣的地方,曾是言巫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啊,只可惜,景还在,人已远。 …… 前行一个时辰不到,众人便与柳鱼和李漠的队伍汇合了。 谪言见到李漠的时候,愣了下,因为他的脸上突然覆上了一层银制的面具。那面具镂空部分是两条交 缠的青龙,看上去,颇有些气势。 “言姐。”“林姐姐。”他和柳鱼看到谪言立马迎了上来。 早先第三声虎啸一经响起,谪言只留下了一句“待在原来的地方等我!”便疾速 回身掠去,快得李漠根本来不及阻止和询问。好在不多一会儿,修竹便回来告知了他大概的状况。他曾命人将那一本半的巫册交给顾清琬,彼时,他在三层楼上,她在楼下,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容貌,但他还是决定戴上叔叔一早替他准备好的面具。 谪言看到那个面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清琬定是跟李漠见过,李漠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此刻真人不露相是最好的回避手段。 机灵劲儿!谪言笑开,而后冲着面具下那双亮亮的眸子笑得眉眼弯弯道:“下雾不舒服了吧?” “林姐姐怎么知道?”李漠还没说话,柳鱼便说道:“安哥哥居然下雾脸上就起疹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呢。” “我体质是这样的。”李漠虽然是对柳鱼说的这句话,但双眼一直注视着谪言。 从刚刚她见了自己开始,便是一脸开怀的笑。这样的笑让他心动,他甚至有点儿庆幸自己脸上覆上了面具,不然自己的小心思也许逃不过她的眼睛。 他不动声色,在面具下,悄悄扯了唇角,弯了眉梢。 “谪言,这是?”赵玄之看着这一支并不普通的队伍,问出了他们这边所有人的心声。 “哦,这是我安弟。”谪言指着赵玄之对李漠道:“安弟,这是言姐的好朋友,赵玄之。” 李漠当然听过赵玄之的大名,但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儒家俊杰居然会是言姐的朋友。他立马冲对方拱手道:“在下莫里,久仰赵先生大名。” 赵玄之笑着见礼。李漠又朝慕容荿等人看去,谪言便指着慕容荿顾嶂和顾清琬一一介绍给他。 “哎,你跟林家主什么关系啊?来云巅干什么呀?”慕容荿坐在轿子里环顾了李漠的那队人,冲李漠开口说了这一个多时辰以来的第一句话。 第048章 任性 彤王慕容荿,李漠自然是听说过这号人物的。 他在任何一国的传言里都是容色倾城可比肩六国“绝色榜”的任何一位美人,虽出身高贵,做派却很荒唐,不涉政事却极得雁帝宠爱。 传言里对他的评价只总结了一句:雁都美人,好色狠辣,毒舌成性。 想来,这便是他惯常的说话方式了。 李漠上前,拱手道:“言姐是在下的朋友,我来云巅是跟着她来学做生意的。” 他态度如常,不卑不亢,说完看了看谪言,有些担心她会否因为他撒谎而生气。但谪言看着他的眼神挺温和的,似乎,没有生气? “朋友?又是一个朋友,林家主倒是逢源甚广,哪儿都能有朋友。”慕容荿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的。 众人都已经习惯了,李漠却是初次与他交道,正要再说话,却被谪言拉住袖袍。 他回头看她,面具下的表情有些愕然:“言姐?” “彤王爷金尊玉贵,屈尊来云巅踏青,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无端套近乎的,你跟他说上一句话已是得了泼天的脸面了,怎么还不识趣?” 众人也都习惯谪言四两拨千斤很轻易就让慕容荿吃瘪的说话方式,个个眼里都带着笑。 李漠也是。 言姐明着是在说他,可是谁都能听出来那话里的嘲讽之意。言姐脾气一贯温和,便是被人暗杀都能当作无事发生将人给放了,如此言语犀利待人,也不知这人是哪儿得罪了她? 他转头看了看软轿上的慕容荿。 一脸羞恼,却忍住了没再说话。 不该啊,如果真他如传闻所言,这毒舌的程度也着实稍轻了些。李漠暗暗称奇。不过他并没有好奇太久,因为一旁的谪言对柳鱼说道:“柳鱼啊,赶紧带路吧。耽搁太久了。” “好的,林姐姐。”柳鱼说道:“ 不过我们今日可能要在月境过夜了。” “没关系,继续赶路吧,走哪儿算哪儿。” 队伍缓慢又平稳地前行了,赵玄之和顾清琬跟着谪言和李漠的队伍走在最前面,慕容荿的软轿在中间,顾嶂则带着雁国的人马走在最后。 天色越暗,雾霭越浓,两个时辰之后,队伍中的灯笼火把也只能照映周身方寸之地,再远些的地方,暗沉,湿重,一点儿都瞧不清。 举步维艰。 这两个时辰,队伍走得虽慢,却一点情况都没有发生。顾清琬觉着是谪言手中凤血石的缘故,其他人也渐渐觉得,月境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众人商量着在这儿过夜,柳鱼熟路,带了两小队人去拾柴觅食,剩下的人则就近捡了枯柴升起了火堆。 谪言李漠和慕容荿顾嶂顾清琬围坐在一个火堆前,赶了近一天的路,大家都又累又饿,纷纷接过属下递过来的食物大快朵颐起来。 只有谪言没动。 “言姐,你不吃吗?” 李漠的面具是可上下分离式的,李束再给他制作这个面具的时候就想到了大概会遇到的情况,所以此刻,他卸了下巴的面具,啃着馒头,问道谪言。他记得,他们还是早上出发前吃了些稀饭和煎饼,这都一天了,她不饿吗? 谪言看着手中兕心递过来已经冷掉的香葱面饼,没有说话。 旁边的赵玄之开口道:“赶紧吃点儿吧,这少说还得走个一两天。” 谪言还是没有动。 众人都很是不解,一旁的兕心端着个陶罐过来了,里头是刚烧的热水。她手脚麻利地给谪言倒了一碗热水,而后拿过夺走谪言所有目光的那块冷掉的饼,用怀中掏出的一把精致干净的短戟叉着放在火堆上烤了一阵儿又塞到了谪言的手中。 “主子,稍微吃点儿。” 她是今晚第三个劝谪言吃饭的人。 她也是伺候谪言十几年饮食起居的人。 终于,谪言撕着那张烤热的饼,小口小口的往嘴里塞起来。 赵玄之一脸了然的无奈,剩下的人则全都好奇地看向她。 “林家主不是常年在外行商的人吗?饮食……怎还会如此考究?”慕容荿吃着侍女递过来的精致糕点,问道。 他吃的糕点,也是冷的。 他甚至,还没喝上热茶。 再瞧过去,众人手中全都是冷掉的干粮,热水还在烧着,都还没喝上。 “除了果子果浆,我不吃冷的东西。”谪言撕着手中的饼,出声道:“在吃饭这个问题上,我确实考究。” “林姑娘,你行商在外,肯定会有没有热食吃的时候,那时候你怎么办?”顾清琬觉着谪言一直都是温和知礼大方无畏的样子,鲜有这么娇气的时候,便笑着问道。 谪言想了想,说道:“那种时候比较少,兕心一般都会准备好的。如果真碰上那样的情况,我宁饿不吃。” 宁饿不吃? 众人见她说得一脸认真,都有些忍俊不禁,他们都很难想象,她居然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赵玄之边笑边说:“从不曾与你野外同餐,如今我才知道,你竟也有如此任性的一面。” 任性?谪言轻啜了口热茶,心道,你们能看到的,我让你们看到的,也不过是任性二字。 她轻轻咬着嘴里的饼,不再说话。 众人都以为她默认了赵玄之的戏言,只有李漠注视着她的眼睛,看到了那一道黯淡的光。 莫非,言姐不吃冷食有别的原因? “我们回来啦。”突然,柳鱼的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中,众人齐齐看去,就见她手中拎着几条收拾好的大白鱼,冲众人亮着明晃晃的白牙:“覃哥哥抓的,我们打牙祭 !” …… 两刻之后,大白鱼被烤得发出“滋滋”的声响,香味也随之窜入众人的鼻中。 谪言双手并用,利索地翻转着烤叉,白鱼在她手上像变戏法似的,也是由生到熟的过程,却是外焦里嫩,从鱼头到鱼尾,每一寸肉都熟地均匀相当,外观呈微微焦黄色,看上去相当可口。 在座的有很多需要常年露宿在外的军人,他们用明火烤食物是很擅长的,但今儿见到了谪言的做派,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林姐姐,你怎么把鱼烤这么香啊?”柳鱼凑近了使劲儿嗅了嗅鼻子问道。 顾清琬也凑近了道:“林姑娘好手艺,别说小鱼儿了,就我吃饱了也馋了。”她摸了摸柳鱼的头发道。 先前她听到柳姓便猜出巫尪时,谪言便猜到她或许认识柳鱼和老丈,果然,她和柳鱼见面之后柳鱼才告诉她,这顾清琬时常入云巅,她们不仅认识,还很熟悉。 顾清琬时常出入云巅,又曾拉着三百车的蒿乂草去忭城,这么大动作,她不可能没有被人盯上,可如今九鑫送来的消息里,除了她是大皇子慕容荻的人之外,其余有用的信息并不多。只盼着,她入药圩之后,仲赢那边的消息能来的多些。 谪言让兕心拿来一个精美的芍药花纹小瓷瓶,朝着插架上的鱼撒了撒里面的东西,众人刚闻见一阵辛香味,就听谪言说了句:“好了,兕心,拿去分给大家。” 七八条大白鱼,谪言这边只留下了两条,她用短刀划拉了一阵,用干净的树枝串好均匀分给了众人。 年纪小的李漠和柳鱼得了最中间段,赵玄之和顾清琬得了鱼头带肉的一段,顾嶂和慕容荿则得了鱼尾带肉的一段。 “林姐姐,你刚刚撒在鱼身上的是什么啊?”柳鱼问。 “我们林家做 的一种辛香料,用来做食物调料的,因为是干货,所以携带也方便,我出门也会稍微带点儿。”谪言道。 柳鱼把鱼凑近了嗅了一下,陶醉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闻见这么香的调料呢。”说完便咬了一大口白鱼,嚼了两下赞叹道:“哇啊,真好吃!” 众人先后开吃,雁国三人原本觉得柳鱼那句赞叹稍显夸张,尝完之后,集体失声了,心内都默默可惜自己分到的鱼段太少。 赵玄之也是第一次尝谪言做的烤鱼,他说道:“谪言,哪一天你用地上的野草做成珍馐,我也不觉得奇怪。” 言姐做的东西,一定是可口的。李漠听见他们的夸赞,心里也表示赞同。早先在林家商船上吃言姐做的饭,他就是这么想的。 “安弟,你怎么不吃?”谪言见李漠一直拿着鱼段不吃,便问道。 李漠回过神来,把鱼段递了过去:“言姐,你都没有,你吃吧,我刚才吃饱了。” 慕容荿看着两人的互动,不知怎地,那美味的鱼也有点咽不下去了。 “真,姐弟情深啊。”他说道。 谪言和李漠有默契地直接当做没听到他的话。 “安弟你吃吧,就是烤来给你们吃的。”谪言道。 “所以啊,你辛苦半天都没得吃,还是你吃吧。”李漠坚持道。 这倔小孩儿!谪言失笑。 一旁的赵玄之绷不住了:“莫公子,你吃吧,你别跟她客气,她方才说了自己不吃冷食,她还漏了一条,她虽然精通厨艺,但却是个只吃素的人,管做不管吃。” 埋头吃鱼的众人因为这句话全都抬起头来了,顾清琬擦了擦嘴,一字一句道:“管做不管吃?” 李漠问道:“言姐,你不吃荤的吗?” “不吃冷又不吃荤,林家主,你的饮食相当考究啊。”慕容荿接口道。 第049章 夜谈 习惯罢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诸位不需如此惊讶。”谪言说完便让兕心捧了毯子和罩袍,歪了上去:“我先睡了,你们聊你们的。” 众人想了想,也确实如此,便都低头吃起了烤鱼,只有李漠望着谪言纤细的身姿,有些出神。 子时初,队伍里就几个守夜的坐在火堆旁烤火,其余的人都歇下了。 一阵山风夹杂了几声野兽的呜咽缓慢地穿过了月境,在云巅之中缓缓游荡,招拂着林间草木生灵。 雾霭之中,****的百兽在这阵风过之后,退离了众人的栖息之处。花草也渐渐萎缩收拢,似进入了休眠的状态。 “刚还听见几声兽鸣的,这会儿好像都消失了。” 负责守夜的覃二拨动着火堆,对身旁同在守夜的修竹说道。 “也许是我们这儿有火吧。”修竹道。 先前我们这儿也有火,那些东西不还是靠得很近?覃二摸着脑袋,心道,这姑娘有时候挺机灵的,有时候又挺单纯的。 未进入沉睡的谪言将两人围火细语听了个清楚,她唇角弯弯,在心里说了句:风灵子,谢谢你。 山风似有感应,呼呼两声似在作答,而后呜咽着走远。 丑时初,几个火堆旁鼾声雷动,顾清琬起身往雾霭中走。 “顾姑娘您可别走太远了啊。”修竹以为她要去小解,便嘱咐道:“有动静喊一声。” “多谢,放心。”顾清琬压低声音回谢。 没多会儿顾嶂也起身朝着雾霭中走去,他带了两个人,走得方向跟顾清琬是两个方向,覃二修竹就看了一眼,以为他也是去小解,也就没在意。 守夜的人围坐在火堆旁,压低声音说着话,听到动静才转个身,却没注意,兕心一旁的罩袍下,那道纤细的黑色身影,已不知何时失了踪影。 离火堆千步之外的雾霭 之中,有汪碧波小潭,潭水上方亦是雾气氤氲,内里难以窥知。顾清琬在潭边将手中吉罗老银摊在右掌掌心,左手指尖有道凝聚的青芒被她用来指着那枚吉罗。不多时,那潭水上的雾气竟然尽数散开了,潭水里头,明晃晃的,圆的弯的半弯的,居然有十多只形状各异的月亮! 一时,气氛有些诡异。 顾清琬驱散雾气之后,收起吉罗,在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布包里是一只老旧的女式玩偶和一个陈旧的小孩**。 她仰头看了看天上月亮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碧潭中的月亮。将布包里的玩偶取出放入一枚圆形的月亮上。 玩偶缓缓下沉,潭面上又缓缓聚起了一层烟雾,只是,这层烟雾就像镜子一样,双面皆透,中间居然还显现出了人形! 那是一个模样精致绝伦的小女孩,三四岁的模样,梳着双髻,身上穿着画眉不俗的衣衫。她手里拿的,便是刚刚顾清琬扔下潭水的那一个玩偶! 雾镜的小女孩在一个精美的花园里欢快地奔跑玩闹,无数婆子丫鬟跟在她后头追喊着“二小姐,二小姐”,那小姑娘端不管这些,一张脸乐呵呵的,边跑嘴里还嚷着:“你们谁都追不上我。” 当真是娇憨淘气,可爱无比。 后来,雾镜一阵晃动,里头小孩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顾清琬又掏出吉罗施术,那雾镜才又渐渐稳定。 只是镜中的画面骤变,让人不忍去看。 镜中的小女孩依旧精致漂亮,只是她不再衣着华丽,身旁也没有那些个婆子丫鬟。她衣衫褴褛待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十指鲜血斑斑,手中始终拿着那个玩偶。她的脸上没有惊恐,没有害怕,只直直地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而后有人推开了房门,雾镜中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从身姿上 瞧去,像是一个女人。 那女人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女孩面前,便出去了。 顾清琬在女人走出屋子的瞬间,便将吉罗对准了雾镜,那雾镜里不再显示小女孩的情形,而是跟着那个女人的视觉出了屋子。 屋外好似冬日,周遭一片白雪皑皑,那女人出了屋子右拐走了好长的一处檐廊,而后左拐上了台阶上了廊桥,这期间,顾清琬额头汗水哗哗滴落,她的嘴角也溢出了丝丝鲜血。 可是她仍旧没有停下操控手中的吉罗! 那女人走过廊桥,钻入了一个园子,园子上有几个篆体书写的大字。 驭鹤苑! 待看清了那三个字后,顾清琬立刻收回手中的吉罗,大口大口喘气的同时还呕出了一口鲜血。 雾霭又重聚在潭水之上,掩盖住了那潭水中,数量惊人的月亮。 “无怪你每次自云巅下山后,总是脸色苍白像是生病。”顾嶂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顾清琬的身后,说道:“原来,这就是原因。” 顾清琬听了声音回头,温婉的脸上表情不变,她好像不在乎顾嶂看到了多少似的,自顾地将手中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收好。 “清琬,放弃吧。”顾嶂看着她,双眼中闪过痛楚不忍和怜惜。 顾清琬冲他虚弱地笑了下,说道:“三叔,您也放弃吧。” “你为什么这么执拗?就算你找到清宁又怎样?她和你母亲早就被顾家除名了!”顾嶂厉色道。 顾清琬仍旧面色不改:“三叔,我也早就被顾家除名了!找到清宁我想陪在她身边,不管未来如何,我不想她孤身一人,面对这世间寒霜风雪。”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只是说着说着,眼中便留下泪来。 不远处,暗黑的树影遮挡间,谪言将那眼泪看得分明。 “家里一直在等你回头,只要你放弃这 身巫术,你可以随时回到家里。”顾嶂见她流泪,叹气道:“你……你这是何苦呢?” “十二年前,我学习巫术开始的那天就没有想过要回头。我已经与祖父,父亲说得非常清楚了。”顾清琬道:“如今,我再跟您说一声,顾家嫡女,荣华富贵于我而言,不若清宁半分重要。” 她语气坚定,颇有气势,直至此刻,她周身的温婉才添上一抹世家千金的傲然贵气。黑暗中,有几双眼睛将这瞧得分明。 顾嶂听了,不再说话,只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终是轻叹一声,拂袖转身。 “三叔,不要再做小动作了,云巅危险,彤王又是个不听人劝的,我来云巅,是奉皇命来助您和赵五公子采风作画的,调查清宁的事儿只是顺便。”顾清琬道:“我知道老虎和灵者是你派人引来的,为了破我算好的时辰也好,为了其他的也罢,这么多人命,你不要造孽。” 顾嶂的身体僵了僵,转身看了顾清琬一眼而后大步离开。 顾嶂这一走,顾清琬便对谪言站定的方向喊道:“出来吧。” 谪言纹丝不动,她笃定顾清琬不可能察觉到她的存在。果然,离她三步之遥的左侧草丛里,突然钻出一道身影。 那身影颀长笔直,宽大的袖袍被受夜风侵袭,在暗夜中翻动着细小的波浪。 “顾姑娘莫见怪,我起夜小解,并非故意偷听。” 是李漠的声音! 他……他小解怎么走到这儿了?谪言微微有些愕然!他也是为巫尸一事而来,莫非,他现在才打算从顾清琬这里着手?是不是有些后知后觉啊?这顾清琬能运三百车蒿乂草入忭城时,他就应该着手安排了。谪言心道。 “你……你听到也没什么。”顾清琬蹙眉看着他,忽而对谪言对面的草丛里喊道:“殿下,您听见也没什 么,惊蛰已过,草丛里万一有蛇虫,您还是出来吧。” 慕容荿也在?谪言眼眸一眯,就瞧见雾霭中又缓缓走出了另一道颀长,但比李漠纤细些的身影。 “本王也是起来小解的,可不是故意偷听的。”慕容荿语调一贯慵懒道:“顾清琬,你被顾家踢出门,修习巫术在渝都过得水深火 热的,就为了找你妹妹?” 他的语调里充满了不可置信,话音外的不值得就快脱口而出了。 顾清琬道:“对。” 她话语简单,显然不欲多谈这件事儿,但慕容荿向来不知什么叫收敛,他道:“你脑子不太够吧,你嫁给我皇兄,还怕找不着你妹妹?” 顾氏嫡长女与皇长子定下婚约的消息,在雁国尽人皆知。 但顾清琬十二年前被顾氏除名,现如今的顾家族谱上的嫡长女乃是顾显风长子顾岂所生的长女顾清耘。 顾清琬十二年前修习巫术的举动不止是放弃了顾氏嫡女这么简答,她同时放弃了与皇室的婚约,甚至是,未来也许更高贵的地位。 “夜深了,殿下咱们回吧。”顾清琬不欲多谈,止了话头便率先走回去。 慕容荿望了望那汪碧潭,又看了看隔着十几步远的李漠,转身慢慢走了回去。谪言也不动声色准备退回去。 却在刚转身的瞬间,被人拍住了肩膀! “言姐。”李默笑嘻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谪言有些好奇,她敛了周身的气息和鼻息,按理说,这儿几乎没有人能够发现她的存在才是啊。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她转身直接问道。 “味道。”李漠有些不好意思道:“言姐你身上有股好闻的茶香。” 早在船上她为自己包扎伤口时,他便闻到那股茶香,记住了那个味道。 茶香? 他……他居然能闻到那股味道?! 谪言瞬间睁大了眼! 第050章 月河 李漠见谪言表现出来的讶异,便问道:“怎么了言姐?” 谪言看着他脸上的面具,慢慢平复着心内的惊骇,说道:“没怎么,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李漠点点头,他先前睡得本来就不熟,听见两三道脚步声离去后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言姐的毯子是空的,便悄悄循着味道跟了过来。 “你是为了蒿乂草的事儿特地跟着顾姑娘过来的?”他问。 “是的。” 她就是有所怀疑才跟过来的,谁曾想看到了这些。李漠此刻也是相同的想法。 “你这人,万一我是真的在小解,你来了我岂不尴尬?”谪言话锋一转,无奈道。 李漠笑:“那我听着声音,肯定就不靠近了。” 他准备在边上等。 “啪!” 谪言在他背上轻轻一拍,笑骂道:“说什么呢?!” 李漠心跳一漏,为谪言表现出的亲昵。 “走吧,言姐,我们回去吧。”他表现自然的牵起谪言的手,说道:“路不好走,我带着你。” 谪言因为他刚才那句茶香,人还有些恍惚,便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李漠面具下的脸,已灿烂成了一片艳阳天。 二人走到火堆边的时候,众人都已经躺下了,碧潭边发生的事被黑夜掩盖,那些衍生的心思也被深深的藏在了众人的心底。 守夜的几个人见李漠牵着谪言在雾霭中走出来,都表现得非常吃惊,尤其是修竹。 “您啥时候离开的?”修竹懊丧着脸问道谪言:“我这又没听见,要是兕心姐守夜就肯定能听见你的动作。” 众人以为她指的是细心的程度,只有谪言知道她说的是兕心的耳力。 “你还担心我出什么事儿不成?” 谪言笑着说道,而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李漠紧紧攥着,便挣了开来。 李漠已经是大满足了,笑着招呼了声,便又去躺下 了。谪言也准备去睡,在走到火堆旁的时候,她看了眼慕容荿的软轿和顾清琬的所在之处,眼睛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她躺下前,又翻动着手中的凤血石,而后才慢慢闭上眼。 软轿里的慕容荿还没有睡着,他支着胳膊撑着头,将李漠和谪言手牵手的画面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心头突然闪过些许憋闷。 但更多的,是不安。 不应该啊?她不过是一个丑八怪而已啊。他朝着谪言看过去,想了想,放下胳膊,闭上了眼睛。 …… 第二日,天光微微亮,队伍便开始出发了。 前行不过一刻,便来到了昨夜顾清琬走到的那个盛满月亮的碧潭。 只不过,它此刻看上去,很寻常,没有层层障目的雾霭,也没有会令众人吃惊的月亮,就只是一汪清泉而已, “这是月河吗?”兕心小声问着谪言。 一旁的柳鱼听见了,立马大声道:“是啊,这就是月河啊,月境便是以此为名的。” “那这里面真的住着十二个月亮吗?”兕心道。 此言一出,昨夜看到这河中异象的众人都感到很好奇,除了顾清琬和谪言。 柳鱼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十二个,形状大小不一,爷爷说,它们代表着十二月份,掌控着人间岁月。” 众人听了,都觉得很新奇,兕心却笑了:“那传说是真的咯?它们不仅掌控着十二个月份,月河也可以回溯过去对不对?” 柳鱼听到这儿,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我没见过所以不知道,听我爷爷说是可以的,但是要用巫术驱使得当才可以。” “好神奇!”兕心感叹道:“主子,这云巅可真是灵气充沛,宝物丰盈啊。” 谪言看着那月河,忽而说道:“柳鱼说的只是一半,关于月境的记载你只看过《巫族百闻录》,那上面记载的都是巫族一些浅 薄的传说。” 谪言这话刚落地,那头李漠便道:“言姐,难道这河还有别的来历?” “正是。”谪言点头道:“雁国曾经的巫部青尧殿六百年前曾编撰过一本《云巅登涉录》,此书曾在六国百巫族中广为流传,为的就是百巫朝圣时,巫族不至在云巅有所损伤。这书里就曾详细记载了这用巫术驱使月河回溯过去的方法。” 青尧殿?谪言话又一落地,众人便齐刷刷朝顾清琬看过去。却只听谪言继续说道:“只是此术对身体危害极大,施术环境也要求严格。巫族鲜少有人以身试之。” “为什么很少有人试啊?”柳鱼不解道:“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事,也有可能是自己不知道又想知道的事,有的人就不会管对身体好不好吧?” 到底是小孩子的问题。谪言笑了:“因为月河只能帮你回溯过去,看不到未来。并且施术时,有可能功力减退,也有可能寿元有损,总之,付出的代价与能看到的信息不成正比,所以,很少有人去试。” 顾嶂因谪言此话看向顾清琬,心中极为不舍,而李漠和慕容荿则多多少少有些震撼,看向顾清琬的目光,也有了些敬意。 “林姑娘知之甚详,只是,这些与柳爷爷告诉小鱼儿的并不差很多,你怎么说是一半呢?” 顾清琬问道。她脸色有些苍白,看到昨夜情况的人自然知道是何缘故。 谪言看着她,又看了看那在熹微晨光照耀下,显得静谧雅致的月河道:“相传,这河里夜间显现的十二枚月亮,是云巅于混沌初蒙之时天神留给云巅第一任言巫族的十二面镜子,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它们是为了掌管人间岁月而存在的,人间那十二个月份便是依此所来。它们也确实可以回溯过去,看到过去发生的种种。因为这些镜子太过特殊,言巫族 便渐渐弃了它们,将它们扔在了这个山林中的碧潭之中,月境也由此得名。” “镜……镜子?”顾清琬颤抖着声音道:“十二巫镜吗?” 云巅言巫,有异宝巫镜十二,此镜借外物可窥过往,然今不知所踪。这是《巫族百闻录》中的话。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寻找这些镜子,却一直遍寻不着。所以,她便退而求其次,每次上云巅,都会在这月河里施术,找寻清宁的下落。她一直以为,那些镜子,只是一个道听途说的记载,原来……原来是这样! “没错。”谪言点头道:“现今流传关于巫族记载的书籍,将月河里的月亮和十二巫镜分割了开来,实际上,那些月亮就是巫镜。” 在场的涉巫之人很少,懂得谪言和顾清琬聊什么的就更少了。慕容荿看着谪言,眼眸一眯,说道:“林姑娘对巫族的事儿竟比顾巫女这个悉心研究了巫族十多年的人还要多啊!” “谪言不才,读过几本书,走过些地方,见过些人,也见过些巫。”谪言淡淡说道。 读书万卷,不如行路万里,行路万里,不若识人无数,识人无数犹如仙人指路。林家家主在经年行商在外,知晓一些秘辛传闻也不是什么怪事。 慕容荿闭了嘴,谪言又继续对顾清琬道:“驱使被言巫施了术的月亮难,但只要拥有了这河里的一面镜子,用鲜血召唤使它变成自己的,就可以不废功力不损寿元,随意驱使了。” 她昨夜,也在那潭水附近?慕容荿听了她的话,眼睛又眯了眯,心下有些拿不准了,昨夜她确实后来同那姓莫的小子一起回来的,只是昨儿个他并未在湖畔察觉到她的气息!她是如何做到的? 顾嶂和李漠也听出来这话谪言是故意对顾清琬说的,顾清琬也自然听了出来。心里都在想着,她昨天难道在潭 水边? 李漠觉得谪言为了帮顾清琬,平白暴露昨夜行踪的做法有些欠妥,正想对顾清琬说些什么,便听她问道谪言:“林姑娘昨夜,也瞧见了?” “是。”谪言直言不讳道。 “我竟不曾发现。”顾清琬说道:“姑娘身手实在是好。” 谪言没再搭腔,而是将手中的凤血石递给她,说道:“运用此物,召唤河中的一面镜子,以后也不用那么辛苦去找妹妹的下落。” 十二巫镜明显被施术困在了河底,否则也不用那么费力施术才能驱使它们。顾清琬低头看了看谪言手中的凤血石,知道此物确实能够不费气力解开言巫族的术法,但是……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问谪言。 她们之间,应该没有这样的交情。 是啊,为什么呢?她是雁国人,又姓顾。谪言垂首思考着这个问题,没一会儿,她坚定地拉过她的手,塞入凤血石,缓缓说道:“我有四个妹妹,两个弟弟,未来我师傅也许还会给我添些弟弟妹妹。我们家老五和大弟弟更是我一手带大的,顾姑娘你之心痛,我亦感同身受。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我的妹妹不见了,我会如何?” 她言语温软轻柔,却蕴含着浓烈无比的真诚。 顾清琬突然就哽咽了。寻找清宁这条路,她一个人走了太久太久,她背离了全世界,放弃了所有,独自吞咽不能道与人知的苦楚和辛酸,她始终一个人,在无极冰川踽踽独行,不见任何人迹和声音。 她看着手中的凤血石,看到谪言递过来的那双手,感受着那手中的凉意,十二年来的辛酸,痛苦,全都涌上了心头。她呜呜哭泣,强忍着的声音终于像破箱而出的厉风,呼啸在了所有人的周围。 “多谢。”她说出这两个字,而后,便借由嚎啕哭声宣泄着长久以来,积累的痛苦。 第051章 夜煞 面对着这样的恸哭,众人一时都有些无措,就连向来毒舌的慕容荿,心下也闪过不忍,看着顾清琬的背影不做声。 好半天,顾清琬止住了哭泣,肿着双眼对谪言道:“林姑娘,巫镜之事我所知甚少,我想召唤‘子月镜’,不知,该如何运用巫术?” “诵子月咒,转施术者血,便成了。”谪言道。 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慕容荿在软轿上歪了身子,目光始终注视着谪言。 凤血石受术凌空飞在月河上空时,散发出来的赤芒眩惑了所有人的眼。顾清琬双手合十,朝着月河大声念道: “十一月阳生,欲革故取新也,十月建亥,亥者根荄也。至建子之月,而孳孳然生矣。” 念完之后,湖面如水沸般翻动着无数泡沫,其后,有面圆形的镜子缓缓升上睡眠,在赤芒的映照下,闪着血红的光。 顾清琬看到镜子飞到与凤血石一般高时,便旋转了自己身体,白练巫袍在空中翻涌成浪,像极了凌风欲展翅高飞的白鹤。同时,顾清琬用右手手指气剑将自己的左掌掌心迅速划破。鲜血溢出之后,她的左掌对着“子月镜”弹出了数点如指甲盖大小的血珠。 血珠隐没在镜身之后,凤血石的光芒骤散,而后,镜子,凤血石都缓缓落入了顾清琬的掌心。 顾清琬将凤血石递还给谪言,对她说道:“大恩不言谢,待我找到我妹妹那一日,必会登门拜谢。” 谪言接过凤血石挂在腰间一串石头上,想了想才说道:“希望你能早日得偿夙愿。” …… 半个时辰后,众人出了云巅。又前行半个时辰,抵达天水涧。 天水涧谷,天然石阶,溪流,草丛纵横交叠蜿蜒,且一眼看不到头。溪流中,白鱼浅游,luan石清晰,岸上石障嶙峋尖利,草丛茂密深滑,并不太容易行走。 “这一路走来都不见一户 人家,小鱼儿,你跟你爷爷单门独户住下头密林里,怕不怕呀?”覃二边走边问道柳鱼。 柳鱼道:“不怕啊,就是偶尔会觉得寂寞,爷爷喜欢清净,我也只能随他啦。” 覃二看她说着说着就开始脱自己的鞋袜,问道:“小鱼儿……你干什么呀?” 柳鱼起身拎着袜子晃荡道:“在河里走啊,要想快速过天水涧,在岸上走是要走到天黑的,在河里走只要半天功夫就行啦。” 柳鱼脱鞋袜的同时,顾清琬也在做着相同的事儿,她脱完鞋袜露出白皙光洁的脚掌,众人一时不知道将眼睛往哪里放。 顾嶂不禁凝眉。 柳鱼和顾清琬率先下了河。 队伍里剩下的三个姑娘发了懵。 众人一一下了水,兕心和修竹稍微考虑了一下也脱下鞋袜也下了河,只有谪言,有些不大愿意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 她居然忘了,普通人和普通的巫族过天水涧确实是这么走的。 “言姐,我背你吧。”李漠突然走到她身边说道。 谪言抬头有些错愕,而后笑道:“不用了。” 出门在外,考究太多真成了问题,她冲李漠说完便坐在石阶上脱下了鞋袜,入了河。 赵玄之见状,凑到她身边道:“刚想什么呢?” 他十分了解她不拘小节的性子,并不认为她是不想脱袜下水而迟疑。 “嘶,水真凉。”时至三月初,但山间湖水的温度确实寒意较重,众人下水都有如此感觉。 “在想我明明知道可以更快更简单地通过天水涧的方法,但是却没有用。”所以憋屈地迟疑了一下,谪言回道赵玄之。 慕容荿被人安安稳稳抬着坐在软轿上,听了谪言的话,说道:“知道方法为什么不能用啊?” 谪言见他走了几日,都是脚不沾地,心下突然闪过些许恶劣,面上的笑却有些灿烂:“彤王爷,因为那是言巫 族和蟠巫族的人掌握的术法,所以我知道也没用。” 她说完,藏在袖中的双手朝着抬着慕容荿的四个大汉的方向轻轻点了点指尖,瞬间,便有一道银雾飘入了他们的脚下。 “哦……原来如此啊,其实,巫族有些术法太过逆天,有悖常理,消失了反而是好事。做人嘛,脚踏实地很重要啊。” 慕容荿看谪言笑得似乎很开心,心情便很好,口舌之间,也多了婉转之意。 只是他话刚刚说完,软轿便剧烈晃荡起来,那四个人站在水中,脸色全都涨得通红,肌肉抖动迅速像在强忍着什么。 终于,那不停晃动的软轿终是没能承载住慕容荿,一个倾倒,慕容荿利落地翻跃到了河岸边的石阶上。 队伍停下了朝这边看过来。 “王爷恕罪。”那四个人齐齐跪在河水里冲他俯首赔罪。 慕容荿今儿心情不错,同时也深知这四人对自己的忠诚,是以问道:“怎么回事?” 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的不高兴。 那四人这才抓耳挠腮起来,看样子是浑身在痒,却不知是何缘故。 柳鱼到底是经年在山中行走的人,她体轻步疾,几个快步便冲了过来,待朝那四人看去,说道:“这四个哥哥肯定是被痒痒鱼给碰到了。” “痒痒鱼?”慕容荿尾音拖得老长。 “对啊,天水涧里头的稀有小鱼,红的,碰谁谁浑身痒,过一会儿就好了。”她说完补充道道:“痒痒鱼是夜里活动的,肯定是这几个哥哥不小心碰着它们了。” 众人四下看了看,没看到脚下有什么痒痒鱼,过了一阵,那四人也都不痒了,便又继续朝前走。 软轿里头的褥子被河水浸湿了少许,慕容荿跨上去便发现了,少顷,他脱了鞋袜也踏入了溪流中。 谪言已经随着柳鱼走到了队伍前头,李漠等人只听见后头几声嘈杂,待看见慕容荿入了 水,便好奇道:“他怎么肯下水了啊?” “想脚踏实地啊。”谪言笑着道。 …… 闵罗西北,屠安城外。 一队普通劲装打扮的黑衣人,骑马领着身后一辆低调朴实的马车缓缓前行。 驾车的是个穿着黑色大斗篷,面罩黑纱只露着一双眼睛的女子,那双眼睛充满凌厉和煞气,叫人看了很是心惊。 马车前行半个时辰,便有脚步声从两旁丛林里蹿出。 “咻咻咻……!” 忽然,有数十位蒙面武士出现在了队伍的前方,领头的手指一抬,那些身影尽数朝着队伍拔剑攻来! 驾车的女子见状,一个纵身翻越,人如跃水而出的鱼一样,身姿轻盈利落地滑过前面长长的马队,落在了队伍的最前方,与那些蒙面武士正面相对。 “先走。” 她声音清脆甜美,实难和那双眼睛联系到一起。单听声音判断,她不过十七八的年纪。 马队得了她的指令,有人小跑着驾起马车快速地靠边,欲越过那来者不善的蒙面人行走。 “踏踏踏……!”蒙面人健步如飞,眼看着就要靠近马队! “唰!” 一声剑气势如破竹而来,在马队和蒙面人中间的土壤之上,画出一条长长的银蛇,泥土被带起三尺高,马队和蒙面人被成功地隔开。 “驾!”“驾!”“喝!” 马队趁隙踢踏马腹,接二连三地越过了那些蒙面人。 蒙面人没有追赶,他们全都看着剑气的出处——黑衣女子手中一柄竹竿粗细地赤红长剑。 “落华剑!”那领头的蒙面人突然喊道:“你是夜煞!” 他话音刚落地,被唤夜煞的黑衣女子突然转动身体,卷地带起一阵罡风,在刹那便扫到了他们中间。 “哗哗哗!”一阵剑响之后,那些人被女子身体旋成的风高高卷起,落地却极为缓慢。 女子背对着他们,在“砰砰砰!”数十道坠 地声响起之后,“刺啦”一声,女子将手中长剑收入剑鞘。 她踏着轻巧的步伐离开,自始至终不曾正眼看过那些武士。 那些武士身上完好无损,只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条细长如丝的伤口,在女子走后,往外汩汩流血。鲜血在地上汇集,像极了一朵凋零的巨花。 自此,女子身份彻底明朗。 天下第一杀手大帮——妙书门的最强武器,名声响彻四方大陆的第一杀手,夜煞。此女两年前初入江湖,便因单枪匹马血洗了当时在江湖上排行第二的杀手组织——修罗门以及杀了进犯闵罗国的西突厥王庭的鬼面军团中数十名顶尖武道高手而扬名立万于江湖。 此女独来独往,行踪不定,整个江湖只有妙书门门主元莹一人可以找到并且差遣得动她,江湖无人见过夜煞的真面目,妙书门也无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只知此女手持落华剑,杀人之后喜欢让人血流落汇集成花。 一刻之后,夜煞追上了前面的马车。她一个纵跃,跳上马车顶,而后稳稳跳在了马车前头。 驾车的黑衣人乍一见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便将缰绳交到她手中,而后下了马车。 而后,车内传出了一道略显疲惫的成熟男声。 “夜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听了对方的称呼,眉眼微拧,说了句:“没事。” “呜哇……哇啊……哇啊……!” 一刻后,马车内又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那女子恍若未闻,只是安稳地驾着马车,再无其它话语动作。 “夜姑娘……停一下。”先前的那道男声此时有些犹豫。 夜煞停下了车。 马车帘被人掀起,车里一个长相极为清逸俊朗的男子,一脸愁色疲惫的对夜煞道:“夜姑娘,能帮帮忙吗?” 他就是先前一直说话的男人,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小小软软,正在嚎哭的,婴儿。 第052章 浪头 “不能。”夜煞一口回绝男子。 男子清隽的脸上露出丝丝苦笑:“夜姑娘,这队人马都是男人,实在不懂怎么照顾幼儿,你……” “我也不懂。” 夜煞,人的行事做派和说话方式确实如出一辙,言简意赅,不说废话。 男子看了看她满眼的煞气,想说些什么,可终是忍了回去:“走吧。”他放下车帘,坐回马车里。 “哇啊……哇啊……哇啊啊啊啊……” 马车再度前行,但那婴儿的啼哭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又过一刻,马车内的哭声还是没有停止。 “吁……!” 夜煞勒紧缰绳,眉头一皱,粗鲁地掀开帘子将婴儿自那男人的怀中抱出,而后一个纵跃,人便消失在了马队的视线中。 那男子并没有惊慌失措,清隽的脸上还扬起一个温和的笑。他唤来黑衣人替他驾车,继续朝前赶路。 马车朝前赶了三个时辰之后,到达了东国南部崖州城所在,城外的野林子里,住了两户猎户。 夜煞站在猎户的门外,看见马队来了,便一个跃身,落在了马车前。 “已经吃饱,但还病着。”她掀开帘子对男子没头没脑说了这么句话。 别人听不明白,男子一听就懂了,他也没表露出过多的心思,而是叹了口气,说道:“赶路吧。” 夜煞入屋抱了孩子出来交给男子,正想回身再入屋,却被男子拉住了手。男子边拉住他的手边给旁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立刻拿了银袋走入了猎户的屋子。 夜煞看着男子的手,一瞬间有些恼怒,但却没有挣开来。 他看起来很柔弱,她怕伤到他。 他的手也很柔软,不像她,长年习武,一手的厚茧。 “妇人之仁!”她看着黑衣护卫出来,便冷哼了一声,男子果然一个倾倒,差点歪倒在马车上。 她愣了下,却没有迟疑太久,一个提气坐到马车上,而后 挥动着缰绳,继续驾马前行。 前方,便是崖州城的城门了。 …… 楚国真觉,皇宫内院。 一个貌美分辨不出其真实年龄,梳着妇人发髻的女人和一个极为年轻的女子端坐在花园内的石椅上,执子博弈。 女人穿烟色褙子,同色纱裙,她棋下得很是不专心,只是就算她老是发呆,对面穿粉色锦裙的女孩子还是没能够赢她。 女子不禁有些懊恼,她一个抬头看见妇人偶尔抬眼望过花园对岸的桥廊,眉目流转,眼睛犹如星子灿烂。 她忽然就笑了。 “婶婶,叔叔不过离开两个时辰而已。”她已经魂不守舍两个时辰了。 女人笑了,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道:“我去外面迎迎,他兴许就快到了。” 女子支起胳膊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女人纤细又有些蹒跚的背影,不禁心道,叔叔婶婶可真叫人羡慕啊。 “渘姐,渘姐,这个鸟儿好漂亮。” 远处跑来一个圆 润可爱的小男孩,五六岁的模样,手上举着个鸟笼,一脸的兴味。 李渘上前接住他:“慢点儿,可不能让你父王看到你乱跑乱跳的。” “有娘在呢,没事。”男孩举着鸟笼对着李渘道:“我爹不会在我娘面前训我。” 原是吃准了这个! 李渘不禁失笑,而后接过他手上的鸟笼说道:“这是安哥……陛下养的七彩文鸟。” “七彩文鸟?”男孩睁大了眼睛,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男孩说着便伸出手指逗了逗笼子里的鸟,却冷不丁被人抱了起来。 抱他的男子长身玉立,美如冠玉,看着男孩的脸,有些严厉,但眸子里掩映的却是极为温柔的光。 “爹!”男孩脆生生喊道他,而后又歪过身体喊着先前与女子下棋的烟衣女子:“娘!” 女子也起身行礼,唤了男子一声:“叔父。” 男子点了点头,而后抱着男孩坐 了下来。 男子正是楚国传说中智多近妖的人物,成义王,李束。烟色衣装的女人则是他的妻子,而女孩则是李漠唯一的亲妹,李渘。 女人爱怜地摸了摸男孩的脸,声音很是温柔:“饿吗?” 男孩老老实实地点头。 李渘见了,便主动让宫人撤了棋盘,去准备饭食。 “爹,我想我的小马驹了。”男孩突然开口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李束摸摸儿子的脑袋,说道:“暂时不行。” 这话虽然是对着自己的儿子说得,但身旁的两个女人都听出了话外之音。 “叔父,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李渘问。 “无大事。”李束说着,看了看自己的妻子道:“只是闵罗稍有异动,我怕陛下在外不安全,做了些安排。” 李渘听罢,压根没生岀一丁点儿担心的念头,她的叔父未雨绸缪之深,眼界之远,鲜能有人与之匹敌,楚国有他坐镇,即便外面翻了天,也都乱不起来。 烟衣女人则点点头,伸手抱过儿子放在李渘的身边坐着,却不料刚坐下就被李束伸手揽住肩头给紧紧搂在了怀里。 “我失言了,对不起。”李漠沉声说道。 烟衣女人靠在他怀里不做声,只是如星灿烂的眸子里有着满满的眷恋和暖意。 “我自嫁你那天起,就觉得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她缓缓开口,语气铿锵:“李束,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谁对不起谁。” 李束将她紧紧搂住,旁若无人地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 李渘一贯知晓叔父婶婶恩爱非常,饶是见惯了二人平日的亲昵,此刻也不免羞红了脸,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堂弟,眼神里满满都是“你爹你娘看没看到我们还在这儿坐着啊”? 男孩回她一个纯真灿烂的笑。 少顷,宫人端来了饭菜,李束一家三口并李渘坐在春意渐暖的花园里慢慢吃着。 李漠一登基就离 开楚国带给李渘的不安,在李束一家的陪伴之下,被一扫而空。她心中甚至在想,若哥哥回来,叔父不再离开,那该多好? …… 东国临都,皇宫御书房。 轩辕业端坐书桌前,看着暗卫带回来的密函,眉宇间凝结成一个“川”字。 “来人!”他看完信函,沉声呼唤道。 一旁的薛严从那压抑的语声中听到了明显的怒气。 书房的门被两个黑色玄甲的护卫推开,两人跪在书房内,听轩辕业吩咐道:“一着月子安林海棠即刻觐见,二令湘水郡王带大巫百人即刻前往崖州。” “是!”二人得令立刻出门。 半个时辰之后,月子安的身影出现在了御书房中。 轩辕业将那封密函交给他看,他快速扫视一眼,脸色大变:“陛下,这……!” “闵罗的荣安王此刻已经到了崖州了。”轩辕业对他说道:“闵罗那边的暗卫无一人得诏回信,这事儿怕是假不了了。” “如此说来,荣安王是如何逃脱的呢?”月子安疑惑。 轩辕业皱了眉:“这倒是不知。” 这头话音刚落地,那厢便有人来报说是林海棠到了。 速度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速度这么快?”海棠一进门,轩辕业便问道。 海棠给轩辕业行礼道:“陛下着‘黑甲卫’来召臣,臣不敢耽搁。” 轩辕业摆了摆手,海棠起身后才看了眼月子安,客套了句:“见过月都司。” 轩辕业看了眼这一对俊男美女之间诡异的气氛,叹了口气正色道:“你二人速将临都所有悍龙军领往崖州,朕另调五万兵马给你二人带去崖州。” 海棠还没看到那封信函,听轩辕业这么一说,也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便问道:“陛下,崖州何事?” 月子安将手中的信函递给她,她快速浏览了一下,瞬间睁大了眼。 “这……不是吧!” 感叹完后是一脸的 凝重。 三人密谈一个时辰之后,轩辕业对两人说道:“留下来吃顿饭。” 月子安理所当然的领命,林海棠却无所畏惧的拒绝:“谢陛下美意,只是臣的大姐出门前交代臣帮臣的三妹接礼书纳征的,这会儿怕是不能够了,臣得找师傅和臣姐的掌事交待一下,明日就得出发,诸事颇多,这顿饭臣就不吃了。” 海棠离开后,轩辕业对月子安说了句:“这孩子打个官腔还那么直。” 月子安笑回:“林将军心性纯直。” 轩辕业看着他笑笑没说话,眼睛瞥过书桌上的密函,脸色又沉了下来。 …… 东历泰安三十一年三月初二,东国崖州。 城门下,夜煞并一众黑衣侍卫已经等了近一刻了。这一队人里头,多数都是懂时事忍得住的成年人。 除了那个婴儿。 “哇啊……哇啊……哇啊……” 婴儿的哭声中气十足,把刚赶到城墙的微兰小小的惊了一下。她一个提气跃下了城墙,看着那些黑衣护卫又一惊,等看见了马车上坐着的夜煞又是一愣,而后对着马车迟疑道:“神应炻?” 马车帘被掀开,里头的男子冲微兰笑得温和:“是我。” 闵罗皇族神氏,神应炻,隆昌一年,被封荣安王。闵罗隆昌帝神应炎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隆昌帝登基之后,闵罗唯一存活下来的皇子。 大概是四年前,海棠在崖州驻守时曾率军狠狠攻打过闵罗屠安城内外的游牧族,那场战役中,闵罗三员猛将被羁押在崖州。彼时,闵罗国派来议和接人的钦差正是神应炻。 微兰和他也正因如此,有过一面之交。 “开城门。”微兰仰头对城墙上的守兵说道。 神应炻的黑衣车队缓缓踏入了东国的崖州城。彼时微兰不曾想到,自己亲自迎入城门的会是在四方大陆这片平和了二十年的大地上掀起的那阵滔天巨浪的……浪头。 第053章 暗涌 同一时间,云巅天水涧。 谪言一众刚走完天水涧便有两支近百人的军队跑到了天水涧尽头。来众朝着慕容荿齐齐跪下,口中高呼:“恭迎彤王殿下。” 领头的是个瘦长精干,一脸精明相的军士,他朝慕容荿见完礼,便说道:“不知殿下亲临,属下未曾派人迎接,还望殿下恕罪。” “本来就没打算通知谁。”慕容荿不太在意地摆摆手:“我跟顾巫女来,难不成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更何况,这一路也很有趣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云巅猛兽奇观甚多,若让你们来接,怕是不会看到这些。” 那军士笑着称是,而后抬头瞧了瞧谪言和顾清琬等人,眼光扫到覃二谷庆等人时,明显愣了一下。 “敬平,我先去北面药圩,过几个时辰见。”谪言看了眼那个军士,而后对慕容荿等人道:“彤王爷,顾侍郎,顾姑娘,咱们待会儿见。” 赵玄之,顾嶂和顾清琬自是温声道别,轮到慕容荿,仍旧是一贯无礼至极的调调:“丑八怪,你还真是死要钱啊。这才走了这么久的路,你都没说歇一会儿,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去管你生意上的事儿,此等心切,本王佩服。” 李漠是第一次听见慕容荿叫谪言做“丑八怪”,面具下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站在谪言身侧,谪言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息骤变,似有恼怒之意,便转脸冲他笑了下,而后又回过头来对慕容荿屈身扬声道:“彤王爷,商人本色,家族传承,谪言不过是继承家族本色而已。只同行一路,谪言尚不知晓,王爷您,难道也是为风雅而来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顾清琬顾嶂二人眸色皆是一变,就连赵玄之,看着慕容荿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审视。 雁帝的圣旨里,压根就没有让慕容荿陪同上云巅这一条!是他自己跟着过来的! 慕容荿冲谪 言笑道:“是啊,附庸风雅么。”语调懒散,余音绵长,你们爱信不信的语气。 谪言屈身客套道:“那愿王爷您,此行尽兴。” 语毕便和李漠朝着北方而去。 慕容荿和那瘦高军士背对着众人,众人自然就没有看到慕容荿给他使的那个眼色。军士得了慕容荿的眼色,又朝站在身后两个最近的两个军士看过去,那两人得了指令,避着众人,往谪言他们走的方向,赶了过去。 …… “言姐,那慕容荿来云巅是有别的目的?”北行之中,李漠问道谪言。 此时他已经摘下了面具,一贯清润的眼眸之中,有着淡淡的疑惑和怒气。 “此人并不是传闻中那般纨绔,他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懒散好色。”谪言对李漠道:“就拿刚才那个军士来说吧,他是‘驭巫军’,各国‘驭巫军’一般只认帝王,莫说是一个王爷,就算是即将登基的太子爷,他们也未必会卖那个面子。可是,你看刚刚呢?” 那个军士对慕容荿非常尊重。 “破绽远不止这一处。”谪言继续道:“那抬轿子的四人也是‘驭巫军’。” 李漠听到此处,先是惊讶,而后释然,最后疑惑。 “言姐,你单单凭双眼便能辨别出‘驭巫军’了吗?” 谪言摇摇头,笑:“哪儿会那么容易。” “那……?” 是如何辨别的? “商船之上,对付那几个洛族巫女时,你的护卫一来,她们结印却唤不来巫术时我便能确定,安弟你带的这些人是‘驭巫军’。后来慕容荿的护卫在云巅中能轻而易举对付山魅,两队相遇时,覃护卫谷护卫都有些讶然,刚刚天水涧尽头,那个军士看着他们也有所讶异。” 谪言出声解释道:“就我所知,‘驭巫军’和巫族一样,凭借血脉和周身之气便能轻易认出彼此。” 单单凭这些就猜出来了吗? 李漠说道:“言姐所料不错,我带的,确实是‘驭巫军’。 驭巫军——四方大陆最特别的一支军队。 相传,巫族辅佐皇族治理天下之时,言巫族的初代巫神为了方便皇族更好的管束巫族,便联合了当时还存在的神族妖族两位首领,共同编撰了《御邪录》,并召集了人族的无数精英开始修炼此书中的功法。 修行此功法十分不易,百人之中,所成者不过三两。但凡是修成此功法者的武士,不光可以与巫族奇诡的术法匹敌,亦能对付世间一切邪灵,而功力强大者,巫族在他们面前连术法也使不出来,就像那天商船上,数十名驭巫军将那洛族巫女围住,她便没能使出巫术。修炼此功法的武士所集结的军队,在当时被巫族冠名为“驭巫军”。 其后,神族妖族大战后湮灭于世。四方大**分五裂,巫族也因统治者的骤增而分崩离析。变成了各为各国,各为各主的小家做派。那本《御邪录》究竟是传说还是真的存在,已然无从考证。 但各国皇族手中都握有一本《御邪残卷》,且各自暗中召集武士修炼其**法。百年之前,斩杀了孝恩的那支万人精锐军队,正是驭巫军。 六国皆有驭巫军,只是数量的多少不为人知而已。 东国的悍龙军中,多数精英人物都曾修炼过那残卷中的功法,海棠也曾学过。谪言知道东国的悍龙军中有一支近两千人的黑甲军,正是可以对付巫族的驭巫军。 “覃二,刚才天水涧边接应的那队士兵是驭巫军?”李漠问道。 “是,还有那抬轿子的四人也是,跟林家主料想的一样。”覃二说道。 这句话也间接说明,覃二本人也是一个驭巫战士,可以凭借血脉便能确定对方的身份。 谪言看了眼李漠,对他眉宇间的坦诚有些担忧。这孩子,若是对谁都这么实诚 ,终归不妥。 “我入泽林前,便探知了一些消息,慕容荿与闵罗的“妙书门”交往甚秘,且云巅驭巫军有五千人之多。”谪言眉色一正,对李漠道:“安弟,你倒是说说,这什么样的皇子会跟江湖的杀手组织来往?又能够令自己的父亲安心把这么些数量的驭巫军交付于他?” 李漠闻言凝眉,对谪言说道:“言姐,你的巫册是否被窃?” “是,行船之时,江尧买通了妙书门的巫族前来,我给他们的。”谪言坦白告知。 李漠却突然狡黠一笑,说道:“言姐,你猜,这一本半的册子现今落入了谁人之手?” 谪言看着他少见的调皮一面,将自己心中猜测的连贯了一遍,也笑着道:“慕容荿。” 李漠脸上的笑像阳光下的泡泡一样,才透出七彩绚烂的光,却突然碎了:“言姐,你可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猜的。”谪言道:“你派人跟着那四个姑娘了是吗?” 李漠知道谪言说的是商船上的那四个洛族的巫女,便道:“嗯,我派的是两个玄武卫。”说完又补充道:“玄武卫是我楚国的驭巫军。” 驭巫军跟上巫族确实不易被察觉。 “那四人先是暂停一处密林,从一男子手中接过那两本巫册。而后又去了彤王府。”李漠道:“只那男子并不是江尧。” 谪言点点头,说道:“就算如此,这慕容荿和江尧也不能说是毫无干系的。”那日她与李漠的船刚落泽林码头,慕容荿便端坐品安居,观望这一切,若非早有查探,又怎会那么巧?再说了,他一个不涉政事的皇子,探查他们的行踪做什么? 不涉政事?哼,这个幌子的好用,还有人比她林谪言更清楚吗? 此次云巅之行,他又是冲何而来? “先去看看药圩蒿乂草的去向吧?” “先去药圩看看蒿乂草吧。” 谪言和李漠异 口同声说完后,两人都愣了愣,而后对视一眼,俱都笑开。这一笑,云巅沉闷的天空仿佛受感染打开,日光虽微弱,可映衬着一路姹紫嫣红,枝头红粉,春意却有些盎然了。 “言姐,那慕容荿一直都这么跟你说话吗?”李漠突然专注地看着谪言的侧脸道。 谪言有点想回避他的目光,这一路,她把这个比自己小的男子的心思给察觉了个清清楚楚。说实在的,她不讨厌他,相反,她也很喜欢他。他年轻果敢,心正仁善,行事沉稳果断中透着一股子温和的魄力。是良才,很出色,也许会成为治世的明君。只是,他们成为朋友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不可能,也不能再有其他。 她知道李漠指的是慕容荿喊她丑八怪一事,便浅笑着道:“口头上的便宜,我不在意。” 李漠还要再说,前头的兕心却两三个大步,跨到了谪言的身边。 “主子,右后方一里之外,有人跟着,脚步轻缓,吐纳有度,是高手。” 兕心见谪言一路的态度,也没刻意避开李漠,就这么说给两人听。 李漠是扎扎实实愣住了,他见过耳力好的,可没见过耳力这么好的,能够听到大老远的人声不奇怪,可能从那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就判断出对方的强弱,这个,他真的没见过! “兕心是蝠耳一族的遗孤。”谪言淡淡解释,也没有避讳兕心是巫族的事实。 李漠是知道蝠耳一族的,这一族原是云国巫族,耳力通神,日闻千里外,夜听云上声。二十年前,云国发生巫族起义,皇族强力镇压,当时死伤的巫族接近万人之多。许多巫族都在那场战役中,被灭了族。其中好像就有蝠耳一族。 “修竹,暗中保护敬平。”谪言吩咐道。 李漠就见一道黑影在自己眼前闪过,转瞬之间,队伍最前头的黑衣姑娘,已然不见了踪迹。 第054章 格局 李漠当然知道谪言如此安排的用意。 赵玄之虽然明着是东皇派来云巅画舆图的,但在这个时候,东皇做这样的安排,也就容不得人不去多想了。 雁帝派了礼部的侍郎和青尧殿的女巫作陪,这些看似在情理之中的事,却又因为两人都姓顾而变得有些微妙。 顾氏发迹早于慕容氏建国,在雁国地位超然特殊。 如今的顾氏,顾老太爷顾显风乃是当世三大圣儒之一,他曾是两任帝师,先后教导过先帝和如今的雁帝;其长子顾岂,是雁国户部尚书;幺子顾嶂,官拜礼部侍郎;而次子顾峥,乃是将顾家推上如今鼎盛地位的一位特殊存在。 顾氏一门清贵,读书守礼,在朝者多为文臣。顾峥其人,却是顾家这些年来,唯一一个做了武官的人。传闻中,此人天资过人,童年时期便神态思维超于长者,十二岁与其兄长一同下场考试。 他的文章在朝中传阅十日,由雁帝和二十多位文士一致断定为魁首之作。此子名噪一时,却厌弃政治环境,喜欢纵情山水,吟诗作文。直到他二十岁那年,不知何故投身军中,从一个毫无品阶的十户屯长,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成为现如今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 孝恩之祸后的雁国,致力民生,休生养息,从不主动与他国妄动干戈。但不防着左邻楚国爱闹,右舍闵罗好争,每每前线稍有异动,只这顾峥出马,总能兵不血刃,花最小的代价解决掉所有可能发生的大隐患。 同期人物之中,顾峥不若楚国李束那般年少成名在沙场,也不像东国齐昊那样身先士卒,是个勇猛的杀将。他就像武官界的一股清流,在不为人注目的情况下,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悄无声息浸润大地万物,待到发现之时,已然涓涓流过岁月荒芜的草地,令枯萎凋敝的楚**事,茁壮成了难 以撼动的铁壁铜墙! 他手握雁国四十万兵马,家族势力庞大无比,顾氏一门也正因他,已然权倾朝野,一时无两。 顾氏一直忠于皇室,只三十年前,雁国先帝临终前曾与顾氏定下婚约,令顾氏嫡长女成年之后与当时的太子,如今雁帝的长子完婚。 因为这个婚约,现今顾氏倾向于大皇子慕容荻做太子;据闻,慕容荿幼年被封彤王,这其中就有顾家的手笔。 雁帝慕容昊素来宠爱幼子,但要废长立幼,还是个已经被封了王的庶幼子为太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不过,十年格局一朝变。 顾氏嫡长女顾清琬,脱籍习巫,被家族除名。而顾峥从军之后对雁帝惟命是从,如今,隐隐有了与顾家宗室分庭抗礼之态。 这也就无怪月河之夜,顾峥会极力劝顾清琬回头了。 顾清琬乃是顾峥长女,顾峥十五年前与妻子和离,是以对长女诸多愧疚,从来都是百依百顺。他怎会容忍顾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除名呢? 顾氏担心顾峥因顾清琬而倒向雁帝宠爱的慕容荿,但又因顾清琬执意不肯舍弃巫女的身份而难以接纳她,是以陷入如今两难的地步。 而雁帝的这一云巅之行的安排,看似平常稳妥,却暴露出了如今雁国内政诸多不和谐的因素。 顾氏势力如此庞大,雁帝心中不可能一点儿芥蒂都没有。但顾氏根基比慕容氏深太多,轻易动不得。 唯一的办法便是内部瓦解。 顾清琬习巫一事,就好比雁帝打着瞌睡有人给送来了枕头。他为了笼络顾峥,善待他的女儿。这也是为什么顾清琬一个被家族除名的姑娘家能够立足青尧殿,且可拜得葳蕤春氏大巫为师的缘由。 只是也不知这慕容昊知不知道,顾清琬不止有顾峥这个后盾,她还投靠了慕容荻,那个她不舍弃身份便能嫁的人。 雁国 目前看似平静安然,却只是表象。这立太子的问题一旦摆到明面上来,必会波澜骤起。 雁国两位殿下,慕容荻和慕容荿,都过了适婚年龄,却都没有娶正妻,诞子嗣。雁帝也一副随便儿子的做派,将与顾氏的婚约搁置在旁。顾氏着急,一来是因为顾清琬迟迟不肯舍弃巫术归家,顾峥的态度不明确;二来是因为顾清耘及笄已过,女子岁月最是不禁蹉跎,若顾清琬不肯归家,皇室又放任慕容荻不娶正妻,这名门贵女眼看着就会成为雁国笑柄。 云巅之行,雁帝想知道的也许是顾氏和顾清琬的决意,也许是让自己心爱的小儿子看清楚雁国的大势。 无论是哪一种, 都足以证明,雁帝心中属意慕容荿为太子。 只是这人行事乖张,全凭性子。东皇分派赵玄之和谪言来云巅,许是打算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调查蒿乂草之事。 谪言派修竹跟着赵玄之,一来是为了保护,二来是就近监视。 “言姐,跟着的人,不必处理吗?”李漠问。 “要处理,只是不必我们动手。” 谪言话音刚一落地,走在前头的柳鱼便兴奋地喊道。 “林姐姐,前面就是药圩了。” 谪言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前面能见到的地方,是一畦从左右两侧望不到尽头的田地,地里花木琳琅,异香裹挟着苦涩,随风萦绕在每个人的鼻头。 那些花木,或高矮肥瘦,或色泽鲜艳诡谲,每一株草都长得极好,每一颗花都开得绚烂。其中有一种半人高,叶如手掌大,从杆到经都绿得发亮药草,便是蒿乂草了。蒿乂草横亘两垄药圩,株株都长得极好。 云巅的药圩,古来便能将养世间奇花异草,不需特别照顾,它们只要长在了这里,便能蓬勃盎然。 药圩的正前端有几排草屋,屋门外还有几道身影,正伸长脖子朝这边看着 。他们的身后,建木粗壮的身姿遮挡了无赤峰的踪迹。 好近! 谪言的心突然安稳了下来。 前所未有的安稳。 她紧紧盯着建木下方的那方水镜,眼神幽暗深邃,靠她很近的李漠见了她这副模样,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出声唤道:“言姐。” “嗯?”谪言回过神来望着他。 李漠顺着她看得方向看了看,问道:“那面镜子怎么了吗?” 谪言笑道:“只是,觉得好看。” “是挺好看的。”李漠说道:“只是,它已经很多年不曾出现过人名了。” 建木水镜,又名,言巫神名谱。世间只要有灵力强大到可为百巫之神的言巫降生,那水镜之上便会出现那言巫的名字。只是灵力强大的言巫素来稀少,初代的巫神共计三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七人,孝恩之祸后,言巫被不断剿杀至灭族,此后,那水镜之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人名。 “言巫被灭族,不出现人名才是正常的啊。”谪言淡淡道。 “也是,如果出现了人名,少不得难逃被剿杀的命运,也不是好事。”李漠道。 谪言听了李漠的话,淡淡一笑,对李漠说道:“就算出现了人名,安弟也认为,六国皇族杀他们是正常的?”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婉,只是李漠分明听到了一丝的冷厉。 他想了想说道:“言姐我不想骗你,有罪的不是身为言巫的那个人,而是她所拥有的那身术法。” 言巫无罪,怀璧其罪。 谪言敛了笑,叹气道:“言巫的术法是天赋,是天授,安弟的意思是,是老天爷要灭了他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漠看着谪言的眼睛,轻慢地说道:“言姐,万千年前,巫族护佑万民在妖鬼肆虐的大地上得以生存,巫族创造了四方大陆最为鼎盛的时代,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彼时有神巫至高 ,制衡妖鬼,护佑百姓,只你想想,神妖覆灭,鬼怪渐消,言巫却以人身凌驾在人巫之上,这岂不是一个失衡的格局?” 是啊,阴阳和合,大道平衡,帝王将相,黎民百姓,非生即死。 有巫什么事儿啊? 也许,这确实是天意啊。 只是,天意诸多,它既给了言巫术法,它既让她生存在这个世上,也许,不单单只是为了让言巫灭亡呢? “失衡?哼!简直一派胡言!” 一旁传来了一道苍老干哑的嗓音,谪言和李漠抬头望过去,柳鱼带着一个干瘦却精神矍铄的老头站在了两人的对面。 刚才的话,正是出自他的口中。 他两三个跨步,已经走到了李漠和谪言的跟前。 “小伙子,你的意思就是,巫族驱了妖魔邪祟,于皇族而言没啥用处,所以活该被杀了?” 他穿着最普通简单不过的粗葛麻衫,只是凌厉的眼神看上去颇有气势。 李漠正要说话,衣角却被人拉了拉,旁边的柳鱼也在拼命给他打着眼色。 “老丈误会了,我这个弟弟没什么见识,这不,特意跟我上云巅来见识见识,他说的话您别当真。” 谪言将李漠往后面拉了拉,而后对那老头说道。 老头循着声音朝她看了过去,待看到她双眼的时候,突然就怔愣住了。 “您……您……您是?!”老头先前气势汹汹的语调突然弱了下来,他对着谪言,语调不清,让人疑惑。 “我姓林,东国人。”谪言冲他微微笑道。 老丈突然就泪眼迷蒙了起来,李漠和柳鱼看得一脸讶异。 “东国人……嗯,东国人好啊……东国人好啊。” 那老头听谪言如此说来,口中喃喃自语,说得话也让人一头雾水。 “听说东国那边,对咱们巫族还比较好。”半晌,他擦了擦眼睛,对谪言道。 谪言道:“我东国陛下,仁和宽厚。” 第055章 上巳 仁和宽厚。 李漠转头望了望她,眼神莫名黯淡了几分。 老丈褪去了一身的凌厉,周身的气势变得柔和了几分,他转身看向柳鱼。 柳鱼见状便指着谪言李漠介绍道:“那爷爷,这是我跟你说的林姐姐和安哥哥,来云巅看草药的。” “林姐姐,安哥哥,这是平瑶那族那守爷爷。” “那老丈好。” “那老丈好。” 谪言李漠屈身作揖道。 那守看了看李漠,又看了看谪言,而后转身朝着药圩前方的屋子走去。 “跟我来。” 谪言和柳鱼率先跟上,李漠看着谪言的背影,心下的疑虑又加重了几许。 那时在商船,她什么都没做,就放过了那几个巫女。后来到了云巅遇见了柳鱼的爷爷,老爷子又是下跪又是叩拜,还硬是要让柳鱼带路。路过月境时,言姐对月境表现出来的熟悉和了解,绝对不是光看书便能了解的。 这会儿这个那老丈也是一副礼遇和感动的模样,这,究竟是为什么? 言姐,究竟是什么人? …… 平瑶那族和巫尪柳族一样,都是世居云巅中的巫族,那族守着药圩也有着近千年的历史了,他们住的地方就是先前谪言和李漠在药圩外看到的那几排草屋。 只是等走近了,谪言和李漠才发现,族中没有任何一个年轻力壮的人,多是一些老人和孩子。 那守带着谪言和李漠在附近的药圩转了一圈后,时近黄昏。远处残阳断霞,微风拂动处,草影绰绰,远山在野。 那守领着众人回了草屋,亲自领着族人做了一桌子的野味招待他们。 连日来快节奏的赶路让大家都有些疲惫,吃完晚饭,天刚刚黑下,大部分人都在那守的安排下,去休息了。 谪言避开了守夜的侍卫,独自走到了药圩的外侧。 “谁?”谪言刚走到那 儿,药圩丛里便传来那守的声音。 钻出药丛的老人家,一头一脸的草跟泥。见了谪言便上前几步踩在药垄上他刚甩出来的杂草上,抹了把脸又继续问道:“来找我的?” 谪言点点头:“是,有点儿事想问您。” “你说吧。”那守背着手,佝偻着腰看着漆黑一片的药圩。 “蒿乂草被人运往楚国,致六万楚人被炼制成巫尸。”谪言说道。 “是这样啊。” 那守听了,安静了一会儿,最终,轻轻地感慨了这么句话。 许是深居密林,不问世事已久;又许是看淡风云变幻,人间善恶;老人家一点儿惊诧都没有,伸出手擦着离他最近的一株草药的叶子,说道:“一个多月前吧,青尧殿的顾姑娘上了一趟云巅,在……” 老人家话没说完,谪言就见他以极快的速度将一直摸着的草药的叶子给摘下,而后朝着他们的身后射了过去! “咻!”“啪!” 叶子划破夜风的声音和嵌入树干的声音先后响起。 “出来!” 那守对着二人身后一株扶桑树说道。 须臾,一道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清俊的脸上,有几许尴尬。 “言姐。” 他低低喊了声。 谪言知道李漠从她出门开始便跟着自己,她对此并不在意,因为调查蒿乂草本就是两人相同的目的。 “自己人。”谪言对那守说道。 那守因为早前李漠的话,对他的印象不是太好,这会子听了谪言的话,便只瞪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李漠脸上的表情微松,乖巧地站到了谪言的身边,听着那守的话。 “顾姑娘在南面控羽卫扎营处的药圩运了三百车的蒿乂草出山。”那守道:“阵仗很大,是雁国大皇子陪着来的。” 谪言闻言,与李漠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相同的不解之光。 慕容荻亲 自陪顾清琬来云巅运蒿乂草?堂堂一国皇子,做这事儿就不怕落人口舌? “控羽卫是雁国的驭巫军吗?”谪言问那守。 那守苍老的脸上,浮上了几道褶子,面上虽笑着,眼里的冰碴子却能将这一方药草都给冻僵咯:“是啊,驭巫军,顺宏两年,便长驻云巅药圩了。” 顺宏,雁帝慕容昊的年号。 谪言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过去,说道:“这蒿乂草原只能环绕药圩栽上一垄,如今怎么成了两垄?” “两垄?”那守重复了那两个字,绵长的尾音里,有着毫不克制的嘲讽和怒火:“南面北面,控羽卫把持的几处药圩,蒿乂草都快漫出药圩长到外头咯。” 蒿乂草繁衍极快,勤快打理,栽种别的药草才能抑制它们肆无忌惮的蔓延速度。如果放任一年不管,那方药圩确实很可能被淹没。 想也是故意的。 慕容昊派来的控羽卫,陪着顾清琬来取走三百车蒿乂草的慕容荻。 还有,很可能与江尧有所关系的慕容荿。 谪言和李漠都没法确定谁是楚国浩劫的制造者,唯能笃定的一点便是,巫尸一事,绝对与楚国慕容氏脱不了干系! “安弟,你与慕容荻有所来往,可知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谪言突然说道。 李漠与慕容荻的来往,不过是书信几封,差使传话,两人都不能算认识,不过,慕容荻的字迹温润硬朗,和言姐一样,给了他相同的好感。 “君子端方,磊落坦荡。”他迟疑了一会儿,说了这八个字。 这也是慕容荻在雁国众人心中以及传闻种的形象。 那守也跟着赞同:“雁国的大皇子确实正派温良,是个善人。” 谪言不语,和李漠安安静静听着那守说道慕容荻曾为云巅残余巫族的生计,不止一次和雁帝上奏,阻止了蒿乂草 进一步的生长,允许他们在居处的药圩里载种药草,下山贩卖。也不止一次亲上云巅,和控羽卫交涉,不允许打扰云巅巫族的生活。 “他经常来云巅吗?”谪言问。 “也不常,每次都是和顾巫女一阵儿来。”那守说道,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天上的月亮和星子看得很清晰,夜里微风阵阵的,却没了凉意。 “夜了,早点儿回去睡吧,有事儿明儿办,明儿天好着呢,早点起,我带你们再去药圩转转。” 他说完,背着手慢慢向草屋走去。 谪言应了声正要抬脚跟在他身后,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脱口唤住了那守:“老丈,明儿三月初三,上巳节。” 那守听了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对谪言笑得温和:“姑娘啊,如今我们已经不过上巳节了。” 谪言正想追问,却突然想到,平瑶族里,一个轻壮男女都没有! 她心中一酸,嘴角想扯起,却没能成功,最终清了清嗓子,对那守说道:“原来是这样啊,谪言唐突了,您别见怪。” 那守笑笑没说话,转过头朝木屋踱步,一步一步,走得极慢。从脚的步就能看出,他消沉至极意志。 上巳节于巫族而言,可谓是异常重要的一个节日。 女巫掌岁时祓禊、衅浴;三月上巳,如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拂不祥,去宿垢疢,为大吉。 这是《巫族百闻录》中所记载的暮春序语,意思就是,巫族的女巫职掌上巳节的祈福仪式,并要为百姓举行香薰草药沐浴,佩戴兰草,驱除不祥。 其实,这原来是巫族自己的节日,他们会在每年的三月三日自行举行祈福仪式,由族中轻壮巫觋为老人和孩子祈福驱祟。后来,巫族辅佐皇族治理天下的时候,才发动所有族人将这项祭祀祭祀活动传到了民间, 成了巫族为天下百姓祈福的一个喜庆节日。 巫族式微百年,许多民间的活动也变了模样。 上巳节原本的祭祀在如今已变成了宴饮游玩的踏青活动。 但巫族还是秉承着原本的习俗,会在这一日祭祀。 “言姐……平瑶族没有年轻人呢。” 谪言想到的,李漠自然也想到了。 只是,他除了这句话,什么也不敢说。因为无论他想说的是什么,那些话,都有了明确而又让人无奈心痛的答案。 平瑶族为什么没有年轻人? 如你所见,确实没有一个年轻人。 人呢?死了还是逃了? 人死了,那是平瑶族的伤。逃了,那是平瑶族的痛。 如此答案,不必问,也不必说。 “言姐……” 李漠见谪言不说话呆站着看蒿乂草,被说道:“夜色好,我们去那边走走。” 谪言见他的手指着草屋后面的一池水塘,白日里,她瞧见塘边姹紫嫣红,奇花无数,这会儿因夜色所掩,倒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好啊,去走走。” 谪言心中有些堵闷,便答应了他。 两人朝塘边走了没几步,便听见岸边花草不知因何惊扰,簌簌而动,哗哗作响。 李漠第一时间扣住了谪言的手腕,眼神凌厉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口中说道:“言姐,你待在这里。” 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作响,伴随着凉风袭来的,是兕心的身影。 “主子!”她走到谪言的身边,看着池塘,眼神异常戒备。 “听到什么了?”谪言问她。 “巫咒,还有脚步声。”兕心回道:“莫公子,我来。” 她朝前一步,阻了李漠上前的脚步,将袖中的水袖荡地三尺后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快速扫去! 塘边花草被水袖卷开一片,两道脸部朝地倒下的身影也在月色的映衬下,赫然映入了他们的眼中。 第056章 消失 “唰!” 又是一阵水袖破风的声响响起。 兕心再度出手将那两个人用水袖卷起脸朝上的状态,而后走近了,伸手探了一下那两人的鼻息。 “死了。”她抬起头,眉头微拧地对谪言说道。 李漠心内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欣慰,言姐身边的人,身怀异能,胆识过人,见着死人都一脸的淡定。真是厉害! 言姐有她们保护,真好! 谪言也走近了看了下那两具尸体,只看了一眼,心中便了然了。她不动声色,吩咐兕心道:“别惊动任何人,把那老丈喊出来。” 兕心领命而去,李漠才上前两步,待看到那两具尸体的时候,不禁瞪大了眼,转头看向谪言道:“言姐,这难道是跟着我们的控羽卫吗?” 那两具尸体的穿着。和先前天水涧边迎接慕容荿的那些军士一模一样! “应该是。”谪言仍旧不动声色。 李漠自然没有错过她眼中那抹淡然,好似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 他想起了她先前说的“要处理,但不必我们动手。” 难道……她知道有人会将这两个人给解决了?这药圩附近,除了平瑶那族,难道还有别的巫族? 不可能啊!雁国的五千控羽卫盘踞在此,哪个没长眼的巫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李漠思及此,又蹲下 身体在那两具尸体上摸寻了一阵,却没找到任何伤口。 “言姐,兕心姑娘刚说了巫咒,是你认识的人做的吗?”李漠问道。 谪言闻言不语,好半天才摇头否定道:“我不认识行凶的人,但能猜到他的身份。” 李漠站直了身体,正准备细问,便看见远处有人提着灯笼朝他们跑了过来。 来人正是兕心,那守,还有平瑶族的三四个老人。 那守也蹲下 身体查探了一番那两具尸体的情况,好半天才直起身体,神色既没有紧张也没有凝重,只好像有点不开心地对谪言道:“您瞧吧,您一来就有人惹这么大祸事。” 谪言好脾气道:“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 李漠也不知道两人打得什么哑谜,就站在一旁看着那守安排着人把那两具尸体抬到了药圩那两垄栽了蒿乂草的药垄给挖坑埋了。 一个时辰之后,那守忙活完了,便带着族人离开。 兕心也在谪言的吩咐下,回了草屋。 谪言正准备对李漠开口让他回去,却被先发制人道:“言姐把我们都支开,准备一个人去干什么啊?” “找凶手。”谪言对他说道:“你要跟啊?” 李漠坚定地点点头。他当然不能让她独自面对未知的危险。 谪言看着他一脸的坚定,不禁有些好笑,她的话只说了一半,确实是去找杀人凶手不假,但找着凶手便能会着旧友,这孩子,肯定是以为她是做什么危险的事儿吧。 “我不让你跟呢?”谪言问他。 “那我就自己去找,我也想看看,在云巅敢杀控羽卫的是些什么人?”李漠再度坚定道。 谪言朝无翅峰的方向看了看,而后朝着李漠说了句:“那随你吧。” …… 十里开外的云巅南面。 慕容荿跽坐在营帐中的矮榻上,却快一个时辰不曾动一下了。 他面前的食桌上,是云巅特有的野味,有山椿鹌鹑蛋、葫芦花香蓝叶、蜜 汁野猪肉、珍菌三鲜汤,还有一条,烤得很香的……大白鱼。 他的对面,跪了四个站着一个人,那五个人,也都近一个时辰不曾动一下了。 跪着的,是早先被神踪堂洛氏的巫女,站着的,是先前天水涧边接他的军士。 “事儿办妥了?”就在五人认为是饭菜不合他心意惹恼了他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 跪着的四个姑娘中最年轻的那个,不敢迟疑,立刻开口道:“是的,王爷。” 慕容荿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五个人中,站着的军士就见他突然起身走到了营帐内的灯架边拨弄起了烛火。 “你们即刻下山赶往闵罗,这儿用不着你们了。”他突然说道。 四人立刻领命起身出了营帐。 帐内就只剩下了慕容荿和那个军士。那个军 士见慕容荿仍旧站着拨弄烛火,便出声说道:“王爷,饭菜不合心意?” 慕容荿的手顿了顿,转身对他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先前在天水涧那个丑八怪,你可看见?” 军士想到脸上有疤的谪言,便点了点头。 慕容荿道:“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军士瞬间睁大了眼。 “只不过,这个丑八怪很有可能会是我人生中的绊脚石。”慕容荿继续说道:“所以我想,在我更加喜欢上她之前,还是让她永远消失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军士睁大了眼,喉结动了又动,口水吞了一口又一口,吓的。 “这事儿你去办吧。” 拍板儿,定案,尘埃落定。三言两语,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军士提着沉重的脚步除了营帐,眉头打着死结去了另外一个营帐。 在离营帐不远处的林子里,四个洛族的姑娘被先一步站在树枝上的顾清琬给拦下了。 “你是神踪堂堂主,洛蕖?”顾清琬问道领头那个最年轻的姑娘。 姑娘疑惑道:“你是?” “青尧殿,顾清琬。”清婉自报家门。 四个洛族的姑娘对这个抛弃贵女身份修习巫术的姑娘有好奇,却没有好感。巫族可笑的血统作祟,致使她们在身份低贱的如今也有着比这些半吊子巫者要高人一等的强大优越感。 “顾巫女这是特意在等我们?”被唤洛蕖的姑娘问道。 “是。”顾清琬说道,而后一个纵身,跳上了靠着四人近些的树枝:“四位是要去闵罗吗?” “你怎么知道?”洛蕖只知道她身份特殊,却不知道特殊到何种地步,又是怎么知道她们的存在和动向的,所以语气有些谨慎。 “我算出来的。”顾清琬坦白道:“背着彤王爷。” 洛蕖等人听到这儿都不说话了,青尧殿春氏擅卜噬,卦象之精准,四方大陆少有巫族可以超越。这顾清琬,正是春氏大巫春洛水的关门弟子。 清顾清琬继续道:“你们告诉彤王也没关系,我是想请你们 帮我一个忙的。” “什么忙?”洛蕖听她语气坦荡,便问道。 “闵罗曾经的巫部叫紫鹤居,我想让四位帮我打探一下,这紫鹤居内有没有一处叫做‘驭鹤苑’的园子?”清婉说道:“如果有,烦请四位带封信去青尧殿给我。” 这四人到了闵罗,这云巅采风之行也该结束了,她人也回了青尧殿了。 “为什么找我们?”若是单纯的寻一个地方,洛蕖不信她会找不到别人帮忙,用得着深更半夜在此处堵着她们? 她眉头微凝,手已经伸进了怀中摸着匕首的柄了。 “别人当然也能帮我这个忙,只是不一定能免于被发现,您四位身怀异术,是帮我这个忙的最佳人选,不然,我也不会特意在这里等着。”顾清琬说道:“若让四位觉得为难,大可请示彤王,若他拒绝,那便算了,若他肯,烦请四位一定帮帮我。” 请示彤王?洛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用了,慕容荿这个人喜怒无常,对待下属一贯严苛,若是让他知道她们和顾清琬见过面,说不定会让他起疑。况且,眼前的这个女人,气质温婉,言语坦荡,也不像是别有用心的样子。 “可以。”洛蕖掏出了手,应了她。找一个地方而已,于她们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事,没什么不可为的。她思及此,而后领着人越过她,在夜中几个起落,便失了踪影。 “多谢了。” 顾清琬看着她们消失的背影,独自站在密林中许久,直到星露寂寥将她紧紧笼罩,她才拂了拂衣袖,折了回去。 …… 西南药圩转上无赤峰的小径上,谪言和李漠,疾步夜行。 “刺啦”!“嗯”! 已经数不清第几声衣服被树枝刮破的声响之后,谪言成功的听到了李漠的一声闷 哼。 刮到肉了吧? 谪言放缓了脚步,而后转过身体,主动伸手拉过李漠,将他往好走的路上带。 “言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李漠不知道谪言往里哪里去,两人没提灯笼,言姐却疾步不 受滞阻,他明明跟着她却总是被树枝刮到。他严重怀疑,言姐可以夜间视物,所以才避开了那些树枝。 “是我,不是我们。”谪言回道。 李漠摸了摸鼻子不在说话,本来就是自己跟上来的,现在说什么好像都不大合适,言姐似乎不太愿意自己跟着。 “言姐?”又走了一会儿,李漠小心翼翼提醒道:“前面就是无翅峰了。” 六国最精锐强悍的驭巫军光登顶无赤峰,就死了一半的人。这些年,无人轻易涉足此峰,这大晚上的,言姐去那儿干什么? 谪言不说话,而是继续加快步伐朝着无翅峰走去。 一刻之后,两人已经走到了建木的旁边。 李漠有些不明所以,实在搞不懂谪言究竟想干什么。 谪言也没有搭理他的打算,独自在建木粗大的树干上拍来拍去的。 “安弟,去拾些柴火来生个火吧。”谪言突然停下手头的动作,对李漠说道。 李漠的第一反应便是她想支开自己。 “言姐,你是想支开我一个人去找凶手吗?”李漠直接道。 谪言摇摇头,笑着问道:“安弟觉得我一个人能去哪儿?” 李漠环顾了一下四周,地貌平坦,草丛不过及到脚踝,藏不住人。无翅峰和建木的下端没有任何可以**的地方。 这里,确实是一眼便能看穿的地方。 李漠还是有些不放心,和谪言僵持了一小会儿。 “那言姐,你等我。”他最终败下阵来,决定用最短的时间,去不远处拾些柴火。 谪言站在建木旁,笑了笑,没说话。 李漠转身的刹那,分明听到了“咻……咻……咻……”一些怪异的声响。 他心觉有异,便又飞快的转回了头。 身后哪里还有谪言的身影? “言姐!……言姐!……” 李漠围着建木和无翅峰大声呼唤着谪言的名字,转了两圈都没有发现谪言的身影。好像这个人突然间凭空消失了一样。 李漠站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破了个大洞,被灌进了冷冽的朔风。 第057章 纵火 “咚咚咚……” 就在谪言和李漠离开平瑶族的草屋向着无赤峰而去的时候,密林中朝着草屋的方向,响起了整齐清晰的脚步声。 刚陷入熟睡的兕心蓦然睁开。 她迅速推醒同屋的柳鱼,而后翻身下床,打开屋门迈了出去。 “覃护卫,谷护卫。”她轻轻敲起了覃二和谷庆的房门。 因着李漠还不曾回来,守夜的覃二并未熟睡,他听到声音便开了房门。 “兕心姑娘,怎么了?” “北面有人朝着这边来了,脚步声奇多,是一支队伍,我先去看看,你们也别睡了。” 兕心说完,已经施展轻功朝着北面疾速掠去。 一刻之后,兕心远远的站在树枝上,看到了远处的火把和无数奔跑的黑影。她此刻无法确定对方的来意,但想起池塘边那两具尸体,心下有些担忧,便立刻折返回了草屋。 覃二谷庆和柳鱼在那儿候着,见着兕心,立马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兕心便将先前那两具尸体的事儿简单说了下,而后又道:“来人超过千人,也不知目的为何?” 覃二说道:“甭管为啥了,先把平瑶族的人都叫醒了躲起来,看看他们究竟是来干啥的?” 兕心和谷庆都同意,便去屋里将人都叫了起来。 族中老幼三十余人,加上李漠带来的,攻击一百余人的队伍,全都跟着那守躲进了药垄一旁的地窖里。 地窖建在药垄几株药草的上方,除了平瑶族的人,谁也不会发现这个地方居然还会有个这么宽敞的地窖。 “那族长,这地窖可不像是储粮的啊?!” 覃二入了地窖看到了地窖的样貌,不禁感叹道。这地窖宽大敞亮,灯油食物充足,还有着借地面树干可观察到外面情况的哨岗,依他军人的直觉来看,这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储粮地窖。 谷庆和兕心都有相同的感觉 。 那守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将他们两和兕心柳鱼带到地窖最下方一处潮湿印水的屋子交待道:“巫族建的地窖,不是只进不出的,扒开这边的土,就能出去咯。” 四人注意到他手掌顶的是那屋子边沿上一块比较松动的土。 “知道了,那爷爷。” 四人之中,只有柳鱼最单纯,根本看不出那守如此交待的用意。 兕心脸色有些白,却还是很镇定的把那守拉到一旁谈话:“巫公,会不会跟那两具尸体有关?” 那守摇摇头,说道:“不清楚啊,娃娃。” “要是主子在就好了。” 兕心喃喃说道。 那守听了她的话,脸一拉:“你主子在,就能保我们平安了?” 兕心不明所以,回嘴道:“巫公想来看出我家主子的身份了,那应该知道,若有她在,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你这娃娃平日都是这样指望她的吗?”那守有些生气道:“你别忘了,你也是个巫!你不能事事都依赖她。” 兕心被他一斥,有些摸不着头脑,便说道:“巫公这是错怪我了,我只是担心平瑶族人的安全罢了。” 那守听罢,脸色一缓,问道:“娃娃,你几岁跟着姑娘的?” “七岁。” “姑娘这些年,苦不苦?”那守又突然说道。 兕心听了他这句话,突然就想通了他生气的原因,一颗心像是被酸水泡着似的,涨涨的,又很酸。 “巫公,我家主子遇到了疼她若至宝的师傅,这十几年,过得很幸福。”兕心清了清嗓子,说道:“有能力之后,就想着为巫族做点儿什么。” “何苦呢?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人事代谢,天道轮回,随他去不好吗?”那守叹气道。 “天生血统,悲悯百巫,我家主子就是这么个出生,巫族遭难,她怎么可能只顾过自己的日子呢?”兕心 道。 那守不再说话了,而是回头领着覃二和谷庆去了哨岗。 地上控羽卫的千人队伍已经抵达了药垄处。 覃二看到他们尽数伏低身体,隐没在了药垄外的草丛里。 忽然,草丛里有数道身影手里拎着一个大桶,朝着草屋快速地掠去。 覃二和谷庆对视一眼,眼神里都写着“对方是高手。” 那些人靠近了草屋便将手中的桶朝着草屋倒撒着什么东西,夜太黑,视觉本来就窄,哨岗处除了他们的动作,并不能看清楚他们在干什么! 不过,也只是须臾的功夫,他们便弄清楚了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那些人突然掏出了一个火折子,朝着草屋一扔! “轰!”一声声响之后,大火骤然而起,以非正常的速度轰然冲天而去! 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火油! 他们刚刚朝草屋倒的一定是助燃的火油!这是要至平瑶族人于死地啊! 什么仇什么怨!这些人! 想也知道,世代居住药圩的平瑶族人不可能今日才得罪这些人,这些人,一定是冲着他们来的! 是主子,还是林姑娘?! 覃二谷庆再度对视一眼,双方都看到了对方眼中侦查试探之意。 “我去!”谷庆率先跳下哨岗,抬头对覃二说道:“我身子轻些,没那么大动作,我去看合适。” 两人并肩作战多年,都很清楚对方的强弱势,覃二点点头,沉声冲他道了声:“小心!” 谷庆冲他笑了下,没有说话。他打开入口处的土壤,一个侧翻,滚进了药垄的草药丛里,朝着那些人隐藏的草丛中小心翼翼又速度极快的匍匐着。 在靠近了草丛之后,他发现了离他丈余的草地里,趴着个黑衣人。他心下有了计较,准备跳过去准备敲晕了往回拖。 谷庆朝前匍匐了两步,却蓦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他的心头窜动呼 应! 不好! 他迅速往后退! 对方动作比他更快! “哗!” 一阵厉风划破了地下的野草枯枝,朝着谷庆迅猛地袭来! 谷庆一个拍掌,草木飞扬带起尘土的瞬间,他施展轻功退到了三丈外,成功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 “如此陌生的血味,你是哪国的驭巫军?!”对方一个擒拿掌落空后,站在谷庆先前匍匐的地方,与之对峙。 六国《御邪残卷》上所记载的功法不同,习得功法者血液中的味道,自然也不相同。 各国驭巫军对本国驭巫军血液味道熟悉,却对别国的不甚了解,他们能准确判断出对方驭巫军的身份,却无法判断这股血味是属于哪一国的。 谷庆身形暴露之后,越来越多的黑衣人聚集在了他的周围。 他内心发颤,对眼前的情况有些震惊,也有些无措。他看着眼前不断围过来的驭巫军,只是庆幸幸好还有一处地窖。也在内心默默祈祷,李漠千万不要这个时候回来! 在云巅,能出动如此庞大规模的驭巫军队,除了雁国,还有谁? 他思及此,便大声道:“雁国的驭巫军队何时变得如此不堪,居然干这纵火夜袭之事?” 对方不理他,而是打了个手势,清楚地说了句:“上!” 黑压压的一群护卫朝着谷庆围攻而去! 地窖哨岗里的覃二双臂到额头都青筋暴起,面上一片痛苦的忍耐之色。 兕心死死扣住他的肩头,让他不要继续看着。 “覃护卫,不能暴露这里人的行踪,现在对方意向不明,我们得忍。”言语间也尽是哽咽。 两人正暗自焦灼,替外面的谷庆揪心不已的时候。 那边柳鱼突然跑了过来,一脸焦急道:“覃哥哥,兕心姐姐,那爷爷不见了!” 两人对看一眼,都察觉到了事态的严峻,赶紧朝着地窖的入口处跑了过去。那 边有三个平瑶族的老人守着。 见着两人,为首的老人叹气道:“族长将门给封死了!” 覃二立刻去推那门,果然,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那门纹丝不动。 兕心这会子是真急了,对二人说道:“他老人家添什么乱啊?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吗?” 老人道:“就是知道才去的,这会子,不宜硬拼,也许只有他有办法能将那孩子带回来。” 覃二、兕心和柳鱼都知道那孩子说的是谷庆。 “巫公能有什么办法?外面是驭巫军!驭巫军!那么多的驭巫军,巫术再强,使不出来有什么用?!你们住了这么些年都没事儿,这事儿明摆着冲我们来的,他出的哪门子头啊……” 兕心声音越说越大,而后终是呜呜哭了出来,反手抓着覃二的胳膊,指甲都要掐到了他的肉里:“覃护卫,这可怎生是好啊?!” 覃二也默然不语,一脸的悲怆和无奈。 …… 无翅峰下的李漠只怔愣了很短的时间,便平静地朝着建木走了过去。 而后,他轻闭双眼,回想着谪言敲打建木的顺序和位置。 左手上举过水镜三尺,而后右手过左手,左手过右手,复反之,右手上举,左过右,右过左。 李漠做完此动作后,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正感到失望要放弃时,鼻尖隐隐嗅到一股茶香,是从他左手右边一掌的地方传来! 是了! 他突然笑开,重新做了一遍那个动作。 做完之后,“咻”一声骤响,一根长约半拳粗的枝蔓从不见顶的建木上垂落到了他的面前! 他咧着嘴,自言自语道:“言姐啊言姐,百密一疏啊你,我记得你的手法,当然,也没有忽略掉你比我小的手!” 皓月当空,无翅峰旁,建木之下,一个笑得跟傻瓜似的男子抓着一个枝蔓,飞速上升,不过眨眼,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下。 第058章 峰顶 李漠在空中坚持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冷冽的空气穿透衣服刺入他皮肤的时候,他的脑袋也隐隐有些昏沉发紧。 等他看到了建木绿得苍翠的枝叶时,他伸出手丈量,与月亮星辰的距离似乎也近在咫尺。仿佛身体再往前倾一下,便能够到了。 枝蔓停止上升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小径,紧紧挨着建木,就像那路,天生便长在树上似的。 他放开枝蔓,脚步略微有些虚浮地踏了上去。 “吼!” 他刚走没两步,便被一声野兽的冲天叫嚷震得心魂剧痛,让他晕沉的大脑在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言姐……!”他看了看溶溶月色下的一片片建造在树木之上的房舍,没了细究的念头,急匆匆朝前跑去。 …… 早李漠一步登上无赤峰顶的谪言,已经循着小径走到了一处宽敞的树屋前。 她跟前的树屋是建造在一株粗壮的扶桑树上。树屋之下的树干由两颗桑树合抱而成,树屋离地约有三尺高的距离。 在朝前看去,似乎所有的房屋均是如此建成。 只是,所有的房屋一片漆黑。 没有丝毫的人气。 “吼!” 谪言听到这声吼叫,心头一震,随之而来的,是要淹没她眼耳口鼻的酸楚和……喜悦。她环顾四周,看到了扶桑树木屋后方的岩壁上有一个小小的洞 穴。 吼叫声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她朝那里迈步走去。 急切,又期待。 未及两步,四周环绕起无数罡风将她裹挟! “哗!” 罡风在顷刻间旋转到她的面前,风里的潮湿和异香扑面而来的刹那,她旋动脚步,消失在了罡风包围的正中 央! “羲和步!” 随着一声苍老的惊叹,罡风也随之停止了,停下的罡风处,站立着五六个粗葛覆身,黑色曼陀罗花纹覆面的人。 四五个人因为老者口中的三个字,面**备的看 着四周的动向。 《巫族百闻录》有云,羲和为日母,缔造世间光明,因每日要去甘渊为太阳洗澡,所以独创异步,来回迅疾,步履通神。后人称之:羲和步。巫族有习其功法者千万,却少有人成。唯云巅巫神,皆通此步。 消失的谪言站在了离他们丈余的一株小树的树尖上,弯起眉眼,注视着他们。 五六个人中,有个手拄着拐杖的老者走到了前头,看着谪言,突然就跪了下来! “爷爷!”“巫公!” 他身后的几人看到他的动作,全都惊呼出声。 “您回来啦!” 谪言没有应声,而是借着月色,看清了老者手上那根拐杖乃是木制的,顶端木分三枝,包裹着一颗圆圆的黑球。 她伸展双臂,往树下一跃!身姿瞬间在空中与圆月重叠又分离,像是夜下,飞舞脱离月牢之中的谪仙。 “您快起来。” 她走到老者身前蹲下,声音轻轻的,也些微的暖意。 老者抬起头看着她,泪水早已淹没了脸上那多奇异的曼陀罗花。 “绩牙墨鸢好见过巫神!” 老丈没有起身,而是重重地俯首一拜,口中说着惊天动地的骇人之言。 那些话,也一字不落的飘入了急匆匆跑来的李漠耳中。 一言,惊天!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连草木微风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而只发出了细微的呜咽。 老丈周围的几人看着谪言,眼中的惊骇已经让他们无暇顾及慢慢走来的李漠,谪言听到了声响,没有回头,而是直起身体,看着老丈瘦弱的身躯和花白的头颅,眼里的笑意和喜悦渐渐散去,嘴里说道:“其实我本来没有答案的,直到这一刻,您呼唤我的这一刻,我就确信了所有。” 老丈的身体微不可察的一抖,谪言身后的李漠已然皱紧了眉头。 “巫尪柳巫公,平瑶那巫公,见到我都没有直言我的身份,而 您脱口便出。”谪言淡淡道:“其实,您才是离我最近,我应该亲近的人,不是吗?” 自称墨鸢好的老者听到这儿便直起了身体站了起来,与谪言对峙着。 他面上的泪水已然风干,苍老的皮肤顶着那朵奇异的曼陀罗,顿时有了些说不出的诡异。 “就单凭这一句话便猜出来了?” 他的嗓子有些微的沙哑,只语气里再没了刚才的激动和敬重,满满的嘲讽让周遭所有的人都摸不着头脑,也觉得气氛越发诡异。 “言姐。”李漠靠近她,低低唤道。 谪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朝他笑了一下。 因为那一笑,李漠瞬间心一酸,早前被她丢下的失落也随之消失了。那笑容里,包含的无奈和沧桑透过她的双眼,清晰地传达给了他。 “当然不是这一句话的事儿。很多很多事,多到不是没有答案而是不愿相信的时候,您的这句话恰好给了我证实的理由而已。”谪言看向墨鸢好,无视他言语里的无礼,轻声说道:“绩牙一族在巫册中被记载是灭了族,兴许是好事,您说是吧?” “你胡说什么呢?!”墨鸢好不说话,倒是他身边的几个年轻人呵斥起了谪言。 “咚!” 墨鸢好手中的拐杖重重叩地,成功堵住了那几个年轻人的嘴。 “你有没有可能,仍旧做雁国的巫?” 半响,墨鸢好问道谪言。 “巫何时分了国呢?”谪言轻笑着问他,上挑的眉眼,溢满了讽刺。 墨鸢好的脸色一僵,说道:“你有没有可能回雁国?”他换了种方式问道。 “不了,我的家在东国。”说这话的时候,谪言眼中漾出了些许温软,言语轻柔一如往常。 可李漠却感觉,她此时似乎正处在盛怒之中。 墨鸢好沉寂半响,看了她一眼,那双眼中,包含了太多复杂无奈的情绪。 “既如此,老朽告辞了。” 他对谪言说 道。 “吼!” 又是一声震天吼叫从他们身后的山洞传来! 绩牙一族和李漠一惊,谪言却很镇定。 李漠心中有无数疑问,只是他知道,此时此刻,他得不到任何答案。于是便学着谪言,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哗!” 鎏金蝙蝠扇被谪言从袖中抽出展开,她轻斜扇面,遮住了左眼眼睑,露出了右面白玉一般的容颜,面无表情的对墨鸢好等人说道:“走?谁允了呢?” 墨鸢好表情一变,握住拐杖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额迹瞬间汗如雨下,看着谪言和李漠,在心底丈量着若是动起手来,自己的胜算。 李漠对目前的情况还不是那么了解,但从谪言和墨鸢好少量的言语交流中,得出了谪言兴许是言巫一族和面前的绩牙一族目前是对立局面的讯息。 “言姐……?”李漠轻声的呼唤有些迟疑。 谪言没有理他,而是突然伸手袭上他的肩膀,李漠顿感有阵大力将他拎起朝空中甩去,人也在同时陷入一阵天旋地转之中。! 待头晕目眩的感觉消失之后,他恍然发现,他站到了离谪言等人不远处的一株树上。 言姐! 他刚想开口呼唤,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了!不止是嗓子,他的身体也突然就不能动了! 他焦急万分,心内明白谪言这么做的用意,却无法赞同这个时候被她舍弃。 又一次啊! 李漠不能言语不能动,只能站在树上暗暗伤神。 “唰!” 树下的谪言突然出了手,朝着绩牙一族的人扇出了那柄看上去有些华而不实的蝙蝠扇! 绩牙一族的人全部双手结印,双脚稳稳扎起马步,扇子扇出的风对他们没有丝毫影响,甚至,他们连发丝也没有飘起一根。 就在绩牙一族的人以为自己掐的御风诀起了效果时,却被瞬间亮起的光芒刺疼了双眼! 亮光! 铺天盖地让黑暗瞬间 消散,月华黯然失色的光芒骤起,在瞬间刺疼了他们的双目,照亮了整个无赤峰顶! 好一会儿,等他们适应了光的强度,朝四周看过去,却大感意外。 无赤峰上,远的近的,就连他们身后的岩壁上不知何时爬满了扶桑枝叶,无数扶桑花从枝叶中绽出,朵朵绚烂艳丽。更神奇的是,每朵花的花 蕊就像一颗照明的明珠一样,散发着刺目的金芒。 真是这些金芒,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你竟将璇玑黑玉制成了这扇子的扇骨?” 墨鸢好盯着谪言手中的蝙蝠扇,沉声说道。他身后的几人不明所以,树上的李漠也不知情,却都在看见墨鸢好发颤的身体时,知道了谪言手中的定然是一件厉害的武器。 李漠瞬间放了心。 照这种情况来看,言姐未必会输。何况…… 她本就是墨鸢好口中的巫神,巫神始出言巫一族,曾制霸四方大陆的最强巫者啊! 也是,早就在众人心中灭绝了百年的……巫者。 谪言轻抚扇面,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对墨鸢好道:“您老倒是好眼力。” 时至此刻,她都是一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模样,她双眸轻敛,看向绩牙一族的眼光也是淡淡不含着丝毫情绪的,却让对面的人在瞬间感受到了灭顶的压力! 这便是巫神之力吗? 墨鸢好的视线扫向身后年轻的族人,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们面色的紧张和苍白,于是转过脸来,以商量的口吻对谪言道:“你如何可放我们离开?” 谪言自然没有无视墨鸢好转头看向身后族人的动作,等他回过头来说这句话的时候,谪言抚着扇面,并列起扇骨,缓缓地收起了扇子。 “一、交待清楚蒿乂草是如何运往真觉的?二、说说投靠了慕容昊的巫族除了你们还有哪些?三、也说说看,你们将养着这岩洞中的山鬼,究竟,意欲何为?” 第059章 山鬼 谪言话甫一落地,墨鸢好彻底被吓倒了,心脏扑通扑通,好似下一秒就会跳出他的胸腔! 她竟然……她竟然……知道!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她到底知道多少?! 墨鸢好强逼自己镇定,却被越发急促的呼吸和发颤的身体出卖。 李漠虽站定如雕像,心内波浪也已经升腾到了脑海! 慕容昊?!雁帝? 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以是他?! 巫尸之祸始起雁国,雁国是六国之中损失最惨重的国家,慕容氏也差点在历史中消失。 制造巫尸?这慕容昊,疯了不成? “蒿乂草是由我绩牙一族从无赤峰顶带下去的。”墨鸢好沉寂半响后缓缓开口:“至于投靠雁帝这句话,老朽不能认同。姑娘,我们本就是雁国巫族。” 谪言没理他,而是继续追问道:“那样多的蒿乂草,你绩牙一族得出动多少人才能运出去?莫说还能遮人耳目,瞒天过海了。” 墨鸢好闭了闭眼,颇有些破罐破摔似的开口道:“是借助了山鬼的力量。” 谪言眼中的了然在这句话后变成了森然。 “哗!” 鎏金蝙蝠扇不知何时被再度打开,待众人反应不及的情况下,谪言朝着墨鸢好猛力一扇! “唰!”“砰!” 两声声响分不清谁先响起,只待绩牙一族的人反应过来时,墨鸢好已经被扇子扇到了岩壁洞口上方的墙体上,而后,缓缓滑落倒地。 “巫公!”“爷爷!” 几声惊呼之后,绩牙一族的几人朝着墨鸢好快速跑去,只剩下一个身姿纤细的小姑娘,顶着发怒而变形的曼陀罗纹朝着谪言攻了过来! 只是那姑娘在离谪言尚有三步之远的距离外,蓦地,停住了脚步。 保持着奔跑的姿势,违反自然的,停住了脚步! “姑娘!” 吃力的爬起来的墨鸢好嘴角溢着鲜血,凄厉地出声唤道谪言。 谪言眉眼微扬,眼露睥睨,语 带不屑,冲他说道:“您老放心,我不会随便杀人。” “咳咳咳……噗!” 也不知是放心了,也不知是伤重了,墨鸢好在听闻谪言这句话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那被谪言定住的小姑娘听到了声音,却动弹不得,眼泪水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咚咚咚……!”“轰隆隆……!” 一阵阵沉闷的巨响致使地表不停地晃荡,声响连贯不停歇,像是巨物踏着沉重迟缓的步伐略地而来! 众人的耳膜受到影响嗡嗡然,岩壁上方不时有碎石漱漱而落。 树枝不停晃动,李漠一个歪倒,被震下了树去。 谪言眼疾手快,踏地跃出,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身体,借力将他不能动弹的身体给稳稳停好。 李漠第一次离谪言如此近,鼻头紧靠她的发顶。鼻尖一阵茶香萦绕,又散开。谪言已经退出两步,与他保持了些许的距离。她在停下之后,用蝙蝠扇在李漠的肩头轻轻一敲,李漠立时感觉浑身一阵松快,肢体突然就恢复了自由。 “言姐。” 他眉头微凝,唤着谪言,语气里有着黯然和凝重。 “先下去,我不会有事。”谪言看着岩壁洞口,温声对他说道。 她知道李漠为什么一意孤行跟来,她知道这个孩子一直以来注视的目光代表了什么,她知道他此刻的语气所为何来。 她知道。 她全都知道。 可是,她不要,也不能要。 她的出身注定暗黑无光,她的人生枷锁重重,美好赤纯的感情,多一分,她都背不起。更遑论,他的身份早就注定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李漠看着她,虽然表情受伤,眼神却很坚定:“要走一起走。” 谪言眉头微蹙,来不及多说什么,耳畔便传来“呼哧、呼哧”沉重又巨大的呼吸声。 绩牙一族的人合力将墨鸢好迅速抬离壁洞。 谪言对着那被定身的姑娘一个挥手,李漠注意到一抹氤 氲的白气被打入了那姑娘的身体。 她也在瞬间恢复了肢体的自由。 此时,此刻。 绩牙一族无暇顾及与谪言之间的龃龉,而是神色紧张的注视着壁洞入口。 “爷爷……”姑娘得了自由之后,飞快地跑到墨鸢好的身边,语带哭腔地唤道他。 “巫公,我们先撤?”绩牙一族中,有个年轻的男觋对墨鸢好说道。 墨鸢好显然是没料到事态严峻成此,他看着谪言,喘着粗气道:“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谪言并不看他,只转过身体面的壁洞,将背影留给他们。 “打算?那个倒是没有。”不一会儿,她轻柔空灵的声音合着异物粗喘的呼吸和沉重的脚步声在峰顶如充满力量的铁锤,字字敲打着在场每一个绩牙巫者的内心,扣问着他们灵魂最深处的良心。 “只是想让您老看看,欺善怕恶,独善其身只求自己过得好的,不是巫。迎合野心顺应枉顾人命当权者,无视苍生的,不是巫。满口谎言,内心龌龊,背亲离宗,以国分族的,也不是巫。您老人家,还是个巫吗?” 绩牙一族闻言,个个面色通红,相看无言。 巫族式微,他们这些年为了生存,确实做了不少错事,也确实,残害过不少同族。 墨鸢好闻言,一张老脸僵成了死人色,面上的曼陀罗花也渐显颓败之势。 “我……” “轰隆!” 他刚说出一个字,岩壁洞口处的一生巨响打断了他要说出口的话。 岩壁上的碎石成片坠落在地面,扬起的灰尘消散后,一只如牛而大,状若山犀,通神皆大鳞,首有一角,双目呈诡异赤红色的兽类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山鬼。 《巫族百闻录》记曰:云巅有异兽,状若犀,如牛大,身覆鳞甲,头有一角。此兽以巫草为食,山峦瘴疠为饮,其掌云巅千岁,具异能,可日跃万里,乘风化形。此兽后为巫神 所降,囿于云巅,为百巫供奉之神兽。因其形貌丑异,巫族皆以山鬼称之。 李漠一直以为山鬼是书籍中的记载,如今见了实物,对比了书中的图片,惊觉一丝不寻常的地方。 “言姐,这山鬼的眼睛为何是赤红色的?”他问道。 巫族供奉了千百年的神兽,应该是脱俗不沾染人气的灵物。可即便隔着老远,那山鬼身上被血液染红的黑鳞和刺鼻的血腥味都能传入众人的感官。 这哪里还是神兽?活似一只吃人的凶兽。 “喂它吃人它就会变成这样了。” 谪言对李漠说道。 真是吃人的?李漠来不及诧异,山鬼口鼻中呼出了一口腥臭的热气之时,后腿也随之弯曲了起来。 它这是准备攻过来了! 绩牙一族个个脸色惨白,不知所措。他们原是受雁帝指令前来云巅查看山鬼的情形,却不想在平瑶族遇到了两个驭巫军,便合力出手杀了他们。谁曾想会引来这个女人!还惹怒山鬼! 这只山鬼被如今的雁帝秘密下令喂食活人二十余年,早就野性毕现,难以操控了。 只因绩牙一族擅御邪物,才被下令来办这件事儿的。 若是平常状态下的山鬼,他们尚可勉力对付,这受血腥气息而暴动的山鬼,莫说他们,再来百人,也不见得能对付啊! 谪言其实也没有万全的把握来对付这只野兽。它毕竟活得太久了! “哗!”“咚咚咚……” 山鬼一路踩着亮堂的扶桑花疯狂地朝着众人冲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刚刚喷 血的墨鸢好! 绩牙一族绝望地抬着不得动弹的老者急速后退,早前攻击谪言的小姑娘却无畏地迎上了那只疯狂的猛兽! “唰!”“铿!” 一道黑影在瞬间插 入了山鬼和绩牙小姑娘的中间! 是谪言! 她用手中的蝙蝠扇死死抵住了山鬼的犀角。却气力不敌,被山鬼急速地奔跑挤得一直往后退 。 她的鞋子在地底摩 擦起了尘土,滑出长长的两道痕迹。 “言姐!” 李漠急得大喊,却束手无策,只能跟着山鬼奔跑了起来。 “停下!不要跟过来!”谪言注意到他的动作,大呼着劝道。 李漠身份特殊,无论如何,他不能有闪失! 李漠不理会她,只一味跟在山鬼后面跑着。 这恼人的性子! 谪言急了。 在被挤得急速后退中,寻了个当儿,脚步一闪,人便闪到了李漠的跟前:“不是让你停下吗?” “你没事吧?”李漠扣住她的肩膀,语气焦急。 谪言顿时没了脾气。 这孩子,一直都是这个性子啊。 自打相遇,直到现在,眼中除了自己,似乎不再有其他了。她的心,顿时有些酸软。 “没事。”她轻轻挣开他的双手,言语恢复轻巧道。 “咚咚咚……” 身后又响起了山鬼的脚步。 “安弟,你记着,我有把握对付它,你离它远些我才能放心对付它!”谪言说完后,便一个纵身,跃到了山鬼跟前! 鎏金蝙蝠扇循着白皙的手腕绕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而后,再次抵住了山鬼的犀角! 谪言看了看身后岩洞的方向,手腕发力,一个偏扣,诱导着山鬼朝着岩洞跑去! 不过须臾,她便将山鬼引入了洞中。 李漠一丝犹疑也无的抬脚便朝着山洞中走去。 “公子……很危险!”绩牙族的小姑娘迟疑地唤住他。 李漠回头,冲她一笑,如金芒般夺目的笑颜瞬间在小姑娘的双眼中盛开出灿烂极致的美好。 小姑娘一愣,听见他温润清朗的声音。 “我知道危险,你也知道危险,你看,我们都知道危险。” 那进去的那个人,又怎会不知危险? 这句话,李漠没有说。只是,所有的人都听明白了。 小姑娘头一低,面上泛起了愧疚羞恼。她身后的绩牙族人和墨鸢好,也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第060章 焚燎 林间疾风,劲衣拂动。火光肆虐处,夜影重重。 鲜血滴答滴答,在药丛里细微成响。 谷庆浑身浴血,一个利爪锁喉,猛力掐断了又一个驭巫军的脖子。 这已经他杀的第十七个驭巫军了。 那些围困住他的驭巫军士,一时被震慑住,谁都不敢再冒然出手。 能成为驭巫军的,都是军中的顶尖高手。他们常年经受着严酷的肉 体锤炼,饱受着《御邪残卷》**法难以融身的痛楚,被无数严苛残忍的手段淬炼出的血魂中,有着以一敌百,可抵御巫术邪祟的自信。 谷庆的身手,让对手陷入犹疑。 能近身肉 搏,这么短时间内便击杀了十七个驭巫军的人,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车轮战!” 黑暗中,谷庆听见对方有人喊了这么一句。 这是打算要耗死他了!谷庆面色不改,将腰侧流血的伤口用衣服绑紧,而后弯腿曲身,摆出架势,再一次对上黑压压的军队! “噼啪!” 突然,药圩中亮起了火光! 随着声响而来的,是无数驭巫军的惊呼! “是药圩,是蒿乂草啊!” 火光漫天,平瑶药圩中的两垄蒿乂草不知因何突然引燃,大火朝着望不到尽头的两侧迅速蔓延,不一会儿,便形成了两条长长的**,环绕着整个云巅山,烧了起来! 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那千人军团集体呆愣不知所措,谷庆寻着机会便遁迹在了药圩丛里,快速朝着地窖处匍匐。 “跟我来!” 突然,他的身体被人扣住,耳畔也随之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是那守! 那守枯瘦的手掌按压在谷庆的伤口,谷庆顿觉一阵清凉传来,疼痛骤减,汩汩流血的伤口也不再血流不止。 谷庆跟着那守爬到了药圩中一处低洼,老人家掉过头来就将他 推了下去! “那爷!”谷庆压低声音惊呼! 那守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呵斥道:“老实点儿!”边说边拿着成株成株的药草对该在他身上:“地窖那处我施了术,进不去了,你先搁这儿躲着。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人是冲着我平瑶族来的,不能让你们冤死。这药草有异香,专门对付驭巫军的气血,他们找不着你。” 谷庆缩着身体,感觉这处低洼只能藏一个人,急了:“您怎么办?我去引开他们,您老快下来!”说着,就挣扎着要起身! 那守一个手刀,劈在了他的脖子上。直接把他给敲晕了! “好娃娃都要活着,活得好好儿的。”老人家边铺药草边喃喃说道。 他做完这一切,霍然起身,眉宇间的慷慨和无畏让他瘦弱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高大了起来! “平瑶巫?”他很快被驭巫军找到。 找到他的驭巫军出声惊呼,而后看着被火焰吞噬的草屋,问道:“你们没在里面?” 那守一甩手,无数叶子从他的掌间唰啦啦刺入了那个说话的士兵的喉咙!鲜血喷薄而出的刹那,他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此举激怒了其余的驭巫军,他们一涌而上,朝着那守攻了过来……! 那场惨烈的厮杀,哨岗里的兕心和覃二没忘,低洼里的谷庆更是记了一辈子!那个干瘦语气一直冲冲的老者,使不出任何巫术,只是凭着肉 体的气力与擅长的药物,与近千人的驭巫军,浴血奋战近两个时辰后,倒在了药圩里。 再也,没能起来。 …… “走水啦,走水啦……!” 云巅南面,慕容荿才准备端起饭碗准备用膳,便被营外响起的声音给惊扰到了。 “袁大!”他放下饭碗,低低唤了一声,门外一个身影一闪,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 营帐之中。 “外面怎么回事?” 他问道。 “回主子,药圩烧起来了。” 慕容荿眉眼微皱,说道:“你去找邢云,问问看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袁大携着在天水涧接慕容荿的军士出现在了营帐里。 “怎么回事?” 慕容荿的这句疑问,只有自己和名唤邢云的军士明白。 邢云眉头紧皱,一脸凝重地跪在了慕容荿跟前:“殿下,出事儿了!” 慕容荿正准备细问,营帐外又响起了熟悉的几道声音。 “这怎么无端起火了?”是赵玄之。 “是啊,这大半夜的。”顾嶂应声。 “这不是普通的火,有点儿像是巫族的焚燎术。”最后,是顾清琬的声音。 慕容荿看了邢云一眼,对方立刻起身,跟着慕容荿一起出了营帐。 “焚燎术?”慕容荿问道顾清琬。 “有点儿像,普通的纵火不可能烧成这个样子。”她说完这句,一个纵跃,跳上了附近的大树,四处张望着。 “药圩单烧了两垄,不过西面那边,烧了好几处。”片刻之后,她跳了下来,面色凝重道。 众人心里皆是一惊,慕容荿立刻转身看向邢云,对方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他的眉头,不自觉地更紧了。 赵玄之眉眼一颤,唤了声修竹,却发现人早顾清琬一步就跳到了树上。 “去你主子那儿看看。”人跳下来之后,赵玄之对她说道。 修竹摇了摇头,说道:“主子不会有事儿,她交待我跟着您,回去她该不高兴了。” 慕容荿早先便对修竹突然出现在赵玄之身边而有些无解,此刻听她这么一说缘由,心底里那股子莫名的酸意又冒着泡儿往外溢。 “顾巫女可有法子灭火?”慕容荿突然出声问道顾清琬,声音里的那股子森冷让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 “如此大的焚燎术,我一个人灭不了。”顾清琬道。 慕容荿袖子一甩,语气更冷道:“袁大,你带些人去抬水浇一浇。邢云,你跟我来!” 众人对慕容荿的脾性都有些习惯,谁也没当回事,只都注视着不断焚烧的两垄药圩,各有所思。 “你的人干的?”一入营帐,慕容荿便问道邢云。 邢云“噗通”一声,再一次利索地跪在了他面前:“殿下,我要跟您说的就这事儿啊!我这要派出去的人还没清点完,那边火就烧起来了!” 慕容荿愣了一下,面上渐渐凝重起来了:“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在云巅纵火?是六国驻军?” 邢云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在慕容荿脸色越来越黑的情况下,把心一横,说道:“还没来得及跟您说,今春顾巫女入山采蒿乂草时,陛下让大皇子带了一千控羽卫来!这一千人不归我管,营帐离我这儿倒是不远,刚我见着火光就去查了,那一千人不见了!” 慕容荿闻言一怔,问道:“一千人?怎么来的?没从我泽林走?” 邢云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慕容荿脸色一僵,而后便浮上恼意,抬手就将茶几上的茶碗一股脑儿拂在了地上。而后重重握拳,敲打几面:“父皇百密一疏,这次,怕是我又要多背上几个黑锅了。” 邢云跪在地上,半天不敢起身。 “你速速带一队人,去查查西面的情况。”慕容荿道。 “是!” …… 药圩火光冲天,血意弥漫的残酷,传达不了无翅峰顶。 李漠义无反顾地踏入岩洞之后,发现里面也和外面一样,开遍了光亮的扶桑花。 “呼哧、呼哧……”他循着山鬼急促的呼吸声不断朝里面走着。 路,越走越窄,气味,也是浊臭无比的 。 待路过一个转弯进入道一条仅能容纳山鬼身躯宽的小道时,他看到了山鬼前腿弯曲跪在地面,他没看到谪言,倒是眼前忽闪一道白光,一道细雷就那么劈在了山鬼的犀角上! 山鬼的双目在那道雷劈之后,颜色由赤红转成了黑色。 同时,李漠也看了谪言举着那柄奇异的扇子,在小道的尽头露了脸,隔着山鬼,与他遥相对立。 谪言举着扇子,靠近了山鬼,神色柔和的抚了抚山鬼的犀角。山鬼的呼吸减弱,露出了疲态。 李漠靠近,谪言也没有阻止。 李漠靠近之后,发现谪言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苍白,眉宇间的疲态和山鬼此刻的状态并不差多少。 “言姐?”李漠出声唤她。 谪言看了看山鬼,将凤血石取出靠了靠山鬼的犀角,凤血石立刻化成一阵红色烟雾,隐没入了山鬼的犀角之中。 山鬼双目一闭,陷入了沉睡。 “哒哒哒……”岩洞里又传来了几道脚步声。 李漠转身望去,绩牙一族的几人出现在了小道里。 “您将山鬼封印了?”墨鸢好对谪言道。 谪言没有理他,而是靠近李漠,牵着他的手越过他们就往洞外走去。 她的手,温度冰冷的仿佛冬日的寒潭水。 李漠的心一颤,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加快了步伐出洞。 那几个绩牙一族的人见山鬼不再具有威胁性,便也跟在他们的身后出来了。 刚走出山洞,他们身后的岩洞便又是一震动,山鬼的吼叫随之传了出来。众人一脸惊诧。 谪言眉眼微凝,看了看绩牙一族的几人,拽了李漠一个纵身,又跃入了岩洞。 墨鸢好注视着她的背影,回想刚才她的眼神,眼里的黯淡比此刻的气氛还要沉重得多。 这个孩子,对他绩牙一族,怕是再不会相信了吧? 第061章 屠杀 “言姐,怎么回事儿?”入了岩洞,李漠问道谪言。 “我用‘雷勘术’将山鬼封印住了,它起码二十年都不会有异动,此番突然躁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谪言道。 雷勘术!难怪?李漠心内一震,突然知道她的手掌为何是如此冰冷的温度了。 李漠皱紧眉头,说道:“言姐,‘雷勘术’是反噬巫术之一,你也……被雷劈了吗?” 谪言沉默,李漠在她淡然的眉宇间看到了答案。而后,紧紧握住她的手。 矿洞的扶桑花,凋零了大半,谪言和李漠走到山鬼盘卧处时,洞内暗淡昏黄,瞧不出十步以外的情况。 山鬼乖巧盘踞,嘴里呼出腥臭的热气,却是呈熟睡之状。 谪言伸手摸了摸它的犀角,李漠顿时想起了那块隐没在它犀角的言巫吉罗——凤血石。 “言姐,你既然用‘雷勘术’封印了它,那凤血石是用来干什么的?” “为了方便在远处也能控制和感知它。”谪言说道。 忽然,熟睡中的山鬼嘴巴一张,一声吼叫几乎将谪言和李漠震退了好几步,谪言袖子中的蝙蝠扇都甩了出来,定睛一瞧,山鬼仍旧闭眼睡着。 “言姐,这是……?”李漠不解道。 谪言眉眼微微凝起,露出少有的凝重道:“山鬼护食,每每药圩的蒿乂草有所减少,就会如此,即便是在睡梦中,它也能感知到蒿乂草少了。” “这是说……” 李漠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走吧,我们下去。”谪言道。 两人出了岩洞,洞外,墨鸢好领着人还在那儿等着。 李漠有些意外他们那么好的机会去没离开。 谪言却神色淡然,无视他们往前走。 “姑娘。” 墨鸢好出声唤住她。 谪言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对墨鸢好道:“您老保重。” 墨鸢好见了她 如深渊般深邃又澄澈的双眸,那里面,除了淡然,再也,寻不到其它。 她,这是……放弃了他?放弃了绩牙一族? 有了这层认知,墨鸢好一下萎靡了精神,仿佛老了好几岁。他面色沉重又痛惜,回复谪言道:“相见无期,姑娘,您也保重。” …… 谪言和李漠先行下了无翅峰,而后用另外一种手法在那株建木上拍拍打打,见李漠一脸认真地瞧,浅浅笑开:“你记得这个可没用,这是封印术,用来封印藤蔓的。” 李漠俊脸在夜色下微微一红,有种被拆穿的羞愧,嘴里却喃喃道:“谁让你丢下我的。” 谪言听了还是一笑,并没说话。 “言姐,你封印了藤蔓,那绩牙一族怎么下来?”李漠忽而想到。 “这建木藤蔓除了言巫族,其余巫族是没法使用的,他们只能在无翅峰的峭壁上用巫术攀登而上。”谪言出声解释道:“绩牙一族原属言巫族,也是生活在无翅峰的,他们知道哪个方向的路容易走些。” “不对啊,这藤蔓我也可以用啊。”谪言语罢,李漠疑惑道。 谪言眼眸一闪,继续道:“安弟你乃皇族,身份特殊,这藤蔓对你有所感知也实属正常。” 李漠主意到了她突变的眼色,听她如此说道,便应声道:“原来是这样。” 只是心内并不相信她所说的原因。 “言姐,那两个驭……” 一句话没说完,他便惊见不远处的平瑶族草屋和云巅一圈的药圩都深陷火在了海之中! 糟了!平瑶巫者,还有……覃二谷庆他们,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谪言也见到了,她愣了愣,而后提气施展轻功急掠而去,一直淡然的面孔,在夜色映掩之下,浮上了焦急和怒气。 李漠提气紧跟在她的身后,他却是边走边环顾四周的动向 ,在看到不远处有无数黑影攒动的场景时,他掏出了面具,覆在了面上。 谪言急掠在了平瑶族药圩附近的树上。李漠也跟了上来,他看见下面无数军士在平瑶族被烧塌的房子周围和药圩丛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忽然,他就感觉身边那股一直温和的气息骤变,变得冷凝深重,戾气和杀意弥漫在了她的周身。 “言姐……”他低唤道。 谪言并没理他,而是直勾勾地朝着一个方向看着,李漠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也突然暴怒了起来! 火光映照的一处药圩丛里,药草被踩踏纷乱垂死。那里,有一个老者成蜷缩状,躺在那里。 无数人在他周围走来走去,他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谪言提气冲往老者身边的时候,李漠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是何时迈出的步伐! “言……!”他出声,却没能来得及唤住她,只能跟在她的身后,跃下了树枝。 “什么人!” 有军士看到了他们,即刻围上来将他们层层围住。 李漠面上淡定如常,眼睛却注视着四周,找寻着覃二等人的下落,心内也衡量着如果动起手来,他和谪言两人对付这么多人不太可能,也许只能逃跑躲藏。 走在他身前的谪言,背脊笔直,玄色衣袍在火蛇游舞的夜下,翻动着森然的冷花。 有几个军士见他们没有应答,便提气上前,只还没碰到谪言的衣角,便“卡啦卡啦”被冻在了结得厚厚的玄冰之中。 这一切发生得如同火蛇游 走,快得让人察觉不到是如何发生的。 李漠惊诧,军士惊吓! 无人再敢冒然上前! 谪言走到那守的尸体前,蹲下 身体将他的头抬在了她的臂弯之中:“谁杀的?” 明明是三个字的轻语,却含着股莫名的压力和寒意。李漠靠得最近,从她身上除了 感觉到怒气,还有股,深深的,深深的,悲伤。 “你们什么人?”军士中,又有人问道。 “是你们杀的?”谪言擦了擦那守唇角溢出的血迹,将他花白杂乱的发丝理顺,再一次重复道:“人,是你们杀的吗?” 药圩近千余人的驭巫军,在谪言这两句轻飘飘的话语落地后,突然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子滔天的森然和冷意由他们的心中窜到了他们的四肢百骸,他们莫名发颤,却不知缘由。 “是又如何?”有人不信邪,突然出声回道。 谪言没说话,只是将那守轻轻放下,将他的身体摆放平整,看了看那张苍老僵白的脸,抬起头,面无表情冲那些军士说道:“不如何。” 声音很弱,也很平常。 驭巫军顿时松快了下来,暗暗嘲笑自己刚才草木皆兵。 “你们是什么……” 靠得近的几个驭巫军又朝前走了几步,喝问李漠谪言。 却是话还没说完,却突然爆裂成了碎片,四分五裂残肉血块落在了地上。众人大骇,包括李漠! “言……” 他又欲唤人,却见眼前身形一闪,言姐突然出现在了离他三四丈远的地方,那些军士的正中 央! “言姐!”李漠是真急了,大声唤着谪言。 那声惊呼之后,无数军士被罡风旋起聚成了一个圆。 谪言举着那柄蝙蝠扇从中间一一扫过,她每扫一处,无数军士爆裂成了血块肉糜,散落在地,他们身上流出的鲜血瞬间将那断臂残肢给淹没了。 有没有受罡风席卷的军士见到了这如地狱般的一面,惊叫着逃开,却在逃跑的瞬间,又被罡风卷到了谪言的跟前! “你们害怕吗?”谪言许是累了,她收起扇子,面上的血滴和眼中的森然让那些人惊骇万分! 他们每一个人都惊惧万分,却没有人回 答说害怕,他们不是普通的军士,却在此刻感受到了强大的实力差距和无法改变的将死之命! 谪言用手背擦拭着面上的鲜血,却不小心在面上糊成了一片血红,配上她额迹的狰狞疤痕,让那些军士误以为见到了地狱中的勾 魂使。 “你们是驭巫军,这种死法你们肯定不在意。”谪言指了指远处泡在血液中的断臂残肢,面上浮上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说道:“有没有试过,被雷劈呢?” “言姐。”李漠走近谪言,看着几近疯狂的她,出声道。 谪言没有理他,而是注视着眼前剩余不足百人的驭巫军,继续道:“被雷劈死的人,都是大奸大恶的人,听说,是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言姐!”李漠加大音量出声唤她,试图制止她有些不理智的行为。 却只是,又被她一个踏步,闪了过去,出现在离他的三丈远的地方。 那个因为那守的死而变得有些疯狂的女子,站在了他的不远处,展臂旋转,踩踏着奇异的步伐,身姿纤细,夜下舞动成花。 那是世间少有的美丽画面,随着她的舞动,天上的星子似乎都落在了她的衣间,被她曳引成光链。 那也是世间奇异的古老术法,那女子灵动的跳跃间,云巅里闪现了无数光芒,好似精灵的合唱。 那更是世间残忍决绝的幻梦一场,那原该是谪仙的舞动,却随着她口中的吟唱,而浩劫一方! “九天神雷,声震万里,其威浩浩,四方皆动!” “哗啦……!” 无数白光闪过后,雷声骤起的瞬间,人群里的人接二连三被劈中倒地不起,他们欲逃不能,欲死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电光精准无误一道道落在自己的头上。 他们至死也想不到,他们奉命屠杀平瑶族而来,却会落得个被屠的下场! 第062章 告白 李漠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场面! 这一切,好似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急速地叫人不可置信。又好像很缓慢,因为每一个人脸上的惊恐和绝望,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 待那些军士被雷劈倒个精光时,四周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肉味。 远处电闪雷鸣,丝毫没有停歇的意向。 突然,惊雷分裂成了两道白线,合着细微的火光,朝那个舞动中的女子急速而去! “言姐!”李漠来不及思考,急奔过去扑住谪言的身体,身体在药丛里一个翻滚,将她带离了那道火光! “啪!” 雷电击中物体的声音传入了谪言的耳中,紧跟着,她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肉味。 趴在她身上的李漠发出了一声闷 哼,面具掉了下来,额迹的汗水如瞬息而至的雨水一样,直泻而下。 “言姐,你别难过。”李漠抬起脸,对身下那个眼神满是悲痛的女子轻声说道。 你别难过。 谪言一震,脑袋渐渐恢复了神智,她起身回望了不远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面无表情的对李漠说道:“安弟,你看,不过一曲歌,两支舞的功夫,我便杀了这么多的人。我如此强大,人命在我面前,不过蝼蚁,我怎么会因为死人而难过呢?” 李漠语气有些虚弱,看向谪言的眼神无比心疼。他不舍得眼前说着违心话的她,他也舍不得她难过到没有察觉到自己在无形中撒了谎。 “言姐,你别难过。” 你别难过。 除了这句话,李漠实在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话。 谪言没有做声,而是起身朝着那守的尸首方向走去。李漠跟着起身,去一个踉跄,疼地跪在了地上。 谪言听见声音转头,却听见李漠说:“我没事。” 谪言一直僵着的脸突 然就变了,她眼中浮上一丝歉意,在火光的映掩之下,显得脆弱痛苦。 “都伤城这样了,你告诉我,如何才叫有事?”谪言扳过他躲闪的身体,看着他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语带哽咽道。 李漠盘腿坐好,任她查看着自己的伤口,说道:“你受伤了,我就疼了,那就叫有事。” 谪言眼神一闪,却没有回应。 李漠并不心急,而是在谪言撕开黏着自己后背伤口上的衣服时,突然出声道:“言姐,我喜欢你。” 这是赤 裸 裸的表白了。 谪言手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我也喜欢你。” 语气淡淡的,也很平静。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听不出,那语气里的淡然和疏离,李漠当然听了出来,于是又说道:“言姐,我对你,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不是弟弟对姐姐的喜欢,也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他将话挑明了说。 更深露重,皓月当空,俊男淑女,本该是药香缥缈,美丽到感人的告白场景,却因为合着无数死尸和血腥,而变得有些诡异。 谪言仍旧双手不停,一脸平静,待将李漠背后的伤口简单处理好后才说道:“我只把你当弟弟,再无其他。” “没有也没关系,现在没有,以后一定会有。”李漠咧着嘴冲她笑开,而后率先起身,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又说道:“言姐,被雷劈太危险又疼,以后还是别做了吧。” 他说完转身朝着那守的尸体走去,眼里是难掩的失落。 他从见到那封笔力刚劲的书信开始,便对这个运筹帷幄,妙计在心的女子存了好感,后来相遇相识,同行至此,更加加深了他要与之共度一生的想法。就算她真的是绩牙一族口中的巫神,六国不容的言巫,他也不可能 放弃。 两人刚走到那守的尸体边,便听到许多凌乱的脚步声从着了火的药圩外侧传来。 “主子!” “主子!” 两道熟悉的呼唤先后想起,兕心和覃二红着眼眶,带着平瑶族的族人跑过来跪在了二人的身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谪言问道兕心。 兕心红着眼眶将他二人离开后,平瑶族被纵火的事情一一道出。她看着那守的尸体,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而谪言在听到那句“天道轮回,人事代谢,随他去不好吗?”时,隐忍多时的泪终于夺眶而出。她跪在了那守的跟前,俯首叩头,对这个秉行巫道又尊天道的老人家,行下了巫族最大的礼。 覃二则带着李漠,按着在地窖哨岗看到的方位,在低洼处,抬出了受伤的谷庆。 远处,脚步齐整,火把点点。 兕心耳朵一动,便对谪言道:“主子?” “撤吧。” …… 邢云带着一队人赶到平瑶族被烧成炭的居所时,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他被两个士兵架着起了身,而后抖着嗓子对身后同样吓得腿软的士兵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看看,还有没活的?” 一队人四周查探了一番,没发现一个活口。 邢云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喃喃道:“这一看就不是人干的啊!难道是山鬼跑出来了?”四周静悄悄的,月亮在天边失了踪影,焚燎蔓延的蒿乂草一悉数成了灰烬,鲜血肉糜,残肢断臂充斥在他的视线之中,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看了下四周的情况,说道:“撤!” 一队人匆匆忙忙而来,又急急促促离开。 …… 矮矮的土丘,小小的坟包。 巫族的坟墓自古便是如此,无碑,无名,只有旁边会有族人亲手洒下的一捧故 土和那土中含着的一粒花籽。 若是来年,花籽发芽长大开了花,那便表示,葬在此处的巫者一定会受到神明的眷顾。 谪言在那守的坟包边,洒了一捧药圩中的土,那土里,是无数颗药草的种子。 彼时,天光已亮,上巳已至。 谪言跟着平瑶族的人到了这处山涧,远可遥望药圩,近处,便是天水涧的水流淙淙之声。 “安弟,你的伤让平瑶族的人看看吧。”谪言做完这一切,对李漠说道。 平瑶族人,精通药理知识。谪言刚靠近李漠,覃二便放下背上的谷庆,冲到了李漠的身旁,小心翼翼看着她。 覃二在哨岗中,看到了谪言仅凭一人之力,便将一千驭巫军给屠戮殆尽,并且,还能毫发不伤站在这里。 谪言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变,眼中却有了然。 李漠却有些恼怒。 “退下。”他轻声呵斥道覃二。 覃二脚步慢腾腾的,半天也迈不出去一步。 “覃护卫如此反应也是人之常情,安弟,这便是我们之间的差异。身份,地位,武功和所能拥有的一切。”谪言笑着轻道:“你执掌江山社稷,忌讳意气用事。我的身份,则注定了要为巫族奔波劳碌。你我之间,原不该有交集,一是因为你的皇叔皇婶与我渊源颇深,二是因为我为了巫族他日能得楚国庇佑,所以,才出手救了你。说到底,我本不是因为你。我,并不喜欢你,像是女人对男人那样的喜欢。” 李漠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抿着唇道:“精诚所至。” “安弟,你若执意如此,我们,也许连朋友都做不成。”谪言抬眼看着李漠,有些不忍的拒绝道。 李漠不说话,定定地看着谪言,好半天,谪言才叹了口气,让平瑶族的巫公过去查看他的伤势。 那巫公看了下李漠的伤势,又急急地跑回来对谪言道:“姑娘,这是被雷辟出的伤口吗?” 谪言点点头,那巫公一脸惊诧,喃喃道:“奇怪了,也没听见打雷啊!” “您不能治吗?”谪言想到李漠的伤口有些微的肿 胀,若是不及时治疗,怕是会引起高烧。 那平瑶族的巫公说道:“不是不好治,我们出来的匆忙,也没带药草,能治他伤口的药草在药圩的内垄长着呢。” “我去取。”谪言说着唤来兕心,让她带好平瑶族的人在这儿待着,而后便独自去了药圩。 李漠已经有些高烧的症状了,加之人一个日夜不曾合眼了,所以此刻便有些迷糊,也没注意到谪言的离开,而是在早晨软绵绵的太阳光的照射下,靠着块石头,缓缓闭上了眼。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个额迹带疤的女子眉眼微弯,穿着朴实华美的衣衫,坐在花丛里,眉眼微弯,对他浅笑盈盈道:“安弟。” 那声音,醉了春日的阳光,那笑容,赢了一丛的花朵。也暖了他那颗忐忑无处安放的心。 他在睡梦中,扯起了唇角,脸庞柔和明丽,绚烂过盖在他面上的阳光。 谪言赶到药圩的时候,慕与容荿顾清琬和赵玄之顾嶂等人带着的几千人马打了照面。 “主子!”修竹见了她,从赵玄之的身边一跃而至她跟前,脸上写满了担忧,而她身后的赵玄之,眼中的担忧也是不言而喻。 “不用担心,我没事。”谪言对二人道。 “林姑娘可知发生了什么事儿?”顾清琬跑过来,面上也有一丝焦急,更多的,是惊恐和凝重。 “云巅虽则共属六国,实际被雁国把持在手多年。这在整个四方大陆都不是秘密,这里发生了什么,顾姑娘不应该问我。” 第063章 风起 谪言言语轻柔,却句句似刀,凌厉无比。 顾清琬压根不明白,为何才过了一夜,这一直温婉的姑娘为何会变得如此尖锐了起来。 “林……”她正准备再说什么,却遭一旁的慕容荿强行打断:“照林姑娘的意思,我们该问谁啊?” “谁驻守云巅问谁。”谪言立刻说道。 慕容荿定定看着谪言,狭长的丹凤眼一冷,突然伸手指着谪言,大喝道:“拿下!” 数十个驭巫军朝着谪言一拥而上! 赵玄之立刻走到了谪言的跟前,大喝道:“慢着!” 待那些驭巫军步履稍停之后,赵玄之立刻问道慕容荿:“敢问彤王,因何拿下谪言?” “大概,是感觉她与这大火和驭巫军的死有关吧。”慕容荿头一歪,看着赵玄之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他边说,边用余光扫着谪言,可对方仍旧一脸平静,眼中连丝毫的波澜也无。 “怀疑?”赵玄之顿时怒了:“我竟不知,你雁国的律法中,有仅凭怀疑就可拿人的法条。彤王殿下,你如此作为,未免有失德行。” 赵玄之面色冷峻,寸步不让,来了雁国之后第一次如此强烈的坚持中,透着儒士特有的风华,和文人的,一股子执拗劲儿。 “德行?”慕容荿淡淡笑了,美丽的脸上,漾着满满的不在意:“那 玩 意 儿,本王也从来没有过啊。” 这个混账!赵玄之气急。 “给我拿下!”慕容荿接着淡淡的下道指令。 赵玄之还想再说,却被谪言拉住了衣裳。 “他能把我怎么样呢?”谪言淡淡开口,眉宇间的淡然冷凝一下子便惊住了赵玄之。 是啊,他能把她怎么样呢?听了谪言的话,赵玄之沉默了一会儿,旁边的顾清琬,顾嶂等人都十分紧张,就怕慕容荿与作为东皇委派的御史赵玄之发生冲突。 谁想,不过因为林姑娘的一句话,赵玄之便敛了眸,走到了一边,安安分分作壁上观。 慕容荿眼中有讶异,却没有丝毫的退让。他不知道,赵玄之如此做,不是因为惧怕他慕容荿,而是作为谪言的朋友,他太清楚,慕容荿确实不能把她林谪言怎么样。 那数十驭巫军朝着谪言疾速奔来,他们脸上的狰狞在谪言的眼中被缓缓放大,随着奔跑被脚步溅起的泥土也粒粒入了谪言的眼中。 她不闪不避,只是静静观察着眼中被放大的一切。 她的瞳孔在不知不觉中定住,人也纹丝不动,呈呆滞状。慕容荿凝眉看了眼她的眼睛。 只一眼,他就像坠落到了浓黑不知尽头的深渊一样,被不断地吸到了黑暗的最深处。他想大喊,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出声,他欲挣扎,却四肢不能动弹。 而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周遭的人一无所觉。 因为在别人看来,他仍旧安安稳稳站在他们的旁边,除了突然沉默,他的脸上一丝不妥也无。 谪言缓缓踱步到药圩,仔细查看了几株药草,便采下收好,这期间,那奉命拿下她的驭巫军,也突然停下脚步不曾冲到她身边。 突然停下脚步的驭巫军,突然沉默的慕容荿。赵玄之和顾嶂心知有异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但他们都知道,这些人突然变成这样,与谪言是脱不了干系的。 而顾清琬则受惊睁大双眼,颤声对谪言说道:“林姑娘,你为何……会定魂术?” 赵玄之和顾嶂继续不明所以。而顾清琬太清楚,这种高阶的巫术,普通从巫者是不可能学会的,莫非……莫非…… “你是巫吗?” 没等谪言回答,她又追问道,语气里充满了肯定和小心。 谪言一直没有理她,而是采好了药,慢慢走到了赵玄之的跟前,说道 :“我可能会先回东国,你万事小心。” 赵玄之注意到了谪言过于苍白的面色和哀伤的眼,他从没见过她如此的眼神。 “谪言,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赵玄之问道。 谪言听罢,笑意不达眼道:“我能发生什么事儿啊?不过药圩失火,我的生意安排算是黄了,没挣到钱,这算不算大事?” 赵玄之知道她没说实话,而是看了看一直不言不语,如同雕像的慕容荿一眼,说道:“你有事赶紧走,等彤王清醒过来,又要找你麻烦了。” 谪言点点头,便转身欲离开。 “林姑娘!”顾清琬追上了她,站在她的面前,说道:“你是巫,对不对?” 谪言摇头,轻笑着答非所问道:“顾姑娘,刚才言语多有冲 撞了。” 顾清琬正欲再说些什么,谪言已经越过了她,渐行渐远了。顾清琬只得回过头看了看被定魂术定住的慕容荿和驭巫军,内心为这等高阶巫术的威力惊叹不已。 现存的巫族,所擅长的巫术不过是他们自身血统中遗传的秘术而已,而很多的高阶巫术,因为百年前的浩劫和六国特意的压制,失传的失传,禁学的禁学。像定魂术这样巫族学了都不一定会的高阶巫术,她也只能从书籍中知道名字和中术之后的症状,让她想不到的是,这样厉害的术法,她居然会在一个丝毫灵气巫气也无的普通人身上看见。 不,普通人是绝不可能学会此等高阶的巫术的,可是,她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掩盖掉周身灵气巫气的呢? 顾清琬转头,看着谪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谪言离开后片刻,慕容荿便恢复了神智。 彼时,顾嶂和赵玄之正对药圩的血腥和一地的灰烬皱着眉,而顾清琬则发着愣,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 “丑八怪人呢?” 他 按着额头,实在想不起来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便出声问道。 那数十名驭巫军也清醒了过来,脑袋里都懵懵地,不知发生了什么。 “回殿下,林姑娘离开了。”顾清琬说道。 不过她只说了人离开,却没有说往哪儿离开。 赵玄之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打算,只对一旁的顾嶂说道:“紫苒兄,我准备明日下山。” 顾嶂想了想,道了声也好。 慕容荿见三人俱是一副默契敷衍之态,也不恼,而是唤了声袁大和邢云。 “你二人把人马都带上,见着那丑八怪就给我抓来。”慕容荿吩咐道,末了还加了一句:“我要活的。” 修竹跟看猴子似的看了眼慕容荿,眼中露出的讽刺落入了赵玄之的眼中。 “对你家主子这么有信心?”他低低说道。 修竹脸一抬,下巴朝慕容荿点了下,说道:“当然有信心啊,这个人想对付我家主子怕是不太可能。” “哦?”赵玄之问道:“怎么说?” “一般,长得好看的人,大多不中用。”修竹自打被谪言派往赵玄之身边,两人很少交谈,赵玄之知道她平日话少,却不想,这姑娘看似冷冰冰的,说出口的话却很惊人。他摇头失笑,心道,还真不愧是谪言身边的人,连一句骂人的话都说得如此坦然。 不过,这姑娘前面说的话,他倒很是认同,慕容荿想对付谪言,怕是不太可能。谪言自打十二岁起便游 走列国,素日行事也多是随心,很少有收敛的时候,她若是连对付慕容荿的手段也没有,又如何能成就林家今日的家业呢? …… 云巅气氛因药圩起火而骤变,这里尚无人得知云颠之外,风浪翻涌,天下已变。 上巳日,由巫族祭祀日转变成的民间传统踏春节日。泰安三十一年上巳,春光明媚,黄莺枝头 绕,游人桥上看花好。 这样的节日,本该是宜欢游曲水,赏花饮酒,佩兰叙旧,赋诗写字的大好日子。 只不过于乐岛的每个人而言,这一天,无疑是阴云密布的。 宽长的廊桥上,林天涯,龙昔昭和林见贤往渡口走着,她们的步伐异常沉重,她们三人的脸色,全都是灰败沉重的。 翡羽湖上,三艘中等船只并两条轻舟,缓缓行来。 林凤凰挺着见怀的肚子,看着岛上等候着的三个女儿,勉强挤出一抹笑喊道:“宝贝们,我回来了。” 三个人谁都没应答她,等她站稳下了船,林天涯最先绷不住,眼里的泪珠跟珍珠串儿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林凤凰心疼了,立刻走上前去擦着她的泪,搂住她安慰道:“别哭宝贝,没事儿啊,你二姐和睿儿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可是……嗯,可是……”林天涯哭得抽抽噎噎道:“打仗那么危险,他们受伤怎么办?” 身后的林见贤听到这儿再没忍住,红着眼睛嘟囔:“这婚期本来是湘水郡的多吉巫公给算出来的好日子,没听说这也能改的。二姐这也才回来没几日,又得去最前线。” “国之不存,何以为家?”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 四人抬头看去,一身戎装的林海棠不知何时走到了渡口,她脸上带笑,嘴里叼着根桃树枝,一副吊儿郎当又英气十足的模样。 她靠近林见贤,抬臂夹着她的脖子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下巴靠着她的头顶轻轻说道:“圆圆你书读的比我多,你跟我说说这啥意思。” 小姑娘眼泪水终于是忍不住掉了下来,在林海棠怀里挣扎着哭起来:“我不知道,二姐你别走,丁爷爷都跟我说了,陛下将京中所有的悍龙军都派给你们了,前线一定很危险,打仗很危险……” 第064章 云涌 林见贤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在林海棠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林海棠心酸了,怀里的孩子也才十一岁,虽然平日里冷清得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儿似的,但是她自幼受师傅影响,对于几个姐姐的偏袒爱护,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年纪所应该具备的情感。 “你二姐我驰骋疆场都好些年了,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儿的。”林海棠清了清嗓子道:“遇上危险我就躲,遇到坏人我就跑,一定完完整整,皮肉不损,回来见你们,好不好?” 说着,她放开林见贤,揪起盔甲里衬的布衣衣角就给她擦起了眼泪。 林见贤嫌弃地皱皱鼻子推开,人却是不再哭了。 “撒谎吧你就,大姐说你遇事就爱往前冲,比男人还男人,你会躲会跑?”她撅着小嘴道:“大姐不在,你就诓我吧。” 小女儿家心性把大家都逗乐了,也将离别的愁绪冲开了些许。 “二姐,红瓶子是救命药,不多,就两粒。”龙昔昭拿出数十个小瓷瓶,递给林海棠:“白瓶子是治跌打损伤的,比普通的药管用,绿瓶的是解毒的,其余的是头疼脑热时吃的。出门在外,注意身体。” “万事小心。”林凤凰说道。 东历三十一年三月初三,东皇着祈安王轩辕睿并都司月子安,参将林海棠带七万兵马由衡水山绕至汀州而转崖州。 无人知其为何突然做这样的安排。 六国之中,东国,闵罗国国土最小,位于陆中;陆北楚国,陆南雁国乃势均力敌的列强之国。 陆东云国和陆西的萧国的国土,并列第二,在楚国雁国之下。 只是,这两国知道东国兵事安排的时候,陆中的闵罗军队尽数变成巫尸的消息,已经传便了四方大陆。 陆北大漠的突 厥,陆中的游牧族纷纷逃难到了陆东陆西地界。两国皇权中心惊讶于轩辕业得到情报的速度之快时,东国已经在与闵罗交界的崖州建好了十二万人马的人墙。 …… 谪言手臂上飞来第三只老鸹的时候,兕心告诉她,身后的追兵离她们的队伍不过二十余丈的距离了。 她看了看身后队伍里,平瑶族的老人和孩子踉跄的步伐,又看了看因为雷劈而被军士抬着的李漠,他的伤口已经上了药,只是人却始终没有醒过来。 “覃护卫,你把老人和孩子先带下山去品安居里找我家的掌事涟漪,她会安排你们离开。”谪言说道:“柳鱼你跟着覃护卫,去接你爷爷,你们一起下山。” “林姐姐你呢?”柳鱼说道。 “我会没事。”谪言看看她,又看了看覃二说道:“我的实力,你是见过的,我有把握拦下这些驭巫军,你只要将人带走,便是帮我大忙了。” “姑娘保重。”覃二背着谷庆,也没废话,命自己手下那票军士背老人的背老人,抱孩子的抱孩子,一票人加快脚步离开了。 谪言目送他们离去,而后转身对兕心说道:“我准备封山,你做一下准备。” 兕心闻言大骇,满脸焦急道:“主子,您许久不曾休息了,这封山耗费的岂是一点半点儿的功力?您再考虑考虑,不必急在这一时。” 谪言摇摇头,对她说道:“兕心,你当知道,现在的云巅,是多少追逐野望之人想要利用的工具;他们伤害不问世事,心地善良的巫;他们利用安安分分只想徜徉在云巅的山鬼,他们将蒿乂草喂给普通的六国战士,我想毁了它,可舍不得往后巫嗣祭祖找不着地方,可是放任它,它迟早会成为列国最大的祸患。今日, 我必须将它封印。” 兕心听着自家主子轻到有些空灵的语气,喉咙里跟塞了块铅似的。她流下眼泪,表情也如谪言一般决绝道:“主子,我帮您。” 谪言说道:“我启动封印术后,这山上的人我会都赶到东南径那里去,你去西南径准备马车。” “是。”兕心说道,快速跟上了前头覃二的队伍,未及两步,又回头道:“主子,您……一定要小心。” 谪言点点头,而后不再看她,只转过身采过一束桃枝,在林中的空地上,刚画下第一笔。 远处的树木一动,她的眉眼一抬,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了头。 “出来吧。”她对着不远处的树木说道。 树木后出来一左一右走出来两个人。 一个着黑色巫袍,高大,却苍老,背微微有些驼,手持一柄梨木巫文杖,花白的发丝飘在皱纹深重的脸上,看上去,有些沧桑。 另一个着青灰色麻衫,个头瘦小,身体瘦削,比黑袍的巫公看上去年轻一些,腰间插着一朵紫色的新鲜鸢尾,圆圆的脸上,笑意盈人。 “见过姑娘。”两人弯腰朝谪言行礼。 谪言却并不领情,她避开身体,不受两人的礼,冷声说道:“不敢当,两位集结一万巫众依附雁国,如今已是风云在手,权势在握,实在不必对我一介小小商贾行如此大礼。” 黑袍的巫者面色一变,说道:“姑娘,六国律法压制巫族,巫族生活困顿至此,吾等所为,不过为了生存。” “是啊姑娘,我们也是为了能活着。”白衣的巫者笑嘻嘻道。 谪言神色不变,仍旧冷冷看着两人:“绩牙族墨凛,太阴族罗息,你二人现在回答我,山鬼御风之法是何人告诉慕容昊的?借助山鬼运蒿乂草又是谁的主意? 灭平瑶族是否是慕容昊的主意?他是不是为了平瑶族的巫草精魄?” 两人听罢,浑身一震,半天不敢言语,那白衣巫者脸上的笑也淡了几分。 “好!好!好……!”被唤墨凛的黑袍巫者连说三个好字,感叹道:“姑娘不过初至云巅,却能得到这么多关键的消息,果然厉害。” “山鬼御风之法是我太阴一族提的,借助山鬼运蒿乂草是绩牙一族的主意。”白衣的罗息点头道,而后话锋一转,带上些许惋惜:“那守太过顽固,始终不肯交出巫草精魄,因此,触怒了****。” 谪言听到这里,脸色又沉了三分:“‘君知天地中宽窄,雕鹗鸾凤各自飞’,您二位保重。” 这是要跟他们划清界限的意思了,两个老人家一听,叹了口气,墨凛劝道:“姑娘,圣上说了,只要您肯回雁国,来日他若得了天下,必会另辟一方天地与我巫族。” “您回去告诉他,无论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一定会失败。”谪言不再看两人,而是继续摆弄着手里的桃枝,在地上作起了画:“若他不信,这句话将会成为我在云巅发号的初敕。” 两人浑身一震,墨凛捏着巫杖的手有些微的抖动,罗息则完全失了笑容。 谪言继续道:“因为人族的信任,巫族带领着他们躲过了暴雨洪荒,走出了冰雪蔓延的荒芜之地,也将统治天下的责任一并拱手相让。如今河不清,海未晏,若是有必要,我不介意再重新寻找一个可以一统天下,治世明理的明君。” …… 上巳日,渝林皇宫,御花园。 两个男子,棋盘博弈,分点天下。 其中一个,年纪稍微大些,着五爪金龙袍,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威仪,他便是雁国如今的帝君—— 慕容昊。稍显年轻的那个,身着一袭月牙色衣袍,浑身上下,素无一物。 “朕赢了。”一个落子之后,慕容昊笑道。 “确实是父皇赢了。”年轻男子张开说话,也明朗了自己的身份。他便是雁国大皇子,慕容荻,慕容荿的皇兄,顾家嫡长女的未婚夫。 慕容昊看了他一眼,从桌前起身,看了眼绵延铺展,百花初绽的花园,说道:“让你带了控羽卫去云巅,你反过来便和顾家商量了怎么应对。朕让你弟弟陪人去云巅,你坚持要让顾嶂去,我老了,除了棋局上能赢你几局,别的,还真没你想得多。” 慕容荻闻言,表情不变,而是走到慕容昊身后跪下:“父皇恕罪。”语气也是冷冷清清,毫不在意的。 慕容昊回过头来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你比你弟弟心思沉,所以我喜欢他比喜欢你多些。但你从小就比他明理懂事,让我少操许多心,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怎么单就这件事儿上,你总要跟我对着干呢?” 慕容荻跪着,听了这话也不言语。 慕容昊只得问道:“你真就对朕这天下没动过一点儿心思?” 慕容荻还是不说话。 “顾家的人可不是这么想的。”慕容昊语气有些森然道。 慕容荻一个抬眼,对上慕容昊的眼睛道:“父皇安坐天下,您的安排孩儿定当遵从,若有一日,有人不从,孩儿也会尽全力阻止。” 慕容昊听了这话,又是一叹,他细细注视着长子清秀的眉目,那里头有股子超凡脱俗的淡然。 这么些年来,他确实淡定适然,守礼端方,只顾着读书,心思虽深却也通透豁达。他相信他确实没有太大的野心,也什么都不想要。只是,做他慕容昊的儿子,什么都不要,那可不行! 第065章 罡风 “起来吧。”慕容昊说道:“你跟楚国结盟得来的册子呢?” “那册子是假的。”慕容荻起身,月牙衣袍轻滑顺畅,未因他跪下的动作而留下丝毫痕迹。 慕容昊绝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他这个儿子,什么都会,唯独撒谎不会。他要么不说话,说出口的,必然是真话。 “你宁可忤逆我也要救下那许许多多楚**士,就为了得到这假册子?”慕容昊淡淡一笑:“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孩儿是为了雁国他日若被群起围攻之时,可以少一个敌人。”慕容荻说道。 “阿敏,你难道不知,我雁国今时今日已非那五国可以相提并论了吗?”慕容昊唤着长子的小名,自负一笑:“况且,他们已经没有联盟的机会了。” 慕容荻看了看花园外围一株刚刚垂下绿条的新柳,再没有说话。 慕容昊也觉得与长子素来话难投机,只留他吃了午饭便让他离开了。慕容荻离开的时候,阳光有些微的灼人,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大雁皇宫,宽阔富丽,幽深重重,层层绵绵,好似没有尽头。 …… 笔尖聚宝篆,泥里赋新花。 诡谲奇幻的云巅密境,黑袍白缎的姑娘,以桃枝为笔,泥土为纸,不过两三个瞬息,便落笔成画。 地上,一朵巨大的凤凰花,傲然绽放。 “姑娘这是打算封山?”罗息笑着问道。 谪言不理会二人,而是在凤凰花的周遭用桃枝补着一些奇怪的纹路。墨凛和罗息见了,面面相觑,面色都有些凝重。 “姑娘,还是放弃这个打算比较好。”墨凛捏着巫杖,僵着脸说道。 谪言淡淡瞥了他一眼,他便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额上的汗水也旋即低落了下来。 “是你们放弃比较 好。” 谪言说着,便脱下了外衣黑袍,奇怪的是,虽则经过昨夜那样血腥的杀戮,但是那件黑袍上,一丝印记鲜血也不曾沾染。她里头只穿了一件长及脚踝的白练裙,裙摆用白丝线绣着花叶纹,不细看的话是瞧不出的。 “我二人虽不才,但是阻止你还是能够的。”墨凛继续说道。 谪言看着他的眼神,眼里充满鄙夷:“是啊,从我上云巅的那刻起就落入了你们的算计,你们筹谋这么久,我的功力应该是不剩多少了,是吗?” 她不管二人僵到有些冷凝的面色,继续说道:“风灵子的出现,药圩两名驭巫军的被害以及……带兵去药圩剿杀平瑶巫,这些,都与你们脱不了干系。料定我会去云巅,绩牙一族亲自确认我用雷勘术封印山鬼,我杀了那一千军士你们没料到,但恐怕……也是喜闻乐见的吧。” 谪言说完,将桃枝一甩,直直插 入二人身后的树干上。“嘭”一声,大树轰然倒地的瞬间,二人内心虽震惊谪言的功力,面上还得竭力维持着镇定自若的表情。 “即便我只剩了一口气在,这云巅我也封得!”谪言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到了后面,她加重语气道:“我比你们强大的从来不是身为言巫的功力,而是心性,我决定要做的事,便是天塌下来也要做到。心性素来便是凌驾在功力之上,是言巫族的绝对实力!我不怕你们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前面,这些比尘土还不如!觉得我做不到的你们,拦我试试?” 墨凛将巫杖重重叩地,巫杖顿时陷地寸余:“言巫的术法到底是怎么回事,骗得了世人,可骗不了我们绩牙一族。” 罗息也再度笑劝道:“是啊,姑娘,大家各退一步 如何?您不封山,我们也不要那巫草精魄了。” 罗息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墨凛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只对方摇摇头,继续冲谪言说道:“您看?” 谪言站在凤凰花的花朵上,看着两人,蹲下 身体伸手拂过那泥土作成的花叶,轻轻笑开:“话说清楚了,不是你们不要,而是你们拿不到。” 语音落地,墨凛罗息才被她空灵到近乎致幻的语气给摄住,又突然被一阵合着金芒的风给迷住了双眼。 待风散光淡,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朵破土而出,有形有体,高约七八丈的巨大凤凰花!金色的,凤凰花! 谪言站在花朵之上,注视着远处绿意绵绵的山峦,还有那高 耸入云的,一峰,一树。 “云巅,我是封定了。” 而后,她垂眼看着近处地底,无数朝着她这个方向急速奔跑的黑影和花朵之下,那两个渺小的身影。 …… 慕容荻回到府邸刚下马车,便有下人疾奔而来说是顾府来人了。慕容荻去了书房,屏退了所有下人。 书房里,等着他的,是个普通的中年男子,衣着普通,长相普通,从头到脚都普通的不会让人多看第二眼,一淹没在人群中,是再也找不见的那种。 “仲赢见过大皇子殿下。” 原来,这普通男子便是谪言手下七大掌事之一的仲赢。他拱手给慕容荻见礼,慕容荻颔首客套一声:“仲先生。” 看上去,彼此很是熟稔。 “仲赢接遇家主之令时,恰好已至渝林,所以,特来向殿下您,打听个人。”仲赢直接说出此行的目的。 “谁?”慕容荻自坐到了书桌前,看着仲赢问道。 “江尧。”仲赢道。 慕容荻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随手抽过书架上的两本绿皮册子,往仲 赢面前一推:“你主子有几分本事,依我看,倒是和李束不相上下的人物啊。” 仲赢看着那两本册子,也知道那是传遍四方大陆的言巫册,他先前因别的事,倒还不太清楚这两本册子的来由,但是慕容荻口中的李束,他知道,不仅知道,还清楚六国对此人的评价。 智多近妖。 慕容荻用他来跟自家主子相比,是? “大皇子您与我家主子见过?”仲赢问道。 “没有,这两本册子和楚国李三逃出江尧之手,皆出自她的手笔。”慕容荻说道。 仲赢一点儿意外的感觉也没有,只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正中殿下您的下怀吗?” 慕容荻的神色始终淡淡的,听到这句话,嘴角一扯,露出几许无奈:“只希望来日仍旧能够有相同的立场吧。” 说话间,拿起纸笔,笔走龙蛇,迅速地画好了两幅画,递给仲赢道:“江尧此人,我弟弟熟悉,这两幅画像我调查了几年才得手,送你了。” 仲赢接过画像,谢过慕容荻后,便转身离开。 “仲先生,来日荻若有求,还望您能相助一二。”慕容荻对着仲赢的背影说道。 “投桃报李。”仲赢转过身,举着手中的画,笑着道:“我跟我们家主子已将这四字学得很深刻了。” …… 覃二带着队伍在月境走到中段的时候,远处数道惊雷齐下,不多时,天地便暗淡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不知是否因为药效的关系,还是路途颠簸的原因,李漠听到雷声之后,便醒了过来。 “言姐呢?”他在队伍中没有看到谪言和兕心,便问道。 覃二便走近,将事情的经过交待了一下。 李漠趴在担架上,看着远处越变越暗的天际,眉宇间的凝重也越来越深 。 言姐,千万不要有事。 …… “哗啦!”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声惊雷落了下来。 而随着这声雷声的响起,凤凰花底,泥土松动,花朵开始下陷,花梗也已没在了泥里丈余。 这一切发生在墨凛举着巫杖,掐出手印,念着口诀后。 谪言仍旧纹丝不动。 罗息见状,赶紧掐诀,少顷,有无数枝蔓和细小的花朵像灵蛇一样,蔓延在了凤凰花的花梗上,那些枝蔓和花朵蔓延到哪儿,花梗便迅速变黑枯烂。 花朵开始抖动,谪言却站得稳当当的。 “姑娘,还是下来吧,凡事都好商量。”罗息见她迟迟不出手,以为她在缓着劲儿,便不忍喊道。 实际上,谪言一直在注视着远处的黑影,等那无数黑影快要到了他们位置的时候,她缓缓高举起了右手的手臂,口中念道:“以吾之言,唤请风伯,借八风消息,通五运气候,鼓雷霆罡风,驱吾山中人,逐去吾外巫。吾祀凤神花,以此报神功!” 语毕,山中蓦然刮起了厉风,那风呼啸有力,带着一股子罡劲。墨凛和罗息暗叫一声糟,欲尽快掐诀将那株凤凰花给弄死,却不想,罡风已至,他二人顿时落入风中,被罡风旋得无影无踪! 远处的黑影悉数落入了罡风之中,被不断不断地卷走。 谪言头顶豆大的汗珠滴落在了花朵上,瞬息隐没,她的面色苍白,唇上也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那罡风还在不停地旋转,朝着更远处的地方。 走在林间的覃二队伍,正欲下山的慕容荿一行人,往西南方位拼命赶着路的兕心,在密林中给菜园浇水的巫尪柳老丈,每个人都是带着惊恐莫名的表情被旋入了罡风。 等罡风环聚到谪言周遭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第066章 动静 被罡风卷出云巅的众人,落地却很温和。除了人,罡风没有扫荡走云巅的一切,众人甩了甩有些发晕的大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云巅的山脚。 雁国众人,赵玄之和修竹并投靠了雁帝的巫族,落地东南径;楚国小分队并驻守云巅的别国兵士,落地南边小道;平瑶族,柳鱼爷孙俩和兕心,落地西南路。 “怎么回事儿?”慕容荿看着远处平静幽谧的云巅,并没见到被罡风扫荡后的惨烈乱象。 黑压压的一群人集体呆若木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罗息和墨凛看了看站在慕容荿身边的赵玄之和顾清琬,二人相视一眼,衣袍一甩,瞬间隐没在了人群之中。 绩牙墨鸢好等人见状,也甩了衣袍,相继隐没。 “邢云,你带队人去看看,怎么回事?”慕容荿吩咐道。 “殿下,我看这风蹊跷的很。”顾清琬说道:“像是很厉害的巫术,我跟邢大人去看看吧。” “如此,便有劳顾巫女了。”慕容荿点头说道。 顾嶂脸色一变,眼神透着不赞同,顾清琬却没有看他,而是跟邢云带着兵,往云巅而去。 只是,一行人刚走近两步,便被罡风卷起旋落在地上! “噗通……” 数声巨响之后,众人都惊了,所有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包括慕容荿。 “是不能再进去吗?”赵玄之凝眉说道。 顾清琬拍了拍身上的草木,一脸凝重地说道:“我曾从书上看过,巫族繁衍艰难,天生灵力出众的巫者更是难求,曾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为了避免人员的过度损耗,言巫便施术封山,让外界之人无法进入巫族居住的山脉。” 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先前在药圩毫不费力施出定魂术的谪言。 “顾巫女的意思是,这是有巫族施术封山?” 慕容荿问得很随意,他内心一直对传说中的言巫保持着好奇却不太相信的看法。寻常人,怎么会有那样逆天的力量 ?即便有,言巫族也已经灭亡近百年了,他们能做到的事,既然都很神奇,那普通人定然是做不到了。 “也许是障眼法,等等,我们再试试入山。” 他没等顾清琬回答,便又下道决定。 大部分人的看法和慕容荿还是如出一辙的,只顾清琬始终拧着眉头,内心忐忑。 同时,内心忐忑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便是,一直待在赵玄之身侧默不作声的修竹。 她面容冷峻,双眸注视着云巅,担忧之色跃然其间。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不知道,也可以不相信,但是她却不能。 眼前的一切,显然是主子施的言灵术。 主子……这是打算封山吗?那也……太过了吧? 她放下抱着的双臂,有些不安地握紧了双手。 南边小道上,覃二紧张地扶起倒在地上的李漠,又手忙脚乱的扶好还陷入昏迷之中的谷庆。 “主子。”覃二看了看四周,并没看见平瑶族的族人,便急着道:“这……这风把大伙儿都吹散了?” 可一清点人数,他们带来的人一个不少全部都在,多出来的老弱病残,问了一下,才知道,对方居然是东萧云楚和闵罗的分派来的云巅驻兵。 “这都怎么回事儿啊?”覃二看着李漠,实在是想不通怎么单就平瑶族的人不见了…… 李漠不说话,抿着唇看着不远处的云巅,眼神幽深,不知所思。 西南小路上,兕心趴在草地上,等回过神智来,便急忙起身看了看四周。 平瑶族的族人,柳鱼爷俩,然后……然后再没别人! 主子,你骗人! 她悲恸地“呜呜”哭了起来,那声音像是破了的风箱,难以抵挡随处乱窜的狂风,惊着了身边的一票巫族。 “主子!”她朝着云巅狂奔而去,而后被罡风重重弹开! “怎么办?!怎么办?!”她焦急大哭,无措地看着周围的人,语无伦次,声音奇大,状若疯癫。 …… 东国,湘水郡,郡王府内,一个容貌俊美 非常的中年男子,看着院中开的异常艳丽的桃花和海棠,心神有些不定,他走出院子,朝着与湘水相隔不远的泽林看去,难以忽视心头透着的那阵怪异。 好一会儿,他都呆呆杵在院门口,家丁仆从见他面色肃穆,也不敢上前去唤。倒是又隔了一阵儿,院里一个美貌动人,面色清冷,对下人口中称着的那声“王妃”恍若未觉的妇人朝那男子走了过去。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她走近男子,出声询问。 男子见了她,面上露出了温和的笑,牵过她的手,说道:“就突然觉得心里怪怪的。” “云巅被封了。” 妇人忽然开口说道,男子也成功被这句话给惊到。 “一定是出自谪言的手笔。”那妇人继续说道。 男子正想问些什么,远处突来的一阵马蹄声,让二人同时转身看过去。远处,一个黑甲卫高举着手中的圣旨,策马疾来。 “圣旨到!”他在靠近王府之时,便大喊起来,待到达目的地看见院门口站着的人,一句客套也没有,高举手中的圣旨对二人喊道:“湘水郡王接旨!” 男子和妇人闻言,立刻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湘水郡王带大巫百人,即刻赶往崖州,不得有误!钦此!” 男子与妇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不解。那黑甲卫见状便催促道:“王爷,王妃,赶紧接旨,小臣还得赶往崖州报道呢。” 被唤王爷的湘水郡王——大狐随汝伸手接过那道色泽丰富的圣旨,而后目送那名黑甲卫离开。 “肯定出大事了。”妇人面色清冷,言语却带上了凝重:“我跟你一块儿去。”她对大狐随汝说道。 “你留下。”大狐随汝转身看着她,说道:“孩子们还小,这个时候我们都离开,不好。” 妇人不理会他,自顾朝院子里走去,大狐随汝叹了口气,看了眼手中的圣旨,唤来下人,吩咐召集湘水郡的大巫。 半个时辰 之后,湘水郡内,所有有品阶的大巫,悉数聚在了郡王府门口。大狐随汝清点了下人数,足有一百三十人之多。 “按年龄排序,留下三十人。”大狐随汝说完这话,头一抬,就见到了自家妻子混在了大巫中 央。 “墨问心,你,出来,留下。”他脸色一沉,直接点名道。 被点名的一点害怕的意思也没有,冲他淡淡说一句:“王爷莫不是忘了,论巫术,你整个湘水郡的大巫加起来,都不一定能够赢我。” 大狐随汝急了,两三个踏步走到她跟前:“你胡闹什么?!”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怎么今天才知道我喜欢胡闹吗?”墨问心始终直视着大狐随汝的眼睛,好看的杏眼在对方始终不肯退让的眼神中浮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然后,对方的眼神瞬间软了下来。 “孩子们怎么办?他们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大狐随汝语气温和,态度软化了许多。 “拜托父亲母亲照看几个月,我只是确定一下你去干什么?”墨问心说道:“若不是险事,我立刻回来。” “弯弯呐……”大狐随汝唤着自己妻子的小名,应承的态度有些无奈。 周围的大巫早就习惯了自家王爷与王妃斗法,并且,从来就没赢过。他不仅没得赢,还总爱在他们面前假斗法,真恩爱,每每搞得他们牙酸又无奈。 郡王府前,无数大巫捧着自己的嘴巴子跟在队伍的后面,不明情况的路人见了,问道:“这一个个儿的,嘴巴怎么了?” 集体答曰:“酸的!” …… 雁国,青尧殿,殿内绿如池畔,一个身着巫服的妇人跽坐于此,她容貌颇美,却眉眼冷凝,仿佛天生不会笑。 她的身前,是一个直径约有一丈多长的巨大罗盘。于普通罗盘不同的是,这个罗盘上,没有指针,没有写着星宿的数字,有的,只是无数的花瓣花枝和花梗,还有,与这些花部有着相同数量的骨头。 长的,短 的,粗的,细的,白的,黑的,两种颜色,各种形状的骨头。 “哗啦”一声,其中一根黑色的长骨蓦然移动,指着一片色泽艳丽的凤凰花瓣。 妇人看了过去,那片凤凰花瓣瞬间化成了虚无,消散在了罗盘之上。 妇人眉眼微动,缓缓起身,却脚步极快地离开了池畔,跨出了殿门,站在青尧殿的大门口,朝着泽林城的方向看着。 冷凝的面容上,隐隐有些不忍。她轻声低喃,喟叹道:“这样也好。” 东国临都,皇城官道上。 乐岛的三个姑娘家,在马车里哭得抽抽噎噎的。 林凤凰坐着衡阳王府的马车,再次交待林海棠道:“一定要好好的啊。”说着说着,眼眸里也浮上了雾气。 只是,她刚有了泪意,心脏处便是紧紧一揪,好似被人勒了一下,疼痛难忍。她抚着心口,眉眼有一丝的恐慌。 海棠见了,吓了一跳,又怕惊动旁边马车里的三个小的,便压低声音问道:“师傅,你怎么了?” 林凤凰抚着胸口,喘着气说道:“你大姐……你大姐……” “大姐怎么了?”林海棠一听,有些着急,正想追问,那边马车里最小的那只已经跳下了马车,走近她们,抚着林凤凰的胸口,而后一脸焦急:“娘,大姐怎么了?” 林凤凰歇了好一会儿,那股钝痛才慢慢消失,她眉眼一抬,面色有些吓人道:“她怎么?!” 一句暴呵将海棠和林见贤吓得面色一变,她们太熟悉她这副样子了,每每她们淘气不听话时,她便是这个脸色,这个骂人的语气! “这死孩子!不让干什么偏要干什么!等她回来我非得揍死她!” 越是长得美的人,生起气来越是可怕,林凤凰在官道上发飙,惊呆了一票人,林海棠下了马,使劲儿扯着她的衣服让她小点儿声,可自己师傅恍若未觉,一个劲儿暴怒:“你说,你们这一个个儿的,什么时候能听话,什么时候能让我少操心呐!” 第067章 封山 林海棠听了,心里很酸,但更多的是无奈,她身后是月子安和另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男子,还有,七万多的兵马。 “师傅,我一定会回来的,和祈安王他们一起回来。”她朝月子安旁边的年轻男子看过去,祸水东引道:“我说王爷,这都要走了,没话跟我们家老三说吗?” 这话音一落地,乐岛马车里的哭声突然小了些,轩辕睿责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驱马靠近乐岛的马车。 “璨璨,我很快就回来了,一回来我们就成亲,到时候,任凭陛下怎么差遣,都得等我们成完亲再说。”说完,他将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个小小的缝,递进去一支小小的兰花步摇:“前些日子买的,想着上巳日送你的,可惜……” 可惜什么,不言而喻。 车内有只手将那步摇接了过去,而后响起了哽咽怯怯的声音:“睿哥哥,一定保重。” “好。”他郑重应承,而后驱马离开。 月子安林海棠见状,也都夹紧马腹跟上。 东国七万人马,浩浩荡荡行军南去,直赴崖州。 …… 云巅山脚,散落各路的人士在无数次不信邪地欲朝山上闯去却被罡风卷落地面后,终于,认清了这不是障眼法,也不是普通的小事情。 慕容荿更是试着相信了顾清琬的话。 “顾巫女可有办法入山?”慕容荿问。 顾清琬道:“回殿下,能施术封山的,都不是一般的巫,他们的术法少有人能破,清琬无法。” “不是一般的巫?”慕容荿重复着她的话,说道:“那是什么巫?” 顾清琬道:“灵力通神,巫术登峰造极。” 慕容荿眉眼一皱,继续道:“本王怎么记得,这诸国最厉害的巫不是言巫吗?” “确实如此。”顾清琬一脸犹疑道:“ 只言巫已经灭族,建木水镜也近百年不曾出现过人名,我也不知,是何人有此能力封山?” 慕容荿闻言,想出声唤袁大入渝林,快马加鞭请几个大巫过来看看这山的情况,但见了一旁的赵玄之和顾嶂,便又转了话锋对顾清琬道:“那顾巫女可能算出是何人封山?” “陛下高看我了。”顾清琬苦笑,说道:“我书读得多,巫术学得少,这推演之法,更是只习得皮毛。更何况,若要细推到什么人在此封山,诸国之中,除了我师傅,怕是再无第二个人可以了。” 慕容荿想了想,说道:“站这儿干看着也于事无补,这样,我呈道折子,劳烦顾大人和顾巫女带回去给我父皇,我在这儿盯着,看看具体是怎么个回事,等你们带人来。” 说完,顿了顿,对一旁的赵玄之说道:“赵五公子你看,这画肯定是没法画了,你是……?” “回二殿下,玄之自然是和顾大人顾巫女一同入渝林,向雁帝陛下说明缘由后回东国。”赵玄之说道。 “哦,那就随你了。”慕容荿说完便对一旁的邢云等人吩咐道:“带人守住云巅各个入口,见到可疑的人,立刻给我抓了。” “是!” 邢云应声,正准备点兵动身,却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凉意铺天盖地,朝着他的周身笼罩而来! 不只是他,东南小径上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这股彻骨的凉意。 修竹变了脸色,赵玄之误以为她是觉得冷,便率先转身:“走吧,我们先离开此处。” “主子她……?”修竹有些欲言又止。 赵玄之问道:“担心你家主子?” 修竹点点头。 “跟她认识那么久,她像是有很多秘密,又像是有很多苦楚,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却容不 得旁人对自家妹妹说三道四,她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子,也是我见过最淡定的女子,她从来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从来对这世间无所畏惧。” 赵玄之缓缓说着,脸上的浅笑有着修竹看不懂的意味,像是很了解很了解一个人,所以笑得真心,又像是有着永远无法靠近的明白,所以笑容无奈。 “这样的人,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修竹听他如是说道。 西南小径的兕心在痛哭一阵后,被平瑶族和巫尪族的人劝止住了。她知道封山的厉害,便稍稍收拾了心情最快的速度将他们带下了山,安置在了品安居中。只隔了半个时辰,涟漪便安排好了船,兕心亲自将他们送上了船,并派了林家的护卫跟着。 “诸位现在临都稍事歇息,等我家主子回去,自会给各为安排满意的去处。”她道。 柳老丈和平瑶族的几个老人都知道封山的厉害,心里明白云巅他们是再回不去了,便答应了兕心。 兕心送走了人,便立刻回了品安居收拾东西,准备再度入云巅。 “我已经派人通知了凤凰主子,要不你再等等,主子那么强,不会有事儿的。”涟漪看着一脸疲色的兕心,劝道。 对方摇摇头:“她明明是让我去准备马车的,结果她人却没有出现,况且封山耗损的功力难以预料,我实在难以放心啊。” 涟漪遂不再劝,而是决定跟兕心一起入云巅,只是两人刚准备出门,便遇到了带着几十个人过来投宿的覃二。 “兕心姑娘。”覃二一脸的惊喜。 他身后的李漠也一脸的惊喜。 “言姐呢?”他上前问道兕心。 …… 风,是肆虐的狂风。雪,是不停飘落的鹅毛大雪。冰霜,裹挟着肃杀的狂风,陪伴着飘飘坠落的雪花, 在云巅逐渐蔓延,为万物铸惨烈,给大地添凝寒。 在这样一个暮春的时节。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虽然气力将竭,脚步迟缓,却依旧背脊笔直,在云巅慢慢走着。 她所经之处,冰霜凝结,将这云巅的生灵水木,一一覆盖。她迷蒙着眼,认真看着山间嬉闹的猴群,溪边饮水的巨型生灵,她看着它们,不过瞬间,她走过去,它们保持着自然的姿势,待在了晶莹的冰中。 她怔怔落下泪来,双目中有瞬间的迷茫。 “谪言。”突然,一道童音唤回了她的神智。 她转身看去,光屁股穿**的风灵子骑着那只她救了的斑斓大虎,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你要封山吗?”风灵子坐在大虎背上问她。 谪言轻轻点点头,而后说道:“你会怪我吗?”她一开口,嗓音沙哑,还带着沉重的疲惫。 风灵子摇摇头:“不会啊,以前朱兰也封过山,后来被卿夭给解封了。你封山,自然也会有人解开,我不怪你。” 朱兰和卿夭曾是言巫族的巫神,那次封山,始起巫族繁嗣艰难,终于诸国战祸连连。 “我封了山,你就不能恣意奔跑玩耍了。”谪言说道。 风灵子皱着小脸,喃喃点头道:“是的呢,谪言,你为什么要封山?” “因为,我替他们求安定,可是,他们要的却是繁华。”谪言轻声说着,风灵子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却能够感受到她此刻的沉痛和悲伤。 “谪言,你别难过,你是不是功力不够啊?”风灵子毕竟活了千年,很自然地察觉到了谪言体内散掉的大半功力:“冰封术最是耗神,当年朱兰使得不过是雾霭封山术。” 雾霭封山是因为巫族尚居云巅,只是为了让 人上不来,山中之人却可自由出入。而冰封术,则是用玄冰将云巅整个覆盖,从此,云巅无人烟,也无珍奇事,远远看去,不过一座普通的雪山。 风灵子说着,便将自己的双手在胸前抱圆聚起了带着金光的光圈:“谪言,给!” 谪言带泪笑开,她轻轻推回风灵子的手,说道:“功力总要这么送人,难怪你一直无大成。” 光圈没入了小孩儿的身体,小孩儿嘻嘻笑道:“我愿意嘛。” 谪言不再说话,而是交待道:“和斑斑好生在冰境里待着,待有朝一日雪化云开,便是尔等,重见天日之时。” 没等小孩儿点头,谪言便转身走开,白色练裙裙摆,在坚韧的冰上,迤逦散开。她像极了一朵雪莲,独自绽放在了无人的冰川。身后红色**,斑斓猛虎,在厚厚的坚冰之中,给冰川平添了一抹色彩。 …… 东历泰安三十一年,雁历顺宏二十七年,三月初三,上巳日。 泽林城巫地云巅在一日之间,被冰雪覆盖,及后,此消息传遍诸国,却因闵罗国的巫尸事件而没有在四方大陆掀起太大的波澜。诸国皇族,皆对封山一事乐见其成,个个心内暗暗高兴。只雁帝慕容氏,私底下一直在寻找着这个封山的巫。 他不知道的是,他一直寻找的那个巫,在力竭倒在云巅六个时辰之后,被人找到,并且,她和找到她的人,一路南下,在三月十三的时候,赶到了雁国的都城,渝林。 “言姐,这是我刚在一个老人手中买到的虫茧,据说这个治冻伤很管用。”李漠穿着布衣,捧着一堆虫茧,献宝似的递给谪言看。 渝林品安居的客房内,谪言一直看着远处辽阔的皇宫,闻言转身,冲李漠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疤痕依旧。 第068章 受伤 十日前,雁国泽林。 兕心在赶往云巅的那个傍晚,覃二刚推开李漠的房间,手中捧着的药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渣。 房内,被褥整洁,空无一人。 李漠跟在兕心身后没过一刻,便被发现了踪迹。兕心耳力好,李漠也不曾想过能瞒住她。 “我跟你去云巅,确认言姐无恙我才放心。”他对兕心说道。 兕心彼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其他,便和李漠一起策马上了山,没花一个时辰,便赶到了云巅山脚。 不过小半日的功夫,云巅已是白雪皑皑,如寒冬惨烈之状。二人大惊,兕心更是慌得连脚步都乱了。 “冰封术!” 李漠听她嘴里冒出这三个字。 “兕心姑娘,这难道,是言姐所为?”李漠问道。 兕心点了点头,李漠看了看眼前望不到边沿的山峦,心内无比震撼。这……这都拥有什么样的能力,才能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让这样一座巨大的山脉给悉数冰封啊! “言巫之力,果然高深莫测。”李漠心内叹道。 “走吧,入山找言姐。” 二人步行到入口处,发现那边多出了许多的雁军把守着,兕心看了一眼他们的衣服,青甲,红帽,和那日在天水涧边接慕容荿的军士打扮一样。 是雁国的驭巫军,控羽卫! 兕心是巫族,天生有些畏惧驭巫军,此时也不知如何才能顺利入山,所以显得有些焦虑。 李漠自然是看出来了,是以,拍了拍兕心的肩膀,指了指他们身侧的大树。 两人借助大树避开了雁军的耳目,兕心悄悄跟上李漠在树枝上前行的步伐,刚想从入口入山,便被突来的罡风卷入落到了七八丈外的地面! “什么人!”数十道寒光晃了兕心的眼,她从地上站起,只见数十位驭巫军将她层层围住,拔剑抵着她的喉咙。 她缓缓起身, 那些驭巫军戒备地看着她,再次喝问:“什么人!” 她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并没有李漠的身影! “沙沙,沙沙……”一阵极其轻巧的脚步声传入她的耳中。 是从入口处的里面传来的! 他进去了!他居然能进去! 兕心内心震撼,而后又是一阵淡淡的放松。她虽然不解主子的术法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漏洞,但也兀自庆幸着这点,既然李漠能进去,那应该能找到主子,不然这么大的风雪,她真的担心主子的身体出现不妥啊! 兕心看了眼眼前的情况,寻思着这些驭巫军拦她可以,但是要拦主子的话,似乎还差了点!既然李漠已经入了山,那她还是回品安居等上一夜吧,届时若无主子的消息,再看凤凰主子的安排。 “问你话呢!说话!” 再一次喝问之后,兕心的水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扫开了那些闪着寒光的利剑,待控羽卫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提气掠到了马背上,快速地离开了。 里头的李漠也察觉到了兕心没有跟上来,等了一阵后,寒风凛凛,他身上的春衫并不能够抵挡这样的低温,他为了驱寒,便快速迈步,在云巅寻找起了谪言。 “言—姐—!” “哗啦!” 一声呼喊之后,被震下的只有树上的积雪,李漠抬头看了看四周原该绿意盎然的树林,发现这云巅除了树木没有被裹被冰冻住,其余的无数花草和动物,都被冰封在了这深山之中! 他路过巫女尪柳氏的草屋,那屋子虽然被大雪覆盖,但却没有被冰冻住,他进去寻了些食物和衣服,便又上了路。 天黑下来的时候,他感觉温度又低了几分,便加快了步伐。 “言—姐—!” 他大声呼喊,可是月境之中,连一丝回音也没有。他在月境已经徘徊了两个多时辰,这里和他初来时不一样,没 有了诡谲障目的雾霭,也没有了妖娆惑人的山魅,除了一尊尊如巨型琥珀的冰晶,连丝虫鸣鸟叫也不得闻。 言姐,你到底在哪里? “吓!” 李漠举着火把在荒无人烟的月境走着,又过了一刻,他在一条冰冻的小溪边,突然看到了被困在厚冰之中的一个穿着**的孩子骑着一只巨大的斑斓老虎,吓了一跳。 那小孩伸出手,似乎是要给什么人东西。他举着火把趋近,突然,鼻翼传来一阵熟悉的香味。 是那抹茶香!是言姐身上的香味! “言—姐—!” 他顾不上继续观察冰晶中的孩子,循着香味边跑边喊,在沿着小溪向东的冰丘上,他闻见了越渐浓郁的茶香。 他心头顿时涌上了一阵不安!那抹香,和言姐的笑容一样,从来都是淡淡的。如此浓郁的味道?倒像是随着气力尽数在体内散了出来一样! “言姐!” 李漠举着火把,不放过那座冰丘的任何一个角落。 “言……!”李漠突然顿住!冰丘的内侧,他呼唤了几个时辰的人儿,静静地蜷缩在那里,她的身体被大雪覆盖,露在外面的肌肤,呈现出了不自然的僵白。 李漠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着在用力的拉扯,他钝痛莫名,几个跨步跑到了她的面前,将她身上的雪花快速拂开后,小心翼翼伸手把人搂在了怀里。 好冷! 李漠身体一颤,觉得怀里搂着的仿佛是块冰。 “言姐……” 他轻声低唤,对方却一无所觉。 李漠将手指抵上了她的颈部,察觉到微弱的脉搏,便迅速将人背上,在深夜时分,赶到了柳老丈的草屋。 劈柴、烧水、将谪言连人带衣服放置进了澡盆里,金尊玉贵,出身显赫的男子做起事来有些笨拙,但他动作迅速,就怕迟了,谪言的身体会出问题。 在确认谪言复温后,他却有些 迟疑了。 “言姐?”他轻轻推了推澡盆中还陷入昏迷的谪言,拎起她的胳膊,在探知到她脉搏逐渐清晰之后,脸颊腾地浮上了火烧云。 他歪着脖子,手指抖抖索索摸上了谪言的衣襟系带…… 等悉悉索索忙活半天把人在澡盆里剥干净抱上床,李漠也大汗淋漓,红头赤耳,好像刚刚在水里爬上来。 小小的草屋,不知人事的姑娘在厚厚的棉被中,遨游云巅。她的床畔,一个高大却别着手脚趴着的男人,在如豆灯火的摇曳中,面色疲惫,却松快。 …… 谪言醒过来的时候,先看到李漠,再察觉到自己未着寸缕。她表情过度镇定,镇定到跟着醒来的李漠在反应到现在的状况之后,先开始不好意思。 “言姐。”他低低喊了一声,而后便红着脸折过身给她倒了杯热茶。 “谢谢。” 谪言对着李漠的背影,轻声说了这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好似嗓子被撕扯成了碎片。 李漠听了这话,心里一冷,面上的火山云渐渐淡了下去。他走过去,将未着寸缕的谪言裹紧被子搂在了自己怀里,而后将杯子递到她的唇边:“言姐,你可以谢我,但是,你不能疏远我。” 谪言埋头喝水,对他话里的决心,恍若未闻。 …… 在草屋修养了两天,李漠察觉谪言不是被冻伤这么简单,她精力涣散,一天十二个时辰,倒要睡上十个时辰,便是醒着的时候,也是恹恹的,嗓子的缘故,也说不了几句话,她的手肘膝盖骨节处的冻伤严重,呈可怕的紫黑色。 到了第三天,她的精神才好些,李漠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在风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谪言见李漠的满头大汗,身上的温度也有些灼人,便想起了他之前被雷勘术的雷电击中的伤口似乎就在背上。 “安弟,你伤好了 吗?”她有些不安,微抵着他的背,问道。 李漠将她往上托了托,而后笑得很是明快:“没事儿,都好了!” 撒谎!那伤口哪那么容易好! 谪言听他说得那样不在意,心头微微酸了。 “我小时候不会巫术,也没察觉到自己的能力,但是家里人就像知道似的,他们联合了灵力出众的大巫,将我困在了荒无人烟的墓地里,那年我五岁。被扔掉的时候是秋天,我靠吃着死尸的肉熬过了那个秋天,就在我以为我要死在那里的时候,被上那儿打猎的一个巫公救了,他为了救我,搭上了他所认识的好几个巫族才破了那个阵法。” 谪言突然开口对李漠说起过往,她声音极轻极慢,像是沉浸在过去,又像是完全抽离,在议论他人。 李漠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在听到前半段的时候,环住她大腿的手捏成了拳,心中充满了不忍,他正要开口,却又听她说道:“他临终前求我,让我帮帮巫族,帮他们脱离奴籍,像正常人一样不受歧视的活着。我那时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求我,直到那些巫者的鲜血惹来狼群,它们啃着他们的尸体,还冲向了还活着的我!” 她说道这里的时候,察觉到李漠搂着她的手变紧了,便轻笑着说道:“安弟,你捏疼我了。” 腿部随着这句话而稍稍松快,她在李漠的背上笑开:“安弟,你还要听吗?” 那笑声清浅,还透着一丝明快,就响在李漠的耳边,他并没有错过那笑声里,灵魂深处的那抹悲凉和哀伤。 原来,她在那样小的年纪就受过那样严重的伤。 原来,那夜那守死时她会如此疯狂地屠杀是因为年幼时无法救人的伤。 原来,她的灵魂一直带着伤,所以对这世间才会衍生出常人无法思量的绝望。 “要听啊,言姐,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呢!” 第069章 剖心 “一切啊?”谪言重复那两个字,轻笑道:“安弟,那可多了,说不完呐。” 李漠也笑:“那就从你为何入云巅开始说吧?” 谪言眼眸一黯,缓缓道:“我入云巅,一是因为想要在东国替我这些年救回的巫奴们,寻一个安稳的去处,二是因为想要再找找我这些年来在他处遍寻不着的巫族遗迹。我机关算尽,救了你,报了你婶婶一个恩,让我的二妹成功卷入这些事情中,让我东国陛下名正言顺利用我,我能够不被他猜忌去寻找巫迹,也能在很多方面得到他的庇护,不至束手束脚,他则得到我林家的情报网。”谪言说着轻笑起来:“我机关算尽,本以为两全其美,却不曾想,原来,我这些年来成全的,不过是自己心中的痴妄罢了。” 江尧的事,巫尪柳氏女的所为,无赤峰顶绩牙一族和她之间明显的龃龉,以及,那守的死。 李漠知道,仅仅这些自己所知道的就已经足够让她内心痛苦难受了,更遑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淡然,像是混不在意,又像是看尽了人间万象,顿生厌世的黑色颓靡。更像是一根刺,在瞬间扎疼了李漠。 李漠便扯开话题:“言姐,你还没说你被狼群追了之后呢?” 谪言被李漠的这句话唤回些许神智,她看着他乌黑的发和宽厚的肩,将那些负面的情绪暂时甩在了脑后。 “后来我被狼群追着跑到了悬崖边,我当着狼群的面,跳下了悬崖!我当时心里在想,你们不是想吃我吗?偏不让你们如愿!”谪言言语轻快,言语里还有一丝和狼群斗气的促狭。 李漠听了她轻快的语气,心里也没多好受。 前有饿狼,后无退路,她一个五岁的孩子,当时该有多害怕? “再后来,我遇到了师傅,她当时和你婶婶还有另外一个她的朋友路过那里,捡到了我。”谪言语气淡然,可李漠已经发现,自己已经不难从她的语气里 ,听出那些藏得很深的心绪了。 在说到自己师傅的时候,言姐明显是很愉悦很信赖的口吻。 “那也是个大雪天,积雪厚得可以没到小腿处,我躺在雪地里,积雪将我的整个身体盖住了,可师傅还是发现了我,你说,我和师傅是不是很有缘?” “嗯,就像我和言姐你啊。” 同样是雪天,同样在积雪深处将你找到。 “是啊,多巧啊,命运的轨迹有时候是很相似的,我两次遇险于雪中,皆是人为。”谪言的语气变得更淡,李漠心一紧,听她缓缓说道:“只不过,前次是因为他人,此次,则是自己。” “言姐……” 李漠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第一次遇险,是因为家人的抛弃和蓄意谋害,第二次遇险,是因为一直以来,心中对巫族的那份承诺,变成了桎梏她人生和灵魂的枷锁,她不忍摆脱,却又惨受其累。 可这些种种,都出自同一个原本很平常,却被六国众人视为不详甚至决意毁掉的事实! 那就是,她是巫,是百巫心中的神,是可以带领他们脱离困境的强者,是有着悖于这世间自然规律能力的——言巫! 一旦言巫的身份落实在了人的心中,所有知道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忽略到一个那样明显,却又不愿意去正视的事实。 她是人! 她先是个人,而后,才是巫。 “我被师傅捡到然后救醒的那一天,我瞧他们衣着华丽,像极了将我扔掉的家人们的穿着,便误以为是他们又来害我,便大哭大嚷,口中叫着‘走开,不要靠近我’。”谪言说道此处顿了顿,好一会儿,李漠才又听她继续说道:“师傅和你婶婶她们因我一句话,弹出去七八丈远,客栈墙体破裂,桌椅门窗悉数损毁,那时候我还不知缘由。后来师傅对我说,那是我体内灵力觉醒所致,她告诉我,我是言巫,是六国众人心口之中,人人得而诛之的言巫。” 李漠想到药圩 前,自己对她说的那句“言巫无罪,怀璧其罪”,在此刻想来,他只觉无比后悔。 “言姐,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李漠虽然很乐意听到这些,但就他对谪言的了解,他不觉得她会无缘无故对他提起过往。 果然,谪言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陷入了沉默。李漠也不急,只是静静等着。 “安弟,我的身份此后怕是要暴露了,也许,东国也会为我所累,届时我手底下的巫,必会为东国所不容,你能不能,帮帮我?” 李漠等了小半天,只等到这样一句话。 “言姐,我自始至终,都会站在你这边。”李漠摆明自己的态度,可声音里尽是压抑的不开心:“可是,你怎么办?” 他的意思谪言很明白,她觉得窝心,却不能回应,也不能强求更多。 “我?”谪言轻轻笑了,带着些许自信,笑道:“安弟,我没了后顾之忧,那些人未必就能将我怎么样了。” 确实,她是林家家主,掌大半个天下的财力,又在东国轩辕氏和林氏的庇佑下长大了,身份特殊却也超然,明面上,那些人自然不敢乱来。可是……她的身份不能见光啊,一旦她的身份放到了明面上,那……事情就很难说了啊?! “你放心吧,那个知道我身份的人绞尽脑汁都想着能够得到我的能力,他想利用我实现他的野心,不会也不敢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的。” 像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谪言随即补充道。 “是慕容昊。”李漠听完后,想着无翅峰顶她对绩牙一族的言论,语气肯定道。 “雁国利用巫族的,有两股势力。”谪言接着接口:“虽然是两股,目的却很一致。” “两股?”李漠是真的有些疑惑了。 “慕容昊和慕容荿。”谪言说道:“柳老丈告诉我,绩牙和你楚国的太阴族投靠的是慕容昊,暗中监控了云巅多年。慕容荿手底下也有着一帮子巫,明着做的虽然是帮慕容昊的野心探路的 先锋,实则,是为了成全慕容荿夺取雁国储君之位的打算!” 李漠闻言,眉头一拧,不解道:“言姐,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原先只得到了少许的情报,这两个人行事都很缜密,因为那本册子的原因,我最开始,怀疑的是慕容荻。” 李漠突然想起,谪言曾问过他,慕容荻是个怎样的人?想来那个时候,她的疑心还不曾消退。 “言姐,你是如何察觉利用巫族的是慕容荿的呢?” 这个人行事乖张,却丝毫没有和巫族往来的迹象,倒是和慕容氏的驭巫军关系密切,他无法想象,他手底下还有着一帮子巫。 “也是猜测,具体要等出去之后得了消息才能确认。我累了,先睡会儿。”谪言精力不足前,卖了个关子,而后趴在李漠的肩头,沉沉睡去。 …… 闵罗皇都,洛安。 皇城外的街市,凌乱萧条。宽阔的街道上,灰尘遍地,一派残像。道路两旁的店里,残桌烂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东街突然蹿出一个挎着篮子的老人,一阵风过之后,只因路边店家门外挂着的灯笼落地,他便吓得瘫软在了路上,篮子里的东西也散落了一地。 仔细瞧去,那篮子里,装得居然是些野草树叶。 左右张望一番之后,老人没在街上看到任何人,这才颤颤巍巍爬了起来,篮子也不要了,迈着苍老的步伐,神态慌张的回了家。 偌大的闵罗皇宫,此刻也是清清冷冷,安静中,透着诡异之象。 东南方的一座宫殿里,一个长相美艳的妇人怀里抱着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男尸,地上的鲜血在殿里的软毯上,烙印下了一块黑色的印记。 她就坐在那被染黑的地毯中 央,表情呆滞,仿佛失了知觉。 “皇后娘娘,您想好了吗?”不一会儿,一道低沉的男声在殿门口响起。 大殿门外,有道颀长的身影缓缓靠近,而后,在妇人的身侧蹲下,他面目俊朗,但眉眼间的神色太过 冷酷阴狠,让人望而生畏。 被唤皇后娘娘的女子眼神空洞,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僵硬地转回了头,在看到男子的瞬间,她空洞的眼神中迸射 出了强烈的恨意! “洛江尧,你不得好死!” 被唤洛江尧的男子微微一笑,将眉目间的冷酷瞬间冲淡些许:“娘娘,这样的话,在下听过太多,可通常,都是说这话的人比在下先死。” 他言语轻缓温吞,口中之言却颤人心肺! “呵!死?我要是怕死就不会逃了再回来了!”那女子轻嗤一声,露出些许傲然的姿态。 “娘娘大义。”洛江尧顺着她的话说道。 那女子眉眼一台,纤长的眉睫上,有些微的水花。她将怀中男子的尸身搂紧了,正色对洛江尧道:“洛江尧,我闵罗神氏以神为姓,是四方大陆最特殊的皇族;我云国乐正氏虽已式微,但背景也不用我跟你多说。你记住,你今日所为,来日,定会百倍还在自己的身上!” 她大声说道,眉眼间尽是无畏之色。紧跟着,她眉头微动,洛江尧面色一变,双手一探,掐住了她的嘴巴,却发现她已经咬了舌头,气绝了! “江大人,那些宫人如何处置?”门外站着的一男一女,年纪大的男人问道洛江尧。 那稍显年轻些的美丽女人眉眼浮上一抹讽刺:“本就是用来钳制乐正嘉的棋子,这会儿她人都死了,还有留的必要么?” 这女子美则美矣,眉眼间的冰冷阴狠比之洛江尧还要更胜一筹。 她走近殿内,对洛江尧直接说道:“江尧,事儿还办不办了?”她言语冷凝带刺,一听就是个难以亲近的。 洛江尧,亦或是,江尧,转头看了一眼她,说了句:“当然办了,有劳元门主了。” 被唤元门主的女子,又上前两步,走到了那两具尸体跟前,而后突然掏出匕首对着那两具尸体的胸口先后一阵划拉! 那女子再转过身,双手一左一右,突然多出了两颗还滴着鲜血的心脏! 第070章 同眠 美丽的妇人,鲜红刺目的心脏,倒在地下的两具尸体。怎么看,这画面都是惊怖骇人的。 她将手中的两颗心脏安放在了殿内小几上的一尊九龙缠云戏珠小鼎中,而后用血淋淋的手自怀中掏出来两枚血红的珠子,安放在了两具尸体的胸腔。 鼎中血气伴着清浅的苏合香,在殿内弥散开来。 元门主口中念念有词,那鼎盖顿时颤动起来,里的血气好似滚水沸腾起来,一阵浓烈的血气弥散之后,一切趋于了平静。地上的两具尸体,在同一时间,咻然睁眼! 那“两个人”走到了元门主和江尧身前,眼珠子灵动的一转,脸上都浮上了微笑:“见过门主,副门主。” 两人声音如常,江尧甚至听不出那“女人”是因为咬舌自尽的,那声音清脆婉转,一点儿都不含糊。 “元门主果真厉害。”江尧这句话说得面色如常,眼底尽是服气之色。 元门主并没因为这句话而有所动容,仍旧是那副不好亲近到态度,她将一枚刻着巨蟒缠枝纹的摇铃递给江尧,说道:“你过誉了,我元莹既然答应和你合作,定会每件事都办得尽善尽美。” 她语调僵直,而后话锋一转,说道:“你答应我的事,希望也能尽快办好。” 江尧拱手弯腰,说道:“一定。” 元莹前脚离开,那年纪大的男人便站到了江尧一旁,用下巴指了指元莹离开的方向,说道:“若非她御下不严,我们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啊?” 江尧问道:“夜煞那边有消息了吗?” “我们的人全都死在半道上了。”那男子一脸晦色:“这还要看她那边的人能不能找到了。” 语罢,下巴又是朝着元莹的方向一指。 “既然她出手,那我们就不必着急找人了。”江尧语气轻缓,看着殿内一男一女两个一身血腥味未散去的 “人”,说道:“按计划行事,明日出兵。” …… 李漠背着谪言走出云巅后,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雪山和他们出来的那株不显眼的松树,说道:“言姐,这云巅有几处这样的出口啊?” “两处。”谪言仍旧无精打采的,她一直在李漠的背上趴着,自然感觉到了对方的气息越渐不稳的状态,于是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西行二十里,是我林家的在泽林的小码头,去那儿。” “不用去品安居吗?” 李漠想着曾和自己一起来的兕心,还有所属林家的品安居,问道。 “我稍后联系他们。”李漠听声辨音,随即问道:“言姐,你不回东国?” “嗯,我要去雁国。”谪言的声音依旧恹恹的,她说完这句,又睡了过去,李漠心中虽有诸多疑问,但却没有迟疑地朝着码头赶去。 泽林这些日子,街头巷尾传得聊得,自然是暖和的春天里,四季如常的云巅突然被大雪覆盖的事。 奇事,奇景,泽林百姓的啧啧道奇声,也一直蔓延到了林家开在这犄角旮旯里的小码头。 “你说,这是不是山神显灵啊?”一个大汉啃着个馒头坐在船首,望着云巅说道。 另一个整着船绳,带着笠帽的大叔接着道:“谁知道啊?这云巅本来也是咱普通老百姓靠不得的地方,出怪事也正常。” 言语很是朴实中肯。 两人大老远看到李漠背着谪言朝着船只靠过来,立马上前搭了把手。 “这位公子是要去哪儿啊?” 戴笠帽的大叔问李漠。 “他北行。”李漠还没答,一旁醒过来的谪言说道。 北行是楚国的方向,李漠听了这话,没作声,而是帮着两人将谪言抬入了船舱,面无表情道:“两位师傅,可以出发了,我们去渝林。” 两人面面相觑,这女的说北行,这男的说去渝 林,渝林在西,这根本是两个方向嘛!咋整? “他北行,方向你们听他的,我去渝林。有劳两位船家安排两艘船。”谪言不知何时坐起了身体,她面色苍白温和,但瘦削的身子散发出了坚决的气息。 李漠笑了,被气的。 “言姐这是打算过河拆桥?” 谪言自然是知道他生气了,所以也不在意他不善的言语,说道:“你要这么想也可以,但是我仍旧是那句话,你不能出事。” “你就觉得我一定会出事?”李漠问。 “不是,是我冒不起那个险。”谪言道。 “船家,开船!去渝林!”李漠懒得再和她说,怒极了只能对无辜的船家吼几嗓子。 船家被无辜波及,互看了一眼,扯了船绳拉了锚,就打算出发了! 却发现,里头一直那个火气很大的男人,突然不能动了! 李漠被谪言暗算了,他没想过也没料到现在如此虚弱的她,居然还能像在无翅峰顶一样,仅凭一个轻轻的拍掌,便能让他无法动弹,无法言语了! 他面色平静,眼底的怒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他知道谪言的强大,也知道她在某种关系上,始终疏远自己的那份决心。 所以,已经无所谓了! 山不来就我,还不许我就山上去吗? 有了这层决心,李漠被那两个船家搬到另外一艘船上去时,看着谪言的眼神一直很平静。 谪言却撇开脸不敢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李漠表现得越是平静,她就越愧疚。 两艘船一左一右,分道而行,只是船只刚刚驶出去不足三里,谪言便又陷入了昏沉。 在昏睡之前,她暗叫了一声糟糕。 远处“扑通”一声响起,两个船家站在船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稍早他们搬过去另外一艘船上的男子,不知道怎么身体恢复自如后,跳下了润渝运河之中。 朝着他们船只的方向游了过来! “姑娘!”两船公惊了!赶紧跑到船舱里,打算询问谪言该怎么办?哪知道船舱半天也不见人声传来。 两船公愣着一磨叽,李漠已经游到了船底。 两人对视一眼,得了!还能怎么着?先把人捞上来吧! …… 谪言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李漠穿着不知船家从哪儿找来的布衣,裹着条旧旧的毯子,缩在船舱的角落里。 谪言下床点燃烛火后,入眼的便是这个画面。 李漠头发还湿着,面皮还泛着不正常的潮 红。谪言心一揪,突然有些疼。 “安弟,安弟……”谪言推了推他,李漠睁开眼睛,双眼一时有些迷茫,待看见眼前的谪言后,扯开嘴角笑了:“这会儿离码头远了,你还怎么赶我?” 谪言拿起他身上的毯子,替他擦了擦头发:“你游过来的啊?” 李漠被她的动作给弄得有些懵,身体僵住了,不敢乱动,随着鼻翼窜入脑中的浓郁茶香,他心中最后那点儿怨气也烟消云散了。 “嗯。”他回声有些闷。 谪言替他擦好了头发,对他说道:“去床上睡。” 这船是个小型的商船,只有一个主舱和货舱,两个船工轮流在货舱内休息,有床的主舱只有这一间。 “那你睡哪儿?”李漠问道。 “睡你边上啊。”谪言平静地说道。 李漠一愣,顿时察觉到她的语气是有些不开心的。李漠腹诽道,我一次一次被你丢下,我还没不开心,你不开心什么? 但是转念一想,好像都是自己死乞白赖跟着她,她从头到尾也没说过愿意啊。有了这层认知,李漠的眼神一黯,将半潮的毯子在身上紧了紧,说道:“不用,言姐,我在这儿歇就好了。” 闭眼之前还补了句:“那个,把你送到渝林我就回去,不……”李漠本 来想说“不会给你添麻烦”,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说出来有些不妥,有置气的嫌疑。于是,那句话在舌尖上打了个滚又咽回了肚子里,说出口的变成了:“言姐,你早点休息吧。” 眼前的男子,虽然衣着落拓,却仍旧不减眉眼的明丽。他为了她,风里来雪里去,被剑刺了挨雷劈,还在大雪天里把自己给背到了船上。他是金尊玉贵的君王,可心思直接赤纯,感情上干干净净不闪不避的做派若说她不感动,那肯定是骗人的。 谪言思及此,也不在过多坚持。她叹了口气,又推了推他:“去睡床。” 在李漠还要说话前,谪言把他想说的会说的,一并说了个精光。 “我也睡床上。”谪言看着他突然泛红的脸庞,轻笑着道:“江水寒凉,实在不是你我谦让的时候,你身份尊贵,可我是女子,这正好扯平,没谁吃谁的亏,也不存在谁占谁的便宜,好不好?” 李漠半天不答话,谪言便又笑着道:“还是说安弟你,会对我做些什么吗?” “腾”一下,李漠的脸更红了,他扯开身上的毯子站了起来,说道:“言姐多虑了。” 说完便往床里一缩,背朝着谪言。谪言笑了笑,也跟着躺上了床。 江水摇曳波荡,李漠的绷着身子不敢动,没一会儿,被子便全滑到了谪言的身侧。 谪言白日里睡得多,此刻还没睡下。便伸手将被子往李漠身上盖去,在靠近李漠身体的那一瞬间,谪言明显感觉到他紧绷的气息和瞬间僵直的身体。 “安弟,你好好睡。”谪言的带笑的语气里,有明显的促狭:“你都不会把我怎么样了?我投桃报李,自然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李漠没有回话。 过了好长的时间,他才适应了身旁传来的幽幽茶香,并伴着河水的摇曳和波动,沉沉睡去。 第071章 释疑 第二日一早,李漠是被船舱外的嘈杂之声给惊醒的。 醒来之后,他才发觉,舱外太阳已经照到了船舱的小窗,看样子,午时已经过了。安安稳稳睡了一觉,自己的头似乎也没有那么沉了。 他刚下床,舱外的谪言推门而入。 “起啦?” 李漠察觉谪言的脸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拎着食盒的手上,还是紫黑一片的。 是严重的冻伤! 李漠走过去接过谪言手中的食盒放在小几上,问道:“言姐,外面怎么了?” 谪言慢条斯理将食盒中的食物往小几上端,说道:“是几艘从闵罗来的船只,上面挤满了人,所以有些吵。” 李漠闻言没大在意,刚坐下来,又觉着不对。 “挤满了人?” 怎么会是挤满了人的?润渝运河是雁国国内连接各大府城的河流,平日里就算是观光游览,也有官衙船只严格控管,怎会允许船只上面挤满了人? 谪言点点头,李漠立马走出船舱,朝着远处的两三艘中型船只看去。 果然,那上面人挤人,像极了一网撒到江里捞上来的鱼群,一层一层,密密实实的。 有官衙的行船在河面巡视,见到这些船只倒是没有过多干涉。 有些不太寻常。 “闵罗难道出事了?”李漠入了船舱,对谪言如此说道。 岂料对方回了他一句:“嗯,也是蒿乂草惹来的祸患。” “什么?!”李漠心内震撼,缓过神来便对谪言说道:“这天底下还真没言姐你不知道的事儿啊?” 语气是佩服的,只是往深里听,还会听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李漠的这丝怅然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无力感。 眼前这个女子,无论是阅历,智谋还是眼界,都要超过他太多太多,让他在与她相处的大部 分时光中,都有些自惭形秽的无力感。 “安弟你言重了。”谪言的精神没有大好,拿出了食盒里的饭菜便坐在凳子上,露出些许疲惫的神色。 李漠不知道在云巅找到她之前,她都经历过什么,但漫天的冰雪和将所有人席卷出山的罡风,那样强大震撼的一切,在亲眼目睹了她毫不费力地诛杀了那么多的驭巫军之后,他一点都不怀疑是她做的,可若是她做的,那她也不可能毫发未伤地就完成。 “言姐,你……云巅的雪,那个……你伤得重吗?”李漠不确定她愿不愿意说,问得也是犹犹豫豫的。 “不重,就是功力散得狠了。”谪言轻笑着摇摇头:“没几个月的修养,我缓不过来。” 果真是她做的! 饶是有心理准备,李漠还是狠狠吃了一惊。 谪言却看到了他眼里的震惊,并没有解释她封山的缘由。 “吃饭吧。”她冲他说道。 “言姐,你说闵罗蒿乂草惹来祸患的意思……”李漠刚端起饭碗就想起了刚在舱外看到的那些和网中鱼一样密实的闵罗国人,问道谪言:“难道闵罗国也出了巫尸。” “不错,且规模比起之前楚军遭受的。”谪言自怀中掏出一条细细的小笺,递给他的同时说道:“只大不小。” 那张小笺上书有“闵罗异动,东**队七万已至衡水山,楚**队十万业已至边关。” 李漠看了,大吃一惊,正准备说话,一只绿色老鸹“啪嗒”一声,突然从窗外飞到了饭桌上,李漠看过去时,它收了色彩艳丽,形状小巧的翅膀,眨眼看着谪言,而后,跳上了她伸出的手掌。 谪言自它腿间的竹筒中抽出一张和李漠手中一样大小的纸条,看了眼,又递了过去。 李漠看了,脸 色大变,惊诧地对谪言道:“言姐,这……” “闵罗和东国位于陆中,闵罗隔阻雁楚,而至云萧两国则必经东国。东国闵罗国,两国国土虽小,实力却一点都不弱,都是靠着祖上峥嵘沙场,在马上得来的天下,这点与你大楚类似,也是其二国虽小,他国却不敢随意挞伐的主因。”谪言面色不变,一番温和中透着犀利的言论,让李漠因为两笺消息而震惊不已的内心渐渐平缓了下来。 船舱很安静,绿鸹扇动翅膀发出一阵声音,谪言缓了缓继续说道:“楚国,闵罗,东国,这三国,无论军事实力还是疆土大小,最无优势的绝对是东国。但为何,最先受到侵袭的,是楚国和闵罗国呢?” 随着谪言的话,有什么东西在李漠的脑子里不停地闪现,江尧、巫尸、云巅、无赤峰、山鬼,言巫,一点一点,突然串联成无数点,接着,他看到了那个无数点组成的画面。 “慕容昊!他竟然,做的,是这个打算!”李漠压着嗓子,溢出的声音,却是带着不可置信的愤怒:“东国是这三国,不,是六大国中,唯一一个没有按六国新约屠杀巫族,并且还给属地巫族安排了封地的国家。” 说到此处,李漠一字一句道:“言姐,慕容昊的野心,雁国图的,是这四方大陆啊。” “没错。”谪言说道:“东国是目前巫族实力保存最完整的国家,轩辕氏虽不重用巫族,却始终不曾同他国一样,对巫族行过激之举。”谪言说着,便想起周游列国时,所看见的他国恣意屠杀巫族,贬巫成奴,将有姿色的巫女的扔进妓寮的残忍做派。 “慕容氏这些年来,为免过早引起他国怀疑,恪守六国新约,明面上对付巫族,暗地里 却和自己的儿子集结巫众,想要谋取天下。”谪言说着,而后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将绿鸹一抛,注视着它越飞越远,终至不见。 “安弟,正因为东国巫力完整,雁国才会有所忌惮,不敢冒然出手。否则,今日天下大势必定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当然是另外一番局面了,东国闵罗若直接被破国,楚国与云萧便是三国独立于大陆之上,雁国做强,届时想要对付,必定困难重重。而雁国,将东国闵罗悉数收入囊中之后,若是有心一个一个收拾,未必就不能成功! 真正是好险,幸好东国国巫大狐一族,实力尚算完整,幸好他大楚在皇叔和言姐的筹谋之下,无意破了雁国此计。也幸好,慕容氏,还有一个尚算仁慈的慕容荻! “言姐,本是我楚国第一个中了雁国的计策,幸好有你和皇叔,还有那雁国的慕容荻肯与我合作,用蒿乂草救了我楚国将士。”李漠说道。 “慕容荻所为,慕容昊一定知情。”谪言道:“拿不下你楚国,此计便算败露,蒿乂草长在云巅,雁国怎么样都洗脱不了嫌疑。慕容荻是个善类不假,可他未必就没有目的。来日你楚国伐雁,这慕容荻赠药之情,你还还是不还?” 这父亲和弟弟坏事做绝,这当哥哥的有心也无力阻止,能做的,不过是帮着减少他国对雁国的怨恨,还得在自家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做这些。 “一事归一事。”李漠说道。 “安弟大义,大义凛然却为上位者所需。”谪言听了他话后说道:“只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借着大义的名头行了那无耻卑劣的举措。” 李漠看着她修长纤细的背影,察觉她言语的空灵,正想说话,却见谪言突然转身,嫣 然一笑:“安弟,你可知,六国新约,是何人所提议?” 她表情镇定温和依旧,只是眼底的寒意,堪比云巅此刻的冰霜。 最先提出贬巫成奴,剿杀一切具有威胁性的巫族此条新约的,不是六国皇族,而是,三大圣儒之中,家族历史最为绵长悠远的——雁国,顾氏! …… “闵罗宫闱事变,军队异动,恐与楚国之事类同,现情况不查,唯知荣安王将至崖州。” “闵罗帝君神氏已殁,宫闱余情未明,尚在探知。林氏九鑫,恭上。” “闵罗军队计有三十五万,神氏驭巫军贰万不足,现悉数成巫尸,为祸者疑为妙书门,余情探知后即告知。林氏九鑫,恭上。” “闵罗皇后乐正氏携皇子与荣安王已成功逃离洛安,乐正氏后归返,至今未出宫。林氏九鑫,恭上。” “妙书门元莹与楚巫洛氏有染,洛氏身份实为扰楚巫者江尧。林氏仲赢,恭上。” “闵罗军队已至邯山关,至多十日,可近崖州。楚军十万余众,已至闵楚交界。林氏九鑫,恭上。” …… 东国皇宫,御书房。 数十张小笺铺展在书桌之上,御笔架下,三只绿鸹如小豆般黑色的眼珠注视着桌前那个看了最后一张小笺后,便再没动过的男人,似也感受到了他周身威严的气势和着暴怒在书房急速蔓延开来,它们收了翅膀,歪了脑袋也不敢随意动弹。 过了好长的时间,那人拿起第一张大大的信纸,看着上面的寥寥数语,嘴里叹道:“我东国大内密探三千,这收的,都是什么情报!” 边说边将那一页纸扔在了脚底的火盘里,火舌很快将之吞噬成灰。纸灰随火温在空中飘散成屑,粘上了男人,那绣着龙游祥云纹的赭黄色衣摆。 第072章 妖智 接下来的两天,李漠和谪言在润渝运河上又看到了无数闵罗逃难而至大雁的难民。 “言姐,莫非一开始,雁国就同时对我楚国和闵罗下了手。”李漠看着江面上那些闵罗人眼中的惶恐,声音有些低沉。 谪言摇摇头,说道:“举**队变成巫尸,应该是最近的动作。” 李漠不解。 谪言说道:“楚国能在雁国的算计下力挽狂澜,闵罗却举国沦丧,连丝反扑的动作都没能来得及做。这也足以说明,此计雁国筹谋并非一日两日,也许在对付楚国之前,他的目标就是闵罗和东国。所以,雁国才会如此顺利拿下闵罗。”说完,谪言精力有些不济,便歪倒了床上,轻声道:“安弟可还记得无赤峰的山鬼?” 李漠点点头。 谪言侧着身子继续道:“在我们入无赤峰前,已有人先行一步打探了山鬼的动作,且将岩洞中的蒿乂草痕迹稍作了清理。” “是那四个姑娘?” 李漠说着走近谪言,掀开床上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我倒忘了,你一直,派人跟着那四个姑娘。”谪言眼皮渐渐耷拉,言语也已经有些迷糊了:“那你怎会不知她们与慕容荿有来往呢?” “言姐,你先睡吧。”李漠听她声音越来越轻,便不再惹她说话。自然也就没告诉她,他的人没能上得了无赤峰,也没能靠近驭巫军遍布的慕容荿。入云巅后,他所知道的,仅仅是那四个姑娘去了哪个方向,至于见了哪些人,他还真不知道。 他看着谪言沉睡中的脸庞,实在不知道,她明明能回东国继续做她的东国皇商,林氏商贾,却偏偏要蹚浑水,往雁国赶。 她原本准备丢下自己,单枪匹马跑过去,她去干什么?她能干什么呢? 李漠想得眉毛都打结了, 罗列出的无数条理由他都替她觉得不值得,到最后,也没能想明白,她为什么在现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执意入雁? …… 三月十二,夜黑月高时分,入了汀州的林海棠月子安等人,在郊外支起了营帐稍做整顿,同时,接到了来自临都和崖州的两份密函。 崖州那边,齐昊的意思是,派出去的骑兵都尉探到的消息是,闵罗大军已经过了邯山关,最迟三天,一定会赶到崖州了,让他们加快点儿脚程。 泰安帝的意思则是,让林海棠负责将荣安王送往云国宫廷,其余的人要加快步伐,人楚国大军已经全都赶到边关了,让他们不要磨磨唧唧的。 泰安帝和齐昊的信,说的都不是一个消息,但信里催促他们脚步的意思倒是如出一辙。 月子安看完信,瞥了一眼林海棠。 林海棠看着面无表情,心里则有些憋。她赶路的急迫在看了信之后瞬间没了!本来她抱着上战场杀敌的准备的,这半路让她返道折云国去,她心里多少有些郁卒。 “微兰丑时将至,你路上要小心。”轩辕睿交待道。 “王爷放心!”海棠淡淡说了句,便窝到营地,抓紧时间休息去了。 丑时初,一队人马自南疾速而来,海棠见了立时迎上前去。 “微兰。”她扬起了笑脸,冲开路的美丽先锋笑着招呼。微兰朝她招招手,而后身后的人马便停了下来。 “神……”海棠驱马上前,正准备和马车内的老熟人招呼,却看到了马车外坐着的夜煞。 春夜微凉,露重风轻。这是众人在看到夜煞之前的反应。 看到夜煞之后,靠着近的,月子安、轩辕睿、林海棠,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沁上了一层像是来自大地深处的摄人寒凉,像是在黄泉边上欣赏着夜花徐徐绽放 ,有着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林海棠,许久不见了。”马车的帘子在沉默中被里面的人率先掀开,神应炻在看见众人看向夜煞的古怪神色,便出言解释:“这是夜姑娘,我的护卫。” “妙书门的第一高手做你的护卫,你干嘛非得让我送你去……呜……云国!” 林海棠一开口,月子安嘴角扯了个无奈的笑。大狐微兰则立刻上前想捂住她的嘴,轩辕睿眼角抽了抽,拱手给神应炻打了个招呼。 在林海棠说出夜煞的名号来历时,身体尽数拢在黑袍之中,只露着一双眼睛的夜煞立刻拔了剑刺了过去! 速度之快,让一旁的众人无暇反应! 若换了别人,兴许在夜煞拔剑时便要血溅三尺,命丧当场了!可海棠不一样,她身手好,从小能惹事,也从来没怕过事儿!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夜煞的动作,她的眼角却扫到了,她伸手隔开了微兰,而后不慌不忙,提气展臂后滑丈余,在确认了自己拥有了绝对的安全距离时,她也抽出了腰间的冷魂! “哐当!”一声,两把四方大陆上数一数二的神兵,被同身为女儿身的两个姑娘家分别执于手中,利落干脆的撞 击之后,冒出的不是火花,而是泛着寒光的冰屑! 可两个姑娘的眼中却冒出了火花! 海棠是见着落华剑,给激动的。夜煞则是凭着一招,估到了海棠不可测的实力,兴奋的。 棋逢敌手,虽难相胜,却也从来都是畅快的! “夜姑娘,住手!” “朵朵!” “朵朵!” “林海棠!” 四声呵斥分别出自一脸温和的神应炻,一脸无奈的大狐微兰和月子安,还有,气急败坏的轩辕睿。 冷魂由上自下在空气中划出俩抹寒光,而后被收入鞘中。海棠眉头微拧,对月子 安道:“林海棠,林姑娘,实在不行,都司您叫我林将军我也不膈应。” 被膈应到是月子安!他闻言不语,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都是老相识。”大狐微兰则匆忙给神应炻招呼:“您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神应炻笑着摇摇头,而后冲夜煞道:“夜姑娘,给林姑娘赔个不是。” 夜煞手中的利刃直指林海棠,冲神应炻道:“她知道我的身份。” 清脆婉转的声音让众人一时都有些疑惑。 “这天底下知道你身份的人多了去了。”海棠伸手挑开落华,一脸讥讽道:“你要都杀了?” 夜煞闻言,黑袍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而后她在神应炻警告的眼神下,收起了落华,转身坐到了马车前,既没招呼,也没道歉。 “我去,你这是找了个护卫,还是请了个大爷啊?”海棠对神应炻说道:“你闵罗不会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吧?” 真没有! 神应炻一贯温和的脸色微变,轩辕睿正要发作,大狐微兰已经率先把她拖到了一旁咬起了耳朵。 “这人从来都是这性子,没恶意的。”轩辕睿对神应炻道。 “林姑娘快人快语,性格爽利直接,我知道。”神应炻笑道:“况且,她也没说错,我闵罗遭此大难,现下却无可用之人。” 这边海棠听了微兰的话,一脸的不可置信,刚想细问,便感觉到身后射来了一道如冰刀子似的目光,一砖头,发现轩辕睿看她的眼神凉飕飕的。 她也知道是刚才对神应炻说的话惹恼了这些重视敦亲睦邻的人。 可,她又不知道闵罗的情况已经那么严重了!就那么顺嘴一说啊。 “那个,荣安王爷,我……不知道那个目前情况的严重程度。”海棠走近神应炻,颇不好意思道:“你别 往心里去。” 神应炻摇摇头,笑道:“其实,此番我能顺利从闵罗脱身,全仰仗林家主相助,说起来,我还要向你林家致谢呢。” 神应炻这话一出口,除了微兰,月子安和轩辕睿审视的目光跟刀子似的,嗖嗖嗖落在了海棠的身上。 她眼角一抽,脱口嚷道:“看我干什么?没听人说的是林家主啊,那是我姐,我姐,跟我有个屁关系啊!” 这绝对是丫也被谪言姐蒙在鼓里,恼羞成怒了!大狐微兰心道。 “我大姐帮你?我大姐人现在去雁国做生意,你说她帮你,她怎么帮的你啊?”林海棠吸了口气,调整语气问道神应炻。 众人也是一脸的求解模样。 一个时辰之后,在众人听明白楚国巫尸之祸前,林谪言便送了闵罗皇后乐正嘉一枚银蟾印,而正是因为此印,神应炻才能平安脱身。 “闵罗皇后未出阁前,确实跟我姐交情不错。但我姐为什么要送她银蟾印呢?”银蟾印是林家在闵罗国的总令,在闵罗的所有林家人见到此令都要听从持令者的吩咐。海棠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况且,怎么她人没跟你一块儿出来呢?” 神应炻脸色一变,突然有些沉默,而后才道:“皇嫂担心皇兄,所以又回了皇宫。至于,林家主为何要送皇嫂银蟾印,我却是不知情的。” 海棠得了个半拉答案,想着回乐岛她姐都没跟她提过这茬,估摸着闵罗的事她姐之前有谱,但是又不能确定。那个时候估摸着她也帮不了闵罗太大的忙,只能私底下给朋友塞个保命符吧。 只是,这脑袋到底咋长的啊? 怎么?怎么就能以点知面的啊?怎么就能看出闵罗有今天这样的祸患啊? “妖怪啊!”她想着想着,把脑袋里的想法嘟囔了出来。 第073章 目的 周围几个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噗嗤”一声,大狐微兰笑骂道:“那是智多近妖,有你这么说姐姐的么?” 三个男人却都没做声,他们心底,也隐隐觉得,海棠这句话虽然直了些,但是,真的有道理。 “差不多。”海棠敷衍道,而后催促神应炻道:“咱们上路吧。” 海棠带着轩辕睿指派给自己的百人黑甲卫队伍,护送着神应炻的人马北行而去。 轩辕睿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队伍,对一旁的月子安感慨道:“这么可怕的人,以后居然是我的大姨子。” 月子安扯了嘴角,却笑得有些勉强:“林家主确实深谋远虑,眼界也远的惊人。” 他说完后,心内蓦然生出一丝怅惘,他看了看不远处乌泱泱的七万东**人,很快得,那怅惘像在风中摆荡的蛛丝一般,被夜风一阵侵扰,便消散无踪了! “我们也走吧。”月子安道。 …… 三月十三,天清气朗。 谪言和李漠赶到渝林时,恰至午时。 谪言没提让李漠走,李漠也就装不知道。 林氏在渝林的品安居所处的市口一般,既不热闹,也不冷清。只是,谪言找过去的时候,店内依旧是宾朋高坐,食客千百。 渝林分店的掌管者是林凤凰做家主时,培养的掌事,名唤画眉,是个八面玲珑,能力过人的女人。 渝林这边的林家生意,基本上由她和涟漪二人掌管。因为信任这两人的能力,谪言并不多过问。 谪言入店后,自腰间那串五彩石头中扒拉出了一枚青色的石头,递到了柜台拨算盘珠子的中年男子手中。 那男子见了石头,立刻脸色大变,正欲朝谪言作揖,便被她一个抬手给阻止了。 “画眉。”她只说了这两字,那男子立刻转身朝着品安居的后院跑了过去。 不多时,一 名容色清丽中带着两分深沉的中年女子手中拿着那青色石头,朝着谪言和李漠跑来。 她见了谪言,先是端详了个大概,在看到她手中的黑紫时,深沉的面色中又隐约浮上了两分怒气。 “啪!”一声,她重重拍打在谪言的背上,也成功将李漠给惊着了。 “你要把主子给急死啊?!”她朝着谪言骂道。 谪言脸上却浮上了一层暖暖的笑意:“姑姑。” 那声音虽温和一如既往,李漠却听出了里头些微撒娇的意味。 撒娇?言姐? 李漠不禁朝着那中年女子看了过去。 那女子察觉到了李漠的视线,立刻疑惑地看着谪言。 “画眉姑姑,这是我的好朋友,若非他,我只怕更严重。”严重什么,谪言没说,她只是冲画眉举起了手背,那上面的黑紫迎着射入屋中的亮光,更显触目惊心。 画眉眉头一凝,先是冲李漠屈了个身:“有劳小兄弟了。”而后,又朝着谪言说道:“跟我来!” …… “呜哇……呜哇……哇哇哇……” 晨光熹微的林间,海棠和微兰刚将马放到溪边,便听到了神应炻的马车中传来一阵婴儿的嚎哭。 “谁啊?”海棠端起囊袋喝水前,问道微兰。 “隆昌帝的儿子。”微兰一脸凝重道。 海棠举着的囊袋又放了下来,面色也浮上了些许凝重。 “怎么哭这么厉害啊?”她问。 微兰边套马辔头边说:“在崖州待了两日,找了十几个大夫看过了,都不知道是什么病?成天烧着,但是饿的时候哭得很有劲儿。” 海棠听了,立刻将手中的僵绳扔给微兰,微重的步履将溪边的枯枝踩得咔咔响。 “我去看看。” 海棠刚走到马车边,便看见夜煞不知从哪儿抓来一只奶水丰足的野山羊,递给护卫去挤奶,她则掀开马 车车帘,将神应炻手中的婴儿一把捞了过来。 海棠看见她那个动作的瞬间,就炸了毛! “你丫干什么呢?!”她大吼一声,立刻伸手将夜煞“揪”在手中的婴儿给抢了过来,小心翼翼托着屁股扶着脑袋给抱好。 夜煞凌厉的双目中立刻浮上了些许怒意!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神应炻下了马车,隔在了海棠和夜煞中间。 “林姑娘,夜姑娘没有照顾婴儿的经验,她没有恶意。”他冲海棠解释道。 没恶意能这么折腾孩子么!不会照顾就别照顾!海棠看着神应炻眼底大片的青黑色,这两句话到底没说出口。 “我家弟妹多,很小的时候我就帮我姐照顾妹妹们了。”海棠僵着脸解释道:“王爷,这样,这孩子我帮你抱着,等你们到了目的地再找个妥善的人照顾他吧。” 神应炻正求之不得呢。 “有劳林……唔!”神应炻没说出口的话被海棠捂在了嘴里。 那头夜煞立刻跑到了神应炻身边,二话不说拉过他将他塞进了马车里。 “先走!”她抽出腰间的落华剑,冲闵罗的护卫们说道。 “来不及了。”海棠将孩子送到车内神应炻手中,而后探出头对夜煞道:“被包围了呢!” 夜煞冷哼一声道:“我杀出条路,让他们先走。” “走半路我们追不上,他在遇到埋伏怎么办?”海棠不赞同道:“一起行动。” 我会追上。夜煞这句话在耳中传来的动静后,没有说出口。不仅没说出口,她的脸色还变得份外凝重。 那声音?是她们! “是啊。”微兰也从溪边一跃而至,冲夜煞道:“夜姑娘,一起行动比较好。” “是巫。”微兰突然对海棠说道。 海棠面色一怔,而后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吩咐闵罗的护卫围着马车,将自己手中的 百人军团分成了五列,站成了五个方向。 沙沙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并越来越近。 海棠和微兰戒备地看着四周的动向,她们身后的夜煞则捏紧了手中的落华剑…… 绰绰树影中,走出了十来个身段窈窕,额迹顶着一抹如鹤喙状红的姑娘。 那些姑娘目无旁人,只端端朝夜煞屈身道:“姑娘,回头吧。” 夜煞没有理她们,而是将手中的落华剑递进了马车:“无论如何,这些年,多谢你。” 她对神应炻说道。 海棠微兰一脸懵,神应炻则刚想说话,却被夜煞“啪 啪 啪”封住了几个身上的穴道,待在了马车内,不能动弹了! “看来姑娘是打算,让我们请了。”那十几个鹤红姑娘中,为首的说道。她说完,手指一抬,她身后那些姑娘立刻朝着马车一涌而上! 海棠微兰怒了!这……丫的也太目中无人了!她们这些大活人站这儿,她们是瞧不见吗? 双方正准备动手,那为首的姑娘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枚金色的铃铛。夜煞见了那铃铛,脸色一变。 那姑娘对着夜煞连摇了三下铃铛。海棠和微兰就察觉到了夜煞异常的原因! 夜煞身体突然不受控地朝着两人攻了过来,一贯凌厉的双目中,浮上了痛苦的神色。 她不是自愿的!是那铃铛吗? 海棠和微兰交换了一个神色,海棠立刻朝着那铃铛的姑娘攻了过去!对方明明是巫者,但是武功奇高,她们像是知道黑甲卫是驭巫军似的,并不使用巫术,而是凭武力对抗。 那手持铃铛的姑娘在海棠手底下走了三十多招,“咔嗒”一声,海棠一个抽腿反折将她的手臂钳制,才将她拿下。 她手中的铃铛落地的瞬间,夜煞的身体也恢复了自由。 只是那姑娘虽然被海棠钳制住了,面色 却一点都不惊慌。 “嘘……!”她脸带笑,吹了老长的一声口哨,那十多个姑娘闻声,全都在瞬间化成了红顶白羽黑翼的仙鹤,朝着天空展翅飞去! 奇异的景象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除了三个表情各异的姑娘。 海棠是凝重,微兰是沉思,夜煞的双眼中,则浮上了些许雾气。 海棠上前几步,想捡起那个铃铛,伸出的手突然顿在了半空中! 那铃铛,风华成灰,就那样,消失在了她的眼皮底下! …… “萧国内政乱,即位的幼帝的生母乃是慕容昊的亲妹妹,这些年因着和雁国的姻亲关系,没少仰仗雁国。”品安居三层的客房内,画眉皱眉说道:“云国和楚国东国之间的罅隙,一直未曾消弭,姑娘您的目的,很难达到。” “姑姑,事在人为。”谪言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不知买了什么东西回来的李漠,笑道:“不然,我为什么来雁国呢?” 画眉闻言,眉头一松,笑着道:“你这孩子,肚子里踹了几十颗心,我们是比不上咯。” “姑姑总爱取笑我,若肚子里长得都是心,那肝肺肠可没地方长了。”谪言笑回。 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画眉闻言,起身道:“现在这儿歇着,养好了身子再谈其他,让萧云二国同意联盟这件事,还得徐徐图之。” “我没有时间等。”谪言说着,而后眸色一冷:“雁国此局,我必破之。” 画眉张了嘴还想说什么,脚步声已经传到了门外。 “你先歇着,我待会儿来找你。” 语罢,便出了门,在门口还和捧着一个大纸包的李漠迎面遇上。 “莫公子。”画眉笑着招呼:“买了什么?” 李漠笑着举高手中的纸包:“治冻伤的药。” “有劳莫公子照顾我家大姑娘了。”画眉一脸笑意。 第074章 奇药 画眉冲李漠笑得温和,看李漠的眼中,有着了然之色。 李漠一点儿也没有避讳让众人知道,自己对谪言有心思的想法,故而神色如常,眉宇坦荡。加之他生得俊朗明丽,此间风华气度,让画眉颇为喜欢。 “您客气了。”李漠拱手说道,眼光却一直飘向她后面的客房。 画眉笑着离开。 李漠推门入内。 他手中的纸包中装满了虫茧,他用剪刀剪开,将那些有些腥臭的绿汁细心涂抹在了手指和手肘那些黑青的地方。 “言姐,你腿上身上的,你晚上涂的时候自己剪开。”李漠说完,突然想起了云巅草屋那夜,自己将她的衣服脱掉的事。 脸腾一下就红了。 谪言神色也有细微的不自在,她即刻举手岔开话题道:“火辣辣的,似乎有用。” 说完,她突然想到不对劲的地方! 现在已经是暮春了!怎还会有如此多的虫茧? 她看着李漠,不相信这样的常识,他会不知道? “安弟,这些虫茧你是在哪儿买的?”谪言问道。 李漠转过头看着谪言笑得一脸明白:“言姐,是不是因为时节不对?” 谪言一脸求解。李漠继续说道:“起初我也以为是骗子,或者是得知我们入了渝林的人,我问过了,那卖虫茧的老丈告诉我,这些虫茧的名字就叫‘暮春生’,我想了想还是不对劲,买了药,便找了好几家药店问过坐堂大夫,人都说此药确可治冻伤,药也干净无问题。” 谪言听到这里,浅浅笑开:“安弟这是打算以静制动?” 李漠倒了杯茶,细细啜饮:“言姐,换个角度想,如果我是那个老丈,在得知我的敌人受了伤的情况下,应该是想一万种如何能最快最好对付他的制胜之 法,而不是,千方百计想办法把伤药送到对方手中。所以我想,我们不如将计就计,静待人找来。” 李漠从来就不是个笨的,心思通透,人也豁达。一番分析有理有据,谪言看了他好一会儿,而后笑问:“那照安弟的意思,这人不止认识我,还知道我受了伤?” 李漠想了想,道:“我和言姐你来渝林的事,知道的人很少,一路上你又刻意遮着你额头的疤痕,应该没什么人知道我们来渝林。只是,言姐你一路都和别人在通着消息,有没有可能是消息走漏了呢?” “应该没有这个可能。”谪言对自家的消息传送和保密还是十分自信的,她道:“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暮春生’乃是云国域岸族特有的奇药。域岸族原生云国雪域,故对治疗冻伤颇有心得。这‘暮春生’所栖树木,也只有‘域岸族’懂得栽种。” “云国?” 云国巫族何以出现在雁国皇都?还能知道言姐受了伤? “安弟,昔年云国国巫乐正氏有一女子,她不会巫术,亦不曾遗传到巫族的灵力,十八岁时,她奉皇命嫁入雁国顾氏,这域岸族,便是她的陪嫁巫族之一。”谪言轻声说道。 李漠倒是听闻过此事,这乐正氏的女子,嫁的是顾氏的长子,顾岂。但她在二十岁那年便与顾岂和离回了云国,这域岸族为何还留在了雁国? 李漠正想询问,谪言的眼神又有些迷离了起来。 “言姐,困了吗?”李漠问。 谪言刚轻轻点了个头,却突然一头歪倒在了榻上。 李漠走过去将她抱好放放上榻,看着她日渐和缓的面色,心内还是松了口气的。原本一天要睡上十个时辰,现在已经减少到七八个了,这也表示, 言姐的身体正在好转当中吧? …… 三月十三,太阳裹着朦胧的霞色,半张脸西斜入地之后。月子安和轩辕睿的七万大军赶到了崖州。 彼时,崖州原有的一万悍龙军已在城门五里外扎起了营寨。月子安和轩辕睿到后,崖州城门大开,七万兵马携风沙而来,卷起城内的泥土,又疾速赶往城外营寨。 “来啦!”等候多时的齐昊眉色沉重,月子安和轩辕睿下了马方才真切感知到空气中那份不同寻常的压力。 “三十五万兵马,六七日才从闵罗各地出发,汇聚屠安城不过用了短短的几日。”齐昊说道:“这仗,不好打!” 巫尸不需饮食,更无休眠之要,行军速度快在情理之中。 “单冲我们而来?”轩辕睿问。 齐昊点头,月子安却道:“若是冲我们而来,何必损一国将士呢?三十多万巫尸,也太看得起我东国不足三十万的血肉之躯了。这起祸患的制造者,图的是这天下。” 月子安一言道破他所思。齐昊点头表示赞同,轩辕睿道:“陛下自得了消息起,就给雁楚萧云发了文书,可除了楚国,余国至今未有动作。这些个人,莫不真以为作壁上观可渔翁获利吧。” “未为不可。”月子安道:“单就让你着急不痛快,他们也乐意啊。” “昔年云国巫族暴动,后云国借口我东国巫力保存过于强大,曾私下联合萧国楚国合力打压过东国,此事被衡阳王调停,但两国也因此结下梁子。”齐昊道:“至于这萧国嘛,完全是跟着雁国跑的,这雁国诸年不参他**事,要想让他雁国派兵,估计也难呢。” “本来,最难的让他出兵的,怎么想都应该是楚国。”月子安道:“万事无绝 对,端看陛下作何安排了。” 语罢,三人看了看天边晚霞渐淡,黑夜将至,全都陷入了沉思。 …… 汀州南郊,林海棠抱着孩子站在那儿踱步。 没一会儿,大狐微兰走过来朝她使了个眼色。她顺着微兰的视线看去,不远处的大树下,全身笼罩在黑暗中的夜煞周身散发出的气息都是黑暗沉闷的。 仿佛整个人已置身炼狱一般。 神应炻抓着她的落华,坐在离她不远的地上,不时看着她。 “那些鹤……”微兰刚开了个头,便遭到海棠截断。 “她不愿意说,谁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赶紧把人送到云国,其余的事儿不必管。”海棠道。 这一路上,无论神应炻还是微兰和海棠怎么去问夜煞,她都是闭口不言,不说那些鹤女是什么来头,也不说那铃铛为何能控制她的身体。 微兰和海棠有心相帮,她这种态度,也着实让人接受不了。微兰心知海棠挂心崖州战事,是故也没多说。 可到了第二日凌晨,天还没亮时,神应炻醒来,手边的落华不见了,不仅如此,夜煞也没了踪影! …… “言姐,你要出去?” 渝林品安居,谪言刚打开了房门,隔壁的李漠便也同时开了门。 “去找‘暮春生’。”谪言举着手掌对李漠说道,原本那手掌上可怕的黑紫色,逐渐散开,变成了淡青黑色。 果然药效惊人! “言姐,一起吧。”李漠道。 “不了,接你的人今天该到了。”谪言看着李漠,扯出一抹浅笑:“安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言姐很高兴能够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李漠想起来在润渝运河上不时飞入船舱的那些绿鸹,抿着唇说不出话了,清亮的眸中,黯然一闪而逝。 “ 你我身份有别,能够相遇同行,真的是言姐此生莫大的荣幸。”谪言瞧他不说话,继续道:“只是,有些路,注定只能独行。” 谪言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说话,李漠也不开口,只定定注视着她。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既如此,弟就祝言姐诸事顺利了。” 语罢,他不看谪言,转身入了自己的房间。谪言看着他的背影,似透着说不出的失望。 谪言出门不过半个时辰,覃二谷庆和兕心等人已经赶至品安居了。 兕心出门寻谪言而去,覃二和谷庆见了李漠后,他一直一言不发。直又过了半个时辰,他才面无表情地说道:“走吧,回去了。” 渝林的街市宽阔敞亮,店铺种类繁多,昨儿李漠逛的是北面街市的第二条巷子,谪言刚找过去,不远处便有一只绿鸹直朝她的肩头飞来。 她解开绿鸹腿上的竹筒,信笺上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文字。只谪言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女音:“巫尸祸起,解法知否?”之后,那信笺上突然显示出了一些奇怪的文字。那字体不是时下六国通用的文字,每一字都由看不懂的花纹组成。 谪言将信在手中握了握,不一会儿,便风华成灰自她掌心落下。 她脚步不停,朝着北街行走。 “姑娘,要药吗?”未及两步,便有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深巷中传来。 谪言停住脚步,黑暗的巷内走出一道佝偻的身影。那是个年迈的老人,身穿简单的布衣,腰间系着一个灰色的布包。 他在看清谪言的面目的那一刻起,眼睛便模糊成了一片。 谪言倒是面色不变,只朝他说道:“药倒是不必了,我要见春洛水。” 那老丈眸色一黯,过了半响才道:“您随我来吧。” 第075章 筮巫 青尧殿内八卦阵,绿如池畔蓍草盛。 只从八卦阵中通天下,不问世间诸般混沌事。此乃雁国国巫葳蕤春氏的巫谱箴言。 葳蕤春氏巫,世人,也多以“筮巫”称之。其族灵力一般,术法不堪,但卜筮问卦之法,天下间,无人可出其右,葳蕤春氏也正是凭借此术,跻身六大巫族之列,且经年,地位不曾动摇半分。 身着巫服的葳蕤春氏大巫——春洛水,恪守既是规,又是训的箴言,每日跽坐池畔,如无必要,从不迈出青尧殿一步。 青尧殿内,绿水如镜,分支两道,其形圆整,状若天然八卦,绿如池由此得名。 谪言随着老丈来到青尧殿门口时,便被眼前衰败的门庭给震惊了。眼前的青尧殿,朱漆大门漆块掉落,丑陋斑驳;砖墙泛着幽深的青光,缝中朝外恣意伸出杂草无数;让整个青尧殿都散发着苍凉衰败的气息。 她随老丈入了殿内,殿内尚算整洁,只各式摆设,也很陈旧了。 绿如池畔,紫色纨绔练裙,眉目清冷恍若天生失了笑这一表情的妇人,净手焚香,动作优雅,各式茶具整齐摆放在池畔的百叶纹檀木桌上,高雅精致,与适才谪言在外所见,呈强烈鲜明的对比。 “三寸方内既安然,又何必去管他方外恶浊事?”紫色巫服妇人——春洛水在看到谪言的那刹那,便开口说道。 清冷的话语,在空旷的湖面上,扬起绵长薄凉的尾音。 老丈已然退下,谪言缓缓上前,跽坐在她对面。 “春氏通阴阳,知万物诡谲事,所以个个都冷心冷肺,以理世间诸事为辛,这点,我也知道。”谪言淡淡开口,看着春洛水的面容很是平静:“只是,我的命,是你祖父春居安当年联合炎雀洛氏,天水乐正氏,芙蕖凤氏救下的。你不用理我, 也不用管此间诸事,只要真正安然方内便可。” “我祖父所托,姑娘就当不曾发生过吧。”春洛水提着小菊纹紫砂壶将谪言面前的茶碗斟满,茶气瞬间氤氲四散,模糊了双方的视线。 “先人后巫,安分做人,并无大不妥。这世间诸般不甘不忿,皆从执念来。”春洛水接着道:“执着是恶舟,载人入苦海,姑娘何必?” 谪言闻言,扯出一抹浅笑,眼中溢满讽刺之色:“这些话,你可曾对投靠慕容昊的巫族提过?你又可曾对慕容昊说过?” 春洛水眼眸一颤,沉默了。 谪言却不打算继续放过她:“楚北六万人,闵罗三十五万人,悉数成巫尸,这些人,确在苦海不假呢。” 春洛水转头看着不远处的花骨罗盘,语气有些无力,又有些不易察觉的绝望:“即便如此,姑娘,您能做什么呢?慕容昊筹谋数十余载,您怎么可能赢他?退一万步来说,假使您能赢他,这世间从来不缺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谪言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远处罗盘中,花骨分离,组成了怪异的符纹,黑骨与白骨之间,隔着细软的花枝,在各色花瓣堆砌的圆盘之中,悄无声息,左右摇动。 “我费了那么大的劲儿,不过化功成花,以此阻挡启用言灵招罡风,降冰霜带来的反噬。”谪言看着手背骨节上的冻伤,轻声说道:“世人皆言言巫神力通天,凭一张嘴便可****,却不知,阴阳守恒亘古不变,凡事都有一个代价。” 春洛水闻言看了回来,谪言接着对她说道:“我也从来没想过跟谁争,跟谁斗。我走过的路不是我想走的,但是我即将要走的路,是谁也不能阻拦的。” “你准备做什么?” 春洛水看着起身的谪言,素来冷凝的面容之上,浮上了一 丝无措。 “我知道你这些年来不问世事,也不曾与慕容一族同流合污,你让域岸巫公引我前来,无非是想劝我作壁上观,明哲保身。”谪言说道:“只是,你恐怕要失望了,我五岁那年,被你祖父救出,从而有幸得知,我是一个人。他求我助巫族脱离奴籍,我应承了,这是我活下来应该付的代价,这些年我从未敢忘记。只是如今,我想换个做法。” “换个做法?您要怎么做?”春洛水的眼中有着激烈的反对之色,只言语仍旧是一贯的清冷:“绩牙巫族知悉言巫功法的秘辛,投靠了慕容昊的巫众,比那登记在册的两万巫众还要多。无论您怎么做,也许都难逃失败的下场。” “便是失败,便是身死,我也要教这百巫明白,他们在成为巫以前,是个人。”春洛水闻言一震,恍惚间,池畔蓍草随风摇曳,草香四散,远处谪言笔直的背脊,模糊在了她的泪眼之中。 “姑娘回去了吗?”春洛水被域岸族巫公的声音给唤醒,她垂首拭泪,而后轻声说道:“那孩子,说要教百巫做人呢?” 清冷的嗓音中,似含了淡淡的笑意。 “你待会儿继续送些药过去,她伤没大好。”春洛水看着罗盘中摇动的白骨,凝眉道:“这孩子老沉持重,谋算在心,要做什么也早就思量好了,您老不必担心。” …… 谪言出了青尧殿,天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主子!”她才想随便借个屋檐躲雨,便听到了兕心激动的呼唤。 “还真是吓坏我了,幸好您没事儿。”兕心红着眼眶走近她,举着伞替她遮雨:“我提心吊胆了整整三天,直到得了您的信这心才落在肚子里。” 谪言笑了笑没说话,主仆二人沿着北街缓缓而行。 兕心注意到谪言手背骨节上 的青紫和她迟缓的脚步,眼眶又瞬间泛起了酸。 这是……这是遭了多大的罪才能把自己弄成这样啊! “主……”她刚想说话,不远处的地方,便响起了丝竹管弦之声。 北街的街中心,有一支长长的着红队伍,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街道两边,也站满了不惧雨淋的围观人群。 “是办喜事呢。”兕心瞧谪言看得有些出神,想到本该月末成婚的自家三姑娘,便故意扯道话题:“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天公再不美,也不会像人那样,一个算计,便叫原本能顺利成亲的人,无故伤透了心。 她家的老三,这会儿肯定在家哭着鼻子呢。 “走吧。”谪言刚刚开口,那队伍的前头便传来了一阵骚动。 “是顾家那个执意要跟筮巫学巫术的女儿回来了!我说呢,怎么好端端的下起了雨,真是晦气!”人群中,这一声清晰无误传入了谪言的耳中。 “主子,这说的……是顾姑娘吗?”兕心闻言眉眼间便浮上了怒气。 “应该是的。”谪言抬脚朝着队伍的前头走去,果然见到了被人群堵在了街道入口的顾清琬。 “你一个巫女,看到办喜事不应该躲躲吗?非触我家主子的眉头吗?” “巫女太晦气了!” “……” 顾清琬的面色始终温婉平淡,仿佛这些人说得不是自己。她始终保持着沉默,成亲的队伍最是耽搁不起时间,故而没一会儿便消停了几许赶路。 顾清琬这才抬起脚步前行,只是未走两步,便被一群看热闹的孩子推搡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谪言瞧得分明,且眼中隐有怒意。 “顾清琬,顾氏逐,一朝入了筮巫门,从此晦气缠在身!”那些推她倒地的孩子还围着她拍手唱着不知哪儿编的童谣。 “顾清琬,你被顾家踢出门 ,修习巫术在渝都过得水深火 热的,就为了找你妹妹? “顾家嫡女,荣华富贵于我而言,不若清宁半分重要。” 谪言的脑中突然响起了云巅那夜,慕容荿慵懒的语调和顾清琬倔强决绝的声音。 她迈开脚步,朝着被围困在孩童中间,束手束脚不得起身的顾清琬走去。 她在孩童中间的缝隙挤进了顾清琬的身边,只是刚朝她伸出手,便惊见对面一只骨节分明细长有力的手也伸到了,顾清琬的前面。 她抬头看去,那是一双极其温和淡然的眼眸,平淡到让谪言觉得,这眼中似装了天下生灵,百里疆土,万千民众,可再仔细一瞧,又好像,什么都未曾装下。 对方也恰巧打量着她。 淡然的双眸中,瞬间浮上了细微的了然。 “殿……”那男子扶起顾清琬,顾清琬也在同时看到了谪言,一个招呼就突然卡在了喉间。 “林氏谪言见过大殿下。”谪言却是平和的招呼道。 顾清琬有些受惊却最终因为识得谪言而并未放大她时常脱口而出的惊人言语,她身侧的慕容荻只是淡淡的颔首,脸色也并未多讶异。 “林姑娘,你的手?”顾清琬突然抓起谪言伸到她面前的手,惊讶道:“怎么弄成这样?” “云巅突降暴雪,然后……就这样了。”谪言收回自己的手,说道:“这个不妨事,顾姑娘,你怎么回事?” 顾清琬一脸不解。 谪言回过头去,那些孩童已经被慕容荻带来的侍卫赶走了。 顾清琬见状才明白她所指什么,随意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说道:“这是修习巫术的代价。” 代价?谪言有着瞬间的怔忪,还未彻底回神,突然又听得那绝美温婉的姑娘带着七分洒脱和三分恣意的笑颜,冲她笑得格外美丽。 “但是,我不在乎。” 第076章 碧萝 我不在乎。 眼前的这个姑娘,看似温婉纤弱,却有着常人无法估量的强大和决心。而她这种坦然前行,无畏生活赋予她任何考验的性格,只源自一个在也许在常人眼中,衡量起来,并不那么重要到让她去放弃一切的原因。 自己和她,走的路,何其……相似? “姑娘好生洒脱。”谪言眼中有了浅浅笑意。 顾清琬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而后不好意思笑道:“瞧我,街头就和您二位聊起来了,那边就是我住的地方了。林姑娘不介意,进去坐坐?” 谪言见她手指着不远处的青尧殿,也不急着招呼一旁的慕容荻,而慕容荻除了先前打量了她一眼之外,再没说过开口说过话,只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着。 若非异常熟稔,态度不可能如此随意。 “不了,下次吧。”谪言笑着道:“我没那么快离开渝林,有机会的。” 顾清琬恍然道:“林姑娘你怎么这么快出现在渝林呢?” 顾清琬本隐隐觉得她和云巅被封一事有关,可现下见她还先自己一步出现在渝林,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来谈生意的。”谪言道:“我到了也没多久,不算快。” 这句话说完,谪言抑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顾清琬见状,便只得让人先行离开。 “那大殿下,顾姑娘,有缘再会。”离开前,谪言屈身行礼道,她注意到,温和淡然,磊落端方的雁国大殿下,眼中除了一旁的顾清琬,再无他物。 连一丝一毫对生人的探究意味也没有。 这说明什么呢? 君子坦荡荡,生而无所求?或者是,胸有**,已装乾坤? 谪言回到品安居时,李漠已经离开。她上楼回房的时候,眼光不自觉的瞥了眼隔壁的房门。 仿佛下一秒,男子清朗的笑颜就会破门而出。 …… 李漠是从陆路离开的,刚上路时, 他还陷在被谪言拒绝数次的打击之中,神色有些萎顿。马车行走两个多时辰之后,突然停在了皇城郊外。 “主子,这附近,总觉着有些不对。”覃二的声音在马车外响了起来。 李漠掀帘而出,入眼是一片道路清晰,树木稀松的路面。他下了马车,朝着周围细细瞧去,赫然发现,那些稀松的树木上,尽是刀痕划刻,痕迹还新鲜得很。 才留下没多久的! 这里,刚刚肯定发生过一场规模不小的打斗! 他朝前又走了几步,注意到不远处地上有些烧焦的泥土:“去看看周围还有什么痕迹和人。” 覃二带着人在四周巡视了起来。 一无所获。 “主子,要不,赶紧赶路吧。” 覃二有些不安道。 这一路,的确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本来决定好的泽林之行,突然变成了去云巅,主子又非要跟林家的那个姑娘搅在一起,这又突然到了渝林。要不是兕心姑娘接了林姑娘的信,通知了他们,他们还成天提心吊胆在云巅外围瞎转悠呢! 主子可不能出什么事儿!绝不能! 李漠点了头,一行人北行而去。 只刚行走不过半个时辰,便得知了先前那树上的痕迹是怎么来的! 一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黑衣老者举着根手杖,朝着马车的方向没命地跑来! “救命呐!杀人啦!……”老者声嘶力竭,边跑边喊。 覃二戒备地护在了马车前。 老者身后跟着个碧衣的姑娘,她面容温婉,目光却是与面容异常矛盾的坚毅和冷凝。她纵身一跃,翻到了老者的身前,在看到覃二时,眼中透出“别管闲事”的讯息。 覃二只狐疑地看着两人。 碧衣的姑娘双手在不停的翻动。那双手,细长,柔软,翻动迅速! 她在结印!她是巫女? 覃二的拇指迅速扶上了腰间的刀柄上! 李漠探 头而出看到了碧衣姑娘的背影。 对面的老者在姑娘翻动手印时,也没闲着,他将手杖插在了身前,而后,双手亦掐起手印! 这老头也是个巫! 李漠沉默,覃二便观望。 碧衣的姑娘手印结定之后,荒郊四面,突 起火海一片!那火海抱聚成团,像太阳一样,圆圆的,燃烧着,散发着灼人的温度! “轰!”一声,那些火球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碧衣姑娘的一个手势之后,悉数朝着老者攻了过去! “轰隆……轰隆……!”火球破风的力道强劲,在数声轰响之后,众人一看,地上只余下了焦黑的一片泥土,和一块,黑色的洞 穴! 那老头人呢?火球呢? 李漠看着碧衣姑娘的背影,只见对方不慌不忙,也不急着上前查看,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头却转向了离黑洞不远处的一块空地! “轰!”又是一声巨响! “啊!”一声惨叫之后,紧跟着是地表一阵强烈的晃荡。 李漠停在原地的马车受震颠簸了一下,队伍里的马儿也受惊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待牵好马看去,那姑娘看着的那块空地的泥土被老者顶开,无数火球紧跟其后,在他上了地面的那刻起,便席卷了他的身体! “主子……?”覃二迟疑道:“要帮吗?” “不,再看看。” 李漠说道,覃二也不敢有疑议,自家主子多数时候是个非常冷静镇定的人,这种有些冷血似的命令才会像是他性格所为。虽然李漠年纪小,但覃二很少质疑自家主子的英明神武和冷静决断,当然,只除了,遇上林家家主的时候。 “乖乖跟我走,才能少吃苦头。”那碧衣的姑娘走近被火球围堵,满地打滚的老头道。 李漠注意到,那姑娘召出的火球的确非常特殊,那些火球只在老者的身上上下滚动,所过之处,确实衣毁皮焦 ,但除此之外,老者的身上是没有沾染上一点儿火星的! 那火,只烧人,并不会蔓延! “呸!臭丫头!”那老者恨恨骂道:“你到底是谁?!” 那姑娘慢条斯理地将手掌对着老者身上的火球,在空气中翻转了一个弧度,而后,老者身上围着的火球慢慢变成火链,束缚着老者的手脚,并将他倒在地上的身体带站了起来。 除了巫术,这世间也没多少东西会违反自然让人震撼了! “手下败将没有资格提问。”少顷,那姑娘缓缓开口。 火链引路,自行带着老者朝着北面慢慢走去,老者口中的叫骂声听不见后,那碧衣姑娘娘才走到李漠的马车前。 “多谢诸位不曾插手。”她说话极慢,吐字也少,只是从周身的气质和谈吐看来,她应该是个教养良好的姑娘。 李漠突然产生了好奇:“你与他有何仇怨?” “无仇无怨。”碧衣姑娘说完,看着李漠一脸的漠然和不解,并不多做解释,而是再次屈身行礼道:“告辞了。” 语罢转身两个纵跃,便消失在了李漠等人的视线中。 “走吧。”李漠放下车帘冷静吩咐,像是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前行不过一刻,李漠等人又遇上了那个碧衣姑娘。那姑娘和一个穿藕衣的姑娘,带着三四个人,绑了几十个人。那些被绑的人中间,就有李漠认识的。 繁复的曼陀罗花纹有些凌乱,又有些颓败的开在了那些人的脸上。绩牙族的小姑娘,泪光闪闪的看着举着黑球木杖的墨鸢好,还有那先前被火链困住的老者。 “停车。”李漠沉着声音吩咐,他放下拂着车帘的手,下了车。 绩牙族的小姑娘在看到他的瞬间,眼中的泪便越发汹涌了,李漠解读出那是一种求救的讯号。 他当做没看见,走到碧衣姑娘的跟前:“这些巫者不 知哪儿得罪姑娘了?” “没得罪我啊。”碧衣姑娘估摸着是个话少的性子,不爱多说话,也谈不上解释。 李漠只得出声询问:“那姑娘您为什么抓了他们?” 碧衣姑娘好藕衣姑娘对视一眼,不再说话,只吩咐那三四个手下将人看好了,继续朝北走去。 李漠一个抬手,覃二便带着人拦在了他们面前。 “说清楚!”李漠对着这两个姑娘的背影说道。 “干卿底事!”那姑娘言语骤然冷冽,肃杀之气瞬间浮上周遭空气。 “哎……!”一旁的藕衣姑娘突然笑语晏晏走到了李漠前面,满脸堆着笑,给李漠打起招呼:“这位公子,误会,误会啊!” 李漠一个视线扫过去,藕衣姑娘的笑便淡了三分。 好吓人的眼神! “公子,这些巫都是些恶人,我们只不过,替天行道而已。”她干笑着解释。 李漠不为所动。 他心中所想,谪言不愿意旁人随便驱使利用巫者,这些巫若是落在这些人手里,那还不如落在自己手里。 玄武卫****,碧衣姑娘眉宇间耐性尽失,周身杀气四溢。 藕衣姑娘性子估摸着颇为圆滑,不愿妄动干戈,见了此状,虽无奈却也只得摆出攻击的起势。 ****,一触即发! 突然,从天而降一直绿鸹,飞到了碧衣姑娘的肩上! 李漠瞳孔蓦然一缩,脑中想要冲口而出的话,在看到那些被困的巫族后,变了个样子。他对碧衣姑娘说道:“你与兕心、修竹姑娘是什么关系?” 其实,他原本是想说,你与言姐,是什么关系? 碧衣姑娘闻言一怔,周身的杀气转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七人之中,我排第四。”碧衣姑娘说完,又缓缓地加了句:“奴婢名唤碧萝。” 李漠瞬间听明白了。 这姑娘是言姐手下七大掌事中,排行第四的掌事,林碧萝。 第077章 出手 这碧萝姑娘是个异常聪慧的。 李漠发现,她是注意到自己看到绿鸹之后才说出了兕心和修竹的名字,故而敛了杀气,说了自己是七人中第四个掌事。在他只说出兕心和修竹的名字之后,这样的回答不可谓不巧妙。 她不确定自己是言姐熟悉到何种程度的朋友,但能断定自己知道绿鸹。 她也不方便在这些巫众面前提言姐的名字,故而有此回答。 李漠沉吟许久道:“李代桃僵之恩,在下不敢或忘。” 李漠直接甩出自己的身份,那些被困的巫众自然是不知情的。 但,碧萝已闻言笑开。 那藕衣的姑娘更是。 “嗨,白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要动手了呢!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藕衣姑娘笑嘻嘻说道,然后想了想李漠的身份又顿觉不妥,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公子您原来是友非敌。” “公子,方便的话,借一步说话。”碧萝看了看天色,对李漠说道。 李漠跟着碧萝走到一空旷避人之处。 “举家多谢楚君您救我家主子之恩。” 刚走到空地,碧萝便朝李漠跪下。 “不必如此。”李漠扶起碧萝,笑得有丝无奈道,关于言姐的事,他有许多话想问,却最终因为没有立场而作罢。 林氏信息传播的快速和精准再一次让他受惊:“你去雁国?”他问碧萝。 碧萝道:“奴婢只是得了主子的令,来将这些巫族带往崖州的。” 碧萝在家得了谪言的消息后便即刻赶往渝林,最终在这些巫众入渝林之前将人截下了。但主子没有说可以对别人提起主子的打算,便也对李漠有所保留。 李漠自然是听出来了。 两人并没有交谈多久,便各自上路了。 林氏一众出渝林择水路,李漠却得了李束的信,三日之后,在东雁交 界,湘水以北,泽林以南,与另外一批与他同时赴雁的楚军汇合。 然后,水路回楚。 “去崖州?”李漠看着碧萝等人远行而去的背影,嘴里喃喃念道自己从碧萝那里得来的唯一信息。 闵罗军队尸变,崖州乃是闵罗和东国的交界,也是闵罗进攻东国的必经之地! 那里是前线! 言姐把这些投靠了雁国的巫族送到那里做什么? …… 风,无休无止;雪,皑皑遍地;月儿皎洁又冰冷的挂在巨大的黑幕上空,狐狸和狼群的嚎叫也近在咫尺。 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对这有些可怖的雪夜并不关注,也不在意不远处野兽的鸣叫,她只是使劲儿扒着一座看上去并不陈旧的坟茔。 “呜……!”;一只狼走近了她待着的那片坟地。 狼的目光凶狠,小女孩却一无所觉。她与狼目光对视的刹那,甚至“咕咚!咕咚!”吞了几道口水。 她太饿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过饭了! 这只狼这么大,应该够她吃很久吧! 可惜,它进不来…… 小女孩的表情瞬间有些沮丧,她转身继续扒着坟茔,那狼似被她的态度惹怒,后腿微弯,猛地朝前一跃! “咚!”一声巨响,那只狼不知撞 击到了什么重物之上。发出嗷嗷惨叫! 小女孩仍旧没有回头! 突然,她小小却粗厚如野兽的手传来僵硬中带着些微柔软的物体! 她心中一喜,加快了扒拉的速度。 一只死去多时的人的手在雪下现出形状。 小女孩像是饿极了!她撕扯着死尸的手臂,“咔嚓”一口,将那手从尸体的身上咬下,而后,她把手塞入嘴巴,大块朵颐。 此举惊呆了狼群! 嗷呜一声,受惊的野兽四散而逃! 小女孩看着狼群的背影,在看看手中的死人手,胸口突然 有些闷,嘴里的死尸肉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主子……主子……” 兕心看着在睡梦中被汗濡湿发迹的谪言,知她被魇住了,便推了推她。 谪言梦中胸闷与现实重叠,她睁开眼后,问道兕心:“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轻捂着胸口坐起,一头黑发垂落披散铺满她身后的床榻,将她苍白削尖的脸遮住,给她营造了一种纤细赢弱的美感。 “辰时正了。”兕心说着话便扶她下床,她已经习惯自家主子不爱在床上靠着,睁了眼就必要下床的习惯:“您又魇着了?” “嗯。”谪言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在初阳氤氲中朦胧的雁国晨景,轻声道:“这雁国于我,真是不祥之地。” 兕心端来了桃花粥和桃花饼,谪言吃完之后,她又端来了安魂汤。谪言幼时每每梦魇,林凤凰都会端上安魂汤来哄她。 乍一见这黑漆漆的汤汁,谪言封山受伤后,脑中所呈那些微的混沌渐散。 “敬平到渝林了?”她小口啜饮着安魂汤,问道兕心。 “我跟修竹联系上了,他们是和顾姑娘他们一起到的。”兕心道:“不过,赵五公子今日要入宫面见雁国圣上。此时,怕是已经在雁宫里了。” 谪言放下手中的药碗,点头道:“你去约,他出了宫把他请来这里。” 兕心走后没多久,画眉便进了谪言的房间。 “你要借华顺赵氏的力量?”画眉直言道。 东国华顺赵氏,楚国颍南陌氏,以及,雁国渝林顾氏,乃是当世三大圣儒家族。 四方大陆每隔十六年会有一次世家弟子的综合才学考核。考核项目除了儒家的六艺之外,还有诸家杂学和三家大儒的随堂考验。 而三大世家的排名,便是由此考核而来。 陌氏门下男丁比之赵氏顾氏,是最少的, 但每次考核,陌氏总能独占鳌头,从未让出过第一的位置。 其后便是赵氏和顾氏。赵氏人丁兴旺,家中男多女少,六艺见长者无数;顾氏是三大世家中历史最为悠长的,原也是子嗣兴旺,家中男丁繁多,但不知何故,过去二十多年来,顾家出生的全是女婴,顾家的第三代中,至今未有一个男丁。 再过一年,便是三大世家儒位考核,往年顾氏和赵氏排名不分先后,二三轮流。今次,顾氏一门娇娥,不知还能不能与赵氏争那排名之位。 “对,笔墨有时候是比权利,比武力更有威力的杀人武器。”谪言对画眉说道。 “此局难破。”画眉道:“就算你知道了雁国内政的弊端,但人家关上门来窝里斗得再狠,也未必就能遂了外人的心愿,慕容氏和顾氏,个个都是人精,并不好对付。” “谁说我要对付他们了?” 谪言莞尔一笑,自袖中 将鎏金蝙蝠扇抽出,在掌心摆弄起来:“姑姑,我是想让他们互相对付。” …… 赵玄之赶到品安居时,谪言刚放下毛笔净手。 “那山……?”赵玄之看到谪言手背上大片的乌青,并不掩盖心中的好奇。 谪言坦荡道:“我封的。” 赵玄之狠狠吃了一惊,而后好长一段时间不说话,再开口,他既没有询问谪言的身份,也不曾探究她能力的来处,只语气有些低沉道:“难怪修竹姑娘会那样担心,你也太厉害了,那样大的一座山。” 谪言不说话,只拿着书桌上的纸页递给他:“这是我整理的,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少顷,赵玄之看完,脸色已铁青一片了。那纸页上写了楚国闵罗国的巫尸祸患均为慕容氏所为,云巅的事,驭巫军以及投靠雁国巫族的事,事无巨细,谪 言全写上了。 “陛下让你入云巅采风,只怕也意不在此吧?”谪言道。 “陛下也只是怀疑,故而让我来探探风。”赵玄之道。 好算计!敬平在明她在暗,双管齐下,就算锁定不了真凶,也能寻到巫尸祸患的蛛丝马迹。 “你来雁国不是为了做生意吧?”赵玄之道:“你怎么会卷到这些事里面来?” 语气是有些焦急的。 “这也是生意。”谪言说道:“敬平,我救了那么多的巫族,他们需要一个可以安心栖息处,而陛下需要我林家的消息网,双赢的事儿,我又怎会错过。” 赵玄之知道她这些年来游 走诸国,带回来很多的巫族,他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救那些巫,但他始终相信,无论是对陛下,还是那些巫族,她无异心,也无恶意。 “这纸上的写的,陛下都知道吗?”赵玄之问。 在谪言一个点头之后,他又说道:“云巅被你封了,那岂不是要以后要解巫尸之法都拿不到那些蒿乂草了吗?” 赵玄之心中也清楚,云巅若是开放,打巫草主意的人是不会随意停手的。封山此举看似不当,却是势在必行的一步棋。 “这些都是后话,就算有蒿乂草,三十五万的巫尸,也非一日可解的。”谪言说道:“眼下,让萧云雁合力出兵助我东国躲过此劫,方能解决东国之危。” 赵玄之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此局既然是雁国设下的,慕容氏又怎会出兵相助?还有云国萧国,让他们出兵也并不那么容易啊。但他又了解谪言的性子,若非想到对策,她断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我应该怎么做?”赵玄之一针见血。 谪言缓缓笑开。 “跟你说话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累。”谪言道:“明日你入宫见慕容昊时带上我,我要去告状。” 第078章 顾氏 赵玄之隔天便给雁宫递了文书。 慕容昊不见。 谪言和赵玄之都不意外。 渝林暗地出动的巫族,驭巫军和各路军士,都是慕容昊不见他们的理由。 “应是云巅被封一事。”赵玄之和谪言在品安居品着新上的春茶,看着楼下一拨又一拨奔命的军士,涟漪入眼,如是说道。 谪言放下青面柳纹玄玉杯,扯了嘴角道:“不止,该回来的人没回来,不好的消息却一个接一个,换成是谁,都不会开心。” “你还做了什么?”赵玄之道。 “让碧萝在半道上截了他派去云巅的人。”谪言起身,看着不远处雁国的宫廷,转身对赵玄之道:“敬平,不出两日,他必会召见你。” 赵玄之一点都不怀疑她的话,只是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又做了什么?” “散布谣言,众口铄金,积销毁骨。”谪言转身,冲赵玄之道:“流言是个好武器,我们要好好的握在手里。” 赵玄之笑开,起身走到她身边,视线亦投向雁宫。彼时斜日苍黄,将那伟岸辉煌的宫廷笼罩在了一副鎏金画卷中,美丽,亦壮阔。 …… 两天内,慕容氏豢养巫族的消息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渝林的上空,街头巷尾,每个人都在议论着这件事的真实性。 慕容昊连日来心情都不好,听了这个消息,直接踢翻了朝堂上那只赤铜九龙戏珠香炉。 “简直一派胡言!”他大声斥道。 朝堂百官无一人敢言,呈上这道折子的红服官员跪在地上,身体都抖了起来。 半响,朝堂左侧走出一着紫服官袍的中年男子,他目光沉炻,眉宇温和,周身散发着说不出的清贵和从容。 “陛下,此消息已越传越烈,扩散迅速,断不能再放任。”他的声音,也是说不出的清朗悦耳 。 慕容昊哪里不知道呢? 只是,手中的折子上所呈传言内容十分详细,他只看了一眼,便暗道不好,那些巫族名称,巫者名称,一一罗列详尽,其间甚至包括云巅诸事,甚至隐隐牵涉到了巫草。若是再以这种速度传下去,届时定会造成难以掌控的后果! “顾岂,你有什么法子?”慕容昊叹了口气,皱眉问道。 “此传言既只在渝林而起,我们现下若是找到源头,就还来得及阻止。”顾岂道。 “源头?”慕容昊道:“这个怎么找?” “臣昨日已去五成兵马司和京畿府衙走过,得到了一些消息。”顾岂道。 这么快! 慕容昊心顿时一松:“什么消息?” 顾岂缓缓说道:“此间涉及甚广,臣可否私底下跟陛下您说说。” 慕容昊大手一挥,百官即退。 “说吧。”慕容昊看着顾岂道。 “昨儿个五成兵马司在茶楼里抓了几个传这话的人,审了一下,又往上抓了两个人。这些人,都是雁国人。”顾岂道:“臣想了想,觉得不妥,回过头又把他们抓去京畿衙门审了审。这才发现,这些人,或自己,或认识,或有家人,在林氏商铺里做工。” “林氏商铺?”慕容昊道:“东国那个林家?” 顾岂点了点头。 慕容昊突然就记起了赵玄之呈的那个请见文书。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谣言还是要止,让五成兵马司这几日多辛苦些吧。”慕容昊的声音失了原先的暴怒,已经沉静了下来:“这赵玄之可还在京都?” 顾岂知道这是他气极了的征兆。他越生气,越沉静。 也是,一个帝王,只因拒绝一道文书便被这么算计,换成谁都不可能开心。更何况,他近日的烦心事又岂是这一桩? “还在的。”顾岂 说完又补充道:“听顾嶂说,他这几日忙着在渝林品茶买礼,明日便要离开了。” 慕容昊眼中的怒火积盛,语气却愈发冷静了:“这样吧,明日他离开之前,传召吧。” 他说完,便要离开,未及几步,又对顾岂说道:“还有那林氏女,一并传了。” 顾岂出了皇宫时,看到顾嶂在他的马车边站着。 “怎么不先回去啊?”顾岂问道。 “大哥,这样的好机会您为何不利用?”顾嶂也不绕弯子,直说道。 两人上了马车,顾岂看着自家的小弟说道:“何必急在这一时呢?家里的事儿关起门来解决,不能有外人掺和。” 顾嶂一听就明白了,于是闭了嘴不再说话。 大半个时辰之后,马车行至北街附近,顾岂叫停了马车。 “去看清琬?”顾嶂问道。 顾岂点了点头。 顾嶂又道:“去泽林这一路,我不知跟她说了多少好话,这些年您和爹,劝得还少吗?” 言语间,颇为气恼。 顾岂听了,只是淡淡一笑,眸子里有说不出的柔和和怜惜:“这孩子性子倔,随慧砻了。” 骠骑大将军顾峥,字慧砻。 顾嶂听了这话,袖子一甩:“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顾岂摇摇头,训斥道:“爹都还没说这话呢。” 顾嶂遂不再言语,安安静静跟着顾岂下了马车朝青尧殿走。 一丈之外,是刚掀帘而出的谪言。 她起先,并没有瞧见几步之外的顾家兄弟,只是,看着刚踏出青尧殿大门脸上的笑忽然僵在脸上的顾清琬,便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高大的身影,磊落的眉宇,那份清贵的气质。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乱窜,让她袖袍内的双手在瞬间紧握成拳。 “大伯,三叔。”顾清琬敛了笑,朝二人屈身行了晚辈礼。 “嗯。”顾岂笑着应声,而后语调柔和:“这一路辛苦了。” 顾清琬知道他说的是去云巅的事儿,于是轻轻摇了摇头。 “林姑娘。”顾嶂率先朝谪言走过来,笑道:“别来无恙?” “顾大人安好。”谪言笑着回道,眼角的余光却注视到一旁的顾岂迈步走了过来。 “你就是林谪言林姑娘?”顾岂的语调和对顾清琬说话时差不多,柔和低沉。 谪言一时沉默,顾清琬的心情看起来也不太好,没有说话的意思。阳光普照的青尧殿门口,突然冷场,顾家两兄弟面面相觑,眼中都有些错愕和不解。 “林姑娘?”顾嶂再度出声唤道。 谪言回神的瞬间,脸上就扬起了一贯的浅笑:“对不住,顾大人,走神了。” 言罢,面向顾岂,抬手指着额迹的伤疤,脸上的笑加深了几分:“脸上有道疤的林姑娘,自然是我。” 顾岂注意到她的笑意未达眼底,眼中淡淡的讽刺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有些不明就里,自己这是第一次见着她吧? “林姑娘好生洒脱。”顾岂一愣,对谪言说道。 “顾大人谬赞了。”谪言说完这句话,便走到顾清琬身边说道:“你今日既然有事,我们改日再约。” 顾清琬点点头。 顾岂却出声道:“林姑娘别急着走,我只是来看看琬儿的,你们有约在先,不能因我而毁。” “顾大人不必介意,谪言没那么快离开渝林,有机会和顾姑娘再约的。”言罢,她已经起身上了马车:“告辞了。” 马车扬尘而去,顾岂自然看不见,马车里的谪言,放下车帘的那一刹那,便敛了笑颜,眼中,一片冰冷。 “有宁宁的消息了吗?”顾岂走近顾清琬问道。 顾清琬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顾岂又接着道 :“我们就在门口说话?” “这儿是以前的巫部,现在里头住的也还是巫族。”顾清琬倒是开口了,只言语平静到几近冷酷:“您们进去不合适。” 顾岂看了看顾嶂,顾嶂回以一个无奈的表情。 “你爹年前就来信说要接你去邕城,前几日来信还是这件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顾岂问。 顾清琬轻声道:“我会写信给顾将军的,有劳大伯父关心。” 顾将军是你爹!顾嶂心内一叹,看着顾岂的眼神里,清清楚楚说道:“她就这么个性子,谁劝谁气死!” “琬儿啊,凡事,还是要听人劝的。”顾岂道:“宁宁和你娘……” “只有宁宁。”顾岂一句话没说完便被顾清琬打断:“大伯,三叔,看在您二位待琬儿素来宽和的份上,我还这样称呼你们,只是您别忘了,如果有得选,我不会姓顾,也不想跟顾家扯上任何关系,顾氏一门清贵,书香传世,您二位站在这儿不合适,跟我一个巫女来往就更不合适了。清婉先回去了,您二位慢走,以后,不必来。” 一气呵成,毫无停顿的话让顾氏两兄弟连生气的时间都没有,两人怔愣间,顾清琬已经进了青尧殿,关上了那扇斑驳的大门。 “我真佩服您和爹,就她这态度你们还能坚持隔三差五来一回。”顾嶂怒极而笑,率先甩袖上了马车。 “以后别让我劝了,真心劝不动,茅坑里的石头都比她的性子好!”一路上,顾嶂就没少过抱怨。 而顾岂,一直都是一言不发的听着。 顾家在青尧殿南面的街上,这一整条街,都为顾氏所有。 青瓦飞檐,朱门碧砖,横亘十里,屋舍绵延,连墙角探出头的一株野草都散着书墨香气,历史最悠久的顾氏府邸林立在了眼前。 第079章 突发 顾氏外宅九曲回廊桥边上的花圃里,有个头发花白,头戴笠帽的老者蹲在那儿修剪着花枝。顾氏兄弟从外面进来,见着他,立时面容恭敬,口中齐呼道:“爹。” 老者便四方大陆三大圣儒之一的顾显风,就此刻来看,他与传闻里那当世大儒,雁国圣人的形象有些微的出入,看上去就是个精神矍铄的普通老者。只他一双眼中,精光乍现,所视之处,竟让人觉得有无可遁避之感。 顾显风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小儿子不渝的面色,张口便道:“去青尧殿了?” 顾岂点头,顾嶂则有些愠怒道:“爹,那孩子顽固不化的,还劝什么呀?” “那你别去。”顾显风听了这话说道:“就让你大哥去。” 顾嶂听了这话,眉头一拧:“知道了,那爹,大哥,我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顾显风和顾岂都听出那话里的不解和怒意。 “这孩子,也被我给惯坏了。”顾显风看着顾嶂的背影说道。 顾岂则宽慰他道:“紫苒聪慧,却恰恰过于相信我们,所以,家里的事儿,他从来都很少往深里想,才会对琬儿不回一事颇有微词。” 顾显风闻言,修剪花枝的手一顿,而后起身,拿掉帽子冲顾岂道:“他不想就不想,万不能告诉他。” 顾岂心道,他确实是被你惯坏的呀,嘴上却恭敬应道:“是。” “林家那孩子的事儿,你跟圣上提了?” 顾显风率先朝九曲回廊桥走去,顾岂跟在他身后,闻言道:“是。” “年纪轻轻的,心思深成这样的,也是少见。”顾显风感叹一声,语气里的夸赞倒是没有遮掩。 顾氏多俊杰,举城疯传慕容氏豢养巫族一事时,顾岂率先嗅出了里头的不寻常,而后查到了林家商铺。 外商,东国首屈一指的豪门大户,传的这些东西,还都是 他们顾家也掌握了的事实。顾氏这些年来,打压巫族的力道和手段丝毫未减,对于慕容昊豢养的巫族,他们私底下做的动作也不少。 查到有可能是林家传这些东西时,他想了想,先跟顾显风提了下,顾显风倒是和他想法一样。 雁国的事,雁国自己解决,决不容许外人插手。 “我今儿见着那林家的家主了就在青尧殿门口,她认识琬儿。”顾岂说罢,想了想补充道:“那姑娘单从外表看,温温婉婉的,只眼睛,有些深。” 这样的人,通常不好对付。况且,这姑娘在四方大陆的名声,他们也是略有耳闻的。 她待谁都客气,待谁都有礼,只是关乎到了利益,便少有人能从她手上占到便宜。雁国守内,各路外商在雁国的商路并不能施展太开,这林家在雁国的生意也受到不小的压制。 “她是为财?”顾显风问顾岂。 “这得明日见了方能知晓。”顾岂道:“若仅仅是为财,就在雁国闹出这么大动静,那这姑娘行事却如传言般张狂霸道啊。” 父子两人走了一阵,到了内宅附近时,两人沿着内宅的院墙走了一阵,路经一处眼色稍显差异的院墙处时,顾显风停了脚步。 顾岂的目光也扫向了拿出新旧痕迹并不明显之处,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云巅被封,莫非……” 莫非什么,他没有接着说。 顾显风闻言,却是抬起脚步继续前行,只前行了一小段路,顾岂便听他开口说道:“陛下一定,比我们还急于知道真相。” …… 慕容昊确实急于知晓真相,但他可以明目张胆召唤支使身份特殊的顾清琬,却不能光明正大与巫族往来。 在等了两日之后,他趁夜赶到了青尧殿。 “云巅何人所封?各巫族因何至今未归?”绿如池畔,慕容昊开门见山,直问春 洛水。 慕容昊从未想过天下有什么事是春洛水算不出的,也从未担心过她会将推演出的事,公诸天下。葳蕤春氏骨子可怕的执拗顽固和对族规的恪守,他早已领教过。 “巫神。”春洛水一丝犹疑也无的对他说道。 慕容昊听罢,眉头微拧,沉声道:“十多年前,楚南赤翎地黑云悬空三日之后,你便对朕说是巫神现世。这些年,尽管建木水镜没再出现过人名,朕也从未怀疑过你说的话!” 慕容昊说到此处,声音又沉了几分:“金春楚**变,你又对朕说巫神不日将至云巅,朕筹谋一番,特意派了绩牙和太阴巫族前去一探究竟,可他们至今未归。春洛水,今日你就给朕一句准话,你可能推演出这巫神究竟是何人?” 绿如池畔顿时陷入一阵寂静,罗盘骨针也停止了摆动,蓍草随风微微摇曳,让气氛更显诡异。 “巫族年过六十的巫公,都可以凭血脉认出巫神,本来,你完全可以有机会得知她的身份,但陛下您为了巫草精魄,让驭巫军在云巅大开杀戒,因此惹怒了她,这才功亏一篑的。”春洛水的话让慕容昊想起了慕容荿的折子和顾嶂等人带回的消息。 冰霜封印的山脉,消失的巫草精魄,被屠的一千驭巫军。 桩桩件件都叫他怒不可遏。 “那我再问你,这个巫神,跟顾家当年那个夭折的孩子,有没有关系?” 过了半响,春洛水缓缓开口道:“奴婢巫术低微,除却知道巫神现世,其余一概不知。这个巫神和当年孩子的关系,奴婢更是无从得知。” 慕容昊问了半天,来过等同没来,面色沉黑的离开了。 慕容昊离开之后,顾清琬端着茶具出现在了绿如池畔。 “师傅,我给你烹个茶吧?” 春洛水面色平静,眼中却有笑意:“这大晚上的献什么殷 勤啊?” 顾清琬闻言自怀中掏出一面质地古朴的圆面铜镜,有些懊恼道:“得了这子月巫镜,却仍旧无法知道宁宁的所在,所以睡不着啊。” 春洛水想了想,问道:“所以你今日才约了助你得到这镜子的林姑娘?” 顾清琬点头,笑道:“师傅,我跟你说啊,我自幼熟读各类书籍,常自诩所知甚广,但这林姑娘比徒儿厉害多了。”她说完又补充道:“关于巫,似乎就没她不知道的。” 当然厉害了,她可是巫神。春洛水心道。 “其实,巫镜看不到的过去,并没有别的解释,这你也清楚不是吗?”春洛水道:“你要向这林姑娘询问,也不过是多一个证实这个事实而已。” 顾清琬闻言一怔,而后道:“我知道,但师傅,她不一样,我总觉得她能帮我找到宁宁,这巫镜看不到宁宁的过去,也许她有别的办法呢?” “是啊,有希望,总是要试试的。”春洛水道。 …… “你们说那顾清琬找谪言是为了找她妹妹,可谪言让她取的巫镜她看不到。”画眉说到这里,想了想,说道:“那她妹妹极有可能改了八字。” 品安居内,画眉对兕心修竹说道。 兕心修竹都是一脸好奇的模样。 “姑姑,人的八字还能改吗?”兕心问道。 画眉点点头,说道:“被强行换血,或被杀后用异法巫术救活,或强行修炼邪术都会灵力异变或造成八字微改的状况,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巫镜巫术,这世界上 将没有一种方法可以探知到符合以上三种情况的巫的存在。” 修竹起先是一脸兴味,而后越听越不对劲儿,最后瞥了瞥一旁沉睡的谪言,压低嗓子,问道画眉:“姑姑,那,主子……是哪种啊?” 兕心也是一脸的好奇。 画眉笑了笑,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继续说 道:“八字微改,身体所承受的痛苦,是寻常人根本无法估料的,或是血流殆尽,或是被杀后未及时救治,或是修炼邪术导致筋脉紊乱,爆体而亡;这些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能熬过去的人,万中无一,这件事本就被百巫视为邪术而禁止,这世间,已经很少会有人这么做了。” 兕心修竹听罢,集体默然,两人都觉得眼眶酸涩难抑,心头微堵,便都不再说话了。 第二日,卯时正,谪言还未起床,赵玄之便到了。 他站在谪言房门外,笑道:“全都被你料中了,今日入宫吗?” 里头谪言刚擦了把脸,听他这么一问,也笑着道:“养我者师傅,知我者敬平。” “那我就先去见他了。”赵玄之说完刚准备抬脚离开,又突然停下脚步说道:“我可能先回临都,你届时万事小心。” “好,你也是。” 赵玄之前脚刚走,兕心就端了早膳入内。 “主子,这样会不会惹怒那雁帝啊?”她担心道。 “行走江湖啊……”谪言才起了个头,那头兕心便道:“我知道,能动口的就别动手,能戳人家心的千万别戳人家肺。” “噗嗤”一声,谪言刚笑开,那头房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主子!”修竹急切道:“刚刚,在楼下,顾姑娘被几个青衣大汉给劫走了!” “什么?!”兕心和修竹都一脸惊恐地看着谪言。 这里是渝林,皇城脚下,顾氏地盘,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把顾姑娘给劫走啊?! “谪言。”那头画眉也一脸凝重地进来了。 谪言擦了擦嘴,轻声说道:“修竹去顾家,兕心你去青尧殿,先跟人家报个信。”语罢,她起身,下楼走到了修竹所说的顾清琬被劫走的位置看了看,对画眉说道:“姑姑,我先去追人,一个时辰之后,桃迎亭西岸,我们不见不散。” 第080章 大汉 兕心修竹领命而去。 “这么拙劣的把戏?”画眉有些迟疑。 谪言却笑了:“姑姑,这是个巧合。” 绝不是对方为了引 诱她而故意在此掳走顾清琬的理由。 “你是看出什么了吗?”画眉问道。 “依我对顾姑娘的了解,凭几个青衣大汉想安安静静把她掳走几乎是不可能的。”谪言道:“还有,这脚步。” 画眉顺着谪言指的地方看过去,是门口杂乱无章的一串脚印,这些脚印杂中有序,不像是挣扎抵抗之后留下的。 “也是。”画眉说道:“也没有人知道你今日会不随赵五公子入宫。” 这也说明顾姑娘事先并没有跟她约好,这也就不存在对方是故意在品安居将人掳走的了。 “那又为何跟我约在一个时辰的桃迎亭呢?”画眉本来都转身回品安居了,想了想又追问道:“你知道顾姑娘被带哪儿去了?” 谪言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啊,我料想顾姑娘应该认识那些人,所以跟他们走了。况且兕心和修竹也去了青尧殿和顾家报信了,这渝林是他们的底盘,他们比我熟。选择桃迎亭,自然是因为那儿离我们店近,是个安静的谈心处,我准备去那儿碰碰运气顺便散散心。”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顾姑娘没事儿啊?”画眉说完,四下看了看,走近她压低嗓子道:“那孩子可是个巫。” 谪言闻言轻轻笑了笑,伸手往一旁的街市指了指。 画眉再一次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红衫青甲,肃穆齐整的排排护卫,不时掠过各条街市。 画眉当即脸色一沉,嘴里啐道:“修竹这孩子,多早晚才能稳重些啊!” “顾姑娘虽然有可能认识那些人,但脸色未必是情愿的,修竹乍一见,难免会误会。”谪言笑着解释道:“所以她压根也不会注意到渝林近日治安严谨,就跑来告诉我们顾姑娘被掳走了。” 画眉摇摇头无奈,忽而话锋一转,说道:“你可真走运啊,前脚决定不进雁宫,后脚你就有了随意在外溜达的理由了。” “这却是巧合了。”谪言也笑:“姑姑,你记得一个时辰之后来接我,我怕我困了。” 谪言没走到桃迎亭,路经南街时,头微微一转,视线就扫到了深巷一处僻静的茶楼,门口站着的两个门神。 他们身着青衣,高高大大,面色冷峻,看上去,有点骇人,也像是大户人家训练有素教养极好的护卫。 青衣大汉。 谪言想到修竹的形容词,便抬脚走了过去,还没走近,那两尊门神就将伸手将她拦下了。 “这儿被人包了。姑娘另寻去处吧。” 谪言素来给人的感觉是带着瑕疵的温婉姑娘,周身散发的都是些宽和有礼,慈悲不争的气息。 只是,内里却恰恰相反。 她温婉宽和只是对家人朋友,慈悲不争也是她心情好时赋予弱者的便利。她厌恶以权压人,也不耐烦想做的事被无故打断。所以此刻,她看了看两尊门神,轻轻扯起嘴角笑道:“两位大哥,我今儿就想在这儿歇歇,喝口茶。” 青衣大汉半步不退,就见那黑衣白袍,面上有条疤的姑娘加深了笑容退开了两步,磨磨 蹭蹭从袖子里不知道掏什么东西。 两人眼神是戒备的,只是突然,一阵轻风扫过,他们便如石像般定在了原处。 两人眼珠子动了动,发现除了能听能看,他们身体的其他部位是一动也不能动。他们看着谪言手中拿着的是一柄蝙蝠扇,又看着她拂开他们俩拦住她的手臂,慢悠悠进了茶室。 一迈入茶室,在看清室内人物的那刻,谪言眼眸一闪,便停下了脚步。 “林姑娘?”坐在方形茶桌东侧背对着她的顾清琬再听见响动后,转头看见她的刹那便惊呼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过顾大人 。”谪言没立刻回答她,而是对坐在角落却朝着她投来视线的顾嶂和两位容色秀美端庄的妇人行了个礼,而后又朝顾清琬对面坐着的老者屈身见了个礼。 所有人眼里都充满惊诧。 “嗯,早起刚准备出门,修竹便咋咋呼呼说你被两个青衣大汉掳走了。”谪言笑着解释:“我差了他俩去青尧殿和顾家报信,自个儿就说随便找找,路过这边,正好看到外边两个青衣壮士。” 她抬手朝身后指了指,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顾清琬道:“看来是修竹误会了,我冒失了。” 顾清琬笑着摇摇头,她和顾嶂是知道谪言的本事的,一点儿都没觉得她能进来茶室是很奇怪的事儿,倒是老者——顾显风有些好奇,便扬声唤着门口的护卫。 谪言更不好意思了,赶紧找机会想退出去给那两尊门神解冻,便对顾清琬道:“打扰了,我先走了。” 言罢,急急退出茶室,而后给那两个护卫解冻,那两人一脸惊恐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惊吓。两人是听到老者的呼唤的,是以转身回了茶室,再出来时,空荡荡的巷子,哪里还有谪言的身影? 谪言折回品安居的时候,半个时辰还未过去。 “怎么就回来了?”画眉也熟知谪言看重时间的性格,所以有些惊讶。 谪言跟她说了下茶楼里发生的事,画眉笑道:“御下不严,你怪谁啊?” 谪言想起茶楼里顾清琬对面的老者,脑子还有些怔愣,听了画眉的话也没回嘴,只安安静静上楼回房窝着去了。 没一会儿,兕心修竹陆续返回。 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好意思,修竹神色尴尬对谪言道:“主子,今儿是我误会了。” “没事儿,你也是好心。”谪言问:“今儿是不是顾家的人恰好在咱店门口把顾姑娘给请过去的啊?” “是啊,不过主子,你怎么知道的啊?”修竹问。 果 然是他! “我后来找到顾姑娘了。”谪言道。 “主子,这青衣大汉是顾家老太爷的护卫,素日里隔三差五被顾老太爷派来请顾姑娘。”兕心补充道:“青尧殿的人都知道,我去一说穿青衣的大汉,人就都知道了。” …… 赵玄之在慕容昊面前给谪言找的理由是身体不适。 慕容昊一脸笑意,似是毫不在意,待赵玄之走后,御书房的桌子被拍得震天响。 “依你们看,这女子是个什么意思?”慕容昊语气非常镇定,这使得坐在书房内的慕容荻和顾岂都凝紧了眉。 盘旋渝林上空的谣言丝毫没有停歇的征兆,慕容昊除了知道谪言去过云巅,这谣言因何而起,又为什么传得这么迅猛他却不知道。京畿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了一拨又一拨,春洛水那边关于云巅的事儿也没个准消息。 慕容昊的心情,十分恶劣。 “父皇息怒,前两日我在街边看到过这位林姑娘,确实面色苍白,脚步迟缓,身体不大好的样子。”慕容荻回想那日短暂的遇见,觉得赵玄之并没有撒谎。 “陛下息怒。”顾岂也说道:“昨日在臣在路边偶遇这位林姑娘,却如殿下所言,她是有点身体不大好的样子。” 慕容昊闻言,周身的怒气稍敛,对顾岂道:“那就再寻个机会,朕要会一会她。” 赵玄之急着回东国,差人给谪言送了封信便上了路。 谪言在品安居内没把赵玄之等来,却等来了顾清琬和……顾岂,以及,慕容荻。 谪言才将顾清琬请进门,那两位身后跟着数名拎着药材包的护卫,谪言看了便知道赵玄之替她寻的什么借口了。 “今晨多谢了。”将将落座,顾清琬便对她说道:“我不知道你原是要入宫面圣的,早知道不在你家店铺门口走了,平白耽误你事儿。” “是修竹误会了,没事儿。”谪言说着,而后面 向慕容荻和顾岂道:“我本早起准备入宫的,后因琐事耽搁,又因在云巅受的伤不曾大好,老是会觉得困,实在不是有意不进宫的。” 她言语有意无意将自己没有入宫往寻顾清琬一事上靠,顾岂对顾显风见顾清琬并不知情,此时听顾清琬一说,方神色一松,对谪言道:“那林姑娘明日可有时间?” “当然,理当入宫向雁帝赔罪的。”谪言道。 慕容荻自始至终不曾说话,只安安静静喝茶,待谪言说完这句,他突然开口问道:“林姑娘明日断不能对我父皇说你是因为去寻琬儿才耽误了入宫的。” 此言一出,室内气氛顿时一僵。 谪言也是一惊,觉得看似沉稳内敛的慕容荻居然也会有这么耿直的一面。 “当然。”谪言笑应:“不过还请殿下务必帮我向雁帝说些好话。” 慕容荻没有说话,而是接着反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让你这么做?” “殿下我为什么不能说。”谪言从善如流。 慕容荻眉眼微拧,刚准备开口,那边修竹敲门进来了:“主子,外面又来两黑衣大汉,找顾姑娘的。” “找我?”顾清琬有些奇怪:“可曾问了是什么人?” “问了,说是您父亲的下属,奉命来接你的。” 修竹说完,屋内人的脸色都变了。 顾岂和慕容荻是觉得太唐突,所以惊讶。 顾清琬是突然沉默了下来,眉宇间浮上少见的冷漠。 谪言面色没变,却是眼中的涟漪骤散,浮上了几丝冰霜:“顾姑娘……要去看看吗?” “林姑娘,我们下次两人单独约吧。”言罢,她起身打开窗户在众人反应不及的情况下,提气跳了下去! 顾岂担忧地起身看了下,谪言是估计楼高后,觉得会点轻功都能毫发无损地跳下去,所以没起身。她看到老神在在饮茶波澜未起的慕容荻后,眼中的冰霜才稍稍散去些微。 第081章 宫门 顾清琬以非正常方式先行离去,顾岂和慕容荻也就没有留太久。 慕容荻离开时刻意慢了顾岂几步,谪言见了,也放缓脚步跟在他的身后。果然,在跟顾岂拉开一段距离后,他对谪言说道:“林姑娘切记明日不能在我父皇跟前谈及寻琬儿一事。” 果然还是为了这事儿! 谪言眼中带笑,继续从善如流:“殿下放心,先前我也说了当然不会说。” 慕容荻看着眼前女子细致却带着瑕疵的眉眼,有瞬间的怔忪,那双眼太黑太沉,一不小心,就能使人沦陷其间而不自知。 他看不透她。 这层认知使他对明日她与父皇会面一事生出了些微的不安。 “林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的吧?”慕容荻停下脚步,对她说道。 这人……确实直接。 “殿下这么问,谪言说不知道您会信?”谪言笑嘻嘻一句话将这个问题丢还给了慕容荻。 谪言当然知道顾家与慕容氏生隙已久,双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方能维持着现今明面上的平和,慕容荻身为顾氏站队的人,自然不愿意横生枝节。 若她将顾家人私下见顾清琬这个被逐出氏族的女儿,又或者说她将自己今日未及入宫说成是因误会去寻顾清琬,谁能保证雁帝不多想?谁又能保证他不会生气? 这些,她虽然都知道,但也不能当着人家皇子的面,就那么堂而皇之议论人家的**。 慕容荻知道她自小经历不同常人,虽然没想过在她面前争到口舌之上的便利,却也压根没料到她轻飘飘两句话就给自己铸就了铜墙铁壁。 连水,都泼不进去。 “正因为不信,所以才烦请林姑娘明日慎言。”慕容荻再次直言。 谪言蹲身行礼,盈盈一笑道:“这个自然,烦请殿下放心。” 慕容荻闻言,又深深看了一眼那带笑的眉眼,可仍旧,一无所获。 谪言在送走二 人后,回房让兕心拿出前几日仲赢的绿鸹带来的两幅画像。那画像上,是两个面容截然不同的男子。 谪言唤兕心准备好笔墨,而后将自己关在房中写信。 她写了四封信。 一封写着“师兄见信如晤”,一封未着姓名,只寥寥三行字。一封纸页篇幅不大,上面她临摹了画像上的两个男子。 最后一封,她没有用笔。 她用手指在那张普通的纸页上划拉一阵,随即便有淡淡的青烟自她指尖冒出,指尖在纸张上游 走多久,青烟就冒了多久,直至她收手方停。青烟停了之后,那张纸页仍旧是空白一片,干干净净的。 不多时,四只绿鸹飞入她的窗户,又很快飞出,朝着空中不同的四个方向飞去。 …… 离渝林半路之遥的郊外,一行青衣布衫打扮的人骑着马护着一辆简单的马车,低调前行。 其中一个着青衫,面色沉静俊朗,背着把弓箭的年轻男子叫停了队伍:“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后出发。” 马车停罢后,上面下来一个中年男子。 他目光深邃沉静,面容俊朗温和,眉目间的淡然和周身散发的贵气让眼前这片郊外的杂乱之地也顿时稍显了几分不俗,只是他一袭黑衣暗沉,使得他周身的那份华贵平白添了几分凌厉。 青衫男子背着弓箭在林子里转悠了一阵儿,突然听见天上传来一阵啾啾声,抬头看去,三两鸟雀在离他并不远的上空清闲飞翔。 他抽出羽箭,未作他想,拉弓,展臂,瞬间射 出! “啪”一声,羽箭贯穿了两只羽雀,男子却看着天空有些怔愣。 “一矢双穿,并未退步,你发什么呆呢?”黑衣男人走近拾起青衫男子射下的羽雀后开口,他的声音也如其华贵气质一般,清润悦耳,说不出的温朗华贵。 青衫男子闻言回头,面色浮上一丝古怪:“我明明是朝着一只小绿雀射的。 ” 黑衣男子闻言抬头看着空中一只小绿点,说道:“许是这只鸟太过灵性,避开了你的箭矢吧。” 言辞间,对青衫男子的箭术却无丝毫质疑。 半个时辰后,这队队伍再度出发,再离渝林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时,有两个着黑衣的大汉朝着队伍疾速跑来。 就近后,朝着马车躬身行礼,而后说道:“禀大将军,大小姐她……她不见咱们,没接着儿。” 马车内无人回应,两黑衣大汉视线便扫向了青衫男子,而后下巴朝着马车点了点。青衫男子遂下马立于马车前。 “义父,琬儿性子倔,咱们得慢慢来。” 此一即道出了男子的身份,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黑衣男子——雁国骠骑大将军,顾峥。四方大陆人称“雅士将军”。青衫男子则是他唯一的义子,顾昉。雁国年轻武官中的佼佼者,官至从三品参将。 “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她带走。”半响,马车内传来顾峥的声音。 …… 顺宏二十七年三月十八日卯时正,兕心正给坐在梳妆台前的谪言梳妆。 “东西拿来了?”谪言对铜镜中修竹的倒影说道。 修竹立刻将手中一只细致精美雕着草木纹檀色长盒捧到了她面前。 谪言伸手抚着上面的花纹,又问道正忙着给她盘发的兕心:“姑姑那儿准备好了吗?” 兕心还没说话,那边画眉已经推门而入了:“我这儿你尽管放心。” 她说完话,眉宇间带着浅淡的慈爱看着铜镜里的谪言,三尺青丝夹杂着丝丝金线盘在了脑后,远远望去,仿若一只金丝黑莲盛开在了她的头顶;一袭黑缎金丝穗云纹的氅衣配上白色里衣,显得端庄又高贵。 她常常在想,这孩子若不是脸上有那道疤,一定会被人认作是误入人间的谪仙人的。 “走吧,入宫。” 谪言梳妆完毕,转过身来看着三人,漆黑的眸中 ,有着冰冷和皎洁的光亮。 顾峥是夜入渝林,他没有回顾家,而是住进了驿站里。 第二日一早便坐了马车准备入宫面圣,只是刚给宫门的侍卫递了牌子。 那边顾岂的马车到了。 顾岂没有直接入宫,而是不知何故下了马车,也就自然而然看到了顾峥的马车。 他不知道马车里坐了谁,只是看到驾车的顾昉时,眼睛遽然睁大,两三个跨步跑到顾峥的马车前,不可置信道:“慧砻?” 顾昉看到顾岂马车的时候便对马车里的顾峥说了下。是以,顾岂喊顾峥名字时,顾峥便在同时掀开了马车帘。 “大哥。”顾峥淡淡招呼道。 “尚书大人。”顾昉待两人招呼过后给顾岂招呼道。 “你怎么回来了?”顾岂问。 顾家自然是没有接到顾峥回来的消息,不然顾岂也不会如此惊讶。 “陛下召见,顺便回来把琬儿接走。”顾峥下了马车,站在宫门口跟顾峥聊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顾岂问。 “昨夜到的。” 顾岂听了这话,脸色一僵,想问的话全堵在嗓子眼里出不来了。顾峥是猜得到他要问什么的,于是为了避免,便岔开话题道:“大哥,你的马车怎么在这儿停了?” 话音刚落,又有两驾马车一前一后驶来。 上面的人看到了顾岂的马车所以停了下来,下了马车后在看到顾峥的瞬间俱睁大了眼,露出了一脸的惊诧。 “臣见过殿下。”顾峥顾昉对刚下马车,一脸惊诧的慕容荻招呼道。 “大将军。”慕容荻回完礼,那边惊诧二号脸色微僵,喊道顾峥:“二哥。” 却是顾嶂。 顾氏三兄弟之间气氛微妙,顾峥面色沉静,不知所思;顾岂眼眸微敛,脸色微僵;顾嶂则眉宇微凝,隐有怒意。 慕容荻看了看三人,走上前,问道顾岂:“尚书大人到了多久了?” “刚到。”顾岂说道 :“昨儿个只给了林姑娘牌子,她又说不需人去接应,臣就想着给侍卫打个招呼。” 慕容荻点点头,看了看天色,对顾氏三兄弟说道:“都进宫吧……”,一句“时辰不早了”被打断在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中。 不远处的地方,面容清秀的黑衣女子驾车而来,在看见众人时,当即停下了马车,朝众人颔首致意后对马车内道:“兕心姐,主子。” 车内兕心应声而下,在看到众人后,掀开马车车帘对马车里的谪言小声说了些什么。 慕容荻和顾嶂顾岂已见过谪言,故而还好,倒是一旁的顾峥和顾昉露出了些许的好奇。只是很快,这种好奇止于见到了车内人的真容。 金丝黑氅,袅袅婷婷,身姿修长,面容精致……却有疤。 顾峥眼光一闪,瞬间有一行字闪人了脑海。 东国林氏女,额迹有疤,面容有瑕。 顾峥夜间抵达渝林,自然不知道那个慕容氏豢养巫族的传闻。 是以,他并不知道谪言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他在打量谪言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对方在看到他的瞬间,眼中闪过茫然和无措,袖中的手指也血色顿失,变得僵硬无比。 只一张带笑的脸上,还勉强维持着镇定。 “大皇子,尚书大人,侍郎大人。”谪言低垂着眼眸走近众人,开口一一对众人招呼,而后面上带着三分好奇五分探究,眼神瞥向一旁的顾峥,问道慕容荻:“这位是?” “顾峥,顾将军。”慕容荻言简意赅。 谪言立刻作惊讶状:“原来是顾大将军,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久仰?”顾峥说话一贯温和,清润的声音落入谪言的耳中,让她有瞬间的恍惚。她用极短的时间调整好自己动荡的内心,扯出一抹明媚绚烂的笑颜,回道:“是啊,久仰,家妹林海棠,素来敬仰天下各路豪杰。” 第082章 面圣 顾峥的眼神在谪言提到海棠时就浮上了了然。 而后,隐隐浮上了笑意。他没有见过海棠,但是对于这个四方大陆唯一的女战将的名号,他一点儿都不陌生。 “我常听她说起诸国名将事迹,故而听说过将军您。”谪言笑着解释。一旁的慕容荻也抬手指着谪言对顾峥说道:“东国林氏家主,林谪言,林姑娘。” “林姑娘的名号,我亦如雷贯耳。”顾峥浅笑回应。 谪言笑着连道几声“不敢当”。而后,她转向一旁的慕容荻:“殿下,谪言跟在您和三位顾大人后面?” 兕心给侍卫递了牌子,谪言朝四人屈身行礼,而后折返几步,准备回马车。 在抬脚上车的那个瞬间,视线一扫,就看到了不远处顾峥马车上的顾昉。她掀帘的手一顿,变成反手紧紧揪着马车的车帘。 一滴冰凉的细微触感在面上蔓延,紧跟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今日早起时,天便有些阴沉,果然,此时下起了微雨。 “诸位请。” “太子请。” 不远处,慕容荻和顾氏三兄弟寒暄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可谪言却抬头看着暗沉的天空,眼神茫然。明亮的太阳、发硬的馒头、孩童凄厉的哭喊,像色彩浓郁到有些模糊的画卷,一一在自己的脑海闪现又快速消失。 时光匆匆,她人生里有许许多多的记忆,像被这突来的微雨一样,缓慢而又不可阻挡的浸润成了模糊的画面。等她想去掀开那些画面时,却发现,那些璀璨的色彩早已交织成一片腐烂和沧桑的泥土,除了衬托她后来岁月里得到的温暖和幸福,好像,再没了追忆的价值…… …… 衡水山下的客栈里,海棠抱着怀中的婴儿,脸色是无比的凝重的。 几天的路赶下来,这孩子不缺吃不缺喝被她小心翼翼护在怀 里,照顾得不算细致吧,她也很用心了。 可这孩子的烧不仅没退,哭泣的声音还越来越弱了。 她找了好些大夫,都看不出什么问题,他们开的退烧药她找来ru母喝下再喂给孩子,可十几服药下去了,这孩子的烧是丁点儿都没退。 海棠急了,原她想着去找微兰的嫂子给这孩子瞧瞧的,但微兰前两日得了信,她嫂子已经随湘水郡王赶赴崖州了。 海棠顿时有些进退两难了,衡水山离湘水郡快马只需两天,往回赶往崖州却要六天,护送神应炻的任务耽误不说,这孩子未必就还能禁得起这路途的颠簸;不往回赶,她脑海信息里,莫说东国,整个四方大陆未必会有第二个医仙墨问心。 怀里这孩子轻轻软软的,挂在她心上的却是一条沉甸甸的人命。 “荣安王,你拿个主意。” 神应炻看着海棠严肃的脸色,毫不怀疑他下一句话若是不合她心意,她会跳过来揍他。 他牵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说道:“当然是先救孩子。” 海棠好似就是在等这句话!闻言,眼神一喜,立刻接口道:“走走走……赶紧往回赶,真不能耽误了。” “耽误啥耽误,往回赶才是真耽误。”这边她的话音刚落地,那边微兰便拿着纸信笺走了进来:“我嫂子来信还说了,昔昭这些年跟着她学医术有大成了,让我们直接去临都找昔昭,林朵朵,我信才读一半儿你就走了,该听的你不听,说风就是雨,这毛病多早晚才能改改啊?” 海棠这会儿倒是抓到了微兰话里的重点,直接无视掉她的抱怨,说道:“我家老四,跟你嫂子学医,还有大成了?” “是啊。”微兰应道。 海棠是知道龙昔昭自幼便跟随墨问心学习医术的,不过她今年也才十二岁不到,她压 根也没想过墨问心会这么评价她,她愣了一会儿,而后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对微兰说道:“那赶紧走啊。” 临都,离衡水山也只得快马两日之距。 “不知道崖州那边怎么样了?”海棠骑着马,看着远处黄昏渐渐收拢的光芒,那背对着霞色里的东国山河,眉眼,是毫不收敛的担忧。 微兰亦是。 一路上崖州延边共计九成的百姓在东皇接到闵罗巫尸事变的消息时,被安撤出了边境,他们这一路上,见到了很多背井离乡的老百姓。神应炻每次见着这些百姓的面色,都不太好。推己及人,海棠和微兰看到背着行囊离家的东国百姓,自然不难想到闵罗百姓的处境。 “崖州四季分明,下月正是崖州雨水最多的一季,这仗,到底该怎么打呢?”海棠道。 微兰多数时候都只能帮着练练兵,整整粮草内情,却是很少有机会上战场。她兵书读的也许和海棠差不多,但是实战经验绝对没有她丰富,更没有对付见识过巫尸的厉害。 所以海棠刚说了这句话,后脚她就沉默了。 她也不知道,除了焚烧之外,这世上是否有有效的,合理的对付巫尸的方法。 …… 红瓦绿墙烟雨扬,朦胧飞檐深色里。 古往今来,雁国雨景,惊艳了多少文人墨客,谪言过去虽然听过,却无暇探知一二。她来雁国许久,也未曾有机会去好好看过雁国的山水,却没想到,今日能有机会再雁国的宫闱中,觅得传闻中无双景致的一角。 当真是,不经意处发现的美丽最能叫人欢喜。 雁帝的早朝还没有结束时,谪言被安排在了雁宫西南角的一处偏厅里,除了门外的两个侍卫,还另外拨了两个宫娥照顾他们。大约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便有人来领她去见雁帝了。 不过 ,兕心和修竹被留在了偏厅里。 “主子?”兕心有些担心,修竹也面色不虞地看着那些欲接过她们手中东西的宫人。 谪言没有说话,而是用坚定中透着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们,于是,兕心低眉敛目,修竹神色微松,交出手中的几个锦盒。谪言见状,面上含着浅笑,迈着从容的步伐,淡定地,跟着宫人慢慢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雁国离朝堂不远处,有座静谧的小花园,园子里有个议事厅,因着比御书房大,所以雁帝也常在此处和大臣们议事。 他便是在此处接见的谪言。 房内的除了顾氏三兄弟和慕容荻,还有另外两张生脸。 谪言看着首座上,着五爪金龙跑的男子,知道他就是慕容昊。于是微微弯腰,面带恭敬道:“东女林氏谪言,见过雁帝陛下。” 房内一众人,都露出哑然之色。 这……这女子,见到真龙天子,居然不跪! 气氛一开始便有些冷凝,谪言腰弯了一会儿,终是听见那道低沉中透着冷凝的声音:“起来吧!” “多谢雁帝陛下。” 清亮的女声在安静的氛围中更显宛转悠扬,谪言慢慢直起身体,脸带微笑,目不斜视,体态之优雅,就算是憋着气的慕容昊看了,也觉得舒心。 “赐座吧。” 谪言落座后,宫人才将茶盏端放在了她的左手边,那边雁帝便开了口。 “林氏谪言,你可曾听闻城内盛传的谣言?” 这……就开始了?还真是迫不及待呢! “与巫有关的那件?”谪言眼中带着三分了然七分好奇的波澜反问过去。 那边顾岂闻言,立时说道:“林姑娘,圣上问什么,你便回答什么,不得反问。”语气倒是一如既往地温和轻柔,只是话里训斥的意味傻子都能听出来。 谪言心底一阵冷笑,眼中立 刻闪过讽刺,面上的神色却半点没变。 在场没人注意到她眼神的骤变,只她左前方的顾峥见了,眼神立刻多出了两分探究。 这孩子,心思藏得很深! “雁帝恕罪,尚书大人勿怪。”说话间,谪言便从椅子上起来,又是弯腰一拜:“谪言幼年便时常同师傅入宫面见我东国陛下,他待谪言如同长者对待孩童,有些纵容,所以谪言虽然年纪大,却是半点宫廷规矩都未曾学过的。” 在场所有人闻言都是面色一变。 谪言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对待长者和帝王的区别,谪言今日会长个记性的,还望雁帝陛下恕罪。” 言辞诚恳,无有不妥之处,举止端庄有礼,无有不敬之处。 可……这样丝毫错误都没有的言行,为何会让人不舒服到了极点? “坐吧。” 慕容昊嗓音微沉了两分,众人心内一紧,谪言却恍若未觉。 “这么说,你是知道这个传言的。”慕容昊问道。 谪言刚点了个头,而后一僵,开口道:“回陛下,知道。” 慕容昊闻言眉宇一凝,给顾岂递过去一个眼神,顾岂会意,立刻开口说道:“林姑娘可知这传言从何处来?” 谪言不看他,只是对着慕容昊说道:“谪言今日入宫是来向雁帝您赔罪的,因身体不适昨日没能及时来给您请安,只是,我以为,我只是来赔罪的。”她说完这句话,头转向顾岂,视线也扫过慕容荻和房内其他的人,眼神的讽刺不再藏匿:“却没想到,原来我是来协助查案的。” “先说说,你知道这传言从何处来的吗?”慕容昊不理会她讽刺的言语,继续问道,语气里充满肃穆和僵硬。 这做派,是连虚礼都不想讲了呢。谪言眼光一敛,再度抬眼,又是浅笑在睫,灿烂在眼。 “当然知道了。” 第083章 意在 “说说看。”慕容昊低头埋首茶碗,眼角余光却如鹰隼般锋利,直盯着谪言。 “慕容族豢养巫族,这话是我林谪言说的。”谪言仍旧一脸灿笑,房内众人脸色悉数惊变她却像毫无察觉那样,继续说道:“至于传言里有理有据的那些巫族姓名,却是那些巫族自己说的。” 一语惊天。 房内顿时陷入安静,众人或震惊、或颤抖、或怒火攻心,他们注视着谪言的视线充满了探究和锋利。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三月初二,谪言在云巅西边药圩,同平瑶族的巫公商量买卖药材的事儿,也是那夜,我和家仆夜间赏景,并没有回药圩。至夜,有黑衣人逾千人浇油火烧平瑶族房屋,我与家仆躲在暗处,看见他们纵火烧人,可没一会儿,他们却不知因何故悉数爆体而亡,药圩焦地处,残肢遍布,家仆吓晕,我强撑着等大火烧完,去附近查看,救下部分平瑶族生还者数人。第二日清晨,我们决定下山,走至半路有人受伤,我听平瑶族人交待回平瑶药圩取药,结果被二殿下彤王爷诬陷为杀那些黑衣人的凶手并派人捉拿我,此事顾清琬顾巫女,顾嶂顾侍郎以及赵玄之皆能为我作证。” 谪言真话假话掺到一起说道此处,看了看面色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的屋内众人,继续道:“而后我不从,逃脱至半路,脚一崴掉入了离天水涧不远的坑里。迷迷糊糊之间,我听见有人交谈,说什么‘雁帝吩咐,捉拿巫神,绩牙巫族,太阴巫族’没等明白过来,我直接晕死过去了,等再醒过来,云巅居然在春季下起了雪,结起了厚厚的冰,我徒步一天一夜才从云巅走出来,可人也因此冻伤,昨日未见您,便是冻伤发作,疼痛难忍。” 说着,她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自己洁白细致的小臂和手掌,暮春生 没有完全治愈好的乌黑青紫的痕迹和因冻伤而结痂的伤口都在告诉房内的众人,她说的,都是真的! 房内久久无人言语。 慕容昊的脸色阴到了乌云深处,窒闷的气息合着滔天的杀意,弥漫在室内的每个角落。谪言仍旧一脸温婉笑容,看不到丝毫畏惧之色。 “林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沉寂半晌的房内,由顾岂开口,率先打破沉默。 谪言并不看他,而是双目直视慕容昊,嘴里回道道:“我自然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只是你们所有人都以为别人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说道这里,她拉长尾音,视线转向顾岂,毫不掩饰眼中的讽刺,语气又非常温和地吐出两个字:“而已。” “啪!”重重的拍桌声随着她这两个字的落地而响起。 首座慕容昊面色不变,手掌下的檀木桌裂纹一直蔓延到脚底,他眼中透出的怒火似要灼穿谪言:“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您言重了,云巅之事,想必您已经收到了彤王殿下和顾侍郎的上奏,顾巫女和赵玄之也可佐证我上述之言有无杜撰。当然,您也可以随意调查,至于那绩牙巫族和太阴巫族我确实是迷迷糊糊间听来的,虽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但我没有撒谎。”谪言看着慕容昊,说道:“这城中传言都是真的,传言并非传言,而是您一直想要掩盖您慕容氏豢养巫觋的真相。” “哈哈……”如死寂般的沉默后,慕容昊突然大笑起来。 室内顾嶂和另外两个雁国官员早已是满头大汗,神色紧张了;顾岂也是一头汗水,面色苍白冷峻,顾峥和慕容荻倒是颇为镇定,只眼中,也满是凝重之色。 而谪言,此时仍旧一脸平静温婉。 顾峥看着她,眉宇间的讶然已经彻底转化成了凝重。 这个女子,已经不光是心思深可以形容的 了! 她居然敢!她居然敢在雁国的皇宫内当着雁国陛下的面,说出这些话!她为何会对雁国秘辛如此了解? “你们先行退下。”慕容昊笑完,面无表情地对房内众人说道:“阿敏留下。” 众人应声而退,顾氏三兄弟退出后,顾嶂率先发难:“她疯了不成!” 她指的是谁,顾岂和顾峥都知道。对于顾嶂的这句话,两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能在一国之君面前直指他豢养巫族,明摆就是说他居心不良,这样的言论和胆识,却非正常人所为! 她知道多少?她的目的是什么?一个商户女,卷入他国宫闱秘事的理由又是什么? 除非…… “慧砻,陛下的所为你最清楚。”顾岂看着一旁一言不发的顾峥,说道:“你说,这林姑娘在雁国制造传言,又想方设法接近陛下的原因是什么?” 三人待在小花园外侧的亭子里,四处空旷,最是能观察周围动静。顾峥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宫墙飞檐上快速滴落的雨水,转头看着顾岂,一双漆黑深邃的眸中,此时仍透着镇定:“大哥已经猜到答案了,还问我做什么?” “她……她真是这个打算?!”顾岂惊呼道,一旁的顾嶂则茫然道:“什么打算?猜到什么?你们打什么哑谜?” 顾峥不理他,而是对顾岂道:“算一算她入云巅的时间?在想一想她刚刚话里提到的人。”顾峥说道此处顿了顿,而后问道:“大哥,这传言一事,又是谁最先向陛下提起的她呢?” 顾岂闻言,眼睛遽然睁大,而后额迹浮满汗水,他,是他向陛下提起的她!他想着谪言话中的信息,“三月初二、顾清琬顾巫女、顾嶂顾侍郎、彤王殿下、赵玄之”。 最后,他嗓音微抖,对顾峥说道:“你……你是说,这一开始,她就是冲着咱顾家来的?” 顾峥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 “不全是,或者说,她最大的目的不止如此。” 至于是什么,他暂时还看不出。这孩子一个东国人,对雁国内政居然如此熟悉,且依她所言,她到渝林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儿。短短几日,居然能在雁国掀下这样大的风浪,无怪楚国风雨飘摇之际,她能不声不响就让李栎的儿子安全离开。 这样的人物,轩辕业又怎会只放任她做个商贾? …… “你想要什么?” 书房内,慕容昊看着谪言,沉声问道。 他和顾岂一样,猜不到她知道多少?也不确定她想干什么?眼前明明是个弱女子,可为什么,他会有被狼盯住的错觉呢? 我想要巫族脱离奴籍,安康和乐;我想要你放弃图谋天下的野心,好好的治理雁国;我想要这天下安宁,再无争斗。 可是……我能要么? 谪言沉默着,双眼失焦静静看着不远处窗棂上对称的万福雕花,直到窗外的雨势渐大,雨声才唤回了她些许的神智。 “谪言的要求很简单,望雁帝您能联合萧国云国出兵助我东国一臂之力。”谪言看着慕容昊未显老相的肃穆面孔,说道:“当然,作为对您出兵的感谢,谪言是备了厚礼的。” 慕容昊面露疑惑,闻言唤来了内侍,内侍手上捧着的,正是先前修竹树上捧着的那两个盒子。 内侍将盒盖打开后递给慕容昊,慕容昊一看,方盒里头,是价值连城的异宝紫色俱来石,这东西,四方大陆仅有鄂族极东的湖泊深处才有,非常珍贵。长盒里头,则是一幅古老残旧的羊皮卷。 他取出打开,而后便脸色一变,不可置信道:“这……这是‘四方堪舆图’?” “陛下好眼力,正是此物。”谪言道。 “它怎么会在你的手中?”慕容昊疑惑道。 “这是我师傅的东西,被放在库房里蒙着灰,我接手家中生意时,她翻出来给我 用的。”谪言轻巧地说道。 而慕容昊父子,则震惊到无以复加了! 四方堪舆图,也叫神图。相传,此物为神族统监管巫族所用,其上可准确显示出巫族的所在和讯息,会告诉持有者精准的巫族方位。 相传,这幅图,乃是神族代代相传之物。四方大陆根本没有人觉得它会是存在的!神族?现今有人信仰与神,可谁是见过神的呢?神千万年前就只存在于传记中,传说里,这几百年来,离人们最近的,不过一个可凭一言成谶,被称作巫神的普通人。 神?那是超出人们认知和确信的范围之外的存在。 “你把这幅图给我的用意是?”慕容昊震惊之后,脑袋渐渐恢复清明。 可勘视巫族方位的舆图,为什么把这个送给自己? 谪言闻言,温婉一笑,眉目间流光婉转,自信毕现。 “陛下,我是生意人,自然,最懂得投其所好!” 慕容昊凝眉,慕容荻也蹙起了眉头。 “那你制造传言的目的是?”慕容荻问道。 “陛下,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只希望殿下您能出兵助我东国,至于您豢养巫族也好,启用巫族也罢,我都觉得,那是陛下,您在为这些巫族制造寻求生机,谪言没有反对的理由和必要。谪言吹的这阵谣言之风,可以让您清楚地看到,想要压制巫族的是谁?这些年来因压制巫族获得民心的又是谁?” 谪言说道此处,眉头微微攒起:“陛下,我生长于东国,所见巫族大多善良可亲,仁爱慈和,他们利用自身所擅长的能力,为我林家赚取的钱财,为东国百姓创造的便利,更是不用举证。” 语罢,她摆着非常困惑的表情,对慕容昊说道:“可从小到大,除了东国,我在别的国家所见的巫者,过得都很糟糕,我有点儿不明白,巫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就要被如此对待呢?” 第084章 背影 东国的大环境诸国皆知。 轩辕业的祖辈开始,巫就贬为奴籍了,但是孝恩之祸后,轩辕氏并没有肆意奴役巫族。大狐一族和轩辕族联姻后,轩辕业便将东国计有的巫族分划到湘水郡,交由大狐一族统管。他虽然按照六国新约将巫族贬成奴籍,并严格恪守新条,日常并不启用巫族,但却也从未将他们当成过真正的奴隶。 东国湘水郡巫族,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得,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的生活。 听到这里,慕容昊看着她困惑的表情,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说你做这些……是为了让朕看清楚反对巫族的那些人的用心?” 这点,似乎有些冠冕堂皇,她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出兵吗? “确切来说,谪言是为了自己。”谪言看着眼神带有些微狐疑的雁帝,说道:“想来陛下也知道,我们林家从我师傅经商起就或收留或买下许许多多他国奴籍巫族,这些人都被分到我林家商铺做事,虽然东国对待巫族尚算宽和,但也免不了有排外的情况发生,于是,我便央求殿下将东国部分矿山的所有权卖给我,我给那些巫族把家安在矿山上,一来,巫族擅长打理矿业;二来,矿山所在多为人烟稀少之地,正合适他们需要的宁静生活。” 东国的矿山?外面的巫族来打理? “东皇肯?”慕容荻问道。 “自然是不肯。谪言这些年游历诸国,一来行商,二来,是想找一个平和又能稳妥安置巫族的方法。终于,我在云巅迷迷糊糊间听到的巫族言论让我确信,雁帝您和我立场是一致的。”谪言说到此处,面容上的温婉笑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分肃穆:“雁帝您想启用巫族,我林家也是这个打算,安稳启用巫族不被打扰,您为权,我求财;大家既然立场一致,为何 ,不能共同朝着这个方向尽尽力呢?” 慕容昊心内有些犹疑不定了。 这姑娘的做派他这些年也有耳闻,确实和她说得一样,林氏过去行商确实买了不少的巫族,林家各大商铺启用的巫族也有很多是记录在册的。 他手底下的巫族数目可观,一旦被世人知晓,这在率先提出六国新约以及视巫为洪水猛兽的雁国,对于当权者来说,那将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陛下您当知道,我今年初春从雁国内乱的巫祸中,救了现今的楚国殿下。”谪言再度开口。 慕容昊眉头一簇,神色颇有些怒意。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他雁国苦心谋划了将近二十年之久的行动,居然因为她而功亏一篑! “您此时出兵助我东国,届时我便能在我东国陛下前邀功,买下东国部分矿山这件事儿,说不定,也有的商量了。” 谪言慧黠一笑,慕容昊父子恍若惊觉女子好似垂髫儿童,眉宇间满满的淘气神色。 “巫族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由楚**变和闵罗事变可窥知一二,若无巫族从中作祟,怕是谁都不会相信的。”谪言又道:“过犹不及,人被压迫得狠了,什么可怕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 雨势渐大,偏厅里的修竹和兕心心内都有些不安,宫人端来食物放下便离去,脚步声在外响起,又渐渐远去。 有宫人的脚步从偏厅迈到顾家三兄弟所在的亭子里,满脸堆笑,弯头哈腰一阵,又得了顾嶂递过去的钱袋儿,越发殷勤地将刚才偏厅所见一一告之。 “这林家果然不同凡响,连下人入了皇宫,都能如此镇定。” 顾嶂乃礼部侍郎,时常出入宫廷,是以宫廷内外眼线遍布。顾岂见了买通宫侍就为了获取林家两个下人的情报,神色间,颇有些不赞同。 “慧砻,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顾岂问顾嶂。 顾峥道:“接了琬儿就回邕城。” 顾岂和顾嶂闻言都皱了眉,顾岂继续道:“不回家给爹请个安吗?” 顾峥再不做声,亭内一时间,只闻得雨声。 这头顾岂还想再说什么,那边内侍的脚步急匆匆走来,对着三人:“三位大人,圣上有请。” 书房里,慕容昊脸色幽深,不知所思;慕容荻眼无波澜,面色如旧;林氏谪言神色平静,温婉柔和。 三人朝慕容昊跪下行礼,顾岂顾嶂在起身时将眼光瞥向慕容荻,对方看他们的眼神除了宁静,再无他物。 “慧砻,让顾昉先率五万兵马赶往旗辽山边界。”慕容昊吩咐顾峥道。 旗辽山,正是雁国和闵罗的搭界处,雁国一旦有了这样的举动,东国想要拉拢萧国云国亦会容易许多。 顾氏三兄弟常年随侍帝王侧,早就练就了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本事,虽此刻内心震惊到无以复加,但面上都还算镇定。 “是。”顾峥淡淡应道,抬头的时候,看了一眼身侧的谪言。 那姑娘迎着屋外的光,面容有些模糊,只是周身散发的那份淡定,随着三菱六角雕花窗透入的光,也撒了好些在他的身上。 实在不是个普通人呐!顾峥应承着慕容昊,就要后退出书房,在后退到能够看到谪言背影位置的时候,他双目微闪,睫毛一颤,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谪言的背影,修长清瘦,金丝黑氅裹住了她稍显嶙峋的身体,却裹不住,那份让他熟悉的从容和温婉。 “慧砻?”许是察觉到了他停顿的脚步,慕容昊的眼中露出了犹疑:“怎么了?” “闵罗不似楚北之地干旱少雨,事起闵罗,怕是不太容易对付。”就算被发现了自己的失神,顾峥瞬间的反应和应对,整个朝堂之上,素来也少有人能及。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是指 闵罗的天气并不适合对付巫尸,但谪言更明白,从慕容昊说派兵五万开始,就没有真心要帮东国的意思,只不过碍于她的半胁迫半利诱,才答应的凑个人头充个数儿。 果然,慕容昊听了这话,也只是朝他摆了摆手,眼神和顾峥对视的那一瞬间,传达的那抹神色,顾峥接收到了,谪言自然也看到了。 “既如此,谪言先谢过雁帝您了。”她姿态优雅,盈盈一拜,而后又道:“谪言先行告退了。” 慕容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说道:“明日起,朕不想听到任何慕容氏和巫族有牵连的任何传言。” 谪言又是一拜,眼角眉梢的笑堆得像雨中的桃花海棠那样,清淡中透着灼灼的春色:“这个自然。” 谪言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顾峥背着手站在在廊桥的另一端看着雨景。 “这雁国雨景虽美,谪言料想着,顾将军是怎么也看够了。” 谪言走近与他并肩说道,顾峥一个侧首,就撞到了对方漆黑澄澈又深邃不知底的眼神中。 “林姑娘真会说话,既不戳穿我特意等你,又不说透你明明知道我在等你,如此口才,无怪先前那样****的气氛,姑娘也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扭转乾坤。”顾峥语气清朗,此时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缘故,明明应该很尖锐的话语,自他口中道出,却似受雨水浸润的泥土那样,充满温和之意。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迈开的脚步,两人肩并肩沿着廊桥慢慢朝花园外走,身后跟着的宫人低垂着头,在顾峥那句话之后,再没听到谁主动再开口。等到了偏厅和宫外的廊桥分道处,宫人的耳畔才传来温婉轻柔的女声:“顾将军言重了,谪言往日所为,今日所为,只是为了谪言在东国的那个家,咱们各为其主,身份不同而已,我相信,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 某些立场至少应该是一致的。谪言此番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将军您海涵。” 谪言说完,不待顾峥回应便跟着宫人转过了身,朝着偏厅走去。身后男人高大的身影,则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至转角不见。 带着修竹和兕心出了雁国宫廷的时候,雨势已停,谪言差两人先回了品安居,自己则下了马车,再仍旧湿漉漉的街市上慢慢地走着。 太阳穿破了云层,在天空的正中 央懒散地露了脸,街边的孩子围着低地处积水的水洼踩水蹦着,一个跳跃,水花溅上了另外一个孩子的脸,而后便是一阵奔跑打闹。 自己的童年,似乎鲜有这样的时候。就算是家中姐妹团聚打闹,自己也总是最安静缩在角落注视着他们的那个。 林宅的草坪,湘水郡王府的花园里,她童年的足迹踏过万千山水,可最终,给她归属感的,只有这两处。 而雁国…… “林姑娘?!”顾清琬手上大包小包拎着好些东西,在西街的瓷器铺一出来就看到站在街边水洼处愣神的谪言:“你进过宫了吗?” 谪言笑着点头,问道:“买了什么?” “茶具。” 顾清琬将手中的包裹举了一下,谪言立刻想到了嗜茶的春洛水:“给你师傅买的吗?” 说话间,两人朝着街市里面走去,顾清琬点点头,说道:“我师傅很少出门,日常采买多是我和卢爷爷来。” 域岸巫族,姓卢。谪言知道顾清琬口中的卢爷爷便是送暮春生给她的老者了。 “打死你……打死你……”突然,街边有孩童暴戾的喊打声传入了两人的耳中,谪言和清婉朝着一家面铺门口看去,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被几个男孩揪着头发摔倒在地上推搡着。 顾清琬赶紧跑过去挤开那群小孩子,扶起了哭得惨兮兮的小姑娘:“小鹚,你没事儿吧?” 第085章 顾事 顾清琬嘴里叫小鹚的小姑娘脸上身上都是泥巴,手上还紧紧抓着一个脏了的包子。 “伤哪儿了?” 顾清婉掏出手帕给小姑娘擦着眼泪,那伙男孩子又轰叫起来,围着顾清琬和那小姑娘满脸的嘲笑和不屑。 谪言站在面铺门口,看着来往行人根本没有注意到男孩们的恶劣行径似的,而是朝着顾清琬和小姑娘投去了不屑又隐隐畏惧的眼神。 袖中的手掌在男孩的叫嚷声,女孩的哭泣声和顾清琬温柔的安慰声中开始了翻转,细微飘渺的烟雾合着面铺锅里的烟雾飘到了那群男孩子的身边。 “哗啦!”一声声响,几个男孩子不受控地朝着面铺里空掉的桌子上倒退跌过去,满桌的空面碗,剩油汤淋头浇下,几个男孩子反应过来,吓得嚎啕大哭着四散逃开。 小姑娘吓得忘了哭,瞥头看过去,一脸的迷茫。 顾清琬的视线则转向身后的谪言,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了然和反对。 “都是些孩子。”她起身牵过小姑娘走到谪言身边无奈说道。 谪言对顾清琬温婉的脾性和宽容性情多少有点儿了解,大道理她也不说,因为知道顾清琬都能懂,她言简意赅道:“是啊,长大了了不起最多也就变成面铺门口来往的那些人。” 那些人,明明看见孩子被欺负,自己被嘲笑,也只是面露鄙夷,一走而过。看似没有作恶,却实在不能称作善辈。 顾清琬一时无言,牵着小姑娘的手对谪言说道:“我先送她回去。” “是巫女?”谪言一眼看穿小姑娘的身份,问道顾清琬。 小姑娘听了这话,怯生生地往顾清琬后面侧着身子躲,顾清琬回道谪言:“是。” 所以,那些孩子才会这么欺负她。 回完谪言,顾清琬牵着孩子的手率先朝街里迈开了脚步。谪言看了看与她回品安居的 方向相同,便跟着顾清琬的脚步同行。 这一路,她从顾清琬口中得知,小姑娘叫小鹚,爹是普通人,娘是个巫族,她继承了她娘的血统,身上有灵气,会说话的时候就能跟鱼对话,时常追着人家卖鱼的在街上乱跑。 顾清琬说到这里,谪言便想起了面铺的斜对面,就是个卖鱼的鱼摊。 说话间,顾清琬走到了一个包子铺门口,小姑娘看见卖包子的老板便扑了过去,包子铺老板将小姑娘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哄着,小姑娘惨兮兮的面容上立刻露出了烂漫的笑意,包子铺的老板娘走了出来,抬手就给包子铺老板擦了擦额际的汗,顺便伸手接过了小姑娘。 宠爱孩子的表情,夫妻自然的动作,无一不再诉说着这个家的和谐和温暖。 谪言注意到包子铺老板和老板娘跟清琬颔首致意,两人憨厚的面容上,眼中的真诚和善是伪装不出来的。 “小鹚的娘是被她爹买来做工的,没过几年便做成了夫妻,似小鹚家这样的,这条街上有好几户,都过得还可以,就是孩子在外面玩儿难免遭人白眼。”顾清琬说道。 这世间,很多人容易受到大环境的影响,接受了世俗的摆布,但同样,也有很多人,没有选择融入当下的环境,只是用一颗真诚的心,应对了世俗的考验。就算雁国法度条例对巫族不公,就算雁国大部分人对巫充满敌意,但也不乏顾清琬这样是非分明,将巫当作人的人,也有包子铺老板这样打从心底接受巫族的人。 “有空喝杯茶吗?我们的约谈似乎总有巧合。”谪言笑着对顾清琬发出邀请。 顾清琬欣然点头,两人回头朝着茶楼走去,突然有一伙牵着孩子的人气势汹汹朝两人走过来。谪言定睛一看,那些孩子,可不就是刚才欺负小鹚和顾清琬被她教训的男孩 么! “得了,又有巧合。”谪言无奈一笑,那头的顾清琬嘴角扯出了一抹苦哈哈的笑,对谪言道:“这回我可真是被你坑的。” “我们东国可没这么欺负巫族的,我刚才那是急了。”谪言说道:“你放心,我惹的祸我收拾。” 那伙人走近了,看也不看谪言,直接堵住顾清琬那边的去路,为首的男人似是男孩的家人,他直接斥道顾清琬:“顾巫女,小儿是良籍,不是你这样的巫女能欺负的。” 顾清琬面色无奈,刚想张口就被谪言给抢先了。 “你们几个的儿子是我打的,跟顾巫女没什么关系。”谪言站在顾清琬的前头,对那些人说道。 顾清琬有些起急,谪言背在身后的手却朝她摇了摇,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儿子没被人碰到就撞到桌子上去了,这分明就是巫术。”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面露鄙夷道:“你也是巫?” 谪言理不理他,一个抬手,路边的店家抵住门的巨石“咚”一声飞起落在了他们之间。众人见了,满脸惊惶,与两个纤细的姑娘对峙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拉他们去见官!”为首的大声说道,而后绕过石块看了看一脸肃穆,抬手间便能操纵石块的谪言,便又绕过她准备去拖顾清琬。 谪言一个反身准备拦住他,却迟了一步。 那个人的手,被两只手给抓住了。 慕容荻和顾昉面对面负手而立,一左一右,钳制住男人的手臂的两只手,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了谪言的视线里。 空气一时停滞了下来,顾清琬看着两人,又看了看一脸迷茫的谪言,脸上温婉的淡笑渐渐褪去了。 “见官?”突然,谪言的身后响起了熟悉的清润男声,她背脊一僵,转过头来便看见顾峥脚步从容地向他们走了过来。 他停在了被钳制住的男人身侧 ,语调分明清润如初,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瞬间升腾的凉意:“倒也,不必舍近求远,本官倒是愿意为你效劳,不知,你有什么事要见官?” “顾……顾将军?”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认出了顾峥,先前气势汹汹的一伙儿顿时蔫儿如霜打过的茄子。 有人抖着身子撞着胆子走了过来,嗓子抖得不成样子:“将……将军,是……是误会。” 顾峥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示意顾昉放下了手,慕容荻则早已收了手站到了顾清琬的身侧。 “滚!” 顾昉冷酷的一个字,所有人立作鸟兽,四散而逃。 谪言注意到顾清琬自始至终没有看顾峥一眼,她看了看那伙人跑远了,才对谪言扯出一抹笑。 那笑容,非常牵强。 而且,到现在,她这么温婉知礼的姑娘见到自己亲爹,连喊都没喊一声。 不寻常。 “下次。”她朝谪言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谪言瞬间听懂了,便点了点头。 于是,顾清琬立刻转身。 顾昉脚步一移,人便立到了她的面前,阻了她的去路。 “林姑娘没事吗?”顾峥突然转头对谪言说道。 非常明显的赶人意图,谪言察觉了父女间诡异的气氛,确实觉得留下来不合适,便抬脚准备离开。 “林姑娘。”那头顾清琬突然出声唤住她,说道:“我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我有些问题要请教你。” 谪言顿时有点懵,抬头看了看慕容荻,人家脸上仍旧是她只见过的平静,侧首看了看顾峥,对方也是一脸淡定,只看着顾清琬的眼神,微微有些复杂。 似愧疚,似无奈,更似爱怜。 谪言突然就想起对面温婉和顺的姑娘在月境里,为了找妹妹,吐了血也要强行施术;渝林雨天,她被普通百姓孩童鄙夷,却仍能对她笑说,她不在乎。 就是这样一个外 表柔弱,内里性格却无比强大坚韧的姑娘,在青尧殿门口,冷面对待自己的叔伯;在品安居听到修竹说自己的父亲派人来接自己,转过身就纵身一跃,不畏楼高。 她那样温暖爱笑,柔顺美好,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伤害,才会处处拒自己的至亲于千里之外呢? 才会,宁可拉着她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独自面对他们呢? 谪言突然就好奇了。 “好啊,也不一定下次就有空了。”谪言爽快应道,顾峥清冷的眼光中带着些许犀利扫过她,她却恍若未觉,慢慢走到顾清琬身边,并肩而行。 慕容荻见状便落了两人一步,慢慢跟在两人身后。再后面,是表情淡定地顾峥和顾昉。 谪言侧首注意到慕容荻的眼神中,注视着顾清琬的那抹光亮,轻柔温和到不可思议,与初见那次的清淡相差远矣。 谪言心内一惊,这个身份高贵的雁国大皇子,对顾清琬,居然有这样的感情吗? “林姑娘,上次也听你提过家中弟妹,我听说你的大妹妹在东国是个将军。”沿途沉默了一阵,顾清琬似是为了调整心态,便开口和谪言话起了家常:“真给女人长脸。” 两人不算熟络,却因为姐妹之间的事而有了交集,谪言隐隐觉得,哪怕她以后和顾清琬做不成朋友,也绝无可能成为敌人。 至少,在重视妹妹这件事上,她们的态度是一样的。 “东国历朝历代也很少有女人当官的,我师傅游商出身,故而对男女之间的差距并不在乎,她认为,男人能做的事儿,女人同样可以做,所以,我们家老二提出要带兵打仗当将军的念头时,她不仅没有制止,还为了帮助她完成梦想,把她送去了军营。”谪言淡淡说道:“要说我们家老二争气,一步一步做到如今参将的位置,靠的,全是自己的实力。” 第086章 血微 “你师傅可真是个奇人。”顾清琬听到此处,笑着表态。 身后的三个男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把女子送去军营,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谪言笑笑,并不想在外议论起自己的家人,便岔开话题对顾清琬说道:“早晨入宫恰逢落雨,先前就听说雁国雨景很美,以前来雁国倒未曾注意过,而今我只单单看到了宫中雨景,便觉得真是美极,这雁国‘烟雨国色’果真名不虚传。” 顾清琬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再说话,谪言跟着她的脚步,走了一刻,恍然发现被带到了上次自己出来找到她的那个茶室。 “林姑娘,请吧。”顾清琬道。 落座一刻之后,谪言便知道顾清琬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了。 这个茶室位于深巷之中,门庭陈旧隐有颓败之气,除了他们,愣是再没有别的客人了。 茶室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旧旧的布衫,手里捧着本书,一点儿做生意的自觉也没有,见了来人也不招呼,只闷头煮茶。 泡出来的茶水却清香四溢,很是不俗。 那老板泡完茶水,又捧着书坐到柜台上去,似跟没觉察到店里有人似的。 谪言品了口茶,清冽苦涩,回甘缓慢却持久,甘味在口中每一个角落散开,让人回味无穷。 她有点明白,顾清琬为什么会选在这里了。 顾清琬选的是两人座的小方桌,谪言和她面对面坐着,跟来的三个男人也选了离两人并不远的地方坐下。 顾峥倒是一直关注着顾清琬,但顾清琬别说跟他打招呼了,连个眼神都没有投递过去。 父女关系也不知是顾清琬故作冷漠,还是,一直就这么生分。 “林姑娘,我找你想请教你,这个镜子为什么找不到我妹妹?”顾清琬掏出怀中的子月镜,突然开口说道。谪言注意 到隔壁座位上的顾昉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神色明显一僵,眼神还小心翼翼投向了一脸镇定品茶的顾峥。 “果然还是上次那个问题。”谪言提袖伸手,接过顾清琬手中的镜子细细打量了一下:“是什么都看不到吗?” 顾清琬初次约谈她,后因顾岂顾嶂的出现而作罢,彼时兕心接下她的帖子上就写了巫镜查不到她妹妹的消息,没想到,她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就问了出来。他们父女之间,气氛诡异到让谪言这个擅长交际应酬的人也觉得无所适从,只能故作坦然,对着邀她来此的顾清琬了。 “小时候的事……还能看到一些。”顾清琬斟酌了一下,说道:“我跟她分开的时候,她只有四岁……” 说到这里,顾清琬的声音逐渐变小,眉眼间也出现了些许的恍惚和痛色。谪言趁隙看了下顾峥,对方脸色冷静倒是冷静,只是一杯茶端在手中悬在空中,要说没晃神,她怎么也不信呐。 顾清琬的妹妹,可不也是他顾峥的女儿么! 谪言举着巫镜,一时也恍惚了起来,茶雾氤氲缥缈,她仿佛回到了五岁那年。雕花窗棂里头,透出的光火昏暗,她夜间爬出墙洞出来觅食,看到那个美艳的妇人挺着大肚子在房门口就和顾峥拖拉争执。 顾峥甩开她回头便看到了缩在墙角的她,眼神里的温软和痛惜,叫她记挂了经年。可他身后妇人眼中的怨毒和憎恨,也随着那抹温软痛惜,一起刻在了她的脑中的。 后来,妇人和顾峥争执地更厉害了,他们拖拉变成了动手,窗棂破损,门框破败,房里房外的花盆家具,被砸得一塌糊涂。妇人动了胎气,鲜血在艳丽的纱裙上蔓延成了一道道狰狞的枝桠…… “啪”一声微响,慕容荻轻叩茶碗的声音唤回了谪言的神智,她 把手中的子月镜递还给顾清琬,轻声说道:“其实,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八字微改者,术法不知其踪,神鬼不通其迹。 靠巫术驱使的巫镜,当然看不到也查不到她的任何信息。而八字微改的方法,她知道,身为筮巫的顾清琬就更不会不清楚了,换血、被杀、邪术,光说出来都让人胆战心惊的事实,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冗长的沉默。 顾清琬的眼眶微红,谪言以为她就眼中的水雾一定会忍不住落下来,谁知又被她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真是个倔强的姑娘。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顾清琬嗓音微抖,谪言知道,她是害怕自己说出否定的答案。 她低下了头,看着青瓷盏中,碧青色的液体中,倒映出的那张瘦削,疤痕醒目的脸,扯出了一抹浅笑,先入自己的眼,而后抬头,落入旁人眼中。 “当然有。” …… 润渝运河四通八达,大小码头共有四十六处,这四十六处码头,主宰了雁国近半的货物流通,商贸发展。 林家从林凤凰开始做生意时,主攻的除了酒楼生意,剩下的就是货运码头生意。即便是在雁国如此守内的情况下,林家也仍旧在润渝运河上,买下了十多处的码头生意。 这天晌午,林家在东南道儿上的小码头,迎来了一个黑衣黑袍黑纱覆面,只露着两只眼睛的姑娘。 姑娘正是与海棠神应炻等人不辞而别的夜煞,她似是策马疾行而来,一身的风尘。 掌客船的老周见了,便吆喝了起来:“郭城二十文,庆城四十五文,郝洲一两,舵洲二两。姑娘,您去哪儿啊?” 夜煞扔过去一锭足有十两的金子,言简意赅道:“渝林。” “姑娘,渝林的船清晨就走了,一天一班,错过了可没用,你得等明儿了。”老周 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金子,颇有些惋惜道。 “你送我去。”夜煞又道。 老周正准备将手中的金子递还回去,闻言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啊,姑娘,我这船行的是南线,船上好些人都等着出门办事儿呢。” 夜煞这会儿也不说话了,直接扔过去一个钱袋,老周用手接了,只感觉沉甸甸的。 “姑娘,有钱谁都想挣是不?但咱生意人呐……” “刺啦”一声,老周话还没说完,便感觉一阵银光在眼前闪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脖子上已经悬上了一柄冰冷锋利的剑刃。 老周顿时蔫儿了。 腿抖得跟风中摆动的柳条儿似的,怎么都站不直了。 “上船,起锚。” 夜煞清脆的嗓音中,透着冷冽的杀意。 …… 顾清琬在谪言这句“当然有”之后,眼中的泪才怔怔落下来。 顾峥的手一抖,茶盏中的茶,洒了好些;慕容荻沉静的眼眸中,也透出些许讶异;顾昉则是一脸的好奇不淡定。 “顾姑娘,你能保证你妹妹还一定在人世吗?” 谪言明白这个问题的残忍,但是又不得不问。寻找妹妹,说得好听些,它是顾清琬心中的愿望,难听些,它就是顾清琬心中的一个执念。 执念束缚人心,难以放下。若是顾清琬不能顺利找到妹妹,也许她会为此痛苦一生也有可能。 她事先提醒她各种情况的发生,若然真的无法找到,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 “她活着的,她一定活着的。”顾清琬冲谪言强调道。她用手背拂开脸上的眼泪,挤出一抹兴奋的笑颜说道:“林姑娘,我十三岁那年曾在肇林见过她,那年她该满九岁,但是子月镜中,并没有出现她九岁之后的身影。” 说到最后,她破涕为笑,兴奋于听到有方法可以找到自己妹妹。一旁的顾峥 在听到这句话时,眼睛突然浮上了一抹痛色,瞬也不瞬地看着又哭又笑的顾清琬。 九岁之后的身影未曾出现在子月镜中,那也就表示,九岁之前,她的八字就已经改了。 改了八字居然还能安然无恙的活着? 谪言眼眸一闪,眼中也闪过些微的不忍。 “血微术。”谪言缓缓吐出三个字,也成功地,看到了顾清琬睁大的双眼。顾峥等人自然一脸的不解。 “你是知道的,对吗?”谪言问道。 顾清琬点点头,一脸茫然道:“施术者鲜血三斗,化血蝶匿于野,助晋铁族绮罗大巫找寻神兵五把。此术,名唤血微。” 这段话是出自《百巫秘闻录·术法》中的记载,讲的是古往今来唯一用过此术的晋铁族巫者绮罗,用这个术法找寻了五把兵器的事。 “林姑娘,血微术找的是兵器,而且,找到兵器没多久之后,绮罗大巫便因失血过多而亡了。”顾清琬淡淡道:“她一个大巫,方能失血三斗还能强撑着动用灵力化血为蝶。我的话,不一定能做到啊。” 顾清琬的前半句是疑惑,后半句却一丝犹豫也没有,已经在考虑着要怎么样去施出这个并不可行的术法了。 她原来,这么信任自己吗?谪言脸上浮上了清浅的笑意。 一旁的顾峥听了女儿的话,看向谪言的眼神里,审视探究转变成了怀疑。 “晋铁族铸就兵器时,会在炼铁炉中加入自己的鲜血,正是因为这些鲜血,绮罗才能凭血微术找到晋铁族遗落尘世的兵刃。”谪言说道:“与血微术产生感应的,正是相同的血脉,简单来说,就是用你或者用你爹娘的血,能够呼应到你妹妹的血。寻找遗落尘世的兵刃范围太大,故而绮罗放血三斗而亡,你如果可以缩小范围,少放一点血,我觉得也是可以的。” 第087章 开战 晋铁巫族铸神兵,喜以鲜血为媒,引兵刃之灵。——《巫族百闻录·冶炼》 谪言话音刚落地,顾清琬便想起了书籍中那些分节却又和谪言所言一样的事实。 谪言语罢,便站了起来:“顾姑娘,血微术的施术方法,许多巫族的典籍中都有记载,并不难,只是,你可千万别用力过猛,把血给放光了。” 顾清琬笑着摇摇头,谪言便接着说道:“凡事量力而为,不必太过逞强。” 说完这句话,她看了一眼一旁的顾峥,对方注视着顾清琬的眼神如先前一样,有愧疚,有无奈,有爱怜,还有一抹隐隐的沉痛。 “多谢你。”顾清琬对谪言说道。 “不客气,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能早点找到你妹妹。”谪言笑了下,继续说道:“我先回去了,我又困了。” 谪言说完便朝一旁的顾峥等人蹲身一拜,而后抬着脚步缓缓离开。 谁都能看得出来她脚步的沉重,也都觉察她那句“困了”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这个姑娘的身体,确实不怎么样。 谪言离开后,茶室顿时又寂静了下来。 顾峥起身坐到了顾清琬对面。 “跟爹回邕城,随你想继续找清宁还是修习巫术都可以。”清润的话音里,有着温柔的妥协。 顾清琬低垂着头不做声。 “琬妹,回邕城吧。”顾昉也劝道。 慕容荻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不说话。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太阳西斜了,茶汤凉了一盏又一盏,顾峥几个灌了一肚子茶水也没能等来顾清琬半个字的回音。 终于,他看了看天色,决定起身不再等了。 “你准备准备,过两日我去接你。”他说完这句话,便抬脚朝门口走去,顾昉见状跟上了他,但突然,顾峥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体,顾昉赶紧停步侧身。 顾峥眉眼微凝,想了想,出声对顾清琬纤细的背影说道:“我知道 你恨我这个做爹的,但……” 但是什么?顾峥终究没能说出口,他看了眼坐在原处看着顾清琬的慕容荻,一语未尽,走出了茶室。 “大将军,人已安排妥当了。”刚在巷子里走没几步,便有两个健壮魁梧的人不知从哪儿冒到了顾峥面前说道。 顾峥“嗯”了一声,又吩咐道:“派人去闵罗,再找找。” 两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顾昉闻言则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义父?” 顾峥望着远处的落日余晖,轻声说道:“她说她十四岁那年见过宁儿,阿鼎,你知道吗,琬儿就是十四岁那年执意习巫而被逐出家门的。” 顾昉瞬间就知道他让他们去闵罗找的是什么了?于是说道:“知道了,义父。” 顾峥离开后没多久,顾清琬便起身准备离开。 一转头,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的慕容荻便落入了她的眼中。 “殿下您还没走啊?”顾清琬有些讶异。 慕容荻说道:“正准备走。” 顾清琬一愣,而后轻声说道:“我的事儿,你知道的就那样了,我不会回头,你不知道的,我只希望你永远都别知道。” “琬儿,执着是苦。”慕容荻轻声说道。 顾清琬突然又流泪了,她哭着冲慕容荻道:“苦?清宁在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比我苦多少倍,只要能找到她,我就算再苦都不觉得。” 慕容荻面露不忍,正要劝道,又听她说:“阿敏哥哥,你难道……不是执着于我吗?不苦吗?” 慕容荻闻言一怔,素来淡然的眉宇突然就皱得死紧,他走上前,抬手用衣袖替她擦眼泪,岂料越擦越多,他终于语带急切道:“好了,好了,别哭了……” 顾清琬的泪却落得更凶了。静谧的茶室里,周遭除了眼前的男子,再无旁人,她在泪眼朦胧间,想起了幼年她作为顾家嫡女被选入宫廷做他的伴读 ,同时入选的,还有数十位达官显贵家的孩子。 也不知是否因为那个婚约的关系,他待她,总比旁人要宽厚亲昵许多。他只比长她一岁,却总能将她护得滴水不漏的,无论去哪里,都紧紧地牵着自己的手,将自己保护的好好儿的。 那个时候,她还懵懂无知,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 她料想,他应该也和她一样,只是将那份幼年的亲昵当做了普通的感情。 直到她放弃顾氏嫡女的身份,修习巫术之后,昔日要好的世家子,贵族女,悉数消失在她的周遭。 除了他。 他的身份那样高贵,按理说,最该不理会她的,就是他。 可是他就是和小时候那样,固执地守在了她的身边,在她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代替了亲人,替她遮风挡雨,护她周全至今。 为了她,就算顾家明里暗里多次暗示他已适婚,该和顾家嫡女完婚了,他也故作不知;为了她,他几次三番被自己的父皇训斥;为了她,他更是违背了自己无欲无求的性子,做了很多他不想做的事儿。 似乎每一次,每一次她发生了情况,他都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阿敏哥哥,我找宁宁就就很累了。”顾清琬紧抓着他的衣袖,抽泣道:“应付顾家,我很累了。我不能连累你,我最怕的……就是连累你。” 慕容荻抬手将她紧紧圈在了怀中,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没事儿,你别怕啊,有我在呢,你不会连累我的。” 斜阳昏黄,透过窗户,洒在了两人的身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看上去,像极了两枝交 缠的藤蔓,无法分割。 …… 谪言回到品安居,直接蒙头大睡。倒是兕心自她回来之后,便皱着眉头一会儿开窗,一会儿跃上屋顶,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去睡你的吧。”在兕心第三次开窗朝着楼下对 面漆黑的巷子看过 去,画眉忍不住说道。 “可是,姑姑……”兕心朝窗外看了看,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刚去宫里路过脸,又说了那样一番话,被人盯梢不是很正常的吗?”画眉说完,又接着道:“安心睡,人睡觉没什么可看的,你还怕这些人能把你家主子怎么着啊?” 兕心听了这话,终于没那么焦躁了,便和修竹两人窝在谪言房内打了地铺。 屋顶砖瓦被搬动的声音,自以为轻巧的脚步声仍旧不时传入她的耳中,她翻来覆去,一夜未得好眠,以至清晨谪言醒来时,她都未曾察觉。 顺宏二十七年三月十九,渝林天清气朗。 盘桓渝林上空数日,慕容昊豢养巫族的那则谣言不知因何缘故突然就消失了。 整个渝林城人都像是一夜之间便失去了与这则谣言有关的记忆般,前几日像雾霭一样,蒙在无数人心头的谣言,像被突然来得一阵清风给刮得无影无踪,干干净净。 五成兵马司总司和京畿卫将军就谣言事件一日之内先后出入宫廷数次,终于在傍晚时分,按照在渝林各大酒楼闹市,街头巷尾蹲点的情况上报给慕容昊,渝林内,却无一人再传谣言。 “倒真是,言而有信。”慕容昊得了消息,敛着眸子淡淡说道。 两人觉得,陛下得了这则好消息,也似乎不是那么开心。 “我还真不知道,这世上能有什么东西可以把人的嘴给彻底堵住的。”顾家,顾岂对顾显风说道:“这林氏女的手段,果真了得。” 言辞透出了太多的凝重。 这份凝重一直延续到酉时初,东国那边传过来的一条消息。 闵罗三十五万巫尸队伍汇集屠安城,与东国崖州的十二万人马正面交锋了。 …… 东历泰安三十一年三月十九早晨,驻守城内的湘水百人大巫团在城楼上看到屠安城方向五六里外扬起的烟尘后,尽数骑马 奔赴了城外东**队的所在。 湘郡王妃墨问心随着自家夫君,已经等候在战场上两日了。 刚觉察到地面的震动凝气眉头时,空中突降的一只墨绿色老鸹划开了她如坚冰的面容,成功地在她的容颜上,制造出了涟漪。 “这孩子。”她轻笑着摇头,对大狐随汝说道:“总是喜欢千钧一发。” 老鸹细腿上的竹筒里,是一张白纸条,上面没有一个文字。只是,墨问心,抬手一拂,便有一道温婉轻柔的女声响在了所有巫族的耳侧:“众巫以‘恒山之阴,太山之阳,盗贼不起,虎狼不行,城郭不完,闭以金关’此言为令,齐诵之,化灵气为盾,可阻巫尸进犯,亦可阻雨水浸润。众人可趁机挖壕沟,填桐油,火烧巫尸方为上策,而今对策暂有此计,待谪言找到巫草精魄必归之。此前,望众人任重道远,切切撑住!” 一个时辰后,湘水大巫悉数抵达前线,大狐随汝喝问道:“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百人巫团齐齐回道,响声整天。 须臾,百人大巫以前线中 央为点,绕圆而站,齐齐迈左脚,踏右步,晃动着臂膀,巫袍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在空中翻飞流转,他们的动作,将万千年前巫族领 导的盛世画卷,模糊地勾勒了在齐昊,月子安以及轩辕睿这些未曾见过这么多巫族同时施术的人的面前。 “恒山之阴,太山之阳,盗贼不起,虎狼不行,城郭不完,闭以金关!”震天一声巫诵,空气漾起了层层水纹涟漪,而后缓缓退后,拂过草坪,土丘,将整个前线山水尽数包裹其间。 如此奇幻的画面,撼动着每一个人的心,他们清楚,护国之乐的开篇之章,正是由此奏起! “全军听令,备战!” 齐昊紧跟着一声令下,数十万将士整军以待,肃穆静望对面越来越近,飞扬在空的尘土。 第088章 血案 东国的头阵先锋和闵罗的前锋军队在战场上交上手时,墨问心带着一队巫者策马趋近,只看了一眼闵罗的已经成巫尸的将士一眼,便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峻已经远远超过所有人的预计。 “王妃,这些人……”有巫族也看出了不妥,声音中满是惊骇。 “巫术也没办法对付了,协助众将士用火攻。”墨问心吩咐完,便策马返回。 百人巫团先前设下的防御气阵将欲强攻上来的闵罗巫尸全都给弹开了,但东国的将士却能随意出入,这在一定程度上给了众将士莫大的信心。 他们手中的包着火油包的箭矢在空中集结成密密麻麻的箭雨,高 耸入云,重重滑下,刺入了无数闵罗巫尸的身体里。 没入桐油壕沟阵脚的巫尸队伍,在入阵的那一刹那,便有桐油火箭射入了他们的脚下。 “轰!”一声,桐油壕沟的火焰像火山爆发的那个刹那一样,冒出了七八丈长的火光,整个闵罗先锋队伍瞬间被席卷其内。 火光持续的蔓延,刀剑带着火星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战士血性的吼叫,战场上的声音有很多很多。 悲鸣,肃穆,惨烈。 一阵东风袭来,火势又迅猛起来,闵罗巫尸队伍迅速后退。那些已落入火海被焚烧的战士,没有发出声音。 别说痛呼了,他们连丁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东国将士眼中有肃穆,有惊讶,有些微的怜悯,但是没有畏惧,也没有,一丝一毫赢得头阵的喜悦。 烧的,明明和他们一样,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可他们连烈火焚身这样的痛楚,都感知不到。只能一无所觉地,任凭自己的身体被火焰鲸吞蚕食。 他们是人。 他们,又不再是人。 “夫君,这些人成尸的时间最少也有一个多月了,是很难对付的。”回到前线后方的墨问心对大狐随汝说 道。 巫尸成尸的时间越长越难对付,百年前卷宗记载,战到最后,火油箭矢已经无法刺入巫尸的身体,无数联盟军是引燃自己而后抱着那些巫尸同归于尽的。 火油的壕沟中,填无可填,老百姓纷纷将家中的柴火菜油衣物等等凡是能焚烧的一切尽数供给给了联盟的将士。 一旁的齐昊等人也是一脸的凝重。 三月十九,东国对阵闵罗先锋,首战告捷,群情激愤,无有喜悦。 …… 暮霭散尽,月色将黑夜冻结。润渝运河上,升腾的雾霭伴随着船只破水划开的涟漪,给黑夜,平添了几分诡异。 一艘中型的客船,在子时末,抵达了渝林一个偏僻安静的小码头。 沉黑安静的码头周遭,连更夫都没有一个。当然没人注意到,灯火通明的船上,现在陷入了何等惨况。 黑衣黑袍黑纱的姑娘,举着落华,在船靠岸的那个瞬间,便翻动剑花,将船上不会功夫,没有丝毫防备,不幸做了这只客船的普通人全部杀了。 那些人,被杀前没有一个人有反应,也就都没能发出呼救的声音。 开船的老周是循着血腥味来到的船舱,等见了船舱里头的景象,他吓得掉头就跑,壮硕的身躯吓得抖成了筛子。 突然,一道黑影自他身后破风而来,他吓得提快了脚步。 “甲板!放下甲板!放下甲板他就安全了!”他心内狂吼。 可急速的脚步却在瞬间停下,不仅停下,还一步一步往回挪着。再往上看去,他脸上有惊恐,有惧怕,还有哀求。 “噗通”一声,他在甲板上跪了下来:“姑娘!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都指着我当船夫挣钱过日子呢,你放过我吧!” 堵住他去路的姑娘,仿佛融在了黑夜中,只一双细长的凤目中,杀气和煞气并没有因为老周的这番话而减少半分。 “刺啦”一声, 落华出鞘在夜空中滑出一抹长长的银光,周遭空气急速降温。紧跟着又是“刺啦”一声,落华入鞘声响后,一切又趋于平静。 跪在甲板上的壮硕男子,睁着眼睛的脸上维持着哭丧哀求的表情,砰然倒地。 鲜血在他的身下流出,而后缓慢汇集成花。 黑衣的姑娘一个纵越上了岸,而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渝林城走去。 一个半时辰后,渝林街市还彻底被黑暗笼罩着时,顾家宅院的最外侧的巡逻队伍看到了一个纤细的黑色站在顾宅门口,便扬声问道:“什么人!” 一道银光伴着一阵厉风随即扑面而来。 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做出另一种表情,便已经感觉到意识和身体迅速地分离了。 二十人的巡逻队伍在无人知晓的情形下,倒在了地上。 仍旧是人死后才蔓延而出的鲜血,在月下慢慢蜿蜒,汇集成了一朵朵美丽又可怖的凋零之花。 打更的更夫打完更后顺着原路返家,在路经顾宅前,看到了这一地的死尸,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嚎叫:“杀……杀人啦!” 这声嚎叫将原本治安不错的渝林,彻底推入了恐慌之中! …… 寄语飞南归北雁,大河头尾是家川。 润渝运河乃是雁国建国以来,最大的功绩所在,它直接既定了雁国如今的富饶地位,解决了雁国大部分百姓的日常生计。 渝林北郊的妇人,早起端着木盆,有说有笑的上河岸码头捣衣洗菜,解决日常家务。她们到了河岸,发现那里听了一艘她们并不熟悉的船只,便有些好奇。 过没一会儿,她们熟悉的船只入码头,却发现原本属于他们的船位被那那艘突然出现的陌生船只给占了。 “张大娘,这谁家的船啊?”船上一个船夫打扮的小伙子问道在他们前头出现在码头的妇人。 妇 人摇了摇头,示意不知道。 那小伙子便朝船上扬声喊了起来:“船上有人吗?出来咯!” 小伙子一连喊了四五声愣是一个回音也没有,顿觉奇怪,他们行船跑码头无论拉货载客都是有规矩的,就是船上是要留人的。 小伙子把船挨近了那只船,架上了甲板,走到了对方的船上,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底下的妇人们照旧说笑着干活。 突然! “啊!”一声惊恐的惨叫落入了她们的耳中,她们集体受惊都放下了手中干着的活儿朝那艘船看过去,嘴里叽叽喳喳讨论起来怎么回事儿? 小伙子爽朗的表情换上了惊恐不安跑上了甲板,出现在了她们的视线中:“张大娘!快!快去报官,这艘船上的人,全都死啦!” …… 同一天,两宗血案。 同样不少的人数,同样的血花,相同的杀人手法。 京兆尹徐品轩和刑部侍郎顾明朗接到报案先后赶往了案发现场,最后,两人由杀人手法得出了凶手乃是同一伙儿人,或者,同一个人。 案子太大了。 一天之内,死在商船上的人加上顾家的护卫队,将近五十人。一夜之间,天子脚下,五十人的血案轰动了整个渝林。 慕容氏豢养巫族的流言一夜之间被人遗忘,渝林百姓又火速找到了另外一条让他们惊恐又感兴趣的话题。 有杀人狂潜入渝林了。 慕容昊得知后,着令徐品轩和顾明朗五日之内断案。 凶手来自哪里?入渝林做什么?杀人动机又是什么?这还没一样是搞得清的。两人压力都非常大。他们不约而同的希望,凶手,是一伙儿人。 因为如果是一个人,目标小,且能不声不响,在一夜杀害五十个人的情况来看,此人的身手必然深不可测,难以对付。 两人先由行凶路线和行凶手法往上推断,终于,在榆林的一个林家码 头找到了认识死者船夫老周的人。 “老周不行渝林这条儿线,他……他怎么会出现在渝林,还死了呢?” 认识老周的船夫在京兆尹见了老周的尸体,一脸伤心不解道。 徐品轩和顾明朗得出人是由雁南连城的林家码头入的渝林时,便又上报到宫廷。渝林到连城,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五天,这还是不眠不休日夜赶路的情况。 慕容昊便宽限到了十日。 顾明朗乃是顾家旁支子嗣,为了这突来的血案,愁得已经几日吃不下饭,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他素日与顾嶂关系还可以,便找到了他。 顾嶂略微思忖了下,便问道:“凶手是谁有范围了吗?用的武器又是什么样儿的?” 顾明朗摇了摇头:“没有范围,武器是一柄轻薄的剑,而且,是非常非常薄的那一种。我这实在想不到办法啊,五城兵马司和京畿卫最近压根儿也没闲着,没日没夜的城里城外晃悠,你说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愣是不声不响杀了这么多人,你说这人得厉害成什么样儿啊?” 顾嶂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京畿卫和五成兵马司为什么事儿这么不得清闲,别人不清楚,他们顾家却个个门清儿。眼下顾明朗又摊上这么个事儿,别人不帮说得过去,他们顾家也不搭把手就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这样吧,我去找我二哥。” 顾家三兄弟中,顾峥素来以“奇智”着称,早年没当兵的时候,特别擅破奇案,曾多次帮助刑部破获奇案,他与现在的京畿卫高层将领杜子轩和现在的刑部尚书都有着不错的交情。 顾嶂料着顾明朗来找他也是有意思想找顾峥,便提前说了出来,他说完便要起身唤下人,一转身却看到自家老爹跟个门神一样杵在门口。 “你二哥什么时候回来的?”顾显风问道,语气里,是隐隐的怒意。 第089章 暗杀 顾嶂暗道一声不好,因为顾峥这两日一直住在驿站的缘故,他和顾岂对他回渝林的消息,一直是瞒着的,并没有告诉顾显风。 阖家,哦不,也许整个渝林,或者整个雁国都知道,顾家老二顾峥和顾显风父子不合久矣。顾嶂与顾岂顾峥有将近二十岁的差距,对这件事的原委并不那么清楚,只记得,自他有记忆以来,二哥和父亲之间便一直很疏离,后来父亲做主将琬儿驱逐出顾家,二哥便更少归家了。 “前两日。”已经被听到了,顾嶂也觉得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便老实说道,他说完又补充道:“他回来接琬儿的。” 顾显风听了这话没说什么,倒是对一旁的顾明朗说道:“这案子你不能查。” 顾显风说完这一句便皱着眉离开了,顾嶂看着顾明朗,后者脑门上的汗水瞬间沁了出来。 “紫苒,不用麻烦慧砻了。”顾明朗说道,而后拱手道:“我先告辞了。” 顾嶂听了顾显风的话一时还不曾有所反应,待看到顾明朗的态度,心中也到猜个大概。顾明朗走后,他便找到了顾岂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下。 “只要咱们顾家一日和大皇子的婚约未解除,就一日不可能逃开圣上的猜忌。”顾岂道:“虽不知那日那林氏女究竟跟陛下说了什么,但这两日陛下已经开始将暗中投放到岭南川的巫族给召回渝林了。” “什么?”顾嶂震惊而后不解道:“圣上这是准备着手对付我们顾家了吗?” 顾岂没说话,但默认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嶂又道:“听友本就是刑部侍郎,负责这个案子是天经地义的,爹不让他去查是不是因为陛下会以此发难?” “若十日之内能断此案当然可以,但听友显然没这个把握。他学识也许并不如你我,只官场学问远比你我看得透,爹就说了一句话他就知道该怎么 做了,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他。”顾岂道。 果然,第二日,顾明朗便以急病为由由家人像慕容昊请辞,慕容昊派人去探病,发现对方正是又瘦又憔悴,也确实病得起不来床了。 慕容昊听了,便允了他的辞官请求,将三月二十的特大血案着令给了刑部尚书司观。 顾嶂去看顾明朗,人正坐在园子里哄着小女儿吃点心呢,顾嶂道:“你这是连官都不想做了?” 顾明朗笑道:“同源同宗,我一人受累无妨,连累顾家那叫怎么回事儿?况且,我也不愁吃喝,这个官我是真不想做了。” 慕容昊这些年忌惮顾家,处处打压顾氏族人,确实叫人心寒。 …… 顾峥拜访完渝林老友时便坐了马车回驿站,渝林的不太平让他决定尽快将顾清琬带回邕城的想法,只是他一时还没有想到怎样才能将她稳妥带走的方法。 “义父?”他正沉思着,车外响起了顾昉的声音。 这应该还没到驿站呐?他思忖着,拉开车帘便看到了一辆精致的软轿堵在了他的前方。 他下了车,恭恭敬敬朝马车行了个礼,唤了声:“父亲。” 软轿的帘子被人拉开,露出了顾显风深沉而又复杂的脸。 别人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身为顾家最出色的儿子当年会选择从军这条路,但身为父亲的顾显风却是最了解原委的人。 父子两对峙半天,顾显风没开口,看了看顾峥,而后转过身择了一条僻静的深巷走去。 顾峥见了,便跟上他的脚步。 暗中,有一双充满煞气的眼,默默注视这父子两人的动向。见父子两人没有携带着身着铠甲,面色肃穆的护卫,便一个隐遁,闪进了巷中。 “琬儿答应跟你走了吗?”深巷内,顾显风问道顾峥。 只是,顾峥还未来得及回答,便感觉一股强大的煞气以极快的速度靠近着两人。 他伸手将顾显 风护在身后,双目凌厉地注视着四周。 “呜呜呜呜……呜……” 突然,巷子里响起一阵阵清脆婉转的笛声,一个黑衣黑袍黑纱的姑娘手执一柄长剑,朝着两人缓缓走来,等靠近了,她才收下手中的短笛。 “来人!”顾峥察觉有异,便大声唤人。 “别喊了,除了我的笛声,他们什么也听不到。”顾峥听那姑娘如此说道。 “你是谁?”顾峥问道。 “问这个做什么,反正你都是要死的,知道也没用。”姑娘说完,缓缓抽出了手中的长剑,刹那间,巷中气温骤降,顾峥心一凛,蓦然想起了近两日发生的那起血案。 “你坐船来渝林,徘徊顾宅门口杀的那些人,是为了要杀我?”他迅速将事情在脑海中连贯起来,而后问道。 到了此刻,他的音调仍旧是不疾不徐,丝毫不慌张的。 夜煞没再回答他,而是提起落华便攻了上去。 “刺啦”一声,顾峥带着顾显风往后一跃,甩过的衣袖被落华瞬间割裂。 夜煞没有说话,而是全神贯注盯着两人的身影,眼神像极了在冬季雪地里紧盯着猎物的孤狼,煞气四溢。 顾峥注意到眼前的姑娘全身充满了杀戮血腥的味道,她似乎,天生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 眼前的情况不能再糟了,年迈的父亲,手边没有武器,听不见呼唤的护卫。 “父亲,你在这里待好。”顾峥将顾显风塞在巷子转角处,而后,只身迎上了夜煞。 作为圣儒之家的嫡子,六艺都会精通,顾峥的剑法也非常出色,这些年在军中待着的缘故,身体各方面素质都非常好。 如果以公平的情况对上夜煞,他未必会落下乘,只是夜煞攻势凌厉,剑法精湛,而他,手中无剑。 “刺啦!刺啦!”声不绝于耳,空手的顾峥很快就伤痕累累了。 “哗啦!”夜煞一个翻转,手中之剑顿时在 空中开出了无数冰冷的剑花,一朵一朵,以嗜血的姿态将顾峥包围其间。 甚为玄妙! “哒……哒……哒……”夜煞迈着轻盈的脚步,一步一步,被缓缓定格在了顾峥的脑海,他慢慢闭眼,等待着这命运给予的劫数。 “咚!”“刺啦!”重物撞上被利剑被瞬间斩断的声音落入耳中,顾峥抬眼看去,不远处,顾显风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中型的石头朝着夜煞扔过去,却被落华瞬间斩断! “父亲!”一贯清润的语音,此时出现了名为惶恐的裂痕。 夜煞没有停顿太久,而是继续朝着顾峥攻击过去! 就在利刃隔空已然划破顾峥脖子上的皮肤时,“当啷”一声,兵器的碰撞声旋即传入了顾峥的耳中。 黑衣黛衣的姑娘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衣的姑娘手中举着剑,将夜煞抵了开来! 黛衣的姑娘袖中甩出长约三尺的水袖将包围住顾峥的那些冰花给一一击破。 “顾将军,您没事儿吧?” 顾峥瞬间记起,眼前的两位姑娘是先前在宫门前有着一面之缘的林氏谪言的婢女! “没事儿,多谢姑娘。”顾峥说完便转身走到顾显风身边:“您没事儿吧?” 顾显风摇了摇头。 “铿!”“铿!”“铿!” 兵刃的撞 击声一声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修竹功夫素来不错,跟夜煞过了二十多招也不落下风,只是手中的软剑无论是缠上对方的落华还是正面击挡都会觉得非常吃力。 缠上落华,她会感觉森冷的寒意会顺着剑身蔓延到她的手心。 正面击挡,落华自身的锋利会让她觉得压力倍增。 这感觉,像极了她与二小姐过招的时候。 莫非……莫非这姑娘手中的,是与冷魂齐名的另外一把神兵——落华? 修竹压低身子在一个强扣之后,弹跳在墙壁上,脚尖借力瞬间弹开远离夜煞丈余。 “你 是夜煞?”她不可置信道。 兕心也是一脸的怀疑:“夜煞?” 夜煞不语,跟修竹交手后发现对方武功不弱,一旁的兕心却还没有出手,她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破了她的笛声进入巷中,但她打量一下周围,瞬间以多年的暗杀经验思考出了万全的对策。 她收起了落华。 兕心和修竹也是**湖了,看见落华入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姑娘打算撤了! “哗啦”一声,兕心甩出水袖打算缠住她的腿,修竹踩上水袖,而后借力滑到了夜煞的前头! 夜煞连身体都没转一下,在二人快要近身时,瞬间变作一只通体黑羽的仙鹤,朝着天际一飞而去。 奇异的画面震慑住了所有人! “这什么情况?!”修竹一刺落空,看着冲天而去的黑色仙鹤在瞬间失了踪影,而后一脸的暴躁。 “这姑娘不像是个巫,身上没灵气啊,可是化羽术也不是谁都能学会的啊?”兕心不解道:“还有你刚说的那个夜煞不是江湖上杀手排行榜的榜首吗?” “两位姑娘知道那姑娘的来历?”一旁的顾峥顾显风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而后顾峥冲兕心问道:“姑娘说那姑娘不像个巫,这是何意?” “不确定,我们俩儿也是猜的。”兕心说道:“因为我是巫族,所以能感知到巫族的灵力,那姑娘身上没有灵力,却能化鸟飞去,感觉会些巫术。” 顾峥对这姑娘坦荡说明自己的巫族身份有些微的震惊,一旁的顾显风却凝起眉头。 “两位姑娘是怎么进巷子里来的?先前那姑娘的笛声可能在周围制造出了幻象。”顾峥又问道。 “顾将军,我也说了,我是巫么。”兕心笑着举起手中的药包说道:“巧合的是,我生来就拥有克制音律制造的幻术的血液能力;更巧合的是,我们给我们家主子买药的药铺就在隔壁巷子里。” 第090章 锁定 谪言从那日与顾清琬暂别茶室之后,便不曾出过品安居,一来她身体虚弱,二来,为了掩人耳目。 “雁帝说是派五万人马去旗辽山的事儿我可打听过了,到现在还没动静呢。”画眉端着药碗放在桌上,对谪言说道:“这两日盯梢的倒是越来越多了。你说,这雁帝是想过河拆桥吗?” “他就算想这么做,也没那么容易。”谪言捧着本《渝林杂谈》看得颇为认真,乌黑的发丝落在了白得有些发透的脖颈上,画眉看了顿时充满不忍。 她于是上前抽走她手中的书,说道:“歇会儿吧,等吃饭了我叫你。” 她知道谪言成日歪在床上肯定是不舒服的,但是她现在的身体最好的保养方式就是躺着。 “兕心和修竹呢?”谪言依言躺下,她下午醒来后便不曾看到兕心修竹,便问道。 “兕心给你买药去了,说是东西多估摸着不好拿,便把修竹给拖去了。”画眉道。 “那舆图有感应了吗?”她又接着问道画眉。 画眉把被子一抖,将她严严实实盖好,说道:“我的姑娘哎,歇着吧啊,这些事儿你既吩咐了我定会给你办妥,别总有操不完的心。” 谪言这才笑着睡下。 可这一觉没等自然醒,便被画眉给推醒了。 “大姑娘,快醒醒,刑部来人让你去接修竹和兕心。” …… 谪言这两日因为天渐热的缘故,骨子里受的寒伤愈发不发,正折磨的她成日昏沉发汗,原本心情就有些憋闷,来的时候听画眉说是兕心修竹是救人救到刑部去的,憋闷顿时转成了暴躁。 可即便是暴躁,她也就是面上的浅笑加深两分而已。 刑部里,兕心和修竹坐在那儿也是一脸的不情愿。 “主子。”两人见了她,立刻站了起来,兕心知道她这两日正是寒伤外发的关键时期,便过来搀扶住 她:“让您受累了。” 谪言环顾四周,发现除了顾显风和顾峥之外,刑部大堂首座坐着个紫服官员,谪言看了眼官服便知道他是如今的刑部尚书,司观。 他的头顶上方,高悬着一个牌匾,谪言看到了牌匾上的四个字,一时有些怔愣。 明刑弼教。 “林姑娘,传你前来并无大事,只想同你打听个人。”司观唤人搬来椅座,招手让谪言入座。 “大人直说。”谪言语气轻缓,言简意赅,微微蹲身同顾氏父子见礼之后,便落了座。 顾峥见她赢弱苍白比前几日见她时要严重,便关心道:“林姑娘是什么病?” “在云巅冻伤的。”谪言面上笑地温婉,眼中却没有一丝的笑意。 顾峥想起那日雁宫中她对陛下说的那番话,便一时不敢往下接话茬了。他看了看司观,示意对方继续。 “林姑娘,你知道夜煞吗?”司观问道。 谪言乍一听到这个名字,便想起了近日渝林的血案,她脑筋转得快,处事阅历也异常丰富,思忖了下,便对司观说道:“这是个江湖人,只知道性别是女,年龄不知,相貌不知,谪言也只是行走江湖听闻过此人而已。”她说话又回过头问道兕心修竹:“你们不会是从她的手底下把顾将军和顾老太爷给救了的吧?” 修竹有丝疑惑:“不确定是不是她,她手上有把剑,能结冰花,靠近还觉得异常寒冷。” 谪言听到这还不确定,便问道司观:“大人,前两日血案现场,那些人被杀之后,身体里流出的血有无在地上汇集成花的形状?” 顾明朗交接给他的卷宗里恰是这么记载的,司观为这个案子也很是头疼,听到谪言这么问,立刻说道:“正是如此。” “那就是她了。”谪言肯定道:“妙书门第一女刺客,夜煞。” 她说完看了看顾氏父 子,说道:“今日幸亏是修竹和兕心发现了您二人,若换成别的什么人,别说救不了你们,命也得搭上。就是兕心和修竹,也是因为武器讨巧而能跟她过上招,落华乃神兵,锋利无比,两百招之内,她二人也未必就能讨得了好。被这么个可怕的人盯上,您二人可得注意了。” 听了谪言的话,雁国三人皆是一脸凝重。 顾峥不明白也想不通,这个女刺客想杀的究竟是他还是他父亲?顾氏的仇人不多,但也绝不算少,到底是谁买通了这个刺客让她来取他们的性命的呢? “林姑娘可知道让这个女刺客出手的条件是什么?”顾峥问道。 “这我却不知道了,妙书门是个杀手帮派,干的,都是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将军要查,不若从妙书门着手吧。”谪言摇摇头,有些困顿道:“我的丫头要是没犯事儿的话,我想带他们走了,我挺累的。” 修竹兕心听她说累,赶紧上前。一看,她的脑门上沁出了一层层的汗珠。 “主子?”兕心急红了眼眶,心内后悔救了人还答应来刑部调查,却不小心说漏嘴说自家主子对妙书门的了解远超她们。不是这样,这雁国官员也不会传唤她来此。 修竹赶紧搭起谪言的手臂,将她背了起来往外走。 兕心抬脚要跟上却被顾峥喊住:“我稍后找个大夫去给林姑娘看看。” 兕心没说话,福了一福便赶紧跟上了修竹。 到了外头,谪言昏昏沉沉的,躺到马车里抓着兕心的手就道:“你们救了他,真是太好了。” 兕心有一瞬间的茫然,救了他?他是谁?不过也只一瞬间,谪言很快入睡,兕心也只将那句话当做是她迷离梦中的呓语而已。 …… 第二天的雁国朝堂上,司观向慕容昊汇报了渝林血案的始末以及顾氏父子暗巷遇刺 的经过。 “臣以为因即刻派人前往妙书门调查此事并派人捉拿夜煞归案。”司观道。 慕容昊准是准了,不过,他以闵罗战乱为由,只准了司观加派人手在渝林四处查找夜煞的下落。 城内除了五城兵马司和京畿卫成日不得闲之外,顾家的私宅护院也尽数出动,里三层外三层将顾宅的一整条长街给严密保卫了起来。 顾显风借此要求顾峥回府居住。顾峥以不日将启程回邕城为由给拒绝了。他拒绝了顾老太爷的当日便将跟着自己入渝林的精兵两百派到了青尧殿,也借此举再一次向世人同时向慕容昊表明了,他仍旧与顾氏不睦的事实。 青尧殿的顾清琬自那日在茶室听了谪言的话,这些天一直闭门不出,研读各类巫族典籍,找寻血微术的施术方法。顾峥的人刚赶来青尧殿的时候,她面前的一小碗兔子血已经能顺利的化成血蝶,在青尧殿的蓍草丛中灵动飞舞着了。 “这孩子,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儿八匹马都拉不回头。”春洛水看着蓍草丛中的两三血蝶,对着一旁煮茶的卢巫公说道。 “若非她是这么个性子,你也不会收她为徒吧?”卢巫公扶袖拎起沸腾的茶水,朝桌上的茶壶中轻轻一倒,刹那间,淡淡茶香随着滚水的热气浮上了空气。 氤氲之后,遮住了春洛水少有表情的脸。 “近日城中乱,让她无事少出门。”春洛水看着罗盘上一朵缓缓浮上空中的白色花瓣,淡淡说道。 “这话说迟了,她刚出门。”卢巫公端起茶杯递上前去:“您呐,安心喝茶吧。” 卢巫公话音刚落地,那白色花瓣缓缓坠落,落在了那根无数凤凰花包围着的黑骨之上。春洛水眼角余光瞥见,弯了眉眼的笑脸,被挡在扣在嘴角的茶碗之内。 顾清琬去了品安居,她出门看见青尧殿周 遭多出的护卫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城中大小事情就算躲得过卢巫公的耳目,也避不开春洛水的罗盘,她知道血案一事,也知道兕心修竹救下顾峥和顾显风的事。 她今日,是特地去看谪言的。 只是她未料到会在品安居的门口碰见顾峥。 “城里不太平,出门还是带些人吧。” 顾峥此番是特意带着顾老太爷给的各种名贵药材和宫中请来的太医来向谪言表达谢意的,他见顾清琬只身来品安居,便说道。 顾清琬一如既往对着他不言语,垂首侧身进了品安居,进去以后才知道,谪言从昨日一直昏睡到了现在。 太医诊断后对顾峥说道:“姑娘受了极严重的寒毒,内伤倒是没有,只是,寒毒一直淤积在她的身体里面,时间长了,终是不妥。” 兕心听了没说话,甚至悄悄舒了口气。 林家全家都知道,林谪言因为血液缘故,所以巫法不受限,百巫所擅长的术法,她全都能掌握,但是她自幼修习的内功却是阴寒的玄冰诀,是故,她在巫术中掌握霜雪要比他物更为游刃有余。 那日封山,她的内力全都散尽了,所以才会被冻伤。 按照常理推断,她的内脏在无内力护持的情况下,也应该会被冻伤。但是那个太医说没有内伤,那也就表示,她这些日子恢复的内力已经将那些寒毒从五脏六腑驱逐到经脉之中了! 这也就表示,她正在一点一滴的好转。 至于一直昏睡着,也正是因为她进入了排除寒毒的关键期了! 太医开了药方,顾老太爷送的名贵药材,兕心自个儿做主全给收下了。她想着,有这些药,主子一定会好得很快! 顾清琬顾峥见谪言昏睡,便没有久留。兕心将他们送到大门口,看着亦步亦趋跟在女儿身后始终不敢上前并行的顾峥,眼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第091章 如烟 何事花前泣,曾逢旧日春。 那女子,很美。她微蹙眉头,眉目间,仍是倾城之色;无语泪流,也挡不住,骨子里灼灼风华无数。她仿佛是天公赐给人间的,已无有词汇形容的,那份颜色。 她穿着一袭素雅的缎衣,一头云鬓未有珠钗一朵,只静静藏着几朵艳丽的桃花,那是院子里的桃花树上落下来的。 她一动不动,静静站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桃花艳色满枝头,一阵风来,落地无数。 春暮了。 谪言从雾霭中行来,每每进入此院,落入眼中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即便知道此刻自己身处梦境,意识也清楚如醒时。 醒着时,谪言从不曾想起过她,但每每入梦,却不得控。十八年来,她也只能在睡着的时候看见她了。 只是,她,看不到她罢。 “我就不该来吧。” 她轻轻低喃,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细白的脸颊,落入了桃花树下的草叶之中。而后,遮天绿幕瞬间翻腾直上遮住了谪言的双目。 谪言再睁开眼时,桃树不再,场景已换。朱门碧砖,青瓦飞檐,那透着淡墨的每一缕空气,都让她觉得窒息。她缓缓移步,走过一扇扇熟悉的雕花窗棂;她慢慢游荡,看着赐给她一生苦楚的院落楼阁,居然在梦里,这样清晰。 “她是你的兄嫂!”一声女人的呵斥在梦中扣紧了她的心悬。 她循着声音走去,小桥流水,楼阁前顾,院落花树自成一色,又是另一个场景。 熟悉的雕花窗棂,熟悉的男人,美艳的女人。 “顾峥,你能舍弃我们母女,舍弃顾家,你可能舍弃她?”谪言还未走近,女人绝望中带着狠厉的声音再次传入她的耳中。 她口中怒喝的名字,是顾峥。 谪言顿了脚步,打开的窗户前,是唯一曾让她觉 得熟悉温暖的眉眼,她的心一酸,带着些许委屈,注视着窗里此刻横眉怒目的男人。 他甩了袖子,大力破门而出,出门的瞬间,便看到衣衫褴褛,两三岁左右,瘦如骨柴,趴在他院子里的醒竹上,因为太矮而艰难地接水喝着的小女孩。 她一张小脸上,脏得看不清面目,只一双眼圆圆的,灿烂的如夜空中的星子。 谪言也看到了她。 而后,她走近她,蹲在了她的身旁,她知道她现在又饿又渴,她想带她去吃品安居的拔丝地瓜,玉米烙,她也想带她去品上一口珍珍泡的茶水或者是五子峰清冽的山泉,她还想告诉她,你别怕,我们梦魂相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她想,她想,她在这个梦里想做的太多太多,只可惜,她知梦中己为客。 恍惚间,有黑影将她笼罩,她微微抬头,看见顾峥轻柔地抱起了脏脏的她,用醒竹水槽旁的竹瓢接了水,温柔地喂给她喝。 咕咚……咕咚…… 这是世上最满足的声音,同时也是,最悲凉的声音。 谪言缓缓起身,眼中带着水雾,却一眨不眨注视着温柔的男人,和因为止了渴而一脸满足的小女孩。 这温暖美好的画面没有太久,在这个宅院,它也存在不了太久。 追出的美艳妇人,重重地拉扯着女孩瘦弱的身子,将她狠狠摔倒在地,而后,与大怒的顾峥动起手来。 不知道是谁的掌风扫过了大树,也不知道是谁的腿踹到了楼阁的柱子,谁手中亮出的兵器扫到了院中的花草,谪言更是无暇顾及。 她只看到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女孩,那双如星眸中,充盈着泪水和伤心。 “嗒!” 醒竹的声响骤起,雾霭瞬间升腾,待到散去,谪言又回到了原本的院落。 院中桃树下,女 子的身影丝毫未曾移动。 “我就不该来吧。” 谪言再一次听她这么说道。 “啪!”有什么东西在谪言的脑海爆开,她冲着那永远听不到她话的女子大吼道:“你都已经抛女改嫁了,你都已经离开这里了,你为什么在我的梦里自怨自艾!你凭什么这么做!” 她如此吼了半天,浑身的力气像被抽了个干干净净,瘫坐在了地上。院落仍旧静悄悄的,只有女子一人站立。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谪言觉得累了,强撑着站起来,准备离开这里,却在转身的瞬间看到了待在顾峥怀里因为一瓢水而一脸满足的小女孩,眼睛里藏着小心翼翼,慢慢地朝女子走过去。 “娘?”她轻轻唤道女子。 女子恍若未闻。 她擦了擦脏脏的小手,拽住了女子华丽的裙摆:“娘。” 谪言听到这一声呼唤,怔了好一会儿,而后,胸口骤痛,她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哭,这院落的桃树桃花,女子女孩如同抽了象,一点点扭曲不再成形,而后这些画面飘入了雾霭之中,缓缓散去,她定眼看去,周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铺天盖地的寒意紧跟着席卷了她,她一痛一冷,便醒了过来。 再度睁眼,入眼的便是兕心举着帕子焦急的脸。 “主子,又魇着了?”她用帕子轻柔地擦着谪言落入鬓发中的泪,说道:“您哭个不住,我怎么喊都喊不醒。” 谪言听了这话,胸口突袭一阵剧痛,等不及起身便翻身趴在床沿,呕出了一大口黑血。 “主子!”兕心被吓得喊出了声:“我去叫大夫!” “不用了,这是寒毒。”谪言虚弱道。 兕心闻言,面色一缓,扶她坐起后,赶紧端了水和帕子给她漱口擦嘴。 “主子……给您 端安魂汤吗?”她端详着谪言仍旧苍白的面色,问道。 “你去端吧。”谪言轻声说道。 兕心闻声而去。 谪言捏着手中的帕子,看着窗外明亮的天气,眼中的泪一点一点落在了被子上,很快,便濡湿了一大片。 “嘭!”房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谪言侧首看去,慕容荿那狭长的凤眼之中,有着明显的愕然。 他的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眼露怒意的画眉,兕心和修竹。 兕心越过他,将端来的药碗搁在桌上,而后掉过头冲着慕容荿毫不客气道:“彤王爷,这雁国是你们家的没错,可我家主子不是你们家的,我们到你们雁国这儿来也守法守礼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你凭什么打扰我们主子!没您她还病不成这样呢?不是,您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家主子哪儿招您了!” 说到最后,兕心几乎是吼出来的了,她性子素来温吞柔和,是七人之中,脾气最好的一个,会有此刻的态度,想来是真气了。 修竹听了她的话,满脸就差写上“说得好了!”;画眉则蹙起了眉头,她趁慕容荿未反应过来,也站到了他的前头,她不像兕心一样言辞咄咄,只是看了一眼慕容荿,而后视线瞥向了一旁跟在他身后,踹门的那个护卫。 慕容荿自打进门看见谪言虚弱无比地坐在床上落着泪之后,其他的,就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她怎么这么虚弱?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哭? 她不是很强的吗?平瑶药圩死的那些驭巫军,他怎么想,她都是可疑的知情人。相识以来,她表现得都是强势的,从容的;她甚至胆大到敢在渝林制造出那样的传言,借此入宫告他的状,还和父皇说下那样的话,那她不应该是一直强势的?从容的吗?她为什么……为什么坐在 这里哭? 沉寂了半天,房内无人出声。 “兕心把药端来,然后跟姑姑出去吧。”谪言率先开口说道:“姑姑,我想彤王爷是想私底下跟我聊聊,没事儿的,你们都出去吧。” …… 那碗安魂汤热气未散,谪言端在手中,药雾很快氤氲模糊了她的脸。 直到此刻,慕容荿才真正感觉不到她脸上那道疤的存在感。也是因为此刻,她虚弱的身影和他记忆深处的一个柔美的身影渐渐重叠了。 他记忆深处的那个女人,温婉从容,也从来恣意率性,敢作敢为,娇美的脸庞上,那双眼澄澈深邃,简直和眼前的女人一模一样! 也正是因为她的这双眼,在泽林时,他才对她一再容忍,他才想着能把她拘在身边该多好?也因为这双眼,他连自己是何时陷落的都不知道,为了不动摇自己的内心,他甚至想要把她除掉! “我父皇为了你的事儿把我给召回来的。”须臾,慕容荿缓缓开口:“你跟他说得,都是真的?” 他没有告诉她,他被召回来见了父皇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来找她?为了见她,他推见了数人,关于妙书门的事儿他也无心理会。与其说是为了出在泽林的那口气,不如说是,他心里,很想见到她吧……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这么丑,年纪还大,可他,不听则罢,只要听到了她的事儿,就抑制不住那份想见到她的欲望。 因为豢养巫族的事,谪言打从心底里不喜欢他,但是此刻又不能真的不理他。 “不知道殿下您,说的是什么事儿?”谪言两手捧着药碗,直接喝了一大口。 她都不觉得苦吗?慕容荿看见她喝完药还能笑的那个架势,眉头还没来得及蹙,就又听她说道:“我与雁帝陛下,说得还挺多的。” 第092章 行动 “你启用巫族准备做什么?”慕容荿见她绕起了弯子,便顺水推舟扯起了别的。 “求财。”谪言一口气喝完手中的药,而后看着他,说道:“谪言乃一介商贾,彤王您认为我还会为什么?” 心思真多! 慕容荿听她这么说道,心里头嘀咕道。 “你跟我父皇说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他索性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还是求财。”谪言将空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慕容荿顺着她的动作看到了床下有一滩深色的痕迹。 是血! “你的……身体?”慕容荿有些惊讶,也有些迟疑道。 明明,明明在云巅的时候,她还没这么虚弱。她不动声色便能逃开他手中那么多驭巫军的追捕,她甚至不声不响就逃开他的耳目先一步来到渝林,她如此厉害,可眼前的情况却……她到底怎么了? “你掉坑里了?”他又接着问道。 “你呢?”谪言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抓到封山的人了吗?” 慕容荿闻言,脸色一变,眼中闪过怒意,甩了袖子说道:“没有。” “我是被冻伤的。”谪言淡淡解释道:“确实,是拜你所赐。” 若非你与你父皇豢养巫族,惦记云巅蒿乂草和山鬼,我又怎会封山?怎会散功?谪言想到这些,面上却浮上了淡淡的笑容。 慕容荿见她笑了,反而不自在起来,心中的刚刚升起的愧疚,也因她的笑容而淡了几分。 这女人每次笑不达眼,他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你既然病着,过两天我找个御医过来给你看看,你养好了再走吧。”慕容荿看着地上那块血,又看了看她苍白的面色,如是说道。 “有劳彤王爷了,这是寒毒。”谪言注意到他的视线,便指着地上的血迹解释道:“家中事儿多,我已无甚大碍,改日便能启程回去了。” “还是养好了再走吧。”慕容荿双眼闪过一抹坚持,补充道:“这也是我父皇的意思。” 慕容昊? 哼!谪言内心冷哼一声,面上却带着三分玩笑道:“难不成,雁帝还想强留我?” 慕容荿听了没说话,算是默认。 谪言心中又是一阵冷笑。这慕容昊居如此高位,多疑的毛病却这么严重,他难道不知道,对于一个行帝王道的人来说,多疑,有时候是致命的吗? 慕容荿以为她不愿意,过了一会儿便又说道:“你身体养好了自然可以离开,我今日便不多留了,改天带御医来找你。” 御医?要是她一直养不好呢? 顾峥带来的太医打了头阵,这要来的御医,看来是主力军了。 谪言微微低头,算是给慕容荿行了个简单的礼:“那就有劳彤王爷了,谪言不送了。” 她说这句话时,面上的笑和煦温婉一如既往,只让慕容荿心中莫名一凛,好似见到了一只静静微笑的狐狸。 这感觉,极其怪异,却又说不出的贴切。 慕容荿突然就觉得和她说话,他似乎永远占不到上风,这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于是他抬脚便要离开,只是刚转过身体,他的脚步又顿住。 “刚才,你为什么哭?”慕容荿转过身体,看着谪言的眼睛问道。 那双眼,还红通通的。 谪言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先是一愣,而后看他一副不得答案不离开的模样,便淡淡说道:“多谢彤王关心,谪言,只是做梦了。” 那双眼中,没有黯淡,没有伤心,什么都没有。 可是慕容荿相信她做梦是真的,因为,她的脸上,满是不在乎。不是对着他的不在乎,而是,说起那个梦的时候。 慕容荿离开之后,谪言便对画眉说道:“慕容昊将巫族的事宜全都交给这个二儿子了,这个人,手段阴狠,人也相 当聪明,他既然回了渝林,姑姑需得谨慎行事才是。” 画眉走过来将她按躺了下去,而后说道:“姑姑执掌渝林比你经商时日都长,这渝林有什么事儿是能瞒得过我的啊?你啊,就爱瞎操心。” 谪言笑了下,说道:“我怕横生事端,我怕姑姑您的人有所闪失,我更怕姑姑您,有闪失。” 画眉轻轻按压着她的额迹,闻言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不一会儿,谪言缓缓睡去。 …… 雁宫御书房,雁帝再一次召见了慕容荿。 自己的儿子风尘仆仆回来,没说上两句话却火急火燎,气势汹汹地跑去找人。那架势虽然吓人,但有什么深意在里头,却瞒不住他这个做父亲的眼睛。 “你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慕容昊沉声道。 慕容荿却一点儿惧意都没有,他笑嘻嘻道:“前段时间。” 慕容昊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嗓子一冷,说出口的话虽***的,却含着些微的宠溺:“做正妃不行!” 做侧妃也未必就容易!慕容荿暗忖道。 “父皇,孩儿现在要做的是什么?”慕容荿岔开话题说道。 慕容昊皱了眉头。 他是打心眼儿里觉得现在的情况是一团糟,他想理出个头绪都找不着线头儿在哪儿? “找人。”慕容昊说道:“巫神、太阴巫族、绩牙巫族,还有那个叫夜煞的,无论是哪个,现在就是要找到他们!” 说完,他便吩咐内侍去将谪言前几日送的“四方堪舆图”取出交到了慕容荿手中,并交待道:“这是那林氏女送的,我前几日找人看过,没有巫族使用过的痕迹,你拿去用吧。” 慕容荿明白慕容昊的意思,他是帝王,一言一行,皆受注目,与巫有所牵扯,放大动作去找巫,由他这个已获封号的儿子来做,要比他合适。 “我把岭 南川那边的巫族全都调回来了。”慕容昊又道:“也全都交给你,你放心大胆的用,但是记住,一定要加快速度,尽早找到人。” 岭南川巫族,共计五千三百人,被当做普通岭南军已经守着岭南边疆多年了,就算他们到了渝林,可以找的借口也有很多。 “父皇,您是给了我宝贝和人,可是事儿还是多啊。”慕容荿皱着眉头道:“不仅多,还难。我说父皇,您干嘛让大哥那么清闲啊,就不能让他找个一两个。” 慕容昊闻言,脸色一僵,呵斥道:“你说说,这里头,哪个是他能找的?” 巫神和那两个巫族不行,夜煞就更不行了,呵,还真没有! 他那个大哥,帝后所出,先帝钟爱,世家支持,看似得天独厚,却不知道,在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下,他已经失去了多少。 慕容荿走出御书房的时候,恰逢慕容荻从软轿上走下来。 “大哥,找父皇下棋去?”慕容荿笑着说道,只那过分美丽的面孔上,笑容却稍显清淡。 慕容荻浅笑着回道:“是啊,下棋。” 语罢便径直离开。 慕容荿看着他寡淡的背影,脸上那笑突然就维持不下去了。 他慕容荻从来都是这样,一身的淡泊,满眼的淡漠,明明身上拥有的是他慕容荻再如何努力,再如何争取都难以求来的东西,可他表现出的,却总是一副我什么也不想要的样子。 哦,不,他还是有所求的,青尧殿的那个女人,就是他此生最大的追求了吧? 哼,一个女人! 慕容荿捏紧了袖中的图卷,离去的脚步,有些迟疑,有些沉重。 …… 保证着林家商行在东国畅行无阻的那枚紫色锦葵灯笼已经在画眉的房中放了有四五日了,仔细瞧的话,你会发现,那灯笼的中 央少了一枚俱来石。 申时末,灯笼突然发出了 刺眼的紫色亮光。 画眉乍一见到此画面,便肃穆着脸,端坐在了床上,将那灯笼摆在自己正前方的桌上。 她双手高举结环,而后快速移至胸前掐诀,在一个莲花翻手印后,她手指泛起淡淡的青芒,而后那阵青芒直入灯笼,在她一声“现”之后,偌大的房内漂浮出了一副巨大的画面。 那画面里,有一张被放大的书桌。 桌子上,是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那手下,是一副残破的羊皮卷。 此刻,那羊皮卷上,有无数亮点弥散各方。其中,有一堆亮点汇聚成亮圈,在雁国北方的位置朝着渝林快速移动着。 看到这里,画眉眉心舒展,而后她收印起身。 房内画面消失的那一刹那,她扬声唤道:“来人!” …… 岭南军是一支巫军,也是奴军。比普通军队少的军饷军粮,比普通军队多干几倍的粗活,他们这些年来一一忍受着。 没有别的原因,因为他们是巫,他们没有良籍,成了军人,也只能保障了生活,却得不到任何尊严。 “毕摩,陛下把我们全都调回来到底是为什么事儿啊?”郊外的营地上,几个男人围坐在一个长相粗犷去眉眼冷凝的人面前,问道。 那人灌了一口烈酒,而后说道:“不知道。” 他们从来只能服从,不能异议。 “毕摩,听说闵罗那边不太平,会不会是让我们去那边打仗?”又有人问道,问完之后眼中还露出些许担忧:“以打仗做借口,好让我们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他们这些年虽得了安生,却没有一刻是停止过害怕的。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巫消失得不声不响的,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他们这样。 “谁都有可能这么做,慕容昊不会。”那被唤毕摩的男人又灌了一口烈酒:“有野心的人,从来都不希望我们消失。” 第093章 意外 梦,有人夜深沉睡中做;有人青天白日做;有人边努力边做;也有人什么都不做在做。 谪言自打封山散功以来,便时常梦到往昔;她梦里都是些熟悉的脸孔,只是,亲切的少,厌憎的多,这些梦境,是她此生的心结所在。 她在做梦的同时,渝林内也有人跟她一样,为梦境所扰。 青尧殿的顾大姑娘,没学血微的时候,成日在梦境里见到的,都是那个粉雕玉琢,精致无比的小女孩追着跑着叫她姐姐,而她则怎么也没办法抓住她的手。可自打她跟谪言学了血微术之后,梦境便转变成一个看不清脸孔的亭亭袅袅的女子,沿着血色的河流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那河流中的血,正是被她手腕上狰狞的伤口中流出的鲜血给染红的! “宁宁!”顾清琬大呼一声,而后睁开眼睛。 三日了。 这个梦境困扰着她已经整整三日了。 顾清琬坐起身体擦了擦额迹的汗珠,而后便掀被下床,穿着细白的棉衫便走到了房内的小几前。 那小几上,是一个盛了一半水的白瓷小碗。 她将自己的右手缓缓盖住碗口,而后缓缓拂过,不一会儿,那碗中涟漪骤起,门窗缝隙中飘入了些许蓍草叶。 那些蓍草叶共计四片,全都落入了碗中。 顾清琬一瞧,四片蓍草叶子都是叶面阴面在上。 是阴爻卦。她内心轻轻一叹,回想起先前的梦境,又怔愣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漱换衣。 阴爻乃是巫卦中最为前途莫测的一种卦象,有可能所求亨通顺利,事事得解,也有可能情况完全相反,所有的愿望,都会以最残酷的方式得到解答。 晨筮乃是筮巫的传统,她们认为,早上是太阳升起的时候,往往象征着新的开始,希望的起始,此时的愿望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是以,卦象也一样。 所 以,顾清琬也保有了晨筮的习惯。 “今日无事,便帮我把草除除吧。”她依例去给春洛水请安时,被春洛水留下打理青尧殿中的蓍草。 到了晌午时分,顾清琬正忙得累了正端了茶碗喝水,卢巫公走过来说道:“姑娘,外头有人找。” “顾家的人我不见,就说我没空。”她头也不抬道。 她对顾家人冷漠,可身为奴籍的卢巫公和师傅不会,每每有顾家人找来,他们都会不嫌麻烦地过来告诉她。 “不是顾家的人。”卢巫公道。 顾清琬托着杯子的手就顿了下,她喝完水,说道:“顾将军的人我也不见,如果是大皇子的,我……也不见。” 她说完便抬脚要离开,一身巫服沾染了好些泥草,却丝毫无损她倾城的容貌。 “老朽问了,都不是,就是个陌生人,说是找你的。”卢巫公补充道。 那会是谁? 顾清琬面露狐疑。 过了一会儿,她踏出青尧殿,见到那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后,还是一脸的疑惑:“我是顾清琬,请问您找我?” 那陌生男子点点头说道:“是啊,小人受人之托,来送信的。” 语罢便从怀里掏出一封灵绡草为蜂蜡密封好的信。 顾清琬乍一见那蜂蜡,眼睛一睁,心脏一缩,瞬间脑海就嗡了。 “多谢。”她接过信,谢意都是转过身之后才说出口的。 她关上青尧殿的大门便急迫地打开了信封,信封中只有薄薄的一页纸,纸上简短的八个字在刹那模糊了顾清琬的眼。 “紫鹤居内,确有驭鹤苑。” 她抓着那张纸,捏着自己的裙摆,向绿如池畔飞快地跑过去。 “师傅,我要去闵罗。”她还未走近,便扬声喊道。 春洛水蹲在蓍草丛里拔出了一颗野草后探出了头,看着顾清琬美丽的脸庞上,隐隐压抑的兴奋和急迫,如冰山般 的面孔出现了些许的裂纹:“看来是有好消息啊。” “嗯。”顾清琬扬着手中的那页信纸,笑道:“说不定这次可以找到宁宁。” 于是,她简单的告诉了她前段时间的云巅之行中,月河中所见和她拜托洛族巫女的事儿。 春洛水点点头,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她淡淡道:“闵罗不太平,你凡事当心吧。” 这便是允了! 顾清琬高兴的笑开,本就出色的面孔更显明媚灿烂。 “多谢师傅。” …… 顾清琬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准备出发,出发之前,她准备去品安居看看谪言。而最终,她的闵罗之行,也折戟于这个临时起意的决定。 品安居内,慕容荿带来的御医前脚刚走,后脚画眉便带了数十人出了门。 “画眉掌柜的,这是要出远门?”顾清琬见了那大大小小的包袱和马车,便问道。 “是啊,去邻近的几个府县看看铺子。”画眉笑道:“顾姑娘,我就不招呼你了,我们家大姑娘在里边儿呢。” 她们之前并不熟悉,也是因着谪言才渐渐熟稔,顾清琬的性子温婉,很讨人喜欢,画眉自然也很喜欢这个温婉的姑娘。 “顾姑娘,你这是也要出远门吗?”画眉才整好了一车的行囊,转头便看见顾清琬背上的包袱。 “嗯,有点事儿要出去办。”顾清琬说完,便进了品安居。 品安居对面的深巷中,一双充满煞气的眼眸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边的动向,自然,也就看到了顾清琬的身影。 品安居内,谪言的房中有慕容荿,也有慕容荿带来的御医。 顾清琬见着慕容荿先是一惊,而后见他与谪言之间气氛尚算和缓,便就放了心。 “你要去哪儿?”谪言看见她背上的包袱,问道。 她此刻还在床上窝着,寒毒排了两日,她本来精神已经好多了 ,人也觉得松快了,只是慕容荿昨日说今日御医来,所以她敛了部分的内力将一部分寒毒保留在了体内。 于是,她今日仍旧身子沉重,起不来床。 “出闵罗找宁宁,托人打探到消息了,她有可能在闵罗。”顾清琬等了半天,御医退了,兕心修竹退了,但慕容荿就是不退,所以她也不避讳了,直接对谪言说道:“我准备用你教我的方法去找找看。” “闵罗那边乱,你万事小心。”谪言说道。 慕容荿听了她的话,蹙眉问道:“你一个人去?” 顾清琬点点头。 慕容荿又道:“我皇兄知道你去闵罗吗?” “没,我没告诉他。”顾清琬不想让慕容荻知道自己的动向,所以答了慕容荿后便对谪言说道:“林姑娘好好养身体,我找到宁宁就去东国看你。” 也不知那时,我有没有到家啊?谪言心道。 “好。”她最终应道她,眼中的水光柔和浅淡,却诚挚郑重。 慕容荿见了,心内又是一阵嫉妒,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能对他此番表情。 “你对她倒挺好的。” 顾清琬前脚刚走,慕容荿便说道。 谪言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的怅然和细微的羡慕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她性格好啊。”谪言说完,便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彤王爷,我困了。” 寒毒滞身,易疲乏犯困。 御医的话刚刚还在耳边念叨,慕容荿想装不知道都不行。于是他只能出了门离开。 画眉不在,兕心便掌起了事,于是便送了慕容荿,直到他上了马车离开。 等她准备回头的时候,突然,对面深巷中的一阵异动被她听见。她本来以为是这些日子日夜盯梢于附近的人,可是刚才那阵脚步…… 不好! “修竹!”她朝店内喊了一声,而后率先朝着巷子跑了过去。 那巷子细窄狭 小,一眼便能望到尽头,空空荡荡的,只地上,静静躺着一只,熟悉的包袱! “主子!顾姑娘被人劫走了!”兕心甚至忘了敲门,她脚步急促,脸色煞白,手里捧着顾清琬先前背在身上的包袱,说道:“是那日在巷子里攻击顾将军和顾老太爷的人!” 是夜煞! 跟在她身后的修竹面色一凛,闻言看着谪言。谪言压根没有睡,此刻正歪在床上看书,一本《渝林杂谈》看得断断续续,难以为继。 “今次,是真的吧。”她掀被起身,而后淡淡说道:“夜煞此人,素来只杀人,不劫人。可这次,她居然在品安居门口劫走了顾姑娘,这说明什么呢?” “主子?”兕心疑惑道。 谪言没有解答这个问题,而是吩咐道:“素去驿站找顾将军,也去顾家告之顾老太爷一声此事,青尧殿那边,就我去吧。” …… 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渝林全城戒严。 骠骑大将军顾峥亲问雁帝调兵五千,在渝林挨家挨户进行地毯式搜索。 顾氏护卫和顾家的死士队伍出动泰半,也在城内协助顾峥开始搜索。 慕容荻则亲自带着府上的兵卫,专挑城里无人注意到的犄角旮旯里找,那张素日淡漠平和的脸上,此刻,满是不安。 “你还是尽快离开雁国吧?”青尧殿内,绿如池畔,春洛水对谪言说道。 “我会走,不过,得等我拿到巫草精魄之后。”谪言道。 春洛水脸色一变,疑惑道:“你知道它在哪里?” 谪言呷了口茶,闻言淡淡一笑:“我发现你们雁国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太爱装蒜,总是以为老子聪明天下第一,却不知道这在别人眼中,却不过是个笑话。” 有些粗鲁的言语让春洛水闻言涨红了脸庞,好半天,她才叹了口气道:“我以为,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刚刚好。” 第094章 古刹 “确实,看不出任何端倪。”谪言说道:“你擅卜筮,却不惯于算计,每一步按卦象来走,确实,我也很难发现错处。” “那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春洛水道。 谪言缓缓起身,却不回答她。她的眼角瞥过她身后的骨盘,而后面无表情道:“她没事吧?” 春洛水也回过头来看着骨盘,白色的牡丹不知何时被风旋到了骨盘的夹缝处,脱离了卦象。 那朵白色牡丹,是她为顾清琬做的骨盘花。 “我忘了,你也是懂卜筮的。”春洛水低头轻声说道。 “三十五万人的巫尸队伍,那是一个什么概念不需要我来告诉你。”谪言说道:“你算计自己的徒弟也好,做我的敌人也好,巫草精魄,我取定了。” 言罢,她一脸沉静决绝转身。 “琬儿不会有事,是吉爻之卦,起初是凶卦,但是凶中带吉,且是大吉之象,我便放任了她独自去闵罗的打算。”春洛水看着谪言的背影,继续道:“我人单力薄,又为奴籍,能应付权贵多久,卦象都没有给我明确的答案。可我从未有一刻忘记,我是巫。” 起先,谪言的脚步未曾因她的话而停下,直到那一句“我是巫”之后。 她停了脚步,侧身看着她。 她冰冷淡漠,如雪高洁,只一双眼睛里,藏着深深的,深深的绝望。 “巫草精魄在顾家。”春洛水敛了眼眸中的情绪,说道:“顾家虽权势野心不如慕容氏,但是他家的能力,不必我跟你细说。” “那又如何?”谪言淡淡道。 “完整《御邪谱》的持有者,家族中三百个以一敌百的御邪战士。”春洛水道:“你忘了你当年……” “我没忘。” 春洛水话未说完,便被谪言打断。 谪言不看她,而是看着绣着竹纹的鞋 面,说道:“我没忘记自己的出身,自然也不会忘了小时候的事儿。” 语罢,她转身走近春洛水道:“我记得我跟你说得很清楚,我很明白我想求的,我得付出什么代价。”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只有平静,眼中,也有着冰冷的坚持。 春洛水突然就失控了! “你懂什么?你才多点大?”她后道:“宜月三十四年,慕容氏推举将巫族改良籍,未果;云国亭德二十三年,元氏推举将巫族改良籍,未果;成化十九年,萧国又推举此法,仍旧未果。”春洛水没说到一个,脸上的痛苦就加深一分:“东国,楚国,你知道这些年来想要推举将巫族改为良籍的立法国家有多少吗?是全部,全部都想,可没有一个是成功的!你以为单凭一个顾家,可以左右得了四方大陆所有国家的事儿吗?!” 她吼完之后,往垫子上一瘫软,再也不复以往那云淡风轻,不问世事的高洁之气。 春洛水说的,虽然没有被记录在各国的史册之上,但她也全都知道。从她十岁那年,决心谋划助巫族脱奴籍这件事儿的时候,便做了无数功课,这些事儿,她自然也听过。 “我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谪言环顾了四周,看着蓍草渐盛,葳蕤摇曳,不自觉地扯了嘴角道:“春姑姑,我同你说过,巫在巫之前,是人。” 姑姑?只有被巫者承认的女巫,才会得来这个称呼。 春洛水心中一震,而后对谪言说话,便带上了些许感动的哭腔:“那是全天下儒道之势,是这天下之势,你如何能斗得过呀?” “斗不过,我也得试试。”谪言笑道:“什么都不做就让我放弃,我如何甘心?” 甘心?像奴隶一样,没有尊严,没有地位,被呼来喝去 ,被折辱打骂,谁能甘心呢?是啊,她本身得天独厚,能力超群,还被称为巫神。如今又拥有一个豪商家主的身份,若不再好好利用这些条件尝试一番,换成是自己,怕也一世不得甘心。 春洛水看着那羸弱身体里散发出的强大坚定,一时,也失了言语。 “我知道你做这些无非是想让我去救顾清琬,这样,顾峥就欠我一个人情,然后你的意思是让他帮我离开雁国,是吗?”谪言道。 春洛水看了看骨盘上那根最为粗壮的黑色骨头,说道:“也不全是这样,这骨盘这两日的卦象甚是奇怪,处处显示你是琬儿的贵人,能护她安好。她在品安居门口被劫,这卦象上并未有此显示。” “看来我的卦象也不一定都准。”春洛水凝眉道:“还有,琬儿她刚来青尧殿的时候我给她卜筮过,她命中的贵人在她的八字上来看,应是她同胞的姐妹,你怎么算,都应该是她的堂姐,怎么会?” “姑姑先前才说,卦象也未必就都准。”谪言眼眸一敛,淡淡道:“先走了。” 春洛水看着她再度转身的背影,不安道:“你可是最后一个言巫了,你若出事……” “姑姑,人都会死的。”谪言也再度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回应道。 “我当然知道人固有一死,可是你现在做的事儿很危险,你想利用慕容氏扳道顾家,这无异与虎谋皮啊。” 谪言没再回应她,她抬起脚步,缓缓离开了绿如池畔。 屋外阳光正好。 “主子,巧了,我刚去驿站的时候顾将军马车上突然被人射了一支箭。”谪言刚出门,兕心跑赶过来说道:“那箭上有一封信,说是让顾将军不许带人一个人去‘识映刹’。” “夜煞?”谪言闻言,掀车帘的手突然一 顿,回头问道兕心。 兕心点了点道:“这人,原来是冲顾将军来的啊?” 谪言没说话,她进了马车,吩咐修竹道:“去‘识映刹’。” …… 识映刹是渝林城内一座废弃的古刹,绿荫覆顶,楼阁高大,虽然现在是破败的局面,却也不难瞧出,其昔日的恢弘。 这座古刹,因为百年前这里的方丈一时仁慈收留了几个被迫参与“孝恩之祸”的巫者,便遭到了屠杀。 庙中一百多的僧人,悉数被联盟军残忍杀害。 当时的景象,谪言没有见过,但单凭传言,也不难猜测到当时的惨烈程度。 老方丈的慈悲心,换来的,却是如炼狱一般的劫难。 这到底是谁的错?孝恩的?联盟军的?还是,言巫的? 谪言下了马车,抬头看了一眼那绿荫不远处的古刹,散发着幽深又安静的气息,坐落在绿荫的深处,它像是沉静的老者,受尽了劫难的苦楚,静待着世人的救赎和涅盘。 路的两旁,林茂草密,谪言只环顾了一眼,便知道其间不知藏了多少雁军。 “主子?” 兕心听到响动,以眼神示意接下来该怎么办? “夜煞见过你们,你们留下。”她吩咐兕心和修竹道。 “可是……” 兕心一句劝说的话卡在了谪言抬起的手背里。 “林姑娘,等等。”谪言才动身,身后便传来了慕容荻的声音。 慕容荻带着一队人马,飞快地朝三人跑来。 “你要进去?”他问道。 谪言见他一脸的着急,全不似素日淡然,便笑道:“大皇子您不是也要进去么?” “只说让大将军一个人进去,我们……?” 他也是有犹豫的,只这份犹豫是满满对顾清琬的担忧,全都写在了平时空无一物的眼睛里了。 “我们兄妹二人,游历渝 林,借贵宝地躲个雨。”谪言看着先前还晴朗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乌云,遮住了太阳,便笑嘻嘻对慕容荻说了这么一句话。 慕容荻心领神会,侧首展臂,对谪言道:“林姑娘,请。” 谪言笑了笑,看着不远处又跑过来的一队人,对慕容荻道:“荻兄,请。” 慕容荻也看到了那一队人,他心中焦急,想着快些知道顾清琬的情况,看到那些人便知道他们靠近了肯定会阻止他进入古刹,便率先大步朝着古刹迈去。 那赶来的,是顾家的人。人不多,兕心略微数了一下,百人尚不足,只个个都眼神凌厉,气势不寻常,是顾岂和顾老太爷亲自带来的。 他们见着慕容荻和谪言的背影,便要去追。 这时,旁边的草丛里有人站出来了,正是顾昉。 “义父担心人多会激怒那位姑娘,您二人在这儿耐心等等吧。”他说道:“他做了万全的准备,定能救出琬妹。” “那个女子的身手绝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慧砻一个人,岂不危险?还有大皇子,他也涉险其中,到时候没救出琬儿怎么办?”他瞪了眼顾昉道。 “爷爷您息怒,义父说,半个时辰为限,他才进去一刻都不到,我们再等等。”顾昉接着劝道。 “半个时辰?杀人有时候只需一瞬,你让我在这儿等半个时辰,我怎么能安心?”他说着便要往里走。 顾岂和顾昉轮番劝说都不见效。 修竹把软剑一抽,“哗啦啦”一抖,软剑立刻化成利矛,横在了顾老太爷的胸前。 “您老别吵吵,等吧,我家主子也进去了,我还有她,功夫都是主子教的。”她伸手指了指兕心,看着顾显风道:“安一百个心,我主子哪怕就是弱得只剩身体能动弹,也能对付那刺客!” 第095章 煞气 兕心闻言,抿嘴一笑。 她知道修竹素日最怕就是人多吵吵嚷嚷的,所以她这会儿才会出手制止顾老太爷。 顾老太爷则认出他们是那日在巷子里救了他和顾峥的两个姑娘,听了这话,一时怔愣住了,怔愣之后,是想起那日那姑娘似不声不响就入了茶室,而且,他带去的护卫事后完全不知道她是何时出的手? 有这样一个高手在,他似乎能稍稍安心些。 而后,便又想起了些什么似的,对顾昉说道:“她们主子和大皇子你怎么给放进去的?” 顾昉被这么一问,一时也有些莫名其妙,刚刚在草丛里躲着时,眼见那女的带着大皇子就要进去,他刚想冲出来,却莫名的脚抽筋儿了,也就眨了个眼,人已经进去了。 “刚刚……脚抽筋儿了。”所以,没来得及阻止他们…… 顾昉实诚道。 顾老太爷眉毛一挑,眼睛又瞪了起来,眼见着就要发飙。 “爹,不若安心等上一会儿吧。”顾岂打了个手势,带来的那一百人迅速飞奔上了台阶,而后隐没在台阶两旁的草丛里。 修竹则和兕心越过他们,隐在了他们前面的位置。 顾昉也顺势隐回了原处。 顾显风一看面前一个人都没了,就准备朝自己的大儿子发难,可还没说话,天上便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于是,二人折戟返回离“识映刹”不远的马车里等消息。 …… 在进入古刹之前,台阶上,是一条长长的青砖地。 谪言的裙摆拂过青砖地上的每一块砖,仿佛都透着古朴的善意,青砖缝中,那锈色斑斑的痕迹,历经百年,无声昭告世人,百年前的真实血腥。 过了青砖地,又有一个不小的青砖广场。广场的正中 央,有一个缺了一角的四角青铜香炉,静静立在那里。 香炉前方丈余,便是昔 日庙宇大殿,只是此刻,门扉紧闭。 谪言的脚步有些缓慢,慕容荻虽然也收敛了情绪,但因为离得近,谪言不难发现他此刻身上那股子焦急。 自打认识以来,这人,一直都是从容淡漠的啊。 慕容荻乍一见到那大殿,脚步便朝向那里。 “荻兄,人在那边。” 谪言伸手拦住他,指着庙宇后方一座小小的偏殿,说道。 慕容荻不疑有他,立刻就朝着那边快速迈去。 “你……就这么相信我?” 就他们的熟悉程度来说,无论他多么在乎顾清琬,这样的表现也未免太过轻率。 慕容荻微微一愣,而后蹙眉看着她,眼神好似在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那日,你是真生气了。” 慕容荻说完,越过了谪言就朝着偏殿大步迈去。 谪言则愣在了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那日。哪日啊? 她看着慕容荻的背影,心道,这人也不该是说话没头没脑的人啊? 那座偏殿,位于大殿的右后方,一条十步之遥的狭窄台阶,便是唯一的出路。慕容荻步伐很急,手伸得也非常快。就在他手快要触碰到偏殿大门的时候。 大殿后方的檐廊下,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的手拉住,而后见他拉上了檐廊。 是顾峥! 随即赶来的谪言自然看到了两人,便脚步一拐,拐到了檐廊。 “大皇子怎么找到这儿的?”顾峥问道,谪言注意到他的眼眸中含着冻人的冰沙,时不时注意着偏殿的动向。 慕容荻道:“林姑娘说琬儿在这儿。” 顾峥抬头看了看谪言,还没出声,便听对方说道:“将军您有个非常聪慧的女儿,血微术我不过提了一提,这么短时间,她便能化血为蝶了。” 顾峥和慕容荻顺着她指着的偏殿门和门槛的缝隙中看过去,那儿有一只小小的,血红 的蝴蝶,扑腾着翅膀,怎么也不肯离去。 “这血蝶在来的路上我便瞧见了。”谪言道:“大皇子关心则乱,是以,我还没来得及说。” 顾峥闻言,又想到此刻女儿的处境,一时也是心乱如麻,他不是循着这只蝴蝶找来,而是顺着血迹,稀少的,一滴滴的,不易被察觉的血点,从台阶中,草丛里,一直找到了这里! 清婉到底怎么样了?她流了多少血? “既然二位来了,那待会儿……” “将军稍安勿躁,我和荻兄先去那里避雨,若有人,自然会大呼。” 顾峥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谪言给打断。她一边说着,一边自顾地朝偏殿走去,慕容荻见状,便对顾峥点了点头,而后跟在了她的身后。 顾峥突然见了谪言这样的做派,心中还是有些拿不准的,但想到这个姑娘的江湖风评和相识以来的行事做派,便决定相信她一次。 而且,她好像,与琬儿交情不错。 顾峥收回迈出去的一只脚,站在了原地,看着檐廊下的那座偏殿。 …… 庙宇陈旧,遗弃百年,尘埃没脚,阴森荒芜才该是常态。 谪言发现但眼前的门扉,一丝灰尘也无,脚下的门槛,也是干干净净的状态。 这似乎,不太正常。 慕容荻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看了谪言一眼,谪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吱呀!”一声,谪言率先推门而入。庄严慈悲的菩萨眼眸随即映入眼帘。 殿中空旷,一眼便可望尽。 “呜呜呜……”一阵短笛的声响骤然响起,谪言乍一听,便知道是专门制造幻境的幻音笛。 她看了看慕容荻,以眼神示意对方自己开始行动了。 “这里有人吗?”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听起来特别清晰:“我们兄妹路经此处却没想到这儿会有座 废弃的庙宇,便想着进来转转看看,正好下雨了,也顺便躲个雨。” 笛声空灵,无人应答。 “我们不知道这儿有人,如果叨扰了,实在是对不住啊。”谪言接着开口。 笛声骤停。 佛像的后方,有脚步声传来。 接着,便是一股强大的煞气像破箱而出那样,突然将这样一座宽敞的大殿尽数包围了! 好强的煞气! 谪言心中微微一惊。 “哒哒。”两声轻巧的脚步声响起,谪言便看到了黑袍黑衣黑纱覆面的姑娘,露着一双充满煞气的眼睛,看着她和慕容荻。 她应该就是夜煞了。这样凌厉充满戾气的眼睛,若是换了普通人,吓也得吓死了吧。谪言心道。 一旁的慕容荻也皱了眉头。 “姑娘,我们就是躲个雨。”谪言笑道:“如果打扰了,我们现在就走。” 夜煞不说话,只是突然掠下高台,拔剑冲着两人攻过来了! 还真是宁错杀一万,不放过一个的杀人做派啊! 谪言顿时就有些怒,嘴角扯出了一抹浅淡的弧度,到让已经攻近的夜煞感到了一丝被算计的意味。 她脚尖点地顺势借力想向外跳出的刹那,“嘭”一声巨响,好似撞到了墙。 可是四周空空,哪儿有墙? 她朝谪言凌厉地看去,只见对方一步一步朝她走得极为缓慢,那双温婉中蕴藏着胸有成竹的眸子,一点儿惧意也没有。 果然有诈! 有了这层认知,夜煞举着落华在四周砍了起来,却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她周身的那处肉眼不可观的屏障好似一堵厚厚的墙壁一样,百击不破! “你做了什么?”她出声询问谪言,语气里,是一点儿都不掩饰的好奇! 清脆的嗓音让谪言“咦”了一声,而后道:“原来夜煞是个这么年轻的姑娘啊。” 夜煞眼睛一眯,杀意顿 露。 谪言仍旧是丝毫不畏惧的模样,她笑得愈发温婉,转头指着佛像的后方对一旁的慕容荻道:“荻兄,先找人。” 慕容荻早在她困住夜煞时,便翻过了佛像四周的围栏,谪言指出方向后,他立刻跳上了高台,转到了佛像的后方。 没一会儿,慕容荻背着不甚清醒的顾清琬出现在了谪言的视线中。 谪言眼神一松,待看到顾清琬鲜血淋漓的脚腕时,便敛了笑容,看着夜煞的眸中,多了几分怒气。 “啪嗒”一声,她自袖中甩出一枚铜钱,将偏殿的窗户打裂了。 顾峥在檐廊上,自然将里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没有惊讶,也没有疑惑夜煞是如何被困住的,他看到顾清琬得救的那一刻,便朝着这边飞速跑过来。 他跑过来的时候,慕容荻背着顾清琬才艰难地下了高台。他和谪言一样,看到自家女儿血淋淋的左脚脚腕,顿时眼睛一红,看向夜煞的眼神便充满了杀意。 夜煞自是无惧这样的眼神,只是与顾峥对视时,她身上的煞气骤增,她也顿时感到周围的屏障似乎强了许多! 难道? 她眼光一闪,谪言便道了声糟,身形一移,人便站到了顾峥和慕容荻的前方。 “羲和步!”夜煞翻手凝气的同时,看到了谪言的步伐,而后明了道:“果然如此!” 谪言知她看清了她困住她的门路,背在后方的手便给顾峥慕容荻打着手势,示意他们赶紧走。 慕容荻背着受伤的顾清琬,便未做停留,快步朝外跑去。 顾峥则静静立在谪言的身后,没有要走的打算。 “将军?”谪言出声示意。 顾峥摇了摇头,谪言的心中顿时闪过一丝酸软。 “化我的煞气为结界,你是何方高人?”夜煞移动脚步出了先前困住她的地方,却不敢冒然上前,她对谪言说道。 第096章 鹤鸣 “能这么快识破此阵的姑娘你,才是高手啊。” 谪言说话间,身体微微向后退,轻巧地移动着自己的脚步,嘴角含着浅笑道。 “果然是拢煞阵。” “唰!” 夜煞说完这句话之后,将自己周身的煞气一敛,随即抽出落华,直指谪言身后的顾峥。 拢煞阵,施术者以煞气为屏,可将对手囿于煞阵之中。 煞气越盛,阵法越强。 夜煞从听到声音转到前方见到谪言,就只看到对方脸上的微笑和细微的脚步移动。不知道,她是何时出的手?又是怎么施的术?. 杀手刺客,此类人身上所携带的煞气往往成为此术法的祭品,可催化其完成最强最坚固的屏障。 这么短的时间,便利用到她身上的弱点来施出这样的术,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哒!”夜煞的脚向前一步,她虽敛了身上大部分的煞气,却不能隐干净,她每迈出一步,都感觉到自己的腿像是陷在泥潭深处被拔上来一样,滞碍重重。 “姑娘的杀人名单是可以买下的吧?”谪言看着落华如冰尖般锋利的剑锋说道。 夜煞只盯着她身后的顾峥,听她说道这话,便道:“渝林顾家之人的性命,不可以买。” 谪言闻言心内一惊,心道,这姑娘难道跟顾家有恩怨?顾峥则从头到尾怒瞪着她,一副誓要为顾清琬泄愤的模样。 “妙书门说穿了也是做买卖的。”谪言停住后退的脚步,说道:“我可没听说过做买卖还有不能卖的东西。” 夜煞不惯与这样口齿伶俐的人交道,她的性格是少言,特长是杀人。她在前进的过程中个,考虑将眼前的两个人全部杀掉的可能性。但是眼前这个女人从容的姿态和刚刚的拢煞阵都让她判断出,这不可行。 她又想着,逃走再寻机会? 可很快她又否定了。 上次的巷中暗杀,她暴 露了身份,而后,她一直徘徊在品安居外的深巷中,那里有许许多多隐匿的暗卫,她混迹于他们之中,谁也不知谁是谁,便过了这么些天。 她在品安居外的那些天里,清楚看到顾峥出入且对着她一早抓来的那个女人低声下气。后来她调查了一番,才知道那个女人居然是他的女儿,她在品安居外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个机会活捉她的女儿,却不曾想,仍旧功亏一篑! “顾峥的命,不卖!”她握着剑柄的手一紧,杀气并含着煞气又迅速四溢。 她发现周身又有屏障出现,便很快稳住气息,说道:“识相的,让开!” 她对谪言说道。 “这恐怕不能,我可没有救了人孩子,转眼却让她成了孤儿的习惯。”说这句话的时候,谪言仍旧在笑,只是笑未入眼。 夜煞眉头一凝,而后脚尖点地,快速朝她攻了过去! 谪言将食指和中指贴在鼻尖,口中快速默念一阵顾峥和夜煞谁都听不懂的话,而后,夜煞便又不能动弹了! 但谪言并未放松,她的这招术法,困不了她多久! 敛了煞气的夜煞,攻势虽弱了许多,但她高深的剑法和敏捷的身手。单单就这两样,也足够让谪言觉得棘手的了。 她无内力,行动有些迟缓,能挡住夜煞的身手也未必挡得住她手中那把神兵。顾峥也许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指挥若定的将才,却未必有着可以抵挡这个江湖第一女杀手的身手。 不妙! 为今之计,就是希望在她不敌之前,慕容荻能让山下的人赶紧赶来吧! “嘭!” 很快,谪言的想法便夭折在了这声巨响之中! 先前背着顾清琬出门的慕容荻不知被什么重物攻击,撞坏了偏殿的半扇门扉后重重跌落在了地上! 谪言和顾峥急忙看过去,他倒下去的瞬间将顾清琬翻身搂在了怀中。 “荻兄 !” “大……” 顾峥的一句大皇子因为谪言的荻兄而生生抑在了口中。 二人还未来得及查看二人的情况,便听到殿外传来十数声鹤鸣。 绵长刺耳,闻者心慌。 鹤鸣之后,便是十个身段窈窕的姑娘进入了殿内。 个个头顶一抹鹤喙红。 来者不善! 谪言顾峥将慕容荻扶起,往后退了少许,果然,那些个姑娘见到被困的夜煞先是一愣,而后上前齐齐唤道:“姑娘!” 自己的帮手没盼来,倒把杀手的自己人给盼来了。这可有趣了。 谪言面色不变,心中却已经盘算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了。 对手是实力高深的杀手,还来了十多个能力不弱的女巫。 他们这边,昏迷的半吊子女巫一个,两个半吊子武者,加她一个伤病号,怎么算,赢面都不太大。 “喀嚓”一声,夜煞的身体又恢复了自如! 那些鹤喙红姑娘见了,先是眉头一敛,而后齐齐屈身道:“姑娘,主子等你回家呢,不要再任性了!” 夜煞没有回话,她翻手将剑柄绕着手腕快速地转了一圈,谪言便清楚地感受到剑锋不仅在空气中划过了冰冷的弧度,还有誓要达成目的的决心。 夜煞的目的…… 她侧首看了看一旁凝眉看着还在昏迷中的顾清琬的顾峥,脸上再度冲夜煞扬起笑道:“小姑娘,说说条件,我素来信奉,没有做不成的买卖,只有不合适的价钱。如果可以,你说说看,你要多少钱才能放弃这次的行动。” “他是顾峥,所以,他必须死。”夜煞完全不为所动道。 她身后的那位姑娘因为她的这句话,看向谪言等人的视线全都变得凌厉,继而浮上了杀意。 “姑娘,你来渝林是为了杀顾峥?”其中一个穿白裙的说道,而后看着顾峥道:“他便是顾峥吧?我们姐妹成日帮主子抓你,也是受累无 数,如今我们便帮你解决了这顾峥,也算是为我们姐妹们早日寻个解脱!”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谪言一听这话,便知其中还有内情。她又是一笑道:“解决顾峥,便能得到解脱?这么说,你成为妙书门的杀手,是因为顾将军咯?难道,让你成为杀手的那个人,是顾将军的仇人?” 对方齐齐沉默,而谪言便从沉默中得出了答案。 “妙书门门主元莹,顾将军您认识?”谪言问道。 顾峥还没有答话。 夜煞便喊道:“动手!” 鎏金蝙蝠扇被谪言甩出的那一瞬间,她便做好了在床上多躺几个月的准备。 “唰”一声厉响。 轻轻一阵扇风,却将攻上来的夜煞等人全都吹到了一丈之外! “鎏金蝙蝠扇?”夜煞一声惊呼。 “第一,你没有通过我脸上的疤认出我;第二,你听说过我的扇子。”谪言听了她的话,一根一根收起手中的扇子说道:“这些足以证明你是个无任务不轻易涉足江湖的孩子,你不是天生的坏人,所以,我还是可以给你一次机会的。” “东国林家家主。”夜煞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自顾说道:“你是林谪言。” “正解。” 谪言收起扇子,冲她浅浅一笑。 “我知道你。”夜煞突然说了这么句话,而后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落华剑,再抬起头时,她目光灼灼,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说道:“顾峥留下,你们都走吧!” 这似乎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谪言摇了摇头,说道:“我刚才也说了,我不喜欢让我救的人变成孤儿。” “唰!” 落华剑锋再度朝她指了过来,夜煞眼中最后一分让步也消失了。 这个姑娘,不,或者说,妙书门主元莹和顾峥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不惜让她牺牲了一个姑娘的人生只为杀掉顾峥呢? “顾某留下 ,让他们走。” 谪言还没缕清头绪,那边的顾峥查在看了顾清琬无大碍后,便起身站到了谪言的身前:“林姑娘,带琬儿和他走,今日多谢你出手了。” “不可能的。”谪言想也没想便回绝了他,她不理会顾峥凝重的面色,清楚说道:“我既出了手,断没有半途而废的可能。” 她怎么可能把他留下? 顾峥还想说话,谪言却转过头对夜煞道:“姑娘,谈不拢的话你便出手吧,今儿个我要是不能带他们出去,也枉你听说过我,和我的扇子了。” 笑意是没了,言语也轻飘飘的,但是夜煞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些她听闻过的传言给予的自信。 林氏谪言,江湖人尊一声林大姑娘,此人武器乃是一柄蝙蝠扇,手下高手无数,数十年来,无数生意场上的人想要在妙书门买下她的性命。 头两年,无人可以成功。哪怕是派出了最顶级的杀手,也都失败了。 那时候,她尚且年幼。稍大一点的时候,才知道,妙书门拒绝了有关她的任何生意,别说是她,只要是和她关系密切的人的生意也是不敢接了。据说,在第四年,她被暗杀时,受了些小伤,林家私底下便出动了各路人脉,毁了妙书门在他国建立的十来座据点。 此后,妙书门才有所收敛,哪怕妙书门有高等巫者杀手,也都不敢再造次了。 她的人头价和妙书门的壮大来说,当然是后者比较重要。 她不止强大,她还擅谋,她在楚国风雨飘摇之际,救出了李家的子嗣,她在闵罗未有变故之前便能嗅到不寻常的气息,更是给荣安王制造了逃走的契机。 荣安王…… 那张清隽温和的脸,清晰地浮在了脑海里,而后,便是再度坚定到不可撼动的神色。 似火灼灼出现在了夜煞眼中。 “吱……!”一声尖利的鹤鸣骤然响起。 第097章 残面 鹤鸣穿透屋顶,直迸苍穹,古刹周围都能闻得清晰。 “驾……!” 靠近古刹的街市中,马匹踢踏疾速,让行人一脸的惊恐,慕容荿在其后的软轿中听到细微的鹤鸣后,便突然掀帘而出。 容色惊人的面孔一经出现,便在街市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各路围观人士接踵而至。 “给本王牵匹马来。”他大喊一声,阴鸷的面色顿时吓退了不少围观路人。 “驾……!” 一声叱喝之后,人们只见那绝美如仙的俊公子在微雨中驾马朝着“识映刹”的方向而去,转眼,便失了踪影。 古刹外的伏军也被这声鹤鸣给吓了一跳,顾显风不顾顾岂的阻拦,跳出了马车,对着台阶上的那一百个顾家武士发起了号令。 “给我进去!” 隐在最前面草丛的兕心和修竹早在鹤鸣声响起的瞬间便翻出台阶,朝着古刹快速掠去。 顾昉见时辰也已经与顾峥约定的差不多了,便也不再阻拦,亲自带着人朝着古刹而去。 “跟我上!” 古刹内外,被涌入的军士彻底搜查了个遍,却什么也没发现,别说人了,连只鸟儿也不见! 就在众人疑惑怎么回事儿的同时,古刹偏殿内,对峙的两方,在这声惊天鹤鸣之后,全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唰!” 谪言手快,眼前一黑时便甩了下蝙蝠扇。顿时,夜明珠为蕊的扶桑花在黑暗中带来了亮光。 谪言注意到他们被包围在了一个尽是黑色羽毛的环境之中。 “化羽幻境术。”谪言心内一惊,对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夜煞说道:“姑娘是巫?” 可若是巫,怎会和她一样,身上也无巫气灵力呢?但若不是巫,先前又怎会对拢煞阵那般熟悉?难道……她跟自己一样? 谪言脑中思绪纷乱,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不受控制乱窜,她想抓住却始终抓不住。 刺杀顾家之人,兕心修竹带回的化羽术消息,妙书门,闵罗,不受控的杀手,杀了顾峥便能得到自由…… 夜煞看了看布满她耗费了大半功力所设下的黑羽结界中,开出的这些扶桑花和站在原地陷入沉思的谪言。 她提起落华便攻了过去! 她身后的鹤红姑娘也齐齐跟上! “嗒”一声兵刃碰撞的声音响起在了这诡异的环境之中。 鎏金蝙蝠扇抵上神兵落华并没有落了下乘。 顾峥和慕容荻则空手对上了那些女巫。 夜煞瞪大眼睛,疑惑乍现。一把金子打造的扇子,怎么会抵挡得了她的落华?! “咳咳……!” 夜煞在自己制造出的结界之中,完全摆脱了拢煞阵带给她的影响,是故,煞气四溢,内力迸发,谪言的扇子挡住了落华,却没有挡住夜煞内力的攻击! 夜煞看到了谪言唇角溢出了鲜红的血液,便侧剑滑过扇子,看着不远处和鹤红女巫们缠斗着的顾峥,展臂向后一掠,转身便朝着顾峥提剑刺去。 谪言气力全无,眼见夜煞就要挨近顾峥,正甩开扇子准备孤注一掷,却听“刺啦”一声,骤然响起在了耳边。 听到了声音察觉到不对的顾峥转过身来,只看见那个穿着巫服,纤弱的身子缓缓倒在了地上。 霎时,时间似被凝固住了。 顾峥双目赤红,额头青筋爆了出来。他没有喊出来,只是一个疾步,冲过去将顾清琬搂在了怀中。 “琬儿……” 清润的嗓音不复存在,那一句呼唤中包含了太多的痛苦和不舍。 同样错愕的,还有夜煞。 不过她是个高水平杀手,受到的也都是些为了完成任务而不惜一切代价的训练,是以此刻她在众人反应不及,快速自顾清琬身体中拔出落华,朝着顾峥刺了过去! “啪嗒”一声,落华像是击打在了盾上一样, 被顶回了头。 毫发无损的顾峥亲眼见着夜煞的快速拔剑对顾清琬身体造成的二次损伤,双目赤红之后转成暴怒。 他此刻的神情,极想冲上前去宰了夜煞,却也不敢丢下怀中重伤的女儿,他在第一时间便伸手封住了顾清琬胸前伤口的几处大穴。 慕容荻很快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琬儿!” 他看着她胸前细长的剑上中慢慢涌出的鲜血,快速地脱下自己的衣裳堵在了那个伤口上! 谪言则执扇在手,快速翻动着手腕,用扇子凌空不知道画了些什么东西。 “啪!”一声,一瞬间,扶桑花灭,黑羽境无。 谪言和夜煞都呕出了一大口鲜血!夜煞的黑羽幻境,被破了。 “在这里!” 突然出现的众人让士兵感觉诡异,却没有阻挡他们的脚步。他们一涌而上,无数刀剑便将夜煞和鹤红女巫团团围住。 顾家的一百个近卫不知是何来历,鹤红女巫被擒之后,全都面露虚弱痛苦之色。夜煞,那双圆圆的眼眸中,除却煞气,只有冷静。 “主子!”兕心修竹奔到谪言身旁扶住她。 “小四的护心丸还有吗?”谪言擦掉唇角的鲜血,见兕心点了头,知道她们有随身携带药瓶的习惯,便道:“赶紧拿来让顾姑娘服下。” 兕心这才注意到一旁情况十分严重的顾清琬,便忙在怀中掏出一只红色的瓷瓶倒出一枚小小的褐色药丸,塞入了她的口中。 顾峥和慕容荻都未曾阻止她的动作。 顾昉见状,看了眼一旁虚弱不堪的谪言,心道,这义父和大皇子已经如此信任此人了么? “咳咳……呕……!” 也不知是不是护心丸起了作用,顾清琬在吞下药丸之后没一会儿便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习过武的都知道,顾清琬吐出的是堵在胸口的瘀血。果然 ,她在吐出着血之后,略带痛苦地睁开了眼。 她胸前挨得夜煞的那一剑,这个时候开始汩汩流出了鲜血。 “主子?”兕心不知所措,有些着慌地掉头去看谪言。 谪言也想上前,只是她好不容易恢复的那几分功力,在刚刚凌空画巫符,破黑羽结界后,彻底散掉了! 修竹扶着她走到了顾清琬身边。此刻,顾峥正搂着她,一动不敢动。 “来人,找大夫,赶紧把最近的大夫用快马接来!快!” 慕容荻大吼的声音回荡传到了外面,外围的士兵便急忙朝着古刹外跑去。 暗红色的鲜血不断往外冒,在瞬间便染红了慕容荻白色的衣袍。 照这种流法,她根本就撑不到大夫赶到。 谪言略微思忖了下,便将手掌缓缓放上了顾清琬的伤口上。白芒合着血色瞬间转成了烟霞色,在顾清琬的身上往外散开。 顾峥离谪言极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本就苍白的面孔上浮上的那些豆大的汗珠,他想到,这姑娘的身体好像原本就不好吧? 但是,他现在已经无暇顾及到她了,只要她有法子救琬儿,变得再虚弱,他也有办法让她养回来! 于是,他从头到尾都是静静看着,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不过须臾,顾清琬伤口上的血便停止了往外涌,甚至,慕容荻外袍上染上的血迹也淡了几分。 这是什么术法? 顾峥和慕容荻狐疑地对视了一眼,互相都看了对方眼中的无解。 “‘易伤术’,我不知道身为林氏家主的你,居然会如此高深的巫术?”一旁被围困住的夜煞看着谪言的动作,突然出声道:“六大国中,也没有几个巫会在瞬间破了我的阵法后还能施出这样高深的术法吧?” 她甫一出声,顾峥的眼眸立时迸射 出了滔天的杀意,他将顾清琬小心地移交到兕心的怀中 ,而后缓缓起身。 动作很是轻慢,黑色缎服被压出的皱褶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得平滑整齐。 他正要举步朝着夜煞走去,却冷不防被谪言伸手拉住了衣角。他低下头去,谪言虚弱的眉眼映入眼帘的刹那,有熟悉的面孔眉眼在瞬间与之重叠了。 “顾将军,作为救治顾姑娘的条件,我想请你卖个人情给我。”谪言一路抓着他的衣袍,在修竹的帮助下,才站了起来。 顾峥也一时有些不忍:“林姑娘但说无妨。” “放这个姑娘一条生路,这是我唯一的请求。”谪言看着夜煞,转头冲顾峥说得很是诚恳。 顾峥不愿意,不止不愿意,他恨不得立刻将夜煞挫骨扬灰才能一解心中之恨!但是,她救了琬儿,他看着谪言让他觉得熟悉的眉眼,皱眉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不取她性命,但此人要押回刑部审讯。” “这个自然。”谪言只是有很多话想要问夜煞,她见顾峥刚才露了杀意,怕他把夜煞杀了,所以才出声。 夜煞却好似不领情,她听完谪言的话,便道:“我不需要别人为我求情,一丝一毫都不要!” 说完,她高举落华,指着顾峥道:“至于你,今日必死无疑!” 言罢,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罡风将围住她的士兵瞬间弹开,而后朝着顾峥疾速攻来! 顾峥的位置成一条直线对着夜煞。 她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谪言暗道不好,罡风却已经卷到了他和顾峥的面前。她快速甩出扇子,在罡风近身之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扇过去! 罡风停下了。 随着停下的罡风,被两阵风力卷起的还有黑袍黑纱,夜煞覆面之用的外衣。转动着的身躯停了下来,如黑缎般带着亮光的发遮住了姑娘的容颜,姑娘慢慢抬起了头,疤痕狰狞交错遍布的面颊,瞬间落入了众人的眼! 第098章 隐痛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在场的人乍一见了,都吓得脸色一变,胆子小一些的,愣是不敢再上前。就是顾峥谪言这样的从容之流,见到夜煞的脸之后,心内也是一惊。 那姑娘脸上除了眼睛和较为白皙的肤色,连块完整的皮肉都瞧不清楚! 她面色不变,眼中的煞气也未因这突来的意外而减少半分。 她自始至终紧握着落华,双目注视着顾峥和谪言。 顾家的护卫和顾峥带来的军人上前再度将她团团围住,顾昉上前一个探手将她手中的落华夺了过来。 夜煞见大势已去,看了谪言一眼后,便不再挣扎,她将刀鞘扔给顾昉,而后捡起了面纱,覆住了自己面目全非的脸。 “带走!” 顾峥沉声说道。 那姑娘从头到尾的镇定,让谪言觉得和她先前不断不断要杀死顾峥的那股气势是一样的。 这个叫夜煞的孩子,将自己的人生看得非常清楚。 杀不了顾峥,她就得不到自由。她躲避妙书门的追捕,孤身入雁,暗中埋伏,哪怕被她再三压制也决心杀掉顾峥,想来,她将自由看得比命重要吧。 没有自由,她生不如死。与其如此,不若孤掷一注,不能成功,只能成仁。 “等等。” 谪言出声唤住她,顾昉转身看她,见顾峥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停在了原地。 谪言上前走到夜煞身边说道:“没有人是天生喜欢夺取别人生命而换取自己的生存的,我相信你也是一样的。” 夜煞没有说话。 “你有亲人吗?爹,娘,兄弟姐妹?”谪言拉过她的手,那手上的温度和她手心一样,很凉。 夜煞的眼眸微微闪烁,看着谪言微带瑕疵的面容,一时恍惚,却没有即刻抽回自己的手,她沉声道:“没有。” 谪言翻过她的掌心看着看着,突然就泪眼朦胧,配上她此刻苍白如雪的面容,有说不出的孱弱之感:“每一 个人都有爹娘,你肯定也有。” 夜煞抽回了自己的手,见谪言对她浅笑着的眼眸似有说不出的悲切,便面露古怪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杀的人,也有爹娘,也有兄弟姐妹。” 谪言沉默半天,最终说了这么句话。 顾峥先一步抱着重伤的顾清琬出了寺庙,顾岂和顾显风等人见了,齐齐上了马车往回赶,慕容荻也随他们一齐,先行离开了古刹。 修竹背着谪言出了寺庙时,慕容荿的马匹刚刚赶到。 春雨绵绵,今日这阵却来去匆匆。 “顾姑娘稍后伤势去处烦请告知,谪言先告辞了。”谪言趴在修竹背上对顾昉说道,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的,兕心见了,直抹眼泪。 “林姑娘虚弱成这样却还如此关心他人,此等心性,真是叫人佩服。”慕容荿看着周遭的众人和情况,冷不防听到谪言说了这么句话,一句话回得阴阳怪气的。他走近后,谪言见他那张好看的脸突然皱起了眉头,她还没见过他这样,一时还有些好奇。 那神色中的担忧溢于言表,这不太像是慕容荿该有的做派。 谪言没有顶回去,她实在没有力气,人累,心更累。 “回去吧。”她轻轻拍了拍修竹的肩膀,修竹身体一闪,便要掠下台阶。 “等等!”谪言侧首将脸颊耷拉在修竹右肩的那个瞬间,看到了穿透云层不甚刺眼的日光,也看到了在日光照耀下,窝在囚车中,浑身颤抖着的夜煞! “主子,怎么了?” 兕心见谪言挣扎着下了修竹的背,赶紧跑过来扶住她。 “怎么了?” 谪言疾步却踉跄走到囚车边,一旁侍卫在慕容荿和顾昉的授意下,开了囚车让她入内。 “修竹,快……你快去庙里将她身上的袍子给取来!” 谪言边说边脱下了自己的黑色缎袍,将夜煞紧紧裹住。 慕容荿和顾昉皆是一脸怪异。 夜煞停 止颤抖后,看着谪言的眼神越发古怪,她刚想开口,那边修竹来了。她换上自己的袍子后,便窝在囚车内不再开口。 谪言看着一身黑裳只露着一双眼睛的她,心底渐渐涌上了一股深深的悲伤,那悲伤如山,转瞬便将她压倒了。 “主子!” 兕心的叫喊是她陷入黑暗之前,唯一入耳的声音。 …… 东历泰安三十一年三月二十七,崖州前线,东国与闵罗国士兵鏖战的第八日。 “这仗咱打得也太亏了点儿。” 崖州巫族军帐中,毕之对着给巫者包扎腿部伤口的墨问心说道。 这个营帐里,都是些受了伤的巫族,除了墨问心和她,隔着两张床铺,碧萝也不停的在忙碌着。 两人带着从雁国劫来的三十多名巫者,于两日之前,赶到了崖州。赶到崖州之后,没见着自家二姑娘,又看到这里的情形异常严峻,便决定留下来帮几日忙。 “对方是巫尸,不足为奇。” 墨问心不爱说话,听了毕之的感叹也没做声,倒是碧萝转头对毕之说了句简短的话。 毕之见碧萝搭她的腔,便话锋一转,对碧萝说道:“碧萝姐,你把那些巫者困在百巫阵中,不好吧?这两日闯入阵中的巫尸越来越多了!万一伤了他们呢?” 他们现在治疗的巫者便是修补百巫阵时,被突然闯入的巫尸所伤。 “伤了又如何?明明是巫,却助纣为虐,这三十五万巫尸,就有他们的手笔。”碧萝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还义愤填膺的:“我就要让他们在巫阵中待着,看看活生生的人被他们给变成了什么样儿了!” 两人说话间,军帐的帘子被人掀了开来,两个士兵抬着一个担架进来了。 被送来这个帐中的,只会是巫。 三人不在说话,结束手边的活儿之后,墨问心留在了帐中继续治疗受伤的巫族,毕之和碧萝则赶到了百巫阵中。 她 们跑到了前线阵法中,那边有近一千的士兵贴着阵法的内延挖着壕沟,剩下的士兵,有的举着盾牌挡着阵外巫尸的轮番撞 击,有的则时刻举着弓箭,注意着四周的动向。 湘水郡的巫族,则忙着将被巫尸撞 击出来的裂口给一个个补上。 部队的正中间,是三十来个手脚被火链困住的巫族。 两天以来,他们睁眼便是累得够呛却还是一班换一班的东国巫族和士兵,闭眼便是巫尸僵硬大力撞 击着阵法的声音。 百巫阵,他们多少年不曾见过了?东国的巫族居然如此团结,他们一定过得很好,素日也没什么人去打扰吧?不然怎么个个都像是一心潜修的世外高人一样,个个都有着如此出众的能力呢? “都吃过了吗?” 毕之和碧萝到了困住雁巫的地方看了看,问道林家带来的几个护卫。 那几个护卫点了点头,碧萝才开口道:“诸位见了此情此景,不知是何感受?” 三十巫众,撇脸的撇脸,低头的低头,墨凛墨鸢好等等,所有人多多少少都露出了些许羞愧的表情。只除了一直没放弃逃跑,却一直败在她手中的罗息。 “帝王争夺天下,世道艰难,世间疮痍,将士受累。这需要有什么感受?” 他反问碧萝。 “唰!”碧萝手一紧,困住他手脚的火链顿时上游下移沿着他的身体走了一遭。 “啊!……”罗息惨叫一声,口中却还说着:“你主子究竟想干什么?她以为封了山,擒了我们,这天下就太平了吗?” “现在不是以前,这言巫都灭了族了,就她一个人,她是能消除这天下所有的狼子野心,还是能抵挡得了千军万马呀?” 雁巫听见他嘴里的喊叫,所有人眼中浮上了赞同……和哀伤。 他们是奴,安稳活着本就是很艰难的事儿,哪儿还能防得了身居高位,手握天下之人的有心利用? 他们能做什么?他们能做的,只有顺势而为,让自己活着,让自己的族人能够不遭受更多折辱的活着! 他们投靠雁帝总好过投靠一个全天下权贵都想诛杀的,连身份都不能曝光于天下的巫神啊! “主子她,很早的时候就对我说过,人心是这世上唯一难改变也窥探不到的,这么难,我想主子再厉害也改变不了吧。”碧萝席地而坐,与他们对视道:“但是,她告诉伏在爹娘坟前哭泣不肯起身的我,她要让这世上所有的巫族脱离奴籍,让他们每个人都能毫无畏惧地活着。” 不远处两军交战的声音渐渐变小,巫族修补裂缝的念咒声也如脱离出了他们的脑海。罗息敛了一脸的凶恶,瞬间苍老了许多。 “就凭她一人……”,他喃喃说道。 碧萝素来冷漠的脸,扬起了一抹浅笑,她回应罗息道:“一个人?主子从来不是一个人,我信她!我们都信她。” …… 谪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品安居中。 “兕心。”她推了推趴在她床头睡着的兕心,待对方睁眼后便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兕心端详了下她仍旧苍白的面色,掖了掖被子,道:“这是顾将军住的驿站。他得知您也伤着了,安顿了顾姑娘便派了马车来接你。” 说完,便又像响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我跟修竹当然是不愿意的,但是他说这儿有御医候着,而且,他派了军队来,一副接不到你不罢休的模样。” 那么一队人堵在品安居门口,她们想不从都不行啊。 既来之,则安之。 谪言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救了她女儿,受到他如此郑重的对待也在情理之中。 “那个夜煞,怎么样了?”她盯着帐顶的山水图案,身上的疼痛似都钻入了心中,隐隐的,像针一样扎得她呼吸都开始困难了起来。 第099章 决意 似乎料到她会这样问似的,兕心道:“我让修竹去打听过,人押到刑部去了,明日审案。” 兕心才想再说,却发现谪言开始困顿眨眼了起来。 谪言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 这期间顾清琬伤势稳定,慕容荿慕容荻和顾峥一日要来谪言这边看数次,绿鸹飞入谪言的窗户又飞走,兕心修竹看着床上一直沉睡的谪言,皆是一脸忧心忡忡。刑部那边顾峥坚持坐堂陪审,夜煞的案子很快审完,刑部给她定了死罪,待两日后午时三刻问斩。 第三日的申时,谪言醒了。 这个时辰,顾峥不在,她先是将绿鸹传来的讯息挨个儿看了个遍,又提笔再写了三封信让绿鸹给带走。 接着她去顾清琬那边看了一下,人比她先一步清醒,失了那么多血也没她虚弱。她去的时候,她正在收拾行囊。 “你这是……?” “伤好多了,准备回青尧殿养着,我听殿下说了,这次幸亏有你在,才能救了我。”顾清琬苍白着一张温婉绝美的容颜,对谪言俯首弯腰道:“来日若有机会,清琬定会衔草结环以报。” “你不必如此郑重,我相信那日换作是我,你也会救我的。你的良善,是我跟你相处以及会救你的主因。”谪言浅笑着坦诚道:“虽然不知道那日你是何时醒的,又是怎么挡在了顾将军的身前的,但我相信这是一个作为爱着父亲的女儿的本能。我是个外人,不太清楚你们父女间的事儿,但我想,如果可以,好好和他谈一谈,人跟人之间有所沟通交流,会解决很多问题。” 但愿,她不要觉得这是她多管闲事。 顾清琬听了这话,收拾行囊的手渐渐变缓。 门外又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谪言扯了嘴角,听见顾清琬道:“我母亲是巫女,我没有遗传她 的血脉,我妹妹遗传到了。” 非常平静的语调,谪言却一阵心酸。 “这就是她和你母亲被顾氏除名的原因吗?” 顾清琬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说道:“顾家诗书传家,一门清贵,怎么可能会容忍身份低位的巫族伪装成贵族嫁入他们家呢?” 那话里讽刺和埋怨,隐藏地并不深,而她执意修习巫术入渝林青尧殿,与其说是与顾家划清界限,不若说是,她以微薄之力,向这个庞大的家族,发起了挑战。 顾清琬说完,苦涩的笑了笑,接着道:“顾将军夫妻二人感情并不和睦,日常也是将我丢给下人照看。她二人和离那年,我八岁,宁宁四岁。” “顾家乃是贬巫成奴宪法的提议者,让他们家接受巫族,确实不大可能。更何况,夫妻不睦,和离乃是对双方都好的事儿,你是因为你妹妹跟着你母亲而记恨你父亲的吗?”顾清琬素来温婉宽和,谪言不知道除了这个原因,还会有别的。 “我只知道顾将军签了和离书之后,立刻就弃文从武赶往了边疆。第二日,她使劲儿扒开了我死死牵着宁宁的手,带走了她。” 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面颊流下,谪言的眼眸也起了雾,却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顾清琬口中的那个“她”想来应该是她的母亲了。 一抹怨毒的眼神瞬间滑过脑海,谪言甩了甩头,又听顾清琬道:“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天,我牵着宁宁东躲西藏,我觉得顾将军会顾念父女之情回来留下宁宁,可是,他没有。” 想来,这就是他们父女隔阂的主因了。 “他不仅没有回来,之后家中传言四起,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才执意走武官这条路的,那样大的家族,即便有长者的庇佑,也免不了煎熬。旁人有色的 眼光,巫女女儿的身份,这些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十三岁那年,我和三叔去肇林采风,路遇一队贩子,要将几个巫族的小姑娘卖到青楼去,我见那中间有个小姑娘长得很像宁宁,可是她不说话,我上前扒开了她的衣袖,她的手臂上有胎记,她是我的宁宁……!”说到这里,顾清琬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谪言听到门外原本细微的呼吸声也加深了几分。 “我央求三叔帮我赎了她,但三叔不信她是宁宁,出门在外,他也不愿多生事端,他将我打晕带回了顾家。”顾清琬抽噎着道:“我醒来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想,我和宁宁到底是为什么……被生了下来呢?” 谪言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浑身一震,喉咙像是被石块堵住了一样难受。 “后来,我一个人去肇林找她,可是没有找到。顾家派人将我抓回去后,我便决定修习巫术。”顾清琬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道:“林姑娘,我二十二年的人生里,欢乐少有,可是被顾家除名踏出顾家的那一天,我觉得快乐。” 这句话,也变相给了谪言最初问题答案。 谪言没再接着往下劝,她坐了一会儿便出来了,拉开房门之后,看了看驿站外林立的护卫,心道,顾清琬想离开也不会那么容易。 她很累了,想回房在睡一觉,但她的脚步还是循着先前听到的那阵细微的声音,拐向了左边,走到了驿站的院子里。 那里,顾峥正愣愣地瞧着一株海棠出神。 听见响动转过头来,见是谪言,又转了回去。 他站在顾清琬的房外那么久,她们二人的话,他想来是全听见了,顾清琬的态度和经历让他伤神是意料之中的。 只是…… “顾将军,夜煞判了死刑,彤王殿下没有异议?” 夜煞几 次三番欲杀他,还重伤顾清琬,他一定是不想放过她的。只是,他不想,不代表慕容荿不想。 慕容荿那日疾马而来,为的,肯定不会是顾清琬被劫持一事。他是为了夜煞而来!他要完全掌握妙书门,就必须笼络好元莹,这夜煞,可是元莹唯一的徒弟,如果就这么死在渝林,他怕是不好对元莹交待。 而且,渝林血案之大,慕容昊是知情的,慕容昊既然知情,那么不应该最初只是让刑部只在雁国查案而驳回了他们要去闵罗调查的提议。 这足以说明,慕容昊根本不希望慕容荿失去妙书门这个助力。 谪言相信,这其间的厉害,顾峥一定是全部知情的。 果然,顾峥闻言,对她轻声说道:“林姑娘一个外人,对雁国内政如此清楚,并不是好事。” “谪言倒没有干预他国内政的意思,将军莫要误会。”谪言没等顾峥招呼便坐在了他对面的石凳上。 顾峥见她一头的汗珠,便放缓了态度道:“二殿下即便有异议,也改变不了什么。先不说那姑娘的身份,单是她入渝林后杀的人,也足以让她问斩数十次了。” 顾峥言语是和缓的,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顾将军,这孩子的幕后主使你问出来了吗?”谪言道。 顾峥眉眼一凝,却是没有回答。这三日,刑部审讯犯人的所有手段都用上了,但那姑娘就是不说是谁让她杀的他。 她虽然没说,那十个巫女确实捱不住刑罚全都招了,说是她的师傅元莹让她这么做的。 元莹是谁?妙书门的门主,慕容荿的助力,陛下还需要用到的棋子,他虽不知自己与她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但是他能动她的徒弟,却暂时,动不了她。 此案如此了结,他虽不甘,却已是陛下和二殿下给予他最大的体 面和交待了。 顾峥一直没有说话,但是谪言不难从他的态度中看出他要杀夜煞的决心。 她的心又是一阵莫名的钝痛,顾清琬的执着,那孩子充满煞气的眼眸以及和她的掌心一样的纹路,每一样都让她深深揪心。 “顾将军,整个渝林或者六国被夜煞杀害的那些人的亲人想杀夜煞,都可以。”谪言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在看他:“但是你,你们顾家,没有一个人配有这样的决意。” 她看着一旁如云雪堆积的花丛,轻声道:“顾将军,你知道,那个孩子是谁吗?” 顾峥一时有些错愕,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便问道:“是谁?” 谪言转过头来对他,一字一句道:“那日庙中,顾姑娘血化之蝶,悄然落于夜煞流出的血迹之中不愿离开。后你带着顾姑娘先行离开,我却在囚车中看到那面目全非的姑娘手臂上蜿蜒的红色牡丹。那应该,就是顾姑娘口中所言的胎记吧。” “啪!”一声,顾峥手中的茶盏随着谪言的话而受力四分五裂变成了碎片。 “嘭!”一声,身后传来物体落地的声音传入二人的眼中。 谪言眼眸一颤,转过身来,顾清琬泪流满面颤抖着嗓音道:“你……说得,是真的吗?” 顾峥也赤红着双眼,直盯着谪言,那神情似极为痛苦又似将信将疑。 “她手臂上,确实是一朵小小的牡丹,嫣红的。”顾清琬拖着虚弱的身体,快速朝谪言跑来,扣住她的双肩道:“你看见了吗?你真得看见了吗?” 那语调哭泣中带着不可置信。 “你有血,你可以试一试,至于那个胎记,是真的。”谪言看着父女二人,扮开顾清婉的双手,说道:“不过,现下真假重要吗?那个姑娘,被雁国的律法,判了死刑。” 第100章 诱军 距离渝林北边的广音城七十里外,有一队人马正朝广音城快速移动着,在夜间亥时抵达广音城郊外,并安营扎寨。 一伙儿人刚围坐在火把前,便听到一阵马蹄声。 “阿古达,去看看。”粗犷的将领吩咐道,那边便有个年轻精瘦的男人举着长矛,领着一队人,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不过一刻,人便返回了。 跟着回来的还有身着红衫青甲的一队人。 “岭南军首领毕摩接旨。”马未停,声先至。 围坐在篝火堆前的人闻言齐齐跪下,先前派出的那队人到了之后也齐齐下马跪下。 红衫青甲的人翻下马,举着一块赤金的令牌,便大声说道:“传圣上口谕,令尔携岭南众人悉数赶往东国崖州支援,限时半月,不得有误!” 铿锵一声,让毕摩皱了眉头。 怎么,这么突然? 半月之前,前去岭南传召让他们赶往渝林也很突然,这都要到渝林了,怎么又让他们去崖州? “末将遵旨!” 虽感觉奇怪,但毕摩并没有对如此突然的皇令产生怀疑,得了传令之后便对岭南军说道:“整军东行!”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当着青甲卫是面,整军迅速,离开地动作也同样迅速。 青甲卫见岭南军的队伍离开后,便策马南行,至广音城外三十里的郊外,停在了一辆朴素的马车前。 “姑姑,任务完成啦。”那队人,到了之后便升起篝火,将周身的衣物尽数脱下扔进了火堆之中。 大火在夜色中,掀起一阵刺鼻的味道。 马车上下来的,正是画眉。她三日之前,查探到了这队巫军的动向,赶来此处正是为了诱导他们前去崖州。 这个计划,也是谪言计划中的一部分。 削弱雁国的巫族实力,将人数最多 的一支巫军诱去崖州。 先前传令的人见她下来,便将早前以假乱真的那块赤金令牌递了过去。 画眉摩挲着上面精致细腻,真假难辨的花纹,说道:“岭南毕摩此人,最是谨慎,他就没有丝毫怀疑吗?” “没有,听了话之后,二话没有便带着岭南军东行了。” 画眉听了之后,心道,这似乎也太容易了,容易到让她觉得处处透着不解和诡异。 “哒哒哒……”突然,有马匹的脚步声传入了她的耳中,她心内一动,看着篝火微微的震动,对那一队假军人说道:“先埋伏起来。” “咻咻咻……”那几人随着她的吩咐,纵身一跃,四散而开。 一阵夜风吹来,受袭的草木发出了风吹麦浪般的哗哗声响,画眉独自站在篝火前,看着漆黑的道路上,越来越近的马匹声响。 “咻!”一声,马匹未至,有人在夜下空中几个纵跃,落地篝火前。 粗犷的眉眼瞬间与画眉对上。 他微微侧头看了下篝火中未燃烧殆尽的红衫衣角,对画眉道:“阁下假传圣旨诱我等去崖州,是何道理?” 画眉瞧了瞧他身后独自行来的马匹,笑道:“岭南毕摩果然独具只眼,不知道我的人,哪儿露了破绽?” “毫无破绽。”毕摩道:“只是觉得蹊跷,所以跟上来看看。” 画眉心道,不愧是与慕容昊周旋这么久,将岭南军实力保存最完整的巫军首领。 “既然怀疑,那你为什么没带着人过来看看呢?”画眉笑道:“首领怕也早存了脱离慕容氏掌控的决心吧?所以,你原就打算好了将计就计?” 毕摩没有讶异自己的决定一眼就被人看穿,此人若是没有一定的能力,又怎敢做出假传圣旨这样的事儿呢? 画眉见毕摩不说 话,便知他是默认了,便脸色一正,说道:“如今,巫不如奴,将军以为,慕容氏得了这天下,会如何待巫?”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毕摩心内突然闪过这一句话,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开口道:“别说那么多虚的,你只回答我,你诱我岭南军去东国崖州,难道不是想利用吗?” “首领应该知道,闵罗军队尸变,攻击我东国的事儿。首领乃巫族,应知天下任,苍生命,乃是我巫族职责所在,百年来,东国对待巫族如何,我相信首领不会不知道。”画眉说道:“慕容氏谋夺天下的野心,我想首领不用我提醒也能看得到。” 毕摩沉默不语。 画眉接着说道:“实话告诉首领你,我家少主谋划这些,为的,是天下巫族永不为奴。” 永不为奴?毕摩眉眼一抬,看到画眉温沉静中透着坚毅的眉眼,问道:“你家少主是谁?” 画眉微微一笑,说道:“林氏,谪言。” …… 渝林刑部的牢房门口,深夜突至一辆简单低调的马车。 马车甫一停下,上面便冲下来一个纤细的身影。守门的护卫赶紧拦下,只那身影后面跟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腰间挂着块金色的虎牌。 那两护卫立马怂了。 “大……大将军。” 乖乖放行。 顾昉没进去,留在了门口。 顾清琬则头也不回的往里头冲,只是刚下了刑部大牢的台阶,脚步便有些踌躇了。她回头看了一下顾峥,见了对方一脸的温和平静,轻声道:“要不是,怎么办啊?” 顾峥一下子就愣住了。 十五年了,这是她开口,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因为先前得了清宁的消息,所以,他此刻听了这盼了十五年的声音,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镇定 。 他走到她身边,拍了怕她的肩,说道:“不是咱们再找。” 咱们……再找?难道他私底下也找过宁宁? 顾清琬现在思绪一团麻乱,虽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却没有深想。她僵硬地点头了点头,而后朝着囚室走去。囚室内昏暗无光,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各种腐朽的气味,直冲她的大脑。她路过一排排囚室,眼角瞥过那些蓬头垢面,因受刑而一身血污的囚犯,心口传来的刺痛牵动了胸前的伤口,她加重了呼吸,慢慢朝前走着。 顾峥跟在她身后,想到这三天,那个叫夜煞的孩子受尽了刑部的刑罚,数十年如一日沉稳的面容之上,突然就变得苍白了起来。 她在害怕,他也在害怕,他们在害怕。 她害怕里头那个不是自己找了十几年的妹妹,她怕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谪言看错了而让自己空欢喜一场。 他则害怕里头那个,是自己的小女儿,这以杀人为生的人生,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庞,都让他害怕。 女囚室的最顶端,是一间加固了的特殊囚室。 囚室一分为二,左边是不知深浅的肮脏池子,右侧则是凌乱的草铺。夜煞听到脚步声朝着她囚室的方向行来之后便端坐在草铺之上,此刻,静静与来人对视。 顾峥大手一挥,看管囚室的守卫打开了夜煞的囚室之后,便退下了。 一步,两步,顾清琬迈着沉重又忐忑的步伐迈进了囚室,走到夜煞的身边蹲下,而后一根根捡着她身上的枯草,等她的手移动到她的衣衫上时,眼泪便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那暗黑的衣衫,有七个窟窿,正对应着七个穴道,是封住功力和巫术的钉子。 “疼吗?”她哭着问夜煞。 夜煞眉头微拧,她不能动弹,却也不作声 。 顾清琬抖着手去掀她的右手衣衫,白皙的手臂上,条条鞭伤虽模糊了那鲜红如血的牡丹,却没有完全遮盖住它原本瑰丽的形状。 “呜……!”顾清琬紧捏着夜煞的手臂,再也忍不住跪坐在地,埋首痛哭。 顾峥自然也看到了那手臂上的痕迹,他顿时也红了眼眶,涌上了泪意。 “宁宁啊……”顾清琬一边哭一边将夜煞抱住。 夜煞不能动弹,对目前的情况完全就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她见顾清琬痛哭流涕的模样,心中竟隐隐有些难受。 “宁宁……是谁?”她出声询问,沙哑的嗓音再不复往日的清脆。 “宁宁是你,你是宁宁,我妹妹,顾清宁。”顾清琬听到她的问题,伸手拂过她身上的伤口,却又像怕碰疼她一样,一双手不知所措摆放,一句话说得也是抽抽噎噎,泪流满面。 夜煞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痛苦和不安,但对她的话并没有出现不解。 “你认错人了,我叫夜煞,不是什么宁宁。” “你怎么会不是呢?你手臂上的这个胎记告诉我你是,你的脸……”所有的话语在掀开夜煞覆面的面纱之后戛然而止。 顾清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而后是机械地抚摸那疤痕纵横,凹凸不平的容颜,而后,便是一阵极为痛苦的嚎哭! 她边哭边将夜煞紧紧揽入怀中,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顾峥见了,泪流满面的瞬间便背过了身。 囚室昏暗,唯一一个狭小的天窗可以看到天上寥落的星子,它们见证了这重逢却悲苦的人间一幕。 “你别哭了,我头疼。”快半个时辰了,见顾清琬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夜煞说道:“这手臂上有巫花的人很多,你真是认错人了,我不叫宁宁。” 第101章 落实 你没有名字。 这五个字,是夜煞有记忆以来,记下的第一句话。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妙书门修罗场的人,都和她一样,不需要知道自己叫什么。 从疼痛中醒来的时候,除了杀人,她什么也不会。 修罗场很大,里面有杀手千人,他们每日除了练功,便是互相残杀;为了得到水和食物,需要杀掉别人;为了得到高阶的武功秘籍,需要杀掉别人;为了得到活下去的机会,更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别人! 不知过了多久暗无天日,每日与同门残杀的生涯,终于有一天,门主亲自对踩着数百具同门尸体的她说:“尔性煞戮,可以此为名。” 她受训十年,爬到千人之上,才得来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不单单是一个代号,它是这些年来,自己所有努力的证明,也是她在血雨腥风中活下来的证据。 它或许为世人憎厌,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是夜煞。” 囚室中,她坚定对顾峥和顾清琬道。 二人都注意到她说这句话时,眼中的坦荡和坚毅。 顾峥作为一个常年和杀伐血腥交道的人,一下就看懂了她如此坚持的态度之下,有着无比的从容自信。 这些,虽生活不顺,却被人可以保护着的顾清琬自然是看不懂的。她突然起身,抽出自己发上的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掌心刺过,鲜血向地面滴落的瞬间,她踏出了几个极为怪异的步伐。 顾峥和夜煞一下就明白过来,她在施巫术。 那些血滴,突然三四滴一聚,变成如蚕蛹形状的血珠,又不过眨眼的功夫,蚕蛹破茧展翅化蝶。 三四只血蝴蝶在阴暗的囚室中扑腾着翅膀,低低地飞着。 顾峥同夜煞都有瞬间的出 神。 顾清琬的发簪在身上随意抹了两下,便快速地刺向了夜煞的指尖。 殷红的血珠在指尖上涌成了豆大的形状,血蝶突飞而至,静落那抹殷红。 顾清琬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顾峥背在身后的手一抖,悄然垂落身侧。 “此术……名唤血微。”顾清琬将眼泪一抹,蹲身平时夜煞道:“你还要说,你不是宁宁吗?” …… 广音城郊外,五千人的军队平缓朝前行走,队伍后面的一队人边走边不时朝着身后的郊道上看去。 “咋这么久还不来?”其中一个道:“莫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吧?” “首领是谁啊?会那么容易出事儿么!”另一个声音传来。 “我去看看吧。”又有人说道。 “阿古达,你可别去,首领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走的时候特意交代不让咱们去,这万一让他知道,又要打你板子……” “哒哒哒……” 这道声音未结束,郊道上的马蹄声便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这不是回来了嘛!”最后一个说话的人听到马蹄声,语气立时转为欣喜。 “首领!” 众人见了那驾马而来的男子,个个都掩不住语气里的欣喜。 “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半月之内,赶至崖州。”那人的马匹并未做停留,众人听他大喝一声,便个个夹紧马腹赶至队伍前头。 “驾!……”一声厉喝余音老长,响彻在夜色之中。 …… 渝林皇宫西北角的昭文殿乃是慕容荿封王之前的住处,他此次受诏回京,仍旧住在此处。 丑时末,皇宫中的蟋蟀都打起盹儿的时候,一行人形色匆匆入了昭文殿。 慕容荿跽坐书房,未曾休眠。 来人,正是那日云巅为他抬轿的四人。他们见了慕容荿便欲下跪行礼,却被对方一个摆手给制止了 。 “事儿办得如何了?”慕容荿问道。 四人腰背弯曲,头颅低垂。一身的懊丧。 “禀主子,顾大将军那边的人盯得实在太紧,奴才们人找好了,就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半响,为首的袁大回道。 慕容荿闻言便凝紧了眉头,他冲四人道:“无论如何,行刑之前,要找机会将人换下。” 四张面朝金丝牡丹绣纹地毯的脸庞,全都挂上了苦样,却仍旧异口同声回道慕容荿:“是。” 四人退下之后,慕容荿把玩着手中的扳指,默默念道:“顾—峥—” 语音绵长,包含了太多的心情,有憎恶,有不甘,还有毫不掩饰的钦佩。 …… “此剑名唤落华,乃是兵器谱上记载的神兵之一,由晋铁大巫绮罗施术寻回。”美艳的妇人将沉淀着千载寒意的兵刃递给她时说道:“从今天开始,这把剑便属于你了。” 她拿过落华,抽出的瞬间便被那森森寒意给震慑。她身手一流,在妙书门中排名日渐趋前,渐渐眼中轻易容不得人和物。 乍见了那寒光,虽被震慑,却难掩心中的欢喜,也就不免一改寡言,对师傅多说了几句话:“这样好的剑,那大巫是如何寻回的?” “以血化蝶,寻晋铁族血脉所铸之剑。”美艳的妇人对她说道:“术法唤血微,可寻同族血脉,此乃巫族事宜,你不学也要记下。”…… 血微,同族血脉。 夜煞心中默念着昔日所闻,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其上血蝶形态逼真,触角小巧,六脚微弯,只只轻盈安落血珠之上,恍若捧着一只殷红的宝石。 “顾……清宁?”她怔愣许久,不去看顾峥,而是开口问道顾清琬:“姓顾?” 顾清琬乍听她如此问,愣了一下,而后想起了她被囚的原因,想起了她心心念 念要杀的那个人,突然就失了言语。 夜煞见她愣住,便调转视线,看向顾峥,说道:“我十五岁出师,至今所杀之人,数以千计,且个个都是高手。” 顾峥眼眸一闪,想到这三日来审讯之际,他得来的关于这个孩子的情报确如她所言一般。只这些信息,将此刻的他推入了莫大的苦海之中,让他犹如水没口耳,痛苦无比! “这些人,我杀了,有银子使,有饭吃。但无论我杀多少这样的人,我永远只能是妙书门的夜煞。”囚牢中很安静,夜煞的声音显得非常清晰,她看着顾峥的视线煞气已敛,目光清澈又简单:“我自出师那日起便被反复告诫,若欲脱离师门,不再以杀人为生,便要帮师门完成一项高级别的任务,别人的是什么我不清楚,我的刺杀名单中,你顾峥便是那一项我可脱离师门的高级任务。” 她每说一句,顾峥的口耳就仿佛灌进一次咸涩的海水。让他从脑到心,都泛着滞闷不可言说的疼痛。 他的女儿,要杀了他,才能获得自由。 如此荒唐的事情,偏偏发生在了他们父女的身上! “是元莹吗?”他问:“元莹让你杀我的?” 囚牢中随着这句话又陷入了一阵冗长的沉默之中。 好一会儿,夜煞挥动自己的被刺破的右手,拂开了血蝶,狰狞的疤痕下,是格外平静的神色。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她突然躺在了草铺上,侧身背对两人说道:“我走到现在的人生,已是与他人无关了。” “宁宁……” 顾清琬伸手抚着自己受伤的左胸口,刚靠近她,便听她说道:“我是夜煞,如今,最好,也只能是夜煞。” 是夜煞,就还是那个残酷的杀手,就还是与顾峥无关的陌生人。 顾清琬听了,抚住伤口手 一紧,纱布下的血便汩汩流了出来,心中的痛早已将伤口的痛给掩盖住了。她还想再说什么,那边有侍卫跑过来对顾峥说道:“大将军,顾参将那边说,彤王殿下的人到了。” 顾峥眉眼微凝,看着草铺中血污纤弱的身影,说道:“我们明日再来。” 夜煞没有说话,顾峥伸手便要拉过顾清琬。 对方一把打开了他靠过去的手。转过来的脸上,苍白,痛苦,还有仇视。 此夜未过,他们父女之间好不容易消弭的那些隔阂因为夜煞身份的明朗,突然以野草生长的势头,顷刻间将那些空隙填的满满当当,再不见一丝缝隙。 …… 顾清琬的鲜血涌出滴滴洒洒在地,让顾峥看得心惊胆战,马车刚停在驿站门口,她人便倒下了。 御医仆婢一阵忙碌之后,寅时已过。 顾峥自她的房中出来,惊讶地发现,谪言房中的灯火还亮着。 他的脚步刚靠近,兕心便走了出来,见了他一点都不意外,很平静地蹲身行礼:“大将军。” 倒是个伶俐的。 “你家主子醒着?”他问。 “顾将军请进吧。” 房内谪言温婉的语声在他这声问话之后传出。 少顷,顾峥迈步入内。 “白日里睡得多,此时倒不觉得困。”谪言散着发,穿着齐整站在圆桌前,笑着对顾峥说,而后,她指着圆凳,对顾峥道:“将军请。” 顾峥依言落座,看到圆桌上那本《渝林杂谈》,说道:“林姑娘也看闲书?” “我这儿倒是没什么正经闲书之说,随便看看。” 兕心端来茶盏,谪言看着顾峥的面色,虽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问出了口:“将军可确认过了?” 顾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谪言见状,茶盖突然重重地叩了一下在了茶碗上。 她的猜测,被落实了。 第102章 探究 这细微的动作未曾逃过顾峥的眼,他状似未觉地敛眉喝茶,而后抬头对谪言说道:“顾某就不打扰林姑娘看书了,姑娘可要注意休息。” 他一回到房间,便差人传来了顾昉。 “那日识映刹外,林氏女夜煞是怎么个情形?”顾峥问道。 顾昉便将那日顾峥离开之后的事再一次对顾峥仔细说道。 这其中就包括夜煞坐上囚车后,林谪言突然脱了衣服将她裹住的事儿。 “只是裹上衣袍?”顾峥疑惑道。 “是啊,夜……煞她好似惧光。”夜煞是顾清宁的事儿,顾峥并没有瞒顾昉,顾昉一时不知如何称呼而停顿了下,接着道:“我们所有人都没注意,那林氏女只看了一眼便快速冲了过来让我打开囚车。” 顾峥听到顾昉说夜煞惧光时,心头的钝痛又明显了起来,但当他说道后半句后,他的眼眸明显地闪了一下。 这么说,这林谪言极有可能根本就不确定夜煞就是宁宁,否则,她如果心内断定,是不该有那样诧异的动作的。 “那在囚车上,那夜煞的衣袖是否卷起,你有没有看见她手臂上的胎记?”顾峥突然问道。 顾昉细细回想了下,而后喃喃道:“没有啊,她黑衣黑袍的,除了双眼和手,我还真没看到别的,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没注意。” 顾峥凝了下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顾昉说道:“让你查的事儿查得如何了?” 顾昉愣了一下,说道:“二皇子那边人员出入频密,本来我们一直盯着,他们似乎就快要出手了,具体是什么办法我还不知道。” “让我们的人都撤了吧。”顾峥点点头说道,而后又道:“林氏女那几个巫术的事儿查得如何了?” 那日识映刹归来,顾清琬情况稳定下来后,顾 峥便让顾昉去查了那日古刹偏殿中,谪言和夜煞你来我往的那些术法,以及,谪言用来救治顾清琬的“易伤术”。 顾昉凝了眉头道:“东国那边的探子还不曾来消息,渝林找了几个人打探,说得出那几个巫术的来头却使不出来。” 果然,强大高深的术法,过人的胆识,那从头到尾的闲适从容,以及来着渝林之后发生的种种。 顾峥面色镇定,起身朝谪言的方向看着,平静的眼眸下,藏着的是惊涛骇浪。 谪言一个苦笑将桌上的茶盏朝前推了一下,而后对兕心说道:“不过一个动作,却叫他起了疑心。” 兕心侧耳朝着顾峥房间的方向,听到谪言的这句话,说道:“您可不是这一个动作的事儿啊!您在古刹怎么不悠着点儿啊!” “悠着得出人命啊。”谪言自桌前起身朝床铺走过去,说道:“还说什么了?” 兕心越过她,一边铺床,一边道:“顾将军让顾参将明日去青尧殿请了春大巫过来看看顾姑娘。” 看顾清琬?分明是他不能堂而皇之去青尧殿,所以将人请来驿站,以探病之名,行调查她的实举吧! 谪言嘴角浮上一抹苦笑,心道,她怎么大意了呢? 那头兕心又接着说道:“主子,这顾将军洞察秋毫,咱们还是小心些吧。” “确实啊,洞察秋毫。”谪言脱了鞋上床,对兕心道:“论智谋确实还是老姜辣,我只能跟他比比,看谁动作快了。” 顾昉出了顾峥的房门走到驿站的外头,以一声响哨唤来了一个黑衣的精兵探子。 “吩咐弟兄们都撤了。”他说道。 那精兵探子跟他很是熟稔,反问道:“少将军,这两天彤王那边的几个亲卫频繁走访死牢带走了好些人,弟兄们都估计着他要动手了 ,怎么这个时候要撤?” 为什么要撤?因为没有亲手阻挠别人救自己亲生女儿的道理,更没有一门儿心思要送女儿上刑场的道理!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顾昉叹了口气说道:“义父认为为了几个江湖女子跟彤王殿下杠上并不值当,所以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出手了,让兄弟们都撤了吧。” 探子被这个理由说服,道了声“是。”身影一个纵跃,便消失在泛起了鱼肚白的天际之中。 “将军您的女儿,太重感情,好好的青春年华,却为此所累。”辰时中,谪言醒来去顾清琬房内看到榻上那瘦了一圈的憔悴病容,转头便对顾峥说道。 “琬儿确实很疼宁宁。”顾峥说道。 “姐妹相亲相爱确实是好事。”谪言想到乐岛的几个妹妹,眼中闪过一抹温软,却不想这话顾峥听了,却别有所感。 “我和她们的娘,在她们年幼时分对她们多有疏忽,平素琬儿以长姐之姿照顾宁宁居多。所以,她这些年来才会如此执着地找宁宁。”顾峥说道:“是我对不起她们姐妹。” 清朗的声音莫名暗哑了几分,谪言听罢,脑中又不受控地想起了幼年常听见的那道温柔的男声。 “父女无大仇,顾姑娘是我平生所见性格最为温和柔顺的姑娘,假以时日,她一定会谅解您的。”谪言劝慰道:“谪言倒是认为,现下情况值得探究的,是将军您的小女儿。” 顾峥侧首看着谪言的瞬间,便听她说道:“恕我直言,就那日古刹中我与她交手的情形看来,她是将自己的人生看得非常清楚的一个人。依我看,她一定不会认你们吧?” 顾峥何尝不知呢? 那誓要杀掉自己的决心,那句“我走到如今的人生,已是与他人无关了”和那句“我是夜 煞,最好,也只能是夜煞。” 兴许那孩子眼中满是煞气,兴许她这些年来只懂杀人,可要说到自我的认知和事态的大局观,他却没有见过如她一般的年纪的孩子有她看得透彻。 顾峥的沉默给了谪言答案,她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样也好,她也只能再活两日,不认你们还好些。将军您还是想想如何照顾顾姑娘的心情吧。” 顾峥看了看她,转身出了顾清琬的房间。 谪言看着床榻上的顾清琬,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看着门外那道高大的身影,沉寂半响。 渝林十几日的修养养回来的那微薄的内力,因为古刹与夜煞的交锋而功亏一篑。所以谪言每日都在被诊脉,嗜睡之中度过。 巳时末午时初,她在沉睡中时,春洛水便被顾峥的马车接来,首先去的,却不是顾清琬的房间。 “大将军。”春洛水看着虽表面沉稳一如既往的顾峥,却也明白,他素来不爱和自己打交道,此番寻她前来,怕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事态。 “我找你来有两件事,一,我要知道宁宁的师傅元莹究竟是什么人?二,我要知道那林氏女是何来历。” 春洛水转头朝谪言的房间看过去,转回来时便说道:“将军所托,奴本不该推辞,不过昔日我曾应琬儿所求,推算过宁小姐的下落,无果。卜筮推演,一切依卦象为准,只天地瞬息生变,卦象,也只是一时的。” “无妨,顾某只求个大概便可。”顾峥说道:“我要知道,那元莹与李锦忻有没有关系,我也要知道,这林氏女她究竟有何所图?” 春洛水乍一听见李锦忻的名字,便心内一紧,她想了想,说道:“明日此时,我将卦象结果差人送来。” …… “哐!咔嚓!” 两道声音 先后响起的瞬间,崖州百巫阵中突然涌入了几十名巫尸。那靠近阵法边缘的士兵身体瞬间被巫尸手中的长矛刺穿! 血腥味随着崖州暮春特有的微风,在百巫阵中弥散开来。 “咔嚓!”北面又是一阵声响,结界向玻璃一样,被无数黑压压的巫尸瞬间挤压成了碎片! “咔嚓!”西面的声响也接踵而至。 连日以来,百巫阵能力日渐衰弱,湘水大巫根本补之不及,闯入阵法中的巫尸渐多,远处闵罗的大部队见了,派来进攻的巫尸队伍渐渐变得多了起来。 “天圆地方,以火为令,招请诸天神佛,焚诸世邪恶,赐吾神力!”阵法的正中 央,碧衣的姑娘在巫阵响起第一道碎裂之声后便将准备好带着火焰的短幡插在了地上,而后踏着简单却有力的步伐,展臂舞动了起来。 那被困的雁巫乍见那短幡,都有些心有余悸。 那短幡乃是祝融巫族的招火令,碧萝便是用此打败了他们,将他们劫回了崖州。 碧萝身上脸上的汗珠,随着她舞动的步伐,滴滴洒洒落在了地上。 “起!” 她一声爆喝,无数火焰自短幡四周丈余成圆形燃起,而后形成火圈,向阵法四周四散而开,在瞬间将攻入阵中的巫尸给引燃了! 好强大的术法! “罗老头儿,孝恩之祸之后祝融巫族就灭族了,可这孩子,用的,是祝融族的法器,使的,也是祝融族的血灵招火术。”墨凛对罗息嘟囔道。 “这有啥可奇怪的,你们绩牙族不也被传成灭族了吗?还有言……”言什么他没有继续往下说,那头碧萝所施之术太过强大,导致她人力竭晕倒。 毕之接住她倒下去的身体,一脸焦急地对入阵查看的墨问心说道:“娘娘,这阵法支撑不了多久了!” 第103章 捕蝉 东历泰安三十一年四月初一,春尽夏至。 原本,这是一年中,崖州绿荫替花,卧草听蛙的好时节。只今年的崖州,受敌国侵袭,与往年大不相同。 齐昊轩辕睿和月子安站在城楼,看着前线此刻的战况,心中像是蒙上了如百巫阵中黑色的烟雾一样的沉闷。 “我走了。”月子安平静地对二人说道。 二人目送他下了城楼,策马领着一万悍龙军朝北而去。 北方,乃是百巫阵最为薄弱的结界之处,那里,已盘踞闵罗巫尸数万之众。 巫族渐渐力竭,人力将替代巫力,死守崖立即州。 大狐随汝已先他一步,策马赶往了百巫阵。焦味弥漫,丢落一地的血染的兵刃,以及无数哀嚎的伤兵在阵内随处可见。他环顾四周一眼,在尸体焚烧之处见到了墨问心。 “烧了多少了?”他开口道。 “三百六十七具。”墨问心摇头,旁边一个伤了脑袋的将士回道。 那三丈柴堆之旁,还整整齐齐摆放着二三十具尸身,皆是东国战死的将士。与巫尸对战中,被杀死的战士的尸体一定要快速地收回,否则落入敌方,这些死尸极有可能被制成巫尸。 “夫君,现今的巫力,此阵至多维持半月。”墨问心道:“到时候倘若崖州还是十二万军力的话,是断无可能拦下闵罗进攻的步伐的。” “我湘水巫族尽人事,其余,由他。”大狐随汝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由他,由圣意,由天命,由这万千苍生的造化。墨问心听懂了,万年迸着冷意的双瞳,转身看向火海中成堆的尸体,不知是被烟火熏至还是受到什么别的影响,变得通红而茫然。 不远处阵法的中 央,毕之接过士兵端来的热水,不停地给脸色潮 红,手 部脸部被火些微灼伤的碧萝擦着。 她边擦,嘴里边骂道:“人家不吃不喝,一个能顶咱十个,这仗打这么亏,简直他大爷的!” 一旁的罗息等人虽然被这粗俗的话语给惊着了,但都知道她说得是不需要吃喝便能力大无穷的巫尸的战力。 “你生气也没用,要以luan击石的可是你们。”旁人都没做声,罗息却忍不住冷哼呛道。 “去你大爷的,你这老头也配称自己是巫?你简直就是个混蛋!” 罗息这句冷嘲热讽一下点燃了毕之脑中的那根火链,她素喜笑脸迎人,轻易并不生气,只初至战场便目睹了如此血腥惨烈的场景,心中难免痛苦压抑。 她将手中的帕子往盆里一甩,起身走到罗息面前伸手揪住对方的衣领,就把他踉踉跄跄往阵法的边沿拖过去! 那里,闵罗的巫尸以车轮战的方式连番大力撞 击着结界,里头的东国士兵举着盾艰难地挡着,有受力过猛,口吐鲜血的,也有被突然破损的结界中伸入的刀戟刺伤身体的。 而闵罗的巫尸,眼神四肢虽是灵活如常人的,但不寻常的气力,刀剑难以刺伤的身体都在告诉着罗息,这两军之间的差异和诡异。 其战流血,呐喊,只两军面上都找不到第二种神色。 东国战士是坚毅,闵罗,则是木僵。 “以luan击石?您老跟我说以luan击石?这分明就是有心人为达目的践踏人命不择手段令人发指的暴行!”毕之用尽气力对罗息吼道:“我认识的巫,你看到的这些为了巫阵而耗尽气力的巫,我东国所有的巫,绝不会像你这样冷酷到将这样大规模残害活人的行为说得那样不屑一顾。” “你就不配做巫!” 罗息没有再说话,他 看了这些天的打斗,却没有如此近距离看到那些闵罗将士脸上的表情,他看着那一张张木僵的脸,被擒以来第一次以平缓的语调说道:“你们到底能做什么呢?就算那丫头带回了巫草精魄,这些人成尸已久,救得了他们的身体,救不了他们的命。” …… 袁大等人一直在为顾峥派出的精兵盯梢而烦恼不已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些人居然都撤了。 手底下五花大绑披头散发额头画着鹤喙红的十个人连夜送进了刑部大牢。 “殿下,那夜煞是个毁了容的姑娘,这人……不好找啊!”昭文殿肿,袁大为难地对慕容荿道。 慕容荿何尝不知额?若是现在画花别人的脸,验明正身的时候肯定出纰漏,可是一张全毁掉的容颜,哪儿找去?别说渝林的死囚,就是翻遍整个渝林也未必能找到一个啊! “此人我来安排。”慕容荿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凝眉说道:“可知这顾峥为何突然把人给撤了呢?” 之前审讯夜煞之时,他表现得便是一副此人非死不可的态度。父皇都有些默许他们两人暗中耍的这些手段,似是将夜煞的命放在了二人暗中较量的输赢之上。 虽说这夜煞生了异心坏了他大事,他也想弃之不顾,只可惜她极受元莹重视,他还真不能让她死在渝林。 这顾峥若不撤兵,莫非是想攻其不备? “这个……属下不知。”袁大说道:“只听说那顾大姑娘本来大好的身体,前两日伤情又有了反复。” 若不是顾清琬受了伤,顾峥何至如此执着取夜煞的性命? 这个女人还真是麻烦! 慕容荿摆了摆手,对袁大说道:“丑时初,来此领人。” “是。” 袁大刚要领命退去,那头慕容荿又吩 咐道:“让邢云领人前去催催岭南军,按说也该到了。” 云巅被封后,泽林控羽卫过半归京,邢云便随着慕容荿一起回来了。 “是。” 只袁大这一去,并未按照慕容荿的吩咐丑时出现,戌时刚过,他便一脸惊慌地出现在了昭文殿。 可慕容荿并不在昭文殿。 他出现在了西街的一家药铺前,这药店的主人曾是专为后宫嫔妃养颜护肤的医者,也有人知道他是个巫,只并不知道他是出自哪个巫族。 慕容荿素日并不明着与巫族来往,只他母亲是巫族,在世时对宫闱巫者颇为照顾,他记得的巫族比一般人要多。 “殿下……”那老者被数十控羽卫围着,颤颤巍巍给慕容荿递上了一张面皮,那面皮上,尽是纵横交错的疤痕,实在是一块丑陋至极的面皮。 慕容荿接过了那面皮,抬眼看了一眼那些控羽卫,那些人心领神会,慕容荿转身刚踏上马车,刀剑“刺啦”刺入皮肤中的声响便在耳中响起。 少顷,药店失火,火势渐大之后才惊动了周遭的街坊。 “走水啦!”惊呼声响起时,街巷之内早已失去了行凶之人的踪迹。 只暗夜中,一双眼眸将此次谋杀瞧得分明。 “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确实是好计策。”谪言听了修竹的话,沉默了半响,说出这么一句话。 “明日卯时之前,你二人将事儿办妥。”又过半天,谪言如斯吩咐道。 “是!” 她这边云淡风轻的,言语轻缓,不疾不徐部署分明,同一院落中,顾峥房中却是宁静,藏着暴风雨暴发之前的宁静。 顾峥的桌上,摊着一页纸。 顾峥看完之后便沉静端坐了两个多时辰。他无论遇上何种压力愤怒,周身都会散发出超常的平静。 那张纸上,只写着两行字。 骨盘之上,元莹花盘叠于李氏锦忻所生花盘。 林氏女之卦象,无所推断,其,非巫,亦非常人。 …… 慕容荿人马未至皇宫,在路上便被人给拦下了。 “殿下!”来人话语里的惊慌没有丝毫的掩饰。 慕容荿闻声凝眉掀帘,问道:“何事?” “岭南巫军,尽数东去。” 初夏的风很凉,慕容荿闻言,手心瞬间和这风一样,变凉了。 他回到昭文殿时,袁大即刻迎上。 他步履未停,金丝大氅在夜风下,快速翻着波浪:“什么情况?” “邢大人昨日就派人去催了,派出去的探子至夜也没有等到他们,便又朝前探了百里,在东边的郊道上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袁大说道。 慕容荿闻言,眼中的目光森然冷凝了起来:“这是要反了吗?” 他嘴上如此说道,可心底却觉得怪异。岭南军往祖上数上八代,都是土生土长的雁国巫族,况且,岭南军建军之后,父皇为了更好地控制他们,特将岭南军家眷老幼尽数接到了渝林郊外的仓乐山看管了起来。 为的,就是防止他们生了不臣之心。 “邢云大人出动控羽卫两千。也已联络了周遭军卫去围追堵截。”袁大说道。 慕容荿点了点头,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缓和。 他一点儿都不相信岭南军会无故东行而去,只是,他一时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速派人去仓乐山将岭南巫军家眷看管起来。”他吩咐道:“另给江尧传信,让他派人注意这队巫军的动向。” 岭南军是整个四方大陆保存最完整的一支巫军,实力非同小可,一般的军队轻易拿不下他们,即便出动了控羽卫,五千人的巫军,也必是一场鏖战! 第104章 助力 真觉城内,直通入城的官道似被刻意清理过,其上一人也无。李漠的车马刚入城,官道上一辆精致的松石马车上便跃下来一道倩影,朝着他的马车飞奔而来。 “安哥!”来人大呼。 李漠闻言,眉头一喜,掀开车帘看见来人便说道:“你慢点儿跑。” 来人渐渐靠近了,覃二谷庆等人都单膝跪地,垂首直呼道:“公主千岁。” 来人正是李渘。 她靠近后一把挽过李漠的手臂,说道:“你这次出门好久。” 李漠笑笑,刚要开口,眼光便扫到对面马车上走下来的另外两人。 一人,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眉目间经年有着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平静,那人,是他的叔父,李束。另外一人,眉清目秀,衣着华丽,二十出头,面容似天生带笑。他想了一阵才想起来,此人正是昔日带着渘儿诱敌至晶城,而后,绕至崖州,将她安然无恙送到他身边的林家掌事,林九鑫。 两人走近,齐齐弯腰给他行礼,他一把托起李束的手臂道:“叔父,永不必如此。” “君臣有别。”李束起身淡淡道。 李漠飒然一笑,侧身避开了李束的礼,李束眉头一凝,眼中却闪过一抹温意。 “林氏九鑫参见楚帝,楚帝万岁。” “嗯,我们见过,昔日我忙着整军回真觉,却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 李漠这一句话说得九鑫心内微微疑惑了起来。这楚帝就算是皇子的时候,身份也是极其尊贵,不是他这样的人说能见就能见的,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国之君!可是,他怎么自称“我”呢? 李束也是不着痕迹的瞥了李漠一眼,只李渘一人一无所觉。 “是啊,九鑫哥哥的救命之恩,李渘也没齿难忘。”她道。 九鑫立马又是一揖,口中道:“万万不敢当,楚帝公主休要折煞草民了,那次,是家主决算有道,九鑫,不过是依计行事而 已。”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的。”李渘笑着说道。 李漠在听见九鑫口中的家主二字,人便有瞬间的怔忡,李束这次看了,眉眼是真的凝了起来。 “草民此次前来,乃是奉家主之命,特来接回楚帝您自雁国带回的那些人。”九鑫说道。 李漠倒是无甚反应,他转身看了看身后那队着平民服饰,超过千人的队伍,点了点头。他身后的谷庆覃二则面色一白,心底将谪言暗怪了一番。 原来,李漠自雁国启程行至东雁交界处时,那里候着的除了李束派来的兵马,还有这些雁国的巫族。 谪言救回的巫族人质。 他们自两三年前便分批次在林氏商户的掩护下,自渝林仓乐山以各种理由慢慢离开,被谪言安置在了东雁交接的湘水边界。他前去汇合时也着实吓了一大跳,这么些人,一下离开必定会引人注目。 后来他效仿言姐救他们离开榆林的方法,让他们依旧分头行动,由覃二等人护着,到了楚国再行汇合。 覃二一行因不肯离开他身边而被他斥责,这才苦着脸带着他们从东雁交接走水路,直至到了楚国境内才一一汇合。 他那时心内就在想,言姐的眼光再远,也不可能看到几年后发生的事。慕容氏的野心她分明是自云巅上才查探到的,可是她两三年前便筹谋救这些巫族,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雁国,除了慕容氏以外,有她早就在筹划对付的人。这要对付的人是谁?这筹划的时间是多长?他尚不能确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筹划中,她仍旧恪守言巫庇护百巫的信条,宁可自己涉险无数,也不会放过一个解救百巫的机会。 “你要将这些人带去哪儿?”李漠问道九鑫,他觉得奇怪的还有就是如果言姐一早便有安排,那么,大可让九鑫在他一回楚国时便来找他,特意候在真觉,有何用 意? “呃……”九鑫一时失声,转头看了看李束。 李束收到他的视线,便看了李漠一眼,李漠心领神会,和他一起缓缓走到了角落。 “自己看!”李束递给他一封信。 那信上写着“师兄见信如唔”,笔力遒劲刚毅,全不似女子所书。 李漠拆开后快速浏览了一遍,再抬起头来,冲李束看去的脸上,莫名多了抹谄媚的笑。 “叔父……”他的尾音拉得老长,李束听见了里头明显的撒娇意味。 李束叹了口气,突然郑重道:“你可要想好了,千人容身之处,这些人还是巫。” “我知道,也想得很清楚了。”李漠捏紧了手中的信道:“我曾对她说过,我自始至终都会站在她那一边。” 李束不做声,只定定看着他。李漠被看得有些心虚,便举着信封说道:“叔父,言姐这封信是写给你成义王的,你怎么是她师兄呢?” 李束理都不理他,一个甩袖转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楚东答离城靠北有个水秀村,你先将人带去那儿吧。”李束自腰间解下一块白玉环交给林九鑫道。 水秀村?李漠李渘闻言对视一眼,等林九鑫核查人数的当儿,李渘凑到李束身边道:“叔父,那水秀村不是你和婶婶归隐之所吗?” “叔父,你和婶婶跟言姐到底什么关系啊?”李漠紧跟着问道,他手中的信,正是言姐写给叔父的,言姐知道他的心意,也明白楚国目前局势的紧张,所以此事,她便拜托了叔父。只因江尧一事,楚国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对巫族的厌巫已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叔父心内是不愿帮言姐这个忙的,却碍于楚国欠下言姐莫大的人情,便特意等他回来再做决定。 只是,叔父宠妻无度,最是不愿让人打扰婶婶的清静,这千人的巫族,会被安排到水秀村,怕是另有原因吧? “她九岁拜于九皋门门 下,是我师傅收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 林九鑫上前拜别三人,带着仓乐山的巫族一步步离开了他们的视线之中后,李束开口说道:“她幼年经历异于常人,你婶婶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况且,这些巫族安置在哪儿都不合适,水秀村内外都是我的人,安排在那里,应该还可以。” 九皋门陌云澜,六国第一大儒,其人虽满腹经纶,六艺冠绝天下,但生性孤僻怪异,不爱与其他儒门弟子来往,收徒也从来都是随性而为,不问出处,只看合不合自己心意。 世人都说,他这一生除了李束,再没收过别的徒弟。这要不是叔父亲口提起,他还真不能相信,言姐居然是当世第一大儒的亲传弟子。 “这丫头精着呢,每一步都是算计,这人本是逐个儿往东国安排的,这跟你来的这些人都是东国乱起来之后她没来得及安排的。”李束语气平稳,但李漠李渘都发现了他语气里的无奈:“这要不是东国乱了,可没你献殷勤的份儿。” 李束说话之后便率先上了马车。 “安哥,你献殷勤?给谁啊?”李渘听两人尾首不一说了半天,也听出来了个大概。她知道李漠是为了个人才会在楚国如今的局势下收留了那么些的巫族,于是便故意为难道他。 李漠却不语。 李渘又歪着脑袋,状似无意道:“那个林家的姐姐好像是跟叔父一样,擅谋的,而且,她人生得并不好看。”她说完便促狭地看着李漠道:“安哥你要是喜欢上这么一个人,会很累吧?” 累?当然会累。尤其是她的身份还那样的特殊。只是,累又如何?再累,他都认为值得。 “鬼灵精!”李漠揉了揉李渘的发顶,笑了一下,也上了马车。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走着,两旁绿荫繁茂,花影绰绰,走过路的尽头,大楚皇宫便近在眼前了。 …… 四月初二的凌晨,有 人一夜未睡依旧神采奕奕;有人睡了几日,刚刚从疼痛中醒来; 皎洁的月亮和朦胧的太阳同时出现在天际的时候,驿站谪言房中窗户“咔嗒”微响之后,紧跟着便是有人倒在窗户边的声响响起。 修竹推窗而入,剥了夜行衣便道:“主子,这外头人比前几天都要多,刚险险跟个盯梢的迎面撞。” 谪言放下书走到窗边放下一枚碧绿色的石头后方才转身笑对她道:“还好你眼疾手快先敲晕了对方是不?” 修竹嘿嘿一声,点了点头。 “事儿办妥了。”谪言见她如此表情便肯定道。 这边修竹刚点头,那边门外便响起了兕心的声音:“顾姑娘醒啦?” “我要见你家主子。” 这是顾清琬的声音。 “进来吧。”没等兕心回话,谪言便扬声道。 顾清琬一入房门,便扑通一声跪在了谪言的面前,然后眼泪夺眶而出:“林姑娘,你救 救我家宁宁吧!” …… 也有人心神不宁,不得入睡;更有人睡得死死的,连守着的东西丢了,也浑然不知。 慕容荿在昭文殿踱步而走,殿内静得只能听到沙漏的声响,两个时辰之后,有疾速而来的脚步声响在了殿外。 他眉眼一凛,立刻走近至门前道,来人推门而入即要下跪的举动被他制止。 “如何了?” “回殿下,仓乐山岭南巫家眷无一所留,悉数失踪。”来人道。 慕容荿的脸上的血色随着这句话的响起而尽数退去。 刑部牢房内,屋外换班的更鼓一响,两个侍卫便一骨碌自地上爬起,左边的问右边的:“奇怪,我们怎么睡地上了?” 右边的打了个哈欠道:“最近太困了。” 两人说着话便拿着囚牢的钥匙逐个儿清点牢房中的人数,预备和百班的交接,走到拐角最里面,看到了空荡荡的囚室,两人手中的钥匙“啪嗒”掉在了地上。 而后,跟疯了似的直往外面冲。 第105章 黄雀 “我?救你妹妹?”驿站内,谪言语气微扬,对顾清琬道:“顾姑娘,先不说这是渝林,单就是确定了夜煞是你的妹妹,是顾将军的女儿,你也不该求到我头上吧?” 姓顾的不可能有人容得下宁宁! “林姑娘有所不知,顾家世代与巫为敌,再者说,若是顾将军真的在乎我和宁宁,我们姐妹何至沦落到今日的境地呢?”在说道顾峥时,顾清琬的脸上满是冷漠。她抬起头看着谪言道:“林姑娘,我想了很久,放眼整个渝林,现在我能求的,只有你。” 谪言面色平静不语,她自怀中掏出日晷看了一下,而后说道:“现在寅时过半,距夜煞问斩的还有四个时辰,顾姑娘,就算我有心想救令妹,可时间这么短,请恕我爱莫能助了。” 一旁的兕心修竹闻言,看着自家主子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无奈。 “你有办法的,定魂术、拢煞阵、扶桑夜光术、破了化羽幻境那样厉害的结界术的你,怎么会没有办法呢?”顾清琬缓缓起身,温和的目光中带着半胁迫的神色对谪言道:“虽然不知道林姑娘你是什么人,但是,我知道你很强。” “我强就应该帮你吗?”谪言闻言,对顾清婉道:“原来在古刹时,顾姑娘是醒着的。” 顾清琬闻言,眉眼一敛,眼底闪过些许的愧疚。她少年离家,拜师青尧殿,师傅虽身份特殊,却也是奴籍,素日给不到她任何的帮助,所以,这些年来,为了避免与人争执,被人欺辱,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自保。 那日,她被宁宁敲晕之后很快醒来,用发簪刺破了自己的腿,一路留下痕迹;在庙中,被宁宁刺伤时,她也是看准了落剑的方位只会让她重伤却不一定会至死才会挡在了顾峥的前头,谪言给她疗伤的时候,她 也是有着些微的意识的,她能分辨出,谪言使出的那些高深术法的来历。 “顾姑娘既然觉得顾将军不能救你,那你在庙中,为何不顾生命危险,也要救他呢?”谪言听说顾清琬一直装昏,自然是不开心的,只不过她那时的功力根本就没有恢复几成,没有发现也是正常的:“想想你奋不顾身救顾将军的理由和初衷,如果顾将军如你所想不在乎你们姐妹二人,那你,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他是我爹。 “谪言私以为,此事拜托顾将军,最为稳妥。”谪言说道:“这儿毕竟是渝林,我即便有能力劫个死囚,却也不一定能够顺利离开,况且,我如今功力散尽,是真的帮不了你。” …… 雁国早朝五日一次,寅时正开始。下了朝的时候,卯时刚到,慕容昊准备折回御书房批折子,大老远就看见自己贴身的内侍在训斥一个太监。 “去看看,什么事儿?”他对身旁的另一名内侍说道。 内侍领命而去,回来的时候,神色却有些紧张。 “如实说。”慕容昊脚步不停,淡淡说道。 “回陛下,**管前些日子让整理内务的时候,发现那小太监比别些个多了不少银钱,便私底下派人盯了他的稍。”那内侍说道这里,又有些迟疑了起来,慕容昊淡淡瞥了他一眼,他吓得往地上一跪,脱口道:“那太监时常向顾侍郎传送宫里的消息,那些银钱,也都是顾侍郎给的。” 古往今来,朝臣在宫闱中收买内侍乃是常事,慕容昊也清楚这不可避免,只听闻此人是顾嶂,心头便有些不舒服。 他大手一拂,内侍便退下了。只没过一刻,便又进来了:“陛下,彤王殿下到了。” “你最近似精神不济,可是因为世侄女儿?”下了朝堂之后,司观问道 顾峥。 想到仍在囚牢中的夜煞,顾峥对着挚友也无法说起,便又是一阵烦闷,他轻轻点了点头,那头司观刚想再说话,便瞧见了宫门口一脸慌张,不时抬袖子擦着额迹的刑部的典狱官。 这天儿也不热啊?顾峥也看到了他,他心内一喜欢,心道,难道是慕容荿得手了? “大人!不好了!”典狱官见了司观,立刻三步并五步跑了过来,抬头环顾四周的皇宫守卫,拉过司观压低声音道:“死囚夜煞被劫了!” “什么?”司观大吃一惊,反手刚要跟顾峥说话,顾峥却已经抬了手道:“你先忙。” 司观转身过去的瞬间,顾峥便微微扯了嘴角。 …… “什么?!”御书房内,慕容昊听了慕容荿所说的关于岭南巫军集体东行离开雁国一事,爆喝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儿?” “约莫就这两日,孩儿已经派人去追了。”慕容荿说着便举着四方堪舆图递给慕容昊道:“父皇,您看。” 舆图之上,无数亮点汇集的那堆光圈快速朝着东边移动,那些光圈,正是岭南巫军。 “仓乐山的人是怎么逃走的?”慕容昊又道。 慕容荿摇摇头,这也是他觉得奇怪的地方,仓乐山虽无重兵把守,却也守着一队近千人的军队,岭南巫族有能力的都从了军,留下的这些家眷不是灵力低微的,就是老人女人和孩子,没什么特别有本事的,近两千的人,居然消失得不声不响,着实蹊跷。 “查!渝林从里到外,别放过任何一个人,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清楚!”慕容昊怒道。 慕容荿听了这话便知道慕容昊和自己一样,是怀疑这渝林中出了这些人的内应,否则,如此大的动作,他们不可能接收不到任何的消息! “追查仓乐山巫族出逃之事我会交给你大 哥,你务必给我追回那些叛逃的巫族。”慕容昊道。 交给慕容荻?看来,父皇从未决定放弃过他。慕容荿脸色不变,应了一声“是”后便转过了身。 “等等。”慕容昊又开口唤道他:“那个林氏女最近有何动向?” 慕容荿的眼望着御书房房门的三菱交花格纹,露出些许的冷凝,但转过身的瞬间,那抹冷凝便消失无踪了。 “成日昏睡,少有醒时。”慕容成对慕容昊说道探子上报的话。 慕容昊想着日前此人一手引导又火速消灭的舆论,对近日渝林发生的种种,心中觉得有些怪异,可是顾峥的谋略他也是信得过的,这个人若说在顾峥的看顾下还能翻起这样大的波浪,那……绝不能留了! 慕容昊疑心谪言的同时,慕容荿也一样,楚国的事败以及云巅上与她的接触,还有他回到渝林听到的桩桩件件,她手段的高超他早已见识,最近诸事发生得又多又诡异,并且,时间上的巧合,也不太能说得过去! “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将此事彻查清楚。” 慕容荿回到昭文殿时,被安排用死囚去替换夜煞的袁大却出现在了庑廊上,慕容荿乍一见他,便知道事情可能又出了意外。 “什么事?” 袁大早前奉命去刑部牢狱时,意外地发现刑部囚牢突然加强了戒备,不止看守增多了,还多了好些侍卫进进出出,似是出了大事。 他让人打探了一番,得知夜煞被人劫走的消息,这才赶回来询问慕容荿的意见。 慕容荿笃定不会是顾峥做的,顾峥只想看她被问斩,无端劫她做什么?这劫她的人必定是想让救她的。既然目的一样,那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那几个鹤女你送走了吗?”顾峥问 道。 “昨儿个夜里送走的。”袁大道。 顾峥点 点头道:“你只需看着顾峥别派人暗中杀她就行了,其余不用管了。”只要这个人不死在渝林,那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况且,那些鹤女回去,元莹还能不知道他为了此事出的力? “那那个替身呢?”袁大问道。 慕容荿想了想,说道:“送刑部吧,就当本王送一个人情给司观吧,也正好借此告诉顾峥,我可没想过要与他为难。” …… 那些鹤女最终没能走出渝林。 返城的画眉将她们堵在了渝林的城外的荒郊,她们被擒后使出化羽术欲飞天遁走,却不想,画眉队伍中早就安排了弓弩手。 “射!”一声令下,十只白鹤被射下天际后又火速变回人形。 画眉自为首的身手掏出了一只金色的小铃铛后,命人将她们的下颚捏住,挨个儿给她们灌下了一包包白色的粉末。 “这是‘失魂散’”画眉道:“一刻之后,你们便会陷入昏睡,然后你们的功力和记忆都会在这场昏睡之中消失。” “你不如杀了我们!”为首的鹤女吼道。 “我们家少主不喜杀生,更不喜欢残害巫族。”画眉端详着手中的金色铃铛,面无表情道:“既为巫,不求有功于众,但最起码也要辨是非,莫害人。你么既然做不到,那就,别做巫了。” …… 顾峥是卯时末时得知夜煞被劫的消息。 “何人所为?” 什么人这么厉害,能在这么多人盯着夜煞的情况下还能毫不留痕地将人带走?不管此人是不是救人,单就这份能力来看,也是格外值得人戒备的。 他眉宇间冷凝之色更深,面上,还有一抹明显的疲惫。 顾昉摇了摇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意不得啊。”他缓缓道:“去查,将渝林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找到清宁,找到这个出手的人是谁!” 第106章 幼殇 渝林城内外官兵的调度原本便很频密,诸事发生之后,人员的调动翻了倍。各路人马成日镇守各码头关卡,对来往人员的检查也变得越发严格了起来。 此等风声鹤唳之景,顿让渝林百姓人心惶惶了起来。每一个人都在猜测着渝林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大事儿。 东边回来的人说,许是与闵罗巫尸有关,南面回来的则猜测是云巅被封一事。听了这些话的人直接做了总结:“说到底,都是巫给闹的!这巫就不应该贬成奴,应该都直接灭了九族,让他们消失才好!” 东南交界,离闵罗与东国交战之处近的地方的人听了总结,则皱了眉,反驳道:“你这么说也不对,东国湘水郡大巫百人在崖州那儿设下了结界,那闵罗举**队现今都不曾越过崖州去,要是没有这些巫,这遭殃的还不是咱老百姓!” 这厢百姓由渝林的现状争执起了巫该不该消失的问题,不过,雁国民风所致,虽然这些争论一时半会儿没争出个所以然,那边的老百姓却对巫越发的不客气了起来。 “顾将军,我伤无大碍,只是需要后天调养,叨扰您这么久,我也该回自家店待着了。”辰时初。谪言将欲出门的顾峥堵在了门口。 顾峥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此事,等林姑娘大好了再议吧。” 倒不是不明白这顾峥一直借口看病为由将她留在驿站的原因,只是,谪言估摸着,他这么做,有一半的原因可能是为了顾家,这一点,另她不爽。 “顾将军,我只是跟你打声招呼,并不是问你的意见。”谪言脸上漾起一抹温和的浅笑,只眼中的讽刺丝毫未有遮掩:“你这是留我治病,还是扣押我啊?” 顾峥脸上也浮上了笑意,温和道:“当然是治病。” 两人俱是温和带笑的做派,只身旁的人都明显感觉到了两人谈话间你来我往的刀光剑影。 “我回品安居,将军您可每日差人过来,一样治。”谪言说着便要踏出驿站的大门。 顾峥一个抬手,便有侍卫上前将人拦下了。 “渝林近日并不安稳,林姑娘您还是待在我这儿比较稳妥。”顾峥先谪言一步踏过门槛走了出去,而后回头看到谪言,说道:“来人呐,送林姑娘回房间。” 侍卫上前了两步,谪言却没有动。 她脸含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同样笑着的顾峥,说道:“看来,您真是要扣押我了。” 顾峥笑了笑,拱手道:“林姑娘请回吧。”言罢,他欲转身。 谪言脸上的笑意加深,在顾峥转过身之后,嘴里轻飘飘地说道:“顾清和,将军您知道她吗?” 顾峥猛然转过身,脸上的笑意在听到谪言这句话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谪言仍旧微笑,见顾峥转过身,便慢慢地跨过门槛,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顾峥的跟前,仅以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二十三年前,云巅水镜异动,其上出现的人名便是顾清和,顾将军,您顾家怎会诞下巫神呢?” 顾峥侧首,面无表情地看着谪言,只见对方微微退后两步,对身后的兕心修竹道:“走吧,顾将军同意我回品安居了。” 顾峥站在原地,不言不语,确不曾再阻拦。顾昉甚少见他如此魂不守舍,便轻声唤道:“义父。” 顾峥回神后,凝紧了眉头,对顾昉道:“备马,回顾府。” …… 谪言因每日躺得久,所以便步行回品安居,这一路上,都能看到三五成群的百姓不知围着什么人在打骂,等到了西街时,前面突然冲过来一个汉子差点撞上她。 “师傅, 您看着点儿路啊。”兕心生气道。 那人忙点头哈腰,谪言这才注意到,他脸上青紫**,好似被人揍过,面目难辨,他手中抱着的孩子,正是那日面馆前她出手救过的小巫女,小鹚。只是此刻,小鹚额头留了好多鲜血,还不断滴滴答答朝地上滴落。 谪言刚想问话,那汉子身后跟着跑来一个一脸惊慌的妇人,她举着手中的布,按压住小鹚额迹的伤口。谪言认出来,那是小鹚的娘。那那个面目难辨的男人,应该就是小鹚的爹了。 夫妇二人步履不停,朝着西街的药铺跑过去。 “去看看怎么回事儿?”谪言对兕心说道。兕心离开后,谪言和修竹便又举步朝前走,只是刚走两步,一阵巨大的嚎哭之声便从药铺中传了出来,紧跟着的,便是女人的哭声。 谪言的脚步一顿,突然就想起了捏着包子被父亲抱在怀中笑得一脸烂漫的小姑娘,顿时心下一阵酸涩。 “简直岂有此理!”那边兕心回来之后,气冲冲对谪言说起了原委。 原来,近日渝林城中的紧张局势在百姓之间居然流传起了巫族为祸的话,雁国民风保守排斥巫族,最近一段日子,随处可见成群结队打骂巫族的人。 “那小姑娘的娘出门被人扔石头,他爹急了眼就跟人打了起来,她在屋里睡觉听见声音就跑出来看,谁知横空飞来一块石头,当下就把她砸趴下了。”兕心说话的同时,也听到了药铺里传来的哭声,便红了眼道:“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接下来的话,兕心没有说,谪言也不用问。 这等辱人之事,来往官兵禁军既然没有插手管理,那官府自然也不会管。巫为奴,打骂由人,便是被不小心打死了,打人者,也不过受杖刑二十的惩戒。 这便 是六国的新约上,关于巫族的法典。 小鹚继承了母系血统,出生的那刻便注定了要成为奴籍,她的死,于父母而言,痛彻心扉,于这渝林行凶众人而言,乃是天下少巫,普天同庆之事吧? 谪言缓慢地在西街走着,路过所见的种种面孔,有朴实,有温和,有和善;狰狞和残酷的面容,她一张也没有瞧见。 可就是这些面孔,这些人,他们一次又一次把和他们一样有血有肉的巫,推入了生存艰难的境地。 错在他们吗? 当然不。 民风乃政治环境,人文流传,受教程度所致,百姓之上,是士族权贵,再上,乃是皇族统治,再往上,更有法典为尊。 法典之上,巫万死不足惜。是以,在这个世道,你便不能渴求谁把巫当成人来对待了。 谪言回到品安居的时候,画眉已经到了一个多时辰了。 “怎么气色还是这么差?”她对谪言道。 谪言没说话,画眉还想再开口,那头兕心侧首眼光微微扫向了身后,她便立刻会意地拉过谪言的手入了内。 谪言进了房间之后便将早前放在驿站窗下的碧绿石头搁在了房内的窗下,画眉见状,而后开口道:“事儿成了。” “姑姑出马,哪儿有不成的?”谪言这才露出一个轻浅的笑意。 兕心已经对画眉大致说过谪言心绪有变的原因,她想了一下,走到谪言跟前道:“大姑娘,我们尽人事,其余的看天命。” “啪嗒……啪嗒……”谪言眼中的泪这才落了下来,她哽咽道:“姑姑,这怎么就是天命了呢?” 法典明明是人设立的,残害巫族的,明明也是普通的百姓。 画眉心头也是阵阵的酸涩,她叹了口气,除了在房内陪着谪言,她已找不到更合适的言语来安慰她了。 …… 司观为官近三十年,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官,怕是要做到头儿了。在行刑前半天,弄丢了重犯,这种失误,丢官都是轻的。 这眼见离行刑还有两个多时辰,他派出了刑部所有可以派出去的人手。在寻找一个时辰无果之后,他想到了顾峥,这个自己相交多年,智谋,手中的兵马都有的朋友,关键的一点是,他与夜煞有仇,自然不愿意看到她逍遥法外。 “去请顾将军来一趟。”他吩咐道。 那厢得令的人刚跑出去便又折了回来。 “大人,犯人找着了!”一句话说得司观一个激动站了起来,立刻跑出了门去。 门外,除了慕容荿的亲兵卫,还有几个青甲红杉总要比普通士兵亮一些的控羽卫。袁大见了司观,拱手见礼道:“巡查城内时抓到的,司大人可要小心挡差啊。” 司观心内奇怪,他是听顾峥提过慕容荿与妙书门的关系的,却不知一心想救夜煞的慕容荿为何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将人又给他送了回来了。 他看着一旁囚车中,那张疤痕交错的脸和那与夜煞一模一样的身形,觉得这么短的时间,慕容荿是没办法找到另外一个如此相像的替身的。 “这个自然,真是有劳诸位。”司观想归想,但人送回来也就意味着他眼前的危机算是解除了,便客气道:“烦请告知二殿下,改日,微臣定当登门造访。” 袁大前脚刚走,司观便凑近了看那囚车中的人,这一看,他顿时心内一紧,眼角顺着袁大离去的方向,心道,到底是让他得手了! “大人,还要不要去请顾将军?”属下有人问道。 司观看着囚车内姑娘那一丝煞气也无的眼睛,想了想,说道:“不必了,你们将人看好了!午时一刻,准时押到刑场。” 第107章 绝色 “你这次,与顾峥撕破脸赶回来可是已经想好了对策?”品安居内,画眉问道谪言。 “岭南巫军叛逃,云巅被封,让慕容氏和顾氏这些年来维持着表面平和的条件已失,只要添把柴,这雁国,必乱。”谪言道:“顾峥的手段不可小觑,他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看着是投靠的慕容昊,只是往深了想,这又何尝不是为了顾家呢。” 顾氏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在四方大陆六大国都有着至高的名望,这一点,非慕容氏可比。且顾氏乃大儒世家,家风保守,与巫为不合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几百年来,以顾氏为首的各国儒者一直未停歇地打压巫族,直至孝恩之祸爆发,这才一举贬巫成奴,成功绞杀了大量的巫者。 孝恩虽则带来灾祸不假,但这被诛杀的巫族中,有多少是无辜枉死,有多少是幼小病残,这一些,只怕顾氏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同情半分吧? 这样腐朽顽固的家族,谈何圣儒之名? 谪言眼眸一转,袖中的蝙蝠扇自袖中滑落,被执于右掌,轻轻击叩着左掌。 再者说,慕容氏从头到尾都没有希望过巫族消失。即便雁国是孝恩之祸的最大受害者,但慕容氏百年来统治天下的野望始终不曾改变!而在慕容氏心中,若想一统天下,巫族乃是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 可奈何,顾氏容不下巫。 顾氏为臣,却因根基深厚处处牵绊慕容氏一展野望之心。一国政权若受外姓势力掣肘,这股势力引起皇族的忌惮是必然的。所以,这些年来,顾氏一再遭到慕容氏的打压,反观顾氏,虽处处忍让处处退,却因舍不下祖宗留下的那些虚名而不敢明着和慕容氏叫板。在慕容氏经年积蓄的力量之下,两股势力早已势均力敌。顾氏虽根基深厚,但如今,想要与执掌戎祀 的慕容氏正面叫板,实力不够。这样的情况下,顾峥的从戎,便耐人寻味了。他明着听令于慕容昊,但再想一下,若慕容昊此刻动巫族,必要顾虑一下大权在握,虎符在手的大将军。 顾峥,他兵行险着,可能至今慕容昊都不曾想过,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这个与家族明着决裂的人,会成为他除掉自己对手的最大障碍吧? 只是,东国若想在与闵罗一战中获胜,她林谪言,断不能让雁国有半刻的安稳!慕容氏对付顾氏的决心已非一日两日,既然柴火已堆,桐油已泼,她便做那个点火之人。 就看这冲天一火,谁葬身火海,谁又死里逃生? “顾氏爱国。”画眉盘亘渝林数十载,对渝林权贵,早已看得透彻。顾峥从戎,明面上为慕容昊所用,背面,也确存了护佑顾家之心。 只生意人都不需要知道内情,就能猜出,顾峥此举,乃大义,大爱。 盛极必衰,月盈则亏,这是古往今来必然之现象,一个国家要维持长久的平和,不能光看政治是否清明?也不全在宪法是否公正? 而是,在于,他们是否有对手。 这个对手,外部要有,内部,也要有。 对手,容易促使人变得强大,让人在前行中了解竞争的必须,也让人能够懂得学习审视自己的必要。 雁国的外部对手,是五大国。 而这个内部对手,则非顾氏莫属。 顾氏衰颓的那一日,必是慕容氏亲自奏响了亡国之曲的那一天! “我很爱东国,所以我理解顾将军。”谪言敲打着蝙蝠扇,轻飘飘道:“只是,稚童无辜,在光天化日,往来无数兵将的眼皮底下,一个孩子的性命都能被漠视掉的国家,它没有存在的必要。” 哪儿有那么容易呢?画眉叹了口气,这句话到底咽在了肚子里。她知道 谪言心情不好,也了解她遇事想得透彻,想来,她很快会想明白的。 …… 东历泰安三十一年四月初二巳时末,海棠,微兰以及神应炻抵达云国国都——宏佑。云国位处北部,冬盛夏短,春天则快得让人察觉不到,明明时至初夏,这通往云国无极宫的官道上,居然还有半绽的梅花。 海棠和微兰知道神氏与云国前国巫族天水乐正氏的渊源,只不懂,神应炻手上既无兵权,又无银钱,如此不辞辛劳来云国,不找皇族元氏出兵讨伐制造闵罗之祸的元凶,反而找上如今毫无地位可言的前国巫族,这是何道理? 海棠和微兰憋了一路,碍于闵罗差不多亡国,这荣安王一下子从云上掉落泥下,她俩一直没敢问他来云国的具体原因。 “荣安王,我们陛下的旨意是让我送你来云国宫廷。”海棠存了打探的心思道:“这无极宫,住的可是巫族乐正氏。” 她们家陛下废那么大劲儿把她派出带兵又半道上改主意让她护送他来云国,为的,就是想借神氏与元氏交好,可以说服元氏出兵。她就不信,神应炻能单纯到不知道她们家陛下的用意? 神应炻浅浅一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说道:“我神氏与元氏交情一般,倒是与乐正氏关系不错。” 那她们陛下白算计了?海棠与微兰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有些失望时,那头神应炻又开口道:“我来,也是为了让元氏出兵,元燿此人我不了解,只是,我知道他对一人是言听计从的,只要说服了她,想要元氏出兵,应该不是难事。” 元燿,云国合泽帝之名讳。 “谁?”海棠微兰异口同声问道。 神应炻微微一笑,说道:“此人便是长居无极宫,实为元燿心头至爱的瑶妃娘娘,乐正潆。” 海棠闻言一脸懵 ,她带兵打仗的时间长,对诸国秘辛所知甚少,更何况还是因昔日巫族暴动而与东国无所交集的云国。 微兰听了神应炻的话,则面露古怪,她想了想,又忍了忍,在马车又一次越过一株只绽了半树梅花的梅树之后,迟疑道:“荣安王口中的这个乐正潆,是否是独占绝色榜首席之位近三十年,至今不曾被超越的天下第一美人,远嫁雁国顾氏,后又与顾氏长子和离的那位?” 马车内一阵寂静。 海棠是被惊着了。在微兰一口气说了这么一串话后,她彻底惊着了。绝色榜乃六大国首席儒门九皋门陌氏云澜胞弟陌云治闲时游历诸国之戏作,后被他这一脉传承了下来,这一脉别的本事没有,却能在旁人毫无所觉的情况下,窥得天下女儿家的容色,而后由门人评判上榜,且奇怪的是,即便是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只要姿容出众,便一定会排在榜上。 此榜的姿容名次分层,得见者,就没有不服气的。 此榜,女子及笄方能入榜,她们家老三和微兰都是十二岁后突然就上了九皋门的绝色榜的。若说这女人至今还在绝色榜,那不是,有四十二三了? 四十二三的天下第一美人? 这九皋门的人是瞎了?还是不工作了? “正是此人。”神应炻没料到微兰说得如此详细,怔愣之后,便证实道。 …… 顾峥回到顾氏与顾显风顾岂在书房秘谈近两个时辰之后,刑部的囚车已经准时抵达了刑场。 四周围观的百姓渐渐增多。 顾峥和顾昉都离开驿站之后,顾清琬打晕了看守的几个侍卫,溜到了刑场。顾昉得了顾峥之令,一直待在刑场,没一会儿,便有侍卫来报说顾清琬来了此处。他一听就急了,唯恐顾清琬闯出什么祸事,让这个将计就计之计功亏一篑。他立 刻吩咐侍卫分散到人群中开始找人。 他找的那个人,拖着虚弱的步伐,已经挤到了离行刑台最近的地方,就在她要朝那个跪在那儿,面目全非的女子冲过去时,她被一双大手拉住,而后,拖出了人群。 顾昉看到了两人,不多时,也赶至他们的身边。 拖她的人,正是慕容荻。 “那是宁宁,是宁宁。”顾清琬挣扎着欲甩开慕容荻的手,嘴里坦诚地告诉慕容荻,那个即将被砍头的姑娘,正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 这一点,让慕容荻有些微的错愕,他还没来得及知道夜煞便是顾清琬的妹妹,但是此刻,他不能让顾清琬冲上去,一切于她有危险的事,他都不想她做。 “小荻哥哥,那是我妹妹!”顾清琬见挣扎不开,便哭喊道。 慕容荻始终不曾出手,顾昉则对他使了个眼色,而后拉着顾清琬去了一旁。 “清宁可能被人劫走了,这个要砍头的,是要救她的人找来的替身。”顾昉没有说出慕容荿的名字,他知道顾峥也必不愿意顾清婉知道太多事的。 顾清琬一脸的狐疑,顾峥道:“这个替身做得十分像,想来是下过功夫的,只是你去看眼睛就知道了。” 夜煞的眼睛,世间少有,也做不出来。顾清琬闻言彻底愣住,而后再一次拨过人群朝里冲去。 慕容荻见状就要去拦,人却被顾昉拦下:“殿下,咱们借一步说话。” 顾昉将近日发生的事细细道与慕容荻,对方面色不变,眼中并未露出惊讶,顾昉却越说越心虚,在说道顾峥将计就计之时,那边的顾清琬一脸着急地回来了,拽着顾昉的衣袖就问:“那宁宁现在在哪儿?” 顾昉看她一副不见人不罢休的模样,一时也有些着急。正寻思着如何开口的当儿,那头慕容荻突然开口道:“要行刑了。” 第108章 秘辛 顾峥趁顾清琬将注意力放在行刑台上时,对慕容荻颔首致意,退了几步后,转身离开了。 太阳挂上天空的正中 央,桅杆的影子矮小到要缩进地里时,刑部的官员一句“午时三刻到”一下让人群安静了下来。 司观扔出的令箭落地,刽子手手中的大刀,举落间,晃了人眼。 “哗啦!”重叠的落刀之声响起,人群一阵嗡然,刑台上的十一个姑娘的身首分离,鲜血喷涌而出,不过转瞬,便将刑台染红。 “斩得好!”人群中,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 众百姓顿时欢呼雀跃,跟着附和。 夜煞案对外张贴的告示,乃是巫女为祸。因为是巫女,所以即便见到了如此血腥残忍的画面,人们心中依旧没有半分恻隐。 “顾姑娘节哀。”谪言一早便来到了刑场,她见行刑完毕,便走近顾清琬和慕容荻,对着慕容荻颔首致礼后说道。 顾清琬目光呆滞,从看到刑台上那些姑娘的人头像熟透的烂瓜一样滚落到地面的那刻开始,她便怔愣住了。 这些人,死得太容易了。 不过一只令箭,一柄长刀,她们便身首分离,自此再无生息。 长久以来,宁宁便是以夺人性命为生。即便到了此刻最危急的关头,她的生,依旧要靠别人的死,来代替。 这些人,是否和宁宁一样,有她这样的姐姐等着她们回家?是否和宁宁一样,即便曾让她这历尽千辛万苦,也始终存了点滴的希望呢? 这些人,也是人呐…… 想到此处,顾清琬的双腿像失了力一般,“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对……对不起!对不……起”,她朝着刑台的方向,脸上泪流满面,口中喃喃说道。 慕容荻蹲下 身,将她轻轻搂住。 谪言立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半响不语。 远处人生嗡然,渐做散去状,刑部的人敛 了尸身和首级也都离开了,不多一会儿,菜市口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像是约好了似的,人不过才散去,天边乌云突至,瓢泼大雨紧跟在后面,快得让人来不及找地方躲雨。 兕心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巨大的黄油伞,撑着将雨中的三人尽数罩于伞下。 “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谪言看着雨水打得半湿的地面扬起的尘土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直从她的鼻翼窜入脑海。她此言一出,慕容荻朝她看去,平静如镜的双眼,陡起一丝波澜。而窝在他怀中的顾清琬则身躯一僵,刚转过身看着谪言,便听她对兕心说道:“伞留下。” 黑缎白袍,比一般女子要高很多的身姿无论是初见还是病中,始终挺得笔直。她迈步入雨中,步伐迟缓之间,又裹挟着莫名的气韵,那气韵似将她融入这阵雨水,以此来将这尘世的血污在瞬间涤荡一净。 “因为是巫,因为从一生下,她就是个巫!”顾清琬跨出伞下,身姿顿受大雨侵袭,一脸的泪光被雨水模糊,只痛苦的表情,却很清晰。 七岁之前,仆婢环绕,锦衣玉食,虽无爹娘长伴在侧,却能够牵着宁宁小小的手,在空荡的园中,看旭日东升,星辰漫天;春日习字念诗,冬日则捧着暖暖的手炉,卧雪赏花。 但那个女人,那个生下她们姐妹二人的女人,成日纠缠着那个血缘上是他们父亲的男人,他们成日吵架斗殴。突然有一天,那女人落了下风受了伤,宁宁在园中的一个无意识的转圈舞动,却招来了成群的白鹤。 顾府上下,人人脸色骤变。她们的母亲,一句癫狂的:“顾峥,这是你的报应!”而至府中,风云突变。 所有看到了鹤群飞入园中的仆婢家丁悉数被杀,祖父以最快的速度让顾家休修行《御邪谱》的护 卫拿下了母亲和宁宁,并以最快的速度让父母亲签下了和离书。母亲带走宁宁的那一日,祖父开了祠堂,除了族谱上,他们的名字。 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也遭受百般检查,万般审视,她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后来父亲离家从军,她进入家学,接受到了关于巫的种种,以及顾氏为了对付巫族,百年的付出。几年之后,肇林得见宁宁,她更是明白了,顾家容不下巫,天下也容不下巫。 宁宁是人,却被当做蚂蚱一样,和许许多多的巫族女孩,被长绳绑着,拖在街市上叫卖。 “因为是巫,因为她是个巫啊!”顾清琬大声喊道,而后再也忍不住,双腿一跪,嚎啕大哭! 从哪些替身被问斩,谪言将她的眼神,周身的情绪一一看在眼中,她自然知道,顾清琬的良善根本容不得她看到有人像被菜瓜一样剁了,全是因为她的妹妹。 “是啊,世道艰难,巫为奴,不想落得更惨的境地,总要挣扎上一番。”谪言的声音像被雨水带着,落地有力,打在了顾清琬和慕容荻的心上:“可是,渝林的这些百姓,以顾家为首的士族,似乎全都忘了,巫,也是人。” …… 谪言回到品安居时,看到了门口的两辆马车。 “怎么都湿透了。”画眉过来接她,看到她衣裳湿漉漉,便皱眉责怪道,而后,她又回头看了看三楼左侧雅间的方向,再回头,谪言浅浅一笑,说道:“我去换身衣裳。” 雅间内,顾氏父子三人,顾显风,顾峥,顾岂,已端坐多时。 一刻之后,谪言叩门而入:“对不住,我去刑场看那夜煞被砍头的,劳诸位久候了。” 一语毕,室内三人神色各异,顾显风顾岂面色微拧,顾峥则是如常的平静。 “林姑娘对我顾家之事挺关注的,不知姑娘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谣言 呢?”顾显风轻呷了口茶,谪言还未落座,他便直接说道。 诗书传家,虚礼都不讲了,无怪这慕容荿做派嚣张,原来是国之特色,一脉相承啊。 谪言看了看一脸探究的顾岂和眼中明显有着些许悲伤的顾峥,眉眼一敛,再抬头,脸上便是一抹和煦到让人毛孔都感到舒畅的微笑。 只是她这一笑,顾显风清矍的面容一滞,眉眼间的三分审视瞬间变成了七分。 这个姑娘,面容平静倒还好些,这笑虽温和,却不达眼底,太过虚假了! “顾老太爷,您是大儒,自当知道,所为谣言,即没有事实而凭空捏造的话。”谪言走到三人的对面,优雅落座,接着笑道:“谪言所言,俱有理有据,你们不认,那也不算是谣言。” 嘴皮子真够利索!顾显风眉头一凝,再度问道:“理据出自何处?” “顾清琬生母,原闵罗紫鹤居前国巫族后嗣,李氏,锦忻。”谪言双手捧起茶盏,言语轻巧,只一句话,便让对面三人变了脸色。 茶气氤氲在眼,染上了谪言的眉睫,如水朦胧般的双眸抬头注视到三人后,又道:“若她不够分量以此证老太爷您口中的理据,那么,云国国巫乐正一族,现今云国帝君的瑶妃娘娘,乐正潆,不知够不够分量?” “啪嗒”一声,顾显风手中的茶盏被他捏碎,而顾岂则瞬间苍白了面容站起了身!顾峥因为早先被她在驿站门口的话所震惊,此刻虽不像父兄那样震惊,却在听到她第二句话时,咻然苍白了面容,眼神的中的痛苦更深了一层。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谪言却不打算放过他们,放下茶盏,面上扯上笑容道:“你顾氏残害巫族,提令贬巫为奴的宪法时,难道没有想过,这世上,是有轮回报应的。” “放肆!”顾显风怒吼一声,门外顿时 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主子!”兕心和修竹的声响瞬间响起。 谪言看了神色各异,竭力镇定却又慌张的三人,拿出了谈生意时的那副强盗般的犀利,让三人瞬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隔墙有耳啊,顾老太爷。”她笑眯眯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想让那些话成为渝林或者让更多的人将它当做谣言四散,您尽管吼。” “我没事儿,你去忙吧。”谪言说完之后,对门外的兕心修竹说道。 脚步声远去之后,顾显风沉静了半响,而后放缓语气道:“你与巫族有何关系?你到底想干什么?” “您觉得我应该跟巫有什么关系呢?”谪言笑着反问,而后道:“我没想干什么,只是你顾氏既然已经与巫对立几百年,为了对付巫族残杀驱逐至亲骨肉,既然都做到大义灭亲的份上了,占着巫族的东西,似乎不太好吧?” 谪言的前半段话让顾氏父子三人脸色由白转成僵白,后半句话却让三人眸中精光一闪,似是嗅到了谪言的目的。 谪言一瞧这架势,心里轻轻一叹道,啧!真不好对付。 “巫族的东西,我们顾家不稀罕,姑娘你,想来是弄错了。”顾显风率先起身朝门边走,顾岂顾峥随即跟上。 顾显风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道:“至于姑娘说的那些事,让人知道也无妨,这只是更加向外人表明了我顾氏与巫族势不两立的决心。若是圣上知道了,他怎么罚,我们顾家就怎么受。” 谪言不闪不避,直视三人道:“顾老太爷果然大义凛然,谪言真是佩服。不过阁下放心,谪言也知道祸从口出这么一个理儿。” 顾氏三人盯着她巧笑倩兮的面容半响,正欲转身,却又听到那轻飘飘,不带一丝温度的女声。 “不过三位烦请记下,巫族的东西,谪言,志在必得。” 第109章 推断 时间流逝缓慢,却从不停止。四月初一之后,岭南军叛变,仓乐山寻人无果之后,渝林便成了有进无出之地了。 无论是探亲走马行商的,只要入了渝林,再想出去,便要层层审验,取得大皇子府给出的文书。 可要取得这文书,不耗上十天半个月,是根本得不到的。 渐渐的,从渝林出去的人都言雁国肯定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此等传言发生,正是东南之地,东国闵罗交战未歇,又是巫尸为祸之际,只没几日,雁国出事的传言,就像朝深海里扔了个石子儿,没听见响声,湖面便止了波纹。 不过倒有几个人听了这话,做出些评价的。 临都的泰安帝乍闻此言,会心一笑,看过前方送来战报缠绕心头的阴霾被驱散了几分。 “与国为敌啊……”他一声喟叹,而后对薛严说道:“慕容昊大抵不知道,那孩子对她不好她一会儿便忘了,可要是对她在意的人不好,便是时日再长,她也忘不了。” 其实反过来,也一样,那孩子记恩,谁对她好,她便会百倍回报。 要不然?依她的性子能力,又岂是他东国能匡囿住的? 真觉的御书房里,李束正盯着李漠处理公文,那头的线报便送了来。李漠看了,半响无言,李束一看,立刻眼露愠意的道:“她也不知道什么叫怕!” 言语间,颇不赞同谪言的做派。 李漠想得却是,不知言姐有无危险,也不知她何时才能达成心头夙愿?他捏紧了手中的狼毫笔杆,半天写不下一个字,任凭浓黑的墨汁将手下的一卷公文污染。 远在云国无极宫的微兰脸色凝重地将街头听来的消息告诉海棠,她人斜躺在庭院中一株不知长了多少年的银杏树上,听了这话,吐了口中的树枝,笑着道:“这也值得你发愁?” 微兰道:“我是担心谪言姐有危险。” 海棠说道:“一般人做事要是想退路,想三四个的,都能算是少有的聪明人了,多一点,想七八个的,那是大材。 “噗通”一声,她轻跃下树,又折了根细细的枝桠叼嘴里,对微兰道:“我大姐跟这些人还都不一样,她喜欢算计,惯于算计,做事不想事儿,直接冲着目的去,但是后果退路她能想上二三十个还有多,这也是她行商这么多年来几乎不吃亏的原因。说真的,我还挺同情雁国那些被她算计的人呢。” 微兰听到后半句,眼睛一瞪,只听海棠接着道:“被一个妖怪算计,你说可不可怜吗?” “你这个……”微兰刚起了个头要骂人,那头海棠摸着后脑勺走远了,边走边说:“绝色美人没见到,微兰你说,这神应炻什么时候才能说服云国出兵啊?” “我怎么知道。”微兰跟上她的脚步,皱眉道:“耐心是美德,等着就是。” 这话一出口,她人就顿住了,而后看着笑得一脸促狭的海棠,她眉头一松,笑骂道:“你跟谪言姐学坏了。” 雁国诸事,现在尚未有定论,可不得等等才知道么? 海棠闻言,歪头看了看无极宫一池碧水,三两花丛,笑而不语,心道,大姐,请一定要平安。 …… 谪言素来自信行事很少露马脚,心态便一直很好,横竖她初入雁宫之后,明里暗里的监视一直不曾停过,这些监视的人之中,雁帝的人,是占了多数的。 顾氏父子那日离开之后,一直未有动作。谪言知道他们一贯沉得住气,便也不着急,只夜间绿鸹带来了两份崖州那边的战报,她看了之后便知道,她已经失去了静观其变的资格了。 “去请顾将军吧。”谪言对修竹说道。 兕心也看到了桌 案上崖州的战报,“百巫阵难守,若被破之,东国必遭挞伐。”“伤亡惨重”等等字眼一一入眼,她见谪言让修竹去请顾峥,便道:“本来以为您不会利用那姑娘呢?” “怎么这么说?”谪言不解道。 兕心想了想,说道:“您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将她给救了出来啊。” 谪言笑:“就因为这个?” “主子,许您没有注意,您看那姑娘的眼神,与看家中几位姑娘的眼神,一模一样。”兕心摇摇头,看着谪言,最终叹道:“况且,她也是个巫啊。” 她看着妹妹们的眼神,总是温软,又充满爱怜。她天生悲悯百巫,从不会轻易背叛任何一个巫族。 谪言一滞,面上的笑便淡了几分,她轻声说道:“谁让她姓顾呢。” 那日,正是谪言派出修竹,将夜煞从囚牢中劫走的。她本意是想等渝林事了,便将她带回乐岛,好好治治脸以及因修行禁术而惧怕阳光的病症,但她同时,也存了另外的心思。 巫草精魄可控世间所有巫草,控制它们的生长,控制吞噬它们的生灵,简而言之,它的存在,可以控制巫尸。 在云巅被封后的现在,它的存在,弥足珍贵。 巫草精魄如何落入顾氏手中,她并不知情,只是,那日云巅山上,行迹一直可疑的人,只有被顾清琬告诫不要再做别的打算的顾嶂。 他引来的风灵子,可见云巅是有他的内应的,并且,那个时候,他应该就取得了巫草精魄了。再说回火烧平瑶药圩的那些驭巫军,那些人,是慕容荻带去云巅的,他和顾清琬一起带过去的。 这些人,未必是受慕容氏之令的驭巫军。他们虽着青甲红衫,却很有可能,是顾氏的人。 外界不知,可她却知道,顾氏受皇室忌惮,除了树大根深,声望遍及朝野 之外,还有另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顾氏拥有六国所没有的,最完整的《御邪谱》,而非御邪残卷。顾氏拥有这样的异宝,为了不受忌惮,确也分享给了慕容氏,只慕容氏数以万计的驭巫军,没有一个是修成御邪谱的。 他们和修炼了御邪残卷的余国驭巫军并无不同,顾氏之中,也有很多护卫子弟修行了御邪谱,都和驭巫军一样。 能力超越一般的军卫,能够对付巫者,却再也,无其他过人之处。 对此,慕容氏一直是有不满的。慕容昊即位之前的雁帝,就曾多次试探过顾氏所呈《御邪谱》的真伪。 私而不藏,这是人心,呈而被疑,这是人性。这世间有太多东西,是与其拥有,不如没有的。 顾氏因《御邪谱》而多年遭慕容氏猜忌,真正是应了那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 “怎么说?”顾宅花园的美人廊上,顾显风问道顾岂顾峥。 此刻仆婢被支开远远的,周遭除了初夏的微风和不远处园子里的景致,其余无所见,亦无所闻。 顾氏兄弟都知道这是顾显风的习惯,凡遇大事,他总习惯在空旷的廊桥或亭台对他们兄弟商议,若是场面更换到了内室,那便是他做决定的时候了。 “成日昏睡,少有醒时。”顾岂回道。 他们父子,此刻议论的,正是谪言。而顾岂所言,正是顾氏的探子探知到的消息。 “昏睡?”顾显风冷哼一声道:“你没见她那日跑去刑场看砍头吗?那哪儿像个成日昏睡的做派?” “我再派人探。”顾岂想了想到。 顾显风又转头问道顾峥:“依你看,她知道多少?” “人名来历说得都很详细,怕是不少。而且她也说得很明白了,她是为了巫族的东西来的。”顾峥知道他问的是谪言对顾 家从不为外人道的秘辛之事,回道。 “那便不能留了!”顾显风说道。 顾岂没有作声,显然是赞同父亲的做法。只顾峥凝了眉,说道:“怕是不妥。” “如何不妥了?”顾显风显然不满意顾峥的回答,便道:“因为她身份特殊,还是因为她能耐过人呐?” “都不是。那日宫中,无人知晓她与圣上究竟说了什么,如果让她冒然死在渝林,万一圣上追究下来”顾峥说道此处摇了摇头,而后又凝眉道:“或者……她一直就在等着我们出手?” 顾显风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于是凝了眉头说道:“你的意思是,她真正的目的,是让圣上对顾家出手?” “极有可能,且她与圣上所议之事,大抵,与巫有关。”顾峥说道。 顾岂闻言,说道:“若真如此,那此人的心计不单单是深不可测了,那简直就是可怕啊。” 以特别的手段让得入雁宫,又欲拒还迎,沽名钓誉一番,最后更是手段雷霆,让留言一夕消弭,这当中,还有她私下与圣上所谈之事,之后,便是她对他们所说的那番话,这其中,若说毫无破绽的,便是她竭尽全力将他和琬儿从宁宁手中救下…… 等等! 她对琬儿说的与巫有关之事,古刹之中,她以病躯所施展的高深术法,那寒气侵袭的身体,以及春洛水那句“林氏之女,非巫,亦非常人”,还有那句,“巫族的东西,谪言,志在必得!” 还有,还有,那个总在不经意间,让他觉得熟悉的背影和眼神…… 顾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对顾显风说道:“父亲,她有可能,是个巫。” 顾显风顾岂闻言,眉眼俱是一副不解,是巫,难道很稀奇吗? “是个来头不小的巫。”二人沉默,听着顾峥继续说道:“例如,言巫。” 第110章 雁事 美人廊内一时声息全无,顾显风顾岂显然是被顾峥所说的话给震慑住了。 “不可能。”顾显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次子,断然否定道:“我顾家常年监视云巅水镜,其上十八年来,再无人名出现过。” 顾岂也附和道:“是啊,慧砻,那孩子……” 那孩子?哪个孩子? 顾岂一言未尽在顾峥看着他的眼神之中,那平静的眸中,此刻有些微的愤恨。他顿时就收了声。 “何出此言?”顾显风将顾峥的神色看在眼中,他不动声色扯了话题,想知道顾峥为何做此推断。 顾峥想了想,说道:“也只是猜测。既然父亲说水镜无所异动,那此推断便是不正确的,只是……” 只是什么,顾峥停顿住了。顾显风和顾岂一贯也知道他有边说边想的习惯,便也不催。 果然,没一会儿,顾峥说道:“我猜,这孩子若非言巫,那只怕也与言巫族关系匪浅。” 言巫掌百巫,与任何巫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要说到关系深,除了六大巫族之外,只有一个与言巫同居无赤峰顶的绩牙一族。 “难道,她是绩牙一族的?”顾岂说完后又道:“奇怪?东国得来的消息,这孩子身上没有丝毫的灵力,只是个普通人呐。” 非巫? 亦非常人。 顾峥脑海中始终盘旋着这句话,在猜测无果之后,他道:“尚需查验,但是父亲,请一定不要先出手。” …… “嘭!”御书房内又是一声重响,门口的小太监额头上瞬间布满了汗珠。 连日来,陛下的心情不好,他们差也当得战战兢兢。 “有堪舆图还找不到吗?”书房内,慕容昊叱问慕容荿。 慕容荿将堪舆图奉上,慕容昊见了那图,又将书桌拍得震天响! 堪舆图上,原本代表着岭南军的那一簇星星点点所聚之光,尽数化成了无数星星点点,零星 的分布在了舆图之上。 东南西北都有,分布的如此稀疏,雁国若派兵围捕,这得出动多少兵力呢? 慕容昊叹了口气,胳膊肘撑在书桌上扶着脑袋,轻声道:“传慧砻吧!” 慕容荿闻言,双眸一颤,开口道:“烦请父皇给儿臣三日时间,三日之内,无论必定探清楚岭南军无故离开之由,若届时儿臣无法完成,父皇再请顾将军不迟。” 顾峥为父皇所用,虽不似顾家那样明着站在慕容荻的背后,但他始终是顾清琬的父亲。慕容荻至今拖着婚约不娶顾氏嫡女,为了什么,为了谁,都是显而易见的。 他不愿意将在父皇面前表现的机会白白拱手让给顾氏,让给慕容荻,一丝一毫也不愿意! 慕容昊又岂会不知自家儿子的心思呢? 只是说到底,自己这些年确实亏欠小儿子居多。他思及此,叹了口气,朝慕容荿摆了摆手。 这便是同意了! 慕容荿行礼后退,人刚跨出御书房,便对外面候着的袁大和邢云说道:“去品安居。”他这句话说得很是平静,只是捏住堪舆图的右手,却已经因为用力而爆起了青筋。 小儿子一走,慕容昊便决定起身去园子里走走,自打决定动手收服这四方大陆之始,他就没碰上一件顺心的事儿。 他摆了手制止了跟着他的内侍,独自走到了御花园里。 傍晚的园子很安静,不远处的花丛里,只有三两蝴蝶绕着鲜花翩翩起舞,他愣了一会儿,看到了重叠在那朵黄色牡丹之后碧砖月洞门里,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想了想,走了过去…… 那里边,有一个十五六的小太监,正抠着墙上一块比较松动的砖,那砖看似密实,却被他轻轻松松抠了下来,他抠下砖便东张西望一阵,而后将手中帕子包好的东西给仔细放了进去。 “干什么的?!”慕容昊一阵喝 问,那小太监受了惊,手里抠下来的砖就突然一反手,朝来人砸了过去! “嘭!”一声,雄心壮志,一身威仪,在四方大陆搅起数桩祸事的雁帝慕容昊,就这样倒在了血泊里…… …… 而一脸平静的表象之下,藏着无数危险气息的慕容荿,此刻正赶往品安居的路上。马车对面内的案几上,放着两个盒子。 正是谪言那日交给慕容昊,装着堪舆图和紫色俱来石的盒子! 此刻的慕容荿想着的是,雁国诸事,绝对与谪言脱不了干系,他自出生起便活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中,因为巫女之子的身份,他从小做事便要比旁人想得多,也习惯了想得多。这两天,他仔细想了想,如果事发一次,那是巧合,可如果所有的巧合凑在了一块儿,那就绝对,不是巧合了。 这是人为,且只能是人为! 引走叛军、救走叛军家眷,整个雁国,能不留一丝痕迹完成这些的人,只有顾氏、顾峥、以及品安居的那个东国女人! 可若是顾氏为之,这么些天了,他们多多少少会露出马脚。且依他对顾氏的了解,顾氏虽不赞同父皇与巫牵扯,但他们就算要除掉岭南军,也绝不会让他们跑去东国的。 所以,此事是顾氏为之的可能性极小,那么剩下的……他又看了眼那装着羊皮卷的长盒,对驾马的说道:“快点儿!”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抵达品安居。 谪言将将躺下,慕容荿便破门而入了。 身后是一脸气愤却竭力平静的兕心,还有一脸面无表情的画眉。 谪言起身坐在床上,看着这有些熟悉的场面,便对兕心和画眉摆了摆手。待二人退出去之后,慕容荿一个跃身便朝她的床上跳去,他双腿横跨过谪言的身体蹲在床上。 谪言一个蹙眉,便侧着右手手臂举起手掌朝他的门面袭击过去! 若是加上内 功,这招能算得上是狠辣的一招了! “啪”一声,慕容荿头微微后仰半分,用自己的右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一个卸力,一拖,谪言的上半身便柔软的朝前一倾。她翻手上挑,指尖朝着慕容荿的手腕内侧的穴位点过去。 慕容荿一个松手,左掌却迅速地跟上了谪言的动作。 谪言现下内力全无,招式的缓慢让她恼怒,她将双手朝胸前一缩,慕容荿擒住她的双手一个迟疑,便被她被子下的双腿掀开被子盖住了脑袋。 等他掀开被子时,谪言已经下了床,站到了圆桌旁,带着怒气看着他。 “彤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她出声道,言语是一贯的轻忽,确实带着病气。 这次慕容荿没有迟疑太久,他跳下床继续跟她过招。 谪言体虚,在他手下走了三四招后,又被他以同样的手法扣住了双臂,向后推去! “噗通”一声,谪言退到了床边,跌在了床上,慕容荿覆在她的手上。 面贴面,那样近的距离,双方甚至能看到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感知道对方的呼吸。 慕容荿来时的那份怒意在面临此刻的情形之后,消散了泰半,他第一次离她这样近,这点令他有些许的迟疑。 那份迟疑一闪而逝,谪言却迅速捕捉到了。 “嘭!”一声,她用尽全力推开慕容荿,已至对方的背撞到了不远处的圆桌。 “来人!”谪言大喊道。 兕心画眉应声而入。 凌乱的床铺,发丝散乱,面色微红喘着粗气的谪言,兕心和画眉顿时便怒了。 “不知彤王殿下来找我家少主有何贵干?”画眉道。 慕容荿并不理睬她,只冲谪言道:“岭南军,仓乐山,虽然你肯定不会承认,但我总会找到答案。” 他说完这话,双眼一直盯着屋内的三人看。 兕心未曾参与此事,所以面上镇定,眼中却是满满的疑惑。 但谪言和画眉却很平静,超然的平静,说她们久历江湖,阅历丰富也好,说她们擅隐心绪,手段高明也罢,这一刻,慕容荿未有定论,却已笃定。 岭南巫军失踪,绝对与这女人脱不了干系! “殿下所言,谪言虽不明白,却也希望殿下您能够早日得偿所愿,好还谪言清白。”谪言起身,看了看身后有两个大脚丫的床铺,对兕心道:“天丝锦床被枕套,黄金十两一套,给彤王殿下打个折,算八两金便好。” 兕心拿起纸笔记下,那边慕容荿闻言,眉眼浮上了一丝笑意,刹那间,这房中骤亮,如蒙仙障。 “林谪言,你莫是将我雁国当成了东国,当成了楚国?”可任你算计,可由你摆布? “谪言不敢。”谪言微微屈身行礼,对慕容荿道:“彤王殿下若是心情不好,我品安居有好酒好菜,痛快饮,畅快吃,烦心的事儿都会被排解。可若是你存了污蔑我的心思来这儿的话,那就请您拿出证据。” 捉贼,得拿赃。 慕容荿还想再说什么,门外却响起了修竹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轻巧,却多了一丝平时没有的不安在里面。 “主子,出事了。”修竹推门便道,她看见了屋内的慕容荿 ,蹙了下眉头,有些微的迟疑。 她先前去驿站,等了一个半时辰才看到顾峥的马车缓缓而至,可刚想开口,那边皇宫传信的内侍便到了。 还带来雁帝重伤的消息! 顾峥无暇理她,她也没有多待,得了信儿便赶紧跑回来。 她见慕容荿在此,不知如何开口,慕容荿却将她的这份迟疑当做是她要说的,正是他猜测的那些事。 于是他道:“出什么事了,快说!” 修竹看了他一眼,对自己主子道:“我去驿站,那边传信的内侍对顾将军说,雁帝被个小太监用砖头砸了脑袋,此刻人陷入昏迷了!” 第111章 失衡 在谪言的记忆中,渝林就从未如此安静过。 身为雁国的心脏,它虽一直美得内秀柔和,却也不乏有着火 热外放的一面。 它夜市天天有,亥时才禁,街市灯火常年亮如白昼,她有时睡醒,偶尔也会恍惚,不知这里,是白天还是黑夜。 这两日的渝林,则早早陷入了漆黑。街道两边的商铺,也都早早打了烊,挂上了白绫。 来回巡视的士兵依旧很多,只是进出的声息都小了许多。 稍早传来消息,雁帝慕容昊昏迷三个时辰之后,被御医施针救醒,只是醒来不足半个时辰,便驾崩了。 驾崩之前,他**于长子慕容荻,但却将手中十万驭巫军尽数交于了慕容荿。 谁也不知道他濒死之前的安排究竟有何意味,就跟谁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驾崩是一样的。 这雁国的天,瞬息便变了。 “主子,探到了。”兕心推门而入,对站在窗边的谪言说道。 “说。”谪言道。 “顾嶂顾侍郎在宫内的一个内应藏银子的时候起了块砖,正巧被雁帝撞见,那小太监许是受了惊,反身就把手里的砖拍雁帝脑门上了。”兕心说道。 一国之君,野心勃勃的帝王,结局竟然是这样的。 帝皇忽然无故驾崩,雁宫内外当然是封锁了所有消息的。所以兕心也花了近一天半的时间方才打探道。 兕心见自家主子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一直沉默着,便道:“主子,这雁帝驾崩,于我东国有利啊。” 这东国没了他的算计,是好事啊。 谪言突然转头,苍白的面容上,浮上些许无奈:“你错了兕心,慕容昊一死,雁国各方势力就是一个失衡的状态,闵罗已朝东国发兵,短期内收兵的可能性便很小,雁帝一死,前方战况无人过问, 会出现什么样的事儿,谁也料不到。如果巫尸一旦收兵,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活人服蒿乂草转成的巫尸,成尸时间越长,力大无穷,砍杀不死,这些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即便届时,主子解封云巅,取再多的蒿乂草,也救不回。 时间再长些,巫草精魄也救不回。 “最紧要的是,慕容昊,将皇位传给了慕容荻。”谪言轻声说道。 兕心疑惑道:“那慕容荿言行无状,那大皇子端方有礼,雁帝此举难道有不妥之处?” “慕容荿与顾氏不合,慕容荻自小便受教于顾显风,又与顾氏有婚约,关系亲厚。若来日,雁国有人提出释巫奴,从良籍,怕是一万个无可能的。” 兕心也突然想到,慕容荿乃巫女所生,她道:“那照主子你这么说,这慕容荿继承皇位于我们有利?” 好像,也并不是这样。 谪言想到初见慕容荿和慕容昊的场景,一个风华天下,眼里却迸射 出渗人的毒辣,一个端方磊落,眼中空无一切,看似寒如山上雪,实则重情重义,心善而坚定。 这还真的,不太好说。 “不说这个了,我们时间紧迫。”谪言说道:“你去安排马车,我要出去。” …… “啪!”刑部的监牢,顾显风狠狠甩了幼子一个耳光。 顾嶂跪着,一声不吭,清俊的脸上满是晦暗与疲惫,眼中的后悔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也没用丝毫的掩饰。 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事情会到了这个地步。 那小太监供出他的时候,他本想过办法逃脱,但彼时圣上不曾驾崩,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儿便是让司观拿了他。 削了他的官,问了他的罪,还判了个斩立决。 幸亏彼时他身边只有司观,大皇子和二哥,所以司观并未照做, 只是斩了那个太监,将他拿到了刑部。 “我私底下找过大皇子,因是先帝圣意,他也不能违拗,对外只说你已被问斩,明日你跟着流放队伍去北疆吧。”顾显风虽一脸痛色,言语却十分果断。 北疆苦寒,终年人迹罕至,去到那边,怕是此生都回不来了。 顾嶂本以为,视家族名誉高过一切的父亲原本会斥责他,没想到却只是一个耳光,还有为他安排的退路。 “儿知道了,往后儿不在身边,父亲您多保重。”顾嶂重重地叩首,昏暗的牢房中,父子话别。 远处皇宫中的成华殿,也是父子别离,只不过,是死别。 慕容荿跪地,看着那尊巨大的龙纹白玉棺,脸上一片木然。一天前还中气十足训斥他的人,此刻却躺在了这里。 他终年算计,时时不忘提醒自己变得强大,为的,就是他身下那把座椅。只是稍早之前,他满头的血映过了厚厚的白棉布,却像不知道疼似的,对他说:“我儿长居泽林,临他国边界,父皇手中十万驭巫军,你都带走,我儿要,要长命百岁。” 那一声长命百岁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对自己孩子的美好祝福,它纯粹到一听到便能感知道说出这句话的人,有多么爱自己的孩子了。 那一刻,荣登九五,问鼎天下,根本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他原本做的这一切,也不过是希望得到父皇的承认而已,既然他不看重,他又何必在乎呢? “顾嶂的首级在哪儿?”慕容荿突然出声问道慕容荻。 慕容荻看着他过分平静的眼神,知道那平静之下,是强忍的悲痛和愤怒,这个弟弟其实才是最像父皇的人,他霸道阴狠,却又极其爱惜至亲。 他对他道:“夜深了,明日再说吧。” “我 知道你和顾家关系匪浅,此事祸不及其家人已是我最大的让步。”慕容荿说道:“父皇**于你,我自会安安分分为臣,为弟,但顾家迂腐守旧,你还是莫要走得太近了。” 这应该是这些年来,他表现出的最大的善意了吧?慕容荻闻言一笑,郑重道:“好,大哥知道了。” 慕容荿闻言,脸一僵,成华殿内,长明灯八十一盏,盏盏灯火飘忽,却是这冰冷悲伤的宫殿中,唯一的光亮。 …… 深夜的品安居,近处深巷以及屋顶,横七竖八躺了二三十个探子。 谪言踏上马车后,画眉身领着三四个手中端着一个大碗,拿着根细细的竹管的人一跃上了屋顶。 他们挨个儿将碗中的液体用竹管吸入,而后灌入那些人的嘴中。 等他们忙完了这些,谪言的马车已经到了识映刹的入口。马车未像上次那样停在门口,而是直行而上,直入漆黑的庙宇大殿门口。 她和修竹兕心走到了上次大殿后面的偏殿,那里,也是漆黑一片。谪言爬上端庄的佛像之后,蝙蝠扇轻轻一挥,扶桑花亮光照耀方寸,盘腿而坐的夜煞立刻映入了眼帘之中。 夜煞的身后,是一只将头埋在翅膀中的青色巨鸟。 夜煞睁眼的同时,那鸟便将头从翅膀中钻出,而后它在看到谪言的刹那,“啾啾啾……”嘴里发出了欢呼的鸣叫。 谪言也温柔的抚了抚它颈项和脊背上的羽毛。 “做个交易。”她开口对夜煞说道:“你帮我去顾家偷一样东西,事后我帮你治脸,并给你自由。” 夜煞看着她,直接说道:“你给不了我自由。” “你放心,凭你师傅这点微末的伎俩,难得住你难不住我。”谪言言罢,蹲下 身体看着她的脸说道:“幻羽控尸 术而已,我能解。” 夜煞双眸一闪,起身道:“你既这么厉害,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帮你的?” 谪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说道:“原本应该不用的,只是如今我功力尽散,手下的人能在顾家修炼御邪谱家卫手下过招的人不多。” “偷什么?”夜煞问道。 这是同意了。谪言自怀中拿出一副地图对夜煞说道:“你身手不错,能一招斩杀顾家五十名家卫的身手,应该能帮我偷到那样东西。这是顾家的地形图。” 她指着那图纸上一处红圈说道:“这是顾家的密室,在顾家祠堂的下面,我要的是那里头一枚如鸽子蛋大小的碧绿色琥珀,其间有一株小小的草。” “巫草精魄?”夜煞开口道。 谪言笑着点点头,指着青色的巨鸟说道:“既然听过就好办了,你去偷,烟烟和修竹在外面接应你。” “落华不在我手中,我很有可能失败。”夜煞说道。 谪言将卷好的地形图塞入她手中,而后轻轻一笑:“失败也没关系,我再想别的办法,不过你要活着出来!” 夜煞携着青鸟消失在夜色中后,兕心问道:“主子,怎么感觉她好像很信任你。” “这孩子是个妙人,聪慧过人,她信任的不是我,而是让她信服的力量。并且,她遇事看得非常透彻,是个少有的伶俐人。”谪言边说边想,幸好,幸好慕容昊突然死了,不然修竹真请来了顾峥,那她肯定免不了要拿这孩子当筹码去威胁顾峥替她去拿巫草精魄了。 若是那样,来日她见着这孩子,总是会觉得愧疚难安的,不如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谈场彼此都熟悉的交易。 “聪慧如何?伶俐又如何?”兕心叹道:“还不是人生坎坷,境地荒凉,前途未知。” 第112章 离雁 宫闱骤变,盘踞雁国政权中心多年的顾氏也深陷其中,南街顾宅放松了警惕,似乎是在情理之中的。 谪言也正是料到了这点,才临时起意,决定让夜煞前去盗宝。 夜煞的特长是见血杀人,但是她的功夫绝对能算得上绝顶高手之列。连一贯以功夫见长的修竹跟在她的身后,见她三个起落便入了顾宅深处,内心也不由一阵惊叹。 她站在顾宅之外的高楼之上,全神贯注着宅内的动静,青色巨鸟在她身边也不时摆动着头颅,分散两边的双目也偶尔侧一下,看着不远处漆黑一片的地方。 丑时初,宅内灯火骤亮,人声骤起。修竹凝了眉,待看到亮光照耀下,一个黑影被无数黑影围攻之时,便和巨鸟一跃而下,直冲那人过去。 巨鸟扑腾着翅膀,围攻夜煞的人群被它掀动的巨风吹落老远,夜煞趁机抓住修竹伸出的手掌,一跃而上,坐上了巨鸟的背。 黑夜之中,顾宅无数人带着惊恐惊奇地看着巨鸟背着两个人,冲天而去,转瞬便在天际失了踪影。 润渝运河南边夹道的码头上,谪言和拿着一个包袱的兕心已经等在了那里。待巨鸟鸣叫一响,两人不约而同朝天际看去,进而,从眼里都露出了笑意。 夜煞从巨鸟上一跃而下,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你这是要走?”她问道谪言。 “你从闵罗来,难道还猜不到我盗巫草精魄的原因吗?”谪言反问道。 巫尸成尸时间增长,除了蒿乂草外,唯能解人身尸毒的,当今世上,唯有这件至宝了。况且,离闵罗巫尸成尸时间,已过去一月有余,确实不能再拖了。夜煞将手中的木盒递过去,谪言自然看到了她手臂上两个铜钱大小的血窟窿。 “先 上船把伤口包扎一下吧。”谪言没伸手去接,而是对夜煞说道。 夜煞摇了摇头,看了眼那只见到谪言便黏糊上来的青鸟,说道:“你虽有能力救我囚我,但现在恐怕并不能治好我惧光的毛病吧?” “确实,这点需要等我功力恢复之后方能做到。”谪言说完笑了笑,又道:“先治脸,也一样。” “脸不重要。”夜煞摇了摇头,对谪言说道:“我有重要的事,怕是不能与你同行了,你记得,帮我摆脱我师傅的追踪。” 脸不重要?谪言有瞬间的怔愣,待看到一旁兕心修竹促狭的视线时,便有些尴尬地抚了抚自己眼睑上的疤痕。 她忽然就笑了,继而淡淡道:“但愿你这个重要的事儿,不是去杀你的生父。” 夜煞闻言一愣,再开口时,眼中的煞气锐减,转而浮上一丝清明。 “我出手杀人是有条件的。” 言下之意,她得了自由,顾峥的命她便不是非取不可了。 谪言笑开,自怀中掏出一枚金色的铃铛,递给了夜煞。夜煞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朝谪言递着木盒的手还不曾收回,两人相对而立,互相看着与自己相同的姿势,心中陡升快意。 谪言率先伸手接过木盒,对她道:“有空来找我,临都乐岛,你知道的吧?” 夜煞接过铃铛,点点头,而后转身。只未前行两步,便“唰唰唰……!”有七枚尖细的枣木钉钉在了她的脚边。 这些钉子,正是在刑部大牢时驭巫军封住她巫术功力的钉子。她回过头,青鸟的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 钉子,正是从它的嘴里射 出的。那日,她醒来身处佛像之后,也正是修竹带着这只巨鸟吸走了她身上的钉子。 “我想了想,你手无落华,带着烟烟上路 会稳妥一些。”谪言抚摸着巨鸟的翅膀说道。 夜煞蹙眉看了看巨鸟的体型,说道:“不方便。” 言语之中,丝毫都没有怀疑谪言的居心。 谪言的心情又好了些,她右手轻轻一挥,那只巨大的青鸟便顿时化为一团青烟,朝着夜煞右手的手腕上飘了过去。 夜煞掀开衣袖,那嫣红的牡丹花花 蕊中间,有一点小小的绿点,藏匿其中。夜煞再抬过头,谪言已经上了船,修竹拎着一个不大的包袱塞入她是手心:“夜煞姑娘,江湖路远,珍重。”语罢,朝着身后的船只一跃而上。 夜煞看着船只慢慢走远,拎着那虽小却沉甸甸的包袱,转身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 慕容昊意外死亡,留下雁国一大摊子事交与兄弟俩,其葬礼也因顾嶂被悄悄流放北疆的缘由而显得有些仓惶混乱。 举国宫廷礼制皆由礼部负责,原来的礼部尚书已年逾六十,礼部诸事已多交由顾嶂负责,若不出意外,他这两年内必会顺利升任礼部尚书一职。 礼部的老尚书久不问事,慕容荿无法,只得帮衬着打理起了慕容昊的入殓事宜。得知谪言离开雁国的消息,时间已过去了三天。 那被派出去的暗卫像是失了记忆一般,对近日之事交待的多有含糊之处,也说不明白谪言究竟是何时离开的。 慕容荿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人在成华殿外站着,看着跪在殿外乌泱泱的一群人,对那暗卫说道:“你将这个消息告诉陛下,看他如何决断?” 那暗卫虽然微微一愣,却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须臾,慕容荻自殿内走了出来,看着明显消瘦的自家弟弟,走过还没说话,便听对方说道:“父皇原意是攻占东国之后,怕顾峥北上伐楚, 云萧二**事薄弱,他是打算留在最后的。林谪言若非将父皇的事合盘脱出,又行事诡谲,父皇也不会让我让顾将军去监视她。” 慕容荻和他并肩站着,听了只道:“东国虽小,军事却强,父皇为了怕朝臣反对,让你借用了巫族的力量,让闵罗举**士变成了巫尸去攻打东国,他以为这样瞒天过海便能不落人口舌了,实际上,不是林姑娘说,该知道的也都知道。” “如今父皇已死,你是雁皇,攻守只在你一念之间。”慕容荿转过身体看着他说道:“我烦打仗,却不觉得父皇的愿望是错误的。” 一统天下,是每个豪气男儿该有的梦想。 “鸣金,收兵。”慕容荻对他说道:“为帝王者,当以苍生为重。我雁国守中百年,方有今日之盛,不该再制造杀戮。” 慕容荿闻言皱眉道:“臣理当听陛下所言,只是,云巅被封,巫草精魄下落不明,闵罗三十五万巫尸,即便退回,也变不成普通人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除了战死,已无处安置。 慕容荻并不知道巫草精魄在顾氏手中,只是他想到今春他带入云巅的一千驭巫军中,其间过半听命于顾氏此事,心头便觉有些奇怪。 他想了想,对慕容荿说道:“林姑娘回便回吧,岭南巫军暂时也不用追了,权当我雁国支援东国抵抗巫尸的,只待东**了,这些人便由你和顾将军亲自去拿回!” 顾峥顾岂乃朝廷重臣,此时成日待在雁宫,而顾显风自前日送走了顾嶂之后,人便有些颓靡,回到府中又听闻巫草精魄被盗,激怒攻心之下,发动了顾家功力最高的一百家卫前去追查。 他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谪言。 即便顾家家卫上报顾显风盗贼 与谪言等人的形象不符,即便不知道她何处得知巫草精魄所藏之地,即便知道她体虚功散,顾显风仍旧没有放下对她的怀疑。在得知她人离开渝林之后,他更是笃定了巫草精魄就是为其所盗。 只是,顾家家卫从巫草精魄失窃后便开始动作,直至慕容昊入殓之后,仍未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顾显风欲派顾家家卫前去东国打探,此举却被顾峥拦下。 “人若入东,我等便不方便插手了,况且,陛下有止战之意,闵罗三十万尸众,还要靠这巫草精魄救命呢。” “那东西若善加利用当然是好的,怕的就是东国人利用它再度制造祸乱。”顾显风皱眉道:“巫族的东西,终归不应该留着。” 他应该一开始便毁了它的! “父亲,不是谁,都有先帝的野心的。”顾峥道。 顾显风闻言一怔,看着次子表情平静,实在不像是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的样子,只是,他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可妄议。”他淡淡训斥。 顾峥垂首敛眸,面上瞧不出一丝平静之外的表情。 …… 东历三十一年四月十五,齐昊一众待在早已破败不堪的百巫阵中奋力抵抗着巫尸,一道策马疾来的黑色身影被数十名巫尸包围着,她弃马踏着巫尸的头颅,一路跃来,冰冷的面容之上,眼中有着急切的寻视。 她匆忙朝着齐昊轩辕睿等人见礼,而后两三个起跃,落在了墨问心跟前。 “王妃!给!”她迅速将装着巫草精魄的木盒递给了墨问心,而后跑到了力竭的碧萝和毕之跟前。 “辛苦啦!”她将两人的胳膊交叠,架起两人,而后对墨问心道:“王妃,主子伤重,恐后面事多,我带她们俩先走,您多保重。” 第113章 重逢 东历泰安三十一年四月十五,湘水郡大巫重结百巫阵,闵罗巫尸入阵卸力者众。 四月十九,雁国岭南巫军自动投诚崖州守兵,齐昊上报轩辕业,轩辕业授命岭南巫军归属林海棠所领涿州悍龙君旗下。 四月二十二,林海棠,大狐微兰抵达崖州,并未获云国支援。 五月初一,百巫阵越发强大,困囿巫尸无数。 五月初六,闵罗巫尸除却被宥巫阵者,余兵悉数撤退。 此维系不足两月之役,东国将士伤亡近万,闵罗巫尸死伤三万众,被困百巫阵中,近万人。 及后,东国主力军仍旧驻守崖州,未曾撤兵。 然,所有知悉内情的人,都知道,此役的终结源于慕容昊的骤逝。 已回到雁国邕城的顾峥听闻此消息,对顾昉说道:“这巫草精魄果然为她所盗。” 顾昉知顾峥所指是谪言,却不知,顾峥眉宇间那份过分的浓重和沉思,所为何来? 身处泽林的慕容荿则待在品安居的雅间,看着窗外被笼罩在皑皑白雪间的云巅,转身对涟漪笑得一脸艳色。 “你家主子,果然好手段。” “彤王殿下言重了。”涟漪面上虽笑得温和,心内却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联络了渝林的画眉,将手头上所掌的商行铺面悉数交待后,等着慕容荿的找茬。 只是,他不曾再来过。 楚宫御书房的李束则对李漠说道:“闵罗军队,不退可战,这一旦退了,反倒不妙。” 活人制成的巫尸,成尸时间越长,越是无法救回,这些巫尸,届时浸泡在蒿乂草中,也无法救回。除却用火焚烧,再无他法对付他们。 远在闵罗的江尧因为慕容荿的一封密函召回了前线的巫尸军队,又因为一封密函而撕开了自己面上的面具,露出一副陌生却不失英气的面孔 ,他袖袍一甩,房内顿时烟气袅袅,香味四散,不过须臾,便有几十个黑影朝着房内而来。 “临都,乐岛。”一语毕,黑影四散。 “慕容昊的儿子倒不像他。”暗处,一道女声传来。 “元门主此言差矣,止戈为武,我倒认为,他们父子并无不同。”江尧说道。 元莹看了看他的脸,并不说话,江尧则坦荡荡平视她,而后笑道:“闵罗诸事,还要劳烦你。” 元莹表情一冷,说道:“我们是合作关系,谈不上什么麻烦,只是我做了这么多事,慕容荿他却一件事儿也没有帮我办成,这叫我如何继续信任你们,与你们合作?” “彤王若不出手,夜煞早就死在渝林了。”江尧淡淡回到这句,元莹果然不再说话,她袖袍一甩,人便离开了。 “将闵罗暂交给她,可否妥当?”暗处,又有一道纤细的声音传出,来人是个极其美丽灵秀的女子,只她的眉宇间似有淡淡的轻烟笼罩。 “此人性情古怪却不是那等没见识的人,且她术法了得,闵罗暂交给她,最是妥当不过。”江尧说道。 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人便又隐匿在了暗处。 …… 谪言四月末回的临都,第二日被东皇召见,长谈十个时辰之后,她回到乐岛,闭门半年未出。 这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 临都林家商铺及乐岛内外不时有外人出入并偷袭,此事件直接导致乐岛众人的防御能力直上了一个台阶。 东皇又调了两万兵力入崖州,楚国那边,也调了十万兵力至与闵罗东国接壤的边关。 其余大国虽一时弄不明白这两国要干什么?却也暗中勤练军士,隔岸观火。 东历三十一年,时近初秋,闵罗巫尸之祸彻底爆发,那些没了灵魂的巫尸,不受管束,四散乱 窜,朝着接壤闵罗的东国、楚国以及雁国大规模肆虐。 那些一直隔岸观火的人也终于明白了东楚二国的兵事调动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巫尸之祸,他们这一辈以及上一辈人只有听闻,未曾亲眼见过,自然不知道后期的巫尸除了行为木僵之外,也极度的嗜血,渴望杀戮。 众大国虽不知东楚两国为何会做出如此巧合的未雨绸缪,但却为了四散的巫尸能够不越他国祸及己身,便都派兵进行了围剿。 东历三十一年冬月初,萧云雁三国发兵三十万由大陆南面包抄,将巫尸逼退至闵罗境内;东楚二国则包揽了整个北部肆虐的巫尸。 月末,五大**队将巫尸彻底困在了闵罗。 …… 隆冬腊月,朔风散玉尘,脚底下的积雪可没至人的小腿,天上如鹅羽般大的雪花已下了大半天,片刻要停的意思都没有。 崖州去往闵罗屠安城的官道上,有两辆简单朴实的马车缓缓而行。 前面驾车的,正是穿着蓑衣厚袄的修竹,后面的则是碧萝。 “修竹姑姑,师傅说停一下,菜菜饿了。”马车内突然钻出一个圆圆黑黑的小脑袋,软软糯糯对着驾车的修竹说道。 修竹得了令便停下了马车,后头的马车见状也跟着停下。 后头的马车一停,上面跑下来两个绝美动人的姑娘,大的正是林家老三,林天涯,小的则是林家老五,林见贤。 两人一跃上了前面的马车,掀开帘子,用身体将风口堵住,满面笑容对着车内谪言手中抱着的小婴儿道:“是菜菜饿了吧?” 眼里眉间,满是对婴儿的喜爱。 那个婴儿,七八个月大,白白圆圆养得非常好,面上的黑黑的眼珠骨碌碌转悠,在看到探头进来的两个姑娘时,小小的嘴角咧开了笑意,小手紧朝 她们两人伸过去。 “你们一来,他都不好好吃饭了。”谪言笑着捞回他的手,他扭了扭身体要向林天涯和林见贤靠过去,却在谪言端出一碗米糊时而停止了动弹。 众人一阵爆笑。 “这个小馋猫。”龙昔昭做了总结,而后从随身的布包中摸出一个白瓷瓶,往米糊里倒了些粉。 “大姐,上个月二姐写的家书里不是说闵罗的荣安王跟着云国的军队回来了嘛?”林见贤蹲在马车外面,一张平素淡漠冷凝的小脸上充满了不舍:“那……菜菜是不是要还给他啊?” 原来,这个叫菜菜的孩子,竟是被海棠送回林家让龙昔昭给治病的隆昌帝的唯一的儿子! 众人闻言,都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家大姐。 谪言心内有些好笑,心道,人家的孩子还给人家可是理所当然的,她也明白自家的妹妹们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日久生情,怀里的这孩子在林家待得久了,她们不舍,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不是。”谪言拿过一个棉布垫在小孩儿的下巴,用小调羹舀了一勺米糊塞到他嘴里,看他砸吧着嘴巴吃得欢欢地,便道:“在我林家待了这么久,我们给他治病照顾他,这不得让荣安王做完闵罗的事儿亲自过来接么?” 她说完这句,瞬间注意到几个妹妹的眼睛全都亮了,不由得好笑,便又说道:“他不来接,我是不会还回去的!” 马车在路边停了一刻多钟后便再度启程了,半个时辰之后,谪言正看着阿妩和小婴儿咿咿呀呀对着话,对坐熟睡的兕心耳朵一动,人便醒来了。 “主子?” “去看看。” 马车外,是一队军人,身后跟着一支长长的百姓队伍。那队伍的中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聚集了一些军士和百姓,有些吵 嚷。 谪言坐了一会儿不见兕心回来,便想让修竹也去看看,岂料龙昔昭也说听见了林天涯的声音,也想下去,她便让修竹守着马车里的孩子,带着龙昔昭下了马车。 那头的林天涯在后面的马车里露了半张脸,被她给塞了回去:“回去坐好。” 她行商经年,自然知道过分扎眼的容貌会带来什么样的祸患,可偏偏,自家的妹妹们,包括朵朵,就没有一个容色不出众的。 那边她们家圆圆小小的身姿在兕心的钳制下,冲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军人理论,她的旁边,是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 突然,林天涯不知冲那些军人说了什么,那军人立刻抬起了手! 谪言见状,眼中立刻迸射 出了滔天的怒意!她疾步而去,却在靠近时,看到那些军人被另外几张熟悉的面孔给撂倒了。 那自动退开的人群之后,缓缓行来一道高大的身影,他的身姿骨骼似乎都还透着记忆中的稚嫩青涩,但是大半年不见,他性情中的沉稳肃穆不知何时跃在了面上。 谪言看着他先是询问了那些军人,在掉头看向圆圆时,却注意到了她身后不远处的谪言。 他先是一愣,继而,面上浮上了谪言异常熟悉的那抹明丽的笑颜。 “言姐!”他大声呼喊道,声音中的喜悦震得官道两旁树木之上的积雪漱漱而落。 谪言的脚步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样,不敢在动,她见到他,当然是开心的,只是,这个人的热忱和纯粹,以及对着她从不掩饰的那份热烈情感,却让她望而却步。 她怔怔站在原地,待见到他眼中的热情慢慢收敛,继而变得平静到有些失落时,她终是不忍,继而朝着前方缓缓走去。 临的近了,方才回以一抹清浅的微笑。 “安弟,别来无恙。” 第114章 联盟 风,呼啸声依旧,雪,毫不停歇,忙于覆盖天地万物。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失了踪影般,天地苍茫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静静对立,静静注视着对方。恍若,那时的云巅。 “林家主。”两声突兀的招呼声响起,唤回了李漠些许的神智。 他看着始终淡淡的谪言,冲覃二和谷庆客气着招呼,不知怎地,越发觉得她待别人似乎和自己并没什么差别,始终温和有礼,始终,淡漠疏离。 他冲她淡淡笑了笑,没有再开口。 谪言便朝自家妹子看过去,就见她一脸气愤地看着已经被谷庆覃二几个撂倒的士兵,一边扒了自己挡雪的披风,裹在了那个妇人和婴儿的身上。 “你先起来。”她扶不动那个妇人,身旁的兕心搭了把手,这细微的动作许是惊动了妇人手中的孩子,那孩子嚎了一声,哭声却是小小的。 “怎么回事儿?”谪言问道兕心。 兕心走到她身边小声道:“这是云国护送闵罗难民去崖州过冬的队伍,这女子是个被卖入青楼的巫奴,她孩子病了,这些人却嫌她走得太慢,还出言不逊。***这才气了。” 说了什么,根本都不必去问。 谪言走到自家妹子身边,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她身上,将她裹得密不透风地道:“这也值得你生气?” 自家的妹妹,虽然也偶尔跟着自己东奔西走,见过世事百态,对战火中的生灵涂炭,百姓艰难却不怎么了解,况且,东国待巫宽和,林家收容的巫比人还多,她们看到这样的场景,生气自然是难免的。并且,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大的妹妹,可以算得上是林家脾气最大的孩子,她要么不生气,生起气来必是惊天动地。 面对谪言轻声细语地问话,林见贤的脸色好了些,只是身上还是有些怒气,她冲自家大姐摇摇头,而 后冲龙昔昭道:“四姐,你给看看这大姐的孩子还有没有得治?” 龙昔昭立刻上前查看了一番那妇人抱在手中的孩子。 那孩子面色泛黄,鼻中呼气重吸气轻,龙昔昭探了一下婴儿的脖子,又拨开他的眼皮看了一下他的眼珠。 而后她转身走到谪言身边轻声说道:“大姐,这孩子是饿的。” 那孩子不过几个月大,还不会吃饭,这番言语即是言明了孩子的母亲没有足够的奶水来喂养他。 对龙昔昭说出的此番话,谪言赞许地点了点头。眼前这支队伍虽然是由队护送的难民队伍,但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看上去都是一副饿了很久的模样。她们此刻若是拿出食物来,僧多粥少,不够分不说,恐怕还会引来觊觎。 她带着自家的妹妹出门在外,自然是要事事注意,所以,出发时,她便交待过她们,出门在外,行事需得谨慎。 谪言对龙昔昭说道:“你将那妇人请上马车,找些吃的给她和孩子。” 龙昔昭点点头,带着妇人和孩子上了马车。 林见贤的怒气渐渐散了,思考了一下,走到谪言面前道:“大姐对不起,刚才,我有些冲动了。”她从不曾见过一个军士,一个在她印象中应该和自家二姐一样顶天立地,保护百姓的人,会用难听的言语去辱骂一个弱女子,而且,原因只因为她是一个巫。 “不怪我们家圆圆,怪大姐,没有时间带你们出来,你们见得太少了。”谪言将林见贤耳旁的发丝拢了拢,清楚地感到她在说完这句话时,她一震,而后便是一阵沉默。 沉默过后,她乖乖地跟着兕心上了马车。 谪言这才有时间跟李漠说起了话。 “云国那边,你该如何解释呢?”谪言看着地上躺着还没爬起来的云**士,问道。 李漠笑了笑,不在意道:“不解释呗,他 们言行无状在先。” 也对,他一个帝王,揍了人家几个士兵怎么了?谪言被他毫不在意地话逗笑了,心道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李漠见她这次的笑入了眼,心情顿时雀跃了起来。 不远处,兕心又送着那个巫奴回到了难民队伍中,谷庆亲自领着一队人,跟着云国的军士护送他们,朝着崖州的方向缓缓前行。 “言姐,你这是去哪儿啊?”李漠问道。 “去屠安城看看我妹妹。”谪言道。 李漠闻言,说道:“言姐,我也是去屠安。” 谪言注意他说这句话时,脸色有些许的黯淡,知道他是怕自己误会他跟着自己,心里一酸,顿时觉得他三番五次被自己推拒在外,这一介帝王,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让她觉得自己特别不近人情。 “听人说五国联盟了,此刻正朝屠安汇集呢,大家正好顺路,不如一块儿吧。”谪言率先开口道。 东萧雁云楚五国将巫尸困在闵罗之后,用包围政策抵住了各方巫尸的越界,只是下一步作战如何,大家觉得应该要商议了,于是便有了这次的屠安汇集。 李漠笑着点了点头,但眉宇间仍旧是一副不敢靠近的神色。 两支队伍缓缓朝着屠安前行,车马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不过须臾,便被大雪覆盖,这天地,又变得干干净净。 …… 屠安昔日的太守府便是这次五军联盟议会之所,李漠和谪言等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雪终于停了,白雪掩映,夜色混白。无数将士林立在屠安内外。 除了齐昊、月子安、轩辕睿和大狐随汝夫妇之外,谪言还看到雁国的顾峥和慕容荿,还有数张陌生的面孔。 想来,这便是此次参加联盟军会议的五国将士了。 这些人见到李漠,全都俯首作揖,嘴里齐齐说道:“恭迎楚帝。” 确实,李漠以 帝王之身参加此次联盟会议,这些人亲自来迎,并不奇怪。 顾峥和慕容荿看到李漠身后的谪言比东国诸人看到她还要惊奇。她怎么会和楚帝同时出现在此? 倒是墨问心见了她便上前抬着下颌点了下马车道:“都来了?” 谪言还不曾答话,后头马车里的人儿似乎听到了墨问心的声音,掀开车帘便冲了出来,冲着墨问心便是一句欣喜的:“弯弯!” 马车外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甜美女声给吸引住了,继而全朝着墨问心怀中的人儿看去,这一看,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好美的女子! 眼神单纯澄澈,像是能倒映着世间最美的幻境似的,美得像极了一朵不染俗世的白兰花。很容易会让人心中的欢喜,满满的溢出,朝着她流淌而去。 “湘郡王爷好,齐将军月将军好,睿……哥哥。”林天涯刚冲墨问心撒完娇,抬头便看到了她身后的东国诸人,喊出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眼眶便红了。 她可怜兮兮地回头看了眼自家大姐,见到对方脸上突然浮上一抹无奈的笑,她便欢喜地跑到了轩辕睿的面前,搂住他的腰,哽咽道:“睿哥哥,我好想你呀。” 轩辕睿脸上立马闪过一抹不自然,只是他没有推开她,只是安慰地楼楼她的肩头,笑着道:“我这儿不是好好的嘛?”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眼前这个美得跟天仙儿似的姑娘想来就是与祈安王有婚约的林家三姑娘,绝色榜上容色与湘水郡王之妹大狐微兰并列第四的林天涯了。 若是没有闵罗的尸变,这两人应该已经完婚了。可是,眼下还没完婚啊? 众人既诧异于这姑娘毫不顾忌场合与男子搂抱的做派虽令众人诧异又越发觉得她性子单纯,不谙世事。 “抱完了得收啊,璨璨。”谪言无奈笑道。 林天涯听到自 家大姐发话,这才有些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而后羞红了脸遁回了马车上。轩辕睿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扯出一抹微笑。 “我师傅不太放心朵朵,这不快过年了,让我们来看看她,陪她在这儿过个小年儿。”谪言对轩辕睿说道:“您给看着安排个住处吧。” 过小年儿?这是打仗还是走亲戚啊? 联盟军的众人更加的不解了,这明明是前线,东国诸位战将既没呵斥几位姑娘的造访,祈安王甚至转身便吩咐了人去安排住处。 不过他们转念又想到,这位额迹有疤的姑娘,她可是传闻中那个名头响当当的林氏家主,林谪言呐!那她可是个人物啊!故,又都收了刚起的诧异。 谪言离开时,冲顾峥慕容荿颔首致意,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她对李漠说道:“您凡事小心,有事儿告诉祈安王爷找我。” 李漠点点头,目送着马车远行而去。 一旁的慕容荿却因为两人的互动而眯起了眼睛。这楚帝的身形,好眼熟啊。 众人在城门外寒暄一阵便进了太守府,谪言带着自家妹妹则落脚在了一所收拾整洁,离太守府并不远的两进的院子里。 她入了院子四处看了下,在前院的房间中看到了熟悉的两套铠甲,女式的。 那是海棠和微兰的。 想来此处正是海棠和微兰的住处了。 谪言帮自家妹妹们收拾了行囊安排好了住处,做了饭给她们吃过,又盯着她们睡下,时至子时了,只是,海棠和微兰,都未归来。 “主子,祈安王的人刚派人来说,二姑娘前两天和微兰姑娘还有闵罗的荣安王去了铎鲤城处理巫尸了,原本约定今日回的,估摸着,被这场大雪给耽搁了。” “知道了。”谪言饮了一口热茶,而后对兕心道:“先别跟她们几个说。省得她们担心,吵吵嚷嚷的。” 第115章 人精 铎鲤城位于屠安城北面,距屠安快马两日之距。 海棠和微兰是接了齐昊的指令,去将城中被一支小规模的巫尸队伍围困的普通百姓给顺利救出。 谪言在屠安等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差人去问齐昊轩辕睿海棠的消息。可等来的却是他们的回避无空,以及,那个传话的侍卫眉宇间细微的仓惶。 谪言没有通知任何人,安排了修竹碧萝留下照看孩子和妹妹们,辰时末时,她带着兕心硬闯出了城门,朝着铎鲤城驾马而去。 齐昊轩辕睿等人得知此消息时,参加联盟会议的人正在太守府的大堂里用着早膳。昨日会议就何国为首如何处置巫尸并未商量出一个章程,是故,还要再进行一次商谈。东国那边轩辕业的旨意是东国无论如何要拿下联盟军首领的位置。 联盟军的首领直接关系到接下来难民的安置,巫尸的处置,以及,闵罗国国土的划分。 谁都知道,闵罗亡国已成定局,说穿了,雁萧云三国早不动作,晚不动作,巫尸二次为祸之后才开始行动加**盟,做得是什么打算,简直众所周知。况且,此役祸起雁国,由慕容昊慕容荿父子一手主导,单就冲着这一点,东国都不会将联盟军首领的位置拱手相让的。 和东国一样的想法的,还有楚国的叔侄俩。 李漠自打从谪言口中得知楚国巫尸也极有可能是慕容氏主导之后,这半年来和李束着手仔仔细细调查了慕容氏,所获颇丰。 世间巫族,在籍册者两万众,皆为奴籍,这些人分布六国,数东国巫者最多。不在籍册者,亦有两万余众,除却投诚东国的岭南巫军五千余人,余者,全在雁国。 这也就说明了,慕容氏这些年养的这些巫族,根本是违反六国新条的!他们偷偷摸摸豢 养巫族不与外人知,说没有目的没有野心,谁都不会相信。 眼下的雁帝慕容荻虽无野心为谋天下而战,却对临近南江岸的闵罗志在必得。闵罗和雁国一样,鱼米水乡,临近江岸,百姓生活原也富庶,是个物产富饶的强国之一。 齐昊看了看屋外一地的积雪,对轩辕睿道:“你这未来的大姨子,真正是半点也糊弄不过去。” 轩辕睿则道了声:“我去追。”连早饭也没吃,便匆匆忙忙去了。 彼时,堂屋炭火噼啪作响,门半掩着,屋内的人只注意到屋外细微的声音,对发生了什么,是一无所知的。 只是,未见轩辕睿和齐昊一起回来,李漠便问了一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大事儿,不过雪太大,林参将和荣安王还未回来,祁安王便带人去看看。”齐昊笑着解释。 李漠点点头,诸国参加会的将士也不疑有他,只顾峥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淡定吃饭的慕容荿,眉宇细不可察地蹙了下。 用完早膳没多久,众人便出了堂屋去休整,等待着第二次会议的开始。 众人在半道上看见一个着白色貉氅,周身散发着书卷气,面容极其精致,眉目间却带着些微冷凝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庑廊上,待看到他们时,便扬声唤道:“齐伯伯。” 齐昊乍见她,有瞬间的怔愣,问道:“你……是?” “林见贤。”小姑娘自报家门,众人都因为她的姓氏而多看了她两眼。 齐昊更是笑意盈盈道:“是圆圆呐,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那小姑娘淡淡笑开,眉眼仍旧是一副冷凝,她堵着众人的去路,既不避让,也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 齐昊微微蹙了眉头。 她还没开口,身后便传来急促地脚步声,她侧耳 听了一下,便等着不再开口。 少顷,一个身着鲜黄色貉氅,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并李漠顾峥众人认识的谪言身边的修竹姑娘出现在了那小姑娘的身后。 那着黄衣的姑娘见了齐昊也是唤了齐昊一声“齐伯伯”,齐昊笑回道:“是甜甜吧?” 黄衣姑娘笑应了声“是”,而后便揪着名唤林见贤的小姑娘的衣服。 林见贤一把把衣服扯回来,而后看着齐昊,直接问道:“齐伯伯,我二姐还没回来吗?” “还没,可能雪太大耽搁了。”齐昊说道:“祈安王已经去接了,等回来了我就差人通知你们。” 林见贤听了点点头,而后问道:“那我大姐呢?您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吗?” 齐昊闻言眼眸一闪,小姑娘的双眸立刻精光一闪,让他心内一惊。 好……犀利的眼神! “你大姐没跟你们说吗?”齐昊反问。 “昨儿个赶路累了,起得晚,我大姐从不吵我们睡觉。”林见贤道。 齐昊听了便沉默了,他正思考着该怎么答。林见贤那边又开了口:“我大姐是不是找我二姐去了?” 齐昊听了她这句话,叹了口气,而后仔细端详起了站在自己面前,眉眼还未绽放的稚嫩姑娘的面孔。 细致的眉宇,像是从老友龙翼的脸庞上剥下来似的,精致的瓜子脸,像极了林凤凰的脸庞。那一身的书卷气,那可洞察细微之处的眉宇和带着不符年龄的了然眼神,那也是他两个老友身上点点滴滴的汇集。 这个姑娘,肖似她的双亲至极。 唉,齐昊不由长叹一声,心道,这林家的女人,个个都难糊弄得很! “是,你大姐找你二姐去了。”齐昊说道:“不过祈安王爷带着人去了,你们别担心,回去等着吧。” 小姑娘听了这话面色倒是放 轻松了一些,不过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感到震惊! “齐伯伯您还是让人把轩辕哥哥给追回来吧。”林见贤道:“铎鲤四面环山,且这些山都是很多年前皇族巫族举行祭祀的山脉,其上植被稀少,坡度又大。这大雪连下七天方才停歇,雪还非常松软,我大姐二姐都异常注重时间,昨天我们来的时候有人说她承诺昨日会到,就算有意外吧,我二姐加上微兰姐姐,六大国能走她们两个手底下过招的屈指可数,所以,不应该迟这么久。” “咕咚”齐昊将喉咙里的口水咽了下去,然后跟看怪物一样看着林见贤,而后道:“你……” 众人听了小姑娘一番话,有受惊的,也有赞叹的。顾峥李漠慕容荿都是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心内赞叹着她的聪慧和推理如神。 小姑娘面色如常地无视他的结巴,刚想说什么,被黄衣小姑娘一拉,而后黄衣小姑娘说道:“齐伯伯,圆圆是担心我们家大姐二姐,得罪之处还请您见谅。” 说完,强行拉着林见贤便要离开。 “等等!”齐昊唤住她们,而后朝林见贤走近几步,言语异常和蔼地问道:“圆圆你觉得你二姐为什么会这么迟呢?” 小姑娘想了下,异常清晰冷静道:“一,巫尸异变,突然变得极难对付;二,雪崩了;三,一和二兼而有之。” “如你虽猜,一和二,兼而有之。”齐昊老实说道铎鲤那边的消息,而后弯腰冲林见贤笑得异常开心道:“但是圆圆,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姑娘仍旧是那副淡漠的神色,她从跨在身上的一只绣着两只花猫的布包中掏出一本《闵罗游记》对齐昊道:“铎鲤城的风物地貌,这书里都有记载,我有看啊。至于巫尸的事儿,我也是从书 里看来的,闵罗前国巫李氏一族似乎擅长豢养异兽,还有,控制死尸。” “你单凭看书便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儿吗?”顾峥开口问出了大多数人的疑问。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将书塞进布包里,摇头说道:“不能啊,我乱猜的。” 一副我跟你不熟不想跟你多说话的模样。 “圆圆你来找我是……?”齐昊见她不若先前咄咄逼人,而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便问道。 “齐伯伯,你派三百个驭巫军给我,我要去铎鲤城找我大姐二姐。”她淡定开口,却吓坏了一票人。 修竹直接“噗通”一声跪下了,她哭丧着个脸对林见贤道:“***您饶了奴婢吧!” “你胡闹什么呀!大姐去了,二姐不会有事的。”龙昔昭劝着她。 “你去能干什么呀?”齐昊皱眉不赞同道。 “齐伯伯你不知道,我家里人都知道,我娘给我养了只**,可以带着我飞,我想把我大姐和二姐她们给带出来。”说完,她还怕齐昊不同意似的,加重语气道:“真的,鸟会飞,很方便的。” 众人被这姑娘的话给惊得一愣一愣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听那黄衣姑娘不解道:“大姐不是也有一只吗?” 修竹听到这儿算是明白这个活祖宗闹这么一出是为什么了? “大姐那只要不送人了,要不丢了。”林见贤对龙昔昭说完,而后对齐昊道:“我也怕巫尸,也很怕遇到坏人,所以是来特地跟您要兵的,要不我就不问你,自己去了。” 这林家的女人呐! 齐昊头一抽一抽地疼,他原以为,林海棠那个不着调爱装糊涂的就够难应付的了,没想到,有一个能左右六国局势,厉害到让六国各路人马听到名字便要惊三分的林谪言还不够,这还有这么个小人精儿! 第116章 人心 “我要是不派兵给你呢?”齐昊问道。 小姑娘面色依旧淡淡地,既没有动怒,也没有意外,只道:“那我再想别的辙吧。” 岂料齐昊却突然扬声唤道:“来人!” 刹那无数黑甲侍卫林立在了院中,齐昊冲他们说道:“将她们好生看管起来,若出了差池,你们提头来见!” “是!”黑甲卫齐齐应声震天,院落树上积雪漱漱而落。 黄衣姑娘龙昔昭和修竹闻言,面上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只林见贤脸色仍旧淡淡的,瞧不出喜怒。 这姑娘……假以时日,怕是不比林谪言逊色啊。齐昊心道。 “得罪我,好过得罪大姐二姐或者是我爹娘对吗?”林见贤面色不改,直视齐昊道:“可是齐伯伯,你有没有想过,我既然堂而皇之来找你,就已经想过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齐昊看着她不说话,联盟军的众人也看着这个面色沉静到有丝冰冷的小姑娘继续开口道:“齐伯伯……” “几年没见,你不光个头长了,脾气也长了。”小姑娘一语未尽,一道冷凝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龙昔昭和修竹闻声看去,不由面上一喜,尤其是修竹,她差不多要喜极而泣了。 “王妃!”她冲墨问心喊道。 “弯姨,大狐叔叔。”龙昔昭笑看来人道:“本来说今天去拜见您二位的。”语罢,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自家淡定又执着的妹子一眼。 墨问心点点头,冷凝的眼眸融化了些许,她跟在自家夫君身后,走到林见贤身边,放缓了语气道:“弯姨知道我们圆圆是安安带大的,你担心她,你着急,但是圆圆,现在的情况你不去,她们也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可你若去了,她们要费神保护你不说,回来还得同你,同你家姐姐妹妹,同你齐伯伯,同我们生气。” 李漠乍闻安安二字,心内一震, 有些疑惑是谁跟自己的小名儿一样? 林见贤听到这里不做声了,墨问心接着道:“你的安全,你们的安全,才是安安最在乎的,你明白的对不对?” “明白。”林见贤看着墨问心的眼圈莫名就红了:“我都明白,我大姐从来都是这样,从来不想自个儿,就知道我们好好的,也不在乎我们心里的想法,她跟云似的,说飘就飘的,娘抓不住,姐姐们抓不住,连我也抓不住。” 说到这儿,她语气有些哽咽了:“我要不是她带大的多好?可我打从会喊人时喊出口的不是爹,不是娘,是大姐;我生病守着我的是大姐,我迈出的第一步,认识的第一个字,全部都是她教的,她教的!” “弯姨,她从雁国回来,整宿整宿边流汗边睡,她伤成那样,还跟我笑着说没事儿。我担心她怎么了!我就想去铎鲤城怎么了!” 墨问心听到这儿,一把将林见贤搂在了怀里,半夹着带走了。 龙昔昭修竹见状,也跟众人行了个礼,而后匆匆跟上了。 众人将这发生的小插曲当成是一个极其聪明的那孩子担心自己姐姐的安危,于是慢慢散开,只李漠放缓了脚步,想起刚才墨问心的话,以及初逢谪言时,在船上对她说道自己小名时,她明显愣了一下。 原来,她的ru名,跟自己一样。 李漠微微扯起嘴角,抬头看到苍茫阴郁的天际,那抹笑就那么淡了。 只是名字一样,又如何呢? …… 铎鲤城郊的山脚下。 “咚!”海棠踹走了不知围攻神应炻的第几具巫尸,对毕摩喊:“老毕,直接烧!” “先等等,那里还有人呐!”微兰站在树上,看到巫尸的包围圈里,隐约有几张仓惶惊恐的面孔。 海棠领着两千的岭南巫军,将巫尸围困在了铎鲤城郊外的一个小村庄中。城中的人逃的逃,散的 散,剩下的一小拨儿也在最早的一批疏散中被救走了。 只余这城郊的三五户农户。 海棠她们刚找着这些农户时,他们正被巫尸围着,还未等海棠施以援手,便发生了雪崩。这下好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轻易也进不来。 巫尸有几百个,他们的大队伍被隔在了雪坡外,眼下就剩她,微兰,神应炻还有毕摩和他手底下十几个专打先锋的巫军。无粮无草无桐油,就剩她随身带着的巫草精魄结界中生长出来的一些蒿乂草。这蒿乂草,还对付不了不用吃喝修习的巫尸! 擦!还有比眼前更棘手的情况了吗?!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跟这些巫尸缠斗了两个日夜,她发现,这巫尸不主动攻击别人,专攻击神应炻。 目标这么明确,一点儿都不像是行为木僵的巫尸该有的做派!这些巫尸,明显是被人控制了的! 微兰在大雪覆盖的树木上一跃而过,朝着被巫尸围着的百姓们掠去,谪言则一个提气,揽着神应炻上了先前微兰待着的地方。 “您先待在这儿。”海棠刚返身准备提气掠下去,看着那些巫尸便转过身问道:“神应炻,你为什么执意跟我们来铎鲤?” 神应炻看了看海棠,眉眼温润如常,只眼底的悲凉和绝望并没有逃过海棠的眼。 海棠敛了下眸,再也问不出她觉得不妥的地方。她提气跃下树,和毕摩背对着背,一个个踢开围攻上来的巫尸。 “信号弹发出去两天了,救兵再不来,咱们肯定得饿死在这儿了!”海棠道。 毕摩是去到崖州之后才认识的海棠,之前听她的名头,以为她是个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肃穆做派,谁知道,她就是个没有丁点儿女儿家自觉,爽朗到可以跟下属坐在地上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假小子做派。 眼下这个场景…… “咱们为什么不是被 巫尸给干了?”就一定得是饿死吗?毕摩粗犷的面上闪过一抹笑意。 “嘭!”的一声,海棠提脚踹出一个巫尸后说道:“呵!你能不能有点儿志气!就这么几个不人不鬼的玩意儿,能把咱们怎么着啊!” “哗啦!”一阵银光闪过,毕摩便看见围攻在他们面前的一排巫尸全都被砍倒了! “啊嘶……!老毕,我手儿疼,你劲儿大,你去砍!” 毕摩只觉自己手中突然多出一柄寒光灼灼的宝剑,那是海棠的佩剑,世上少有的,能砍得动巫尸的神兵之一。 毕摩接过了剑,领着那十几个岭南军,喝道:“兄弟们!起舞,召大鹏神!” 海棠只见那十几个岭南军突然就将衣服的腰摆一掀,露出了相同的小小的腰铃,腰铃响动间,他们步伐齐整,动作一致,弯腿曲臂弓身间,一只只活灵活现的大鹏鸟,出现在了海棠的眼前。 “啾—!” 随着他们不停歇地动作和手势,突然一声鹰啸响彻云霄,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这些老鹰,带有惊空遏云般的气势,以极快的速度直冲云霄,而后,又迅猛地朝着他们这片方向飞来。 在电光火石间,扑上了巫尸的脸!那些巫尸被老鹰抓得行动无能,不一会儿,便被毕摩手中的冷魂给拦腰砍倒在了地上。 巫尸的血,混浊中带着一股恶臭至极的味道,那些倒地的巫尸,上下 身分离,却未死去,他们睁大着眼,脚动手动不休,双目全带着嗜血的光芒,注视着神应炻所待的那株树。 “老毕,微兰,微兰那里!”海棠见眼前的巫尸障碍已经扫清了,便率先一个跃身,赶往了微兰那里。 微兰身先士卒,冲入了被大部分巫尸包围着的百姓,她武功再好,都难以抵挡这么多力大无穷的巫尸,没一会儿,她便割破了手掌,以血灵召唤出了上 千只微兰鸟,卷起了地面的积雪,暂时将巫尸给糊住了。 做完这些,她赶紧跑到了那被巫尸围困而挤到一间茅屋中的所有住户身边。 “大叔大婶儿,赶紧的,我们先……” “噗呲!”一语未了,她愣愣地看着插在胸前的匕首,而后眼带迷茫地看向那些仓惶惊恐,又带着狠厉的,一张张面孔。 “微兰!” 跟来的海棠立马上前抬脚踹开了那个行凶的中年人,爆喝道:“你他妈干什么!” “她……她是巫啊!” 那挤成一团的人群里,不知是谁说道。 “你这个……!” 海棠暴怒要朝他们去的动作被微兰制止了,她压着海棠的手,苦笑道:“没刺着要害,我衣服穿得也多,你跟他们计较干什么?” 你跟他们计较干什么?这句话,包含了多少的无奈,只怕连说得人也不知道吧?海棠突然就没了脾气,她扶起微兰,环视了一圈眼前她们此行受命而来救的人,除了愤怒,心中只剩下了一片冰冷。 正因为这样的人,巫族才会活得百般艰难,毫无地位。这世上,对巫来说,可怕的从来都不是阴谋,不是律法,而是,这样的人心。 跟着海棠来的毕摩一见到胸口向外溢着血的微兰,便将手中的冷魂扔还给了海棠,而后拦腰抱起了微兰。 “哎哟,老毕你可真有眼力见儿!”海棠边走边促狭道:“我们家兰兰人美性格好,你考虑考虑?” 毕摩脚步一停,蹙眉看着海棠。 “这……开玩笑,开玩笑。”海棠一见毕摩这个表情,赶紧认怂。 “林朵朵,你丫有本事开玩笑,你就别认怂啊!”微兰笑骂道。 海棠走到前头,对那十几个岭南军说道:“把茅屋里的人带上!”语气恶狠狠的。 微兰看向毕摩的眼神,充满了促狭和了然:“毕将军,我家朵朵,你也考虑考虑呗。” 第117章 再崩 “啾—!” 伴随着第一声鹰啸响起,雪崩外围的人便注意到了。 “月都司,那是我们将军招来的大鹏神,我们将军应该在那儿。”阿古达指着老鹰冲下去的方向,对月子安说道。 月子安是三个时辰前赶到的援军。他率军焚毁了外围残留的巫尸,而后一直想着怎么进入到信号发出来的地方。 他看了看雪崩的位置还有不断从山上往下滑落的积雪,心头也是一筹莫展。 “再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绕进去。” 距他们三里之外的外围,谪言带着兕心环顾了雪崩范围的境况后,被鹰啸吸引。 “主子,那儿!”兕心道。 “嗯,看见了。”谪言说完,便下了马朝着雪崩造成的积雪,就那么直直地走了过去。 刹那间,积雪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谪言所过之处,积雪悉数退让三分,朝着左右两边涌去,生生在厚实的雪地里,开辟出了一条平坦又诡异的道路。 “走吧。”谪言道。 兕心跟着她平缓的步伐,缓缓前行,背后的积雪在二人行过之处,又慢慢合上,再难瞧出路途的痕迹。 …… “咕咕……咕咕……”此起彼伏的空肚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老毕,我说什么来着?我们得饿死在这儿。”海棠摸了摸肚子,看着积雪地里,只对着神应炻所在的那株树附近晃荡的巫尸,对毕摩说道。 这个未被埋葬在雪崩之下的村庄,处在一个半山腰的位置。这里有六七株七八丈高的松树,正是因为这些松树,挡住了泰半下滑的积雪,故而,村庄幸免于难。 神应炻待的那株树,正是其中的一株松树,那些解了微兰鸟术法的巫尸,虽然跟着海棠等人来到了这边,但却上不了树。 海棠差人 将那二十几个百姓,一一安置上,堆积着厚厚积雪的松树,自己和毕摩微兰也跃上了树,那些巫尸恍若未觉,只一个劲儿在徘徊在神应炻的那株树下。 “我还是去荣安王那边待着吧。”微兰看了不忍心道。 “你得了吧!伤成这样你还能干嘛呀?”海棠一把拉住她说道:“现在联盟国谁不希望他死?偏他一点自觉都没有,非得上赶着跟我们来这儿。” 微兰张了张嘴想替神应炻说些什么,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句反驳海棠的话。 海棠一点儿停下的意思都没有,接着道:“咱们三好歹同生共死过,他如今孤家寡人一个,你说,他要是到了这份上还不愿意跟我们说实话,那就是他心里有成算了,他既然那么有成算,我看咱们也不用操那分心了!” “海棠……”微兰刚想劝一下海棠,胸口便是一疼,她平缓了下呼吸,刚准备开口,那头毕摩已经先开了口:“林将军你,有没有想过,人活在世上,都会有不想告诉不能告诉别人的事儿,也会有遇到难处的时候,这个时候,无论身为一个朋友也好或是一个陌生的路人也好,如果能给予援手最好,如果不能,也不应该责怪。” 那张粗犷的面上,冷峻依旧,只是海棠和微兰都不难看出,一抹叫感同身受的情绪在他的周身慢慢儿显现。 “我……”海棠又一次无语凝在了自己过分耿直的性格上,她站起身,对两人道:“得,我去,我去总行了吧,老毕你可别摆这么严肃的表情,我瘆得慌。” 言罢一个掠身,人便跃到了神应炻待的树上。 那头神应炻诧异又带着些许淡淡的微笑看着她,这边微兰对毕摩说道:“我们家朵朵就是嘴巴坏心肠软 ,能在这个时候,还依朋友的条件来要求荣安王说实话的人,你觉得,联盟军里还有这样的人吗?” 若非拿神应炻当朋友,自然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只是,神应炻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他是闵罗皇室的幸存者,又是联盟军打闵罗主意路上的绊脚石,他们三人都明白,如今的五大国,怕是都对他起了杀心。 “你也是个好人,东国的帝君也是个难得的好人。”毕摩答非所问道。 微兰却听明白了,自己家舅舅原本有最好的机会可以杀了荣安王,他不仅没有那么做,还让她和朵朵将人安全送到了云国。 “毕将军您过奖了,我舅舅是因为我爹和我还有湘水郡那些老实本分的巫族的缘故,所以,他一贯宽和仁慈,而我,不过是因为血统,早早知道了世态炎凉,所以对荣安王,我不过是感同身受罢了。”微兰指了指胸口的伤口,对毕摩笑得一脸无奈道。 天渐渐暗了,白皑皑的积雪将人的眼睛刺得模糊了起来,铠甲冰冷,腹中空空,众人无聊地只能数着树下巫尸的脚步来打发时间。 突然,海棠听到了一声枯枝被雪压断的声响,心头一抖,接着天摇地动了起来,她朝毕摩和微兰的方向大吼:“老毕,微兰,带人撤!” 漫天的冰雪像无数只怪兽一样,朝着山下快速涌浪,积雪掀起如巨浪般的雪雾,眨眼便到了人们的跟前。 天灾面前,谁都顾不上巫尸了,海棠揽着神应炻就往树下跃,边下边对他说:“待会儿记得跑,能跑多快跑多快!” “轰!”一阵强大的冰雪滑落,海棠揽着神应炻的手被强大的气浪震开,毕摩微兰以及刚才树上树下的所有人和巫尸都被大雪掩埋。 就在神应炻感觉到 身体被厚重地积雪覆盖时,“啾啾—!”一声鸟鸣响在了他的头顶,紧跟着,他便感觉到胸腔中涌入了新鲜的空气。 “轰!”又是一声巨响,他尚未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胸腔中新鲜的空气转而被滞闷代替。 “轰!轰!轰!”积雪紧跟着落入深渊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再然后,他的意识便陷入黑暗之中了…… 谪言赶到半路便感受到了雪崩的再次发生,她加快脚步,突然看到不远处,一只青色的巨鸟上驮着的两个人被冰雪滑落时涌起的气浪给掀翻在了地面。 “烟烟—!”她冲那巨鸟大喊一声,那巨鸟闻声,转而翅膀摆动欢快迅速地冲她飞了过来。 “啾—!”它飞到谪言身边,仰天一声鸣叫,细长的脖颈微转,鸟喙朝着不远处的积雪地指了指。 谪言看了看青鸟的反应,知道人被埋的位置就是那里了。 “走,烟烟。”谪言带着兕心跃上了鸟背,而后朝着冰雪不断滑落之处前行。 前方,冰雪不停朝低处滑落,目之所及,尽是白茫茫一片,村庄草木,尽数不见。 “朵朵—!”谪言大喊。 可除了冰雪滑落的轰声,周遭再无别的声音。 “唰!”一声,谪言打开了手中的蝙蝠扇。 “唰!唰!”左右一扇,积雪之上,突 起一阵罡风,罡风将地面的,山顶上不停滑落的积雪朝着雪崩的外围不停地卷去。 “唰唰唰!”扇声不停,地面的积雪也一阵少过一阵。 村庄茅屋露了顶,松树也露了翠绿的枝叶。 青鸟降落,谪言兕心跳下鸟背,再次喊道:“朵朵—微兰—!” “二姑娘—微兰姑娘—!” 如此重复数声未得回应之后,谪言捏紧了手中的蝙蝠扇,焦急的眉眼刹那便涌上了 水雾。 “朵……” “噗—!咳咳—!”物体破雪而出的声响骤起,谪言瞬间转身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大姐是你吗?”满头满脸被积雪染冻成白色的英气面孔从雪地里探出了头,活像一个田鼠,看到谪言的瞬间,还咧着嘴笑得将纹路冻在了脸上。 “大姐……”待她看清楚谪言和兕心之后,语气立马带上了少有的娇气。 谪言兕心立马跑过去将她拖了出来。 “大姐,微兰他们大概是在这个位置。”她被脱出坐在地上,指着不远处的雪地对谪言道:“不过你小心点儿,底下不少巫尸呢。” “唰唰唰!”几声扇响,罡风复来扫走积雪,雪下微兰毕摩以及岭南巫军和百姓悉数未少。 还多了,几具巫尸。 毕摩一脸凝重,巫军一脸惊惶,闵罗百姓一脸惊恐,海棠和微兰则老神在在端坐一旁,互相抖着身上的积雪了。 “唰!”又是一声扇响,毕摩只见那黑缎白裙的女子,一脸从容地将手中的扇子轻轻一挥,那扇子对应着的几具巫尸,就被厚厚的积雪裹住,而后,“嘭!”一声,恶臭的鲜血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染红了裹住他们的积雪…… 这样的场景,比巫尸的攻击还要让他们觉得可怕!巫军和百姓皆是一脸的惊吓状,毕摩瞪大眼,还没来得及惊叹,便听一旁响起了海棠的声音:“哎,咋不对呀,荣安王呢?” 众人被这声惊呼打了个岔,都不约而同环视四周找起了人。 只是,都没有看到神应炻。 “姐……” “他不在这里。”海棠刚起了个头,便被谪言打断道:“我看见他掉那儿去了。” 扇子指着的,正是一处低洼。二次雪崩未发生之前,谁也没有见过的一处,低洼。 第118章 巫阵 隆冬雪夜,炭盆暖炉,卧榻棉被才是日常。只是太守府旁重兵把守的两进小院中,有一道矮小纤细的身影在众人酣睡之后,偷溜出了房。 她放轻脚步,淡定地在院子周围走了一圈,将周遭的守兵简单记了下,而后,选择了西门。 她在随身挎着的布包中摸出一个精致的钱袋,而后,在里面摸出了两枚赤金的豆子,朝着墙壁上一扔。 西门守卫薄弱,只有六人。最里面两人最先注意到发出声响的地方有两粒赤金的豆子掉在地上。 “咚咚咚……”又是数声声响,两人便招呼了众人过来捡金豆子。 也就是那一低头的功夫,谁也没注意到,半开的门扉内,一道身影抬着淡定的脚步,就那么轻巧地走了出去。 不过,她走得也不是那么顺利就是了。 她出门刚拐了个弯儿,便看见白天在太守府拦齐昊时,他身后出现的几个人。她面色不变,淡定地欲绕过去。 只是…… “这个时候,林***还没歇息吗?”说话的是顾峥,他是知道这小姑娘该是被齐昊看管了起来的,此时却见她出现在这里,那肯定是从重重守卫中逃脱出来了。 他顿时觉得这小姑娘淡定聪慧的有些可爱。 “大叔,您认识我?”林见贤眼见避不过,便又淡定地装起了傻。 顾峥和慕容荿吃过晚饭便策马前去东营那边查看雁国驻兵的情况,联盟军所带的兵士,不得入城,全都安营扎寨在了屠安郊外。 另一边的李漠和覃二谷庆也是去查看了一下楚国的驻兵,这才巧合地在回程时遇上了遁出院门的林见贤。 彼时夜黑风大,爆冷难挡。顾峥也不欲与小姑娘多耍嘴皮子功夫,便扬声道:“来人!” 林见贤在顾峥唤出声时便蹙了下眉头,只面上仍旧淡 淡的,瞧不出心绪。 众人的惊讶比之白天,只多不少,这姑娘……才多点大呀?这情绪气质真非凡人可比! “送林***回住处。”顾峥淡淡说着。 雁国的守兵一步步向她靠近,她身后也传来急促却有力的脚步声。 真是麻烦! 她眉眼微抬,在那些侍卫靠近她之前,将右手的手臂高举过头顶,衣袖滑落之下,皓白纤细的手臂上,一只瞧不清模样的黑色雀鸟在雪光和火把的映照下,落入众人的眼中。 也是那一眨眼的功夫,那只雀鸟化形成真,从那手臂上突然飞了出来! 众人细瞧过去,龙纹龟背,蛇头鱼尾,燕颌鸡喙,那是传说中,凤凰的体态!这只雀鸟居然是一只凤凰!可是……凤凰怎么有黑色的? 众人怔愣之间,林见贤脚尖点地,一个纵身,人便上了那只黑色凤凰的背。 “嗒!”一声足尖踏马背的声音响起。 “嗒!”紧跟着第二声。 顾峥一个激灵,眼睁睁看着慕容荿和李漠借力也跃上了鸟背。只是,那鸟飞得渐渐高了,再想借用轻功上它的背,已是不可能了。 “两位哥哥,这是我的鸟。”林见贤见没有顺利把人甩开,看着慕容荿和李漠的眼神里,到底露出了些许的不开心。 “你是不是要去找姐姐?”李漠出声问道。 林见贤看了他一眼,将脸顺着鸟首转了过来坐下,将披风的帽子系牢,生着闷气不再开口。 “圆圆!”底下突然一声爆喝。 三人低头看过去,墨问心和林家剩下的两位姑娘和仆婢仓惶着脸,朝着天际看来。 小姑娘抿了下嘴,而后将手圈在嘴边喊道:“弯姨,三姐四姐,碧萝修竹姐姐放心,我肯定没事儿,你们不用追,明儿我就回家啦!” 夜风呼啸在耳,这声音未 曾彻底消散其中,底下人的身影,瞬息便瞧不见了。 李漠和慕容荿对视一眼,惊讶于这黑凤凰的速度时,也觉得这小姑娘口中的“明儿就回家”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的。 …… “姐,我饿了,你有没有带吃的啊?”狭窄的洞 穴中,海棠问道谪言。 “没带,忍着。”谪言说完,火把朝洞 穴的墙壁上探了探,而后对身后的四人说道:“这地儿走过了。” 又绕回原处了?众人同时想道。 海棠道:“太邪性了,都饶了三个时辰了。也不知道荣安王怎么样了?” 听了海棠的话,对应目前的情况,谁都不敢抱着乐观的心态去猜测神应炻的境遇,只海棠想到烟烟,便想到了和神应炻一同坠地的那道身影,倒没有太过担心。 早前,他们赶到低洼处时,天已黑透,谪言在海棠的坚持下,让烟烟将先锋巫军和那些百姓分批送了出去,他们几个,则沿着低洼露出的洞口,一直走到现在。 黑暗狭窄的潮湿道路,仿佛没有尽头,他们绕了两圈便发现了不对劲儿,只是,这里并没有第二条路。可若是没有出口的暗洞,是不可能四面都有冷风涌入,让他们不觉得滞闷,还能嗅到这风里的冽冽寒意的。 “这像是个巫阵。”谪言环顾了一圈洞壁,开口说道。 四人里面,除了兕心尚算淡定,其余三人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微兰道:“难道这里以前举行过巫祀?” 铎鲤城的山脉奇多,以前闵罗巫族,确实常在此处举行祭祀。海棠和毕摩似乎也想了起来,表情便淡定了许多。 百巫族的大部分巫,都只知道巫族只有举行祭祀才会摆下阵法,谪言看了那洞壁的壁画和符文,开口道:“巫阵除却祭祀,还有封印惑人之用,巫 族若然想藏匿贵重之巫品,为了防止盗贼和他人误入,都会摆下这样的封印巫阵法,用来迷惑人。” 谪言说道此处,微兰眸光一闪,脱口道:“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谪言闻言没作声,倒是海棠和毕摩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读到不解之后,问道:“什么传说?别卖关子,快说!” “我也是小时候听我爹提过,言巫孝恩所领巫尸军队被昔日的联盟军所围剿,兵败垂岸。后来她带领残部逃至闵罗铁浮山境内,且在那里逗留三日,那三日,铁浮山方圆二十里内,别说联盟军了,就连只苍蝇也无法进入。”微兰面上满是疑惑道:“垂岸远在雁国,孝恩却在兵败之后赶来铁浮山,还用巫术施下那样大的阵法,当时就有人猜测,她肯定是为了藏一些东西。只没多久,她被剿杀在云巅无翅峰,到死也没说出她在铁浮山干了什么?当时的闵罗帝君神氏为了避嫌,曾让联盟军在铁浮山进行过大规模的搜查,只不过,一无所获。” 言罢,她环顾四周一眼,说道:“想来,这联盟军找不到东西,是因为此阵的缘故了。” 海棠听得很认真,微兰说完后,她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是言巫孝恩留下的巫阵?”激动的语气里,满是兴奋,一点儿都没她之前喊饿的无力样。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微兰见她这个模样,失笑道,而后又问道谪言:“谪言姐,你看……?” “八九不离十。”谪言没转身,仍旧将目光投射 在那些壁画之上,离得近了,她隐约嗅到了上面散发着淡淡的诛砂气味。 “我去!孝恩藏的东西啊!那不就是言巫的宝藏嘛!”谪言一语毕,身后海棠便兴奋道:“当兵这么多年,我觉得我最厉害就是今天了 !” 海棠也多么崇拜一言可毙人命的言巫,众所周知,只是见到她如此夸张的说法,都觉得好笑。微兰打击她道:“未必就能破了这阵法还不知道呢!你也高兴太早了!” “切,我姐不在这儿呢嘛!”海棠道:“有什么事儿能难倒号称‘百巫通’的我姐啊!再说了,我姐亲眼看见荣安王掉这里面的,可半天也没见他人影,指不定他误打误撞进了洞了,你想想,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都能进,咱们肯定能啊!” 微兰想了想,附和道:“也是。” 毕摩却因为两人的对话,看向谪言的眼神多了一丝不解。 “你们俩跟兕心在这儿待着,我和毕将军再去探探。”谪言淡淡吩咐,两人立刻乖乖跟着兕心坐了下来,一点都没有平时不着调的嬉闹模样。 “是不是觉得我妹妹不知道我的身份,有些奇怪?”暗黑的洞 穴中,火把的光亮被不知何处窜来的风吹得摇曳不止,谪言的手划过洞壁上的画,轻声问道毕摩。 毕摩想了想,说道:“您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况且,海棠性子直,您的身份算是很大的秘密了,就算她守得住,也一定会觉得压抑。” “呵……”谪言闻言轻笑,看向毕摩的眼神里多了一抹了然:“你与她相处不过半年,挺了解她啊。” 与白日微兰的促狭之言不同,谪言虽是言语温婉,却带着一股子可刺破人心的犀利,毕摩顿觉脸一热,有种心事被人点破的窘迫之感。 不过一会儿,他便庆幸起了山洞黑暗,面色不易曝露人前,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还没有谢谢你呢。” 岔开话题的意图十分明显。 谪言扯了嘴角,不欲拆穿他,便顺着他的话回应道:“我没做什么值得让你们谢的事儿。” 第119章 吃吗 “救我族人,施妙计让我们分散逃离雁国,我所听闻的您为巫族所做的桩桩件件,都值得我们感激。”毕摩说道。 谪言没有丝毫领情。 “我不过让你们从一个苦海,跳到另外一个苦海,吃苦受罪仍旧难免;我还让你们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背上了叛军之名;我让你们离开雁国,投靠东国,亦是为了日后实现自己的目的做打算。”谪言说道。 毕摩虽不明白她这一副“你别谢我,我也不是个好人的”做派说辞从何而来,他有些困惑,却一点儿都不相信她的那些话。 想利用他们不需要苦心谋划两年之久,不会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不会托人托到楚国将他的族人们安置,更不会冒着与一国为敌的风险,将他们安置在一个待巫宽和,没有人会将他们当做异类的国家之中。单就这一点,他和他的兄弟便可不在意逃离雁国背负的那所谓叛军之名了。 况且,虽则百巫自古受言巫庇护照拂,但所行和言巫一样,同为效忠君主,护佑天下苍生之事。而他们,这些年来,因为慕容昊的野心,律法的打压,莫说为别人做些什么,就连活着,都是百般艰辛。 直到逃离雁国之后,他们投诚东国,奋力抵抗巫尸,那时他们才觉得,原来,他们真得可以行巫事,护佑百姓,也是那时候,他们终于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了。 “凡事都有个代价,我们既得了好处,自然得付出点什么。”毕摩毫不在意她的说辞,回道。 似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谪言一愣,苍白的容颜在洞中的黑暗和火光的交织下,突显出一种异常柔和的神色。 “如果那个代价,巨大到,要你们付出性命呢?” 她缓缓开口,温婉低沉的声音在毕摩的耳畔一阵回荡,他的心,莫名颤了一颤。他看 着谪言温婉坚定又异常透彻的双眸,粗犷的面上,绽开一抹略显柔和的笑意。 “士,为知己者死。” 语气中的坚定和无畏让谪言的笑容一瞬间入了眼底:“毕将军言重了。” 郑重温婉的语气,似乎是在回应他那句承诺。毕摩觉得,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笑容,进入到了自己的四肢百骸,而后直击心脏,顿时让他觉得有种见到了神只的错觉。 “大丈夫一言九鼎,只要您需要,我岭南巫军,听凭差遣。”毕摩甩开恍惚住自己的思绪,再次承诺道。 谪言笑了笑,刚想说话,却听见海棠那边,传来了吵嚷之声。谪言仔细听了一会儿,突然眉头一皱,朝着那边快步赶去。 “谁让你来的?你胆儿怎么这么大啊,啊?!”海棠的爆喝之声,在狭窄的洞内回荡除了阵阵回音。 洞中一时悄无声息,就听见她扯着嗓子在骂人。 “林见贤!我问你话呢!谁让你来的啊?没人管得动你了是吧?”海棠再度爆喝:“别装哑巴!说话!” 侧首看着洞壁的小女孩,一脸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以极为淡定平缓的语气说道:“我没装哑巴,你见着我就一直骂到现在,我插不上嘴。” “你还有理了你!”海棠一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一把揪住她的耳朵:“你个死丫头,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做的这事儿是有多危险啊!” “诶诶诶……!”微兰一见海棠动上手,立马跑过去抓着她揪着林见贤的手卸力:“海棠你松手,圆圆还小,有事儿好好说!” “二姑娘!”兕心将林见贤揽在怀里,看着海棠那只手,焦急地劝道。 “朵朵……” “我教训我家妹子,都给我闪开!” 站在旁出旁观着的月子安刚开口劝道,便被海棠给呛了回来。 黑暗中,李漠,慕容 荿和月子安在洞内站立着,面对眼前的情况,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都不太擅长应对女子间的争执,尤其面对的还是一个女中豪杰和一个聪慧淡定到有些可怕的小姑娘。 还有就是,这两个人,都是她的妹妹。 “说话,怎么来的?”海棠揪着林见贤的耳朵不松手,再度开口问道。 小姑娘面上是没什么表情,眼眶不知是因为疼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红了。 “潇潇带我们飞进来的。”她道。 三个男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那只惊人的黑凤凰原来叫潇潇。 “什么?潇潇?”海棠听她这么说,更生气了:“你是说,你在外人面前,把潇潇给放出来,就为了让它带你来这儿?” 小姑娘又不做声了。 “你这个……!” “啪!” “啊!” 海棠刚开了口,揪着林见贤的手便被一阵大力给拍开,她一看来人,那如冲天火焰般的怒气立刻萎缩成了一撮小火苗,在来人一个眼神瞪过来的瞬间,“啪”一声,小火苗顿时炸成了火星,飘散在潮湿的洞壁里,瞬间灭得连渣渣都没剩下。 “揪哪儿了?”谪言将林见贤揽在怀里,借着火把的光,摸了摸她泛红的耳朵,问道。 “没。”小姑娘看到自家大姐,立刻把头往她怀里一靠,语气有些哽咽道。 谪言又是一个带着怒气的视线扫向海棠,海棠下巴一缩,立刻怂了。 “我没使多大劲儿。”她想想自己还是占理的,便说道。 “你还想使多大劲儿啊?”谪言安慰地拍了怕自家小妹子的背脊,骂道海棠。骂完一个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面色各异的三个男人。 “楚帝,彤王爷,月都司。见笑了。”她敛了怒气,面上又浮上了她惯常露出的表情。 “本王倒不曾见过林家主这番疾言厉色的表情。”慕容荿淡淡 笑道,绝艳的容色在昏暗的灯光下,也熠熠生辉。 谪言回道:“舍妹顽劣,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林家主于人疏而有理,虽随和,却难亲近,此番训斥妹妹,倒像食了红尘烟火一般,感觉,多了丝人情味儿。” 慕容荿谈笑一言,同时道出了李漠和月子安的心思。 谪言眉头微凝,并么有回话的打算。 “聊天儿来啦?”海棠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敢冲着自家大姐,便冲慕容荿道:“有点眼力见儿没有啊,现在什么情况啊?要聊天不能等出去了的啊?” 悍龙混蛋,在慕容荿身上,将她目下无尘,说话戳人心窝子的特长发挥地,那叫一淋漓尽致。 “彤王爷?慕容昊的小儿子哦!”海棠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说道:“这祸事怎么起的?云巅的蒿乂草怎么就跑人闵罗家里的,你跟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朵朵!” “朵朵!” “二姑娘!” 三道厉喝同时响起,海棠灵敏地捕捉到了没有一声是来自自家大姐的,虽然收敛了不再说话,脸却转过来朝着自家大姐看了看,全然不在意她骂的是位地位高贵的雁国皇室。 那位地位高贵的雁国皇室似也全然不在意被骂似的,扬着一张笑得比女人还美的脸,朝前走了几步,开口道:“不知林家主可否瞧出这个巫阵的玄机?”言罢他看向毕摩,狭长的桃花眼中,思绪莫测。 先入洞的除了谪言,余者闻言都是一惊。毕摩惊于慕容荿的话和眼神的同时,内心是笃定他们此前,并未见过。 山洞里的,现今可说都是站在他岭南军这边的,自然也不会有人在这个当儿,对慕容荿说出他的身份。 那为什么,他好像知道他是谁呢? 毕摩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太久,那是因为,他听见谪言开口了。 “瞧是瞧出来了,只不过,这里头的东西,我们东国要了,彤王您,可能要空手而回了。” “哦……是吗?”慕容荿闻言,不仅没有生气,甚至拉长了语调,露出了些许的兴味和……志在必得的意味。 谪言刚想堵他两句,却听一淡定一犀利的女声同时响起:“我姐说是就是!” 两道声音的主人说完大眼瞪小眼,小的先开了口,***的腔调变得软糯,里面还夹带着三分歉意:“二姐别生气了,大姐从雁国回来躺床上 将近半年,我是害怕……”怕她再出意外。 林海棠听了没做声,而是一把把她从谪言怀里捞过来,不着调道:“你拿什么收买我的怒气?” 小姑娘跟变戏法似的从布包里掏出两张大大的玉米面饼子,递过去一张:“给!” “好吧,这次让你收买,没有下次了。”海棠道。 微兰毕摩心道,无耻,太无耻! “小破孩儿!”谪言失笑,眼光瞥到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李漠,继而冲对方浅浅一笑,开口道:“楚帝也吃点儿吗?” 林见贤的布包里塞了好些玉米饼和点心,东国忙着大快朵颐的饿死战队包括兕心和月子安在内,全都讶异地看着李漠。 李漠被看得有些奇怪,谪言却皱了眉头,面上露出了些许的不自在。 “楚帝?”开口的是海棠。 “也?”微兰语气微扬。 “吃点儿。”林见贤淡定地接上。 三人面面相觑,朝着谪言看过去的眼神里,除了不可置信,还有快要溢出洞 穴外的促狭。 “楚帝。”海棠继续开口,英气美丽的面上扬着抹有些渗人的笑。 “给。”林见贤在布包里掏出一张松软的黄色面饼,递了过去。一贯冷凝淡漠的面上,也浮上了微微笑意。 “吃吧。”微兰绝美的容颜上,笑容真诚得,有些刺眼。 第120章 大门 李漠一时有些莫名其妙,看向谪言的眼神多了些许的疑问。 谪言淡定地瞧了那三个一脸促狭调皮的姑娘,伸手接过林见贤手中的饼子,递给了李漠道:“吃吧。” 海棠和微兰受到谪言视线里淡淡的警告意味,收起脸上促狭的表情,互相看着然后偷笑,倒是林见贤状似无意地对两人说道:“二姐,微兰姐,我大姐在外头,从来先管的都是我们吃不吃东西,衣服穿得暖不暖,她什么时候跟楚国的皇帝哥哥有了这样的交情啊。” 言下之意便是,不是被我大姐当成自己人,她才不会主动去管你呢。声音不大不小,洞里的人都能听到。 姑娘好胆量! 海棠微兰在内心夸赞道,却不敢开口接她的话,互看一眼,又都低头偷笑。彼此都想起了昔日灵丹城,她们二人率先发现李漠谈到谪言时的那抹微妙。 “我与言……你大姐,是很好的朋友。”李漠看着手中的饼子,出声对林见贤说道。 朋友……吗? 海棠微兰似是被李漠的这句话说服,倒是常年待在谪言身边的林见贤闻言蹙眉,看了看李漠,又看了看谪言,一脸不解,却没有再做声。 李漠见着小姑娘的表情,心头一阵疑惑闪过,他转而看向谪言,只听对方说道:“吃饱了就走吧。” “啊?”海棠看着李漠和慕容荿,拉过自己大姐压低声音道:“带他们进去?” “雪崩之前,已经有人进去了。”谪言用手抚着墙壁上画着的一个头戴巫帽的老者手中所举的巫杖,说道:“将他二人冒然留下,万一出了事,不好。” “有人进去了?”海棠微讶,而后想到这洞里是言巫留下的东西便又释怀了。想到里面有人,她便担心起了神应炻的安 危。 “走吧,大姐。该怎么进去?”她举起火把,率先朝着洞内迈步,肃穆忽然跃至其周身,他身后的人,都在一瞬间看到了传说中东国第一女战将的神采。 谪言的手在行走的过程中,一直在墙上抚触着那些壁画。众人虽然看得分明,却不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 她的手指抚过那些潮湿淡化,烙印在这个暗无天光的墙体上,寂朽了百年的壁画,它们千姿百态,形神不一;它们有男有女,老少各异;它们,面部,全部朝着墙体最中间,那位老者所站的祭台。 壁画上的它们,都是巫。 “谪言姐,这些壁画上的人,是在祭祀吗?”微兰问。 “嗯。” 谪言淡淡答道,一直抚触墙壁的手突然游 走过一块尖利突 起的石块。石块刺破她手指的瞬间,她的眉几不可查地凝了一下。 鲜血一滴未落,全都诡异地顺着她的指尖蔓延进了壁画上的空隙之处。洞壁潮湿,水汽充足,周遭的人,对此一无所查。 殷红的鲜血缓缓汇集到了壁画祭台上的大鼎之中。 “轰!”一声骤响,壁画上,头戴巫帽的老者手中的权杖突然散发出了火光,而后,壁画上所有的人手中都举着一柄火把。 光亮,一直蔓延到了洞 穴深处。 众人被这奇异的场景给震惊到了。 “这……这怎么回事儿啊?”微兰惊讶到言语无措了起来。 几个男人虽然都被震惊到了,但表现得都还算镇定,只是,没有镇定过林家的几个姑娘。 海棠回头瞅了自家大姐一眼,压低声音道:“大姐,这巫阵算是破了?” 谪言点点头。 “你是怎么破的啊?”她接着问:“怎么突然就亮了?” 谪言没再回答,而是说道:“快走吧。 ” 海棠是一直清楚谪言的本事并对她的能力有着莫大的自信的,是以也没有继续追问。众人沿着壁画上的亮光一直走,终于不再绕圈,而是走到了一个三叉路口前。 三条洞中小道极为狭窄暗黑,再仔细看去,小道宽约两三寸,四周无壁无障,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海棠捡起一块石头扔了下去,众人等了一刻都没等到回音,不免都有些心惊。 “你看你跟来干什么?”海棠回头看了下,又数落起了林见贤。 “来都来了,你总说她干嘛呀?”谪言护头道。 “大姐你这心眼偏得也太没原则了,这多危险啊。”海棠接着道。 众人一脸懵地看着这姐妹两在眼前这种情况下又杠上了,一时都有些无语,只是,谁都不敢出头去劝。 谪言看了看那三天细长的小道,一时没了反驳海棠的词。 林见贤见自家大姐吃瘪,也不正面跟海棠说,只嘟囔道:“大姐没原则?二姐你执意要从军的那年,娘不肯,大姐为了帮你达成愿望跟娘房门前跪了整整一宿,膝盖肿了半个月,现在想想,确实没原则。” “这……我怎么不知道?”海棠闻言,讶然地看着谪言,问道林见贤。 林见贤还是不看她,低着头,嘴里一直不停:“你除了从军打仗月子安,还能知道别的什么啊?” “噗”一声,微兰没绷住,笑出了声。 被一个小姑娘点到名的月子安表情则有些尴尬,轻咳了声,转头看向别处。 海棠则突然想起谪言的有求必应,自己想嫁月子安的事儿,师傅不肯,她去求完然后上月家给她定下婚约;自己被发配边塞不得归家的那些年,她经常性的探视;小时候做错事被罚,她总是挡在她们姐妹前 头。 她像是树,又像是山,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却给了她师傅有时候都不轻易给予的包容。 “那个……姐……”她呐呐开口,有些不好意思。 谪言一直忙着查看三条小道的样子,听了她的话,都不用猜就知道她想得是什么:“我是你姐,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别这么深情款款的,你这样我瘆得慌。” 说完转头对林见贤道:“海棠要做错事儿还这么跟我说话我得劈死她。” 林见贤脖子一缩,然后不再吭声。 “噗嗤”又是一声,微兰转过身,肩膀抖动幅度有些大。 几个男人的眸子在夜色中也染上了笑意。这姐妹几个人互动中有着坚不可摧的亲情力量,让他们觉得温暖感动,又莫名羡慕。 慕容荿的脚在不自觉地情况下,率先踏上了小道的边缘。 “小心!”谪言眼疾手快,在一个瞬间板上他的左肩,将他的面翻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同一时间,忽闻风啸而至,风中裹挟着无数利箭,“唰唰唰……”!射在了慕容荿的脚后跟处。 “海棠!”谪言一个反手将慕容荿拉到了身后,慕容荿只见眼前一阵银光如白虹般闪过。 “唰唰唰……!”再度射来的利箭被不停划过的白虹之光尽数抵挡。 “我去!”疾风骤雨般的箭矢划过之声消失之后,海棠收起了冷魂,说道:“这刚才要走上去,这不得变成筛子啊!” 众人都有些惊魂未定,尤其是慕容荿,他看着谪言的背影,眸光一时有些复杂。 “我去!大姐,荣安王不会武功,这……”这么危险的地儿,他还能有命吗? 谪言没有说话,而是看着三条小道陷入沉思,她环顾四周,眼光被靠近小道洞壁上的一抹突 起 给吸引了。 她伸手去够那抹突 起时,有一只小小的手快她一步,将那突 起重重往下一摁! “轰!”三条小道急速靠近,“喀拉”一声在瞬间合成一条道路。 谪言摸着自己妹妹的头发,眼中的笑意透着骄傲,海棠则道:“圆圆你怎么发现的啊?” “好像在书上看过,这也是一个阵法。”小姑娘答道,她说话又在布包里掏出了几枚金豆子,朝着那条合成的道路上扔了过去。 “嗒……嗒……嗒……”众人听到声响过了一会儿就停息了,其间未闻其他异动。 众人思考间,海棠率先走了上去,速度快得让谪言生气。 只是,她的脚步迈上了道路,并未出现刚才万箭齐发的场景,她笑着回头对一脸懵的众人道:“上吧!能走!” “姑娘真是好汉!”谪言话中透着的恼意丝毫没有掩饰:“姑娘驰骋疆场数年,居然没死,也是奇迹。”后半句话里责怪她的莽撞之意就是明明白白的。 素日温婉,即便生气恼怒都举止有理的林氏家主,今日言语,让众人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过后,有人羡慕,有人惆怅,有人觉得逗乐,也有人……眸光一闪,突然觉得,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女人,她的软肋竟然如此之多。 海棠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不敢说话,继续朝前走。 众人一一走了上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扇两只椒图铺首衔环的巨大青铜门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门扉之上,有一行不大不小的字,只是那些字体怪异,虽不似六国通用文字,但看着也不像是一些符纹。 谪言看了一下,双眸一闪,李漠见了,刚想开口询问,便听一旁淡定稚嫩的女声骤响。 “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 第121章 问答 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 掌管国家祭祀所有的礼仪?好大的职权! 小姑娘说完便看到自家大姐眉眼间细微的凝结表情,顿时有些懊恼自己看到这些字体的瞬间便读了出来。 同时注意到谪言表情的,还有海棠和李漠。 李漠知道谪言的身份,是以并不奇怪她此刻的不自在,海棠心里想的则是自家妹子虽然聪慧鲜有人可比,但到底没啥阅历,得了重要的信息,也不知道也藏起来。 “傻妞,书读得多要懂得藏拙啊。”海棠笑嘻嘻捏过林甲贤圆 润的脸颊,毫不在意道:“待会儿你要是看懂了些什么,先跟大姐二姐说,这儿又不全是好人。” 言罢,目光朝慕容荿瞥了瞥。 小姑娘知道六国大势,但因为刚才的没忍住,于是便有些懊恼,她也不回答海棠,就沉默地站到了谪言的身边。神情略有些低沉。 “没事儿。”谪言察觉到她的低落,便搂了搂她安慰道。 “姐,圆圆念的这是字儿啊?哪儿的字儿啊?这么古怪,什么意思啊?”海棠以一种“反正念出来了,索性就问”的不在意问道谪言。 谪言放开林见贤,目不斜视地看着青铜门,回道海棠:“我书读得多。” “啥?” 海棠一时没反应过来,而身旁的人,没一个忍住,全都笑出了声。一直低着头的小姑娘嘴角也弯了弯。 “我算是看出来了,在你们家,只有谪言姐可以以大欺小。”微兰边笑边对海棠说道。 海棠眼角抽了抽,想起自己对林见贤说的那句“书读得多要懂得藏拙”心道,不过说了圆圆两句,大姐就跟这儿找补回来了,真是,偏心! “这是巫族的祖宗使用的文字,这句话说得是负责祭祀的职责,单就字面看,这个职责,很大。” 慕容荿缓缓走到青铜门的前头,说道:“这也说明了,这门后面的东西,确有可能与言巫有关。” 百年前,巫以血统能力分等级,包括六大巫族在内的所有巫族,登大巫者,可参国祀;小巫者,则按血统,分门别类,各司其职。 然则,言巫统领百巫,辅佐帝王建邦保国,若详说她们的职权,这“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一句,确可蔽之。 众人听了,面上都凝重了起来,毕竟青铜门后情况不明,他们不敢掉以轻心。 谪言一直没有开口,她细看了青铜门一会儿,便伸手推开了它。众人见那青铜门看起来异常沉重,可谪言好像并没有使多大的劲儿便将它给推开了。 “吱嘎……!”缓慢粗 长的余音随着这扇沉重的门扉的打开,而窜入众人的脑海。接着,便是一阵裹着浓郁血腥味的腐灰气息扑面而来。 门扉之后,是无数盏长明灯照耀清晰的大殿,殿中白玉大鼎一尊,绿木棺椁两具。 还有…… 持剑骑在夜煞身上,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们的女子,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蔓延一地的鲜血,以及,靠着不远处棺椁,按压着肩头伤口的神应炻。 场面有些血腥,也有些诡异。 那女子反应奇快,在看到来人的同时,便挥开夜煞紧紧握着她持剑那只手的手腕,一个利落的后空翻,纤长的体态在空中画出一抹姣好的弧度后,人便落在了神应炻的身旁。 她手中的剑,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海棠立刻喝问道:“你谁啊?想干嘛呀?” 众人尚搞不清楚眼前的情形,谪言却从一地的惨况中,看出了些许端倪,她看了看一旁的慕容荿,对方注意到她的视线,回了一个可称得上是挑衅的笑容。 一旁的李漠视线一 直落在谪言身上,他自是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于是嘴角轻抿了下。 地上的夜煞已经站了起来,谪言注意到她的身上没什么伤口,心中一阵放松。 “柳溟,放了他!”夜煞起身后对那挟持住神应炻的那人说道。 柳溟?谪言乍一听那名字,便朝那女子多看了两眼,果然,在那笼着轻愁的眉宇中,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神态。 “你觉得这可能吗?”那叫柳溟的姑娘对夜煞说道:“看在以前共事一场的份上,我可以放了你。” 她言语温婉,持剑的手却朝神应炻的脖子紧了紧,由此细微之处可知,这姑娘的手段绝不似她的容貌那般柔和。 夜煞双眸中煞气陡增,脚步一个移动,便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的谪言给拉住了手臂。她看了看谪言面上的浅笑,内心稍安,眼中的煞气便敛了些许。 柳溟也是惯于察言观色的,能掌控夜煞心神的人,她不免朝谪言多看了两眼。 谪言不曾看她,而是朝着周遭的空气扬声喊道:“出来吧。” 柳溟心一惊,讶异之间,便被人觎到了可乘之机! “唰!”檀色水袖破风扫去,将她持剑的手紧紧卷住! 柳溟急速扔剑换手砍断水袖的同时,一柄泛着银光不输落华分豪的利刃,便指向她的脖子。 而脱了手的神应炻,被轻巧翻到她身侧的绝美姑娘给架在了肩上。 兕心,海棠微兰三人动作衔接流畅,堪称完美。做完这一切,海棠眼角余光看了看谪言和夜煞,开口却是对神应炻说道:“你家大爷的落华都不见了还能宰了这么多人,真是可怕!” 神应炻低低一笑,却牵动了伤口。他“嘶”了一声,转而对海棠说道:“能够打开璇玑青铜门的你们,才是真可怕啊。” 璇玑 青铜门?海棠闻言,瞪大眼睛和微兰对视了一下,而后两人视线都扫向了谪言,那门,是她推开的吧? “我大姐一直都挺可怕的。”海棠没注意到微兰眼中的诧异,压低嗓门对神应炻说道。神应炻闻言,也朝谪言看过去,眸中尽是探究。 “大姐,你让谁出来啊?”海棠接着问道。 眼前厅堂一目扫尽,除却两棺一鼎,再无旁物,也未见其他可容他人身形之物啊。 难道,在棺椁里?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看向柳溟身后的木制棺椁。突然,她感觉一阵沁人心脾的异香从棺椁的方向蔓延了过来,奇怪,隔得还挺远的,怎么能闻得这么清晰? “人不在棺材里。”谪言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便说道。 她的视线离开棺椁,鼻尖的香味突然就消失了! “那在哪儿啊?”她举剑指着柳溟,问道谪言,眉眼间尽是好奇不得满足的不耐。 突然,她察觉到一阵轻微的风在自己的头顶旋起,抬头的瞬间,柳溟手中的长剑便击歪了她的冷魂,而后便是凌空一脚,直扑她面门而来。 “啊!”随着这连贯动作而来的,是林见贤的惊呼之声!小姑娘的后衣似被人揪起,她一个凌空反手出掌击了过去,那头的海棠一个抽身,冷魂划过柳溟的方向,她人便在空中像一只飞鱼一样,旋起了漂亮的弧度,她的面紧贴着那阵诡异旋风所起,也是那瞬间,她似乎在浮动的空气中,看到了一个人形! 柳溟的脚落了空,人便利落地翻到了丈余之外,与众人对视着。 林见贤发出惊呼,出手击掌落空的瞬间,鎏金蝙蝠扇便滑出了谪言的袖中。“唰!”一声,她轻轻一扇,殿内罡风骤起,有四道身影“砰砰……!”相继朝着柳溟的方向,重重落地! 而后,显形! 是四个年轻漂亮的黑衣姑娘,她们此刻注视着谪言的眼眸,除了惊恐,便只剩下了惊恐! 柳溟似是没见过她们如此,面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李漠看见这四人的相貌,一抹杀意便浮上了心头。 “是你们!”兕心说道:“我家主子饶了你们一次,你们是没吃够教训吗?” 慕容荿看着四人,面上也渐渐浮上了阴鸷。 “唰!”不待众人反应,谪言又是一扇,四人并柳溟,悉数被吹到了青铜门外。 “吱嘎!”又是一声,青铜门缓缓合上,将那几人隔绝在外。 “林家主,昔日银蟾印助我逃离闵罗之恩,还未答谢。”神应炻双目注视着谪言手中的折扇,缓缓开口道。 谪言无视他的目光,淡定地将扇子收入袖中,回道:“当不得,无心插柳罢了。我想救的,是你嫂子。” 李漠闻言,双眸一黯,慕容荿眼中则汹涌出了诡异的光芒。 “无论如何,应炻仍要感谢你。”神应炻俯首作揖,再度抬头,他道:“林家主,不知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可以。”谪言说完,而后又道:“但作为公平起见,你问完之后,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众人一脸疑惑,不知道这两人打得什么哑谜。 不过,他们并没有疑惑太久。 神应炻道:“林家主你手中那柄扇子,可否是璇玑黑玉所制?” “是。” “那你……呜……”神应炻的话截在了一块松软的面饼之中,那小小精致的姑娘,将饼塞入他嘴里,面色淡漠道:“哥哥啊,不是说一个问题吗?” 神应炻拿掉嘴里的面饼,对谪言道:“林家主要问我什么?” “你虽是误入此洞,却也算求仁得仁,我想知道的是,时至今日,你想救人,还是救国?”谪言道。 第122章 买卖 救国?闵罗?这还能救吗?救人?救的……这闵罗还有什么人能救? 众人闻言都深感讶异,不过神应炻倒是淡淡笑了,他拱手再揖,抬头答道简短两字:“救人。” 谪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黑纱覆面的夜煞,忽然就露出了一个能将这隆冬的寒霜都骤然驱散般的笑颜。 “真巧,我也是。”她缓缓启唇,轻飘飘五个字却如泰山压顶一般,让人心间一震。 我也是?也是什么?救人吗?慕容荿双眸微眯,看着谪言的视线突然就露了恼意。 海棠环顾了一圈殿内的模样,先是走到神应炻身边压低嗓门道:“你到底来这儿干嘛来了?” 神应炻仍旧冲她笑笑不答,她心内翻了个白眼,不再强求,便走到夜煞身边,冲谪言道:“姐,你什么时候跟这位大爷有了交情啊?” 谪言走到那两具棺椁前,轻轻抚摸着绿木上的纹路,众人已经习惯了她的不言不语,神秘行事,然后让人心惊,是以,对她的此番动作并没有讶异。 她回道海棠:“在雁国认识的。” 海棠点了点头,问道夜煞:“诶,你落华呢?” 夜煞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不说话,她的视线正好跟神应炻对上,于是她便冲他说道:“你的伤……?” “不碍事儿。”神应炻冲她微微一笑道。 夜煞又沉默了下来。 海棠对着她看得顺眼的人,从来都很宽容,要是她顺眼的人正好是个话少的,她也能忍得住不吵他们。她也从来是个审时度势,小事儿不顺眼不想拎得清,大事儿甭管多撕心裂肺伤眼睛,她都会拎得清。 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凑自家大姐身边去问刚那几女杀手的来历,也不曾问,这鼎跟棺什么来头,待会儿会发生什么? 当然,今日在场的几人,心性定力都跟她差不多。所 以,那五人被谪言扇出青铜门后,这座诡异的大殿内,一直很安静。 海棠看了看沉默的夜煞和话少的神应炻,摸了摸鼻子,朝自家大姐走去。 “别过来!” 谪言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便转头轻斥一声。 海棠脚步一顿,眼神疑惑。 谪言转头,看了看林见贤和李漠,对海棠和兕心说道:“这两具棺椁乃璇玑香木所制,常人靠近嗅到香气容易产生幻觉,你们两个,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要给我把圆圆和楚帝护好,知道吗?” “是。”兕心颔首领命。 那阵沁人心脾的香味!海棠沉了脸,问道谪言:“那么危险,你做什么靠那么近?” “我没事。”谪言说完转身抚着那棺木的手一个使劲儿,双掌重重地击打在上,而后把棺盖朝上一掀! “砰!”一声巨响之后,棺盖落地,棺中一具白骨落入她的眼中。那具白骨,颈脖处的骨头有齐整的刀痕印记,尸身,呈身首分离之状。 这具白骨的主人,是断头而亡的。 他的头骨旁边,有一枚血红的琥珀,琥珀中 央,一株绿草抖落着细微的叶子,栩栩如生。 谪言伸出手,准备取过那枚琥珀。 “啪!”一条串着金铃的红绳从她的右后方凌厉袭来,堪堪定在了棺木之上。 众人顺势看去,殿内墙体不知何时露出一个漆黑的窟窿,那窟窿的位置在对应着棺木的中间位置,较不容易察觉。有两人,站在那窟窿边上,似是从那里刚刚钻出来。 手持金铃红绳的,是位貌美的妇人,她面容极其艳丽出众,以至细瞧不出年龄,只她眉宇间的阴狠冰冷告诉众人,她不会有多年轻。但凡年轻些的,绝迹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她环视了众人一眼,在看到夜煞时,眸中闪过一抹细芒。 夜煞在看到她时,双眸 一闪,面纱下狰狞的面容一僵。 “师傅。”她竭力淡定出声,只是任谁都可以听到她声音中细微的颤抖。 众人方知,来人便是妙书门门主,元莹。 元莹看着她不做声,眼神变了几变,像憎恶,像恼怒,像不屑,又像……极为的痛惜。 她身边站着一个年龄稍长的男人出了声,道:“师徒重逢于此,也是有缘。” 那男人说罢,便朝着众人拱了拱手,最后朝谪言拱手道:“姑娘是林氏家主?” 谪言看了一眼元莹,而后看着那男人笑而不语,左脸疤痕明晃晃对他道:“阁下是?” “小人钱富贵,往日,也曾与林家有过来往。”那男人道。 妙书门酒色堂堂主,钱富贵。其主要负责妙书门的各类账目营生,此人是个出了名的笑面虎,冲谁都笑嘻嘻的,行商手段也是极为高超的。在妙书门对她下手以前,林家确实是与妙书门的铺面,做过买卖。 “阁下说的,是妙书门接了我的人头买卖之前的事儿了。”谪言笑语晏晏,在场熟悉,见过她这番表情的,都心中一凛,莫名有些同情起了钱富贵。 这女人笑容越深,想得越深,她真正的笑,轻轻浅浅,温婉似天际柔软的白云,让人从心到身,都充满畅快。而非眼前这样,面上虽笑,眼中却冷。 钱富贵闻言,面上的笑一僵,不过他恢复得极快,没一会儿,便又对谪言说道:“此番前来,钱某是诚信相与林家主做个买卖的。” “山洞里的买卖?”谪言面上笑容加深,她伸出右掌朝着棺盖的方向轻轻一握,棺盖便像是受到巨大引力似的,“轰”一声,又盖在了棺椁上。 “哒!”谪言脚尖点地,跃上棺材坐下,才又看着钱富贵道:“我也是头一次在这种地方谈生意,还挺有趣的,钱先生请说。” 众人被她一连串的动作给弄得一愣一愣的,海棠微兰互相看了看,而后海棠伸出手,亲亲地抓住了林见贤的手腕。李漠看到了海棠细微的动作,眉头一凝,脚步便朝着谪言的方向移了几步。 钱富贵看了谪言的动作,脸色又是一僵,只面上的笑仍旧丝毫没淡。 “林家主,这棺椁中……” “这棺椁中的东西给你,神应炻给我,神应炻给你,这里头的东西归我。”未等他说完,谪言便打断他,而后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笑嘻嘻道:“看在是同行的份儿上,我给你二选一的机会。” “林家主的意思是……?”钱富贵脸上的笑看着已经有几分勉强的意思了。 “我今天跟我妹妹学了个新词儿,叫大尾巴狼。”谪言笑道:“钱先生,再装便不像了,还是那句话,要么滚蛋,要么二选一。” “铃铃……!”随着谪言话音的落地,铃铛声骤起,而后“啪!”的一声,那串着铃铛的红绳又携着凌厉地气势,直朝谪言的面门攻来! “二姐!”林见贤本来看人攻击林谪言有些着急,刚想走上前,便看到那个窟窿里不断有人进入,便甩了甩海棠拉住她的手。 海棠自然也看见了。 那些人里,有刚才攻击夜煞的柳溟,也有那四个会隐身的姑娘,还有无数黑衣覆面,行动灵敏的练家子,以及无数行动木僵,却像是能听懂对方指令的巫尸。 靠,不太妙啊! “站这儿别动啊!”海棠朝着林见贤嘱咐道,而后,她便和微兰毕摩月子安朝着那些人攻了上去! 双方打作一团,整个殿内,一时只闻得兵刃碰撞之声! 李漠和兕心靠在谪言的这头站定,脚步未动,慕容荿则站在钱富贵和元莹一旁,李漠见了, 谪言空手与元莹过了十多招,只见对方攻势凌厉少有 破绽,便隔空一个击掌,将她手中系着铃铛的红绳打偏,而后手掌垂直微弯,袖中的扇子便滑落在手了。 “唰”一声,元莹乍见那扇骨,眼睛瞪大,一丝犹豫也没有,脚步瞬间朝后跃去。 “璇玑黑玉!你究竟是什么人?”她双目凌厉瞪视谪言道。 谪言用没举着扇子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衣摆,而后抬眸对元莹和钱富贵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欲叩他人名讳,是要自报家门的,元门主。” 语罢,她遽然扇扇! “唰唰!”两声,殿内狂风骤起。从那洞中进入的人尽数被扇风吹落在殿内墙壁上,而后重重落地,起身之后,全都不敢冒然再动。 这一番打斗下来,地面又多了数具尸体。微兰海棠左顾右看了一眼,想看看自己人伤没伤着的,结果发现,神应炻和夜煞,还有那个叫钱富贵的,都不见了踪迹! 两人面上一惊,刚准备息事宁人,将这事儿悄悄告诉谪言的。却不料,慕容荿开口了。 “元门主,荣安王和令徒不见了呢。” 靠,个王八蛋! 海棠心中暗骂一声,而后说道:“姐,那钱富贵还是钱乌龟的,也不见了,你说大爷他们不会有事儿吧?” 谪言还没回答她,那边元莹的手一抬,数名黑衣人便朝着黑洞涌去! 这是打算去追吗?海棠见状,便也要冲过去! “唰!”一声扇响,殿内那尊白玉大鼎突然飞至那黑洞处,堪堪卡在了那个洞口!所有人,包括海棠,都突然止住了脚步。 “荣安王有她护着,不一定会有事儿。”谪言一根根收起扇骨,用收好的扇子指着林见贤,对海棠说道:“圆圆要是出了丁点儿纰漏,你就一定会出事儿。” 海棠想起了她先前的交待,摸了摸鼻子,折到林见贤身边,将她的胳膊拽得紧紧的,不敢再松开了。 第123章 壁画 “你,究竟是什么人?”大殿内,元莹盯着谪言手中的扇子再次发问。 “元门主,你又是什么人呢?”谪言笑着应道。 “妙书门名声不说有多大,可我元莹的姓名,江湖上还是少有人不知的。”元莹冷哼一声道:“反观是你,身无灵气,却能驱使言巫族的宝物,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正当来历,林氏养女,东国籍贯,没有鬼上身,也不是什么妖怪变的,从小在东国长大,来历清白清楚。可以作证的,看得见的一大堆。”回答元莹的是海棠,她眉眼一挑,语带不屑道:“你这女人好奇怪,用一样巫族的东西就能牵扯到来历,那照你这么说,我要是在这山洞拉泡屎,这山洞就我的了?” 元莹显然没接触过言语这么粗俗无理的姑娘,她眉眼一凝,怒意毕现。周遭的人却全都因为海棠粗俗的语言而愣了愣,对方的人全都呆若木鸡状,东国这边的人就全都抖着肩膀闷笑。 姑娘,真彪悍! “姐,你跟这女人说话这么软绵绵这么客气干啥?”海棠说完冲自家大姐道:“她问你什么人你就问她什么人,你这儿聊天的功夫,荣安王都能给找回来了。” 说完不等自家大姐反应,走上前一把拿过她手里的扇子,递给自家妹子:“圆圆,扇一个给这女人瞧瞧,咱家能使这玩意儿的人多的是。啥言巫宝贝那么邪乎,咱家真要跟言巫有关,我至于这么冰天雪地来这洞里瞧热闹么?又不是吃饱撑的!” 小姑娘已经习惯了自家二姐的粗俗言语,无奈地拿起蝙蝠扇,觑眼看了眼自家大姐,见对方也是一脸无奈冲海棠的背影看看,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便打开扇子,朝着对方的人使劲儿一扇! “砰… …!”数声巨响响起,妙书门的几个黑衣人再次被扇上了墙壁而后落地。扇的人数比谪言少,许是内力不够的缘故,只是,她能够驱使璇玑黑玉这一点,毋庸置疑。 元莹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李漠和慕容荿眉眼也俱有疑惑。 “瞧见没?”海棠拿过扇子塞回自己大姐手里,冲元莹道:“你这下是不是又要质疑我妹子的来历啊?然后我师傅师爹我全家的来历你是不是也要质疑啊?” “这璇玑黑玉只有言巫能够驱使,普通巫族绝无可能驱使。”元莹愣了下,不可置信道:“这山洞里的阵法叫璇玑阵,除却言巫血统引导,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进入。” 言罢又指着青铜门道:“此门乃是璇玑青铜打造,除却言巫血统,也不可能有人轻易就推开了。”说完手的方向又转向了棺椁:“还有,这棺椁也是璇玑木所制,璇玑阵,璇玑黑玉,璇玑青铜门,璇玑木,还有……”还有什么?元莹停顿了一下,只是她的这一停,让在场不少人眼眸微闪。 “总之这璇玑宝物乃是言巫族不外传的宝物,这里的一切,除了机关和言巫血统,是不可能轻易打开的!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听元莹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众人也有些讶异,只是,谪言和林见贤周身,没有丝毫的灵力巫气。在巫族的感知范围内,这两人根本就不是巫者,更何况,三叉小道上,众人也是见到是林见贤按下的石块,所以,对于她的此番说词,众人只是不解,却都没有深想,只李漠一脸疑惑地看了看谪言和林见贤。 “元门主,只有一个解释,你被这样告诉你的那个人给骗了。”海棠重重点头,一脸同情看着元莹,煞有介事 道。 殿内空气再度安静了下来,“噗嗤”一声,众人朝声响处看去,只见谪言眉眼弯弯,笑得一脸优雅明媚,她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瞪了眼自家妹子,而后看了看手中的蝙蝠扇,对元莹道:“能驱使这个,也是因缘巧合罢了,我相信,这世上,多的是人能驱使它。与来历并无关联。” 元莹凝了眉头,眼中的阴狠分毫未减,她加重语气,念道谪言说的这四个字:“因缘巧合?” 语气里尽是不信。 “是啊,因缘巧合,凡事无绝对,万事由天定。”谪言笑道。 这句话不知哪里激怒了元莹的神经,“嗖!”一声,金铃破风直冲谪言面门而来!“铃铃”一声,被谪言手中的蝙蝠扇给缠住。 “天定?”元莹缠着红绳的手发力,脚下扭动着,与谪言对峙,口中 将这两个字咬得极重,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到她话语里的不甘心。 谪言扯了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这么些年了,这性子,似一点儿都没变呐? “言巫族的人死绝了,可巫族还没有,凭什么这璇玑黑玉落到你一个普通人手里啊?”元莹道。 谪言道:“元门主这是眼热了?” 言巫族的宝物,轻易便能惹得人觊觎。 她说完这句,用力一扯,“啪嗒!”一声,红绳金铃受力滑落,元莹受惯性冲击朝后退了一步。还未站稳,便听谪言说道:“元门主,你也只能是眼热了。” 她刚说完这句,地面开始摇晃了起来,而后摇晃愈发剧烈,整个大殿都开始摇晃,殿顶的石块纷纷往下掉落。 里头的人仓惶躲避石块间,极少部分人注意到大殿地面开始出现裂缝,摆放两具棺椁的位置开始不停下坠。 “哒!”“哒!”“哒!”几 声轻微的响动被石块掉落地面的嘈杂声掩盖。 海棠听见了声音,只是忙于拖着林见贤躲避石块,而没有转头去看。 须臾,晃动停止,头顶的石块也停止了掉落。众人转身发现,那两具棺椁的位置,成了两个巨大的,望不到底的空洞。 同时,殿内还少了三个人。这三个人,分别是,谪言,李漠,还有元莹。 “二姐……”林见贤脸上的淡定像泡泡一样,碎在了一地石块残像的大殿里,她抖着嗓子喊道海棠,看着那两个空洞位置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没事儿啊,不着急。”海棠搂着她的脖子安慰,只看着那两个黑洞的位置,心里也有点没底。 …… “唰!”扶桑亮光照亮黑暗的瞬间,谪言看到了李漠略微尴尬的脸。 “言姐……好巧……”他呐呐打着招呼,谪言见状叹了口气,心道,怪不得刚才听见自己身后响动了一下,原来是他跟了过来。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危险? “跟好了,不要受伤。”呼了口气,谪言冲他轻笑叮嘱道。 “放心好了,言姐。”李漠见了她的笑容,微微一愣,而后颇为畅快道。 谪言在棺椁下坠时便跃上了棺身,李漠跟她跃上了同一具棺材,而元莹则跃上了另一具棺材。 两具棺材似乎落到了不同的空间里。 两人借着扶桑花的光亮,环顾了一下 身处之地。眼前,是一处中等的墓室,棺材落的位置恰是原先便准备好停放棺材的地方。他们脚底的泥土颇为松软潮湿,这也是为什么先前棺材落地时,不曾发出很大响动的缘故。 谪言再次打开棺材,将头骨旁边的血红琥珀取出,而后将棺盖严实地封好。 “言姐,这是什么?”李漠问道。 “由言巫 血灵供养的巫草精魄。”谪言道。 李漠一惊,接着问道:“这巫草精魄有两枚?” “是的,一枚由平瑶那族掌管,一枚,则安放无翅峰顶,历代言巫身侧。”谪言道:“这枚血灵供养的巫草精魄与我在雁国得到的那枚不一样,它受言巫血灵供养千年,能量巨大,是为今可救那闵罗巫尸的唯一法宝。” 李漠想起了适才她问神应炻的那句救国救人,便道:“言姐要用这个来救闵罗的将士?” 谪言点点头,将那血红的琥珀收在了袖笼之中。 李漠环顾了一下四周,又问道:“言姐,这棺椁中是何人呢?” 墓室内除了棺椁和几方石头打造的器具之外,剩下便是满墙的壁画,李漠一时也看不明白,自然不知这墓主人的身份,便问道谪言。 “若所料不错,应是言巫孝恩。” 谪言说完,便细细查看起了墙上的壁画。李漠得了答案,怔怔看着那具棺椁出神,心中的震撼已经跃出了墓室,直直破土,传达到了冰雪覆盖的天际。 孝恩呐!祸及六国数十年,一度推动宪法变革,使整个巫族万劫不复的言巫啊! 李漠愣了足足一刻,缓过神来看见谪言目不转睛的看着壁画,便站到了与她相反的方向,看了起来。 那壁画上的男人女人不过圆的是脸,方的是身,直的是手脚,简单到有些粗陋的印记,却将巫族一幅幅宏大的画卷展在了二人的眼前。 那壁画中,广袤的是天空大地,温暖的是火炬人心,良善的是万物生灵,亘古沟通着人类魂灵的是舞乐笑颜,两人眼入画卷,便忘了时光流逝。 两人缓慢移动,将整座室内的壁画悉数看完,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 这期间,未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第124章 知道 青铜门后的大殿内,众人在失了三人的踪迹后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无措。 柳溟朝着海棠等人的方向看去,背对着他们的慕容荿,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摆,她便一个抬手,领着众人抬开了白玉大鼎,而后率人走了出去。 海棠微兰毕摩月子安兕心互看一眼,谁都不曾上前阻止。现在的情况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有些诡异不明,从安全上考量,谁也不觉得出手合适。 五个大人心领神会一阵沉默,林见贤挣开了海棠的手,走到了两个黑洞面前,在布包里掏出几枚金豆子朝下扔了过去。 “哒……哒哒……哒……!” 过了一小会儿,地底下传来细微的动静,众人按着声音的大小判断出下方离大殿的距离并不算近。 “我下去看看。”微兰道。 “要去也是我去,你还伤着呢。”海棠断然拒绝道。 “得了你就,我轻功不错,还有血灵巫力护身,我去最合适。”微兰说道。 “我去。”海棠道。 “谪言姐可是让你看着圆圆的。”微兰道。 众人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起来,兕心便开口道:“两位姑娘不必争,适才奴婢听见棺木下坠之时有墙体开合之声响起,想来主子是随着那棺木落入什么地方去了,奴婢耳力不错,轻功也还过得去,奴婢下去看看吧。” 争执中的两人闻言,刚想开口,便听一道低沉疑惑的男声说道:“听见墙体开合之声,你如何听见的?” 慕容荿眯眼问道,绝艳的容颜上,除了疑惑,便是阴翳。 他心中一直觉得奇怪,半年前在渝林,各路人马出动了多少暗卫?可那女人就是病成了那样,他们也不曾从她那儿讨着半分的便宜,甚至,他父皇一死,她便无声无息 地离开,还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将巫草精魄从顾家盗走。 这半年来,他一直都没有想通她是如何做到的,但若是,她身边有个这样耳力通神的人在,莫说渝林的暗卫了,即便轻巧如猫雀,想来也难以从她身上探到任何消息吧? 兕心听慕容荿发问才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一时有些懊恼。 “我……” 她刚出声解释,便听海棠截过话头说道:“长了耳朵便能听见声响,彤王殿下这问题倒蹊跷了。” 姑娘!谁都没听见的声音,单就兕心听见了才蹊跷啊!众人心内默默一叹,被她这种睁眼说瞎话,事实面前拒不低头的流 氓做派给彻底打败,微兰心内翻了一个白眼,扯开话题道:“还是我下去吧。” 兕心又要开口,这次却是被月子安截了话头。 “兕心姑娘擅用水袖,不若借此下去,微兰垫后,有问题就大喊。” 众人完全同意这个方案,于是便搬来白玉鼎,“唰”的一声,兕心将水袖甩绕到鼎脚上,举着把火把,跳下了黑洞。 她的水袖直系腰间通手臂,彻底放开,足有三丈余长。水袖随着她的坠落,缓缓抽长,微兰紧随其后。 水袖晃晃荡荡,众人伸头朝洞下看去,只见火把的亮光渐渐变成火点。 “什么情况?”过了好一会儿,海棠大声喊道,回音极大,兕心微兰有回应,声音却模糊不清。 众人又等了一阵,只见水袖又是一阵晃荡,片刻后,微兰兕心陆续从黑洞里探出了头。 “下面两个大坟包,白玉造的。”微兰率先道。 “墙体厚实,里面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兕心跟着补充道:“墙周似有机关,棺材应是落入那里面了。” 坟包? 众人面面相觑,都想到刚才那 一阵晃荡说不准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导致棺材下坠,落入原先就准备好的墓室。 “我下去。”突然,趴在那里的小姑娘抬了头,对海棠说道。 “老实待着,有你什么事儿啊?”海棠拒绝道,语气有些愠怒。 小姑娘不吃她这一套,起身仰着小脸,语气也有些坚决道:“山洞莫名晃荡又停止,紧跟着就是棺材坠地无声,这显然是有人触动了机关所致,二姐,不是我自大,现在在场的,如果说可以找出第二个比我熟悉机关阵法,五行术数的人,能下去找大姐的,我什么都听你的,绝不会有二话。” 小姑娘前半句说出了众人心中所想,后半句让众人震惊却不意外。这姑娘一路上表现出对巫阵异术的熟悉,让他们有理由相信,她的话,绝不是自大。 “瞧把你厉害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给我老实待着!” 海棠想着凭自家大姐的本事,一时半会儿未必会有事,自然是不能让自家幺妹去冒这个险的。 只是,她显然忽略了自家妹子性子的执拗。 “潇潇!走!”小姑娘听了她的话抿唇不语,等她一个疏忽,突然lu起袖子大喊道。 海棠一惊,忙想上前阻止,却被黑凤凰展翅的冲力给击了一个趔趄,她人歪退了几步,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见贤驾着那骇人的**朝黑洞一冲而下,瞬间旋起一阵强风后,就那么消失在了眼前! “靠,个小王八蛋!”海棠怒极喝骂,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把自家师傅师爹全给骂了进去。 “兕心姐,袖子!”她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大喝。 “哦……哦!”兕心和众人一样,被小姑娘突然的动作给弄得愣了神,被海棠这么一吼,方才回神,急忙把手中的袖子甩给 了她。 海棠也是急了,顺着袖子下了洞才发现,周遭一片漆黑,除了扑面而来的风中有潮湿的泥土气味和巨鸟扇动翅膀的声音,别的她啥也看不清,听不到。 “朵朵,给!” 海棠抬头看去,头顶微兰也顺着水袖下来了。她接过她手中的火把,借着光看清了宽敞的洞底,两座圆形坟包像小山一样,紧紧依偎着。 自家那个不听话的妹子正站在她大姐先前站的那具棺木对应的坟包上。 “林圆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话了?!”海棠落地坟包便冲她说道,面色也一改往日的随意,变得严肃无比。 “圆圆呐,这里情况不明,你这样确实太冒失了。”微兰也说道。 她们所知道的小姑娘从来不是个我行我素的人,海棠呼了口气,想了下她今日表现出来的反常,便道:“你这么担心大姐,她到底怎么了?” 自家大姐走马行商多年,家人都已经习惯,可圆圆却这么担心,这太反常。 “她从渝林回来受的内伤没好透,大问题是没有,不过四姐和娘说,她不能用巫咒,如果她用了,会牵引之前受的内伤。”小姑娘呐呐道:“我就是想看着不让她用巫咒。” 海棠弄清了原委,上前搂了搂小姑娘,道:“那你跟二姐说啊,自作主张算怎么回事儿?” 小姑娘没作声,微兰拉 拉她的袖子,伸手指了指洞顶,意思是上面那么些人,怎么方便说? 海棠皱了眉头,说道:“师傅就不应该同意让她学巫术,你说一个普通人,非上赶着学巫术!” 小姑娘听了海棠的话,嘴巴翕动了下,却什么都没说。 她自幼跟着大姐长大,受她感染酷爱读书,天文地理,游记传记,什么都看。七岁那年,她 亲眼看见大姐在萧国的荒山,对一个穷凶极恶,奸yin掳掠,杀害了一个百人商队的山匪头子轻飘飘说了句:“你这样的人,就该割肉剔骨,受万剐之刑而亡!” 后来,她从兕心姐姐捂住她双眼的指缝中看见,那山匪站得好好的,却突然浑身的肉像被刨子刨了似,一块一块儿掉在了地上,血肉模糊的,那山匪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珠子都凸了出来,可愣是,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再后来,她吓坏了,反身扑倒了兕心姐姐怀里不敢再看,可那件事,她到现在也没有忘记过。 大姐的言语,是可以杀人的。 兕心姐姐知道,修竹、碧萝、毕之,大姐手下所有的管事姐姐都知道,四姐知道,匀匀知道,娘知道,爹知道,弯姨和珍珍知道,据她观察,皇宫里的皇帝伯伯也知道。 可二姐,三姐,她们不知道。她知道,她们也不适合知道。 大姐,是百巫之首的言巫,是所有巫族典籍上,那个如神一般的存在。是当今世上,无人能轻易容下的,存在。 “朵朵,圆圆,你们看。”微兰举着火把,看到两座坟包的中间,有一条玉石板铺就的小道,通往远方不知尽出的黑暗。 小姑娘先下来寻摸了一阵,并没有发现什么机关痕迹,看到这条小道,便仰了头。 “走,咱们下去。”海棠对她说道:“不许你自作主张,祖宗哎,你要在这儿伤着了,大姐得活剥了我。” 小姑娘笑开,保证道:“知道了,二姐你陪我找大姐,我听话。” 海棠叹口气,牵了小姑娘的手就跃下了坟地,落地小道。 “我上去跟月大哥还有毕将军说一下。”微兰对两人说道:“你们俩记得在路上做记号,我们会赶上的。” 第125章 神氏 “言姐。” “安弟。” 持续安静的墓室内,两道声音突然响起,都有些久未开口的沙哑。 李漠转身冲谪言笑了笑,示意她先开口。 谪言看完壁画才想起来两人在墓室里待得久了,两妹子还在外面等着,便道:“咱们出去吧。” 李漠道:“言姐你知道怎么出去?” 谪言点点头,走到棺材边伸手摸上棺底石墩下的凸起时顿了下,她回头看着李漠,说道:“安弟,这壁画可都看懂了?” 这壁画上,说得是闵罗皇族神氏先祖乃受上古神族点化从而得了天下,相较其他皇族,神氏与历代言巫关系亲厚,知悉许多巫族不外传的秘辛。只是百年前孝恩之祸惹了众怒,神氏为了避嫌在巫族被贬斥成奴时,也不敢出言反对。这壁画上除了这点,还说到,言巫与神氏拟有契约,言巫族以血灵供养的巫草精魄佐以神氏族人鲜血,便可开启灵力强大的巫阵,所有活人制成的巫尸,成尸时间在一年内的,尽可救活。 李漠当然是看懂了,只是他看了看墓室左侧篇幅最小的那面壁画,那上面跪趴下着,头戴冠冕的六位帝王,叩拜着一个着练裙纨服的巫女,对谪言道:“言姐,我看懂了。” 谪言点点头,屈身按下了那个凸起后站起身,视线投向李漠看着的那幅壁画中,巫女手中所执的一卷画卷,对李漠道:“那你想要吗?” 言巫所掌五大璇玑至宝,和四方堪舆图一样,都是传闻中个,上古神族遗留之物。璇玑青铜门,璇玑阵,璇玑黑玉和璇玑木除了为言巫所控之外,并没有特别之处。 只除了,璇玑谱。 相传,此谱上无所书,是一本无字谱。传闻中,此谱受言巫世代掌管,每一代言巫临死之前都会将自己所有的 巫力化成敕令书于此谱之上,留白之处若得他人填写,便可像言巫使用语言一样,所书之词,皆能成真。 只是,言巫族当年担心此谱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便将此谱封于璇玑阵中,并与神氏拟下契约,开启此谱需和巫草精魄一样,必须佐以神氏族人鲜血。 百年来,璇玑阵不见天日于此。可现在,孝恩的尸首和其所藏之物,尽数重见天日,这算不得什么好事。 李漠有理由相信,先前在上面,那个妙书门的元莹口中所顿之词,便是这璇玑谱。妙书门为慕容荿所掌,答案便很显然了,慕容荿或者说是雁国,目的便是这可使出言巫之力的璇玑谱。 想要吗?李漠若还是一年前那个无需操心天下民生的楚国三皇子,那答案是肯定的,他要。 只是,他看了看谪言,轻笑了下,眉眼在扶桑花明亮的光芒中绽出好看的弧度,他半开玩笑半真心道:“既是巫神封印之物,那必然是有封印的理由,我有理由相信,神所走的每一步,都有她的安排,更何况,活的言巫就在我身边,我要那死物有何用呢?” 有粗 重的石壁缓缓开启的声音响起,李漠的后半句重叠在了那粗嘎的声音中,谪言看着他清俊不失明丽的笑颜,笼在心头二十多年的阴霾像是在瞬间被风吹散了许多。 “走吧。”李漠看到那石块后头尽是黑暗,便率先走了过去。 谪言跟在他身后,又突然感觉像年幼时分被师傅时时护在身后那般,心安。 扶桑亮光随着谪言的脚步蔓延,石门后,是亮堂堂的狭道中,有些阴冷,四周除了厚实的墙壁,再无他物。连盏长明灯也没有。 两人走了一小会儿,前头无路了。 李漠环视四周也无任何机关外物,便有些 不解地看着谪言。 谪言盯着那墙体看了一会儿,便上前用昔日无翅峰下建木之上拍打的手法在那墙上拍拍打打了一阵,而后,那墙体应声缓缓而上。 墙后,是与孝恩墓室一样大小的墓室,那另一具璇玑棺木便落在了此处。李漠环顾了四周一眼,这座墓室中,格局物品与孝恩墓室中相差无几,只是四周墙体上并没有壁画。 棺身对应的位置上,有一处洞 穴。从墙体四周石块的损毁程度来看,这洞 穴刚挖没多久。 李漠心道,这妙书门的做派还真是暴力无礼,居然肆意损毁他人墓穴。 “啪!”一声,李漠受惊看去,只见谪言将这个墓室里的璇玑棺木给打了开来。他微微愕然一阵,而后上前道:“言姐,可有什么发现?” 谪言双目注视着棺内发呆,李漠上前一看,那棺内,除了两本褐皮书,并无人的尸身! 这棺木,是空的! “言姐……这……?” 谪言回神将那两本褐皮书拿出,而后将棺木盖上,对李漠道:“走吧。” 两人未舍近求远,从元莹打好的洞 穴中走了出来,绕了墓室一圈,只能看到先前他们落下来的地方离他们约有三四丈远的距离。 谪言四处看了下,便上了玉石板铺就的小道。 “走这边。” 未走两步,谪言便脚步一顿,险些让后面的李漠撞到她。 “怎么了?”李漠顺着突然停下的谪言的视线看去,只见她白色绣鞋的前方,有一个圆圈上,落了一朵花瓣。 “是我两个妹妹。”谪言说完,眉心一蹙,而后脚步便加快了起来。 玉石小道很长,它经过最宽敞暗黑的地下洞 穴,它也穿插过清澈见底的地下水域,它将两人的脚步延迟在窄窄的缝隙,而最终,让他们看到了 另外一座破了个大洞的,比先前那两座墓穴大的墓穴。 “铿!”一声,利刃碰撞的细微刺耳声传入耳中,谪言脚步不停,由那露出的大洞走入那座墓穴。 里面,是一场乱战。 妙书门的人和东国这边的人为了争一个方盒而互不相让,除了熟悉的面孔,谪言还见到了一个黑衣的英俊男人,凭一己之力便将海棠死死钳制住。 海棠在他手下过招,应对地很是吃力。 钱富贵对夜煞,毕摩则对上了元莹,月子安微兰和兕心吃力地对付着柳溟,神踪堂的四个姑娘还有那许许多多的巫尸和帮手。 怎么看,胜算都不大。东国来人虽少,却全是精英,可对方出动的也尽是高手,在这种情况下,胜负,不过片刻之后便能分出。 众人只顾着打斗,都没有注意到进入洞中的谪言和李漠,只除了坐山观虎斗,端坐一旁的慕容荿,林见贤,以及,浑身是血,躺在林见贤旁边的神应炻。 “大姐!”小姑娘看到自家大姐,开心地语气中有一丝清晰的哽咽。 战中众人用余光看了看谪言和李漠。 海棠一个侧身,以一招自杀式的直切入腹,将冷魂顺着腰际,插 入了身后钳制住她的那个男人的身体。 那个男人在海棠微微偏身躲过冷魂锋利的剑芒时,便也侧开了身,反应虽快却终是露了马脚。海棠将冷魂顺势上划,隔开了那个男人之后,连着侧翻身两下,跃到了谪言身边。 “没事儿?”她问道谪言。 谪言撕下了内衬的棉服,将之堵在了神应炻受到刀剑之伤较大的几个伤口上,而后侧眼看了看那个男人,淡定道:“你能遇上个对手也不容易,对方很强,两百招之内,你必败。” 海棠撇撇嘴,用袖子将脑门上的汗水一抹 ,冷静道:“败个屁,我赢给你看!”言罢,提剑快速朝那男人攻了过去。 “哒哒哒……”有人朝着谪言的后背攻击而来,谪言将站着的林见贤搂住往下一蹲,展开扇子回头的瞬间,脸上便喷上了温热的鲜血。 李漠在对方攻上来的瞬间便擒住了对方执剑的手反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唰—!”他拉动对方手臂,鲜血便喷上了他和他身后谪言的脸。 谪言眼见李漠加入到了打斗中,心内便有些着急。 她加快动作,迅速包扎好昏迷中的神应炻的伤口,便对林见贤道:“圆圆呐,让潇潇带着楚帝和荣安王先走。” 一旁的慕容荿听了这话,说道:“我也是林***的**带来的,能不能也先走呢?” “彤王殿下随意。”谪言说完这话便将小姑娘拉倒洞口,然后指着西南边的黑暗对她说道:“潇潇朝那儿飞,大姐很快就出去了,你乖。” 小姑娘一把拉住她,期期艾艾道:“大姐,你可不能用巫咒。” “乒铃乓啷”打斗声不绝,谪言抿了唇,将小姑娘拉入怀中抱了下,说道:“圆圆放心,大姐一定不会有事。” 就是不说她会不会用巫咒。 小姑娘一听就着急了,刚想拉过她的袖子,便听“嘭!”一声巨响,这墓**用来摆放棺木的空地突然裂出了一道缝隙,站在最中 央的李漠和妙书门的几个黑衣人掉落了之内。 那缝隙裂开又迅速合上,快得让人来不及捞人! 谪言回头看到此景,本就苍白的容颜上,血色尽失! “李漠!”她扑上前大喊一声,素来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露出了一抹叫“惊恐”的情绪。一旁的慕容荿将她这样的表情看在眼中,看着那露了裂缝之地的桃花眼中,泛着一丝冰冷的寒光。 第126章 演戏 突来的变故只是让众人稍感疑惑,待那阵错愕过后,墓室内仍旧打斗一团。谪言怔怔看了好一会儿李漠掉下去的地方,突然就甩出手中的蝙蝠扇,朝与海棠对打的男人扇去。 “唰!”扇声不大,那男子却像是受到极大阻力似的朝后连连退去,待至墙壁之时,方借脚上的力,停了下来。 他手中拿着的木盒,在瞬间化成了齑粉,露出了里面一本褐皮书。 谪言露了这一手,与毕摩纠缠着的元莹突然退后,将手中的红绳金铃缠上了那男子手中,露了光的褐皮书。兕心见状,也立马甩袖缠了上去,褐皮书被两股力量胶着着,荡在了空中。 两方人马见状俱是面色一变,方才停下打斗。 谪言抬眸,瞥了眼一旁的慕容荿,对元莹说道:“妙书门果然是冲着璇玑谱来的。” 元莹阴着脸不说话,倒是慕容荿故作惊奇道:“璇玑谱?如此宝物,本王也想见识见识。”言罢,还挑衅地看了眼谪言。 知晓慕容荿和妙书门关系的众人见他这副样子,都在心里骂道:装你大爷装!只是,他与妙书门的关系终究没有实锤佐证,他们,谁都没办法摆到明面上来说。 谪言不答他的话,朝兕心递了一个眼神,兕心会意,勒紧水袖的手一松,元莹那边,即刻受力倒退,谪言瞬间出手,将扇子朝那本褐皮书扇了过去! 这番动作太快!众人的心一紧,都觉着这与言巫有关的至宝就要被毁了! 说时迟那时快,也是那瞬间,一道黑影刹那闪至被元莹叩着的书前,在谪言扇风突至前,伸手捞过那本书。 只是,他捞书的那个瞬间,顿感手臂一阵刺痛。待接到书后他再一瞧,他捞书的那只手手臂上的衣物和褐皮书的一个角落 化成了齑粉,洒在了地上。 衣袖下的手臂,呈龟裂的青紫色,看上去异常骇人,像极了严重的冻伤! 这是?用功力将物体硬生生给冻成了齑粉?! “你练的是玄冰诀?”他抬头看着谪言,低沉的嗓音中有一丝不可置信。 元莹,钱富贵等妙书门的人闻言,面色皆一阵,而后连连后退,戒备地看向谪言。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月子安慕容荿在内不涉巫族的权贵,都知道玄冰诀三个字代表了多么惊世骇俗的威力。 玄冰诀,天水巫族乐正氏至高的血灵巫力,其术高深可随时随地御水为冰,凝气成霜。凡掌此功力者,有着世所罕见可随意控制冰雪的能力,千万年来,普遍掌握御水之血巫灵力的乐正氏,练成此功力的,唯有一人。 《巫族百闻录》记载,此人乃是言巫女嫁入乐正氏后所生,并未传承言巫之力的男觋。自他之后,乐正氏再没有人练成过玄冰诀。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不过区区一个普通人,她居然练成了? 这……有可能吗? 那男子一脸的不可置信,一旁的元莹也觉得谪言身上处处透着怪异,她看上去高深莫测,明明不是巫,却又像是与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到底是谁?”她第三次问道谪言。 慕容荿则是想起了泽林那座至今被冰封的山脉,还有谪言在渝林时那大病不堪一击的模样,明明之前在云巅,她是凭着一人之力,堂而皇之的让他人事不知,而后逃脱了的? 她那么强大,怎么会功力尽失,被冻伤呢? 是什么样的事儿,让她功力尽失呢?难道…… 慕容荿咻然抬眸,朝谪言的背影看去,桃花眼中,忽明忽暗。 “元门主如此挂心我的来历是觉得知道了能赢了我 手中的扇子,还是,能打败我呢?”谪言淡淡说道,脸上明明笑容明媚,却叫人心惊胆寒。 “你……!” “我知道妙书门的高手尽数汇聚于此,元门主你也别想着可以打败我顺利将东西带走。”谪言截断她的话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不可能。” 元莹眼神狠辣,可对谪言的话,却没有怀疑的意思。 “不知姑娘想如何?”开口的是那拿着褐皮书的男子。 “东西留下,你们人走。”谪言左手执扇敲打右掌掌心,说道:“或者谁都别走了。” 双方陷入一阵沉默,妙书门的人在知道谪言修习功法,全都估量着如何带着璇玑谱全身而退,而东国的人除了海棠和林见贤则全都仔细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谪言也不逼他们,在他们思考的时候,她站在李漠掉下去的地方,低头寻找着刚才李漠有可能触动的机关。 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眼角的余光扫过一旁的慕容荿和林见贤。 谪言一低头的功夫,被她拉到洞 穴门口尚未离开的林见贤突然一声惊呼。 她抬头转回去,神踪堂那个最年轻领头的姑娘,已经用匕首抵着林见贤的脖子,将她钳制在了手中。 “姐……”小姑娘泫然欲泣,惊慌地看着谪言和海棠。 “放了她!”海棠冲那个姑娘怒喝。 那姑娘面上虽然镇定如常,只是双眸中透出的却是极度惊惧的光。 “林姑娘,我们就先告辞了。”那男子举了举手中的褐皮书,率先从壁上的洞中离开。元莹等人紧跟其后。 “这里得留人。”谪言海棠和微兰跟着那垫后的钳制着林见贤的姑娘,一直走出去老远,才接过对方扔过来的林见贤。 “嘿嘿!我演得好吧?!”小姑娘一听身后的脚步声远 了,便在谪言怀中抬起头眨着泛着泪光的眼睛,冲海棠微兰笑得一脸调皮。 微兰一脸懵,海棠则抬手与她互击了下掌,赞许道:“逼真!” 谪言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彤王爷,我家主子出马,***定然无事,咱们还是回原处等着吧。”突然,她们的身后响起了兕心的声音。 小姑娘立马扑倒谪言怀中,哽咽道:“大姐,吓死我了!” 慕容荿跟上来,看见的就是抬起头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模样。 海棠伸手夹过小姑娘,安慰道:“这不是没事儿嘛,不怕啊。”边说边给微兰使了个眼色,两人带着小姑娘顺道拦着兕心回了头。 “我就说谪言姐眼皮子底下,你怎么会被人挟制!”回去的路上,微兰从海棠和小姑娘口中得知刚才的挟持事件完全是一出戏,便好奇道:“谪言姐为什么这么做啊?她什么时候给你们打的暗号啊?” “敲扇子的时候。”海棠道:“我大姐双手并用,用右手就是思考,左手敲扇就是提醒我们看眼色。” 小姑娘立刻补充道:“她低头的时候给我使眼色让我别动,我早发现旁边有人了。” 微兰闻言点点头,而后说道:“你们说了半天,谪言姐为什么这么做你们没说啊!” 三人看着兕心,兕心也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四人面面相觑一阵,心道,璇玑谱那样的宝贝就让给妙书门了? 不是吧…… “大姐做事素有成算,肯定不会将璇玑谱……拱手……让出……吧?”小姑娘一直对自家大姐很有信心,但是看着一脸低沉的海棠微兰,言语也不自觉地虚了下来。 …… 暗道上顿时只剩下了谪言和慕容荿。 “云巅是你封的吗?”慕容荿听着渐 行渐远的脚步声,开口问道谪言。 谪言笑着反问道:“因为我会玄冰诀吗?” 慕容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转身的瞬间忽而又道:“那李漠就是 云巅带面具那小子吧?” “是。”谪言这次倒是爽快答道。 慕容荿脚步一顿,转头看着谪言,正色道:“那小子喜欢你。” 他不擅风月,却见惯风月,太清楚昔日云巅,李漠看着谪言的眼神代表了什么!只是当时,这女人眼中明明无波无澜,没有任何回应和触动的,可是刚才…… 哼!这女人明明是个丑八怪,不知道那李漠哪儿瞎了眼了!慕容荿暗道一阵,突然一愣,脸色忽青忽白,而后气恼地将袖子一甩,径自离开了。 谪言无视他的喜怒,跟着回到了墓室。 墓室内有些安静,月子安毕摩四处找寻着触动地底的机关,夜煞端坐着给昏迷中的神应炻疗伤。 谪言见状,喊来了小姑娘。 “甜甜给的红瓷瓶的药还有吗?”她猜到小姑娘独自来找人肯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的。 果然,小姑娘点点头而后自布包里将药给掏了出来。 “这药护心脉有奇效。”谪言将药丸递给夜煞,而后对小姑娘道:“他伤得重,圆圆你先带他们出去找甜甜。” 小姑娘这次没再坚持,帮夜煞抬着神应炻便出了山洞。 “我们赶到这儿的时候,荣安王已经昏迷了,那大爷正跟刚跟我交手那王八蛋打着呢,她手上没兵器,身上被划拉出好几个口子,也伤着了。”海棠见两人走了对谪言道:“也不知道荣安王给她下了什么蛊,她那样的,怎么就这么心甘情愿替他卖命呢?” 明明跟自己一样,也是目下无尘,也自视身手了得不惧凡物,却为了一个亡国王爷几乎拼尽了性命。 第127章 墓室 海棠道:“她那个眼神,呵!我是怎么都想不通。” 夜煞杀人为生,眼神充满煞气,谁人见了都不会将她和一个保护者的形象联系在一起。她的眼神,是天生刺客的眼神。 基本上,在场众人的意见跟海棠是差不多的,但是微兰跟她斗嘴斗惯了,听了这话,就损她:“有啥好想不通的,德性差不多。” “嘿,有好听的话没有?”海棠翻了个白眼,而后走到谪言身边压低嗓门用下巴指了下慕容荿,问道:“姐,那璇玑谱就这么给他了?” 这样在洞内四处寻摸着可能被触动的机关,闻言道:“假的。” 假的?什么是假的?璇玑谱还是给慕容荿这件事儿? 海棠心中尚存疑惑,便跟在谪言屁股后面准备再问问。可她刚没走两步便被月子**住了胳膊。 “有事出去再问。”月子安道。 海棠快速甩开了他的手,皱眉道:“属下遵命。” 那边找着机关的微兰见着两人的动作,就怕两人闹别扭,便凑近了些;而毕摩见了,则愣了一会儿,又埋头找起了机关。 这座墓室相较之前那两座,格局要大很多,且其中布置也比那两座要豪华很多。墓内除了没有棺木,金银器,铜器宝盆,书籍绢帛,各类器物应有尽有。 室内墙壁上的长明灯和两座梓木架上的垂钓灯饰,各有八十一盏。 九九归一成帝王,如此规格的长明灯,应是帝王陵寝内才有的规格。 谪言一盏一盏的长明灯看去,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梓木架旁的两个白底青瓷花瓠圆身长颈,瓶口微微前倾,有点儿像人站着没打直腰板。 “谪言姐,这两个花瓠我转了,没问题,不是机关。”微兰注意到她的视线,便说道。 “没发现这个花瓠的瓶口不对劲儿么?” 谪言出声说道,众人都被她的话吸引,都走过来看着那两个白底青瓷,品质上乘的花瓠 。看了半天,海棠率先道:“这花瓠是不是下窑的时候烧坏了?” 谪言心中一点都不奇怪她的这番说词,也不奇怪他们发现不了异常。旁人看了这两个花瓠,兴许都和微兰海棠一样,很难发现那细微的前倾不说,就算发现了,也一定会以为是这两个花瓠是瑕疵品,虽材质成色上成,但烧制的时候烧坏了。 但其实不然,这两个花瓠是为巫族和寺庙里特质的花瓠。 巫族和佛 教徒都信奉神明,百年前的巫族,被百姓奉若神明,凡民间为巫族制造的器具,有些都藏着小小的玄机。 例如这个花瓠。 它瓶口前倾,恍若弯腰参拜之状,示意百姓对巫族和神明恭敬之礼,这种花瓠,百年前巫族寺庙用,现在么,只有寺庙在用,算是少见之物,众人不识并不奇怪。 “嗯,好像是烧坏了。”谪言眼色不变,见众人都不知所以然,便说道:“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 她一言带过,不欲多谈,心内却越发对这个墓室好奇了起来。 帝王灯,巫族用具,还有……那本假的璇玑谱。这墓室葬的,到底是谁呢? 她再度趴到先前李漠掉下去的地方,用手仔细摸着地下每一块巨大的方砖,在摸过一块方砖中间的位置时,她发现了异样。 “兕心!”她趴下来的瞬间喊道,兕心也急忙过来趴下,将耳朵贴上了那块巨砖的中间。 “有风声。”兕心抬头说道,谪言立刻用手将在中间重重按了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李漠掉下去的裂缝再度出现,谪言一松手,那裂缝又迅速合上了!这个裂缝,是单向机关,是需要按压才能进入。 这也就不难解释李漠会掉下的那样迅速了。肯定是在刚才的打斗中,有人不小心踩到了这个机关,而后又迅速移开脚步,裂缝开合才会那样迅速。 “兕心,花瓠。”谪言出声,兕心 立马会意甩出水袖将那两个花瓠绕了一个过来,放在巨砖对应着机关的位置。 裂缝应声而开。 “海棠你先回去,圆圆她一个人回去我还不是太放心的,你回去盯着。” “开什么玩笑啊!你让我把你丢这儿自个儿回去,不行,不干。”谪言刚说完,海棠便一口拒绝道:“你要下去救楚帝我不反对啊,我在这儿等你出来。” 心中却道,半个时辰之内你要是不出来,那我就下去。 “随你,不过话说回来了,璇玑谱旁落,你身为东国参将,不用追回来吗?”谪言在梓木架上去了一盏长明灯,看着太小放回去后又在墙壁上的灯架上取了一盏稍大一些的。 海棠闻言,眼睛睁大了,心道,我去,这人都走了,这咋追?合着你刚说的假的啥是假的?她冲谪言看去,脸上的表情和眼神非常丰富,谪言只一眼就知道她想得是什么,便又轻飘飘道:“我本来是这边完事儿了赶紧去追的,不过事有轻缓急重。” 她伸手指了指那个裂缝,海棠一听,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吆喝道:“微兰老毕,赶紧追啊,这儿交给我大姐没问题,楚帝肯定没事儿!” “谪言姐小心。”微兰转头看了看那个裂缝,叮嘱道。 “林家主保重。”毕摩也旋即跟上海棠的脚步。 “林家主,凡事小心。”月子安也上前,他眼神清明,却只对谪言说道这句。 谪言觉得,这跟着来的这些人中,只有眼前这个人将自己的动作都看明白了吧,于是便道:“有劳月都司挂心,海棠冲动,还望您能约束一二。” 这是不让海棠去追人的意思?月子安闻言,眼眸一闪,心道,果然,她从来都是成算在心,走一步看百步,怎么会容许到手的东西被人抢走了呢。 想到这里,他心彻底安定,便走到慕容荿面前说道:“彤王爷,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出 去吧。” 慕容荿不理他,而是对谪言说道:“你要下去找他?” “是。”谪言道。 慕容荿闻言,眼眸一眯,脸上所有的表情在这一刻敛去,他对谪言道:“丑八怪,你喜欢他?” 谪言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表情,脱离了纨绔的不羁,也没了眼眸中身为高位者的那股子不屑,更没了她所熟悉的他的喜怒无常。 这一刻的慕容荿,非常认真。 “是,我喜欢他。”谪言也敛了脸上那抹浅笑,认真回应道。 那一瞬间,慕容荿眸中一黯,而后便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墓室,月子安则看了看那漆黑不见底的裂缝,眼眸中,也尽是苦涩。 …… “安弟!” 那裂缝中,有长长的台阶蜿蜒向下,谪言举着火把顺着台阶走了一刻之后,便看到了一条长长的甬 道。 她边走边喊,在看到甬 道内妙书门的黑衣人的死尸后,心中一急,脚步不自觉加快了。 “安弟!” 就在她快要走出甬 道时,她听到了李漠的声音。 “言姐,我在这里。” 甬 道的尽头,是一座封闭的墓室。墓室的前方,李漠就那么瘫坐在地上,他的脸上,一片惨白。 “安弟。”谪言见状立刻跑上前,正想扶起他,却见他绛紫色的衣袍呈诡异的濡湿状态。她摸过他衣袍的手,摊在火把地下,上面,是触目惊心的殷红。 “你哪儿伤着了?”谪言问。 李漠摇摇头道:“没伤重,就是伤口血流得多,看着吓人。” 谪言这才借着火光仔细看了下他脚底下的痕迹,血印围绕着那座墓室,从左到右,凌乱不堪,像是他杀了那些人之后伤着了还在寻摸着找出口所致。 这儿没有灯,也异常阴冷。谪言心中微疼,摸了摸李漠冰冷的双手便解下自己的黑色罩衫就披在了李漠的身上,她给他披衣服时不小心触摸到李漠的背脊,发现他失了那么多血,在 这么冷的地方,身上的温度还算正常,便稍稍心安。 “走吧。”谪言架起他说道。 李漠一顿,说道:“言姐,你不进去看看吗?” 他指的是他身后那座墓穴。 谪言想都没想道:“你伤着了,我们先出去比较重要,况且人死百了,没什么好看的。” 李漠闻言一愣,横亘在心头半年的被谪言从渝林赶离她身边的那抹忧伤,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盖过了周身伤痛的,名为喜悦的感情。 他点点头,乖顺地跟着谪言的脚步。 谪言架着李漠只顾着赶路,自然是没看到,他离开墓室进入甬 道前,微微侧首看着身后的墓室时,眼中一闪而逝的那抹坚定。 “兕心,搭把手。”上了台阶之后,谪言扬声喊道。 一直待在墓室内候着的兕心急忙跑下来帮着将人架了上去。 “主子?”到了上头,兕心一件谪言就穿了里面的撕坏了的白练裙,看着李漠身上的罩衫,讶然之后,就要解自己的衣服。 “不用了,我不冷,咱们先出去吧。” 谪言阻了她,李漠摸了摸身上的罩衫,有些不好意思。 “言姐,这衣服……?” 他本意是怕她冷想脱下来给她,谪言却会意成他觉得那是女式衣服不愿意披,便道:“这罩衫是我家的针凿坊特意给我制作的,我行商免不了偶尔露宿在外,此衫款式未分男女,防雨挡风,彻底铺开可做薄被,你穿着也不嫌小吧?” 李漠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罩衫,除了袖子稍短,还真是没有不合适的地方,言姐要穿得话,未免太大了。他抬头看了看谪言脱了罩衫便显得瘦伶伶的身材,便道:“不小是不小……” “难看也就一会儿,你忍忍,回去再脱。”谪言还是以为他嫌难看,便截了他的话头,面上是少有的认真。 李漠见状一愣,而后在谪言再度架起他的瞬间,便弯了嘴角。 第128章 未归 谪言兕心架着李漠快走出山洞的时候,谪言再次撕开那为了堵神应炻伤口而早被撕得破破烂烂的白练裙,将撕下的白布条蒙着李漠的眼睛,那头兕心则甩出了水袖,遮了自己的眼睛,侧耳听着山洞外的风声,架着李漠,领着谪言,走了出去。 走了一会儿,白绫覆着的眼睛适应了日光和雪光,三人便扯下了覆眼之物。入目,一片苍白萧瑟。 “谪言姐!”三人走了几步,便听到了微兰的声音。 微兰在前面雪崩堵着的路前两三个纵跃,人便到了三人面前。她看了看李漠,一脸讶异却表情松快:“楚帝平安就好。” 李漠点点头,她便领着三人朝前走。 “我跟海棠毕将军一出来,四周都没路,我们三又不会飞,就这么愣在那边,隔没多久月大哥和彤王爷就出来了,一想,他们是飞进来的啊。”微兰边走边说,积雪深厚,被踩出了吱嘎吱嘎的响声,谪言听那声音,眉宇微凝,其间有淡淡的厌恶之色。 “这儿四周都没路,谪言姐你说那妙书门的人是怎么进来出去的呀?”微兰好奇道。 “我曾见过妙书门的人施展出了化羽术?”谪言道:“此术乃闵罗前国巫李氏一族的秘术,可化羽成鸟遨游天际,也可掌控世间大部分的飞禽,他们,才是真的可以飞进来,也能飞出去。” “怪不得!闵罗遭了这样大的灾祸,这前国巫一族居然至今都没有一点儿消息,想当年,贬巫成奴,各国国巫虽获奴籍,却可留原封地殿宇生存可是闵罗神氏提出的,这李氏一族,居然跟妙书门此等江湖低等门派扯上了关系,当真可恶!”微兰道。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封堵的路前。 月子安见李漠浑身血淋淋的 ,立时上前道:“楚帝,你这……” “无事,皮外伤而已。”李漠冲他解释完便发现有一道凌厉中带着怒气的目光正盯着自己,抬眸看去,慕容荿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他身上的衣袍,见李漠看了过来,便回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笑容未达眼底,还透着微微的恨意,有些复杂,也太过诡异。等他再细看的时,对方已经收回投射在他身上的视线,转向了一旁的谪言。 也就那么一瞬,李漠捕捉到了他看向言姐的眼神。忽然就懂了,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自己。 那眼神,虽然冰冷,却藏不住那丝缱绻。 李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的谪言,突然就伸手握住了谪言架着他的那只手。 谪言对此一无所查,她的目光放在了趴在毕摩背上,睡得异常深沉的海棠。 “还说追人呢,还没出山洞就倒下了,给我吓得够呛,等再一看,原来是睡过去了。”微兰察觉谪言的视线,便笑着解释道:“我们自奉命来此救人,又在山洞徘徊两日,我跟毕将军一路上还有所休整,海棠整整撑了五天五夜没睡。” 谪言点点头,而后扬起头朝着天际大喊了声“烟烟—!” “噗通!”一声,松顶积雪应声而落,众人吓了一跳,海棠迷蒙着眼睛,**道:“大姐小点儿声,会雪崩……” 没说完,人又睡过去了。 好一会儿,天际仍旧一片安静,未有任何东西被召来。 “月都司,我的鸟送完那些人,你是否把它安排在了这外面?”谪言问道月子安。 月子安点点头,而后道:“许是积雪太厚,它不曾听见罢。”这里的积雪封堵的路段要是走的话,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月子安想着,那只青鸟再灵性,也未必 能到这儿的声音。 谪言闻言心里却觉得怪异,烟烟耳力虽比不得兕心,却也十分灵敏,她的喊声应该是能传达到它耳中的,它听见了怎么会不来呢?难道说……它这半年跟夜煞培养出了感情和默契,看见潇潇带着夜煞出来,跟着走了? 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合理,接着她环顾了一眼周遭的人,便闭了双目,再度睁开时,堵路的积雪仿佛有生命一般,自行朝着两边快速涌去。 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看着眼前对他们而言,有些惊世骇俗的一幕。 也是在这个时候,微兰和毕摩都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强大到可将这覆盖天地的积雪都给吞噬殆尽的巫气急速在四周蔓延开来,那巫气阴寒冷冽,却透着光明无畏之力,渐渐地,他们身上的巫力似也融合在了这阵强大的巫气之中。 那巫气将他们一身的疲惫,在瞬间一扫而尽。 谪言架着李漠走在路的最前端,众人面面相觑,微兰想问问毕摩有无感知道那份灵力,却见他紧跟着谪言的步伐,已经走出去了老远。 这……哪儿来这么强大的巫气啊?这雪……这也太诡异了吧! 谪言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跟着众人的步伐缓缓地离开了这里。小半个时辰后,众人便看到了瞪大了眼睛张大嘴巴的百名黑甲卫和岭南军,还有,轩辕睿讶异中未掩焦急的脸。 谪言等人的身后,积雪开了又合,和之前一样,瞧不出这儿有路径的痕迹。 “马车准备好了,今晚还有大雪,咱们赶紧上路吧。”轩辕睿愣了一会儿,率先收回神智,对众人说道。 等众人到了那临时架好的马车前,一时都有些呆愣。 雪地之中,只有一辆简陋的马车。 轩辕睿冲李漠和慕容荿拱手道 :“咱们都是骑马来的,这个马车……匆忙所制,还望两位海涵。” “祈安王多礼了。”李漠原打算骑马回去,只他身上伤着,便放弃了。 让谪言和众人都觉得讶异的是,慕容荿这个从里到外,从头发丝到靴底的花纹都透着精致讲究的人,居然也没有多说什么,便上了马车。 “骑马吧。”谪言冲兕心说完,便伸手接过了毕摩背上的海棠背在了自己背上。就是这么大动作换人背,也没能闹醒她,谪言一阵心疼,心道这得累成什么样才能睡得这么死啊。 “言姐,一起上来吧。” 那头,李漠明丽却苍白的笑露出了马车帘,谪言侧首看了看背后的海棠,没有犹豫便上了马车。 在上马车的那个瞬间,她单手扶着马车时,谁也不曾注意到,那指间冒出的青烟在瞬间飘散到了不远处堆着积雪的松顶,几只绿鸹循烟飞来,又很快散开。 马车晃荡了两天一夜,这期间,海棠醒来之后便和谪言一起出去骑马。赶到屠安时,时间已经是腊月二十了,离小年只有四天了。 屠安城外,黑压压一群人候着,众人围上李漠等人时,谪言便看到了一旁的林家马车和侯在马车外一脸张望着的修竹。 “***在马车里吗?”谪言下了马,修竹走过来的一句话让她瞬间停住了脚步。 “圆圆……没回来?”她声音轻飘飘的,修竹却瞬间捕捉到里其间的凝重。 “噗通!”一声,修竹瞬间就跪下了。 “奴婢该死!”修竹的这声惊呼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众人抬眼朝这边看来,谪言仍旧僵站着,温婉的面容上,是一贯的苍白。 “大姐,圆圆没回来吗?”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龙昔昭精致的脸上也失了血色,一 片仓惶。 谪言慢慢走过去将车帘拉上,那握紧成拳的手将车帘捏得死紧,微微抖着,与平和镇定的面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不多时,马车内传来了小声呜咽的女声。 “圆圆……没回来啊?”海棠也抖着嗓子问道。 “我去找!”谪言说完,便像马匹走去。 “姐,你等等!”海棠拉住她道:“这冰天雪地的,我们商量一下,一起出去找。” “我先去。”谪言欲挣开海棠的手说道。 “姐……圆圆那个鬼灵精,不一定会有事,你别……” “啪!” 海棠抖抖索索毫无说服力的嗓音被一阵清脆被打断在了一阵清脆的巴掌声下。 四周都静了下来,微兰战战兢兢走过来,看着被海棠啊被打偏的半张脸上的指印,吞了口口水道:“谪言姐,你别着急,我们现在就去找。” 李漠也走过来道:“言姐,是为了下去找我……” “跟你没关系。”谪言听了李漠这话才开始说话,她挣开海棠的手,反手就朝自己的脸颊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比她抽海棠巴掌的那一声只大不小。 “姐!”海棠偏过脸来惊呼道。 李漠也睁大了眼,惊慌错愕之后,便是不舍。 “这一巴掌是我们作为姐姐的失职。兕心修竹,看好三姑娘四姑娘,你二人便是死,眼珠子也不能错开她们分毫!”谪言红着眼睛对海棠说完,又吩咐兕心修竹道,而后便头也不回地向马匹走去。 马蹄扬起乌黑的泥雪,朝着城外疾行而去。 海棠愣住了,也只是一瞬,她翻身上马,对齐昊月子安道:“铎鲤内情,微兰和毕将军所知甚详,待属下找回妹妹,再细说其他。驾—!” 两骑绝尘而去,将一堆疑惑和震惊留给了原地的人。 第129章 初衷 “挑几个人把圆圆找回来吧。”一道清冽的女声适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的湘水王妃墨问心端着一贯冷凝的面容,对湘水郡王大狐随汝说道,她看着眼前愣在原地的众人,冷漠的眼中闪过一抹讥诮,而后人便转身朝城门内走去。 “修竹兕心,将两位姑娘先带回去。”忽而,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冷冽如寒冬之雪。 参加联盟军的所有高位者,像是竭力维持着淡定的面孔,看向湘水郡王的眼神,也有些不满。铎鲤城归来的众人互看一眼,便知事出有因。 李漠回到住处,医工拎着箱子刚走,覃二便端着热水来了。李漠坐着不动,覃二眼神有些飘忽,李漠见了,仍旧不语。 过了半响,覃二实在绷不住了。 “主子,事情是这样的……” 慕容荿和顾峥的院落内,门里门外层层把守,气氛有些紧张。 “这么说,大将军您都做好了安排?”慕容荿脸上漾着客气的笑,问道顾峥。 顾峥拱手,呈上一道信函道:“回殿下,臣前日收到陛下密函,只是您尚未归来,臣便自作主张,调派了顾家军三十人。” 慕容荿将密函大致浏览了一下,唇角的弧度加深,说道:“三十人?那怎么够?来人!” 袁大应声而至,只听慕容荿道:“速速调派控羽卫精兵百人,无论谁出手都好,取神应炻性命的,帮,救他的,杀!” 袁大领命而去,慕容荿将那封密函递还给顾峥,笑眯眯起身道:“我皇兄昔日还是皇子的时候,行事软绵温和,如今,倒与父皇肖似了几分。” 顾峥浅笑抱拳:“先帝圣明,陛下圣明。” 慕容荿笑着看了看顾峥,点点头,步伐优雅而从容地朝门口迈去,走到门口,他转身 对顾峥道:“大将军,闵罗这块肥肉争的人这么多,不知你有何高招可让我雁国得手呢?” “臣无高招,但是殿下不是已经做了两手准备。” 顾峥的笑容了然,慕容荿也不奇怪他知道些什么,他没说出璇玑谱的事儿是他心中对山洞里林谪言那番容易的退让有所疑惑,他想着还没找江尧等人核实那本谱子的真伪,暂时还不能说。 是以,慕容荿对顾峥说道:“大将军恐怕要失望了,本王准备并不充分,事情,兴许有变。” 东国的议事厅内,齐昊月子安轩辕睿微兰,湘水郡王夫妇等人悉数到场。 “不通知毕将军吗?”微兰道。 齐昊摇摇头:“他终究,还只能算个外人。” 外人?这半年来多次伴着他们出生入死,拼死退敌,你们却将他当做外人。微兰心里一闷,面上却没有任何表示。 “林***未归一事,是否有别的原因?”月子安对着齐昊大狐夫妇,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道出。 “探子在半道上看到林家圆圆的飞禽,正巧荣安王伤重落地休整,也不知是哪国的人先下了手,等我们的探子再去的时候,那边躺着数具尸体,只荣安王等人,已不见了踪迹。”齐昊说道。 众人心中一惊,微兰脱口道:“圆圆带他们回来的,这……” 如果说这是有预谋的暗杀,那么行动者不会管圆圆是谁,他们只会在乎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取得神应炻的性命! “坏就坏在这里,谪言她心思敏锐,定是方才就猜出来了,否则她也不可能那么激动。”大狐随汝道:“现在情况很糟,想要取荣安王性命的太多,这圆圆,怕是会被无辜殃及啊。” “陛下怎么说?”轩辕睿道。 “不相帮,也不杀。”齐昊 道。 众人对看一眼,稍霁的面色下,还带着淡淡的欣慰。 “轩辕业不算个多仁慈的人,但起码,不是个胡乱作恶的。”墨问心总结道。 微兰听了,面上淡淡笑开:“嫂子,世间善者为不作恶者,夸一下我舅舅那么难么?” 墨问心唇角微弯,说道:“嗯,陛下宽和。” 湘水王妃天生冷情,除了对着自家夫婿偶露笑颜,世人难闻其声,亦难见其笑颜,是以此刻众人见了她这个模样,也压根不会在意她言语上的不恭敬。 “也不知道圆圆要不要紧?”微兰一脸担忧,旋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道:“那叫夜煞的姑娘功夫了得,希望她能在谪言姐和海棠找到他们的时候,能尽量护着圆圆。” 她在山洞中只顾着荣安王一人的做派,微兰是有所领教的。 众人闻言,一阵默然。 天擦黑以后,屠安城内,一拨一拨的黑衣人遁迹出城,四散而开。 …… 屠安郊外,往南走的郊道上,谪言和海棠放马休息,不远处的雪地里,嘎吱声不绝。 “就这么烂的功夫,居然还盯着我们。”海棠嘴里叼着根枯枝,看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地,摸着干瘪的肚子对一旁忙着凝指凌空画符的谪言说道:“姐,我饿了。” 青烟凝了又散,绿鸹来来回回飞绕二人身边。 谪言伸手将肩上的一只绿鸹腿上的信笺拆下来看,道:“左边二十米外,有人负重行走,身上估计有干粮。” “得咧!”海棠得了信息,立马朝着谪言说的方向掠行而去。 一刻之后,满载而归。 “四个大馕,一瓶烧刀子!”海棠拎着手上的包袱笑嘻嘻地道:“还有三两肉干,赚大发了!” 她说完不见谪言回应,便又道:“姐你也真的不 用太担心,圆圆虽涉世未深,却是跟着你长大的,心眼儿多,人也聪明,一时半会出不了大事。” “我担心的,是她会多管闲事。”谪言道:“她是聪明,但还不够镇定,没有足够的能力,多管闲事往往是最致命的。” 毕竟,要取神应炻命的人太多!圆圆心地善良又爱打抱不平,确实有可能因为多管闲事而让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啊。 不应该让她带神应炻出山洞的! 谪言蹙眉拨着火堆。 “妈的!这些玩政治的,心眼儿都脏!” 海棠低头沉思了下,骂了一句,仰头就灌了一口烈酒。 烈酒灼心,她身体暖了之后,脑袋思绪渐渐清晰。 “大姐,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仍旧不改初衷吗?”海棠问道。 谪言拎起火堆烧开的水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你可会放弃自己从军的理想?” 不会。 海棠心道。 “换位思考我能理解你的决定。”海棠道:“可如今让我接受却有些……嗯,怎么说……?” “是因为这两年里,诸国祸事,皆由巫起吗?”谪言轻声说道。 海棠点点头,说道:“远的不谈,就拿闵罗来说吧。如果不是神应炎神应炻的姑姑相中了巫族面首,闵罗也不至于亡国。” 闵罗举**队变成巫尸,各方探查到的原因便是闵罗神辰月长公主相中了一个巫族面首,对其是爱不释手,言听计从,更是为之想尽一切方法说服自己的侄儿,将人安排到了军中。也正是此举,导致了闵罗的亡国。 那面首到了军中,没过两年便把控了军中各方势力,而后便是闵罗内乱,那面首操控了大部分的闵罗军队。 神应炎再想控制时,已经回天乏术。 这也是后来为什么闵罗举**队巫尸化,各* *情却没收到任何消息的缘故。 “若说是各国将巫族压制的太狠导致了这些问题,那这巫族的能力也确实是个问题。”海棠道:“他们确实活得挺困难的,可是他们的这些能力,对于谁来说,都是一种威胁吧?姐你也不能保证每个巫都是好人呐?” “我既然决定了,就一定会竭力让六国改变巫为奴的典例。”谪言转头看着海棠,眼底仿佛被积雪冻僵,笑意难显,她道:“巫,作为人应该活着。” 作为人?那作为巫呢?海棠捕捉到她话里的玄机,但看了看她的脸色,终究没有问出口。 朔风冷冽,呼呼作响,没一会儿,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吹到了二人的面上,凝成了坚硬的沉重。 …… 屠安百里外的一个小村庄里。 夜煞林见贤带着重伤的神应炻,落脚在了一户农户家。 “我包里的药虽然都是很好的药,可是管内不管外,他这么多外伤,引发其它病症的可能性极大,要找大夫啊。”林见贤看夜煞打来热水擦拭着神应炻的身体,捂着眼睛,却露了指缝。她看到神应炻光裸的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便对夜煞说道。 “得了机会,我会带他去看大夫的。”夜煞换洗手中帕子,看着那殷红的鲜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手臂上的牡丹。 “烟烟跟着我来了,你可以回去了。”夜煞对林见贤道。他们飞出了山洞,那黑凤凰一声鸣叫,烟烟便跟上来化成烟雾绕上了自己的手臂。这半年来,她与烟烟相依相伴,彼此已经熟悉了,它分明是看到了黑凤凰坐着的自己才跟了过来,她看得很清楚。 “我也想啊,可是你也看见了,潇潇受伤了,它不歇个两三天是不会有劲儿的,背得动我都飞不动啊。” 第130章 安安 林见贤一贯淡漠的脸上有丝沮丧。 她听大姐的话带着这两人往屠安赶,路上不过歇了一下,便跳出来无数黑衣人,见着他们就砍!她吓得赶紧让潇潇带着他们飞,可到了这儿才发现,潇潇翅膀中了箭,还被划拉了好几刀。 夜煞闻言静默了下,而后说道:“你这么聪明,想来也该知道我们两人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 林见贤点点头,这冰天雪地的,寻常人根本不会出现在屠安范围内,能出现在那儿的,都是五大国参加联盟会议的联盟军。这个躺着的哥哥是闵罗皇室正统血脉,此时此刻,被人忌惮最是正常不过了。 可是,菜菜…… “跟着我们,比你独自上路要危险得多。”夜煞又道。 林见贤放下捂着眼睛的手,不可置信道:“这位得了我大姐烟烟的姐姐,你现在这是……要赶我走?这个时候?离屠安这么远的这里?” 夜煞依着自己的性子,本不欲管她,只是想到林谪言,终是耐住了性子。 “烟烟,你能驾驭吗?”夜煞想了想,现下这种情况,让她乘烟烟回去,应该是最好的打算吧。 林见贤咬了下嘴唇,有些泄气道:“除非有我大姐的敕令,否则它不会听别人的。” 夜煞叹了口气,正欲再说,便听到屋外有响动:“谁啊?”她扬声询问的同时,眼神咻忽一变,那与林见贤对话时的温吞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迅速蔓延的强大煞气。 “姑娘,我跟我家老婆子给您送点儿热水和吃的?”屋外传来了一道低沉苍老的男声。 “哒哒哒……”随着这句话的响起,屋顶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极其细微,却难逃常年习武之人的耳朵。 林见贤也听见了,她看了眼那已染红神应炻鲜血却还冒着袅袅烟气的 热水,看了眼周身凌厉,煞气杀气十足的夜煞。心道,潇潇日行千里,驮着人御行到了这百里之外,居然还这么快就给人追上了。这五国,还能有这两人的容身之处吗? “吱呀”一声,夜煞上前开了门。 一对满脸褶子的老夫妻进来后,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然后老丈端着碗筷递到夜煞面前,老太婆则端给了林见贤。林见贤面上竭力淡定,袖中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放下吧,我不饿。” 夜煞伸手接过碗筷的瞬间,老丈一只手有了往回缩的举动。 “噗—哧—!”一声声响,她快速接过碗筷的瞬间便抄起碗上的筷子,用全力扎进了对方的喉间。 鲜血喷薄而出!盯着林见贤的老太婆立马强攻上前,夜煞举着筷子顶着老丈的尸体,将两人踢出了门外。 “哗啦!”门扉破裂之声一响,屋顶脚步声落地屋外雪地之声,清晰可闻。 夜煞脚步不动,站在原地快速掐诀。 林见贤看到她的嘴巴不住开合,似在念着什么咒语。 她是巫?! 有了这层认知,林见贤快速走到神应炻的床边,将人连人带被扶起。果然,夜煞念完咒后,屋外有惊呼声响起! “这是幻境吧!这儿有巫!” “烟烟。”夜煞召唤出青鸟,带着两人忙踏上鸟背。林见贤在鸟背回头发现,小屋内外围着几十个黑衣人,那些人像是中邪一样,全在原地打转。 黑羽幻境术?她心头疑惑,看着夜煞的背影,小声问道:“姐姐,这是往屠安的方向?” “是。”夜煞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看来这个姐姐也深谙此道啊。沉黑的夜空,林见贤裹紧衣帽,在烟烟的背上打了个哈欠。 天上……也是比较安全的吧,这是她睡着之前,最后的想法。 …… 下半夜风雪渐大,海棠被冻醒之后,起身准备烤火。 彼时谪言正出借着火光看着她从第二个墓室棺材中取出来的两本褐皮书。 “姐,你怎么有两本这褐皮书啊?”海棠见了问道:“那妙书门拿的是假的对不对?” 谪言点点头。 海棠回了一个“就知道你坑我的”的眼神,好奇地指着她手中的两本褐皮书问道:“那哪一本是璇玑谱啊?” “这本。”谪言将手底下没翻过的书递给她。 海棠翻了下,发现上面一个字儿也没有,便凑近看着谪言在看的那一本:“姐,你这上面有字儿啊。诶—!姐你慢点儿翻,我这一个字儿都没看见呐!” 谪言快速扒拉着那本书,没搭理她。 她翻完之后,将手中的书也丢给她。 “有时间自己看。”谪言起身,伸手接过夜中飞来的一只绿鸹道:“璇玑谱你也先收好了。” “欸—?”海棠一脸疑惑,却还是听话的把那两本书揣怀里了:“哦。” “找到圆圆了。”谪言看着绿鸹带来的信笺上,凝眉对海棠说完便跑去一旁牵马。海棠接过她递来的信笺,只见上书:西北百里外,使者重明携三人北行而上。 烟烟正是四方大陆比较罕见的重明鸟,林家内外知晓它存在的,皆以重明使者称之。 “北行?姐,她们莫不是要回屠安?”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雪夜中,传来谪言笃定的声音。 两个时辰后,两人赶往了屠安的郊道,彼时天已微亮,谪言召来一只绿鸹,命它飞入了城内,不过半个时辰,碧萝兕心便赶到了。 “主子。” 谪言环视四周白茫茫的雪地一眼后看着两人,将鎏金蝙蝠扇在眼前微微划拉了一下。兕心见了这动作便对她们三人道:“东十步二十人 ,西九步十七人,南十三步十六人,北十一步十五人,东南十五,西北二十。” 兕心言罢,谪言对三人说道:“处理干净点儿。” 而后四人朝着四个方向一个纵越,须臾,空旷的雪地四周,便响起了兵刃的碰撞声,以及,一阵阵经过处理的沉闷的惨叫声。 又过一阵,海棠率先返回原地,紧跟着是碧萝和兕心。 “都是正规军人,居然也要干这见不得人的勾当。”海棠掂着冷魂,语气有些无奈。 “二姑娘,西北二十步,主子为什么不动了?”兕心竖着耳朵,满脸的疑惑。 三人一个纵跃,落地西北二十步。 那里,谪言无奈看着一脸惊讶的李漠和他身后的玄武军,手中的蝙蝠扇紧紧捏着,却没有丝毫的动作。不远处的雪地里,横七竖八倒了好些尸身,正是西边的十七人。 “真是哪儿都有你啊,我说,楚帝难道是亲自带着人来取荣安王的命的?”海棠对李漠说道。 “不是,我担心言姐,跟着过来看看。”李漠冲她笑笑,说道:“楚国昔日落于危难,闵罗不曾落井下石,而今,我自然也不会做这种事。” 坦诚的言语叫素来耿直的海棠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摸了摸鼻子,带着碧萝兕心走开了些。 “安弟如今看见了,我无事,你不必担心。”谪言将扇子收回袖中,看着不远处的尸体,说道。 “言姐你杀的这些人,是雁云萧三国的精兵,雁萧二国同气连枝,誓与云国争短长。”李漠道:“我不杀荣安王,但闵罗的地界,却也不会轻易拱手相让。” 雁萧又姻亲关系,云国与闵罗此前也有此关系,云国,想来对闵罗志在必得,却因军事,地理位置等方面的各方考量,才会在半年前派兵给神应炻。这半年里,神 应炻和云国之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此次五国,名为联盟,实为争夺闵罗而来! 闵罗位于雁楚东三国之间,李漠有这样的打算,根本不稀奇。 “人站得越高往往会越不得随心所欲,安弟你贵为一国之君,自然事事要为楚国打算。”半响,谪言开口,空灵的语气裹着冷冽的寒气,射 入李漠心底的时候,带着刺骨的凉意。 “我父皇原本属意我大哥继承皇位,给我取名安安,便是希望我安稳平安度日,只这四字,绝无可能落在一个帝王之身。”李漠将披在身上狐裘披风朝后拨了拨,几树枯枝牵扯着氅摆,露出了他里面穿的那件黑缎。 “言姐你得名安安,这名字,是否也包含了你师傅和我父皇同样的愿望呢?”李漠道。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我的ru名,但你想的没错,我师傅给我取这个名字,确实是希望我能平安安稳度过此生,我和安弟你一样,受到了同样的期望。”谪言看着那熟悉的黑缎衣角,又很快移开眼光。 “也同样,这辈子都注定无法满足祈愿之人。” 李漠一愣,说道:“言姐,修改六国条例,需六大国过半的首肯,还得三大圣儒之门全数首肯并拟定条例。这并不容易,我答应过你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你这一边,只是闵罗之事,你能不能……” “不能。”谪言断然拒绝道。 李漠又是一愣,只是,这次他没有再说话。倒是他身后的覃二见状,一脸不善地看着谪言。 李漠沉默半响,终是叹了口气,对覃二道:“我们回去吧。” 他转身的脚步蹒跚,身上的衣服也没换,谪言忍了又忍终是对着他的背影说道:“安弟,我等了十年,才等来这样的时机,我不想放弃。请你谅解。” 第131章 繁花 李漠脚步一顿,心里突然就有些委屈。他从覃二那里知道原因,连贯前因后果,猜到她想做什么的时候,便带着人在这等了一夜。 可是,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的建议。 呵!不过这谁也怪不得,谁让他喜欢她,她不喜欢他呢。 李漠转过来的面容上,和煦的笑容,绚烂一如既往。只是受了伤也挡不住晶亮的眸子此刻却有些暗沉:“前路险阻,言姐你小心。” 李漠先是笑着,而后转过身的表情,谪言不曾瞧见,只听他道:“真希望无论何时,都能与你有相同的立场。” 两人你来我往,虽有人被拒绝,有人拒绝人,但商量的语气始终是和风细雨,异常温和的。只暮雪纷纷,天际萧瑟,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给人除了寒冷的感觉,便只剩下荒凉。 李漠带人离开后不久,空中烟烟缓缓而来,羽翅迎风,在天际散开迤逦青影。 “烟烟—!” 谪言大呼一声,凌空青鸟嘶鸣一声,而后落地她身前。 “大姐!”小姑娘一看见她,立刻扑了上来。从带着夜煞惊魂的这一日夜一直镇定淡漠的面孔上,终是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惊惶。 小姑娘在她怀里腻歪够了,又扑到海棠怀里。海棠红装银甲,带着风雪中的冷冽寒意,小姑娘一个哆嗦,嘟囔道:“二姐,你身上真冷,还臭。” 海棠太阳穴突突地跳,但终是忍了下来,她将小姑娘搂紧,而后说道:“丫的!你吓死我了!” 谪言看着雪中相拥的妹妹们,那因担心幺妹出了意外而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落雪势小,零零落落的飞絮中,她转过身,看着青鸟背上那个异常沉静却充满煞气的女子,和她身边躺着的男子。 “欲杀人是你,欲救人也是你。”谪言看着人事 不知的神应炻苍白的面孔,对她说道:“夜姑娘,我们每次相见,总也绕不开要人命的事儿。” 语气轻缓温和,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一句话,我不要你给我治脸,也不需要你昔日在渝林答应为我做的任何事。”夜煞跳下鸟背,对谪言道:“我只希望你能够帮助他活下来。” “夜姑娘,我想不必我多说,你也该知道此刻帮他我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吧?”谪言道。 “我无旁人可求。”夜煞对她说道:“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能力最强的,若说天下还有人能够帮我,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你。” 毫不遮掩的信任,让谪言微微动容。她看着夜煞因为流血过多而粘腻在身的衣物,轻蹙眉头道:“他的命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当然。” 夜煞迎着她的目光,黑纱下狰狞的面孔,是坚定,是义无反顾。 “走吧,回屠安。”谪言抬头看了看天边在阴云外露出脸的微弱日光,面色从容,语气淡定。 东历三十一年腊月二十一,巳时初,风雪骤停。 …… “这里虽环境差了些,但你大可以放心住下。” 烟烟飞了一个时辰,将谪言夜煞和神应炻带到了去往铎鲤路上的一座山脉的山洞中。那洞里有棉被柴火,还有米粮肉干之类的,像是曾经的人居之所。 谪言将床铺铺好,帮着夜煞将神应炻抬上了床后又对她道:“你踏实睡,好好休息,联盟军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夜煞刚一点头,便听见洞外有吱嘎却轻浅的脚步声响起。 在她煞气蔓延开之前,谪言便道:“别紧张,是我妹妹们。” 两个小姑娘掀开山洞上覆着的那层与雪一样白的厚厚的幕布进来了。 夜煞认得林见贤,却不曾见过旁边那个披黄色 披风背着药箱的姑娘。 “我四姐,龙昔昭。”林见贤给夜煞引见。 夜煞不善与人相处,来时小姑娘们都得了海棠的叮嘱,龙昔昭也不在意,只朝她笑笑,点头道:“姐姐是我大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叫我甜甜行了。” “来看看。”谪言阻了她们的寒暄,对龙昔昭说道。 龙昔昭上前将药箱一放,便给神应炻号起了脉。没一会儿她便放下手,对谪言道:“没啥内伤,就是失血过多,疲劳过度。” 说完这些,她又侧首对夜煞道:“姐姐你待会儿烧水给他擦身,然后熬点粥,等他醒了给他喝就行了,补气血的药我给你准备两副,喝完粥吃药这么个顺序。”小姑娘说完,看着她的身体愣了愣,然后道:“那个……补气血的药我给你**副吧,你跟他一样,擦擦身体抹抹药,喝完粥记得吃药。” 也就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夜煞像是在突然间回到了十二岁那年,初遇神应炻的那个瞬间。那日春光刺过绿幕,光影似箭,衬着泄地的繁花,将洛安城融在了一年中,最美的那个时节。她奉命去宰了一个一直与妙书门敌对的江湖帮派的首领,任务归来,她胳膊背脊大腿受了剑伤,血肉模糊,看起来很是吓人。 只是,别人看起来吓人。她自己,却早已习惯了。她就着那样在别人看来,惨不忍睹,随时会流血过多而亡的模样,倚在洛安城内因为花疏枝秃,少有人前往观赏的那株藤萝树下,一片片朝上数着花瓣时,他,出现了。 背着阳光,顶着那样好看,又一脸惊诧的少年面孔。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也不去看大夫。”他脾气一直那样好,便是见了她那般模样,也没有要扭她见官的意思。 她便一时愣住,忘记离开。只愣愣地看着他来了又走,而后,又来了。 带着那么多的瓶瓶罐罐,和大大小小的药包。 “回去用热水擦擦伤口,然后在伤口上抹药。”他指着瓶瓶罐罐细细叮咛,然后又举着药包嘱咐道:“药要填饱肚子之后才能喝,你可记下了?” 她那时已是妙书门的最强利刃,除了练功杀人,不必为生计发愁,也不缺灵丹妙药医治自己。 许是当时鬼迷了心窍,又许是藤萝太美,让她忘却了去计较,她终是不发一言,收下了他的药,也收下了记忆中,别人馈赠在她生命中的第一份温暖和善意。 也就是那不经意的相逢,她从此多了个爱好。夜深人静,不需练功时,她就会避着众人,偷偷飞掠到皇宫,到后来的荣安王府。 一天天,一月月,那样偷窥着他,看着他从少年到成年,温和依旧,面目如初。 也正是因为身处妙书门和那份经年的偷窥,她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他所面临的变故,所以,在目睹了他所有的无奈之后,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为报赠药之恩,我会保你性命无忧。” 他如年少般温顺善良,只因这一句话,便接受了她。她成了他的护卫,为他披荆斩棘,从洛安到崖州。他知道了她妙书门第一杀手的身份,他知道了她的落华狠厉,天下鲜逢对手;他只是不知道,她那所谓的赠药之恩,不过是一句说词而已,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那年藤萝树下,那个温暖的瞬间,来自心间的那一份悸动。 夜煞愣了会儿,看着龙昔昭,应道:“好,我知道了,我去烧热水。” 转身的那个瞬间,她听到林谪言对林见贤道:“没人发现吧?” “没有,二姐和兕心姐 姐她们一直盯着的,不过潇潇受伤还背着我们飞,我挺心疼的。”林见贤道。 “我还心疼我的三粒大补丸,那个我要炼半年呐。它吃了药,很快就会好的。”龙昔昭道。 想来,她们要躲避联盟军的眼睛,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山洞旁边的小厨房里,夜煞边添柴火边想。 “姐姐,那个哥哥醒了,你去看看吧,我来烧热水。”林见贤和龙昔昭突然进来道。 夜煞站起来就往外走。 外边,神应炻倚在床上对林谪言说道:“璇玑谱应落到姑娘您手里了吧?” “无你相助,也不会这么顺利。”谪言道:“调虎离山,引所有人去那个墓室,我才有了可乘之机。” “也不尽然,若是寻常人能够打开璇玑木,那么他们一开始,就能取到真的璇玑谱了。”神应炻浅笑说道,他眼眸一转,便看到了一旁的夜煞,温和的眸中,婉转一抹别样神采:“能够再看见你,真好,夜姑娘。” 夜煞看着他,突然就顿住了脚步,再不敢上前。她僵站在原地,让神应炻有些不解,谪言看着她的模样,却感到很心疼。 这个孩子,也许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东西吧?所以,她能坚定执着地付出,却不习惯去接受。一旦自己在乎的人对自己示出了好感之类的情绪,她反而会无所适从。 “夜姑娘,这里是我早年做生意的时候歇脚的地儿,当时便设了禁制。”谪言见她这样,便扯开话题道:“你随我去看看吗?” 谪言带着夜煞往洞内走去,洞内虽冷,却很干燥,完全感受不到水汽湿意,夜煞还来不及讶异,入目的场景却叫她面纱下的脸上,嘴巴微微张大了。 眼前,是一处天堑,抬头是微弱的日光,冷冽的风雪,入目,却是繁花无数。 第132章 毛病 琳琅满目,万紫千红。 花,各种姿态,各种颜色,绽放如春的花卉,铺满了整个天堑之下的方寸之地。眼前的一切,像极了这幽闭深山神仙独有之物,但偏偏,那样真实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夜煞上前抚摸了一下其中一朵牡丹的花瓣枝叶,抬头冲谪言不解道:“这……牡丹是春天才开的吧?” “是。”谪言道:“闵罗巫族擅御禽种花,这个花 谷是我经商时发现的,想来是闵罗以前的巫族所遗留下来的。” “这里,是禁制?”夜煞看着眼前悖逆时光的美丽,不解道。 谪言道:“我利用这里万花四季不休的特点,设下了迷芳阵。” “迷芳阵?”夜煞听罢脱口道。 谪言点头,说道:“没错,若有人误入此洞附近,这些花便会散出异香。” “万花开,异香引,迷芳至。” 夜煞喃喃念道迷芳阵的特点,想起典籍中那些关于迷芳阵的记载,便道:“那我便可放心住下了。” 说话间,周身的煞气骤散,眼中露出了疲惫。 迷花阵异香可致人呆愣而后将人诱回原处,这处天堑位置也非常独特,可住人的洞 穴在凹处,天堑是唯一可散异香之处,香只会由此往外散,而洞中的人,是闻不到味道的。世人皆具五感,是以鲜少有人可逃脱迷芳阵的香引之惑;此阵虽普通,破解之法却少,一般情况下,只有雁国青尧殿中的蓍草和设下此阵的巫族才能轻易解开此阵。而寻常巫族遇到此阵,皆是绕道而行。 “嗯,放心住下,有事用它找我。”谪言伸出手掌,天堑上飞来一只小小的绿鸹,停在了她的食指上。 “去认认人。”谪言对那绿鸹说完,那绿鸹便飞到夜煞的肩上,歪着脑袋,用细小如绿豆的眼睛打量起了她。 “它闻 巫力而至,你释放出少少的巫力便可召它来此。”谪言对打量着绿鸹的夜煞说完,便转过身道:“我们该走了。你与荣安王……” 这一声荣安王让夜煞抬了头,眉目微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谪言转过头,唇角含笑道:“这里就你们两人……你们要好好相处啊。”那眼中轻浅的笑意和了然让夜煞感到脸部微灼。 安顿好两人,谪言依旧将烟烟留给了夜煞,而她们三人乘着潇潇返回屠安时,天渐渐暗了。 小姑娘心疼坏了,一路上都在叨咕着潇潇的伤势,只等潇潇落地才发现,自己的大姐已经倚在自家四姐身上,酣睡沉沉了。 屠安城内铠甲森森,林立在他们周遭,各式各样的面孔眼光复杂的看着她们。小姑娘手指往嘴上一竖,环视他们的眼神一冷,好似在说,天大的事儿稍后说,别吵我姐睡觉。 谪言确实累狠了,她自临都带着妹妹们赶往屠安的这一路就不曾好好休息,后来雪夜入铎鲤,误入璇玑阵洞,归来屠安又踏雪寻妹,真要算起来,她已经将近五日五夜不曾好好休息过了。 小姑娘没急着收起那只骇人的黑凤凰,龙昔昭被谪言靠着也不敢动一下,海棠走了上前,眉宇间也满是疲色,伸着手臂从前面绕过去扶起她准备将她背起来的,一个踉跄人往前冲了下被毕摩稳稳扶住。 就在毕摩手掌扶住海棠胳膊的那个瞬间,海棠睁大了眼,露出了一脸的惊惶,微兰则惊呼出了声! “诶!毕将军,不可以!” 话音刚落,毕摩则突然受到一阵巨大的掌风攻击,只见原本趴在海棠肩膀上的谪言闭着眼睛出掌朝着毕摩击去后,跟着迅疾地在海棠背后一个侧翻,提气一个纵跃,人便落在了毕摩跟前。 毕摩以及围观的众人被谪言这 一连串快速地袭击动作给弄懵了,待毕摩反应过来时,谪言的手掌已经朝着他的面门盖了过来。 只是……没落到他身上。 海棠挡在了他的面前,他听见她对闭着眼的谪言说道:“大姐,是我,是我,咱们回去吧。”言罢,她转过了身,被挤地跟他脸贴着脸,他一时都忘了怎么呼吸。 一旁的微兰眼角抽了抽,表情微妙却笑不出来。 海棠直起身体,毕摩发现,谪言又乖乖趴回在了她的背上。 她……她没醒?是睡着的?! “这个……你大姐是……?”毕摩粗犷的面上有丝疑问。 海棠眉眼一抬,咬着牙道:“丫的!差点被你吓死!” 我也差点被吓死!毕摩说:“我这不看你没劲儿要摔了么?”谁知道扶一下你,你大姐睡着了还能狂性大发?! 当然没劲了!海棠心内怒吼道,丫的,铎鲤回来刚睡一个囫囵觉就跟着我大姐出去找人,又是杀人又是躲着眼前这群王八蛋不让他们发现我姐我妹的行踪,换成谁谁受得了? “我大姐打小的毛病,睡着了不能有生人靠近。”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有些讶异,心道,这什么毛病?睡着了还能分辨出生人熟人? 海棠一点儿没理会人家的疑惑,她整了整姿势,将谪言往上托了托,心道,看着瘦,还挺沉。她转头对两个松了一口气的妹妹道:“走走走,回家了,困死了。” 小姑娘展臂,黑凤凰旋风化烟慢慢朝她手上笼着,龙昔昭则整理起了自己的药箱布包。 “齐王爷,我们歇够了过去给您赔罪。”海棠等了一会儿,受不了她们磨磨 蹭蹭,便转身先走,路过齐昊身边时说道。 齐昊点点头,海棠打着哈欠朝前走,在众目睽睽之下,踩上了一块被积雪盖住的石头,而后脚下一个 趔趄,两手一脱,她表情惊恐,众人则睁大了眼睛,只等着两人齐齐扑地。 只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两道黑影快速在眼前闪过,紧跟着的便是一阵呼啸的掌风。 “噗通!”一声,海棠结结实实吃了口泥地里的黑雪,谪言虽则免了扑地,却将接住她的慕容荿一掌扫到了三尺开外,等她再有动作时,却被另一道黑影——李漠,给制止住了。 “言姐!”李漠抓着她的双手,堪堪唤了一声,谪言便停止了动作,站在那儿继续睡。 在地上站起来的海棠张大着嘴,说不出话,跟上来的林见贤和龙昔昭则面面相觑,眼神中有着不可思议。 海棠拍了拍手掌,正准备过去接过自家大姐,却看见她脑袋一歪,就那么歪在了李漠的肩膀上,李漠张了嘴巴一顿,她的脚步一顿,然后视线和微兰的视线在空中进行了撞 击,不约而同泛起了熟悉的捣蛋光芒。 微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架起了海棠:“摔疼了吧?” “啊嘶—,疼死了。”海棠从善如流。 “得,我送你回去吧。”微兰说着,然后故作为难地看了看那一对女大男小却显得异常和谐的两人道:“楚帝,圆圆甜甜年纪小,架不住谪言姐,兕心姐她们几个在屋里照顾人没来,你看,你能不能帮手把谪言姐给送回去呢?” “是啊,我大姐不累狠了,压根不会睡成这样。”海棠道:“地儿也不远,劳驾楚帝您帮个忙。” “好。”李漠说完便转了个身,谪言自然而然落在了他的背上。 他快速迈步前行。 海棠和微兰面面相觑,而后急急对他的背影喊道:“欸—!楚帝,开玩笑啊,怎么能让您送我姐啊—!欸—!楚帝,您慢点儿!” 两人只想着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顺道观察观察这 两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想着李漠同意,她们也不能同意啊。莫说男女授受不亲了,这么多人看着,谪言姐要是醒了知道了她们俩干这捣蛋事儿,不得剥了她们的皮啊?! 众人云里雾里不明白个所以然,只愣愣目送着他们离开,月子安则一脸的落寞,而被谪言击退至路边的慕容荿,眼中则晦暗不明。 …… 谪言这一觉睡了很久。 两天三夜之后,她才迷糊着醒来喝了点儿粥,洗个了澡,又迷糊躺下,这一躺下,再醒来,已经到了小年这一天了。 这一天虽然很冷,但是太阳较之前些日子的,则好了许多。 屠安城内收容的难民领了联盟军分发的米粮,惊惶不安的脸上也都露出了笑容。 谪言醒来听兕心说海棠去了太守府,便下了厨去准备午间的膳食。海棠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厨房忙着,等她将海棠最爱吃的扣肉用热水捂温着从厨房拎到前厅大堂的时候,海棠正将自己的铠甲搬到了院子地下晒着。 这些年从军营里打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好似就有一条,她出征前,喜欢把自己的装备拎出去晒,要是逢上阴雨天,就是在屋子里用布擦一擦。 海棠就着太阳擦着铠甲,一转头看着自家大姐愣愣地看着她的铠甲,脸上便扬起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什么时候出发?”谪言问道。 “吃过午饭就得走了。” “去哪儿?去干什么?” “率先锋部队,去处理巫尸。” 海棠说完这句之后,阳光照耀的院落中,突然陷入一阵沉默。姐妹两互相看着,海棠因为职业的缘故,对家人存着一份根深蒂固的愧疚,而谪言深沉的双眸中,却依旧浩瀚似海,深不见底,不知所思。 屋檐积雪微化,水珠滴落,滴滴哒哒,在安静的院落中,清晰可闻。 第133章 出发 联盟军会议进行时,正是谪言酣睡之时。 不过联盟军有这样的安排,她却一点儿都不意外。五国虽名义上联盟了,其实各怀心思,个个都是冲着闵罗这块肥肉而来。 东国是对抗闵罗巫尸的主力军,处理巫尸这种先锋工作,其余四国根本不会插手。而东国这边,齐昊会派海棠去,完全是因为岭南五千巫军尽数归属海棠麾下的缘故。这些巫军,再有能力,对东国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是雁国人,而对雁国人来说,他们是叛军。说到底,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没有哪一方会从心底里接受他们,为他们考虑,让他们先锋打头,是每个人心里,都觉得最合适的安排。 也是,她意料之中,最好的安排。 “大姐,我……”海棠放下擦拭铠甲的棉布,走到谪言身边支支吾吾起来。 谪言道:“你好好说话。” “那个,我悄悄走,你别跟璨璨圆圆甜甜说。”海棠眉眼有丝无奈:“你不知道半年前上巳节那天我出发,她们哭成了什么样儿?!”说话的表情是嫌弃的,可是话里却是不舍的。 谪言想着这几个妹妹们的性子,说道:“这能瞒得住?”她不说,这屠安城没旁人知道? 海棠闻言,眉眼一耷拉,脸皮有些抽抽。 “大姐啊,你得管管圆圆啊,这小破孩贼精贼精的,又一点儿都不稳重,尽爱瞎胡闹。”海棠说得有些义愤填膺:“她小时候多可爱啊,胖乎乎傻兮兮的,说什么信什么,哪像现在……” “啊—!” 话没说话,她就被谪言重重拍了下背。 “有你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吗?明明知道她在乎我们才这样。”谪言冷着脸道:“行李收拾完了吗?” “你睡着的时候我就收拾完了。”海棠道。 “我给你那两本褐皮书你带上,兴许有用。”谪言 说完不等她应声便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她:“去,摆桌子去。” 海棠拎着食盒朝饭厅走,背过身的刹那,眼眸突显一抹清澈的水光。 饭厅里,林天涯林见贤和龙昔昭都已就绪,只是里头的气氛明显和低沉。三个姑娘不似以往在一起就叽叽喳喳聊天儿,反而都很沉默地坐在那里发着呆。 海棠乍见这画面,便暗叫一声糟。 “准备开饭咯—!”海棠故作轻松,脸上扬起灿笑调节气氛。 林天涯看见她,立刻表情急切地走过来:“二姐,你是不是又要去打仗啊?” “是先锋部队?”龙昔昭温文稳重的脸上,有丝凝重。 海棠先是装蒜:“谁说的呀这是,这任命还没下来,还没定呢,咱先吃饭啊先吃饭。” “任命昨天就下来了吧?”林见贤转过头道:“跟家里人还装蒜,二姐你可真有出息。” 海棠一听就知道准是这鬼灵精打听到了什么,便咬着牙无奈道:“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捣蛋!” 刚骂完这句,那头修竹便进来对她道:“二姑娘,堂前有人找,主子在忙,让我来请您过去看看。” …… 微兰站在堂前门口,海棠大老远见着便笑道:“你去哪儿的呀,这几天都没瞧见你。” “在你跟谪言姐睡得天崩地裂都吵不醒你们的时候,我就去忙啦。”微兰飒笑道。 海棠失笑,张嘴无声问道:“谁找我?” 微兰摇头笑笑,伸着食指朝里面指了指。 海棠好奇走到门口,李漠穿着华贵的狐裘,端坐堂前座椅,朝海棠笑笑:“叨扰了,林将军。” 轩辕睿月子安优雅地用茶盖撇着茶水上的沫子,见着她道:“来蹭顿饭。” 海棠眉头微蹙道:“今儿小年,下午我又得开拔,于情于理我得陪我姐我妹她们吃饭。”言罢补充道:“让人给你们支张 桌子,你们自个儿吃?” “一起吃吧。”李漠道。 轩辕睿点头附和,月子安则笑笑没说话。 “楚国民风开放,海棠料想楚帝您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么回事儿啊,但是舍妹们都还没出阁呢,也不涉江湖,似乎,不太方便?”海棠笑着客套,李漠没错过那轻轻咬起的后槽牙。 “言姐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来日她们出阁,我还想替她们添份妆。”李漠笑道。 我?言姐?一个帝王对她大姐如此恭敬执着,甚至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这饭他是非吃不可了?海棠眼睛一眯,心道,你徇私而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楚帝,这是我家的家宴,海棠自问跟您还没这交情可以请您吃我们家……” “言姐知道她那天是怎么回来的么?” 海棠不客气的混蛋言语被李漠轻飘飘一句话堵在了喉咙里。 “楚帝,这边请!”海棠立马侧首展臂,伏低做小,将三人引向前院的饭厅里。 轩辕睿月子安在后面无声失笑,都觉得一物降一物这句话,是亘古真理。微兰则笑骂道:“林朵朵,你丫能不怂吗?” 海棠冲她翻了个白眼,答案很明显:不能! 谪言乍见三人没有丝毫吃惊,倒是另外三个姑娘有丝的错愕。 “不妨事,都是熟人朋友,坐下来吃顿饭没什么关系。”谪言笑着宽慰她们,而后对三人道:“安弟,王爷,月都司请坐。” “安弟?!”海棠微兰并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仔细瞧着三人,而后对谪言道:“大姐啊,你叫楚帝安弟?” 好像,这个人称她大姐是言姐吧?这两人究竟什么关系?熟到什么份上了? “安弟?楚帝您的名讳不是李漠吗?”小姑娘的敏锐超乎常人,事关自家姐姐的事情,反应也超乎常人。 “我ru 名安安。”李漠微笑道。 “咳……咳咳……!”海棠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林家的小姑娘们也俱都一脸惊讶,只是,都很稳重地没有开口说其他。 海棠的反应自然是惹起了旁人的好奇心,微兰绷不住道:“你这么大反应干嘛?谁还没个小名儿啊?你们家孩子不都有小名儿么?” 说完这句,似是想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又呆愣地从海棠林天涯龙昔昭林见贤数过去:“朵朵—璨璨—甜甜—圆圆—”揪着手指头的手不可抑止地抖了抖,小心翼翼问道:“谪言姐,你的小名儿……?” 年纪小的断没有叫年纪大的人的小名的道理,时间久了,她也快忘记了谪言姐的小名儿了。 “安安。”谪言镇定自若拿起了筷子,对微兰笑道:“我的小名跟楚帝一样,是安安。” 同名这种缘分很多,但是放在这两人身上,所有人都觉得有说不出的微妙和怪异。 一顿饭吃得非常慢,许是知道海棠下午就要出发,林家几个姑娘都没什么精神,扒拉着饭碗低着头像是在数着碗里的米似的。 谪言刚想开口,门外突然飞入一只绿鸹飞到她的肩上。 众人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俱都心中一紧。 只林见贤笑了笑,说道:“大姐,我猜啊,肯定是娘生了。” 林家几个姑娘面上一喜,催促谪言道:“大姐,快,快看看!” 小姑娘料事如神,谪言取下信笺看到“母子”二字,脸上便露出了轻浅又温暖的笑:“圆圆你再猜猜,师傅生的是男是女?” 确定了事关于此,小姑娘皱皱鼻子,显得异常开心:“猜不到,大姐别卖关子了。” “是啊,是啊,大姐别卖关子了。” 一屋子丫头立马恢复了战斗力,又叽叽喳喳了起来。 “半月之前,也就是我们差不多到汀州的时候,师 傅生了个男孩儿,胖乎乎的。母子平安。” “太好了!” “哈哈!真好。” “恭喜啊!” 林海棠也非常开心,见气氛正好,便道:“那你们赶紧去收拾行李,回去看师傅去呀!” 一屋子嬉闹声立马消失不见,微兰则扶了扶额头,对她终结气氛的行为表示十分无奈。 “我要等你打完仗回来一起回去看师傅。”林家老三鼻音重重的。两小姑娘没说话,只眼眶红红,在林天涯说完话后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谪言眼光跟刀子似的往海棠身上射,她吞了口口水,不敢再说话了。 吃完饭,海棠果然和预期的一样,被妹妹们一路哭着送到了城门口。彼时,朔风冷冽,积雪未消,冷凝的气氛配上马车里压低的哭声,显得有丝凄凉。 除了岭南巫军,齐昊另派了一万驭巫军和五千精兵给海棠。 银甲铁衫,海棠一眼扫过去,那每一张脸上,除了沧桑,便是希望。海棠知道,这些人都和自己一样,想着这场战役结束,他们便可以回家了。 “开拔。”她低低吩咐。 那头副指挥扯着嗓子一声“开—拔—!”后,队伍缓缓前行。 海棠勒着缰绳,将马匹往南引,头也不回地说道。整齐肃穆的军队接连跟上,毕摩绕行城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谪言。勒住缰绳的手缓缓摊开,其上,是一枚血红的琥珀,其间,隐有逼真的小草一株,随着马匹的颠簸,叶子微微摇曳着。 谪言站在城楼上,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一直到他们消失在了苍茫的雪地中,她才收回自己的脚步,欲下城楼而去。 “大姑娘,有空的话不若入内喝杯茶吧?” 齐昊上前邀约,谪言看了眼他身后的联盟军上层,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指着城楼台阶道:“齐王爷不必如此客气,请—。” 第134章 各谋 “林大姑娘可知晓荣安王的行踪?” 云国的使臣——新海王元廷待众人甫一落座便对谪言发问。 谪言不用想也知道前些天她睡着时,这些人会怎么对海棠发难;也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家海棠是如何应对的。 这些人如果在海棠那边讨了巧,又怎会跟审犯人似的,审问她呢? “不知道。”谪言笑着摇头。 众人一见她和林海棠一样,想都不想就直接回应的模样分明是有猫腻,元廷不死心,皱了眉头继续道:“林大姑娘,应该知道此间厉害吧?” 呵,审问不成,这便恐吓起来了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谪言懒懒说道,而后起身对齐昊道:“若无旁事,谪言便告退了。” “林家主慢,那日在洞里,本***见你让你的妹妹带着荣安王先走,可如今,你妹妹已被你带回。”慕容荿的声音清晰之中,还带着一抹谪言无法忽视的讥诮:“你说你不知道荣安王的行踪,谁信?” 谪言环视一周,众人在慕容荿说完之后,投射 在她身上的视线由疑惑转成了凝重,那份凝重之后,还透着不罢休的光芒。 等等……谪言再次环视一周,确信没看到李漠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唔—!咳咳—!”月子安率先发现她的怔愣,便握拳捂在嘴边佯装咳嗽提示。 “彤王爷这话,倒是冤枉谪言了,谪言是真不知道荣安王的下落。”谪言回了神智道:“那日洞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妙书门的高手,楚帝和月都司也都能作证,那些人厉害的都把璇玑谱给抢走了,我找着自己妹妹的时候,她正被人追杀,你说,这些人会不会知道荣安王的行踪呢?” 海棠既已知道璇玑谱在她手中,是断 无可能对这些人提及此事的,谪言正是笃定了这点,才有了这番说辞,她说完,目光灼灼看着慕容荿,毫不掩饰其中的讽刺。 “笃定谪言知道荣安王的行踪也没关系,身正不怕影子斜,谪言不知道便是不知道。”谪言环视一圈,缓缓说道:“但是捉贼要拿赃,怀疑别人得拿出证据,谪言也希望诸位能早日找到荣安王,好还谪言一个清白。” 言罢,缓缓而退,款款身姿中,从上到下都透着谦卑和煦。 她一离开,整个议事厅都安静了下来。 “璇玑谱……?”也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顾峥暗暗看着一旁的慕容荿,心里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谪言出了议事厅,回去的这一路,她在太守府内左顾右盼,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人。 “主子……?”兕心察觉她的行径后疑惑道。 “知道楚帝去哪儿了吗?”谪言蹙眉想着,先前好像在城楼上也没见着他。 兕心摇摇头,那边议事厅有人出来了。 “说来说去,都是那点事儿,个个都这么急,也不觉得样子难看!”兕心耳力好,听到轩辕睿的声音,便对谪言道:“是祈安王。” 谪言便停了脚步,不多时,轩辕睿和月子安便走到了她站的庑廊。 两人看到她,面上一愣,然后轩辕睿上前道:“这非齐王爷的意思。” 谪言知道他们所指的是刚才厅内发生的事,这是特意为齐昊开脱来了,齐昊邀她入内,却放任她被别人审问,说到底,齐昊也想从她这里知道些什么吧? “不妨事。”谪言摇头道,有些事,这些人想什么,想做什么,她不需要去在乎。 “楚帝呢?怎么没见着他?”谪言开口问道。 两人面上又是一愣,而后互看一眼, 谁都没开口。谪言知道肯定出了事,便又追问道:“不方便说?” 月子安想着依她的能力,知道是早晚的事,便道:“今日一早,楚帝自请带兵充作先锋,先朵朵一步出发,去了泉州。” 泉州开始,直到洛安,都是巫尸困囿之处。 谪言突然想到今日午时的那顿饭,就算他真的不在意自己刻意疏远他,但依他的性格,也不会说单就为了一顿饭打扰她们姐妹的。 她早该想到的! 谪言轻蹙了眉头,匆忙向两人告辞,而后便甩开脚步,朝着马厩急急奔去!可到了马厩,她的手刚勒住缰绳,便又放下了。然后,她向太守府大门慢慢走去。 “主子,不……追了吗?”兕心道。 谪言道:“他既然做了这个决定,肯定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他乃一介帝王,所行所为,非我可干涉。” 虽然谪言这么说着,但兕心却确信,自家主子,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年纪不大的楚帝了,倒不是璇玑洞中慕容荿的那句话给了她这么确信的理由,而是,她伺候她十几年,早就能看出,她的急迫她细微的表情,是为了什么事。 虽然不知道主子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楚帝,但是这些年来,主子除了自家家事和巫族事宜,何曾,对一个外人如此关心过呢? …… 北风卷地,漫天萧瑟。 海棠的军队出行不过半个时辰,便看到了林立在雪地中,等待着她的李漠和他身后的军队。 “我说你为什么非在我家吃饭呢,是不是想趁机看看我大姐啊?”海棠一个策马上前,看着一身戎装的李漠,笑道。 现下无旁人,东国这边天大地大她最大,她便不拘露了真性情,跟朋友似的未将李漠当做帝王般的跟他说起话来。 李漠笑了笑,对于她见到他没表示讶异好奇而是这么淡定的说话表示满意,但也没回道她的问题,只道:“介意一同上路吗?” “青春作伴好灭尸啊!”海棠胡侃一气,而后笑道:“不介意。” “你这年纪放在哪一国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姑娘了,哪儿来的青春?”毕摩驱马上前打击她道。 “老毕,你这么说不对,青春不是看年纪,是看心。”海棠毫不介意毕摩的说辞,回道道:“我年纪大,可我心没老啊!” 两人被她这话给逗笑了,三人说笑着策马并肩而行,李漠觑了个空挡,看了看她身旁的毕摩,而后又平静的收回目光。 远方,风雪早已退去,只是天地,仍旧苍茫一片。那里,是他们要去到的战场! …… 太守府,慕容荿住处的院落里,无风,树上的积雪却落了些在地上。 守门的是袁大,他见状,便领着所有守在院子里的人退了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屋内,便多出了一道纤细的身影。“殿下!”现了形的姑娘跪伏在地,给慕容荿行礼道。 “起来。”慕容荿容色平静,嘴角扯起一抹笑道:“不来便是好消息,来了的话,是璇玑谱出了问题?” 刚起身的洛氏巫女听了这话,又吓得朝地上一趴:“殿下恕罪!” “起来吧,那女人突然出现在那里,我就没指望你们能顺利得手。”慕容荿道。 至于慕容荿嘴里的那个女人是谁,洛氏的巫女也是非常明白的。 “这个给江尧,初春时,拿下渝林!”那洛氏巫女起身后,慕容荿指着他面前桌上一只玄色的三足乌鼎对她说道。 那巫女闻言一怔,抖着手捧过那只鼎,而后便突然失了踪影。 房门又一声吱呀,而后缓 缓合上。 慕容荿端坐书桌前,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沓密函,平静的眼中再难瞧见昔日不可一世又狠辣的目光。 …… 崎岖的山道,一黄一白两个纤小的身影自黑凤凰上头跳下,而后便举着蓍草朝那隐蔽的山洞走去。 “姐姐哥哥好,大姐让我们来给你们送点儿东西。” 龙昔昭在洞门口招呼道,很快,厚重的白色幕布便被掀起,露出了黑纱覆面的姑娘的眼睛。 “你大姐呢?”夜煞放二人进屋后问道。 “诸国众人都对我大姐生了疑心,我大姐安坐屠安城内,一来,让这些生了疑心的人也找不着你两的行踪,二来么,可护我们来此不为人察觉。”林见贤说完,便在布包里掏出了一封信笺递给躺在床上的神应炻。 神应炻看信的当儿,她又从布包里掏出一本书,旁若无人坐在洞内石凳上看了起来。龙昔昭则给夜煞递过去手上拎着的巨大的食盒。 “这是大姐给你们准备的吃的。”夜煞刚接过去,龙昔昭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我大姐今天让我们来呢,一是送信,二是让我给你看脸治病,她说你惧光……” 龙昔昭一句话没说完,夜煞一个抬眸,那煞气将小姑娘要说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大姐说了,帮你救人和帮你治病是两码事儿,你别混为一谈,她也不会挟恩求报。”坐在那儿的林见贤翻动着手上的书说完,那边神应炻也看完了那封信。 他听了林见贤的话,便对夜煞道:“夜姑娘,身体若有问题,还是看看吧。” 夜煞这才放下食盒,随龙昔昭去了山洞采光最好的天堑。 林见贤合上书准备跟着,却被神应炻唤住。 “回去告诉林家主,她信上所言,我自当同意。” 第135章 交谈 小姑娘点点头,正准备朝天堑处走去,龙昔昭回头了。眼神痛惜不忍,像是见着了什么痛心难忍之事。 夜煞跟在她身后,黑纱黑袍覆面覆身,眼中波澜不惊。 “姐姐你留步吧,我争取十日之内为你配好药。”龙昔昭对夜煞说道。 “你这一脸不忍是个什么意思?”空中巨鸟背脊上,林见贤问道龙昔昭。 “那张脸……”迎着高空的冷风,龙昔昭喃喃说道。 林见贤听不真切,便道:“什么?” 龙昔昭回头,笑道:“没什么,我是说那个姐姐的病我能治。” 所以,这跟你一脸不忍到底有什么关系?林见贤心道。 屠安城郊外避着联盟驻军的那片野林子里,一面镜光射 到黑凤凰眼睛上时,它便乖乖落在了那个方向。 那里,修竹穿着白色衣着侯在那里,几乎要跟雪地融为一体了。 “修竹姐。” “修竹姐。” 两个小姑娘落地便有些讶异,原本说好是在后院等的。 “两位姑娘赶紧把衣服换上。”修竹将手中的白袍递了过去,而后道:“今儿城楼上的巡防兵多了好些人,主子担心潇潇扎眼,让我在这儿迎你们。” 两个小姑娘点点头,回到屠安城内时,刚翻了墙入了自己住的院子,就看到墙底下待着的不光有自家大姐,还有,墨问心。 两小姑娘吓得一个憋缩,墨问心抬眸瞅了瞅她们,便对一旁的谪言道:“可真就没有你不敢的。” 谪言将两小姑娘赶回房间方才回道:“我有很多事,做得很畏手畏脚。” “我跟珍珍飞飞当年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为的,是希望你像个普通人一样,好好活着。”墨问心听了她的话,敛了眸,说道:“虽然世道艰难,天下战火不休,但你执意要走的这条路,真不是我们三个希望看到的。” “上苍既给了我那样一个身份,自然是有道理的。” 谪言淡淡说道。 墨问心突然就撇开脸不说话了,四方大陆巫族生活的艰难,没有谁不知道。这孩子是百巫之首,巫族之神,确实,她如果真的置身事外,那她们才是白养了她一场。 墨问心叹气道:“我也明知是徒劳却仍想徒劳,安安呐,我们三个从未在意过你的身份,也不曾在乎过这天下的大势,我们希望的,就是你能够安安稳稳地活着。” 谪言听罢,浅浅一笑。 还求什么呢?曾经缺失的那份暖意,身边的这些人给足了她,这些人在她负隅前行之路上,除了温暖和理解,从未强施过他物。这份羁绊曾让她觉得沉重不安,只是,她没有一刻,是怀疑过它的坚实可靠的。 “弯弯你放心,我会活着的。” 她轻轻给出承诺。 突然,有婴孩的啼哭响起,两人转身看去,碧萝将包得严严实实的长成圆球的孩子递到了谪言的手中。 “我们三还希望你能早点成婚生子呢。”墨问心看着靠在她怀里的孩子,轻声说道。 这个孩子,为了巫族释除奴籍一事,以行商遮掩,连年奔波,将自己最好的年华都耽搁了。 谪言笑了笑,说道:“这事儿我倒不能随便应承了,随缘吧。” 墨问心又是一叹,正准备说话,却看到那边龙昔昭有些畏缩的身影。她伸手一招,小姑娘才扬着笑脸跑过来。 “什么事儿?”墨问心问。 “是这样师傅,尸瘴毒疠和控尸术导致的血脉变异,面容俱毁,畏惧日光,除了白花蛇舌草,鸡矢藤,鸡血藤和鹿茸等药之外,我还加了落草汁和北疆兮兮蛇的毒液,此两物剧毒,有什么好的方法让它们跟普通的药物融合?” 龙昔昭六岁跟墨问心学医,将她一手绝学袭承了个七八,她这问题一出来,墨问心猜到此人与妙书门有关,谪言却知道龙昔昭说的是谁。 “控尸术?尸瘴 毒疠?妙书门的人啊。”墨问心道。 小姑娘只是柔柔笑着不答,谪言却点点头。 “你的方子呢?”墨问心问道龙昔昭。 “夜交藤,巴戟天,刺五加还有北疆兮兮蛇喜欢的五角莓。”龙昔昭道。 墨问心一听,冷凝的面上露出一个难见的笑颜道:“只缺一味。” 表情和言语里,都透着极大的满意,她深信,即便自己不提醒,这孩子早晚也能想到缺了的那味药是什么。 “邯山蜥蜴的血!”小姑娘脱口道。 墨问心刚一点头,她便飞快地朝着院子里跑过去:“师傅,我去准备药啦。” “行啦,我也先回去了。”墨问心看着龙昔昭的背影道:“横竖你们今年过年来不及回去,但你还是早点将她们几个给送回去吧。” “年初二就启程。”谪言道。 …… 墨问心刚走没多久,微兰便回来了。 白甲红妆,踏雪无痕,端得是洒然绝美,****。她见到院中的谪言,笑道:“谪言姐。” 谪言分明在她洒脱淡然的眸子里,瞧到了那丝淡淡的怅然。 谪言抱着孩子上前直问道:“有烦心事?” 她面色一怔,而后顿了顿,叹气道:“我父亲母亲来信让我回去陪他们过元宵节。” “好事啊,你们也难得见面。”谪言说道。 微兰因为血统特殊的缘故,长公主夫妇为了磨练同时也为了保护她,在泰安帝的首肯下,在她幼年就将她送入了悍龙军,平素的确难得见上一面。 微兰听了谪言的话,笑了笑,微低着头不说话。 “没什么机会上战场,所以觉得无奈又失望?”谪言见她如此,便直言出她眼中的那丝怅然所为何来。 微兰闻言抬头,而后轻轻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谪言姐你……” 语气仍旧很沮丧。 冬日的光再大也没什么力道,晒在人身上,也不觉得温暖。 两人沿着石阶上 了檐廊,边走边轻慢地交谈着。 “你要这样想,你的无奈和失望没准是无数人求而不得的奢望。”谪言道:“这些年你也该习惯了你的身份给你带来的便利和不便。怎么还如此沮丧呢?” 微兰心道,从半年前,闵罗和东国开始对战时,她不是被调去整理粮草,便还是操着旧业成日练兵,做的最危险的事,只怕就是前些日子陪着海棠荣安王去铎鲤城营救难民了。 没有上过前线,也没有机会在这样大规模的战争中,有正面迎上敌军的那一刻。 “虽然知道谪言姐你说得都有道理。”微兰面上的笑消失了:“但看着海棠还有一同从军的同僚兄弟能够上战场护卫家国,我却因为身份而受着保护,心中真不是滋味。” 在军队中长大的孩子,血液中早就注入了上阵杀敌的渴望。 “绵薄之力,亦可护家国,战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也不是踏入战场杀尽敌人的事。”谪言道:“你舅舅稳坐皇宫,你父母亲隐居山野,我师爹待在临都,也不涉战场,可是微兰,你能说,他们没有在保护东国吗?” 微兰一顿,看着院中因积雪稍化而露了花枝的梅树,心胸稍开,每一个人,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必须要去做什么事,有时候未必能够自主;可是,如果能够完美的完成每一件事,那也是上天馈赠在生命中的勇敢和成功。 “我知道了,等下批送往前线的粮草整理好我就回湘水。”微兰吐一口气,笑着道。 谪言笑了笑,说道:“不知是不是你和海棠一同长大的缘故,我觉得你们性子很像,善良,又洒脱。” “咦—!”微兰做了个逗趣的表情,捂脸道:“谪言姐你快别夸我,我会不好意思。” 谪言失笑道:“还有这长不大的孩子气。” 微兰笑笑,而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道:“谪言姐,那日 我们从铎鲤出来,积雪朝两边涌开的时候,我分明感受到了莫大的巫力,是你身上的吗?” 谪言点点头。 “我去!你也太厉害了,你可是普通从巫者啊!”微兰险些下巴掉了都忘了捡,心道,普通从巫者能有这么强的巫力? 她的震惊才维持了一会儿,谪言怀中的小孩儿扭动着身体,用手指着檐廊尽头的拐角处。 碧萝他们成日抱着他在院子里散步,他也有了想去的地方了。谪言笑着哄他:“乖啊,我们就去了。” “这孩子被你养得可真好。”微兰看了看他胖嘟嘟的小脸道:“我刚回来看见他,差点没认出来。” 谪言笑:“不挑食,什么都吃,和圆圆小时候一样,孩子一旦愿意吃饭,都能养得好。” 微兰牵着他肥嘟嘟的小手,突然就顿了顿。 “谪言姐,荣安王……”她说着便有些迟疑了,她想了想,还是继续道:“你知道他在哪儿的吧?” 谪言面色不变,并没有回道她这个问题。 微兰等了一会儿,见金乌渐渐西垂,便道:“算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不跟你说了,我先去吃饭了,晚上还得练兵。” 依旧是一派洒脱不羁的作风,谪言有理由相信,她的疑问和太守府那些联盟上层没有任何的关系。 谪言绕去了林见贤的房间,小姑娘上了灯坐在书桌前看着书。 她听见声响,抬头见到谪言怀里的菜菜,便扬着笑逗他,而后对谪言道:“荣安王哥哥让我告诉你,你信上写的事儿,他都同意。” 谪言点点头,见着她书桌上散落了七七八八数本书籍,便道:“眼睛也要歇歇,别看太久,待会儿出来吃饭吧。” 小姑娘点了点头,谪言便转身退了出来。 “大姐,你信上写的,是不是让他帮你为巫族释除奴籍一事出力?” 谪言闻言转身,小姑娘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担忧。 第136章 借调 小姑娘的聪明,一手将她带大的谪言最是明白不过。 “是。”她迎着她的目光,轻轻回道。待见小姑娘又要说话,便抢先开口,堵了她的话头:“圆圆,这些事,大姐希望自己来做,你们谁也不许插手。” 语气中的警告和决绝,小姑娘想假装听不见都不行,但大姐会这样说,何尝不是为了她们的安全考量呢? 小姑娘僵站着不说话,空气有些沉闷。“呜哇……”直到一声婴孩的啼哭响起,这沉默的气氛才被打破。小孩在谪言怀里扭着身子朝门外指着。 “走吧,先去吃饭,菜菜也饿了。” 谪言说着转身出了门,小姑娘头颅微低,跟在她身后走着,落日光芒投射 在她们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小姑娘看着愣了愣,而后便向前跑了几步,直到一高一矮两个影子重叠成一道,她僵着的脸,才渐渐松开。 …… 北风来来回回吹了几日,眨眼便到了除夕。 屠安城内喜迎新年的气氛并不高,联盟军高层还勉强说得过去,只驻军和难民之间,脸上漾着的笑,都有几分勉强。 佳节至,思亲甚。 颠沛流离的百姓和常年在外很难见到亲人的军人,逢了这样的大节日,自然是提不起兴致的。 除夕未至之前,东国便给所有的驻军分发了充足的物资,并下令允许除夕这日不必操练,可以饮酒,但不可以饮醉。 余国联盟军纷纷效仿之,只除了雁国。 雁国治军严格,谪言在云巅山脚便有所体会,是以听闻这个消息并不惊讶。 效仿东国的萧云楚,皆以物资不足为由,由上层出动,先像物资充足的东国“借调”,楚国大部分驻军已随着李漠上了泉州,剩下队伍人少,早由齐昊做主将他们的物资充记在东国的名下了,云萧两国则狮子大开口,腊肉鱼干,好酒好菜 ,新鲜果蔬,逮着什么要什么。 齐昊原本就是愿意给,瞧见这副吃相,他也不想给了。但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联盟的样子还是要做做的,想了想,能不伤和气破了此局,不给出物资,又不由他来得罪人的事儿,只有谪言能干。于是,昨夜便让微兰带了口信给谪言。 谪言一大早来了,听他这么一说,茶盏一搁,说道:“这事儿容易,我也可以帮你,但说好了,我从不白帮人。” 齐昊一听就乐了,说道:“你这孩子谈条件也不看看跟谁,现在海棠还归我管呐。” 谪言眉眼一抬,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家里不指着她当兵赚钱,你吓唬不到我,我要不帮你,雪化不干净,粮草没那么及时到,过了这除夕,东国的军队就要断顿了,您也考虑个顺序?” 齐昊蹙了眉头,心道,明明是想拿着她七寸的,怎么反倒叫她给威胁上了? “你说说看,怎么你才肯帮我?” “后天我想让我家妹子们跟着微兰一块儿出发回去,您找几个信得过的,确保她们能安全回临都,我这边呢,想跟您调三百精兵,我不放心海棠,我要去泉州。” 齐昊权衡利弊了一下,觉着这要求不过分,便道:“成。” …… 联盟军上层在各处用过早膳,都会前往议事厅议事,今日又到了除夕,云萧两国便结了伴到议事厅来催齐昊“借东西”了,只是,齐昊没见着,倒见着一派悠闲,又无比优雅摆了满当当一桌子茶具在烹着茶水的谪言。 “齐王爷前去关山道查看栈道的修理进度了,交代了我来与几位大人商议有关借调物资的事儿。”白皙的手指轻拈茶壶手柄,将沸水倒入茶杯之中,烟气散开的瞬息,茶香也扑鼻而至。 此言一出,联盟军上层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林家名声再响, 那也不过是士农工商做末位的商,这些人不是达官,就是显贵,平素都不屑与商往来,听了谪言的话,萧国的王子安将军率先哼气儿道:“与你商议?林家主难道可代替齐王爷做主了?” “那倒不能,只是,诸位不知道,现在东国驻守在此的军队,吃的每一粒米,都是我林家的。”她手上动作不停,说完这话,便将手中泡好的茶水给率先发言的王子安递了过去:“大人用茶吧。” 众人因她这句话面面相觑起来,月子安轩辕睿等得了齐昊嘱咐的则眼观鼻,鼻观心,闻言脸上还闪过一抹羞赧,似是作证了谪言话中的真实性。 吃人家嘴短,确实该不好意思。 云萧二国的上层顿时就有些懵,但旋即想了想,是你家的又怎么了,我们没有,还不带借的,又没说不还! “那这事儿跟林家主你商量也行,东国驻军的除夕份例,我们想问你借调给咱们驻军也发一些。”云国元廷道:“这不我们也是匆忙赶来的,物资也没带够。林家主你看……?” “成。”谪言一个应声,元廷王子安面上露出满意的笑,慕容荿顾峥等人则拧了眉,打心里都觉得这不是她的做派。 “齐王爷出发之前已交代过谪言,要尽量满足您二位的要求,毕竟,大家联盟一场不容易,借点东西而已,这点要求不过分。”谪言说完,眼角眉梢都堆了笑,她扬声唤道:“兕心—!” 檀衣的姑娘头颅微垂,举着个铺满了纸笔的小案入了内。 “谪言是商人,在商言商,有些规矩倒是不能免。”她缓缓说道,面上笑容更甚。 果然!慕容荿顾峥,月子安轩辕睿眼睛里都堆了淡淡的笑意。 元廷王子安一时有些诧异,都吃不准她说这些的意思。 “什么规矩?”王子安问道。 “借东西,按原物货值, 立下借据,写下具体归还日期,若超期不还,又该是怎么个说法,这些都得白纸黑字写清楚咯。”兕心将小案放在谪言身旁,谪言指着纸笔,对元廷王子安道:“谪言已经字据拟好,您二位看了没问题,签字盖上大印就行了。这俗话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您二位看……谁先签?” 元廷王子安听到这里,先头那份满意早就消失了,但二人旋即一想,白纸黑字还有白条儿的!东西到了手,你丫管我还不还呐! 元廷伸手捞了张字据看起来,还没见看完,便涨红了脸,将字据朝谪言面前一拍,怒道:“一袋大米你要十两银子,一斤肉干三两银子,逾期不还你直接拿着这个去国库要,诶,我说,你怎么不去抢啊?” 谪言笑意盈盈拿着那张字据,从上而下扫了一眼,不答他的话,而是问道兕心:“这怎么就按进价给了?” 兕心恭恭敬敬道:“齐王爷吩咐过……” “齐王爷?他统帅千军万马就够忙的了,怎么还管上我们家商业上的事儿了?”谪言对兕心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严肃,略有不满,脸转向元廷王子安又扬了笑:“我只当王爷将军您们玉马金堂,没想到这俗事也是知道一二的,只是,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东国闵罗位于陆中,四季气候变换不若云国位处极南,终日风大雪大,也不若萧国靠着西南,气候宜人,您二国因古来如此,道路早不因气候所限,条条都能畅通无阻。陆中地区,一旦落雪便会阻碍交通,每逢此时,物价便会飞涨,您刚才念的价格,那真的是进价。我一分钱不挣,还得倒贴人力财力,才能将这些物资运到这屠安城。您二位对此还有异议,得了,好人全让齐王爷做了,我林谪言,赔了本还落不着好,我这招谁惹谁了呢?” 大气不 喘连珠炮的一席话,将元廷王子安说得是哑口无言,等两人再想拿过小案上的字据,又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正想说话,那头齐昊“适时”出现了。 “哟,怎么你还在这儿啊?”他冲众人颔首致意而后对谪言道:“你不赶紧让王爷和将军签了字据好去库房拿东西么?” 谪言听了这话,面上的笑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等元廷王子安开口,她“噌”一声站起来,对着齐昊就开始发难。 “拿东西?王爷和将军嫌我的东西贵,齐王爷您倒好,拿着我林家冒着风雪送进来的物资做人情不说,事先还不曾给他二位打招呼,害我被数落成是‘抢钱的’!我林谪言能行商至今,从来规规矩矩做生意,对得起童叟无欺四个字!”这话她说得有些用力,众人脸色齐齐一变,再想开口,都有些不好意思。 谪言起身走到门口,对齐昊道:“不知关山栈道几能修好?” “两三天。”齐昊道。 “库房物资数额有限,您不清楚,可以问问微兰,这批物资是我到屠安之前送的第二批,剩下的,都堵在了关山道外。既然元王爷和王将军嫌贵,那我就不借了,也省得今儿云国萧国的军人好吃好喝了,明儿咱东国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至于齐王爷,我想告诉您,崖州驻军去年欠我们林家近十万两的物资款朝廷还没拨付,今年的就更不用谈了,诸位既是来打仗的,人情重要?还是温饱重要?” 说这话的时候她言语轻飘飘的,但众人都感到脸上有些热辣,像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了那么难堪,整个议事厅安静无声,连谪言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稍晚,齐昊巡营的时候笑眯眯的,各支驻军脸上也都是笑眯眯的。微兰月子安轩辕睿不由感叹道,这两只狐狸一出手,萧国云国连根毛都拔不走! 第137章 抉择 这一小小的风波过后,日子很快就到了年初二。 年初二这天无风,天气晴好。一大早,关山栈道刚能通行,便从那边来了个样貌普通,灰色长衫的中年人,领着一百车的物资,入了屠安。 这一批的物资交接很快,交接完毕之后,微兰便带着人一起到了太守府旁的小院子。兕心开门乍一见他,开心道:“仲赢大哥。” 来者仲赢,谪言手下七大管事中排行第一的人物。 仲赢点头,笑道:“主子呢?” 兕心下巴朝厅前一指,仲赢走了过去,那里,林家的三四五三位姑娘每个人精神都不太好,谪言装作没看见,吩咐碧萝修竹带着两个小孩,将她们身后一堆的行李拎上了外头的马车。 “主子。”仲赢入内,对谪言行李。 三个姑娘乍一见他,脸色更不好了,林见贤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出门外,上了马车。 不轻易露面的仲先生一旦出现,必是得了谪言的吩咐,前来护送她们归家,林见贤第一个猜到,知道她大姐不会允许她们留下,便率先上了马车。跟着是林家老三红了眼眶被碧萝和修竹劝上了车。 “大姐,给。”留在屋内的龙昔昭递给谪言一个陶瓷瓶:“告诉那个姐姐,丸药化水吞服,十天一粒,一共三粒,服完若还不能彻底根治,便让她来乐岛找我吧。” 谪言维持了一早上的严肃面孔这才缓和了下来,她接过药瓶道:“大姐记下了。”顿了顿又道:“你们三个人里面,你最沉稳,事事顾着她们两个点,尤其是圆圆,别让她胡闹。” 龙昔昭点了点头,红了眼眶道:“大姐,圆圆那个性子,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只是要你平安。我也是。” 谪言抚了抚她鬓边的发,轻轻道:“我一定会平安 的。” 将人都送上马车后,仲赢上前对谪言道:“诸国诸事如常,华顺赵氏属意赵二公子继承家业,主子您的事儿,怕是不太好办。” 赵二公子赵敬之,尊崇儒道,与巫从无交集,若来日提出为巫族释除奴籍,此人未必就会答应。 “若真要达成目的,此人不是第一块绊脚石,也不是分量最大的那一块儿。”释除奴籍,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不是解决一个阻碍就能成功的。谪言轻笑着摆手道:“无妨。” 仲赢点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像递给她。 谪言只看了一眼,便道:“这人是江尧?” “主子见过?”仲赢疑惑道。 画像上的人剑眉飞鬓,面相英俊,分明就是那日璇玑洞中与海棠交手的那个男人!谪言当时便猜测是他,这半年仲赢也一直在找他的下落,此刻拿出这幅画,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如此看来,此人擅易容术?”谪言点头后继续说道。 仲赢摇头道:“是巫术惑面。” 谪言听了,脸色便有些不好。巫术惑面,乃以活人面皮为引,覆于施术者面上。 活剥活人的脸,这样的手段太过阴毒,所以很早以前,这个巫术便被巫族明令禁止了,这江尧为祸六国不说,居然还修行了禁术! 仲赢见她面色不好,刚想劝慰,那边微兰收拾停当,仲赢止了话头和轩辕日领着两百余人的精兵,带着身后的三辆马车,晃晃悠悠朝着崖州行去。 谪言站在团城外,看着远去的马车,打从心底里觉得,她林谪言得到的这份亲情,无关权势,身份,金钱,它于这动荡的世道,给了她最安定的栖息之处,给了她这世上最难能可贵的温暖。 她深觉幸运,但同时,又无比愧疚。 马车渐行渐远 ,直到变成黑点彻底消失在了雪地之中,她才带着兕心回了屠安城,刚入屠安,便被袁大拦下了。 “林家主,我家王爷有请。” …… 太守府一隅的院中,丝竹声袅袅,三五个长相艳丽,衣着暴露的舞姬扭臀跨腰,步履轻盈,舞姿妖娆。 她们扭着扭着,人便扭到了坐在院中的慕容荿身边。谪言入内,看到的便是被这三五个巫女捏肩抚胸,磋磨着的慕容荿。场面有些微的****,起码在这个战乱时节出现在这里,是不合适的。不过,鉴于对象是慕容荿,谪言也就没有太过讶异。 她面色不变,只朝慕容荿微微一拜,便再无动作。 半响,丝竹声停罢,慕容荿一个摆手,那几个舞姬和奏乐的乐师鱼贯退出,院子一下子空了下来,就剩下慕容荿和谪言两人。 “我机关算尽,到头来,却便宜了你。”慕容荿突然开口说道。 谪言一下就听明白了,他和妙书门怕是费劲辛苦才得知璇玑洞的下落,她却是因为找海棠而误入洞 穴,得以获得至宝,可不就是便宜了她么? 谪言冲他笑道:“确实要多谢王爷你的安排,否则,我还真不知道孝恩究竟所葬何处?” 慕容荿见她笑了,面上也扯起一抹淡淡的笑:“装什么糊涂呢?璇玑谱和巫草精魄你不是得手了?” 言辞里,没有丁点的怒意,幽深沉寂的眼眸中,和面上一样,透着淡淡的笑意。 谪言觉得奇怪,每次见他,除了他那张风华无双,绝艳天下的面容不曾变过,他哪次不是脾气古怪,想一出是一出,顶着这样美丽的面容,做的,都是些阴狠毒辣,让人无奈的事儿? 他何曾,如此和颜悦色过? “不过,你就算得了那两样东西,这闵罗逾三十万 的巫尸,你还是救不了。”半响,慕容荿见她不说话,便开口道。 他笑容还在,只语气中的那份笑意已经换成了淡淡的讽刺。 是了,这才正常。谪言看着他,笑道:“恕谪言鲁钝,实在听不明白王爷您说的是什么?” “不明白吗?那也没关系。”慕容荿一个拍掌,适才退出去的乐师舞姬又鱼贯而入,不用任何吩咐,便又奏起了乐,跳起了舞。 慕容荿歪着身子坐在了软榻上,目不斜视,欣赏着眼前舞姬热辣的舞姿。谪言一时又搞不清他请她来此的用意了,若说是为了璇玑谱?怕是他早该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谪言看着他,分明觉得,他有话要说,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若王爷没别的事儿,容谪言告辞了。”谪言道。 他的视线突然向她扫了过来,上挑的眼角在这一瞬,仿佛淬了寒夜星光一样,晶亮,却冷冽。 “不送了。” 低沉慵懒,惑人至极的嗓音即便深陷丝竹之声中,也清晰到让谪言心头一凛。 谪言带着些微的不安和疑惑出了他的院子,想着来都来了,去找齐昊说一下那三百精兵的事儿吧。 只刚拐了个弯,便看到了站在庑廊下的那抹黑色身影。 庭院中的积雪已被扫尽,只树枝房顶的还剩下些,被太阳一晒,化开了滴滴答答朝地上落着。 “林姑娘。”那人透过水珠看着谪言,面容依旧是记忆中温和清隽的模样。 “顾将军。”谪言蹲身施礼,而后便一言不发,等着顾峥开口。 顾峥倒也不是特意守在这里,只是听到了慕容荿院子里的声音,特意出来看看,却看见她入了那院子。 他心头确实有很多疑问,不得解答,所以,想要问问她。 “林姑娘,你知道清宁的下落 ?”半年前顾府遭窃,府中下人道出的窃贼模样,分明就是夜煞的模样,只是失窃的巫草精魄最终却落在了东国湘水大巫的手中,这其中的关系只要深想一下便很容易想通了。她劫走了清宁,并且让她入顾府盗取了巫草精魄,并将之交到了东国巫族手中,这才导致了百巫阵成,巫尸不战则退的结果。 他想不通的是,她是如何劫走的清宁?又是如何让她盗取了放在顾家密室中的巫草精魄呢? 还有让他不解的就是,她为何会知道巫草精魄在顾家?她昔日在渝林的字字句句都透着对顾家秘辛的了若指掌,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那些?这些疑惑他在半年中暗中查访了很多人,都没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知道。”谪言话一出口,顾峥的眼神一闪,像是遇水的火苗,冒着小却浓烈的烟雾。 “不光我知道,彤王爷知道,妙书门的人也知道。”谪言继续道:“璇玑洞中,她守在荣安王身边,不离不弃。” 顾峥听到前半句凝了眉,等谪言说到后半句时,眼中的神采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平静。 雁国对闵罗也抱着志在必得的决心,跟权势争斗,国家大事比起来,儿女情长在这些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守在你们费尽心机要取之性命的荣安王身边的女儿,顾峥,你会如何抉择呢? 等了一会儿,顾峥也没有说话,谪言便转身欲离开。 “林姑娘,有劳你照拂清宁了。”谪言突然听见顾峥说道。 谪言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彼时时近午时,正该是太阳最大的时候,太守府内,冷清到一丝风也无有,但谪言却感到很冷,像是一阵冷风刮进了温热的血液里,让她四肢在瞬间,都有些莫名的僵硬。 第138章 惊变 东历三十二年正月初三一早,谪言带着齐昊给的三百精兵,踏上了去往泉州的路。朝前赶了半日的路程,刚离开联盟驻军的视线范围没多久,湘水郡的十来个大巫领着被游动的黑白小蛇牵制住手脚的三十几个巫族,出现去往泉州的必经之路上。 这些人,便是昔日云巅围攻谪言,后归渝林时在半道被碧萝劫下的绩牙巫族,太阴巫族和归顺雁国的一些巫者。 谪言掀开了马车的车帘,一眼扫过去,发现他们除了眉宇略有颓靡,身上是没有任何伤痕,脸色也很好,看得出来,并没有被虐待。 “走吧,随我去泉州,也好再一次看看你们造下的孽。” 谪言轻飘飘的话语随着细微的风声落入他们的耳中,他们集体回忆起了昔日被困百巫阵中时,那木僵的动作,那分明有意识的眼睛,还有,那恶臭的鲜血。 他们集体变了脸色,罗息墨凛墨鸢好站在首排,听了谪言的话,嘴巴张了又合,最终什么都没说。 一辆马车,两个姑娘;一支军队,三百精兵;一支巫族队伍,三十多张面孔。 谁也不曾注意到,在马车停下,谪言看着这些人时,铁甲红衫的队伍里,多出了一张温和的面孔,看管巫族队伍的人里,亦多出了一个浑身着黑,眉眼模糊在低垂的头颅之中的身影。 兕心朝谪言看了看,谪言便放下车帘道:“走吧。” 马车吱呀,携着步履沉缓的巫队军队,朝着北方,缓缓而行。 …… 而在同一时刻不过刚抵达泉州的李漠和海棠毕摩等人,在空旷的城内,嗅到了些许异样的气味。 “不对啊,这里应该有湘水四十大巫,东国先锋悍龙军三千人驻守的,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呢?”海棠牵着马绳,在 空荡的城内晃悠了一圈,眉宇凝重了起来。 “老毕,难道我们来错地儿了?”海棠不放心,再次问道。 毕摩也觉得城内的气氛有着说不出的古怪,但却肯定道:“不可能错的,前线传来的战报确是泉州城不错。”他说话又很快反应过来,便扬声唤道:“阿古达,携探子在方圆二十里内展开搜索,若遇情报,即刻来报!” “是!”阿古达得令,即刻驾马而去。 李漠那边覃二谷庆见状便也想着查探消息不能落在人后,便想着在自家队伍中找几个侦查的好手跟着一块儿去,却被察觉的海棠给阻了。 “那个叫阿古达的,能控制哨鹰,查探方圆二十里不过是小半日的功夫,我们的人不及他们速度快,只怕会耽搁时间。” 李漠这边的人经此提醒才恍然想起,眼前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全部都是巫,并且,是擅长控制鹰隼的巫。 “啾—!”几声尖细有力的鸣叫在不远处的空中响起,众人抬头看去,十来只体型略小的隼类,展翅飞掠空中,速度快得惊人! “覃二,领一些人在城内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李漠环视着眼前过于安静的城郭,眼眸是少有的犀利。 海棠见状,想着这一路走来,看到他有勇有谋的一面,也深知此人聪明过人,只是缺乏实际历练,故对楚国神话——李束,让自己的亲侄子,楚国的帝君到屠安,做这些的原因多了一份理解。 一个历经劫难的国家,想要再度奠定它霸主的地位,它所缺乏的不是一个既定的血脉,一个靠着百官扶持被动接受指令,便可安稳不倒的统治者!它所缺的,恰恰是对劫难认识了解的当权者,是必须能够经得住现实残酷磨炼后仍能坚 韧,勇敢果断的决策者! 李束此举,是在尽力为国家培养一个优秀的君王! 李漠坦然受之,肯定是理解李束的用心的。 这叔侄俩一打一挨,看似会惹来众多非议,实际上,两个人都目标一致,都是为了楚国的未来,哪怕常人难以理解,哪怕前路荆棘遍地。 皇帝不好当啊!海棠内心默默感叹完,人便翻身上马,再度在城内巡视了起来。 城内的屋舍,坍塌无数,看样子,似在风雪之前就破败了。从屠安到铎鲤再到这泉州,闵罗的残像让她这个久经沙场的人,也觉得触目惊心! 位列六大国的闵罗,就这样因为一个面首的阴谋倾轧至毁灭,怎不叫旁观者心惊? “林将军,毕将军,这边!” 李漠的声音在城北传来,海棠毕摩两人驱马上前,看见他下了马,停在一处空旷的地上。那块土地,被积雪掩盖着,李漠伸手拂开那些积雪,露出了地下的焦痕和铠甲的残片。 那些铠甲,是闵罗巫尸身上所穿的! “老毕,苏客,你们俩带人,入屋舍查看,挨家挨户,城守百姓,只要是屋舍都不要放过!” 海棠在看到那些痕迹时,立刻对毕摩和她的副官大声吩咐道。李漠和毕摩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这些残片和焦痕表示,曾有人再次焚烧过巫尸,这也直接证明了那些驻军确实是在泉州驻守的,但此刻泉州空城一座,屠安那边也没有对这些困囿前些巫尸的驻军巫族进行过调动,他们根本不可能无故离开! 东国楚国士兵三五个一组,迅速朝着城内屋舍四散而开。 三千多人,不是遇到极大的变故,是不可能毫无痕迹,不声不响无故失踪的!巫尸已被巫草精魄诱生的蒿乂草结成的结界 给彻底的控制住了,就算发生了暴动不可控的情况,悍龙军三千人,难道连一人都逃生不能,回不到屠安给他们传信吗? 所以,这种情况并不成立。 这个变故,也许大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想到这里,立马城中 央的海棠李漠,肃穆冷峻的面上,都透着一份如积雪一样难以消化的凝重。 隔了小半个时辰,前往城守府的苏客手下的骑兵骑马来唤海棠,他面色苍白,眼神充满恐惧,像是见到了十分可怖的东西。 “楚帝,将军,这边。”城守府前的苏客面色也没有比那名骑兵好到哪儿去,他见着李漠海棠,递过去两方帕子,说道:“捂上这个比较好。” 捂上?走水遇烟要捂,行军打仗遇到沼气瘴气要捂,仵作查验尸首要捂,这里有什么东西,让她要捂上自己的口鼻? 海棠拂开他的手,凝眉道:“快带路。”说完便越过他率先朝内走去! 苏客有些担心地跟在她的身后,李漠拿过他手中的帕子,笑道:“我不若林将军神勇,这个我用得上。” 很快,李漠就觉得自己的选择还是十分明智的。 苏客领着他们走到了城守府朝南的院子里,那里,是书中描写的修罗炼狱,才会出现的场景。 铺天盖地的血腥腐臭冲鼻而来,院中,半化的积雪无法掩盖满院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和散落四处的残肢断臂,内脏器官。院墙的青砖镂空处,挂着一排排怵目惊心的人头。 这里曾发生过惨烈到何种程度的场景,所见之人,都能想到。 因为季节的缘故,这些人头腐烂的并不严重,海棠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是湘水郡的大巫。 沧桑的面,青白的胡须,海棠一张张扫视过去,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个。 她握 着冷魂的手骤紧,眼眶在瞬间就红了。她像是怕打扰他们似的,轻轻迈步入内。 “啪唧—!”随着脚底传来的黏腻触感,一声细微的声响传入她和众人的耳中。她的脚底,是有些腐败了的,不知是什么,也不知是谁的内脏。 “苏客,即刻差人传信回屠安。”海棠背对着众人,语调还是如常的,只是紧绷的身躯和弥漫周身的冷厉,都在诉说着她此刻隐忍暴怒又极为痛苦的状态。 “是。”苏客刚转身离开,毕摩那边的骑兵也到了。 “林将军,我们将军在城郊的桑树林中等您。”来人是岭南巫军,他在院门口对海棠说道,李漠看见他虽惊讶却不觉可怖的面色,就猜到了那桑树林中的情况,只怕比面前的,好不到哪儿去。 海棠沉默了一小会儿,吩咐道:“将这里收拾干净,诸位大巫的身体也收好了,地上的东西也都收好了。” 身边的小兵刚领命准备去办,那替毕摩传话的巫军立刻阻止道:“林将军,暂时还不行。” 李漠用帕子捂着鼻子道:“为什么不行?” 海棠也转过身,面露疑惑。 “我们家将军说了,这些,像是巫族用来献祭时才会制造出的杀戮,要知道是什么样的献祭还得让懂行的大巫看一下,所以,这些见到的场景暂时都不能破坏。”那巫军对两人说道。 海棠听了沉默,李漠则指着院子问道他:“城郊桑树林也是像这样?” 那巫军察觉到了海棠的沉默,于是偷偷看了她一眼,小声对李漠道:“比这还惨。” 比这还惨? “咔嗒”一声,海棠手中冷魂的剑鞘被她捏出了细微的声响,她听了这话,狠狠呼吸了一下,而后对那巫军道:“走吧,去那边看看,究竟还能怎么惨!” 第139章 李氏 城郊,哨鹰三两,盘旋在桑树林上空,它们的出现也驱走了以食腐肉为生的黑鸦。 林中,毕摩站在一个巨大的尸洞前,面色已不能用凝重来形容了。 那尸洞中,层层叠叠,摆放有序,堆积着无数尸首,那些尸首身着铁甲青衫,正是东国的悍龙军! 他吩咐人将尸首从尸洞中抬出来,一具一具,不过小半个时辰,便铺满了桑树林外围的地方。 那些尸体被雪覆盖在洞中,肢体僵硬,在抬出的过程中一开始,毕摩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那些悍龙军的尸首因为有铠甲裹身,抬尸体的人一开始也没用察觉,直到尸体的头颅和四肢不断被碰掉之后,毕摩才发现,这些悍龙军的内脏,全都不见了!待最上面一层的尸首被尽数抬出,毕摩也终于知道了,他们消失的内脏究竟去了哪儿! 那层尸首下面,铺着一层黏腻的内脏,污浊恶心,厚厚的一层,覆盖着下面交叠的尸首。那些内脏的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一层细长的黑色虫子。那些虫子已将内脏啃食过半了,奇怪的是,尸首上,一只黑色虫子也无。 “将军……”带来的巫军中有几个有见识的,瞧了这情况,顿时瘫坐在了地上,抖着嗓子喊了声毕摩后,便再也出不了声了! 片刻之后,李漠和海棠赶到了。 海棠见了这恶心又诡异的画面,强撑许久的面色终于煞白,而李漠则使劲儿吞咽口水,压下胸腔中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老毕,这……些,是怎么回事儿?”海棠问道。 “巫蛊控尸术。” 毕摩刚说完,海棠踉跄了一下,强撑着让自己站稳,而后闭了眼睛道:“会这个术法的人,早该死绝了啊!” 最后半句,她是用吼的,她吼完,看着一地的尸首,面上终于露出了痛苦难忍的 表情。 旁边的李漠听了两人的话,在震惊的同时,对海棠的这番反应也很理解。 巫蛊控尸术,上古巫族所掌握的非常残忍的一种巫术,此术和普通的控尸术不同,也非寻常巫族可掌握的术法。此术以肉身为祭,用脏腑喂养子蛊蛊虫,祭祀之人,生死皆可,生人脏腑养蛊最佳,死人则次之。子蛊的繁衍迅速,则代表着,施术者手中的母蛊正茁壮的成长着。同样的,也正是因为子蛊作祟,所以即便这儿腐臭不堪,尸首遍地,除了不惧虫类,以腐肉为生的黑鸦敢靠近,是没有任何一只野狼野犬敢靠近的。 一只成年母蛊蛊虫的毒液,可毒杀活人近万,它最大的妙处并不止于此,而是,它的毒液可以控制巫尸十万的动作,这些被控制的巫尸,巫草精魄控制不了,孝恩棺椁中取出的巫草精魄也救不回来,除了焚烧,没有丝毫救回的可能。 典籍记载中,早年巫蛊控尸术是巫族终擅长养蛊的族群用来斗蛊用的,后来因为炼制此蛊的方法太过残忍,当时的言巫族便下令禁了此术。 慢慢的,时间长了,这个术法也就渐渐失传了,许许多多的人也只是在巫族只言片语的传说中,得知此术曾存在过,典籍之中,也只记载了此蛊的特性,完全没有提到炼制和献祭的方法。 百年之前的巫尸战祸中,到了后期,随着孝恩利用联盟军的尸体制造了更多的巫尸,当时是有过巫蛊控尸的传闻的,只是孝恩能力过于强大,无人可靠近佐证罢了。 却没想到,他们居然在这里,亲眼见到了这早就应该消失的术法。 “这些尸首不能敛葬吗?”半响,海棠回过神智,问道毕摩。 毕摩摇摇头道:“可以敛葬,但是意义不大。” 海棠有些疑惑,那厢李漠说道:“这些被 挖掉脏腑的尸身已经成为了子蛊的温床,这些子蛊吃不动脏腑便会回温床休息,然后再接再厉,吃内脏休息,还有就是,土壤无法阻止它们的脚步。” 那些虫子会穿过泥土,回到它们的温床。 海棠眼睛赤红,咬牙道:“那就全烧了!” 意义也不大,这种数量的子蛊已经表明了被豢养在施术者手中的母蛊已经成年,即便烧了这些蛊虫和尸首,也灭不了那已经成年的母蛊。 毕摩和李漠互看一眼,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跟海棠说这些。 “架柴火,烧!”毕摩一声令下,底下的人很快架好了柴堆,将抬出的尸体一具具抬上了柴堆。 “哗啦—!”一声声桐油泼洒入洞的瞬间,那些被桐油冲散的血腥露出了下面交叠的尸体,也在瞬间迷蒙了海棠的眼。 “烧!”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模糊不了她铿锵有力的决断! 大火轰然冲天而起,热浪瞬间席卷了桑树林,那些身前死后都在经历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被折磨致死的军人,在红色的火焰中,得到了最终的解脱。 大火燃烧了整整两天两夜,大半个桑树林也葬身火海,这两天中,毕摩看了城守府中死去的那些湘水巫族的尸体,告知海棠,这些尸体明显也是巫蛊控尸术前期养蛊献祭的状态,只是内脏没有生出子蛊的原因可能因为这些巫族识破了施术者的伎俩,死之前集体对自己的尸体动了手脚,导致对方用他们肉身施术的计谋落败了。 “既然不能养蛊,他们的头为什么被砍了下来?”海棠问。 毕摩没有说话,李漠却打岔道:“既然他们没有中术,两位将军,不如先把他们敛葬了吧?” 海棠没有理他,执着问道毕摩:“为什么?” “也许是为了报复。”毕摩面无表情,极为镇定地 看着海棠。说道他,他们都想到的那个最浅显,也最令人不耻的答案。 “报复?”海棠上扬尾音,念道这两个字,而后道:“因为识破了他们的巫术吗?” 毕摩没有说话,他内心就是这么认为的。不光他,李漠也是,而海棠也想到了这点,她只是内心胆怯,不敢去承认,只能通过不断地提问来掩盖自己内心那一份对人性抱有希望的想法。 毕摩与她相处半年,自然是了解她的,李漠虽与她无甚交集,却也看得出来,这个赫赫有名的东国女战将看似坚硬,实则柔软,许是久候沙场的缘故,对人的性命,异常看重。 稍晚,阿古达那边的哨鹰探查回来,告知方圆二十里内只有一支几百人的东**队朝着泉州而来,除此之外,无人,也无巫尸。 “再探!扩大范围至方圆百里,朝着洛安那边,能探多远探多远,泉州这边的巫尸由昔日闵罗战将郑海带领的,郑海乃贺州人士,贺州那边,也要给我查!”海棠目光如炬,站在放置湘水大巫尸首的院落,看着被桑林树火染红的天际,透着森然和冰冷。 …… 谪言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李漠海棠和毕摩站在城门口等着,谪言没有见到杀戮,也没见到巫尸,这一路的宁静让她心存疑惑,等靠得近了,头顶盘旋的哨鹰和桑树林冒着黑烟的火光若说让她肯定了泉州有变,那么,这三个人同时出现在城门口,只是证实了她心中的想法而已。 她天生六感敏锐,这一路没有巫尸的情况早就让她怀疑,泉州有变,许是巫族作祟。 “大姐……”海棠见她从马车上下来,喊了她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谪言没有错过她声音中的沉痛,她同李漠毕摩颔首致意后,冲她道:“有话进去说。” 泉州城内,一派死寂 。 东国的两万士兵和楚国的一万士兵在城中虽驻扎在城中空地,但一点儿正常的军事气氛也没有,谪言路过他们中间,甚至没听到几句说话的声音。 海棠略微迟疑了下,便转了脚步,带着谪言朝着城守府那边去了。 谪言点了几个精兵跟着,余者则留在了驻军处,倒是李漠见过的那些巫族被她一直带着,跟着海棠往那边去了。 在城外的时候天太黑,李漠没瞧清楚,倒是驻军处的火光一照,他看见了谪言带着的人中,有两个他曾在铎鲤城的孝恩墓穴中见过的身影。 他脚步一顿,看着谪言背影突然就幽深了起来。站在他旁边的毕摩一眼便发现了,于是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在想,林将军就直接带言姐去那儿,也不怕吓着她。”李漠笑道。 毕摩没有说话,心说,惊吓肯定会,只是,应该会和他们一样吧,痛惜难过,又无奈。 只到了城守府,谪言见了那场景,露出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镇定,她突然像从一个商人突然化身成了仵作,令人点亮了院中的灯光,仔细看着已经收拾摆放在院中地上的,内脏,四肢,还有头颅。 “呕—!”巫族没有入内,只站在了门口,可是见到那骇人恶心的场景,终是有人忍不住吐了起来。 这一吐,惹来了谪言的注意。 她看着脸色煞白的墨鸢好墨凛罗息三个巫公,面无表情道:“这只是刚开始,往后,你们还有得看呢。” “去看一看,你们造下的孽。”几日之前,雪地上,这个女人说得话不知怎地,又回荡在了他们的脑海,他们看着一地血肉模糊的餐尸,“噗通”一声,墨鸢好跌坐在了地上。 罗息抿唇不语。 墨凛却直视谪言,说道:“你看出来了吧,这些巫,是被由安李氏所害。” 第140章 再变 “由安李氏?”谪言不语,倒是一旁的海棠面色森冷道:“那不是闵罗前国巫一族吗?” 毕摩接着道:“由安李氏落败于孝恩之祸后,听说活下来的几个巫者,巫术一般,怎么会如此高深的禁术?” “哼!”墨凛冷哼一声,斜睨了眼他们两人道:“没见识!既身为国巫一族,巫血灵力能差到哪儿去?传承有先后,可是不分强弱的,这由安李氏于朝华十三年得一女,此女灵力过人,天赋异禀,精通族类各种巫术禁术,说她是当时巫族最出色的巫女也不为过。” 朝华十三年,闵罗的年历,也就是四十年前? “你确定是她干的?”海棠追问道。 “巫蛊控尸术,除了她,我倒是不知还有谁会?” 墨凛说完之后,场面一时陷入沉默,除了谪言翻看残尸发出细微的声响,众人都各有所思,不再做声。 “你说的是李锦忻?”谪言查看完那些尸首后,兕心端来热水,她将染上残尸血肉的双手放入水中,看着那丝丝红蛇蔓延开来时,看了眼墨凛道。 “你……你认识她?”墨凛那不可一世的脸上,至此才露出一些讶讶异。 谪言甩甩手上的水珠,并不看他,也不回答他,只是对海棠道:“全部烧了,骨灰合装送返屠安。” 海棠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东国实行土葬,军人马革裹尸,尸首即便火葬,那夜不奇怪,可再没落的巫族,在这一点上,仍旧遵循着旧制度。不过她也能明白谪言这句话的意思,这些,都不能称作尸体的巫族,无论让湘水郡的谁见着,怕都是痛苦非常的。 “知道了。”海棠一个应声,便有人出来将这些尸首盖上白布,朝城守府外抬去。 “这些人……他们死得不体面,还望各位军爷烧完了收拾妥善些,莫有遗漏。” 让他们,至少得些体面。 白布蒙着的尸体被抬离谪言身前时,她 开口说道。 从始至终,她的面色都很镇定,镇定到连海棠都看不出异样,但李漠曾在云巅见过,她表现得越是镇定,心内,越是苍凉的那一面。 只怕此刻的她,与那时无异。 焚烧尸体的地点选在了城中与驻军相对着的一处空地,火光蔓延开时,谪言对海棠道:“朵朵,施术者并非由安李氏,而是上次在璇玑洞中,与你交手的那个男人。” “他是谁?你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海棠的疑问也很轻浅。 “他就是惹起楚国祸患的大巫江尧,也是闵罗神辰月的面首,更是妙书门的副门主,此人面容千变,擅长巫族另一门禁术惑面术,至于从什么地方看出来是他而非李锦忻下的手。”谪言说道此处,侧首看了看十步之外,守在被困巫族身旁的那道黑色纤细身影道:“我可以告诉你,我认识那个叫李锦忻的,依着我对她的了解,即便她再泯灭人性,也不会让自己身受巫术反噬之苦,更不会对自己的同族施出这样惨无人道的术。” “江尧?”海棠轻声念着这名字,说道:“此人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站在她一旁的谪言,没有忽略妹妹轻语中的那抹肃杀。 “这江尧,哪怕你再恨,他的命,你也得留给我。”谪言轻声说道。 火光冲天,灼得脸微疼,林家两个姑娘谁也没有转过头,她们盯着那冲天的火焰,感受窜入鼻尖的那股子难闻的烟气,等待着焚烧结束,直至天明。 …… 天明时,城郊的阿古达和一众岭南巫军在一只北归的哨鹰落在胳膊时,只看了一眼它的眼睛,便牵引马绳,迅速朝着城内疾行而去。 一夜未眠的谪言在带来的队伍里没看见混入其中的夜煞和神应炻,便在城内开始晃荡了起来。 那头,李漠在驻军处刚起床,便循着那股子熟悉的茶香,也开始晃荡了起来。 只是,路过扣 押雁国巫族的地方,他脚下踩了一块石头,滑了一下,另一只脚便踩上了一只绣着黑色曼陀罗花的绣鞋。 “唉哟……” 李漠闻声看去,昔日云巅无赤峰顶那个绩牙巫族女孩的容颜便入了目。 “是你啊。”李漠看着她曼陀罗花纹也遮不住的稚嫩面孔,突然就想到了跟她差不多大的李渘,便笑着跟她招呼起来。 女孩本来就是认识李漠的,只也没有机会跟他说上话而已,此时见李漠跟她说话,便问道:“你上次不救我们,是认出来那个绿衣姐姐是给她做事的吗?”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的,但是李漠还是听明白了,她说得是半年前渝林城郊,碧萝劫走他们,自己袖手旁观的事。 “是啊。”他笑眯眯答道。 可不是因为言姐么? “你……我还以为你是好人!”女孩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 李漠瞬间就被这姑娘的单纯给逗乐了。 谪言从拐角处走来,看到的,就是俊朗非凡的男子,迎着熹微的晨光,对着娇俏可人,面皮白皙的巫女笑得明朗惑人的画面。 那画面,和谐又动人。 谪言没有做声,人拐到了另一条路上。 前面,正是海棠住的小院子,门口站着个黑袍的姑娘,不是夜煞是谁?她一贯是跟着神应炻跑的。 “神应炻在里面?”谪言上前问道。 夜煞点头道:“他找林将军有事。” 谪言点点头,看着她依旧黑纱黑袍覆面覆身,便道:“你吃了一粒丸药,有何感觉?” 夜煞一愣,背身摘了面纱予谪言看。 那曾经疤痕遍布,瞧不清楚样貌的脸上,疤痕淡化的痕迹明显,那些淡掉的疤痕下,依稀可见一张清丽绝伦的脸。 “在路上,吐拉了一些黑血,昨儿个在河边洗脸的时候发现的。”夜煞迅速将面纱戴好,说道。 “这是好转的表现。”谪言面上露出一抹轻笑,道:“我很期待, 看到你原本的样子。” 夜煞闻言,素来充满凌厉煞气的眸中,闪过一抹兴味,她道:“我没见过自己原本的样子,所以,我也很期待。” “期待啥?”一声突兀的女声突然插 入她们中间,她们两人抬眼看去,海棠毕摩和神应炻出现在了院门口。 “来了怎么不进去啊?”海棠对谪言说完,又转向夜煞:“诶,你还没说你期待啥呢?” 夜煞看了看她,不说话,朝墙角走去,未及两步,便听到“哒哒哒……”一阵极为迅疾的马蹄声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是阿古达。”毕摩说完,众人面色一凛。 神应炻对海棠谪言道:“林家主林将军,我先告辞了。” “你别走了,就在这儿待着吧,四体不勤又没啥功夫,你继续回到军队不是添乱么?”海棠看了谪言一眼,继续道:“我姐是为了你的安全,让你待在军队过来不过是权宜之计。 这样吧,你就在这儿待着,这样我也放点心。” 神应炻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对谪言海棠拱手道:“神某欠二位的,今生今世也还不完,只是神某实在不能在连累二位了,神某会待在闵罗,看着将军旗开得胜的那一日。” 这是不打算和他们同行的意思了。 谪言不语,海棠还想再说什么,那边阿古达的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了。 “两位将军,泉州西南百里之外,有大批巫尸,闵罗皇城洛安其中巫尸也朝着东边汇聚,两股巫尸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雁国攻,先锋部队已经攻破垂岸,柳西,目前只剩邕城驻守还在奋力抵抗了!” 一语惊天! 海棠瞬间睁大了眼!联盟军将巫尸困囿闵罗境内时,四周都布置了重重防守,且不谈这些巫尸是如何攻破了雁国防守的,单就这速度也着实令人恐惧。 这么短的时间,事前未有任何征兆,且素来布防滴水不漏的雁国为何这么短的时 间就被击破了呢? “阿古达,你速速带人去屠安,告知齐王爷和顾将军此事,切记,一定要转告到两位本人!”海棠沉声吩咐完,又道:“快去将楚帝请来!” …… 并不宽敞的议事厅中,李漠听罢海棠的话,想都没想,便道:“即刻开拔追击。” “不谋而合。”海棠紧跟着说道,与李漠对视一眼后,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那份绝杀肃然。 “联盟军那边的消息呢?”毕摩有些顾虑。 一直安静倾听着的谪言神应炻夜煞三人没有说话,倒是毕摩说完这句,神应炻便起身冲三人道:“神某告辞了。” “诶—!你怎么事不关己啊?”海棠皱眉道:“这儿是闵罗,是你神氏一族曾统治了七百多年的土地,你认为我们该等还是该追?” 神应炻没有说话,背对着众人的双眼,只注视着院外残垣破瓦,萧瑟的街道。他早起来找海棠是来送上了闵罗各城守郡县的军事布防图以及守将的各种资料,他被谪言安置在迷芳阵洞中时,便整理了这些。他天性再淡泊,看到如今满目疮痍的闵罗,流离失所的百姓,心里,除了痛苦,便剩下茫然。 他无数次的问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还能怎么做? 云国半年,他受尽白眼,屡遭暗杀,身边一直护着他的暗卫被屠戮殆尽,待巫尸暴 乱发生,云国这才让他带兵回闵罗。 云国乃是他闵罗姻亲之国,可以说是他将心中最后的那点希望都寄托在了云国之上,可现实再一次告诉他,在权利欲望面前,没有任何关系是牢靠的。江山社稷,天下苍生,都要往后靠。 “古来山河依旧在,清风日月同,战争残酷,不过上位者上下嘴皮子一碰,可遭罪的,除了沙场上的战士,便是无辜的黎民。”神应炻说道此处转过身体看着众人道:“林将军,你问我应该怎么做?其实,我是真不知道。” 第141章 巨变 神应炻离开了,和夜煞一起。 李漠和海棠毕摩都知道他的处境,也理解他的决定。亡国王爷,曾经闵罗最尊贵的氏族,他一次次看着闵罗这不受控,这再也回不到当初的一切,还要忍受躲避着联盟国的猜忌和暗杀。 他会心灰意冷,也是人之常情。 谪言将他们二人送出了泉州,叮嘱夜煞:“丸药全部吃完,若无全部恢复,一定要来找我。” 夜煞不说话,她便冲神应炻道:“这姑娘为了救你,叛离师门,还欠了我几个人情,可她太不拿自己当回事儿了,还希望王爷您盯着些,若她服药之后没有全部恢复,一定要带着她来找我。” 夜煞听了这话,瞪了谪言一眼,像是责怪她不该和神应炻说这些。倒神应炻心觉闵罗变故之后,这姑娘对自己不离不弃,却有情有义,屡次出手救自己于危难,一点儿都不像她所说的,是单纯为了报赠药之恩而来。她满目的煞气,却掩盖不了那份温暖浅淡的情意。 可,若他还是以前的荣安王,一定会心甘情愿,毫无顾忌地回应这份患难中的真情,可是…… “神某记下了。”他恭恭敬敬应到谪言后便转身离去,夜煞脚步不疾不徐,始终跟在他的身后。 谪言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心知神应炻此人善良温和,内里坚韧无比,他敢独自一人待在云国半年,又敢独闯璇玑洞中为闵罗众将士找寻一线生机,看似疲累茫然想要放弃,实际上他的性格也不会允许他那么做。 他一定会待在闵罗的某个地方,等待着这三十多万巫尸,最终的结局。 海棠李漠和毕摩,最终是领着三万的先锋军,开拔去了雁国的邕城。临行前,托付谪言留下,等着屠安的消息。 谪言应允了。 她对此番变故,也觉得十分不安,留地一夜,无数绿鸹自她身边飞离,可直至海棠他们开拔,也 未有一只绿鸹飞来。 …… 春寒料峭,虽入了正月,天气却始终未有好转。 停了十来日的风雪,暮夜而至。 一阵风刮过,半掩的窗户被吹开,“哐当—!”一声之后,是飘忽晃动的烛火。端坐书案前查看前线军报的齐昊,连唤几声来人也不见有人应声,门外很安静,可是,不该如此安静! 他眉头一皱,便起身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院中侍卫尽数倒地,十来个黑衣人林立风雪中,见他开门出来,为首看着南边院子的人两指轻轻朝前一指,后面那些黑衣人便快速攻了过来! “啪—!”齐昊抬脚一踹,连着三个黑衣人倒地。接着,他展臂提气,一套拳法打完,黑衣人全都被打趴在了地上。 只是他还未站定,一道黑影自他的右边闪过,他迅速提气出掌,而后快速朝后跃去,刚站定,右胳膊便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刺痛,接着便是液体涌出的感受。 他抬头看去,为首的黑衣人指尖泛着莹蓝的光,蒙着面孔的脸上,一双眼中泛着毒辣的光。 “巫族?!”齐昊眼眸一眯,沉声肯定道。 那男子不说话,待齐昊刚说话这句话又快速得攻了过来!蓝光诡异,却缥缈无形,在他的指尖已各种各样的形态变化绕行,齐昊不小心碰到那些蓝光,身上便多出一道伤口,齐昊只能不断避让。他一边避让,一边想要寻到机会,去房中取剑,只是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不断将他隔离在房门之外。 齐昊无法,迎着蓝光一个跃身,跳到了被风吹开的窗户前,他纵身一跃入了屋内,拔了剑刚冲到外面,突然浑身大汗淋漓,人一个卸力,便心道不妙,而后踉跄了一下,人依到了庑廊的柱子上。 黑影迎面而来,齐昊闭上了眼…… “咚—!”一声传来,齐昊刚沉寂如死灰的心突然复燃,他睁开双眼,看到数十名 黑甲卫从院墙跃下,跳到了他的面前。 黑甲卫是悍龙军中最强的驭巫军,有他们在,再强大的巫族,术法都会受到限制。 只是,他显然料错了。 那手持蓝光的黑衣人虽然被黑甲军一脚踢倒了,可他再度攻过来时,术法不仅没有受到限制,反而像是法力大增的模样,飘忽的蓝光突然在他手上绕成了长链,破风扫来! 而那些黑甲军,也和他一样,像是突然卸了力,突然往地上一瘫,谁都爬不起来。 “哒哒哒……”黑衣人的脚步再次靠近,齐昊的心一揪,担心那些素来直接服从帝令的黑甲卫要把命给搭在这里。 “轰—!哗……哗哗……”齐昊的揪心也就才开了头,院子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剧烈晃动了一下,跟着,便是院内青砖像是被什么巨物突然顶开了似的。 齐昊抬头看去,一只通体纯白,巨大无比的白色巨蟒破土而出,吐着蛇信的大脑袋还甩了甩头上的泥土,它浑身布满坚硬的鳞甲,细瞳金眼一眨不眨盯着那手持蓝链的黑衣人! “吼—!”它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蛇首前探,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那黑衣人攻去!齐昊只觉眼前一阵白虹闪过,下一秒,那在他们这儿披靡无敌的黑衣巫族被那白蛇吞入了腹中而后又突然吐出! 他被吐出后,像是受了极严重的内伤,绕手蓝光挥舞的速度慢了下来,那些蓝光的威力,齐昊是极其清楚的,是以,他有些担心地看了眼,那慢慢拖动着尾巴,铺满着整个院落的白蟒。 “啪—!”一声,蓝光重重甩上了白蟒的身体,齐昊心一紧,却看见白蟒一无所觉,像是没受到任何影响似的,蛇尾一扫,院中树木石桌,花坛盆罐被扫荡一净,那黑衣人连跑都来不及,便被白蛇蛇尾一卷。 蛇尾慢慢收紧,那人眼中充血,不过一刻,他便头颅一歪,指尖蓝光也旋即 消散。 白蟒松动蛇尾,那人便掉在了地上,齐昊拎着沉重的脚步上前,掀开他面上的黑巾,那黑巾下的面孔,并不陌生。 此人正是慕容荿身边那四个姓袁的护卫之一,可他明明是个驭巫军,怎么会巫术? 齐昊凝眉,低着头沉思。 “吼—!” 旁边的白蟒突然仰首一吼,声音粗矿沉闷,像是可传到老远的地方,震得他耳膜一痛,他起身看着它,它的身子太长了,他仰着头也看不到它的头。 雪势渐大,他仰头朝旁边看了一下,却突然看到前面后面几处院落中,有黑色,赤色,金色和绿色四只和眼前这只白蟒大小差不多的巨蟒仰着脖子,看着天上不断朝地下落着的雪花。 一只巨蟒,又救了自己的性命,齐昊再震撼也不会觉得害怕,可若是五只巨蟒同时出现在自己的眼中,那画面,又另当别论了。 “吓着了?”大狐随汝的声音自院门口传来,他站在院门口看到了齐昊看到巨蟒时的表情,便出声询问。 齐昊循声望去,没错过他眼中还没来得及收回那丝担忧。 “我毕竟是个凡人。”齐昊道。 大狐随汝知他所言是看见巨蟒一事,便岔开话题问:“有无大碍?” 齐昊除了浑身痛,乏力之外,并没觉得有异样,便摇了摇头。 “那就好。”大狐随汝点点头,随即又道:“云国的元王爷和萧国的王将军就没这么幸运了。” 齐昊心一惊,却没表现出多大的讶异,照着刚才的攻势来看,他活下来也算是侥幸了。 “雁国,慕容荿所为。”齐昊指着地上那些尸首说道。 大狐随汝点点头,说道:“子安被赤蟒所救,伤势也极为严重。” 幸好微兰和祈安王先一步离开了。两人不约而同想道。 齐昊上下打量了一下大狐微兰,发现他毫发未伤,便道:“你倒是一点儿没伤着。” “我家夫人不喜 欢我受伤。”大狐随汝答地堂堂。 齐昊嘴一抽,刚想弄他两句,远处的金蟒突然传来一阵吼声,黑、白、赤、绿色四只巨蟒随即应声附和,而后,又都钻入了地底,从来处离开。 巨蟒离开后不久,墨问心来了齐昊的住处,给齐昊简单包扎伤口之后,便对两人道:“联盟驻军全部异变,朝着崖州进攻了。” 大狐微兰的脸变得煞白,而齐昊也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过短短一夜,发生此等巨变,不管这慕容荿是如何办到的,接下来的东国面临的,将是一场硬仗! …… 雪夜之中,容颜绝色的男子立马站在屠安城外,他身旁的马上,面容英俊的黑衣男子,正是昔日璇玑洞中与海棠交手的,后被仲赢证实的江尧本人。 两人看着那五只林立的巨蟒,面色都不太好。 “王爷,这儿……居然有术法如此高深的巫者在。”江尧道。 慕容荿不语,只盯着那道暗黑的城门看着。两人等了半天,城内摇摇晃晃出来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子。 男子正是慕容荿手下的袁大,他见着慕容荿,跪地道:“奴才有负所托,顾峥跑了。” 他眼眸一眯,一个甩手,身后便有人上前,将袁大抬走了。 这是不怪罪的意思? 江尧眼眸一闪,侧首看着他,不解道:“王爷,不用追?” “本王从来不觉得任何事都能完成的很完美,但只要结局是本王想要的,这过程曲折一点,本王不在意。”低沉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一阵朔风吹来,声音消散的瞬间,马蹄声跟着响起。 浩浩荡荡的军队,那些铁骨铮铮,曾与巫尸奋力搏杀的战士,此刻行为木僵,僵硬又快速,行为不受控制地朝着崖州行进而去。 他们的脸上,僵硬平静,只转动的双眸告知着世人,他们,已成了他们昔日奋力搏杀的那些巫尸,他们,将,不在是人。 第142章 传讯 雪落一夜,棉积于地。 马儿于雪中奔跑艰难,没一会儿,便疲态渐露了。 这儿,已经离屠安不远了。 阿古达下马将马绳甩给了身后的人,而后飞快地在雪地上掠行起来。一只哨鹰迅疾地降落在他快速移动的身姿上。 他脚步一顿,双脚在雪地上滑行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雪地安静,偶有风声掠过又很快消散,阿古达身后的马蹄声渐渐近了,他一个抬手,转头喊出:“快走!”的刹那,几十名黑衣人突然破雪而出! 将这支送信队伍团团围在了中间。 松动的雪地中,露出了一具身着东**服的尸首,阿古达认出那是副官苏客手下的骑兵探子,是在他们之前,被派先一步回屠安报信的! 哨鹰一声鸣叫,展翅冲向天际。 “嗖—!”的一声,它在下一秒被射下天际。 黑衣人卷起的袖子下,是一只做工异常精致的机弩。 “阿古达,你先走!”马上的巫军大喝一声,而后冲那举着机弩的人攻了过去。 马蹄疾行,扬起的雪花在短时间内障了那些黑衣人的目,阿古达觑见一个缝隙,便深提一口气,往前奔跑的瞬间,借着马蹄上巫军扬起的剑刃为掩护,奋力向前一扑,如抛石机投射石头一样,身体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弧度! 他是岭南巫军中轻功佼佼者,他的耐力韧**上佳,他有绝对的信心可以甩开这些人! “交给你们了!” 他大声喊着,而后脚步不停,奋力朝着屠安奔跑着。 他一口气未歇,花了三个时辰奔到了屠安。 城外驻军处铠甲武器丢落一地,却无一人驻守,他心觉奇怪,却不敢停留。等靠近了,他才发现城门大开,入内却萧瑟冷寂,空荡如泉州。 他心内顿时浮上不好的感觉。他又花了一刻 ,直奔入了城守府。那儿冷寂一片,却好歹是有人的。 议事厅内,浑身包扎着染血白布的齐昊,月子安和湘水郡王夫妇正在说着话,突然听见“咚咚咚……”急促却轻巧的脚步声传来,转头看去,便见纨服银甲的阿古达喘着粗气,说不出一句话,瘫倒在门边,看着他们。 众人乍一见他,心内也有不好的感觉。 昨夜一场暗战,城内普通兵士消失无踪,唯剩下齐昊从崖州带来,一直藏在暗处的黑甲卫十余人。 那些脱了力被墨问心救治好的黑甲卫走过去扶起了他。 众人面色凝重地看着他,似都在等他缓过劲儿来开口。 “泉州……三千悍龙军……湘水大巫……四十人,尽数殁了。”阿古达连喘两口粗气断断续续说道泉州那边的消息:“前方哨鹰探查到……闵罗巫尸已攻下雁国边界垂岸,柳西之地,邕城那边……未败,还在于巫尸对抗。楚帝与林将军已开拔经洛安奔邕城而去,特命小的回来向王爷您和顾将军告知此事。” 一屋子静悄悄的,谁都没有做声。 齐昊浑身绷得死紧,伤口因此崩裂又朝外汩汩留着鲜血。月子安煞白着一张脸,为这突如其来,事先未有一丝察觉的变故。 大狐随汝在听到湘水大巫殁了时,便绷紧了身体,待阿古达语罢,便问道:“悍龙军和巫者,如何死的?” 军中和巫族的精英,即便战败,也不可能尽数殁了,他们一点儿消息也不曾收到啊!这其中一定有别的原因。 大狐随汝想到的问题,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他们都看着阿古达,在等着他口中到底是何种答案? 阿古达迟疑了下,想了想,目前的情形,他也无法考虑这些人的心情了,便道:“巫蛊控尸术,这些人,被用来献祭,豢 养了子蛊。” “嘭—!”一声,大狐随汝手中的茶盏被捏碎,鲜血滴落的瞬间,墨问心掌中便环了一道金光,将他受伤的右手包裹其间。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受伤的右手伤口变得小小的,不再出血。 “他们都是大巫,就算受制于人,要想在他们身上养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墨问心淡淡道。 阿古达愣了下,赶紧道:“王妃所言不错,三千巫军被豢养了子蛊,那些大巫并没有,他们,只是……被杀了。” 精通巫蛊控尸术的巫者,巫术高深,手段阴毒残忍,会如何对他们?阿古达这句话说完,墨问心便对大狐随汝道:“保家卫国的,除了军人,便是我们巫族,千百年前的天下苍生,仰赖的,还都是我们巫族呢。为国捐躯的思想,也流淌在我们的血液之中,所以夫君,我们湘水的大巫,来到了战场,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你不必难过。” 她说完一个侧首,看了眼阿古达。 阿古达受震于那眼神中的冷冽,想了下她的话,将那些大巫身首异处,死相凄惨的话,给藏了起来。 “王爷,都司,现下该如何决断?”阿古达问道齐昊,而后看了眼四周,心知屠安出了大事却不敢问出了什么大事,便只能道:“林将军让我带话给顾将军,这……” 齐昊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阿古达便闭口不言。 齐昊起身踱步两个来回,而后对阿古达道:“你速去告知林将军和楚帝,崖州有难,让他二人速速赶回支援!” 至于邕城,那是雁国的事儿,他们现在都自顾不暇了,才没那个菩萨心肠去管那王八蛋慕容家的事儿呢! 阿古达道:“王爷,林将军来时派的人被截杀在半道,我们也遇到了那些刺客,就逃了我一个出来! ” “行了,传信的事儿交给我吧。也别让这孩子回去了。”墨问心对齐昊道。 墨问说完便举起自己的食指中指,临空画着在场除了大狐随汝之外,谁都看不懂的符文,那些符文在空中聚成金砂一样的霞芒,墨问心收手的瞬间,这些霞芒中间突然蹿出一只绿色的老鸹,任这些霞芒将它小小的身体环绕,直至淹没入它的身体,而后不见。 “告诉朵朵,让她速回崖州救援,然后去告诉安安,会巫蛊控尸术的人,有扶桑鼎在手,不好对付。让她去找找办法。”墨问心对着那老鸹说道,那老鸹扇动翅膀,停留空中,听完她的话点了点头,而后转身朝着空中飞去。 阿古达听到那扶桑鼎三字时,蓦然一惊,想到了泉州那残杀三千悍龙军的术法,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起来,只他还没来得及感慨发问,门外突然又有一只绿鸹突然飞到了墨问心面前。 众人心知这是巫术,便并未将这如此诡异的画面当回事儿,只是当绿鸹又飞回来时,心中都觉墨问心的术法难道失败了,都觉得不太好。 只墨问心眼中闪过一阵温软,而后对大狐随汝道:“我就说这么大事儿,这孩子怎么能没些反应!” 那绿鸹停在空中,突然开口对墨问心道:“湘水大巫尸骸已火葬,及后骨灰送返屠安,您与湘王爷节哀顺变;泉州异变,雁国突陷战乱,绝非偶然,请告知屠安诸位,一定要提防慕容荿!楚国那边,我已给成义王传了消息,陛下那边我也传了消息,若有异变,请切切提前告知!望众安。” 鸟开了口,发出的,却是谪言的声音。原来,这是另外一只绿鸹。众人不由心道。他们没有惊讶于此事,反倒被她的话给惊着了。虽然迟了一步,但她显然已经想 到了谁是罪魁祸首,且在传递这份讯息时还给楚国临都那边也都递了信,字字句句还都未有参政之嫌,可见心思之深,手段之高。 “季节寒凉冻人,尸首没那么快坏,为何将我湘水大巫火葬?”大狐随汝突然出声道:“不是说,未曾被术法控制吗?” 坏了。墨问心心一揪,刚开口道:“夫君……” 大狐随汝一个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头,执着问道阿古达:“为何?” 阿古达低头看着湿透了的军靴,突然就有些无措,他抬头偷偷看了眼墨问心,见对方面色冷峻,便又快速低下头装哑巴。 齐昊月子安见状,还有啥不明白的? 岭南巫军也是巫,林谪言李漠林海棠这些人,对巫族的规矩不说全懂,却也知道个七八,他们会不知道巫族除了祝融族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巫族是接受火葬的? 这不太可能,唯一说得通的就是,那些尸首肯定被糟践的不成人形了,他们才会出此下策的。 这点,可一定不能让疼惜族人的大狐王爷知道咯! “行了行了,这些事儿稍后再说吧,眼下崖州形势份外严峻啊!”齐昊岔开话题,问道墨问心:“湘王妃,破那四万多的巫尸入崖州,你可有办法?” 墨问心心领神会,立刻道:“齐王爷这是问对人了。眼下屠安就剩下我们了,除了我之外,我还真不知道谁还能带你们入崖州呢?” 大狐随汝果然中计,闻言转头对墨问心道:“你昨晚才施了那样大的术法,准备怎么带我们入崖州呢?” 语气有些不赞同。 墨问心冲他柔柔一笑,说道:“夫君,不过区区小事,你不用为我担心。” 大狐随汝默了默,不再做声。 墨问心侧首对齐昊道:“不知齐王爷觉得,何时,是启程的好时机呢?” 第143章 宝鼎 “当然是越快越好!”齐昊想都没想,便说道:“崖州守兵十万,又有巫族坐镇不假,只这些巫尸突变地有些蹊跷,昨儿个攻击我的人,明明是个驭巫军,却能使出巫术,这不是很奇怪吗?” “扶桑鼎。” “扶桑鼎。” 扶桑鼎。 湘郡王夫妇脱口说道因由,阿古达在同时在心中默念道。 “扶桑鼎?”齐昊发出疑问。 墨问心却突然咬破自己的右手食指,对他道:“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完,先回崖州,剩下的事儿以后慢慢说。” 血珠浮上墨问心指尖的时候,屠安城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剧烈晃荡了起来,她将食指的血珠弹出门外,殷红的一滴,在众人的视线里,瞧得并不真切。 只是,血珠被弹出的刹那,剧烈的晃动感便戛然而止了。 湘郡王夫妇迈步出门,余者悉数跟上。 城守府外,齐昊昨夜见着的黑白赤绿金五只巨蟒,在空地上盘成了巨大的八卦,微扬的蛇首在看到墨问心的瞬间,全都低了下去,那样子,有点儿像是朝她行着叩拜之礼。 这种体型,这种数量的蟒蛇,无论瞧见多少次,内心都会觉得非常震撼。 墨问心率先跳上金蟒的头顶,而后是大狐随汝。 “师傅。” 齐昊刚想动作,却被月子安唤住。 他狐疑回头,对方道:“昨夜敌人离开之时,应是瞧见湘王妃的巫术的,可仍旧攻进了崖州。” 齐昊眉头一皱,说道:“你是说……” “声东击西,缓兵之计。”月子安看着那五只巨蟒,又朝崖州的方向看了看,又道:“对方的根本目的,除了雁国,还有闵罗。” 也许……还有更大的目的。 月子安黑色的铠甲沾染了些许地上的积雪,黑白分明,和他的话一样,浅显得让听完的人心中一凛,心中像是灌进了冷冽 的朔风,莫名得变得很冷。 这样的惊天谋划,这样快速地暗杀屠安联盟上 将,而后又将这城郊的四万联盟军悉数变成巫尸,且事先毫无痕迹,直至事发才让人觉察的策略和能力,怎能不让人胆寒? 这慕容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黑甲军自密室抬出了元廷和王子安的尸首,两具尸体都只有脖子上一处细长的伤口,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利剑所致,而经过昨夜暗杀的人都知道,这其实是巫术,那道奇异的蓝光所造成的。 他们的尸体被摆在了黑蟒的头顶,它似乎有些不耐,蛇尾不自觉地甩动了一下,众人立刻感觉脚下晃荡了一下,而后便是蛇尾扬起的积雪漱漱而落,弄得人满身满脸,很是狼狈。 “雁国可以不管,闵罗却不能同时落在他手里。”齐昊沉声说完,便喊道墨问心:“郡王妃……” 郡王夫妇应声跃来。 一个时辰之后,五只巨蟒朝着崖州疾速游行而去,月子安则带着二十多名黑甲卫,策马朝着泉州的方向行进。 他们路过阿古达先前遭遇伏击之处,那里,五个纨服巫军,胸前被自己手中的利刃刺穿,鲜血干涸在他们脚下的泥雪之上,他们趴躺在地上,身上,早就凉透了。 阿古达内心悲痛不已,但也知道他没有时间将他们的尸首带走,便将他们系在腰间的腰铃取下,红着眼睛对月子安道:“都司,走吧。” 地上马蹄的痕迹未被大雪覆盖,那些人应是抢走了这几个巫军的马匹,朝着泉州去了。阿古达曲指吹哨,不多时,几只哨鹰便向着不远处的天际飞去。 …… 崖州众人尚沉浸在正月节气欢喜的氛围中,守城的一声惊呼,便打破了这短暂的安宁。 百巫阵未被收起,巫草精魄也再加持,可百巫阵失了近半巫者灵力的加持 ,在突然出现的巫尸的猛烈撞 击下,居然破了! 崖州城内的六十大巫惊讶不已,在看到情况之后没有任何犹豫奔赴了前线阵营。那里,刚成尸不久的巫尸忙着收割巫草精魄灵力豢养生长的巫草。 “一株巫草也不能让他们带走!”留守崖州的将士和大巫们大喝道:“将士们,冲啊!” 半年的战役,那未曾消散的杀伐和不安,充斥在每一个驻兵的血液之中,随着这一声呐喊,战鼓响起的瞬间,他们放佛找到了宣泄心中那久经沙场的苦楚一样,朝着破碎的巫阵中的巫尸,发了疯似的冲了过去! 可很快,他们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妥! 眼前的这支队伍,确是巫尸不假,只是他们身着红甲银甲,铁甲灰甲,其中还有很多令他们熟悉的脸孔。 “那不是二五营的小亮子吗?” “那个……好像是猛虎营的小雷子!” “哎呀!真的是咱们的兄弟啊!” “我的个亲娘老子欸—!这……他们不是随元帅驻守屠安去的吗?咋全变成了巫尸啊!” 原本士气十足的队伍在看清楚这支巫尸队伍中那些熟悉的脸孔后,浑身上下,那股子像海藻一样缠在身上的拼劲儿突然像被人伸手从身上扒拉干净似的,让他们一时手足无措,欲进不忍,欲退不能。 “巫尸虽成,但其心志不可逆,咱们的人就算成尸,也不该攻击咱们啊?”大巫队伍中,有人这样说道。 湘水郡的巫者听了这话,都仔细观察了下对方巫尸的动向,果然,那些巫尸肢体僵硬,动作木僵,眼珠却灵活转动,透露出难忍的痛苦神色。 “莫非……莫非,那些人,有扶桑鼎?”突然,有人说道。 大巫队伍一阵沉默。 及后,有人大臂一甩,纨服大袖在空中翻出一个气势十足的弧度:“扶桑鼎? 就是孝恩再现人间为祸苍生,咱们巫族,也势要阻止到底!” “对,扶桑鼎咱管不得,这巫阵咱还结不得吗?”又有人附和道。 “是啊,结阵吧,不能让他们把蒿乂草给带出去啊!”又有人说道。 六十个大巫列队布阵,纨服巫袍再次翻飞在崖州的前线,他们齐声吟颂,雪花受到气波拂动的瞬间,泄气的东国士兵仿佛受到感染,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兵刃,眼眸通红,却没有丝毫犹豫地冲向昔日并肩作战,今日无奈敌对的兄弟,亲人。 不远处马背上的江尧似就在等着这些大巫们结阵的这个瞬间,他扯了嘴角,讥诮一笑,自披风后取出一支三足乌鼎,那鼎,正是前些日子,洛族巫女自慕容荿那儿取走的那只。 他将鼎往天空一抛,双手便跟着结印。三足乌鼎瞬飞到大巫结阵的上方,那些大巫乍一见那鼎,集体面色大变,喝道:“扶桑鼎!” 喊出口的瞬间便集体收势不再结阵,而是对着东国的士兵大喊道:“先往回撤,先往回撤啊!” 惊慌失措的喊叫让在未见扶桑鼎真身之前还保有的那份无畏和镇定,瞬间消弭了。他们施出的术法环绕的气体在喊声中尽数诡异地汇集到扶桑鼎中,而他们,在喊完之后,像是突然脱力一般,悉数瘫在了地上。 发自内心的嘶吼让听见的人感动恐慌,再想往回撤时,巫尸队伍如神力加身般,就像突变成一群猛兽一样,失去了僵硬的动作,在瞬间奔到他们面前,将他们扑到,而后撕裂! 这一瞬间的突变让东国所有人感到恐慌,他们急速往回撤,却仍旧不敌速度骤升的巫尸。 崖州前线,尸体被撕裂残杀的声音骤响,在崖州城楼上能看到的情形就是,东国的士兵就像地里的稻子一样,被手持镰刀,行为敏捷 的农夫,飞快地割了一茬又一茬,很快地,三五千冲在前线的士兵倒了一大半,整个前线惨叫不断,残尸遍地,血流成河,端得是一派惨烈! “快!拉投石机!”城门上的守将大喝:“投火包!” 火包投出的瞬间,就有动作迅猛的巫尸攻到了城楼之下,接着又有很多,很快,巫尸汇集了整个城楼。 瘫软无力趴在地上的大巫见到此情此景,全都闭上了眼。 “轰—!”一声响动! “轰—!”第二声! “嘶—!”第三声轰鸣响起的时候,敌方战将列队之处,马匹惊慌失措,不受控地胡乱奔走,发出了嘶鸣。 大巫们睁开了眼,再远处,有赤绿黑白金,五只通体纯色的巨蟒以极快的速度游来!马匹正是被那些巨蟒吓成了这副模样! “是……王妃!是王妃啊!”大巫中,不知有谁抖着嗓音,发出这声欣喜的哽咽。 巨蟒一点点靠近,江尧也有些着急了,对方的巫术显然在他之上,扶桑鼎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说,目前的情形,显然是拖不了太久了! 他双眸一眯,露出一个阴狠的光。 双手翻动的瞬间,扶桑鼎和湘水六十大巫,悉数被钳制在了他的列队之中! 墨问心带着齐昊靠近,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让那些蛇退了,把城门打开!”他冲蛇首上的几人说道。 “王爷王妃,不必管我们了!”大巫中有人喊着便跑去抢那些人手中的剑,被踹飞之后表情一冷便要咬舌,却被瞬间飞来的石子给封住了血脉,动弹不得了! “蛇不会退,城门也不会开。”空中一道轻柔至空灵的女音传入众人耳中的瞬间,江尧突感一阵风,毫无征兆袭来,将他卷下马背,等他空中转了一圈而后站定地下的时候,湘水郡的大巫被悉数带离在七八丈外。 第144章 姑娘 因为两军交锋而被踩踏凌乱的积雪被这阵风吹散在空中成霰,消散得很是缓慢。江尧注意到,朦胧之中,有一黑衣女子迎风踏雪,缓步而来,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像要将脚踩入深雪之中,提起时,裹挟风华无数,一步一步,似要消弭涤荡这世间,这处战场的血腥和凄惨。 雪雾消散的瞬间,疤痕破面中不失秀丽的容颜入了他的双眼。昔日璇玑洞中,曾有短暂交手,那时,他尚不觉她身携风华,可消弭这世间污浊。 可今日见了,才知风华灼灼四字,也可与相貌无关。 “原是林家主。”江尧拱手作揖,先礼后兵,挑衅地看着不远处几乎就快被巫尸攻下的崖州城楼,道:“您出现的,还真是时候呢。” 璇玑黑玉被鎏金的扇面衬出了一抹肃杀,它自谪言袖中滑下的瞬间,周围的寒气便瞬间深了几分。 谪言并没有接他的挑衅,在他说完这句话时便手指扇子,朝着他的面门直接攻了过去。 “唰—!” 第一声扇声响起的瞬间,五只巨蟒越过阻碍的人群,直冲城门而去。蟒蛇拱首甩尾,那些力大无穷,行动迅猛的巫尸被挤得七零八落,掉得城内外一塌糊涂。 江尧咻然退开两丈,他身后站着的两排黑衣人便朝着谪言一涌而上。 谪言站定原地,身姿仿若与这萧瑟血腥的雪色融在了一处,江尧站在远处看她,放佛看到了一个仅凭一己之力,便铸造了一堵坚实无可攀越的高墙的女人,她满身风华,眼露肃杀之外还满目慈悲,就是这样矛盾重重的她,却有着让他也没有信心可以赢的强大。 “唰—!” 第二声响起,那些一涌而上,有百人之多的黑衣人,在瞬间被定住了身形,个个保持着奔跑的姿势,一动不动站 在了原地。 谪言慢慢朝他们走去,眼光却始终注视着江尧的方向。她执扇的手滴滴答答往下不断滴落着鲜血,随着她的脚步,像是在雪上突开出一枝红 梅,绝艳,又诡异。 “听过‘凌寒三度’吗?”她像是对自己手上流血一事丁点不在意似的,越过那些黑衣人,开口对江尧说道。 从她出现到此刻,不过开口说了两句话而已,可每一句都空灵致幻,像是能隔空敲击在你心里一样,震得人心发麻,进而生畏。 江尧受惊于“凌寒三度”四字,又被她的语气再次震慑,面上的戒备在看到黑衣人被定住的瞬间,就转成了凝重。 谪言每靠近他一步,他背在背后的手便翻动结印一次。 “轰—!” 谪言出手的瞬间,扇声似被掩盖在了这声骤起的轰鸣声中,入了城墙的众人和不远处卸力的湘水大巫们朝声响之处看去,只见江尧背后的积雪集体翻起,像是在空中突然挂起了一道巨大的白幕,而后像是拥有了自主的生命力似的,朝着江尧和那些被定住的士兵翻涌而去。 凌空金光一闪,谪言瞧去,扶桑鼎不知何时被祭出,高悬于空,朝她散着慑人的金芒。 “呵!”她的嘴角刚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那边江尧便暗道一声不好,只是,迟了! 扶桑鼎的金芒朝着他反射过去,他急忙掐诀翻手。 “呕—!”谪言见他呕出一大口鲜血之后,那扶桑鼎方消了金芒,落入他怀里。 “扶桑鼎吸食巫力,也可将吸食来的巫力转到普通人的身上,更能以此违拗天道得来的巫力,控制任何想控制的人!”谪言走近他,蹲下 身体与之平视,江尧注意到她的眸光虽平和清浅,可那股摄人的怒气却随着她的靠近,带给他如山般沉重又莫 名的压力! “只是,洛姑娘,你应该知道控制扶桑鼎之人的灵力若是不如被施术者的灵力,会受到反噬的。”谪言轻轻一笑,还以讥诮一笑迅速朝着江尧的脸伸出手去! 江尧来还没来得及惊讶于那句“洛姑娘”,眼中扫过一阵风,他闭眼再睁眼后,便感到脸上一凉,眼前谪言手中,已多了一张人皮面具。 被撕扯下面具的江尧,面色苍白却清丽淡雅,确为女人长相无疑!他,哦,应该是她,不知道自己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眼前这个女人是如何知悉的,只是眼前的情况容不得她顾虑这么多。 她一个后倾,想着跃离谪言身边,却不料,还未后倾,便感到浑身被一股莫大的寒意围住,而后,她人的身体便升腾至空中。 卷起她身体的,正是那些翻涌自主的雪! “凌寒三度”,玄冰诀最为浅显却最难缠的功法之一,巫者法器三用,以冬季天地之气力,融合功法,于雪落之季,可将人困囿雪中,这种功法的难缠之处在于,中招一次,会受困雪中三次,故此得名:凌寒三度! 这个女人,她刚刚确实是扇了三下扇子! 江尧闭目,被冰雪紧紧扣住的双手掐不出手诀,她看了看远方城墙那边。 那边的墙头,原本是一派惨烈,血肉横飞,残尸遍布,只是墨问心赶到之后,大部分的巫尸,被那五只巨蟒团团圈住,在江尧手中的扶桑鼎收起之后,巫尸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下来,且眼中清明越甚,有些巫尸甚至已经扔了武器,口吐呜咽之声,眼中,还留下了泪水。 “焚巫草汤汁!快!”大狐随汝大喝,城内的士兵忙活了开来,他们挨家挨户,在城中百姓家中端出澡盆,捧着蒿乂草进去煮汤倒入澡盆里,用板车一车车运到 城楼上。 逮着一具巫尸就将之塞澡盆里。 四万多的巫尸,排队洗澡还得洗段时间呢! 崖州城这下可算是忙活开来了! 江尧扯了嘴角,想到了这点,脸上扬起了一抹得逞的笑,她凝心静气,将自身的灵力全都朝着周身的皮肤汇集,没有一会儿,那些紧紧包裹住她皮肤的冰雪便开始融化松软,她一个使劲儿,便挣脱开来! 她跳下雪的瞬间,那些翻涌的雪花便再度袭来,她翻身,跳跃,动作灵活地像极了雪地中,伶俐躲避猎人的野兔。 那些雪花没有再卷上她的身体,谪言看着她的动作,也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 只在她策马朝她疯狂撞来时,一跃而上,跳上了马头,对着她说道:“回去告诉慕容荿,这天下,他休想!” 言罢,顺着马速,一跃而下,在那些被冰雪围困的黑衣人的头顶挨个儿掠过,对不远处的湘水大巫说道:“诸位先回去吧!” 湘水大巫闻言急速往回掠行,他们周身的气力,在扶桑鼎被收回的瞬间便回来了,刚刚那些巫尸迅猛的攻击,分明是扶桑鼎吸食了他们身上的巫力所致! 那个被林家主扯了面皮的姑娘,巫力在他们之上!是以,他们一直僵在原地,不敢冒然上前帮林家主! 谪言掠至崖州城头时,看着血污杂乱的城内此刻已被氤氲的雾气所包围,城头墙角,街头巷尾,摆满了空桶澡盆,里头,全是联盟军的巫尸。 城外,四万多的巫尸不过进去了小小的队伍,他们没了扶桑鼎的牵制,恢复了自主的动作,可没有蒿乂草汤,他们却恢复不了僵硬的身躯。 太慢了! 谪言看过他们,而后在墨问心靠近之前,交叠双手于胸前,在空旷无人的城楼死角,以极小的声音念道:“冰雪 为盆,蒿草化齑粉,人心成烈火,自为汤汁,自愈于天地!” 随着她这声敕令,崖州的上空瞬间黯淡了下来,还隐隐伴着闷雷的声响,远处的风雪,每一分每一寸,就连包裹江尧带来的黑衣人身体的那些,像是突然长了脚似的,朝着崖州轰然奔来。 众人大惊失色下,墨问心站在了城头,大声道:“都别慌!这是巫族的术法!” 之间那些冰雪在城门口换成了巨大的圆形,一层一层,厚实地像城墙,齐昊和湘郡王夫妇在城楼上看去,那冰雪圆环中间的雪疾速化水,而后又很快冒起了袅袅的烟气,又很快,咕嘟咕嘟,开始沸腾了! 那些巫尸眼神清明,看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自个儿跑到最前方,一捧一捧的蒿乂草带回了往里扔,不过片刻,青色的草汁味窜入了每个人的鼻尖! 煮沸了! 雪墙在瞬间又开始薄了几分,那些沸腾的汤汁,又回到冒着烟气的状态。 “快下去啊!”不知哪个士兵大喝一声,那些巫尸自己扒了衣裳往里头一跳,一具一具,跟下饺子似的,没多会儿,那巨大的雪盆便布满了巫尸。 城门口,血腥脏污的衣衫,堆成了一座小山。 不远处的江尧,立在马背上看着这一幕,眼中除了震惊不可思议,还有惊恐和揣度,她脸色越发苍白,对着那些黑衣人道:“撤!” 不过一瞬,便消失在了谪言的视线范围中。 她扒着城墙,想要跳下去,脚步一个踉跄,人便被一只细瘦的手腕给扶住! “灵力耗损一直未恢复,今日还连发两道言巫敕令,你这孩子,真就没有不敢干的!” “烟烟不在,我来不及赶到这里,只能用敕令了。” 谪言起满头大汗的脸,对上墨问心冰冷中却透着心疼担忧的眼。 第145章 何为 一夜的风雪,谪言在泉州城坐卧不安,李漠和海棠的队伍开拔不久,稍早帮她传信的绿鸹也一只未归。 湘水大巫的尸首已经装盒,那些兵士与这些大巫并肩半年,目睹了他们无畏而坚定地站在最前线的那一面,是以,捧着骨灰盒的双手端正平举着,整个人,从身体到眼睛,都透漏着恭敬和悲伤。 “林家主,我们这就将诸位大巫的骨灰送回去?”士兵问她。 她刚点了点头,不远处便响起了一阵马蹄。 哒哒哒的,十来个人左右的样子,她抬头看去,李漠策马而来,脸孔,真是少见的凝重。 他没有去洛安? “言姐。” 李漠看见她,翻身下马,跑到她身边,开口就道:“屠安和崖州那边出事了。” 她眉头一凝,又听他道:“慕容荿反了,屠安的联盟军被他变成巫尸,朝着崖州攻过去了。” 至此,谪言方才明白,她来泉州前,慕容荿对她说得那番话的意思。 “你怎么得到的消息?” 林家的消息都还没来。 李漠轻轻一笑,说道:“言姐,我楚国的情报网也是很厉害的。” 确实,她师兄李束建造的情报网并不必她林家的绿鸹情报网差多少。 “你不去洛安了?”谪言问道。 “去啊,只不过,我要再等等,我们带的人太少了。这调虎离山的痕迹虽然明显,但慕容荿并不是完全没有图谋的。”李束道:“孤注一掷,进攻崖州,若能拿下崖州,直入东国境内,东国必乱,可届时我和林将军一旦回头支援,那么闵罗将再无外援,雁军南下,闵罗便稳收囊中了。” 李漠说完,那头覃二急匆匆跑来对他道:“陛下,成义王派出的军队已到了五十里之外。” 李漠点头,对 谪言道:“言姐,我先走。” “保重自己,万事当心。” 谪言看着他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待他离开之后,她起身朝着海棠先前住的院子走去,那里,兕心正忙着帮东国的士兵收拾着湘水大巫的骨灰。 “这骨灰,明早派人,往崖州送吧。”谪言把她喊道一旁,看着那些士兵小心擦拭摆放着的古朴的坛子,淡淡吩咐。 兕心看到她平静的面色,便上前问道:“主子,怎么了?” “屠安乱了,我要回去一趟。”谪言道:“你去洛安找海棠,把这边的情况告诉她,还有,盯着她,别让她出任何差错。”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色一直平静无波,可兕心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二姑娘行军打仗惯了,我……去盯着?”她问道谪言。 谪言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把璇玑谱交给了她,而另一枚巫草精魄,我给了岭南毕摩。” 他们家二姑娘是个说风就是雨的,这万一她犯浑,想用璇玑谱救那些巫尸,可眼下,这些巫尸,是被蛊毒控制的! 这……这…… “主子,你是故意将璇玑谱交到二姑娘手中的吗?”兕心眸光一闪,脱口道。 谪言没有说话。 这是默认了。 “我立刻去洛安。”兕心说完,便入内去收拾起了行囊。 等再出来时,房内空空,地上一朵细微的金色凤凰花,已枯败在了褐色的地板上。凤凰花的边上,几滴殷红的鲜血,份外扎眼。 兕心想到这凤凰花的含义,想到谪言的身体,红着眼睛心道:主子……您还不能启用言灵之术啊! 不过也就是兕心内心一句话的功夫,谪言人便到了崖州的前线,百巫结阵之处。 她到的时候,巧巧赶上江尧挟持了 湘水的大巫们,威胁着墨问心和齐昊等人。她一下就怒了,蝙蝠扇甩出去,玄冰诀造成的风霜便将那些大巫裹到了安全的地方。 她袖中的手臂隐隐作痛,那是为了从泉州瞬间移动到崖州,她驱动言灵术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强行封印云巅的后果,便是至今,她的内力都不算恢复得很好,若是再动用内力驱动言灵,那么,她就算能赶到崖州,也未必有能力与慕容荿和他的人斡旋一二了。 所以,她便使用了少部分的内力,将驱动言灵之言巫所必须承受的代价转成了皮肉之苦,现在,她的右胳膊想来是鲜血淋漓的。 在看到扶桑鼎时,她便知道,自己的一番计量,到底,是没有用错地方。 江尧没有达成目的,而她……却也不能算赢吧? 毕竟,没有手刃此人,还真是遗憾。 “世人都道言巫神力通天,翻手云,覆手雨。”城楼之上,黑衣锻袍,面色苍白如沉疴在身的女子对一脸冰霜的妇人苦笑道:“可是弯弯你看,不过区区两个敕令,两句话,我便虚弱至此。这世人,到底为什么要将言巫说得那样厉害呢?” 墨问心一脸痛惜,伸出两只手欲将她扶正,却不料,伸手所及,一片湿 滑黏腻。 “怎么流这么多血?”她问道谪言。 “言巫敕令的代价。”谪言轻飘飘一句话,墨问心眼底的冰霜骤然被悲伤取代。 “值得吗?” 彼时日暮斜阳,崖州城门五里之内,那被卷起的积雪之下,是焜黄衰叶,一派颓靡之像。 谪言看了一会儿,便道:“值不值得我不知道,但是弯弯,五岁那年,我能离开那个炼狱,就知道,以后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活下去而付出的代价。” …… 泰安三十二年,泉州事变,湘水四十大巫,东国悍龙军三千人,尽数因巫蛊之术被残杀于泉州之内,凶手不明,余众被杀始终(具体时间),无人知晓。同年正月初九,屠安事变,雁彤王慕容荿发动叛变,致使联盟军尸变,被控朝崖州进攻。此役维系两个时辰,因崖州军力巫力与叛军相比悬殊,故而,损失惨重,伤亡军士达两千余众。此役终于齐帅湘郡王之手,一众巫尸由崖州一城百姓努力焚汤煮汁救回。 ——《泰安记事》 史书上的寥寥数笔,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即便还原不了每件事的真相,也能清楚地告知后人,那个时候的那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什么。 崖州受攻的第二日,闵罗那边便传来了李漠带着楚国十万大军,朝洛安奔赴的消息。同一时间,崖州这边安排了人将云萧两国的联盟军上 将尸首送回,三天之后,齐昊令受诏赶回来的轩辕睿率军五万,偕同湘水大巫三十人,赶往洛安与月子安,林海棠汇合。 谪言伤重,卧床的第二日,齐昊便不请自来了。 “我安排了车,明日差人将你送回临都。” 彼时,墨问心待在谪言的房中,听了这话,看了齐昊的神色,便放下手中的药碗,对谪言道:“你们聊。” 谪言的肩上,被子上,还有打开的窗户上,优哉游哉,歇着好几只绿鸹,它们见了齐昊也没有受惊,仍旧睁着绿豆般的眼睛,朝谪言歪着脑袋。 谪言听了齐昊的话,收回手上细长的纸笺,看着齐昊一脸的疑惑和凝重,想着昨日她施出的术法,心道,该来的,总躲不过。便对他说道:“齐王爷想问什么便问吧,谪言知无不言。” 齐昊没有做声。 很长的时间里 ,房内只有绿鸹晃荡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临都人口百万众,东国四千万人,你却是陛下亲自嘱咐我的那个‘问不得’。”齐昊缓缓道:“你从何得知崖州有变我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你是怎么从泉州赶来我不知道,那翻飞的雪花奇景我不知道,那救治巫尸的雪盆汤药我不知道,而且,我只能是不知道。” “王爷您,其实都猜得到不是吗?”谪言波澜不惊,看着他的眼眸,除了平静,便是淡定。 齐昊没有做声,谪言便继续道:“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的,师傅救了我,陛下这些年,明里暗里,也给了我莫大的宽容和保护,点点滴滴,谪言一刻也不敢忘记。东国养我长大,我敢说,我林谪言,时至今日,所做的每一件事,底线都是不损东国利益。” “这一点我相信你,我也有眼睛耳朵,看得到也听得见。只是,你的身份太过特殊,这些年还收养了那样多的巫族,你可知东国因善待巫族,已惹得五大国联合针对多年了?”齐昊说道:“一旦你的身份暴露,你可想过后果?” 后果就是,她成众矢之的,东国,也一样。 “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安安分分做你的林家家主,东国商贾,别去招惹那些与巫有关的事儿。”齐昊说道:“我能猜得出,肯定也有别人能猜得出,你再谨小慎微,也一定有像昨天一样,露出破绽的地方!” 果然,知道她是言巫了啊。 谪言笑道:“齐王爷,我就是巫,我的事,就是与巫有关的事,我无意连累旁人,只是巫族自古便是族群行动,一人之力,难以顶天立地,巫字也是这么写的。” “你究竟意欲何为?”齐昊凝眉道。 “释巫奴,从良籍。” 第146章 释巫 释巫奴,从良籍。 原来,她是这么个打算。 齐昊听罢,便淡淡说道:“并不容易。”语气和缓了许多。 大部分的东国人,因为帝王的态度和政权的稳固,对巫族的敌意并不那么深,很多东国人,并没有像其他五国一样,奴役巫族,瞧不起巫者。 他们除了不太能接受巫族参政,参与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对封地的巫族,一向是没有敌意的。 齐昊也是一样的。 只是,他是东国人,也是个政客,他能理解谪言的决意,却并不看好这件事被完成的可能。 只一眼,谪言便从齐昊的脸上,看到了那抹她这些年来,看得最多的眼神。 心怀宽和,却并不想管巫族的事儿的眼神。 这个人不会阻止她,也一定不会帮她。 在这些人心里,巫族的事儿,轻易沾不得。 也是,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觉悟。谪言弯了唇角,眼露讥诮,一个甩手,房内绿鸹瞬间飞去无踪。 “谪言倒没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儿是容易的,我跟我师傅最开始学写字学做饭,也觉得很困难。”谪言冲齐昊眉眼弯弯道:“可是,当学了之后,发现事儿只要做起来,所有的困难,都只是为了想放弃而找的理由。” “事在人为,容易的事儿也好,困难的事儿也罢,所有的事儿,关键,都是看你怎么做。” 事在人为?这是非做不可的意思喽?齐昊沉滞半响,严肃道:“林大姑娘对巫族大义,我本不该阻止,只是……” “王爷您放心,我绝不会因此让东国为难,陛下为难,若有朝一日,东国因我而遭他国倾轧,我便是死,也会倾尽全力阻止的。”谪言截断他的话头,面上的笑颜加深道。 齐昊被如此抢白,也不恼,他想着楚 国祸事,闵罗祸事到此番崖州屠安的祸事虽与大部分巫族无关,可归根究底,祸起巫族。这样泼天的祸事,整个四方大陆为之动 乱未已,现今的动 乱,比之孝恩之祸,也相差无几了,在他看来,巫族,怕是要因此永无翻身之日了。 这姑娘,在发生这样动 乱的当儿,居然要做释除巫族奴籍这件事。这有可能成功吗? 事在人为,齐昊也没敢把结果想得太过绝对,只是,这件事儿,是她的个人意愿,与他人无由,更不能牵连到东国一丝一毫! “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齐昊说完,看了看她苍白的面色和先前城楼上解除联盟巫尸困境的雪盆,叹了口气补充道:“庙堂之人,总是桎梏缠身的,民生安稳于我们才是大事,若是姑娘因此觉得我不近人情,那也无可厚非。” “不会,王爷多虑了。” 谪言面上的笑渐淡,她说完,以袖掩嘴,打了个哈欠,齐昊见状,明白她这是赶人了,便道:“你好生休息,明日回临都修养吧。” “好。”谪言温声应道。 齐昊离开之后,墨问心入内问道:“他来干什么?” “猜出了我的身份,警告我不要行差踏错,不能连累了东国。”谪言轻轻一笑,端起一旁小几上冷掉的汤药,一饮而尽。 “东国因封地与巫,巫族力量保存尚算完整,与百姓之间关系也很是和谐,可能齐王爷觉得你这么做,于东国巫族而言,意义并不大吧。”墨问心坐下,看着她因药而发汗的额迹,便抓起她的右胳膊,号起了脉:“这些年来,很多国家都很忌惮东国保存的巫族实力,加上这连番的因巫族而起的祸事,他会担心你连累东国,也实属正常。” “祸事由巫族参与,可绝不是单纯的因巫族而起。”谪言放下手中的空碗,说道:“巫分善恶者,普通人也一样,心怀野望,想利用巫族的恶人,比比皆是。” 墨问心不想继续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便想问问那只扶桑鼎,可一想到扶桑鼎便想到江尧,于是说道:“那江尧巫力不弱,屠安祸事应该是有他参与的。” 那些突然有了巫力的驭巫军,还有那样短时间内便被控制的联盟军队。 “她是个女人。”谪言对墨问心道。 “她为何要伪装成男人的模样?”墨问心眉头一皱,号完脉收手。 谪言摇摇头:“这点倒不清楚,仲赢那边说她是炎雀洛氏的巫者,她也确实能控制洛族巫者不假,可是我跟她交过两次手,她的功法,没有一点儿是来自洛族的。” 女扮男装这一点,确实蹊跷。 墨问心自袖中掏出一枚赤红的丹药,塞入谪言的口中:“歇息三天,之后,你就可以打狼了。” “那这药可稀罕了。”谪言吞下药丸,笑道。 墨问心瞪她一眼道:“可不是嘛?五年我才炼一粒,等着珍珍生二胎的时候用的,没曾想这么些年了,她肚子也没个动静,干脆,便宜你了。” 言罢道:“好生歇着,明日你要回临都呢?”她临都两字咬得极重,谪言听罢,知道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会回去,便如实告之道:“是渝林。” 古来行军打仗,天气便是至关重要的因素之一。雪天行军艰难,李漠带着楚国的十万大军,行军两日,才离开泉州不足千里的地方。 他刚想吩咐下去加快脚程,提高行军速度。后方的队伍便有人一脸慌张地策马奔来了。 “陛下,后面有一小队人被好些厉害的巫族追杀 !”那人一脸慌张道:“千户长大人让我来跟你说,那人,他自报是雁国骠骑大将军,顾峥。” 顾峥?!被追杀?! 李漠听罢立刻递给覃二一个眼神,覃二一个会意,大声道:“玄武二营出列,随我走!” 气势十足,满身凌厉的一支队伍出发两个时辰后,带回了一脸疲色,满身伤痕的顾峥和他的几个护卫。 “确实是几个巫族,实力还不错,不过没能活捉。”覃二道:“舌头底下藏了药了。” 李漠点点头,策马趋近顾峥道:“顾将军,屠安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峥对李漠拱手道:“此事,待顾峥回到雁国,定会给楚帝您一个交代。” 是要给联盟国一个交代吧,若非他执意去洛安,怕也早和元廷王子安那样,命丧屠安,手下兵士悉数尸变吧? 不过,他若知悉慕容荿的计划图谋,也不至被那些人追杀,他虽然不知道那些巫族是谁的人,但绝对和慕容荿脱不了干系! “您怎么回去?”李漠看着顾峥一脸的沧桑和那几日未曾梳洗收拾的面容,说道:“若是经洛安而入雁国,不若一道同行,这样也安全些。” “多谢楚帝美意,只是,现在这个天,路道难走,若是经洛安,恐时间太长,迟则生变。”顾峥拱手道:“今日多谢楚帝出手,顾峥在此谢过。” 这是不打算跟他一道走的意思了。 李漠既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也没有强人所难的打算,便可套道:“一点点小忙,不必放在心上。” “那顾某,便告辞了。”顾峥道。 李漠点点头,顾峥策马朝东南道行去,李漠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唤道:“覃二……” 不多时,西南道上,一小队黑衣玄武军换上素衣,跟着顾峥 的脚步而去。 …… 月子安带着十名黑甲卫和阿古达进入泉州时,泉州已人去楼空,空无一人了。 哨鹰自南边飞来,他们便沿着道路朝南追了两个时辰,而后看到了兕心和一支为数不多的悍龙军队伍带着三四十个身着巫袍的人。 月子安认出这些悍龙军,正是齐昊前些日子,安排护着林谪言来泉州的那些人,而那些身着巫袍的人,他却一个也不认识。 “这些人是巫吗?”他问道领队的兕心。 兕心蹲身行礼,笑着称是:“是我家主子从雁国带回来的巫者。” 很多人都知道,乐岛林家收留了很多巫族,月子安当然也知道。 “怎么不见林家主?”月子安环顾众人,问道兕心道。 “主子去崖州了。”兕心言简意赅。 “你这是准备去哪儿?”月子安又问道。 “洛安。” 当得知兕心带着这些人要去洛安后,月子安自然而然,选择和他们一起上了路。又走半日,积雪地里,五具新鲜的尸首让众人都蹙起了眉头。 “伏击我们的,正是这几人。”阿古达上前查探一番后对月子安说道,他看了下那些尸体上面的伤痕虽多,但大多不致命,一时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在这儿的。 兕心见他一脸无头绪的模样,便上前看了看,而后掰开那些人的下颌,看到嘴巴里,果然呈黑色的:“这些人是妙书门的死士,舌头下都藏着毒药,任务失败便会选择咬破毒药的衣包,自尽而亡。” 慕容荿所驭的,居然是一个有着这样可怕手段的杀手组织。 月子安看了看周遭雪地上的痕迹,对众人道:“楚国的大军应该离这里不远了,能追上的话,同行再好不过。” 若再遇上这些杀手,那也挺麻烦的。 第147章 母蛊 海棠赶到洛安,整个洛安萧瑟颓败,恍若死城。昔日华丽堂皇的皇宫,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颓败陈旧,毫无生气。 城内隔着皇宫两条街市的地方,便是昔日闵罗巫部,两生楼。那里,楼高两层,占街十里,除了大门口两只青铜仙鹤,袅袅如昨,整个楼内外,和现在的洛安一样,散发着朽败和死寂的气息。 “进去看看。”海棠一声令下,悍龙军和岭南巫军分成三个队伍,入了两生楼。 她翻身下马,在皇城街道走过,城内尚有几家住户,都是些未能及时逃走的老弱病残。海棠和他们交谈后方知,半年前闵罗东国开战时,这城内虽然风声鹤唳,但是还是有不少人住的。半年后,闵罗撤兵南归,城内的人惧怕巫尸,便开始逃了。他们留下来的这些人,每日都会得空去翻翻米粮铺子和杂物铺的剩余,如此,生存了下来。 “咱们闵罗,怎么突然就亡了呢?”那老人家睁着浑浊的眼,看着远方的天空,喃喃的语气中,有疑惑,也有沉痛。 “老丈,等天好一点,往安全的地方去吧。”海棠说完便翻身上马,往两生楼的方向策马而去。 那老丈会不会离开,答案并不重要,海棠也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她从屠安而来,一路看到这闵罗的颓败和荒凉,所有的感叹,不过和那老丈一样。 闵罗,亡了。 悍龙军在两生楼内一无所获,岭南的巫军却在里面发现了些许蹊跷之处。海棠得知后,便和毕摩入了两生楼。 楼内青砖通幽 处,绿植绕着灰色无花的枯枝,形成的巨大拱门,让人远远看了,便觉森意颇浓。入了拱门,便能看到了亭台楼阁,正楼上方,有怪石数尊,而后石头中间,水流潺潺, 竟是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溪涧,其上雾气环绕,将那溪涧朦胧在了碧水绿枝之间。 “那里,有巫阵。”巫军领兵指着那水榭对海棠毕摩说道。 巫军乃巫族,普通人看不到的异常,他们自然能发现,何况这两生楼本就是巫族居住的地方。 毕摩自然也看到了。他朝海棠点点头,而后两人便施展轻功,朝那处掠去。 “哗!”两人掠上去之后,明明看到很多可以落脚的地方,可脚刚踏上去,便莫名其妙地滑了下来。 连试两次之后,海棠落地问道毕摩:“是要把这个巫阵破了才能上去吧?” “应该是。”毕摩道。 “那你上啊。”他甫一说完,海棠下颌朝那溪涧一指,说道。 毕摩一愣,而后摇头道:“我们整个部族都没什么人会破解阵法,我们主要负责的是狩猎和战斗。” 巫族也是各有所长的啊。 真是,要是她大姐在就好了。 海棠心内一叹,而后左右张望,说道:“得上去看啊,这两生楼的以前住的国巫李氏,可是会巫蛊之术的由安李氏啊。” 她说完便把左右张望,而后看到了正楼上方的狭窄台阶,便对毕摩道:“我从那儿上去看看。” “我去……”毕摩还没说完,那姑娘跟压根儿没听见似的,将铠甲一扒,前面的衣服利索地塞在腰带里,一个掠步,人已经上了屋顶。 只是,刚上去,便有另一道纤细的身影,拦在了她的前头。 “什么人?”她大喝一声,右手已然缩进腰间摸上了冷魂的刀柄。 再细看去,那姑娘身着紫色纨衣巫服,容色出众可比高山,可胜明月。她扬着一脸温婉的笑冲她道:“林将军别紧张,我无恶意,只是见你要上这台阶,才会出现在这里的。 ” 她回头看了眼那台阶,海棠听她转过头来如是说道:“这台阶便是这巫阵的阵眼所在,若将军你上了台阶就是入了阵眼,到时候触动了机关是很危险的。” “你谁啊?你躲哪儿的啊?又是怎么出现的?”海棠发问。 那姑娘仍旧是一脸温和柔顺的笑,她道:“我姓顾,名清婉,自雁国青尧殿而来,来洛安三日了,一直待在这两生楼中。” 顾清琬?顾氏那个从巫的嫡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一直待在两生楼中?那几队人马都没发现她? 想到这里,海棠一个抬手,底下的军队又四散开来,细细搜索楼中的每一处角落。 “你躲哪儿的?”海棠收回抓着冷魂的手,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顾清琬点点头。 海棠继续发问:“你一个雁国巫女跑这么远来这巫尸遍布的城池干什么?” 顾清琬道:“这两生楼暗室机关遍布,这三天我一直待在正楼里。至于我来这儿,是来找人的。” 说完话,那些军队又很快罗列在楼下集合,海棠觑眼看去,毕摩摇了摇头,示意在楼内没再发现旁人踪迹。她便又问道顾清琬:“这两生楼里有你要找的人吗?你找谁啊?” “我妹妹。” 海棠明显感觉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低沉,便又想发问,只是还未开口,人对方就开口道:“林将军,我与林谪言林姑娘算是有些交情的朋友,你能不能,别像审犯人似的审我啊。” 跟大姐认识?应该是她大姐半年前去渝林的时候认识的吧? 海棠点了点头,心中思量了一下,只身的顾清琬对她们好像也没什么威胁,便绕开她,准备上台阶。 “诶—!林将军你怎么那么固执啊。”顾清琬拖住她道 :“都跟你说了这是阵眼,轻易上不得。” “我得上去看看,我带的人没人能破阵,先闯了再说。”海棠说完,便要拨开顾清琬拽着她衣服的手。 “我能。”顾清琬说道,海棠的手顿住了。 “我看得懂这个阵法的构造,知道如何破阵,只是,我是普通从巫者,灵力很差,巫术一般,破这个阵太勉强了。” 海棠一听这就乐了。 “你早说啊,我这儿有灵力不错巫术不错,就是看不懂这个阵法的。”语罢,便对着毕摩招了手,毕摩掠了上来,海棠对顾清琬道:“你来指挥,我们来破阵。” 一刻之后,一阵轰天响声,溪涧分道而流,两边石块应声而开,露出了一扇红漆杉木门,那门上,两只通体纯黑的羽鹤,眼睛幽红,注视着他们。 毕摩将手中的冷魂递还给了海棠,顾清琬看到这两只黑色羽鹤的红瞳时,眉宇便拧了起来。 “红瞳黑鹤。”她喃喃念道。 海棠将冷魂往腰间一插,听了她的话说道:“怎么,这鸟儿有古怪?” “巫族杀气最强的鸟,传说,上古时期,此鸟曾斩杀过青龙和狴犴这样的龙族神兽。”顾清琬说道:“这种鸟的门兽,巫族是给禁止了的,这两生楼乃是闵罗以前的巫部,侍奉皇族,怎么会有巫族禁止的门兽呢?” “你也说是以前的巫部了。”海棠笑了笑道:“不过两只鸟儿而已,不用这么紧张。” 语罢,她抬手推开了那扇杉木门。 后来的日子里,海棠宁愿自己不要那么固执地去推开那扇门。 那扇门后,两只水晶冰棺之中,睡着两具鲜活的尸体,一具头戴皇冠,与神应炻的样貌有七八分相像,一具头顶凤冠,模样秀美。 他们的棺材周围,是无 数身着巫袍的年轻人的尸体,这些尸体全部端坐在地,样子可怕,却不见腐败。这些人,有男有女,一个老者也未有。 顾清琬在见到这些人时,眉眼一睁,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海棠注意到了,只是她忙着环顾四周,便没有询问。 房子不大,一眼便可望到头。房子的最里面,有一处小小的天窗,天窗的下方,是一处木龛。那木龛上方,有两根细长如经络的红线,直连接到冰棺之中,那两具鲜活的尸首上。 “那木龛里,应该是两朵花。”顾清琬出声说道。 毕摩一惊,看着那冰棺便道:“这两人难道是……?” “神应炎和他的皇后乐正嘉。”海棠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毕摩道:“我说老毕,普通人能戴龙凤冠吗?还有你看那男人的长相,跟荣安王是不是很像?” 毕摩等她抢白完了,说道:“海棠,我知道这两人是闵罗的皇帝跟皇后。” “嗯?”这次换海棠不解了:“所以呢?” “这两人,也许是巫蛊那母蛊的温床!”毕摩说道。 海棠的眼睛也在瞬间睁大了,她脸立马转向了一旁帮着他们破阵的顾清琬求证。她潜意识里觉得顾清琬和她大姐一样,虽然是普通从巫者,但是对巫族的事儿了解得还挺透彻的。所以,那个眼神,是自然而然的转过去的。 顾清琬点头点头,指着围坐在冰棺周围的尸体道:“这些巫族,像是云巅平瑶那族的巫者,他们种药采药,擅医工之事,古籍中是有记载的,他们的血液豢养蛊物最是精纯,而帝皇凤女的气血更是蛊物成虫的大补,两者合二为一,这个禁术养出来的蛊虫,简直所向披靡。若我没有彩错的话,这的确是巫蛊禁术的母蛊养殖之地!” 第148章 邕城 “供养母蛊,需得自愿。”毕摩有些不解道:“这神应炎夫妇难道是中了巫术?” 不然,他们怎么可能自愿养蛊? 海棠抽出冷魂,“唰—!”地一声,将那木龛的龛顶给砍断了。 没了顶的木龛露出了其间两只妖艳的血红的花朵,那花朵,花叶肥大,根茎赤红,瞧不出是什么花朵。 骇人的是,那花叶的根茎是长在两个鲜活跳动的心脏上的! 三人全被这景象个震慑住了。 好残忍的手段! “这闵陛下和皇后……确实是中了巫术,才成为这母蛊的供给的。”顾清琬凝眉道:“这心脏,应是从他们身上剜下来的。” “唰—!”又是一声,冷魂直接剁了那两朵花。 “噗嗤—!”一声,它下方的心脏直接爆出些许血浆,而后迅速萎缩,跟着是连接尸首的经络和尸体,也随着心脏的萎缩而急速地萎缩腐朽了下去。 冰棺附近端坐在地的那些尸首更是在一瞬间风华成了灰,散落了一地。 一时间,恶浊冲鼻的尸臭便在室内迅速蔓延开来。 三人捣住了鼻子,海棠不死心,用冷魂翻了下那落地的两朵花瓣,那花瓣中,有两只硕 大的虫茧,只是,中间是空的。 “想来母蛊已成,被人带走了。”顾清琬说道。 海棠和毕摩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泉州城内那些死装凄惨的军士巫族,一时都有些默然。 “既然母蛊被带走了,那养蛊之人为什么要留着这个地方呢?”海棠转身,问道顾清琬和毕摩。 毕摩面上疑惑,猜测道:“也许是没来得及呢?” 顾清琬摇摇头,看着地上的两只虫茧道:“看这虫茧的样子,应该是被取出好些天了,二位将军不过今日才到,若说没来得及毁尸灭迹,有些牵强。” 至于为什么,她一时也猜不出。 海棠环顾了一下这尸臭冲天的暗室,觉着洛安也再没 了搜寻信息的价值,便对毕摩道:“两个时辰后开拔,去邕闵关。” 顾清琬听到邕闵关时,眼眸狠狠一闪,海棠看了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姑娘,可不是顾峥的亲生女儿么? “顾姑娘只身一人,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去找人?”海棠说完,又问:“对了,顾姑娘,你妹妹是谁长什么模样,待在闵罗哪儿的?东国也负责安置了不少闵罗的难民,没准儿能帮着找找。” 顾家长子次子婚姻不顺,都和离的消息在雁国都没有太多人知道,并且,顾清琬的生母和两生楼的关系,她只是自己心里有个猜测,而且,宁宁和她都是巫族的事儿,她并不愿与人多说。 顾清琬摇摇头:“不必了,将军家国天下,做的是大事,我的事不过是些许小事,不用将军费心了。” 海棠本来也就看着顾清琬模样温婉,脾气顺和,挺顺自己眼,所以才客套的。她听她这么一说,便拱手道:“今日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了,来日有机会,定要好好谢谢你。那姑娘一路保重。” “不必言谢,说到帮助,你大姐在雁国时对我诸多相助,我也没找着机会报答她呢。今日清婉不过投桃报李。”顾清琬笑着说:“将军的风采,清婉素有耳闻,很是敬佩。你又是林姑娘的妹妹,谢就真不必了,还望将军一路平安,早日杀敌凯旋。珍重。” 杀敌凯旋? 邕闵关那边可是她亲爹驻守的城防,她怎会言辞如此轻松?没等海棠疑惑,顾清琬说完后,一个掠身,便沿着室外的石壁,施展轻功飞走,转瞬便不见了踪影。海棠见她身姿轻盈利落,想着自保应是无碍的,便对楼下的领兵喊道:“整兵!” 她喊完便跃下正楼楼顶,准备找些木柴,刚转了个身,毕摩右手捧着一捆柴火,左手举着一个火把走过来了。 他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 海棠,海棠笑了起来,美丽的脸上,如阳光灿烂可将这冬日灼热。 “老毕,我想什么你都知道,比刘望还了解我。”说完,接过他手中的火把,一跃上了正楼,又上了暗室。 毕摩看着她的背影心道,刘望?那不是她在涿州的副官么?他摇头失笑,而后也跟着她上了暗室。 半个时辰后,两生楼正楼上方的石洞中,烟雾四起,火势渐大时,东国两万大军和谷庆领着的楚国的一万兵马便在城楼集结完毕了。 “诸位,我们将要去的,是整个四方大陆最大的阴谋之地,雁国的将士百姓和之前的我们一样,正在遭受着巫尸的挞伐,你们有人会说,那是雁国和闵罗的事儿,本不该归我们管!是的,这不是我们的事,本不该只有我们管,因为这是全四方大陆的事儿,这是所有有血有肉有心的人,该去管的事儿!”海棠立在马上,喊道:“你们想一想,崖州的苦战,伤亡的将士,泉州惨死的那些军人,那些巫者,你们再想一想,若有朝一日,我们困顿在巫尸的包围下,你们想不想得到帮助?” “想—!” 冲天一声将士吼叫,响彻云霄,两生楼前,一张张坚毅无畏的面容,印在了洛安这座死寂的城中。 “出—发—!” 一声令下,三万列军齐齐让开,海棠毕摩谷庆打马在前,朝着闵罗再南边的地方前行而去。 前行三日,越过闵罗最为荒芜的无有分毫积雪的一片草原,便到了雁国闵罗的交界处,邕闵关。 邕城那边的抵抗军力,已是强弩之末了,那些巫尸和之前众人在崖州遇到的不一样,他们除了力大无穷,无需饮食之外,还莫名突然行动敏捷了起来。 那种敏捷和狠厉,让海棠一众心惊。 难怪?雁国城防失手的会那样快!对上这样的巫尸,邕城还能苦苦支撑至今,其实力已可 见一斑了。 海棠绕行到巫尸后方,观察了下,这边的巫尸,数量至多十万。邕城的大门,摇摇欲坠,整个城楼堆满了将士的尸体!海棠一时也无暇想太多,她率军攻入巫尸后方,临行前喊道:“老毕,颂巫歌,摆巫阵!” 岭南巫军骁勇善战,甩开血巫灵力不谈,其攻击力之强,可与各国的驭巫军一较高下,只是,这些人的弱点便是,灵力充足,却术法一般,除了易招金雀神鹰,五千人的队伍,摆的巫阵,范围极小,至多占地十里。 若非情况特殊,海棠是不会让他们效仿湘水大巫的,原因也简单,忒难看了!若是以后传出去,这五千人要被其余的巫族给笑死的! 巫阵摆好后,毕摩没有第一时间随着海棠的脚步,他转而跑到了巫阵的阵法中 央,将那藏了一路的血红的巫草精魄埋在了阵法中 央! 瞬间,巫阵内的积雪全部融化,潺潺的水流浸润了巫阵中土壤的瞬间,有绿色的嫩芽在一瞬间破土而出,而后急速成长。 宽叶细枝,绿得发亮的,四方大陆无数有心人想去利用,造成这半年来诸多巫尸祸患的蒿乂草,没一会儿,遍布在了巫阵之内。 城楼上的雁军看到了东国和雁国的大旗,知道援军到了,本来已经因为巫尸的连番进攻而丧失斗志的信心一时间又重新回来了。 投石车和火油包扔得更勤快了,大锤和大刀虽然用处不大,也砍得带劲儿起来了。海棠一见地下的巫尸进攻 受阻,便觑了个空档,踩着几个巫尸的头,借力翻上了城墙。 “你们将军呢?!”她翻上来踩了空儿,一屁股坐在尸体堆上,便没好气道。 顾昉身上脸上血污邋遢,人是伤得已经瞧不出了原本的模样。他摊在尸体堆,在旮旯里窝着,听了海棠的话,说道:“雁国顾昉。” 雁国战事少有,顾 昉上面有顾峥这样的智将在,所以他并不像海棠月子安等人,因战事频发,而早早成名于各国。 所以,海棠听了他的名讳,也没觉得太熟悉,只是对方姓顾,她猜到应该是顾家人,这个当儿,也没什么寒暄的时间,她便道:“顾将军,那头巫阵我已经摆好了,你这边攻击力度再大一点,最好是把人都赶到我那边,这么猛的巫尸我还是第一次见,先困住了再说。” 顾昉用剑鞘撑地站起,环顾四周一地的尸首,对海棠道:“攻击力度加大,我也想啊,可是你看……” “看什么看!”海棠一听这话就怒了,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将领先没了斗志! “你邕城拥有整个雁国最精锐的部队,你居然如此消极应战,你对得起这些死去的战士们吗?!”海棠冲他吼完后道:“你现在要做的是整军,查验物资,城门防守还有加大攻击力度!” 她说完便准备下城楼,而后想了想又道:“我不知道你跟顾将军什么关系?邕城撑到今日确实不容易,顾将军,打仗没有容易的,身为将领,除了家国,我们先要对得起的,是我们的兵。” 海棠说完便要朝下掠,却不想,衣袖被人拉住了。 “林将军见笑,这是我的第一次实战!”顾昉血污的脸上,深邃的眼中,有些赧然。 顾昉最多跟她差不多大,雁国安稳了几十年了,跟楚国打仗的时候,他和自己一样,还很小呢。 菜头兵啊! 海棠听了这话,把他的手一拍,叹了口气道:“你先把我说的做了,我这儿看着。” 意思就是留下来帮忙了,顾昉嘴角一撤,血痕上移,模样说不出的让人惊悚。不过,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在笑。 “一营查验物资,二营推矛板去抵城门,三营继续放火油剑!” 城楼之上,一道男声响过,雁国的战士便彻底的忙开了! 第149章 诱尸 情况很糟! 海棠观察了下,眼前的巫尸队伍和她在涿州崖州接触的那些,有意识的,不需饮食休眠,力大无穷行为木僵之外的,听从上级指挥调派的巫尸队伍有很大的不同。眼前的这些巫尸,除了上述的巫尸特点,他们的行动一点儿都不木僵,都非常的迅速,他们行动也无需将领指挥,他们的好似没了意识,却爆发着极大的能量在自主攻击他人。 如同兽类。 这样的巫尸,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古籍书本上并没有这样的异变记载!不好对付! 一刻之后,一营查验物资清点人员的来报,邕城如今战死战伤的将士过半,余者不足五万人。物资因为垂岸和柳西战事的缘故,也没能顺利地供给过来,从邻城调来的物资有限,只有桐油两百桶,箭矢七万。 海棠听到这儿便觉得有些奇怪,邕城乃是雁国最大的边陲要塞,直邻闵罗,往西那边毗邻楚国边疆,如此边塞重城不可能只有区区十万兵力! 她便问道顾昉:“邕城的兵防只有十万?” 顾昉迟疑了下,而后说道:“一月之前,有十万兵力赶往了渝林。” 一月之前?诸国达成联盟将赴屠安参加议会之时?是顾峥作的安排?难道他早就知道慕容荿会反?雁国内部有变? 她甩了甩头,不再去想,而是专注眼前的状况对顾昉道:“顾将军,想靠这些物资人员打赢这场仗几乎是不可能的。我那边的巫阵不大,能顺利困住两万巫尸就算不错了。” “那在援军物资赶来之前,我们靠拖?”顾昉道。 并不是个没成算的!海棠听了他的话心道。要在援军和物资赶来之前,只能靠拖。 “不足五万,连日未休的兵力,两百车的桐油满打满算最多烧两万的 巫尸,箭矢七万不可能例无虚发!”海棠道:“顾将军,你怎么拖?” “集中火力,重驻城墙,除了死守,并无他法。” 顾昉这句话说得有些沉重,但海棠一听便知此人行事还算果断,只是实战太少,太过缺乏经验。 海棠想了想,看了看城楼下面无表情,双眼赤红,行为敏捷龇牙攀墙的巫尸,便指着他们对顾昉道:“顾将军你仔细观察一下,这些巫尸异变地非常明显,他们意识全无,却自主杀伐,并不像冲城池而来。” “你的意思是……?” “双方携手合作,诱战!”海棠将冷魂在手腕上翻转了一个弧度,迅疾地砍下了一个快要越过城墙的巫尸道:“整兵合战,以盾挡身,将这些巫尸挨个儿挤出去,至于怎么挤,桐油箭矢,你自己看着办,我的人在巫阵前一里等你,记住,我的巫阵只能困住两万人,剩下的巫尸,我们得诱!” 铿锵有力的女音响起的半个时辰后,邕城苦守了七八日的城墙,从里面打开了!狰狞狮兽带有尖矛的盾牌呈叠罗汉的圆形状架起出现在了巫尸的面前。 那些巫尸一窝蜂地往上涌,盾牌后人挤人的兵力玩命抵挡,脚下的泥土被摩 擦出了深深的痕迹,活着不知新鲜还是恶臭的鲜血,被翻转在了地下。 顾昉站在队伍的中间,撕扯着嗓子:“把他们挤出去!” “哗哗哗……!”一窝蜂的巫尸往上涌,被四万余人的兵力挤出去后,远处又迅速地来了一拨儿! 十万余众的巫尸,没有想象中,双方力量会失和,他们会挤不过这些巫尸!双方力量上的悬殊,恰恰制衡了这些巫尸的动作,他们个体的力量过于强大,在一窝蜂涌上来时,自己首先会被自己人冲 撞挤压,内 部的不平衡和不能完全地施出均衡可控的力量,导致了,一窝蜂的来,一窝蜂的败!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这些巫尸已被拉力拉到了很远,离不足百人守备的邕城,已有三里之遥了! “射箭!” “嗖嗖嗖嗖嗖……” 随着一道英气十足的女音响起,跟着是无数箭矢破风而来的声音! 顾昉隔着众多的人群,还能感觉到这阵箭矢破风带来的些微灼热感!很快地,他的鼻尖便充斥了焦臭的气味! 紧跟着,盾牌阵内的压力骤散,他踩着士兵的肩膀,看到东国和楚国的军队,对左右两侧的巫尸发动了攻击,很快地,左右两边的巫尸便追着他们而去了! 提出此诱敌之计的纤细身影,立马站在阵法的边上,她的身边,是一排高大魁梧,满脸肃穆地男人!相形之下,她的身姿显得小巧而柔弱。可偏是这样一副身姿,在那样一排人中,散发着最为强大而坚定的力量。那力量似要迸入苍茫晦暗的天际,以此灼热这平原上,他们这些迷茫又稍显冰冷的心! “散!” 顾昉看着无数巫尸随着东军楚军直直冲入了那巫草遍布的诡异阵法后,像是浑身卸力般瘫软在了里面,便对盾牌阵内的邕城守将下令! 巨大的盾牌阵迅速散开,围成无数小的盾牌阵法,快速地朝着邕城城门口散去!有巫尸注意到了这边动向的变化又朝着他们快速地围过来,但尚未来得及靠近,便被东军楚军的箭矢给阻止了! 邕城驻军急速退回到城门口,那儿有城内的守兵牵出的马匹,推出的箭矢和桐油;每个跑到城门口的人,拿起箭矢和桐油包便骑上了马,而后三五集结,引着这些七八万的巫尸,在平原上开始绕起了圈子! 三军联合,将巫 尸的兵力分得很散,很快,巫阵内便塞不下巫尸了!海棠下令留下一千的岭南巫军驻守原地后,便大声道:“拖着他们在这片平原上跑!援军来了我们才能歇,在那之前,只要马不累死,我们还能迈脚,就都不能停下!明白吗?!” “明白!” 变异到这种程度的巫尸,马儿已经很畏惧了,他们是骑不了马的,但他们的脚程奇快!日暮西山,邕闵关的平原上,苍黄的光辉将这儿残乱的景象交织在了一片坚定和无畏之人的心中。 …… 天蒙蒙亮,崖州出发的一辆马车刚离了崖州境内,驾车的马夫,随行的婢女便被谪言唤住了。 金子塞过去被退了回头,谪言笑了笑,想着雁国治军严谨,咱们东国倒也不遑多让。于是,她便和这两人对视了起来。两人眼睛发直,谪言说啥是啥。 “掉头,回崖州。” “是”。 不多时,马车调了个头又朝着崖州行去,车后,谪言的裙摆拂过露出积雪的野草枝头,朝着南面的汀州慢慢踱着步。 花了一天的时间,她走到汀州,而后借了马,朝着汀州的码头赶去。商船晃晃荡荡入渝林,前后共花了六天的时间。 只是,如今的渝林比半年之前,慕容昊在位时的风声鹤唳并不差多少,两步一岗,三步一哨,无有文书文牒,寸步也难行! 谪言上了岸,一辆低调的马车和相貌平庸的男人以及月白色,碧衣的姑娘,便侯在了那儿。 “主子。”三人齐齐唤道。 “去品安居。”她说完便踏上马车。 入了品安居,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月白色衣服的姑娘便跪下了:“涟漪有罪!” “是我们失职了!”一旁的画眉脸色也十分的差。 “我们林家没有事儿没解决就先认错的 规矩。”谪言对二人说道,二人面色一震,而后各自从怀中掏出一叠情报。 “慕容昊死后,主子您回了东国没多久,这慕容荿便回了泽林,素日和这慕容荻之间,也是相安无事,一派兄友弟恭的样子。”涟漪道。 皇家有兄友弟恭,但,大多数皇家,没有。 “慕容荻登基之后,并没有像想象中 那样重用顾家,顾家衰退的势力丝毫都没有恢复,顾氏宗族不满,屡次上书要求慕容荻成婚,都被他给为先帝守孝而拒绝了。”画眉补充道:“这慕容荿就更古怪了,回了泽林,成日不是花天酒地就是游山玩水。只是,慕容昊死时,将雁国所有的驭巫军都他带回了泽林,我们的人很难调查他。谁曾想……” 谁曾想,他悄无声息,凭借着手中的力量,不露丝毫端倪,在神鬼不知的情形下,便搅弄了天地! 这并不是涟漪和画眉大意了,而是,根本所有的人,都不曾料到,这个人的野心,并没有随着他父亲的逝去而消失。 他的伪装,几乎骗过了所有人。谪言从未拿他当做一个正经的对手,从一开始,她便认为他是那等只会暗中耍些并不会每次都奏效的手段的人。 他的阴狠,他的毒辣,让她潜意识的排斥他,不愿正视他!而这,恰恰造成了事情走到今日的地步而他们却一无所觉的所有诱因! 她是个商人,早就该将正视所有出现的对手这个信条刻入自己的骨髓之中,可她却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不怪敌人太会伪装,所有的错误都在于,自己太过轻敌! 谪言看着远处落日熔金下的雁国皇宫,嘲弄的心情和半年前无甚区别,只是,半年前她嘲弄的是对方,而今,则是自己。 “传信入皇宫,我要见见慕容荻。” 第150章 渝破 渝林似乎要出大事了,平和的表象下,调动频繁的武将,终日忙碌此时更显忙碌的文臣,以及闲散在家的达官显贵更是异动频频,让这皇城的核心,在一时间,紧张得像个被人无意间踩了一脚的蚂蚁窝。 在谪言说了要见慕容荻的第二日一早,画眉和仲赢便开始去活动了。只是不过两个时辰,画眉便匆忙赶了回来,一贯淡定从容的面色惊现一抹仓惶。 “大……” “慕容荿难道攻入渝林了?” 她一个姑娘两个尚在喉间,谪言便截断她,而后淡定地呷了口茶。 画眉眉头一皱,想着她独自从崖州而来,这一路应是有所见闻的。 “这一路而来,无数乔装打扮的驭巫军自我身边匆匆而过,朝着渝林而来。雁国驭巫军十万,那不是慕容昊临终前留给慕容荿的么?”谪言说完,冲画眉笑道:“这慕容荿现学现卖倒很快,我们运作走岭南巫军和仓乐山的巫族的手段,如今,倒帮他攻入了渝林。” “今日一早,皇宫附近聚集了许多百姓,三五个大板车从城南推过来的时候,那些百姓扒了衣服,抽了那板车上的刀剑就攻入了皇宫。后面又来了一圈圈儿的百姓,那些百姓,几乎都是驭巫军。”画眉想起自己看到的画面,对谪言道:“仲赢趁乱入了宫,说是要去看看。” 仲赢与慕容荻私下有些交往,此前江尧的两副画像,仲赢也是通过慕容荻得到的,投桃报李,他许是想看看如今的慕容荻是否安然无恙吧? “轰—!”画眉将将说完,楼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品安居的众人身体一个晃荡,带反应过来时,碧萝忙跑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不远处的皇宫一角,硝烟四起。 “主子!”她讶然惊呼,房 内所有人面上都露着骇人震惊。 “这慕容荻……是疯了吗?” 这一声轰然,乃火炮所发出的。只是渝林乃皇都,拥有火炮这等攻击重器的京畿都防,五城兵马司和京畿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将炮火,直指皇宫呢? 被品安居众人议论的慕容荿,这场阴谋的策划者和主使者,此刻正立马领着无数驭巫军,站在血流成河的京畿营门口,狭长的桃花眼斜睨着炮火传来的方向,一个抬手,无数兵士如出闸的猛兽一样,朝着皇城冲去。 黑衣陌生面孔的男子立马他身侧,对他道:“王爷,萧国。”随着这四个字落地的还有他高举而后如刀劈下的姿势。 “云国呢?”慕容荿问道。 那男子闻言面色一颤,而后下马跪地道:“乐正涛出山了,我们的人,没有得手。” “一个大巫,便能阻你手底下那么多的巫?”慕容荿拖长尾音,桃花眼中似含笑意。 男子知道这是他生气时才会露出的表情,便低头又是一拜:“王爷再容属下十天。” “好,就十天。”慕容荿勒紧缰绳,而后朝着皇宫策马而去。 那男子见状,立马翻身上马跟上。 …… 皇宫内,慕容荻站在渝林皇宫最高的宫殿——甚华殿的楼上,看着黑压压的驭巫军,已将皇宫团团围住,眼波平静如旧。 “陛下,走吧。” 顾岂一袭轻装,劝道他。 “与他交锋的是何人?”慕容荻对顾岂说道。 顾岂一听便明白了,便道:“五城兵马司参将,卓练。” “告诉此人,不用跟他硬拼,他要什么,我都愿意给。只希望他不要让渝林的水,染上血。”慕容荻说完,便率先离开了甚华殿。 顾岂一个抬手,立有黑衣人遁来。 “都听到了吗 ?”顾岂道。 那黑衣人点点头,顾岂又道:“去办吧。” 一道黑影闪过甚华殿上空,顾岂抬着脚步,跟上了慕容荻。 顾家的死士攻击力之强,是雁国所有驭巫军无法轻易达到的高度。控鹤卫的队伍已渐入皇宫,御林军的防线溃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慕容荻在护卫下,循着宫廷的一条小道走出去。那条小道,乃是皇宫的秘道,直通城郊。一路上,他看到被乱箭射杀的宫人内侍和护卫,平和的眼眸忽闪一下,却又很快趋于平静。 那条小道的尽头,青衫布衣,样貌平庸的男子扬着笑脸,侯在了那儿,众人乍见他,立刻拔剑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住手。”慕容荻一见到他,便喝令道:“退下。” 仲赢上前拱手见礼:“一别经日,不想却是与陛下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逢。” “仲先生今日出现在此,怕也不是偶然吧?”慕容荻说道。 仲赢朝着自己的身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慕容荻自然而然上前,顾岂急唤道:“陛下!” 慕容荻转首冲他道:“顾卿放心,仲先生不会害朕。” 顾岂闻言,面色一怔,想到先前他说道慕容荿时,自称我,而今在他面前,却自称朕。如今他面临了这样的阴谋叛变,对谋反的弟弟还比对他们顾家信任吗? 他默了默,见他们两人要走远了,便带着人又迅速地跟上。 “顾家城防虽然建造精巧牢固,却不是安全的地方。”狭小僻静的郊道上,仲赢一边注意着周遭的动向,边对慕容荻说道。 彼时,四下安静,除了身后护卫的脚步啪嚓,再没别的声音了。叛军,还不曾寻到这里。 慕容荻当然也知道,只是,眼下的情况,倒真正没有一处是安全的。慕容荿 仇视顾家,若攻城成功,定会首先拿下顾家。 水路陆路,在渝林一片安定的时候便被他给拿下了,如今他成了心要反,又怎么会给自己逃生的机会呢? “那依仲先生的意思,我去哪儿合适?” “陛下若要等到顾将军领援军前来救驾,在此之前,待在一个人的身边,她定然能保你无恙!”仲赢道。 日上三竿,午时已至。初春时分,料峭的寒意盘旋不离,雁国本处南部湿寒地区,即便到了每天阳光最强的时候,温度仍旧冷得让人觉得,春日尚远。 郊道上,西边的风一刮,冷意合着远处的厮杀喊叫,像是被吹进了人的骨子里。 慕容荻静静听了一会儿,而后他看着仲赢,飒然笑道:“这个人,是你的主子,林家主,林谪言吗?” “正是。”仲赢拱手,还以一笑。 …… 雁国驭巫军十万,这个数字,在整个四方大陆来说,都很惊人。大国如云楚,驭巫军不过五六万人,小国如先前的闵罗和东国,不过二三万人。雁国的这个数字,传遍四方大陆的时候,是惹得诸国忌惮的,他们曾派了无数间谍通入其国,调查如此数量的驭巫军一事。后来,顾家拥有古籍《御邪谱》秘密外泄,紧跟着,无人修得《御邪谱》全卷功法的事儿又传了出去。 雁国刻意的不生事端,不参他国诸事,以及巫族的没落,让四方大陆上,所有的人忘了去计较驭巫军的战斗力。这些年来,即便是与楚国争夺土地城池的时候,雁国也只是出动了少部分的驭巫军军力,而今,这支国之最强利刃,竟然攻入了自己的皇城,拿下了自家帝王所在的宫殿。 慕容荿赶来的时候,御林军战败,悉数被俘。他看着远处有些残乱的 皇宫,一个抬手,袁大立刻去吩咐了人打水擦地,将这一地的鲜血和残乱洗净。 “哗—!” 一桶桶的水浇下,血腥味立刻淡去,慕容荿走到了成华殿的门口,他站在门口并不入内,想着自己半年前,在这里送走了慕容昊,并且也曾想过永远屈居人下,不夺那高位,不招那命里不得安宁之事,只是,自己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父皇,孩儿如今做了这一切,也许全天底下,你是那个唯一不会责怪孩儿的人。 “王爷。”一道男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慕容荿转过头去,看着邢云道:“什么事儿?” 邢云自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九龙金盒,慕容荿乍一见那盒子,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他伸手打开盒子。 国印玉玺,帝王所辖的御林军兵符,端端正正放在里面。 他还真是什么都不在乎呢? “呵!”慕容荿嘴角扯过一抹笑,将金盒盖子一盖,道:“收好了。” 邢云称是,而后又道:“王爷,先前队伍拿下五城兵马司参将卓练时,他曾说,陛……下留了话给你。 邢云到现在有些别扭这个称呼的使用,眼前的这位摆明了是谋反,如今皇城已然拿下,国印也到了手,这个称呼还真是个问题。 “什么话?”慕容荿道。 “陛下说,您想要什么,他都愿意给您,只希望您不要让渝林的水,染上血。” 慕容荻,你是要将这圣人的做派进行到底吗?身居天下的少有的高位却还如此单纯,无怪你会败于我手! 可惜了,慕容荻,属于我的,我从来都有信心亲手夺回,不需要你给。这渝林的水,染血一时若也让你难受的话,那么父皇的仇,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传令下去,拿下顾府!” 第151章 埋伏 日暮西山,本该袅袅炊烟绕,拉灯备夜市的光景,如今,只剩下了一片仓惶。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渝林便变天易主。乔装打扮跟着仲赢去往品安居的慕容荻,见一路上百姓面孔惊惶,携家带口排成队离开渝林的场景,便对身后的顾岂道:“顾卿回去看看太师吧。” 阿政虽然没有在渝林制造杀戮,阻止百姓外逃,但并不表示,他会放过顾家。 顾嶂的事,也许走漏了风声。虽然,这并不足以是他谋划部署一切攻入渝林的诱因,却一定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从一开始,自己便没有打算瞒着他,只是想着,假以时日慢慢告诉他让他接受。 想到这儿,在看看如今的渝林,慕容荻的眼中露出一抹嘲讽之色。 “这……这怎么能行?”顾岂皱眉道:“陛下的安全……” “顾卿放心,我与林家主昔日曾同入古刹自夜煞手底下救过琬儿,她的身手如何,我很清楚。”慕容荻截断他道:“阿政定会因顾嶂之事迁怒顾家,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陛下!”顾岂仍旧是不赞同的做派。 “不必多言了,你回去看看吧,朕也有些不放心太师。”慕容荻再次开口,温和的语气中,是不容拒绝的坚决。 一刻之后,顾峥带着一部分的人马撤走别条小道,往顾府而去。仲赢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笑道:“陛下为何执意支走顾大人呢?” 慕容荻也笑:“这得问你家主子啊,她是个不好相与的,跟她打交道,我自然得带点儿诚意出来啊。” 仲赢面上的笑一僵,莫名就有些不安起来,也不知自己带他去见主子,是对了,还是错了? 渝林的品安居也从未如此安静过。 往日的车水马龙,如今,连门可罗雀的罗雀也不得了,打尖住宿 的,就更没有了。这一条街市,灯火骤暗,死寂一片。 画眉稍早集结了林氏商铺的员工,让老弱妇孺先跟着林家码头集结的大小船只,回东国。如今,诸国战乱不休,没有一处净土,只无论飘萍何处,众人所希望的,不过一个安稳。 东国再乱,临都仍旧鸟语花香,歌舞升平。多年来,战争的烟火,一直都是被阻隔在城墙之外的。东国再小,此点他国无有不服者。 “明日不用安排了。”画眉回来之后,谪言站在窗边,肩上停着一只绿鸹,手上拿着一纸信笺道。 画眉得知她定是得了消息才说了这番话,一个下午忙着集结人员,安排船只,她有些累,便点了头准备去安排晚膳,转头才想起来道:“碧萝和涟漪呢?” 谪言静默了好一会儿,转头看向城南的方向,说道:“我让她们去了顾府。” 顾家自下午开始便被驭巫军团团围住了。 顾府的宅院设计奇诡,百年前,曾抵御过孝恩和其手下巫尸的攻击。除非你会飞,否则,不可能侵入顾府宅院之中。即便驭巫军攻击力再强,要是进不去的话,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吧? “你准备救顾家的人?”画眉道。 “救人?”谪言拿下肩上的绿鸹,在它腿上塞入一条信笺,将之轻抛入窗外,看着它飞远的身影,说道:“倒也不全是,只是,除却政权斗争,儒门斗法,我不想这顾氏,死在任何人的手中。” 政权斗争?儒门斗法? 画眉听了谪言的话自然知道这孩子打算让顾氏亲眼看着六国:释巫奴,从良籍。这对于一个百年来,最积极不过与巫为敌,立儒灭巫的清贵高傲的氏族来说,比杀了他们还残忍。 在此之前,这孩子当然是不希望顾氏毁于一国内乱了 。 只是,如今如此糟糕的局面,林氏在渝林的力量也就这么点儿,她如何能扭转乾坤呢? “主子。”才想着,门外传来了仲赢的声音。 画眉朝谪言看去,她虽竭力镇定,但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已经泄露了她此刻愤怒的心绪了。 画眉打开房门,门外,磊落轩昂,贵气十足,眼眸深邃如深山古井的男子笑着对她身后的谪言道:“久见了,林家主。” …… 闵罗内官道上,李漠领着十万大军与赶上来的月子安阿古达和兕心等人,朝着邕城而去。人马行至贺州时,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与连日来这一路上的情况不同,积雪已销的贺州内,风声呜咽,城池空荡与诸城一般,只是弥散在空气中那恶臭刺鼻的血腥味太过浓郁,浓郁到让所有人觉得,自己身处埋尸之地。 只是闵罗诸城将士皆以变作巫尸被牵制他方,百姓则流离四散,如此浓郁的气味,不像是一星半点儿的腐尸的气味。 “罗老头,这不对啊。”队伍的中间,墨凛视线如鹰隼扫过空荡残破的贺州街道。 “呜哇……呜哇……”突然,街角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婴儿哭泣之声。 兕心耳力强,早就听到了,她跟李漠说了声后便下马朝那儿奔去,走得近了,残破的竹筐下,有个瘦弱的睁着大眼的婴孩被裹在破旧的襁褓中放在那里。 他的身边,一个死状奇惨,肚腹肠流满地,四肢腐烂枯瘦至露出森森白骨的年轻男人和一个像是刚死去不久的僵硬女尸一左一右,也被叩在竹筐之下! 兕心正伸出手准备抱起那个婴孩。 突然,她听到一阵疾速而来的脚步声,那脚步很快,像是轻功非常好的人!这么多轻功好的人? 她心知不妥,便大喊道:“有敌人! ” 李漠一声令下,楚军立刻摆开阵仗,举着盾牌前后护好了!十万大军的队伍极长,他们走在最前面,后面的队伍见状便火速备好箭矢桐油,以极快的速度运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很多年后,李漠月子安等人再度回忆到这一幕的时候,都感慨,幸好有个耳力通神的兕心在,否则的话,他们这些人,合该在当年,便葬身贺州了。 兕心喊完后,就去抱婴儿,岂料,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先一步抱走了地上的孩子!紧跟着,便是一阵劲风向她的门面扫来! 劲风扫上她门面的时候,她施展轻功后退的同时,水袖便被甩出了袖口! “唰—!”一声,她朝着对方攻击而去,对方被水袖击中,身影落在了地上! 那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呐?! 破旧肮脏的的盔甲衣衫,从头发到手指缝中,都充斥着泥土血污的模样,最可怕的是,他双眼赤红,面无表情,似对周遭一无所觉! 兕心离他最近,看着他的打扮,心道,这难道是巫尸?可是,巫尸不该是木僵迟缓的吗?为什么眼前这一个,行为如此敏捷,看上去如此可怕呢? “呜哇……”突然,婴孩又发出了一声哭泣。 也是那瞬间,那个抓着婴孩不知是巫尸还是什么其他怪物的人,突然将手插 进了婴孩的胸口! “啊—!”兕心反应不及,心中一震的同时一声尖叫便出了口! 婴孩瞬息便没了声息! 那人干完这些之后,将婴孩的尸体向破布一样丢在了地上!兕心怒急攻心,水袖凌厉如剑,朝他舞去! 水袖刚缠上他的脖子,他便死死抓住水袖,将兕心一点点拖进! 那等蛮力,也让兕心觉得震撼无比! “嗖—!”不远处的军队中,李漠射 出的箭 矢在空中破风划出厉声,却在碰上男人身体的时候,折弯箭头,落在了地上。 “兕心姑娘,是变异的巫尸,不宜硬拼,快回来!”月子安见状,立刻朝兕心喊道。 可兕心一时却挣脱不得,眼看那人一点点将她拖进,她便突然放手,让自己卸力弹出去的同时,她借力跃身,绕着那具巫尸掠身一圈,解开缠入他脖间的水袖,而后正准备退开。 “嗖嗖嗖—!”又有无数道身影快速掠来,将她包围其间! 离街市尚有一段距离的众人见了,面上多多少少露出了些许惊骇! 将兕心团团围住的,是无数的巫尸,和那具行为敏捷,双眸赤红的变异巫尸一样! “弓弩手准备!”李漠一声令下,“哗哗哗—!”一众士兵上前,将火油箭矢架在了盔甲缝中。 “慢着!”出声的是墨凛,他举着被黑白细蛇扣紧的双腕,走到李漠的马下,两手指着那些巫尸道:“这些巫尸像是被巫蛊控制的,已经丧失了五感,只能靠听声音和气味来辨别人在的方向,一旦让他们盯上了,不追上弄死你,都不算完。” 他说完,看着被围在巫尸中 央的兕心道:“那姑娘是她的手下,不会这点儿见识也没有的,她耳力通神,最是能寻得破绽之处,逃出来不成问题,可若你的箭矢发出去了,受命埋伏在这儿那些被巫蛊控制的巫尸,将全都被惊动。” 李漠只看了墨凛一眼,便知道他说得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那双眼睛里,没了初见时的算计,只有戒备和谨慎。 戒备,是因为不能完全信任旁人,谨慎,是因为所知甚详,却又担心所言他人不信。若他真有异心,那他大可不必阻止他,只等着,他招来大批的巫尸就是! “你知道附近有多少巫尸?”李漠道。 第152章 雁意 “十万余众!”墨凛肯定道。 绩牙巫族擅御邪物,这老头脸上虽未刻曼陀罗纹,但一路上,李漠听见巫族的人称呼他“墨老头”,他想,那他应也是绩牙一族的,所以,他对他此刻的笃定,一点儿都不怀疑。 “您老可有办法对付这些巫尸?”李漠问道。 墨凛面色一暗,李漠勒缰绳的手瞬间紧了紧。 “就算我们兵力与这些巫尸旗鼓相当,但实力定然不及,这里两旁皆山道,十万巫尸的藏匿之处也许就在山中,敌暗我明,此地易守难攻,无论哪种情况,于我们都不利。”月子安对李漠道:“楚帝,我们撤吧。” 月子安说完,李漠抬头与其对视,双方都没有错过对方眼中的沉痛和凝重。 月子安说的是撤退,不是绕道而行,也不是再择他法越过此等险情,去邕闵关支持那只有三万余众的队伍。 李漠寻思的档儿,兕心与这些巫尸交锋一回,檀衣水袖环形绕开,自上而下卷起满地的尘土,巫尸遁入迷障,细微的啪嚓声自她的左后方传来,她知道,自己身上弥散的气味已经被水袖拂乱,进而影响到了这些巫尸。 左后方那里,有巫尸的脚步乱了,空出了间隙! “唰—!” 水袖顿收入袖中时,她压低身姿,跨开自己的腿,自那狭小的空隙中,一滑而出。 “哒…哒…哗—!”她快速飞掠至队伍之前,反手水袖一拂,众人就见空气出现了像是炎炎夏日中,太阳最灼热晒入大地时空气中才会出现的气流波动! 墨凛罗息墨鸢好等人的眼中立时就露出了赞赏! 化气为结界,阻隔这些巫尸感知他们的声音和气味。这么快,对灵力内力要求极高的术法,没有诵咒,也没有掐印念诀就被完成了,果然呐,强将手下无弱 兵啊! “楚帝,此法不能阻巫尸脚步,需得尽快离开。”她耳力通神,被困时便听到了这里李漠等人的谈话。 别人的事儿,她不管,诸国争斗战事,她管不了,所以对月子安所说的撤兵并没有太大的想法,只是,主子交待她要护好二姑娘,所以,她必须去邕闵关! 李漠抬头看去,困住兕心的巫尸在烟尘散去之后,脚步又变得迟疑缓慢了起来,偶有阵风掠过制造起声响,他们看向声响处的眼神会瞬间变得凌厉幽红,看上去,很是吓人! 这些巫尸究竟是哪儿来的,为何埋伏在此会半点痕迹也不露呢? 李漠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他牵动马绳,调转马头,朝着来处撤回,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迅速折返离开贺州,像极了一条巨大的游蛇在一片残**无奈退回,那场景,莫名有些沉重。 队伍后退了一个时辰后,李漠发现,原该一直跟上来的兕心没有跟上来,而阿古达,也在半个时辰之后失了踪影。 李漠和月子安心知他二人是去了邕闵关,却也没有派人追击。此二人身手不错,目标也小,即便遇上险情也能顺利应对逃脱,更重要的是,他们如果能够将这边的消息带到邕闵关,那是再好不过了。 “闵罗巫尸三十余万,但愿海棠他们不要遇到像这样的巫尸。”月子安淡淡说道。 “依你看,这些巫尸从何而来?”李漠问道他。 闵罗巫尸进攻悉数攻入雁国,柳西垂岸皆被击破,只剩邕闵关邕城的兵防坚固,仍在守备。这是稍早,他们自泉州得知的消息。 月子安一个侧首,看了看远处贺州两旁茂密的山林,说道:“巫蛊控制的巫尸,脚程极快,柳西垂岸既然已被击破,许是从那边来的。” 只是因何而 来?又因何不趁胜追击继续攻打雁国?他却是不知了。 这一点,李漠也猜到了,两人言罢对视一眼,而后李漠夹紧马腹赶到队伍中间,对墨凛道:“老丈,除却火焚,可有他法对付这样的巫尸?” 墨凛斜睨了他一眼,生硬道:“没有!” 李漠知道这句话他却是没有说真话的,便道:“老丈,你想我放了你吗?” “放了我?”墨凛听了这话,却又是朝他投去一个蔑视的视线:“娃娃你可想清楚了,你用这个条件去换的,不过是当世已无人可办到的一个讯息。” 说话挺实诚的!李漠闻言心中一凛,面上却笑道:“这样啊?那便算了吧,我估摸着你知道的,言姐定然也知道,改天我问她好了。” “哼!”墨凛对谪言有些复杂的感情,是以见到听到她的名字,便会有些别扭,于是冷哼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理会李漠。 远处风声萧萧,夹杂着鸟鸣数声,广袤的陆中平原,从高处俯瞰,残损疮痍的闵罗山河,依然屹立在陆面之上,它一半仍旧立于皑皑白雪之上,另一半,青草平原,已交织在血色涤荡的深渊。 李漠他们朝着皑皑白雪折返,而通往深渊的两匹马,两个人,被冷风吹紧的面上,除了平静,只有坚毅。 “你回去找谁?”兕心前行半个时辰之后,便听闻后面的马蹄声,于是刻意放慢了脚步,在看到阿古达时便问道。 阿古达道:“我是岭南巫军,回去找我的族人。”他说完,肩膀一抖,哨鹰便瞬间展翅平飞,朝着贺州急速掠去。 “希望二姑娘他们遇上的,不是这样的巫尸。”两人骑马停在贺州城门,兕心说道,互看一眼,阿古达道:“姑娘,要闯关了!” “好!”马蹄扬起的尘土震动了这片没 有平静多久的土地,暗中的巫尸像成群而来的蝗虫,速度快,掠过之处,惨不忍睹! “驾—!” “驾—!”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响过,苍茫的天地,在瞬间抽回到了那片制造杀戮和阴谋的土地。 …… 渝林品安居内。 谪言眸中精光早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贯温婉的笑颜。 “是啊,想不到久别再见,居然会是这样的场面。”她看着窗外那些动荡慌乱的人群,对慕容荻道。 房内的人早已退下,慕容荻撩起衣袍坐下,并没有说话。 “你别跟我说,慕容荿的举动你一点儿都不知道?”谪言见状,面上的笑加深了,她走过去坐下,亲手斟了一杯茶与他:“帝位虽高,却悬而又险,你这样的性格,确不像会安于久坐那等位置的人。” 慕容荻接过茶水的手一顿,再看着谪言的眼神便变了。 不再是古井无波,也不再是空无一物,无所畏惧。那眼神中,有无奈,有痛惜,也有谪言看不透的讥诮。 “确实,父皇将皇位传于我,我并不乐意。”这天下想成为帝王的人千千万,他却从来没有那等打算:“但林家主,我慕容荻既然认了自己的身份,断然不会懈怠。” 慕容荻天性洒脱端方,除了个顾清琬,一贯对世事莫不在乎。雁国如此轻易被破,谪言起初是怀疑他为了脱离皇位而故意为之的。现下看来,却是她想错了。 “慕容荿造反一事,你事先不知情?”谪言敛了笑追问。 “知道,否则也不会让他和顾峥去屠安。” 慕容荻说完,谪言的眉宇刚凝起,便又听他道:“我只是不知道,他会在无人关注的泉州,练下那可控巫尸的蛊毒。” 此等阴毒的巫族术法,居然出自一个皇家之人的命令。 “不止,你雁国 剩余巫族已然尽数归顺于他,除了那些高手和阴毒巫族的术法,他还有扶桑鼎和十万的驭巫军。”谪言道。 慕容荻闻言,眉宇一皱,谪言却道:“现在,你该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是谁了吧?” 慕容荻面色一僵,仍旧无言。 “顾氏衷心于你,雁国江山隶属于你,可是与巫有关的一切,你父皇却给了慕容荿。慕容荿虽阴狠,却极重视你父皇,这些年你父皇暗中筹谋的那些事儿,巫尸,巫草,占尽天下江山的打算,有一半,都是慕容荿出面打理的。”谪言说着,看着窗外黯淡的天色,声音越发轻忽缥缈:“慕容荻,你父皇算准了慕容荿一定会继续他的谋算,即便他因为你的示好而一时放弃,但也许你跟顾家的关系,正是他继续这条路的一大诱因。这所有的一切,被你父皇算得死死的。” 慕容荻身姿巍然,执着茶杯的手却微微一抖,洒出了些许的茶水。 “他算到你外有顾峥,内有顾氏,你这个疯子一样的弟弟手段通天利用完巫族未必能祸害到你。”谪言一直没停下,她每说一句,慕容荻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便捏紧一分:“也许,你父皇那样的人,不在乎祸不祸害到你,就算祸害到了你,这天下被慕容荿得了,也终归是慕容氏的。” 她说完,自斟自饮,而后与慕容荻对视道:“荻兄,我猜得,对不对?” 冗长的沉默。 两人静静对坐,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窗外灯火零星,别于今日之前。但那亮着的零星灯火知道,渝林怕是好长一段时间,都要如此了。 “你猜对了一大半,只是顾家并不是阿政执意谋反的全部原因。”好一会儿,慕容荻开了口,清冽的男音弥散在了房内的那一刻,品安居的夜,多了一抹凉意。 第153章 凤氏 “阿政性格随了父亲。”慕容荻淡淡道:“他一直跟着父皇的步伐前行,半年前的闵罗退兵确为我授意,只是,我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慕容荻说到此处,轻轻一叹,继续道:“阿政一直跟着父皇掌管雁国的巫族之事,除了父皇授意之外,他的生母,是巫女。” 楚国宫廷,李渘生母为巫女;闵罗宫廷,皇后出自云国乐正巫族;东国皇族,长公主下嫁大狐巫族;云国宫廷,现今帝王一直宠爱居住巫部的巫女。巫族女人面容姣好,古往今来便颇受皇族青睐,这根本算不得什么秘辛! 除非…… 谪言眼眸一眯,说道:“难道,慕容荿的生母不是闵罗李氏一族的巫女?” 慕容荻听了她的话,轻轻点头,说道:“父皇对外宣称她是李氏一族,只是,几年前我便查到了,她其实是芙蕖凤氏的遗孤。” 芙蕖凤氏,闵罗先国巫一族,其族所擅巫术与李氏一族如出一辙,但凤氏亡于百年祸乱之前,后来仅剩的几位族人也迁徙到了雁国,这也是为何李氏一族取而代之,成为闵罗国巫的缘由。 这凤氏亡族的因由,没有人知道,史料也未有只言片语的记载,这一族的痕迹,在谪言的脑海,却片刻不曾模糊。她记得清清楚楚,五岁那年,她被困在雁云交接的罗孚山中时,雁国遗留的凤氏,为了救她,倾尽了所有。 这慕容荿,是凤族巫女的血脉吗? “踢踏……踢踏……”窗外铠甲摩 擦,脚步齐整之声顿时传入耳中,南街那边还有些微兵刃碰撞之声传入两人耳中。 “哗—!”谪言一个甩手,宽大的袖袍甩往身后的同时,窗外的那些声响便骤然消失了。 “芙蕖凤氏乃六大巫族之首,千百年前,和言巫族同创百巫盛世。 ”慕容荻缓缓道:“只是这一族野心勃勃,他们发动了巫族的祸乱,造成统一了的四方大陆分崩离析,因此,灭于言巫之手。” “你说的这些,和慕容荿谋反有何关联?”谪言轻笑道:“凤氏亡族之时,慕容荿还不知在哪儿呢?你的先辈作何营生,你还管吗?” 慕容荻被她如此嘲讽,却也不恼,他道:“凤氏氏族的信仰观念甚深,他们分裂天下,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夺取四方大陆至尊之位。阿政的生母,叫凤溪,她留下的扶桑鼎中,藏了她先人告诫后人势必要夺取这天下的血书。” “呵……”谪言听到此处,扯了嘴角,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荻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看到了那份血书,所以才说这样的话。” “是,那份血书,是去年,琬儿在陪同赵玄之入云巅之前,潜入阿政的府中,拓印的。”慕容荻说完,谪言便想起了那时候她出发之前,画眉派出去的探子,说是看到彤王府屋顶,一个紫练纨服的姑娘迎风而立。 想来,顾清琬是那时下的手吧。 慕容荻助她在雁国安定,对她百般照拂,同样的,她也给予了能力范围内的种种回馈。春氏擅卜筮,自然懂得规避不妥险情,寻常巫族也许没办法如愿接触到扶桑鼎,但懂得卜筮之法的顾清琬能够拓印其中的血书,并不算什么难事。 “既然你早就知道慕容荿会反,那为什么不多加防范,任由事态扩展到如此的地步呢?”谪言道。 “这半年来,阿政表现得一直都很沉稳洒脱。”慕容荻道:“直到两月之前,泽林彤王府人员出动频密,闵罗也开始异动频频,我这才想着阻止。确实,这是我的疏忽。” 他原以为,父皇去世之后,阿政的示好是真心实意的。不对! 也许当时,他的示好确无作伪,但是,人,是会变的。 苦心谋划了十几年,楚国,闵罗,还有眼看就要到手的东国,顾峥的流放,还有那份凤氏信仰的血书,这一切的一切,阿政他,确实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仲赢带你来,我估摸着是还那江尧两副画的恩情,只是你会跟着来,还是出乎我意料的。”谪言似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对慕容荻道:“说吧,你有什么事吗?” 慕容荻听到这句话,才将手中抓了半天的茶水一饮而尽。 “雁国肱骨千万,居高位者,少不得有论义理的耿直之人,我怕这些人惹恼了阿政会丧命,所以,还请林家主,能帮便帮帮忙。” “可以。”谪言想也没想便应声道。 慕容荻见她如此爽快,不知为何,就想到了仲赢曾说得那句,投桃报李。 谪言说完起身,将窗户关上,对慕容荻道:“荻兄安心在此歇息,慕容荿就算找到我这儿,他也找不到这间房。” 慕容荻闻言,想起她甩袖过后,那骤然消失的脚步声,便猜到她在此处施了巫术。 “有劳。” …… 雁国,邕城。 城外平川,被挖心撕扯的人尸,被累死的战马尸首,被火烧焦的巫尸尸体,遍地都是。刀qiang剑戟零落了一地,场面之血腥惊怖,在海棠生平所参战事之中,绝无仅有。 不足五万的雁国士兵又折损过了半,东楚三万人,也损伤了大半。 三个日夜了。 他们领着这些变异的巫尸在这乱跑了整上日夜了,可是,援军仍旧迟迟未至。 太阳又将落山,白日看得清的战场即将陷入黑暗。巫尸不需休眠,对他们这些拖着疲惫不堪的肉身的人类来说,太难对付了。 这战场上死去的人中,有一大半的人,都是在 夜间被巫尸杀死的。 海棠毕摩谷庆和顾昉,背抵着背,靠在巫阵的边沿,那儿有岭南巫军设的小小结界,供他们用餐饮水等短暂的休息。 “援军再不来,咱们都得交待这儿咯。”海棠用血污的手抓着个馒头,啃了一口,压低声音对毕摩说道。 毕摩知她压力再大,也是个没正形的,便闭眼假寐不搭理她。 “诶—!老毕,你看,那巫阵里的巫尸是不是在动啊。”海棠用手肘推了推毕摩道。 毕摩看了下那层层叠叠歪软在巫阵中的巫尸,看着对着一地的污浊吃个馒头也吃得香喷喷的海棠,说道:“你几天没睡了,眼花了。” 她绝对不是眼花! 海棠将手中最后一块合着血污的馒头塞入口中,鼓着腮帮子拎着冷魂就往那层叠卸力的巫尸处走去。 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再有丝毫的差错和意外! “唰—!”“刺啦—!” 不过短短数十步的距离,海棠走过去的路上,冷魂斩杀了好几个巫尸。仗打得越多,她越是发觉手中冷魂的精妙。这柄神兵居然能砍杀变异到这种程度的巫尸,确实是件好宝贝。 凑得近了,那些巫尸确实一动不动。 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 她使劲儿嚼了嚼嘴里的馒头,而后转身欲往回走。 “轰—!” 突然,她的背后一阵震天响声!面对着她的毕摩谷庆顾昉三人面露惊恐,对她撕扯着喉咙大喊道:“快—跑—!” 她想也没想,撒开脚丫子就奋力朝前跑! “轰—轰—轰—!” 身后的轰声如雷,不绝于耳,地表也跟着微微晃荡了起来!不过百步的距离,海棠跑得跌跌撞撞,轻功也不能利索地使出来了! 等她跑到三人的身边,转过身看到的那一幕,让她这个久经沙场见惯大风大浪,在任 何场合都能做到镇定的人,也在瞬间,面上露出了惊恐和震惊! 那些被困囿在巫草精魄加持的巫阵之中,那些卸力瘫软在内的巫尸,由下而上,像深湖中的鱼儿,吐着气泡让湖水翻涌那样,一层层翻上来,一层层溢到了巫阵之外!那些巫尸,双眼幽红,双腿微弯,像是体内蕴含了强大的能量,就等着瞬间爆发而出。 光是看,便带给他们极其危险和诡异的讯号!一旁诱导着巫尸,战斗着的士兵和守着巫阵的巫军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得有些懵。 这些午时,光是看,就比他们诱导的这些巫尸还要危险,如果真得动起手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老毕,我们这边还有多少火油?”海棠的震惊,是四人中维持最短时间的人。她恢复镇定后,瞬间思考到在天黑之前应对这些突变的巫尸! “十车。”剩下的三人被她的提问唤回神智,毕摩答道之后,顾昉接口道:“城内还留了一百桶!” “那些暂时不能动。”海棠这声明显有些高,那些巫尸幽红的双目一闪,朝着他们的方向射来。 海棠立刻察觉,便压低声音道:“谷庆你和顾将军将士兵集结领入城内,我和老毕负责断后!” 这边商量对策,急于应付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三里之外,有五六个黑袍覆身的人站着,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本来都该拿下了,偏这半路杀出只程咬金!”一道男音响起,而后有些无奈道:“还又是姓林的!” 身旁一道纤细些的身影没有搭腔,黑罩覆盖的头颅,方向冲着邕城外那片惨烈的平原,面上的神情,却半点儿都瞧不清楚。 她率先转身,身姿迎着斜阳的光而立时,交叠在腹上的双手上,红绳绑着的金铃,被轻风吹出细微声响。 第154章 鏖战 男子见她率先离开,便一个箭步,拦在了她的身前。 “元门主?你不看了?”他说的这句话,在瞬间交代了女子的身份。 元莹抬起头,面上的阴狠一闪而逝,她没有说话。男子手持扶桑鼎,看着远处巫阵中翻涌而出的尸体,再看回元莹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挑衅:“不看也没关系,吸了巫草精魄灵力加持的巫尸,就这些人,是挡不住的。” 元莹没有理他,而是继续迈脚欲绕开他前行。 “背叛了闵罗,创立妙书门干杀人的勾当,和江尧勾结又将禁术倾囊相授的人,可是你啊,元门主。”男人转过身,对着她的背影嘲讽道:“又何必现在,如此惺惺作态呢。” 元莹的身影顿住,等男人说完话方才回过头来,眉宇神色冰冷道:“惺惺作态?钱富贵,我元莹跟你可不一样,我这不是惺惺作态,我就是看不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用禁术对付弱者,我觉得这样做,特别丢人。” 钱富贵被这么直接地一呛,也不恼,仍旧笑道:“弱者?这个世道本就如此,强者生存。你既然要做怜惜苍生的巫者,那就不应该和江尧勾结,为慕容荿效力。可你既然与人合作,这等凛然做派还是收敛些吧。” 元莹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后,便抬脚离开。 “呸!当了**还要立牌坊!”钱富贵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的讽刺,久久未消。 不远处的战场上,海棠一个抽手,悍龙军和岭南巫军便像无数道鬼影一样,在战场上散开。 他们两人一组,分工明确,一个对付不时攻上前的巫尸,另一个则将自己的后背完全交给自己的战友,忙着收集死尸铠甲里的衣物。 “轰—!” 巫阵中翻涌而出的巫尸一涌而上,以极快的速度攻 上来的那一刹那。 “咻—!” 毕摩屈指放入口中,清脆尖利的哨声瞬间被巫尸迅捷地奔跑声掩盖。 但也就是那一瞬间,四散开的岭南巫军个个都像鹰一样,以丝毫不输那些巫尸的速度,先一步冲到了毕摩和海棠的身后,与那些让地面滚滚震动,扬起漫天尘土迷障的巫尸队伍正面对上! “列—队—!” 这一声,像是毕摩用尽全力从身体内部嘶吼而出的声音。 五千余人的岭南巫军,迅速列成了翼形,个个扒开了铠甲,露出了腰间的金铃。毕摩领头,右手拍住自己的右侧大腿蹲下,嘴唇上下开合极为快速地诵着巫咒。 整个岭南巫军都直视前方,与毕摩做着相同的动作。 “轰—轰—轰—!”远处的巫尸队伍转瞬逼至眼前,散落平原各处,被雁楚东三国联盟军事追逐诱导着的红眼巫尸也陆续朝着这只可怕的队伍汇集着。 尘土弥散范围越来越大,海棠毕摩领着的五千人与这数万气势十足的巫尸对上,就像一只小小的蚍蜉,站在了参天的巨树之前! “轰—!”“砰—!” 巫尸队伍撞上了巫军队伍,五千队伍的巫军,被撞得连连后退,却没有被撞散。已经入了城的谷庆和顾昉在城楼上向下看,这支巫军队伍像被一阵气流包裹着,翼形队伍像极了在平原上展翅,与巫尸对抗的巨鹰。也正是因为这股气流,巫军才没有被撞散。 整支巫军队伍,连同包裹在气流内的海棠,被撞 击地退出了七八丈后,海棠举着手中的冷魂突然朝天一指,毕摩领导着的巫军队伍集体换脚转圈儿,无数鹰隼尖利的声响在空中响起! “咻—!”鹰隼破空而来的速度份外惊人,先前收集丢弃的衣物被鹰隼刁起扔进 了巫尸体队伍之中。 这些鹰隼极具灵性,那些衣物被完完整整罩在了巫尸的头颅上,不是每一具巫尸都被罩上了,但是每一件衣物都没有被浪费。 “老毕,好洒桐油了。”海棠看着衣服被扔得差不多了,便说道。 毕摩颔首,朝着身后的队伍一个抬手,翼形队伍之中,从后向前,无数人开始翻转脚步,扬手朝天阙,目光虔诚又恭敬,口中的咒语是海棠听不懂的言语,他们齐齐诵之,没多久,远方的天空便黑了下来,像是藏在天际云层中的古老巨型生物被唤醒。 海棠听到一阵轰然扑扇着翅膀的声音后,迎面而来的,便是气流将巫尸队伍和他们的队伍吹得晃动的飓风! 飓风之后,是一只比一座房屋还大的巨鹰展翅飞来。 它速度极快,朝着东楚联军摆放物资的火油处飞去,利爪极其轻易地勾起一车车的火油,而后飞掠至巫尸队伍的上空,朝着他们泼洒! 城墙上的顾昉等人时刻注视着这边的动向,在那十车火油被泼洒完毕之后,顾昉一声令下,投石车的的火包准确无误地落入了巫尸队伍之中! “轰—!”大火轰然,灼热了气流。 海棠看着眼前的轰然大火,眼中加深的坚毅再度浮现。这半年来,她带兵和巫尸作战,不知放了多少把火,那些火,分散,灼热的温度和让她决断的果敢却是一样的。 但当时,那些火烧的那些巫尸,让她心痛,让她迟疑,让她和在泉州烧那些悍龙军和大巫的尸体,心中充满了对生命的痛惜。 而眼前的火,却让她愤怒,让她反败为胜的决心越发强烈,她要战下去,哪怕等不来援兵,哪怕实力悬殊,哪怕螳臂当车! 她要战到最后,她想亲眼看看,制造出这起 祸乱,让闵罗这数十万血肉之躯变成这副模样的混蛋,究竟有着怎样的一副心肠! 巫尸队伍的力气又在瞬间被卸开打散。 “带火尸,入城—!” 海棠一声嘶吼,无数散落在外的军士用刀qiang剑戟勾着那些被烧了一会儿不能动弹的巫尸就往邕城拖。 巫军阵型的上方,那只巨大的老鹰睁着金色的瞳孔,朝底下的巫军队伍看了一眼,而后朝着天阙飞去,转瞬,便失了踪影。 巫军最后撤退,撤退之前,他们也和那些军士一样,想方设法一个人起码带着一具被火焚的巫尸入了城。 半个时辰之后,平原之上,再无常人。 十车火油带在这尚有七八万的巫尸之中制造出的混**只是一时,联盟军入城之后,海棠下令将那些被带回的巫尸码在了城楼,有的,还用铁链吊着,悬在了城墙之上。 干完这一切,海棠站在城楼上,观察着城楼下巫尸的具体动向,顾昉和谷庆则在火焚之后再将活着的巫尸大概统计着,毕摩的肩膀上,飞来两只哨鹰。 他看了一眼,对海棠说道:“巫草精魄出了问题,巫阵内的蒿乂草败落了。” “这巫草精魄怎么有这么大能力,可以让这些巫尸变成这样的啊?”海棠一直以为他手中的巫草精魄是她大姐从雁国夺回给墨问心的那一枚,便道:“诶,我说老毕,你是不是用的方法不对啊?” 毕摩斩钉截铁道:“不是。” 海棠也没过多纠缠着这个问题,她一个卸力瘫坐在城楼上,看着天际出现的月亮,说道:“幸好赶上天黑之前,不然都得交待咯。” 而后,她意识渐渐模糊,口齿不清道:“咱们轮流值岗,城门那边你们三看着办,我先睡会儿。” 说完这句,她头 一歪,倒在一个累瘫了的军士身上,睡着了。 三个男人虽也是满脸疲色,但投射 在她身上的视线,丝毫没有掩饰其中的钦佩之意。毕摩和谷庆还好,但是顾昉的眼神,挖到最深处,都是溢满了的钦佩。 一个女子,在突来的状况之前所保持出的镇定,做出的决断,让他们这些手足无措的大男人都有些汗颜。 “我原以为东国第一女战将只是因为她是女人所以这么传出来的。”顾昉对毕摩谷庆两人说道。 毕摩看了看那张被血污模糊了的美丽脸庞,说道:“我跟你一样,没见着她之前,也是这个想法。” “我跟她在涿州倒是交过几次手,四方大陆像她这样的战将,也是少有的。”谷庆不吝夸赞道。 只是被议论的某人,打着轻微的呼噜,眉宇轻凝,似梦中,也在思考着战斗策略。 …… 离开贺州一个日夜之后,李漠队伍中间的罗息对墨凛道:“现下没有懂巫术的在,咱们逃吧。” 被困半年以来,屡次想要逃脱的墨凛却破天荒的没有应声。 墨鸢好看着墨凛,对罗息道:“现在局势不稳,逃哪儿去啊?” 雁国内乱,暂时也回不去。这巫尸祸起,四方大陆就没个安稳的地方。 罗息看着手上游动着的黑白小蛇,皱眉道:“那也总比待在这儿当阶下囚强啊。” 墨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那些巫尸你也看见了,除了咱们巫族的灵力可以克制一二,这四方大陆应是没啥能对付他们的了。” “我们为什么要克制那些巫尸。”罗息一听这话就炸毛了,他也压低声音回吼道:“这么些人,遇上了困难就撤,不顾自己人的死活,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我们巫族犯得着帮这些人么?” 第155章 赴援 墨凛墨鸢好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没了声息。他们的心内,也觉得有些悲凉了起来。虽则那些巫尸厉害,可是这些将士却战也不战,立即选择了撤退,不去救援自己人。这样的做法,着实让人心寒。 他们巫族虽则现在没落了,但旧岁鼎盛时,绝不会有人放弃自己的族人,不战而逃。就连孝恩之祸时,百巫也未曾为了怕被牵连,而出卖言巫族。 所以这些人,当真是懦夫! 懦夫们的脚程奇快,离开贺州的第二日一早,便又见到了闵罗最西边,尚未消化的皑皑白雪。 白雪的尽头,有咚咚的脚步声,齐整化一。 只不过一个时辰,东国的旗幡,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李漠也是到了此时,才转头看着月子安,眼中颇有不满道:“这是你的算计,还是东国的意思?” 月子安从屠安带出的黑甲卫不知何时少了两位。李漠也一直不曾在意,等真看到东国旗幡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闵罗已是修罗之地,这是我国陛下和贵国成义王商议后的决策。”月子安笑着道:“楚帝您也不是就此脱离险情的,您将要带五万兵马,轻装简行,打入雁国内部。” 说话间,东国领头的人也已经看到了他们。对面有人策马前来,带着一身的风霜和凝重。 “楚帝,赶紧兵分两路,朝雁国赶吧。”轩辕睿的铠甲上结着细小的霜花,眉宇间的凝重合着闵罗萧瑟之地的风霜,吹落在了苍茫的天地间。 李漠扭转马头,问道月子安:“为什么不是你们去雁国,我去邕闵关?” “萧国王子安,云国元廷,全都死在了屠安,如果你再出意外,来日我东国即使胜了,也难堵天下悠悠众口。”月子安道:“此乃其一,其二,雁国内部的险情 不亚于现今的闵罗,且雁国内政复杂,你楚国同雁帝慕容荻有结盟意向,有你出面助力于他,最是合适不过。成义王也是此意。” 言罢,东国的队伍里有楚国的探子策马前来,递上了李束的亲笔书信。其意和月子安所言并无太大出入,只是唯一的不同是,李束原意是希望他守邕闵关直入雁国。李漠看了信,也知道叔父千算万算,未曾料到巫尸突变凶悍至此,月子安早悉此事,在贺州遇到巫尸,劝他撤退时,怕是便想好了计策。 让他带人后撤而后入雁,他则与赶来的东军汇合去邕闵关。 此等心计决断,当真厉害。 李漠平白被人算计,心中有些不甘,又有些无奈道:“事情确实像你说的那样,雁国之险未必输于闵罗,只是你我都知道,闵罗三十万巫尸,十万在邕城堵着,柳西十万,遥在雁云交界,而垂岸的位置,直面贺州右后方,这十万兵力估摸着是从那儿赶来的。你算准了所有的险情,才遂了我叔父的意愿,劝我入雁。这雁国便是龙潭虎穴,也强国闵罗这万丈修罗之地啊。” 这月子安,分明也算到了这些,执意劝他入雁,他们却要赶赴如今的邕闵关,沿途那变异的十万巫尸。 这些人!这些人……! 月子安笑了笑,并没有接话的意思,轩辕睿则道:“楚帝,兵贵神速,赶紧行军吧。” 李漠不再坚持,而是唤来覃二,交待道:“火油物资尽数留下,抽五千人,去东国调些粮草送到雁国,我们先走。” 楚军兵分两路,五万人,撤了旗幡,扒了铠甲,丢了所有累赘重物,跟着李漠,朝着雁国的方向而去。 剩余的五万人中,五千人同样轻装朝着东国策马而去。 剩下的四万余人,跟着楚国的几位将领,跟在了轩 辕睿和月子安的身后。朝着邕闵关再度前行。 “那些巫尸,哪儿是他们能对付的?”队伍的中间,墨凛叨咕道,只是仔细听,他的话音里分明有一丝激赏和愉悦。 墨鸢好和罗息也不拆穿他,只淡淡道:“咱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呗。” 虽然,是螳臂当车。 墨凛没有做声,便是默认了他话里的意思。头一次,他们领着身后的那些巫族,心甘情愿地随军奔波。 军队前行三个多时辰后,东北道上传来了一阵疾行的马蹄声。 后方的骁骑都尉策马来报,说是湘水郡的巫族赶来了。队伍里的三十个湘水大巫面面相觑,都以为是留守崖州的那三十个大巫。 结果定睛一看,远处马儿脚步飞快,马背上的人,白色麻衫麻帽,将面容身姿全都罩在了里面。 领头的在场的倒没一个陌生的。 白甲长缨,容色绝而不艳,一脸的肃穆,别于平时的柔和。她的额迹,扎着一块白色的孝布。 “吁—!”她赶到了月子安等人的身边,勒停马步,说道:“不走在这儿看着干嘛呀?” “你凑什么热闹啊?”月子安皱眉道。 她也不跟他多废话,直接自怀中掏出一枚刻着五爪金龙的令牌,说道:“泉州送来了湘水四十大巫的骨灰,我父亲得知后和母亲一同入了宫,我身后的,是整个大狐一族,所有的大巫了。” 月子安轩辕睿看去,一百多的大巫,个个脸上的沉静和眼中的愤恨,像是默默将力量积沉在胸,就等着瞬间爆发而出那样。 “萧国那边,盘踞了十万多变异的巫尸,我哥和我嫂子,还有生活在东国的大巫,林家的大巫都去戍守了东萧边界。”大狐微兰将令牌收入怀中,双眼沉静看着二人道:“月大哥,阿睿,东国要是没了,我大狐微兰 又算个什么呢?” 萧国盘踞十万巫尸?什么时候的事儿?那会是柳西那边的十万巫尸吗?两人对视一眼,对眼下复杂的情况和慕容荿高明的手段表示震惊! 平复了好一会儿,月子安才道:“走吧,去邕闵关。” …… 邕闵关外的平原上,躲在暗处的钱富贵手持扶桑鼎,接连二日对着那些巫尸进行加持。血色的巫草精魄已经枯败变成了一枚普通的石头埋在地底。 平原上的巫尸猖獗癫狂,城墙摇摇欲坠,死伤兵士骤增。城门口,死掉的将士,像两尊小山一样被摞在了那儿。因为这些尸首,巫尸一直无法破门而入,只是不断不断地,攀爬城楼进攻。 城墙内的几人,尽管镇定,却因迟迟不见援兵而陷入迷茫。 这仗,也许会输。不,再不来援兵,是一定会输。 “伤兵能动的,去城里挨家挨户敲门去,让能走的都走。”海棠知道顾昉已经安排过了邕城内人员的撤离。但她观察过,城内还是有些人因为相信顾家军的实力,所以一直不愿意离开。 有伤兵前去安排,顾昉又对海棠道:“你们也走吧。” 海棠斜睨了他一眼,嗤笑了下,叼了根树枝放嘴里道:“你当我帮你呢?” 毕摩知道这人怒极了嘴里压根没什么像样的话,便一把拖过她,对顾昉道:“巫尸的事,是整个四方大陆的事儿,今儿你雁国被这些巫尸给攻下了,没准下一个就该轮到东国或者是楚国了!” “呸!会不会说话,我们东国岂是这些个破烂玩意儿能拿下的?”海棠听到这里没忍住,一口吐掉嘴里的树枝,对毕摩发难道:“这巫尸怎么来的,跟他雁国可脱不了关系,说真的,这仗要是打完了,该算的还得算!” 说完撇开顾昉道:“起开!别挡着我观 察敌情!” “火油全部用完了,箭矢也没了。渝林被攻下了,雁国到处都乱了,我义父调走的兵力如今还徘徊在渝林城外,物资供给不足,这仗真没法打!”顾昉对着海棠的背影大声道:“你们本来就是来支援我们的,现在情况糟成这样,你们逃了,日后还能对付这些巫尸,何苦陪我们死在这儿呢?” 海棠毕摩谷庆三人面面相觑,都被他话里的信息给震惊到了。 “渝林已经被攻下了?”海棠不可置信道:“巫尸入了渝林,不是,泽林那儿不是有十万多的驭巫军的吗?你雁国的兵力何时这么不堪一击了!” “攻入渝林的不是这些巫尸。” 顾昉说话间,又有个着黑色衣服的信使奔上了城楼。自打海棠入了邕城,便偶尔看到这些黑色衣服的信使出入。 她思索着顾昉的这句话,拼命想,拼命想,想起了铎鲤城的璇玑洞,想起了璇玑洞里,对她大姐笑得一脸挑衅的男人。她像是抓住了一个线头,而后茅塞顿开道:“你大爷的,你别跟我说,这你们家陛下的亲弟弟,慕容荿那个混蛋,他要造反啊!” 顾昉闻言默然。 海棠毕摩谷庆知道他这是默认了,海棠正想说话,就见顾昉接过黑衣任递来的信笺看起来,看完便苦笑道:“援军久久不至是因为堵在了路上了。” 说完便将信笺递给了海棠,海棠看了一眼,将信笺往他胸口一拍,说道:“你放心吧,别国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我们东国人,最是守诺侠义,若是我东国援军,就算遇上了危险,他们也一定会想办法尽快通过的,我们军营里,没有丢下同伴这一说。” 言罢,顾昉只见寒光一闪,城墙上爬上来的两具巫尸,瞬间被割破了脖颈,又倒了下去。 “坚持住,撑下去!” 第156章 对错 坚持住,撑下去。 这两句铁一般铿锵有力的声音,越过浩瀚无垠的雁国大陆,也响彻在了渝林南街十里顾宅的上空。 慕容荿一声令下,三万多的驭巫军将顾宅围得水泄不通,虽则未能强攻入内,但七天七夜的攻击,顾宅铁桶一样的外墙屋檐,出现了些微的裂痕。 顾岂站在祠堂的阁楼上,忧心忡忡看着宅院外黑压压的青甲士兵。百年前的军事火力与现在的有着天壤之别,昔年巫尸攻不下的顾宅,在尘世风霜涤荡了百年之后,终归,要成为传说的。 “老三几日能到?”须臾,顾显风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顾岂回头看去,老父亲一脸的镇定,但是面上的疲惫却是骗不了人的。 “七天。”顾岂眼见说完之后,顾显风拧了眉头,便道:“现下流民四散,诸国皆乱,慧砻怕也是诸多顾忌。” 顾显风沉默了好一会儿,父子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阁楼上,就着脚下三里之外的厮杀叫喊,看着天上沉静的月亮。 “真是小看他了。”良久,顾显风说道。 顾显风说的自然不是顾峥,而是制造出这种种祸乱又让顾家身陷囹圄的慕容荿。这半年来,他们顾家因为理亏于先帝逝世一事,故而在政事上颇受慕容氏掣肘,自然,也就忽略了远在泽林的慕容荻的动向! 一子落败,满盘皆输。 慧砻,你如今是我们顾家唯一的希望了! …… 谪言自渝林深陷内乱那日开始,便避在品安居,轻易不出门。这些日子以来,慕容荿的士兵每日照三餐上品安居搜查点卯,谪言也多是避而不见。 涟漪碧萝依她吩咐,终日守在顾宅之外,画眉和仲赢则忙着周旋在渝林的达官显贵之列,告诫他们,拿着慕容荻的令牌,挨家挨 户告知他们不可妄动,不能明着和慕容荿作对。 因为这些士兵的缘故,她猜到,慕容荿定是知道她在渝林。否则,依着他的性子,不可能浪费时间和精力在无关紧要的人事之上。 她吩咐了画眉仲赢他们,若是那些兵士若要查,就由得他们,目前局势动荡,不横生枝节是上策。 西厢那边慕容荻所在之处,她施了障目巫术,普通人是轻易瞧不见的,这七天以来,驭巫军的兵士来来回回,倒是闯了她的房门若干次,却无有一人,觉察到西厢那处尚有屋门。 “砰—!” 谪言将将捧着书落座在窗前,那头楼梯上便传来几声脚步。也是在同时,房门便被人从外给撞开了了。 她淡定看书,头也不曾抬。 今日来的人,似与之前不同,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看见房内无他人而离开。 谪言的视线离开书本,抬头一瞧,慕容荿顶着一脸的兴味看着她道:“这种时候,林家还看得进书?” 谪言合上书,冲他客套道:“既然彤王大驾光临,这书嘛,自是可以不看的。” 慕容荿定定看着她,而后缓缓抬步,落座在她的对面:“听人说,联盟军的巫尸是你救的?” 听人说?这是不打算挑明了自己和江尧的关系吗? “是啊。”谪言说道。 慕容荿的目光一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开识,你我口舌之争,我始终是落在下风的。” “彤王行动占尽先机上风,区区口舌之争,又算得了什么呢?”谪言不以为意,面上挂上得体的微笑。 “我第一次在这品安居遇见你,是刻意,也是无意。”慕容荿听了她的话,敛了面上的笑,淡淡道:“除却出身,我一生坦荡顺遂,少有不如意之时,你是唯一一个敢明 里暗里教训我的女子,我本来是很生气的。” “啾啾……” 慕容荿说道此处,房内一时有些安静,窗檐上鸣鸟啾啾,显得分外清晰。 谪言如今二十有四,寻常女子在这个年纪,孩子已经齐腰高了。她孑然独立,为了家族巫族经年奔波,除却昔年云巅的那句“言姐,你别难过”之外,再没了接受任何人告白的念头。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慕容荿。 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便先一步开口截住他道:“谪言鲁莽,殿下应该生气。” 慕容荿闻言敛了笑,继续定定看着她。她的双眼深邃如旧,有着他看不懂的黑。可也许就因为那份不懂,他才会如此执着吧。 “时过境迁,今日本王既然能坐在这儿和林家主说话,自然不会计较那些事。”慕容荿说完又道:“今日来,是想请教林家主一件事儿的。” “彤王请说,谪言知无不言。” 慕容荿道:“崖州救人,林家主的‘凌寒三度’和空口控雪焚汤,着实令人震惊。不知,又是如何办到的?” 谪言打从那日崖州没能拦住江尧,便知道慕容荿定会知道这些事。且依他的智慧,很容易就能猜到实情了,只是,现在还不是据实以告的时候。 “我自幼修习巫术,家中大巫之多,是你慕容氏不可想象的,但凡我想学的,那些巫族必会倾囊相授,是以,我虽为普通人,却掌天下巫术之最,会些厉害的术法有什么稀奇的?”谪言笑着反问。 慕容荿面上表情不变,只眼中犹疑未减,他闻言又道:“渝林如今乱,林家主没事还是回东国吧。” 谪言冲他笑道:“不会那么快回去,这边,还有没谈完的生意。” 慕容荿眼神一凛,说道:“这单子生意林家所赚的钱我补了,你 回去吧。” 言罢,便起身走人。 刚走到门口,身后响起了空灵的女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谪言的事儿,不劳殿下过问了。” 慕容荿闻言,面上闪过一抹恼怒,他骤然回头,看着落日熔金中,背着苍黄日光的那张容颜,突然觉得,她明明离自己是这样近,可又让他觉得,她又像是待在离他遥不可及的天边。 他的心,突然就钝痛了一下。那种感觉,只比得知自己将再也见不到父皇时略微轻些。他突然就有些恼怒起自己的心,居然痛得如此轻易! 他凝眉甩袖,哼了一声,而后迈步出门。 跨出大门的同时,狭长的桃花眼瞟了一眼西厢所在的位置,绝艳的容颜上,扯开一抹绚烂的讥笑。 慕容荿前脚刚走,后脚仲赢便回来了。 “顾宅被破了。”他道。 谪言翻书的手一顿,而后才道:“你速去支援涟漪碧萝,将顾氏的族人带往仓乐山,顾峥的兵至多七日,便能攻城而入。在那之前,分散迷障,能拖多久拖多久,雁国厉害的巫族都去了云国,你们几个,切切撑住。” “是。”仲赢领命而去。 谪言在房间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窗户,将窗外几只绿鸹放入,拆开的信笺,每一张,都让她揪心又深感无力。 巫蛊控尸,二十万的巫尸必须焚毁。但即便是焚毁,这也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言巫血灵供养的巫草精魄已毁,那十万没有被巫蛊控制的巫尸,也是救不回的。 被攻占的萧国,苦苦支撑的云国,慕容荿,你的天下霸业竟然在半年内就要完成了一半呢! 因为这些信笺,谪言越发对自己将璇玑谱交给海棠而不安了起来。她紧握着双手,没一会儿,那些信笺便化成齑粉,散落在了她的脚下。 …… 顾宅的城墙被撞出一个大洞时,成群的驭巫军涌入,正面对上了顾家修炼《御邪谱》的修士。 五千个满脸煞气的御邪修士,对上了三万多的驭巫军,也丝毫没落了下乘。 只是顾宅一破,成败已定。 “父亲,走吧!”顾岂唤道跪在顾氏祠堂内的顾显风。 顾显风恍若未闻,对顾岂道:“逸凡,顾氏怎会亡在了我的手中?”苍老的声音中,是掩不住的悲凉。 那一刻,顾岂喉头犹如塞满了铅块,胸腔也有气难出。他平复了好一会儿继续劝道:“父亲,等慧砻回来了,我们还会回来这儿的。” 顾显风一听到顾峥的名字,在祖宗牌位前重重一叩,再度抬起头时,坚定了一生的目光,在刹那变得迷茫。 “逸凡,我从不信命,祖宗为扬儒道,与巫族争斗多年,我从未觉得这是错误的。”顾显风道:“只是走到今天这一步,却句句都被春居安那个老匹夫说中了,我当真,错了吗?” 顾岂这一路走来,因顶着顾家嫡子的名头,又有大儒的父亲护持,这一路走得极为顺遂,只是,他是一直跟着父亲的步伐在走。很多时候,即便明知是错,为了顾家,为了雁国,他也得继续走。 这一点,和他的父亲如出一辙。 他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评判他的对错呢? 远处的厮杀渐渐近了,也恰巧,阻了他继续思索这个话题的念头。 “父亲,走吧。”顾岂再度劝道。 “砰—!”祠堂大门毁损于驭巫军和顾家修士的打斗中,在那个爬起的驭巫军举着利刃砍向离他最近的顾显风时,顾岂一个抬脚,将他踹了出去。 而后他扶起顾显风,想从庑廊进入顾家的密道离开。只是,刚出了祠堂大门,庑廊之上,一排驭巫军林立在上。 第157章 动用 为首的男人,顾岂并不陌生。 那人是慕容荿的近身护卫,驭巫军中的五品都尉,袁大。 他看着顾氏父子二人,面上还算恭敬,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顾老太爷,顾尚书,请吧。” 顾氏父子二人看着他,没有动。僵持还未过一刻,顾家的修士便赶到了祠堂,提着利刃朝袁大等人砍上去还不忘回头冲顾岂道:“大人,带着老太爷先走!” 顾岂趁乱带着顾显风走入了密道。 密道之上,衣着普通,脸上堆着笑的男子携着身后碧衣和月白色衣服的姑娘看见顾氏父子,笑对顾岂道:“顾尚书,又见面了。” …… “海棠,城门破了。” 邕城内,毕摩看着战斗力惊人,挤压紧密的红眼巫尸撞破城门,逐渐翻越过小山一样的尸堆,朝着城内疾速掠行,对海棠说道。 “烧!” 海棠一声令下,城门口尸堆后边,早被海棠下令从城中挨家挨户搜刮来的木头柴火,菜油桐油,被躲在暗处的悍龙军弩机营射上了火包。 “轰—!”大火冲天而起,瞬间席卷了率先越来的巫尸。 谷庆和顾昉早就带着人先行冲下了城楼,忙着将城中没来得及逃散的百姓安置,顾家军打头,堵断了邕城的去路,西南侧的城门旁,倒是留下了小小的口子。 海棠毕摩顾昉谷庆四人合计了一下,原意是让老弱病残,家中独苗,孤儿从军或是父子兄弟皆在队列中的将士先行离开,只是喊了将近一个时辰,六万余人的人马,无一人应答他们几个上 将。 他们搬柴火的搬柴火,抬伤患的抬伤患,素来视军令如山的各方军队,在此刻,全都无视了将领们的命令。 他们这群总是冲在最前线,最先接触战争,最先看到死亡,最先,离那活生生的人 变成的怪物那样近的人,在仗打到这个份上的时候,对于生死的畏惧,早已不那么强烈了。 “誓与将军死守邕城!” 海棠几个一直站在高处,忽闻人群中一声响亮的爆喝。低头扫视过去,一张张平静无畏,又带着疲惫的果决面庞深深烙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四个人内心震撼,却再也坚持不了拒绝的话。 在邕城的城楼上,朝北望,是广袤又萧瑟的闵罗大地,朝西回望,青山秀水,炊烟袅袅,那是一副人世间最美妙的画卷。 邕城百姓的撤离,已经是无奈的举措了。邕城之后,还有更多的城池和百姓,这些巫尸一旦入境,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是顾昉一直不曾坚守不肯撤兵的缘由,也是海棠坚持留下的缘由! “老毕,这也许我们打得最后一仗。”海棠回过头,看着城门口越烧越旺,堵住无数巫尸的场景,轻声对毕摩说道。 毕摩知道她的意思,却只是笑一笑,对她说道:“仗打完了,有什么想干的没有?” 海棠微微一愣,转首看向他时,脸上也浮上了微微的笑意:“有啊。” “什么?” “把我带的兵带临都去,我们家酒坊专供宫廷的美酒名唤‘永安酿’,醇香,后劲儿还大!但是价格太贵了,又是御供之物,一般人喝不起。” 海棠说着说着,便想起了她幼年时分,乐岛海棠花树下,姐妹们被师傅带着,在树枝间迷藏嬉闹,也不知是谁的动作大了些,树上粉花朵朵,漱漱而落。落了树下师傅和大姐满头满身,连她们喝茶喝酒的杯子里,糕点盒子里,也落满了粉花。 她玩得累了,便滑下树干,端起杯子就往嘴里灌,却不曾想,她误将酒杯当做了茶杯。 那是她第一次喝醉。 再度睁眼,仍旧是海 棠满枝,天空湛蓝,乐岛水声潺潺,师傅和大姐的怀抱,也再温暖不过了。 她甩开头,对毕摩道:“我想请他们喝永安酿,他们爱喝多少喝多少,管够!” “也请我?”毕摩将她短时间的恍惚尽收眼底,猜到了她许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儿,可是配合现在的情况,他却只能以玩笑的方式来转换她的注意力了。 果然,海棠闻言一个瞪眼,脱口道:“当然啊!” 如果还能活着,当然请你!请你痛饮一场,暂忘这世间污浊,不醉,不休! 城外平原暗处,一连躲了几日的钱富贵等人,突感湿风而至,不由得,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天要降雨,我看你还能用什么东西烧火?” 跟着湿风而来的,是一阵极快的风,转瞬,便掠到了他的身侧。 空气波动一阵,有个窈窕纤细的女子像是凭空出现一样,出现在了钱富贵的面前。 “钱副门主,主子让我来召您速速赶去云国。”迎着黑夜之中的光,钱富贵看清了她脸上的夕雾花,配合着她凭空出现的身形,他知道这是江尧派来催促他的人。 这已经是第三波的催促了。 稍早,北边云国方位的信号闪了两次,他看见了,却想着,邕城就快败了,此时离开,岂不功亏一篑? “主子知您为难,只是今夜会下大雨,眼下这个情况,邕城必然是守不住的。”那女子继续劝说道:“云国那边,乐正涛实在很难对付,主子让我来找您过去帮手。” 钱富贵看了看不远处黑压压一片,行为迅捷的巫尸,终是眉头一皱,跟着夕雾花女子离开了。 他离开不过一刻,天降瓢泼大雨。 这阵雨,浇灭了邕城城门的大火,也浇灭了城中所有人,对胜的期望! “拼了—!” 顾家军、悍龙 军、岭南巫军、楚军,雨幕之中,谁也分不清那些奔跑交织在一起的身影,他们铁甲带雨,踩着脚下被雨水浸染的血泥,与像野兽一样,奔杀上来的巫尸,肉 搏在了一起! 刀qiang剑戟不堪用,躯体的蛮力也抵不住,一阵厮杀之后,除却岭南巫军尚算完整,别的军队皆以溃败不成形。 雨越发大了,整个邕城,血腥味浓郁的能将人溺毙,海棠举着冷魂砍过一具又一具的巫尸,气力将竭时,她喘着粗气,环顾着四周,整个混战的场景,像一幅幅残忍的画卷一样,在她的脑海里烙印。 泪水合着雨水,在她的脸颊滑落。 战士的叫喊,骨骼皮肉被撕裂的声音,络绎不绝地响彻在她的耳畔! “岭南巫军环形包围,战!”她强忍着悲痛,吞下喉间那阵撕心裂肺,用尽力气大喊道。 巫尸,不惧刀剑,不怕水,不怕光,除了火之外,这世上,唯有巫术能稍稍克制住他们。岭南巫军得了令,立刻迅速地呈环形状,将联盟军包围在内。 海棠并没有跟着入内。 圈中的顾昉谷庆,只看到雨夜之中,一个青甲泛着冷光,一脸坚毅无畏的女子在吼完这声后,掉头朝邕城一幢空屋子跑去! 很快地,另一道高大的身影也跟上了她的步伐! 巫军包围圈内的顾昉和谷庆还没来得及再细看,巫尸的攻击,已经蜂拥而至了!巫军的术法单一,除却召唤大鹏神之外,便是眼神和速度比一般人要快!他们能够迅速地判断出巫尸的动向,即使动作再快的巫尸,其动作,也很快便被他们看穿,他们带着身后的联盟军,在看穿巫尸动作的瞬间,三五个一上,抬起一个巫尸就拼命往外一扔! 大雨滂沱之中,岭南巫军用他们这些微的优势, 和这些巫尸艰难胶着着! 海棠跑入的空屋,是以前邕城内,售卖笔墨纸砚之处。她点燃油灯,在一地的凌乱中,扒拉出了笔墨,而后着急慌忙地自怀中掏出那本已被雨水打湿页脚的璇玑谱。 她三下两下研好磨,抓着毛笔就准备往上写字!却突然,被凭空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抓住! “没用的,你一个人的力量,即便写下了愿望,也不一定能全都实现!”毕摩抓着她准备落笔的手,说道。 海棠欲挣开,对方却抓得死紧。 “老毕,你们得活着,这就是我的愿望。”海棠的语气不稳,毕摩听出她竭力压着嗓子里的那抹哽咽:“也是命令!” 毕摩听罢,将她的手一松,下巴点着那空无一字的书,苦笑道:“即使我遵命,可你也不会达成愿望,不信你试试。” 璇玑谱世世代代得言巫敕令加持,留白之处,若得他人填写,那么,书写之人,所书之愿望,必会成真。只是,巫族异术奇幻诡谲,海棠从不敢冒然尝试与巫术有关的东西,只是现下,她已别无他法了! 除非传言是假的,否则为什么不能成真? 可是,毕摩的神色让海棠犹疑了,万一成不了真,她写什么都没有用啊! “为什么我不能达成愿望?”海棠问。 “因为你不是巫族。”毕摩说完,抽走她手中的笔接着道:“璇玑谱为言巫族所留,不是谁都能使用的。” “好,我信你。”海棠看着他道:“老毕,你实话跟我说,巫族用这玩意儿有没有什么后遗症?会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不会。”毕摩回答的一丝犹疑也无。 海棠听罢,不禁后悔没有早些与他坦诚,璇玑谱在她身上的事儿了!她立即将手中的璇玑谱递给毕摩,催促道:“那你快写。” 第158章 逝去 海棠自认从来坚强勇敢,戍守边关,厮杀疆场,行军布阵从未有过半分犹疑的她,也坚定地深信,除却勇敢和性命,作为军人,她即便心肠再软,也绝不会容许自己的军人生涯中,有后悔出现。 因为这个词一旦出现,它将意味着,你对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开始疑惑。这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是要不得的。 可就这四个字,在以后的岁月中,带给海棠的,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毕摩听她催促,粗犷的面上浮上了一抹柔和的笑意。只是屋中灯火昏暗,海棠不曾注意到罢。 “我打完仗呢,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看看我的族人们好不好,我们五千人,镇守在岭南川的日子太久了。”毕摩低头拿笔蘸墨,而后抬头看着海棠道:“但是你说的永安酿,我还挺想尝一尝的。” 海棠一门心思扑在了那细软的黑色笔尖上,听他说话,便敷衍道:“等打完了仗,你想喝多少都行,管够!” 屋外雨水哗啦,士兵的厮杀叫喊仍在继续。 岭南巫军艰难的胶着在对方强势的攻击下,实力的悬殊立马被拉大了。他们看到了巫尸的下一步动作,却因为久未休眠进食的身体而造成了动作的迟缓。 “刺啦—!”东南方向的一个巫军因为脚步没有跟上而被一涌而上的巫尸,在瞬间给撕成了碎片! 这样的场景多到在落雨后的半个时辰内,已经让所有的生者都感到麻木的阶段了。他们知道胜利无望,他们内心存在恐惧,只是被那一腔的愤慨和杀红了眼的情绪给压下了。 就算拦不下这些不人不鬼的怪物,他们也要战到最后一刻,哪怕战死! 黑夜之中,泥泞的平原上,奔跑着两匹马,马儿踢踏的脚步在看到焦烂破败的邕城城门后,速度加快了许多。 一刻之后,内围的顾昉和谷庆看到黑压压的巫尸群的不远处,有两道身影策马而来,只是雨太大,瞧不真切。 等一阵厉风很空扫向被围得最紧密的一排巫尸,将他们拖到巫尸群的头顶时,他们才确定,确实有人来了,且极有可能是援兵。 马上的两人轻踏马背,身姿纤细的女子手缠一条黛色水袖,刚才的那一排巫尸,就是她用手中的水袖扫走的。 “阿古达!” 岭南巫军中,有人认出了两道身影中男人的身影,大声唤道。 来人正是穿过贺州十万巫尸盘踞之地,先一步赶来的兕心和阿古达,两人一身的厮伤血污,想来也是经过一番鏖战的。 兕心环视一圈,没有看见海棠,水袖绕身又疾速飞出,将一众巫尸隔开了老远,她挤入包围圈谷庆的身边,问道:“谷大哥,我家二姑娘呢?” 谷庆刚只看见海棠折身往一幢空屋子跑去,但却没有细瞧,听兕心如此问,正要开口,就见一阵金芒在黑夜中突 起,将这混乱的邕城在瞬间给照亮了。 众人循着光芒的方向看去,发现,这是在一幢空屋上所出现的。 光芒闪现不过一刻,包围着联盟军的数万巫尸就像是集体中邪一样,齐齐停止了动作,呈各种姿势,跌怕跪伏在了地上。 兕心见状,拔腿就朝那金光出现的空屋奔去! 空屋里,褐皮书不断朝屋顶屋外散发着耀眼的金芒,只是海棠却无暇关注。她看着落笔之后就呕血不断的毕摩,面上血色尽失,她抖着手想将毕摩嘴边不断吐出的鲜血给擦干,可是越擦越多,她的双手也逐渐被染红,直至一片血污。 “老毕……你……你怎么……能骗我呢?”她的嗓音是再也压不住哽咽的颤抖。 毕摩没有回答她,他的胸膛起伏一次,嘴 角便呕出一大口的鲜血,对着海棠向来带笑的粗矿面孔,浮上了再也压不住的痛苦神色。 摊落在一旁的褐皮无字书上,“闵罗巫尸巫蛊之术尽数失效”十二篆字的墨迹尚未干透,海棠失魂地瞥过一眼,而后将毕摩瘫软滑落的身体抱入怀中侧躺,希望能减少他的呕血量。 “我没骗你……言巫族的宝贝……只有巫族能……能用。”毕摩侧躺在海棠的怀中,看着她尖瘦的下巴,和别于平时的镇定,露出仓惶表情的面庞,极为痛苦地说道,他每说一字,口中便呕出一口鲜血。 海棠的泪终是滴了下来,他紧紧抱住他宽大的身体,哽咽道:“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来人!来人呐!”海棠感受到怀中之人生气的流逝,她在战场见多了死伤,对人重伤的挣扎或是将死的弥留都太过熟悉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毕摩现在的状况,所以恐极大喊。 “嘭—!”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海棠看见来人的刹那,就像漂浮大海许久的人儿,看到了救命的稻草那样,迷蒙着眼,带着哭腔道:“兕心姐,快救人呐!” 兕心何曾见过她这副模样,便是昔日被退婚,被贬到边关做守城小兵时,她也不曾这样过啊。 迎着那久久不散的金芒,她看到了毕摩的模样,看到了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迹,也看到了那褐皮书上所书的字样。她跨步上前,话里也带了哽咽:“二姑娘不着急,我试试。” 言罢,她的手中便有檀色的光芒聚起,她将这阵光芒放置在了毕摩的胸口。可是一刻过去了,两刻过去了,她的额迹不断落下豆大的汗珠,可毕摩的生气仍旧在飞快流逝着。 “啪—!” 突然,毕摩将她的手掌一拍,虚弱道:“兕心……姑娘……不……不必 了。” “毕将军!” 兕心颓然放手,接着便是一阵哭泣。 “为什么不用?老毕,你得活着啊,你得活着。”海棠哭泣道。 毕摩静静看着海棠,又看了看兕心,兕心会意,起身走出了屋子,还反手将门给带上了。 “我……跟你……说打完仗,想去见……族人,也……也是骗你的。”毕摩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痛苦,而海棠除了掉泪和不断不断收紧自己的双臂,什么也做不了。 “我其实,想……想带你去见我的族人,我还想……带你回岭南川,那里虽然荒芜,却是我……长大的地方。那里种的芋头,又大……又甜……呕—!”毕摩说着,又呕出了一口鲜血,他身上的温度渐散,但是目光却异常清明。 “林海棠,我这一生……最高兴就是能认识你。”在说完这句话后,他的眼神突然涣散了,海棠一把将他搂紧,附和道:“我也高兴认识你,老毕,撑下去!求你撑下去!” 毕摩像是闻声辨位似的,伸出没有丝毫温度的手,摸到了海棠的脸,海棠一愣,而后便紧紧拽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面上,无声哭泣。 “林海棠,我……喜欢……” 他虚弱无力的嗓音停在了这里,被海棠抱着的头颅,轻轻一歪,无声无息。那只被海棠拽在手里的手在下滑时被紧紧拽住。 海棠的哭泣,随着他戛然而止的话语和那些细微的动作,停止了。 屋外骤雨急掠大地,门窗被拍打作响,巫尸的再次异变让顾昉和谷庆在瞬间调整了作战的方向,他们命人将所有不得动弹的巫尸用车马拖到了平原三里之外。 因忙着做这些,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金芒出现的房屋,自然不知道,这座屋子里,发生了怎样的生离死别。 两个时辰之后,雨势渐小 ,巫尸搬运的工作接近尾声时,土腥味合着血腥味钻入众人的鼻翼时,顾昉谷庆才想起来许久不见的海棠毕摩,和追去的兕心,以及,那抹奇异的金芒。 顾昉谷庆和阿古达并几个巫军悍龙军首领赶到了那幢屋子的门口,看到了站在门口,一脸哀痛哭泣的兕心。 他们心觉不妙,推开门,看到了紧紧抱着毕摩,一脸泪痕尚未干涸,目光呆滞的海棠。 她怀中的毕摩,躯体僵硬,分明已死去多时了! “首领—!”阿古达等巫军见状,痛哭一声,而后跪地不起。 东历泰安三十二年正月十八,林海棠麾下,岭南巫军首领毕摩死于邕城,雨停四更。 六个时辰之后,平原外的巫尸有复苏迹象,只是邕城刚落过雨,能用来对付这些巫尸的东西并不多。 很快,大家便发现,这些巫尸虽然复苏了,但除了脚程快之外,他们行为木僵,动作迟缓,且毫无自主的攻击意识,与之前那些红眼巫尸,有着天壤之别。 联盟军只是趁机修好了邕城的大门,将这些巫尸暂时的堵在了门外。 同时发生异象的,还有千里之外,雁国垂岸,与顾峥三十万兵力对阵的十万巫尸,突然像是卸力似的,集体异变跪地。顾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当机立断,命人调来火油火包,将这些巫尸一并焚毁了。 布满垂岸一城之火,灼热了整个雁国整个西部的上空,也在瞬间给了从贺州经过因一具巫尸也未曾遇到而带着一路好奇心的东楚联盟军答案。 “那些巫尸估计又回了垂岸。”月子安看着西部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对轩辕睿和微兰说道。 三人知异变,不知因何异变,都勒紧缰绳,昼夜不休,快速赶往邕闵关。 而顾峥也正因此变,他提前四天,攻入了渝林。 第159章 明白 东历泰安三十二年正月十九酉时,月子安轩辕睿等人带着东楚联军出现在邕闵关平原上,看到那些漫无目的,穿着铠甲四处晃荡的巫尸时,没有一丝犹疑的先下令焚烧。 此时的月子安联想着映红的垂岸上空,在看看眼前的巫尸,又是一阵知异变不知因何异变的状态。 军队带来的物资被使用到这些巫尸身上时,他们很快便发现了进攻的目标,朝着十万东楚联军攻来,只是东楚联军物资充足,也不曾与他们硬拼,平原上现成的战壕沟 壑成了利用火油的最佳战地。 城内的人在看到旗幡的时候便知道援军来了,他们绕到了巫尸的后方,两支军队前后夹击,将这不足十万的巫尸烧毁,已是六个日夜之后的事了。 六天之后,援军驻守邕闵关平原待命,月子安轩辕睿和大狐微兰则入了邕城。那里,比入目一片焦土的平原并没有好多少,一城的疮痍和败落,死伤人员中倒没有一个普通百姓,多是些两**士。 “她在哪儿?”微兰下了马便问道一脸疲色的兕心,她身后跟着的月子安轩辕睿也是一脸的担忧。 兕心眼眶立刻就红了,她侧首看了下那幢屋子,转过头对微兰道:“在那屋里,毕将军也……” 她说道这里,一个哽咽,微兰三人也不追问,拔脚便朝那里赶去。 那幢贩售笔墨纸砚的空屋前,门窗破败,黄色的沙土带着些微诡异的红土,被大风卷的到处都是。 阿古达等一众岭南巫军面带悲痛,将屋子围得水泄不通。 “我先进去看看吧。”微兰说道。 轩辕睿没有意见,月子安倒是说道:“她性子执拗,你好好劝劝。” 焚烧巫尸时三人便听说了毕摩以及他在璇玑谱上书写的事儿,月子安和轩辕睿不 明白他为何会死,微兰当时则道:“言巫敕令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神乎其神,巫道奇诡却不能违拗阴阳,言巫施咒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他们的术法玄妙之处就在于可将自身功力化成承受施咒应承受的代价,但是普通人和普通巫族却不能。” “那璇玑谱……?”月子安道。 “璇玑谱乃言巫所留,普通人确实可以通过璇玑谱发出平时所不能发出的敕令,但同样,言巫施术需要付出的代价,写字的人也必须要付出。” 所以,毕摩既然在璇玑谱上写上了愿望,他就必须,要为这个愿望付出代价。 屋子里,毕摩的尸首被海棠平放在了地上,她人也不说话,也不动,就静静坐在离他不远的柱子边上,像个雕像一样。 她旁边散落的璇玑谱上,密密麻麻,“毕摩复生”,“毕摩活过来”的字样布满了一页又一页,微兰捡起来翻看了一下,在看到毕摩留下的“闵罗巫尸巫蛊之术尽数失效”时,她一愣,回过头看了看他有些腐败的尸首,突然想起昔日并肩作战,共同相处的那些时光,不由得,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朵朵……”她回头轻声唤道。 海棠失焦的目光在听到她的声音时,渐渐看了过来,待看清微兰的样子时,这个名噪一时的战将,从压低嗓子的哭泣渐渐转变成了撕扯着自己衣服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像破箱而出,四处呼啸的骇人狂风,从屋内传到屋外,带给所有人震惊的同时,也将悲伤痛苦,传到他们的心里。 …… 绿鸹将毕摩在璇玑谱上动笔后去世的消息带到渝林的时候,谪言坐在屋中呆愣了整整一天,等她回过神来,天已经黑了。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去了青尧殿。 青尧殿门庭的 衰败比半年之前更甚,大门斑驳,油漆掉落了一地,石缝中杂草丛生,像是许久都未曾有人整理过了。 “吱呀—!” 她才走到门口,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像是知道她会来似的。 “来啦?”卢巫公笑颜亲切如旧,只是腰间佝偻的痕迹却加深了许多。 谪言乍闻他亲切随便的问话,不知怎地,心中的酸楚像是要将她淹没似的,她清了清嗓子,笑着回道:“我找春姑姑。” 绿如池畔,蓍草一如既往茂盛,谪言前两次来,胸腔中都带着一团火气,而此时的心境,却又与那时大不相同了。 “毕摩死了。”茶气袅袅散开,氤氲雾气之后的身影一顿,而后便继续煮茶了。 “巫族每年都要死很多人,不然怎么会败落地这么快呢?这没什么可稀奇的。”春洛水说得有些不以为意。 谪言看着一旁的骨盘,说道:“你应该都知道啊,他死于我的算计。” 她两次来青尧殿,眼神沉稳,话语中的坚毅和笃定好似对这世间的艰难都不放在心上,可她现在的话里,却带着十分的悲痛和疑惑,她似乎,对自己走的路产生了怀疑。 春洛水瞬间就看懂了,她侧首看了看骨盘,说道:“你算计他一个人是为了救更多的人,而且,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你要走的路上,注定要铺满了无辜之人的性命。这一点,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 “我明白。”谪言刚说完,便怔怔落下泪来。她低垂着头,哭道:“这些人也明白,他明知道我算计他,可是却依然心甘情愿被算计,这点,才让我痛苦难受!” 春洛水虽是第一次见她哭,却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和痛苦,身为巫族,有些不必言传也能意会的相同感受让她此刻充满 了不忍。 她伸手擦拭着她的泪水,言语中也带上了哽咽:“他也是个好孩子,他只是明白,这世间有些事,注定是只有自己能做的。他身为岭南巫族首领,身怀召唤金鹏神的灵力,此灵力浩瀚强大,是难得的可以抵御言巫敕令带来反噬的灵力之一,他定是明白的。” 一阵风来,绿如池畔蓍草摇曳微微作响,合着谪言低低的哭泣声,在夜间,更显悲伤。 …… 皇宫内的慕容荿比谪言晚一步得到消息,只不过,他得到的是顾峥已经攻入了渝林之外的消息。 “袁大,去通知江尧,让她做准备吧,渝林是得不了手了,我总得有个落脚处啊。” 他举着酒杯,对着高悬天空的明月,浑不在意道。 袁大领命而去,片刻后,邢云入宫,一刻后,又带着一队人匆匆离去。 谪言刚从青尧殿出来,便发觉被跟上了,绕了一圈甩了这些人刚走到品安居的门口,便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店里死尸遍布,都是林家的护卫和工人。她心内一惊,在听见五楼传来的兵刃之声后,她瞬间恼了起来。 五楼西厢门口,画眉浑身浴血跟六七个功力不俗的大巫对打着。 谪言的蝙蝠扇一扇,这些人便全都动弹不得了。 “姑姑,怎么回事儿?”谪言扶起受伤的画眉问道。 画眉还未来得及说话,“嘭—!”数声声响齐发,五楼所有的窗户被人从外破开,二三十的黑衣人亮出兵器,站在了谪言的对面。 控鹤卫?不对,寻常的控鹤卫不会有这么强的驭巫之力。谪言看了对方一眼,便感知到了他们的实力,但却猜不到他们的身份。 为首的邢云谪言是认识的。 “林家主,识相的就将人交出来吧?”他虽然只能看到她身后的一堵墙, 但却被慕容荿告知了慕容荻的方位,于是对谪言说道。 “哼!”谪言扯了嘴角露出一抹讥诮道:“我这儿没人,你要拿谁啊?” 邢云是见识过谪言的可怕的,听她这么一说,迟疑了许久,才对身后的人朝前抬了下手,做了个攻击的手势。 那些人一涌而上,却不过奔跑没两步,全都定在了原地。 昔日云巅,慕容荿欲捉拿她的那一幕,如今还原在了邢云的跟前,他心内一颤,而后指着谪言:“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颤抖无比。 若她是巫族,那不可能在这么多功力强劲的驭巫军面前还能使出巫术,可若她是普通人,就更不可能在瞬间定住这些人了! 她是妖怪,一定是妖怪! 邢云举着剑,而后奋力朝她一攻而上! “唰—!” 蝙蝠扇金光乍现的瞬间,林立五楼,包括邢云在内的所有黑衣人在瞬间被坚冰包围。 “唰—!”又是一声,这些包裹着活人的坚冰在瞬间碎裂成齑粉,散落在地。 厚厚的一层白沫,无血无水,诡异得像是洒在地上的盐沫,让躲在暗处的一道身影,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谪言耳朵动了动,嘴角的弧度加深,她收起扇子,才将画眉扶起做好,暗处身影看到的那堵墙中却突然走出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林家主看上去弱不禁风,出手居然如此狠辣。”慕容荻看着那一地的齑粉,皱眉道。 “少跟这儿装大尾巴狼,我这施了障目术可没堵你的耳朵,来的人是谁你别说你不知道。”谪言利索地将手中聚起白光,一一扫过画眉身上血流不止之处,又跟着道:“你弟弟想对你怎么样,我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你不应该滥杀无辜。”慕容荻说道。 第160章 率性 慕容荻的话,突然就点爆了谪言累积在胸腔的那股子怒火的引信。 “无辜?”谪言转头,平素的温婉尽数不见,她怒道:“闵罗三十五万巫尸不无辜?楚国晶城枉死的百姓将士不无辜?诸国流散飘零的百姓不无辜?” 她说到这里,怒极反笑道:“慕容荻,你倒真叫我看得起你!” 慕容荻被她一顿呛,也不恼,他看着她别于平时的态度,又越过她看到她身后的画眉冲他摇头致歉,便不做声的回了房屋。 谪言回过头,对上画眉有些苍白的面容,突然开口说道:“出来吧。” 画眉脸上闪过一抹愕然,还没来得及发问,五楼的靠东侧的柱子后面,便走出来一条纤细的身影。 画眉见那女子美丽灵秀,只眉宇轻烟笼罩,仿佛诉说着此人心底有着化不开的愁思。她看着一地的白沫,面色尚算镇定,只苍白的脸庞和戒备的眼神到底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安。 谪言忙着查看画眉身上几处流血的伤口,头也不回道:“看在柳鱼和柳老丈的份儿上我今天不动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本来大家相安无事,行事各凭本事,如今他既然都敢冲我林家来了,我不回敬一下,倒显得我小气了。” 那女子咋闻柳鱼和柳老丈的名头,眼眸一睁,持剑的手却渐渐抖了起来,她忍了半天才问道:“你知道我爷爷和妹妹的下落?” 谪言不再理她,她等了好一会儿,便在五楼的窗户前跳了下去。 “你认识她?”画眉这才问道。 “巫尪柳氏女。”谪言言简意赅。 她将画眉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后,说道:“姑姑,你召集林家的人,赶去仓乐山,我要去城郊。” “找顾峥?”画眉问道。 顾峥的兵在两日前便打入了城郊,只是城中驭巫军的势力不弱 ,且慕容荿居然在城郊也有十万兵力的囤聚,渝林城易守难攻,顾峥这一仗,打得并不容易。 谪言点了点头,而后径直走入西厢,说道:“慕容荻,走了。” …… 渝林城中的兵力已经撤退了,只是城中百姓的慌乱比起之前更甚。城郊炮火纷飞,他们便东撤,只是东撤往云,那边国势亦乱的消息,也被带回了渝林。 若说之前慕容荿掀起的战火出其不意,但此刻诸国的战乱倒叫谪言心中稍稍安定了。她虽然没打过仗,但是凭着个人的阅历,也深知,欲速则不达。慕容荿摊子设得越广,就越不容易成功。 一口气想要拿下萧国云国和雁国,若是凭着那二十万被巫蛊控制住的巫尸和他手上的兵力,确实有可能,可是现下,巫蛊之术已破,单凭十万成尸半年的巫尸,怎么也做不到吧? “仲先生与我小有人情往来,他会帮我,是情理之中的。”郊道上的马车里,慕容荻开口问道谪言:“可是林家主,你为什么帮我?” 谪言正想回答他,却听到马车前有马蹄剑戟之声近在耳边,后侧则响起了数声马鸣,她掀开车帘,看了看四周的树木,对车夫道:“劳驾,往东南侧去。” 车夫转向之后,她放下车帘,转身对慕容荻道:“在商言商,有来则有往,我帮你,也是帮自己。”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圆圆的眼睛正好对上了对方探究的神色。 慕容荻看不懂她,或者说,他从未看懂过她,无论是半年前,还是半年后。这个姑娘身上似乎藏着许多的谜,你以为她自私自利,可她半年前在伤重的情况下,却救了顾峥和琬儿。你若说她温婉和善,可她又能在眨眼之间,便取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她于战乱踏入渝林,若说没有图谋,他 不信。可是,她若有图谋,父皇去世半年,她却一次都不曾出现在渝林。 她究竟想干什么呢? “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报答你?”慕容荻问道。 谪言摇头道:“天底下丧良心的多了,不笃定。” 慕容荻被她的话这么一噎,讶异于她今日暴躁的同时,也有些好奇,素来温婉的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儿给气成了这样? “嗒—!” “嘭—!” 马车车顶突然落下脚步声,而后便是马车碰撞重物发出的巨响,只是在那之前,慕容荻的手臂被谪言抓着,人已经被领着掠上了马车车顶,而后落地。 落地之后,迎上对面黑压压的军队,谪言心头微讶,她明明是看准了东南侧没有慕容荿的兵士才让车夫改道的,怎么? “言姐?”一声晴朗的呼唤打破了谪言的思绪,她抬头看去,黑压压的兵士让开的道路间,李漠顶着一身的风霜,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儿?”李漠翻下马跑到她身边问道。 前阵子他得到是她在崖州出手救了突变巫尸的四万多的联盟军,后来被齐昊送回临都的消息,怎么,她出现在了这里。 谪言对上他一脸的疑惑,笑着轻声回道:“来这儿办点事儿。” 绿鸹带来的消息中,有一条就是楚军跟着顾峥返回的路途,经垂岸绕西南小道,与顾峥合力焚烧巫尸之后,攻回的渝林。 谪言知道他来了渝林,却没想到这么快便能遇上。 一旁的慕容荻看着对话的两人,心中再度惊讶起来,这姑娘对谁都一副面笑心不笑,温和又疏离的样子,怎地,会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如此亲切温婉呢? 一旁的李漠看到他,便上前拱手招呼:“在下李漠。” 慕容荻乍闻李漠的名字,便知他就是如今受教于大名鼎鼎 的李束的楚国帝君,便拱手回道:“原是楚帝,在下慕容荻。” 慕容荻?雁帝?李漠抬首,对视的双眼中都瞧见了对方的惊讶和探究。两人于楚国内乱之时便为救八部军,有两座城池和四百车蒿乂草以及那两本假巫册的交易合作,此番见了面,一个知道对方与祸乱无关,一个明白对方差点因为慕容氏而一无所有,是以,两人之间,没有亲近之意,也互不排斥。 “言姐还是这样,哪儿有危险就一定会出现在哪儿。” 李漠打完招呼,便回头同谪言说道这句,言语颇有些无奈,仔细听,还有一丝丝隐藏的很深的苦涩。 李漠只是觉得,昔日楚国内乱,言姐救他;及后闵罗内乱,言姐能救神应炻;而现在的雁国内乱,她又来此救了慕容荻;也许在她的心中,自己和被她救的这些人都没什么两样吧? 慕容氏野心肆虐四方大陆之始,她便顺势而为,救下了这些人,为的,也是有朝一日释除巫族奴籍时,多些助力吧? 他如此想着,眼中便有些黯然,他不知道的是,昔日璇玑洞中,谪言是怎样在慕容荿与众人面前坦诚正视了自己的心意的,也就自然不知道,他所有的付出,在云巅那句“言姐,你别难过”之后,在谪言的心中,早已不是一厢情愿了。 只是谪言并没有挑明了的打算,是以此番她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同,也只是指着慕容荻,岔开话题道:“你把他带到顾峥身边,我还有事要办。” “你有什么事儿?我可以……” “我要去仓乐山,只是那里不太平,我不想你涉险。” 李漠一句话未说完,便被谪言截断。李漠不语,只定定看着她,过了好半天,他才侧首对慕容荻道:“雁帝,请。” 谪言独自策马离开不久 ,覃二等人都不敢随便靠近李漠,谁都能觉察出他此刻情绪份外的低落暴躁,所以没有谁敢上前找不自在,倒是慕容荻上前道:“仓乐山在渝林城南郊七里处。” 李漠闻言,抬头看着他,只见他神态端方,眼神清明,还透着些许的了然。 “多谢。”李漠调转马头,大喝一声,而后朝着渝林城赶去。 覃二见状,着急忙慌吩咐人带着慕容荻去与顾峥汇合,而后又急急带着一队人,跟上李漠的身影。 慕容荻看着绝尘而去的人影,突然就有些羡慕起了李漠的率性而为。人世间的事儿,大多如此,你不去做,永远都只能抱着幻想过日子,你一旦做了,也许就成了,即便不成,事后想想,也绝不会后悔。 爱情,更是如此。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让她知道,一定要勇敢地跟着自己的心走。这样,才不会留下任何的遗憾。 他仰头,看着树上破枝而出的绿意,照映在清浅的晨光中,脑海中,温婉绝美的脸庞一闪而过。 天亮了,身后的渝林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 谪言驾马不过一刻,身后疾速而来的马蹄让她蹙起了眉头。 她勒紧缰绳停下,在看到来人之后,眉头虽微微蹙起,心中却滑过一道暖 流。 “我突然想起来,我去仓乐山也有点事儿要办。”李漠笑嘻嘻冲她说道。 听你胡扯!谪言心内斥道。 “走吧。”谪言见他虽顶着一脸的笑,但是眼中却很坚决,便同意与他同行。两人策马疾奔,将身后的马队甩得有些远。 大半个时辰之后,两人赶到了仓乐山附近。 “轰—!” “吁—吁吁—!” 一声巨响,将马儿惊得扬起了前蹄,两人拉着缰绳安抚完,谪言对李漠道:“先说好,待会儿上了山,你一定要跟紧我。” 第161章 骗子 跟着你来当然得跟紧你了。 李漠心道。 “好。”他听了谪言的话,回答地很是爽快。 仓乐山乃是昔日慕容氏安置岭南川巫族家眷的地方,谪言曾为安置这里的人离开,悄悄来过此地。 此山地势平坦,山水环绕,适宜居住。 谪言选择让碧萝涟漪将顾氏族人安置此处的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此地曾长居巫族,被设下了许多奇诡的阵法,顾氏隐藏在此,即便被慕容荿发现,他一时要拿下这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轰—!”马儿刚踏上山道,便又闻得一声震天之声。 李漠朝谪言看去,发现对方意思惊讶惊惧的表情都没有,好似料到这里的不平静似的。 马儿受惊不愿再前行,谪言李漠便下马步行上山,沿途驭巫军的尸首遍布,环山翠意尽染血色惊怖。 “还真挺危险的。”李漠见状轻声说道。 谪言听了,冲他道:“那你还跟来?” 李漠又笑嘻嘻道:“这不是言姐你在这儿嘛。” 谪言听了,脸颊微灼,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头。李漠年纪虽比她小,对待感情,却坦诚直接地叫人自叹弗如。 到了半山腰,谪言见了大批的驭巫军由山道直往前奔,便知道他们是要攻入顾氏隐匿之处了,她抬起脚步就想跟上。 “诶,诶诶!言姐,你再厉害,这匹夫之勇也逞不得啊,我们先去那边看看。”李漠伸手抓住她的手,指了指山腰上的灌木丛,阻了她的脚步。 他拽着谪言的手往灌木丛里钻,一张背着谪言的面上,浮上得逞的笑。谪言看了看被他紧紧握住的手,又看了看他如山般坚毅的背影,第二次觉得,像是幼年的自己,被师傅好好保护着那般。 这感觉,让她心安,也让她觉得无比温暖。 李漠领着谪言蹲在灌木丛的高 处,朝下看去,远处两三里外,无数驭巫军里三层外三层,将十几座排状茅屋给团团围住。 在远一些的地方,也有很多的驭巫军三五成群,扒拉着山洞树丛,像是在寻着什么人。 那被包围住的茅屋前,十几颗如木盆口那么圆的火球漂浮在空中,灼灼燃烧。如此诡异的画面,一看,就知道是巫术。 “这是什么术法?”李漠指着火球问道谪言。 “雷火阵。”谪言道。 “祝融族的高等巫术?”李漠闻言脱口说道。 他这一说,谪言倒有些讶异了。祝融族乃古巫族,传承既少,典籍记载也并不多,如今李漠却脱口说出了雷火阵的由来。 “我原来以为你对巫族的了解就那样,看来不是啊。”谪言轻笑着打趣。 李漠一听,笑嘻嘻道:“自雁国回去之后,恶补了不少,至于这祝融族么,言姐你知道,我曾在渝林郊外遇到过碧萝姑娘的事儿吗?” 谪言听他这么一说,便想起来碧萝拦截绩牙和太阴巫族时,曾在雁国遇到过李漠。于是点点头。 李漠牙一龇,继续笑:“当时那碧萝姑娘绕着火圈儿抓人,我看了觉得奇怪得很,所以回去便翻阅了典籍。” 原来如此! 谪言刚点点头,那头灌木丛突然响动了下,谪言一回头,看到覃二几个灰头土脸,满脸懊丧看着李漠。 “陛下,这多危险啊。”言语间要指责不敢职责,厉声带着五分弱势,听了就觉得说话之人无比委屈。 李漠恼于二人世界被突然破坏,便转头瞪了覃二一眼,他立刻收了声不敢再说话。李漠再看过去,发现覃二虽就带着十五个人赶上来,但是这十五个人是玄武二营中的好手,攻击力很强。 对上普通人,以一敌百也使得。 “轰—!”又是一声,众人闻声望去, 远处那些驭巫军不知道做了什么,致使那些悬浮的火球中,突然爆炸了一颗。 火球爆炸火星四散,瞬间就烧上了几个驭巫军的身体,那些驭巫军在地下不住翻腾,李漠知道,先前听到的几声轰鸣,也是这火球爆炸所发出的。 “言姐,顾家的人不在这茅屋里吧?”李漠突然问道。 谪言一愣,立刻反问:“你怎么知道?” “言姐,你会把人藏这么显眼的地方吗?”李漠指着那排茅屋和那些显眼的火球,笑着反问道。 不会。 谪言笑笑,继而从灌木丛中起身,迈步朝南山腰走去。 李漠见状,紧随其后。 仓乐山从未如此热闹过,一日之内,两三万的驭巫军盘踞于此,它也从未如此残酷过,漫山的血色弥漫,厮杀叫喊不绝。 山上的众人并不知道,山下山路平坦蜿蜒,其上兵甲声声,成群的士兵自渝林赶来,他们有的手持油桶,有的拎着火包,还有的,拿着锄头铲子铁镐,像是为,开山而来。 须臾,一辆精致的马车晃悠悠地走到了那些军士的最前方,马车停住后,帘后伸出一只纤长有力的手,那手手指轻轻朝下一点,众士兵便忙活了开来。 …… 千里之外的邕城,战事平定之后,顾昉忙着让人入京查看情形的当儿,入城的东国人和那些岭南巫军,基本都在轮番劝说着海棠将毕摩的尸首给敛葬了。 “林将军,我知道你难过,可是首领的尸体,不能就这么放着啊。” 海棠自那日痛哭之后,人便转了些精神,除了不说话之外,人瞧着是正常了,只是,她仍旧不许旁人动毕摩的尸首,就那么任其放着。 东国几个都知道她的性子,微兰说得口都干了,火了准备直接扛着毕摩的尸首走的,却被海棠一脚踹开,两人打了个昏 天暗地,微兰将她骑在了身下,看着她消瘦疲惫的脸,终是打不下去,气得甩了袖子便走了。 这些天也没来劝过。 轩辕睿月子安在门外踱了两天的步子,终于,在兵士入内给海棠送饭推门的当儿,闻到那股子刺鼻的腐臭味时,轩辕睿怒目一瞪,好似在说“怎么说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将军,就这么任由其放烂了多不好!”,月子安瞧了,叹了口气,终是推门而入。 门内,刺鼻的腐臭扑面而来,幸好他久经战场,这些,倒还能受得住。 “邕城各处修补的差不多了,血腥味也冲淡了。”月子安蹲在一言不发的海棠跟前,说道:“现在,就剩这间屋子最臭了。” “海棠,人死为大,应该早早让毕将军入土为安呐。” 海棠仍旧不说话,月子安叹了口气,盘腿坐在了她的对面,自怀中掏出干净的帕子,朝海棠的脸上伸过去。 扑了个空。 海棠转了个头,说不出具体多少日没合的眼在此刻朝月子安射 来一抹凌厉。 月子安心一惊,愣了一会儿,蹙了眉头,却没有一丝迟疑地将手坚定地伸了过去。海棠脑袋后就是一个柱子,她赶路打仗,又逢毕摩去世大恸一场,之后又跟海棠打了一架,这会儿除了转头,根本没有一丝力气避开月子安。 月子安拂开了她面上些微的血泥,而后轻声说道:“大道理我也不跟你说,因为我相信你都懂,你觉得亏欠了毕将军我也理解,但海棠,你曾怪过我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为你想过,那么我今天问问你,你有没有站在毕将军的立场上想过呢?” 月子安的话,仿佛一枚刺入海棠心底脓包的绣花针,见血见脓时,痛楚难当。 “我瞧你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会随便背叛主子的人呐?” 她视线投向毕 摩腐败的尸首,想起那日初见,百巫阵中,他们砍杀一阵,脱力背靠着背,坐在巫阵里休息时的闲聊。 “我不会背叛的,只有我的族人。” 当时,她听他这么说,还反驳道:“巫不是为苍生,为皇族,而后会族群么?你这反了吧?” “如今的皇族和苍生,似乎不太需要我们,我也就不上赶着效忠了。” “你现在做的可是护佑苍生的事儿。” “偶尔做一做。” …… 那时的天,有些暗了,可海棠清楚地记得,毕摩说这话时,笑得一脸的不在意。他们共饮一壶酒,同使一柄剑,冷时歪在一处取过暖,被敌人围攻时,拼力战到力竭。 这半年来,她最开心,莫过于从此世上多了他这个知己。 可是这个在她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人,居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笑着,将死生,交给了一支笔! 他不是说他不在乎天下苍生么?他不是一直都愿意并肩作战到最后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再容她想想别的办法!为什么?! “我喜欢……” 海棠耳畔突然响起毕摩未尽的言语,她愣愣地瞧着他的尸首,眼泪无声滚滚而落。他躺在地上,玄甲依旧,可眉目,却突然模糊了! “啪!”海棠虚弱地挥开月子安的手,而后对着他道:“我不是责怪你,我是压根儿就不会原谅你,我林海棠,此生最恨的,就是被人骗。” 你们这些骗子! 她言罢,扶着柱子,艰难起身,蜷卧多日的腿,一时伸不开往下一弯,月子安急忙伸手去接,却不料,一道檀影急速划过,海棠的身体,稳稳落在了兕心的怀里。 “二姑娘!” 兕心守了她几日,见她今日终于肯起身,紧蹙的眉目,稍稍松动了些。 岂料,海棠将她用力一推,而后晃晃悠悠,扶着柱子才勉强站稳。 第162章 断发 兕心向后一退,看向海棠的眼神,只有痛惜,没有责怪。 “二……” “她早就想好了吗?”海棠截断兕心,冷声问道。 兕心和一旁的月子安乍闻此言,瞬间便明白了她意指为何。 月子安自得知毕摩因在璇玑谱上书写心愿而丧命,心中的感慨是伴着莫大的震惊的。 那日璇玑洞中,谪言对妙书门众人得到璇玑谱逃走而表现出不以为意时,他便隐隐猜到,璇玑谱并无旁落,只是他虽不知道,她是如何得到的璇玑谱,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她即便没有料到六国今日的事态,也一早就打定主意,要算计毕摩了。 这几日,他将整件事连贯思索,想到这岭南巫军投奔东国之时,正是她人身处雁国之时。后来,她入屠安,又巧合地因为寻海棠而入了璇玑洞,也许得到璇玑谱是天意,只是也许在当时,她便想好了,让谁在这璇玑谱上书写愿望了吧? 她的谋略之深,眼界之远,当世少有,就算跟这策划巫尸祸乱的慕容氏父子比起来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只是,她身份再特殊,也是商贾出身,她谋略再深眼界再远,也难以与皇权军力抗衡。 林氏从从不参政的以往,在这半年,插手了好几国的内政,林谪言她的每一步虽精妙无比,却又让人,莫名胆寒。 他不能否认,她对东国的贡献,与他们这些战场厮杀的人无异,只是,她究竟图什么呢?她一介女流,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管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曾经,他以为她是因为海棠,可如今,她却连海棠都算计了。 月子安思及此,眉头微蹙。兕心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我是她妹妹……” 突然,海棠又冲兕心喊道。 她的声音微弱,可其中的怒气和失望却清晰地传达到了兕心和月子安的耳中。 兕心红着眼眶,说道:“二姑娘……” “你总是站在大姐那一边的,你想说,她也有她的难处,是吗?” 海棠再度截断兕心,她抬脚慢慢走到毕摩的身边,缓缓跪下的同时,冷魂也被搁置在了一旁。她伸手整理了毕摩的发髻衣帽,像是闻不到他尸体上的异味似的,将他的手脚一一整理摆放。 兕心见她如此,心头越发酸楚。 “我知道她难,她掌管林家不易,一手一脚带大圆圆匀匀不易,照顾老三老四不易,我没帮上什么忙,她也从来不怪我。”海棠说完,突然伸手将自己的发带抽开。一头青丝如海藻落满肩头时,兕心又听她道:“她待我好,一时半时被她算计我也从不介意,但是这次不一样。” “唰—!” 海棠话音刚落地,兕心月子安便见寒光一闪,她及腰的长发被冷魂断在了耳际。 “二姑娘!” 兕心惊呼一声! 月子安也微微受惊。 女子断发,古来少有,她居然想都不想,便割掉了自己的头发。 海棠自顾自地将手中的断发一分为二,一半,她摆入了毕摩的手中,另一半,她起身交给了兕心。 “你告诉她,算计我,没关系,算计我的朋友,不行。”海棠道。 兕心颤抖着手接过那一半的断发,刚拿到手中,又听到海棠决绝的话语:“我不会原谅她,永远。” 兕心浑身一震,眼泪怔怔落了下来。 海棠说完这些,打开了房门,门外轩辕睿见到她的齐耳短发,不住皱眉。 “阿古达,老毕说,他想回岭南川,我知道你们巫族没有火化的习俗……”海棠越过他,对一旁的阿古达说着话。 两个时辰之后,毕摩的遗体被架在了火堆上火化,东楚联军浩浩十数万众,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沉痛无比。守城的东楚联军更是明白,他们能 够活到今日,不是因为勇猛,也不是因为侥幸,而是被火舌吞噬的这个人,他用命给唤来的! 海棠站在火堆的最前面,木着一张脸,眼中的促狭精明好似随着这场火,一并,被焚烧殆尽了。 …… 渝林仓乐山,李漠等人随着谪言向南走了一刻之后,便看到几个很大的花圃。花圃内繁花无数,都开得绚烂多姿。 有些诡异。 时逢初春,实在是开不了这么朵花儿吧? “言姐,这花,也是巫术吗?”李漠问道。 谪言点点头,入了花 径走了半途,她便自袖中掏出了蝙蝠扇。 扇子左右唰唰两声,李漠瞬间便看看到了花 径尽头的一排茅屋。可是,刚才他明明什么都没看到。 这些花儿…… “言姐,迷芳阵啊?”他小小惊呼一声,而后眸子精亮,看着谪言是毫不遮掩地崇拜。 雁国因春氏之因,几百年前便将所有的蓍草汇集到了青尧殿中,雁国他处,并没有蓍草。很多年前,巫族强盛之时,没有任何一个巫族到了雁国敢在雁国境内摆迷芳阵,就是因为觉得太被克制了。 但是言姐反其道而行,偏在此处摆下迷芳阵,别说雁国的巫一时瞧不出,就算瞧出来了,也未必敢相信,再退一步说,他们即便信了,还得下山去青尧殿取蓍草,这青尧殿再式微,他们未必就能轻易得手吧。 这样的心思,当真厉害! 谪言自是知道自己的安排被李漠看穿了,她见他一脸的崇拜,有些好笑。 “你这半年,翻阅了多少巫族典籍啊?”谪言浅笑着问道。 他看着谪言的笑,一时忘了说话,谪言被盯得转过了头,身后的覃二急忙假意咳嗽一声唤回了他的神智,他笑了笑,说道:“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谪言听了这话,配上他毫不掩饰欢喜的眼神,自然猜到了他 看那么多巫族典籍的原因。 “你这皇帝,当得倒挺轻省。”谪言低着头淡淡道。 “我……” “哗—!” 李漠闻言,笑笑刚想回话,突然听到茅屋中发出的一声很大的声响,像是瓷器落地发出的声音。 两人互看一眼,而后朝着茅屋赶了过去。 发出声响的是左侧茅屋的门前,谪言和李漠在不远处便看到碧萝推着一个身着华服,打扮端庄的姑娘往后厨赶去,自己蹲在了那儿捡地下的碎片。 忽然,门开了,露出了顾岂有些疲惫的脸。 他看到了碧萝,眼神一闪,听见脚步声,视线便转到了赶来的李漠和谪言身上。 “林家主。”顾岂不识李漠,见他虽是一身戎装打扮,一身气韵风华却不多见,便拱手好奇道:“这位是……?” “在下李漠。”李漠拱手回报姓名。 顾岂眼睛遽然睁大,而后便要弯腰作揖,却被李漠伸手一拦:“顾大人不必多礼。” 他将将说完这句,扶起顾岂,房内又有脚步声传来,接着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是顾显风。 他朝谪言略微点了个头,而后对着李漠拱手行礼,李漠还礼的同时,注意到了他是视线是紧盯着脚边收拾茶碗碎片的碧萝的。 他微微侧首朝谪言看去,发现对方和他一样,也注意到了他细微的眼神。 “照顾人也不小心点。”谪言轻声呵斥碧萝。 顾岂忙打圆场:“现下我们这个处境,碧萝姑娘对我们顾家已经诸多照拂了,这端茶送水的小事儿我是让小女清耘做的,不知怎么又劳烦了碧萝姑娘。” “顾大小姐灶厨炖着汤,那个要看火,我帮她跑个腿。”碧萝将碎片整理完起身说道:“对不住二位了,我把茶打碎了,这就给您二位换过。” 言罢便退朝厨房退。 “别换了。”谪言出声拦住她,而后转 头对顾氏父子道:“茶还是等着二位改日归家细细品吧。” “林家主的意思是?”顾氏父子一听便知她话里有话,顾岂出声问道:“难道是情形有变?” “确实有变,不过是好事。”谪言道:“顾峥顾将军已攻入渝林城外,城内驭巫军已忙着撤离了。二位赶紧收拾行李,我将你们送到顾将军那儿,仓乐山现在四处都是驭巫军,并不安全。” 顾氏父子闻言面色一松,但听到谪言的后半句,便又蹙了眉头。慕容荿已经准备往外撤了,可还留了这么多的驭巫军搜山为寻他们而来,可见他要取他们顾家人性命的决心有多坚决! “林家主,不知陛下何在?”顾家忙着收拾行李的当儿,顾岂问道谪言。 “我已托人将他送到顾将军身边了。”谪言道。 顾岂闻言点点头,正准备转身入屋时,便看见一个姑娘自厨房那侧走来,他表情严肃,对她说道:“赶紧帮你娘收拾行李去。” 那女子华服在身,端庄秀美,正是先前谪言和李漠瞧见的被碧萝推到一旁的那位。这边,两人见顾岂对她说话的模样,便猜到,这女子,正是如今顾家的嫡女,顾清耘。 顾清耘温温婉婉的,像是话不多的样子,听了顾岂的话,道了声是便入内。只是经过谪言身边时,眼带感激地看了眼她身后的碧萝。 李漠谪言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顾清耘刚才端茶送水时无意听见了顾氏父子的谈话,这谈话让她受惊落了手中的茶杯,而一直躲在暗处的碧萝适时出现,帮了她一把。再说这顾岂开门后的脸色眼神,想必,这顾氏父子的谈话内容并不想被外人听见。 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好奇这父子俩究竟说了些什么? 谪言转头朝碧萝看看,对方终年冰冷无动于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促狭。 第163章 嫡女 “他们说了什么?” 花圃的空旷之地上,等着顾家收拾行李的当儿,谪言问道碧萝。碧萝能适时出现推走顾清耘做那替罪羊羔,也就说明,顾氏父子的谈话,她也听到了。 碧萝看了看谪言身后的李漠,有些惊讶谪言待他的不同。 “顾氏嫡女与慕容氏婚约一事。”碧萝道。 “这件事儿全天下还有不知道的?”李漠疑惑道:“这算不得什么秘密吧?” 至少,他不觉得那顾清耘听了这个会受惊。 谪言在听碧萝说这话的时候,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李漠言罢,碧萝接着道:“说的不是这件事儿,是顾氏嫡女之事。” “顾氏嫡女?顾清琬?”李漠道。 碧萝刚摇了头,谪言便开口道:“这事我知道。” “您知道?” 碧萝惊讶地瞪大了眼。 谪言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点点头,对她说道:“你去外面接应仲赢和涟漪,我们待会儿就来。” 碧萝领命而去。 李漠一脸好奇对谪言道:“言姐,这顾家嫡女什么事儿啊?我不知道啊。” “女儿家的事儿,我也不好多说。”谪言淡淡说道:“你想知道?” 李漠听她这么一说,哪里还想知道,只是谪言眼眸深处的一丝冷凝被李漠捕捉到了,他心道,难道,这又是她不想说的事儿吗? 他轻轻笑笑,没再说话。 半个时辰之后,顾家的人收拾的差不多了,李漠便吩咐覃二他们几个帮着抬了些行李。覃二他们抬在手上的,是两个檀色的木箱,箱子也没多大,但覃二几个的脚步却明显慢了些。 “这是带了多少金子傍身啊?”李漠小声嘀咕。 “噗嗤—!”谪言闻言一笑,转身看了看顾家人和抬着箱子的覃二几个,睨了李漠一眼道:“你要是心疼你的人就 别让他抬了。” “那人家会觉得我楚国小气的。”李漠笑着回道。 他说话这么坦诚,谪言嘴角的弧度弯得更深了,她道:“顾家诗书传家,带的只会是书籍墨宝,怎么可能是金银这些俗物呢?” 李漠闻言再掉头看了看覃二手中的箱子,心知谪言猜测不假,那箱子乃香樟木所制,确为大户人家保管书籍字画所用。 虽然顾家女眷众多,但是队伍的脚程并不慢,半个时辰,他们便到了半山腰。彼时迎面来了二三十个驭巫军,谪言刚想动手就见李漠一声令下,覃二带来的那些人像山林猛兽一样,迅疾无比地朝那些冲了过去,两三个回合,便将那些人给撂倒了拖到了草丛里,身手利落,行事也不拖泥带水。 顾氏父子看了一眼,暗暗震惊雁楚两国驭巫军实力差异的同时,心里明白,这楚帝亲自来接他们,跟着他来的,自然是驭巫军中的佼佼者。 二人在思索的同时,李漠和谪言也打量了一下顾家的女眷,他们看着驭巫军出手,面色只有些微的苍白,总体而言,非常镇定,加之她们的脚程丝毫不输男子,吐息也均匀不见疲态,两人便觉得,她们应该是学过功夫的。 诗书传家的门庭,会让自己家中女孩习武的理由,会是什么呢? 处理完那些驭巫军,众人继续朝前赶路,只是才走了一小段,前方便传来“轰—!”一声巨响。 “我去看看。”谪言说完便抬脚跑去。 “覃二,护好顾家。”李漠命令完便急忙跟上谪言的脚步。 没走两步,谪言便看到了碧萝和涟漪自小道而来,两人神色凝重,见到谪言,涟漪便道:“主子,整个仓乐山山脚都被埋了炸药。” 跟来的李漠闻言,面色也多了几分凝重。 倒是谪 言,听了这话还是一脸的淡定:“怎么回事儿?” “仲赢大哥准备下山跟画眉姑姑碰头的,见到许多驭巫军,在那儿挖坑填土,将这山脚每一处地方都埋上了炸药。”涟漪道:“他在西北小道山脚盯着呢,传了信……” 涟漪说道这里,面上凝重的神色再度加深,她道:“主子,仲赢大哥的绿鸹不应该是直接传信给您吗?” “我没收到信,你收到了?”谪言道。 涟漪点点头,自袖中掏出一纸细长的信笺,递给谪言,谪言看了下,便道:“何时收到的?” “大半个时辰了。” “主子,雷火阵撤了,追兵将至,我们先走?”碧萝问道。 谪言李漠便明白,刚才那声轰响定然是她对付追兵时造成的。 “言姐,这慕容荿跟顾家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这样啊?” 才会让他不去管那将要攻城而入的顾峥,而是集中兵力火力,只为了取顾家这些老弱妇孺的命啊? 李漠不解道。 谪言还没回话,不远处兵刃铠甲之声已经响起,碧萝道:“主子,你跟涟漪先走。” 言罢,她便转身朝着那声响之处走去。 李漠亦对谪言道:“言姐,你去让覃二他们过来,我帮碧萝姑娘挡一阵,带人下山还要应付慕容荿的炸药,那个我可没法子,你先走。” 谪言本能地想拒绝他,听到他的后半句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你跟紧了碧萝,行事一定当心。” “知道了。” 李漠笑着回应,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跟上了碧萝。 谪言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有些担心,山风微微拂过,似将远处的硝烟味,也卷到了她的鼻尖,她凝眉看着山下黛翠相间之色,眼眸一片冰冷。 …… 山道上,驭巫军浩浩而来,碧萝脚步迅捷,踢踏 翻越,两三下便落到了一旁的灌木丛里。她凝眉思索着如何快速有效地拦下他们,却发现,李漠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她旁边。 “楚帝?” 李漠下颌点了下那快速前进的驭巫军对,龇着白牙道:“雷火阵啊。” “雷火阵当然是有效,只是驭巫军太多了,万一被发现,我未必能使出灵力布阵成功。”碧萝道。 李漠闻言便知道先前的雷火阵定然他们为了迷惑驭巫军的视线一早布下的,便道:“江湖传言你们七人手段厉害,行事利索,怎么这会儿看着有些蠢呐?” 碧萝闻言,见他视线看着山道旁粗壮的树,终年冰冷的面孔上,浮上一抹浅淡笑意。 “楚帝教训的是,确实是犯蠢了。” 说话间,她将手往脸颊一侧,李漠看到她每个指缝间都夹着一枚铜钱,而后突然伸手朝前一甩。 “啪 啪 啪 啪—!”数声声响之后,山道两旁的巨树朝着山道一边倒了下来。层叠交错,瞬间,就把山道给堵上了。 自下而上的驭巫军见状,立刻命人忙活着抬起这些树木。 “比速度。”李漠说道。 碧萝没等他说完便立刻跃入山道上,以巨树为障,展臂抬脚,袖袍翻动间,她翩翩起舞。 同时,李漠看到这姑娘的袖中滑出一枚短幡,那短幡上印有火焰图案,这正是祝融族的专属标志。 “天圆地方,以火为令,招请诸天神佛,焚诸世邪恶,赐吾神力!” 突然,李漠见她口中阵阵念道,而后旋转脚步的时候,她拔下头上的发簪,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血珠受惯性朝四面飞洒,悬浮空中时,李漠便突然脸颊一阵灼热,好似被火灼。 “轰—!” 他再看去,山道之上,硕 大的火球呈环形状悬浮空中,碧衣的姑娘停 了舞动的脚步,站在火阵中 央,朝着那些遮挡路面的树木举着手掌。 鲜血一滴滴滑落地面,火阵里的火球上,立刻有火星溅到了那鲜血之上,而后被引成一条条火链,漂浮到了那些倒下的巨树之上,将其层层环绕,也让驭巫军一时受惊不敢冒然出手搬运。 碧萝做完这些,又跃入了灌木丛。 她不以为意地擦了擦手掌上的鲜血,而后将发簪别到头发上。李漠见那伤口还挺深的,又想起他见过的巫族,使用巫术,多半伴有放血的情况。 典籍里倒是记载巫族的主要灵力,都藏在血里。 “你们巫族放血不怕疼啊?”李漠笑着打趣。 碧萝道:“也疼,不过要使大术,都得靠血灵。”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在灌木丛里小声聊起了天儿,过了一会儿,李漠状似无意道:“对了,先前你说的顾家嫡女的事儿,说顾清琬你又摇头,那是先前那个打翻茶碗的顾姑娘?” 除了挡住驭巫军,这是李漠执意跟着碧萝前来的另一个目的。 谪言不规避李漠的做派,还有两次的接触,碧萝并没有察觉李漠的别有用心,她想到李漠跟他口中的顾姑娘是有过接触的,以为他好奇,便道:“也不是她,我听到顾氏父子的谈话,似乎,这两位,都不是顾家的嫡女。” “都不是?” 难怪?那姑娘会惊到打翻茶碗,看来,这顾家藏着许多秘密啊。只是,言姐的态度,才耐人寻味,她肯定知道不假,但是,她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呢? “是,听那两人的谈话,这顾清琬上面应该还有一个姐姐。”碧萝道:“而且,那个姑娘在幼年便被顾氏残害,顾清耘听到这个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盏,至于顾氏为什么要杀那小女孩,我也不知道。” 第164章 挖坑 李漠听了这话,瞬间想到,谪言似乎也曾在年幼时被家人残害过,他觉得谪言定是推己及人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但是,顾氏为什么要残害自家的骨肉呢? 顾氏规矩森严,却不是那等手段残忍的家族。若说他们家有女儿出生,也是紧着呵护着好生教养,尤其这个女儿还是占了嫡女头衔的孩子,没出生的时候,前前任雁帝的圣旨应该就下了,这顾家,到底有什么理由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给害了呢? 难道说这孩子是个残疾?或者说身体有什么难以治愈的隐疾?顾氏为了名声和保住与皇室那纸婚约才下的手? 灌木丛里,李漠神游思索。 覃二和二营的人赶到时,见他一脸思考状,便也不敢打扰他。只一脸赞叹冲一旁的碧萝问道:“姑娘,这阵法你设的啊?” 碧萝应了声是,他不自觉地竖起了大拇指。 覃二甫一靠近雷火阵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灵力,这股子灵力,他估摸着,来多少像他这样修炼《御邪残卷》的驭巫战士都攻破不了。要想克制这样的阵法,让布阵的人在布阵前便卸了灵力还有些可能。 他看了一眼雷火阵外拦住的那些驭巫军,心道,想他们驭巫军,专为克制巫族而存在,这姑娘一个阵法,就拦住了这许多的驭巫军! 啧啧,这姑娘灵力得强成什么样啊? “言姐他们下山了?”覃二神游中,李漠突然出声问道。 “啊?嗯,林姑娘他们从北边山道下去了。”覃二道。 李漠闻言点点头,接着吩咐道:“护着碧萝姑娘,守着这个阵。” 言罢,他起身朝北而去。 覃二顿时就头大了,这怎么他们刚到,他就又要跟着林姑娘去啊。 “主子……”覃二苦着张脸唤道李 漠。 李漠回头睨了他一眼:“嗯……?” 过分平静的眼神和上扬的尾音让覃二立刻缩了脖子,他立刻转头对碧萝道:“姑娘,你的阵可真厉害……” 碧萝回头看了一眼李漠的背影,心中也觉得他行事奇怪,可又说不出哪儿奇怪? …… 北边山道,谪言带着顾家快走到山脚时,立在坡上看见了山下铠甲林立之处,个个手上都举着一支火把。 她伸出手指放出一阵青烟,不多时,便有绿鸹三两分来,紧跟着,仲赢也到了。 “主子。”他对谪言和顾氏父子点头致意,而后道:“环山皆有。” 众人一听就明白他说得是整座仓乐山山脚都被埋下了炸药。 “静待不发,这事儿就有转圜。”谪言道:“埋药的坑不深吧?” 仲赢摇头道:“说不好,时间短,属下觉得应该不深,可是对方人多,应该也不浅。” 谪言点点头,冷冷地看着山下来来回回攒动的头颅,蹙眉道:“画眉姑姑呢?” “见着这情形,就没上来,仓乐山南面三里外,咱林家的一个庄子里候着呢。”仲赢道。 顾家的人听这两人一言一语,知道两人在慕容荿埋炸药之前就想好了退路,而且听这话音,安排得算是非常缜密了。 顾氏父子互看一眼,眼中赞赏、感叹、凝重,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一丝震惊和疑惑。这姑娘的手段,整个四方大陆怕是都有所耳闻吧? 毕竟,她在雁国和闵罗内乱之时的手段,太过高超,也太出人意表。 “有防守薄弱之处吗?”谪言继续问。 仲赢摇了摇头,说道:“防守薄弱之处没有,只西南路道偏僻,有几株树长得还算不错。” 谪言听这话便知道仲赢对带人从那个地方走有几分把握,便转 头对顾氏父子道:“顾老太爷,顾大人,跟着仲赢和涟漪先走。” 她说这话时,脖子微微低垂后侧,眼神也先向后飘过而后转向的顾氏父子。 两人立刻会意,没有丝毫犹疑地跟着仲赢去往西南山道。 身后的谪言,黑衣白缎,似融在这料峭的春色之中一般,她目送他们离开,耳朵动了动,身后的声响消失了,她转过身,环顾了一眼四周。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的身影,自北道突然消失。幸亏四下无人,若是有人,除了吓得晕厥,怕也只能大呼一声:见鬼! 李漠赶到北道的时候,熟悉的茶香隐隐掠过鼻尖。他疑惑地看了下四周,能看到山下的情况,却看不到谪言和众人的身影。 他一时有点儿懵,心里头猜不准谪言此刻的动向,只是一阵微风拂过鼻尖,那淡到让人轻易不能察觉的茶香像一缕细细的丝线一样,在他鼻尖打了个转儿,领着他往西南山道而去。 …… 西南山道上,仲赢和涟漪带着顾家的人刚到,便被一辆横亘在山道上的精致马车给拦下了。 马车四周,有数千名的驭巫军,在众人出现在山道上时,自旁边的树丛中鱼贯而出,在山道上站得满满当当的。双方立刻摆开对仗的阵势,驭巫军人多势众,慕容荿一声令下,不过眨眼,便将他们给包围了。 在场都是些见过世面的人,是以,面色都还很镇定,只顾家的女眷中,有被这情形给吓到的,转过头,在一旁呜呜哭了起来。 马车内的人在听到这声哭声时,掀开了车帘,露出了那张绝世的容颜。 他轻笑了下,冲顾氏父子道:“许久未见,顾老太爷,顾大人别来无恙?” “彤王殿下,别来无恙。”顾岂拱手,一张脸笑得极为 客套。 可慕容荿却不愿意跟他客套了,他伸手朝着他们一指,笑着道:“拿下!” 驭巫军即刻一涌而上,却在靠近这几十人的瞬间,像是中邪一般,全都定在了原地。 慕容荿见状,走下马车看着原地站定的驭巫军一眼,笑了下,仰头对着空气道:“你不是去了别处吗?” 他说完这句话,头顶即刻袭来一阵凉意,而后,眼前一黑,在仔细看去,黑色衣袍被风掀动,露出里面的白缎迎风而战,纤细的身影如鸟雀轻盈落地时,未扬起一片尘土。 “彤王螳螂捕蝉,谪言想做一回黄雀,所以,便不准备去别处了。”谪言冲他笑得一脸的灿烂。 慕容荿闻言,脸上的笑也加深了。 他突然伸出手,自袖中掏出一只绿鸹的尸体,扔到谪言脚边道:“那可真有些遗憾了,林家主,你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那一扔,没有惊到谪言,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一旁的仲赢和涟漪露出一脸的凝重。 怪不得先前仲赢手里的消息,没有及时传达到谪言那边。 这绿鸹,是从林凤凰手中便开始培养的林家的消息网,二十多年来,传送消息,隐蔽又准确,也从未被外人发现过。 绿鸹自出生便饮林氏家族血液而开窍,灵气十足,外人轻易捕捉不得。这慕容荿,居然办到了?! 谪言低头看了下脚边的绿鸹,对慕容荿道:“一只绿鸹二十两金,烦请彤王殿下稍后别忘了去林氏商铺结账,你忘了也没关系,我林家服务周到,也有人专负责上门收账。” 慕容荿看了看天色,计算着顾峥攻入渝林的时间,不欲与谪言多说,只问道:“你是打定主意不让咯?” 谪言脸上的笑又加深,眼神中还露出了淡淡的嘲讽。 慕容荿脸上的笑突然就消失了,他突然伸手,自袖中掏出一只两尺的竹筒。谪言比他更快,她自袖中滑出蝙蝠扇,而后快速展开,朝慕容荿使劲儿一扇。 慕容荿纹丝未动,他拉开了竹筒下方的绳索。 “咻—!”一声,一束白光冲天而去。 慕容荿看着那束光,笑意又重新爬回了脸上,他转头看着谪言道:“是不是觉得奇怪,你的巫术怎么突然对我没用了?” 谪言好以整暇地一道一道收起蝙蝠扇,她摇摇头,笑容依旧道:“不奇怪啊,你是芙蕖凤氏后裔,又有异宝扶桑鼎在手,那东西可以吸收灵力,也可以释放。你母亲为了怕你受累于巫身灵力,一时收了你的灵力也是有可能的。” “啪—!” 谪言收完扇子后,在掌心重重击打一下,而后挑衅地看着慕容荿道:“彤王爷,谪言说对了吗?” 一字不差。 慕容荿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终是再度散开,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谪言。 “轰—!” “轰轰—!轰—!轰轰轰—!” 不多会儿,众人清楚地听到了爆炸轰鸣之声,他们脚下的土地也剧烈的晃荡了起来,接连的声响之后,地下甚至出现了裂缝。 谪言这时才觉得事态已经脱离了她能掌控的范围。 这慕容荿挖的火药坑,很深呐! “仲赢,涟漪,带着他们冲出去!”谪言一声令下,冲着镇定对面,不动如山的男人面门攻了过去。 她如白练,又如利刃,破风而来又携厉风三尺,像是要将方寸之内的一切阻碍瞬间消弭! 慕容荿逆风后滑,始终与谪言的手掌保持着寸余的距离。 “嗒—!”他脚步遇树受阻时,他忽然大幅度侧首,谪言那一掌朝他身后的巨树上重重拍上! 第165章 山崩 “哗哗哗—!轰—!” 慕容荿察觉到一阵异常阴寒的风自耳边掠过。谪言即刻撤掌,而后又迅速地朝他面门攻去。 慕容荿右手叩树,谪言撤掌的同时,他反身就朝外掠去。 他动作迅疾如鹰,谪言眼眸一眯,伸出的掌上,白雾突然浓了几分。 慕容荿躲开了谪言的攻击,只是他背脊一凉,顿时便知道自己受了谪言的攻击。 两人交手的当儿,仲赢和涟漪已经带着顾家的人朝火焰爆破弥漫的山脚跑去。慕容荿回头看了一眼,对着草丛说了句:“还不出来?!” 谪言看了下四周,知道不妙。 果然,草丛里“唰唰唰—!”突然掠出数十道身影,落地站定,个个身穿巫袍,异花纹面。 慕容荿见谪言眉眼一凝,心底生出一丝怅惘,脸上却浮上了一抹挑衅的笑。他站定原地,与谪言始终保持着距离。 山道上的仲赢和涟漪与那些巫族过招,丝毫没有被压制。 只是他们招招回避,对方却招招,带着杀气。 涟漪巫术控水,仲赢则擅长运用自然之力制造幻觉。山风扫来时,谪言对他们的胜负并不关心了,倒是越发晃动的山体让她皱紧了眉头。 “先撤!” 她大喊一声,涟漪仲赢周围的巫众突然眼带迷惘,立在原地不动了。 这正是中了幻术的表现! 似乎就等着她的这声命令似的,慕容荿眼神一闪,嘴角突然闪现一抹笑容。 “袁大!” 他大喝一声,谪言心中一顿,蝙蝠扇便扫过几个离自己最近的站定不动的驭巫军朝慕容荿的身上甩过去! “嗖嗖—!”两声,慕容荿急速闪过,而后笑着对谪言道:“林谪言,纵观我这半年来的谋算,似乎那个阻碍我脚步最大的障碍,是你!” 谪言根本无暇理她,她 急速朝着山道上站定的众人奔去,慕容荿见状,紧随其后。 山道之上,无数驭巫军从石缝中不断上涌,瞬间站满了整个山道。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做了那可笑的螳螂还自比黄雀,实在可笑!这慕容荿挖坑埋药,虽最终目的是置人于死地,但这手段,想得够远,也行的够巧!崩毁的山脉因火药炸裂而至,这些驭巫军却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从被炸通的山体钻出,那就证明,这个坑,根本不可能是今天挖的! 这慕容荿如今的心计,当真是半分不能小觑!谪言想。 “放箭!” 袁大一声令下,那些驭巫军手中的火箭朝着那些身处幻境,毫无所觉的巫者身上射去! 好狠,好阴毒的手段! 谪言眼眸一冷,因为鞭长莫及而心底着急。 仲赢和涟漪因为先前跟那些巫族过招,又使用大术让他们身陷幻觉,现下的攻击力不强。涟漪倒是擅长水系巫术,只是这山道空空,无他可借用的水源。 两人使用轻功,和顾家的人合力挡住了一些火箭,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在众多驭巫军机弩火箭的攻击下,顾家伤者骤增,仲赢和涟漪也被火箭射中! 谪言急掠几步,突然停下脚步,慕容荿也随她停下了脚步!他在她身后站着,见她迎着微风站立,发丝有些散乱地在她的背后飞扬,她的背影纤瘦,看着羸弱不堪。 可不止是他,这世上有太多的人清楚,这个女子,身上,究竟有着多么强大的能量! “风师,扬沙北攻!” 慕容荿听到她突然喊了这么一声,她的声音那么温和,却也有力地让他的心跳在瞬间漏了一拍!他注意到,有数朵金色别致的凤凰花自那女子脚下绽开了。 她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应该是急 忙赶过去吗?为什么停下来喊出这么一句话?! 不住晃动,不停崩毁的山体间,微风不受影响,和煦冷冽,只是在她这声喊过之后,山间的风,突然变得凌乱了起来,和煦的微风骤变,带着呼啸之声,吹迷了人眼,也在瞬间,将袁大带领的驭巫军手中的火箭,吹落在了地面! “再射!”袁大再次下令:“弩机营,前进十步,近距离射箭!” 谪言缓缓转头,注视着慕容荿。而慕容荿的视线,则凝固在了她身后袁大他们射 出的箭。那些箭,无论被多么强有力的臂膀和弓射 出,都会在瞬间,被风吹停掉落! 他眼眸一缩,视线转回到了谪言的身上。 “你果然,是言巫。”他初见言巫巫咒,震惊完之后,脱口的话,没有一丁点的意外。 早在璇玑洞中,她使出玄冰诀时,他便隐隐怀疑,云巅被封一事,可能与她有关,江尧带回屠安和崖州的消息时,他便怀疑,她强大的背后,定有着不可靠人的原因!她疼惜巫族,她终日忙碌周旋列国,以行商为目的,收容了那么多的巫族,他一直一直猜不透她这样做的原因,在这一刻,都有了合理的解答! 原来,她是言巫。巫族的神,百巫的信仰,六国皇权贵族,绝对绝对容不下的存在! 谪言平静地看着他,眼眸也没有一丝波动。 她的身份不可对人言。她的身份暴露会有诸多的麻烦。只是,她自己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永久的秘密。 谪言离山道上的众人尚有距离,他们自然听不到慕容荿和她的对话。只是那些突然调转方向的箭矢,和谪言站定山道开口的样子,没有逃过顾氏父子的眼睛。 他们对看一眼,眼中都有些仓惶和不可置信。 驭巫军的火 箭失去了效用,但是驭巫军没有。他们朝着山道上的众人一涌而上,像是成群的蝗虫,朝着稻田飞速地掠来! 受伤的涟漪和仲赢,他们的术法自然而然失了功效,那数十名大巫遽然恢复了神智,而后和驭巫军一起,摆出阵势,朝着他们攻了过来! 谪言再度返身急速朝着他们奔跑过去,慕容荿蹙了下眉头,而后也抬脚跟上。 树木枯枝的声音不绝于耳,谪言的脚落在晃动的地面,又像是踩在轻软的棉花地里一样,她步履轻巧,三两下赶到他们中间。 “你们这些是非不分的混账,你看不到,他们原是想连你们一起杀了的吗?!”涟漪一边躲避着那些巫族的攻击,一边朝他们吼道! 那些巫族看着脚底的枯黑的箭矢时,眉头微骤,眼露疑惑。只是,仍旧没有放弃对他们进行攻击。 “唰—!” 蝙蝠扇被谪言重重一挥,罡风四起之时,仲赢涟漪和顾家众人被那突 起的罡风旋入其中,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一会儿便被卷走了。 鎏金蝙蝠扇划过谪言白皙有瑕的面容,她轻闭的眼方才睁开,这一睁,那数十名巫者突然受震不敢动弹,而后,一个一个,跪倒在地。 俯首叩拜,行下大礼! 这就是,言巫的力量吗?慕容荿见状,朝迟疑了脚步的袁大使了个眼色。袁大见状,立刻在那些巫族长跪不起时,伸手一抬,他身后的驭巫军见了他的手势,立刻快速后退,钻入了山道裂缝之中,没一会儿,便全都消失了。 “芙蕖凤氏居然还有人活着,是好事。”谪言没有理会那些跪地的巫者,而是转身对慕容荿道:“慕容荿,你利用巫族为祸六国,巫族奈你无法,但是,天会收你的。” “这算什么,言巫敕令吗?” 慕容荿扯起嘴角,毫不在乎地说道。 谪言没有理他,而是绕开那些巫族欲朝山下走去。 “轰—!” 不远处,火药爆破之声再度响起,谪言正好走入了山道斜坡上的裂缝处。 “哗啦—!”那裂缝应声变大,谪言抬脚欲快速通过,却发现,自己走入的地方,正是裂缝所开最大的地方! “轰—!” 山上有巨大的石块朝着众人急速滚落而来,谪言想到碧萝李漠还有覃二等楚国的战士和雁国的那些驭巫军,思索了下,返身就朝山上奔去! 也就是那一瞬间,那最大的裂缝突然变大,在谪言返身的瞬间,裂到了她的脚边。 “言姐!” “林谪言!” 两道男声同时响起,谪言下坠的一瞬,两只手被人同时拉住! 她抬头看去,李漠和慕容荿俱是一脸的惊惧焦急。 她甩开了慕容荿拉住她的手,看着他骤然黯淡的神色,不禁觉得有些讽刺。裂缝处不断有小石块下落,山上的巨石也不断不断朝山下滑落。 她看着李漠吃力到青筋暴起的脸庞,笑着道:“安弟,放开吧。” “绝不可能!”李漠决绝道! 自己的手腕在他的掌心不断下滑,无论放不放,似乎结局都是一样的。她会掉下去,她可以掉下去,但是,李漠不可以。 她不允许! “安弟,你相信我吗?”谪言问道。 李漠因力气渐失烦躁道:“我再相信你也不可能放开你!” “我,林凤凰发誓,绝不会放开你的手。”温柔的女声随着李漠生气的吼声响在了耳边,谪言心底一酸,眼睛突然就湿润了。 “言巫能辅佐皇族建邦安民,却不能够与皇族扯上关系。古往今来,跟言巫走得近的皇族,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安弟,你读那么多典籍,应该知道吧?” 第166章 故人 “你别说话!”李漠艰难的拉住她,焦急地吼了出来。 “轰—!” 又是一声震天响动,这个坑周围的石块不断往下滑落,李漠趴着拉住的她,他胸口的位置处,石块裂开了无数的小缝。 谪言见了,突然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朝李漠递了过去。 李漠急忙伸手准备去拉,却因为瞬间的松动,被谪言挣开了另外一只手。 李漠就那样眼睁睁看着谪言如一只黑色的凤凰花,随风傲然绽放在深渊,又突然,与深渊的墨色融为了一体,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李漠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甚至没喊出声,谪言消失之后,他直愣愣看着自己的双手,而后快速起身,朝下一跃! 慕容荿还未来得及收回谪言掉入深渊带给他的震惊,又见李漠就那么跳了下去,他就那么愣在了裂缝不远的地方。 “轰轰轰—!”山上不断有巨石滑落,他就那么呆愣着,甚至没有注意到一块不算小的石头就要撞上了自己。 “哗—!” 石块碎裂的声音唤醒了他的神智。 “主子!”袁大出掌击破石块之后,急速朝他奔过来,上下扫视了他一眼,确定他无恙之后,便道:“顾家那边,元门主去了,咱们走吧。” “你差几个人去北疆,把顾嶂的首级给我取回来。”他看着那漆黑的裂缝,一如既往,嘴里说着与容貌反差极大的残酷话语。 袁大觉得,自己刚才看到他的失神,不过是错觉。 山体不断晃动,慕容荿转身,看了看远处辽阔湛蓝的天空,以极其轻淡的语气,对袁大道:“走吧,下山。” 二人调转脚步,朝南路而行,不过片刻,人便消失在了晃动的密林间。 二人走后片刻,山脚突然蹿天一响,朝天际弥散开晶亮 的光。西南道上,雷火阵前那数万的驭巫军见了,顶着晃动陷落的山体,急速朝山下赶去,教程快得不可思议。 “走吧。”碧萝见状,对覃儿道。 那架势,似准备跟上那些驭巫军。 “我家主子。”先前不绝的爆炸和山体塌陷的轰鸣让覃二有些担心,他言简意赅,碧萝瞬间明了。 她点了下头也不阻止,而是顺着那些驭巫军的脚步开始走。 覃二看了看李漠离去时走的那条道儿,看着碧萝独自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终是跟上了她。 “碧萝姑娘,你不担心你家主子?”覃二跟上之后,忍不住问道碧萝。 碧萝道:“不担心,我家主子很强。” 语气里的自信,比这爆破轰然要强大太多。 覃二愣了下,想起昔日云巅,那个姑娘在药圩的所为,便不再做声了。 反正主子死机白咧跟着她也不是一两次了,虽受过些小伤,但确实没受到过什么性命危险。 …… 仲赢和涟漪带着顾家的人赶到山脚时,东南西北四处都是火海。 火海之外,只见零星立着几个驭巫军。 都撤退了?难道顾将军已攻下渝林了?仲赢涟漪与顾氏父子对视上,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松懈。 无论是什么情况,驭巫军撤退自然不是坏事。 仲赢先前上山时便注意到西南山道的那几株参天古树,到了地方一看,果然,四周树木花草东倒西歪,那几株树稳当当除了下陷了些,还稳当当立在原处。 他和涟漪两个分工,将顾氏的女眷先背到背上,用轻功掠上树之后,再借高 地优势,跳跃出了火海。 顾家有轻功的,都自己跃上了树。 只是从树上跳过火海,那距离不短,功夫一般的人,不一定能越得过去。 他们上了树, 还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着仲赢和涟漪挨个儿来接。 仲赢涟漪先前就受了不算轻的伤,一身的血污和疲惫。等仲赢背到顾显风的时候,他的整个后背已经被汗液濡湿了。顾显风迟疑了一下,趴上了他的后背,向来精光四射的眼眸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他顾氏与巫素来势不两立,可谁能想到如今,他顾氏一族的性命,是这些巫族给救的呢? 顾家被全部安置在了火圈之外时,仲赢和涟漪又领着他们朝南走去。 那里,是画眉等着接应他们的地方,再往南走,便是渝林郊外,慕容荿的驭巫军和顾峥的驭巫军对垒之处。 “林家主和楚帝还在山上,这……没关系吗?”顾岂忍不住问。 仲赢笑了笑,说道:“这区区手段,还对付不了我家主子。” 他的语气和他的长相一样,和善的叫人不易轻易生疑,只是那斩钉截铁的笃定,却叫顾岂惊讶。 “我家主子定能带着楚帝他们安然下山。”仲赢身旁的涟漪眉目自信,整个表情,充满淡定。 顾岂转念想了想,那女子手段通神,半年前在榆林的所为便能说明一切了,他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众人赶了半个时辰的路,刚刚脱离了仓乐山的范围。沿途路途空旷,地下有不少杂乱有序的脚步。 “这好似是驭巫军所经之处。”仲赢看了一眼,分析道。 众人合计了一下,怕脚程过快反而撞上驭巫军,便改了道。 他们朝北边道上的一处荒芜之地赶去,刚踏上道路,仲赢便脚步一顿。 “快走!” “吱—!” 他刚喊出这句话,同时响起的一声尖利的鹤鸣,使得众人心房一颤,莫名生出些许惧意。 他们忙跟着涟漪的脚步朝来处撤,谁知,打头的涟漪 像是触碰到了一堵透明的网墙似的,被大力地弹出去老远! 她爬起来,跟仲赢戒备地朝四周看了看,说道:“是结界!” 仲赢擅长布阵设结界,能第一时间感知到结界的所在也不奇怪,只是方才撞 击她的这股力量,非常强大,丁点儿都不逊她和仲赢,甚至,隐隐在他二人之上。 鹤鸣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众人不安地看着四周,涟漪满脸的戒备,仲赢则忙着在心中算计起了如何能破了这个阵法。他乍听到那声鹤鸣,便知道,这个结界乃是闵罗李氏惯使的手段。 “北边那边应是此阵的薄弱之处。”仲赢感知了一下结界中灵力的分布,感受到北边的灵力比之别处有些弱,便走到涟漪身边小声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朝顾家众人使了个眼色,顾氏父子即刻会意,领着顾氏众人朝北行去。 “林氏掌事七人,个个武功谋略出色,皆是不凡。”忽地,凌空传来一声冷凝中透着狠厉的女声。 众人朝声音之处看去,地底荒芜枯萎的草枝,被风旋起,在地上掀起小小的弧度。凌空一道身影缓缓自天上而下,衣袍翻飞间,大巫对万物掌握的睥睨风范,尽显。 此人,很强。 待人落地之后,涟漪注意到对方是个有着美艳长相,年龄模糊的女人。仲赢却一惊,他常年帮林家收集情报,自然知道,此人乃是闵罗国第一杀手帮派,妙书门的,元莹。 据他所知,此人实力高深,在四方大陆的巫者排名极为靠前。他一时也不确定,自己和涟漪两人,能不能对付她? 顾氏父子乍听到她的声音,便觉得有些熟悉,只是她面对着仲赢涟漪,背对着他们,他们一时也瞧不清她的长相。 “元门主过誉了 。”仲赢扬起行走商场时的客套笑颜,拱手说道。 “唰—!叮铃—!” 只是话音未落地,一阵厉风扫来,他迅疾躲开之时,看到一枚红绳紧系的铃铛射 在他先前站定的位置,溅起地上的泥土。 涟漪见状,也强攻而上。 她的兵器是一柄荷花木纹的三尺手杖,平素藏在袖中不轻易摆弄,今日一见元莹这攻击的架势,想也没想便抽了出来! 两人过了三招,元莹的红绳绕过涟漪的手杖时,被她一个反手后抄,被迫换了位置。 她的脸,对上了顾家众人! 顾氏女眷不识她的容颜,顾氏父子却在乍见之后,便大惊失色! “李……李锦忻!”顾岂惊呼出声。 元莹眼神冷凝,面带狠厉,在顾岂喊出那个名字之后,便展开自己圆 润白皙的手,将紧绕涟漪手杖的铃铛收回,快速地将红绳系在了自己的腕间。 “久见了,二位。”她冷声冲顾氏父子打招呼,眉眼间的冷凝在露出一丝讽刺之后,瞬间结成了冰霜。 场面瞬间陷入了沉默。 仲赢涟漪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妙书门的元莹门主如何成了顾氏父子口中的李锦忻,看这架势,这三人是认识的,而且,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交情。 果然,一时的沉默之后,顾显风眉头一皱,袖袍一甩,对元莹道:“你居然没死!” “您还活着,我怎么会死在你前头呢?”元莹曲起右手大拇指,绕过食指,抚摸着环绕在上的铃铛,反驳道。 “你放肆!”顾岂大喝道。 她脸上的冷凝碎裂,转换成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放肆?顾大少爷,你莫不是以为你身在渝林顾家,出入皆有顾家修士护着吧?” 顾岂察觉出她的话外音,便上前一步,将顾显风护在了自己身后。 第167章 想要 泥泞潮湿的触感,带着腥臭的泥土气息的滞闷感充斥在了谪言的周围。 她在地上费力爬起,甩了甩脑袋,在袖中摸索出了蝙蝠扇,朝着墙面一扇。零星的扶桑花在她掉落的地底亮了起来。 她扶着泥泞的墙体站起,环顾四周,待看到离她掉落之地不远处的那道黑影时,她的心房一紧。 “安……安弟……”她急速跑过去,在看到地上那个被埋在泥土底下的人是李漠时,她的语气颤抖了起来。 她拂开李漠脸上的泥土,轻轻在他的耳边喊道:“安弟,安弟……” 李漠没有一丝的回应。 谪言见状,没有一丝犹疑地在自己的手上聚起白雾,准备用“易伤术”将李漠身上受的伤,转到自己的身上。 “咳……咳咳……噗!呸呸!” 就在谪言的手快伸到李漠身上的时候,手下的人突然有了动静,他眼睛咻忽睁,而后连咳两声,呸出去两口泥土之后,他才看清面前谪言着急的脸! “言姐,你没事儿吧?”他一咕噜坐了起来,身上的泥土溅得到处都是。 谪言见他吐出了嘴巴里的泥巴,动作还如此敏捷,便觉得他应该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于是立刻面色一变。 “李漠!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提高声音,满眼俱是责怪。 李漠从未见她如此疾言厉色过,可想到她突然挥开自己的手,选择掉了下来,眼中的温度也在慢慢冷却。 “我想干什么?”他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像是反问谪言,又像是在自问。 裂缝地洞暗无天日,只几缕扶桑亮光,显得有些暗淡。 李漠说完那句之后,突然沉默了下来,谪言一时冲动,脱口而出的责备让两人如今气氛有些尴尬,她吼完之后才渐渐冷静,想起李漠的率性和对爱 情的坦诚,一时有些后悔。 “安……” “我不过是希望言姐你能带着我走你想走的路。”李漠起身,在谪言还没发出那个安字的音之后,开口道:“我对你说过,自始至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可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头热的追着你跑,你似乎,从未将我……这句话,放在心上过。” 不是! 谪言听他语气消沉,心内立刻反驳。 “我在云巅说我喜欢你,一直以来,你也像避蛇蝎一样避着我,我知道你厉害,你是一言定人生死的言巫,可我就是担心你啊!我怕你要走的路太危险,我想把你用跟绳子拴在我身边,我想你少想些巫族,多想些自己,我不过……”李漠暗沉的语音越说越溜,待说道最后,他一个抬头,在暗淡的地洞中,不闪不避,对上了谪言错愕中,带着复杂情绪的脸:“我不过,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哪怕不在我身边,哪怕一辈子你都不会喜欢我,都不要紧,我只要你活着!” 李漠一股脑儿将这半年藏在心底的话,全说了出来。那被谪言吼完后憋闷的心胸在顿时霍然开朗了起来。 他看了看有些怔愣的谪言,率先转身,朝有亮光洒入的地洞处走去。 这一迈动脚步,他才惊觉自己浑身哪哪儿都疼!他抬头看了看地洞的高度,自己掉下来的地方,裂缝已经消失了! “言姐,这裂缝……消失了?”他转头问道谪言。 谪言还惊在他那些坦荡的告白之中,闻言,好一会儿才说道:“爆破造成的山体变动并不固定,这裂缝许是我们掉下来之后又受震合上了。” “那……那……”山体若频繁变动或是变动至此,他们俩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李漠有些惊恐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和谪言。 谪 言见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扯起的嘴角驱散了些许眼中的冷凝,她道:“我挥开你的手跳下来的时候便施出护着自己身体的结界了。” 难怪! 李漠心道,想来自己跳下的位置好,不然摔得离言姐远了点,这泥石就足够把自己给活埋了! 谪言见他一脸惊恐后眼中露出的庆幸,便猜到他的想法,于是说道:“安弟,我也跟你说过,请你相信我,还有就是,这次我就不说谢谢了。” 当然不用谢,这谁救谁啊? 李漠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心里骂自己太蠢,弄巧成拙成这样,这下言姐该怎么看自己啊? 鲁莽无知?任性乖张?以权压人? 李漠脑海天马行空,谪言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在地洞里走得每一步,都能清晰地记起适才李漠的再次表白。 她年岁虽大,可这二十多年来,却一次情爱都未感受过,一来这归咎于她容貌有瑕,二来么,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终日为巫族劳碌奔波的必然结果。 她没有喜欢男人的精力,唯一的一次,给了这个一而再再而三,对待感情坦率直白到有些傻气的弟弟般的人物。 只是,她从未想过,要让他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 “你不是和碧萝去拦人了吗?怎么找到这儿的?还突然拽住我?”两人在狭长的地洞中走着,谪言行到何处,何处便亮晃晃一片。 扶桑花是跟着她的脚步走的。 李漠闻言道:“本来是不知道你们走哪儿的?山上的脚步太乱了,但是,不是有风吗?” “有风?”谪言有些诧异。 “是啊,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啊,言姐你身上有股好闻的茶香。”李漠解释道:“虽然风带来的你身上的味道有些淡,但我还是能闻得出来的。” 谪言想 起昔日云巅月河,他确实跟自己说过这话,轻凝了下眉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有些担心道:“我们得赶快出去,涟漪和仲赢都受了伤,也不知他们能不能继续应付那个慕容荿。” 李漠也挺担心这点的。 顾峥眼见着就要攻入渝林,或者说他已经攻入了渝林了,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顾家的人发生丁点儿的意外,那么形式发生转变的同时,遭殃的,说不准还有他楚国。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看到有透着阳光的地洞,但是洞口有些狭小,离地的距离又有些高,李漠果断地半蹲身体,对谪言道:“言姐,你踩着我先上去。” 谪言只略微思考了下,便抬脚踩上了李漠的肩膀跃上了地面,而后她在地面掐动手诀,便立刻有快速游 走的藤蔓直下道李漠所在的地洞,李漠被藤蔓缠上腰际而后带上了地面。 两人看了眼与他们先前来时那青山秀水的仓乐山相比,如今的仓乐山,只剩下了一片狼藉残酷和怪石巨树随处偏倒的萧瑟迹象,眼眸都闪过了愤怒。 两人谁也没说话,在原地看了一眼之后,便极有默契地朝山下走去。 “言姐,碧萝姑娘她还在山上,不要紧吗?” 李漠追上谪言问道,谪言笑道:“碧萝很强悍的,些微的炸药,奈何不了她的。” 李漠这才点点头,二人先是沿着众人的脚步,去了山下郊外的空地,在看到凌乱之后随着北边行去的脚印,便立刻赶到了那里。 元莹布在那里的结界,似乎早已消失了。 谪言戒备地看了下荒无人烟的四周,抬起脚步准备继续前行时,她,突然顿住了! 眼前的枯枝上,仲赢被倒挂在上面! 而涟漪的身体,则横亘在离他不远处的枯草堆里。 谪言 的脑袋,突然就“嗡!”了一下。她拼命跑过去,速度快到让李漠来不及跟上。李漠也看到了仲赢和涟漪的尸首,他心底一惊,朝谪言奔去的同时,便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悲痛和不信像山风一样,在周遭四处蔓延了开来。 谪言在未跑到仲赢身体之前,便出掌甩出一阵厉风,将他从树上给解了下来! “仲……仲赢?!”谪言的嗓音和先前在地洞时惊见李漠被泥土覆盖时,抖得别无二致! 仲赢没有醒。 谪言又曲起自己的手指,朝仲赢的鼻尖探去! “呼—,呼—。” 虽然轻微,但是有呼吸! “仲赢大哥,仲赢大哥!”谪言轻拍着仲赢的脸颊,李漠见了,眉头一紧,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言姐和别的男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谪言轻轻拍了一会儿,仲赢幽幽转醒,醒来之后眼神疑惑地看着谪言。李漠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便道:“仲赢大哥,你怎么了?”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仲赢突然问道谪言,谪言和李漠都是一阵错愕,两人对视一眼,谪言以平缓温和的口气对仲赢道:“我是林家的家主,也是你的主子,你因为山崩被乱石砸中了,所以现在的记忆,暂时出了些小问题。” 人就算一时丧失了自己全部的记忆,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性格,仲赢便是如此,他素来理智,听谪言这么一说,便知事出有因。 不远处枯草堆里躺着的涟漪,情况和仲赢相差无几。 只是一个冷静,一个却处处透着惊慌。 谪言拉李漠到一旁,对他说道:“他们二人的症状倒像是画眉姑姑惯使用的手段所致。” 李漠语带疑惑道:“画眉姑姑?” 谪言摇摇头道:“我只说像她的手段,却一定不会是她使得。” 第168章 除忧 “那是怎么回事?”李漠不解道。 “不太清楚。”谪言摇摇头,眉宇微蹙,也有些搞不清状况,她转头看了看那皱着眉一脸懵地看着周遭的两人,对李漠道:“先去找画眉姑姑,她那儿有解法。” 李漠听了她的话,毫不犹豫地准备去架仲赢,走了半路,回头指了指脚下凌乱的脚步和周遭受损的草木,对谪言说道:“言姐,顾家的人情况不太妙,不管吗?” 毕竟,废了那么大劲儿救下来的。 谪言架起涟漪往他手里一推,轻飘飘说道:“管呐。” 李漠架着两个人,看着谪言循着脚印快速掠去的背影,被这荒野的风一吹,心里顿觉有些寂寞。 人生呐,多嘴比沉默让人寂寞! 他架着仲赢和涟漪,朝南吃力地走去。过了这片荒野,道路两旁有一大片的野花圃,只里面杂草丛生,零星的几多艳色也掩盖在了初春的萧瑟苍凉之中。 李漠架着两人走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一个驭巫军。又行一刻,见到有四五个身姿轻巧的黑衣人自北边急速而来,见着三人,眼神一喜。 “奉画眉掌事,来接两位掌事。”来人看着仲赢和涟漪说道。 两人失了记忆,被这突然出现的人这么一说,除了疑惑,就是不安。李漠倒是将两人甩手交给了这些黑衣人,接着反身朝南急速行去。 他的速度极快,快到可清楚地听道细微的风声在耳边呼叫呐喊,也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它们划过脸颊时,那如针刺般的痛。 …… 慕容昊留给慕容荿的兵力,乃是雁国最为强悍的一支。顾峥起初非常忌惮,先后派了无数探子侦查,但慕容荻得知后大为恼火,传了数封密旨勒令他停止这样的行为。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顾峥明着答应了 ,暗中却仍旧派人继续打探侦查,只是这半年来,泽林如一丝波澜也不起的湖泊安静,就在他以为什么也不会发生,慕容荿这个人,也许真的放弃了心中的野望时,他前往屠安时,却再也没收到过他安插在泽林那些探子的消息了。 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是他低估了慕容荿。 后来,在谪言当众说起璇玑谱时,他便将带去屠安刺杀神应炻的人全都召回了头,用在调查慕容荿上。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那个充满预谋和暗杀的夜晚,顺利地脱逃。 渝林驭巫军分得很散,盘踞城内的明明有十万人,可与他的顾家军和楚国的援军对阵的,却连一半也不到。 云萧两国的探子回来之后,他便知道,慕容荿也压根没想过,要拿下渝林。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得不说,驭巫军整体军力的强悍。他带了十五万的兵力攻入城内,还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陛下,城门已破。”顾峥来到慕容荻的跟前,低声说道。 彼时慕容荻抬眼望着南方的天际,表情淡然,闻言也只是收回了视线,淡淡的吩咐道:“先去救顾家和被阿政扣押的大臣,不要伤到人。” “是。”顾峥欲领命而去。 慕容荻又出声唤道他:“等等。” 顾峥回头看了看这个无论是登基前还是登基后,都显得淡定沉稳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理解。 这个世上,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弱点。 无论是街头的贩夫走卒,还是掌管天下的九五之尊,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 “陛下有何吩咐?” “不要伤害到阿政。” “臣,遵旨。” 顾峥率军攻入渝林时,在离城门不到一刻距离的路上,被一支二三十人的队伍给拦下了。 “恭喜顾家军 得胜。”队伍前的马车上,传来一道温婉亲和的女声。 顾峥瞧过去,马车帘幕下的那张脸,正是渝林品安居的女掌事,林画眉。 这个女人,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找他会有什么事儿? “有事?”顾峥在马上问道。 画眉见他如此的不客气,也不生气,只笑笑道,给手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须臾,顾峥便看到一男一女被人架到了他的面前。 “林掌柜的……这是?” 他不认识那对男女。 画眉下了马车,顾峥注意到她的胳膊和身上绑着绷带,还没等细问,便听她说道:“这两人被喂食了‘除忧草’,从而失了记忆。” 那被画眉吩咐架出来的,正是仲赢和涟漪。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顾峥不由想道。可是林画眉这个人,虽说他们之间并无深交,但两人,到底认识十几年了,彼此的做派倒还略知道些。 顾峥下颌点了仲赢和“这和我有关系。” 画眉笑了笑,继而说道:“顾将军贵人事忙,现下渝林这个样子,画眉本不该打扰您,只是,有些事儿,我觉得还是让您知道比较好。” “你请说。”顾峥道。 “顾将军与顾二夫人和离之时,正是画眉初来乍到渝林之时,那时画眉年轻,做了些没分寸的事儿。”画眉缓缓开口,太阳西斜到顾峥的背后,让他整个人投射 出刺眼的光芒。画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继续道:“我林家利用财力为巫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是众所周知的,我本人也是巫族,当时顾二夫人……”她说道此处,顿了顿道:“或者说,李锦忻李大巫带着孩子被顾家追杀受了极严重的伤,正好为我所救。” 顾峥一直平静淡然的面容,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才露出了些许的震惊。 “为 顾家追杀?你如何肯定?”他问道画眉。 画眉是何许人也?听到这里,便明白了此事顾峥显然是不知情的。 “追杀者黑衣蒙面,驭巫之力极为强劲,且李大巫与他们交手之前,是说明了那些人的身份的。”画眉道:“虽然此间事情已过去了十几年,但当时的情形,我记得很清楚。顾二小姐很小,缩在墙角哭着看李大巫与那些人交手。我感知到了她身上的灵力,确定了她是巫族,便出了手,救了人之后才知道,李大巫乃闵罗李氏一族,灵力强悍的巫者。她为了能嫁给你,修行了巫族的禁术,以此封印住了自身的灵力,也封印住了顾二小姐的灵力。” 他和李锦忻的成婚,是慕容昊下的旨。他闭了闭眼,想起二人婚后,那些无休止的争执和吵闹,心头有丝丝怅然生出。 “画眉虽不知,二人的身份是如何暴露的,但既然是巫族,又为我所救,我自然有义务照拂她们,我将重伤的李大巫和顾二小姐安置在了品安居,她日日阴郁烦躁,不理会顾二小姐,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找顾家人报仇。”画眉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后眉宇闪过一丝悔意道:“我承的这一巫脉,擅将‘除忧草’制成忘却前尘之药,我劝慰李大巫服下此药,带着顾二小姐重新开始人生,她答应了。” 答应了?顾峥眉宇闪过疑惑,难道,宁宁是被她忘了,才会走上那样的路? 画眉注意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苦笑了下,继续道:“我的‘除忧草’药粉留给了李大巫,只是,她第二日,便离开了品安居。此后经年,再不得闻一丝消息。也是打那以后,我便不敢随便将这个药包交给别人了。” 顾峥听到这里,遽然睁大眼。 看着眼前那被架来的一 男一女,说道:“你的意思是,除了你,李锦忻也有可能会‘除忧草’的制法?” 画眉眉眼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昏迷的仲赢和涟漪,说道:“这两人是我林家之人,从渝林内乱开始,便被家主林谪言派去保护顾家。” “轰—!”画眉的这一句话不啻一道惊雷打在了顾峥的头上。 “哪个方向?”他问道画眉。 画眉闻言一笑,手朝着仓乐山,说道:“仓乐山北面荒道。” “驾—!” 顾峥闻言,绝尘而去。 等队伍行经扬起的灰尘彻底散开时,画眉脸上的笑才淡了下来。 “风儿为花来,花儿为叶开。花儿这一生,只道负风儿,却也忘了雨露和阳光。花儿啊,花儿啊,你是天生如此薄情又残酷吗?”她看着渐行渐远的顾家军军队,轻柔又婉转的歌声自唇间弥散。 “姑姑,这形势如此严峻,你怎么还有心情唱巫歌啊?”涟漪抱着头醒过来,还没观察四周的情形,便脱口说道。 画眉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果然,下一秒,涟漪抱着脑袋的手一顿,快速又惊惶地抬起头,待看到自己人在渝林郊外时,一脸哭丧道:“姑姑……!” 这时候仲赢也醒来了,他甩了甩脑袋,说道:“人间处处是想不到,画眉大姐,你的‘除忧草’怎么妙书门的元门主会有?” 画眉乍闻元门主三字,便有些疑惑。只是见仲赢和涟漪,一个过分从容,一个十分慌张,便蹙了眉头回道仲赢:“偷笑吧,如果不是我的‘除忧草’,你二人这会儿没准已经成了尸首。” “是啊,幸好如此。”仲赢还是一脸从容。 涟漪却从慌张变成了更慌张:“我们不是因为受伤,那女人也不会如此顺利就得手。姑姑,现在,怎么办?” 第169章 女儿 气氛诡异又显得十分安静的渝林街道,驭巫军已经撤退得差不多了。尽管天才刚擦黑,但是街道上,已经没有一个行人了。 一支行迹可疑的队伍,缓慢的步伐中透着几许诡异,朝着南街的顾宅走去。 领头的身姿纤细,一枚金铃系着红绳悬挂指尖,她美艳的容色上,一片平静。 “李锦忻,问了你一路你也不开口,这都快到顾家了,你应该好说了吧?”队伍身后的男人出声,仔细一听,赫然是顾岂的声音。 他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说完这两句话的功夫,队伍已经走到了南街的顾宅。 顾宅的大门破败垂落,其上充满了重重的刀剑砍击的痕迹,顾氏族人见了,脸色均是一脸惨淡。 元莹,或者说李锦忻仍旧没有说话,只是一个招手,让手下的人把顾家的人全都赶到了顾宅里面,那里面,也是一片的惨烈和恐怖。 浓郁的血腥味将入内的顾氏族人熏得脸色发白,目光所及之处,地砖上,墙面上,细心栽种的花草树木上,已经因干涸而发黑的血迹到处都是。 照这样的流血量看来,他们顾氏的修士护送他们离开之后,经历了何等残酷,惨烈的战事。 “这地方这么多年没来,气味倒让人觉得熟悉。”李锦忻环顾四周一眼,面露讥诮对顾岂继续道:“你不是问我想干什么吗?那我告诉你,我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顾氏父子闻言,眼眸一冷,却听她继续说道:“二十多年前,你顾家就是这个味道,只不过那个时候,你们笔杆子嘴皮子利索,杀人从来不见血。因你们顾家死掉的那些巫族,那血腥味,能顶着风蹿到这四方大陆上,每一个巫族的鼻子里去。” “巫族巫术诡谲又喜 装神弄鬼,常年把持朝政的巫族还少吗?异族参与朝政,其心可诛,其行可诛!”顾显风用力道:“我顾氏与这样的巫族,势不两立!” “这样的巫族?”李锦忻默默重复着顾显风的话,嘴角蹊跷的弧度加深,她一字一句道:“刚才那两个林家的巫,拖着那样的身体还与我周旋了一个时辰,您老人家,可正是因为这样的巫族,才能苟延残喘至今的。” 经她这么一说,顾氏父子和所有在场的顾家人都想到先前被李锦忻重伤的仲赢和涟漪,他们想到他俩,就想起了仓乐山避难时,这两人给予的照拂,一时,便有些心酸。 “再者说,您顾家与巫族千丝万缕的关系,还要我来提醒您吗?”李锦忻直视着顾显风苍老却清晰地眼睛,脸上的讥诮一直未曾淡去:“顾氏与巫不仁,这是你们的报应!” “放肆!”顾岂闻言大喝一声便要朝李锦忻冲 撞过去,李锦忻一个挥手,金铃破风出袖,红绳在空中上下翻转如细细的游蛇。 “砰—!”顾岂被金铃击中,人重重撞在了顾宅外院,血迹斑驳的墙体上。 “逸凡!” “相公!” “父亲!” “兄长!” 顾家的人见状,集体惊呼之后,便响起了几声女子的哭泣之声。 李锦忻随着声音看过去,哭泣的妇人,正是顾岂合离之前所娶的妾室。她后来在闵罗,也听闻他不曾在娶,只是将妾室扶正的消息。 果然,像顾岂这样的顾家男人,除了家族,对女人是没有多大兴趣的。 不像他…… 李锦忻一时眼神有些恍惚,眼前顾家中,便有道纤细的身姿跑到了重摔在地,陷入昏迷的顾岂身边:“父亲—!爹,快起来啊!” 李锦忻听她这么喊,便想 起来,这个姑娘出生的时候,她的琬儿,刚刚会握笔。 “李锦忻,你这个毒妇—!” 眼见长子昏迷不知人事,顾显风转过身来便不顾身份对李锦忻破口大骂了起来! “我劝您老人家省点儿力气,这样,你们才会少受点儿罪。”李锦忻的目光注视着蹲在顾岂身边的顾清耘身上,脸上的讥诮和讽刺转淡了许多,她看都不看顾显风,说话的语气,异常的冷冽。 “你想干什么?你要杀便杀,给人痛快些,你要是想折磨我祖父和父亲,就先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那守在顾岂身边的姑娘突然起身,蹿到了李锦忻之前便被人伸手拦下了。 李锦忻没发命,她手底下那些巫族也不敢对顾清耘如何。只都觉得她不下令伤冲 撞自己之人,在今日,显得尤为宽和,便有些狐疑地转头悄悄看了看她。 “小姑娘,你虽然姓顾,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劝,你这祖父和父亲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们为了所谓的家族名声,可以牺牲掉一切,包括至亲。”李锦忻慢慢走近她,捏起她的下颚,笑着道:“看在往日的缘分上,这忠告我才给你的。” 语罢,她重重将手指甩开,顾清耘的脸颊自然而然偏到了一边。 “把女人统统带下去。” 她冷声说道,而后突然出手,将金铃甩向了西边靠着顾岂一处墙体的拐弯处。 “轰—!”青色的砖墙瞬间扬起了一阵尘土,李锦忻对着那处大喝道:“出来!” 墙体后,应声站出来一个紫服练裙的绝美女子,她乍见李锦忻,眼露些许惊愕,但是她恢复得很快,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丝惊愕便转成了平静,继而,便是漠视。 李锦忻看到她,眼神却是由惊愕,转成了哀伤,继 而,是参杂了无数细微情感的悲痛之色。 “琬儿—!” 顾家众人有人乍见她,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都露出了欣喜的神态,顾岂的妇人甚至惊呼出了声。 顾清琬并不看他们,也不曾与顾显风他们说话,她只是问道顾清耘和顾岂的另外一个女儿顾青竺以及顾氏旁支的几个女孩子有否受伤,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便走到了顾岂的身边蹲下,伸手探着他的鼻息。 从始至终,她不曾看顾显风他们,也不曾向李锦忻投射 去半分目光。 李锦忻却定定地看着她。妙书门的巫族对突然出现的顾清琬赶到好奇,也做出了防备的姿态,但李锦忻依旧什么命令也没有下,这与她先前对付顾岂和顾显风为首的顾家众人的恶劣态度大相径庭,那些巫族再一次感到奇怪,却没人敢询问。 倒是顾清琬,淡定地自她们手中拽过了顾清耘,解开了绑着她双手的绳索,对她道:“先扶你爹起来。” “多谢大姐!”顾清耘对她道谢,见李锦忻没用让人为难她,她便飞快地跑到了顾岂的身边。 “爹—!爹—!你醒醒啊!” 顾氏院内人多却沉默,一时间,所有人都只能听到顾清耘呼唤着顾岂的声音。不远处被巫族拦在顾家人群中的妇人也挣开了他们的防备,和顾清耘一样,蹲在了顾岂的身边。 “相公,相公……”她呼唤的声音轻巧,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但她转头冲着李锦忻的脸却充满了仇视。 她破口大骂道:“李锦忻,我相公和你无冤无仇的,你出手未免也太狠了!” 李锦忻闻言,这才收回了看着顾清琬面容的眼神,讽刺讥诮再次回到了他的面容之上,她声音极轻,说出的话却像刀一样 锋利:“无冤无仇?这世上所有的巫和顾家都有仇,至于出手狠辣,我记得,顾家命令顾峥与我合离的那段日子,你看到了顾家的人是怎么对我的吧?” 顾岂夫人的面色一白,像是落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里似的,匆匆转过头,终是不敢再说话了。 顾清琬见状仍旧一脸的平静不觉奇怪,她看着转过去的李锦忻的背影,轻声道:“你们俩都合离了,就算有深仇大恨,祸不及家人。” 李锦忻闻言转身,看着顾清琬一脸淡然柔和的面容,苦笑道:“你不是被顾家除了族谱了吗?怎么?是因为顶了顾这个姓氏,所以劝我的吗?” “不是。”顾清琬断然否定,而后直说道:“是因为我在成为巫之前,是个人。” “人?你要是真的有你说的那么懂道理,你见到自己的生母都不用打个招呼的吗?”李锦忻听了她的话,顿时就怒了。 在场的顾家的小辈闻言全都一惊,都很讶异,这个绑他们来此,原是素来不与顾家交集的顾清琬的生母? 顾清琬被数道视线注视,却一脸不慌不忙,反驳道:“在我心里,我是人,你不是,你们都不是。所以招呼就免了,以后,大家未必会见面!” “放肆!”李锦忻爆喝一声,而后吩咐道:“给我拿下!” 那些整装待发,做好了所有防备的巫族,一涌而上,将顾清琬团团围住了!顾清琬的巫术功力都很一般,根本就没有对付像李锦忻这样强大的巫族的能力。 但是…… 她甩出了手中的武器,迎着那些人便冲了过去! “哗哗哗—!” 就在她背后的两柄剑离她的背脊还有一寸的距离时,空中突 起一阵斜风,那些举着刀剑的巫族,被那阵风卷得直直倒退! 第170章 诱饵 随着这阵斜风的出现,院墙顶部旋即响起“嗒嗒”两声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声响之后,白缎黑袍,手持鎏金蝙蝠扇的女子稳当当落在了院内,挡在顾清琬的身前。 顾清琬见了她的背影,面色一松,眼中立刻有了淡淡的笑意。顾氏众人大多未曾见过她真正的身手,是以此刻,除了顾显风,别的人俱是一脸担忧。 两个身单力薄的姑娘家,救不了他们就算了,可别把命搭在这儿! “又见面了,元门主。”谪言站定后,收起扇子,对着李锦忻巧笑倩兮道。 李锦忻乍一见是她,心里便生了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她今日所做的所有安排,怕是要被这姑娘给搅黄了。 璇玑洞中,她能不声不响将璇玑谱夺了去,功夫又那样高深,怕是不好对付! “我虽然不知道这顾家跟林姑娘有什么关系,但是我元莹和顾家确有些许仇怨要处理,还望林家主能行个方便,不要插手此间事情。” 李锦忻想了想,决定先礼后兵,她这句话说得很诚恳,诚恳到谁都能听出她话里的恳切意味。 恳求?她求林谪言?那这么说,林谪言能对付她咯?顾家众人面色又转而一喜。顾显风则眼眸一眯,向谪言投去了审视的目光。 谪言听她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她道:“我想元门主误会了,我跟顾家没什么关系。巧合的是,我和元门主你一样,和顾家,也有些许的仇怨,所以,我和顾家的事,还希望元门主高抬贵手,千万别插手。” 顾清琬听她这么一说,便知是托词,便撇过脸扯了嘴角。顾家的人和她想的,也一样。 “你和顾家有仇怨?什么仇什么怨?”李锦忻明显不信,她抬高音调问道谪言。 谪言笑:“元门主想来没人教你 礼仪吧?每一次问人问题,都不从自己先说起,这习惯不大好。” 李锦忻一脸沉静地看着她,并不开口。倒是顾清琬扯了扯谪言的衣袖,在她耳边小声道:“林姑娘,她是我和宁宁的生母。” 谪言一听,故作惊讶,大声道:“原来元门主您是和顾将军和离了的前顾二夫人呐,那还真是失礼了。” 李锦忻早先压在心中,被亲生女儿骂不是人而生出的那团怒火,此刻又一点又一点的开始往外蹿,她正努力调息排解,却听谪言又大声说道:“可是,我怎么听说,前顾二夫人是由安李氏的大巫呢?”她说完,故作不知回头问道顾清琬:“是你弄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她确实姓李。”顾清琬道。 谪言又转过头来对李锦忻道:“原来元门主你还真是由安李氏的大巫啊,那……” “住嘴!”李锦忻压住怒火的闸门被彻底打开,她冲谪言吼道,而后直接大声喝道:“我就问你,这顾家你一定要保?” 生气了。 谪言眼中露了笑意,说道:“元门,哦,不对,应该是李大巫,我刚也说了,不是保,而是不能让给你。” 李锦忻勃然待发,谪言面上的笑意却一直未散,她十二岁行商,阅历之丰富让她可以瞬间从人面部的细微表情判断出对方的性格和想法,从而可以轻易地左右他们的情绪,牵引他们的喜怒,而后,用最省力的办法,来对付他们。 李锦忻易怒的性格,恰是商场上最不多见,却也最好对付的。 “李大巫是巫族,可却创立妙书门,利用巫族杀人越货,做尽十恶不赦的勾当。你找顾家为的也就是区区感情纠葛,这本来就是两夫妻间,不应涉及旁人的小事。”谪言道:“你不是问我和顾家什么仇怨吗 ?若我说我是为了全天下那些无辜枉死,心善至仁的巫族讨一个公道,您可还会坚持跟我争吗?” 顾清琬闻言一顿,顾显风也是眼神一凛,这离着心的祖孙俩头一回想到了一块儿去。他们,不觉得谪言的这些话,全都是托词。 李锦忻闻言,有一瞬间的诧异,她不觉得这姑娘像是在说大话的样子,她的手段也非常了得,但是,为巫族讨公道?怎么讨? “你要怎么讨这个公道?”她问道。 谪言转头扫视了躺在地下的顾岂,站立注视着他的顾显风和顾家众人,以及,她身后温婉的姑娘,而后回头,笑容一敛,说道:“释巫奴,从良籍。” 短短六个字,顾显风和顾清琬得知了林家历年来致力救治巫族的目的,也瞬间明白了,巫尸祸乱伊始,这个身子单薄的姑娘奔走各国,几乎谋划参与了每一桩大事的原因。 原来,她是这么个想法!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连巫都不是啊! 李锦忻乍闻此言,先是一愣,而后突然扯起嘴角笑开,最后越笑越大声,几近疯魔。 “好!好!好!林家主果然好手段!”笑声渐歇,她连说三个好字,眉眼间的暴怒转成了笑意,她指着顾显风,笑着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想,这世上没什么事儿会比这个事儿让这老匹夫更锥心刺骨了吧?如果林家主决议如此,那么我,希望你能早些成功。” 言罢,她一放手,袖袍挥动间,她做了决定。 “我可以答应你,不动这些人,只是在那之前,他们……” “他们要做诱饵,不然,顾将军怎么会入套,对不对?” 谪言截断李锦忻的话,开口道。早先,她在看到仲赢和涟漪的情况时,就确信了这是元莹所为,当年画眉姑姑 救过李锦忻的事儿,因为除忧草药方的泄露,她是听师傅提过的,所以她想,李锦忻和画眉姑姑既然是旧识,那么,她没有杀仲赢和涟漪,一方面是因为她曾为画眉姑姑所救,另一方面,她二人既是旧识,画眉姑姑不知妙书门元莹即是李锦忻,但看到服食了除忧草的两人,她也能猜得到,那么,画眉姑姑出现的位置,应该是一开始,便暴露在李锦忻眼前的。 那里离仲赢涟漪被攻击的地方不远,又是顾峥大军入渝林的必经之路,李锦忻想来是借画眉姑姑的嘴,向顾峥传达这个消息,又或者说,她因为早前被画眉姑姑灌了除忧草的那些妙书门的巫族而向画眉姑姑传达信息。意思么,也很明朗,我没有动你的人,你救我的恩情,两清了。 谪言猜测李锦忻的目的是一和二兼而有之,她坚持留下顾家人的这个做法,只是更加佐证了她的想法而已。 李锦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没有回答谪言,也没有问她是如何得知的,只是一个伸手,她周遭的巫族尽数隐没在了顾氏的院墙之内。 谪言这才听到,极远处的地方,院内院外,细微的脚步层叠密集。 这李锦忻,安排的人不少,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要顾峥的命了!谪言眼眸一垂,敛了其余的心思,转头以能让人听清的小声调侃顾清琬道:“怎么办?你娘一定要杀你爹呢?你原来是假孤儿,没准这次就能成真的了。” 顾清琬不知道她也有这么无聊的时候,不准备理她,一个抬头,却看见李锦忻正看着她。她平静地移开目光,不去看她,自然也没能注意到,那双素来凌厉的双眸中,藏了多少的隐痛。 “被自己的女儿说成不是人不好受吧?”谪言看到了李锦忻的眼神 ,为了继续干扰她,便出声道。 顾清琬听了这话微微凝了眉头,李锦忻没理会谪言,越过她的肩头,对顾清琬道:“是啊,我也很好奇呢?我在任何人的心中都可以被这样说,但是,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生了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李锦忻眼眸再度闪过一抹痛色。 顾清琬何等聪明,自然懂得她的言下之意,她闻言,与她直视,淡淡道:“宁宁。” 李锦忻闻言,眼眸一睁,瞬间沉默了下来。 顾清琬似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她道:“虎毒不食子,那是畜生的做派。元门主,您做妙书门门主的时候,可曾有一天,善待过我的宁宁呢?” 李锦忻仍旧没有开口,顾清琬继续道:“所以,我说让我妹妹年幼流落在外,痛苦活着,成年后毁容惧光,过以杀人为生日子的人不是人,您有什么意见吗?” 淡淡的两字之后,两个疑问,将李锦忻和顾家的人全都骂了,被骂的都在沉默,谪言看着这样的顾清琬,顿时觉得,这世上,大多温婉又固执的姑娘,轻易惹不得啊。 …… 李漠跟着谪言的脚步在仓乐山荒道上瞎转悠了一个时辰后,确定自己跟丢了。他思索着谪言和掳走顾家的那些人可能的去处,可因为那些人只是掳走顾家人而不是当场杀掉,他想了一圈儿没想明白,起身在那荒道消失脚步的地方又看了看,再度迷茫地蹲下了。 言姐,你到底在哪儿啊? 就在他心中迷茫得快赶上日落的寂寥氛围,地面的草地震动,他趴在地上,附耳一听,听见不远处马蹄震天,像是一大队的人朝着这里赶过来。 他起身,纵身上树,还没看到来人的脸孔,只看到他们的铠甲时,便咧开嘴笑了。 “原来对方是这个目的。” 第171章 背后 顾峥统率雁国百万兵力,其实力高深,有他护着雁国,慕容荿绝无可能得逞。如今慕容荿想要威胁他,除了雁帝慕容荻之外,只能靠顾家的那些人了。 李漠一跃下树,仔细看了看失了痕迹的荒道口,仍旧一无所获。他想了想,又往西边的小道上跑去,在那条小道的不远处,果然看见了被枯树枝勾住的一抹锦缎。 这好像,是顾家那些小姐身上所穿衣服的布匹。 李漠站在入渝林的那条小道口,果然,一刻之后,率军而来的顾峥赶到了。顾峥神色还算从容,却不知,他的焦急早已被胯下马匹的脚步给出卖了。 李漠一见是他领兵而来,便举着手中的那块布笑道:“顾将军,他们应是回了渝林。” 军队朝西策马而去,小道的野草树枝被瞬间踏平,扬起尘土的散去后,泥土的深处,有微微的绿意,静待着明天和明天给予它们的,拱破土壤的力量。 …… 雁国的最南边,带着深冬的冷冽之处,有一支队伍快速地前行。 渝林那边,有一缕烟霞迎风不散,悄然靠近他们。袁大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看到了这缕烟霞,对队伍中的巫族说道:“来消息了。” 那巫族连念几声巫咒,那缕烟霞慢慢在空中凝聚成了两行文字:元莹掳人至渝林顾宅,静待顾峥。 “主子。”袁大看了这行字蹙起了眉头。 掀帘看到这行文字的慕容荿眉眼一皱,桃花眼中,顿时露了杀意。 “这元莹并未按命斩杀顾氏。”袁大道:“主子?”上扬的尾音是主仆间多年的默契,他这样的询问,通常是在问慕容荿,人,是否要处理? 这元莹纵容是四方大陆少有的高手,但主子素来信任厚待她,如今她居然违背命令,擅 自行动,主子大抵是不会放过她了。袁大心道。 “不忙,待事了再做定夺。”慕容荿放下车帘。 袁大听了这话,有瞬间的惊讶,但转念想了想,兴许主子顾虑现下正是用人之际吧。他一个吆喝,马车吱呀,继续南行而去。 …… 顾宅内,日暮降临之后,外院的青铜落地灯被元莹带来的人点燃。 谪言和顾清琬安静地坐在院内的地上,像是没有一点儿心事的样子,谪言甚至托腮仔细看着天上的星星。 顾岂醒来有一会儿了,他受了些轻微的内伤,但看了谪言和顾清琬一派悠闲的样子后,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顾家的人被围成了个圈儿被绑在了外院的正中 央。 有人抬来了座席,元莹席地而坐,也悠闲地泡了壶茶,边饮茶边看着天上的月亮。看不出再想什么。 “你娘铁了心要杀你爹,你就没想管管?”谪言嗅着元莹案上传来的茶香,失了看星星的兴致,便转头低声问着顾清琬。 顾清琬轻笑了下,说道:“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儿太多,我没法管。” 她虽然再笑,谪言却听到了她话里的绝望和对人世的疑惑。她说这句话的语气,与那时哭着说“我和宁宁,到底是为什么被生了下来呢?”一模一样。 谪言只能岔开话题道:“这半年,林家偶尔会传来你的消息,你去找你妹妹了吗?” “是啊,走过很多地方,边走边占卜,南边的云国,东南边的萧国,这半年,我走了太多的地方。”顾清琬笑道:“我和宁宁除了血缘,大抵是没有做姐妹的缘分的,总也没有她的消息。” “换个想法呢,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妙书门夜煞发生任何事于江湖而言,都是大事。”谪言道:“再 者说了,没缘分连血缘都不可能有,下辈子我是不知道,不过这辈子你俩肯定是有缘的。” 到底是生意人,可真会安慰人。 顾清琬闻言笑了下,她看着谪言在灰暗的烛火之光下,单着瑕疵却显得柔和非常的面容,低声问道:“诶—,你真的,要帮巫族脱离奴籍?” “我这话儿哪儿说得像假的?”谪言笑着反问。 顾清琬现如今从她嘴里听到任何话或者从别人那里听到有关她的任何消息,都再不会轻易惊讶,是以闻言也只是一愣,然后看了看院子里坐的顾家人,淡淡道:“若你成功,顾家必受挫败,我原以为,这是你为了救他们的托词呢。” “却是托词,也是实话。”谪言抬头看着天上闪烁的星辰道。 “能知道,你这么做的初衷是什么吗?”顾清琬再度发问:“你又不是巫,何必为了他们,付出这么多呢?” “这个问题我想用一个问题来跟你交换。”谪言再度收回目光,看着顾清琬道。 “你说。”顾清琬眉眼间露出些许的疑惑,但还是很快回道谪言。 谪言直视顾清琬绝美却一直都很内敛的眼神,敛了脸上的笑意,突然就变得很严肃了起来。 “慕容荿发动的这次巫尸祸乱,与慕容荻有无干系?” 随着她说出口话的刹那,有一抹烟雾自她的袖中飘出,进入院中点燃的灯火之中。顾清琬自是知道这是巫术,主要用来迷惑人的听觉的。 她之前与谪言的那些对话,想来或多或少都落入了李锦忻和顾氏族人的耳中,那些谈话,却也没有避着他们的必要。只是,她说的这句话,却是不能被听见的。 “我的小荻哥哥,与巫尸从无关联。” 顾清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说这 句话时,语气有多黯淡。 谪言没有从她的话里得到全部的答案,却从她的语气和林家传来的消息里,拼凑出了事情的所有真相。 与巫尸从无关联,却没有说明,与巫尸祸乱是否有干系。慕容荻为人坦荡磊落,空无一物的眼中,装的,除了天下苍生,便是社稷能否安稳。 作为一个帝王来说,这自然是没有错的。他胸有**,自然明白即便慕容荿手段再高超,区区十万驭巫军的兵力,绝不足以撼动他的江山地位。只是,他那时居然将顾峥和慕容荿都派至屠安参加联盟军会议,让他可以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璇玑洞,接触到控制闵罗巫尸的机会。 一个巧合,那是巧合。两个巧合,也可以是巧合,次数多了,就绝不能够用巧合来掩盖事情背后的真实和肮脏了。 如果不是慕容荻的只身前来找她,如果不是他在品安居对她说下芙蕖凤氏的那些话,她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似温和沉稳的帝王,两三个小小心计,平常旨意,却将顾家这样的大家族和自己的亲弟弟全都算计了。 雁国内政不稳多年。 慕容昊在世时都未能办到的事儿,被他的一招釜底抽薪,置之死地而后生了!他应是早就想好了对策,或者说,在慕容昊死时,他出面保下顾嶂的那刻起,他就算好了今日的变化。 他以顾嶂作糖贻,诱出慕容荿的不甘,他将之派遣闵罗之时,却不曾阻止顾峥暗中调兵遣将的计划;他料定渝林会被攻占,抛下属于自己的一切出宫,他应是了解慕容荿的,他狠辣,却高傲,他阴毒,却自信。 留下玉玺,留下“只要你不伤人,想要什么我都给。”这样的话,分明就是火上浇油。慕容荿原本只存了三成 杀人的心,被这么一激,顾宅的五千御邪修士被屠戮殆尽,分支旁族,死伤无数,就连如今的顾氏宗族之人,也是因为慕容荿未料到元莹的真实身份才得以活了下来。 芙蕖凤氏? 芙蕖凤氏的血脉又如何?难道说孝恩做了什么,身为言巫的她也一定要做吗?一个人的行为,是他在做任何决定的那个当下,露出的本心,而绝非因为他的先人和遗志。这世上,能左右人心的,不过是个人意志。 他慕容荻若不是在品安居扯出芙蕖凤氏,她也不会生疑。 这点,也是他的高明所在。 东萧雁云楚和闵罗,他慕容兄弟二人将这四方大陆搅和了个乱七八糟,他慕容荻却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待不日渝林被顾峥肃清,他便可回来稳坐他的皇位。那时候,慕容荿的驭巫军叛逃,泽林这个包含了各大渡口的要塞将被朝廷收管,顾氏的力量也已被削弱,雁国内部,可与他相较一二的力量不在,他便可高枕无忧,致力民生。这样的出发点和安排,对一个帝王而言,不仅合格,而且极为高明。 而所有的黑锅,慕容荿是背定了。他被慕容荻这么一激,接下来的行为也许会更加不可控,他这一生,将再无善言善评。 谪言不确定他有无猜到慕容荻的计划,只是她想,无论猜不猜得到,他应该都决定要走这条路了吧? “这世上,若说还有人了解慕容荻,那那个人一定是你。”谪言略过天上的星子,向李锦忻一直看着的那一轮弯月投去视线:“你是他继承大统前,所想拥有的全部;可是他继承大统之后,天下,雁国,自然而然就代替你,成了他的全部。” 顾清琬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星子的眼睛,突然红了。 第172章 偷窥 她的小荻哥哥从来都是这样,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可是一旦认定了的事,便是倾尽所有,也会做到极致。 “他一直都属于雁国。”顾清琬轻声说道。 谪言没有漏掉她话里的一丝颤抖,她再度托腮抬头看着天上,和无数星辰悬挂夜空的月亮。今晚的月亮不圆,带着柔软的弧度,周围散了好些寥落的星子。 为帝王者,大抵,都如这天上的月亮一般吧,它终年悬挂高寒的空中,有着世人都欣羡敬仰的风华,却很少有人能体会它那样,又高又冷的孤寂。 “我的初衷,就是希望巫族能像普通人一样,不受奴役,自在地活在世上。”谪言缓缓说完而后在内心补充道,我是巫,也从来,都属于巫族。 这不还是没有回答为什么要去为巫族做这些的原因么?顾清琬敛了心绪刚想再问她,地表一阵微微晃动,院墙之外,有马蹄声清晰而至。 李锦忻收回看着月亮的目光,看向了顾宅的门扉处。她的目光凌厉狠辣,“咔嚓—!”一声,谪言和顾清琬注意到,她手中的茶杯被她给捏碎了。 谪言的手指在袖中轻轻绕了一下,那些落地灯中的烟雾骤散。李锦忻虽一身淡定,但她从天黑后便有些心不在焉,此刻却已经专心地看着顾宅的大门处了。 顾清琬和谪言也站了起来,谪言侧首看了看顾清琬,她脸色尚算平静,只眼中到底露出了些许的痛色。 “哒哒哒……”马蹄声停在了门口,李锦忻一个招手,院子的墙里边跑出了一道道的身影举着银白蹭亮的刀剑,架在了院中顾家众人的脖子上。 匿身术!谪言眼眸一眯,下颌指了下顾氏众人,对李锦忻道:“李大巫带着这么多会匿身术的巫族高手布阵在此,还需要举着刀剑对 付他们吗?刀剑无眼,伤着人怎么办?” “不是对付,做个样子罢了。”李锦忻说完,一个挥手。金铃瞬间飞射扬起的气体,挨个儿在顾氏众人身上滚动了一圈,这一圈下来,顾氏众人集体被点穴定身在了原地。李锦忻收回金铃,一个轻轻的抬手,那些巫族手中的刀剑便偏离了顾氏众人脖颈寸余。 她收手侧首看了看谪言,谪言回之一个满意的微笑,她才转回了视线。 门扉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无数铠甲军士鱼贯而入的同时,亮出了兵刃,将墙内的人团团围住。明亮的刀剑反光,晃得站着的三个女人一阵恍惚。 李锦忻最快反应过来,嘴角便扬起了一抹讥诮。 顾清琬则蹙了眉头,垂眸不知所思。 谪言则敛了笑,眼神亦镇定地注视着顾宅大开的门扉。门外,漆黑一片,四周似有火把的亮光闪过,可是因为天太黑,是瞧不出外边的情况的。 好一会儿,塞满了整个院子的军士脚步停止,余者在门内两旁“哗啦”一声,面对面,立起了齐整划一的队伍。 及后,有两道身影自门外缓缓走来。 谪言起先只能看到地上被灰暗的灯光拉长的两道身影,沉稳缓慢的脚步渐渐靠近,她最终看到了出现在门前的李漠和顾峥。 李漠一见她安然无恙,眉间的凝重就那么散开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两人没有急着打招呼,而是互看一眼之后,极有默契地将视线调转回了李锦忻和顾峥的身上。 李锦忻满身煞气,看着顾峥的眉宇间,一股子狠辣。 顾峥看了看她,没有招呼,而是对谪言身旁的顾清琬道:“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你回青尧殿吧。” 顾清琬听了他的话,没多说一句话,而是侧过身体,对谪言道:“林姑娘 ,我先告辞了。” “好……” “林家主和楚帝也回青尧殿吧,今儿顾宅不宜待客。” 谪言一个好字没说完,顾峥便出声打断,而后淡淡开口道。瞧这架势,想来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置于危险之中,也不愿意自己的家事被她和李漠这样的外人知道。 谪言听罢,原本一脸平静的面上渐渐浮上一抹微笑,她转过身看着顾峥,说道:“好啊,那,顾将军,李大巫,谪言先告辞了。” 言罢左手拉着顾清琬,朝前走了两步,右手又拉起李漠,朝着顾宅外头也不回地走去。 “言姐,就这么走了啊?”出了门,李漠问道。 谪言松了两人的手,脸上的笑渐渐映到眼睛里去了。她道:“走?怎么可能?” 李漠一脸的不解,谪言便招了手道:“跟我来。”遂领着二人朝巷子里顾宅的院墙走去。顾清琬原本不愿意管这对不负责任的生身父母的事儿,但是她刚看了下,顾峥一个巫族没带,身边一个驭巫军和御邪修士也没有,他再胸有成竹,能对付得了李锦忻,她也不想顾家其余的人枉死在内。 谪言带着他们翻入的是顾宅南边的小院子,这个院子的院墙不高,且紧挨着前院的院墙。院中有两颗很是高大的桃树,人只要站在上面,便能轻易看到隔壁的情形。 谪言打头,顾清琬和李漠跟着她,脚底下一个障碍也没踩着。李漠渐渐感到好奇,觉得谪言对顾家的宅院也太过熟悉了。顾清琬也想到了这点,等谪言领着人走到桃树下的时候,顾清琬道:“林家主来过顾宅?” “之前没有。”谪言围着桃树查看最合适的落脚点,闻言回道:“顾姑娘觉得我对你家的院子太熟悉了。” 顾清琬点点头,还补充道:“这儿已经不是 我的家了。” 谪言眼角扫了一眼黑夜中李漠的方向,他的视线,应是注视着她的。他应该,也起疑了吧。 谪言于黑夜中嘴角扯起笑意,说道:“儒家重视礼教,喜风水之说,这院子一看便是五行木阵所摆,并不难辨识方位。” 顾清琬再度点头,似被这个理由说服。谪言再看去,李漠的视线也已转回了桃树的上方:“言姐,你站那里,顾姑娘站中间,我站左侧。” 李漠刚说完,谪言一个纵越,已经跳到了左侧,甩出蝙蝠袖,轻轻在周遭扇了一下。顾清琬见状,眼神有瞬间的疑惑,她看了看树上站着的纤细黑影,看了看身侧的高大身影,感觉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左侧临近前院院墙,是最佳的观望点,也是最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很危险。楚国帝君是何等身份?他和林姑娘既然如此熟稔,那就不会不知道她的身手,怎么还会做这样的安排呢?还有林姑娘,任何事发生在前都能淡定从容的温婉女子,怎会一言不发,就直接跳上了左侧呢? 这楚帝,难道喜欢林姑娘?这林姑娘,不会也喜欢他吧?顾清琬兀自疑惑,李漠见了谪言的动作,则眉眼微皱,待看见谪言使了蝙蝠扇,面色才好些。 他无奈跳到了右边,顾清琬紧跟着跳上了中间。 三人站定后,全神贯注注视着下方院墙中,久久直视对方,并不开口的男人女人。树上的三人,都是玲珑剔透,极为聪明的人,他们一见这情形,便感知到两人间弥散开的僵硬气氛。 这两人之间的不合适,由此斑,便可窥全豹了。 “多年不见了,你想要什么?” 顾峥率先打破沉默,对李锦忻道。 李锦忻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欠债 的还钱来,欠命的还命去。顾峥,你顾家让我痛苦了二十多年,我今日,要讨还的就是这个。” 一言罢,她袖中的金铃直直破风,朝着顾峥的胸口攻去! 顾峥举剑挡住,金铃环绕剑鞘圈余,李锦忻一个侧身拉过红绳,顾峥也在瞬间抽出手中的剑,将剑鞘留给了李锦忻。 “哗—!”红绳金铃卷起的剑鞘将院中的落地石灯在瞬间击得粉碎,那样的力道,让南院树上的两个姑娘不禁蹙了眉。 剑鞘击碎石灯后,又狠狠地朝着顾峥的面门击打而去。 呯呯砰砰的声响在瞬间,将南院树上的两个姑娘带回了幼年。她们幼年时,这两人毫不避讳众人,就是这般刀枪剑影,你来我往,充满着戾气在顾府过日子。她们看得太多,一个为此惊惧,一个,为此痛苦失望。 两人怔愣间,李锦忻一个抽手,剑鞘被红绳甩过难以置信的高度,朝着顾峥的头顶重重击去! “铿—!”顾峥举剑挡下剑鞘的瞬间,一直环绕剑鞘上的红绳不知何时抽出,金铃裹着李锦忻眼中所有的凌厉,重重击上了顾峥胸前的铠甲! 顾峥被击退至连连后退,他将手中的剑狠** 在地上,掀起好一阵的火花后方停下。 “昔日我自封灵力,外家招式不如你,屡屡败于你手,那是不得以。”一击成功之后,李锦忻收回金铃用两指夹住后对顾峥说道:“顾峥,今日你再想赢我,怕是没有机会了。” 言罢,她站定身体,红绳迅疾如游蛇滑入她手腕之上,两指夹住的金铃也在瞬间翻回到了她的手背上。 “顾峥,我等了快十七年,你顾家御邪修士不再,你手中的顾家军也分散离兮,我才能有机会站在顾家的宅院里,当着你老子兄长的面,和你好好做个了断。” 第173章 三问 李锦忻说这句话时候,那滔天的恨意,让树上的三人都觉得奇怪。 李漠是单纯的觉得奇怪。 顾清琬想得则是世间因情感不合各奔东西的夫妻多了去了,即便顾家待李锦忻不好,恨成这样还特意将宁宁训练成杀手来杀生身父亲的,却不多见。 她幼年与他们并不亲近,他们之间的事儿,她知道的不多,不过听李锦忻的话,这其中,应是另有隐情了。 谪言的脑海里,则浮现出了那道纤细素雅,风华举世的面孔。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拼凑出的东西因为不可与人言,也不一定详尽。 这二人之间,定有她所不知道的事儿。 顾峥落败,他手底下那些军士立刻做出攻击的样子,将刀剑直指李锦忻。 “哗啦—!”院墙墙体随即四分五裂,其间走出无数巫族,也都举着刀剑,和那些军士对峙。 李锦忻眼睛瞥了眼院子中间被她的人挟持着的顾家人,而后眼带讥诮看回顾峥,并不开口。 顾峥抬手,那些军士立刻将刀剑收回了刀鞘剑鞘中。 “今日之事,不牵扯别人,也不用兵刃相见。”顾峥对李锦忻道。 李锦忻冷笑一声,道:“你是统率千军的将军,我且信你言而有信。”言罢抬手,她手下的巫族也都收回了手中的武器,再度匿身于院墙之中。 残破的院墙瞬间变得完整无恙,像是先前的四分五裂,不过是一场幻觉。 “顾峥,你觉得我们之间的恩怨,该如何了断?” 灰暗的烛火下,因为先前的攻击,顾峥离李锦忻有两三丈之遥,她已瞧不真切他的面孔,只是,灯火浮动,她依稀想起,他们之间,那零星的几个真实的面对,都是在这样烛火飘忽的夜晚。 “你不就是想让我死吗?”顾峥站直身体,看着她,而后甩开手中的剑道: “这不难。” 李锦忻看着她不说话,顾峥继续道:“只是锦忻,孩子无辜。” 顾峥言罢,李锦忻眼眸闪过一丝痛色,而后金铃便甩出手中,又破风朝着顾峥攻去! “砰—!”顾峥中击后背部重重撞上院墙。 被点穴定身的顾家众人见状,眼珠子骨碌转悠,好几个妇孺姑娘,眼中已经充斥着泪光了。 “孩子无辜?”李锦忻恨恨地道:“顾峥!你也配提孩子!” 她说完这句话,眼中陡然落下两滴泪,那两滴泪顺着脸颊落地的同时被灯光映衬泛起了两抹晶莹的光,在刺入顾清琬眼中的瞬间,刺痛了她的心。 她眉宇一颤,突然就想跳下去,跳到那两人的中间,大声质问李锦忻:“他不配提?难道你配?!” 任谁瞧了李锦忻此刻的模样,都知道这夫妻间的事儿,三两句是道不明的,真相也绝非昔日顾清琬对谪言所说的那些。 “你把宁宁害成了什么样儿?”顾峥站起身体,他没有被她的眼泪打动,听李锦忻这样说,便厉声质问:“难道你配?” “我不配!”李锦忻忽然失控大吼,墙体一阵哗啦,又有巫术巫族疾行而出,却被她给吼了回去:“滚回去—!” “我不配,可是顾峥,你也不配。”吼完之后,李锦忻敛了一下心神,对顾峥道:“琬儿随你,未曾遗传我李氏血脉,这是她身为顾家女儿的福气,所以顾显风再她刚满三月便另辟院落给她住的时候,我同意了,我想着,顾显风是你爹,他生养了你,我要孝顺他,不能忤逆,他想培养琬儿做宗室闺秀,尽管琬儿只有三个月,我还是同意了。”她的声音从狠厉到愤恨再到平静,越说越轻,她眼神失焦,像是沉溺在了过去似的。 “她从小便跟我不亲,她五个月的时候我知道 了你和她的事儿,跟你闹得也凶,也没怎么管过她,我不称职,她恨我怨我,我不怪她。可是顾峥,全天下的人都有资格埋怨我,你没有!”她神色遽然一变,又浮上了滔天的恨意:“你想知道宁宁为什么变成那样吗?那是因为顾显风,是因为你顾峥,是因为你整个顾家!哈哈哈……哈哈哈—!” 言罢,她又癫狂的笑了起来,那笑声透着莫大的怨毒和痛苦,让先前听了她那番剖白的顾清琬一怔,也让谪言和李漠越发好奇了起来。 “你顾家执意让你休妻,因为这婚是慕容昊赐下的,你还找了个善妒的罪名给我,顾峥,当时宁宁小,我不欲跟你顾家过多争执,可是你顾家派了整整一千人,一千人的御邪修士追杀我!”李锦忻愤恨地袖袍一甩,手中的金铃咻然撞 击上了顾显风的胸口。 顾显风穴道被解开的同时,也呕出了一大口的血! “李锦忻—!”顾峥大吼,朝前举步时手不自觉抚上了胸口。 “你觉得痛吗?”李锦忻一脸讥诮讽刺的调头,她见顾峥怒色满眶,便扯了笑道:“我受的痛苦,是你的百万倍,你这算什么?” 言罢,红绳金铃又破风朝着伤重的顾岂射 去! 李漠和谪言只觉眼前一阵厉风飘忽而过,在看过去,顾清琬的身影已经跃下了院墙,提气朝着红绳金铃追去了。 她轻功好,虽追上金铃将之握在手心,却不敌李锦忻的功力,李锦忻见是她,急着想收回功力,却来不及了! “轰—!”顾清琬握着金铃调转了方向,人重重撞向了挟持着顾家人的那些巫族。 那些巫族被撞得东倒西歪,李锦忻不觉蹙了下眉头。 “这姑娘真是挺聪明的。”树上的李漠夸赞道。 瞬间调转的方向让她自身受到最小的伤害,也同 时破了挟持顾家的那些巫族,真可谓是一石二鸟。 “匹夫之勇而已。”谪言眉色平静,语气却是不怎么赞成。 李漠心中觉得有些怪异,感觉此刻谪言的神色特别像昔日璇玑洞中,她教训林将军的样子。 她和这顾清琬,有这样的交情吗? “琬儿—!” “琬儿—!” 顾显风和顾峥俱是一脸惊色,直到顾清琬从那一堆人里头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两人方才放下一脸的担忧,顾峥呵斥道:“不是让你回去的吗?” “腿长在我身上的,顾将军。” 她冲着顾峥,从未有过好脸色,顾峥知道,她虽然表现地对顾家对他一脸的漠视和不关心,但心里,却比谁都在乎他们。 他的这个女儿,不随锦忻也不像他,心呐,太善了! 顾清琬说完,便甩了手中的金铃。 “叮铃—!”金铃在地上晃动了一圈,带上了李锦忻困惑的神色,她抬头看了看顾清琬,发现对方看她的目光,由原先的漠视,变得有些复杂了。 那眼神里,有复杂,有疑惑,有痛色,还有无数数不清道不明的责怪。 她看了看她跃下来的方向,一个撇头,便有几个巫族从墙中钻出,点亮几盏灯笼便朝着南院纵身跃去,只是,他们跃入南院,前面除了一个空荡荡的院子,便是两株无枝无花的桃树。 待人跃出南院之后,谪言的蝙蝠扇自腕间一个翻转,她和李漠的身影又出现在了树上。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挪过地方。 “一、宁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二、先帝为何会将你一个巫女,下旨赐婚到顾家?三、顾峥和她的事儿,她是谁?什么事儿?”顾清琬伸出手指,每数出一件发出一个疑问,顾显风顾峥的脸色便是一变,望向李锦忻的眼神,隐隐带上了哀求。 李锦忻看着顾 清琬,满眼的痛惜,她道:“我虽想让你父亲和我一样痛苦,却不想你也痛苦,有些事儿,你不知道比较好。” “我想知道的事儿,一定会查清楚,我从筮巫道,想来你也是有所耳闻的。”顾清琬的语调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在场的众人,大概,也只有仍旧待在树上的谪言才知道,她此刻,有多么的,急于知道真相。 有些人,宁愿活得痛苦,也不愿意活得不明不白。 顾清琬便是这样的人。 “你不说,即便我花上一生的时间,我也会查清楚的。”顾清婉道。 “一生呐,那么长。”李锦忻低垂着头,语调有些沙哑道:“芳华正好,活得开心点不好吗?” 何必,浪费时间,查一些让自己痛苦的事儿呢? 顾清琬不语,她只是站着,就那么站在院子里,将顾峥和李锦忻隔开,也将痛苦和更痛苦的界限划分了出来。 他们二人和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开心过,这二十多年来,除了和小荻哥哥品茗读书,得到宁宁一星半点消息的时候,她的心头,常年萦绕的,只有世间冷冽的风霜,还有绿如池畔,蓍草的涩味。 “你自封灵力嫁给顾将军,你明知他不喜欢你,还生下我和宁宁,你明知自己除了是顾二夫人,还是我和宁宁的娘却还成日戾气度日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我活得开不开心呢?”顾清琬的这句质问,说道最后,语带哽咽。 李锦忻一震,抬头看她,那张集合了她和顾峥的所有的长处长出来的脸,比她美丽,比她固执,比她和顾峥,都活得明白! “顾家派人追杀我,我受伤为人所救,逃回闵罗的时候功力丧失了大半,同族的大巫见宁宁资质甚佳,有意培养她做由安李氏的接班人。便瞒着我给她输入了由安李氏的血灵之力。” 第174章 两答 李锦忻直视着顾清琬温婉中透着十二分倔强的眼神,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开了口。 “慧砻,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坐在那里刚被解了穴道的顾显风大声对顾峥道:“还不赶紧杀了这毒—!” “啪!” 顾显风一言未尽,便被蹲下 身体的顾清琬给封住了穴道。 “无论是谁,都没有权利干预我知道真相。” 顾清琬起身,直视顾峥说道。 顾峥早已恢复了平静,夜风吹在他的脸上,那曾经风华满渝林,才学惊世人的世家子经年遭风霜淬炼,昔日俊朗的面容,早已染上沧桑。 他也年轻过,他也懂得什么是坚持,什么是得失。如今,步他后尘的,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并不想,干涉她的任何坚持。 只是,那些陈年旧事一定会让她觉得痛苦。 “你可想好了?”他扯了嘴角对顾清琬道。 顾峥一言罢,顾清琬旁边的顾显风双目一闭,合上了满眼的无奈和愤怒。 顾清琬没有直接回答顾峥,而是看着李锦忻,说道:“宁宁被那些人输入了血灵之力,才变成这样的?” 李锦忻道:“宁宁遗传了我巫族的血脉,她出生的时候我怕顾家发现其间的秘密,所以,我便用自封灵力的术法给她也封住了灵力。” 封灵之术,施灵之人若伤重或身死,其术自解。 李锦忻当年总与顾峥起冲突,也正因如此,才会受伤,让年幼的顾清宁显了灵力,招来鹤群,暴露了自己和她的身份。 巫族之中,对巫术研究不透彻或者不了解 禁术的人大多不知道,自封之术,有着很大的弊端。此术,若是施在巫力强大的巫者身上,自然是没事的,但若是,它被使用在了襁褓孩童身上,因为施术者无法未卜先知到孩童随着成长自身灵力 的强弱变化,那被施在孩童身上的术法有可能与孩童的血灵融为一体,在施术者受伤后解开此术,孩童的灵力,会变得很强大。也有可能,次术法不可控地蹿入孩童的血灵之中,与之互相抵触排斥,在术法解开之后若不及时将此术从身体中驱除干净,那么结果只有一个,孩童的血灵越强,最终会血脉爆裂而亡! 原来如此。 谪言听完李锦忻的话便知道夜煞那一身的伤痕和病症,是如何来的了。 “宁宁的血灵与封印术不相融,你伤重未来得及跟你的同族交代,他们给宁宁输入了灵力之时,便是将宁宁推向死亡之时!”顾清琬双眸一闭,夜煞黑袍覆身,满脸疤痕交错的模样便入了脑海。 “宁宁血脉爆裂,你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只能让她主修鬼巫道控尸术,成日与尸瘴毒疠为伍,如此禁术,她才会改了八字,才会面容俱毁,变成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顾清琬言罢抬头看着微微错愕的李锦忻,面上,已被泪水濡湿了。 “想不到,你对禁术也挺了解的。”居然分析地丝毫不差。李锦忻目光微闪,她看了眼一脸泪痕的清婉,语气有些颤抖,说完便匆忙的转过脸去。 “如此说来,这跟顾家确实脱不了干系,只是,归根究底,若非你执意嫁入顾家,生下宁宁,这又怎么会发生?”顾清琬微微抬头,而后伸手擦干脸上的泪痕对李锦忻的背影道:“人若是只能在别人身上找问题找错误,那这个人,这辈子都是不幸的。” “你住口!”李锦忻突然甩袖转身,暴怒的面容之上,一片水光。 “宁宁就剩一口气吊着,两生楼没一个人同意我用禁术救她,就连闵罗皇族也出面干预,就怕我会使用禁术。”李锦忻蹙着眉头 ,抬手抚着自己的心口,痛苦道:“你们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那一年,那个小小白白,爱跳爱闹的可人儿,就突然变得血肉模糊的躺在了她的臂弯里,她带着她,刚刚自渝林九死一生逃回,又要面对亲族的捉拿。她带着她,在闵罗流亡,夜间教她禁术,白日则忙着建立妙书门,她在闵罗迈的每一步,都对她建立妙书门,有着巨大的帮助。 那些流亡的巫族,逃难的巫者,一一归入她的麾下,她入了江湖,领着他们干起了人命买卖。她一个天之骄女,天生拥有巨大的血灵之力,曾为四方大陆多少巫族欣羡?她精通各类巫术禁术,曾是由安李氏一族的全部希望,夜深人静时,她偶尔嗅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她也有过迷惘,只是,看到一日比一日惧怕阳光的女儿时,她又觉得,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儿,无论这个孩子变成什么样儿?只要她还活着,还能在待在她的身边,那么,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你用了什么方法,让先帝下旨将你嫁到顾家?”顾清琬见她怔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渐渐变得平静之后又问道。 这个问题一出口,李锦忻面上,突然浮上了灿烂到几近诡异的笑。那笑容,像是完成了某件事之后的舒心满足。 “方法?我没有用任何方法,确切地说来,是慕容昊找得知我爱慕你爹,他找来了我,让我自封灵力,嫁入的顾家。”李锦忻说完,视线从院中的顾氏中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看着顾峥,一脸的讽刺。 顾显风紧闭的双目在听到李锦忻说这句话的时候,翛然一阵,变得凌厉无比。顾峥亦是。 顾清琬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却又不确定是什么 。 “慕容昊给了我一些药,让来参加我和你爹婚宴的顾氏族人,都要吃上掺了那些药的饭食。”李锦忻言罢,笑道:“彼时我年少懵懂,不明所以,为了能顺利地嫁给你爹,我照办了,反正他跟我说,那不是要命的药。” 不要命?顾氏族人服食?难道说……难道说…… “是巫药‘绝阳’!” 男为阳,女为阴。绝阳不兴,独阴生存。阴阳失衡,无可破之。巫药绝阳,绝男嗣者。这药,无论男女,吃了之后,只能生女,是再也,生不了儿子的。 顾清琬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南院桃树之上,谪言李漠一脸的震惊。满院的顾氏族人一脸的疑惑,在听到“绝阳”二字时,便转成了惊怒!顾显风额际青筋暴露,一张老脸涨成了紫色。 怒急攻心! “我顾家二十多年来,只能生女儿的原因,原来出在这里。” 顾峥说得一脸的平静。李锦忻知道他对生男生女并不在意,昔年琬儿出生时,他眼中的笑意喜悦骗不了人。只是,这绝阳关乎的,可是顾氏的血脉传承,他当真不在乎? 慕容昊这么做的原因,她李锦忻可以不明白,顾家的人却不能。他们风光传承百年,也干预阻碍了慕容氏百年。 慕容昊手段阴毒狠辣,想了这样的办法来对付他们,一点儿都不奇怪。 “不是二十多年,是以后,你女儿的女儿,侄女儿的女儿,你姓顾的一家,吃了绝阳的,生的孩子的孩子,都生不出男孩儿!”李锦忻冲他笑着补充,那眼中,除了痛快,还闪过一抹痛色。 “你知道那是巫药‘绝阳’?”顾清琬恢复神智后问道。她早将自己和顾家分离开来,对很多事,都是抱着旁观者的心态来看,这样虽然显得无情,却也是看得最清楚的那 个人。 她不觉得,十七八岁面对着要嫁给自己心爱之人的姑娘家,能生出这样可怕且龌龊的心思。她许是迫不及待嫁入顾家,嫁给顾峥,所以,慕容昊的三言两语,便使她做下了那样可怕的事儿不自知吧? 谪言想得也是如此。 李锦忻一直以来的凶恶跋扈,都是因为得不到顾峥的爱而如此,她本身,并不是个恶人,况且身为由安李氏的巫族,悲悯弱者的血灵不可能轻易转变,这件事是她做下的,却绝对不是怀揣着恶意为之。最大的可能便是,她误信了能让她顺利嫁给顾峥的慕容昊的说辞。 “不知道。”李锦忻听顾清琬这样问,脸的诡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厌恶:“慕容昊给我药的时候,说这药可延年益寿,也可让人钟情专一。你爹跟我感情不好便不提了,顾家的人看着没什么大碍,但接连几年,顾家只有女儿出生,我察觉到了不妥,便托人去查,这才得知,慕容昊给我的药是‘绝阳’。那会儿知道也晚了,我和你爹的婚礼,该来的都来了,全都吃了那药,你爹也吃了。” 冗长的沉默之后,风吹动树叶的啪唦声率先打破了沉默,接着是顾峥。 “不是故意的便好,这事儿,怪不得你。” 李锦忻眼眸一颤,而后迅速恢复一脸的狠色道:“我不用你原—!” “我也不怪你。”顾清琬以极为轻柔的声音打断她恶狠狠的声音道:“虽然没有资格没有立场,但是,这事儿,不能全怪你。” 李锦忻一顿,眼眸再度一颤,而后她急急转过脸,抬头看着高悬天空的月亮,等脸上的泪被风吹得让自己感受到凉意时,她垂头轻声道:“巫族奉阴阳道,信得失之说。人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阴阳守恒,亘古不变。” 第175章 假死 “我年轻无知,造下了孽,老天已让我尝到报应。”李锦忻抬头看着顾清琬,美艳的脸庞合着泪痕,浮上一抹名为“温柔”的笑颜。 很多年以后,顾清琬忆往昔之时,想到自己生命中最美最绚烂的瞬间,脑海里一定,一定,会闪过这个瞬间,这个笑颜。 “你不像我,这很好。” 李锦忻如是开口,顾清琬无法形容那话里的怪异,也不知道她指的好,是什么好?她刚想开口,胸口突然一阵疼痛,她想低下头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喉咙也像是被封住了,开不了口。 一条黑影如游蛇一晃而过,“叮铃”声之后,是李锦忻夹在指尖的金铃。 大意了! 顾清琬心内着急,担心李锦忻会出手伤了顾峥,于是眼神便一直往南边露了枝头的桃树瞟过去。 谪言自是看到了,在李锦忻对顾清琬出手之前,她便察觉到她话里的决绝。只是她不明白,李锦忻到底为什么这么恨顾峥,恨得即便亲生女儿阻拦在前,她也仍要取顾峥的性命?若说顾家待她不好,顾峥对她无情,可她也对整个顾氏下了“绝阳”这样的药,两相消抵,她并不觉得顾家欠了她什么。 到底,她非得至死方休的原因是什么呢? 很快地,李锦忻甩开手中的红绳金铃,又和顾峥缠斗到了一起。顾峥的铠甲铿锵作响,谪言觑眼看去,胸前铠甲里头有些鼓鼓囊囊,瞧着和别人的有些不一样。 “咚—!”十招之后,顾峥被金铃击中胸部,重重往后退去,这次和先前有所不同的是,李锦忻并没有停止攻击,而是摆开起势,红绳金铃迅速将身体缠绕成茧后又迅速散开! 像巨蚕吐丝,又像夜下对月而绽的大丽花一样,妖艳,美丽,又泛着巨大的杀气! “大将军 —!” 冲天一声战士吼叫,顾峥带来的人,迅速摆开备战姿态,刀剑在手,直指此刻看起来无比诡异的李锦忻! 他们虽无御邪修士和驭巫军那样可以阻挡巫族的本事,但是他们都是顾家军出身,其彪悍的军事实力,亦可与这些巫族相较一二! “退下—!”顾峥一声大喝,双目眨也不眨地看着那院落中 央,曾替自己生下两个女儿的发妻,说道:“无论今日她对我做了什么,都放她走!” “大—!” “铿—!”顾峥在下属劝慰的话出口之前,狠狠将手中的剑用内力震断。 将军折戟,犹如壮士断腕,说过的话,绝不更改。那些军士见状,全都不敢再劝,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退地三尺,在旁观战。 南院桃树上,谪言将蝙蝠扇轻轻晃动了一下,李漠见了,只知道她出手了,却看不见那扇子上飘起一抹融入夜色下的黑雾,以游蛇之姿,在瞬间,钻入了顾峥胸前的铠甲之中。 “轰—!” 无数红绳之中,一枚金色的铃铛以横扫千军之势,携着无比凌厉的击上了顾峥的胸,顾峥被那金铃之力掀起,朝着院墙重重撞上! 那一堵院墙轰然倒塌的瞬间,其间跑出了二三十个现了形的巫者。 墙体砖块落地,扬起的灰尘消散而开之时,李锦忻迈动脚步,走向那砖下 身着铠甲,再不动弹一下的顾峥。 她将手指伸向他沾染了尘泥的鼻尖,那里尚算温热,只是,再无气息出没。她像是卸了力一般,突然便跌坐在了他的身边。 “啪嗒、啪嗒……”她脸上的清泪滑落在他的脸上,又顺着他的脸颊入地,溅起细微的灰尘。 那些散去的灰尘提醒着她,尘土已分,心愿已成,她和顾峥之间,过往所有的痴傻爱恋,仇怨争斗,都随着眼 前的灰尘,散去了。 一刻之后,她擦干眼泪,转身看了眼不得动弹,却满眼震惊悲痛的顾氏族人,和一脸平静,只眼中泛着泪光的,她的女儿,她的琬儿。 “我们走!” 她一声令下,墙体中居然有千人的巫者快速钻出,朝着顾宅的大门鱼贯而出。此刻顾峥已死,顾氏众人又全都不得动弹,众人不敢违拗他身前之令,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锦忻带着那些巫族,乘夜而走。 夜突然便静谧了下来,它忘了之前的打斗谈话,它也忘记了这世间一幕幕的肮脏和深沉。顾家军忙着把院落的砖墙收拾好,他们抬出了顾峥的尸体,放置在院中的空地上,但他们没有办法解开顾氏众人的穴道。 “言姐,你是在等妙书门的那些人走远了吗?”在树上看了好一会儿,李漠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这么聪明,猜得自然无错。”谪言笑着点头道。 李漠见她笑着应声,看了看前院的一派惨烈,实在不觉得这是笑得出来的时候,他印象里,谪言也绝不是见他人悲痛而心头快意之人,难道…… “言姐,这顾将军,难不成没死?”李漠惊呼出声,想起刚刚自己明明见着她出手了,李锦忻将顾峥击倒时他还诧异了一会儿,原来……原来,竟是如此! “是啊,他是假死。”谪言脸上的笑意突然敛去,她看着底下顾峥的尸体,对李漠道:“只是安弟你可别误会,顾将军假死,并非我的手笔。” 那是怎么回事?李漠微讶,还没来得及再朝底下顾峥的尸首看去,便觉身旁一道微风骤起,谪言已经踏脚借力朝前院纵身而去,他见状,紧跟其后。 “唰—!” 谪言掠身半空未落地,便甩开手中的蝙蝠扇朝顾氏众人扇去,落地之后,所有人的身体都恢复了 自觉。 “前夫人言而有信,未曾动您的家人分毫,倒也不失豪杰做派。您说是不是啊,顾将军?”还未等顾氏那些人忙着恢复僵硬的手脚,谪言便走到顾峥“尸首”身边,扯起笑问道。 “他没死?”顾清琬身体恢复行动后,并不动作,只是盯着顾峥尸首瞧的眼睛,有些呆滞。她突然听见谪言这么一说,便大步上前,一脸平静的假象被匆忙的脚步给出卖。 谪言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对着顾峥的“尸首”再度开口道:“顾大将军,您父亲家人很快就要过来围攻您了,还不起来吗?” 顾显风被顾氏族人扶着一步步朝着顾峥走来,先前痛不欲生的神色在听见谪言第一句话时转成疑惑,再听谪言这么说的时候,便屏气凝神看着顾峥的身体,仿佛呼吸声大了些,都会影响他的醒来。 “咳咳……呕—!” 谪言第二句话刚说完,地上的顾峥突然眼眸一睁,而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呕吐。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流到地面时,顾氏族人和顾家军一涌而上。 个个小心翼翼,面带不安地看着他,就怕他这一咳一吐,弄不好真死了! “慧砻—!” “大将军…” 顾峥慢慢坐起身体,所有人欲言又止,都想问个究竟,却被顾显风一个抬手,给阻止了。 “慧砻刚醒,有事儿等等说。” “顾将军既已无恙,谪言便告辞了。”蓦地,刚安静下来的院中,响起了一抹温婉轻柔的女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夜下白袍黑缎的姑娘笑意盈月,说不出的华贵温婉。 “顾氏一众,除了顾尚书尚在昏迷,谪言也算功成身退了。” “慢着!” 谪言笑了笑,蹲身一个行礼,刚想转身,便被顾峥唤住。 “顾将军有何指教?”谪言问得极为客套。 “你一直都在,没有离开?”顾峥四处忘了下,待看到顾清琬先前跃下的方向有两株露了枝头的桃树,眼眸一眯,看上谪言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谪言见了,不免觉得好笑,都说好人做不得,这话真是一点儿假都没掺! “是。”她笑着答道。 顾峥闻言,缓缓起身,踉跄迈步越过众人,带着凌厉的双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谪言和李漠。 忽然,他一个抬手,无数顾家军里三层外三层将谪言和李漠团团围住了。 “顾峥,你这是何意?”李漠看着顾峥,面无表情道。 “噗嗤—!” 突来地一声笑,将这****的气氛之下众人所有的注意给转移了。 谪言笑得眉眼弯弯,疤痕浮动变得柔和,她看也不看顾峥,只对李漠道:“何意?安弟你傻了吗?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意思你都看不出来吗?这么明显呢。” 言罢,她带着笑看回顾峥,毫不掩饰讽刺的眼神自顾氏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待目光触及顾清琬,四目相对,谪言眼中的讽刺稍敛,换上了和对方一样的无奈。 顾清琬抬步,缓慢而又坚定地走到了谪言和李漠的身边,他们背抵着背,正面对上了顾家军。 她先前和李锦忻以及顾峥说得那些话,越少人知道越好,李锦忻手握这样重要的讯息,这二十多年不曾向外人透露过分毫,那也足以说明,她分得清事情的轻重。从始至终,她的目标都很明确,那便是,她只要顾峥的性命。所以,她那边,顾峥并不担心。而剩下的在场的,顾氏无人会向外泄露,听闻这些话的顾家军来日也必然会被封口。她身为他的女儿,自然也不用担心,只是,李漠和谪言是绝对不能知道的。 尤其是慕容昊给顾氏下了绝阳一事。 第176章 欲杀 “顾将军,你这是要弃我大楚与雁国的联盟之意于不顾了?” 李漠瞧这架势,心内已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 只是,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人数,侧首瞥了一旁的谪言一眼,心下闪过一抹焦躁和愤怒。 一旁的顾清琬也做好了与李漠谪言同进退的想法。她的想法很简单,家国天下再大,人没了命的话做什么都是空谈。 谪言有恩于她,顾家可以忘恩负义,她做不到。 两人面色肃穆冷峻,与沉静凌厉的顾峥及顾家军对峙着,场面僵凝,气氛****,隐有一触即发之势。 顾氏得谪言力保方能立于此处的众人,眼见着顾峥打算对付他们,却没一个上前阻拦的,是以此刻,对着对面三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要说这些人里,目前最淡定的,应该就是谪言了。 她老神在在,看完了顾氏众人看顾家军,看完顾家军,又看回了顾峥。脸上扯了比月光还明亮的笑,对顾峥道:“顾将军,打个商量行么?您担心的事儿,我林谪言绝不会对外说的,所以,可以放我们走吗?” “朕也不会说。”谪言言罢,李漠也随即表态。 场面随即沉默了下来,顾清琬不觉得自己的亲爹是好商量的人,所以一直都表现得有些紧张,顾氏众人与谪言相处不深,但都觉得这姑娘既然能做大事,那也一定能守诺。顾显风和顾峥不怀疑她话里的真诚,只是…… “你既然知道我担心什么。”沉寂半响,顾峥清冷的音调响起,他缓缓举高的手臂让谪言面上的笑意顿时敛去五分的同时,也握住了袖袍中的鎏金扇柄。 “那也应该知道,我冒不起这个险!”顾峥手刀劈下之时,顾家军一涌而上,在瞬间将三人给淹没了。 他们,到底拼死救过雁国,救过 陛下,也就过顾家,顾峥思及此,心下不忍,便转过身去。 只是刚转过身,他对上的,是顾氏一众一脸惊恐,恍若见鬼的表情。顾显风虽不至如此惊恐,却也明色凝重。 他们的视线,都凝聚在了他的背后。 “咚—!” 顾峥听见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 金戈兵刃,怎会只有一声重物落地之声? 不对! 他遽然转身,却在见了眼前的情形之后,蹙起了眉。 眼前的顾家军,跑的,跳的,蹲的,翻的,各种姿势,各种表情,都被保持凝固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那被这些凝固的人群层层包围着的黑衣姑娘,轻轻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顾家军推开,而后径直朝前走着。 她见他转过身来,便笑着指着身边没有一个顾家军的顾清琬道:“顾将军,您可真是亲疏有别啊!” 话里,仍旧是一如既往的轻浅笑意,叫人通体舒坦,也叫人迷惑。 顾峥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故至此,他知道是谪言所为,却不知道,她如何能在一瞬间,让他这么多的顾家军,全都定身在此? 他是这个姑娘厉害的,昔日古刹之中,这姑娘带着伤重的身体尚能将清宁制服,清婉救回,他知道这个姑娘厉害,却从未想过,她竟然会有如此逆天的能力! 她,究竟是什么人?! “咚—!”又是一声人被推开的声音。 李漠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顾家军,面上是少有的愠怒,他冲顾峥大吼道:“顾峥!今日若你没本事杀了我,雁国将因你一人,再无与我大楚结盟的可能!” 这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对雁国都不是好事。 李漠不信顾峥不知道! 谁都不信他不知道! 谪言知道李漠是真生气了,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生气,看了看僵在原地沉默的顾峥, 终是叹了口气,拉了拉李漠的袖子,轻声道:“也没听说过哪个国家的重臣会是手段软绵,性格温和之辈。那绝阳的事儿一旦泄露,顾氏与慕容氏之间必失平和,届时不用外力,这雁国救回跨在内斗里了。顾将军这样做,摆明了是想打落牙齿和血吞,他想保慕容氏护雁国。安弟,他这做派固然不可取,却不失一片丹心。你想想司徒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李漠闻言一怔,想起了那个虽苍老却固执的老将,他宁可屠杀一城之人,毁数万八部军,也要争取那保下他和渘儿的时间。 顾峥执意要杀他和言姐的原因,他也分析地和言姐差不多,听了谪言的话,想到司徒贺,李漠一身的怒气,顿时就散了。 谪言的那番话,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院落中,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顾峥望着她,一脸的平静转成了复杂。 “林姑娘对世事洞幽察微,又费尽心机救我陛下,救我家人,不知,你意欲为何?”顾峥直言道。 “顾将军来得迟,自然不知道我想干什么,顾老太爷和您的族人都知道的。”谪言面上又恢复了十分温婉,她道:“谪言现在迫切想知道的事儿就是,我和楚帝能走了吗?” 她即便不这样问自己,这么多的顾家军都拦她不得,自己也是拦不住她的。这姑娘在他面前行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要说绝阳一事,他确实不想与慕容氏多生龃龉。慕容昊已死,慕容荻乃明君,雁国民生大过氏族恩怨,他想做的,确只有护佑雁国一事。 这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有些偏颇着自己,这是何意?况且,要说到秘辛,昔日雁国驿站,这姑娘嘴里的话,比李锦忻的,可怕不止百倍。那时她都未曾以此做要挟,那么…… 顾峥回头看了看顾显风一眼,顾显风点点头,他便转身道:“李锦忻所言之事……” “李大巫说了什么吗?我是没听见,安弟你呢?”谪言从善如流,笑着拉过一脸不虞的李漠给顾家送保证。 “我也什么都没听到。” …… 目送三人的背影离去不过一息,数声“噗通”在顾宅前院响起,那些被解了定的顾家军面面相觑,都不知先前发生了什么事儿。 顾峥吩咐了他们去收拾打扫院落,安顿顾家众人歇下时,月亮已不知何时,在天际失了踪影。 天,快亮了。 “慧砻,那李锦忻……?”顾显风上上下下看了顾峥一眼,眉宇间尽是不安。 刚才李锦忻那一击,应是出了全力的。 顾峥见老父满脸的疲惫和担忧,便从胸前铠甲之中,掏出一枚护胸铜盾,那铜盾只略有些凹陷,看起来并不严重。 顾峥拿出来一看,还有些错愕。 “怎么了?”顾显风问道。 “这铜盾不错。”顾峥翻看铜盾半响,说道。 顾显风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又道:“林家那个姑娘,身份来头怕是不一般。” “怎么说?”顾峥好奇道。 “先前你未来之时,她说,她要‘释巫奴,从良籍’。”顾显风道。 顾峥闻言,很是惊讶,想了想便道:“那这姑娘的种种做派,倒是都可以说得通了。”周游列国行商,收留救治巫族无数,紧跟着巫尸祸乱一起,她的身影,便出现了各国的皇权之中。 顾显风犹豫了一下,又道:“先前仓乐山上,她护着我们从慕容荿手底下跑时,我和你大哥隐约看见她只张了嘴巴,便平地起了一阵怪风。” 只张嘴,便平地起怪风? 顾峥闻言,一贯从容镇定的面上,浮上了震惊:“父亲……你……你是说……” “ 极有可能。”顾显风面色微沉,眼神却还是一如既往犀利:“要不一个商户女,为了百巫这样殚精竭力是为哪般呢?” “她今年,是二十四吧?早先仓乐山上,我跟你大哥还说过,那孩子若活着,也是这般大了呢。” 顾显风说完,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好半天,屋外布谷啼鸣,微光乍现之际,顾峥略带痛色的清冷之音响起。 “我即刻派人,去临都查探。” …… 青尧殿与顾宅南辕北辙,有些距离,顾清琬便随李漠谪言去了东街的品安居。 谪言本以为品安居内定是死寂一片的,却不想,还没等走近,原本漆黑一片的品安居居然亮起了烛火。 “主子—!” 谪言敲了门,发现快他们一步赶到的是碧萝涟漪,仲赢画眉悉数安然无恙。李漠四下环顾,却没见到覃二和玄武二营的战士,正待发问,便听碧萝道:“覃大人带着人赶往城外与楚军大部队汇合。” 也是,这雁国内乱算是已解除了,该早早赶回闵罗才是正事。 “言姐,我得走了。”李漠道。 谪言闻言一愣,脱口道:“这么急?” “巫尸一事,尚未了结。”李漠道。 谪言点点头,对仲赢碧萝道:“仲赢碧萝,你二人送楚帝出城。” 李漠没有客套的拒绝,只对谪言说道:“言姐,万事小心。” “你也是。” 送走李漠之后,朝阳在天边露出端倪,天地尽显熹微之光,顾清琬随谪言走到品安居五楼,待看到一地如盐粒的白砂和地下的些许血污,眉头闪过疑惑,她道:“不知林姑娘留我所谓何事?” “顾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谪言不答反问。 “找宁宁。”顾清琬想也不想道。 “实不相瞒,昔日雁国劫狱救下令妹之人,是我。”谪言道。 第177章 先知 顾清琬只眉宇微拧,倒是不曾露出太震惊的表情。 清宁失踪之后,无论是顾峥还是小荻哥哥,都告诉她,清宁因为身处妙书门的关系,被慕容荿施法所救。 可是,这半年来,她跟着卜卦走便列国,也先后去过妙书门多次,未曾探查到清宁的消息不说,她还发现,妙书门中的众人,也在四处查清宁的踪迹。 那时候她还想,如果人是慕容荿所救,妙书门怎么会没有清宁的消息? 原来,宁宁是她救的。 “她在哪儿?她还好吗?” 刑部大牢之中,那面目全非的容颜,七根封灵之钉,草垛上弥散着血污的身体。每每回想起这一幕幕,顾清琬的心像是被利爪撕扯着一样,疼痛难抑。 “她执意跟在闵罗荣安王身侧,现今我能确定的是,他们人在闵罗。”谪言对她道:“至于她因修炼巫鬼道而患的病症,已经有人给她治了,治愈的结果我尚未全部得知。只是能跟你保证的便是,她再一点一点的变好,无论是身,还是心。” “你突然告诉我这个是……”顾清琬疑惑道。 “没什么,纯粹感谢你先前站在我们这边。”谪言笑道。 顾清琬闻言,飒然一笑,说道:“林姑娘你可真是太客气了,若说到报恩,谢字,这怎么算,都是我欠你的比较多。” “一事归一事。”谪言不在意道:“告诉你你妹妹的事儿,也是希望短期之内你不要在为她奔波了,她没事儿。” “好。”顾清琬答应地很是爽快,她说完,抬头朝窗外看了看,晨光温和如今,将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映地一清二楚。 说完之后,谪言留了顾清琬吃早饭,吃完早饭之后,又让画眉派了人送她回了青尧殿。彼时,天大亮了。 城 内外四处游 走的兵马告诉着渝林的众人,这为期短短数十日的内乱,已经结束了。 顾清琬回到青尧殿时,照例去给春洛水请安,却不曾想过,素日问完安便能离开的自己会被唤住。 “你去趟宏佑。” 顾清琬听见春洛水如是吩咐,便有些诧异道:“师傅,去云国干什么?” 春洛水看了看身后的花骨罗盘,指着其上一朵有些凋零之势的黑色牡丹说道:“这是妙书门主元莹的花骨。” 顾清琬心里咯噔了一下,而后面色肃静道:“师傅,你知道她是谁?” “筮巫得见天机之力,乃是上苍馈赠之恩。” 得天机者不可轻泄之,罗盘之语,无关苍生,当泯于心。谪言接着她的两句话默默背起了筮巫之律。 春洛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完这两句又道:“她的大限就在半月之内,你即便救不了她,去见她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顾清琬听了这一句,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哽咽道:“师傅,她到底……是为什么呀?” 她与顾峥与顾家的纠葛,很明显双方都有过失,算上绝阳一事,顾家吃的亏还大些,可她不死不休要取顾峥性命的原因,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的大限? “人呐,都是带着执念出生的,执念的多少与生命里的得失有关。”绿如池畔,响起了春洛水冷若冰霜的音调,那声音,合着四方大陆筮巫最强一脉的罗盘天机,和这蓍草青涩的味道,在瞬间穿透到人的心里,进行着慰藉。 “你娘这个人,得天独厚,掌四方大陆禁术之最,她的血巫灵力,习术之速,那更是整个李氏家族的骄傲,她虽为奴籍,却多得闵罗神氏照拂,一度是百巫所欣羡之人。可奈何,她 遇上了命里的劫数。” 那个劫数,就是她爹。 即便春洛水不说明白,顾清琬也瞬间便听了出来。 “你娘心性耿直,为人简单,此后她的人生际遇,多半是这性子所造成的。”春洛水伸手擦了擦顾清琬脸上的泪,说道:“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坏人。” 若她是一个坏人,先前那么好的机会下,她怎么可能,都没能杀掉她爹呢?不过因为她简单,不过因为她信了她爹的计谋,不过因为,她用情太深,被迷住了眼,迷住了心。 她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塌糊涂,她让他们姐妹过得水深火 热,从来不是因为她坏,而是因为,她不够坏! 顾清琬呜呜哭出声,抽噎道:“师傅,就刚才,就在刚才,我还骂她不是人了。” 顾清琬越想越后悔,越哭越伤心,她心里对她有气,可是从春洛水口中得知她大限将至的消息,那份血脉相连的不舍还是压过了心里对她的怨气。 “你心里有怨,她也确实对你姐妹两不住,只是呢,她终究是你的生母。”春洛水道:“你既然已经后悔了,就千万不要让自己更后悔。去宏佑见见她。” “好。”顾清琬上下晃着脑袋,泪水被微风吹溅入草丛,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 第二日一早,顾清琬便收拾了行囊出发了。 她走之前,又跑到绿如池畔问道春洛水:“师傅,她是因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才要致顾峥于死地的吗?” 她没有遗传到巫族血脉,自然没有血巫灵力,因此,她习得的术法不过巫族的皮毛。所幸筮巫之道,无需精通什么高深的术法。只是要求她对巫族的一切,都要很了解。于是她入了青尧殿之始,便彻底弃了自幼所学儒籍,专心研读巫族典籍。 她记 得,巫族典籍之中有这样一句话的记载:巫法高深者,可掌血灵聚散,血巫灵散,人去也。 一般巫族无法感知自身的血灵异变,但是术法高深的巫者可以,说白了,也就是她们可以通过血巫的变化,来预知自己的死亡。 “依着我对她的了解,这点,不无可能。”春洛水道。 顾清琬出发去宏佑之前,去了一趟品安居,彼时谪言不在,画眉忙着收拾打点遭受了渝林内乱洗礼的品安居,见了这神色晦暗的姑娘,也是一阵心疼。 这温婉的姑娘,比谪言那孩子还要让她心疼。她在渝林待的这些年,印象中,就没见着这姑娘有开心的时候。 “顾姑娘,来找谪言吗?”画眉搁了手中要递给工人的木条,顺手端了壶茶就走过来,冷不防见着顾清琬身后的包袱,便又问道:“出去啊?” “嗯,去办点事儿。”顾清琬道。 “谪言不在,有事儿你跟我说,等她回来我告诉她。”画眉道。 谪言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想谢谢她昨儿个早上告诉我的事儿。”如果不是林姑娘对自己说宁宁的事儿,此番,她定会因为挂心宁宁而无法安心前往宏佑见她娘。 只是,时机非常凑巧。这林姑娘,似乎比她这个筮巫还擅长未卜先知呢?居然提前告知了宁宁伤病在治疗中,来安她的心呢。顾清琬笑着给画眉行了个礼,说道:“掌柜的别忘了帮我传话,我就先告辞了。” “好。” 见画眉应了声,顾清琬便出了品安居,朝北城门疾步而去。 谪言心里记挂着李漠,一大早便带着碧萝策马去了城外的驻军处。一路上,军队来往,城外驻军散往各处,谪言并没找到李漠和楚国的军士。 “楚帝 想来已经先走了。”碧萝对谪言道。 是啊,都已经第二日了,他也该回去了。谪言朝西望去,青山葳蕤,晨光正好。入目依旧是雁国细腻温软的景致。 “你先回品安居,告诉涟漪即刻赶回泽林,让仲赢也速去宏佑。”谪言调转马头之时,吩咐碧萝道。 碧萝应声,策马先行而去。她则骑着马,慢慢朝城内赶。 沿途不少离家的百姓都背着行囊赶回来了,城内的街市摊贩也都出现了三两。幸好,渝林内乱并未造成大规模的百姓伤亡。 “林姑娘,陛下有请。” 她愣神之际,有马蹄声停在了她的身后,她转身回望,顾峥的面容,出现在了朝阳里。 …… 谪言第二次入雁宫,和第一次来这里相比,这里来往的宫人护卫数量有所减少,每个人形色肃穆,脚步急速,这却是大事发生之后的景象。 “这雁国内乱刚了,按说慕容荻应该有一堆事情要忙,这个节骨眼上,他找我有什么事儿啊?”谪言问道一旁的顾峥。 顾峥不答反问道:“林姑娘猜不到?” “我想得是等雁国内政稍稍稳定时他会找我,没想到他这个时候找我。”谪言老实道。 “慕容荿到了萧国。”顾峥眉宇肃穆,言罢又道:“萧国皇室悉数被屠,举**士皆成巫尸,闵罗所剩的十万巫尸攻上了云国。” 谪言点点头,说道:“稍早我已经得到了消息了,这些我知道。” “慕容荿手下有一人擅巫事,控巫族,制巫尸,能力很是不俗。”顾峥又道。 “江尧啊。” 顾峥说到这儿,谪言唇角微弯,眼眸闪过一丝冷意,说道:“慕容荻想让我出手对付江尧?” “陛下确有此意。”顾峥道。 “不用他说,我也会对付江尧的。” 第178章 求知 谪言随意的一句话让顾峥眼眸微闪,朝她问道:“林姑娘和那江尧有恩怨?” “私仇而已。” 谪言云淡风轻,不欲多谈。 顾峥想的却是和顾显风一样,若非身份特殊,这姑娘怎会为百巫付出至此呢? 慕容荻在御书房见的谪言。 跟顾峥说得一样,他是相让谪言出手对付江尧。 “林姑娘帮了我这个忙,你所求的事儿,我慕容荻自然会站在你这边。” 谪言闻言,视线划过一旁个顾峥,听出来慕容荻指的是释巫奴需得六大皇族首肯之事,便笑道:“谪言一贯喜欢交易,只是跟陛下您做生意,还真有点亏。” 护了顾家护了你,平衡了你雁国的内政势力,你居然还要再跟我谈条件才肯帮我,算得还真是精明。 “我与巫族来往不多,只是经此变故,倒是托人在民间找了几个年长的巫公,人都交给林姑娘你,江尧一事,还请林姑娘多多出力。” 慕容荻一个抬手,那边便有宫人领了几个麻衫罩袍的巫公迎着光,站在了御书房的门口。谪言虽与他们隔着有些距离,却清楚地感觉到这些人的视线全都朝她脸上的眼睛射来。 她弯了唇角,瞥过一旁的顾峥,又转头对慕容荻道:“谈不上,只希望来日有人提出释奴之言时,雁帝您要支持。” “一定。”慕容荻道。 两人的交谈不多,谪言觉得,她和慕容荻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需要再去竭力掩饰彼此的目的了。今日若慕容昊还活着,遍布四方大陆的巫尸和他那无望的野心一定会成为她释奴之路上的巨大阻力,慕容荻虽心机深沉,谋算无常,但到底,比慕容昊要好上太多。他的目的不过雁国无恙,百姓无恙。即便以退为进算计了慕容荿和顾家,那也是他雁国的事儿。 他们关上门来算自 己的,而自己,不过就为了得到他这句承诺罢了。 慕容荻所想却比谪言复杂,他一直猜测她插手四方大陆诸国之事的目的,后来听顾峥所报,这才懂了她做那些事情的合理解释。只是,站在她这一边不难,顾氏若置以往,确实是个问题,只是如今嘛,却也算不得多大的问题了。 他跟顾峥一商量,顾峥倒也没有过多反对,那时候他就明白了,顾氏并不认为林谪言可以轻易达成这个目的,是以态度模棱两可,那么,就算他站定了方向,也不怕引起顾氏不满。 只是谈及巫尸祸患,他们都有些头疼。阿政到底是雁国的王爷,无论他以后如何,余国断无可能放过他。 待一切清算以后,他们雁国也势必受其牵连。 所以,为了确保雁国不被牵连,雁国必下重力,平定巫尸祸患。 谪言带着人出了宫门,渝林街上的早市,刚刚结束。 “我瞧诸位巫公一路都瞟我眼睛,怎么,没见过丑姑娘吗?”到了品安居,谪言请那几个巫公落座,摸着眼睑上的疤痕,一脸随和的笑谈道。 几个巫公神色都很镇定,但是也都明白谪言话里的意思。 过了甲子的巫公,凭眼睛就能感知道言巫的强大血巫灵力,他们几个,来的时候都得了人提点,说这姑娘有可能是言巫。 只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不说,倒还让人瞧清了心思去。 几个巫公被她拆穿有些尴尬,只谪言左侧的一个巫公开口发问道:“姑娘为巫族这般出力,图什么?” “这话我小时候也问过救我的巫公,我一小孩儿,他拼死救我,图什么?” 谪言三言两语将这些巫者给带跑偏了,让他们心内一致认为她是为了报恩,才会为释奴一事,尽心尽力的同时,也顺便感慨了巫族尽管式微,却仍旧能为 苍生诸般付出的大义。 一顿饭下来,谪言同这些巫公商议决定傍晚启程,等找了画眉碧萝商议,方知道顾清琬稍早前来过。 “说谢谢你昨儿早上告诉她的事儿。”画眉道。 谪言听罢便知道她定是知道了这是自己刻意为之的,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问道:“李锦忻出死手的原因查出来了吗?” 这世上有纯粹的爱,自然也就有纯粹的恨,只是她可不相信,掺上了家族政治的爱恨能纯粹到哪儿去! 李锦忻恨顾峥,可单就凭着一腔恨意,就能罔顾慕容荿的指令放过顾氏一族,单杀顾峥一人? 这事儿,一定有别的原因! “顾姑娘去云国了,要不,你去青尧殿问问。”画眉道。 “筮巫知天机而不通人意,她能卜得出的我也可以,我想知道的她也一定不会透露。”谪言的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是很平静地叙述着春氏的族规。 还真是奇怪啊?她想了很久也没能想明白,强悍如李锦忻那样的,卦象上怎么就会出现了死卦? 依她的能力,即便被人算计,也可逆袭。且从两次与她交手看来,她也并没有使用禁术的迹象,掌禁术而不滥用,就这一点来看,她还尚存良知,并没有彻底为慕容荿所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绿灵子传信使若恢复使用,没准儿能得到确切的消息。”碧萝道。 她口中的绿灵子传信使便是一直替林家传信的绿鸹,仓乐山事情发生之后,谪言便下令林家的信息网全面中断,待她回临都再做决议。 谪言道:“绿灵子已经暴露,这个险不能冒。” 林家信息遍布天下,所涉之广,无可估量,若其中信息泄露,会带来什么后果,谪言也没法想象。所以,她才出此下策。 她想了想,对碧萝道:“去莲花村将瑞雪带 来吧。” 碧萝闻言,素来冷若冰霜的脸上,震惊明显,她睁大眼睛道,好一会儿才回神道:“是。” 一旁的画眉,也很诧异,只是没有过多表示而已。 谪言又道:“今日傍晚我便带着那几位巫公去云国了,你和瑞雪直接赶到宏佑的品安居,我们在那儿汇合。” “是。” 碧萝领命而去,谪言回屋收拾了行囊出来,午时已经过了。 她想了想,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去了青尧殿。 卢巫公这次是候在了大门口的,见着她来,笑意盈面道:“今儿煮了梅花茶。” 时逢正月末,梅花花期已至尾声,这梅花茶乃是采隆冬腊梅晒干封存,初春又采得鲜梅煮水,而后冲泡而成。 茶香沁人心脾,茶水疏肝理气,也可解心中郁躁。 “姑姑有心。”谪言闻言,笑着回到卢巫公。 绿如池畔,女子身形照例隐在氤氲热气之中,谪言的脚步声响起后,便看见那被茶水模糊的面孔朝她望来。 “梅花茶。” 谪言听见她清冷的语调响起。 谪言跽坐在她对面,坦白道:“林家的信息网暴露了,现在传信困难,知晓别处的事儿也困难。我来找姑姑,是想问些问题的。” “咚—。” 铜币圈口大小的白瓷茶杯被轻轻搁在了茶桌上,春洛水擦了擦手,指着身后的花骨罗盘上的黑色牡丹,对谪言道:“她的事儿?” “是。”谪言直言不讳道:“她的命盘出现了死卦之象,我能推演的,也就这么多,我想知道,原因出在哪儿?” “我可以告诉你,作为交换,我希望你不要伤害她,还有……”一贯冷凝从容的春洛水说到这里,语气有些微的迟疑起来。 “姑姑但说无妨。”谪言脸上立刻就露出了轻浅的笑意。 “她若有难,望你能不计前嫌,能 搭把手便搭把手吧。”春洛水道。 “时也,命也;姑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恨过很多人,可我真没有怪过她。前天夜里相见,越发觉得她也可怜的人。”谪言说完,眼眸里映出了促狭笑意道:“再者说了,她是个巫啊。” 身为百巫之首的言巫,绝少会伤害巫族。 春洛水见她微微调皮的模样,眼眸里也映上了些许笑意。 她转首看了看那巨大的花骨罗盘,右手微微一拂,袖袍甩动间,那罗盘里的黑色牡丹花立刻被风旋转在了空中,这时,谪言又见她双手飞快地翻转结印。最终双手呈吉祥结空手印而定。 谪言再看过去,风停花落,黑色牡丹四周泛着森森的绿光,此卦意乃天机,谪言看不明白。 “闵罗神氏,巫蛊之皿,巫尸为祸,不及蛊毒。蛊毒出,巫尸勇,退敌之难,望璇玑敕令,敕令出,金鹏殁,毕摩死。”春洛水结印闭目,在花落的瞬间,忽然念出这样一段话。 谪言听罢,脸色一白。 她睁大的眼眸,瞬间对上了春洛水缓缓张开,如一潭寒池水的冰眸。 “她居然是用帝皇凤女之血豢养的母蛊,难怪邕闵关上,海棠毕摩无法抵御那些巫尸,我将璇玑谱交给海棠,其实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我从未想过,事情会是这样的。”谪言震惊之后,是震怒。 “这样逆天的禁术,莫说身死,便是天打雷劈,挫骨扬灰,她也抵不过!” 亏她以为她尚有良知,敢使出这样的巫术,哪儿还有良知可言?! “萧国皇室,悉数被屠,李锦忻擅长禁术,运用禁术复活个把具尸体,让他们自愿成为母蛊的温床器皿,根本不是难事。”春洛水道:“慕容荿不至手段绵软到放过顾家,李锦忻擅作主张却仍旧赶去了云国,你想想这其中的厉害呢?” 第179章 囡囡 还用想吗? 这两人明摆着是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 原本慕容荿命驭巫军灭了顾家五千御邪修士就是给李锦忻铺路,否则她和安弟掉下山洞,届时驭巫军未曾完全撤退,她不相信,两个巫者会是数万驭巫军的对手? 慕容荿没有出手对付顾家的人,而是将他们留给李锦忻,这也许就是他二人之间的交易。 慕容荿如今只要还想着利用李锦忻制蛊,就必须放任她的所为。即便李锦忻没有听话的杀了顾氏满门,目前的情况下,慕容荿也不会对她如何。 谪言有很长的时间,都觉得疑惑。 慕容昊和慕容荿父子两,怎么会和远在闵罗的妙书门这样的江湖帮派扯上了关系?现在想来,化名元莹的李锦忻,和慕容昊是旧识,又帮他…… 不对! 谪言突然想到玄机洞中,欲抢夺江尧手中璇玑谱的李锦忻,前夜垮塌的砖墙之下,对着顾峥的“尸首“哭得一脸绝望的李锦忻。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儿她给忽略了,是什么,她一时抓不住。但她相信,这就是李锦忻逆天用帝皇凤女血脉培养蛊毒的原因! 逆天施术,是一定一定会受反噬的。是以,她的生卦变死卦也不奇怪。 “多谢姑姑提点。”沉思许久的谪言抬起头,对春洛水说道:“谪言要去云国了,姑姑一切保重。” “你也保重。”春洛水道。 谪言走后,春洛水方放下双手所结的吉祥结空印,也是同时,她的额际顺着右侧绾发的一缕青丝,在瞬间变成白色。 透如苍雪。 “姑娘。” 卢巫公见谪言离开便入内,待看到春洛水满头青丝中那缕扎眼的白,不禁惊呼出声。 春洛水自袖中掏出一枚陈旧的铜镜,对着自己照了照,她伸手抚过那缕白发,声音一如 既往,冷若寒潭深水。 “巫族从阴阳道,古往今来,我就没听说过哪个巫者违拗阴阳,还可安然无恙的。”言罢,她的视线落于身后花骨罗盘上的黑色牡丹,而后伸手一拂,黑色牡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枝纯金的凤凰花。 “阴阳守恒,不仅是巫族,也是天地万物需得恪守的原则。”春洛水看着铜镜中的那缕白发,接着道:“筮巫若泄天机,这就是惩罚。”言罢,放下手中的铜镜,调转回了头,对卢巫公说道:“云国可是龙潭虎穴,那地方你熟人多,你跟着她,暗中护着他们。” 她没有说那个他们是谁,但是卢巫公一瞬间就听明白了。他苍老的脸上浮上一抹温柔的笑,对她说道:“你啊,嘴硬心软,和你爷爷一样。” 春洛水面色平静,只眼神起了些许变化,她道:“琬儿跟了我快十年了,乖巧懂事,她嘴上说不愿和顾家和她爹娘有关系,可她心思比谁都柔软善良;李锦忻若死了,她定然要伤心的,再者说了,由安李氏不剩几个能人了,李锦忻要真没了,对巫族,有弊无利。”她言罢,眼神看向谪言离去的方向,再次对卢巫公道:“你去吧。” …… 谪言出了青尧殿便察觉自己被人盯上了。她定神感知了一下,察觉对方是些普通人,便没过多在意,直接折回了品安居。 “姑姑,安排马车,我现在就要出发。”入了品安居,她便对画眉道。 画眉瞧她神色匆忙,便知出了大事,所以什么也没问,便去安排了。 一刻之后,谪言便带着那些巫公,踏上了去云国的路。 车队到了北城门的时候,突然停下了。 谪言掀开车帘,城门口立着的人,不是顾峥是哪个? “顾将军。”谪言下马与之寒暄 道:“有何指教?” 这人的做派倒不像是不放心她那夜保证的事儿,只是他干嘛一直派人盯着自己呢?雁国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忙吗? “有点事儿想问林姑娘你。”顾峥道:“还望林姑娘能如实告之。” 谪言觉得今天的顾峥,或者说一早上找她进宫的顾峥就有些奇怪,他一贯沉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那股从容气质,似乎有些变化。 她记得,他的眼神是温和的,却也是冰冷的。也许是出身和经历,又或者是久居上位,本人又非常睿智,擅谋人心,他看人一贯揣摩中带着疏离。 可是……他今天的眼神,怎么会那么柔和呢?柔和到一度让自己恍惚觉得,与他相处在二十年前。 “不知顾将军要问什么?”奇怪归奇怪,谪言还是很快收敛心神,扬笑问道。 顾峥突然又定定看着她,那眼神千变万化,柔和、沉痛、不舍、怜惜,就在谪言快受不了那注视的时候,他发问了。 “半年前,曾听林姑娘提起过顾清和,李锦忻,还有……乐正潆这几个名字。”他最后一个名字声音说得极轻,轻到让谪言清楚地察觉到了他的痛苦和回避。 “不知道,林姑娘是如何得知这几个名字的?”顾峥道:“你认识她们吗?” 到底,是生了疑心啊。 谪言微微一笑,回道:“李大巫是最先知道的,但在此之前,我并不认识她,我林家得来的消息是此人是妙书门主元莹,家里有巫公指着画像说她长得像李锦忻,后来便又听他们说了李大巫的事儿,只那时候,也未曾料到,他们二人,会是同一人。” 谪言并不打算对他说实话,是以半真半假道:“调查李大巫的时候,知晓了顾家的一些秘闻,乐正潆和顾清和的名字都 是那个时候知道的,这也实属意外,倒并不是故意探知你顾家的事儿,半年前的事儿,顾将军就当谪言不懂事儿吧。” “你撒谎!”顾峥听她说完,直言不讳道。 谪言被他戳穿倒也不慌不忙,只是加深脸上的笑意问道:“顾将军不信?” “不信。李锦忻和乐正潆嫁入顾家的事儿,算不得什么秘辛。他们的事儿,想调查并不困难。”顾着说完,又定定看了眼她带着瑕疵的眉目,说道:“这顾清和的事儿……” “呵呵,我还当顾将军想哪儿去了呢?”谪言截断顾峥的话茬道:“顾清和此人,未登你顾氏族谱,她的存在也未得旁人知晓,甚至连慕容氏你们都一直瞒着。天底下更是少有人知,你顾家的嫡女,正是这个甫一出生,刚得了姓名,其名便显现建木水镜之人吧?” 顾峥脸色微变,谪言继续道:“这个女孩,她存在过的痕迹,被你顾家掩盖得一干二净,不露一丝痕迹,所以,我能说出她的来历,你便认为我撒谎,是吗?” 顾峥仍旧不言,只定定瞧着她。 谪言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城门和一旁的日晷上的木针指向,视线转回顾峥的面上道:“顾将军,一个人的痕迹可以被人为掩盖,也可以被岁月消弭,但是,天地知道她来过,巫族知道她来过,她身死,魂未灭,即便一丝痕迹也没有,我林家,我林谪言,想要知道她的名字,并不是难事。” 言罢,她转身朝马车走去。 “我没有撒谎,这是我的知无不言。顾将军爱信不信。” 身后的顾峥,一直都没有再开口。 就在谪言的一只脚踏上马车时,她的身后,响起了极为轻浅的一句“囡囡”,她脚步一顿,险些从马车滑落下来。 “顾将军是在叫 我吗?”她稳住心神回头,脸上的笑有些微的晃动:“‘囡囡’这个称呼,似乎是你们雁国称呼小女孩的称呼,我们东国没有这么叫的。” 顾峥一步步走近,谪言注意到他的眼眶通红,像是竭力隐忍着巨大的痛苦一样。谪言看他一点一点,艰难地在脸上扯起笑,对着她道:“林姑娘没生过孩子,自然不知道,为人父母者,无论自己的孩子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只要再见到面,总能看出来的。” “顾将军莫说大话,夜煞是顾清宁的事儿,你还是得了我提点的呢。”谪言笑着说道。 顾峥上下打量着她,注意到她缩在袖袍中的手微微颤抖,面上的笑深了的同时,眼眶也越发红了起来。 “也有不确定的时候。”顾峥道:“我戎马半生,名望权利都有了,不过,我并不是个成功的人,尤其,不能算是一个好父亲。” “不知顾将军跟我说这些是何意?”谪言注视着顾峥的眼神,那里头除了温和,其余空空如也。 “没什么。”顾峥笑了一下,自袖中掏出一本黄铁相间之色的文书道:“这是陛下亲写的通关文书,比一般的府城文书都管用。” 当然管用,这和她的灯笼一样,可以在雁国横行无阻啊。平常这些事儿都是兕心和碧萝等人帮着她打理的,她出行匆忙,只带了画眉姑姑给准备的府城文书,那文书过城门得换,很是不便。 “多谢顾将军,也替我谢谢雁帝。”她也没跟顾峥客气,便接了过来。 “好。”顾峥应完又道:“林姑娘,你不是说人会死,魂不灭吗?我跟你说那番话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来日有机会,转达一句话给那孩子的魂灵。” 谪言一怔,说道:“顾将军请说。” “囡囡,对不起。” 第180章 入云 多深沉的语气啊,听得出话里的沉痛,还有那隐藏的欣喜。 她到底,是露了马脚啊。 谪言轻笑一下,看着顾峥俊朗依旧,却染了风霜的温和眉目,说道:“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帮顾将军传达。” 说话这句话,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谪言得先走了。” “万事小心,江尧那个人……”顾峥听了,侧了身,给马车让出了位置,刚对谪言嘱咐道,便被她截断。 “谢顾将军提点,谪言定会量力而为的。” 顾峥看着她疏离中带些愠怒的眉目,脸上浮上了些许柔和的笑意。那笑意如风,轻易便吹皱了谪言一身静敛的从容。 她抬头看了看天,让湛蓝的云将眼中的阴霾驱散。 “顾将军,时候不早了,谪言告辞了。”她没有回头,自然也不知道,顾峥凝视着她背影的眼神,有多么的温柔。 “启程吧。” 顾峥站在车外,听到她的声音响起后,马车缓缓朝着城门而去后,抬手一招,四周立刻涌上了上百名的便衣打扮的护卫。 “把她和琬儿,给我护好了。”他沉声吩咐。 便衣护卫得令瞬间散开。 他瞧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眼中的温柔瞬间被失落取代。 囡囡啊,对不起。对不起。 他心内重复说道。 马车内的谪言静默了足有三个时辰,彼时天色黯淡,她掀帘朝外望去,北雀南归,落巢于野,**口中叼着食物,挨个儿喂过巢中小雀。 谪言望着那些不通人间情意的鸟雀,突然就落了泪。 “对不起啊?……呵,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一阵极轻的温婉女音自马车内传入野林,未惊起任何波澜,便又迅速消散。 …… 东历三十二年正月末,萧国巫尸祸起,戍守东萧 边界的三万将士不敌,被萧国的五万巫尸和三支精锐的驭巫军部队联合围攻,最终悉数被屠戮在东萧边界的都兰山下。 东萧边界失守,萧国巫尸像蝗虫过境一样,所入东国城池,皆是尸首遍地,哀嚎遍野,一片惨况! 其后,这五万人的巫尸队伍和那些驭巫军被横亘在东国东南笪城中的五条巨蟒和一支五十余人的大巫队伍给拦下。 轩辕业接到消失后大怒,本欲御驾亲征,却被朝中一干重臣拦下。他下令调遣东国悍龙军所有的兵力,命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往笪城。 齐昊接到这则消息时,东国精悍的战马跑死了三匹。 他当机立断,调回了戍守邕闵关,退居闵罗的十万余众,并让月子安微兰和海棠及其所率岭南巫军和一万驭巫军先行赶往笪城。 轩辕睿则领着大部队稍作休整,及后跟上。 驻守闵罗,与雁国楚国壁垒对立的东**队,悉数赶往笪城。 李束得知消息后,示意了还在赶往东国路途上的李漠,得到一句“祸乱之下,当同心同德,遵君子之仪”之后,笑着将守在闵罗的楚**士给调回。 其后,他又另调了一支五万人的军队,赶往东国笪城支援。 云国内乱平息,得邕城参将顾昉上报后,慕容荻和顾峥也调遣了军士五万,由新林参将莫大风领着,前往笪城支援。 …… 谪言刚刚落脚云国佑安的品安居后,门外的棣棠树上,还结着冰碴子。前脚赶到的仲赢和她师傅手下另一位掌事杜鹃将她带来的人刚安顿下的时候。绕着棣棠飞舞的冰蝶,三三两两飞到了谪言的屋子里。那些冰蝶在她的房间乱中有序地飞舞着,好一会儿才又飞走。 谪言迎着窗外的阳光朝地下看过去 ,冰蝶身上掉落的粉末在地上拼凑出了:“萧国巫尸为祸,东国笪城难守,各路援军皆在远道。” 谪言这一路虽不知轩辕业和诸国的安排,却也听到各路风言风语传着诸国的情况。东雁楚三国未派一员兵力占领闵罗,而是将手中可调用的兵力,全都派去了笪城。 覆巢之下,焉有完luan? 说这些人君子,不若说他们现实,成日勾心斗角你争我夺,一旦情形有变,倒也能同仇敌忾。 “大姑娘一人坐这儿想什么呢?”推门而入的是个眉目娟秀,圆脸盘,梳着妇人发髻,披着灰色披风的妇人。 这人是她师傅手底下的掌事杜鹃,也是仲赢的妻子,足足大了仲赢五岁。 “没了绿灵子,传信倒是多有不便。”谪言笑着说道。 杜鹃也看到了地下的字迹,笑着道:“谁说不是呢。这瑞雪巫术在精湛,也没绿灵子好使。” “聊胜于无啊。”谪言笑了笑,指了凳子让杜鹃坐下,问道:“姑姑,情况如何了?” 仲赢杜鹃夫妇盘踞云国多年,这边的情形,他们最是熟悉,因为通信不变,谪言到的前两日才派人通知他们,让他们将云国现今的情形探知一二。 “那乐正涛经年闭关,今春不知何故出关了。萧国那边先前有巫尸犯上了付德城,这乐正涛出关没几日,那边就退了兵,也是奇了。” 付德城乃云国边界,这又是闵罗,又是雁国,又是云国的,这慕容荿的摊子,未免拉得大了些。 “富林昨儿个托人去无极宫查了查,所以然是没查出来,倒是听说那里头风头比先前严了不少,出入兵力有所增加,元燿还调了昆林城的三百名大巫,入了无极宫。还有就是李锦忻人也入了宏佑,但是前 两日跟丢了。”杜鹃接着道。 谪言点点头,没有责怪,只是接着问道:“顾清琬呢?有她的消息吗?”顾清琬轻功好,又是一人上路,脚程会比她快很多。 “有,这人入了宏佑,在我这儿住了一天,昨儿个去朝明巷赁了间院子,瞧着像是准备长住的院子。”杜鹃道。 “有劳姑姑。”谪言闻言,点点头说道:“我这儿没事儿了,你去忙吧。” “平素你行商走脚,总也不来我这儿,主子说你怕冷,我瞧着也不像,北疆那么冷,你也常去找瑞雪那丫头喝茶,我想着,你该是不喜欢这里的。”杜鹃是林凤凰身边的人,行商多年,为人和画眉一样睿智冷静,观察力也非常强,她的手段便是能干如仲赢碧萝,也未必及得上。 “我跟主子一样,不喜欢你有事儿憋着自个儿不开心,你就算不想跟我说,你也别憋着,这云国经年冰天雪地的,你随便找个冰窟窿,吐吐心中的不开心,心情没准能舒服点儿。” 杜鹃和画眉一样,是看着她长大的,如长辈一样,对她的关怀和爱护不比师傅少半分。只是杜鹃性子豪爽,不似画眉内敛,常常说一些让谪言忍俊不禁的话儿。 “姑姑干过?”谪言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扬着笑问道她。 杜鹃将手中的披风解下,露出了裹着里面的大肚子,伸手顶着腰,说道:“是啊,跟仲赢闹不开心,吵不起来又想骂人的时候我就找个冰窟窿狠狠骂一骂。” 仲赢性子温吞,虽比杜鹃年纪小,却处处让着她,谪言想着杜鹃想吵架却只能找冰窟窿骂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呵呵……你可真宝。” “这都怪富林,他要不惹我生气我至于跟个疯子似的对着冰窟窿骂么? ”杜鹃见她冷着的脸终于开了笑颜,于是也笑开道:“不过大姑娘,你干这个的时候,得避着点儿人。” 谪言笑着摇摇头,说道:“我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儿,冰窟窿以后说,以后说。” 云国位处极北,气候寒冷,一年四季有三季都在冬天,剩下的一季,一半儿并花时,得春暖,一半儿陷隆冬,风刺骨。 正月的天气,很是阴寒,谪言这一觉,却睡得很沉。她醒来时,推窗看到屋外未化的冰雪,和暖融融的阳光时,连日赶路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脑袋也瞬间变得清明了起来。她向杜鹃仲赢打了招呼,准备去顾清琬住的地方看看,没带一人,便出了门。 她在渝林的街市上慢慢踱步,想着江尧擅长“惑面术”,行踪不明,确实不好找。这李锦忻不去萧国炼蛊,藏在宏佑,到底想干什么呢? 她想得有些入神,走路完全是凭感觉避人,待不小心又擦到一个人时,她本能地弯腰低头道歉致意,想着绕过去,却突然感到脖子一凉,抬头一看,数十把刀剑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了。 她擦着的那个人,掸了掸并不脏的衣袍,一双如云国高山寒雪冰冷的双眸,与谪言对视上了。 “走路不看路吗?”那人轻轻开口,声音也如高山寒雪般清澈清冽。 谪言见他披风狐氅上绣着的花纹繁复精致,他人生得又极为俊朗,一身贵气隔着老远也能弥散在她的每一个感知内,便知道,这个人身份不俗,看眼神听声音不像是好说话的,便扯了笑,温声道:“实在对不住,我想事情的,便没注意。” 那男子点点头,转过了脸,谪言以为他不计较了,冷不防听见他轻飘飘对旁边的人交代了句:“把眼睛挖了。” 第181章 撞人 谪言一听这人如此轻飘飘又残忍到了极致的语气,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云国卓亲王元烁长子——泠王元季。 传闻他三岁便被他的亲叔帝君元燿养在了身边,元燿膝下无子,整个云国的人都知道,他是将此人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这个元季,就是未来的云国帝君。 谪言知道此人性冷无情,手段残忍比之慕容荿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两人一个阴毒,一个却是明狠,性子上是有所差别的。 今儿运道很差,刚出门就遇上这么个人物!谪言心道,她性子温婉,却轻易不肯吃亏。越是以权欺人者,她越是反感。她越生气,脸上的笑越深,眉宇间便越发柔和了起来。 “撞了人就要被挖眼睛,你云国的律条这么狠?”她笑着说道。 那男子闻言,转过去的身体又缓缓转了回来,他细细打量了一下谪言,冰冷的双眸中,出现些许探究,而后,谪言注意到他的目光凝在了她眼睑上的瘢痕上了。 “林家的?” 他话一出口,谪言便知道她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于是笑着应声道:“林氏谪言,见过泠王。” 谪言说完便见元季眉眼一抬,没等他开口,便又道:“今日谪言有错在先,还望泠王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谪言这次。” 伸手不打笑脸人,礼多人不怪。把身份降在尘埃,这上位者要还跟自己过不去,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果然,元季沉默了。谪言瞧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云国百姓,始终笑着维持着一脸的谦卑。 “你装蒜的功力很高明。”元季沉默了一会儿道。 谪言不慌不忙继续笑着,垂头道:“泠王息怒,今儿确实是小人无状了。” “走吧!” 谪言刚说完,便听到元季清冷的音调响起,她抬头看去,他 携着军士离开了。那背影清瘦却透着股子傲然,倒是符了他那冷冰冰的气质。 谪言看了一会儿,便转身朝着顾清琬住的朝明巷走去,她自然没注意到,背后那清瘦傲然的背影在她转身后便也扭转了头,看着她有些嶙峋的背影。 “小人?堂堂林氏家主,居然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他说这话的语气分明有些嘲讽,只脸上和眼中除了冰冷,再也没有第二种情绪。 远处的谪言脚步微微一顿,步伐随即缓慢了下来。 “此人无利不起早,楚国雁国供得起,我云国供不起。” 又是轻飘飘一句话,那头谪言听了便知道这元季指的是她插手诸国之事,眼中的笑意又是一深。 供不起? 本来我还不打算插手你家的事儿,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不做点儿什么,倒还真是有些对不住您的话。 谪言想着,脚下的步伐便恢复如常了。 身后元季倒是没再开口,只响起了几声轻巧的步伐,谪言便知道,自己刚入宏佑第二天,便被人给盯上了。 她想着,可不能够给顾清琬惹上麻烦,于是引着这些人,在宏佑的大街上,兜起了圈子。 云国的街市虽不若渝林临都那般热闹,但却是极有特色的,街头巷尾,百姓商贩,摆在门口的摊位桌椅,皆是晶透的厚冰制成的,不必细瞧,那一条条的冰制摊位,如水晶一样,将阳光折射成无数五彩斑斓的霞光,映射 在每一个走在街头的人身上,将他们身上的衣物,全部照成了五颜六色,像是在阳光底下,冰川之上,开出了绚烂的花。 谪言走着看着,忽然脚步一顿。她见了距她的位置两丈之远的摊位上,有个姑娘,正心无旁骛挑着花样精致的算囊。 那不是顾清琬又是谁? 谪言还在思 索着要不要上前去打招呼,却见她已经挑好了站了起来,一转头,视线便与谪言对上了。 “林……!”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在谪言身前摇摆的手掌和左右扫了一下的眼神之中。 谪言瞧见顾清琬垂了一下眼眸,低头将手中算囊的口朝西边的方向放好拿在手中,而后,她便抬脚离开。 谪言继续带着那些兜圈子。只是入了巷子不过一刻,那些人的身形相继出现在了各个巷道上,只是,没一个看到谪言的身影的。 “怎么决定住下了?” 西边郊道的银杏古树上,叶荫下,盘腿坐在一根细树枝上的谪言,问道一旁粗树枝上坐着的顾清琬。 “她将蛊坛开在这里了。”顾清琬轻声说道。 尽管她没指名道姓,谪言也知道,这个开坛的人,是李锦忻。 难怪她不去萧国,原来,是做了在云国炼蛊的打算!挺好的算计,看来,这慕容荿攻打云国的计划,还要仰仗李锦忻手里的蛊呢。 “先不说这个,你什么时候到的云国?”顾清琬问完又道:“又是什么时候惹的人啊?” 谪言听罢,脸上露了个无奈的笑,如实道:“昨儿个刚到的。这不,一大早想着去找你的,接过走路没注意,撞了泠王元季一下,惹了些人来。” “元季?”顾清琬闻言,眉宇一皱,继而道:“听说这人性子不太好啊,你以后可得注意点儿。” 说完,又笑道:“算了,当我那些话没说,你是谁啊?又岂惧怕区区一个元季。” “你可别挖苦我,这儿可是人家的地盘。” 谪言听着她打趣的话,摇头回道。 顾清琬又道:“得了吧你,渝林还是顾家和慕容家的地盘呢,你不照样如鱼得水啊。” “两虎相争,我就见缝插针,这云国可没这情况 。你少在这儿吹捧我。”谪言佯装恶狠狠道。 两人相视一笑,如交往多年的老友般盘腿坐在树上,笑着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 顾清琬不提及李锦忻,倒是将在闵罗皇都所见的红瞳黑鹤,巫蛊禁术,以及帝皇凤女和平瑶那族年轻人的事儿一一告知给了谪言。 谪言知道她的顾虑,便也绕开李锦忻,分析了当下的一番局势。 “这么说,这慕容荿还想将云国攻下了?”顾清琬问道。 谪言道:“这人以往做事就没个章法,这打仗也像是按着自己喜好来的,我猜不透他想什么,只觉得他如果不想攻打云国,何必在这儿炼蛊呢?” 顾清琬一阵沉默,继而开口道:“我跟着她,一直没丢,我知道她藏哪儿,她住的地方我仔细看过了,萧国帝皇凤女的尸首,还没运过来。” 她怕是迟疑了很久才说下这番话吧?谪言微微一笑,轻声道:“炼蛊需要的活人不少,她在云国做事,肯定是处处受限,不那么容易的。我们想办法拦下萧国帝皇凤女的尸首,确实能阻止她。” 云国虽然是四方大陆上,对待巫族最为严苛的国家,但其国整体的大巫实力还是不俗的,李锦忻若想在这儿大展拳脚,是肯定不容易的。 “阻止她之后呢?能改了她的死卦吗?”顾清琬的声音变得很轻,谪言能察觉到她的落寞和伤心。 “你我同修巫道,你该知道,死卦无可逆转。”谪言说道。 顾清琬一时沉默了,两人聊了有些时候了,彼时金乌西垂,两人都感觉到凉意重了。两人见着天色也差不多了,便各自紧了披风下了树。 “有事儿就来品安居。”两人道了告别,谪言不放心又交待道。 “知道。”顾清琬点头。 两人一南一北朝着两 个方向去,顾清琬又突然顿住脚步,转头对谪言道:“你说,她这是为什么?” 逆天受反噬也要大逆不道,祸害苍生无数? “我和你一样,也想知道。”谪言笑着道:“别再想着这件事儿了,接下来要做的,还有很多。” 不单单是阻止李锦忻,更多的,是为了不让巫尸祸乱进一步蔓延扩大。 谪言回到品安居的时候,品安居人身鼎沸,很是热闹。谪言低头朝五楼走着,想着六大国中,如今的云国倒成了最安逸的地方。这里似乎没有任何人,将五大国惨绝人寰的祸事,放在心上。好似前几日付德城被攻击只是蚍蜉撼树,好似这远在极北的苦寒之地,没人会轻易觊觎。 都说这云国人的心,和云国高山上的玄冰一样,又冷又硬,所以他们才会对待供养了他们先祖的巫族那般残忍,所以他们才会冷心冷肺,冷眼看待他国祸事。所以,这里才能醉卧高酣,毫无顾虑。 所以啊,身为云国人的她,才会那样对待自己…… “嘭—!” 最后一个台阶没走完,谪言又撞了人。这次是撞,不是擦。她直接将脑袋塞人家怀里,待一阵雪莲的清冽香气窜入鼻息时,她才赶紧站好,道了声:“对不住!” 接着她一个抬头,继而便是一愣,然后,人便有些僵。 “林家主走路一贯这样?”元季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些微裂缝,那裂缝之中透向谪言的光,明显带着看白痴的疑惑和不耐。 谪言见他又掸了掸没有一丝灰尘的前襟,只得垂首道:“实在是对不住您!” “林家主要总是往我身上撞,我不得不怀疑,您对我别有用心了。”元季清冷不带一丝情感地说出口的这番话,成功地让谪言的脑袋一跳,心中上了火。 第182章 强者 “泠王多虑了。”谪言脸上的笑,灿烂得将整个大厅都给照亮了那般。 她抬头看着元季,因为生气,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见着她的笑颜时,眼中闪过的微微错愕。 “王爷丰神俊朗,芝兰玉树,可不是谪言这等身份之人能够肖想的。”谪言笑着迈上最后一步台阶,退开两步与元季平视,接着道:“谪言刚从渝林过来,那边的情形,王爷想来是有所耳闻的,所以,我一看到宏佑店里生意这么好,一时高兴,就忘了抬头看路了。” 元季当然是听出她话里明里的嘲讽,暗里的指向了,他心里微微恼怒,却想着诸国情形皆是一塌糊涂,这姑娘说得倒也都是实话,心内叹了口气,倒也没说什么话。 谪言带笑说着,原想着元季被她这么明嘲暗讽,就算不怒,也绝不会无动于衷。谁知,人家还真就无动于衷。 元季静默了会儿,环顾了一下座无虚席的品安居,掠过谪言便入了五楼的雅室内。 谪言见状,也没过多好奇,她对云国人素无好感,是以压根没有细究元季内心想法的想法。 她抬脚入了房间,杜鹃挺着个大肚子跟过来,下巴朝元季所在的雅室一点,说道:“那位可不怎么来我们品安居吃饭啊。” 谪言只得如实将白日发生的事儿对她说了一遍。 杜鹃听罢,抚着肚子道:“那你接下来在这儿行动得小心点儿,这人可难缠得很。” “我有数的,姑姑。”谪言边说边推开窗户。 她动作很是轻巧,推开窗户的那一霎那,窗外几道黑影一闪而逝,可到底,被谪言和杜鹃瞧了个清清楚楚。 两人表情都很镇定,像是没瞧见似的,谪言扯了嘴角,笑道:“宏佑景色不错。” 无数冰雕,以各种形态颜色,出现在了寒夜 之中。那些冰雕,被蒙上了五颜六色的彩缎布匹,中间被掏空了摆上了细密的灯烛,夜间被点燃了,从谪言的角度看过去,就像街道旷野上,布满了无数座奇幻瑰丽的水晶宫殿一样,美丽又夺目。 寒地冰雕为景,雪山高寒,却阻风霜,无风苦寒,百姓制冰雕为乐。云国建国百年,这冰雕景致,十分独特。谪言来的时节也好,至多再过二十天,这些冰雕便会因为气候转暖而融化,若想再见,就得等到来年隆冬苦寒,无风之季。 “看多了也就那样。”杜鹃看了一眼道,她表情镇定,瞟向屋顶的眼神则充满了嘲讽之色。 谪言转头自然是瞧见了她的脸色。 “谁人不说家乡好啊?他国景致再美,在我心里,总美不过临都去。”谪言说完,伸手指了指元季在的雅室,而后摆摆手,对杜鹃笑了笑。 谁知杜鹃眼一翻,做口型无声道:“谁担心你,我担心的是品安居!” 谪言一愣,而后无奈一笑,她知道杜鹃其实是在逗自己开心,故而便朝杜鹃无声回道:“好好好,是我自作多情。” 杜鹃闻言,笑睨了她一眼,在袖子里掏出一枚指甲盖儿大小的黑色珍珠递了过去。 离去前,她指着自己的肚子,无声道:“给你用。” 言罢,又大声道:“这边冷,你早点儿睡吧。” 杜鹃离去之后,谪言盘腿上床,宽袖一拂,屋内窗里窗外都起了一层淡青色的烟雾。之后,她将那枚黑色珍珠举握在手,黑色珍珠散发着碧色光芒时,她将之抛入了空中。 那黑珍珠即刻悬浮于空中,谪言两指夹带着青色烟雾,顺着朝它,朝屋外元季所在雅室的方向一指。忽而,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黑暗,唯那黑色珍珠悬浮之处,起了窗户大小的烟雾 。 这黑珍珠原是天瞳巫族的至宝,可透阻碍视物,透视距离据施术者功力大小而定,这杜鹃乃是天瞳巫族仅剩的后裔,由她的血灵巫术使用这黑珍珠,可观距离约有二十丈,只是孕妇气血不足,自然施不得这样的术法。所以,她才会将这黑珍珠给谪言用。 果然,烟雾散去之后,房内,出现了元季,和另外一张,陌生的,女人面孔。那女人生得极美,面上瞧不出年纪,不过谪言看她的眼睛,觉得她年纪应该比元季大不少。 “此事不过是你我的猜测,做不得数,况且,你可想好了?”谪言听见那女人对元季说了这么句话。 元季则回了句:“这整个云国,还有谁比我适合去做这件事儿?” 谪言见那女子听了他这句话,没再开口,倒是元季继续说道:“不是,我求个放心;是,我亲自结果了他。” 仍旧是那副平常却又残忍至极的语气,谪言不知这二人说得是谁,也听不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 等再想继续往下听的时候,门外来了个穿白麻衫的男子,他匆忙给二人行了礼,便俯首到那女人的耳旁,耳语起来。 他一说完,那女人立刻对元季开口道:“我得先回去了。” 元季略点了下头,她便起身朝门口走去。只开门的当儿又回头对元季说道:“事儿你放手去做,出了事,往我和我爷爷身上推。” 元季不语,她叹了口气,视线朝谪言所在的屋子方向转来,而后又调转回元季身上。谪言见她嘴唇翕动,分明是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便迈出了屋子。 只是她甫一出屋,屋内的谪言立刻感受到一股强大灵力从雅室的门口一直蔓延到了她的屋子。 好强的血巫灵力! 她伸手将黑珍珠收在了手中,宽袖一 拂,遮住门窗的青烟立刻散去。谪言也在瞬间感受到那阵灵力带着莫大的寒气,像是长了脚似的,从门外一直爬入门内,然后爬上了床,跟着是她的身体。 她扯唇一笑,迅速将手指点在两眉之间。 须臾,那阵寒气散去的同时,谪言分明听到门外,那女人,一阵轻微的叹息。 待脚步声远去之后,杜鹃又挺着个肚子来了她的屋子。 她摇头失笑,只得再次甩了袖袍,用青烟遮住了窗户。杜鹃见了,知道门外那些盯梢的是听不见这屋里的声音了,便问道:“那巫力强不强?” 谪言便知她也感知到了那阵巫力,便点头道:“挺强的,姑姑,她什么人?” “什么人?云国可没几个把她当人的。”杜鹃这话说得一般人不爱听,只是谪言从她那夸张的话里分明听出了满满的崇拜。 她顿时来了兴致:“不当人?那当什么呀?她到底是谁啊?” 杜鹃见谪言还是一脸的疑惑,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别国什么情况,你倒是门清儿。这云国的事儿,我前后差富林送了多少信给你啊,是不是都没看?” 是不想看,不想知道那女人的丝毫消息。 “我只看了点儿。”谪言轻声说道。 “真想不明白了,怎么就那么讨厌云国呢你?”杜鹃见她似又有了不开心的苗头,便又止了话头,说道:“她是乐正涛的二孙女儿,乐正汀。乐正涛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谪言点点头。 杜鹃又以那崇拜又难听的话语夸赞道:“乐正涛,言巫族和乐正巫族生的孩子啊,目前诸国公认的巫族最强者,他的实力可说已经到了不是人的境地了。” 言罢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大姑娘,这乐正涛练的是玄冰诀,你好像也是吧。” “嗯,不过功力肯定有深浅的。”谪言笑着道。 “那可不,人家那是正儿八经的言巫后嗣,不过他也因为这个原因,所生的一子一女,皆在反巫最严重的那年头里,丧了命。”杜鹃道:“他被抓紧宫多少次啊,受云国驭巫军反复试验了几十次,最终确认没遗传到言巫的灵力才给放回的无极宫。宫里,他那一脉啥人都没都没有了,就剩一双儿女给她留下的三个孩子。这乐正汀行二,是他儿子的二女儿,她出生的时候,无极宫十里长街都包坚冰里头了,血巫灵力强悍了得,她可是公认的继乐正涛之后,乐正氏最强的巫者!” 是啊,他们都强悍无比,拥有着不同寻常的能力。可是她,那么柔弱的她,只不过拥有八分之一言巫血统,还什么都没传承到的她,为什么,会生下她呢? “大姑娘……大姑娘……”杜鹃见谪言走神,便唤道:“你在听我说话么?” “再听啊。”谪言笑着道。 杜鹃见她笑得有点儿虚势,便关切道:“哪儿不舒服啊?” “没,就是听入神了。”谪言摇头否定,而后道:“这乐正涛一脉如今风头无两,想不到,还有这么惨的过往。” “也就咱东国吧,待巫宽和些,这其余哪个地方的巫者不都一样啊,水深火 热的”杜鹃说完,又接着道:“这乐正涛一脉,也就一个乐正汀遗传到了血巫灵力,是个巫,他另外两个孙女儿,长得倒是国色天香,人间少有,可就没有一个会巫术的。” 杜鹃性子爽利,喜做生意,常人断难从她素日性子气质里,判断出她巫族的身份。不过谪言却知道,她骨子里,还是巫族的性格,悲悯苍生,崇拜强者。 “姑姑需知,这虽遗憾,却是大幸。”谪言笑着道。 第183章 为谁 “也是,她们要是都遗传了灵力,乐正氏也没如今这么好过的日子。”杜鹃道。 “那两个没有遗传血灵的孙女儿,一个是泠王的亲娘,乐正泠,不过她好像也是很年轻就去世了吧?另一个好像早年间嫁去渝林过的吧?”谪言下了床,走到书桌前,声音一直都是淡淡的。 “哟,你还是看了点儿的吗?是啊,乐正泠嫁得就是卓亲王元烁,不过她身体一直都不大好,元季三岁那年她去世的, 她这一走,元季就被元燿抱宫里去了。元燿待元季是真好,给他的封号用了他娘的名字呢。”杜鹃笑着接口,拉 拉杂杂说了一堆,还真都是谪言素日不愿看不愿听的事儿。 “你说的,嫁去渝林的那位,就是让整个乐正一族走上如今位置的人物。”杜鹃见谪言研起了墨,说完歇歇喝了口茶才继续道:“她是乐正涛女儿的孩子,是他三孙女儿,绝色榜上蝉联了整整近三十年的人物,她今年四十多岁了,名头还挂在绝色榜首席之位上呢,你能想象她美成什么样儿么?” 谪言眼睫微闪,研磨的手一顿,轻轻摇了摇头。 杜鹃正说道兴头上,也不曾察觉到她的异样,便道:“她叫乐正潆,十六岁奉云国先皇旨意嫁去渝林顾家,原意是修云雁之好,后来她与顾家长子顾岂感情不睦和离回了云国,没过两年,便被元燿八抬大轿给娶进宫,封了瑶妃。元燿这人吧,勤政爱民,算是个明君,可所有的混事儿,都是为了她给干下的,他娶了她,让整个后宫都形同虚设,这乐正潆独得圣宠二十多年,整个宫里,就她一个人,给元燿生了两女儿。元燿怕素日照看不到她,还把她送无极宫里长处,自个儿也隔三差五往无极宫跑。云国人都说 ,现在的皇宫叫冷宫,无极宫倒成了云国的皇宫了。为了这,元燿也不知道跟朝里的臣子杠上过多少回了。” “听姑姑这么一说,女人的外表,果然很重要。” 杜鹃说完,谪言笑着拿起一支毛笔,总结道。 杜鹃知道她听进去,想着他们再宏佑行事与乐正氏横竖也无所交集,便道:“你行事要小心,能不惹上这些人最好。” “好,我知道啦。” 她懒懒应声,杜鹃见她提了笔,便走了出去。 谪言提着笔,却迟迟未曾下笔,直到笔下一页纸被墨滴染透,她都没有回过神来。待回过神来,窗外已泛起了鱼肚白。她这才僵着身体,躺回床上。 只这一觉,她也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粉花斑斑自天际来,倾城佳人花下立的院落。 “我就不该来吧!” 良久,她听到女子如此叹息低喃。她这次没有生气,只是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那个花下低泣的人。 “乐正潆,我还活着。” 恍惚间,谪言听见那个在梦里,注视着女子背影的自己,如是说道。 “主子,醒醒……” 一阵轻柔,似隔着烟雾的熟悉女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她缓缓睁眼,入目,是兕心憔悴疲惫的脸庞。 “什么时候到的”?月余未见,谪言自然是十分挂念她的,她自床上坐起,笑着问道:“一切可还好吗?” 兕心笑着点点头,可眼里的勉强,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谪言心知有异,于是直接问道:“ 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 回答地这么快?那是一定有事咯? 兕心自己也察觉自己的回答太快了些,便对谪言道:“您又魇着了吧?” 谪言了解兕心隐忍和凡事不愿自己多操心的性子,于是也不急着问她, 听她这么一问,便点了点头。 “我去给您煮碗安魂汤。”兕心说完,打开房门便走了出去。 谪言看着窗外刺入雕花窗棂的浅淡日光,想着死去的毕摩和她交给毕摩的巫草精魄和那时雪夜,她故意交到海棠手中的璇玑谱,心里带着微微不安,飘忽无定,人也怔怔愣神,歪坐在床上发呆。 他们家海棠,是个秉正单纯,直接热诚的人。她能吃苦,也能忍受痛苦,但是,她是从来都舍不得爱重之人痛苦的。 半个时辰之后,兕心推门而入,将安魂汤递给谪言时,谪言却没接,她看着兕心的眼睛,直接说道:“海棠,她生我的气了?” 托盘上的安魂汤洒出了些许,兕心的手微微发抖,谪言顺着她的眼看向手,又看回去,强牵着嘴角,笑着道:“她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换成我是她,我也绝对不会原谅我自己。” “主子……”兕心低低一唤,声音已带上了哭腔! “说吧,她是怎么说的?”谪言敛了笑,说得一脸镇定。 待兕心自怀中,将那束黝黑顺滑的断发掏出时,谪言瞬间觉得,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她伸手将那束断发接过,而后对兕心道:“汤搁下,你先出去。” 兕心领命而退,她反手关门的瞬间,看见歪在床上的谪言低垂着头颅,有晶莹的水花,自她的下颌,滴落在了手中那束断发之上。 …… 东历泰安三十二年二月初八,东国庆州,笪城郊外。 月子安,海棠所率的先锋部队一路赶来,所见的荒凉,让他们瞬间想到了残乱死寂,一片惨况的闵罗。 百姓逃一路回头看一路,满脸的惊惧和绝望,被他们瞧得分明。他们的身后,追击着散乱的巫尸,月子安下令将这些散乱的巫尸挨个儿焚毁 了。队伍到了笪城附近,入目,是路边骤增的死尸。 这些死尸的模样凄惨,致命伤往往是一刀或者一剑,伤口极深,肚内脏腑血水留了一地。这些死尸中,有老人,有男人,有穿着铠甲的军人,有结着巫印,却并非来自湘水郡的巫者,也有无数焦尸。 那些焦尸,显然是巫尸。 月子安,海棠和微兰瞧了这情况就知道,那三万人的军队,定是想护着这城中百姓,才诱敌至都兰山,却不料,那儿不止有巫尸,还有三路的驭巫军。他们全部牺牲,这城里的百姓被越过阻隔的巫尸给追上,于是,这些死去的老人男人和巫者,都自发地,和这些巫尸搏斗,进而,丧了命。 “吼—!”一声极为沉闷,不似普通动物嚎叫的声响,响在了前方笪城的上方。 三人及身后的军队抬头看去,一只黄金巨蟒仰着椭圆的头颅,朝着天际大张着嘴巴,口中喷出了暗红色的烟雾。 “是嫂子的巫兽金元。”微兰说完又凝眉道:“巫兽轻易不吐红色烟雾,那代表受了极重的内伤!” 月子安勒紧缰绳,安排道:“海棠领岭南巫军绕敌侧,以干扰为重,我发信号,尔等必退!” “是!”海棠应完,将背上一直背着的一个背囊紧紧系了下,而后调转马绳,随即大吼道:“阿古达,跟我走!” “剩下的人,跟我走!”月子安朝后大吼一声! 一万五的军队,在入笪城前,分支成两股,朝着不同的方向,急速前行! 笪城内,四十人的湘水巫者,环绕着端坐在内,闭目结印的墨问心,和始终站立,看着前方五条蛇身盘成八卦,蛇头昂 扬,牢牢抵住城门和城墙的巨蟒。 “吼—!” 黑蟒忽仰天沉吼一声,红色烟雾自它口中吐出的瞬 间,阵法内的墨问心嘴角也溢出了一丝鲜血。 她皱着眉头,一直在强忍着,可眉头松动的瞬间,她“噗—!”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王妃—!” 有巫者惊呼出声! 旋即,睁眼的巫者,他们听着城门外沉闷又巨大的浩浩之声,看着眼前空无一人,唯有五条巨蟒矗立的城墙,眼中的茫然,在刹那,传入了阵法中 央,墨问心的心中。 “巫尸为祸,日后一旦究其缘由,巫族势必为人讨伐!我们奉皇命而来,恪守巫道不容祸乱殃及无辜百姓为首要重任。可也许这是苍天的旨意,他让我们位处尘埃,护佑苍生,也是为了他日祸乱平息之时,我们即便低在尘埃之中,亦能够昂首挺胸,告诉世人,我们是巫!我们对得起上苍,对得起百姓,对得起皇族,对得起我们自己!”墨问心抚着胸口,以冰冷的腔调,说着燃烧人心的话语:“撑下去!为了巫族!为了自己!” “为了巫族—!” 众巫眼含热泪,大声一吼,继而又紧闭双目,翻手重结巫印。墨问心见状,也正身盘坐,而后闭目,重结手印。 没一会儿,五条巨蟒周遭金光乍现,它们萎颓的身躯,在刹那又摆正了,继而,它们像山一样,坚守着城门城墙。 城门之外,巫尸嚣张的撞 击一刻未停,萧瑟空荡的城内,仅有这一支身着纨服麻袍的巫族,闭目结印,无声,却神圣,庄严。 大狐随汝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只赤红着双目,定定注视着双目紧闭,唇角溢着一抹暗红的妻子,始终站定原处。 …… 谪言午时初起,起床便让兕心去朝明巷请顾清琬。 兕心去了没一会儿便回来了,只身后并未跟着顾清琬,她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和焦灼。 “主子—!” 第184章 闯入 朝明巷不长,一眼望过去,也就十来户人家。可这巷内,虽门 户了了,却绿意森然。巷内每一户人家的院中,都栽种着扶桑树,这些扶桑树长得极好,郁郁葱葱,树干高过院墙,将开满绿叶的树枝伸展了出来。让人心觉此处春意几许,将整个云国冰冷的氛围,都止在这个巷子的入口。 谪言到了这儿,看到了这些扶桑树和感知到了一股强大的血巫灵力之后,便知道,顾清琬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住下了。 扶桑乃巫族神树,巫族喜种扶桑,长得这样好的扶桑树,不大可能是普通人栽种的,住在这里的,应该是些巫族。 且她和顾清琬见面时光顾着说话,却忽视了重要的一点,顾清琬查到了李锦忻的所在,那么,她的行踪也极有可能暴露在巫力高强的李锦忻面前。 这朝明巷的这股子巫力,许会让李锦忻和手底下的巫族忌惮一二,顾清琬定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择在这里住下的吧。 “这儿住的都是乐正氏旁支,有品阶的大巫,巫力都很强。”挺着肚子的杜鹃对谪言道。 谪言点点头,视线扫过杜鹃的肚子,而后对她说道:“姑姑,你先回吧,有兕心跟着就行了。” 杜鹃注意到了谪言的视线,所以没有坚持,只是对两人道:“可千万小心,有什么拿不准的回品安居跟我商量,然后再做决定。” “找到人我就回去。”谪言没有应声,说完这句便头也不回地朝朝明巷走去。 谪言在朝明巷内走,所遇之人,皆是普通百姓打扮,只他们无论老幼还是妇孺,脚步极快,下盘稳健扎实,一看就是练家子。 兕心领着她走到巷子最里面的一处小院子停下。那小院子门半掩着,但里面的门闩却歪着,这是 从外面被打开来的! 谪言推门入内,门内一片杂乱,扶桑树叶落得满地都是不说,树枝也断了好几个,青砖上,泥土遍布,脚步杂乱,一看就有打斗过的痕迹。 “房里我都找过了,都没找着顾姑娘。” 兕心跟在谪言的身后说道。早先她被谪言派来请顾清琬,没找到人还发现院子里的异常,出了门问了这边的街坊,却无一人看到顾清琬出门,她便急着回去告诉了谪言。 谪言继续朝院子里面走。 院子里有三间房屋,两间厢房,一间普通的堂屋。 堂屋里有些干枯的蓍草,还有几个普通的小罗盘和几盆飘着蓍草叶的清水。左边的厢房,应是顾清琬的睡房,她的行囊衣鞋都摆在里面,房间很整洁,被褥没有被打开的痕迹。 应该是昨晚跟她分开,她回来之后出的事儿了。 谪言深知顾清琬为人温和,性子又谨慎,从不随意惹事,况且她在云国,也根本都没有认识的人,是什么人要对付她呢?难道,是李锦忻的人? “主子,这顾姑娘……不会遭遇不测了吧?”兕心一脸忧色。 谪言一丝有用的线索也没有发现,她抬头看了看院中的扶桑树,说道:“不知道啊。”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又是落入何人之手? 谪言有些后悔昨天未曾问清楚她,李锦忻的所在。如今要在宏佑找她,倒真有些大海捞针的意思。 “回去再说吧。”她说完,率先朝门口迈步,只是刚迈步,她脚步一顿,身后的兕心一愣,问道:“主子,怎么了?” 谪言的头朝扶桑树下,长得有些深的草丛看过去,兕心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在看到一抹被太阳倒映着有些刺眼的光线入眼时,她跑过去,拨开草丛。 那里边,有一只, 装着露出半面铜镜的算囊。 “主子—!”兕心将算囊拾起,交给谪言。 谪言接过算囊,看了眼青砖上的泥土,继续抬脚朝着扶桑树下的草丛走过去。她拨开另一边的草丛,里头躺着不少的花盆碎片。 兕心心一惊,也瞧出了些许的端倪。 “主子……?” “走吧,随我去趟无极宫。” 谪言看着那些花盆,沉声说道。 …… 无极宫位于宏佑东侧街市,绵亘长街十里,与渝林的顾宅有些相似,宽敞巍峨,比之云国的皇宫,就差些气势,无怪云国人称,这里是元燿的另一座皇宫。 这种规模,倒还真当得起。 这是谪言见到无极宫的第一个想法。 “主子,这种规模的前巫部,这云国还是独一份吧。”兕心也忍不住惊呼道。 六国巫部,虽废除百年,但屋舍方位规模都是有极为严格的要求的,无论是东国的金光阁,雁国的青尧殿,闵罗的鼎一门,还是楚国的两生楼和萧国的残风院,都只有独栋屋舍,四进宽院的规模。无极宫的规模,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但是,也算是情理之中吧。毕竟,这儿现在,是帝王的后宫。 “云国帝君的宠妃所居,不奇怪。”谪言淡淡说完,便吩咐道:“去递拜帖吧。” “主子,咱们是商贾身份,这……”兕心远远看了看宫内外林立的手持刀戟的侍卫,顿时就有些犹豫,这无极宫要住的是巫族么,一切都好说,可现在…… “先礼后兵。”谪言倒是一脸的波澜不惊。 兕心知道她这是做了硬闯的打算了,她太了解她的性子,于是叹了口气,小跑了两步过去递帖子。 只是果然,被人给打发了回来。 兕心拿着帖子就站在无极宫的台阶上看着谪言,谪言看着她 身后,那赤金崭新的大门和门匾,对比着所见诸国巫部的情形,心内有些讽刺。 她带着有些失衡的心,一步一步,缓缓踏上了通往无极宫的台阶。 …… 双马金龙辇自东街街头缓缓而来时,正午的阳光已经落到了天空的西边。云国的夜,一贯来得很早。 车辇之内,元季对面坐着一个面目俊朗中带着天生气势,身着五爪金龙袍的男人。男人年岁模糊,却被一身的气质和衣着暴露的身份。 他是元燿,云国现今的帝君。 他看着手中的奏章,对元季道:“你的想法呢?” “理当派兵。”元季说道。 元燿刚想说话,马车遽然一停,两人都踉跄了下,继而都察觉到了有些不妥。 “何事?”元季扬声问道。 被打开的车帘外,露出了内侍仓惶的脸。 “陛下,泠王,这……这门口有些不对啊!” 元燿闻言,拂开他便下了马车,元季跟着也下了马车。 台阶之上,无极宫大门大敞,侍卫一人不少,悉数站在原地,只是,那些侍卫像是没瞧见他们似的,别说上前行礼,连眼睛,也都没眨一下。 “快进去看看!”元燿眉头一皱,对身后的侍卫下令道。 侍卫们悉数朝宫内跑去。 “叔父莫急,汀姨和外公在,出不了什么大事儿。”元季一看,便知这是巫术所为,对元燿说完,伸手一指,剩下的宫人侍卫将那些僵立在原处的侍卫一个个搬进了无极宫。 他跟着元燿有些急促的步伐走进了宫内,反手又是一个手刀,“吱嘎—轰—!”一声,无极宫的大门沉声关上。 “将怀疾营所有的精兵调来!” 元燿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元季的视线在那些被定身的侍卫身上一扫而过,眼中迸射 出了一抹摄 人的冷厉。 谪言带着兕心,在无极宫走了很多地方都没有被发现。兕心耳力好,无极宫有一大半的范围,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主子,大门被关上了。”她听到了声音,说道。 “不妨事,他们知道我们来了,却不知道我们还在。”谪言看着偌大的无极宫内院中的亭台楼阁,一时头也有些疼。 “能听出来她在哪儿吗?”谪言问道。 兕心虽然很好奇自家主子是如何笃定顾姑娘是被无极宫的人所抓的,但却没有怀疑过她的笃定。 她立在原处,放松心神,双手一个结印,她的双耳便向外浮出小小的气浪,那气浪隐没在了空气中,朝着三尺外的栏杆,五尺外的湖面,和一丈外的回廊,然后,向更远的地方漂浮而去。 须臾,有微风拂过栏杆的声音,有游弋湖底的鱼群之声,还有回廊上,侍女宫人轻巧的脚步声,一一传入了她的耳中。 “主子,东南一处小厢房里,有道沉睡轻缓的呼吸;西边的小房子里也有一道。”兕心放下手印,对谪言说道。 兕心依稀记得云巅月境中,顾清琬轻缓的呼吸声,只是,她听到两道差不多的声音,一时便有些不确定。 “一处一处找吧。”谪言道。 兕心耳朵一动,听到了数道匆忙齐整的脚步声,便指着她们所在房屋左后方的一条小径,对谪言道:“主子,先去西边的小屋吧。” 靠着,兕心的耳力,二人避开了追查,只到了西边院子,两人看了一眼,都知道这里不大可能是顾清琬待的地方了。 这个院落,别致秀丽,而且宽敞,出入的侍卫和宫人极多,兕心指着声音传出来的,正是这个院子的正屋。 就算顾清琬被这儿的人抓了,但也不大可能,被困在正屋里吧? 第185章 劫走 谪言和兕心在无极宫内找人的时候,乐正汀领着数百麻衣纨服的巫族,也在无极宫内找着人。 稍早前,无极宫大门口传来一阵轻微浅淡的巫力时,她的心神,分明感受到了其间的浑厚浩瀚之力,她未曾惊动任何人,循着那股子浅淡的巫力而去。只是,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她们始终和那股子巫力在无极宫内兜着圈子,有时候分明感觉只有几步之遥,可等她赶了过去,那巫力又到了几步之外。 她和那股巫力始终处于失之交臂,寻不真切的状态。 这太异常了! 正当她困惑不解时,又突然有另外一种实力颇为强悍的巫力,自远处缓缓浸润而来。那巫力隔着层层障碍,却能将无极宫每一处静物动物的感知都给浸润透澈! 是蝠耳一族的耳力! “来人!”她微一扬声,数百麻衣巫者,一息聚齐于她身侧。 “有巫闯我无极宫,大家分散各处去找,切不可惊动瑶妃和两位公主殿下。”乐正汀抬头看向无极宫东侧的三层殿宇,眼中的冷凝和肃杀,一闪而逝。 轻巧如鬼魅的脚步,始终跟在谪言和兕心的身侧。兕心知道来人的实力不俗,每每都是巧巧抢先一步,指出方向闪避,躲得有些吃力。 “主子……?”西屋之前,她又听到了那阵脚步声。 跟着,数到沉稳有力,极为迅速的脚步声也接踵而至。 谪言也听到了,她看了看周遭的情形,拉着兕心的手,身形一闪,遁入了那西屋之中。屋内摆设精致,层层薄纱将屋内的空间分隔,一层薄纱内,向阳的四棱雕花窗下,是一个檀木的三尺绣架;二层薄纱内,芙蕖铜制镂空香炉,冒着袅袅的苏合香气。 这是一个少女的房间。 兕心听到了有针尖穿过布帛的声响,还有少女微微 起伏的鼾声。 谪言则在隔着薄纱的朦胧中,瞧见了宽大的床榻下,有个女子,专心低头刺绣;床榻之上,还卧着一个人。她刚伸出指尖,想运用巫力,让那刺绣的女子也睡过去,伸出手的瞬间,又想起了乐正汀能循巫力辨位的莫测实力。 她想了想,拔下了束发的木钗,任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披散在脑后。 “咻—!” 木钗破空而去,掀起了轻微的声响。 “刺啦—!” 两声细小轻微,薄纱被划破的声响响起,才唤回女子些微的神智。只是她甫一抬头,便被迎面而来的木钗圆头面击中了眉心,直到倒下前,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谪言掀开薄纱,缓缓走入床榻前。 床榻上,少女娇憨绝美的容颜,让她一直飘忽失衡的心,在瞬间,浮上些许温软。 “走吧。”谪言点了少女的穴,兕心猜到了她想做什么,捡起了她的木钗,而后走过去,将少女背在了背上。两人在床后一处通风的小窗钻出后掠上屋顶,避着飞檐走壁的巫者视线,几个翻跃,人便消失在了无极宫的视线中。 一刻之后,西屋床榻下的女子摸着自己的额头,茫然醒来。她甩了下脑袋,回头看到空荡荡的床铺,人微微有些怔愣。 “二公主—?”她朝一旁的净房轻唤了声。 未有应答。 她站了起来,走过去一看,净房空空如也。她这才慌乱了起来,在房内柜子里,床下,犄角旮旯翻找一通,就在她心神频临崩溃的状态时,一张摆放在床铺上,写着寥寥数字的纸,唤回了她所有的神智。 “来人呐!来人呐!”她拿着纸,疯一般跑出了屋子。 屋外察觉灵力渐渐消失,却还在不停寻找的乐正汀和带着无数兵力搜查的元燿元季,听见此声,俱是一惊 ! …… 天水乐正,其族本世居云巅天水涧,后入世为巫。但其族喜居水涧,居所建造多有水涧围之。 无极宫中间,一处大水涧环绕着一座低调朴实的院子,院内木屋一座,清雅寂寥。与现今恢弘的无极宫楼宇,有些格格不入。 木屋正堂,元燿一脸怒色,端坐主位,有一满头银丝,精神矍铄,目光沉沉,不知所思的老者坐在他右下方的位置。 及后,有脚步声传来。 元季和乐正汀一前一后入了内。 “怎么说?”元燿出声询问。 元季道:“审过了,汀姨觉察有人入宫时便差人去询问过娘娘和清儿和儿的动向,那时还未有不妥。依那侍婢之言,孩儿料想,劫走和儿的人,实力深不可测。”元季说道。 元燿闻言,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乐正涛。 乐正涛手中的纸页,正是先前西屋那侍女手中所拿,其上所书“以命换命,顾女无恙,此女无恙。子时末,西南郊道换人。” 字迹潦草模糊,像是故意写成这样的。但握笔之人那股子气势和遒劲的笔力,却逃不开他的眼睛。 “字儿漂亮。”乐正涛淡淡开了口,嗓音沙哑中带着浑厚,说完这句,他将脸转向乐正汀,问道:“她怎么说?” 乐正汀闻言,面色带着些微的不安,看了下元燿。 “说吧。”乐正涛见状,催促道。 乐正汀只得说道:“顾氏有个姑娘来了云国,住在朝明巷里,那巷子里都是当年跟她去过渝林的,见那姑娘长得像顾家的人,就告诉了她。” 乐正汀从头到位都没说清楚话里的她是谁,只是所有人都瞬间听明白了似的,默不作声。元燿更是脸色微变,乐正汀抬头看见了,忙又说道:“她抓人来就是想问问那孩子的事儿。” “你没告诉她和儿的事 儿吧?”好一会儿,元燿开口询问。 乐正汀摇了摇头,及后,房内陷入了沉默。 元季从乐正汀的话里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他见众人一脸肃穆不语,便道:“能无声无息在无极宫劫走和儿的人,慕容荿那边,还有此等实力的高手吗?” 乐正汀也瞬间懂了元季的意思,见他话锋转得极好,看了眼一脸不虞的乐正涛,立刻接过话头说道:“确实是不多见的能力,但我可以肯定,不是慕容荿手底下的巫族。” 乐正汀和慕容荿手底下的一拨巫者有过交锋,元季自然不会怀疑她的话,只是顾清琬此人和慕容荿手下李锦忻的关系,他也有所耳闻,他想不出,不是慕容荿的手下,还会有谁? “今儿来的人至少有两个,巫力皆不俗,还有一个,明显是蝠耳一族的。”乐正汀道。 “蝠耳一族?”元季疑惑道:“这一族还有人?” 云国二十年前被强力镇压的巫乱,是有典籍记载的,元季知道这蝠耳一族应是灭了族的。 其他三人无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元燿和乐正汀都有些不解,只乐正涛专心地看着手中的那页纸,缓缓开口道:“昔年巫乱,林家那个小凤凰来云国带走了几个巫族的小孩儿,我看了下,里头就有个蝠耳一族的。” “林家?!”元季闻言,霍然起身,眉目间的不可置信和暴怒溢于言表。 乐正汀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她道:“不可能啊,昨儿个我才探过林家现今家主的实力,她压根儿就没什……” 后头的话,她堵在喉间再也吐不出来了。 那股引着她在无极宫兜圈子的浅淡却莫名浑厚的巫力赫然入心,一个人,她的灵力高深到一定的阶段时,想要隐藏字迹的实力,根本是轻而易举的! 她怎么就忽略了这一 点了呢?! 她霍然起身,朝着无极宫的大门掠去,双手翻动一阵,那些被定在那边的守卫悉数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刚才大门口来的,是些什么人?”她喝声道。 那些守卫一脸的迷糊茫然,她见状,双手又是一阵翻转,顷刻间,有冰花自她指尖溢出,又瞬间成水,播洒在了那些侍卫脸上不可片刻,他们猛然一惊,而后守在最前门的两个侍卫说道:“一个檀衣的姑娘以林氏商贾的名义,拿着拜帖来的,被我们给轰走了!” …… 品安居五楼,谪言的卧房内,杜鹃来回踱步,看着一脸淡定的谪言和有些心虚的兕心。带着怒气的脸上,每每打算张口时,在对着谪言那张过分淡定的脸,又只能深呼吸憋了回去。 这一张,一憋。 床上躺着的小人儿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醒过来了。 “少离姐姐,我要喝水。” 杜鹃闻言,面色一白,兕心已忙倒了水递了过去。 少女迷迷糊糊接过茶杯,喝完水方才回复了些许神智。她一转头,看着浅笑的兕心和她身后讪笑的杜鹃以及端坐在书桌前,淡定看着自己的谪言。 她转回头,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像星星一样灿烂的眼中,出现了些许的迷惑。她歪着脑袋,对兕心道:“姐姐,这儿是哪儿啊?少离姐姐呢?” 兕心回过头看了一眼谪言,谪言起身上前,对杜鹃和兕心道:“你们先出去。” 杜鹃一肚子的话不敢问谪言,想着问兕心,得了谪言的话,拉着兕心就往外走。 “你们胆儿也太肥了吧?这儿什么地儿,你们就把皇帝和瑶妃的眼珠子给劫过来了?”到了外头,杜鹃压低嗓子跟兕心吼道。 “姑姑息怒,顾姑娘是被无极宫的人抓走的,那地儿不好找人,主子才出此下策的。” 第186章 找来 杜鹃闻言,叹了口气,对兕心道:“富林带人都蹲守在雁巫处,我手下可用的人极少,这无极宫万一查来这里,不好对付。”她虽然对谪言此举不解,但是她和所有林家掌事一样,事情发生就不去纠结为什么,而是想应对之策,解决之法。 兕心道:“听主子吩咐吧,瑞雪碧萝也快到了,出不了大事儿。” 杜鹃心道,听大姑娘吩咐那天都得被捅出一个窟窿来!不过碧萝瑞雪的实力她又极为清楚,听了兕心的话,指着谪言的屋子狠狠瞪了兕心一眼,就挺着个肚子下楼了。 房内,坐在床上的小姑娘满眼犹疑地看着谪言。 “姐姐,我是怎么来这儿的啊?”她嗓音稚嫩,一双大眼扑闪扑闪地,瞧着就是个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单纯孩子。 谪言乍闻她一声“姐姐”,心弦一颤,侧首看着窗外暗黑的夜,定了心神对小姑娘坦诚道:“你娘抓了我的朋友,我想用你去换,所以把你抓回来了。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天亮,你就能回家了。” 她本以为小姑娘听了这话,就算不受惊哭泣,也会像看恶人一样看着自己,岂料小姑娘只是小脸一白,跟着便静默了下来。 谪言站在床边,看着她纤细的手抓紧了被褥又松开,眼角还偷偷看自己,她知道她害怕,便不准备再出声。 房间内陷入了沉寂,只是,并没有沉寂太久。 “咕咕—,咕—咕咕……”小姑娘的肚子响了。 谪言见她耳朵都羞红了,眉眼便弯了起来。 “兕心,备点儿饭菜。”谪言朝门外吩咐完,又转头对小姑娘道:“起来吃点儿饭,晚上你得跟我走。” 小姑娘闻言,抬头看了看谪言,目光里的探究也不懂得隐藏。 “姐姐,你还给我饭吃啊?” “我又不是要虐待 你,为什么不给你饭吃?”因为小姑娘的单纯,谪言眼里的轻笑再是藏不住了,她背过身走到书桌前,说道:“起来吧。” “可是……” 身后传来小姑娘的嗫嚅。 谪言转身,见小姑娘已经掀开了被子,踏板上却空荡荡的。 带她回来没给她拿鞋子! 谪言在柜子里,拿了双自己没穿过的鞋递给她。小姑娘拿起来往脚上一套,足足大了两个指头,她也不介意,趿拉着就跑到圆桌前端端正正做好,模样显得极为乖巧。 兕心端着饭食入内,见到的,就是安安静静坐在圆桌前的小姑娘和坐在书桌前看账册的自家主子,没有意料中的哭闹,也没有苦大仇深的僵硬气氛。 气氛是稍稍诡异了些,但还算柔和。 自家主子,待比自己小的姑娘,都客客气气很温柔,况且这小丫头虽说身份高贵,但性子挺乖巧的,想来,主子挺喜欢她的。 “您凑合吃点儿。”兕心端出饭食对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冲兕心笑了下,然后看着她身后坐着的谪言,目光里露出些许不安。 “主子,您也吃点儿。”兕心看出小姑娘的不安,便出声唤道谪言。 小姑娘听了兕心的话,也立马道:“姐姐吃饭。” “噗嗤—!”兕心一下没绷住,笑了出来,待看谪言起身,便拿食盒挡着绷不住的笑脸,退了出去。 谪言也是又好气又好笑,面上却得绷着。 这小丫头真正是一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这都落她手里了,还招呼她吃饭?心可真够大的!她无声叹息,落座在她对面,端起饭碗吃了起来。 小姑娘看她动筷子了,便也端起了饭碗,秀秀气气吃了起来。 她胃口很小,吃了小半碗饭便放下了筷子,只是谪言还在吃,她也不敢随便乱动,便时不时拿偷看 谪言。 谪言察觉到她的视线多落在她眼睑的疤痕上,便出声道:“没见过像我这样的丑八怪?” 小姑娘被人抓包,脸上又浮上些许红 晕,谪言以为她要么就否认,要么就不敢开口,岂料,她再一次错估了她的想法。 小姑娘摇摇头,声音小小的说道:“姐姐,你这个疤挺长的,疼不疼啊?” 谪言手一顿,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她抬眸看着小姑娘晶亮的眸子,好半响才回道:“不疼。”声音轻轻的,有些空灵。 小姑娘许是吃饱了,跟谪言待在一处也有一两个时辰了,人也没那么害怕了,她见谪言吃饱了饭又去看账册,便趿拉着鞋子坐到她对面,问道:“姐姐,我母妃为什么要抓你的朋友啊?” “哗啦—!”谪言掀过一页账册,没有戳穿小姑娘无意间在称呼上泄露了自己的身份,说道:“这该去问你娘啊?” 和李锦忻一样?报复顾家?呵—!她还真不知道她抓顾清琬干什么? 小姑娘听了她这句话,顿时静默了下来。 这共处一室的时间里,小姑娘许是白日睡多了,便总也静不下来,一会儿起身看看窗外,一会儿摆弄桌上的水壶茶杯,再不然就是揪着自己衣服上的花样细看,谪言觉察她性子应是挺跳脱的,故而她突然沉默,谪言便问了句:“怎么?我说得不对?” 小姑娘摇摇头,道:“我娘……她,不喜欢说话。” 记忆中,她拽着女子裙摆也得不到半丝回应的画面,因为小姑娘的一句话,突然又清晰了起来。 “那等她愿意说话了,你再问她吧。”谪言放下手中的账册,说道。 “我……” 小姑娘一个我字没说完,半掩的窗户忽然被一阵叫嚣起来的怪风给吹得喀拉作响。小姑娘看不到,谪言却看到了 她设下的结界在瞬间被吹散了。 她甩起棉被将小姑娘罩住塞床上,说道:“别乱动。” “主子—!”门外兕心已经冲了进来。 “咵嚓—!”窗瓦悉数破裂,数十名黑衣人在瞬间破窗破瓦入内将两人包围。 门外也杯盘落地声,人群的吵嚷声骤起,又很快静了下来! 暴露了!怎么暴露的呢? 谪言没有深想,举着扇子对兕心道:“姑姑怀孕呢,你去她身边护着!” “护什么护……这么些人呢……” “哗啦—!”一声,破败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彻底踹开,杜鹃顶着个肚子,一点一点退了进来。 踢门的人,冷眼冷面,不是元季又是谁? 兕心见状,甩开水袖就扫过挡着她的几个黑衣人,伸手扶住了往后退的杜鹃。 “姑—!”一声姑姑因为入目的门外场景而顿住。 谪言转头看去,品安居上上下下站满了铠甲士兵,那些士兵眼神冷厉,体格精悍。 驭巫军! 只瞧了一眼,谪言便断定了! 这么多的士兵,来去不可能丝毫声息也无,她没有听到,兕心也没有听到。呵……大意了! 谪言脸上扯了抹笑,而后仰头对着露了洞的屋顶开口道:“乐正氏的禁制术法,果然名不虚传呐。” 这些士兵,若非有乐正氏藏匿脚步声的术法禁制,绝无可能逃过兕心和她的耳朵。 “哗—!” 房内微风骤起,烛火轻轻晃动,杜鹃兕心只觉眼前一黑,抬起头只见白色的麻衣在空中翩跹翻飞,来人以惊鸿之势,轻落在地。 “林姑娘也很厉害啊,闯我无极宫如若无人之境般来去自由,普天之下,万千巫者,还没谁可以做到呢。”乐正汀看着谪言,眼中带着审视,话语也是夸赞和讽刺参半。 “姨妈—!”窝在床上裹着被子,没被丝 毫砖块石屑碰上的小姑娘乍见乐正汀,便趿拉着鞋子跑了过来。 “和儿—!”乐正汀急急回头将她搂着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伤着哪儿没有啊?” 小姑娘摇摇头,有些受惊于目前的情形,又看了看门口的元季,缩在乐正汀怀里喊了声:“大哥。” 元季看了眼安好无损的小姑娘,一直绷紧的眉眼,才有舒缓的趋势。他的视线调转回静站屋内的谪言等人身上,眉宇间迅速浮上了肃杀。 “都给我杀了!”他声音不大,冷冷的。可就是单纯如小姑娘也察觉到他话里的狠戾了,她忙挣开乐正汀的怀抱,挡在了谪言等人的面前,对着元季,一张小脸满是不高兴道:“大哥,都还什么都没问,为什么杀人?” 元燿的两个女儿,小元季不少,他是看着她们出生,又一点点长大的,故而对她们感情很深,若换成旁人这么问他,他是懒得说话的。 “她们把你虏来这里,光这一条罪名就够死百次了,还要问什么?”元季道。 “这个姐姐不是坏人,她没打我也没骂我,还给我吃了好吃的饭菜呢!”小姑娘指着圆桌上还未被收拾的饭菜急急说道:“这是有原因的,姐姐说,母妃抓了她的朋友,大哥你去问问母妃,让她把人给还回来,行……” 小姑娘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谪言拍了肩膀给打断了。 “谢谢你了。”谪言脸上带着浅笑,对她道:“不过不用替我求情,你哥哥杀不了我。” 小姑娘看着那柔和的眉眼说出了轻巧又狂妄的语言,不知怎地,她就是觉得她不像是说了什么大话的样子。 而一旁的乐正汀和元季闻言,皆眼露戒备,面露凌厉。 “他们不仅杀不了我,还带不走你。我说过了,我要用你,去换我的朋友。” 第187章 渊源 元季、乐正汀二人,谁也没有认为这姑娘轻飘飘的两句话是妄语。 房内一时声息全无,元季乐正汀二人对视一眼,前者开口道:“本王重病把守此处,一万驭巫军静候,你说本王杀不了你?” “那你试试?” 谪言话仍旧轻飘飘的,笑容也是元季熟悉的灿烂,只是,他分明感受到了屋中陡降的温度,和弥散开来的不知名的一股子压力。 乐正汀自然也感觉到了。 来这儿之前,她就没想过那么轻易就从无极宫带走一个大活人的人会有多么好对付,只是如今见了本尊,她所有的想法,都得重新理一遍了。 首先,这姑娘实力深不可测,且她并不畏惧自己的对手是谁。这样一份气魄,她还是第一次见。 其次,这姑娘的目的很明确,只是想要救顾家那个姑娘。这点,于无极宫并无半分损失。 乐正汀想了想,便道:“你要找的那姑娘,确实在我妹妹手上。只不过,她是个不好相与的,这人,我一时半会儿要不来。” 乐正汀说这话时,看了眼一脸冷凝的元季。元季十分了解乐正汀,若是她有十足的把握,断不会以协商姿态,跟这林氏女说这么多。 他冲乐正汀轻轻点了点头,后者便知道,他这是允了她的处理方法。 但谪言丝毫不买账,她看着乐正汀,直接回道:“子时我要见到人,现在距子时还有两个时辰,乐正大巫若有时间,不妨赶紧带了人来。” 乐正汀想了想,应道:“好,我现在就回去要人。” 言罢,牵着小姑娘的手打算离开。 “轰—!” 凌空飞来一个黑影,落在了乐正汀和小姑娘的中间,将二人隔开了。众人定晴一看,那黑影是阻在谪言身前的黑衣人之一。 小姑娘这才被吓到,白着脸左看 看乐正汀,右看看谪言,眼中尽是仓惶。 “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又闻一声扇声响起。 随着这声扇声响起,站在房内的小姑娘,鼻息加重,眼睛缓缓合上,竟是站在那里睡着了。 “林姑娘这是何意?”乐正汀凝眉甩袖道,待她反应过来看见谪言手中的鎏金蝙蝠扇时,眉眼一惊,脱口道:“你竟使得璇玑黑玉?!” 元季闻言也是咻然一惊,璇玑五宝与言巫族的关系,凡看过巫族典籍,无有不知者。他看着谪言的目光顿时充满了不可置信。 谪言看着二人,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她用扇柄敲打着自己的掌心,兕心和杜鹃见了,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许的惊惧。 “汀大巫息怒,大姑娘息怒。”蓦地,杜鹃清脆中带着股爽朗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谪言摆明了已经发怒了,所以她并不想理会乐正汀和元季,外人瞧不出,他们这些林家人要再瞧不出来,这些年就白在林家待了。 做主子的不开口,她这个常年在云国混事的,却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她指着那被谪言一扇子扇到乐正汀脚边的人,看着站着睡着的小姑娘,说道:“这公主殿下金尊玉贵,我家大姑娘也是怕吓着她才让她睡着的,汀大巫千万别误会。至于这璇玑黑玉,也不是传说中言巫族才能用的宝贝,我们林家,能使这把扇子的,得有一小船的人。” “荒谬!璇玑黑玉是谁都能用得吗?”乐正汀听了后半句话,忍不住出声呵斥。 “是!我原也不信啊,可是我们家主子,还有几个小主子,都能用。”杜鹃顺着乐正汀的话猛地一点头,而后信誓旦旦道:“汀大巫,您不信没关系,我们家主子认识您爷爷,涛老巫公,要不,您回去问问他去?” 乐 正汀是知道自家爷爷和林氏凤凰之间的交情的,昔年巫乱,云国拉拢诸国打压东国,乐正氏亦蒙冤遭皇族猜忌打压,她爷爷被困怀疾营驭巫军困在焉山之巅,生死不明;她和长姐忙着为巫族奔波,彼时长姐怀孕,数事并压至孕期遇险,幸得林氏凤凰赠下灵丹妙药,这才保住了元季的性命,之后,经东国衡阳王调停,林氏凤凰更是以林氏商户多给云国缴纳三成税赋换得巫乱之中,云国其余巫族的一线生机。 之后,爷爷从焉山归来,私底下是见过那位林家的前家主的,也曾听他说过,这林氏家主实力莫测。想来,这杜鹃掌事的话,不假。 因为种种原因,此后乐正氏韬光养晦,行事低调,林家也远在东国,行事也同样低调,两家都不想为彼此带来麻烦,是以这么些年来,都没什么交集。 本来杜鹃不提,她并不想将两家先前的关系给摆出来,只是杜鹃既然开了口,她爷爷口中,也直唤那林凤凰为小凤凰,些许面子,还是要给的。 “林姑娘,我乐正氏与你养母颇有渊源,如今我答应你,定会将那顾姑娘给你安然送回,我先将和儿带走,你看呢?”乐正汀放缓了语气道。 谪言闻言,眼露讽刺道:“乐正大巫您既然提到我师傅,那我就来说说我知道的。我师傅告诉过我,她给了一粒大还丹给你大姐,你大姐这才保住了胎儿,我林家缴给云国的三成赋税共计白银四百七十五万二千零六十两,这保下的巫族里,就有你乐正氏。” 乐正汀和元季闻言,齐齐脸色微变。 前者羞愧于她话里话外,指责乐正氏的忘恩负义;后者则是震惊,震惊这一段他并不熟知的过往。元季依稀记得乐正汀在他小时候跟他提过他母亲的事,只 是他并不知道,救下他们母子俩的,是林家的前家主。 两人思绪万千,然而,还不算完,谪言又道:“您乐正氏若认这交情,白日谪言去无极宫,就不会被轰回来!被轰出来,谪言就想着,陈年旧事,您家确实没有认的必要,况且,昔日的乐正氏需要林家钱财救命,如今,林家在云国的生意还得仰仗您乐正氏的鼻息,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林家和乐正氏,清帐。谪言如今做下的事儿,与家师无关,与乐正氏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了。” 一气呵成的一段话,句句诛心。乐正汀脸色红了白,白了红,元季也是面目松动,眼中有了迟疑。 “子时一过,去临都找我师傅要人吧。” 谪言说完,“唰—!”一声,整个品安居罡风四起,楼层上林立的驭巫军,接二连三被罡风旋出了品安居,元季身形不稳,乐正汀一个跃身,前去抓牢他,两人齐齐被罡风自谪言屋内露洞的房顶给卷了出来! 乐正汀带着元季运功落地,“噗咚—噗咚……!”数声声响响起,房内围困谪言三人的黑衣人,悉数落在了他二人的脚边。 “今日品安居的损失,今晚我会拟册,明日会有人上无极宫讨取损失的费用,本店小本生意,经不得折腾,还望乐正大巫和泠王届时如数给予这些费用。” 跟着,谪言轻飘飘的声音又在二人耳畔响起。 乐正汀和元季看着品安居外被罡风吹得七零八落却毫发不伤的军士,抬头看了看两着烛火的五楼房屋,眼中的惊惧和难以置信都掩盖在了夜色之中。 如此强大逆天的能力,这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先回去吧。”乐正汀说完,率先转身而去。 元季则吩咐手底下的人道:“让人隔远一点盯着。” 品安居内 ,杜鹃挺着个肚子,一脸惆怅地看着屋顶上的几个黑窟窿,兕心则将小姑娘抱上了床,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下后,又带着几个跑堂伙计上了屋顶,补起了窟窿。 “让你别惹这些人,这话才隔了一晚,你就把天给我捅这么大一窟窿。”杜鹃低头,恶狠狠看着坐在书桌前的谪言,咬牙道:“我要告诉主子!” 谪言专心拟着账册,闻言扯了嘴角道:“远水不解近渴,况且姑姑,你觉得师傅会怪我?” 杜鹃闻言一窒,走近书桌,将帕子扔谪言脸上,怒道:“你厉害,擦擦汗吧你!” 在一瞬将那么多人卷出品安居所需的功力不少,谪言额头沁出了一层汗珠,杜鹃先前就瞧见了,她打心里觉得谪言对付不了无极宫的人。 林家大掌事共计十三位,杜鹃是唯一一个只知道谪言术法高深,却不知道谪言言巫身份的人。 “这是账册,明儿个你差人上无极宫要银子。”谪言擦完汗,将手中拟好的账册递了过去,杜鹃翻了一下,待瞥见账册上她手底下掌柜跑堂管事名字后面的惊吓损失费,她再度窒了。 “这云国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她抽搐着眼角问谪言。 谪言见了她的表情,那因乐正氏的事儿而坏了一天的心情,在瞬间变得好了起来。 “姑姑您放心,我定把这些事处理得妥妥当当,让您无后顾之忧。” 杜鹃闻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捧着账册准备出门,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道:“你怎么知道顾家那姑娘是被无极宫的瑶妃娘娘给抓了的呢?” 谪言没说完,而是自怀中掏出一只算囊递给杜鹃。 杜鹃捏捏那算囊,将其中一枚半弯的镜子给拿了出来,满脸的不解:“这什么?” “子月镜。” 谪言言简意赅。 第188章 放人 见杜鹃仍是一脸的疑惑,谪言只得向她简短说了下大半年前云巅发生的事儿。杜鹃听了,这才明朗道:“无怪呢,这顾家姑娘可真够机敏的,被那么多巫者围攻之时居然还能想到将这巫镜留下。” 谪言闻言笑笑,说道:“是啊,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她在无极宫呢?” 她素常说话声不大,温吞和气,熟悉的人都知道她一贯如此,杜鹃也没有深究她说这句话时语言的飘忽。所以她并不知道,谪言根本没有看子月境里的事儿,便带着兕心去了无极宫。 她也不知道,她得知确认顾清琬去向的所有根据,是那朝明巷中,森意蓬勃的株株扶桑,还有顾清琬院中树下草丛里的花盆碎片,以及,她年幼时分,院落中的扶桑和那花盆上,熟悉的花样。 谪言言罢,屋顶传来“喀拉”一声,杜鹃忙抬着头道:“都轻点儿。” 说完,低头看了看谪言,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姑娘,叹气道:“大姑娘,你说他们子时真能把人给你送来?” 谪言也没什么把握,只是若不强逼一番,她是担心顾清琬有性命之忧,她实在拿不准,无极宫那位,抓她干什么?! 她一时答不上杜鹃,便沉默着翻起了书。 杜鹃见状,轻叹了声气,而后出了屋门。 …… 寒夜无风,无极宫东侧殿宇水涧,水流声淙淙。夜空星子璀璨晶亮,照映其中,像是被极寒的水汽所润,让人看了,便恍觉,这夜间的凉意,似更重了。 东殿有楼曰明光,时近戌时,明光楼内灯火通明,可气氛却很安静。楼内除了门口两个面色肃穆的当值女官,其余一无所见。 有灯火点点自水涧廊桥缓缓朝此移动,守门的女官见了,肃穆的面上,闪过一抹恭敬。 “陛下圣安。”她们朝来人屈身行礼。 来 人正是元燿,他一个抬手,两个女官和他身后的侍从会意,起身熄灯后便抬脚朝着水涧凹处走去,很快,身形便隐匿在了其中。仔细听,那凹处内呼吸声连绵起伏,似有多人身处其间。 元燿推开明光楼的大门入内,屋内软绵的地毯,清爽的甘松香,都在放松着他的神经。走过玄关,他进到一个简洁无有繁琐之物的房中,房内清一色紫檀家具,窗下雕着缱绻扶桑花叶的软榻上,有一道素雅纤细的身影,正坐在上面,朝窗外看着。 她听到了脚步声,便回过头来,美丽的模糊了岁月和寒夜的绝色容颜上,在看到元燿时,浮上了浅淡却真心的笑。 待看到她的面容,她的身份便明朗了。 绝色至此的容貌,世间再无人可及。她便是蝉联绝色榜榜首近三十年,二嫁元燿独得圣宠的瑶妃,乐正潆。 此刻,她美丽的双眸中,只映着元燿的身影。 “你回来啦。”她对元燿轻声说道。 “在看什么?”元燿看到她的笑,面上的笑意和眉宇周身的气质在一瞬间变得柔和无比。 “今儿南市多了几只冰雕。”乐正潆说着,元燿便走近牵过她的手,两人一同坐在了软榻上,朝窗外看着。 “难怪你看得如此入神,原来今儿有只兔子冰雕。”过了会儿,房内想起了元燿轻轻的取笑声。 “女儿家都喜欢兔子,清儿喜欢,和儿喜欢,我当然也喜欢啊。”乐正潆反驳道。 元燿闻言,笑了起来,亲昵地点着她的鼻尖道:“我才知道,你和清儿和儿一样大啊?” 乐正潆浅浅笑开,依偎在他怀中。 元燿搂着她,一脸满足地享受这静夜之中的温存。 “今天二姐来过了。”乐正潆忽然开口说道。 元燿看着远方的眸色忽深,温存的语调却没变:“哦,她来干 什么了?” “朝明巷的嬷嬷昨儿个来看我,说巷子里来了个姑娘姓顾,她帮我打听过了,说是顾家被赶出门的长女,我便让人去拿了她来,这事儿不知怎们被二姐给知道了。” 乐正潆轻轻开口,据实告知元燿她捉了顾清琬的事儿。她的话,驱散了元燿眼中最后一丝阴霾。 “你拿她是想问那孩子的事儿?”元燿眸色微软,还带着愉悦的笑意。 乐正潆没说话,只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问出来了吗?”元燿又问。 怀里的人接着摇头道:“她都不知道,顾家曾有那个孩子的存在。”她声调不变,只元燿没错过那丝浅浅的失落。 “你准备怎么处置那个孩子?”元燿的语调较之先前,又轻缓柔和了些,带着一股子哄人的亲昵。 “明儿一早我就让嬷嬷来带她走。”乐正潆直起身体看着元燿,眼睛里都是“你以为我会对那孩子做什么的?”的疑问。 元燿看着她美丽的双眸,心情大好,搂着她的肩膀带起她道:“今儿累了,早些歇了吧。” 乐正潆抓着元燿扣在她肩头的手,反手摸上他的脸道:“你累你就先睡吧,今儿清儿和儿还没过来问安呢。” 元燿眸色微动,不动声色道:“她们去了太爷爷那里听故事,今儿是来不了了,先睡吧。” 乐正潆深知两个孩子的脾性,闻言笑笑,伸手给元燿宽衣。室内灯火乍灭,水涧凹处咻然跃出几十道身影,如同雕塑般,安静地守在了殿宇周围。 只是刚过二刻,水涧廊桥出现了星星灯火,乐正汀元季带着人朝明光楼快速移动着。守卫看见灯火,便先一步掠至廊桥上,待看清来人之后,便又掠至水涧,将先前守在屋门口的两个女官给唤了出来。 “去请陛下。”元季吩咐道。 彼时元燿还未曾 睡深,乍闻声响,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乐正汀未能带回和儿。 “出什么事儿了?都这个时候了。” “许是前线的战报,无碍的,你先睡,我去看看。” 乐正潆听见女官的声音,便准备起身。元燿将她哄睡下,独自走出了屋子。 乐正潆喜静,素常无人敢轻易靠近明光楼,即便众人找元燿,一般也都是在廊桥候着。元燿上了廊桥看见二人一脸的凝重和迟疑,便知他所料不错。 “那林氏女这么厉害?你出手都不行?” 乐正汀的身手和巫术,元燿还是十分信得过的。 乐正汀轻轻摇了摇头,元季一看元燿面色微沉,便上前将先前品安居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 “子时一过,去临都找林凤凰要人?”元燿将元季传达的话里,谪言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冷哼道:“这姑娘的做派倒是和传闻如出一辙。” 心思深沉,行事霸道,有利之地,比谁都会抢在前头钻营。就这么个从小做生意的女子,居然不声不响在无极宫将和儿掳了去,简直放肆!元燿气得攥紧了拳头,待想想乐正潆,想想自己的女儿,他深呼吸了几下,方才道:“来人!” …… 乐正汀跟着女官走到东殿西侧的小屋内时,顾清琬正看着折断的筷子摆成的简易罗盘在推演。 一脸的沉着淡定,叫乐正汀顿生了好感。 “顾姑娘,今日得罪了。”她笑着伸手侧指着门外说道。 顾清琬在瞬间感受到了属于大巫的灵力和气势,看着乐正汀美丽的容颜,起身后,行礼笑道:“青尧殿顾清琬,见过天水乐正氏汀大巫。” 这是个机敏的!乐正汀看着她,说道:“今日之事……” 怎么说呢?那么多人拿了她来的? “今日之事,是个误会。”顾清琬瞧出了她的迟疑,便快速接 口道。 乐正汀闻言,不由得更喜欢她了:“走吧。” 顾清琬知道她这是要放自己走了,只是她想知道,她此刻放自己离开的原因是什么?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问道乐正汀:“汀大巫,此刻放清婉离开,是……?” “你和东国临都的林氏家主是何关系?”乐正汀反问了一句,顾清琬便知道,谪言定是看到了她留在院中的算囊了。 她笑回道:“如姐姐般的朋友。” 乐正汀看了她的笑容,便猜测谪言的忽然造访,说不定是这姑娘的手段。 “你是如何通知林姑娘的?” 在乐正汀看来,朝明巷巫者的身手手段,对付顾清琬这样一个没有血巫灵力的半吊子巫者,应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让她有机会给别人传信的呢? 顾清琬笑了笑,并不明说,只道:“这世上,没有完美的手段,再缜密的行事,只要你够细心,就一定可以寻到破绽。” 乐正汀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后生可畏啊,顾姑娘,这边请吧。” 待顾清琬看见无极宫门口林立的人马和元燿元季二人时,彻底怔愣住了,心道,这林姑娘到底是干了什么,要这无极宫动用这么大阵仗送她走? “青尧殿顾清琬叩见云帝,泠王殿下。”顾清琬屈身弯腰,对叔侄二人行巫族拜礼。 元燿和乐正汀一样,也觉得她异常机敏聪慧,加之她人容色出众,气质温婉,此番又是无故被乐正潆掳来,故而对她并无恶意,只淡淡道:“起来吧。” 元季便不同了,他也和乐正汀想到了一块儿,只是他想得是,这林谪言突至无极宫,定然是得了什么线索。这线索,没准儿就是眼前这样貌气质都无害的姑娘留下的。 “好好的名门闺秀不做,非自甘堕落为巫,你们顾氏,都如你一般吗?” 第189章 消息 元季言语蔑视,却是谁也不曾阻止。元燿乐正汀,皆因乐正潆的事儿,心内对顾氏深恶痛绝,即便面上装得再平静,顾清琬与那些过往并无干系,他们一时也都不可能放下成见。更何况,元季诋毁的,是顾氏。 “泠王殿下,清婉不觉为巫乃自甘堕落之事。”顾清琬柔声应对,她眉宇间仍是那副从容温婉的模样,一点儿也没有因元季无理的言语有所改变,元季微一拧眉,又听她道:“清婉早非顾氏中人,顾氏如何,自是不待清婉评说。” 连姓顾的都不能评说,那他们这些人,不就更没资格了? 三人都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都又各自打量了眼前这个气质温婉,容色出众的姑娘一番,此番打量,三人又都不约而同觉得这姑娘看似柔弱,眸色却沉稳刚强,态度温婉,却透着不卑不亢。 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元季算了算时辰,便止了话头,和元燿上了同一辆马车。 顾清琬见元燿也上了马车,便觉事态的异常已经超出了她的想想,她便问一旁的乐正汀道:“汀大巫,云帝也要送我去品安居吗?” 乐正汀看了她一眼,心道,若是告诉她,林家那姑娘入无极宫掳走了和儿,这于云国,于乐正氏的名声,都不太好听,便只道:“是,顾姑娘,请吧。” 人马启程,朝品安居赶着,脚程很快。 彼时谪言的房内从犄角旮旯爬出了三五只老鼠,那些老鼠速度奇快,它们顺着桌腿,爬上了谪言的书桌。甩着细长的尾巴,蘸了砚台里的墨汁,在桌上空白的纸页上,极有规律的爬了起来。 没一会儿,那些空白的纸页上,便出现了几行文字。没一会儿,这些老鼠停了动作,立起身体,双手抱在胸前,极有 灵性的看着谪言。 谪言正觉得有趣,兕心从窗户一跃而入,道了声:“主子。” “吱吱—!”那些老鼠立刻受惊,而后顺着桌腿爬下,很快地匿于二人看不到的角落。 兕心看了那些老鼠,也是一愣,而后道:“瑞雪递消息来了?” “嗯。”谪言拿过那页老鼠写上字的纸,只见上面写道“萧国帝皇凤女尸首,入云国湖州境内”她眼眸一闪,继而抬头看了看仍旧露着破洞的屋顶,对兕心道:“怎么下来了?” 兕心道:“有人马朝着这边来了,约莫一刻便能到了。” 一刻之后,巧是子时之前。 谪言收起手中的纸页,用下颌点了下床上,睡得正香的小姑娘,对兕心道:“把人带着,我们去大厅候着。” 二人刚带着人在一楼的大厅坐下,那厢楼后的厢房里,杜鹃惺忪着睡眼,衣衫松垮地走了出来。 “还真把人给送来了?”她整了整衣衫道。 “你不说她是云帝和瑶妃娘娘的眼珠子么?”谪言没说话,兕心指着肩上躺着的小姑娘,笑着道。 “那可不,这云帝子嗣单薄,登基二十年了,就得了俩闺女,素日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疼得跟什么似的。哈—!”杜鹃说完打了个哈欠,而后抹着眼角沁出的泪水,又道:“这小姑娘大名元可贞,是云国的二公主,易慧公主。去年年底皇室祭祖巡街时,我见过她的长相。” 兕心点点头,一旁的谪言却道:“长公主,叫元含章?” “是啊。”杜鹃笑着点了点头道:“长公主储慧公主的名讳确叫元含章,含章可贞么。” 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含蓄的处事,隐藏美好而不炫耀,若参政事,即使没有政绩,也会有好的结局 。单就这名字来看,这两个姑娘确实是云帝的眼珠子不假! “咚—!”三人将将聊完,一楼大门被人从外头一脚给踹了开来。 穿着铠甲的军士鱼贯而入,杜鹃忍着火气扯着笑脸,静待来人。谪言却冲她道:“姑姑,去将那账本拿来,待会儿肯定还要再添些。” 谪言说这话的时候,元季乐正汀带着顾清琬朝里走来了,杜鹃转头看她,眼睛里尽是“你 先别说这个了!”的意思。 “林姑娘,人带来了。”乐正汀指了指一旁的顾清琬。 顾清琬原冲谪言笑着,待看见兕心肩上躺着的人,瞬间便明白了无极宫这么大阵仗送她来这儿的原因了。待想了想无极宫中这么大女孩的身份,她在猜到了这姑娘身份的同时,便睁大了眼,看向谪言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虽然经过了那么多事儿,和谪言接触下来,她觉得她做什么事儿,自己也不会感到惊讶,但一想到她是为了救自己把员工的公主都给掳了,她还是有点儿不可置信。 “兕心。”谪言没心思理会顾清琬的想法,她看了一眼她好手好脚,并没受伤,便唤道兕心。 兕心会意,立刻在元可贞的周身点了几个穴道,元可贞便慢慢转醒,而后揉着眼睛醒来,待看清眼前的情况时,趿拉着脚上的鞋子站好,睁着大眼睛看着谪言。 “回去吧。”谪言对她轻声说道,她也撇头看见了顾清琬,便问道:“姐姐,你朋友吗?” “和儿!” 谪言才朝她点了点头,那头乐正汀急切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元可贞趿拉着鞋子,慢慢走到了乐正汀身边,乐正汀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手底下有人冲上来给她裹上被子,带着她缓缓走出了品安居的大门。 “林姑娘,告辞了。” 换人毕,乐正汀便对谪言道。 谪言面上扯了笑道:“不送了。” 元季乐正汀带着人来和离开的速度一样快,杜鹃不可置信道:“这就完了?” “姑姑还想怎么样?”兕心笑问。 “没事儿就好,你们聊,我实在困了。”杜鹃又打了个哈欠,挺着肚子,朝楼后厢房走去。 “我去看看屋顶。”兕心说完,一个掠身,便上了楼。 “林姑娘……”顾清琬见人都离开,便开口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谪言摇摇头,抬脚上了楼,顾清琬见状跟上,只见谪言上了五楼,倚在厅前的窗前朝远处看着,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正是从品安居离开的无极宫人马。 “元燿在马车里?”谪言突然出声问道。 “是啊。”顾清琬根本就不需要问她是如何得知的,只是,她想知道,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是什么:“他在又如何?” “没什么。”谪言不曾回头,只轻声说道:“只觉得他很疼女儿,是个好父亲。” “云国三宫六院,后妃数目众多,可这元燿这些年来,就得了无极宫瑶妃所生的两个女儿,能不宝贝吗?”顾清琬笑着说道。 “是啊,应该宝贝。” 谪言声音轻轻的,让顾清琬觉得怪异,做父亲的疼爱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好感慨的呢?只是,她未及深想,谪言便转过头,掏出怀中的那页老鼠写字的纸页,说道:“你娘的蛊坛在哪儿?” 顾清琬看到那页纸上的字时,便面色一白,待谪言问出这个问题后,她眼中,露出了明显的仓惶。 谪言见状说道:“萧国太后和小皇帝的尸首交给我,你娘,你去阻止。” 顾清琬眼睛一红,说道:“我阻止得了吗?” “ 事在人为。”谪言道:“所以你告诉我地方啊,我得派人暗中护着你。” 顾清琬知道,谪言这是不想伤害她娘,所以,才让她去阻止她。她朝窗外看着,宏佑的冰雕那么美,她却只看出了森冷的寒意。 “她在永山的脚下的寒濯村,我明儿去。”顾清琬说完便沉默不语。 谪言指了指她房间对面的空屋,说道:“睡那儿吧。” 顾清琬点了点头,抬脚朝那边走,走到一半,脚步又顿住。 “你怎么不问我,无极宫的瑶妃抓我干什么呢?”她回过头来问道谪言,想了想又道:“还是说,你已经猜到了?” “没有,我猜测她想报复顾岂,报复顾家,可你安然无恙,那就不是这个理由。”谪言想着,若是心存报复,她是不可能善待顾清琬的,所以,她显然不是为了报复。 顾清琬闻言一愣,而后眼中的伤感退去,浮上了些许笑意:“还以为你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呢。” “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谪言轻声笑回。 顾清琬也微微一笑,说道:“她问我,知不知道我曾有个姐姐的事儿?” 谪言闻言,眸色微闪,幸得夜间暗色遮掩,顾清琬并未发现异常。 她问道顾清琬:“那你是如何回答她的呢?” 顾清琬道:“我娘就生了我和宁宁,伯父和离之前,未有子嗣,我并不知道她所说的这个姐姐是指谁。但是……” 她说道这里,停滞住了。谪言也沉默着每一追问。 隔了半响,顾清琬道:“但是,她曾嫁我伯父为妻,不可能无端问我这样的问题,我告诉她我不知情,其实,她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我们家小时候确实是有个瘦小的孩童,成日晃荡院中,被她的陪嫁护着,却不得我爷爷待见。” 第190章 东意 顾清琬每说一句,裹着谪言心上伤口,早已陷入那血肉之中的那些布条,像是被人随意撕扯着一样。 暴痛难当。 “不过她后来怎么样,我还真不知道。那会儿我也还很小,很多事儿记不得了。”顾清琬道:“所以我对瑶妃娘娘说了我并不知道。” “你人没事就好。晚了,早些歇吧,明天还有事儿呢。”谪言说道。 她言语轻忽,顾清琬觉得有些奇怪,却只当她因今日为保她自无极宫出来而费了心力,便未做深想。 翌日一早,她带着谪言从雁国带来的巫族,上了去寒濯村的路,谪言则带着兕心踏上了去湖州的路。 二人在品安居大门分道。 “若有解决不了的事儿,以此为信。”谪言将她在顾清琬院中捡到的算囊递还回去,里头除了子月镜,还装了一只冰蝶的虫茧。 顾清琬会意,收好算囊便道:“一路珍重。” 那些巫公自然知道巫蛊事大,但是江尧也是小觑不得的,便问道谪言:“江尧尚潜宏佑境内,若他出手了,我们如何防范?” 他们若没记错,他们来此的主要目的便是奉雁帝旨意,为诛杀江尧而来。 谪言看着远处好似与云雁交界最大的北疆雪山——焉山,融为一体的无极宫殿宇,对那些巫公说道:“宏佑有乐正一族在,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我会尽快赶回来的,诸位珍重。” “驾—!” 马蹄响起,尘土飞扬,这尚未见到硝烟的国土,冰雪也无法冻结那刺鼻的血腥味。 …… 东国,笪城。 狂躁的巫尸和邕闵关所见,如出一辙。 海棠绕到巫尸后方见到这些巫尸的情形时,那一刻,她头皮发麻,心中若说不震惊,那是骗人的。 笪城城门紧闭,那些巫尸却像是疯了一样朝内撞 击。 “阿古达,准备出击。”只是一瞬,她收敛了心绪,沉着地下了命令。 岭南巫军设阵召唤鹰隼,巫尸确受了干扰而朝着他们袭击了过来。因为先前的邕闵关战役,海棠总结了经验,将动物皮脂与嵌了石块的木料缝合成了巨大的圆球,将桐油泼洒裹在其中。 她一声令下,无数圆球被巫军点燃,朝着那些巫尸翻滚而去! 火球所到之处,是被点燃的巫尸,他们的动作在瞬间慢了下来。 “老办法,拖—!”海棠对阿古说道。 阿古达领命,带着岭南巫军在笪城郊外,再次与这些巫尸兜起了圈子!只是,巫尸并未被他们清理多少。 不远处,便有哨鹰展翅而来。 哨鹰落在了阿古达肩头,他眉头一凝还未开口,海棠便道:“是雁国的驭巫军?” “是,有两路。”阿古达说道。 海棠却道:“让你的哨鹰再探,三路驭巫军灭了我们三万军队,怎么就剩两路了呢?” 哨鹰长鸣一声,盘旋而去。 “前后夹击,咱们就五千人,月都司那边没准备好,咱们谁都撤不了,横竖一万五千人,这仗不好打。” 春日里的微风将海棠细碎的发拂在脸上,她的嘴唇干涸渗血,整个人看起来却一点儿疲态也不显,只因那眼中太过冰冷,也太过坚持的光,赋予了她强大的力量。 海棠握起胸前挂着的一只瓷瓶,立在马上,看着不远处烈火灼灼的战场,说道:“你们是他的族人,我很想保全你们,一个都别再少了,但这是战争。” 阿古达知道,那瓷瓶里头,是毕摩的骨灰。 他看着海棠瘦削的背影,沉声说道: “但听将军您吩咐!” 城墙的巫尸像急欲奔往血堆的血蝇一样,密集拥堵,未因巫军的进攻而减少 多少,城墙摇摇欲坠,月子安领着的人即便到了,也难以抵御如此多的巫尸。 就地待援也不可行,没有别的办法! 月子安那边,若想抵御巫尸和驭巫军,他需要时间筹谋!他们现在,争的就是时间! 海棠放下手中的瓷瓶,说道:“你带一千个腿脚好,不那么累的驭巫军,分成三路,一路暗中跟着其余两路,其余两路去对付那两路驭巫俊军,记住,只做诱敌之扰,打完就撤,尽量拖延时间。” …… 林家的绿鸹不得使用,消息传递很快便慢了下来,只皇城的消息供给,一如既往的迅疾。轩辕业看着谪言动用林家巫族的巫力送入临都的战报,脸色沉得一如夜色。 “不过半年的时间,萧国也没了。” 临都皇宫后花园,轩辕业对石桌前端坐着的男子说道。男子眉目温和儒雅,生得异常出众,他正是昔日携着林凤凰出现在乐岛的龙屹。 东国的,衡阳王。 “这慕容昊汲汲营营大半辈子,心血被自己的儿子利用得淋漓尽致,他若泉下有知,不知会多得意。”龙屹说道。 “这仗,一场比一场被动,若是这么多打下去,即便以后赢了,这民生社稷也毁得差不多了。”轩辕业道。 “古来擒贼擒王,杀了慕容荿,以绝后患。”龙屹儒雅温和的气质,说出来的话,却轻巧残忍,与他那一身的气质,有所背离。 “你也知道,单杀了他,绝不了后患。”轩辕业道。 龙屹没有接口,而是起身,拍了拍衣袍,拱手道:“杀他的事儿,我来想办法。” 言罢迤迤然离开,他并未回应轩辕业的话。 轩辕业撇了撇嘴,指着那高大的背影对一旁的薛严说道:“说白了还不是个怕老婆的,装得倒真经。” 薛严点头 哈腰附和:“那可不是,衡阳王妃极其护犊子,要真让她孩子伤了碰了,她可不能够放过王爷,您啊,就别跟王爷计较这个了。” 轩辕业“哼”了一声,但总算不再说话。 衡阳王府位于临都北街,龙屹回到王府时,林凤凰正抱着他俩的幺儿,来来回回在屋内走着哄着。 “还没睡啊?”龙屹一看到母子二人,温和的眉宇立刻浮上了暖暖的笑意。 “没这么快,他在我肚子里出来,昼夜颠倒,且得适应个几个月呢。”林凤凰言罢又笑嗔道:“又不是第一次做爹了,每次你都要问。” 龙屹将她和幺儿搂在怀中,柔声说道:“每一次,都是第一次。” 林凤凰听了这属于夫妻二人之间的密语,耳根一红,然后是脸,接着是脖子,整个人跟煮熟了的虾子似的,露出了小女儿家的**来。 龙屹最是见不得她这样,他心头微灼,立刻有些口干舌燥了起来。 “把他交给奶娘,我们歇了吧。”龙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林凤凰的身子都有些战栗了。她刚轻轻点了个头,那头房门却被突然推开了。 “娘—!我明儿……” 来人见了眼前的情形,也知道自己的莽撞于自己的亲爹亲娘而言,简直不能再煞风景了!于是讪笑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没来过,也啥都没看到。” “站住—!” 龙屹出声唤住她,而后低头冲林凤凰看去,两人对视一笑,眼中都是宠溺和无奈。 来人缓缓转过身,稍显冷凝的眉宇,有抹羞愧。 龙屹见状,冲一旁的林凤凰道:“我都不知道,我们家圆圆,也会害羞的?” 林凤凰随即附和道:“可不是嘛?我也是才知道。” 林见贤闻言,低着的头颅朝旁边一转,眼中尽是 尴尬。虽然她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妥,但还是清了清嗓子道:“那个爹,我不知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我想说……” “你想说我没回来你就可以赖着跟你娘睡,我回来了也没办法赶你了,对不对?”龙屹打断她,笑着说道。 林见贤见自己的小九九被自己的亲爹摸得一清二楚,索性坦然道:“是,我原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盘算落空了,回去!” 龙屹敛了笑,装作一本正经地赶着她。 林见贤想着话反正都说开了,也用不着怕他了,便越过他的肩头,对林凤凰道:“娘,我可是难得来王府住上几天,我明天就回乐岛了,过两天就去华顺府了,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啊,我还不能跟您睡啦,这是什么道理?” 龙屹听到这儿,知道自己是赶不走这个闺女了,面上便又浮上了纵容宠溺的笑。 “来人—!” 他扬声唤道,小姑娘以为自己亲爹还是要坚定地赶自己走,便嘟了嘴巴,僵站在原地。 “把小公子抱下去吧。”龙屹吩咐进来的下人,小姑娘的嘴巴瞬间咧了开来。 “谢谢爹!” 她笑着跐溜往床上一钻,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地,对林凤凰道:“娘,我睡里面啊。” 林凤凰再度与龙屹对视一眼,眼中纵容与宠溺一如既往。 不过龙屹并未离开,他命人抬来屏风,架在屋内的软塌前。 “爹,你也睡屋里啊?”林见贤问。 龙屹道:“你大了,可是不能跟爹一块儿睡了,不过你也太偏心了,怎么尽想着你一个月不见你娘,你也见不到我呀。” 林见贤不欲与他多争,便道:“那行吧,你也睡吧。娘,快过来,早点睡了。” 林凤凰刚躺下,林见贤便附在她耳边道:“娘,我想大姐二姐了。” 第191章 东谋 林凤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她们忙完就回来了,你快睡吧。” 林见贤闭着眼睛迷迷蒙蒙起来。 半个时辰后,她呼吸渐渐平稳,林凤凰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屏风前,上了软榻,窝在了龙屹的怀里。 “他找你是为了安安的事儿吗?”林凤凰压低声音问道。 龙屹说道:“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想我们劝她放弃,这闵罗和萧国的覆灭,说到底,还是因为巫。” 龙屹言罢,将她朝怀里搂了搂,说道:“她那么大了,做事有分寸的,别想了,睡吧。” 林凤凰重重叹了口气,闭着眼慢慢睡去。 屏风后面的大床上,小姑娘的眼睛在一切沉寂之后,缓缓睁开了。她紧了紧身上的被子,许久之后才睡去。 第二天天一亮,小姑娘眼一睁,看到自家娘**丽的脸庞,心道,这一夜换两个地儿睡,也不知她睡好没有? 她没吵她,轻轻地下了床,刚穿好衣服走出屏风,那头自家亲爹的衣服才穿了一半儿。龙屹看见她,刚想说话,小姑娘指指屏风后,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龙屹遂低头穿衣,小姑娘赶紧上前冲自己亲爹谄媚地笑了笑,而后抢过他系带子扣子的手,帮他把衣服穿妥善了。 父女两个都有早起练功的习惯,只是两人刚出了房门便有十来个侍从呼啦一下跟了上来。小姑娘不是被娇养的,很是不习惯,龙屹便挥手屏退了他们。 “爹,皇帝叔叔除了让你劝大姐,还让你干什么没有啊?”路上,小姑娘就开始问了。 这个闺女的聪慧龙屹是知道的,他闻言敲了下她的脑袋道:“长能耐了,会装睡了啊?” 小姑娘摸着脑袋低声嘟囔道:“我不装,你怎么抱娘睡啊?” “嗯—?” “那个,皇帝叔叔到底找你 干嘛了?” 小姑娘继续发问。 龙屹知道自己这闺女聪慧灵透,心性不同寻常孩子,今儿要是不回答这孩子,她能盯着你没完。便道:“就是让我劝你大姐,这个我没应承,他稍微提了下战事,暗杀慕容荿的差事我领了。” “擒贼先擒王。”小姑娘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点头附和道:“可是那个人应该不好对付吧?爹,你准备找什么人来对付他?” 龙屹一巴掌拍小姑娘额头上,斥道:“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了,练功去!” 小姑娘的手又抚上了脑门,她跟在自己亲爹后头,精致的面容与檐廊外枝头的棣棠,互相映衬,美不胜收。只是简单朴素的缎衣拂过的枝头,终究,留下了些许忧愁。 …… 东国,笪城。 月子安率军入城三日,墨问心并整个湘水郡的大巫才收了术法,只是,他显然低估了这些巫尸的攻击力。 城墙上和城墙内所铸的棘木防线和灌了桐油的壕沟,只解决了一小部分的巫尸兵力。墨问心收了阵法便吐血晕倒。 两个日夜以后,笪城防线隐有失守之势。 “发信号,让海棠回来吧。”月子安对大狐微兰说道。 微兰看了看城墙上攀跃踩踏的巫尸,转头道:“笪城守城这个样子,她在外面都能看到,此刻你就算发信号,她也不会回来的。” 月子安静默了,他和海棠都是马上厮杀,征战在外的战将,彼此的做派,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他们都知道,对付这些巫尸,靠手中的兵力根本不够,他们现在需要的,就是等待援兵的时间! “城中兵力,至多再撑一日夜,届时即便海棠苦守在外,也于事无补。”月子安道。 “一个日夜?驭巫军欺负我们巫族的那份能力气魄,到了巫尸跟前,居然如此不堪一 击?”两人谈话间,一旁围着火堆吃着烤馒头的墨凛冷哼道。 月子安闻声朝他,还有他周遭的几十名巫族望过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他身后帐中的突然一阵厉风吹向他的背后,而后,越过他,向着那墨凛冲了过去! “嗒—!”声响风止,微兰和月子安循声望去,仅着纯白里衣,脸色苍白若雪的墨问心,伸掌紧紧扣住了墨凛的喉咙,将他带起甩在了扣住帐篷的木杆上! “王妃—!” “嫂子—!” “弯弯—!” 三声惊呼几乎是同时响起,月子安,微兰和追出帐篷的大狐随汝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情况。 墨问心谁也没有理会。 她带着一脸的冰霜,冲墨凛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些巫尸从何而来,你绩牙一族脱得了干系?!我告诉你,我就是剩下一口气,将你挫骨扬灰也足够了!” 巫尸为祸,一开始,确实是因为雁巫所致。大狐随汝三人和巫族众人闻言一时静默。 “不是的……”就在所有人哑口无言的时候,墨鸢好的孙女胆怯地看着墨问心,而后上前,颤抖着伸出手,扣住了墨问心掐着墨凛的手,哽咽道:“凛爷爷,我爷爷,还有罗爷爷,他们只是帮着雁帝集结了雁国的巫而已,那些巫,被随意买卖,还有些巫族的姐姐,不是在妓院里,就是被权贵肆意玩乐,爷爷们只是想他们有口饭吃,才会做错事的!” 墨问心的手,有些松动了。 女孩接着哭道:“他们告诉雁帝山鬼御风之法,将蒿乂草带出云巅,为了手中集结的巫族有饭吃,帮着对付了不听话的巫族,他们甚至,想去对付……” “雅乌—!” 女孩说道这里,被墨鸢好一声呵斥,墨问心朝他看过去, 知道他呵斥的事儿,定是与谪言有关的,他们被俘到现在,也不曾向任何一个人,透露过谪言是言巫的身份。这些巫族虽然帮助慕容昊父子,造成了一切灾难的发生,但是,他们身为巫族的血魂良知,终究没有彻底泯灭。 女孩反应过来,改口道:“爷爷们确实是做错了事儿,只是,他们这一路都商量好了,不能枉顾百姓死活,身为巫,不能再一错再错!” 墨问心放了手,墨凛咳了好几声,那涨得发紫的脸色才渐渐缓和。 “身为巫,那我也再给你们一次信任。” 墨问心言罢转身,墨凛却唤住她:“你有着,能操控如此巨大的巫兽的能力,还有我感知不到的血巫灵力,他们说你姓墨,可四方大陆,六大国里的巫,姓墨的,只有我绩牙一族。” 墨问心不说话,纤瘦的背影被大狐随汝用毛毯紧紧裹住,搂在了怀里。 “你是璇玑圣境来的神侍吗?”墨凛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是颤抖的,他说完,他身后的巫众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而后眼带着期盼地,看着墨问心的背影。 “你料错了,我不是神侍。这世上即便有神侍,你们也不要指望她能改变巫族的命运。能改变巫族命运的,只有你们的巫神。” 墨问心说完这句话,便和大狐随汝入了帐中,留下了一头雾水的月子安,和一脸期盼落空,有些沮丧的巫族众人。 以及,一脸淡定的微兰。 月子安走近她,还没来得及询问这墨凛和墨问心之间打得哑谜,“哐当—!”数声棘木倒退之声响在黑夜之中,众人抬头看去,城墙内的二道防线内,闯入了几个赤瞳的巫尸。 那艳红若血的瞳孔,在黑夜之中,散发着妖艳而又诡异的光芒。 “三营,掩护弩机营进攻!” 月子 安一声令下,军队进攻的瞬间,微兰便结了手印,想要施展巫术。 只是突然,她结印的双手被一双苍老的手给罩着了。 “有那个气力,待会儿我们布阵,你来搭把手吧。”微兰转身,看到了墨凛苍老却执着的脸庞。 巫尸攻击停滞始,盘踞隐匿在笪城周遭驭巫军的活动,便有些频密了。 海棠看着不远处哨鹰吱嘎盘旋的地方,便知道巫军有可能被绊住了,巫军是巫,和专对付巫族的驭巫军对抗,本就不讨巧。 “阿古达,撤往那边的郊道。”海棠指着几只哨鹰盘旋的地方道。 他们巫军已经连跑了三天了,可是巫尸的攻势依旧没有减弱分毫,这种能力的巫尸,就算援军到了,也要苦战一番,他们现在退而求其次,去对付这些驭巫军的胜算,也许还大些。 “用哨鹰告诉大家,用武力对抗,千万别用巫术!”海棠道。 “是!” 阿古达应声之后,便吹哨于野,不多时,数十只哨鹰飞在了他的身侧。 “啾—!” 哨鹰一声嘶鸣,海棠率着剩下的巫军,齐齐攻入了密林。 这场巫军与驭巫军之间的厮杀,持续了十天十夜,等东楚雁三国援军悉数赶至,和湘水巫众以及昔日的雁巫携手用火油巫术消灭了这些巫尸之后,他们在笪城的密林中,找到了浑身血污,仅剩一口气的海棠和二十余位活着的巫军。 周遭的雁国三支驭巫军被圈禁在了海棠设下的陷阱之中,没能逃过这片密林。三路驭巫军,尸首逾万人,连同他们的将帅,悉数被灭在了这片林子里。 海棠打下这样以少胜多的仗,定会功载史册,名垂于世。只是,她被抬回来的那一刻,月子安和微兰,以及无数见证了此事的战将都明白,她的人生,从此注定,与痛苦长伴。 第192章 宣昭 云国,湖州枣林城。 湖州位于云国南部,毗邻萧国,接壤东国安州水域,是一个四季分明之地。时近三月初,路边的桃花棣棠开得正眼,远处翠微入眼,水秀山色,恰是一年最好的时节。 兕心跑上了品安居三楼的客房时,谪言和碧萝以及另外一个眉心有着一抹白色水痕状的白衣女子在商议着什么。 “主子,还是没有找到。”兕心对谪言道。 谪言面色平静,只点头作知道了,而后转头对碧萝以及那水痕状女子道:“你们先去休息吧。” 二人遂退出了屋。 兕心皱眉上前,给谪言倒了碗茶后说道:“我们从宏佑赶来这里都快一个月了,这些人会不会另寻他路,已经绕开了湖州了?” 谪言呷了口茶,没说话,而是指着书桌上的一封信件道:“你看看吧。” 兕心拆开信件一看,面上闪过凝重,放下信件便道:“主子,这慕容荿到底炼制了多少控制巫尸的蛊啊?” 谪言没说话,眼睛扫过那页信纸上“岭南巫军,余有二十一众,其中,八人重残”几字,淡淡开口道:“帝皇凤女只能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后,皇亲贵胄皆不在此列……” 谪言一句话未尽,屋外突传一阵吵嚷,谪言和兕心听到的同时,便蹙了眉。 兕心道:“是瑞雪的声音。” 谪言道:“去看看。” 谪言所在的客房乃是枣林品安居内东边拐角处的屋子,安静,离斜对面的雅间餐厅比较远,这阵吵嚷,恰似在对面的雅间传出来的。 兕心走出拐角,发现碧萝瑞雪对着数十个军士,其间有两个身着华服的男女,男的,正是泠王元季。 他怎么会在这里? 兕心上前,看到了华服女子和瑞雪两人身上都是油渍,她们脚底下还有碗盆 的碎片,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儿,便给元季行了个礼:“见过泠王殿下。” 元季认出来她是谪言身边的侍女,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雅室的门却开了下来。门后,是一个一脸明朗的年轻男人。 “兕心姑娘,言姐在这里吗?”众人听他出声询问。 兕心瞧见他,一愣,刚想行礼,却被他出手阻止了。 “李……公子,覃大哥,真是多日不见了。”兕心笑着对李漠和他后头跟出来的覃二说道。 那头元季看了李漠一眼,而后瑞雪说道:“今儿这事儿,你怎么说?” 眉心白色水痕状女子正是瑞雪,她原也是谪言手底下的管事之一。她和碧萝出了房门便打算简单吃些然后再睡,没成想,这姑娘低头走路似没瞧见她俩,直接撞了上来,她站在外侧,饭菜油渍洒得她一身都是,任谁看了,她都是祸首。 兕心未来之前,她还跟这姑娘争执了两句,这兕心一来,泠王的身份一明朗,她便知道,今儿这事儿,只能是她不对了。 “殿下恕罪。”瑞雪低头道:“未曾看见这位姑娘,是瑞雪不是。” 元季刚想说话,那华服姑娘便道:“我刚也说了,是我撞得你。现在我只要你赔我这野李果子酱和松茸糕,这事儿就算了。你急着领什么不是?” “你撞了人,还要人赔你东西?这是什么道理啊?”蓦地,又有一阵轻柔的女声加入。 李漠出来的雅室,有两个身着华服,一身贵气的姑娘走了出来。说话的姑娘看着那个撞瑞雪的姑娘,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对李漠道:“三哥,我耳朵是聋了吗?” 李漠忍了笑,低声道:“没。” 兕心碧萝瑞雪听罢,也皆眼中带了笑意。 兕心看了看地上的食物残渣,可算知道了这 姑娘为什么会背着道理,还要跟瑞雪扛起来的原因了。 “姑娘,枣林的野李很少,松茸更是稀有,这野李果子酱和松茸糕便是品安居依据地方食物特征所制作的特供食物,偶尔才有得卖,下次再卖的时间,是根据厨房采办收集到足够的李子和松茸的时间来定的。”兕心说道:“要不我去帮你问问。” 那华服姑娘眉头一皱,说道:“我提前两天就订了这么一份,早卖完了都,还没吃上一口呢。”她说完低头看了看脚边脏了的食物,眉宇间有一丝丝委屈。 “这你怪谁啊?自己走路小心一点不就好了?”李漠身后的姑娘又出了声。 姑娘低着头似在哀悼自己的食物,不发一言,倒是元季转身朝她一瞪,视线中的凌厉隔着老远,兕心三个也察觉到了。 李漠上前将那姑娘往身后一护,他仍旧保持着一脸的明朗看着元季。 “这样,下次店里做这个,我给姑娘您多留几份,亲自给您送府上去,您看呢?”兕心说完,又对元季道:“泠王殿下您看?” 元季不语,只看着姑娘,看得出来,他对姑娘很是纵容。 姑娘抬头道:“不行,我就要这个。” 一句话,气氛彻底僵掉了。 兕心和瑞雪互看了一眼,想着怎么劝说比较合适,李漠身后的姑娘旁边一个圆眼雪肤,长得极为乖巧动人的姑娘拿着一份完整的野李子果酱和松茸糕走了出来。 “我那边提前预定了两份,这个送你,大家交个朋友。你别不开心了,我也爱觅美食,我懂你。” 她这一句话,既轻巧化解了眼前的僵局,又让华服女子收东西收得不是那么难看,可谓两全其美。 拐角处的谪言瞧了,不觉朝那姑娘多看了两眼。 “言姐!”李漠侧头 看到了她,眼中即刻迸射 出了灿烂的笑意。 几月不见,谪言乍一见他,发觉他又成熟了许多,宽厚的肩膀像敦实可靠的坚固堡垒一样,将自己的亲妹妹牢牢护在其间。 看见他的笑容,谪言脸上的笑也映入了眼底。 “安弟,渘姑娘,好久不见。” 那被李漠护在肩膀后面的,正是昔日谪言从涿州施法送至崖州的楚国公主,李渘。 李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家兄长满眼的愉悦,便对她笑道:“林家姐姐,好久不见。” 谪言同他二人打完招呼,这才将脸转向元季。 “不知泠王大驾光临,倒是怠慢了。” 元季再看见她,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自打他知晓自己的性命乃是她的师傅救下的,不知为何,再看见她,心里总觉得有些气短。 “走吧,清儿。” 元季只冲她轻轻点了下头,而后便带走了旁边的华服姑娘。 华服姑娘得了野李子果酱和松茸糕,倒是没再闹腾,安安静静跟着元季入了雅室。 清儿。 谪言听见元季如此称呼她,又看着她姣美熟悉的轮廓,眼眸便是一颤。 一旁的李漠见了,也朝元季二人的背影看了看。 “言姐?”谪言怔愣原地半响,李漠便轻声唤了唤她。 谪言回神笑道:“吃饭了吗?” 时近午时,这个时间出现在品安居,多是为用餐而来。 李漠摇了摇头,李渘接着道:“刚拿了预定的点心,还没点正餐呢。” 谪言回头看了兕心三人,三人会意,即刻退下,谪言指着敞开的雅室大门,对李漠等人道:“请吧。” 入了雅室,李渘便朝那圆脸的姑娘抱怨开了。 “明明就定了一份,你非得撒谎说两份,咱们一口都没吃呢,平白便宜了那个不讲道理的。” 谪言 一听,有些诧异地瞧着那圆脸姑娘,圆脸姑娘冲李渘温婉一笑,似对那糕点并不在意。 “这位姑娘是……?”谪言问道李漠。 李漠面上微微一愣,而后眼中闪过自嘲的光,继而才对谪言道:“楚国兵部侍郎宣曙之妹,宣昭。” 宣曙,师兄李束看重提携之人。谪言心道,他的妹妹,怎会跟着李漠来云国呢? “昭儿除了是宣侍郎的妹妹,还是哥哥未过门的媳妇。” 李渘跟着补充的话,让谪言彻底怔愣住了。 宣昭听李渘说得这么直白,面颊泛红,却仍保持着一脸的微笑,看得出来,是个修养极为规范的闺秀。 宣氏乃楚西泾阳望族,娶了宣氏的姑娘,对李漠而言,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有利无弊的。 “今日多谢宣姑娘为我家瑞雪解围了。”谪言回过神来,冲那圆脸姑娘笑道。 李漠一见她的笑,眼中的自嘲更甚,面上也渐渐露出了黯淡。 “林姑娘客气了。”宣昭笑道。 她眼光沉稳坚毅,又透着聪慧之相,谪言对她实在讨厌不起来,但是如此面对,她心中有些压抑。她笑着与三人寒暄了一阵,便道:“今儿我亲自下厨请你们吃饭,就当是谢礼了。” 不待三人挽留,她便出了雅室。 出了门的那刻,她面上的笑,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言姐,我喜欢你。” “言姐,你别难过。” “言姐,我只是,不希望你涉险。” “言姐……” 男子由稚嫩到沉稳的声音随着她迈动的脚步,一点一点,在她的脑海中回响起来。 林谪言,你看看,这世间,有真,可未必有长久;有爱,但未必能轻易得到;有心,只是从来善变;有你所钟爱珍视的宝物,可惜,一切化成流沙,自你指缝,慢慢滑落了。 第193章 同盟 元季所在的雅室内,被唤清儿的华服姑娘敛了一脸的委屈执着,看着眼前宣昭短给她的食物,面目有些深沉。 忽而,她又一改深沉,姣美的容颜立刻浮上了狡黠的笑。 “大哥,你说他们看到了吗?”她笑得像个狐狸一样凑到了正掀着半掩的窗户,朝斜对面的雅室看着的元季。 元季放下窗户,说道:“看不到也该听到了。” 清儿满意的点点头,而后端坐在食桌前,开始吃起了那些点心。只尝了一口,她便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合你胃口?”元季问。 清儿摇摇头,肯定道:“确实是难得的美味。”说完又接着道:“我是觉得,从人小姐姐手里坑过来的美味,吃起来,良心有点不安。” 元季冷凝的眉宇一挑,说道:“你又想怎么样?” 清儿又是一笑,姣美中透着的狡黠,无端叫人,心房一颤。 “这楚国帝君远道而来,该表示的是我们,不应该叫他破费。” 元季听她说道这里,终年不化的眉宇微微一松,而后道:“这就不用你费心了,叔父已有安排了。” 清儿一愣,面上的笑忽然凝结,而后消散的瞬间,便嘟囔道:“都说我坏,你和爹爹才都是狐狸呢!” …… “这姑娘是个人物啊。” 元季雅室的左边是李漠等人的雅室,右边的雅室,此刻正坐着碧萝,瑞雪和兕心三人。兕心将听来的内容用白纸黑字写在了纸上,瑞雪看完,不由感叹道。 碧萝则道:“不知她所指何人?” 兕心则想着元季那边刚才明显的窗户开合之声,便推门看了眼对面的雅室,而后闭目细细感知了下道:“那边坐的,是云国的卓亲王元烁。” “元烁?”瑞雪诧异,而后与碧萝对视一眼。 碧萝想了想道:“先前那姑娘撞上你,确实是 因为眼睛盯着对门看的缘故。” “那就是了。”兕心道:“这云国内政,也不是明面上传得那么安稳。” 三人同时想起了最近帮着谪言收集到的情报,这元烁乃是元季生父,云帝元燿亲兄,也是云国最无所事事的亲王。他长年不理朝政,云国朝堂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在给元季来日登基铺路,所以过早地放弃了自己的仕途。 但是他们近些日子查探到的消息,却没那么简单。 巫祸伊始,这云国内政便有些微动摇之势,无极宫被数百官僚弹劾,元燿力保的举动惹得云国官场绝大多数人的不满,后元燿效仿二十年前巫乱,再度圈禁了云国的部分巫族,并将这些人移交给素不问世事的元烁手中,此事,才慢慢平息。 三人低声探讨间,兕心开了门,门外谪言人有些怔愣地朝楼下走去,像是没看见她们三人似的。 碧萝瑞雪相视一眼,觉得奇怪,兕心则跟了出去。到了楼下厨房,兕心附耳将先前所探所揣悉数告之。 谪言忽地就想起了初至宏佑时,用天瞳黑珍珠所见到元季与乐正汀的谈话。 “不是,我求个放心;是,我亲自结果了他。” 元季那时语气中冷厉仿佛就在耳边。 “想来,这元烁应是有与慕容荿勾结之嫌。” 谪言对兕心说道。 兕心边摘菜边点头道:“应该是了,我们出入宏佑靠着林家的名声,仰仗着仲赢大哥和杜鹃姑姑积累的名声面子,尚被左右盘问,可慕容荿手底下的人却都潜入了宏佑,还逃过了军队的稽查和无极宫的耳目,现在想想,若无内应,确实不易做到。” 谪言点点头,心道,这元季与乐正汀所猜测之事,便是这元烁与慕容荿有无勾结之事,今日看来,元季来枣林,是来查明真相,大义灭亲来了。 至 于那个清儿,照兕心所探,应该是挺聪慧的。否则,元燿也不会同意让她随元季来湖州吧。 “那姑娘撞了瑞雪又缠着她赔东西的时候,眼睛一直往对门屋子瞥,我那会儿还觉得奇怪呢。”兕心道。 “估计是想看看元烁都带了些什么人来吧。”谪言道:“这姑娘不闹这一出,我还不知道,这元烁也住进了咱品安居呢。” 兕心点点头道:“要不我派个人去他那屋看看去?” “咱们静观其变,让瑞雪和碧萝也别跟底下的人吩咐,平日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千万不可以打草惊蛇。”谪言交待道。 “那行,我去上菜,顺便跟她们说一声。”兕心点了点头,端起了谪言炒好的几个菜就往外走。 ……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看直了李漠李渘等人。 “林家姐姐真是好生厉害啊。”李渘夹了一口香菇蒸肉尝了尝,嘴里的菜还没完全咽下去便夸赞了起来。 李漠对谪言那不在意宣昭身份的态度露出来的黯淡劲儿还没散去,听见李渘这么说,也只是笑了笑。 一旁的宣昭,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 “告诉林姑娘不用做了,菜已经够多了。”宣昭对传菜的兕心说道。 兕心应声而退,刚掩上门,李漠已经跟了出来。 “兕心姑娘,言姐来枣林,是为了追查慕容荿的事儿吗?” 兕心左顾右盼没瞧着人,把李漠拉到拐角处点了点头。 李漠听罢凝眉道:“让她不用查了,这是慕容荿设下的局,专为诱她来这儿的。云国帝君主动联系的楚国和东国,三国已达成共识,准备联手对付慕容荿。” 兕心闻言一惊,心想,那元季所指“叔父已有安排。”想来便是促成三国同盟这一安排吧?只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李漠说完,淡淡看了眼元季 所在的雅室和元烁所在的雅室,对兕心道:“枣林已被数万军队包围了,这慕容荿,插翅也难逃。让言姐万事小心,千万别上那慕容荿的当。” 兕心是知道李漠知晓谪言身份的事儿的,但她不知慕容荿在仓乐山也知道了谪言的身份,所以现在李漠的说的话,她并不很明白。 这慕容荿为什么要诱主子来湖州呢? 她揣着疑惑给李漠行了礼,到了厨房将此事告诉谪言时,谪言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主子,你……难道已经知道了?”兕心见她如此镇定,应该是知道的。 谪言道:“还记得先前,我曾说过,帝皇凤女之血脉,必为一国之君,一国之后,笪城的战报送到我手中时,我便已猜到了这萧国的小皇帝和太后,怕是已经被炼制成蛊了,这蛊毒控制的巫尸,应是攻击笪城的那一批,这战报上写得很清楚,红瞳巫尸,行敏捷,力无穷。”她说道这里顿了一顿,打开鱼肚海鲜煲的炖盅加了些许的青菜后道:“只是这蛊被炼成的时间应该不长,所以控制的巫尸数量并不多。” 否则,这仗打得必不会容易。 “那,顾姑娘的娘,为什么在宏佑设下蛊坛?” “这个问题很简单啊,宏佑也有帝皇凤女呢。” 谪言不曾说话,后来到厨房的瑞雪听见兕心的话,回道。 兕心一惊,看着谪言,对方仍旧一脸的平静,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 难道,这慕容荿准备杀了元燿和他的皇后不成? 谪言却是想着,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林家的信息网不甚灵通,李漠那边的消息,该是绝对可靠的,他说这是慕容荿的局,她没有想到。她只是猜出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或者说,在顾清琬告诉她,洛安鼎一门里,神应炎和乐正嘉的尸首遗留了下来时 ,她就猜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她没有深想,已至,事情偏离至此。 只是,她本就打算直道而行,无论前方,出现的是什么样的状况。 谪言朝瑞雪笑了笑,道:“还没说你呢,你手底下的探子们,这消息是怎么探的?” 瑞雪耸了耸肩,一脸的无奈,她走到谪言的灶台,回头看了看厨房众人,将自己的指尖对着自己眉心的水痕印记。 忽而,那印记像是活了一般,自她眉心悠 游起来,先是到了脸颊,而后顺着脸颊滑到了脖子,而后没入了衣衫之下。 而后,便有密密麻麻的老鼠蝴蝶,避着众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汇集在了谪言所在的灶台。 兕心看了眉头一蹙,压低嗓子嚷道:“快把它们弄走。” 谪言也道:“厨房是你找原因的地儿吗?” 瑞雪笑着道:“我已经问完了,我这就让它们走!” 言罢,她又用指尖指了自己的额迹,须臾,水痕印记回来了,那些让人瘆得慌的密集动物群也散了。 “它们说了,这萧国帝皇凤女的尸首确实在这枣林城,前两天还能探到位置,这两天是寻不到了。”瑞雪道:“估计,这尸首附近,被下了禁制。” 听瑞雪说完,谪言便点了点头,只是刚一点完头,那边枣林掌柜的就仓皇着脸跑了进来。 “主子……” …… “师爹。” 谪言在一楼的雅室内见到龙屹时,他刚解了身上的披风。 谪言上前给他倒了壶茶,而后恭敬地站在一旁。 “坐。”龙屹坐下呷了口茶,淡淡道:“陛下和云楚联手对付慕容荿,这事儿,是云国主动提的,可想而知,他们也被慕容荿逼得没了法子。” 云国与东国,素来不睦。 只是谪言不明白,自己师爹是从来不跟她论及政事的,此刻跟她说这个,用意何在? 第194章 找去 “这慕容荿将萧国极北地区的五个小国集结了起来,萧国的版图,如今又扩充不少。” 谪言还没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龙屹又接着说道。 谪言一惊,抬起头来看着龙屹,对方道:“天下大势,居然让一个年轻人利用巫族摆布至此,你说,这于巫族而言,是好事吗?” 当然不是! 谪言眼眸一颤,隐隐有些明白了龙屹跟她说这些话的原因了。 她沉寂半响,再开口时,面上带了浅淡的笑:“师爹您是领东**队,为诛慕容荿而来?”谪言道。 龙屹看了看她,语气淡然道:“领东**队的是姚放。” 他并未否认自己是为诛慕容荿而来!谪言眼眸一闪,继而说道:“那师爹您先歇着,我去给你准备饭菜。” 言罢,她起身朝门口走去。 “你师傅心疼你,不想你受伤。” 龙屹淡然的语言,让谪言的脚步一顿。 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方才回头,冲龙屹笑得一脸的灿烂:“师爹,您说对了,我师傅疼我,不希望我受伤,可你也当知道,我师傅疼我,我想干什么,她都支持我。” 果然,龙屹闻言,温和的面上,出现了肃穆的表情。 “你执意如此?”他道。 “此乃谪言,毕生所愿。” …… 龙屹用了饭便离开了,谪言倒未曾关心他住去哪里,又准备如何杀慕容荿。枣林该是有几处林家的房产的,况且,她师爹的能耐,她不需要多操心。 谪言将他送到品安居门口,三楼便传来了吵嚷声,龙屹听见了,对谪言道:“凡事当心,这慕容荿似冲你而来。” 谪言点头表示知道,龙屹知她听进去了,便上了马车离开。 “什么事儿?”谪言折身朝三楼走,兕心从上面下来,转身和谪言一起朝三楼走。 “那叫清儿的姑娘,这回算是撞对人了。”兕 心道。 到了三楼,谪言刚上了楼梯口,便看见各个雅室内的人全都站了出来,看着那清儿堵在一队五大三粗的人面前,眼泪汪汪看着碎了一地的碗盘和掉得一地的年糕梭子蟹。 枣林不靠海,年糕是常物,可这梭子蟹却是林家早年在林凤凰手底下创建的快线船运,从海上运来的,和野李子果酱松茸糕一样,是不易得的稀罕物。 相同的手法,这姑娘一天之内用了两次。 烂俗,不过,有效。 那五大三粗的队伍中间,有个压低了帽檐,身着一身低调的鸦青色袍子的男子。清儿专心看着地上的食物残渣,就是不让路。 站在门口的李漠见了,不觉朝那男子多看了两眼。若他所料不错,这人应该是云国的卓亲王,元烁。 “兕心,去端一份年糕梭子蟹来。”谪言见状,走到清儿旁边说道。 清儿身子一顿,抬起头来的脸上,眼中的错愕没逃过谪言的眼。 “我问过厨子了,这道菜卖完了。”谪言听她如是说道。 谪言点点头,说道:“是,店里的份例是卖完了。”但是碧萝爱吃这道菜,每到地方品安居,她都会留下份例。 她说完转身对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说道:“诸位有事儿请忙。”言罢又对一旁着白缎绿裙的跑堂姑娘道:“去带客人结个账。” 清儿一听,明显急了,面上却仍旧保持着委屈兮兮的模样。 “他该赔给我。”姑娘手一指,指着中间那个帽檐压低的男子。 谪言扶住她的胳膊,使了点儿内功将她按了下来,并凑到她耳边道:“用这种手段在我的店里闹事,不太合适吧?储慧公主。” 那唤清儿的女子,真实身份便是元燿和乐正潆的长女,元含章。云国的长公主,储慧公主。 果然,她听见谪言道出了她的真实身份,立刻没了声息 ,面上,也没了那副委屈兮兮的神情,而是开始细细打量起了谪言。 那伙子五大三粗的人乘机随着跑堂姑娘下楼,她也不曾阻止。 等脚步声远了,她才对谪言道:“你胆子不小,既然知道本公主的身份,还敢拦我?” 面上一派沉着肃穆,皇族贵女的气质毕现,哪儿还有半点少女的娇憨纯真?这姑娘诡黠多谋,倒是与元可贞南辕北辙,不太相同。 谪言笑了笑,回道:“公主殿下,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谪言容不得店里有这么闹腾的事儿发生,还望见谅。” “我若执意追究呢?”元含章半步不退,笑看着她,眼中突然出现一抹凌厉。 站在门口的李渘听元含章自报了身份,又听她如此说话,面上已是露了怒意,正要上前,却被突然横亘在胸前,一粗一细,两只手臂给拦下了。 “三哥,昭儿……” 右边拦她的宣昭说道:“这林姑娘纵横诸国皆能无恙,这位云国公主怎会是她的对手?” 李漠闻言,冲她笑了笑,而后对李渘轻轻摇了摇头。 元季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 “品安居发生任何事儿,都是我的事儿。”元含章以身份压人,她原以为,依着她知晓的这林谪言的做派,她多多少少会赔个笑脸,再说些客气话什么的,哪知道人家面上半分笑也没有,直接说了这么一句。 她刚想呵斥,却又听她轻飘飘道:“至于要不要追究,那是公主你的事儿。” “放肆—!” 元含章听到这里,再也没忍住,出口斥道。 她还想说些什么,雅室内传来了元季的声音。 “清儿,进来吧。” 元含章瞪了谪言一眼,而后怒气冲冲回了雅室。 “就这么直接跟她撕破脸,合适吗?”李漠走过来,笑着道。 谪言看了雅室紧闭的大门,淡淡道:“一个 小姑娘而已。” 她虽是如此说,李漠却不觉得她的语气里有不屑之意,相反,好似隐隐有一点点宠溺。 宠溺? 云国的公主? 他看了看谪言,谪言正好也看着他,两人对视一眼,似都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迅速移开彼此的视线。 谪言瞧着李漠身后的宣昭,对李漠道:“吃饱了就歇会儿吧,你跟兕心说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我的事儿你不用太操心,你要保重自己。” 这话旁人听了句句温婉亲和,但李漠听了,却一肚子酸楚。 言姐这是,不让他管她的事儿呢。李漠苦笑一下,点点头道:“好。” 一旁的李渘见谪言说完便走了,便上前一步,走到了她旁边,低声道:“林姐姐,你为什么帮那元烁?” 谪言朝李漠看了一眼,明白他也盯上这元烁了。 “储慧公主拦那元烁才是帮他,我不是。” 元烁既然和慕容荿有勾结,那么按照诸国追查的慕容荿的行踪来说,他来这枣林城,定然是为了和慕容荿碰面而来。届时诸国出手对付慕容荿,少不得殃及池鱼。这元烁怎样都是元季的生父,云国的亲王,云国有保他之心,并不奇怪。 李漠和宣昭几乎是立刻会意,李渘想了一会儿才想通,彼时,谪言已经回了房间。 “派人跟着他。”谪言入内,淡淡说道。 …… “主子,出发吗?” 子时初,瑞雪碧萝兕心自谪言房间的窗户钻入了她的房间。 “走吧。” 谪言一脚踏上窗沿,领着三人跃上品安居的房顶,四人如风掠过夜下,留下如薄雾般飘渺的身影。 子时中,枣林南郊一处占地广袤的宅院外,四人站在绰绰树影中,看着那灯火通明的宅院内。 瑞雪站定的树上,几只闭目栖息的夜鸦突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在瑞雪的注视下,变得透亮。 它们与瑞雪对视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 “在北院的房间里。”瑞雪对谪言说道。 谪言点头,踏枝点足,朝着那院子掠去,三人随后跟上。夜下无风,树影绰绰中,群鸦未动。 谪言等人掠至北院屋顶的上方,瑞雪轻点眉间水痕,兕心闭目感知四周。 不肖片刻,四周明处暗处,皆传来了连绵起伏的鼾声。 瑞雪眉心水印自衣领中钻出,游到了脸上,而后,地下那些护卫周遭围着的老鼠身上,皆冒起了白色的烟雾。 “可以了。”兕心睁眼后说道,谪言只带着碧萝和兕心落地,瑞雪则几个纵身,翻到了院外先前夜鸦栖息的树影间。 谪言推开了那栋漆黑的房间,碧萝翻掌,即刻有十来枚火球悬浮房间上空,照亮了整间屋子。 屋子正中 央,两具冰棺,赫然映入三人视线。 谪言走近一看,那里头,正是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他们的心脏处,皆有一枚细如发丝的红线接引着不远处木桌上的一尊木龛。 那龛里,长着两朵艳红硕 大的牡丹。 蛊毒已经成了,怕是李锦忻在去雁国之前,这对母子俩,就已经被她制成了蛊毒。 萧国的帝皇凤女,乃是慕容荿的亲姑姑亲表弟。 还真下得去手! 谪言眉宇冷凝,而后冲碧萝点点头,碧萝会意,打开了棺盖,悬浮的火球慢慢进入棺内,将母子俩的尸首和木龛给引燃了。 也恰是此时,房间四周“喀喀—”数声巨响骤然响起,房间的门窗和屋顶,皆备突然出现的铁罩给牢牢封闭了。 “轰—!”又是一声石门低沉轰然的声音,谪言顺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屋内南墙突然裂出了一个大缝,随着缝隙的开合,一袭红衣的慕容荿,亦慢慢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林谪言,别来无恙啊。” 第195章 入瓮 “彤王别来无恙。”谪言面上带笑,没表现出一点儿被困的样子,对慕容荿招呼道。 慕容荿亦一脸带笑,面容一如既往,绝艳出色。 “你不该不知道,这是一个陷井。”慕容荿直盯着谪言的眼睛,说道。 她当然知道,所以才会来啊。 谪言看着冰棺内被火焰渐渐焚毁的母子二人的尸体,转头对慕容荿道:“彤王如此大费周章,找我干什么?” “你突然这么爽快,倒叫我有些不安呢。”慕容荿笑了笑,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烧着了的冰棺和木龛,说道:“废这个事儿做什么?” 都已经被炼蛊用了,干嘛还要烧掉? 谪言没说话,只是看了眼碧萝,慕容荿眉宇间一派不在意的态度早已惹怒了碧萝,她得了谪言授意,立刻曲掌翻手,慕容荿看了那躁动的火球一眼,眼中露出了淡淡的讽刺的光。 “唰—!”火球快速划到他面前,只是,这些火球刚碰上铁闸就“刺啦”一声,像是遇水那样,被灭得干干净净。 碧萝兕心皱起了眉,慕容荿唇角的弧度深了,谪言仍旧笑语晏晏,一脸淡定。 言巫么,若是连这卸除灵力的北疆玄铁也有所畏惧了,那才是奇事。 慕容荿笑了笑,一个拍掌,立刻有四五个小厮扛来了软榻,放置在围困谪言主仆三人的铁闸前。 慕容荿上前歪躺在软榻上,对谪言道:“找你没别的事儿,就是我父皇生前夙愿乃一统这四方大陆,我想请你帮我。我的实力,加上言巫之力,一统天下,便指日可待了。” 言罢,敛了一脸的笑,用狭长的桃花眼看着谪言,说道:“当然,待一统天下之后,我许你巫族永不为奴之约,以此,来做我们合作的条件,你看呢?” 条件确实诱人。比她汲汲营营 ,东奔西走,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在诸国之间钻营安排,这条路,确实是可达成她愿望的一条捷径。 只是,捷径大多与险要之地相携而生,并不易通过。 况且,她的事,不需要别人掺合! “多谢彤王抬爱。” 谪言话刚出口,慕容荿的眼眸便轻轻垂下了。 “谪言不打算跟你合作。” 她直接拒绝道。 “你再想想,用不着这么快拒绝我……” “不用想了,慕容荿,我分得清什么是恶,你为恶六国,来日必无善果,我不打算和你这样的人有丝毫牵扯。” 有小厮端来茶盏,慕容荿用茶盖拂着浮在水上的茶叶,轻声开口。只是,他一语未尽,便被谪言犀利的言辞给打断了。 他手中的动作一顿,而后过了很久方抬起头来。 “林谪言,我如果要见你,要废如此周章吗?”他问。 “这也正是谪言所疑惑的。”用已被炼制成蛊毒的帝皇凤女的尸首引她来此,就只为了跟她提出这个条件,在渝林他为何不说?她盘桓别处时他又为何不说? 她正想问他,但鼻翼却传来了尸体的焦臭味,冰棺中的火势渐大,但那些火焰,始终都没有吞噬冰棺,也没有散出任何烟雾。 碧萝见尸体被焚过半,伸手一拂,那些火焰立时变成了淡青色的火焰,房中那股焦臭立刻散去了。 慕容荿见状,眼眸一眯。看向碧萝和兕心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的深沉。 这个女人,身边的能人居然如此之多! 他心情忽就恶劣了。“喀—!”他重重放下茶盏,而后起身,对谪言说道:“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想通了,我就放你出来。这北疆玄铁产量少,做下这天罗地网我可是废了不少功夫呢。”慕容荿言罢,伸手拂了拂铁闸,道:“我相信 这东西即便困不了你一世,也能困你一时呢,言巫大人。” 北疆玄铁可卸巫族灵力,不可对之施展言巫之术,普通巫族的术法遇之便自动失效。即便言巫能力再过逆天,这一时半会儿,她也绝对出不来。 慕容荿言罢,恶劣的心情仿佛有所好转,于是他弯了唇角,转身离去。 “主子……”兕心见慕容荿离开了,眉宇间露出了忧心之色。 她适才,都没听出来这屋子里有暗室,除了北疆玄铁,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影响到她的听力。如此筹谋,如此布局,想来,他已经静候多时了。 “既来之,则安之。” 谪言说完,撩起了衣摆盘坐在两具宾馆之前,双手,亦在同时结了手印,碧萝兕心一看,便知那手印乃是告慰亡灵安息之印。 她们二人也都坐在了她的身后,翻掌,结手印。 …… 云国,宏佑。 永山脚底下的寒濯村已被众多巫族包围多日了。 顾清琬和奉谪言之命而回的仲赢各自领着一队人,围着村落,摆起了巫阵。 “仲赢大哥,我走了。” 顾清琬听巫者上报,三里之外最后一个巫阵摆好后,对仲赢说道。 仲赢看了看远处坐落在一片冰川中的村落,唤道顾清琬:“且慢!顾姑娘,你没觉着不寻常吗?你一个人去……” 剩下的话,仲赢没有说,但是她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寒濯村不是荒村,可是数日以来,别说炊烟人影了,就是一只动物,他们也不曾瞧见。这儿的不寻常,自然没能逃过顾清琬的视线。 只是,炼制巫蛊的蛊坛设在这儿,这地儿,能寻常到哪儿去呢? 她要求一个人进入寒濯村也是做了万全的考虑的,她轻功好,擅长卜筮推演,想躲过一些巫族的耳目,应该不是难事 。 况且,依着李锦忻和她的关系,就算她失手或者落到她手中了,一时半会儿,她也无性命之忧,如果带上这些巫者,情况,又要大不相同了吧。 “由安李氏擅巫法禁术,这儿不寻常才是正常的。”顾清琬轻声说道:“仲赢大哥,一个日夜,若我没出来,你们就启动巫阵,毁了这儿。” “姑娘一切保重。”仲赢道。 顾清琬点了点头,而后朝着冰川之中的村落,悄然走去,她的语气自始至终淡淡的,她的身姿也纤弱的似不敌这尘世寒霜,只是仲赢能清楚地察觉到,那温婉柔弱的身体中,隐藏着多么坚定的力量。 要与巫术精湛强大的生母,博弈一场的坚定力量。 顾清琬花了一个时辰,走到了村子入口。村口的冰树树花有三丈高,将日光折射地彩虹照射在了村口,写着“寒濯村”三个大字的石柱上。 顾清琬的脚步迈过石柱,村中有一透亮的屋舍内,先是响起了“铃铃铃……”一阵细微的铃铛声,而后,又响起了一道雌雄难辨的声音。 “她来了呢。” 只是没一会儿,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奇怪,居然失了她的踪影。” 屋内,盘坐在地的美艳妇人旁边站着个年轻的黑衣男人,黑衣男人不时掀窗朝外看去,过了一会儿,他转头对美艳妇人道:“李锦忻,你这个没有一点儿血巫灵力的女儿可够厉害的,暴露了行踪又能不着痕迹地隐藏了自己的行踪。” 他的声音正是先前说话的那道声音,而美艳妇人,正是李锦忻。 她听了这话,眼神带着几分厉害朝男子看去。 “江尧,六大巫族,葳蕤春氏的术法看似最不堪一击,其实你我都不见得可以对付。” 卜筮之术,推演算法,可以先知。 未出手 ,未过招便能被人得知动向的术法,谁能轻易对付? 男子正是昔日崖州战场上,被谪言撕破人皮面具,女扮男装的江尧。她闻言笑了笑,又看一眼窗外的冰天雪地,说道:“你说的那是春氏大巫,一个没有丝毫血巫灵力的普通人,即便会卜筮,我也不觉得我们俩,都对付不了。” 言罢,她转回了头,看着李锦忻道:“除非,你不想对付她。” 屋内轻语随着一根隐没在冰晶之上的透明冰丝,传到了隐藏在屋舍四周的顾清琬耳中。冰丝被她攥在手心,上面还有冰雪结成的一串小铃铛。 适才,她进入村落时,便察觉到了异常,日光照射而来,她在地上看见了无数条这样的冰丝。 这是永山的冰蚕丝,透亮不易察觉,冰雪制作的铃铛系在上面,也不易被察觉。一路走来,也不知她踩了几条这样的冰丝。 想来,行踪早已暴露了。 她愣在原地,而后迅速推演,得出南面是村落巫法死角,便掐断一根冰丝,绕到了南面。一路走去,路上一个巫族也不曾瞧见。 她心中一喜,心想,这慕容荿手底下的巫族再厉害,出入宏佑,仍旧是受到了无极宫的约束的。 如果这里人不多,那么,情况于她有利。 她甩动手中的冰丝将之贴上那幢两院屋舍,在一阵细微的铃声之后,她将屋子里,江尧和李锦忻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江尧说完那句:“除非,你不想对付她。”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房内都是悄无声息的,维持了很长时间的沉默,一度让顾清琬怀疑手中的冰丝坏了,或者,断了。 正当她细细端倪着冰丝时,又有一阵轻微的声音传来了。 “没错,我压根儿没想过要对付她。” 这是,李锦忻对江尧说的话。 第196章 蛛丝 这句话之后,房内再有什么声音,顾清琬便不知道了。 因为,施展了巫术的冰丝,断了。 这等冰蚕丝,可不是这么容易断的。 她目光微延,扔了手中的冰丝,一角衣袍翩然拂过脚下的冰土。 “吱嘎—!”房门被打开了,门中出来的男人纤弱高挑,他走到先前顾清琬待过的地方,低头在地上寻觅着什么。 忽然,他回过头,对着屋内的李锦忻,两指捏着那根细透的冰丝,说道:“如此聪慧机敏的姑娘,不好好在家做大小姐,非要凑这热闹干什么?” 李锦忻瞧着他的目光森然:“江尧,你若敢动她分毫,我必不会放过你!” “放心吧,李锦忻,知道你护犊情深,我尽量不取她性命,你若连这个也想阻止的话,能离开屋子再说吧。”江尧言罢,甩开手中的冰丝便施展轻功而去。 李锦忻冷凝的眉宇闪过一抹担忧,只是她只微微起身,她所坐蒲团之下的八卦,立刻散发出了赤红的光。 她忍了忍,终究没有起身。 “楚巫江尧、闵罗长公主的面首江尧,妙书门的江尧,其实是个擅长禁术惑面术的女巫。”顾清琬在荒村的冰树上施展轻功疾速掠行,寒冷的空气随着轻功所起的风,将她的面部冻得生疼,也让她的脑袋越发清明了起来。 她想起了那日银杏古树上,谪言对她说过,这个江尧,其实是个女人。 “她术法高深,你若遇见她,不要正面迎敌,及时避开才是上策。”那日谪言在树上,说得极为轻慢仔细:“我怕你实在避不开她,这样,我教你两种术法,你学会了,说不定能自保。” 那日,她笑得乐不可支道:“林姑娘,我无血巫灵力,习术很慢,能对付江尧的术法想来不凡,你 怎么就一定笃定我能学会啊?” “血微之术你尚能学会,这术法自然难不到你,再说了,我也没有什么血巫灵力啊。” 那日谪言这样说,她便将经日积累的疑惑脱口而出了:“林姑娘,你真的,不是巫族吗?”身为普通人的她,自然知道,普通人穷尽一生学习巫术,都未必能赶上一个普通大巫的实力,而她的身手,别说普通的大巫,就是强悍若李锦忻,乐正汀之流,也及不上。 这怎能,不叫人疑惑? 谪言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伸手将她的左手扣着,而后用指尖点上了她的手腕,一道金芒随着丝丝烟雾自她的手腕顺着手臂将什么东西通过她的身体血管,送入了她的脑中,她尚未来得及细察,她的右手又被谪言扣在了手心了。 照例又有东西在右边,入了她的脑中。 后来她回去的路上,那些随着谪言手中的金芒入到她脑海的东西,化成了文字,在她脑海心间滞留。 她知道,那必然是巫法口诀,是以她被困无极宫,到这二十几天的布置筹谋的日子里,只要有空,便依着那些文字,苦练这两种术法。 此刻,她提气,加快脚步在冰树上朝北掠行。 江尧,希望不要正面对上你。她默默说道。 …… 无极宫的西院内,着彩褙的高挑少女指挥着几个头挽双髻的小姑娘忙里忙外,将房内的绣架和丝线等东西,搬到了院子里。 没一会儿,三四个低着头的梳着普通发髻的少女簇拥着一袭绣着金丝铃兰花,浅红色衣着的小姑娘出了屋子。 “二公主。”一众人见到她,齐齐出声唤道。 小姑娘摆手道了声“起来吧”,人便坐到了绣架前。 彼时一阵微风自南面吹来,拂过小姑娘的脸,她开 心地笑了起来,转首就对那彩褙的少女说道:“少离姐姐,天气要转暖了呢。” 那叫少离的姑娘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天气要转暖了。” 小姑娘的绣架上驾着一副绣了一小半儿的群鸟图,她刚绣了两针,便停针垮肩道:“大姐和大哥出去了,把我一个人撇下了。” 那叫少离的侍女听了她这话,面上一笑,说道:“要不,咱们去娘娘那里,跟娘娘说说话儿。” 小姑娘一听,肩膀垮得更厉害了。 “我今日去请过安了。”小姑娘声音小小的。 少离闻言,眼眸一黯,带着些许心疼的神色,看着小姑娘小小的背影。 “那要不,奴婢陪您在宫里逛一逛?” 小姑娘摇摇头,又开始穿针绣了几针,只是绣了几针后,她又停下了,她看着天上飞掠过的鸟雀,对少离道:“我想去太爷爷那边玩一玩。” 那叫少离的姑娘眼眸一闪,而后,终是垂下了头,说道:“是,奴婢这就陪您去。” 半个时辰之后,少离噢诶着小姑娘出现在了那幢木屋里,因为赶路,小姑娘的额迹都沁出了些许汗珠。 “公主,巫公不在,咱们回去吧。” 两人在木屋内找了一圈也不见乐正涛的踪迹,少离便对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点点头,而后嘟着嘴巴,有些闷闷不乐道:“太爷爷是又闭关了吧?他老是闭关……” 说完,她有些失落地走出了院子。 只是,刚出了水涧,她就远远看见了一个高挑的白衣身影。她一愣,而后,面上便露出些许迟疑。 “娘……” “见过娘娘—!” 她走近几步,冲来人蹲身行礼。 乐正潆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浮上些许笑,她朝前两步,靠近小姑娘,刚想伸手去摆弄她有些微乱 的发丝。 小姑娘往后轻轻退了一步。 乐正潆的手落了空。 小姑娘撇开脸不看她,乐正潆瞧过去,小姑娘的侧脸脸色有些苍白。 她收回手,轻道:“来找你太爷爷吗?” “是。”小姑娘点点头。 “你太爷爷素日里忙,你跟你姐姐不许多打扰他。没事儿,你就待在院子里刺绣。”她说完,眉宇微卢迟疑,对小姑娘继续道:“你若实在觉得闷,就来娘屋里,陪娘说说话。” 小姑娘闻言,没有说话,只又蹲身行礼,而后说道:“我先回去了。” 乐正潆眼眸微垂,而后低声道:“你去吧,少离留下。” 小姑娘回头看了看少离,少离回她一个安心的笑,她便由另外几个奴仆陪着,先行离开了。 乐正潆注视着她快速消失在眼前的背影,眉宇间的忧愁和痛心,让她绝色的容颜也添上了一抹黯淡之色。 “知道我为什么保下你吗?”乐正潆突然转身,轻声问着少离。 少离“噗通”一声跪下,头重重叩在了地上。 “奴婢知罪!” “若下一次,再让我知道你没能劝住她来这里,你就不用在她身边伺候了。”乐正潆没有看她,她的目光所及,乃是水涧之内,那座清雅寂寥的木屋。 “奴婢知道了!”少离应声,语气很是坚决。 乐正潆听罢转身离开,待她的脚步远去,少离又听见几道轻巧的脚步远远跟着她的背影而去。 之后,她才缓缓起身。 “知道我为什么保下你吗?” 她想到乐正潆刚刚说的话,回头看了一眼乐正涛的居所,眉宇间,也浮上了些许忧愁。 回了西院,小姑娘坐在绣架前绣起了图,她看着她乖巧的背影,眉宇间的忧愁顷刻就散了。 “公主。”她出声唤道。 “少 离姐姐。”小姑娘听见她的声音,惊喜地转过头,问:“娘留你干什么呀?” “问了问您的饮食起居。”少离说罢,又补充道:“您每日去给娘娘请安,她问话你从来不答,她只能问我啦。” 小姑娘闻言笑笑,没接她这个话茬,而是说道:“不知道这次太爷爷打算闭关多久,我好闷呐。” 少离闻言,笑道:“你忘了娘娘刚才说的话了吗?” “可是,大姐大哥都不在,除了太爷爷,我不知道还可以找谁玩呐。” 西院内,响起了小姑娘落寞的声音。 同一时间,寒濯村由南向北的空地上,冰树冰屋之后,莫名出现了身覆麻衫的巫者。顾清琬掠空而行,蓦然就想起了渝林顾宅内,隐藏在墙缝中的那些巫者。 妙书门的人。 顾清琬手上拿了拿了个小小的八卦盘,那八卦上,巺位乃是蛊坛之位,亦是她入宏佑便卜筮跟踪得来的消息,而艮位也隐隐有些她看不懂的异常反应,只是,她查探到李锦忻和蛊坛的行踪之后,便不曾再管过艮位。 现今村落内,到处都是妙书门的人,而卦象上,只有靠近永山山脚的艮位,有一处破绽。 她想了想,绕了一个不小的圈子,调转脚步,朝着那处而去。 一直紧跟着她步伐的江尧在察觉到她兜了个圈子,回头朝永山的方向而去,眉头便皱了起来。 “是个聪明的,就是太没见识。”她看着顾清琬去的那个方向,嘴里说道。 顾清琬花了半个时辰,落地永山脚下,这里离李锦忻设下蛊坛的位置并不算远,她想了想,决定休息一下,好好想想该如何破了蛊坛。 山脚下有好些山洞,她随便找了一个入内。只是,刚入内,她便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灵力在释放。 第197章 冰洞 好强大的灵力! 如此强大的灵力,绝不像是一个两个巫者身上散发出来的,倒有点像巫阵!可这样随便寻的一处洞 穴,怎么会有巫阵? 顾清琬心中一凛,目光朝着幽暗漆黑的洞 穴延伸而去。 她手中的八卦咔咔作响,代表脚底的艮位的盘面,赤红一片。她想了想,抬脚朝内缓缓走去。 永山的山洞,冰晶遍布,洞内森冷幽寒,但因为冰晶的缘故,顾清琬走了一会儿,便适应了洞内的光亮,周遭的环境,大致上,还能看清楚。 她敛了气息,脚步缓慢,衣摆掠过地面的枯枝,无有一根断裂。只是,她越往里走,越觉得那股灵力的强悍霸道。同时,寒意也越发重了。 她调整了下内息,脚步未停。 “铃铃……” 忽然,洞内响起了一阵铃声。伴随着这阵铃声而来的,是自洞 穴深处吹拂过来的一阵微风。 微风不停,铃声不止。 冰蚕丝上的冰铃铛! 是布满寒濯村内,妙书门的巫设下的机关,那些铃铛,这里为什么会有?思及此,她循着声音四处寻找,没一会儿,便发现了紧贴在洞壁上的无数条冰蚕丝。 如此多…… 难道,是妙书门的人在这儿摆的阵? 她加快步伐,想看看这洞内到底有何玄机,是不是,和炼制蛊毒的蛊坛有关? 洞 穴小道上,怪石冰晶重重,并不平坦,她走到洞 穴深处,已是一刻之后的事了。 洞 穴深处,是一处洼地。 洼地四周,有落地石灯数座。顾清琬点燃了那些石灯,便看见了正中 央的一株细长如草,通体透白入冰晶,只开着几片硕 大桑树叶的植物。 那几片桑树叶上,密密麻麻爬着一层小小的,通体透白的虫子。 是冰蚕! 难怪这儿这么冷。 冰蚕只有云国和北疆的极寒之地,才会出现 。它以冰雪冰桑为食,能解世间百毒,所吐蚕丝坚 硬 如 铁,一般利刃,皆无法削断! 冰蚕的数量越多,幽寒的空气会越发持久。而刚刚那阵吹响冰铃铛的风,是春日的南风。南风溯北归,云国的春天,来得总是很迟的。 顾清琬观察了一下那些冰蚕,果然,它们前一刻吐的丝还未成茧,便又开始作茧了。 是察觉到了南风吧。 冰蚕冬生春藏,南风归来时,便是他们作茧自缚日。 她想了想,自袖怀中掏出算囊,掐了一片冰桑叶放入了其中。 做完这些,她便仔细观察起了四周。她一开始便察觉到的那股灵力,现如今就像海水一样将她深裹其间,厚重的几乎要将她溺毙了。 可是,这洼地里,除了冰蚕,和绿荫如盖覆盖了四周洞壁的藤蔓,并无其它不妥啊?她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巫阵的存在啊? 等等…… 她遽然一惊,立刻抬头看了一眼洞壁上的藤蔓,喃喃道:“冰蚕冰桑所待之地,怎么会长出这么好的绿植呢?” 言罢,她上前一步,想要看看这些藤蔓究竟是怎么来的。却不曾想,还没碰上它们,她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巫力扑面而来! 果然!是这些藤蔓! 巫族典籍上,关于蕴涵灵气灵力的植物,只会生长在云巅,她并不记得,这云国,有一种这样的藤蔓的记载啊? 难道,这些藤蔓是被人施了巫术才会有灵力的? 这藤蔓底下,难道藏了什么东西不成? 她决定探一下究竟,想了想,便翻掌结了印。 “唰—!” 顾清琬印记未成,便被突来地一阵外力给掀翻了出去! 她立刻旋动身体,在空中翻转了两圈,平衡了身体后,稳稳地落地后,方看清,对她出手的,是一个高瘦的年轻男人! 江尧! 她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 ,便又立刻旋身,用内力震碎了冰桑树底部的冰块,冰屑朝着对方飞去。 对方一个闪身,很轻松地避开了。 只是,她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神色看着四周藤蔓的眼神,没能逃过顾清琬的眼。 这藤蔓底下果然不妥!并且,这底下的东西,是让眼前这样一个级别的巫族,也露出谨慎态度的东西! 这层认知几乎是瞬间让顾清琬做出了决断! 她迅速翻掌结印,一时间,洼地飓风骤起。江尧察觉到了她的意向,面色一变,紧跟着翻掌结印,用巫术将顾清琬唤来的飓风压了下去! 只是,这一番交手,顾清琬未觉不妥,江尧已是面色苍白,额迹沁出了汗了。 “顾姑娘如此聪慧,显然是觉察到了我怕这些东西了。” 江尧出声,声音和先前寒濯村内屋前,顾清琬听见的一样,她不做声,只挨着藤蔓洼地后方的藤蔓墙壁站着,与之对峙着。 “顾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出去,再来比过。”江尧眼中带着真诚。 顾清琬却笑了:“江巫女……” 简简单单三个字,江尧眼神一闪,顾清琬见了,继续笑道:“我又不蠢,出去我还有赢你的可能吗?你的罩门既然在这里,我是断无可能离开的。” 江尧又看了眼四周的藤蔓,说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罩门,确在这里不假。只是我答应过你娘,我是不会杀你的,这里真的很危险,我们出去,其他都好说。” 顾清琬见她神色紧张,并不像说谎诈她的样子,便问道:“你先说,这藤蔓底下是什么?” 怎会让她这样的高手畏惧至此呢? 江尧凝眉,完全一副不想说的样子,只是见顾清琬温温婉婉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她的脑袋就疼了,这样的人,多半都是死心眼儿的。 今儿要是不说,她还真能跟她耗在 这儿了! “巫尸。” 江尧的答案,换来的只有顾清琬眉宇的疑惑和满脸的鄙夷。 也是,他们制作了那么多的巫尸,怕几个巫尸确实说不过去,也不怪她这样一副表情。 “那下头不是普通的巫尸。”江尧想了想道:“这些巫尸,是孝恩之祸时期留下的,他们被冰封在这里,已有百年之久了。” 顾清琬听到这儿,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冰封了百年的巫尸?那也是巫尸啊,何至于怕成这样? “火焚和巫术,不能对付吗?”她问道江尧。 江尧道:“顾姑娘,若能的话,你觉得我会怕吗?” 果然是不能对付。顾清琬暗道,她想起了孝恩主导巫尸祸乱之后的典籍记载,这巫尸,成尸时间越长,越是不容易对付,现下,百年的巫尸让高手江尧畏惧,那四方大陆那些被制成的巫尸,他们现在尚且能用巫术和火焚对付,可若是,其中不小心跑出了一两具,躲到了没人的深山老林,过个几十年,不是也和这些巫尸一样难以对付,叫人畏惧么? 都是造恶的,你还分什么别人自己? “你造巫尸为祸六国时,你可曾想过,百姓们怕不怕?那些普通的士兵怕不怕呢?”顾清琬又恢复到了一脸的鄙夷。 她边说,双手边放上了那些藤蔓之上! “你想干什么?!”江尧察觉到她的意图,立刻吼道。 “没什么,只是想让江巫女你,你们,都尝尝和这六国的百姓将士一样,那种害怕……” “顾清琬!想想你娘!” 顾清琬一句话没说完,便因为江尧的一声大喝而停下掀动藤蔓的动作。 江尧见状,继续道:“你娘设下的蛊坛不是什么炼制巫蛊的蛊坛,而是为了对付这些巫尸的巫阵!” 那些冰蚕丝,冰铃铛……原来是为了对付这些巫尸的吗? 江尧 见她转过身看着自己,便又道:“我不吓唬你,这些巫尸,只要跑出来一两具,我们所有人,包括你娘在内,都活不成!” 她不打算告诉她,因为玄冰诀的缘故,云国的乐正涛可以控制这些巫尸,上次他们的巫尸进攻云国,正是他带着两具这百年巫尸,将他们的蛊毒巫尸的先锋队,打得落花流水。 也正是因为这些巫尸的原因,殿下准备弃用巫尸,所以接下来,他手底下残留的巫尸队伍皆会被不同的手段,主动让别国的人去对付。 至于这些百年巫尸,也必须消失,因为,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要见我娘。”顾清琬放下手中的藤蔓,对江尧道。 “没问题。” 永山这样的洞 穴有六个,妙书门的人挨个儿找过,藏有巫尸的洞 穴共有五个,而什么都没有的那个洞 穴,他们自然没有过多的关注。 此刻,那个原该什么都没有的洞 **,端坐着一个须发皆白,很是硬朗的老人。他一个翻手,洞 **陡然布满冰霜,寒气渗透泥土空气,蔓延到了那布满藤蔓的洞 穴之中,不一会儿,那些作茧的冰蚕,又昂了头,开始朝外吐起了丝。 这一切,发生在顾清琬和江尧离开后没多久的时间内。 时间交错的瞬间,也往往,是灾难发生的瞬间。 顾清琬和江尧一前一后走出了洞 穴,顾清琬为防江尧耍诈,始终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江尧想了想端坐阵法中的李锦忻,心道,还要靠她毁了这些巫尸,暂时便不动她女儿吧。 顾清琬看着沿途的冰树草木皆有融化的迹象,心中想的却是,既然她娘不是在这儿炼蛊,那么,帝皇凤女尸首的事儿,必然有诈。 可是,该怎么通知她,不被这些人知道呢? 她望了眼眼前江尧高瘦的背影,一时陷入了沉思。 第198章 含章 湖州,枣林。 夜黑月高,南面郊道两旁树影绰绰,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此刻,林大刘猫在其中一颗高树上,仔细看着郊道上的动静。 他是林家的伙计,由于轻功高,常被指派来做一些盯梢的活计,昨儿个他得了令,跟着几个人,那些人,脚程比他慢,不过,快要到这儿了。 忽然,地面一阵震动。不远处的地方,有几个黑影驾马而来。 “驾—!”首位发出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像是中年男子。 这几人,皆是边驾马边扭头回望。好似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们。 “唰—!” 一道黑影拂影而过! 还真有东西跟着他们! “就在前面了,再快点—!” 首位的男人又出声了,他们好像要去什么地方,林大刘在树上站直了准备跟着。 “哒—!”一阵轻微的声响自他上方的树枝响了起来,他抬头朝上看去。 鬼啊—! 这一看,林大刘瞳孔放大,声音堵在喉咙里出不来,就在他受惊僵站的瞬间,他的后脖颈被人重重击打了一下。而后,他就陷入了黑暗…… “呼—!这人隐藏的可够好的啊。” 林大刘视线所及的上方,倒挂在树枝上,头发荡在空中的元含章边说边翻身下了树。另一个趁机攻击林大刘的白袍巫族,则将他搬下了树,放在了树下。 树下又有一阵马蹄声传来,元含章对那个巫者道:“大哥来了,你们先去吧。” 白袍巫者点了个头,身形一闪,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马匹到了之后,停在了元含章身侧。 元季自然看到了树下昏迷的林大刘。 “处理干净了?”他问元含章。 元含章嘴巴一嘟,说道:“就一个人我还搞不定啊,大哥小瞧人。” 元季听罢,眉眼松动,露出莞尔的表情。 “走啦— !”小姑娘催促道。元季伸手将她拉上马,而后朝着南面,继续出发。 谁都不曾注意到,林大刘昏迷的身体旁,爬过的几只红眼老鼠,像人一样站着,两只前爪捧着一只野果子,边啃边看着马蹄远行之处。 与此同时,慕容荿所在院落之外的树上,瑞雪接过夜鸦嘴里递来的果子,边啃边注视着北院那处的动静。 已经整整一天了啊,主子。 她手中的果子还没啃完,远处的马蹄声便近了。 来了! 她笑了笑,看见眼前宅子里的外院,咻然亮起了两排的灯火。 …… 一个日夜,萧国太后和小皇帝的尸首已经化成了灰烬,落在那冰棺之中。谪言三人却仍旧保持着端坐结印的姿势,不曾移动过分毫。 “想好了吗?” 这一个日夜,慕容荿一共来过两次,加上这一次,他一共来了三次。 前两次,谪言没有睁开眼瞧他,只是这一次,她睁开眼睛冲他笑了笑,不答反问道:“不过是释巫除奴。” 不过是释巫除奴,你觉得我会做不到?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条件?慕容荿懂了,他笑了笑,白皙的面容配上一身红衣,端得艳若桃李,风华无双。 “嗯,很好,你还是肯说话了。”他说话看了一下铁闸,又道:“怎么?坚持不下去了?” 谪言爽快道:“是啊,饿了。” 所以坚持不了了。 “来人,摆饭。”慕容荿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道:“就委屈林家主在这儿用饭了。” 谪言看了看面前的两具冰棺,笑道:“不委屈,又不是我害得他们。” 慕容荿冷哼一声,甩袖离开。刚走两步,便看见下人拎着食盒小跑过来了。 “上的什么?”他问。 下人将食盒打开了,里头装着绿油油的青菜和没有任何油水的小葱炖豆腐。 我 家主子不吃荤。 慕容荿突然想起了昔日月境内的谈话。他回头看了一眼北屋,吩咐道:“去,都换了。一个素菜都不准有,全换成大鱼大肉。” 你不是对着棺材也吃得下的吗?好好吃吧你! …… 郊道上,元季和元含章将他们前面的人马拦在了路上。 为首的男人的草帽被少女跃身踏到他的马上给掀翻了。 “伯父,不要去见慕容荿了,我爹,我太爷爷和汀姨都知道了。”少女站在马上,身姿轻盈的似未给脚下的马儿任何压力。 “吁—吁—!” 马儿骤然被人唤停,元含章受惯力脑袋冲了出去,她在冲出去之前用脚尖借力,在空中翻转了一圈后,人稳稳落在了马前。 她满脸含笑,注视着为首的男人。 为首的男人正是云国的卓亲王,元烁。他面容俊朗,带着一股子刚正的气质,单从外表看,难以想象这样气质的人,会和为恶六国的慕容荿勾结。 元烁看着她,凝眉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伯父,我十五了。” 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元烁不理她,勒着缰绳又要驾马,突然,马蹄声声来,没等他走开,元季带来的人已经堵到了他的前头。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只简单朝身后的人扬了下手,身后的人便一涌而上了。 元烁大怒,眉宇都凝结在了一起,他大声呵斥元季道:“你还没坐上皇位呢!” 元季没理会他,手底下的人也未因此而停了动作,双方动起手来,一时间,郊道充满了兵刃对撞的声音。 小姑娘有些着急。 这本来不是她的初衷,她缠着自己父亲非要跟元季来这儿,为的就是云国最好不出现内乱。 眼前的事情很麻烦,一旦处理不好,父子反目和大哥的名声败坏都是极有可能发 生的。 她劈掌将对打的两方人马隔开,身姿轻盈灵动,动作也游刃有余,看得出来,身手是极为不错的。 “伯父,大哥,有话好好说,现在天下大乱,我云国乱不得。”她大喊道。 确实乱不得!元烁一个抬手,手底下的人便立刻退了。 元季却依旧不依,元含章急了,大喊道:“大哥,按律法定罪还需问审查案,你干什么啊?” “公主年纪这么小,都比你拎得清,你也是出息!”元烁一脸怒色,恨恨道。 “伯父,大哥是关心则乱,今日若换别人,大哥绝不至如此。”小姑娘闻言,回道元烁。 元烁哑口无言。 云国人马相争时分,南面郊道的一条小路上,有十多个黑衣人,翻树跃路,悄无声息朝着慕容荿的居所而去。 而靠近慕容荿所在的北屋,已经有两队人马到了。 瑞雪坐在树上,看见出现在房屋前的,正是李漠,和另外一张陌生的面孔。 “姚将军?”李漠刚一喊出那男人的姓名,瑞雪便知,他是东国的将军,为诛杀慕容荿而来。 “快攻。”姚放对李漠说道。 李漠点点头,一个抬手,手底下的人便翻墙入院。 不一会儿,激烈的厮杀声便从院内传了出来。 也不会这么顺利吧?瑞雪心道。她翻手结印,水印自她眉心悠 游的瞬间,谪言所在的房屋内,便有一只小小的红眼老鼠爬了过来。 “主子,楚军东军已经杀进去了,你何时动手?”那老鼠突然开了口,赫然是瑞雪的声音。 “静观其变。”谪言说完,将手边的饭菜往大快朵颐的兕心和碧萝处推去,道:“多吃点儿。” 门外的瑞雪收手,又伸手接过夜鸦口中的果子,怨念道,主子,我也要吃肉。 …… “伯父,你为什么要跟慕容荿这样 一个恶人来往?还帮着他的人在宏佑落脚?”郊道上,对峙的云国人马都牵了马站到了一旁的密林中。 “清儿,我是为了云国。”元烁沉寂半响,对元含章说道。 元含章抿唇一笑,说道:“伯父,我姓元,大哥也姓元。” 这个孩子眼底的坚定,可信。 元烁始终紧皱的眉头此刻散去,他看着不远处,不发一语的元季,哼道:“伯父相信你没有忘记你姓元,可是你大哥,他却当自己姓乐正。” 元烁此言一出,元含章眼眸一闪,说道:“你们这么做,是为了对付太爷爷吗?” 云国内政并不复杂,这些年来,元烁所有的矛头看似指向无极宫,指向她的娘亲,但是元含章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她的伯父刚正不阿,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说他为了一己之欲和慕容荿那样的人勾结,她是怎么都不能相信的。而且,若说他有不臣之心,这些年大把的机会可以造反,不用等到现在,这其中一定有别的理由。 这个理由可以是,娘不许她和和儿往太爷爷那边多走动,娘不讨厌伯父,娘的心,晶透亮洁的如同云国高山的玄冰精魄,她所厌之人,必是有问题的人! 自己的这个侄女儿,自幼聪慧机敏,三岁便由辅导过元燿和元季的帝师亲自为她辅导课业,若她是个男孩儿,这云国的皇位,就没元季什么事儿了。而且,元烁觉得,若元含章坐在元季的位置上,他何至和慕容荿这样的人,有了来往? 他看了看她灵动秀美的小脸,想了想,说道:“你太爷爷手里有非常可怕的东西,若有朝一日,你太爷爷百年归去,这云国,必会毁在这些东西手里,所以,一定要除了。” “是什么东西?”元含章问道,一旁的元季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第199章 诸方 “巫尸。” 元烁说完,元季元含章互看一眼,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巫尸乃慕容荿所制,他们的太爷爷手中怎么会有这么些东西? “孝恩祸乱时期所遗留的巫尸,已经冰封在云国的雪山近百年了。”元烁道:“我手底下的巫族没法对付这些东西,而且,你太爷爷似乎不愿意我们毁了那些巫尸,我每次派去的人,都被他给打退了。” 元含章和元季在听完完整的信息之后,因为震惊,久久无言。 “慕容荿手底下有对付这些巫族的方法,我放入宏佑的那几个巫,皆是为了毁那些巫尸而去。” 元烁再次开口,元季和元含章也都相信他绝无可能拿此事来欺骗他们。云国巫族式微,剩下有品阶的大巫,多为乐正氏的拥趸。 元烁想要毁了太爷爷藏的那些巫尸,在云国找谁都不妥,他只能借助外力。 两人想通了这一层,又互看一眼。 元季心有云国,人非圣贤,谁都会有私心,他偏袒乐正氏也和元含章一样,因为血缘,但此刻,两人只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决意。那就是,和元烁一样,守护云国的决意。 “伯父,慕容荿此人并不可靠,他为恶六国,父皇联系了东楚二国,我和元季哥哥这次来湖州,除了跟踪你,就是为了对付他来的。咱们,能不能再找找别人。” 元含章没有丝毫隐藏的对元烁交代她和元季此次来东国的原因。 “伯父当然知道慕容荿不可靠,只是清儿啊,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了,对云国影响太大。”元烁接着道:“早先付徳城的战役,你们太爷爷只带了两具百年巫尸前去,慕容荿的一万巫尸队伍一夜之间,被毁了一干二净。这慕容荿是知道这百年巫尸的厉害的,所以才打算 和我联手。” 原来如此。 二人都知道诸国祸乱,萧国覆灭时,元燿亲自请出了闭关的乐正涛,他亲赴战场,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便大挫慕容荿的巫尸,如此手段,原来是这百年巫尸所致。 元季元含章二人听元烁说道百年巫尸的战力时,面上皆露凝重。 “那确实可怕……”元含章小声道。 “汀姨应该不知道这些事儿吧?”元季问道元烁。 元烁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乐正涛未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是了,太爷爷为了保护乐正一族,素常总在闭关修炼,并不与族人过多接近。无极宫内都也很难见着他的人。 元含章听完元烁的回答便变笑了出来:“伯父,姨妈巫力出众,百年巫尸一事,她断不会袖手旁观的。” 元季点头附和。 元烁下意识反对道:“不行,她是乐正氏的,怎么会为了我的意见而和自己的爷爷对着干呢?” 元季道:“巫,甘为苍生死献身者;父亲,汀姨,乃大巫耳。” 与慕容荿手底下为祸六国,制造巫尸的巫者不同;与术法一般,为奴籍后,只求生存的巫者不同;更与太爷爷这样独来独往的巫者不同。 她是真正的大巫,是从来能辨清是否,分断善恶的巫。 元含章点头附和元季的话,他们二人,从来没有如今晚这般,想法空前一致。 元烁凝眉思索,他也知道,得了这两人的信任和支持,云国内部,就一定乱不起来,只是,那些巫尸必须毁去啊! “由安李氏锦忻大巫的实力,其实和你们姨妈相差无几,她已经在永山脚下安置好了巫阵,不日便可阵成,只是前些日子她联系我,说要毁巫尸,还差一株冰雪铃兰,我便是来取这冰雪铃兰来的。” 元烁说道此番来湖 州的原因,元季和元含章二人也没了继续劝阻的语言。 元季道:“父亲,待此间事了,必要和那慕容荿,断了联系。” 元烁冷哼一声,眉眼一副“这当然了”的神色。 元含章听罢急道:“既然这样,那事不宜迟,东楚联军兴许已经到了,这慕容荿万一死了,伯父之前做的布置可就都没用了,还有,还有,我们得赶紧回去,万一那些人被太爷爷和汀姨发现,就糟了!” 元烁叹了口气,心道,不是你们两个阻止我,我东西早都拿到了。 两方人马达成共识,汇集成了一组人马,策马继续南行。 不远处的,仍旧树影绰绰,野草密密。 “唰—!” “唰唰—!” 云国人马离开之后,树影草丛里,数十道黑影如离弦之箭,又如幽灵般行事无声,他们迅疾地跃身上了附近一株最大的树。 离地五丈高树之上,站定着一个面容温文的男人。 他见了来人,便道:“都听见了吧?” 十多个人齐刷刷点头,眼中都是凝重。 “计划不变,先杀慕容荿。”那男人道:“之后,你们去趟云国,去探探那些巫尸的究竟。” 这些人未曾像他往常吩咐完便齐应是而散,站在他做下树干上的人出声道:“巫尸成尸越久,越难对付。百年的巫尸,谁也没对付过,能一夜灭杀一万巫尸的百年巫尸,应不是虚言。” “乐正涛能控制这些巫尸。”男人道。 那些人也知道他的意思,既然有人可以控制这些巫尸,那么,先前那些人和他们所说的,就有些言过其实了。 “王爷,乐正涛擅玄冰诀,他终究是言巫后嗣,术法高深不可知。” 男人听罢道:“先杀慕容荿。” 接着他一个甩袖,树干上的人,瞬间散开。 “玄 冰诀……言巫……”人走之后,男人低语两声,而后看着远处挂在了树上的月亮,温文的眼中,一片平静。 …… 东楚此次共带了近五千的人马,两国为免打草惊蛇,和云国商量好了,这些军士,皆伪装分散潜入的湖州。 只是此刻,院落内慕容荿带来的人都被杀得差不多了,云国的人还没来。 “这云国,难道有别的打算?”慕容荿说到底是雁国皇族,云国人迟迟不来,姚放便有了别的想法。 院落火光漫天,杀伐嘶喊声不绝,李漠站定中院面色肃穆,待听见姚放的疑惑,便笑道:“姚将军多虑了,云国迟迟不来,或许与云国卓亲王有关,不用担心。” “楚帝何处得知?”姚放道。 李漠笑着将品安居内的事儿说了一遍,姚放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彼时二人尚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之态,对云国百年巫尸一事还一无所知。 “陛下,覃大人让小的来唤您呢。” 忽然,北边跑来一个楚军唤道李漠。 …… 北院之中,谪言三人在听见外面的喊杀时,便知道,杀慕容荿的人来了。 只是慕容荿似乎并不着急,他一个人优哉游哉走到了北院内,对谪言道:“真不考虑?” “真不考虑。”谪言拨着碗里的白饭,对慕容荿道:“多谢款待。” “客气。”慕容荿笑了笑道。 杀声近了的时候他走到先前出来的地方,双手一拂,墙体突然打开了。这次谪言主仆三人都看见了那打开的墙体上,也俱是北疆玄铁。 慕容荿背着手朝密室里走,他背影飒飒,亦尽显风 流。 “顾清和,你的出生来历,让你不可能放弃巫族,只是,这天下若要大安,巫族灭亡,是必然之势。”慕容荿的声音自密室那处传来, 谪言眸色一敛,听他继续说道:“我手掌巫族逾万,你林家藏巫近三万,可你信不信,我们不过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顾清和,我愿与你同掌这天下,保巫族万世安顺。这样好的条件,你若拒绝了。那么,你将是有史以来,亲手葬送巫族的言巫第一人。” 慕容荿转过身来,石门缓缓合上,他风华绝艳的面容,慢慢消失在了谪言的视线中。 门外的喊杀越发近了。 谪言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你将是亲手葬送巫族的言巫第一人。慕容荿说的,和她最初分析的,并无二致。只是,她活着一天,必要相信这世间万物,皆有大善。 乱世纷纷,即便再艰难,她也不能投机取巧,寻旁门而行。 她是巫。 她是巫啊! “慕容荿,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终究南辕北辙,要各走各的路的。” “轰—!” 目光的凝视,戛然而止。 “嘭—!”也是瞬间,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我听见石头合上的声音了,这儿肯定有密室,赶紧给我找!” 主仆三人听见熟悉的男声,覃二满头大汗,杀红了眼的样子同时入眼。 “林姑娘—!”他乍见谪言坐在两具棺材中间,便一惊,待看见围住谪言的铁闸之后,又是一惊。 “铿—!”他拔刀朝那铁闸重重砍去,自己虎口被震得生疼不说,刀面上也豁开了一个老大的口子。 而那铁闸上,连丝痕迹都无有。 “覃护卫不忙,这铁是北疆玄铁,你砍不动的。”谪言言罢,接着问道:“安弟也来了?” “是,陛下在外头,我差人去叫。”覃二言罢便唤了个军士去叫。 谪言则轻轻跺了跺脚,先前瑞雪唤的那只小老鼠便爬了上来。 “瑞雪,我要出去。”她对那老鼠说道。 第200章 迅止 密密麻麻迅速爬来的一屋子老鼠瘆得覃二和众人暂时退出了室内。 李漠赶到时,铁闸底下空空一个巨洞,铁闸之内诡异的两具冰棺。 其余,空空如也。 “诶—!奇怪了,刚刚人还在的啊。” 覃二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李漠说道。 李漠倒是没说什么,他早就清楚,自己喜欢上的人,是任凭自己怎么追赶也难以追上的人。 “找到慕容荿了吗?” 李漠静默半响,问道覃二。 覃二摇了摇头,而后指着屋子的墙壁道:“好似从这屋里的密室逃走的,我已经差人去追了。” 李漠点点头,沉声道:“见之即诛,不必通报!” “是!” …… 谪言三人从北屋出来后,便往西面郊道而去。三人脚步不快,南边瑞雪一刻后赶来加入。谪言正待加快脚步,却被瑞雪唤住。 “主子,王爷出手了,我的灵鼠跟到半路便放弃了。”瑞雪道。 谪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自家师爹手底下有多少异士能人,自己比瑞雪她们更清楚。只是,自己为查慕容荿因何与元烁联手的目的,到底是失败了。 师爹说他是冲她而来,这话确实不假。 顾清和。 他在仓乐山知悉她言巫身份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也许会很快暴露在他面前。只是,她没想到,他会直接喊出自己曾经的名字。 顾清和。 还真是,好久没有听到过了呢。 她敛了眉宇,暗夜之中,温婉的面容上,唇角微微弯起。 “嗒—!”扇面叩打掌心的声音在安静的夜下清晰可闻。 兕心三人微微一惊,都清楚地感知到自家主子隐忍的怒意在黑暗之中弥散。可夜色渐淡,却还没能够清晰的让她们瞧清楚她的面色。 “主子?”兕心轻声出声询问。 “嗒—!”又一声击打之声后,惴惴不安的三人听见了谪言轻轻的低语 。 “慕容荿到了哪儿?” “三里之外。”瑞雪道:“他出了门我就让灵鼠跟着,那边有云国的人马,他应是去与元烁汇合了。再往西两里,是王爷的人。” “走吧,去看看。”谪言道。 四人在树上飞速掠行而去,不多时,马蹄渐起,夜将明。 “陛下,姚将军,他往那边去了。” “追—!” “驾—!” …… 天际亮起的第一道光,永远是灰白的,它融合了世界两种最极端的颜色出现在了世人的眼中。 慕容荿在西边坟地上静静望着东边天地交汇的地方,任灰白黯淡的光,将他绝色的容颜映亮。 “主子—!”袁大提着刀走了过来道:“都安排好了。” 慕容荿点点了头,说道:“你们先走。” 袁大的眼中出现了犹豫,只是,他并没有违背慕容荿的命令。 “走—!”他一个领声,手底下的几十名军士便消失在了远处的密林中。 南边的马蹄声近了,几乎是袁大等人的背影刚消失,那边的人便出现了。 “彤王爷。”来人在马上便扬声喊道。 “久见了,卓亲王。”慕容荿笑着与之客套,一双桃花眼瞥过元烁身后压低帷帽的女子和一脸冰霜的男子,说道:“我若未让人截道提醒,只怕今日便要错过了呢。” 他容貌本就生得极为出众,轻轻的一笑,让众人震撼,也叫帷帽下偷看他的小姑娘无法相信,这么好看的人,居然会是祸乱六国大奸大恶的狠毒角色。 “东西呢?”元烁单刀直入。 慕容荿自袖中掏出一个色泽古朴的木盒递了过去,便道:“若改日有机会,定要请卓亲王赏脸喝杯茶。” 这么轻易就给了?看来他是真意识到了百年巫尸的可怕,真心想要毁掉那些巫尸的了。帷帽下,小姑娘偷偷抬头,看了眼旁边的元季。 元季冲她点 了点头,她嘟了嘟嘴巴,心道,太容易的事,总是叫人没有成就感。 “哒哒哒……” 由北而来的马蹄声,所有人都听到了。 元烁调转马头道:“待事成,我找机会请你喝。” “一定。”慕容荿笑语晏晏也开始转身,他身姿杳然如仙,虽步行于坟地,却别有一番脱俗意味。 帷帽下的小姑娘看了一眼,调转马头后,忍不住又回头看到。只这一眼,让她彻底震惊了! 十多名黑衣人如鬼魅一样,将慕容荿团团围住。 周遭坟地中深埋的尸首,居然一个个爬了出来,与那些黑衣人打了个平分秋色! “伯父—!” 她震惊出声,一旁的元烁元季也一早便察觉到了不妥。 “我们走—!”元季不想招惹是非,也懒怠救慕容荿这样的人,只是他刚说完,不远处的地方,有穿着铠甲的军士出现了。 “父亲,带清儿先走,东楚联军来了。”元季道。 东楚联军乃是元燿亲自提议合作诛杀慕容荿的两方,若云国人马从头至尾都不出现,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元烁会意,元含章也分得清轻重,两队人马如来日那般,快速分开,各自行去。 坟地内,众人打得难分难舍。 坟地外围,元季顺利与李漠姚放会师。 “来迟了。”元季淡淡道。 李漠姚放都看到散去一半的云国人马,此刻,他们也将拦截慕容荿的这些黑衣人当成了云国的人马,便与元季简单打了个招呼。 “杀—!”姚放一声吼,东**士率先加入战斗。 李漠一个抬手,覃二带着人,也杀入了其中。 元季一个抬手一个回眸,手底下的人冲了进去,战斗力都不足。 只是,乱战于野,谁也不曾注意。 正规军士的战斗力虽然高,但遇上了砍不动的尸体,也不免一阵心惊。 “是巫尸—!”有军士大 喊。 “唰—!”不远处,这些行动敏捷的巫尸徒手贯穿了身着铠甲的军士胸膛。 众人这才注意,这些巫尸的瞳孔,是红色的! “是蛊毒控制的巫尸—!”这一声爆喝,带着十分的恐惧。外围的李漠三位,也都面露讶异,一脸的凝重。 凝重过后,他们便看向了在他们的军士加入之前,与这些巫尸打得平分秋色的黑衣人。 “泠王,那是云国能人?”李漠率先问道。 毕竟,云国于他们先一步到达此处。 元季微微一愣,疑惑道:“我以为,这是你们的人!” 不是他们的人?那是谁? 有别的要杀慕容荿的人,他们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能与百来个蛊毒巫尸打成这样的高手,挺让人好奇的。那些巫尸近不了他们的身,他们还能抽出空隙,封锁住了慕容荿的去路,并招招致命,朝慕容荿凌厉攻去! “找油,找火!”李漠一声令下,身后仅余的几个护卫,策马离去。姚放和元季皆让人跟着他们去了。 李漠会这么喊,是因为他察觉那数十个黑衣人见有军士加入攻击,便不再与那些巫尸缠斗,转而专心攻击起了慕容荿。 蛊毒巫尸的攻击力是何等的强?不多会儿,东楚军人便死伤好些了。 有被军队冲散的巫尸循着李漠等人身上的气味,朝他们快速攻来,李漠面色一凛,抽出了腰间的剑,只是蛊毒巫尸的脚步是何等的快,一个瞬息,一具只剩骨架皮肉的巫尸便将手骨深** 进了李漠身下的马儿脖子。 “嘶—!” “楚帝—!” 马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李漠身子一歪,手中的剑便在身子下坠之前,先一步落了地。远处天际渐光,姚放和元季惊恐的喊声,坟地中的厮杀声在他的耳中连绵成了混沌的音色,他的眼前,只有一支皮肉尽失的枯骨利爪! “唰—!” 风声微凉,将他的脑袋在瞬间吹得清晰起来。 他的身体被一个温软的手臂带起。 而那就要插 入自己胸膛的利爪也在瞬间碎成了三节,散落在了地面。 “这么危险的事儿,实在不适合你亲自来做。”温婉浅淡的女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李漠一个转身,谪言温婉中闪过一抹惊恐的面容,瞬间入了眼。 惊恐?言姐怎么会惊恐?除了巫族的事儿,她好像对什么事儿都帷幄在胸,从容在心的,怎么会露出如此惊恐的表情? 难道,是因为看到……巫尸攻击自己吗? 嗬!李漠,你可真够敢想的。李漠自嘲道。 “多谢言姐。”李漠轻道。 谪言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没看见明显的伤处,转头便叹了个气。 她看着不远处混乱的坟地,一个抬手,身后三道身影如银剑出鞘,闪过的白虹之光般,迅速闪加入了战斗。 “吱吱……” 漫山遍野的老鼠闪着入绿豆般大小的红眼,爬过了草泥之地,快速爬上了那些巫尸的身体。巫尸的动作一瞬慢了下来。 “轰—!”无数火团无需火油,打在了巫尸的身上。 郊道荒野大火骤起。 所有的巫尸,无一幸免。本以为必要鏖战一场的东楚云三军,退出了坟地,和他们怔愣在原地的主子一样,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巫尸啊! 蛊毒巫尸啊! 百来具啊! 就这么轻易,解决了? 李漠震惊了一会儿,倒是释然了,姚放是东国人,对林氏的传闻多少知道些,没一会儿,他也释然了,倒是元季,看着这些被火焚的巫尸,和自始至终,都未曾出手,站在李漠身侧的谪言,冰霜般的眸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亮。 谪言站定原处,无暇顾及其他,她看着不远处被黑衣人围攻的慕容荿,温婉的眸中,是一抹冰冷。 第201章 身死 巫尸尽毁,落单的慕容荿与那数十个黑衣人过了三十来招后,便落了下乘。 那十多个人,双手翻转,结印其快,分明是术法高深的巫者。 “轰—! 慕容荿的一个印记未出,便凌空重重摔在了地上。 “噗—!”他喉间喷出一口鲜血。 “诸位稍等。” 谪言出声唤道,那数十个黑衣人看了她一眼,却不曾放下手中的动作。 罡风四起时间,重击慕容荿倒地的那股子巨大压力,又迅速在空中凝结了起来。十多个黑衣人将慕容荿围作一团,双手翻转不停。 俱是,不杀此人,誓不罢休之态。 “唰、唰、唰—!” 三道身影突然以白虹贯日之势,迅疾地蹿入了包围圈中,与那些巫者对峙。 “我家主子请诸位稍等。”这些巫者的实力,皆在他们之上,兕心不敢小觑轻视,便蹲身行礼,温声说道。 瑞雪的灵鼠跟了云国人马一路,自然知道这些人的来历,是以也赔着笑脸道:“诸位稍安勿躁。” 那些黑衣人皆转身朝着谪言的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黑衣白缎的女子,缓步走来,她身姿纤弱,目光坚定。 谪言边走边翻转了手中的蝙蝠扇,一缕轻烟自她眼中飘散而开时,那数十个黑衣人在瞬间瞪大了眼眸,继而朝她跪地叩首,行下大礼! “您……您……”呐呐不成言的语调自他们口中传出。 谪言轻轻一笑,抬扇阻止了他们。 “我有些话,要问他。”她对他们说道。 他们抬首起身,脸上唯一露在外面的双瞳,皆微微泛红。 “您请。” 李漠知晓谪言言巫的身份,故而对双方的此番互动并不奇怪,姚放和元季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所以。 实力如此高深莫测的巫者,先前还无视了谪言的喊话, 为何一转眼,又对她行如此大礼? “我一直以为,泉州城内,诛杀湘水四十大巫,以三千驭巫军为祀物强炼蛊毒的,是江尧。”谪言对慕容荿道:“只是好像,我高估了李锦忻身为巫的良知。” 低估了她的狠毒。 慕容荿笑了笑,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草,艳红的衣袍迎着熹微的晨光,亮眼的,好似此季乐岛,新开的海棠花。 “巫是人。”他用手掌抹去嘴角的鲜血,笑道:“林家主岂会不知,是人都会有弱点的道理?” 李锦忻的弱点?她看似骄傲不可一世,可那执拗到坚决要杀了顾峥的病态心理,却并不符合她性子里的骄傲。她看似阴狠毒辣,手段残忍,可璇玑洞中,顾氏宅邸,她看着两个亲生女儿的痛惜眼神,绝不会有假!只是,谪言并不知道,他们算不算李锦忻的弱点? “你胁迫了她?”谪言道。 慕容荿笑着摇摇头道:“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 “啾啾—!” 郊野空旷,深树雀鸟声萦绕,谪言听了慕容荿的话,沉默了半响。好半天,她抬起了头,对他道:“慕容荿,你失败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回道。 “那,一路走好。”谪言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你的尸首,我会让人送回渝林的。” 慕容荿面上的笑突然就没了,他头颅微垂,看着逆着光的谪言,脚步向前,一步步靠近了她。 黑衣人和兕心三人面**备,一脸的如临大敌。谪言背在身后的手却冲他们摇了摇,示意他们,不必担心。 离他们较远的李漠,突然想起了去年隆冬,铎鲤雪地,这个艳丽无双的男人,看着他的愤恨,投向言姐的视线,缱绻温柔,却又藏得那么深。 那日,他独自待在漆黑的墓穴 深处,被几个妙书门的人砍伤而血流不止时,想的便是,如果他要死了,他最想见的人,是言姐。 这个人,怕也是一样吧。 “如果能早些遇到你,我一定不会活成这样。”慕容荿的手,轻抚上了谪言的面颊,他的拇指摩挲过她额迹的疤痕,做了些微的停留。 那手掌,很凉。 有些话,谪言觉得,他不到了这个份上,是决计不可能说的。他出身高贵,孤高自许,心里就算觉得她特别,也一定不会说出口。 她不是懵懂孩童,自然知道这个人无数次刻意的挑衅下,隐藏的浅浅情意。只是,她不屑,也不要。 利用巫族为恶的人,转世百次,她也不会亲近半次。 “人生不能重来,彤王爷,希望你下辈子,能洗心革面,切莫害人害己了。” 谪言没有拂开他的手,轻声回道他。 “噗通—!” 谪言话音刚落地,慕容荿双手忽而垂落身侧,接着,他双腿一曲,人僵直地跪在了地上。紧跟着,他的眼睛,缓缓合上了。 碧萝走过去捏开的他的下巴,对谪言道:“主子,舌下有药。” 应是刚才擦嘴的时候便咬破了的。谪言轻轻点了点头,她转过身对黑衣人道:“带回去复命吧,跟你们主子说一声,验明正身后,尸首送往渝林。” 那些黑衣人上前将慕容荿的尸首架起,而后纵身一跃,人便消失在了郊道之上。 “啪嚓—!” 因着慕容荿的死,静谧异常的郊道上,谪言身后传来了踩断枯枝的声音。 “言姐,这些……是东帝为防我们完不成任务,而派来的暗部吗?”李漠轻声在她耳畔问道。 这个明朗的孩子啊,终究是一步一步,朝着成熟的帝王之路而去。 “我听叔父说过,东国国土虽小,却为列强 有三个原因:悍龙军、乐岛财、异姓王。”李漠继续轻声道:“三大异姓王,掌军为将者强也,掌巫为臣者安也,掌暗为刃者诡也。言姐,你师爹好像是除了齐王爷和湘水郡王之外,东国的三姓王爷之一吧?” 三姓王爷直接服从帝令,也只服从帝令。前两句话,说的是齐昊和大狐随汝。 而掌暗为刃者,诡也。这句话,确实说得是师爹。他掌东国所有暗部,其间囊括各路技师、杀手、大内侍卫等高手。专负责为帝王办理不能明着处理的高难度差事。 但是,谪言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三句话。 “你叔父一人,便可抵我东国这三位王爷。”谪言笑道:“等你回去告诉他,这句话,我替齐王爷,大狐王爷和我师爹笑纳了,只求他看在如今东楚关系尚算和睦的份儿上,千万别往外面传了。” “你刚才还救了我呢,这算个什么事儿啊?”李漠见她有心情说笑,便也笑道:“你放心,回去我就给他下道圣旨,叫他不许乱说。” 谪言摇头失笑道:“好,一言为定。” 说说笑笑间,因着慕容荿已死,姚放率先领兵离去,李漠也同谪言告了辞,却因先前与蛊毒巫尸动手,死掉几个楚军的处理,而在不远处的密林里稍作了停留。 不远处,脸色冰冷的元季见谪言身边无人,便上前道:“林家主……?” “绑在马上带回去吧。”李漠对覃二吩咐道。 覃二刚领了命去,郊道那头,马蹄飞扬,裹着漫天的尘土而来。李漠站在密林里,只见数匹马绝尘而来,又绝尘而去。 马上除了元季,那衣袂飘飘的四人,分明是言姐她们! “言姐—!”李漠大声唤道。 “安弟,一路平安—!” 马蹄轰鸣,谪言的喊声也渐渐远 了。 李漠回了品安居接回李渘和宣昭后,李束派来接应他们的人马,也到了湖州境内。送李渘和宣昭上马车后,李漠从郊道回来蹙着的眉,始终没展开。 覃二一见他这样子,便知道要出事儿。 “覃二,在二营调三十人给我。”李漠道:“我要去云国。” 你看!覃二哭丧着脸道,这林家的家主,到底给主子灌了什么迷汤啊! …… 永山,寒濯村。 顾清琬随江尧回到李锦忻的居所,已过了三天了。这三天,她每日枯坐在李锦忻身旁,除了必要的出门,一步也不离开。 周遭隐匿的耳目太多,别说传递消息出去了,就是有些她想当面询问李锦忻的疑问,她也一句还不曾问。 不过幸好,她在下山时,用血蝶将引爆巫阵延后的消息传给了仲赢。 “叮铃铃……叮铃铃……” 忽然,屋内冰铃铛齐响,李锦忻座下的八卦洲骤亮。 “怎么了?”顾清琬凝眉问道。 李锦忻还未回答,房门已被江尧从外推开。 “出什么事儿了?”她问道。 “那些东西有躁动的迹象。”李锦忻说道,眉色闪过一抹凝重。 江尧顾清琬知道她说得是山洞中的那些百年巫尸,俱都皱了眉头。 “怎会躁动?”江尧道。 “要不就是冰化了,要不就是乐正涛死了。”李锦忻道。 “他怎么会这么容易死?”江尧反驳道,她之前可能是药物控制嗓音的缘故,男身男音,可好像是因为在顾清琬面前暴露了身份,她索**不隐藏原声了,只是女音男身,让人觉得别扭诡异。 “那天我跟顾姑娘在山洞一块儿出来的,那里的冰一时也化不了。”所以,这个理由显然也不成立,江尧道。 “与其乱猜,不如亲自去看看。”顾清婉道。 第202章 非人 “这是个好主意。”江尧闻言,忽而笑道。 李锦忻眉头一皱,先发制人道:“有劳江大人了。” 老牛舐犊。 江尧闻言,看了眼李锦忻,而后笑道:“门主客气了。” 言罢便转身欲离去。 “慢着。”顾清琬出声唤住了她:“我去吧。” 顾清琬继续道:“我轻功尚过得去,并且,我想看看那些巫尸是何模样。” 顾清琬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待在木屋里,四周都是江尧和妙书门的人,百年巫尸的消息一直不曾递出去,她很着急,如果可以,在去山洞的路上,她想把这里的消息递出去。 李锦忻一脸的不赞同。 江尧眼中却露出了些许兴味。 “那便有劳顾姑娘了。” 她从善如流,交出了任务,一旁的李锦忻则恶狠狠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欠身出了屋子。 留下了彼此间气氛诡异的母女俩。 顾清琬正摆弄着手中的几株蓍草枯枝,从始至终,她的表情都是淡淡的。 李锦忻叹了口气,突然道:“你像你爹。” 固执、坚定。认定了的事儿,几乎改变不了。 “你比宁宁,更像个巫。”顾清琬没有作声,李锦忻接着说道。 坚韧、善良。世道艰辛,也不肯轻易妥协改变。 “哗啦—!”蓍草落地层层交叠,顾清琬看了下,而后又将之收入袖怀。 “不是像,我也是个巫。”她轻轻起身,纤弱的身姿挡住了屋外的阳光,她看着安坐蒲团,一直不曾起身的李锦忻道:“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那些巫尸遇强光便会醒,你千万当心。”李锦忻交待道。 背过身姿的顾清琬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便抬脚出了木屋。木屋外的空地上,江尧似笑非笑看着她,见她走近,便道:“顾姑娘,布阵施术需要人手,我就不派人给你 了。” 那正好。 顾清琬看着她的脸色,觉得她分明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戳破。难道,她是故意让她一个人去的? “不必,我一人来去,会方便很多。”顾清琬说完,便提气掠身,施展轻功而去。 江尧看了看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脚底冰雪融化,露出其间的草木枯枝,她将一抹不知来处的烟雾拢在手掌,眉宇拧了拧,入了木屋。 “主子来信了,冰雪铃兰已托元烁带回。”语罢她顿了顿道:“你究竟有几层把握?” 李锦忻没有理她,她闭了眼翻转手印,座下八卦亮而后灭,屋子静悄悄的,江尧叹了口气,坐到了她的身侧,也开始翻转手印。 …… 接连几日的晴光,让宏佑的冰雕市场收了市。一辆低调的马车行至无极宫的侧门,上头下来一个穿彩褙的少女,她手里拎着一个小的兔子冰雕,脚步极快地朝西院走去。 “少离姑娘。” “少离姐姐。” “少离啊。” 一路上,有不少人跟她打招呼,等她走到西院门口时,守门的两个侍卫见着她和她手里的冰雕,立刻就笑了。 “哟,还真做出来啦!” 她笑着道:“咱们云国擅冰雕的能人多了,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她手里的兔子冰雕,乃是她昨儿个拿了宫里的玄冰,请人连夜雕刻的。冰雕收市之后,在西院楼上看到的那只巨型冰雕兔子也没了,这二公主连日心情都不怎么好,她便想着,请人用玄冰雕一个给她,放得时间也长些。只是她拿了玄冰去找人雕的时候,还想着没那么快雕好的呢,没成想,一晚上便完成了。 她想着,二公主若是见了这个冰雕,心情应该会好点儿吧? “少离姐姐。” 她刚走入西院,便见两个贴身伺候元可贞的侍女急匆匆跑了出 来。 “怎么了?” “二公主……二公主一觉醒来便去了大巫公那里,我们拦不住,她还把我们赶回来了,娘娘那里我们也去过了,只是她还在睡,嬷嬷们不让打扰。” 那两个侍女一说完,少离面上的愉悦便消失了。 “大巫公什么时候出关的?”她问道。 “听说是昨儿个夜里。”侍女道:“这不,二公主一得到消息就要去玩,今儿的刺绣功课一点没做,这回头要是娘娘查起来……” “我知道了,你们去忙吧。”侍女的话被少离打断,她将手中的冰雕交给她们,便朝外走去。 她没有去乐正涛的住处找元可贞,而是去了大厨房。 自从元燿移居无极宫,这儿的厨房便比照御厨房进行过改造,无极宫所有主子的膳食,都是从这里出去的。 她的袖怀里,有一包粉末。 她今日出门,制作冰雕是其次,最主要为的,便是拿这包粉末。 这包粉末,加入汤水膳食,无色无味,无毒却能让人昏睡十日。 十日之后,大公主也该回来了。大公主聪慧无需她多提点,届时只要她和大公主说了娘娘与二公主的事儿,由她从中调停,她的日子,会好过许多吧。 “少离姑娘。”厨房的厨子见了她招呼道。 “有甜汤么?给我一份,我要端去给二公主。”她 “甜汤?”厨子讶异道:“二公主一贯是下午饮甜汤的啊。” “她去大巫公那边玩了,汗流多了可不得喝些汤水么,她又不爱饮茶。”少离笑道:“您下午照例再备。” 厨子笑着去备甜汤。 她拎着食盒刚想走,厨子唤住她道:“去大巫公那边麻烦您多带一份呗,大巫公是习惯这个时候喝汤的。” “好。”少离笑着应承。 篱落疏疏,树影绰绰,小径之上,少离打开了食 盒,将手中的粉末朝着甜汤,一撒而尽。 二公主,你乖乖睡十日吧。 …… “那后来呢?”水涧内的木屋,笑声不歇,小姑娘清脆稚嫩的语音不时飘出水涧,让檐廊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后来啊,舞焚在那旋涡之中翩翩起舞,那阵风慢慢停了,舞焚的旁边,多出了个穿**的小男孩儿。”白须白发的老者,满眼笑盈盈地对少女说道。 他说到这儿停下了,小姑娘眼光晶亮,雀跃道:“这个小男孩儿就是风精,对不对?” 老者刮了刮她的鼻子,亲昵道:“变聪明了。” “是听多了。”小姑娘嘟了嘟嘴巴撒娇完又乐呵呵笑道。 老者刚想说话,便听见屋外有脚步声传来,转而对小姑娘道:“你院子里的丫头来了,肯定是来找你的,你先回去吧。” “不。”小姑娘拒绝道:“都还没有听几个故事啊。” 老者眼眸微垂,精光一闪,还没来得及再开口,那边便有人来了。 “大巫公,二公主,奴婢给你们送甜汤来了。” 这个天,木屋的门都不关,小姑娘迎着光看到门口的纤细身姿,便笑道:“少离姐姐。” 少离弯腰入内,打开食盒,将里头的两盅甜汤一一端出。 “你下去吧。”老者对少离说道。 少离弯腰退出,走到了水涧外,站在檐廊上等着。 屋内,小姑娘和老者说笑一阵,便道:“真渴了。” 言罢,端着甜汤就要喝。 她见老者也端起了汤盅,便道:“太爷爷,你是什么甜汤啊?” 老者将手中的汤盅打开了给她瞧,小姑娘连续几日喝的都是手里的桃胶甜汤,乍一看到乐正涛的是番薯糖水,手里的糖水便索然无味了。 “太爷爷,换。”她嘟嘴撒娇。 “好,换换换。”乐正涛眼里闪过满是宠溺道 。 少离在檐廊上等了半个时辰,便见小姑娘走出来了。她迅速收起眼里的讶异,走近道:“故事都听完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面色愉悦比前几天的沉闷好了很多:“没有,太爷爷困了,让我们明天来听故事。” 困了? 少离心一惊,笑道:“今儿的糖水好喝吗?” “好喝。少离姐姐,我明儿也要喝和太爷爷一样的番薯糖水。”小姑娘边走边道。 咕咚。 少离吞了一口口水,面色微微一变道:“您和大巫公换甜汤喝了?” “嗯!”小姑娘重重点头,说道:“糖水要变着花样喝嘛,桃胶的我不想喝了。” 怎么办?怎么办? “少离姐姐……”少离惊慌的一抬头,就见不远处的小姑娘一脸讶异地看着自己:“你怎么了?” 谁睡都一样啊。大巫公……睡,也一样。 “没事儿,奴婢想,下午就让人给您准备番薯甜汤。” …… 顾清琬快到山洞门口的时候,远远看见两三个奇装异服的黑衣人直愣愣站在山洞的门口,她离得不算近,除了他们衣服鞋帽上古怪的花纹和一层银样铠甲,别的都看不清楚。 她将这些人,当成了江尧的侍卫。 于是,她找了株隐蔽的大树,解开了挂在腰际的算囊,拿出了谪言离开时留给她的冰茧,便开始施出巫力,准备催化其中的冰蝶。 “唰—!” 突然,她的身侧传来一阵阴寒的冷风。她转头看去,那一刹那,她的心脏像是要从嘴里跳出,她浑身所有的鲜血也像是被冻住了似的。 眼前的人,双眼赤红,面色苍白如雪,面皮异常厚实,像覆上了一层冰铁。触目而来的便是一种无坚不摧的感觉。 他……他没有呼吸。 他银甲绯服,是她刚刚看到的那几个人的衣着。 不! 他们不是人! 第203章 而出 巫尸! 百年巫尸! 脑海瞬间的反应之后,是一道粗如冰蟒的白光在树枝刹那绽放迸射,朝着湛蓝的天际直射而去。 “嘭—!” 绯衣纨服的姑娘身姿如频死之雁,毫无生气地直坠在地。 “噗—!” 她坠地之后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而后艰难地抬头看着将她从树上击落下来的巫尸,越走越近。 “呕—!”又是一口鲜血,不受控地从她的喉间溢出。 她四肢都没有知觉了,也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心内如火焚般的焦虑也和她身体的温度一样,在慢慢冷却。 “哗—。”她袖中的蓍草枯枝缓缓滑落在地,层层交叠,无有缝隙。她一眼瞥过,心中顿时露出了几许无可奈何。 嗬……死卦啊。 “哗—。” 又是一阵轻微的声响。 那巫尸靠近她,伸着冰甲覆盖的手,在她的掌心上方一捞! 她挣扎着看去,一抹银光,自那冰甲覆盖的手缝里钻出。 她掌心的茧,空了。 林姑娘,云巅赠镜之事,古刹相救之情,驿站助我寻妹,护我妹妹安稳,屡次助我的恩情,我,报不了了…… 顾清琬迷离之际,恍惚看见白云蓝天之上,出现了谪言的脸、李锦忻的脸、疤痕交错夜煞的脸、春洛水柳巫公和顾峥的脸,还有,慕容荻的脸。 这更迭乱世,求生艰难,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小荻哥哥…… 永山山道的冰川上,三个奇装异服,长相异常的“人”在察觉到被击落在地的姑娘已无了呼吸之后,抬着沉重的脚步,却迅疾地在山路上失了踪影。 躺在未完全消融的冰地上的姑娘,合着双眼,任由鲜血将她婉约绝美的脸庞染上刺目的红。 她身边的算囊鼓鼓囊囊发出一阵阵蠕动,晶透的虫子爬出了算囊,一只一只,爬 上了她的面颊,胸口…… 不远处的上空,一只纤细小巧的冰蝶,扇动着晶莹的翅膀,绕过树枝,拂过花蔓,抖落了身上如晶的粉末,在空中,旋起了璀璨的光芒…… …… “轰—!”一声巨响,连日一直安静沉闷的寒濯村,彻底失了宁静! “走—!”江尧拽着李锦忻就要离开。 满地的死尸和几个时辰前的安静祥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锦忻甩开江尧的手,就要往永山冲去。 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是三具循着生气肆意杀戮的银甲巫尸! “你疯啦—!”江尧又死死拽住她,而后趁她无所反应便点了她周身的大穴,拎着她便用轻功掠去。 寒濯村内,轻功好些的巫者,都忙着逃跑,来不及逃跑的,则都被那些巫尸瞬杀了。 寒濯村外围,连日盯着村内动静的仲赢和雁国的巫族,被那声声惨叫惊掉了手里的饭食。 “什么事儿啊?”有人问道:“怎么叫这么惨?” “我去看看。”有人对仲赢提议。 仲赢刚点了个头,那头穿着麻衫纨服的巫者七零八落朝外奔来,那架势,活似身后有鬼在追。 他们自然是看到了仲赢他们。 仲赢等人乍见他们时,便各就各位,待到了早就设下的巫阵的阵眼之中。 谁知— “快跑啊—!”一声极其凄厉的喊叫响起,仲赢等人被喊得心啊肝啊颤了又颤,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儿呢,又见那些人身后追过来三个面色苍白如冰,身着银甲的军人。 “哗哗哗—!” 那军人手里没武器,出掌似刀,没见怎么用力,便像切菜瓜似的,将身前几个巫者给击倒了! 这些巫者……是妙书门的啊,他们,有这么容易就被撂倒吗? “先救人—!”仲赢眼见死掉的巫者越来越多,便下令道。 “别过来—!”有巫者察觉到了他们的动向,大喝道:“这些是巫尸—百年巫—” 这道凄厉的喝叫戛然而止地更让仲赢心惊。 巫尸? “你们几个准备好用巫阵!”他沉声命令道:“你们几个,赶紧去找些火油桐油过来!” 有几个妙书门的巫者跑近了,跑入了他们的巫阵之中。 三个银甲巫尸亦朝着不同的方向追入了巫阵。 “起—!”仲赢大喝一声。 阵眼之中的巫者即刻翻掌结印。 “轰—!”阵中火星四起,那几具巫尸的脚步突然停滞了。 “怎么回事儿?”仲赢见状,赶紧跑上前询问跑出来的巫者。 那些巫者满目惊慌,看了一眼他们的巫阵,说道:“这样的阵法支撑不了多久的,赶紧逃吧,这些巫尸可不是一般的巫尸。” 不一般?怎么个不一般? 仲赢见他身体颤抖,眼神飘忽,心知是真的吓狠了,却也不忍苛责。便道:“逃?山下黎民无数,这些东西要都跑下山去,山下谁能活?” 那巫者重重一叹,说道:“这我们管不得,这东西……这东西我们是对付不了的,得去无极宫,找乐正涛!” 仲赢见他一副要快速逃离这里的模样,便准备放他离开了,只是侧身之前又道:“你可曾看见你们村中有一个绯衣纨服的姑娘?” “不知道。”那巫者说完,逃也似的离开。 仲赢转头看了看那三具巫尸,不免担心起了入村的顾清琬。 只是,他担心的心情刚起,那头便有巫者唤他了。 “仲先生,不对劲儿啊,这阵法,一直在抖啊。” 仲赢看去,那由缠着巫尸身体的,巫阵中冒出来的烟雾,一点一点的在巫尸的周身消散了开来。 这些阵法,原是准备对付李锦忻和毁掉这个村子内的巫阵蛊坛的!这些巫 阵不弱啊!怎么会连区区三具巫尸也困不住呢? “这些巫尸,我们是对付不了的,得去无极宫,找乐正涛!” 沉思间,他想起了那巫者的话,于是,他便对下面的人道:“赶紧找两个轻功利索的,去趟无极宫,找乐正涛!” 他说这句话的当儿,身姿高挑的男人怀里夹带着个女人,已经出现在了无极宫的门口。 “告诉乐正涛,永山山洞里的东西跑出来了!已经死了很多人,让他赶紧去管管!”一出口的女音倒是比她的话更吓人,门口的侍卫凝眉敲了敲他,那眼神就是在看个疯子。 他刚想发怒,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山洞里什么东西?哪儿死人了?” 清冷的语调唤回了江尧的理智,她一转头,看见了对方的瞬间,便察觉到了强大不输李锦忻分毫的灵力。 乐正汀自然也察觉到了江尧和昏迷中的李锦忻身上的灵力。 她不动声色,却见对方眼眸一眯,朝永山的方向看了看,便道:“汀大巫……” …… “爷爷—!爷爷—!” 无极宫木屋内,乐正汀一脸凝重地唤道乐正涛,只是任凭她怎么喊,声音怎么大,他就是不醒。 鼾声有序,呼吸平缓规律,确实是熟睡之状,只是,怎么会不醒呢? 她给他把了脉,脉象沉稳有力,是正常的。 她匆忙步出水涧,唤来素常给乐正涛送餐的小厮:“大巫公这样多久了?” “昨儿个晌午睡下的。” 是不是练功练累了呢? 玄冰诀毕竟玄妙非常。 小厮的回答只是让乐正汀如此觉得。 “汀大巫,永山山洞,有乐正涛所藏的百年巫尸十五具,这些巫尸迅猛不似凡物,我妙书门得卓亲王相邀前来毁去这些巫尸,只是,失败了。” “那些巫尸跑出来几具,我带来的 人基本都没了,要是等它们跑下山,后果不堪设想,烦请汀大巫,让乐正涛管管吧。” 乐正汀想着先前门口,江尧所说的话,想了想,便召集了乐正氏好些身手不错的大巫,朝着永山赶去。 …… 离宏佑尚有一天之距的城郭山路上,谪言看了看溪边枝头上,深藏的**点点,心头没来由的,一阵不安。 “主子,吃点儿东西吧。”兕心拿着架在柴火上热过的菜包上前。 谪言一个拂袖,转身对着柴火前坐着的元季和元烁元含章三人道:“泠王,卓亲王,储慧公主,我先走一步。” “你急什么呀,这都不远了,安安稳稳吃顿饭怎么了?”元含章有些不乐意了。 元烁和元季倒是没有说话,但也认同了她的不乐意。 谪言非常着急,自打元季在湖州将百年巫尸的事儿告诉给了她,她这些天不眠不休赶路,追上了元烁和元含章不说,每日急着赶路的架势,搞得人人苦不堪言。 云国诸位惯骑马却没有谪言常年在外经商的经历,所以对这样的赶路,也是有苦难言,小姑娘连续骑了很多天的马,屁股疼得都不行了,谪言一说要赶路,她还不能说不走。 所以这会儿闹起了脾气。 谪言看她不时的皱眉,手朝大腿探,也猜到了她不开心的原因。想着,这几个金尊玉贵的人连日迁就她的脚步,压缩了近半的时间赶到了这儿,她便不忍再说。 她坐到小姑娘身侧,手掌聚了团白烟朝她的背部放去,小姑娘刚皱眉想呵斥她大胆,可屁股上传来的清凉感让她顿时没了声息。 枣林城内,她是见识过她的从容气度的,加上她大哥做事素来沉稳,所以,她并不好奇,他大哥为什么会让她去宏佑帮忙。 “你不怕吗?百年巫尸哎,很危险的。” 第204章 巫公 小姑娘屁股不疼了,心情便好了些,她托腮问道谪言。 少女笑靥如花,就连眉目间那淡淡的事故都透着阳光明朗。是因为活得无忧无虑吧,所以,根本不需要去藏住自己身上,小小的心机。 “还好,不那么怕。”谪言语气淡淡的。 小姑娘觉察她似乎并不想说话,于是便收了声不再言语,可心里又觉得,她似乎太过担忧了,他们都没有她那么着急。 她自然不知道,谪言会如此担忧,百年巫尸存在是其次,李锦忻设在存放巫尸山洞的永山脚下的蛊坛和顾清琬等人的动向才是主因。 “我们先走吧。” 火堆传来的温热让谪言更加感到不安了,离宏佑越近,温度应越是寒冷,这样的温度,她心里怎么都不适应。 碧萝牵来了马,她起身对元烁三人道:“我们宏佑见。” 元季也明白这架势是拦不住她了,便起身自腰际取下一块令牌道:“入了宏佑若遇人阻拦,这个可以帮你。” 谪言瞧了瞧那块令牌上的金色玉兰花,浅笑回绝道:“不必了。” 元季有些微的愕然,觉得谪言拒绝他手中金令的行径,与传说中那等寻着机会便不撒手的做派有些大相径庭。 不过既然人家不要,那他也不好强迫。 他收了令牌道:“我们会很快赶上。” 谪言点了点头,转身左脚已经插 入了马镫里,可突然,她的视线落到了山路一处草丛里。 众人觉察她突然停滞的动作,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那草丛里,一只冰蝶慢慢扇动着翅膀,栖息在枯草枝上。瑞雪一见,便上前小心扒开草丛,将冰蝶捧着递到了谪言的跟前。 这只冰蝶,动作缓慢地恍若将死。 谪言伸出手,它慢慢爬上了她的指尖。而后,它轻轻快速扇动起了翅膀,翅膀上的冰粉迎 风撒在空中时,谪言的眼眶便红了。 不多时,那只蝶的翅膀抖落便缓慢了下来。 它滑下了谪言的指尖,用尽最后的气力在空中绕了一圈后,落在了谪言的脚边。 “林姑娘……?” 元季见状,出声询问。 “驾—!” 回答他的,是迅速翻转上马背的谪言,和几声呼喝。 …… “轰—!” “轰轰—!” “轰轰轰—!” 永山脚下,寒濯村外,爆破声声,让驻守在此的巫族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那些寻着桐油回来的巫族一到,仲赢想着妙书门那些巫者仓惶而逃的模样,便集结了大伙儿,道:“巫尸一烧着,你们就先走,我们几个断后。” 他指着几个灵术不错的大巫说道。 众人也都应了。 雁国来的几个巫公拎着桐油进巫阵撒在了那几具巫尸的身上,一出来,便道:“看上去就不寻常,赶紧烧。” 仲赢点了火把扔进了巫阵。 这边的巫者也都集体往回撤了。 人都还没撤到半山腰。 “轰—!” “轰—!” 接连的几声爆破让他们瞬间慌了神,留在原地的仲赢和几个大巫心中一震,就见巫阵禁制已破,那三具燃烧着的巫尸,裹着冲天的火焰,如幽冥鬼怪一样,踏着轰然的步伐,一步一步,出阵而来。 被这么烧着还能活的巫尸?! 仲赢一惊,立刻翻动手掌,将地底的泥土掀起,意图挡在这些巫尸的身前! “轰—!” 泥土刚起,重重的一拳袭来,那毫无破绽的泥土瞬间四分五裂,满头满脸撒了仲赢等人一身。 这等的能力!决计不是他们能够应对的了! “快—跑—!”他大喝一声,不远处撤退的巫者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他们使劲纵身起跃,朝着山下而去。 仓惶之状,与之前妙书门的巫者,别无二致 。 “诸位也退吧—!”仲赢对身侧留下来的几位大巫大喝道,那几位大巫未有犹疑,转身的同时对仲赢道:“仲先生也走吧,我们对付不了这些东西!” “不行呐,不能让他们下了山呐,我尽量拖延,等无极宫的巫来。”仲赢说着,又是一阵翻掌,三丈之内的树木花草悉数离地,层层叠叠,阻在了那三具巫尸之前。 “那我们便也不能走了。”那些大巫听他说道,便都收了脚步,一同翻转起了手掌,远处,更远处的草木,悉数离地,压制在了那三具巫尸身上。 仲赢没有再说话,他们的身份血统在此,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坚持留下来的那个理由! 吾乃巫族!谋求苍生之福祉之人是也! “轰—!”树木压制之下,熏人的烟雾冒气的瞬间,又是一阵轰鸣! 远处掠树而遁的巫者转身,除了一片火海焦土,什么也看不见了。 “什么声音?”离永山不远的官道上,乐正汀皱眉问道身边的巫者。 他们也是一脸的懵然。 “是那边传来的。”有巫者看到了冒起的烟雾,说道:“好像还起火了。” 乐正汀的心内越发不安了。 “快走—!” 马车以极快的速度绕上了山道,与往回撤的林家巫者和雁国巫者,迎面而遇。 “发生了什么?” 无极宫的大巫拦下了一个,喝问道。 “巫尸,厉害的巫尸,火都烧不了。”那巫者看着他们的衣着,像是遇到救星似的:“你们是无极宫的吧?你们赶紧上去啊,赶紧上去拦着那些巫尸啊,我们的人还在里面呢,我们的人还在里面呢……!” …… 寒濯村内,巫尸祸乱之后,有个佝偻着身形的老者踩着遍地的巫族残尸,跟着一只血红的蝴蝶,四处寻找着什么。 “啪嚓—。”有极轻微的声 音传入他耳中,他回头看去,不远处的地方,几个便衣武士面色肃穆却恭敬道:“巫公可是寻顾清琬顾小姐而来?” “顾家的?”老者不答反问。 几人点了点头,老者看了眼那血蝶,说道:“那跟上吧,这孩子离这儿不远了。” 不多时,老者携着顾家的几个武士赶到了永山山脚,看到了那独自躺在冰川血泊中的姑娘。 老者是冲过去的! 那些武士跟在他的身后,看他抱起的姑娘身上,爬了几只冰蚕,那些冰蚕吐丝结茧,一只只卧成了圆圆的一团。 “天不亡你啊—!天不亡你啊—!” 老者抖着嗓子边说边要解身上的袄子,那几人见状赶紧脱了身上的袄子,将那姑娘裹住了。 “赶紧带回去青尧殿,让顾峥找几个大夫给看看!”老者呵斥道。 几人不敢耽搁,三四个人抬着顾清琬掠身而去,留下两人,对老者道:“巫公可是要等林家的姑娘回头?” 老者一个凝眉,还没说话,那两人又道:“我等是奉大将军之命,特来保护顾姑娘和林姑娘而来。” 虽然这两个姑娘又机敏功夫又好,半道就甩得他们不知哪儿找,但他们的任务并不能因此就不算数了。 老者闻言,说道:“这儿危险,真出了事儿,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你们把原话带给顾峥,都回去吧,这儿不是你们能待的地儿。” 两人面面相觑,想着先前在寒濯村外和村内所见的场景,便凝了眉头,对老者作了个揖,追着护送顾清琬的队伍而去了。 老者遥望了不远处的几个山洞,叹了口气,便下了山,他先去到寒濯村将一地巫者尸体收拾好,而后又改道,绕开远处的硝烟,朝着山下而去。 山下的宏佑城内,平乐祥和,未有一人注意到永山的异变,也未有一人注 意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巫者脚步极为迅捷地入了朝明巷。 朝明巷内,扶桑依旧苍翠出展院墙,走入巷内的人,你只要稍稍注意一下,便都能察觉,他们地盘沉稳,脚步轻巧。 走路几乎都不出声。 老者敲开了巷末一个朱色的小门。 里头出来一个跟老者差不多年纪的老者,他乍见老者,便惊呼出了声儿。 “卢家的?” “乐正德,你嚷嚷啥。” 乐正德立马侧开了身子,把卢巫公给请进了院子。 “哟,可是不容易,我还以为你死在渝林了,你还活着啊?”进了屋,乐正德笑着冲卢巫公道。 卢巫公呛道:“嘚瑟啥,当年要不是因为你姓乐正,你以为你能回宏佑?” 乐正德听了这话笑笑,没再继续消遣他,给他倒了杯水之后便问道:“说吧,都这么些年不见了,你肯定也不是为叙旧来的。” “你安排一下,我要见潆姑娘。” “稀奇,那会儿你不过是个守门递消息的,素常连潆姑娘的面儿都见不着,怎么这一回来就要见她?”乐正德说罢,捻了捻胡须,忽而一震,说道:“你不会是有那孩子的消息吧?” 卢巫公用茶盏遮住了自己微垂的眼眸,饮罢一口茶后啐道:“屁消息,我是有别的事儿要见潆姑娘,这事儿,除了潆姑娘,这宏佑啊,我还不知道能求谁。” “啥事儿,说得挺严重?”乐正德问。 “巫尸。” “嗨—!这四方大陆遍地都是巫尸,这有啥大惊小怪的,还非得求上潆姑娘了呢?”卢巫公刚说完,乐正德一脸的嫌弃不解。 “你知道个屁!这不是普通的巫尸!是涛大巫公藏在冰洞里头,冻了一百多年的巫尸,是言巫孝恩手上留下来的!” 卢巫公大喝一声。 “哐当—!”乐正德吓得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第205章 马迹 白麻罩衫的几个身影出现在无极宫侧门时,守门的很熟悉地和领头的打起了招呼。 “嬷嬷又来看王妃么?” “是啊,前几日走时她说她想吃我做的榛子糕,这不,我今儿做了送了来了。”领头头发花白的妇人,对那守门的说道。 守门的没有阻拦,即刻放了他们进去。 入了院内,待入了东殿水涧处,那些护送的侍卫悉数退去之后,那妇人对身后左侧的人交代道:“潆姑娘不知道当年那孩子被顾家送到了焉山噬人阵里了,这些年来总让我们打听那孩子的消息,我们也都一直瞒着这事儿,你千万不可说漏嘴。” “知道。”左侧的人微微抬头,赫然是卢巫公的面容。 “她会问的。”右侧的乐正德道:“她只要是见着当年的人,都会问,你可千万不能说漏嘴。” 卢巫公听罢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等到了东殿门口,那妇人先入了殿,卢巫公和乐正德则守在了水涧门口。过了一会儿,那妇人出来唤道卢巫公。 “噬人阵呐,神仙进去都未必能活吧,她那么小……” 卢巫公入了水涧,听见身后传来乐正德喃喃的低语,眉头一敛,又将头垂低了两分。 是啊,噬人阵,那么小的孩子啊…… 尘世无所有,天上也少见。过去了这么些年,这姑娘啊,还是这么美。 “卢彦见过姑娘,姑娘安好。” 东殿茶室内,卢巫公弯腰作揖,向上座的乐正潆行礼。 “起来吧,你托嬷嬷来找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乐正潆直接问道。 卢巫公看了下左右,他亦觉察到门外暗处隐藏的护卫不少,于是有些疑惑地看向乐正潆。 “无妨。”乐正潆显然看出了他的疑惑,直接说道。 卢巫公便也不隐藏了, 便道:“永山,巫尸。” 座上的乐正潆没有任何反应。 或者说,她没有任何该有的正常反应。 “姑娘知道。”卢巫公肯定道。 乐正潆不答,只淡淡道:“若是此事,叔叔不必担心,我和燿哥这些年一直再想办法去除这些东西呢。” 卢巫公闻言眼眸一睁,不可置信道:“姑娘……可知道,这些东西是……” 乐正潆垂眸打断他道:“爷爷留着这些东西,倒也不是本意,只是他因为年轻的时候,心里堵了口气,可他到了这把年纪了,再想毁掉这些东西,已是力不从心了。” 是这样吗? 卢巫公想了想,作揖道:“那边山洞里跑了三具出来,如果涛老巫公不出手,恐怕很麻烦。还望娘娘想想办法,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乐正潆出声唤住卢巫公,而后道:“叔叔,听嬷嬷说您久居渝林,那您可知道……那孩子的消息?” 卢巫公抬头看着乐正潆眼中浓浓的忧思,心道,谁都有年轻的时候啊,天下父母心,也不是谁,一开始就会做人家父母的。 “小的,不知道。”卢巫公言罢,又看到了乐正潆眸中的忧思瞬间转成了晦暗,他心念一动,又道:“但是,姑娘如果想找到那孩子的下落,有个人倒是可以帮帮娘娘。” “谁?”乐正潆转而惊呼,绝美的容颜上,立刻多了些生气。 “林氏,谪言。” …… 城郊的一处偏僻院落,一直昏睡着的李锦忻在一阵鹤鸣声中转醒。 她醒来乍见床头的一只白色幼鹤,急忙掀开自己的衣服,胸口处果然只余一只仙鹤,另一处,倒有一丝淡淡的仙鹤痕迹。 她怔怔落下泪来。而后,越哭越大声,撕心裂肺般。 整整两个时辰,房门才被打开 。 守在门外的江尧乍见她出来,便伸手拦住她:“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好好筹谋接下来该怎么除掉这些巫尸。” “我要先找到她。”李锦忻拂开她的手,径直往前走。 江尧叹了口气,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别找了,她的尸首已经被顾家的人带回去了。” 果然,这句话成功地阻拦了李锦忻的脚步,她站在原地,**的眼睛再度流下了泪水。江尧却走到她面前,说道:“那些人的装扮,怎么看都是顾峥手底下的护卫军。诶,我说,你根本没杀了他吧?” 李锦忻转过脸看着她,她一脸的泪痕,却眼露凶相道:“我杀了,他没死而已。” “嗬,就知道你是个不老实的。”江尧转头看像宏佑街南的方向,说道:“你就不怕那位知道了,一怒之下,不跟我们合作了?” 李锦忻眼露藐视道:“那就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可以凭一己之力除了这些巫尸了。” 她言罢回屋,捧起床上那只幼小的白鹤安置胸前。这幼鹤,乃是由安李氏的子兽,生一胎,得一只。若子女夭亡或身死,此兽会钻出母体告知。 我也是个巫。 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她想到那道温婉的声音,又无声流起了眼泪。 屋外江尧看着紧闭的房门,沉寂半响道:“我要去接应主子了,钱富贵和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你还是去寒濯村附近布阵,待我回头,希望你已经大功告成。” …… 无极宫内,卢巫公等人离开以后,乐正潆便出了东殿,往乐正涛住的水涧而去。 不远处,一个耷拉着脑袋的小姑娘正低着头朝前走。 “娘娘—!” 小姑娘身后的人齐齐向乐正潆问安的声音才唤回了小姑娘的神智。 “娘…… ”她声音轻细,眉间有疏离,却无慌张。 乐正潆望着她,冷凝的眉目间添上了一抹柔和:“又来吵你太爷爷了?” 小姑娘道:“太爷爷睡了几天了,我没吵着他。” 睡了几天了?乐正潆闻言,眼神立刻向小姑娘身后的彩衣姑娘看去。 彩衣姑娘被瞧得眼神一闪,慌忙低下了头。 “你先回去,少离留下。” 乐正潆对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走后,少离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娘娘恕罪,奴婢本是想让二公主睡到大公主回来,这样就不会时时想着来巫公这儿了,没成想,巫公误喝了奴婢给二公主准备的甜汤!” 乐正潆尚未开口,少离便什么都交待了。 “他要睡多久?”乐正潆道。 “十天。”少离说完补充道。 “今儿第几天了?” “刚睡第三天。” 乐正潆听罢,淡淡道:“你先回去吧。” 少离如逢大赦,慌忙起身垂头离开。 “果然呐,逼得太紧容易出事。”乐正潆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完,又看了看水涧里乐正涛的木屋,喃喃道:“是没时间闭关了,那些东西才醒过来的吧。” “来人呐—!”她扬声一唤,数十黑影立刻从四周瞬间齐聚在了她的身边。 “传我的令,去朝明巷调十个封印术好的大巫上永山。”她吩咐道。 那十个黑影齐齐离去后,黑影身后的女官上前道:“娘娘,适才汀大巫已经先一步去了永山了。” 乐正潆眉眼一敛,说道:“你去西院让二公主身边的那个少离,无论如何,都得给想办法把爷爷叫醒。” “是!” …… 永山那边,乐正汀赶到爆破声传来的地方时,所见一片焦土。 无半寸完好之地。 树上挂着几具尸体,脚底下也躺着几具,情况不 能用惨来形容。 三四个黑得瞧不出原来面目的人,呕着血对着枯枝底下,不断挣扎的三个焦黑不辨面目的“人”在结印。 这就是百年巫尸吧? “帮忙—!” 乐正汀一声令下,无极宫的大巫立刻甩起了袖袍,开始布阵。取代焦土火焰的,是山涧奔腾,翻涌而至的溪水河水。 四面八方的水,像彩虹横跨天际那样,跃来四周,将那三具焦尸团团围住。 乐正汀掐印念诀,顷刻间,那些水咔咔成冰,将那三具焦尸给冰封住了。 “咔嚓—!” “咔擦—!” 被冰封住的焦尸一个挣扎,那坚冰的最内层便开始开裂。 乐正汀蹙眉看着。 “您的封印术也对付不了它们吗?”有道男音响在了乐正汀耳侧,她侧首只见对方浑身焦黑,面目难辨。 “您是……?” “品安居,仲赢。” “原是仲先生。”仲赢盘踞宏佑多年,乐正汀对他并不陌生:“虽然不知你为何会在此,但幸是你在此,否则这些巫尸一早便下了山吧。” 仲赢没对她细说理由,只道:“我听里头跑出来的巫者说,这些东西,涛老巫公才知御法,汀大巫您可知晓。” 不知道。 她都没听爷爷提过。 乐正汀凝了眉头,仲赢便知她可能不知道。 “那您看,要回去请涛老巫公来处理吗?” 眼前的术法显然支撑不了太久。 “我爷爷现在没办法过来。”乐正汀道。 “咔—!”仲赢刚想再说,那厚厚的坚冰又发出了一阵裂声,他们瞧过去,其间挣扎的三具巫尸双手已经能活动了。 乐正汀又是一阵结印,那裂开的冰层立刻被修复。 裂开,修复。 像是用巫力与这些东西的怪力在无休止地胶着似的。 不行,这绝不是好办法。 第206章 孤月 宏佑位处极北,夜总是来得很早。淡蓝色的天际与白色的冰川汇聚在天地的交界之处,像是给宏佑的夜提前拉上了冰冷的幕布。 “嗒嗒嗒……” 慌乱的脚步声是从一条无人的深巷传来的,奔跑的彩褙少女发丝凌乱,满脸的焦急。 她进了一家门口悬挂着红灯笼的药房。 “磷粉有多少都给我。” 药方内,檀衣、碧衣、白衣的三个姑娘围站柜台前,碧衣的姑娘才说完一句话,便被身后突来的大力给挤开了。 “掌柜的,那药粉有解药吗?” 三人都有些着恼的转回头,发现说话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家,满头的汗加上一副快哭的表情,她们三便收了心中的恼意,侧了身,让开了位置。 “是少离姑娘啊。” 药房药师的招呼声,让坐在室内黑袍白缎,埋头整着各类药包的姑娘手一顿。 “那药粉,睡觉那个?” “是,提前醒来的解药有没有?” “有是有,就是……” “有啊,有就太好了,您快给我吧。” “少离姑娘,这得跟您说好啊,那药粉用了,睡够十日自然会醒,您要提前让服下的人醒过来,我这给出去的药,用不好,是会出事儿的。” “会……出什么事儿?” “大事儿没有,就是浑身没力,会瘫软个几天。”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给我解药吧。” 药师拿了支两寸熏香给那少离,并嘱咐了她用法后,她方离去。 “兕心。”将两人对外从头听了个整的谪言,边整理着药包边唤了声柜台前站着的兕心。 那忙着在货架上取药的药师一个转身,就只见一片檀衣消失在了门边。 谪言整理完手里的药包,便走到柜台前对那掌柜的道:“掌柜的,刚那姑娘好像是在无极宫当差的吧?” “哟 ,姑娘您认识少离姑娘?” “谈不上认识,就是见过几面。”谪言笑着道:“您这做生意不问客自何处来是对的,可这既然知道客是何处来的,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卖药给她呢?” 药师一愣,继而咧开嘴笑了:“姑娘也是生意人吧?” “是啊。” 药师道:“这姑娘买的是不伤性命的药,我有数儿,再说了,我一买卖巫药的药商,指着无极宫过活儿呢,这里面的人,我可都不想得罪。” 靠山吃山。也是。 谪言点点头,指着柜台上的紫盒子说道:“那化骨粉,全都给我。” 药师一愣,抱着盒子道:“这可就是要命的了,姑娘你要这个做什么?” “啪—!” 谪言没说话,掌柜就瞧那白衣额间有水痕印记的姑娘将桌子一拍,而后窸窸窣窣爬出了好多的老鼠站到了他的柜台上,睁着红红圆圆的小眼睛,瞪着他。 谪言三人走出药房时,天已经黑了。 永山的大致情形,瑞雪已经托了鼠灵探查地差不多了。谪言得了消息入了城便带着她们寻来了这个药房,做了些准备。 她们没有去品安居,而是从城西的郊道直奔永山而去。兕心候在了半道上,见着谪言就对她说了那少离的,在无极宫做了什么事儿。 “嗬,这小宫女胆儿还真肥啊,居然给乐正涛下药。会不会是这乐正涛睡着了,导致了这巫尸的提前苏醒啊?” “不无可能。” “你没听那药师说啊,那药用了会瘫软几天,这乐正涛即使醒了也不顶大用。” 谪言没说话,兕心三个倒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 “主子,这百年巫尸非同凡响,仲赢大哥他们那么些人设下的巫阵尚且对付不了,我们就带这么些药,行不行啊?”瑞雪见谪言一直不说话, 想着鼠灵带来永山的消息,便担心道。 “她不是那孩子身边的宫女吗?” 谪言终于是出声了,却不是回答瑞雪的问题。瑞雪朝兕心碧萝看了看,碧萝摇了摇头,兕心却是上前道:“是,那位小公主素来亲近乐正涛,瑶妃娘娘为此很不喜,这姑娘便想着让小公主多睡几日,或可少亲近乐正涛一些。” 那孩子亲近乐正涛,她为何不喜呢? 谪言听完兕心的话,又陷入沉默了,身后三人又相互看了看,都是一脸的疑惑。 “这三具,不过是让咱们探个底细而已,能不能对付,不好说,我没遇过这种事儿,典籍上也没有记载,且看着办吧。” 又过了半响,谪言又开口道。 三人这次听出来她是在回答瑞雪的问题了,她言语不确定,瑞雪三个跟在她的身后,半分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在她们心里,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有她在,就是这世间最黑暗腐朽的地方爬出来的邪祟魍魉,那都是要退散的。 …… 孤月高悬,平静的无极宫水涧木屋内,烟气袅袅,暗香弥漫。 “咳咳—咳咳—啊哈—!” 几声咳嗽之后,一阵哈欠声彻底让沉睡了三日的老者张开了眼。他恍惚地看了看四周,只看到一抹飘忽纤细的身影站在房内的窗边。 “潆儿?”他有些不确定地出声唤道。 “您睡了三天了,永山冰洞里,跑出来三具。”乐正潆回头说道。 乐正涛闻言心下一惊,算是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二姐带着人去了永山,这下,你也不用费尽心思瞒着她了。”乐正潆继续道。 乐正涛闻言点点头,而后无奈一笑,说道:“我就说,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来我这儿,原是出了这个事儿。那药,是小和儿身边的侍女下的 吧?” 他记得他睡着之前,只是喝了碗甜汤而已。 “是。”乐正潆直接承认道:“我不喜欢你和清儿和儿多接近,便交代了他们身边的人看着,那药,是误下的。” “巫药梦十日,你用吠香唤醒我,我能做什么?”乐正涛举着无力的双臂道。 “你什么都不用做,就三具而已,二姐和燿哥会有办法的。”乐正潆说罢,冷凝的眉宇忽而浮上了一抹憎恶:“只是想唤醒你,让你瞧瞧,你造的孽。” 乐正涛闻言,眉眼一僵,脸色便暗沉了下来:“爷爷造了孽,爷爷对不起你们姐妹三个,对不起乐正氏,可爷爷没有对不起云国,对不起陛下。”他沉声说道:“可你和陛下还有元烁那个混小子,居然串通了外人来对付那些巫尸,你们是在干什么?” “你若真能对付得了那些巫尸,我们又何必与虎谋皮?” 乐正潆一句话,乐正涛彻底没了声息。 “是,你现在还可以控制这些巫尸,还可以带着他们行路万里去往边疆杀敌,可是,你却再没了毁掉它们的能力了。”乐正潆道:“爷爷,你老了。” 乐正潆说完,便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乐正涛苍老无奈的声音。 “潆儿,爷爷那个时候,真不知道你喜欢的是顾……” “你住嘴!” 乐正潆没听乐正涛把话说完,便极为失态地转身怒吼出声。 “你为了这个恨爷爷,爷爷可以理解,但是不要因为恨而伤害清儿和儿,你是她们的娘。”乐正涛说罢便又躺了下来道:“那些巫尸你们看着办吧,我不管了。” 乐正潆咬着下唇,见他躺下,便拂袖而去。 待她走后,木屋一时声息全无。 “咻咻咻—!”几阵厉风扫灭木屋内的烛火,木屋顶上,乐正涛 捏着手里的吠香,喃喃道:“爷爷是老了,所以才让这些东西在慕容荿那小子眼底露了眼,好叫他知道巫尸可不是他一个小孩子家家可控制的;所以才会喝下那小宫女下的梦十日,准备养精蓄锐好把这些东西一并给毁了,区区一个梦十日……” 剩下的声音消散在了天际,黑夜寂寥,木屋上空,唯剩,孤月高悬。 …… 寒濯村三里之外,焦味刺鼻。 谪言四人大老远便看见一溜排火把朝着焦味传来的地方而去。 兕心闭了眼睛再睁开,脸色一变,说道:“主子,是杜鹃姑姑。” 谪言眉头一凝,朝着火把处走了过去。那里,除了挺着大肚子的杜鹃,还有个让她有些熟悉的身影。 “安弟?” 谪言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有些疑惑,但是当李漠转过来时,她所有的疑惑,就只剩无奈了。 “这儿很危险的。”谪言凝眉道。 “我知道啊,可言姐你总是往危险的地方跑啊。”李漠笑了笑道:“我是跟着你来的。” 谪言一滞,一时有些气闷,不打算再理他。 李漠就是笑笑,也没有主动搭谪言话的打算,反正他跟来了呢,是没想过要走的。所以这会儿就算谪言生气,他也无所畏惧。 “大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家富林还在里头呢。”杜鹃挺着个肚子插 到两人中间,对谪言道:“这都几天几夜没回去了,今儿和他一起上山的人说这里头有很难对付的巫尸,我都快急死了。” “姑姑不用急,无极宫的汀大巫也在,仲赢大哥他们暂时没什么大事儿。”谪言没说话,瑞雪再旁说道。 杜鹃见着她便想起来她能控制各种动物获取消息,一颗悬着的心便落到了肚子里,可这刚一放松,众人就见她抚着自己的肚子慢慢蹲了下去。 第207章 她是 “姑姑,肚子疼吗?”谪言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问道。 “好像……好像是要生了……”杜鹃将谪言的手一捏,谪言吃痛地皱了下眉头。 要生了?要生了可不该是现在才感觉到疼的!应该是早就疼了,担心仲赢大哥吧? “忍得到回去吗?”谪言问道。 “忍……忍不住了!啊—!”杜鹃面露痛色,一声痛呼之后,“哗—!”的一声,羊水破流而出的声音清晰地入了众人耳中。 李漠没遇过这种情况,此时转了身,对谪言道:“言姐,要帮忙说一声。” “啊—!”李漠刚刚言罢,不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了一声惨叫! 那真是仲赢等人与那巫尸胶着之地! “让你的人背转过身,设人墙,兕心去烧热水,瑞雪,你去接生,碧萝跟我走!”谪言扫了眼那声惨叫传来之处,沉声下令。 瑞雪接过她的手扶着杜鹃,就只看到她和碧萝纵身掠去的背影,那头,兕心和楚军们还没架起柴火堆,又一道黑影掠过他们的视线。 “背身,设人墙!”黑影离去之前的一道命令,不足三十人的军队设成了一堵密实的人墙,将兕心三人围在了其间。 “这楚帝……?”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李漠待谪言的不同,瑞雪便冲兕心问道。 兕心看着她怀里凝眉流汗的杜鹃,说道:“主子让你接生!” 我哪里会接生啊! 瑞雪听完这话,眉宇间的水痕一抖,头上也流满了汗。 “姑姑,主子去了肯定能把仲赢大哥带回来,你别太担心,安安心心使劲儿生孩子啊……” “咔嚓—!咔嚓—!” “咚—!咚—!” 坚冰断裂和拳脚肉 搏之声在谪言未达之前,便传入了她的耳中!暗黑的密林,有处散发着火光的空地。 “ 主子,是那儿了!” “走!” “轰—!” 谪言碧萝落地之后,清楚地看见了被层层压制在树木坚冰之下的巫尸,有一具似从里面裂开的窟窿钻出的,将一个巫族一掌拍到了不远处的树上。 那树,应声而倒。 那巫者,再也没有爬起来。 “唰—!”鎏金蝙蝠扇出袖,一个风力过去,那巫尸只是朝后退了十步。 果然厉害! “主子。” 仲赢看到了谪言,上前招呼,谪言一个侧首看他面目焦黑难辨,嘴角还溢着血丝,道了声:“你歇会儿吧。” 便和碧萝强攻上了前。 碧萝擅火攻,几个翻手,飞出去的火球裹着一圈磷粉,在瞬间涨大到将那巫尸裹在了里面。 熊熊烈火将黑夜映亮,远处的李漠也是见着那阵火光才最终确定了谪言的方向而上前了。天水乐正氏的水系巫术和乐正汀的玄冰术亦未曾受到大火的丝毫影响。 “祝融氏的。” 额迹流满汗水的乐正汀见了碧落的术法,出声肯定,谪言见他们都是在用自身的巫力跟这些巫尸强力角逐,便用蝙蝠扇朝他们扇了过去。 手中的印记凌乱之际,巫尸已经破冰而出。 “碧萝—!” “汀大巫—!” 乐正氏巫族的惊恐呼声和谪言的令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的。 乐正汀几乎是瞬间便觉察出了她的用意,果然,那头碧萝听了谪言的令,立刻又结印召出了两颗火球,将那两具巫尸也裹在了其中。 乐正汀便侧首对族人道:“养精蓄锐,都休息会儿吧。” 谪言和碧萝站在火球的外围,时刻注视着其中的动向。 火球之中,不时有“噼啪”声传来,但是在场就算调息的巫者,也都没人敢放松警惕。 “主子,不太对劲。” 碧萝一言未尽,“ 轰—!”一声,一个焦黑只剩枯骨状的尸体,裹着残破的铠甲,迈着轰然灼热,沉重无比的步伐,一步一步,迈出了火球。 那场景,像极了暗黑的深渊,爬出了噬人的恶鬼。 “轰—!”第二具。 “轰—!”第三具。 悉数而出。 火球,烧不掉他们。畏火的巫尸,被蛊毒控制仍可被烈火焚烧殆尽的巫尸,碧萝祝融一族的火系术法,居然不能完全消灭他们! “唰—!” 谪言一个旋身,双脚在地上滑出一个弧度,人也翻转了整整一圈,而后展臂,将扇子,使劲儿一扇! 那从火球中走出的枯骨,又转而被骤起的一层坚冰包裹,未熄灭的火星遇上冰层,发出了“刺啦”的刺耳声。 也是在那声后的瞬间,蝙蝠扇被谪言左手执于身前,她的右掌弯曲成爪,而后,狠狠一握! “哗—!” 那些巫尸在瞬间随着坚冰的碎裂,而一并碎裂了。 这等的巫尸! 这等的实力! 在场与这巫尸胶着了大半天的巫众,无有不惊讶震惊者。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我乐正术法?” 众人久久无法收回的神智,被一道苍老浑厚的嗓音给收回了。 不远处的暗影之中,乐正涛的面容出现在了火光之中。 “爷……”乐正汀的呼唤断在了他抬高的手掌之中,他紧紧盯着谪言,和她手中的蝙蝠扇,再度问道:“你是谁?” “林氏,谪言。”谪言不闪不避,迎着他的视线,蹲身行礼,温声回道。 乐正涛眼眸一闪,又道:“若我不曾瞧错,你刚才使的是我乐正氏的玄冰诀。我乐正氏血灵之中的功法,你如何会?” 乐正涛此言一出,乐正汀和乐正氏所有的巫族,都将视线投射在了谪言身上。 谪言闭口不言,眼 神始终注视着不远处的乐正涛。 就在几分陷入僵持时,不远处的脚步和呼唤,顺利地打破了这样的局面。 “言姐!” 李漠找到谪言,所见便是谪言和乐正涛对峙着的奇怪画面。 他眉头一凝,刚想开口对谪言说话,便听她对乐正涛道:“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它当做一个巧合。” “巧合?血灵术法怎么会是巧合?你又不是我乐正氏的人。”乐正汀眉色一敛,讶异道。 谪言没有答话,而是看着乐正涛精明有力的眸中,慢慢渗出了淡淡的水光。 “爷爷……”乐正汀见乐正涛如此怪状,便看了看谪言,忽而面色一怔,调转向谪言的视线充满了不可置信:“你……你……你是?” 谪言敛眸,淡淡道:“这儿不是聊天的好地方,汀大巫若无恙,便带着他们下山吧。我要去山洞那边看看。” “那些巫尸不过是因为被火烧冰冻,你才得了先机能够用玄冰诀除了他们。那山洞里的,可没这么容易对付。”乐正涛很快便恢复了一脸肃穆的模样,他对谪言说道。 谪言听罢,飒然一笑,看向乐正涛和天水巫族的眸中出现了淡淡的睥睨。 “不能用玄冰诀对付它们的是你,掌一身不俗巫术,对付不了它们的,是你们。我不是你们,我比你们都强。” 她的声音,轻浅温婉,却让乐正氏的巫者心中一阵恼火。谪言言罢,便越过他们,朝着永山的方向而去。 “仲赢,带着楚帝先下山,杜鹃姑姑快生了。”半响,暗中又传来她温婉轻浅的声音只是这次,李漠没有因为她的不让跟而失落,准确来说,他有些怔愣。愣在哪儿看着乐正氏的爷孙俩的交谈。 “爷爷,她……她是?”乐正汀一脸的不可置信转向了 乐正涛。 “她是!” 乐正涛只留下了铿锵有力的两个字。 她是!是什么? “我小时候不会巫术,也没察觉到自己的能力,但是家里人就像知道似的,他们联合了灵力出众的大巫,将我困在了荒无人烟的墓地里,那年我五岁。被扔掉的时候是秋天,我靠吃着死尸的肉熬过了那个秋天……” “安弟,昔年云国国巫乐正氏有一女子,她不会巫术,亦不曾遗传到巫族的灵力,十八岁时,她奉皇命嫁入雁国顾氏……” “顾清琬,顾清耘,这两人都不是顾家嫡女。听那两人的谈话,这顾清琬上面应该还有一个姐姐。” 往日的言语将他脑中,带着结的弯曲绳索在瞬间拉直lu平,成了细长牢固的绳索。 那对顾清琬的不同,那不顾危险也要救顾家人的执着,那谈到顾氏便一脸冷凝,那对顾氏的矛盾和细腻……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那说道到自己的生母一副论及他人的口吻,那不经意之间露出的哀伤和无奈。顾氏,不容巫族分毫的儒门;乐正氏,只怕也从未善待她分毫吧…… “楚帝?楚帝?” 仲赢唤了几声,李漠方才回过神智。 “我们走吧。” 李漠一声好刚说完,寒濯村的方向,传来了两声轰鸣。 “嗖—!” “嗖—!” 随着这声轰鸣而过的,是两道疾速掠去的黑影。 “尔等回无极宫待命!”不远处,乐正汀的声音传来。 与巫尸角力本就辛苦且没什么胜算,乐正汀这样的安排虽然冒险,但乐正巫族想到乐正涛和谪言的实力,便都有序地返身回去了。 仲赢托付了乐正氏的巫者将受了伤的品安居巫者带回去,并对李漠道:“我要上去看看,这事儿太危险,我实在不放心我家主子。” 第208章 三联 “你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李漠想了想,说道:“你赶紧先下山吧,我跟去看看。” 那哪儿能行啊,你可是…… “我也不放心言姐,仲先生放心,我只是去看看,遇上危险,我一定躲得远远的。” 仲赢想说的话被李漠一句话堵在了喉咙口,他想了想,作揖道:“如此,便有劳楚帝了。” …… 永山的山洞前,冰丝铃铛绕洞门,一身决绝肃穆的妇人,领着身后两只红瞳黑鹤,冷厉地看着山洞门口,不断撞 击着洞口冰丝发出轰然之声的具具巫尸。 “李大巫深夜在此,是要降了这些巫尸吗?”妇人闻声回望,便看见自树梢缓降地面的谪言和碧萝。 “每次遇见李大巫,总免不了兵刃相见,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这个机会,能跟你联手对付这些巫尸。” 谪言平静的语调实在不像说笑。 李锦忻道:“当然,凭我一己之力,奈何不了这些巫尸。” 她在说到巫尸时眼神露出的憎恶和痛苦,并不曾避讳谪言的视线。 这个人,她也许心狠手辣,胡搅蛮缠,也曾年少懵懂,犯过错;也曾被仇恨蒙蔽双眼,做过恶;于六国百姓而言,她是与慕容荿勾结,制造巫尸的恶人;于巫族而言,她是个擅自将禁术传授他人,助人为恶的巫者;可于顾清琬姐妹来说,她就算不称职,却也否定不了她母亲的身份。 顾清琬她,就是在这儿被害的吧?谪言环顾了下四周,看到了那株冰蝶带回的消息中,顾清琬坠落的大树,她的心房微酸。 那姑娘和她一样心志坚毅,可她却没有她幸运,她尚有师傅家人在侧,也得巫族暗中维护,可反观她,踽踽独行,始终一个人,在这艰难的世道行走。 末了,把命送在了这个冰冷的地方。不知道那时候, 她一个人,怕不怕?痛不痛? “轰—!” 第二个山洞的巫尸对着那些封洞的冰蚕丝轰然一撞,那些冰蚕丝闪过如银之光,拉得老长,却始终不断。 但,这怕也只是暂时的。 “你准备设的阵法是噬人阵吗?” 能用到冰雪铃兰的巫阵,除了噬人阵,她是再想不到别的。 “是。”李锦忻边说边跑到一块空地坐下。 谪言一看就明白,那是她结的阵眼所在。噬人阵威力巨大,却极难结成,只怕之前顾清琬看到的蛊坛,就是这噬人阵的阵眼。 要结噬人阵,前期需要长时间的储备,少则半月,多则半年,这个阵法的阵眼才能结得很牢固。 也许是那三具突然跑出去的尸体打破了已经半完成的阵法,但是这李锦忻居然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将这阵眼从寒濯村挪到这儿,光这一点能力,恐怕在当世大巫之中,都是绝无仅有的。 “李大巫,你可坐好了,我现在再放三具尸体入你的阵法。”谪言说着便掏出了蝙蝠扇。 李锦忻扯了嘴角,点头一个翻掌,说道:“来吧。” 赶来的乐正涛和乐正汀瞧见这两人的配合,不免心惊。 噬人阵本就是禁术,可这两人未免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想着借这百年巫尸的力量来加固这个阵法。 “唰—!” 两人尚未来得及出声,鎏金蝙蝠扇便已破风而出,二洞 洞口的蚕丝被风吹断后,里面的巫尸受惯性跌出了洞外。 那巫尸动作迅疾,爬起腾空,转瞬便到了谪言跟前。 乐正涛唯恐谪言受伤,刚想出手控制那些巫尸,乐正汀突然拉住了他。 “爷爷,不忙。” 乐正涛这才细瞧过去,谪言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瞬移到了阵法之中,那些巫尸中计,紧跟着追到了阵法中。 “她居然还会 羲和步。”乐正汀对乐正涛道。 乐正涛眉头一凝,投向谪言的视线立刻变成了探究。 玄冰诀,羲和步,她……她难道是? “碧萝—!”阵法中的谪言扬声一唤,守在外头的碧萝立刻结印唤出无数火球,试图将那些巫尸的距离和谪言隔些开来。她的火球碎裂不挨噬人阵中的蚕丝冰铃分毫,这噬人阵大体还是依靠冰雪之力的,多少与她的术法有些相斥。 “轰—!”碧萝的火球尚悬浮周身时,阵法中的巫尸已经和谪言隔开了相对安全的距离。 她转头看去,不远处的乐正汀和乐正涛还没收回翻出的手掌。 李锦忻瞧见这爷孙俩,眼中却掀起了憎恨的目光。 如果不是这个老匹夫留着这些东西,琬儿怎么会死! “李大巫,凝心静气!”阵法的突然欢动,让谪言出声制止李锦忻翻腾的思绪。她在巫阵中不断瞬移,试图将那些巫尸一一打入阵法的结阵源头。 这个时候,若是结阵之人的心绪受到影响,这阵法定然是结不成的。 百年巫尸的身体坚硬如玄铁,行为动作却敏捷轻灵地比鸟雀还甚,一个疏忽,他便掠至你的身侧,朝你出其不意挥出一掌。 那掌力震天,可瞬间催木如屑。 谪言用羲和步躲避,像闪电一样,快速在阵法中变换着位置,那些巫尸受她的速度辖制,没一会儿,便乱了方寸,朝着一处撞 击! “轰—!”三具巫尸瞬间撞成一团,发出巨响倒地,竟是很长时间,都爬不起来。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妙! 阵法外的乐正涛和乐正汀双眸一亮,对谪言用这方法对付巫尸叫好。不过两人又同时转念想到,会羲和步的巫者,这个世上,应该也是没有了的。 换言之,能用这个方法对付这些巫尸的,只有她 一个了。 谪言趁机用扇子朝着地上躺着的三具巫尸狠狠一扇! “咚—!” 三具巫尸分别落在了阵法中北东西三个方位,落地的一瞬间,便有无数细密的蚕丝从地底钻出,将他们层层缠绕了起来。 谪言足尖点地,展臂退出阵法之中。 “汀儿,现在才是关键。”乐正涛突然开口。 乐正汀面色一凛,看向那些洞口的眼神变得戒备了起来。 不远处的谪言面色亦是一凛,蝙蝠扇已是在腕上滑了一圈了。 阵法中的李锦忻翻掌,集中所有的巫力到了那些蚕丝之上,用之来撷取永山的冰雪之力,还有这巫尸体内的各种怪力。 她的灵力一集中,封住洞口的那些蚕丝,断了! 能够钳制住这些巫尸等到李锦忻阵法所成,等到冰雪铃兰的到达,才是关键! 谪言的扇子,乐正汀袖中的手掌,以及碧萝翻在胸前的印记刚有所动作,突来一阵朔风,将刺骨的寒意和一阵强大浑厚的巫力带来。 他们朝着灵力散开的方向看去,白须白发的巫袍老者,衣袖翻飞,眸色坚毅,他的双手翻动极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结了有十多个掌印了。 “咔咔咔咔—!”水遇寒成冰之声不断在众人耳朵响起,众人转头看去,那些刚刚闯出山洞的巫尸,突然被包裹进了厚厚的坚冰之中,又迅疾地朝着山洞退去。 玄冰诀第八重的功力! 谪言一感受到乐正涛的功力,便眯起眼眸。 这个人,就靠着这八重玄冰诀,控制了这些巫尸这么多年? 待那些巫尸入了山洞后,乐正涛一个跃身,朝着最后一个空无一物的山洞掠去,乐正汀见状跟上。 谪言想了想,对碧萝道:“你在这儿给李大巫护法,我去去就来。” 言罢,也跟进了山洞。 山洞四壁 的坚冰,泛着微弱的白光,谪言一个甩袖,扶桑花立刻爬满了冰墙,照亮了洞 穴。 “你……是言巫吗?”盘坐洞内的乐正涛看着四壁的扶桑花,有些迟疑道。 一旁的乐正汀却是因这句话受惊,又和先前山下猜到谪言身份时一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 只不过,乐正涛的迟疑,乐正汀的讶异却让谪言知道了当年的慕容氏和顾氏,将她的身份消息瞒得有多严实。 只怕,整个乐正氏都不知道,二十四年前,云巅水镜,曾出现过“顾清和”三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谪言看着他二人,眼神平静道。 “是,巫族之幸,不是,我乐正氏之运。” 这是说,无论她是不是巫族,乐正氏都要认回她吗?谪言闻言,唇角弯弯,笑道:“老人家,我幼年凄苦,叫天不应,唤地不灵,扯着生下我的人的裙摆,也换不得一餐饭一口水,一个注视。我被巫族所救,如今为巫族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不知,我和乐正氏,究竟有何关联?” 乐正涛二人被她突来的一番告白所惊,还未待细想她话中的意思,便见她盘腿坐地,对着墙壁的坚冰翻起了手掌。 “玄冰诀第七重,啮冰成霜?”她轻轻一问,乐正涛眉眼一松 ,反问道:“你练到第几重了?” “冰雪为魂。” 谪言转头看着他,眉宇已换成了如旧的平静。 第十重啊,嗬!怕不是言巫,年纪轻轻的,达不到这样的成就吧?乐正涛看了她一眼,眉宇间堆聚了无数痛惜的神色。 巫族之幸,却非你之幸啊!孩子! 这世道,是容不下言巫的! “用第七重,啮冰成霜,可以遏制它们的动向。”他缓缓启唇的同时,已经翻起了手掌。 很快地,如雾冰霜便在洞内蔓延了开来。 第209章 死生 寒气从冰墙朝着封印巫尸的洞 穴开始渗透时,谪言就明显感觉到了身旁老者周身骤散的灵力。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像是手上端着一大盆水,被淋湿的人都知道,那泼水的人,他是收不回他的水了。 乐正涛现在释放的灵力,给谪言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老了。 控制了这些巫尸这么多年,他也到了极限吧。 谪言眼眸侧移,瞟过白须白发,专心施术的老者一眼后,收回视线,闭目专心施起了术法。 “咚—!” 沉闷的声响从洞壁传来时,谪言知道,那里头剩下的九具巫尸,已被封印进了洞壁坚冰之中。 剩下的,就是待噬人阵成,将这些东西通通丢进阵法里,被自然之力吞噬。 “爷爷—!” 功了收势,谪言还未睁眼,便听见一旁传来乐正汀的惊呼。 她侧首看去,老者面色萎靡,很是疲累的坐在地上,他嘴角一丝猩红,样子,像极了被风霜打过的花草,一时生气全无。 “孩子,你来,我有话要跟你说。”乐正涛看着睁了眼的谪言,扯过一抹笑,对她招了招手。 谪言未如愿上前。 她起身面向他俩人跽坐,面无表情道:“您说吧,我能听见。” 乐正涛仍旧笑了笑,面目柔和,他对乐正汀道:“你也听好我说的话。“ “是,爷爷。” 乐正汀的嗓音是竭力镇定后发出的,谪言相信,她和自己一样,感受到了那股子仍在不断释放的灵力。 巫者散灵,人去也。 “我有一子一女,儿子是普通巫族,所生泠儿为普通人,汀儿为普通巫族;女儿却遗传到了些微的言巫之力,她所生潆儿是普通人。可他二人却因血统被暗害在巫乱之前;及后,我被困焉山,想着巫族艰难,多由顾氏而起,若与顾氏修 好,巫族,许能活得不那么艰难。后来,我便让已经嫁给元烁的泠儿央了先帝,用一道圣旨,将潆儿嫁去了顾家。只是,她与那顾家长子感情不睦,和离之后,人心境开朗了,曾想过要去接她的女儿,只是,顾家差人来说,那孩子死了。” 乐正涛说道此处看了看谪言,笑道:“蒙苍天眷顾,你还活着。” 谪言知他说得这些,主要是想替乐正潆开脱。她笑了笑,说道:“您说的是,我能活着,确蒙上天眷顾。” 乐正涛听她如此说话,便知她对生母心结颇深,虽无奈,但眸中笑意不散,他看着谪言通身的气韵和所有对林氏女的耳闻,便道:“我命不久矣,不跟你卖关子了。她是你娘,想怎么对她,那是你的事儿。” 乐正汀听了他坦然说道自己“命不久矣”,脸色一变,眼泪便落了下来:“爷—!” 一个爷字断在了他高举的手背之中。 “这些巫尸被一直冻在这里,原有我乐正氏的玄冰白莲镇压,只是当年,潆儿嫁去雁国时,先帝下旨命我将这冰雪白莲作为陪嫁,让她带去了雁国。咳咳……咳咳……” “爷爷—!” 乐正涛说道此处,开始剧烈的咳了起来,乐正汀忙帮他拍背顺气。 谪言却在思量他所说的云国先帝让他把乐正氏的宝贝作为陪嫁应该也是考量到对方是顾家,不会滥用巫族的东西,还有就是,他本人也不清楚,这玄冰白莲是乐正氏用来镇压永山这些巫尸的。把巫族的至宝送往顾家存放,一方面可以削弱乐正氏的能力,一方面能极大的显示出云国的诚意。 一石二鸟。 绝妙的一笔。 在当时,根本无人会想到那出现的变数。 巫族与普通人结合,生下的普通人,再与普通人结合,在四方大陆上 ,还没有生出巫族的先例。 也正因如此,云国提议让身为普通人的乐正潆嫁给顾岂这样一个儒门贵子,雁国允了,顾氏也欣然允了。 谁能想得到,会出了她这样一个变数呢? “玄冰白莲取走时,我原是想毁了这些巫尸的,只是考虑到那可能要散尽我一身功力,我便不曾下定决心。谁曾想,一时迟疑,竟造成了今日的祸患。” 乐正涛顺过气之后接着说道。 世事多变,谁能料到以后? “无妨啊,曾氏的冰雪铃兰与玄冰白莲功效相差无几,这些巫尸早晚会被消除殆尽,老人家不必自责。”谪言弯了唇角,眼中浮有讥讽:“若非老人家您的巫尸,云国怎敌慕容荿巫尸万军?” 她言罢,便起身欲出洞:“老人家,地上凉,回去好生歇息吧。” 谪言边说边心道,也不知他这灵力散尽,会几时死去? “我乐正涛若是知道雁过有巫族会拿着玄冰白莲设噬人阵对付我的亲孙女,便是拼了这条老命,我也不会让他得逞的。”身后乐正涛的这句话,成功让谪言的脚步停滞了下来。 “孩子,你受苦了。云国之中,你一定要远离元燿,他对顾氏心结之重不亚于潆儿。”乐正涛言罢,谪言缓缓转过身来,黑色的锻袍被壁洞上的坚冰和扶桑花映出了银色的光亮,她容貌虽毁,气韵却盛,那一身的风华,让乐正涛由衷地笑开了眼。 “铎鲤铁浮山璇玑洞中,有我言巫世代秘辛。巫族顺天道而生,你的出生,亦是天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唯有,以身殉道。” 言罢,他缓缓合上了眼睛。 那股子灵力,突然停止了弥散。 “爷爷……爷爷?爷爷—!”乐正汀也是瞬间察觉,她扶着的老者,身体渐渐瘫软在了她的怀 中,她有很长的时间,眼神是空洞迷茫的,只是怀中越来越冷的身体提醒着她,要接受现实。 “爷爷—!”她恸哭出声。 谪言站在原地,看着老者安详的面容,眼中鼻尖都闪过一抹酸涩,她刚强压下去,洞外便响起了碧萝的声音。 “主子。” 山洞外,红瞳黑鹤左右站定,五星罗盘聚光,已成功显现在了李锦忻的座下。那三具巫尸渐渐萎缩成枯骨,浑身的气力,已是被噬人阵吞噬的一干二净了。噬人阵,已渐成了。 只是,那设阵的人却和乐正涛一样,毫无生气地端坐阵内,睁开的眉宇间,有灰败黯淡的光。 她的巫力,散尽在了噬人阵内,谪言无法清晰感知,却能察觉到,她快不行了。 “唰—!”蝙蝠扇被谪言扔在了李锦忻端坐位置的同时,她人被一阵掌风带出了阵外。 蝙蝠扇的五根扇柄悉数没入土中,稳当当插 在了阵法中。 李锦忻看到那根替代她灵力的扇柄,忽而就笑了:“想了那么久,终于想起来,你应该是谁了。” 大巫散灵,其灵力可感知周遭出现的各种细微之力。只是,她不觉得李锦忻是凭着这个猜出她的身份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谪言走过去扶住她,承认道:“失望吗?” 她摇了摇头,说道:“怎么会?我不喜欢你,可也从未想过要害你。你能活着,我很开心啊。” 她言罢喘着粗气道:“到时候,冰雪铃兰被安入阵眼,这些巫尸,便不足为惧了。这要麻烦你了,清和。” 她这一声清和,不远处的树影中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响动。碧萝身姿如光,转眼便掠至声响处。 “楚……”李漠一个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谪言和李锦忻。 “清和啊,我曾经,是那么那么的讨 厌你,可是到了这一刻,居然是你在我的身旁。”李锦忻灰败的脸上,双眼已无法对上谪言的视线,她的眸中,渗出了心痛的水光:“不知道我的孩子们跟你相处时,是否也是这般安心?” “自然是安心的。” 谪言哽咽着安抚道。 “谢谢你为了提醒诸国将士,在鼎一门里留下的蛊毒线索,也谢谢你为毁去这些巫尸,这般尽心尽力。我林氏谪言,以言灵之力,敬告天地神灵,李氏锦忻,乃巫矣。” 谪言一句话,李锦忻眼中泪顺着脸颊不断地滑落了下来。 “谢谢你,用言灵为我这样一个做了这么多恶事的人祝祷。我死之后,想葬在琬儿旁边,你……你能答应我吗?” “当然。” “呵……为了报答你,我想再告诉你点事儿。”李锦忻胸膛起伏变得剧烈,谪言将耳朵靠近了她。 “云帝……元燿,让我杀了顾峥,方同意,我妙书门入云国…,昔年罗浮山困住你的噬人阵是凤溪设下的,凤溪,与元燿亦有勾结。你离元燿远一点,他……危……” “嗒……” 那竭力抬起的头忽而一垂,被谪言握在手里的手,也滑落在了地面。 树影中的人,视线一直凝固在谪言身上。他见她搂着李锦忻的尸体半天不起身,正想走过去,却见她的肩膀一耸一耸,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她在哭。 李漠加快脚步,走过去,轻唤道:“言姐……” 这一声未尽,一旁的山洞中,一个神色哀痛的女人,背着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尸体,走了出来。 兕心赶到时,所见便是这样一副感伤心痛的场景。她看了看碧萝,终是迈步上前。 “主子……” “什么事儿?”半响,谪言平静的声音传来。 “杜鹃姑姑顺利生产,我来替她道安。” 第210章 坐阵 这个世间有人死,自然就会有人生。 新旧交替,万物,生生不息。 谪言为新生感到开心,可眼下的情形,她心内是毫无喜悦的。 “碧萝,你着瑞雪去看卓亲王一行什么时候才能到宏佑,及后去送姑姑回去,好生照料。兕心,你让仲赢回去找些人,把她送返渝林,交到青尧殿春大巫手上,她知道该怎么办。”碧萝兕心,带着李锦忻的尸首,领命而去。 李漠和背着乐正涛尸首的乐正汀看着她跪坐在地上,发了很久的呆后,霍然起身,朝着噬人阵慢慢走去,她走到阵外时,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 黑缎拂过地上透亮的玄冰,那背影坚硬笔直,李漠和乐正汀就算此刻瞧不见她的面目,也知道,她竭力压下的哀伤,连初阳的光芒,也遮掩不了。 乐正汀瞧着她的背影,鼻酸道:“我先将爷爷的尸首送回去,稍后来找你。” 谪言没有说话,乐正汀先行离开,李漠却没离开,他上前几步,坐到了阵外她的旁边。 “安弟,此间事,有我出手,会很顺利解决的。”谪言入阵执扇,翻掌结印将此阵领于自己手中,对李漠说道:“你回去吧,萧国的巫尸并未诛除殆尽,如今诸**乱,你不适合留在这儿。” 李漠看着她未带伤疤的侧脸,平静坚毅。纵然内心知道她说的话都是对的,但不免一阵怅惘。 那一份,巫族诸事在她心中,胜过她,也胜过他的怅惘。 李漠笑笑,手背到脑后靠在了树上:“言姐,我自然是知道你的本事的,只是,我现在还不想离开。” 谪言想着他曾跳水也要陪在她身侧的决绝,对他这样有些耍赖的做派有些无奈。 远处日高起,山野寂静岭。因为噬人阵的缘故,四周活物不多见,空荡荡的天 地,若是连李漠也离开,那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端坐阵法内,看着浮在四周空气中的正统的巫力中透着的一股子邪劲,结印在胸前的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看了看李漠,终是说不出再劝他离开的话。 此间静谧无声,一阵微风袭来,李漠顺着风向瞥向了谪言的方向,自然也就看到了她微微发颤的双手。 李漠赫然想起她年幼时分被困巫阵中的事情。 她这是,害怕这个阵法?难道,她小时候被困的阵法,也是噬人阵? 李漠眉宇微凝,看了看不远处的山洞,为了缓和谪言的紧张感,开口道:“言姐,这些巫尸说到底是云国的事儿,你为了毁了它们如此尽心,云国却不见得会感激。” 李漠的话一出口,谪言便扯了唇角,露出一抹苦笑道:“安弟,现如今的巫族,还能落人口舌吗?” 不能。 巫族本就因巫尸之事,诟病于六国,言姐若想着为他们脱出奴籍,就一定不能容忍巫族再添不好的名声。 这百年巫尸,确实不是能用来挟恩求报的工具。 李漠挠了挠头,又道:“那言姐,此间事了,你下一步准备干什么?” “江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李漠的眼神变得异常的冷厉坚定了起来。 等着吧,言姐,我一定会在你之前找出这个人,然后,亲自看着,你将她杀死。 两人一言一语,交谈轻慢,李漠很自然地藏起了猜来听出的谪言的身世之事,不曾开口问询分毫。谪言也假装李漠不曾听到先前李锦忻唤她作清和。 两人各自藏着心事,一等便是四个时辰。 四个时辰后,将近午时十分,乐正汀和元烁赶了过又来,同行的除了李漠带来的人,还有元季和元含章。 元季和元含章面色晦 暗,眼神悲痛,显然已经得知了乐正涛离世的消息。只是他们看着谪言的神色也和以往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谪言看了便知道,乐正汀什么都没说。 她看了乐正汀一眼,对方正好也看着她。 “你有把握操控这个阵法吗?” 噬人阵毕竟是巫族禁术,乐正汀以为,就算谪言是言巫,对禁术也不可能完全掌握。谁知,谪言点头道:“可以。” 元烁遂打开了冰雪铃兰的锦盒。 冰雪铃兰被裹在泛着晶光的冰魄之中,花身纤白小巧,一看便不似凡间所有。谪言一个抬手,冰雪铃兰便悬浮于空,缓缓游 走入阵眼之中。 只一刹那,众人便顿觉周遭陡降的温度和一股子突然裹在人周身吸着人周身气力的无名之力。 乐正汀结印在手,一众人被她的灵力裹住退出了三丈外,那股子不适感才慢慢不见。 因为将那股子力量感受地很清楚,李漠被乐正汀设下的禁制护着推开后,便扬声道:“言姐,你有没有事儿啊?” 这一声问询未能唤道专心施术的谪言的注意,倒让阵内的云国几人感到十分讶异。 当日围杀慕容荿,元季在场见识过李漠和谪言的互动,但当时,他也只是以为两人相熟,如今看来,倒不像这么一回事儿。 乐正汀看着李漠,眉目亦是少有的凝重。 李漠察觉到了投射 在他身上的视线,但他也无暇顾及,此刻的他,所有的心神,都关注在了阵法中的谪言身上。 谪言一个翻手,入了阵眼的冰雪铃兰以极快的速度在消融,她周遭树枝草木倾斜力度非常大。 起风了。 李漠在禁制中,听到了不亚于云巅被封那日,他听到的风声。 地面的冰川被刮裂了。 三个山洞中,九具巫尸悬浮而来,似是受到了 极大的吸力。 那些巫尸,面覆坚冰为铠,看起来异常狰狞可怖。禁制中的众人,连呼吸声都变轻了。 谪言又是一个翻掌。 那些巫尸全都落在了巫阵之中。它们站定巫阵,与端坐阵首的谪言对峙着,一步两步,有巫尸迈步上前,李漠唯恐谪言受到伤害,紧张地连额迹都渗出了汗。 “吱—!”突然,就在一具巫尸突破阻碍靠近了谪言之后,她身后的红瞳黑鹤忽然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鹤鸣,紧跟着便扑腾着翅膀,飞跃上了前。 将那巫尸啄退到了阵中。 “好—!” 阵法中的乐正汀大声道,语气是毫不掩饰地得意。 元含章觉得奇怪,便道:“姨妈,好什么呀?” “好在她可以控制两只羽鹤。”乐正汀道。 她说完,元烁紧跟着接口:“由安大巫的禁术巫兽,这林氏女一个普通人居然能控制成这样,当真厉害啊。” 元季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心底觉得自己当时在湖州,将此事据实告知这个女人,求得她的帮助,最是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普通人? 乐正汀看了看阵法中,结印翻掌的黑缎姑娘,不再说话。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金乌渐渐西垂,昏黄的日光再度笼罩大地的时候,宏佑城内的兕心,已经准备好了上等的金丝楠木棺材,安置好了李锦忻的尸首,踏上了去往渝林的船只。 同行水道上,有一艘船只与他们的船只交错而过,上头船舱内,周身罩在麻衫中,手持着一只三足鼎的的人在察觉到了兕心的船只过去的时候,出了船舱看了过去的兕心的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三足鼎中,飘散着一股子墨绿色的烟雾,喃喃道:“想不到,你会把命送在云国。” 言罢之后,他单手一拂,那三足 鼎中的墨绿色烟雾如游蛇一样,缓缓升腾至空中,朝着南边的方向,慢慢飘去。 合泽二十二年,三月初一,黑夜无月。 阴云笼罩的永山上空,噬人阵中,红瞳黑鹤也幻化成了维系阵法的巫力,那九具巫尸已渐渐萎缩成了皮包骨的形状。 及此时,谪言一把抓过面前插 入土中的蝙蝠扇,朝那九具皮包着骨头仍不断朝前迈步,与噬人阵中的巫力拉锯着的巫尸,使劲儿一扇! “唰—!” 那一瞬间,禁制内的众人都察觉到了弥散在周遭的阵法巫力,全都朝着那九具巫尸集中而去了。 那九具巫尸被裹在了厚厚的坚冰之中,被巫力顶着。谪言立马起身站直,未执扇的手朝着它们曲掌,而后狠狠一握! “嘭—!”数声爆裂声之后,是散在黑夜之中,如灰尘般的齑粉。 漫天的齑粉。 呛得元烁等人只记得咳嗽,忘却了惊讶。 李漠不理遮面呛鼻的巫尸粉尘,朝着阵法中的谪言跑去。 谪言一时气力用尽,“啪—!”一声摔在了地上,李漠赶紧将她扶起,问道:“言姐,你要不要紧?” 目光中的痛心溢于言表。 谪言心中一暖,摇头道:“歇会儿就好了。” 李漠这才放心下来,他反身将身体疲 软的谪言一背,道:“言姐,我带你回品安居。” 乐正汀一行未曾阻止,他们看着他们离开,没多久,也离开了。山野寂寂,波云诡谲,一行黑衣人踏夜而来,待四处查看一番,为首的讶异道:“竟成了?” “钱大人,我们是去是留。”暗夜中,有人朝那为首的问询出声。 “巫尸都没了,当然是离开了。”为首的钱大人出声道。 他的袖袍一个微微翻动,手中的三足鼎的形状便被地底碎裂的坚冰照映地清清楚楚。 第211章 喜欢 一行人正准备离开,忽然,被唤钱大人的男人脚步一滞,转身看着不远处地底,裹在厚厚蚕丝中的三具皮包骨头。 “去,把那三具尸体给我抬上。” …… “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 “林姑娘,多谢你;林姑娘,我妹妹,就多多拜托你了。” “清和,我想葬在琬儿身边。” “我就不该来这儿吧。” 梦里,数道声音相互交织,对着站在空旷之地的谪言不断回想,她抬头看去,那些声音在头顶汇聚成了一团黑色的兽,朝她张着长满利齿的口。 “呵—!” 在她被兽吞噬入腹时,她睁眼醒来。 头沉沉的,发丝已被汗水,濡湿殆尽。 “言姐,你醒了。” 李漠举着帕子有些尴尬地站在床边,他见谪言睁了眼睛,便道:“我看你一直流汗,言姐,你做梦了么?” 谪言没回答他的问题,她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帕子,擦起了额头的汗水,边擦边问道:“瑞雪呢?” 李漠看着她自己擦汗,摸了摸鼻子道:“那姑娘昨夜突然出门的,不过出门前,她去找过仲先生。” 李漠说完,又道:“言姐,无极宫已经派人来问过好多次你的状况了。” 谪言闻言朝他看去,只见他轻轻一笑,说道:“人都被我给轰走了。” 李漠从知晓了她的身份开始,便回想着与她相识以来,她对待顾家的种种态度。情感疏离,却在对方遇到危险时不会袖手旁观,对待顾清琬他们这些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同辈,十分维护。她幼年不幸,及后却受着极为善意的爱护和正确的教导下成长的,她与自家姐妹的关系亲昵非常。这种种,显然已经说明了,她承认自己的过去,但却也在种种行为中表现出了自己绝不原谅, 绝不接受的态度。 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他才会赶走无极宫的人。 谪言闻言,这才露出醒来的第一个微笑:“多谢了。” 嘿,全部猜对。 李漠心里那个开心啊,他低着头扯着嘴开心,再抬起头来,又是一副议事的严肃脸:“言姐,你说那乐正汀会不会把你的身份告诉给无极宫诸位了呢?” “不会,她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不会说。”谪言肯定道。 也是,言巫事关重大,妹妹又独受合泽帝宠爱,这乐正汀不是个傻子,就绝不会试图破坏无极宫,也破坏云国现有的平和。 “那照言姐这么说,来的人都是乐正汀私底下派来的?”李漠道。 “多半是。”谪言说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先别说这些了,你是怎么赶在我之前到的宏佑,又在我之前上的永山啊?” 李漠闻言,扯了嘴笑笑,跑去端了杯茶,讨好似的递给谪言道:“言姐,那天看着你走后没多久我就带了人跟上了,你们挑小道走,路是近,可是不平坦啊,我走的大路,跑死了些马,赶在你之前赶到了,到了我就找品安居啊!” 谪言接过茶水,见着那年轻的容颜上,一笑起来,就分外明丽的颜色,不知怎地,心里有些闷。 “渘公主和宣姑娘,还在湖州吗?” “没,让覃二带回去了。” “哦,你跟宣姑娘的婚事……” “那是叔父决定的,我还没决定呢。” 李漠听她问道这个,急忙表态。 却不想,谪言只是笑笑,而后道:“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你叔父的安排,总不会错的。” 一句话,房内顿时静了下来。 李漠脸上的笑,渐渐淡了。 谪言喝了口茶水,不再看他。 “言姐……”李漠缓缓的开了口,谪言握着杯子 的手一紧。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喜欢你。”李漠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地听不出来这是告白,而更像是陈述。 “如果你忘了,那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喜欢你。” 谪言轻轻一叹,捏紧茶杯的手随着李漠平淡的语气松开,她扯了抹轻笑道:“安弟,我虚长你五岁,这世间的风景看得也比你多。如你这般大的时候,我喜欢过楚国南阳一个湖泊边上栽的一株海棠,那海棠与其说美,不如说怪,它两三开一次花,花期不定,开得花比盛汤的碗口都大,都赛过牡丹了。我只见它开过一次花,就那么一次,我就特别喜欢,想要把它买下来,移栽回乐岛。” 她的声音极轻,娓娓道来的往事回荡在李漠耳中,让他心弦一动,似乎能猜到她想要说什么了。 “我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下那株海棠,托人移栽回了乐岛,之后它每年都开花,只是,开得和我普通的花,没什么两样。当时我的心情啊,挺失望的。不过过了没多久,我就又喜欢上了的别的东西,植被,景色,书籍,花茶,这世上的消遣太多,多到今日不是你跟谈论喜欢,我都想不起来,我曾经喜欢过的这株海棠了。”谪言言罢,又喝了口茶,对着不发一语的李漠道:“安弟,我和你一样,明白什么是喜欢。” “不一样,我喜欢的是人,你喜欢的是物件。”李漠回应的语气十分冷静,冷静到让谪言蹙了眉头,直接道:“先不说我是个巫,就单说我俩的身份年龄,没有一样是相称的,你多看看周围的景色,很快就会像我一样,忘了那株海棠花的。” 言罢,她低头喝茶,却发现,茶杯里的茶早就喝完了。 凭空伸出来一只手,将她手中的茶杯拿起,她顺着那只手 看过去,李漠年轻俊朗的面上,除了平静,还有她所不熟悉的坚毅和从容。 “言姐,我和你不一样。” 这个人,好像不一样了。 他还是他,年轻,勇敢,无畏,一次一次让她觉得加深的成熟,让他浑身都散发出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魅力。 “可……” “主子。” 谪言的话,断在了门外仲赢的招呼声里。 李漠上前开了门,除了仲赢,入眼的还有一只立着身体的红眼老鼠。 …… 无极宫,水涧木屋外的廊桥上。 “呜呜呜……” 身覆白色麻衫的乐正汀听着木屋内传来的声音,已经肿了的眼睛,又瞬间红了起来,她平复了下情绪,问道她身后的一个巫族道:“怎么说?” 那巫族摇了摇头,说道:“说还睡着,谁都不见。” “这都快十个时辰了,再累也该歇过劲儿来了。”乐正汀言罢,看了看木屋外一片白色的素缟,甩袖道:“我亲自去一趟吧。” 乐正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穿戴整齐的谪言和李漠,刚踏出品安居的大门。 “去哪儿啊?”乐正汀浅笑着朝谪言问道。 乐正大巫嗜白,一身白衣的巫者也常见,只是谪言见她双眼**,黑发上还别着一朵白花时,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 “有点事儿。” 言罢便抬脚要走。 “你娘她……” 乐正汀出口的三个字阻止了谪言的脚步,可却将她柔和的神情一并抹杀了。她转过头,双眼冰冷地看着乐正汀。 对方眼眸一颤,却仍旧继续说道:“她渐渐接受了元燿,这些年过得很幸福。我不会把你的事儿告诉她。可是,你……你可不可以回去给爷爷上柱香呢?” 原来是这个目的,谪言想了想,道:“可以,不过得等我把手上的事情结束后我才 能去。” “很重要的事儿吗?”乐正汀问道。 谪言不语。她便笑了笑道:“我在无极宫等你。” 乐正汀走后,谪言和李漠也上了马车,李漠看着谪言,几番欲言又止,还是谪言率先开口道:“你想问什么呀?” “言姐,你以前的名字,是顾清和吗?”李漠问道。 谪言点点头,李漠想到她幼年被最亲近的人背弃,但如今还能以德报怨,在危难的时候护佑他们平安,心里便一阵难受,便道:“我觉得谪言更好听。” 谪言闻言笑道:“‘善言无瑕谪’,当年师傅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她告诉我,善意的言语,没有过错。” 善言无瑕谪。言姐名字的由来,李漠在心内默念道。 马车朝北行了一个多时辰后,在郊外村庄的一个农户里,谪言李漠找到了瑞雪。 “主子。”瑞雪见到谪言,立刻上前,她视线瞥了瞥李漠,心里再次嘀咕道,这小子怎么老是跟着主子啊? 谪言李漠都察觉到了她审视过度的视线,谪言道:“楚帝跟来看看。” “那多危险啊。”瑞雪一听谪言如此说道,便激动道:“主子,百年巫尸。” “成不成还两说呢。”谪言道。 “主子,那伙人手里,有扶桑鼎。”瑞雪边说边一个翻手,她额迹水痕一个游 动,便有几只红眼老鼠爬了出来。 “慕容荿都死了,这伙人还这么蹦跶。”李漠虽然已经对巫术的奇诡司空见惯了,但看到了红着眼睛像人一样立着的鼠灵,还是有些不适应,说话时,便微微皱了眉头。 谪言不语,倒是瑞雪笑道:“这也不能说是蹦跶,是穷途末路的最后抵抗。楚帝,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伙人怕是比谁都清楚,这四方大陆,是再也容不下他们的。” 第212章 重伤 “也是。”李漠赞同后问道:“言姐,他们拿了那三具尸首要干什么?” “应该是想借扶桑鼎之力,重新启用他们。”谪言言罢,又道:“是我疏忽了,忘了毁了这三具尸首。” “轰—!” “啊—!” 她话音刚落地,一声轰鸣和惨叫从不远处的屋子传来。三人眉色一凛,对瑞雪道:“村民们都撤离了吗?” “全撤了。”瑞雪边说边骂:“这些王八蛋,也太狠了,干这种事儿还挑个村庄,一个弄不好,得祸祸多少人呐?” “瑞雪,你护好楚帝,我去看看。”谪言语毕,便点地纵身而去。 “言姐—!”瑞雪还来不及应是,李漠便也纵身跃起,准备跟着谪言。 瑞雪一个眼疾手快,拖住他道:“楚帝,我家主子实力了得,区区一个扶桑鼎奈何不得她,你要是去了,她得分神护着你,那样才不利于她行事。” 其实她想说,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只不过碍于李漠的身份,她没说得出口。 “我要去看看。”李漠拂开瑞雪的手,掠身而去。 瑞雪撇了下嘴巴,一个跃身,又把他拖住:“楚帝,咱们在这等着行不?” “不行。”谪言瘫软在云巅雪中的场景,永山自阵法出来后疲惫的模样,像古树延伸在地底的枝节一样,深深地扎在李漠的心底。在他的认知里,就算是能力通天的言巫,若总是去冲锋陷阵在危险之中,也总会有失手的时候。 言巫,也只是普通人。 李漠再度拂开瑞雪的手,这次他使得力度比较大,瑞雪一个趔趄,李漠便顺利掠走了。 擦! 瑞雪冲天翻了个白眼,露出一个“服了”的表情,也紧跟着追上。 不远处的一栋屋子里,一个黑色罩衫覆身的男人,被打落在了墙上,口吐鲜血。 他对面站着的,正是皮包着骨头的永山 巫尸。 看来是成了,估摸着那些人用了扶桑鼎中的巫力复活了巫尸,却没什么控制它的能力! 李漠见谪言站在屋顶,便掠到了她身边。 谪言一见他就微皱了眉头,看了眼及后赶来的瑞雪。 瑞雪冲她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眼神好似在说“你可别怪我,实在看不住”。 “啪—!”李漠刚站稳,谪言对着他的肩头就拍了一下,再然后,他就只能眼珠子转,身子动不了了。 又中招了! 李漠闭了眼睛,心内有些无奈,再睁开眼,谪言已经跃到了那个巫尸的前面,瑞雪冲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人也跟着下去了。 那具巫尸身体里的力量,多半来自扶桑鼎,谪言轻轻松松一扇扇子,它便化了齑粉。 “我说呢,这元门主一死,谁有这么大本事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将这些东西都给毁了,原来是林家主。”一道和气到有些诡异的声音自屋内传来,谪言眼眸一眯,对着那屋子就是一扇。 屋顶翻飞,屋墙破裂,屋内的人也在第一时间跃身到了院中。 “是你啊。”谪言乍见来人,语气淡然,她头微微侧着,瑞雪便绕到那毁去的屋内,果然看到了两具被摆在地上的干瘪尸体。 她回头冲谪言点了点头。 谪言便隔空甩给一个紫色的锦盒。 瑞雪自里面拿出两个瓷瓶,将里头的粉末投洒在了那两具尸体身上。 “刺啦—刺啦—!”腐臭的烟气开始朝外冒。 钱富贵自知不是谪言的对手,自屋内掠出时,气便一直沉着,待尸体的烟气冒出来时,他便纵身一掠,人如离弦之箭,快速地朝院墙外遁去。 “唰—!” 谪言的扇子,素来适合中长距离的战斗,钱富贵刚跃上院墙,便被一阵刺骨的冷风,裹了回去! “咚!” 他重重落地,还没睁开眼,便感觉到有道黑 影遮在了他的上方。他睁开眼,黑缎白袍的姑娘,弯着身子,捡起了落在一旁的扶桑鼎。 “尔以巫术为恶,必当还之己身。”轻浅到空灵的声音刚传入他耳中,他便看到谪言手中的扶桑鼎骤然升空,而后,他体内的灵力便不受控地被外力牵引着,朝外散去。 他知道那股子外力来自何方! 这女人,这女人,居然一句话,便能唤动扶桑鼎来吸取他体内的灵力! “你果然是言……言巫!” 钱富贵说完这句话,院落四周的隐蔽处便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谪言自然是听见了,她一个侧首,瑞雪早已指点眉间了。 不多一会儿,五六个黑衫覆身的巫者,胡乱抓着身体,一脸难忍地跑了出来。入了院子,他们看到谪言,便趴地俯首叩拜了起来。 “吾等见过姑娘。” 谪言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人衣衫中爬出来的老鼠,语气平静道:“慕容荿已死,他指派给你们的任务已不作数,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若还未妙书门效力,下次遇上,此人今日的下场,就是你们明日的下场;若是生存艰难,自去各地林氏商铺谋生。” 那些巫者听她说的话,又见她指着躺在地上不得动弹的钱富贵,心下都有了计较,便行了个礼,鱼贯而退了。 钱富贵看着他们的背影,冲谪言笑得一脸的狰狞:“背叛妙书门的人,从来就不会有好下场!” “慕容荿都死了,江尧还能活多久呢?”谪言蹲下 身冲他道:“你看看你,不是也快死了么?你们都死了,妙书门能成什么气候?你们还有什么本事再威胁到他们呢?” “你……”钱富贵瞧清楚了她眼里的阴翳,终于有了恐惧:“你……你是言巫,你敢弑巫?!” “呵—!”谪言听了他的话,粲然一笑,眼露轻蔑道:“你,也 是个巫?” 说话间,她掌扣莲花,朝扶桑鼎轻轻一弹,瞬间,钱富贵便感觉到那股子牵引着他的外力突然变大,那感觉,像是那股子力量会把他的灵力和血肉,吸食殆尽似的。 “林……林姑娘,林姑娘,言巫大人,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我以后都不做坏事了!不再替妙书门卖命了!”钱富贵怕极哀求道:“林姑娘,要不是巫族过得艰难,我怎么会帮江尧和慕容荿卖命啊……是他们说,得了这天下会为巫族设封地,赏功名,我才会帮他们的呀!林姑娘,你饶了我吧!” “封地?功名?”谪言语气轻浅不变,她低喃道这两个词,忽而加重语气道:“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巫族,应该去计较这些东西,世道艰难,应当同心协力为善,好叫这天下人不能小瞧了巫族去!而你们的所作所为,却让整个天下,都有了唾弃巫族的理由!” 言罢,她便转身不再理会他。 那扶桑鼎悬浮空中,不断发力。 钱富贵见哀求不成,便开始谩骂:“林谪言,你这个心肠恶毒的丑八怪!你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你当然了,豪门养女,过得神仙一样的日子,可咱们这些人呢,生来为奴,受尽欺压!你为咱们做过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管巫族的事儿!你胎投的好,生来就是言巫,我打不过你!你杀我一个巫族算什么本事儿?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把那些让咱们巫族过得这么惨的人都……!” “轰—!”钱富贵一语未尽,谪言一个拂袖,那扶桑鼎遽然受力翻倒在地,鼎内的灵力尽叩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钱富贵闭了嘴,他慢慢爬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体里的灵力已经散去了七八成。 能保着命总是好的。 “多谢林姑娘!” “你记住,没有下次了!”谪言背着他 道。 他看着她的背影,眼眸一闪,忽然就闪过一抹恨意。 “小的记下了!”他说完,便反身朝着院墙外掠去,待掠至上空,他看见了直愣愣站在离他两三步之遥的李漠。 霎时,他一腔恨意全都冲上了脑顶。 让你废我灵力! “主子—!”待在下头待腐臭烟雾散去的瑞雪,看到了钱富贵朝着不得动弹的李漠一脸狰狞地扑过去,便惊呼出声。 谪言反身急急纵身,甩扇! “刺啦—!” “哗—!” 两声巨响先后响起,钱富贵弯曲成爪的手,已然刺穿了李漠的胸腔! 谪言的那一扇子,把他浑身冻住了,包括那只,刺穿李漠胸腔的手! 谪言看着站着不动,嘴角溢出鲜血的李漠,心里狠狠一揪,几乎立刻伸掌,而后握拳。钱富贵化成齑粉之后,她急忙抱着李漠跃到了地上,而后解开了他身上的禁制。 被解开禁制的李漠,伤口的鲜血,汩汩留了出来。 看得谪言脸色煞白,心中后悔不已! “瑞雪,赶紧去找人!” 瑞雪拔腿就跑,谪言撕开自己的衣衫,堵住李漠的伤口。 那伤口太大,没一会儿的功夫,谪言的衣衫,都被鲜血给染湿了。 谪言一着急,眼圈就红了! “言……言姐,没事儿,我……不疼,你别急啊……”李漠每说一句话,都会有鲜血自嘴角流出。 谪言一听一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谪言将李漠搂得紧紧的,边哭边喊。 李漠想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手却抬不起来。 谪言两手按着李漠的伤口,没一会儿,自己的双手染得都是鲜血。也是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古刹之中,她为顾清琬疗伤的事儿。 让你关心则乱! 她边心内唾弃自己,边闭了眼睛,开始翻转自己的双手。 第213章 守棺 泰安三十二年,三月初三,上巳日。 凌晨,月亮还在天上挂着的时候,一艘中型船只,悠悠斜斜,自道陵码头驶入了江面弯道。 江面静幽幽的,弯道两面,茂林丛生,偶有夜鸦受惊飞起,惹来船上林立两旁的黑衣人的视线。 “咕呜—!” 夜鹄的叫声在夜鸦声中显得有些突兀。船上的黑衣人朝两岸看去,一溜排的夜鹄在岸上的树枝上歪着脑袋站着。 夜鹄眼睛滴溜溜盯着江面直转,忽然,一只夜鹄“唰”一声,快速飞起,又朝着江面垂直落下。 一头扎进了江水里。 夜鹄飞起落定树梢,众人看去,它嘴巴里叼着一条快赶上它身体长的大鲈鱼。 “哟—!这夜鹄身手不错啊!”船上的人说道。 “切,少见多怪,夜围场那边的夜鹄,能直接逮兔子,有些猎人直接逮了它们做猎手,它们一逮一个准儿,从不带失手的。”又有人笑着道。 “嗬—,那是厉害。我不是第一次见着这么抓鱼的夜鹄么。”那人跟着反驳。 众人聊得嘻嘻哈哈的,江面上的安静被打破了。一路热闹,自然而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船下的些微动静。 江底,两个纤弱的黑影,其中有一个,扛着一个大到压身的黑袋。 她们紧紧拽着一根细索。那细索,是扣在船底的的浮木雕饰上的。 两个姑娘嘴里含着细长的空心主管,透过水面看不到天上的月亮的时候,两人拨着水,朝水面上游去。 她们爬上了船身,只是,刚上了船身,身形便消失了。 沿途的水渍告知着她们前行的方位。 “咕呜—!”夜鹄并啼,数声响动之后,好多的鱼,被夜鹄叼来,扔在了甲板上。 有人跑过来,看到湿漉漉的甲板和上面的鱼,便道:“这哪儿是鸟儿啊? 水耗子还差不多!” 边说边捡起了鱼,大声嚷道:“兄弟们,夜鹄兄弟仗义啊,这咱们到了它们的地界,它们请咱们开荤呢!” 说完,船上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天渐亮了,吹过来的风里,寒意也弱了三分。船只荡开涟漪,匀速前行着,船底的舱里,有一尊楠木棺材,棺材两边,各自跽坐着一名闭目敛神的黑衣巫者。 “哗—!”忽然,船舱的门被打开了。 两名巫者同时睁眼,左边的巫者伸手一拂,舱门又合上了,只是,舱内的水汽突然加重了。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一起朝着棺材的末端出掌! “唰—!” 末端有女子的身形浮动了一下!左边的巫者立刻起身扑去,他掌掌带风,却始终落不到实处。 有人听到了打斗声跑了过来,那舱门又是一开,两人便感受到有水汽窜了出去! 那起身的巫者随即追了出去,舱内剩下的巫者蹙了眉头,看了眼面前的棺材。 门外打斗越发激烈,还突然传来了鸟雀扑扇翅膀的声音和人的惨叫! “啊—!” “擦!这夜鹄疯了啊,刚还请我们吃鱼的啊!诶诶诶—!别抓!别抓!” 那巫者听了一会儿,也直起了身体,他伸手朝那棺材一拂袖,那棺材周身立刻悬浮了一层薄雾,而后,他才出了舱门。 他一出去,那层薄雾便慢慢变成了殷红色。舱门又开了一条缝又合上,没一会儿,那悬浮着红色烟雾的棺材像是受到外力似的,突然开了盖儿! 里头,有个人坐了起来。 狭长的桃花眼,绝艳的容色,坐起来的人,正是应该死去的慕容荿! “属下见过王爷。” 忽然,舱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推着棺盖的双手还未放下,上面已经渗出了一层血。 慕容荿道: “东西呢?” 那女子指了指脚边的一个大黑袋道:“这儿呢。” “那两个巫族不是泛泛之辈,动作快些。”慕容荿说完便掠出了棺材,朝着舱门走了出去。 舱内的女子手脚利索地打开了黑袋,里面,是一具尸首。 一具,和慕容荿有着一模一样容颜的尸首! 她迅速将尸首摆放入了棺内,合上了棺盖。之后又擦干净了棺盖上的血迹,这才出了船舱。 棺材上的薄雾,又慢慢恢复成了白色。 舱外甲板,黑压压铺天盖地的夜鹄紧盯着船上的人攻击,导致有人跳入水中,也无人有暇察觉。 那两名船舱中的巫族使用巫术驱散了那些夜鹄回了船舱。 后出去的那位仔细查看了一下棺材后方道:“你追的那个洛氏巫呢?” “跑了。” “操控着这么一大群的夜鹄,灵力了得啊。” “快些把尸首送回雁国快些了事吧。” …… 船只南边,一艘小船掩在岸边的草丛之中。 不多会儿,三道身影爬上了小船,小船即刻与船只反道而行,开往了南岸。岸上的密林里,一个身材高大却纤细的男子肩膀上栖息着一只体型中等的夜鹄。 待见三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密林之中,他朝为首的慕容荿叩拜道:“江尧见过主子。” 慕容荿一身湿哒哒的,他接过旁边的人递来的帕子,便擦拭着头发便道:“云国那边什么情形?” “钱富贵已经到了云国了,元莹已死,巫尸也都毁了。”江尧道:“这两日,倒没什么消息传过来。” “咱们剩下的那五万巫尸,去了东国了吗?”慕容荿又问道。 “已行军三日了。”江尧道。 慕容荿点点头道:“走吧。” “是。” 晨光熹微,鸣鸟啾啾,不多一会儿,四道身影便消失在了江岸未 消散的晨雾里。 …… 同一时间,宏佑的品安居里。 瑞雪一脸担忧地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谪言,在仲赢入内后,她一脸焦急道:“楚帝没事儿吧?” “无性命之忧,不过那钱富贵应该是使了杀招的,即便主子用易伤术将大半伤痛转到了自己的身上,楚帝身上的伤还是不轻。”仲赢蹙眉道。 瑞雪一听,急了。 “那怎么办啊?宏佑的医者再好,总也不会好过湘水王妃和咱家四姑娘去啊。”瑞雪言罢,转而哀求仲赢道:“仲赢大哥,姑姑和你儿子我来照看,你帮忙把主子和楚帝送回临都吧!” 仲赢想了想她的处境,便点了头。 只是刚点完头,那头床上的谪言便睁开了眼。 “不了,你和我们回去就成。”谪言一句话说得有些吃力,瑞雪和仲赢一听,都知道她把刚才两人的对话听了进去了。 “主子,我……”瑞雪听完她的话,便有些犹豫。 谪言淡淡道:“我吩咐的,回吧。” 瑞雪闻言一滞,应声道:“是,主子。” 仲赢道:“我去安排。” 他刚出了品安居的大门,便被门口出现的白袍巫者给拦住了去路。 不多会儿,他又折返回了谪言的屋子。 “主子,你答应汀大巫去给涛老巫公上香的吗?”仲赢对躺在床上的谪言道。 谪言刚被瑞雪扶起歪在床上,听了仲赢的话,白着张脸道:“是啊,无极宫已经报丧了吗?” “没有,外面没风声。”仲赢摇头道完又补充道:“乐正氏作风素来低调,只是涛老巫公身份毕竟不同,瑶妃的亲爷爷,但又是奴籍,这恐怕确实不太好办,属下估计,下葬之后无极宫就会透出消息了。” 谪言点点头道:“你去安排我回临都吧,瑞雪,去拿纸笔来。” “ 您……不去?” 仲赢有些迟疑道。 毕竟是自己的太爷爷吗?谪言敛眸心道。 “不去了,我写封信,待我走后,你送去给乐正汀。” …… 无极宫内,乐正汀等了近两日也不曾等来谪言,但想着她的做派,应不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只是,仲赢拿着封信站到她面前时,她便知道,她不会来了。 待拆开信看了一下,她的脸色遽变,紧接着她便抓着仲赢的袖子道:“她要不要紧?” 乐正氏几乎无人见过她这番失态的模样,便是背回乐正涛的尸首时,她仍旧一副面色镇定的模样。 她这副模样,正好落入了刚走上檐廊的乐正潆眼中。 “无大碍,但得回去修养一段时间,所以便不能来了。”仲赢拱手道:“人我刚送上船。” “那就好,那就……”乐正汀松了口气,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了檐廊那头的乐正潆。 乐正潆几步上前,狐疑地看了眼仲赢,仲赢见了她,一脸惊讶,过了很长的时间才收回神智。 乐正汀对这情况也见怪不怪了。 毕竟,无论男女,初次见到乐正潆容貌时,表情总是差不多的。 “多谢仲先生前来相告。” 乐正汀又恢复了往日的端庄镇定,待仲赢离开后,她转身对乐正潆道:“爷爷已死,过往让它随风而去。” 乐正潆没说话,只自顾朝着木屋走去。乐正汀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信笺,**的眼中,又蓄满了泪水。 乐正潆入了木屋,对着乐正涛的牌位上了柱香,上完伸手一指,手底下的人便上前去拉棺材边上呆坐着的元可贞。 元可贞也不挣扎,被拉起来,憔悴的面上,在看到乐正潆的那一刹那,如死灰般的眼眸中,突然出现了一抹生气。 一抹,平静中又带着些微恨意的生气。 第214章 回京 东历泰安三十二年三月中,慕容荿旧部自萧国带着五万巫尸,经廷方城过西南栈道,攻上了东**州的地界。 月子安这些与巫尸有着丰富交战经验的战将,自笪城而出,便立马接旨去了丰州。 四月中,战争捷报传来,五万巫尸已焚毁过半。此间,萧国皇庭的一片残乱,被死去的萧国小皇帝的堂兄刘霁给收拾齐整了。他收归了慕容荿的驭巫军队,登基做了萧国皇帝。登基第三天,他便派了五万的军队,前往丰州支援东军。 四月末,五万巫尸被焚殆尽,火光漫天,彻夜不歇,尸体的腐臭,飘散弥漫了整个丰州地界。 这一站事,也意味着,祸乱了四方大陆长达一年多的巫尸事件,已然落下了帷幕。 及后,五月中,东国先锋军队被轩辕业亲诏回朝。 一大早,挨着临都的金陵城外的茶寮刚开张没多久,便有一辆马车自北边踏着清晨的湿气而来。 “掌柜的,三万稀饭,一笼包子。” 马车上下来个黄衣的秀美姑娘,笑容娇俏,声音里就带着三分的笑意。她身后跟着两个姑娘,一个,眉心有抹水痕,长相端庄;一个穿着浅黄色的麻衫,长相精致貌美,腰间挎着一个浅黄色缎子做的布包。 茶寮的小二一见那布包,眼睛一亮,拎着茶壶,边倒边打听道:“姑娘是临都小医仙,龙姑娘吗?” 麻衫姑娘没说话,倒是黄衣女子闻言一笑,说道:“小二哥眼力不错啊,怎么看出来的?” 那小二哥一听,放下茶壶指着麻衫姑娘腰间的布包道:“去年凛冬,临都行云馆中,姑娘就是背着这个包来坐馆的。”那小二哥说完便扬声喊道:“掌柜的,这桌饭食记我账上。” 黄衣女子和白衣女子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看向麻衫姑娘 。 只听那小二继续道:“小医仙,你坐馆看的病人肯定多,不记得我也是正常的,去年凛冬,我娘伤寒诱发了痨症。那会儿我求了好多大夫,他们都不肯治疗,后来,是你把我娘给治好的。” 麻衫姑娘正是龙昔昭,她听小二这么一说,便想起来去年给自家药店坐馆时治疗过的这例病症,于是笑开道:“小二哥不必如此客气,医者救人是本分。” 小二走了之后,黄衣姑娘和白衣姑娘端着粥,边喝边做一脸陶醉样。 龙昔昭见状无奈,心道,也不知大姐怎么就让这两个促狭爱闹的姐姐陪自己去楚国的? “瑞雪姐,毕之姐,好好吃饭不行吗?” “行,四姑娘名望在外,我等与有荣焉啊,笑得猖狂了点儿啊。”毕之正襟危坐道。 瑞雪立马举粥附和道:“是啊,多谢四……小医仙!” 龙昔昭忍不住笑开道:“哎呀,就传来传去变成这样了,我也很烦恼的,你们就不要取笑我啦。” 三人笑闹间,忽然,桌面上的杯盘碗筷和桌子都剧烈晃动了起来,毕之立刻起身掠到高处,眺望到不远处的地方,已是烟尘障目,马蹄轰隆。 她掠下来后对两人道:“许是班师回朝的军队。” 龙昔昭闻言,立刻开心道:“那就是二姐他们咯?” 龙昔昭自是不知道海棠断发之事,谪言手底下几个掌事都是清楚的,是以此刻,瑞雪和毕之的心绪有些复杂。 毕之看了眼瑞雪,候着示意了她一个赶紧想办法撤的眼神,她眼珠子一转,刚上前唤出一个“四……”字,龙昔昭已经快步跑到了茶寮前头。 “二姐—!”二人有些发愣,等听她圈嘴大喊之后,便傻站在原地了。 走不掉了! 二人朝那边看过去,一溜排的马匹已经出现在她们的 视线之中了。那一溜排步履齐整的马匹,突然蹿出了一匹,快速跑了出来。 龙昔昭见着那马,立刻迎上前。 晨光下,面容英气的海棠清晰地出现在了她们的视线中。 可等海棠下了马,靠近了茶寮,龙昔昭和瑞雪毕之,俱是面色一变! “二姐,你哪儿不舒服吗?”龙昔昭上前问道。 眼前的人,已经瘦得脱了相,大大的双眼,深深凹陷在了眼眶之中,昔日红润的肌肤,此刻也呈有些病态的蜡黄,紧紧贴在了面上。 叫三人震惊的远不止此,那永远神采奕奕,保持着活力的双眸,此刻虽然平静带笑,却出现了挥之不去的黯淡。 一抹,带着沉痛的黯淡。 “二姑娘……”毕之呐呐招呼后,什么也说不出,看着这样的海棠,几乎立刻就红了眼眶。 瑞雪算是三个人里,最冷静的,她冲海棠笑了下,转头便对茶寮掌柜的道:“麻烦再来碗热粥。” “二十碗。”海棠出声补充。 瑞雪回头看去,不远处马匹上的人,都靠近了。忽然,她的视线扫过其中一张面孔,她几乎是立刻便收回了视线,可便是如此,她面上的血色仍旧失的干干净净。 毕之觉察到她的不妥,回头看了一眼,便走到了海棠跟前道:“二姑娘……” 海棠侧首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了然道:“去马车上待着吧。” 瑞雪逃也似的上了马车。 龙昔昭一脸的不知所以,好在她是个比较沉稳的,尽管不明白,也没追根究底,而是站在海棠身旁,一一冲来人招呼。 “祈安王哥哥,月都司哥哥,微兰姐姐好。” 大狐微兰的视线却是瞥了一眼林家的马车后又瞥回看着一脸淡定入座的轩辕睿。而后,与轩辕睿身旁的月子安视线撞了一个完美无缺。 对方的眼 里,和她和海棠一样,透着了然。 她遂淡定呷了口茶,笑问道龙昔昭:“甜甜干什么去的啊?” 龙昔昭素来稳重,也不知这个事儿能不能说,便冲微兰浅浅一笑,附上海棠的耳朵。 海棠听罢,眉头凝了又松,冲她道:“没事儿,可以说,都自己人。” 龙昔昭这才回道大狐微兰:“大姐让我去楚国的,楚国的皇帝哥哥在云国救大姐受了伤,让我给去看看的。” 三人闻言,俱是一惊,微兰接着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楚帝没事儿吧?” “我是三月下旬到的楚国,他人伤得不轻,不过好生静养一阵子问题不大。”龙昔昭道。 大狐微兰是知道她的医术的,所以听了她的话,也深信,李漠应无大碍。不过她转念想到谪言,刚想问话,眼睛一看,对面坐着的是形销骨立的挚友。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龙昔昭见林海棠喝了碗粥,再不吃包子馒头之类的干粮,便反手将她的右腕搭在了手下。 “二姐,你这次回京,会留多久啊?”龙昔昭问道。 “怎么了?”海棠笑着一个侧首,身后短短的发髻便落入了龙昔昭眼中。 她再也不能镇定,起身绕到她后面,看着那比男子还短的发,惊讶道:“二姐,你的头发……?” “剪了,打仗不方便。”海棠笑着回道。 龙昔昭将信将疑落座,而后道:“要是可以,你还是多留阵子吧,你气血亏损得很,不静养的话,以后落下病根就不好了。”言罢,又嘟着嘴巴道:“你现在瘦成这样,回去娘和大姐不定多心疼呢。” 小姑娘无心的一句话,饭桌上的气氛明显一滞,大狐微兰三人抬头看了看海棠,对方一脸平静地冲小姑娘笑笑,也不说话。 一刻之后,马车 骨碌,在军队中转悠了起来。 四个时辰后,傍晚的太阳光晃得人眼睁不开的当儿,大部队到了临都城外。 城外的柏树下,一辆低调的马车,静候在那儿多时了。上面的人听了响便露了脸,海棠见了车上的人,干瘦的面容上,扬起了两个大大的弧度,驾车的毕之见了,便转头对车内说了什么。 龙昔昭钻出马车,冲那马车大喊道:“爹—娘—,我回来啦!” 龙屹夫妇下了车,站那儿等着,等人一到,林凤凰先是搂了搂龙昔昭,搂着龙昔昭的当儿看到了瘦得铠甲都挂在身上的海棠,林凤凰的眼圈一红,立刻伸出另一只手,将她圈在了怀里。 “师傅,我要去皇宫里复命,咱们晚点腻歪成不?”海棠无奈道。 “行,那我在乐岛等你。”林凤凰放开她,吸了吸鼻子,整整嗓音道。 海棠闻言,面色不变,只淡淡道:“我住驿馆。” 林凤凰闻言,眉眼隐露伤感道:“那成什么样子,你有家还住在驿馆,这不成心让人看笑话吗?” 海棠踢着脚底下的小石子,也不说话。 林凤凰眉眼一凝,叹了口气道:“要不,住衡阳王府?” “不好吧,打扰你和师爹。”海棠笑看着一旁的龙屹,说道。 一直小心翼翼听着两人对话的龙昔昭道:“二姐,没事儿的,我今儿也去王府住,咱们一起打扰。” 海棠想了下,道:“那行,那我先去了皇宫了啊,师傅。” 言罢,翻身上马,和轩辕睿等人一起朝着皇城策马而去。 “娘,二姐和大姐怎么了?”待人一走,龙昔昭便问道。 林凤凰叹了口气,说道:“你大姐伤了你二姐了。” 龙昔昭闻言正想说话,便听林凤凰对着马车道:“瑞雪啊,赶紧传信去华顺府,让圆圆和匀匀都回来。” 第215章 错了 先锋军入了临都城,万千百姓夹道欢迎,将城中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月子安轩辕睿等领队的,听着百姓的欢呼呐喊,长时间战斗带来的心伤苦痛,似在此刻得到了一些慰藉。 所有人面上的疲惫晦暗,都在此刻,浅淡了三分。 只除了海棠。 她仍旧面容平静,双眸沉静。那日在邕城嚎啕大哭,绝望断发之后,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表情。便是笪城内,她被抬回醒来,得知岭南巫军只剩下二十人之后,她仍旧保持着这样镇定的面容。 她跟着拥堵的队伍走着,待马队行至城中心时,她微微一愣,而后翻身下了马。 “诶—?”她身后的微兰见状,欲出声,却见她拨开人群,大步迈向了路边一个门面极大的屋舍。 永安坊。 林家的酒肆? 微兰眉眼有丝疑惑,却也迅速翻身下了马,跟在了海棠的身后。 前面领队的月子安和轩辕睿注意到了这边的动向,于是也勒停了马。 “来二十坛‘永安酿’,给大坛的,送到城外驻军五营,给一个叫阿古达的人。”走得近了,微兰听见海棠说的话,她几乎立刻感觉到鼻子酸得有些难忍。 “是,二姑娘。” “再留一坛给我,回头我来拿。”海棠说完转身,她掠过门口的微兰,又拨开门口热闹的人群,在月子安轩辕睿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淡定地翻身上了马。 微兰赶来,与月子安和轩辕睿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太多的沉痛和无奈,还有,那股子对挚友的心疼和担忧。 海棠坐在马上,对这些注视和心绪一无所觉,应该说,自毕摩之死到笪城一役的开始和结束,她慢慢地封闭了心门,拒绝接受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关心,对周遭发生的事,也不太关心。 他们认识的海棠,在与巫尸的战斗 中,伤得千疮百孔。 夕阳昏黄,街道边开得张扬的五色梅,也敛去了几分艳色。众人嗅着空气中的酒香、花香,看着不远处斜日映照下,青砖绿瓦的屋舍。眼中,一片恻然。 临都,我们回来了。 活着,回来了。 酒肆的对街,楼高七层的品安居顶层窗户前,黑缎白裙的女子,苍白着脸,看着如缩影画般的热闹场景,眼中,亦是一片恻然。 …… 四人没有走到皇宫,大老远便看见了宫门外,十里红妆,夹道两边摆放着各色花卉和沉重的落地石灯,中间,则铺着厚软的地毯。 地毯的尽处,是拎着五彩吉祥纹缎灯的轩辕业和满朝的文武百官。 东国古礼,帝君持灯亲迎,那是赐给功臣的莫大荣耀。 四人下马,踏上地毯。一步一步,迈到了赐予他们荣耀的君王之前。 “臣等,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人俯身叩首,行礼参拜。接受这样的荣耀,他们并没有觉得多喜悦,那死去的战士,流亡的百姓,时时刻刻盘桓在他们心间,叫他们觉得压抑苦痛,心怀悲意。 “起来吧。”轩辕业将手中的灯笼交给薛严,摆手说道。 四人应声抬头,轩辕业扫视他们一眼,目光落定海棠脸上时,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皇宫交泰殿内,落灯尽点,灯笼高悬,亮若白昼。轩辕业领着众人入内,率先入了首座。而后对文武百官及四人道。 “给你们办的接风宴,你们辛苦了。” 轩辕业言罢,四人都有些吃惊。 至于为什么会吃惊,那是因为他们的帝君行事素来低调,也不喜铺张浪费,一年一次的除夕夜宴有时候都肃穆寡淡的跟白事宴似的。 所以,这样热闹的接风宴,他们当然会觉得惊讶。 “都坐吧,今儿就是让你们来好 好吃一顿的,其他的话,等改天你们在家歇够了,再来跟我说。”许是看出了他们的犹疑,轩辕业出声说道,言罢,目光是从海棠身上收回来的。 “陛下,慢—!” 四人正欲落座,一个绯服的老者站了起来,拱手道:“大狐姑娘乃巫身奴籍,入得交泰殿已是不妥,怎可与陛下,与我等,同席而食呢?” 他话一说出口,原本就不甚喜悦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冷凝了起来。四人认出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华顺赵氏的酸老头子,赵沫。《六国新条》的忠实拥趸家族——华顺赵氏的族人。 轩辕业不语,看了眼仍旧面带笑意的微兰,手握成空拳,在面前的席岸上轻轻叩了叩。 月子安看到了他这个动作,便笑着冲赵沫拱手道:“大狐姑娘是天授为巫,未能自选出身,赵大人眼可观鼻,尚不能自控于心,又何苦追着老天爷的安排呢?” 月子安文武双全,骂起人来更是一个脏字不带带的,这话里话外都在说赵沫,腐朽死板,可以闭嘴的事儿非要说。 赵沫听懂了,眼睛一瞪,花白的胡子打起了颤,瞧这样子,显然是怒了。 “陛下,律法不可不遵。”他找不到话回月子安,便拱手朝轩辕业道。 律法,国之根本。 确实,不可,不遵。 月子安眉头一凝,又想说话,却被微兰拉了袖子,笑着摇了摇头。她拉完月子安便打算站起来,谁知道,她的衣袖被人猛地一拉,她便没站起来。 “如果,律法是错的呢?”海棠按住微兰的肩头,站起来直视赵沫道:“赵大人,巫,生下来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会哭、会笑,可是,和我们一样的这些人,因为会巫术,一出生,就成了奴身,打骂由人,死生凭他,我们享受到律法的保护,丁点都保 护不了他们。这,不是错了吗?” “荒谬!”赵沫袖袍一甩,再度拱手对轩辕业道:“律法乃古往今来君主圣贤所定,除却年修编撰,由六部和陛下统一定夺补充条例之外,从未有过错律之说,更何况,巫族条例乃六大皇族与三大圣儒世家共同议定,怎么会错?” “是人都会犯错。”海棠再度道:“贬巫为奴也许没错,错有错罚,可巫族世世代代为奴,绝不正确,人有善恶,巫也一样,没有做错任何事便要受到这样不公的对待,凭什么?!” 赵沫又想说话,海棠却没给他机会。 “赵大人,你今日还能站定在这儿,与我林海棠言之凿凿,论律法对错,议巫族奴事,不是因为你姓赵,也不是因为你信着的律法。”海棠朝着赵沫边走边道:“是因为陛下待巫宽和,东国保存下的巫力,可以设下强大的禁制,挡住了巫尸的脚步。” 这句话她说得很平淡,赵沫却从她平静晦暗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癫狂。 海棠进,他便退。 “是因为湘水郡那些与世无争的善良巫族,宁可自己死无全尸,也不愿成全敌人练就高等蛊毒的意志。” 海棠再进,他再退。 “是因为无处求生,求来东国的岭南巫军,感念陛下收容之恩,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你们这些满口律法家国,将生平所学,全用来跟我议巫族对错,满心满眼,把巫不当人的混蛋铸成了肉墙—!” 海棠吼完,他无处可退。 他面色惊慌,一张老脸青了白,白了青,哆嗦着嘴唇指着海棠道:“你……你一介女流,怎敢……” 海棠无视他伸出的手,冲他笑得讽刺道:“是啊,十三岁从军,以家族之势,凭己身之力,从一个菜头兵做到今日的参将之位,整整花了十年的时间。这十年 里,我走的每一步路,上面血肉模糊,你们看不见,你们只是互相看看,然后说一句‘瞧,不过是个女人。’”言罢,海棠晦暗的双眸变得通红,她环视一圈殿中的文武百官,有人眼露震撼,有人面色羞愧,但更多的,却眸色坚定,那些人,正是她话里的人。 “你们也和赵大人一样,认同巫为奴无错,也打从心底里,接受不了一个女人顶着官衔,领着一帮男人打仗的事实。” 海棠说罢,嘴角弧度加深,在干瘦的脸上,显得尤为明显。 “可是,你们怎么看我,关我屁事啊!”她言罢又道:“我手底下死去的兵将,和我一样,都对护卫国家感到荣耀,如今陛下赐了我荣耀,这饭,我一定要吃,连同他们的份,和微兰一起坐在这儿吃。” 大殿内一阵沉默,被她连珠炮似的言语攻击到无力招架的赵沫和一众官员,此刻真正真正眼观鼻,鼻观心,做起了沉默的大多数。 她说完折返回身,站到大殿中 央,下跪拱手道:“臣言行无状,还望陛下原谅。” “朕头一次知道,你也可以这么犀利。”泰安帝的声音低沉,却带着笑意:“我还道你是个不着调,不会好好说话,肚子里没三两墨的。” “肺腑之言,憋得太久,吐了都不松快。”海棠抬头看着泰安帝道:“陛下,此番与巫尸交战,我所领多巫军队伍五千人,如今只剩二十人跟我回了临都。陛下,他们归整我麾下,遵守军令,坚守阵前,意志坚定,作战勇猛与其他军人无有不同!他们和微兰一样,是巫。赵大人此番言语否定微兰,同样也是在否定他们,臣,忍不得!” 海棠言罢,又是重重叩首。 “你的意思是,律法错了,朕错了,拟定律法的三大世家和六国皇族都错了?” 第216章 改变 海棠头顶,传来了轩辕业喜怒难辨的语调。 一室的沉寂。 微兰看着跪在大殿内的海棠,身姿单薄的如同溪边垂柳,她一个箭步上前,俯身叩首在了她的身旁。 “回陛下,先锋部队凯旋而回,实不应该受巫事搅扰。奴来此处,是与王爷将军同行,欲向陛下分报前线事宜。不知陛下今日有‘先吃饭,后议事’的打算。”言罢,她抬头转首看了眼一旁一脸平静的海棠,拱手对轩辕业道:“林参将带军出战,军士少有人生还,她心绪不佳,言行无状之处,还望陛下和诸位大人海涵,奴这就退……” “是,律法错了,陛下您错了,拟定律法的三大世家和六国皇族,都错了。” 海棠截断了微兰的话,语声朗朗,在殿内分外清晰落入众人耳中。 微兰无奈地闭了闭眼,月子安和轩辕睿也俱是眼眸一凝,殿内百官表情复杂,绯服红服官员齐齐上前十几人,朝着轩辕业拱手道:“陛……!” 一个“下”字被轩辕业强势地挥手制止。 “够了!朕饿了!先吃饭!” 他环顾那上前的官员一眼,再度开口道:“微兰留下,陪舅舅吃顿饭。” 此言一出,那些拱着手的人多数都放了手,几个绯服重臣看着轩辕业一脸的坚定,也都明白了现在不是开口的好时机,便也都放手退下了。 微兰得了轩辕业的指令,唯恐海棠再开口说出些没法补救的话,便下死劲儿拽着她入了席。 因着这不愉快的插曲,堆叠在席的珍馐,也未能让他们四人心里好受半分。海棠怔愣了好一会儿,宫娥端着酒盏而来的那个瞬间,她突变的眼神,落入了轩辕业眼中。 “你家进贡的酒,闻出味来了?”泰安帝见她眼色不似初时所见那般低沉,也不像与赵沫对 峙那般狠厉癫狂,便放缓了语气,对她笑得一脸的宽和道。 可他却没想到,这姑娘直愣愣看着酒盏,一脸的伤心,好半天,才哽咽道:“……是,是我家的‘永安酿’。” 所有听到她哽咽语气的人,或带着心疼,或带着不解,或带着感同身受的苦痛的眼神,看着这个以铁血手腕,赫赫战功征服了无数男人和反对之声的东国第一女战将,迷蒙着泪眼,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豪气的做派下,是未有丝毫掩饰的伤。 晚饭结束在辰时末,四人临走时,得了轩辕业吩咐,休整三日,参加第四日的早朝。他说这话时看了眼海棠,发现她的眼神又变成了在宫门口初见她时那样。 他凝了眉头,说道:“微兰留下,你们都回去吧。” 三人领命而退,微兰看着三人离去后便皱着眉想事情的自家舅舅,想着先前殿内发生的事,隐约猜到了他想跟自己说什么。 “今日不该让赵沫来的,你受委屈了。”回过神的轩辕业一脸慈爱地对微兰说道。 微兰道:“舅舅这话说的,因为我而让朝中重臣心存芥蒂那才不妥,赵大人乃六部尚书之一,怎么单有不请他的道理?” “嗯,你说得对,就该一个都不请。”轩辕睿起身揉揉她的头顶道:“你打小在舅舅眼皮子底下长大,可那些迂腐的老头,还是能拿着鸡毛当令箭,挤兑弹劾你。这巫族的事啊,从来都不容易处理。” 他说道最后的无奈语气让微兰鼻子一酸,心中顿时只剩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悲凉。 “舅舅……我,我们东国的巫,已经被安置的很好了。”微兰道:“巫族的事儿,一项都是爹娘和大哥拿主意的,但我想,我们不会有再多的要求了,所以舅舅不必烦恼,应该如何处 理我们了。” 巫事,从来都是她无能为力的事。 “就算我不想处理,经此一役,巫族诸事,终会被重新提起。”轩辕睿道:“海棠这孩子,是一定会说的。” 果然。 微兰眼眸一闪,拧着眉道:“舅舅……海棠她……” 轩辕睿一摆手,说道:“海棠是什么人,舅舅很清楚,论赤纯衷心,东国无人可与她相比,她自幼和你一起受教于悍龙军营,即便感情再深,她对律法之事,也素不过问。可见此次岭南首领之死对她打击多大,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义。” 太重情义的人,往往最容易伤到自己。 “舅舅是想让我劝她?”微兰道。 轩辕睿笑道:“是。” “舅舅,海棠较起真来,她师傅和大姐都拿她没辙,我根本就劝不动。”微兰道:“您别忘了,她是怎么得偿所愿,入了悍龙军的?” 怎么会忘呢? 她幼年崇拜军人,林凤凰便央了他让他把她给安排在了悍龙军中习武读书,她混迹军营,跟着军队南征北走,他也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孩子十三岁时却突然说要和悍龙军那些军人一样,从军,有功名傍身,领国家俸禄。 东国根本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他不肯破例,施压林凤凰让她劝她改变主意,谁知道林凤凰拗不过她,居然允了。他不肯,她便每到悍龙军的考核时便上场参考,把参考的男人挨个儿揍了个遍,就连考核的参将首领,也都没逃过她的铁拳。 整个悍龙军的考核制度因为她,而变得乱七八糟,场场首席都被她给拿下了,叫他东国皇族铁军的颜面往哪里放。 他无奈允了她,遂了她从军的心愿,此后东国弹劾女子为官为将的奏章像雪花似的往御案前飞,林家在外的打点消弭 了大半,她这个女兵开始做的安稳了。可是走到今天参将之位,她绝对是实至名归,即便当年她和月子安闹出了那样的事儿,她也懈怠过她的职责半分,作为一个军人,平心而论,她是非常合格的。 “劝不了,你就想办法让她先离开一阵子。” …… 夜风微凉,吹得微醺的脑袋有了几分清醒。 “你不用跟着我,月家和衡阳王府是两个方向,不太方便。”安静的街市下,商铺门口的灯光,将月子安和海棠的身影拉得老长的。 月子安四周看了看,回道:“你这也不是回的衡阳王府啊。” 海棠看着他,不客气道:“关你什么事?” “朵朵,就算我们做不成朋友,可我们这一年来,总是战友吧?”月子安笑得温和道:“我关心战友酒后不能安然回到家中,这行不行?” “月子安,该说的我早都说完了,我不想,也不愿意,在和你有任何的牵扯,做战友那是情势所逼。我们都是军人,自当明白国家为重的道理。”海棠冷冷道:“出了战场,别说你送我回家了,跟你一桌吃饭我都不太愿意。如果可以,我们能不见,就尽量别见吧。” 一句话,说得月子安脸上的笑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看着海棠转身而去的背影决绝冷冽,越走越远,便忍不住道:“为了一个毕摩,一支岭南军队,你要放弃你的理想吗?” 月子安是何等的敏锐,在今日交泰殿内海棠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他便知道,她打算为巫族出头谏言了。 可是,巫族之事,这百多年来,便是禁忌之事。 谁碰谁伤。挥舞笔杆子的文臣都不敢随意进谏触碰之事,他们这些武官,更加碰不得了。况且,她本就是个非议多多的武官。 “理想?”他的话成功的阻 滞了海棠的脚步,海棠停下,喃喃重复这两个字,转头道:“你,微兰,刘望,所有悍龙军同期的兄弟师长都知道,我林海棠的理想,不是建功立业,不是功成名就,也不是南征北战,为追逐名利而忙,我的理想是保家卫国,只有保家卫国。” 言罢,她清了清嗓子道:“可是月子安,我拼尽一切,想要保护的这个国家,它居然不能给保护了它的人提供庇护。我不能接受。” 她说罢,想到泉州城内看到的残尸腐骸,想着邕城雨夜,杂货铺中,冷却在她怀中的毕摩;笪城郊外,诱着巫尸与慕容荿麾下的驭巫军在密林中惨烈交战的巫军队伍。 她再度对平静沉思着的月子安道:“月子安,我的理想不会改变,我所希望的,是犯了错的人,能够认错,改变,改变律法,改变善良的巫族的生存环境,改变这个腐朽的让我窒息的条例,如果他们不能改变,或者不愿意改变,那么也没有关系。我这个参将,反正也做到头了。” “你什么意思?”月子安道。 “弃武从文。”海棠道:“用尽我毕生的力量,去改变。这世道不变,我就先改变我自己吧。” 夜色太黑,女子坚毅决绝的面容和话语像一道裹着冰雪的利箭,直直射 入了月子安的心中,让他浑身冷冽的同时,脑袋和心都渐渐清明了起来。 眼前女子的身影,也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她蜡黄的面容实在算不上美丽,长相中上与精致从来无缘。相识多年,从未有哪一次让他像今晚这样,听了她的话,对着她从不曾激荡的内心,会瞬间怦然而动起来。 她变……了吗? 不,她没有变。 也许,正是因为她从来没变,所以才敢对这错误悖逆的世道发出一次又一次的挑战吧? 第217章 警告 品安居,七楼书房。 “弃武从文?”谪言握笔的手一顿,对着兕心和瑞雪二人说道。 “是。”瑞雪的脚底和肩头皆爬着几只红眼老鼠,对谪言道:“我和兕心隔着远,但这句话听了个实在。” 兕心跟着点点头。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谪言继续落笔书写,而后道:“海棠虽然不是个爱乱说话的,但这就事,也未必就能这么简单就做成了。不必担心。” 兕心道:“主子,三日后的朝议,二姑娘是可以谏言的,这万一,她到时候强替巫族出头,那可怎么办?” “那也不用担心。” 谪言一句话说得兕心和瑞雪都疑惑了起来,二人对视一眼,听谪言继续道:“有人比我更不希望海棠谏言,她能做什么,适合做什么,这些人比我们更清楚。” 兕心和瑞雪还是懵懵懂懂,不知缘由,但看谪言一副淡定不准备多问此事的模样,便也知道,二姑娘暂时出不了什么事儿。 “主子,什么人既能不伤着二姑娘,又能阻止她……” 兕心从谪言的态度推断问话,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便茅塞顿开地和瑞雪又胡看了一眼。 整个东国,除了帝君,还有谁有这么大能耐?! “是陛下?”兕心道。 “海棠赤诚忠贞,报效国家的心思至纯,陛下打心眼儿里喜欢她,若非如此,林家势再大,他也不可能力排众议让她做到参将的位置,他要保着海棠的武将之位,必不能让她有把柄落入朝中那些酸儒的手中,此其一。”谪言言罢,在账册上画着的手一顿,抬头看着两人的眼中,满是笃定:“历来为巫族出头的文臣武将,达官显贵,其下场凄凉者居多,海棠若伤着了,依着师傅和我的个性,定不会罢休 ,我林氏一门的产业占尽东国税赋四成,陛下也不愿意让我林氏与那些挥笔杆子的文臣对上,此其二。” 谪言言罢,继续埋首书写,只是那落笔的速度慢了许多,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瑞雪和兕心听到此处,对海棠的安危已经不那么担心了。兕心看着谪言翻过一本账册,将想说的话咽下,忙又递了一本账册过去。 “欲言又止的,什么事儿啊?”谪言头也不抬道。 兕心表情一松,开口道:“主子,雁国帝君要与顾氏清耘姑娘成婚的消息,顾姑娘不知怎么知道了,她这两日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到了夜里,我总能听在她在被子里偷偷哭。” 慕容荻和顾氏联姻之事,三日之前由雁国的使臣传去各国,早在七日之前,涟漪那边便递了消息过来。 慕容荻的婚事定在了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的白露。 也就是还有四个月不到的日子。 “她你就不用担心了。”谪言继续笔耕不辍:“你随我行商遇人,可曾见过,像顾清琬这样的?” 不曾。 至少,如她一般出身的,她没有见过,比她内心更坚强的。 只是…… “她重伤未愈,如此伤心,不利调养身体。”兕心道。 谪言这才停笔抬头道:“稍后我去看看她。” 兕心这才轻呼了口气,谪言听见便笑道:“瞧你这样,好像我去了她就能好似的。” 兕心也笑:“这你可不能怪我,想想她刚来临都那阵子吧。” 那时候,兕心送李锦忻的尸体回渝林,传信给还在路上的她,告诉她顾清琬因永山冰蚕无意间护了受了极重内伤的她的心脉。 她重伤未死,却始终昏迷不醒,渝林医者皆无医法。她便给顾峥书信,及后,顾峥便让兕心将她带回了 临都。 初至临都,甜甜七天的金针施下去,她便醒了。醒来后就卜了一卦,得了李锦忻的死讯。这之后,她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温温婉婉的,可后来甜甜再给她施针用药,效果便没之前显着了。 她一天天虚弱了下去。 心伤所致。 甜甜跟她说完这话,她便去劝了她一番,告诉了她李锦忻的所为,那被遗留下的蛊坛,那在得知亲生女儿死后,独自去往永山的决绝,那非杀顾峥的理由,那种种的过往。 “她犯过错,失去了太多,可如今看来,她并没有失去你的爱。”谪言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劝她的。 那姑娘恸哭了一场,隔天精气神儿便好多了。 谪言听了瑞雪的话笑笑,转头对瑞雪道:“这个时候,你的鼠灵可以去到北疆那边吗?” 北疆处寒地,瑞雪控制鼠灵蝶灵的能力,除了自身灵力覆盖之外,便是跟着天气转暖,动物的活动范围变大而增强的。 “惊蛰已过,没问题的。”瑞雪道。 谪言点头道:“那即刻传消息去北疆,让你手底下的人把顾嶂往渝林送,我让碧萝去接应。” 瑞雪领命而退,兕心道:“主子,慕容荿已死,小范围的将绿灵子使用起来,应该不要紧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江尧,不是还没有消息吗?” 谪言说完,抬头看了眼窗外白得透亮的月亮,额迹的疤痕在苍白的面上,份外醒目。 …… 萧国,都城恒丹。 陆西陆北的苦寒,终结在了夏风的侵袭之下,皇宫内外的五角梅都开了,这是一年之中,萧国最美的时节。 琉璃宫灯湛亮的宫廷城墙上,鎏花青玉榻上,一个眉眼清俊,容姿出众带着温和的男人,横卧在上,和谪言一样,也在看着天上的月 亮。 他面前,跪了十来个黑衣人,十来个青甲军人。 “驭巫军三千精兵加上你们,都没能找到他?”男人开了口,声音低沉,也带着和面上一样的温和。 “此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吾等遍寻不着。” 为首的黑衣人道。 “罢了,来日方长。”那男人挥了手,跪地的人鱼贯而退。 城楼空旷,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自斟自饮,对着月亮轻道:“林谪言,不会又是你吧?”个 寂月无声,人影寂寥。 …… 楚国,真觉。 皇宫** 入第一束阳光的时候,李漠已经慢打完一套拳,入了净室。 宫人捧着浴巾澡豆和一团黑糊糊看不出模样的团子,侯在一旁。李漠脱掉自己的衣裳,如人拳头大小般狰狞的疤痕在精装的胸前,尤为显眼。 宫人将那团子放入了冒着氤氲热气的浴池,他泡够了半个时辰,方才起身,入了书房。 不多时,李束便到了。 “这龙姑娘的医术厉害,你的起色比之前好太多了。”李束端详了他的脸色道。 李漠静默不语。 李束眼眸一眯,说道:“下个月初十日子不错,跟宣昭把婚事办了吧。” “不娶。”李漠听了这话话,才开口。 李束听罢,面色不变道:“你要是不满意宣昭,朝中重臣家中适婚的不少,你看着选吧。” “我谁都不要。”李漠言罢,直视着李束的双眼道:“叔父,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了。” 李束眉头一皱道:“谁都可以,巫族也可以,谪言绝对不行!” “就因为她是言巫吗?”李漠道。 “是!就因为她是言巫!”李束道:“皇族兵权推翻了孝恩,可是巫族的势力却是儒门之势推翻的。儒门遵君令,可这言巫却能左右各国皇权。权 势过大,皇族受其掣肘,干涉不了巫族的事儿,单就这一点,儒门便不能接受了,更遑论其诡异的巫术和操纵万物生灵的力量了。现今这天底下还能容许巫族生存是因为没了言巫,她的存在,谁都不会轻易接受。如果她这辈子身份不暴露,尚能安稳到老,一旦暴露,便天地不容。这些道理你都懂,你还执意要跟她搅和在一块儿,你简直混账!” 所以,就算师出同门,叔父知道言姐为了释除巫奴一事奔波筹谋,也未曾给予半分帮助,就算言姐曾经救过他,他也不想和她所做的事儿掺和上丁点的关系。所以,岭南巫军家眷来楚,他才会想都不想,先安置在秀水村,而非想法子帮他们筹谋生计吧? “叔父你,也容不下言巫吗?”李漠道。 “人要顺天道。”李束淡淡道。 天道,不容言巫之道? 李漠轻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讽刺道:“叔父,你了解言姐吗?” “冰雪聪明,沉稳踏实,眼界之远,非常人可比,什么都好。出身,才气,将她容貌有瑕的缺点也给遮掩了,就算她是言巫,也没什么不好。”李束道:“坏就坏在,她非要替巫族出头,掺和诸多的巫事。” 这样一来,她的身份迟早会暴露。 “她的身份不就已经在你面前暴露了吗?”李束又道。 “原先是有些人知道她的身份的,可是这些人都不会去对付她。她这些年来的所为,因着她是林氏家主的身份,就算惹来旁人的不快,也无人敢轻易下手对付她,可若她是言巫,就一定会不同。” “所以呢?” “所以你一定要离她远远的,和她保持距离。”李束言罢,下颌点了下他受伤的胸前道:“你这次受的伤,只是个警告。” 第218章 执着 警告? 李漠伸手抚着胸腔伤口的位置,皱着眉头。 那个时候,钱富贵的手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了。 人刺穿了身体,还……能活着吗? 他的伤,绝不应该这么轻。至少,根本拖不到被言姐送回楚国,等来龙四姑娘的医治。 言姐……她在他重伤的时候,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呢? 李束看着他抚着伤口皱眉神游,猜到他想的又是跟谪言有关的事,便冷了语调道:“下月初十,你必须娶宣昭。” “一定不娶。”李漠回了神智,***回了过去。 叔侄两个杠了起来,谁都不肯让着谁,李束忽然扯了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陛下,臣如果此刻将谪言是言巫的身份宣扬出去,你猜,她会怎么样?” “啪—!”李漠拍桌站起,大喝道:“你敢!” 李束望着这样的他,眸光一闪,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至极。 李漠虽也意识到了自己态度过激,却因为不肯示弱,便一直僵站着,脸色也不好看。 叔侄两个近一年的时光,遇事有商有量,风雨同舟,和睦相处的气氛在这几个月中,因李漠的娶亲之事而每况愈下,如今李束瞧着李漠这个做派,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别忘了,你是楚国的皇帝!”李束握拳在后,冷凝着声道。 “侄儿鲁莽,但是叔父,娶谁,不娶谁,侄儿想自己做主。”李漠侧首,放低姿态温声道。 昔日稚嫩懵懂的神色完全已经退的一干二净了,如今的他,眉宇都开了,沉稳冷静,一身的王者气度,他确实是大了啊! 李束有些无力之感自心间蔓延,他定定看着李漠,转过身道:“好啊,你自己做主吧。” 他就不信了,谪言也是个拎不清的!他迈步出了书房,一脸的不开心,待走到御 花园看到一个小人儿安安静静坐在石桌前,他对面,坐着个手执画笔,面容白皙姣好的女人时,心间瘀堵的气,刹那间消散了。 “爹—!”小人儿看到他,高兴地大喊。 他这一喊,坐他对面的女人忙道:“娘还没画完呢。” 她声音柔柔的,像是和了春光,暖得有些醉人。 李束那经年端着肃穆的脸上,随即也浮上了柔和的笑意。他朝他们走了过去,女人看了他一眼,便放下手中的画笔,伸手抚着他的额迹道:“跟陛下生气了?” 李束把她的手拉过拽在手心,叹了口气道:“怎么说都不肯听。” “陛下这点倒是随了你这个叔父了。”女人笑笑道:“若陛下执意如此,何不遂了他的心愿呢?” “不行。”李束道:“她这几年,频发收容安置巫族,诸国早已有所猜疑,此番她奔走各国,难保没有人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别人不说,轩辕业是肯定知道她的身份的,她家大业大,还是那么个身份,若外嫁别国,定会惹来轩辕氏的忌惮。怎么想,这事儿都不可行。” “所以啊,选择权并不在陛下手中,他想做什么您让他做去便好,他喜欢谪言,谪言又未必喜欢他,您实在没有跟他置气的必要。” 女人如此劝解,岂料李束摇摇头道:“你可不能小看了,男人的执着。” “噗嗤—!”女人闻言笑开,松开他的手,抱过乖乖坐着的儿子道:“成义王是在说自己吗?”李束俊脸一红,被这句话堵了个实实在在,却听自己的妻子又笑道:“放心吧,陛下虽有陛下的执着,可谪言的执着,是她的信念,是凌驾在个人情感之上的存在。你真的不必担心。” 秉持坚守自我信念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或者允许它 被破坏。谪言,绝不会因为李漠而放弃为巫族出头。 …… 临都,乐岛。 碧树参天妆,暖风裹花香。 五月中以来,天天都是晴天。 吊脚楼内,谪言的楼屋外,顾清琬穿着夹袄,裹着薄薄的毯子,坐在庑廊上闭眼晒着太阳。 谪言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个画面。 “这个天太阳晒多了会伤。”谪言走近笑道。 顾清琬听了声音,便睁眼笑回道:“身上凉,晒一晒舒服。” 冰蚕护心也伤身。 寒毒入心,可不是会觉得冷么。更何况…… “兕心说你这两日心情不好。”谪言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开口道。 顾清琬自然知道她所指何意,也不否认,淡淡道:“我选择了离家从巫的那刻开始,便等同舍弃了他。那么些年了,他无怨无悔守着我,我无以为报。只是,那一直守着自己的人,突然消失了……我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洒脱……可,没有立场啊,明明是自己先抛弃的他。” 语声淡淡的,透着一股子怅然若失,还有眼睛里的光,看着恹恹的。 这个姑娘啊了,坚毅孤独的叫人心疼啊,她一点后悔自己选择的意思也没有,她就只是难受。 “你小时候想象过自己的未来吗?”谪言歪坐在庑廊栏杆上,问道。 顾清琬微微侧头想了下道:“小的时候没有,那会儿爹娘成天吵架,家里的气氛总是闷闷的。我没有心思想这些。再后来么,入了青尧殿,想着以后找着宁宁了,就寻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照顾她。照顾到她嫁人生孩子,我帮着她带带孩子,安安静静活着。” 长姐如母。她这是把自己的话落实到了自己的想象里了。 “林姑娘你呢?” 谪言有些走神,冷不防听到她反问,“嗯”了一声便道:“ 未来啊,海清河晏,再无巫奴,便是我的所有想法。” “这很难实现呢!”顾清琬道:“不过虽然难,如果是林姑娘你的话,没准儿能实现。” “嘁—!”谪言笑道:“我明明是来安慰你的,怎么变成了被安慰的那一个呢。” “呵……”顾清琬笑着扶着庑廊的柱子,艰难起身道:“就当咱们互相鼓励了吧。” 谪言起身扶住她往屋内走,边走边促狭道:“互相鼓励?哎呀,我又没有受情伤,没有可比性啊,可比性。” 顾清琬听她取笑,也难得不依不饶道:“诶—?我听说可不是这样的啊,你在云国为楚帝易伤自身,这身上的伤可也才好没多久。前两天我听你家甜甜说,你受的伤比楚帝可严重啊,是因为身上有灵药吊着才好得很快的,你为人家做这么多,人家楚帝知道么?” 谪言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瑞雪和毕之这两个爱叨叨的嘴碎的惹的事儿。 “我也为你易过伤,你这是对恩人说话的态度么?” 我看你明明是恼羞成怒的态度了。顾清琬闷头笑着,郁郁的心绪好转了些。 “是是是,你是我的恩人。恩人来日若有事需清琬相助,清琬一定万死不辞。” “就你这身板,你可拉倒吧。” …… 衡阳王府。 林凤凰养大的几个孩子都没有晚起的习惯,快午时了,龙昔昭抱着刚满半岁的弟弟在园子里看蝴蝶,就听见侧门一阵风掠过,转过头去,又什么都没看见。 “你二姐出去了?”龙昔昭还没收回视线,后头的角门便出现了林凤凰的身影。 是了,刚刚那阵风。 龙昔昭看着侧门凝眉道:“睡了一日夜了,有精神肯定要出门溜达啊,二姐又闲不住。” 林凤凰走近抱过她怀里的小儿子道: “那你趁这个时候回乐岛看看你大姐和顾姑娘,晚间再过来。” 龙昔昭整了整布包便坐了马车出发了,人到翡羽湖码头的时候,谪言坐的轻舟刚到。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谪言看见小姑娘笑问道。 小姑娘交待了原委,不放心又犹豫道:“大姐,娘说你伤着二姐了,你要不去道个歉吧,二姐身上外伤内伤也有,心情看着也不大好。你哄哄她。” “知道了。”谪言笑着安抚着小姑娘上了轻舟,转过身,黑不见底的眸子便有些发怔。瑞雪接行的马车来了,她也没瞧见。 瑞雪喊了好几声,她方上车。马车朝前走了一刻钟还没到,便一个急刹停下了。她在马车里还没坐稳,瑞雪便白着张脸钻了进来。 谪言都不用问就知道她见着了谁,于是把她留在了马车里,自己掀了帘子出去了。 不远处的街道上,微兰,轩辕睿和月子安站在那儿定定看着她的马车,像是静候了她多时。 谪言赶了马车到品安居,兕心跑来一接应,还没开口问瑞雪哪儿去了,便看到了后头跟过来的三人。她忙牵着马绳下去,那边的微兰和月子安都拧着眉看了眼马车。 谪言作没看见。 入了七楼的书房,微兰率先开口道:“海棠有为巫族谏言之意,谪言姐你可有法子阻止?” 算来算去,怎么还是求到了自己这里? 谪言凝了眉头,自怀中掏出一缕黑亮的断发,放在了书案上,对三人道:“海棠邕城断发时,你三人是知道的吧?”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微兰看着那断发,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谪言姐你为难,可是,我们三都没有万全的法子阻止她。” 她那个脾气…… 谪言想了想道:“说说看,你们都想了什么法子?” 第219章 人选 “舅舅说,若无法劝说她回心转意,便想办法让她暂时离开临都一阵子。” 微兰闻言道。 这要是最好的办法,她也不可能找上自己,而且,暂时离开,根本就不靠谱。 这厢谪言还凝眉思索,那边月子安已经开口了:“我探过她的口风了,她态度非常坚决,这为巫族谏言,她势在必行。想要劝说她回心转意不太可能,让她离开临都也不现实。” 依着海棠的脾性,这点确实不现实。 “三日后的朝议想办法把她支开,在此期间,设法找一个人,先行谏言。” 谪言又听月子安说道。 月子安言罢,谪言看了看三人,直言道:“这就是你们想的办法?” 微兰点了点头,面上是少有的为难。 谪言心一动,追问道:“能说说看,你们想找的这个人,是谁吗?” 微兰不说话,月子安也喝起了茶。谪言便有些笃定起了心里的猜测,她扯了抹嘲讽的笑,还未开口,便听轩辕睿道:“在外人和妹妹之间,你素来懂得取舍。我们也不多说什么了。” 他这句话说得太有深意,谪言不免动了怒意。 “你们不是来让我想办法阻止海棠的,你们是来请我当说客的。”她冷笑直接指出。 她一露了这个表情,微兰便有些怕她动怒,便直言道:“谪言姐,我们商量了好久,都认为这世上,再没第二个人,比顾姑娘更适合谏言了。” 一句话,彻彻底底印证了谪言的猜测。 他们,想找顾清琬,做这个,为巫族出头的鸟。 确实,名门贵女从巫者,一身儒门血统,知书达理,从不为恶,自甘为奴,是普通人里的另类,可也没有成为巫族的同类。 她的身份微妙,用旁观者来形容,才稍显贴切。 她以普通人身份习巫术,了解巫族背景文化;她出身儒门, 自然也知晓儒门诸事,如果她可以做这个谏言者,那么,东国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首当其冲的,便是海棠无恙。第二个受益者,是陛下,他一直有为巫族**之心,可这么些年来,却找不到适当的突破点,她或者是海棠,都不是他心里理想的谏言人选,若是身为雁人的顾清琬可以在东国朝堂谏言,那么,他才极有可能名正言顺,发起六国议政。 至于这最后一点,也是这三人会找来的最为重要的一点,顾清琬出自顾氏,若她谏言,东国百官就算被得罪了个干净,也绝没有人敢轻易出手对付她! 她性命无忧,海棠无恙,巫族**一事或可顺利继续,怎么想,都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刚回来就知道顾清琬在我这儿,这消息也是灵通。”谪言敢笃定,这个主意绝不是他们三人能想到的,因为顾清琬来临都,除了她林家的几个人,便只有师爹和陛下知情! 微兰面色一变,月子安和轩辕睿尚算淡定,谪言叹了口气,觉得追究是谁出的主意已经不重要了,便道:“眼下这个情况,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三人以为她这是同意了,面上便是一松,岂料谪言话锋一转,说道:“可是你们想过没有,顾清琬若做了出头鸟,雁国那边,她还回得去吗?” 她虽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在雁国的立场,绝不会比海棠好多少。 “便是一直生活在临都又何妨?”微兰道:“来日我湘水郡,自然也可庇护她。谪言姐你也会护着她的,不是吗?” “呵……微兰,你和海棠戍守边疆,常不得归。应是最懂落叶归根,思乡之心的。这东国再好,也绝不可能成为顾清琬的归处。”谪言轻笑一声,言语有些飘忽。 微兰一滞,顿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了。 顾清琬的立场,归处,根本就没有被归纳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内。只是谪言姐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这个主意看似绝妙,却有些小人。 他们只是站在了东国的立场和行事便利与否来看待问题,压根就没考虑过顾姑娘日后会面临的问题。 正如她所说,今次,与其说是来与谪言姐商讨海棠之事,不如说,他们其实就是来想让她去劝说顾清琬,让她同意谏言。 衡阳王和舅舅都透露过,谪言姐于顾氏清婉有大恩,只要谪言姐肯开口,这顾姑娘,一定不会拒绝! “我和璨璨的婚事拖得也挺久的了,下个月初十是好日子,宜嫁娶。” 冗长的沉默被一道清朗的男声打破。 众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轩辕睿已经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起身了。他拍了拍衣服的皱褶,继续对谪言道:“一年前该过的礼差不多都过完了,顺着后头来吧。” 他突然把严肃的话题带跑,众人都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谪言便道:“只要王爷您不觉得仓促就好。” 顺着后头的话,礼书纳征,迎亲娶嫁,没有多麻烦,下个月初十之前,绝对来得及。 “都拖了这么久了,不仓促。”轩辕睿言罢便转身朝门外走去,月子安和微兰见他离开,便也起身跟上。 “我还是那句话,一个是外人,一个是妹妹,你懂得取舍的。”走到门口的轩辕睿又回过头来对谪言说道。 外人? 妹妹? 这还真的不好取舍。 她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唤道:“瑞雪,海棠在哪儿?” …… 临都五绝。品安居的味,翡羽湖的水,林家的轻舟赛马腿,剩下的两样重五绝,临都的山,唤五绝,夜色和晨景占两嘴。 这句顺口溜,只要是临都人,就耳熟能详。 它指的是,临都内的 五大特色,一是品安居的饭食的味道,二是翡羽湖的水,常年碧绿如玉,三是林家的轻舟速度快,四和五则说的是临都五绝山的晨景和夜色各有特点。 日落西山,斜眼昏黄刺人眼,海棠斜倚在五绝山山顶悬崖峭壁上斜长着一株古松上,她的身下,便是万丈深渊。 她单手背在脑后,另一只手举着个酒壶,端得是一派不羁,自由潇洒的做派。但她的眼神,却极为悲伤。 她仰头饮了一大口酒,刚想喝第二口,便听见山崖上有些微的响动。 她以为是月子安,便翻了个白眼,出声道:“我说你丫老跟着我干嘛呀?” 那夜她自皇宫离开,没有第一时间回师傅家,而是绕去永安坊拿了一坛永安酿便来这看了一晚上月亮,她看了一晚上,月子安也陪着她看了一晚上。 好像最后,她醉得有些不省人事了,还是他送她回的家。 顶上没人回话,却突然传来老鼠的吱吱声。海棠面色一变,手腕抓住松树枝一个借力,便翻身上了山顶。 果然,山顶上红眼老鼠三两,看见她突然出现,便全都吓跑了,海棠朝山道上看去,黑袍白缎,瘦得和自己差不离嶙峋的自家大姐正直直盯着自己。 刹那间,雪夜里,她一脸淡定将璇玑谱交给自己,说“兴许用得上”,毕摩惨死在她怀中的画面齐齐涌入脑海。 她捏紧了酒杯,大力转身,朝着另外一条山道走去。 “站住。” 不必猜,谪言也知道她此刻不想看见自己,但她出声,对方仍旧停了脚步。 她眉眼微松,心内长舒了口气。 “你怪我,我知道。”谪言一步步走近她说道:“我会坦然面对你的态度,但是你的责怪,我不全部接受。” 海棠闻言,气愤地转回头瞪着她道:“不接受?你是故意的,你不接受 ?!毕摩身为巫军首领,你唯恐他拿了璇玑谱会有别的想法,便将它给了我。你明知道……你明知道……” “我明知道他喜欢你。”谪言接口道:“我知道他喜欢你,所以一定不会让你陷入危险。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出于防患于未然,才会将璇玑谱交给你。我只是低估了蛊毒的进展和那些巫尸的具体情况。”她确实在璇玑洞中看出了毕摩对海棠的心思,所以相信危难之时,只要海棠身上的璇玑谱露了白,毕摩会做出选择。 她只是,将选择权交给毕摩自己而已。 海棠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璇玑谱在她手中,若是当时毕摩没有骗他,若是她能精明一些,听出他话里的不妥,就绝不会发生……不,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与其说毕摩选择保护了她,不若说,他选择了保护邕城,保护所有人的生命。 因为她,根本驱动不了璇玑谱! 她只是对他的死感到歉疚,无比的歉疚。他喜欢她,可他没有等到她对他产生好感,便惨死在了邕城。她后悔懊恼,觉得欠了这个人太多太多!她一腔的悲愤无处发泄,想来想去,只能怪她!怪她把璇玑谱交给她!怪她七拐八绕,为了她去算计别人!怪她心思太多,怪她…… 怪自己是她妹妹! 怪自己把笔塞入了毕摩手中! 怪自己太无能,对付不了那些巫尸! 怪自己没能把他的族人护好了! 怪自己……怪自己啊! 她其实是怪自己啊! 谪言见她沉默不语,死死捏着手里的酒瓶,还有胸前挂着的瓷瓶齑粉,便出声道:“陛下他们知道你要为巫族谏言了,这事儿不是你该做的,你别管了。” “那谁要来做,你来做吗?”海棠道:“你筹谋了这么些年,除了收容巫族安置巫族,你真正保护到他们了吗?” 第220章 夜深 没有。 他们仍旧是奴身。 处置由人。 “总之这事儿你别管了。”谪言说完, 便转身欲下山。 “我管定了。” 海棠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谪言听觉她语气坚定地像是定根山顶的松柏。 她要是犯起浑来,她和师傅都未必能劝得住她。 “你要是想搭上我,搭上师傅,搭上林家,那就只管去管,我不拦你。” 因着海棠过往无所顾忌上月家暴揍月子安,进而与月家交恶的过往,这一点寻常人都能想到的借口,成了微兰和月子安觉得无效的劝阻。 他们并没有拿她和师傅或者是林家来作为劝说海棠的借口,因为他们也觉得,他们的强大,不需要海棠去顾及。 可谪言觉得,时移世易,海棠已不在是那个纯真的如同白纸的少女,她经历过残酷的战乱,看得最多的便是血染的土地和骨肉的分离。 她只要还有丁点的在乎他们,就绝不会不在乎她的话。 谪言言罢,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她走到半山腰,有潺潺水流声入耳,她侧首看去,山涧溪流自上而下,被盘踞在水涧中的巨石截断,分流两支,朝着山下缓缓而去。 巨石看似坚固充满力量,却未能成功阻截水流,反而被经年水流冲刷出了凹面。这水流看似绵软温和,实则底下蕴藏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世间人事如水流巨石相处之道,若水流一味固执与巨石冲 撞,定会两败俱伤,终不得其法而过,不若另辟蹊径,反能更胜一筹,得所求。 她又转回头看了眼立定山顶上,变得渺小了起来的海棠的身影。眼里所有的疼惜化作了水光,可一转眼,又弥散在了深邃的黑眸里。 月上柳梢头,翡羽湖碧水泛起了黑色,水纹波动间,一艘轻舟已划到了乐岛的码头。 兕心提着灯笼候在了岸边。 “准备的如何了?”谪言上了岸便问。 “瑞雪和毕之才去没多久。”兕心言罢,又有些犹疑道:“顾姑娘的身体尚未大安,这个时候送她走稳妥吗?” 谪言边走边道:“过段日子让小四跟去看看。” 兕心点点头,又道:“您今儿跟二姑娘谈的如何了?” 谪言不说话,兕心也料到不会那么顺利。两人闷头走着,等走到吊脚楼边的时候,看到昏暗的石灯旁,站着个纤细的姑娘。 “修竹姑娘说,我丑时末得离开临都。” 顾清琬是特意候着谪言的,她怎么想,都不觉得谪言会无缘无故做这个决定。 “是。”谪言也直言不讳道:“我让修竹送你回邕城。” “能问问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吗?”顾清琬道。 谪言上前道:“这就不是你能问的了。” 看来是不能告诉她的事儿,顾清琬也不强求,她点点头,随着她一起转身朝住所走去,边走边道:“就别送我回邕城了,我想去看看宁宁。” 谪言脚步微微一顿,末了道了声:“好。” …… 夜深人静,适合悄悄办事。 临都文臣家的灯火不休,像是集体约好了似的,几乎都在挥毫忘时,书桌上摊着一堆与巫有关的典籍卷宗。 月家当家月锦岚乃内阁重臣,此时的他,在书房对着一桌子的案卷,皱着眉头,表情肃穆又迟疑。 “叔父。”门外传来了清润的男声。 月锦岚眸光一闪,而后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男子身材颀长,温润俊朗,正是月子安。 他一眼扫过月锦岚书桌前的案卷,而后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月锦岚注意到他的视线,便笑道:“你来找我,怎的又不说话了?” 月子安闻言道:“叔父这是打算参海棠?” 月锦岚摆摆手道:“参她的人多的是,我就不凑这热闹 了。” 他言罢见月子安眼有犹疑,便道:“后日早朝,她只要为巫族谏言,内阁参她的本子准得摞得跟人似的高。我是在想着,若真发生了此等情形,内阁这决策该怎么下,我上奏的本子,又应该怎么写?” 月子安持续沉默,月锦岚叹口气道:“我知道你们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你不愿意我对付她。但是子安呐,巫族事态复杂,绝非一言可尽,即便你们在战场和他们结下了情谊,但别忘了,他们和你们,终究不同,你可不能随着那个疯丫头胡闹。” “复杂?”月子安凝眉道:“六国专设律法于巫,将之调度专管,与之前由言巫统管……” 月子安说道这儿一顿,像是相通了什么似的,朝着月锦岚看了过去。 这一代一代的人,离巫远了些,文臣尚能从卷宗传记中窥得这巫族一二,可这选了武官道路的孩子们,他们所知道的,只是皮毛中的皮毛。他家子安再聪明,若不是此番变故,定也想不透这其中的原委的。 月锦岚见月子安话说的好好的却突然顿住,便知道他恐怕是想到了巫事的不妥之处,便直言道:“这就是为什么皇族儒门,皆对巫事避而远之之态。” 月锦岚言罢,又悠悠道:“子安呐,我们普通人,还是少掺和巫族的事吧。” 月子安自书房出来,已是戌时中了。月亮的颜色变得更淡了,整个月府都被笼罩在淡淡的银光之下,显得有些荒凉。 “唰—!” 他还没能入了自己的院子,便有一道身影落在了他的身后。 “都司,陛下有请。” 月子安策马赶往皇宫,走的是西门,他入宫,那边有辆马车出宫,宫灯昏黄,他一时没瞧清楚那是谁的马车。 他勒了马绳回头看那辆马车,却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子安。” 是轩辕睿。 两人相视一眼,知道是陛下同时召见了他们。 “那是谁的马车?”月子安问道才从宫门过来的轩辕睿。 “衡阳王,龙屹。” …… 丑时中,轻舟悠悠斜斜载着几道身影划过翡羽湖抵达岸边时,修竹架着马车已经侯在了那里。 “闵罗屠安城十里外的荒山山腰,有个隐蔽的山洞。”上了马车,谪言对顾清琬道:“入了闵罗,尽量避开驻军,等到了那个荒山,你拿了蓍草在手,就能找到你妹妹了。” 闵罗已亡,巫尸祸乱告一段落后,但闵罗的归属问题一直不曾解决。 雁云楚东萧好似在巫尸祸乱后,又都将驻军派往了闵罗。明面上,现在相安无事,大家各自偏守闵罗一隅,但实际上都对闵罗归属虎视眈眈。 这样的情况下,身为亡国皇族的神应炻一旦露面,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夜煞一直守着神应炻,顾清琬要找到她,自然也是需要低调行事的。 “知道的。”顾清琬先前听罢谪言对她所说夜煞和神应炻的事,心内很是感慨,她没有想到,宁宁,居然有了自己所爱的人,居然能义无反顾如此坚定的守在自己所爱之人的身边。 许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谪言道:“你妹妹先前被毒瘴和你娘的执念所累,要靠杀人谋生。她那时在渝林杀你爹,也是急于摆脱妙书门和你娘的控制。这么做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在神应炻。” 得了自由,便可天高海阔,只守着心中所爱了。 “林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小心不被驻军发现行踪的。”顾清琬言罢,想了想又道:“林姑娘你为我治病疗伤,几次救我于危难,今天听你说宁宁的事儿,想来她也受你不少恩惠的,你……为什么对我们姐妹俩这么好?” 好到,叫她都有些疑惑了。 “ 为什么?……哪儿有什么为什么,不过是看得顺眼而已。” 谪言答案里的敷衍,顾清琬都不必细听,她正想再问,外头修竹说,已经到江边码头了。 下了马车,谪言照旧又塞了一个虫茧给她:“有事儿记得联系我。”言罢,她又转过头对修竹说起了话。 顾清琬看着她细细交代修竹一些照顾她的细节,心中的疑惑被一点点放大,她不由得想起了与谪言初识到熟悉以来,发生的种种。 她的仗义从来只是对巫族,若严格来说,她和宁宁都出身顾氏,她就算不讨厌,也不会这么照顾她们吧? 无论是宁宁还是她,都有一堆子麻烦的事儿绊着,觉得麻烦是人之常情,像她这样竭尽所能相助的,才是少见。 “上船吧。”谪言打断顾清琬翻飞的思绪,催促她上船。 顾清琬带着满腔的疑惑上了船,船开了老远,她还能看见岸边如星的灯光。她心间的疑惑不由更深。 毕竟,连至亲和承诺过此生不负的人,也没能像她这样对待她姐妹二人啊? 如此作为,实在有悖她在商言商的个性。可是,她的样子,也一点儿都不像是有挟恩求报的打算呐? 如星的灯光消失了,顾清琬的疑惑却没有。 夜凉如水,船只破水荡涟漪,声声入耳。 不远处的水道上,有一艘二层中船,从岸边的灯光消失后,便紧紧跟着林家的船只。 中船的甲板上站了两个人,正是早先出现在皇宫中的月子安和轩辕睿。 “她居然选了一个外人。”轩辕睿道。 和夜空上的月一样,保持着沉默的月子安,闻言也附和道:“是啊,还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素来疼爱自家姐妹的林谪言,会为了顾清琬这个外人,放弃了可解决海棠会出现的麻烦,以及,让五大国重议巫族之事的机会。 第221章 亲妹 修竹一早便发现了有人跟着他们。 她摸不清对方的底细,想着等过水湾船只提速时,她掠上去看看。 可还没等到那个时候,对方船只却突然逼近了,她刚走到船尾想掠上去,却见对方有十数名的黑甲卫抓着桅杆上的绳索,借力先一步跃到了她的面前。 悍龙黑甲卫?东国的驭巫军。 修竹握紧了腰间的软剑剑柄,可看到跟着跃下的两人后,她的手,松开了。 “婢子见过王爷,都司。” 她俯身叩首的瞬间还在想着,主子的计划是怎么泄露的? 前方甲板上,顾清琬听到了声音正怔愣着,刚拂开身边围着的林家护卫想过去看看,月子安和轩辕睿已经走到了跟前。 他二人看着穿了一身绯色练裙,容貌不凡,被一船护卫围在最中间的姑娘,便猜到她就是顾清琬了。 “顾清琬?顾姑娘?”月子安出声问道。 想来,这便是林姑娘安排自己走的缘故了。顾清琬不闪不避,回看两人道:“我是。” 寅时中,谪言刚睡下,门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主子。”修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时,谪言睁眼的眼眸便在夜中咻忽一闪。 …… 谪言卯时中赶到皇宫时,轩辕帝还未起。她在御书房外站定了一个时辰,才看见御书房的中门有一道赭黄色的衣袍一闪而过。 又一个时辰,薛严唤她入内时,她的脚已经有些沉了。 “陛下万安。” 谪言入内,对轩辕业行礼问安。人又站定了近一个时辰,轩辕业才像想起她似的,淡淡道了声:“坐吧。” 那声音平静无波,颇有岩中翠玉,不得窥视之感。但站定的这两个时辰却让谪言料定了,他对她送走顾清琬此举,感到了不满。 先前微兰三人来品安居找她, 怕也是得了他的暗示,毕竟,他们刚从战场回来,应该没那么快知道顾清琬在乐岛的事儿。 只是,她不明白,她昨天下午得了三人的暗示,夜间便安排送走顾清琬这么小心的行动,他是怎么得知的呢? “知道朕叫你来什么事儿吗?”轩辕业问道。 谪言老老实实道:“顾清琬。” 轩辕业一听她说了这三个字,立刻气笑了:“你倒老实,那朕问你,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谪言不语,轩辕业继续道:“想想你汲汲营营这些年,临门一脚,你不舍得踢就算了,看你这架势,你是真打算让海棠出头啊?你素常那股子算计劲儿哪儿去了?你那个舍不得你家妹妹们的做派,又哪儿去了?” 正因为舍不得,才这么做了。谪言敛眸暗道。 临门一脚,踢了,无论成败与否,门后,必是日新月异,另一番不同景象。 只是…… “这姑娘被顾家除名不少年了,她这些年过得也挺不容易的。在云国的时候,因为我的疏忽还差点儿丧命,若她出头谏言,来日下场必定凄惨,我不忍心。”谪言亦真亦假说道理由。 轩辕业虽然有些疑惑,可他只能选择相信,因为除了谪言说的理由,他想不通她为什么执意不肯让顾清琬谏言。 “你就忍心让海棠谏言?”轩辕业道:“哪个是你亲……” 妹妹两个字卡在了轩辕业的喉咙里,他眉头渐渐凝结,舒展开百年直接问道:“你是顾家的孩子?顾岂和拥有言巫血统的乐正氏所生的?” 谪言自他语气顿住便心中一凛,听他忽然如此问道,脸上的镇定也消失了。 她不开口,轩辕业便有些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也不催她,就那么默默等着。 “是,在被师傅捡到之前,我是顾 家的孩子。” 冗长的沉默后,谪言缓缓说道。 她的答案,解了轩辕业心头对于她不理会他暗示,私自送走顾清琬的那股子闷气。 “原来如此,你先回吧。”轩辕业道。 谪言刚离开,轩辕业便唤了薛严来:“去请龙屹来。” …… 谪言出了皇宫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兕心和修竹一直在宫门口候着,见到她有些冷峻的面色,便知道事情不太好。 “主子,顾姑娘呢?”修竹道。 “在陛下手里,安全无虞。” 谪言有理由相信,轩辕业既然猜出了她的身份,那么,对于用她的名义来劝说顾清琬谏言一事,便会有所顾忌。 只是,他能顾忌多久呢?巫尸祸乱刚过,谁都明白,这是最佳的谏言时期。既然想为巫族出头,是不应该有所顾忌的。 兕心见她一直低头想事儿,面色也不好,便道:“主子,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被师傅捡到之前,出生在顾家。”谪言淡淡开口:“陛下猜到了我和顾家的关系。” 兕心修竹闻言一惊,眼睛睁得老大的。震惊过后平复回想,都想到了她对顾氏的不同以及此番执意送走顾清琬的理由。 “那陛下……”会劝顾姑娘谏言吗? “这事儿顾姑娘会自己拿主意的。”自她跟着轩辕睿和月子安离开时,选择权,便被她抓到了自己的手中,她也管不到了,谪言拧着眉心,露出一丝疲惫道:“毕之瑞雪那边查的如何了?” 谪言一问,兕心修竹脸色又有些难看。 谪言见状,便笃定了心中的猜测道:“是师傅和师爹吗?” “是。” …… 马车直接驶去了衡阳王府。 谪言下马车时,龙屹刚在门口上了马车。 “师爹。”谪言走近打招呼,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 对方眼中的了然。 龙屹点点头,说道:“你师傅在园子里剪花枝呢,刚还念叨你呢。”他说完便令马车离开。 谪言入了王府,熟门熟路的走到了花园。林凤凰坐在花园的石桌上剪着花枝插瓶,看见谪言的瞬间,便扯开了灿烂的笑颜。 “安安……” 这一声呼唤,在瞬间驱散了谪言心中的阴郁。 养大她的人,明朗的如同天上炽热的太阳,能够将世间一切的肮脏污浊都给暴晒消亡。 “师傅。”谪言走近坐下,帮着整理起了花枝。 “你要送顾家那姑娘走的事儿,是我跟你师爹说的。”林凤凰直接的话语,让她整理花枝的手一顿。 她的师傅,手段非凡,能知道毕之瑞雪几个的动作,丁点儿都不奇怪。 “虽然我跟你师爹都觉得你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但是我们俩觉着你这么做欠妥,所以跟陛下通了气儿。”林凤凰接着道,她说完又皱眉道:“安安呐,你也应该知道,陛下早有意为巫族**,只是一直寻不着机会,眼下这么好的机会,他不愿意朵朵谏言,也是怕给你,给林家带来麻烦。你努力了那么久要为巫族**,师傅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在关键的时候犯糊涂?” 犯糊涂啊?她这些年来,为了能帮巫族释除奴籍,绞尽脑汁,小心翼翼,百忍成金,做了那么多事儿,这确实,是她做的最不正确的一件事儿。 “师傅,你捡到我之后没多久,便猜到了我是言巫。”谪言听了插花枝的手,直视林凤凰道:“只是你不知道,我是在顾家出生的言巫。我姓顾,本名清和。” “嘭—!” 林凤凰手中的花瓶歪倒在了石桌上,她听完谪言的话,愣愣的,继而便走到她的身边,将她的头,紧紧搂在 了怀里。 “没事儿的,安安,没事儿啊,有师傅在,不怕。”林凤凰双眸浮起了雾气,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 …… 薛严这两日很累。 这两日的皇宫直接比闹市还热闹,今儿你来,明儿他往。继祈安王和月都司送了个姑娘来之后,林家的大姑娘大清早就赶来,然后离开,这她刚离开没多久,衡阳王又到了,这衡阳王前脚刚走,皇上又吩咐他去把祈安王他们送来的那姑娘给请来。 得了呗,还能怎么着啊?跑呗。这大清早道现在,他腿都快跑折了。 “陛下,人带来了。”他领着人在门口道。 “进来吧。”里头的这一声音传出来,也就意味着,他可以休息一小会儿了。 “姑娘,你进去吧。”薛严对顾清琬道。 顾清琬推门而入,他立马歪坐到了庑廊栏杆上敲起了腿。 “青尧殿顾清琬拜见东帝,东帝万安。”顾清琬见到轩辕业,行俯首弯腰半跪礼。 “起来吧。” 轩辕业打量了一番这个穿巫袍练裙的姑娘,也没过多考虑道:“知道朕叫你来为什么事儿吧?” “听祈安王和月都司说,是为谏言一事。”顾清琬道。 轩辕业瞧她眉目温婉,眸色平静,那一瞬,让他有种跟林谪言说话的错觉。 这才是亲姐妹啊! “那你是如何考虑的?”轩辕业道。 先前龙屹来,他将谪言的身份如实告知后,他道:“事情也没那么复杂,谪言的身份继续瞒着,至于这谏言么。还得看那位顾姑娘自己。” “清琬,万死不辞。” 顾清琬一句话,轩辕业内心大定。但想了想,仍道:“为巫族出头,其路险阻,姑娘想好了再说。” “清琬想得很明白了,既然老天安排我是最合适的谏言人选,那么,便顺着他来吧。” 第222章 谏言 六月初二,小荷新开,露滴微垂。 天蒙蒙亮,海棠刚起身,便被两个少男少女堵在了房中。 她跟他们耗了快半个时辰,眼见窗外艳阳起,她再也忍不住和他们过起招来。六十多个回合后,她喘着粗气咬着牙瞪着他们道:“干什么?显摆你们长本事了是吧?” 龙思齐喘气回道:“娘说你最近都不能出门。” 这人固执起来,谁劝也没辙,但是她有软肋,她幼年长于军营,见惯了钢筋铁骨,威武生猛的汉子,对着自家弟妹,怎么看怎么白皙娇弱,即便他们身怀绝技,武功不俗,在她眼中,他们仍是稍微用点劲儿,就能折断的花枝。 所以,她从来不舍得对他们动粗。 “起开啊。”海棠平复了下呼吸,lu起袖子道:“我说,你俩再逼我,我就不客气了啊!” 林见贤小脸一撇,翻个白眼道:“得了吧二姐,我和匀匀都能跟你过上六十招,你现在身体什么情况,自己没点儿数吗?” 擦!个小王八蛋! “不让是不是?”海棠语气平静了下来。 俩小孩心中一凛,却一左一右往门边站定。 “不让。” “不能让。” “轰—!” 轰然乍起,屋瓦碎裂四飞。 缠不过俩小孩的海棠,另辟蹊径,顶上了梁。只奈何,刚钻出脑袋,便被突来的黑影给笼罩了起来。 “哗—!”龙纹龟背的**,缓缓扇着黑色翅膀,堵住了她的去路。 屋梁上除了**,白衣红裙的妇人,怒目瞪她,一脸不虞指着她身后的大洞:“今儿明儿,你都出不了门,给我在家呆着,老实喝药,吃饭!” 海棠僵着不动,一脸的不愿意。 这犟脾气是改不了了!今儿要不跟她说明白了,她肯定不会老实留下来。林凤凰叹了口气道:“巫族的事儿你 别管了,有人谏言了。” 海棠听了一愣,讶异道:“谁?不会是大姐吧?” “你大姐没你这么混不吝!她知道轻重!”林凤凰没好气道:“怎么?全天下除了你林朵朵,别人都是贪生怕死,毫无正义的人?给我回去老实呆着,你要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你就别认我这个师傅!” 不是大姐?那是谁?临都除了她,还有谁敢顶着满头刀子去陛下面前谏言。 “回去!”林凤凰见她神游,便大喝道。 “我回去,回去,还不行么。”海棠认怂,从屋顶洞利索的爬了下去。 “我不出去,你们俩去找月子安,让他下了朝赶紧来见我。”她爬下去对两瞪着屋顶大破洞的小孩儿道,她要知道,这个谏言的人是谁。 龙思齐没说什么,出了门子准备找人来修屋顶。 林见贤眼一翻,转身时便呛道:“找他干什么?旧情复燃呐!” 个牙尖嘴利的小王八蛋! 海棠吐纳两吸,大吼道:“去不去!” “去!不去你还得拆房子!”小姑娘今天格外不怕她,边回呛边慢悠悠迈步离开。 衡阳王府,屋顶破洞。东国朝堂,平地波澜,风起云涌。 文武百官初初上朝未曾见到海棠,都暗自舒了口气,谁曾想,朝议时间过半,薛严得了一个小太监的耳语,跟着便附在皇帝耳边叨咕了几句话。也正是这几句话,龙座上的轩辕业跟着便是一声:“请她进来。” 接着,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纨服练裙,着一身巫女服堂而皇之走上东国朝堂的绝美姑娘,半跪大殿道:“青尧殿巫女顾清琬,叩见东皇,愿东皇,万福金安。” 一语毕,朝堂上诡谲的气氛,瞬息而至。 顾氏女!赫赫有名的顾氏女!她来干什么?! 月锦岚看了眼面色平静的轩辕业 ,对几道投来的视线摇了摇头。 今上,圣意难测。 所有人都读出了他的动作表情,便眼观鼻鼻观心,站定静待。 “你有何事要见朕?”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回回响出的声音,如箭矢,直射人心房,让人略感不安。 “昭明四十三年初春,言巫孝恩叛乱,自此,巫族被陷犹堕无间。清婉从巫数十年,阅巫族典籍无数,深知孝恩之事,非天下巫族之意。去岁发生的巫尸祸乱,由诸多巫族参战牺牲。清琬逗留临都,悉闻战事结束,东军凯旋。是故,特来为参战巫族请功勋,为百巫请命,为天下万巫求赎奴身。” 语毕,她俯身叠手,重重叩下脑袋。 百年之前,巫有常住之地,却不分国籍,巫者朝驻地皇族行叩首全礼,向其他国家皇族行半跪礼,此乃约定俗成之惯例。 如今顾清琬在东国朝堂行了全礼,只是向在场的诸位,强调了自己巫族的身份。她的态度不落人口舌,她的话,也毫无破绽。她将孝恩祸乱和百巫行径区分,而后阐明了她的观点,又说了自己是因为逗留在临都而特意入东国的皇宫,来谏言的。 “陛—!” 那边刚响起一个文官的高呼,便被轩辕业伸出的手给挡了回去。 “为百巫请命?为天下万巫求赎奴身?”他冲顾清琬跪趴的身姿重复着这两句话,而后道:“你凭什么?” 东国列官听闻轩辕业此言,都以为他对此事应是反对之态,不过有不少大臣,瞧着他这些年对巫族的作为,也知道,这顾氏女入宫,怕也是他故意为之。 他们的陛下,早就想着为巫族**了! “凭,巫也是人。” 这几个字,顾清琬说得铿锵有力,她缓缓抬头,眸色中的坚定在刹那震撼了诸多人的心。 这个姑娘,不 一般呐! “巫族身怀诡谲之力,岂可与常人相论?”轩辕业袖袍一甩,起身说道。 “巫乃血肉之躯,与常人比之,不过身负天授之力,当顺天道,从皇命也。”顾清琬再道。 “巫为奴身,乃六国新条之约,法典律例已定,朕也不能随意更改。”轩辕业眼中透着笑意落座道:“顾氏清婉,你求错人了。” “恳请陛下发起六国议政,重新更改巫族为奴之律。” 顾清琬说完,又是重重一叩。 朝堂上先是一静,而后待众人反应过来,便炸开了锅。 “放肆!你……你……” “六国议政,岂是你一个巫女能提的?” “陛下,此女胡言乱语,恳请陛下……” 无数嗡然之声,顾清琬瞬间成了众矢之的,月子安轩辕睿站定一旁,微垂眼眸,心有不忍。 只是,还没到他们开口的时候。 “够了—!”片刻之后,轩辕业出声让嗡然消弭,他的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既让百官略微发泄了心中的不满,又给了顾清琬足够的暗示。 暗示她,六国议政,并不是你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达成的。 顾清琬跪在大殿中 央,而后在腰间悬挂的算囊中,掏出了一面精致的铜镜。 “此乃巫镜子月,它可凭诸人随身之物,窥得过往子时,发生在诸人身上的事。”她言罢,伸手朝空中一扔,那镜子,便在众人的注视下,悬浮在了空中。 “月都司,祈安王,不知可否借随身之物一用?”顾清琬问道。 两人一个拿了紧系脖间的挂饰,一个拿了贴身的香囊递给了她。 “陛下,皇宫大殿,怎可让这巫女随意施展巫术?”有人跳出来制止,月子安和轩辕睿一看,又是赵沫。 这个老匹夫! 月子安道:“赵大人,陛下还没有意见,您就有意 见了,这要不知情的见了,还不知道这朝堂上,谁说了才算呢?” 这语气可以说非常不客气了,顾清琬见赵沫的胡子都气得往旁撇了撇,那头轩辕睿又道:“赵大人,还是陛下说了算吧?” 殿上的轩辕业冷着脸不发话,赵沫站定了一会儿便有些愣。 轩辕睿赶紧解了腰间的帕子递过去道:“陛下,赵大人被热中暑了。” “那歇着吧。”轩辕业语调沉沉的。 赵沫确实是满头的汗,不过不是热的,是急的,吓的。他在耿直,也明白了轩辕业的态度,于是接过轩辕睿手中的帕子,站回了官列中。 “顾姑娘。” “开始吧。” 两人一左一右站定顾清琬身侧。顾清琬感受到他二人给出的善意,心房暖暖的。这两人,亦是真心为巫族出头的人。 他们在船上拦下她的那刻,她便确定了。 谁为巫族出力,谁望巫族倾覆,谁的心真,谁的心恶,这些年来,她已经分辨的很清楚了。 列国朝堂怕是都这样吧,善意对待巫族的少,惧怕憎恶巫族的多。 这东国的帝君,亦是真心为巫族出头之人。 顾清琬收回思绪,她左手持香囊,右手持挂饰,不一会儿,那两样东西像是被什么气力曳引一样,亦悬浮在了空中,靠近了那面镜子。 “甲午年初夏,仲秋,隆冬,丙未年初春之战事。” 月子安和轩辕睿就觉耳旁一阵冷风掠过,他二人侧首转向风起处,就见站定中间的姑娘身姿旋转如花,烟雾便起在她裙摆。那些烟雾缓缓的飘到了镜子上,她迅疾的咬破指头,鲜血滴落,合着那些烟雾,入了镜子。 “轰—!” 旋即,轰声乍起。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之声势,在镜面透过那层如幕般的烟雾,被放大在了这大殿中的每一个人眼中。 第223章 拨云 “轰—!” 又一声轰鸣响起。 无数脸僵眼直,行为僵硬诡异,直愣愣朝空扑撞,似被无形的墙面堵截住的“人”,像是能跳出这镜子烟雾一般,逼真得显现在了朝堂众人的面前。 他们有的受惊至面色发白;有的因乍见巫尸的怪异,而皱起了眉头;有的,则仍旧呆愣地看着镜子,茫然不知所以。 场景转换到了百巫阵中站定的月子安身上。 夜黑月高,他注视着如蝗虫般密集堵堆,行为僵硬可怖,朝着他面前空地扑撞的巫尸。他的不远处,有许许多多宽袖纨服的巫族坐定紧挨着那些巫尸。 那些巫尸的脚步,止在了他们的前头。 他们绕环形,结手印。 “唰—!” 烟雾飘散,将场景转回了笪城。 破败的城墙,满地的死尸。轩辕睿和大狐微兰,领着千人的军队,疾驰出了遍地焦土的城池,他们去了城外的密林,那里,满地的死人血污。鲜血染红的泥土和树木,不知凡几。树下地上,挂着堆着的尸体,数以万计。 青甲红衫的,那是归于慕容荿手下驭巫军的大半。青甲纨服,那是岭南巫军的打扮。 担架担回了满脸血污,一身伤痕,连指甲缝都透着的污泥的人,大家都不陌生,她是前几日归家临都的林海棠。 “唰—!” 一阵轻轻的拂袖,顾清琬结束了子月镜显现的各种场景。 一室的沉寂。 那些恪守礼法的百官,眉头缩紧,眼露恻然。 近一年的战争,闵罗亡国,各地受战乱侵扰,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只不过两个战将的子时遭遇,就已经惨成了这样,他们有理由相信,再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也一定发生了更多残酷至极的情况。 若没这些巫族,此战,一定会打得更加艰苦。 只是,这巫族…… “赵沫啊,即日便拟帖子 ,送往各国吧。”轩辕业率先开口,声音也能听出沉郁。 他话一出口,那为巫族出头的心思,东国朝堂已是无人不知了。 赵沫得了旨意,一愣,然后便跪地道:“臣,遵旨。” 东历泰安三十二年六月初二,东皇轩辕业下旨命内阁决策联系各国朝堂,正式对除闵罗以外的各大国发起了“重议六国新条”的例会邀请。 六国新条乃六国和三大儒门共同拟定,拟定之初,私底下也对这条律法带来的争议进行过商定。若是以后,有皇族发定重议此事,列国若不参与,那么此国,便可自行拟法。 这就是,我跟你商量,你要来。你不来,那我就自己做主了。届时若一国巫律得以更改,那么造成的后果很有可能就是巫族迁徙的大动。 法律再严苛,不过是君那王用来保护自己权利的产物。这对付巫族的六国新条也是由此得来。所以这个例会的邀请,只要是对巫族的变动有丁点的在意,都不会不参加。 东国朝各国投出如惊天火炮般信件的当晚,月子安和轩辕睿被暂留皇宫直至亥时中方得离开。 他二人漫步走到宫门外时,大老远便看见歪靠在马车边上数着星星的小姑娘,以及一旁,迷蒙了泪眼的微兰。 “虽然只是个开始,不过,好歹有希望了不是吗?”微兰冲两人笑出了泪。 他们都是一起在悍龙军中长大的伙伴,幼年的情义根本不是书本律法的教条可以遏制的,他们,还有海棠,都太明白她所受的委屈和酸楚,还有她身后家族同样受到的诸多的不公正待遇。 “是啊,有希望了。”月子安笑道。 “别哭了。”轩辕睿拍了拍她的背。 一次上朝,顾清琬看似平淡又轻松的几句谏言。别人或许能认为,发生的事很简单。可是,陛下如何会 发起这个决议,没人比他们更明白其中发生的艰辛和残酷了。 “子安哥哥,我二姐让我来请你,你要是聊完了,咱们走呗。”林见贤出声,打断三人的思绪。 三人相视一笑,都掠上了马车。 衡阳王府偏院,在屋子里来来回回无数遍的海棠,在听到一声惊喜的“朵朵”后,以最快的速度蹿出了房门,被微兰抱了个满怀。 至此,她初次在毕摩死后,绽开了笑颜。 …… “谁?”房内,当月子安说出谏言者时,海棠惊得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顾清琬?怎么会是她呢?” “你认识她?”微兰听了她的口气问道。 月子安和轩辕睿也是满眼的好奇。 海棠点头道:“洛安城内,我曾见过她一面,她帮我解了炼制蛊毒之地的禁制……”海棠说到这儿便想起了那时毕摩还在,心里便闷了起来,于是岔开话题道:“她怎么在东国?又怎么会答应去谏言呢?”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微兰便环顾了一下她的房间道:“你这回临都也不回乐岛,你当然不知道,她已经在你家住了好几个月了!” 月子安跟着便对她细说了顾清琬来东国的看病的事由,以及,她在朝堂上的陈词。 海棠暗自吐气后道:“幸亏是她去谏言,要是我去,未必就有这么好的结果。” “你知道就好,你这烂脾气多早晚改改啊,我们胆战心惊多少天了,就是怕你过去。”微兰瞪她。 海棠撇嘴道:“你以为我爱找事儿啊,这我要是不去,你们去啊?!个个装得跟大尾巴狼似的!” “我们有想法,但是不莽撞。”月子安道:“我们身后有家族亲长,有不能推卸的责任。” 这话一出口,海棠便接不上话了。家族亲长她也有,不是不在乎,是事情一旦发生了,她便顾虑不上 她们。她的成长环境比面前的三人自由太多,而且她的亲人们强大到从来都让她无后顾之忧。 她如此幸福,却如此自私。她有些羞愧地挠了挠头。 “那个,不是我大姐让顾姑娘去的吧?”海棠想起了那日五绝山谪言对她说的话,便出声询问道。 微兰摇摇头:“不是。” 月子安和轩辕睿也摇了摇头。 这就奇怪了…… “你大姐并没有劝说顾姑娘,是顾姑娘听了陛下和我们的建议,自己决定去的。”月子安道。 “仗义!”海棠听罢点头,言罢,又想到了不妥的地方:“不对啊,她要是谏言了,谁保障她的安全?” 发出这种谏言,戳了多少人的心窝子,抹了多少人的逆鳞啊。一个弄不好,这姑娘的性命都是有危险的。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陛下将她送回了乐岛。” 谏言的人只要不是林家的,东国的笔杆子和那些政客儒门就算计不了林家,再者说,陛下不合适留这样一个貌美的巫女在宫中,她们林家想保下她,并不是很难。 …… 月子安等人走后,泰安帝私底下又见了顾清琬,及后,薛严才领着三船的黑甲卫将顾清琬送到了乐岛。 彼时,岛岸站了两列下人手持灯笼,火光将岸边艳丽的海棠照耀得鲜艳如白昼。 谪言站在最前头,见了薛严便蹲身道:“此番有劳公公了。”说着话兕心便递上去一个食盒:“公公差事繁忙,谪言便不留您了。这里头是谪言亲做的饭食,公公路上吃。” 薛严接过食盒,感觉它沉甸甸的,不像是单装了饭食的样子。 这个林大姑娘哦,什么事儿都能想那么周到。 薛严满意笑开道:“大姑娘客气了。” 船只缓缓退走,谪言方转身对上仍旧一脸淡然温婉的顾清琬。 “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她叹了口气,迈步道。 顾清琬跟上她的脚步,笑道:“林姑娘您想过吗?” 谪言不说话,顾清琬跟着道:“是因为想了,所以才送我走的吧?” 谪言仍旧不说话,顾清琬便接着道:“我想了无数个你这么做的理由,可没有一条能贴合上你誓要为完成‘释除巫奴’这件事儿的决心。你直接送我走,是因为你知道,无论是不是你来对我说谏言的事儿,我都会答应。” 言罢,她脚步一顿,看着谪言嶙峋的后背,眼眶发热道:“林姑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谏言的人选在送你走的时候我就已经找好了。”谪言停住脚步道:“只是你后来被带入了宫,那便不作数了。诚然,你是谏言的最佳人选,只是我承诺你父亲将你接来养病,不想节外生枝,让他平添误会。” 是这样吗? 顾清琬头颅微垂,想着东皇之前单独留她说话,问了诸多家中姐妹的事儿。 呵……这东皇大概不知道,几个月前,冰冷的云国无极宫中,已有人直问过,你家中姐姐的情况如何? 家中的姐姐?她哪儿来的姐姐? 乐正氏与大伯的婚姻,过往种种,在渝林不得细闻的传言,她虽三句两句听着,到了这个地步,也能拼凑出大概了。 无时无刻不在争吵的父母,祖父冰冷又紧张的神情,不归家的父亲,那被封住的院落。模糊记忆中,幼孩时代曾听见的稚嫩哭喊。 她拨开了层层的云雾,已然得见,那刺目的光线。 “是……这样啊。”顾清琬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使劲儿憋着喉间的呜咽似的,谪言转回了头,就见那姑娘抬头道:“不管怎么样,你不想我做的事儿我已经做了。就当我报恩吧,你为我做的,为宁宁做的,为……顾家做的,已经太多了,姐姐……” 第224章 诸国 这一声姐姐,让谪言的眼眸一闪。虽然她平复的很快,但是两排的灯笼光亮,终是让她这抹闪烁,落入了顾清琬的眼中。眼前的迷雾,似又散开了许多,日光射 入的光线似乎更亮了。 果然呐…… 顾清琬喉头似被铅块堵住,她站定在离谪言几步之遥的海棠花 径上,细细打量起了对方。那过分纤瘦的身体,秀丽的面孔,从容的眼神,眉间的疤痕…… 一点一点,帮她拨开了更多的云层,让云层后的日光直接照进了她旧时光阴里的朦胧。那片朦胧里,她尚不能确认的事儿太多太多,那偶然淘气跑到偏院里所见的一抹惊鸿,一抹褴褛;父母争执时的吵骂,爷爷和母亲眼中的憎恶,父亲眼中的无奈和憎恨,伯父眼里的愧疚,她都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 这个初识就送她子月镜,之后屡次相助她的姑娘,确确实实是她顾清琬的姐姐。 她们同出顾氏,有着相同的血脉。 “怎么?林姑娘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叫你一声姐姐不可以吗?”那语调是强作的平缓,那喉间隐藏的哽咽,并没有逃过谪言的耳朵。 这个姑娘啊,良善的叫人心疼啊。猜到了她的身份,却不说破。 “可以。”谪言转身淡淡说道:“事已至此,你安心留在乐岛养病吧,陛下再次宣召你入宫之前,你都不能够出去。”谪言道。 诸国接到消息之后,反对巫族的激进人士,儒门的推崇者,六国新条的拥趸,没有这么轻易善罢甘休的,她的处境,再不复过往安稳。 “我……可会给你带来麻烦?”顾清琬迟疑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咔嗒—! 谪言一直强作镇定的弦被这句话轻轻拨动了一下,她酸楚难抑,转头对着顾清琬道:“ 这些事,对我构不成麻烦。你,以后不要这么想,也不要这么说了。” “……好。”顾清琬喉间终是逸出了轻微的哽咽。 谪言鼻子一酸,转头轻声道:“你,你们,从来都不是麻烦。” ……你们?是了,还有宁宁。她在这人世彷徨独行,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孤独了。眼泪终是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顾清琬哽着嗓子重重“嗯”了一声。 夜风无声无息而至,有花香在周遭弥散了开来。六月初,荷花艳艳,榴花灿烂,秋海棠迤逦铺散。顾清琬细嗅花香,跟着谪言的步伐,缓缓前行。她的心头,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 日子如雪澌冰消,徐徐流逝,却眨眼就过。转眼到了六月初十,一大早,祈安王府的接亲船只便布满了整个翡羽湖。 除了乐岛南面的住民,乐岛上上下下都忙活了开来。 一大早,谪言便让瑞雪陪着顾清琬去了岛南。 “小鱼儿—!”还未走近,顾清琬便看到了不远处穿着彩织短裙,站在荷塘里集露水的巫尪柳鱼。 “顾姐姐,你今儿怎么到这儿来了?”小姑娘听见声音,光着脚就上了岸。 自打云巅被封后,那氏擅长辨别草药,较为机敏的巫者,多被谪言安置进了林家各地的草药铺子,柳老丈爷孙则和剩下的那氏巫者,被安置进了岛南。 柳鱼单纯机敏,谪言有培养她做掌事的打算,平日里她都跟着兕心碧萝的后面学习,今儿顾清琬来得早,这才能在岛南见着她。 顾清琬拿着布递过去道:“今儿前头办喜事。” 顾清琬谏言之后,东国的巫族基本都得了消息,乐岛更是被谪言严令外人不得随意进出。可林无忧和轩辕睿的婚事乃是大事,出入人数不可能全面把控,谪言这才让瑞 雪陪着顾清琬来空旷的岛南这边。 地形空旷,即便混入了不怀好意的人,到了这儿,他也没地儿藏。 办喜事人多手杂的,不适合顾姐姐待了就。小姑娘恍然大悟道:“对啊,今儿三姑娘嫁人。”她说完又问旁边的瑞雪道:“瑞雪姐姐,你不用帮忙吗?” 瑞雪摇了摇头道:“我得陪着顾姑娘呢。” “兕心姐姐她们……” “小鱼儿,你兕心姐姐让你早些去前头帮忙,快别磨 蹭了。”顾清琬见她又对着瑞雪开口,便打断她。 小姑娘听了这话,套上鞋子,拎着集了一半荷叶露水的瓷瓶就跑了。 “多谢了。” 瑞雪看着小姑娘的背影,突然开口道。 顾清琬笑着摇了摇头:“瑞雪姑娘客气了。” 她言罢,瞥了眼瑞雪的背影,分明感受得到,这姑娘身上的悲凉,和自己听闻小荻哥哥定下婚期之后一样。两人同朝着前头传来锣鼓丝竹之声的地方看去,入目除了岛屿翠微,其余皆不得见。 …… 直至六月十二,林见贤的回门宴都办过了,乐岛仍宁静安稳,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但谪言丝毫都不敢掉以轻心。 东国的书信抵达各国尚需时日,就算东国内部都明白了陛下的意图,不敢造次,可别国会如何,并不由东国来控制。 六月十三,慕容荻刚上完朝,人还没走到书房,便被宫人唤住说是东国有使臣求见。他见过使臣之后,即刻传召了朝廷数十位重臣,同时,命人传了道旨意去邕城给顾峥。 顾岂召见后回到顾府当晚,顾家祠堂的灯火便亮了整宿。 第二日,慕容荻下令让三个内阁重臣和六部的几位尚书共同监国后,便带着两千多人,踏上了去往东国的路途,同行的除了顾显风顾岂父子和半道与之汇合的顾 峥等,还有慕容荻的未婚妻,顾清耘。 一路上,慕容荻的面色都不太好,可与他相比,整个顾氏的人,情况又严重的多了,他们面色肃穆冷峻,这一路上,就连跟他说话,眉宇亦不得展。 “琬儿是被她蛊惑了吗?”船舱里,顾显风对顾岂顾峥道。 那个她指的是谁,顾氏兄弟都听明白了。 “这事儿虽说是林家主的目的,可她要真是挟恩求报的人,她能要求咱们顾家的地方还少吗?”顾岂道:“再者说,她要真是那么个人,怎么会把紫苒从北疆给救出来呢?” “慧砻,你也这么想吗?”顾显风转头问道顾峥。 “不知道。”顾峥喃喃说道。 他面色沉静,眉头紧锁。顾氏父子以为他为顾清琬谏言一事烦恼,都没有再开口。却不知道,顾峥想得则是,无论是不是谪言让顾清琬谏言的,陛下对琬儿的情义不同其他,这让清琬谏言一事,虽棋高一着,可是,她很有可能失去陛下这个助力。 他相信她有能力保护琬儿不受伤害。只是,六国重议新律事关重大,万一她言巫的身份暴露了,她该怎么收场?到时候,谁来保护她?! 云国,宏佑。 “叔父—!” 元燿刚躺下,元季的声音便响在了门外。他这一喊,连乐正潆也被惊动了。素常无人敢随意踏入她的院落,饶是有天大的事儿,都是等在水涧外的檐廊的。 “没事儿,我出去看看。”元燿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她躺下,便出了门。 “什么事儿啊?”他见着元季便开始数落:“这么大呼小叫的……”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元季呈上来的信件给截断了。他拆开来浏览了一遍,便对他道:“东国使臣呢?赶紧宣。” 言罢,他入屋穿戴整齐便离开了无极宫, 此一夜未归,第二日一早,便有宫人到无极宫去接瑶妃和两位公主以及乐正汀。 “大哥,你不去吗?”无极宫的西院,元可贞皱着小脸问。 “大哥要留下来监国,去不了啊。”元季轻声细语道:“东国那边好吃好玩儿的可多了,听说临都的景色也特别美,能出去看看多好啊。” 自打乐正涛死后,小姑娘便跟没了生气一样,成日窝在房间刺绣,连院门也不出了。元季知道元燿带上她,怕也是担心她闷出病来,想带她出去散散心吧。 小姑娘不做声,少离拎着行李僵站在后头,车队的人又来问询,元季便继续哄着:“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吗?” “是。”小姑娘的是说得很是铿锵,接着,便嗫嚅道:“可我不想……跟她出去。” 元季一时也不知怎么劝了,心里想着,可能要通知叔父,和儿去不了了。 “没事儿,你跟姐还有姨妈住一起,咱们不跟她待在一起。”门外,传来了元含章娇俏明朗的声音。 小姑娘听了,又想了一阵,这才慢腾腾的出门,上了马车。 …… 萧国,恒丹。 “陛下,着派三千护卫,您看?” 朝堂上,绯袍的大臣道。 龙座上,面目清俊温和的青年将视线从手里的信件中收回道:“够了,通知下去,明日辰时出发。” “是。” 下了朝,青年回了寝殿,镂花蟾蜍香炉中的烟雾乍起时,便有道黑色的纤长身影,入了屋。 “主子,这样冒然前去临都,恐有不妥。”那人单膝跪地,对青年说道。 青年坐在案前,在脸上摸索了一阵,突然在脸上撕下了一张完整的脸皮。他举着脸皮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声音和煦中透着一股子冷冽的低沉,跪地的黑色身影闻言便不再说话了。 第225章 三儒 从云国回临都之后,谪言便不常外出行商了。顾清琬谏言之后,她更是暂停了所有的外出生意。林无忧三朝回门之后,龙思齐便去了华顺府的学院上学。林见贤往返乐岛和衡阳王府陪着因为林无忧的出嫁而心情有些郁卒的家人几日后,便嚷着功课落了许多,急着要回华顺府,谪言想着华顺府那边的一桩老客的生意,寻思了下,便带着她和顾清琬一起上了路。 华顺府离临都快马三日之距,乃儒门赵氏地界。这里常年汇集各地文人骚客,是以,这里茶楼雅舍的生意好过饭庄酒楼。林家在此处的品安居只得三层,但是谪言在这里经营了三间雅舍,五间茶馆和两个老大的酿酒作坊。 谪言带着顾清琬住在了自家的雅舍里,雅舍名唤穗馨坊,是调香品茗,赏乐斗艺之所。她还没进门,便看到了坊外的车马和人马较之素日多了几倍。不过穗馨坊来往达官显贵很多,这样的情形也不是没有过,她便不曾在意。 甫一进门,顾清琬便被正堂舞台上,薄衫淡妆,舞姿清雅中透着一股子妖 娆的舞姬给震住了。 “姐姐,她们是巫女吗?”顾清琬没有血巫灵力,但是习巫久矣,她能感觉到淡淡的灵力在浮动。 谪言道:“一半的血统。” 巫族和普通人的后代。顾清琬点点头,在看了看那些跳舞的姑娘,发现她们眼中丝毫愁绪也无有。 “你收留的吗?”顾清琬问道。 谪言点头默认。巫族为奴,分派各国官邸发落处置。稍有权势的,花上个七八两,便能买下一个巫奴的身契。另外一些灵术不俗的大巫,他们的身契官府是不可以随意发卖的,这样的巫者,诸如雁国春洛水,云国乐正汀以及东国的大狐族人,他们虽是奴身,没什么社会地位。但是一 般情况下,他们比普通的巫族要好上太多。 她林家收容这些巫族,也是买下他们的身契,而后交给他们自己,换他们自由身,去留随意。 不过她收留回来的巫族,多数都留了下来。 而她从雁国带回来的巫者,慕容昊死后,趁着雁国有些混乱,慕容荻不清楚巫族太多事,画眉姑姑已经想办法取得了一部分人的身契交给了她。但大多数人的身契,还在雁国官府手里。 柳老丈爷孙,岭南巫军的家属,他们的身契,至今还没能弄到手。 大堂空旷,二楼三楼倒是观众围坐爆满,顾清琬抬头环顾了一圈,发现多是些文人装扮的客人,他们有品茗的,有作画写字的,也要三五个聚坐一桌,摇头晃脑论诗的。 “瞧你这样子,似乎没去过雅舍。”谪言见她一路看着,眼睛里充满新奇,便笑道。 顾清琬摇摇头道:“确实不曾去过,这是第一次。” 也是,搁以前,她怕也没那个兴致去这样的地方。 “这里晚间更热闹一些。”一直跟着没作声的小姑娘插嘴对顾清琬道。 谪言听了她的声音便转头道:“先弄点东西给你吃吧,你等会儿不是还要去书院吗?你想吃什么?” “小酥肉,还有荷塘小炒,再要……”小姑娘正说着话,却突然一顿,谪言转头看去,就见她眼露欣喜,对着二楼的一个方向大声道:“二师兄,五师兄!” 谪言顺着看过去,自然也看到了多日不见的赵玄之。 顾清琬,自然也看到了。 “姐姐,林***,是华顺赵氏的弟子吗?” “是啊,大儒赵雍,亲传的关门弟子。” 赵……赵雍?! 那不是和她爷爷是同辈的人物吗?这林***小小年纪,居然会是他的亲传弟子。 “我们家圆圆和匀匀,年纪小,不过书 读的还可以。”谪言边说边跟着林见贤的步伐朝二楼走去:“五岁便被赵雍赵先生给收做了弟子,所以才会在这么小的年纪,已经和你的伯父,还有当世诸多人物,成了同辈。” 顾清琬注意到,谪言再说这话时,眼里满是骄傲和愉悦。 她少年离家,与家中妹妹的感情本就平淡,谪言这样的心情,她理解不了。不过无端的,却有些羡慕。 “我幼年书读的也还行。” 谪言听罢一愣,转头看了她一会儿才笑出来:“是吗?那改日考考你。” 顾清琬说完便有些不好意思,听完谪言的话,便更不好意思了,于是解释:“我开玩笑的,只是羡慕你们,手足情深。” 谪言正想回她,却突然瞥见,二楼的内侧,居然有不少熟人! 顾显风三父子陪着慕容荻坐在楼内侧品着茶;元含章元可贞和一个长相俊朗的中年人坐在楼西侧悠哉地看着楼下的表演;赵氏那桌坐的,也远不止林见贤口中的二师兄和五师兄,还有另外两个须发灰白,一脸矍铄的长者。 嗬—!这都成了小型的诸国议会了!谪言心道。 她身后的兕心碧萝瑞雪在看到那些人的时候,便上前将顾清琬挡在了身后。 谪言朝顾清琬看去,发现她面色尚算镇定,只眼中已有些慌乱。她发现自己看着她,那慌乱的眼神,忽然就有些平静了下来。 “上去吗?”谪言倒是不想去管这些人有没有看到她二人,她想着,若是顾清琬暂时不想见他们,这场面,她自己也能应付过去。不过,她倒不觉得顾清琬会躲。 “去。” 谪言闻言,还没来得及笑开,便听见一声娇俏至极的呼喊:“林家姐姐—!” 她转头看去,元含章站起了身体,正一脸笑容地对着她。 她的对面,元可贞见了她, 一脸的错愕。 众人随着她这么一喊,眼神齐刷刷扫了过来。 也好,省得自己想着怎么招呼了。 谪言从容上前,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挨个儿蹲身行礼道:“谪言见过诸位了,不知诸位在此,失礼之处还望莫怪。” 好多人看着她,都是一脸的欲言又止,慕容荻甚至起了身,直愣愣看着她的身后。 她微微叹气,侧开了身体。 这么一站,正好站到了赵氏的桌子前。 “小圆圆,这就是你说的,能跟你师傅走棋三局,一子不输的大姐?” 谪言闻声转头,看到了两个白发老者中,林见贤挨着的那个开口道。 林见贤点头道:“是啊。”言罢又快速补充道:“不过师叔,您的水平就别想着跟我大姐下棋了,你先能赢二师兄再说吧。” “嘿—!这孩子,讨打呀!”老者一听这话,便作势伸出来手掌。不过那架势,怎么瞧,怎么虚。 师叔? 谪言一听林见贤对他的称呼,便知道他是华顺赵氏开设的青山院的院长,赵齐。大儒赵雍的亲弟,也是当世有名的大儒之一,他个性外放不沉闷,学问虽不拔尖,但一手笔力,已入木三分。此人擅书,擅诗,擅杂学旁道,对林见贤也是格外的疼爱。 所以她们家圆圆对他说话才会这么随意吧? “圆圆。”谪言轻作呵斥状,而后对着赵齐行礼道:“谪言见过赵山长。” 林见贤挨个儿指着这桌子的人挨个儿介绍道:“我二师兄,九皋门的陌云治伯伯,还有五师兄,你认识的。” 谪言冲赵玄之笑笑,而后对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和另外一个长者道:“赵二先生,陌先生,谪言有礼了。” 中年男子笑道:“你能跟我父亲下棋,改日定要讨教一番了。” “不敢。”谪言道。 陌云治倒是没对她 说什么,但是看她的眼神却有些探究。 她也无暇理会,今日这些人都相识便不算了,还个个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她这边招呼完,便走到一早喊她的元含章那桌道:“大公主得罪了,实在是,这儿都是熟人。” “没事儿,三儒汇聚于此,确实够呛。”她轻声道。 这姑娘的机敏,肯定不是来自她。谪言眼眸一闪,小声回道:“三儒只出现了一个,另外两个,你得临都见了。” 元含章笑着点点头,谪言便对着一旁的男人道:“谪言见过云帝,失礼了。” 元燿看看她,点点头没说话。 绑过他的女儿,插手云国不可对外人道的秘辛,他还能有这个态度,已经非常难得了。谪言暗忖道,她刚想推开,便看到元燿一旁的小姑娘看着她,眼光透着温暖,却有些不敢靠近的意思。 谪言心中一软,对她道:“二公主,别来无恙。” 小姑娘一愣,而后轻轻笑开道:“姐姐好。”说这话时还对着她身后的兕心笑了笑。 谪言最后去了雁国的桌子。 “谪言见过雁帝。”她蹲身行礼,声音压得很低。 慕容荻已经收回了投射 在顾清琬身上的视线,坐下兀自喝茶,谪言招呼,他也不理。 她看了一眼顾清琬,对方已经坐到了挨着赵氏桌子旁的桌子,正专心朝着楼下的舞台看去呢。 “都听说穗馨坊剧好戏好,这才想着来看看的,还真巧了,我估计,大家都是这个想法。”顾岂开口,谪言闻声招呼道:“顾老先生,顾大人,顾将军好。” 三人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那边雅舍的女跑堂又带着一行人上了楼。 “客官,二楼满了,咱么三楼请吧。”女跑堂见了顾清琬坐的那个空桌,又见了兕心,立刻躬身退开,准备带身后的人上楼。 “言姐—!” 第226章 逛街 随着这声惊呼而来的,谪言看到了这几个月一直想见到的那张脸。 李漠领着几张熟悉的面孔,站在离她不远的台阶那里,他瘦了许多,也有些黑了。但是眸中依旧有着熠熠的光彩。 虽然听甜甜说他身体无大碍,但如今见到本人,她为他提着的心才渐渐落回到肚子里。 “安弟,你怎么来这儿了?”谪言言罢,环顾了眼四周。 李漠自然也看到了列国诸人。 他走近谪言,压低声音道:“你师傅陌老先生前些日子到了华顺府,叔父让我来这边问询一下儒门意见。” 那跑堂的姑娘一见两人聊上了,想着先问询一下李漠看他准备坐在哪儿,却被一旁的兕心拍了下臂膀劝退了。 就算李漠不出现,谪言也猜到了诸人齐聚在此必有因由,如今听李漠说了,才知道是这么回事儿。 雁国走水路必经湘水华顺,若不经岷州湾那个狭窄的水道,那么水路花的时间会比陆路要长,在华顺上岸到临都,还相对近一些。 雁国一上岸,那么三儒便是真正齐聚在华顺府了。 云国楚国齐来此处,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李束身为楚国人,居然连这个都能算到,当真是厉害。 “你问询意见,怎么会来雅舍?”谪言道:“没见着人吗?” 李漠点点头。谪言心头仍旧有些疑惑。这些人,没见着人,也不会齐来雅舍这么巧吧?她刚想开口问李漠,李漠却朝众人略微点头致意,算是招呼。而后问道谪言:“言姐,我坐哪儿啊?” “不嫌弃就坐这儿吧。”谪言还没说话,那边一直看着舞乐的顾清琬抬起头,朝李漠笑道。 …… 二楼这个隔厅的气氛很怪异,人多,却不吵闹。所有人似乎都在专心朝着楼下看去,又似乎都没有看。 与不远处客人的嬉闹和评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姐,饿了。”谪言还没来得及落座说话,林见贤便出声道。 “我去给我妹妹准备点饭菜,你俩要吃点什么吗?”谪言问道顾清琬李漠,抬起头来又对赵玄之道:“你呢?” 这是亲近的人才有的待遇。 顾清琬和赵玄之习以为常,李漠却异常开心,他眼露雀跃道:“我想吃你做的香菇菜心。” 这股子雀跃没能避开谪言的眼,也没能避开他身边宣昭的眼。 谪言注意到宣昭朝她这边看了下又很快收回了视线。她愣了下,刚准备朝楼下迈出步子,便听见了元含章的声音。 “你要做饭呐?”小脸笑嘻嘻的,但眼里尽是不隐藏的算计。 谪言轻叹道:“想吃什么你说吧?” 小姑娘笑嘻嘻的,正准备开口,那边元燿道:“怎可劳动林家主呢?” “云帝太客气,林家以食府发家,谪言说到底就是个做生意的小老百姓,能为公主做饭,不甚荣幸,何来劳动之说?” 这话看似客气,实则透着不客气。 谁都听得出来,元含章看着谪言的眼里有些歉意,元燿却丝毫没有被呛的自觉,他笑道:“如此,有劳林家主了。” “你一定要远离元燿。” “你……离……元燿……远一点。” 不同的声音,相同的劝阻突然蹿入了脑海,谪言看着元燿清隽温和的面容,微垂了眼眸。 元含章听了元燿的话松了口气,笑着对谪言道:“我要吃年糕梭子蟹。” 她对面的小姑娘也是一脸的渴望,表情却有些怯怯。 谪言放软了声音道:“二公主想吃点儿什么呢?” “……甜的。” 谪言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小姑娘小声的回答。 一个时辰不到,色香味 俱全的菜色挨个儿被端上了二楼这间隔厅。每张桌子上的人都吃得尽心,只除了什么都没点的雁国餐桌。 慕容荻转头看见顾清琬端着饭碗吃相秀气,嘴边不觉轻露了一个笑颜。 顾岂见了,忙道:“陛下,要不,咱们点两个菜。” “好。” 慕容荻话音刚落,那边跑堂的端了四五道菜放在了他们的桌子上道:“这是家主请诸位吃的。” 这姑娘啊,永远这么玲珑剔透,于细微处,让人心情舒畅。 顾峥也看了眼不远处的顾清琬,眉眼一松。 想当初,她提出要接琬儿去治病,他没有丝毫的犹疑便肯了,如今证明,他的决定,是再正确不过了。 众人爽快吃饱后,谪言接过林见贤挂在身上的小猫布包,送她下楼。 赵玄之也跟了过去。 “怎么都来我这儿了呢?”下了楼,谪言问道赵玄之。 “他们都是来见陌老先生的,只不过,他不见罢了。”赵玄之说完,接着道:“这不,顾大儒也到了么,我爹觉着就这么晾着他不好,便告诉他,晚间陌老先生会来这儿看剧。他见过我父亲到的这儿,后头的人都是跟着他过来的。” 在这儿等人? “我师傅?来这儿看剧?”谪言道。 赵玄之也是为数不多知道谪言乃是陌云澜关门弟子的人之一。他听谪言这么一问,也好奇道:“这我就真不知道了,你们雅舍今儿有什么剧目我还搞不清呢。” “今儿晚上唱‘暴雨洪荒’。”前头小姑娘看着门口贴出来的剧目表,转头道。 暴雨洪荒? 是为期一个时辰的大剧不错,但也不至于吸引到师傅吧?这剧目从演奏乐器的乐师到跳舞的舞姬,全都是巫族。 师傅他,一项不喜欢巫族的呀? “他什么时候来的华顺府? ” 绿灵子不能用了之后,她林家的消息网闭塞了很多。 “三天前。” 三天前?她离华顺府如此近尚不知道他来华顺府的消息,这些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得了消息? “事情有点儿蹊跷。”谪言道。 赵玄之点头道:“确实挺蹊跷的,不过爹和陌老先生说了,今儿晚上这剧目一看,所有人心底里的疑惑都能得到解释。” 赵玄之这么一说,谪言更疑惑了,自家的舞乐戏剧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了,这暴雨洪荒不说年年看,但看得也不少,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大姐我先走,晚间我可能陪师傅过来。”林见贤接过谪言手中的小猫布包,跃上马车道。 谪言送走林见贤决定回去在看看暴雨洪荒的剧目介绍,转过身的瞬间,却看见元含章元可贞两姐妹被二十多个护卫护着,一脸笑嘻嘻地朝她走来。 “林家姐姐,我父王说要在这儿待一下午呢,我觉着挺无聊的,华顺府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啊?我想请你,带我和和儿去看看。”元含章道。 这个年纪的姑娘,也该是跳脱的时候。 谪言看着满脸娇憨纯真,眼睛里却一直有着怯意的元可贞,心中再度闪过温软。她想了下,扬眉道:“好玩的地方很多,但是首先,我时间不宽裕,不能玩太多地方;其次,我不觉得你父皇会答应你们俩跟着一个绑过你妹妹的人出去。” …… “姐姐……我想要这个。”突然响起的细微的嗫嚅,成功阻止了谪言的脚步。 谪言回过头,看到七八个容色出众不凡,惹来路边无数行人视线的男男女女,心里再度一声长叹。 她不知道,元氏姐妹用了什么办法劝动了元燿同意她们跟着她出门逛街,还不带一个护卫。她只知道,元氏姐 妹欢天喜地谢过元燿时,眼前这几个人全都站了起来,跟着她出了门。 然后,身后便跟了一长溜的护卫。 这些人里,有赵玄之,有顾清琬,有宣昭,有李漠,还有慕容荻。 元含章道:“行,买。”结果她在身上一摸,然后就顿住了。 谪言见状朝兕心看去,兕心快步上前付了银子。 小姑娘拿着个瓷娃娃跟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开心地脸上像开了朵儿花儿一样冲谪言道:“谢谢姐姐。” 谪言见小姑娘笑得开心,眼中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瑶妃乐正氏,不正是昔年嫁去顾家的吗?李漠见谪言对小姑娘态度极度温柔,看向谪言的眼光,却带着一抹心疼。顾清琬看着这样的谪言,面上也闪过淡淡的柔和笑意。 过往岁月赋予她的伤痛,她却没有还给岁月,如斯德行修养,不是受到温暖的呵护和教养,根本得不来。 “林……姐姐,我还想要那个。”小姑娘这次直接对谪言道。 她这次指的,是块红豆糯米做的甜糕。 “午饭就是吃的甜的。”谪言这次没同意,说道:“黏食吃多了不克化,我们吃点别的好吗?” 她记得先前给她做的就是红枣糯米丸子。 “哦。”小姑娘乖巧地应了声,但是仍旧满是渴望地盯着那个摊子。 谪言心软了。 “兕心。”她唤了声,兕心便上前跟老板买了一小块。 小姑娘的眼睛里霎时住进了星星。 “谢谢姐姐。”她咧开了大大的笑颜,与之前谪言对她的认知有些不同了。 一旁的元含章看着笑成这样的妹妹,也满脸的开心愉悦。 “姐姐……” 小姑娘手里的甜糕还没吃完,便指着一个成衣店。 九重坊。 很好,可算是看家她家的东西了。 “走,进去看看。” 第227章 故人 九重坊乃林氏的针凿秀坊,其下绣品精致非凡,除了上供朝廷的特级制品以外,其余精品,对内售价普通,对外所售,皆是高价。 即便如此,还每每都供不应求。 谪言带了人入内,九重坊的掌柜林玉儿一见她,便立刻招呼了上来。 “家主,这不是约了明天吗?” 谪言这次要谈的一桩生意,便是跟华顺府的九重坊做生意的一个老客。 “是明天,我带人过来看衣服的。”谪言道。 林玉儿闻言点了点头,而后便扬着笑脸凑上了对每件衣物都觉得新奇的元可贞。 “姑娘皮肤白,穿这件……这件,哦,还有这件……” 谪言对顾清琬道:“你也挑两件吧。” 顾清琬摇摇头,指着身上的衣服道:“这几个月你都让兕心给我做了不少衣服了,我不缺衣服穿。” 谪言看了她经年不变的绯色巫服,轻声道:“你还真缺。” 顾清琬听罢有些愣,反应过来便笑了:“巫女服穿惯了。” 十三岁之后,她便不曾穿过常服。 “林家姐姐,就算现在有很多巫女不循旧例成日穿巫女服了,可是六大巫部的人,好像还挺守旧的。”元含章听了两人的对话道,她说完看了看顾清琬,而后扬起了个堪称甜美的笑颜道:“顾……清琬姐姐?” 谪言看了她这个笑容便想起了枣林品安居里,这姑娘耍心机时候的样子,便拉过顾清琬拿了一件杏底蓝纹的襦裙塞她手里道:“去试试。” 那边兕心瞧了这架势,拉过她便走了。 “你干嘛呀?”元含章见谪言是故意支走顾清琬,便有些不满道。 谪言道:“你干嘛?” 元含章见谪言的眼眸深黑的,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珠道:“打个招呼嘛。” “打个招呼?”谪言扬起音调重复她的话,而后道:“ 姑娘,你的笑很漂亮,但是它可能有另外一个名字?” “什么?”小姑娘不知有坑,傻兮兮往下跳。 “使坏。”谪言说完,也不管小姑娘什么反应,便继续道:“你有什么事儿问得道她啊?” “没什么要紧的,就想问问她,早先在宏佑,我娘不是抓了她吗?想问她我娘抓她干嘛的?”好一会儿,元含章堵着嘴道。 谪言听了这话还没开口,一旁被跑堂领坐在一旁的慕容荻听了,倒是先开了口。 “你娘?抓琬儿?” 唉—! 谪言心内又是一阵长叹,而后又拿了一件粉色金织的衣服塞她怀里。 她一脸的懵,碧萝已经上前带走了她。 “云国的瑶妃为什么抓琬儿?”慕容荻皱眉问道。 “去问顾家的人。”谪言说完也皱眉道:“帝王三宫六院虽然不多,但是慕容荻,她绝不会愿意姐妹同侍一夫的。” 慕容荻听了这话,面色苍白地落了座。 谪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不齿。这人的心如冰晶,玲珑剔透,寒意难忍。最可笑的是,算计里来,算计里去,还想着求个真心。 简直可笑。 “言姐—。” 李漠的一声呼唤,打断了谪言的思绪。 谪言见他朝着窗外看去,便走近道:“怎么了?” “你看那人……”窗外不远处的驿站,来了一辆马车,一列官兵。马车上下来个面目清隽温和,模样俊朗的年轻男人。 李漠正是指着他叫谪言看。 “这人怎么了?” 谪言道。 李漠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道:“也许看错了。” 神叨叨的…… “看错什么了?”谪言问道。 李漠看着窗外摇摇头说:“刚还以为……”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而后对谪言道:“言姐你看!” 谪言再度朝着窗外那人看去,那个人,此时只露了 一个背影对着他们。 谪言一看,眼睛遽然睁大。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转到端坐不远处的慕容荻身上。 “不过是个卖糖人的,也值得你如此大呼小叫?”谪言轻声道。 李漠立刻会意道:“素日难见。” 一旁被林玉儿摆弄试好了一套精致罗裙的元可贞听了两人的对话,立刻跑来挤在窗边道:“姐姐,要糖人。” 窗外做糖人的离得并不远,小姑娘看着泛着光亮的糖人,立刻拖着衣裙往外跑,谪言心道,这孩子平时得是憋成什么样儿,才能逛个街也这么欢脱啊? 她立刻小跑着跟上,李漠看她待元氏的两个姑娘似有不同,再一深想,便暗骂自己也太迟钝了。 这两位云国公主,可不是言姐的同母妹妹么? “陛下。”宣昭见李漠落了单,便凑近道。 李漠一听她的招呼,便凝了眉道:“在外头叫我三哥就行了。” 宣昭应声是,抬头看到他看向窗外的目光,充满了温柔缱绻,衣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姐姐我想要这朵花儿……嗯,还想要这个猴子……”元可贞穿着崭新的衣裙站在不远处的糖人摊子,冲谪言笑得眉眼不见。 六月傍晚的阳光,刺眼地照耀下来,让谪言欣喜看到如此喜乐的画卷。 谪言给小姑娘买了几个糖人后往回折,小姑娘在她前面走得好好的,突然顿住了脚步朝东边转过了头。 谪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时间,也愣住了。 不远处的驿站口,身着销金织锦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她头上戴着帷帽。可即便不隔着帷帽,谪言也描绘不出那帽下面容的绝代风华。 她曾以为,再次见到她,她会生气,会愤怒,会痛苦,会想到过往种种的困境。可如今真看见了,她心里却很平静 。 异常的,平静。 想来过往表现的种种不忿,并非出自心底,而是来自脑中的妄念吧? 谪言扯了嘴角。她走向元可贞,问道:“怎么了?” “没事……”小姑娘说完,耷拉着脑袋入了九重坊,像极了被太阳晒枯的草木,全然没了刚才的精气神儿。 这哪里是没谁儿的样子? 这丫头,似乎跟她的关系不好。 谪言转头朝驿站的方向看了看,那边空空如也,只骏马两三,被人牵赶着,还不时朝外喷吐着热气。 简单逛了一下华顺府较为热闹的街市,谪言便领着人朝穗馨坊跑。 回去的时候顾清琬在谪言的要求下穿上了那件杏底红纹的新衣,她人生得温婉绝美,却常年裹巫服,衬出一脸的郁色。 如今换了一身衣服,脸上不笑也明媚,当真好看的紧。慕容荻素来空无一物的眼中,在看着她时,也映上了如她面色一般的一抹明媚。 “言姐,你怎么不换一身衣服啊?”李漠凑近谪言耳边道:“顾姑娘成日巫女服,你何尝不是成日黑袍覆身呢?”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好奇。 李漠是真好奇,好奇谪言着他色会是如何模样。 赵玄之听了这话,不免朝李漠多看了两眼,他和谪言偶有书信往来,也是知道楚帝和她之间的一些情况的,但今儿见了李漠这架势,倒有些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像是谪言书信中写得是好友的关系。 “我总是出门,黑色方便啊。”谪言好性儿回道。 赵玄之不禁更好奇了,若换作以前,谪言遇上这样评说女子服装仪容的,就算是朋友,也不可能毫无芥蒂,怎么会这么好性儿对楚帝解释呢? 顾清琬则一脸了然地看着两人笑了下,可转头的时候却看到了慕容荻看过来的眼神,又立马转回了头。 众人晃荡 了半个时辰回到了穗馨坊,刚到门口,谪言便被两宽袖窄领,腰际佩环作书生装扮的两个白袍子给拦下了。 “师叔—,师公有请。” 两人齐齐拱手施礼,出声的同时也将谪言儒门弟子的身份曝于了天下。 …… 穗馨坊内,二楼隔厅。 先前顾清琬等人座的桌位上,坐着两个白衣白袍,须发皆白的老者;一个眉目温和,一个满脸冷峻,若说二人有什么相同处,那便是眼底深处都透着矍铄和通透,与顾显风的眼神,如出一辙。 当世三大圣儒,在民众的传言中被神化,谪言自打见到自己师傅的第一面就知道,传说听十分,信三分即可了。因为她的师傅,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有些学识的普通老头而已。 “师傅—。”谪言蹲身朝着那眉眼冷峻的老者行万福礼,一脸的恭敬。 陌云澜沉默了半天才让她起身。 “这就是我九皋门不成器的老幺。”他指着谪言,对众人说道。 陌云澜的弟子,辈分在整个儒门,都排得很高,这一刻,有人猜测她救李漠的初衷,有人她为巫族斡旋各朝的目的,也有人猜测九皋门在此次六国议政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是谪言的心,在陌云澜于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她的身份后,便开始了不安。 师傅他…… 她抬头看了一眼陌云澜,对方的眼睛苍老,却炯炯有神,里头还有太多的叹息和心疼…… “概不得小安安你和我走棋总也不输,原你是陌师兄的高徒啊?”眉目温和的老者出声道。 谪言朝他蹲身道:“我从师傅制艺没对外人提过,家里情况也不允许,实在不是故意隐瞒。赵老先生可千万别见怪。” 豪商长女,又偏护巫族。顶着九皋门弟子的身份,确实不合适。 顾氏那桌人看着她,神色各异。 第228章 洪荒 顾显风想的是,她处处维护巫族,却是出自九皋门。 顾岂则想着她不俗的气度,与君王危机对峙时所流露出的从容与气定,果然并不是普通的商户女这么简单。 顾峥则是,这孩子,居然跟他们成了同辈。 “跟我来。”陌云澜起身对她说道。 他一脸不虞,李漠担心地看了眼谪言,谪言回他一个安定的微笑,这个微笑,落入了三楼隔厅对侧一个年轻男人的眼中。 那男人独自坐在桌前,他身体被三楼的木柱挡着,二楼的人不容易看见他,他却能轻易看到二楼的人。 “暴雨洪荒这个剧目什么时候开始?”跑堂的来添水,他问道。 “再过二刻。” 暴雨洪荒?一个雅舍剧目,会藏着六国议政的玄机?他凝眉深思道。 …… 谪言跟着陌云澜走到雅舍二楼转角的房间,刚进屋,就噗通一声跪下了。 “事已至此,你也算求仁得仁。”陌云澜背对着谪言道。 “心之所向,无悔亦无惧,唯恐累及师傅您的名声,您刚才,实在不该认下我的。”谪言道。 陌云澜闻言转身,凝视着她的头顶,半响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明白为师的用意,那接下来的事,你再不可插手了。” 谪言不语。 陌云澜厉声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份还一意孤行,你会累及的岂止是我和小凤凰的名声?!” 谪言仍旧不语。 陌云澜等了半天不见她有半句回应,终是面露怒容道:“十年前你就是这个样子,十年后你还是这个样子,也罢,我怎么指望你变了呢?” 最后一句话,他语气十分失望,说完,他也不唤谪言起身,径自打开房门出去了。 谪言仍旧跟木桩一样,跪在屋子里。 直到一刻之后,兕心来唤她。 “主子,陌老先生走 了。” 连戏也不看,就那么晾着一群为了他来此看戏而专程等在这里的人。 谪言道:“扶我起来吧,脚有点儿麻了。” 兕心扶着谪言出现在隔厅时,众人将所有疑问的眼光投射 在她身上。李漠赵玄之和顾清琬,眼里是昭然若揭的担忧。 师徒重逢,却不欢而散。确实该让人担忧的。 可是师傅,巫族沉冤得雪,除掉奴籍之前,我只能这么对你了。师傅,我林谪言原该一生坦荡无畏,可此生欠下的除了巫族,就是师傅二字了。无论是您,还是如同母亲般将我养大的师傅,我都不希望你们涉险,不希望,你们因为我,而要蒙受这艰险世道半点恶意的揣测。 我,不愿意那样。 “陌老先生,不会帮你,对吗?”顾清琬道。 雅舍灯火骤然全灭,暴雨洪荒,即将开始。 “师傅乃当世大儒,自然不会和巫族有所牵扯。”黑暗中,众人将谪言的话闻得清晰。此言一出,也让众人内心稍安。如此看来,九皋门未必会在六国议政上,站在东国那边。 “咚—!” 擂鼓声声,突然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一楼大厅舞台的灯光忽然亮起,将舞台边上,两个穿着藤萝编织的衣裙,一头乌发如海藻般披散在脑后的舞姬身上。 她们跪地舞动,忽而轻抚空气,手势如划过老虎的脊背;忽而抬臂朝天,像在与鸟雀嬉戏。 “姐,这是什么打扮啊?真好看。”元可贞小小的疑问声在静谧的黑暗中,被众人听得很清楚。 “不知道呀。”元含章的语气有些可惜。 这句话音刚落,谪言就感觉自己这边的桌子挤入了两个人。 “林家姐姐,那是什么打扮啊?”元含章道。 “巫女。”谪言道:“洪荒时期的巫女。” 元含章知 道她所说的就是远古时期的巫女,也就是最早期的巫族。但是一旁的元可贞就一点儿都不明白了。 “姐姐,洪荒是什么时候啊?” “很早的时候,那时候,天不兼覆,地不周载,四方大陆,一半,火炎炎不灭;一半,水泱泱而不息。”谪言道。 小姑娘似懂非懂,看着楼底下,有无数赤 裸着上身,着虎皮短裙,脸覆各色花纹的男人举着长矛木棍加入了舞蹈。 他们一时抬手了望,长矛直刺;一时聚众欢呼,似在庆贺。 这是巫族打猎满载而归,特有的庆祝舞蹈。 开头的舞蹈,似乎都是巫族傩舞的形式。有人看懂了,却仍旧不懂这与陌云澜所言六国议政有何关联? 这不就是个普通的巫舞改编的戏剧吗? “姐姐,你说到处都是火和水,那这些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啊?”黑暗中,小姑娘懵懂的一句疑问,让众人瞬间一凛,似有些明白了陌云澜所指的是什么了。 “他们挖开了阻隔在大水之前的高山,将水流引往火海。水浇灭了火之后,这些人又想办法在大地上挖出一道道的河流通道,将水流引向了大海。水患被治好后,人们就安定繁衍,生生不息,从而有了如今的四方大陆。”谪言在黑暗中缓缓叙述。 她说完,眉头微皱,忙端起茶杯压下了心中升腾的苍凉和怒意。 “咚—!” 擂鼓声再度响起,随着这声的擂鼓声,底下有两个虎皮的汉子领着一部分男男女女,以奇怪的腔调发出了如野兽又如飞禽般的声音,接着,他大喊道:“洪来啦—!洪来啦—!大伙儿藏好了呀—!” 挂布做的山突然落地,倾泻而下的洪水暴雨转瞬覆盖了天地。这幕场景做得太逼真,整个坊内一时半点声息也无,众人全都 全神贯注,朝着舞台看过去。 洪水淹没了大地,淹没了提醒人们藏好了的男男女女,也淹没了对陆的熊熊火焰。 这一幕散去后,有人从被毁的高山角落探出头。 依旧是才开始出现的那两个少女。 她们手势如初,似划过猛虎,似臂缠藤蔓,与鸟雀嬉戏。 只是,她们的面上,有了哀伤,有了慈悲。 再不复当初那样快乐灵动。 乐声潺潺,如细水划过众人心间;忽而,乐师的手一转,乐声忽变得凛冽起来,像凛冬的风,刺入众人的血脉。 “嗒—!” 坊内的灯光机关被开,灯火如昼的厅内,忽而有人鼓起了掌,接着,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一阵轰鸣。 “林家姐姐,这戏不错,舞蹈一般,编排和幻术所制的洪水场景还有乐器弹得真不错。”元含章一句话,把众人心里对这剧目的评价,都说出了口。 “世人厌巫,我师傅把一个与巫有关的剧目做成这样,确实不错。”谪言眉宇也俱是满意道。 赵雍一听她说师傅,便道:“你师傅?” 谪言抱歉一笑,说道:“赵老先生误会了,我说的师傅,非授业恩师,而是,把我养大成人的师傅。” “这怎么都是师傅啊?”元含章道。 “咚咚咚……” 谪言还没答话,楼梯口咚咚的脚步声传来,跟着便是一道稚嫩的女音道:“我娘比我大姐就大了十岁,她非要占我大姐二姐三姐的便宜做他们的娘,然后呢,只得来一个师傅的称呼。” 林见贤说完跑到赵雍身边道:“师傅,好看吧?剧目是我娘排的,舞蹈和奏乐,是我大姐九岁的时候亲自写亲自定的。” 九岁?亲自定的? 这样气势磅礴又激昂悲壮的乐声? 赵雍听了这话,心道,这孩子,与巫有什么关 系呢?怎么会这么小的年纪,就对巫舞巫乐的编排拿捏地如此准确呢? “你什么时候来的?功课都做完了吗?”赵雍问道林见贤。 林见贤嘟着嘴巴道:“写完了!来的时候剧都开始了,我缩在门边上看完的。” 小姑娘刚说完,赵雍和赵氏众人以及谪言的面上,便浮上了淡淡的笑意。 “那我问你,这剧你都看懂了吗?” “师傅,这是我家的剧,我从小就跟姐姐看的。”小姑娘开口,一脸“你怎么会觉得我没看懂”的意思,接着道:“你看到的这些远古巫族,皆是身怀万灵之力的人类,他们用智慧在恶劣的土壤上生根,他们凭勇气对抗着周遭一切的危险。他们带着普通的人,走过荒凉危险的土地,在悲壮的岁月生存扎根,可最终,却被这些普通的人抛弃。”林见贤再次开口了,她说出这样一段别有深意的话后,接着说道:“师傅,我从这剧目里看到了这些,您看到了吗?” “哈哈哈—!”赵雍突然大笑起来,他满眼宠溺地看着林见贤,佯怒道:“胡言乱语,放肆!” “倒也,不是没这层意思。”赵氏未来的家主赵敬之凝眉深思后说道。 林见贤的话,众人或许可以因为她年纪小而当做她是妄语,这赵敬之一开口,意义就不同了。 小姑娘明着说剧,暗着就是指皇族儒门贬巫为奴有违恩德仁义,起码,没有顾虑古往今来,巫族为皇族百姓,所做的贡献。 身怀万灵之力的人类,可不就是巫族吗? 这话谁都听出来了,赵玄之还附和了。 那也就是说明了,赵氏也认为六国新条是有违恩德仁义的。更高明的是,他是借着看剧附和了自己的师妹一句,不曾明说,来日就算有人想攻击赵氏,这也成不了把柄。 第229章 未时 “现世安稳,既没有需要巫族引导的河海,也没有需要他们去扑灭的火海。洪荒既已作古,这些身怀灵力的人,也该录于古籍,供人歌颂才是好的结局。” 元燿开口说完,带着元含章姐妹俩离开了。 三楼柱子后的男子,在剧目结束后便起身准备离开,他离开的瞬间,视线跟二楼侧首看过来的李漠对上了。 他朝着对方微微笑了下,而后才移开视线。 如今我这副模样,你们若还认得出来,那也不往之前较量一场了。 他暗自想道,转身慢悠悠踱步离开。 “琬儿,就有劳你了。” 雁国众人离开之前,顾峥走到谪言的身边,轻声耳语道。 一番滞留,一幕舞剧,众人有没有得到想要的谪言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接下来,四方大陆所有的巫族,都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东历泰安三十二年六月二十五日,五国皇族,三大儒门,悉数抵达临都。 一片苍茫萧瑟的闵罗大地,屠安城十几里外的荒山,一身黑衣,面容姣好美丽的女子,从一只青色巨鸟的背上,跃到了山道上。须臾,那只青色的巨鸟突化一阵烟雾,钻入了她的衣袖。 女子目光凛冽,满是煞气,她背着身后的竹筐,疾步朝着山里走去。深山里的山洞背面,常人不能轻易看到的一处角落,有一幢新建不就的小小茅屋。 她在门口放下竹筐,就在她想要进去时,她的脚步一顿,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茅屋里,走出一个面目温和,模样清俊的男人。 女子眼里的煞气,在这一刻,悉数散去。 “您……您有事儿吗?”女子对着男人似有些无措,她半垂着脸呐呐问道。 男子笑了一下,满脸的柔和。 “没,你今天出去挺久啊。” 所 以他才来找自己的吗?女子听了这话,抬头问道:“您饿了吗?” 男子没作声,女子等了好久没等到答案,便抬起头来偷偷看了他一眼。男子一直看着她,自然将她偷看的举动抓了个现行。 女子吓得又半垂了头颅。 忽然,她听到脚步声的靠近,再抬起头,男子的身体已经十分靠近她了。她正想再问他怎么了,却被突如其来的温暖给震得无法出声了。 男子,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那平素看着十分温柔的人,胸膛却十分有力,还散发着灼人的温度。 “您……您……王爷,您怎么了?” 女子怔愣之后,便一阵口吃地问道。 男子被她的难得露出的愚蠢模样给逗笑了。他胸膛一起一伏的,震动着女子的脸,女子本就灼热的脸,此刻更热了。 她知道他是在笑她,便打算挣开他,却不料,刚使了力,便被对方用更大的劲儿,抱得更紧了。 “夜煞,别动。” 男子的一句话,明朗了两人的身份。二人正是泉州别过谪言李漠海棠诸人的神应炻和夜煞。 夜煞想要推开他简直轻而易举,只是她怕自己没轻重会弄伤他,便不再挣扎地问道:“王爷,您……您怎么了?” 神应炻没有回答她,只是抱着她,眼睛却看向远处的山下,有袅袅的炊烟,稀疏的人家。 闵罗,在战事初定之后,流亡诸国的百姓,开始慢慢回归残破的故乡。 “林家主来信,让我去临都了。”等了好久,夜煞才等到神应炻开口道:“等我们从临都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这次轮到神应炻等夜煞的开口了,他反正也不着急,正好可以多抱一会儿她。 夜煞也不是故意不开口。 只是,被神应炻突来的话语给吓得开不 了口。 这大半年来,自己虽成日和他在一起,但两人恪守分寸,从未有过半分逾越。他伤大好之后,她甚至从山洞搬出来盖了这件茅屋住下。 他,甚至都没对她说过喜欢的话。怎么,就突然说要跟她成亲了呢? “王爷,我除了是个杀手,我还是个巫。”夜煞缓缓道。 “嗯,我知道。” 夜煞听了神应炻的答案,缓缓闭上了双眼,伸出自己的双手,攀上了他的后背,而后紧紧抱住。 “那好,从临都回来,我们就成亲。” 就这样吧,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梦,既然能有实现的一天,她为什么要拒绝? 山野空而不寂,夏蝉吱呀,声响不绝。两人静静相拥的身影,在辽阔的天地间,那样安然。 …… 六月二十六一早,乐岛的轻舟刚抵达临都码头时。凌空破风而来的利箭,就将轻舟射成了一个筛子。 兕心眼疾手快,一只水袖卷着要被利箭射中的几个路人,一只水袖隔开了几只利箭。 “都别乱跑,自己找地方躲好!”修竹大喝一声,便几个跃身,朝着利箭的来处遁去。 碧萝则凌空翻跃,又重重下落,脚上带着气力,狠狠踹起了已经成了筛子的轻舟。 “顾姑娘,藏好。” 她言简意赅,将顾清琬拖过塞入了轻舟覆盖的范围内。 码头早已乱做一团,敌暗我明,除了尽力阻挡箭矢的攻击,根本找不到突破之处。 “啊—!”不远处有尖利的惨叫传来,箭雨的攻击小了许多。 碧萝循着机会就故意朝着一只飞来的箭矢伸出了手。 “唰—!”箭矢割破肌肤,鲜血溢处的瞬间,便有一阵火圈将码头给围住了。箭矢遇火即焚,火圈里的人暂时安全了,可码头的老百姓的惊恐,却未 曾消弭。 “哒哒哒……” 远处,响起了马蹄声。 “东南、西南、西、北,速去拿下!”海棠策马带人靠近,只看了一眼,便快速报出射手们隐藏的方位。 “哒哒哒……”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不远处,林谪言带着人策马而来,加入抵御箭雨的队伍。 半个时辰后,箭雨消失了。 海棠派出去的人,空手而归。 “回将军,都死了。” “这种规模的箭雨,没有个千号人根本不可能做到!难道这千号人都死了!”海棠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她大声喝道。 “没有千号人。”手底下的人小声嗫嚅道。 海棠铁青着脸看着他们搬来的弓弩,那弓弩是特质的,一个巨型的长条木架上面扣着十多个箭矢,拉动正前方的扣条机弩,就能快速地上箭发射。精妙的是,这种器械,只需要两个人控制就能毫不费力的使用。 设计如此精妙的器械,居然用在暗杀一个弱女子的身上! “靠!这些混蛋!”海棠怒骂后说道:“去,给我查!看着器械是从哪儿来的?!” 说完之后,她看了眼码头将近百人一脸惊魂未定的百姓和术数十位死伤者,对谪言道:“这儿交给你了。” 谪言点了个头,她便带着手底下的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谪言先命修竹碧萝毕之陪着顾清琬去品安居,而后吩咐兕心道:“轻伤者一人一百两,重伤者一人三百两,死者一人五百两,其余每人发二十两压惊费,所有伤患,看病医药一律免费。” “是。” 码头不远处的茶楼,一个青衫,面目温和清俊的年轻男子将码头这一幕惊变看在眼里。他托着腮,盯着面上疤痕显眼,策马而去的女子,呷了口茶,对着空气道:“我这其实 是在救你啊。” 他身后站定了几人,一个高瘦的黑衣男子闻言,眼眸一闪,盯着谪言身影的眼中,忽然就多了一抹杀意。 码头的惊变,半个时辰不到,就传入了轩辕业的耳中。上报的人说了林家给了最终的处理方式后,他叹了口气道:“去品安居下旨,让林谪言未时末把人送宫里来。” …… 这对于临都百姓惊魂未定的事件,却是顾清琬谏言以来,和谪言她们经常应对的状况。只是,以往的暗杀都是小规模的行动,像这次这么大的,还真是第一次。 谪言瞧着顾清琬一脸淡定地翻动着书页,瞧不出一丝一毫受到惊吓的样子,便问道:“不怕?” “说不怕才是骗你的。”顾清琬视线离开书页道:“我只是有点吓到,还有就是,对那些枉死的百姓,觉得很抱歉。” 顾清琬话音刚落,兕心便快步入内,对谪言道:“主子,顾将军送来了二十多个护卫。” 想来是收到消息了。顾家的人自华顺府一别,为了避嫌,便不曾来找过清琬。如今这做派……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吧。 谪言自然是无权替清琬做决定的,她看向清琬,对方一句:“退回去。”她也丁点儿都不意外。 她们俩,不同的命运里,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很多时候,很多事,很多人,不是她们想要去埋怨,而是,根本连靠近的欲望都没有。 顾清琬发觉谪言看着她,便笑道:“我不喜欢人多,有你有兕心她们几个就行了。” 谪言也笑:“你这么信任我,真叫我受宠若惊啊。” 两人闲话一阵,那边兕心又疾步而入道:“主子,宫里来人让未时末把顾姑娘送宫里去。” 未时末,正是陛下召开六国议政的时间。 “知道了。” 第230章 议定 谪言未时中的时候,就把顾清琬送去了皇宫。 六国议政事大,东国的政要,几乎悉数出动。谪言把顾清琬送入皇宫,便被轩辕业安排在交泰殿旁的偏殿里等着。 提出重改六国新条谏言的是顾清琬,待会儿议及此事,势必会请到她。 果然,未时刚过,那头便有宫人来唤了顾清琬。 “我去了。”顾清琬的笑脸如旧,只是谪言并没有疏漏掉她眼眸深处藏着的那抹不安。 “我们尽人事,其余交给老天爷。”到了这一刻,谪言也不知道说什么可以消弭她的不安,便道:“如果失败了,我们再重来。” 如果失败了,她会重来。除了重来,别无他法。 顾清琬离开后,谪言在偏殿中,枯坐数个时辰。这数个时辰里,她想到了这些年里,自己所见的那些巫族,欣喜的、绝望的、愤恨的、哀伤的容颜。那些容颜,是她心间的刺,让她恨不得早日拔除掉;可那些容颜,在更早之前,就在她的头顶汇聚成了星辰大海,赐予了她生机,指引了她前行的脚步。 如果失败了,我们就重来。 就算全世界抛弃你们,我也不会。因为我,就是为你们而生的。 她轻轻闭起双眼,在心内低喃道。 顾清琬入了交泰殿,座上五国皇族在列,只闵罗国未有人至,三儒坐在皇族的右下方,跟着是东国的重臣,余国的重臣;她的小荻哥哥,顾家的人…… 一殿之人的目光,尽数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她目不斜视,直直冲五位帝君行礼:“雁国青尧殿巫女顾清琬,叩见五位帝君,愿诸位帝君,万岁,万万岁。” “顾氏女,将你昔日谏言之事,诉与诸国众人。” 顾清琬的头顶响起了轩辕业的声音,她闻言,接着道:“奴婢求诸君 重新更改巫族为奴之律。” 顾清琬上殿之前,轩辕业已经跟众人议过此事,对于先前顾清琬谏言的事,他们也是知道个七七八八的。 “巫族为奴乃六国先贤圣者所定,吾等不敢自比先人,谈何重改律条呢?”殿内的沉寂被元燿打破,他一开口,云国反对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 “此条例单单针对巫族确有失公允,巫亦为人,我同意重改。”李漠紧跟着说道。 “我也同意。”慕容荻说完,萧国刘霁便道:“我与云帝想法一致,六国先贤立定的律条耗时长达三月,如此谨慎的决议,怕不是我们可以冒然更改的。” 东国既邀六大国前来议政,那么也就在同时失去了投票权,他只能遵从最后的结果,商定接下来的议题,而不能参与到同意这个决议与否的过程中去。 刘霁说完对着跪地不起的顾清琬道:“顾巫女敢为天下先,为巫族出头的这份气节令人折服,只你这个所求,闵罗若未亡国,说不定尚能得个定论,如今……” “闵罗神应炻,同意重改巫族为奴此律。” 刘霁一语未了,便被突来的温和男音给打断了。 交泰殿外,迎着悠长刺眼的夕阳出现的身影,正是亡国后不知所踪的神应炻。 闵罗亡国,皇权倾覆,但是这个人的血统,还在。 代表着他血统的姓氏,至今还烙印在诸国六条新约的正本拓本之上。 神应炻缓缓踏入了殿内,众人见他身侧还跟着一个满眼煞气,容貌出众绝不逊于叩地不起的顾清琬的女子。 顾清琬在听到神应炻自报的名号后,便微微抬起了头,当她看到了他身后的夜煞时,眼圈立刻就红了。 只是眼下场合不对,对着亲生妹妹,除了看,什么也说不了。 “过半了。 ”慕容荻对着刘霁道。 李漠紧着跟对三儒道:“三位先生,意下如何?” “巫为奴,实则是人为奴。为巫请命等同为人请命。我赵氏,同意重改巫律。”赵雍率先开口道。 陌云澜道:“陌氏亦同意。” 顾显风听了二人的话,先是一惊,跟着就犯了难。他非常难,自打他得了顾清琬谏言之事,他便坐立不安。慕容荻表态同意也没让他内心稍安。他顾氏乃是第一个提出贬巫为奴这条决议的儒门,若如今同意重改巫律,便是自抽嘴巴,定会沦为他人笑柄暂且不说,底下跪着谏言的是他的亲孙女儿,他若同意,少不得也会落个护短的嫌疑。 原想着入临都之前去探一探他二人的口风,谁知除了一出巫戏,什么也没看到。他二人爽快同意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可是他该当如何是好? 许是看出他犯难,赵雍缓缓开口道:“人非圣贤,没有谁会不犯错。人此生最可怕不是犯错,而是犯了错,自己看不到,被旁人提醒,还依旧故我。” 说谁呢?顾显风朝他看过去。赵雍和陌云澜齐齐看着他,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催促。 顾显风瞬间就懂了两人的意思,只是刚想开口,便被元燿截了话头 “赵先生是说,我们的先辈,都犯了错。” “人非圣贤。”赵雍笑着道:“云帝误会了,某不敢妄言先圣,只是一个弱质女流都能看到的不公,吾等视而不见,岂不荒唐?” “不公?”元燿扬起尾音接着道:“赵先生,还有诸位,你们似乎都忘记了,此番巫尸祸乱若无巫族从中作祟,又怎么祸及六国。” “巫为刃,被执于人手。若不是有心人作祟,根本就不会有这起祸乱。”李漠反驳道。 这个话题慕容荻没有加入, 一旁的刘霁道:“巫为奴,确实任人宰割自己做不得住,但我不认为这是重改巫律的理由。” 眼见着你一眼我一语,议题渐渐偏离。轩辕业道:“现在所议就是重改巫律与否,诸位所提之事,稍后若重改巫律,皆可商讨律法应对。” 一语,打消了所有声音。 众人齐齐将目光转到了顾显风身上。 顾显风凝眉,轻声说了两字:“重改。” 至此,在轩辕业雷厉风行的决断和筹谋万全的行动下,巫律重改一事,经六国过半首肯,三儒悉数同意之后,被摆上了六国议政的日程里。 顾清琬被轩辕业命令退下,欣喜若狂跌跌撞撞跑到偏殿,还没说话,就已见谪言笑得,泪流满面。 …… 既然重改巫为奴之律,那么后续的商议和律法的议题还有不少。诸国帝君入临都,轩辕业还未做东道招待便直切入题。 是以,商讨出结论的今晚,他便安排了宴席。 “陛下吩咐了,两位姑娘留在这儿吃了饭再走。”宫人道。 “公公可知道陛下为何让我们吃了饭再走?” 这种规模的宴席,怎么想,她都没有留下的资格。 “我跟东皇说的,你有意见啊?” 宫人还未开口,那边便传来了一道精神十足却十分不虞的声音。 谪言瞧见来人,便恭恭敬敬蹲了身:“师傅。” 跟着陌云澜来的,还有李漠和顾显风父子等人。 顾清琬冲来人行了礼,而后便不再开口。 “终是如你所愿了。”陌云澜看着谪言,表情仍旧不虞。 谪言知晓他怒意何来,便微笑道:“那还要多谢师傅你成全啊。” 李漠倒是真担心两人关系僵硬,便出言道:“言姐,宴席设在了那边的广场,且有一段距离了,咱们走吧。” 人年纪大了之后 ,有些时候的思想行为就如孩童般幼稚。 陌云澜对着谪言软绵绵的态度凶也不是,骂也不是,听了李漠的话,可算找着发泄对象了。他也管不得对方是什么身份了,劈头就道:“这丫头是个老姑娘,还长你岁数长你辈分,跟你不合适,你莫缠着她!” 李漠的心思,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这个教出他叔父那样人的人。 被他这么一说,顾清琬,顾显风父子心底对他待谪言的那点不同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一时都有些莫名望着二人。 李漠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面色瞧着还正常。 谪言则一脸平静,好似说得不是她般,只眼露无奈对陌云澜道:“师傅,我跟楚帝是很好的朋友。我年纪大,又行商在外,您不顾及我名节不打紧,人家楚帝没招你,你别这么说他。” 陌云澜本来就是气不顺,呛完李漠就好了很多,被谪言这么一说,也没什么反应,只冷着声道:“走吧。” 刚迈了一步,便听到后面李漠道:“朕是皇帝,言姐又不是我五服内的亲宗,她的岁数辈分没有在我这儿论的道理。” 一句话,硬生生让陌云澜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他冲李漠道:“皇帝就不用论辈分了?” “我喜欢言姐,所以不想让她在我这儿论辈分。”李漠说得堂堂,站这儿的,跟着来的,全都愣在了原地。 “我是听见了什么呀?”一道带着些不可思议的女音响起,众人转过头去,就见林凤凰满脸欣喜地看着李漠,而后冲到他面前道:“小伙子可真有眼光。” 再不在乎别人看法的谪言,到了这个节骨眼也不镇定了。 她深吐了口气,走过去拉过林凤凰道:“师傅能别添乱吗?” “我添什么乱了?” “我添什么乱了?” 第231章 斗嘴 娇软的女音和苍老的男音同时响起,林凤凰看着陌云澜,不好意思道:“陌老先生,这孩子不肯喊我娘,只肯叫师傅。其实我是养母,养母。” “师傅,你十多岁生得出来我们么?” 林海棠站在不远处的檐廊上,眼角有些抽搐地看着林凤凰道。 “师傅你跟娘一样,称呼不重要。”她身后跟着轩辕睿来,已经梳起了妇人发髻的林无忧补充道。 她的旁边还站着不少人,有月子安和大狐微兰,有湘郡王夫妇,有顾家的清耘姑娘,有李漠的未婚妻宣昭,有云国的两个公主,还有她…… 该到的都到了,还挺热闹的。入广场必经交泰殿此路,这些人,都是去前面广场赴宴的。 谪言一眼扫过人群,而后便沉默着转身拉着顾清琬率先朝广场而去。 林见贤顺着先前谪言的视线,狐疑地朝人群里看了一眼,除了一溜儿的美人面,她也没觉着这些人能惹自家大姐生气,便觉得,是她大姐是因为她娘才这样,便拉 拉林凤凰的衣袖道:“娘,大庭广众的,大姐恼羞成怒了。” 林凤凰听了这话,面色一顿,犹疑地看了眼林谪言的背影道:“不会吧,你大姐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呐。”她其实想说,你大姐才不会因为这种事儿就跟我生气,但是回过头来瞧了瞧在场的人数,心里又有些拿不准了。 “安安宝贝啊,你等等我呀。”她边喊边追了上去。 那边一贯冷面冷眼的湘水王妃瞧着老友追着人跑的背影,和海棠一样抽搐着眼角道:“整一个颠倒。” 别人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是林家的人一听就明白了。 龙昔昭在她旁边歪着脑袋道:“师傅,这没办法。娘掌家的时候,把我们所有人捧手心里,后来大姐掌家 了,就把娘和我们捧在了手心里。大姐可孝顺可疼娘了。所以娘在大姐面前才会有点孩子气。” 墨问心闻言,眼露淡淡的笑意道:“她这样子,可不是你大姐一个人宠得出来的。” 言罢,便跟着自家夫婿朝广场的方向而去。 众人继续前行,海棠三步两步跨到李漠面前,竖起拇指道:“真,男人!” 李漠笑了下,不避讳地露出眼中的晦暗,海棠轻拍了下他的背道:“看在咱两同上战场的份儿上,我奉劝你,别想了。你喜欢的人,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装不下你了。” 一直跟在李漠身后的宣昭,听了两人的话,微垂的眼眸闪过一抹与身上柔和的气质完全相反的愤恨。 宫外的品安居七楼,瑞雪和毕之站在屋顶,面色凝重地看着脚底下的几具黑衣尸体,她们脚下的书房内,打斗还未曾停歇。 “轰—!”一声之后,声响平息了。 两人跃入房内,看着地上躺着的五六具被火圈包围,却全然无声息的几具尸首,碧萝开口道:“瑞雪你去通知主子,毕之你先回乐岛守着。” 毕之没有丝毫犹豫便走了,瑞雪则迟疑道:“我……” 碧萝见了她这个样子,几乎立刻怒了。 “我什么我?眼下这个情况,你能不能争点气,别说轩辕睿在皇宫里不一定能碰上面,就是碰上了,你也得把消息告诉主子啊。” 她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掌柜的惊恐的声音。 “几位掌事,我们的人死了五个。” 碧萝瑞雪一听,面色一白。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瑞雪开口道:“那我走了。” 碧萝点点头,她便一个点足,从屋顶跃了出去。 …… 赤火如昼,明月高悬。 丝竹管弦,轻觞轻咏,锦上添花。 广场上,歌女舞 姬,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风情媚态,在今日,都显得寡淡而又无味了。 自打乐正潆出现在今日的宴席上,所有的颜色,在众人眼中,都成了黑白两色。 她的美,可与明月比肩,驱世间翠微艳丽与身后。到了这个年纪,还能美成这样的,当真是不多见了。 谪言注意到,在场无论男人女人,都有瞬间的怔愣。不过恢复最快的那位,忙不迭将对着宫人道:“麻烦,帮我洗一些能生吃的菜叶子过来。” 轩辕业听了这话,转头道:“衡阳王妃要菜叶子干什么?菜不合口味?” 林凤凰摇头道:“回陛下,这饭菜做得凑合,但是能吃。我要菜叶子是给我家谪言吃的,她不爱吃饭。” 这一句话,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都引到了刚拈了一颗葡萄塞嘴里的谪言身上。 她鼓着嘴巴,也叹不出心底那口闷气道:“师傅,饭回去吃也可以的。” “不行,你成天顾着忙,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个儿瘦成了什么样儿?”林凤凰抓过她胳膊比划道:“今儿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吃饭,我不管着你,谁知道下次咱们什么时候一起吃饭呐?” “我看呐,这是埋怨谪言你,不陪她吃饭呢?”轩辕业听了,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林凤凰行事乖张,所教的几个子女皆有她行事作风的影子,唯有这个老大,幼年便沉稳地跟个老儒似的,但她只要一碰上林凤凰,也是只有顺着的份儿。 看她们斗嘴说话,真是人生一大乐趣啊。 “是,陛下说的是,谪言以后一定常去王府,陪师傅吃饭。” 轩辕业说话的时候,谪言便看出了他眼中的促狭,为防越说越多,她立刻从善如流,乖乖认错。 “大姐,陪娘吃饭可以,但是不能常陪 。”林见贤用很认真的表情说道。 龙昔昭随即附和道:“嗯,不能常陪。每次大姐你一去,娘就做好多好多素菜,然后下一顿,又奇荤无比,吃完了,她又怕胖,就会跳舞消耗,可是她又觉得一个人跳舞寂寞,每次逮着我们陪,我们跟着她跳下来,腿都没知觉了。” 顾清琬闻言,扯了嘴角撇过了头。龙屹也佯作喝酒,用袖袍半遮了脸。在场多数人,都如他二人一般,皆是憋着一肚子的笑不敢放肆。 一旁的李漠是见识过璇玑洞中,林家姐妹斗嘴的场景的,此刻见了林凤凰,才知这一家子为什么这么逗趣爱斗嘴了。 “怪不得,每次你大姐来我这儿吃饭,让你们留下来,你们死活都不愿意,原来是怕陪我跳舞啊?!”林凤凰一脸的不可置信,转头就对着龙屹抱怨道:“女儿贴心这句话根本就是骗人的!” 谪言忍着笑瞪了眼林见贤和龙昔昭道:“师傅你至于吗?下次我陪你跳。” “得了吧,你要好好吃饭,我至于被这俩小混蛋嫌弃么?”林凤凰立马反驳道。 “她就是荤菜吃得少,饭也没少吃啊。”龙屹见林凤凰不自觉泄露了谪言的一些小小私隐,便帮腔道。 “是啊,师傅,你这么说,这儿这么多人,不都知道大姐不吃荤菜啦?”林海棠忍不住帮腔,完全没注意到,生了谪言的气那么久,这个时候倒叫出来大姐了。 谪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林凤凰道:“这会儿成你大姐啦?早不还生她气生得把头发都给割了嘛?” 靠—!最近因为立场一致,都忘了这一茬了! 林海棠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视线你飘到了天上,对上了月亮。一脸的“我错了,我不该说话”的表情。 “噗嗤— !”一道稚嫩的女音先笑了出来,她开了口,就像在一个水袋上用针扎了个孔,所有人再也憋不住笑出了声。 此起彼伏的笑声让林凤凰正了面色跟看怪物似的瞧着众人道:“有什么好笑的?这家里人在一起斗个嘴也值得你们笑成这样?” 无心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面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 第一个笑出声的云国二公主元可贞扬着清浅的笑脸,对林凤凰道:“我的家里,没有这么斗过嘴。” 我们的,也没有。 在场好多人,在心内说道。 看似平凡无稽的话语,在他们这些人的生活中,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他们有的是君,有的是臣,有的是父兄子弟,有的是夫妻姐妹,他们可以活得高贵优雅,可以远离尘世污浊,却似乎,从来没得到过如此轻松自由的平凡过。 并且,这样的表象下,藏着的是这一家人之间深深的羁绊和牢不可破的亲情。这样深厚的感情,他们,有吗? 元可贞的无心之言,让众人陷入深思,而后眼露羡慕,那羡慕最终化成一抹黯淡,藏入了他们的心里。 林凤凰听元可贞这么一说,才想起了这四方大陆,像她这样养孩子的几乎没有。看小姑娘满眼的羡慕,一时也不知怎么圆这个场。 左思右想,想好了怎么跟她说话,还没开口,便被截了话头。 “和儿。”那是极低的一声清叱,声音空灵到似融入了冷光。 林凤凰朝出声的人看去,就见那美得不似人间颜色的女子,眼中微露不虞地对元可贞道:“不得放肆。” 元燿见小姑娘原本笑嘻嘻的,听了她的声音立马黯淡了面孔,便劝道:“孩子们说笑呢,你就别管了。” 林凤凰帮腔道:“是啊,小孩子嘛,性子太受拘束也不好。” 第232章 打听 乐正潆此番随元燿前来临都,一来是因为她不习惯跟元燿和两个女儿分开太久,二来是自从卢巫公对她说,林氏谪言能帮她找到她的女儿后,她便一直想见见谪言。可自打她入了临都,派去给林谪言递拜帖的人,均被她给拒绝了。她内心一直因此事心绪难平,如今在宫里见了林家人的相处做派,内心便越发认定了林家人都是不通教化不知礼数的。 她素日与元可贞相处便不甚亲近,女儿是她生的,却从没对她如此笑过,而今,她却对着这一家子人笑得如此开心。 林凤凰的帮腔顿时适得其反了。 “她是公主,得知礼数。”乐正潆对着林凤凰说话,冷冷的语气好似混着云国高山的冰碴。 元可贞彻底敛了笑不再说话。 在场的人都能听出她话里的含沙射影。原本她不说话,众人只觉她容色无双,她这一开口,在场的人在一细想,顿时想起了这位如今的云国瑶妃,与雁国顾家之间的那些纠葛。 宴席上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反观林凤凰,好似没察觉到她话中的不客气似的。宫人端来一盘子生的菘菜叶,她拿起一片裹了些白米饭卷好了就递到了谪言的嘴边:“快吃!” “大姑娘什么都好,就是饮食上过于挑剔了。”轩辕业后宫中与林氏相熟的妃嫔见状感慨道。 众人因这句话,一时又将注意力从乐正潆引到了谪言的身上。 谪言无奈的接过林凤凰手中的菜包饭,慢慢咬了起来。 林凤凰见状,这才笑着反过头来附和那妃嫔道:“这孩子从小到大没什么事儿是要**心的,就这一个吃饭,真正是愁煞我了。” 陌云澜放下手中的酒杯,端详了下谪言过分纤弱的身体,对林凤凰道:“你现在还灌 她喝山羊ru吗?” 林凤凰一脸委屈道:“现在打不过她了,她不给我灌了。” 林家的姑娘都闷头耸肩,谪言一片菜包饭吃完了,自觉地拿了菘菜叶自己包起了饭。 “大姑娘赶紧改了这毛病吧,再这样下去,你以后嫁了人衡阳王妃也有操不完的心呢。”那嫔妃说笑道。 林凤凰听了这话,脸上的委屈立刻换成了愠怒:“嫁人?这孩子成日就知道行商赚钱,要不就是窝在屋子里看账簿写大字,活得像个老商贾一般的。都这个岁数了,不说嫁人你好歹也喜欢个……” 她话说道这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着头在人群里张望起来,看到李漠的时候,眼睛一亮,面上的怒意立马又散了换成得体的微笑。 谪言不用想都知道她想干什么,刚想拉住她,奈何一手饭一手菜,嘴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食物,她就那么干瞪眼,看着自己的师傅对李漠道:“楚帝先前是说,喜欢我们家谪言呢吧?” 一言出口,在场的气氛瞬间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谪言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拍着胸口喝着兕心递来的茶顺着吞下去的菜包饭。 “师傅—!” 她这一声是吼的,在场除了林家人,没谁见过她这副模样。 在众人的认知里,就是天塌下来,她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端着笑,一脸温和瞧着你的样子。 “哎呀吓死了,嚷嚷什么呀?”林凤凰拍着胸口道。 “师傅,我跟……” “嗯,我喜欢言姐。”李漠突然出声截断了谪言的话。 这个青年面上的认真,不容置疑。 场面再度静默。 无数视线围着谪言和李漠打转,林凤凰的笑,突然就浅淡了几分,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得道,她面上的笑虽然淡了,但人看 着却更开心了。 “有眼光。”她轻轻说了三个字后对谪言道:“这个人很真,你……” “我把他当弟弟。”谪言闭了眼睛,有气无力道。 她知道,自己师傅这一晚上表现如此随意如在家中的目的是什么,她也知道,眼下六国虽决定重改巫律,但是,她的身份,并不能泄露,两位师傅,师爹,乃至陛下,都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控制住眼前的大局,控制住,东国所有要控制的每一个场面。 只是,她不知道,好好的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林凤凰看了看谪言,又看了看李漠,止了话头不再说话。 但是,有人却不打算停止。 “六国之中,楚地民风开放众所皆知,想不到,身为礼仪之邦,规矩教条繁多森严的东国,居然养育出了如衡阳王妃以及林氏众女这般性格豪爽的女子。” 说话的是刘霁,萧国的新晋帝王,温和的脸上,那沉黑的眼中,有谪言熟悉的嘲讽。 他的话,表面听上去是称赞她们行为另类,性格大方,但是结合了眼下的情况,这话,就是嘲讽无疑了。 谪言面上突然就漾了笑。 只是她还没开口,海棠却抢了先。 “萧帝过誉了。”海棠脸上漾着笑道:“虽然你萧国礼仪规矩皆不如我东国,但是只要你仔细发现,一定也能找着像我们这样家庭的孩子的。” “真的是,长这么的,第一次听人说我们东国规矩教条繁多森严。”龙昔昭紧跟着一脸不解道:“我有时候跟大姐出外行商,都是听人家形容我们东国民风开放,名士凤仪高雅的,没听说萧帝你那样说的啊?” 因为是胡诌的,胡诌! “大概,萧国比我们更开放,所以萧帝才会如此说吧。”林见贤笑着做最后的总结 。 刘霁面上依旧笑着,却是不再说话了。 轩辕业看时辰差不多,便高举酒杯道:“诸君赏脸来我临都,真是令我东国蓬荜生辉,望诸君商讨新律期间,能诸事顺心。敬各位—!”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起身饮酒。 已至有两只红眼老鼠跑到谪言脚边时,都未曾有人注意到。 “陛下,诸位帝君,谪言有事,就先告辞了。”谪言摆了手赶走那两只老鼠后起身道。 轩辕业点了头,陌云澜却有些不高兴。 林凤凰是看到了她脚底的两只老鼠的,于是对陌云澜解释道:“这孩子要是吃的不多喝了酒就会肚子疼,得回去喝点药。” 陌云澜听了,面上这才好些。 谪言这才带着顾清琬离开,李漠有些犹疑,便唤了谷庆小声交代了些什么。 谪言出门不多时,谷庆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宴席上。 刘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举起酒杯,待低头看到杯中倒映出自己的面容时,又是轻轻一笑。 满眼的讽刺。 …… 谪言赶到品安居,品安居的护卫和那些黑衣人的尸首被排列在了品安居的后院里。 “嘴巴底下藏了药。”碧萝道。 谪言听了这句话,面上立刻闪过肃杀。 “是冲我而来的吗?”顾清琬看着那些尸体,眼底闪过一抹哀伤道。 “这回的不是。”谪言对她道:“这回,明明白白是冲着我来的。” 谪言说完,顾清琬就讶异了。 “冲你?” 谪言一笑,并不急着解释,而是吩咐兕心碧萝道:“恢复绿灵子的使用吧,先去通知仲赢,限他十日之内,查探到江尧的下落。然后通知涟漪,告诉她,扶桑鼎我让人带过去给她了,让她务必擅用此物,保护好顾嶂。” 两人会意,几乎是立刻 转身去办了此事。 只是,兕心刚出门就又折了回来。 “主子……”她冲谪言开了个头,就不再说话了,和以往每次上报乐正潆递来拜帖是一个模样。 谪言看了地上的尸体,心绪本就不佳,便摆手道:“不见。” 兕心领命而去。 安排交待好诸事,已经亥时末了,谪言和顾清琬出门的时候,兕心的脚步一顿。 “主子……” 谪言愣了下,还是抬脚出了门。 能躲初一,不能躲十五。逃避永远不会解决问题。 她脸上扬着笑,对候在门口马车上的人行礼道:“谪言见过瑶妃娘娘。” 马车内一时声息全无,半响,一道空灵的女声轻哼了声,而后道:“林家主贵人事忙,当真难见。” 是真的不想见你。 谪言笑道:“瑶妃娘娘明白就好,当家不易,家里的事儿确实太多了。不知瑶妃娘娘来找谪言所为何事?” 马车内又没了声息。 好半天,谪言才听到乐正潆有些迟疑地开口了:“本宫想向你打听个人。” 谪言一震。 她身后的顾清琬也是一震。 难道,她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有些担心地看着谪言。 谪言却不认为她知道了,她不解的是,她怎么会想到要找她的?当初,自己赤脚追着那马车后面,都没能换来她一个回眸啊! “娘娘想打听谁?”她面上的笑更深了,语气也是极轻极柔的。 马车内的乐正潆心情顿时好了些,她想了想道:“是个女孩子,今年应该二十四岁了,她生于乙未年辛酉月己巳日子时……”说完,她顿了顿道 :“我是听人说,你林家消息 灵通,你有办法帮我找到她。” 乙未年辛酉月己巳日子时。这是她准确的生辰八字吗? “娘娘,找人得有姓名。” 第233章 猜透 谪言这句话说完,马车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车帘被人掀开了。 乐正潆走了出来,她看了看谪言身后的兕心碧萝和顾清琬,以眼神询问谪言可否遣了她们离开。 谪言自然是读懂了。 “娘娘大可放心,谪言身边的人,都靠得住。”谪言笑道。 乐正潆看着顾清琬,转而对谪言道:“本宫找你帮忙,自然信得过你,只是这顾家的人,本宫信不过。” 怪不得之前在云国,会掳她去无极宫,而非如今天这般,上门拜访。 “娘娘,顾姑娘早被顾家除名,四方大陆,谁都知道,她已经不是顾家的人了。”谪言道:“再者说,她是我值得信赖的朋友。娘娘既然说了信任谪言,那便有话直说。” 顾清琬站在谪言身后,她,宁宁和谪言在父母缘分上面的遭遇,太过相似了,那从渴望到失望到绝望再到平静,她们从头到尾被忽略,待到父母们年纪渐长,有所悔意时,她们的心里,却很难再接受了。 在面对她们时,哪怕是丁点的反抗,也能换来心底须臾的满足。她太明白谪言此刻为了她而去反抗乐正潆的初衷了。原本一句话她便可避开,她却偏偏要反抗。 乐正潆眉头轻蹙,想了一会儿,正待说话,不远处想起了马车的车轱辘声。 “去拦下。”乐正潆对身边的一个女官说道。 那女官得了令掠去,不远处的马车声响果然停下了,不过,有打斗的声音传了过来。 “清和,她叫顾清和。”乐正潆道。 她说完又吩咐了另外的女官去唤回之前的那个女官,而后便转身朝马车走去。 “娘娘—。” 夜风尽处,谪言的声音随风止在了乐正潆的耳畔,带了幻听之感。 乐正潆此时尚背着身朝她们站着,顾清琬看了 眼她二人那十分相像的背影,心底发出一阵轻叹。 乐正潆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谪言。 “娘娘如果要找的是这个孩子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谪言抬头,直视她道:“十九年前,罗浮山的乱葬岗内,那叫顾清和的小姑娘,被扔在了噬人阵内。” 夜风又响了起来,轻轻柔柔的,拂过人的衣摆,将仲夏的燥热驱散了几分。 乐正潆站在了马车前,绝美的面上,先是怔愣,而后不可置信,最后痛色伴着怒意同时出现。 “你胡说—!”她失控大,鼻翼间的气息因为突然爆发的怒意,而显得有些不稳。 “顺宏七年隆冬,言巫两百余人,悉数丧命罗浮山。”谪言面色不变道:“我林家收容巫族甚多,得知这些巫族皆为破噬人阵而死,后来我掌家行走六国,偶然得知,那些巫族,是为了救一个叫做顾清和的小姑娘,而丧命阵法之中。我相信,后来离开雁国的云国巫族之中,肯定有人知道这件事,那个小姑娘为什么会在噬人阵中出现谪言倒是不清楚,只是娘娘,谪言的话是真是假,您回去问询一番,定然就都知道了。” “不……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乐正潆是想到了曾随自己陪嫁雁国的那些巫者回到宏佑之后的遮掩,她觉得谪言不会撒谎,但又不愿相信这个消息。于是摇头低喃,满脸的不愿接受。 那因为动作过大而散乱在脸颊的发丝被夜风带在了面上,使得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顿时弱化了几分。 整个人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顾清琬听了谪言的话,也很震惊,但看到此刻的乐正潆,终是有些不忍。 那边拦人的女官来了,见了这样的乐正潆,都有些慌乱。 “瑶妃娘娘得知了 所寻之人的消息后便这样了,心急伤身,早些带回去吧。”谪言对着那几个女官说完便转身朝着自家的马车走去。 那两个女官扶着乐正潆离开,谪言刚上了马车,车外便传来了林凤凰的声音。 “安安宝贝—!” 谪言掀开了车帘,就叫林凤凰一脸着急的跑过来,摸摸她的头发和脸,说道:“你刚出宫门,这瑶妃也跟着走了,我担心……” 担心什么,林凤凰没有机会说。 她的话,因为突然扑入她怀中的谪言而断了。 “师傅,我累。” 谪言的声音有些闷,细听确实带着几分倦意。 林凤凰顿时就舍不得了,她道:“那……今天师傅陪你回去吧。你好好歇息,有什么事儿,师傅帮你做。” 谪言听了这话,抬起头就笑了。 “那哪儿成啊?”说完她对着不远处候着的王府马车道:“您快回去吧,师爹该等急了。我没事儿,回去睡一觉就成。” 林凤凰还想说什么,谪言轻轻一句:“师傅,相信我。”她便顿时没了声息。 谪言目送着林凤凰的马车离开时,也还是没走。 她看着离品安居不远处的暗处,说道:“出来吧。” 品安居门口的光亮,照亮了暗中走出的人的身影。谪言看到他,一点儿都不意外,顾清琬看到他,则有些讶异。 他……这个时候来这儿干什么? “顾将军深夜来此,是来寻顾姑娘的吗?”谪言面上含笑,眼中,却满是讥讽。 顾峥不语。只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该那样骗她。” 他语气如旧,只多了一抹沉痛在内。 沉痛?他?为何沉痛?不该骗的,又是谁? “顾峥,你混蛋!” “顾峥,她是你的兄嫂!你无耻!” 顾清琬的耳畔,突然就响起了幼年时悉 闻的争吵声。女人的痛斥,男人的回避,这两个不负责任的男女突然一个巫者身份暴露,被休逐顾家;一个舍弃了一切,远走边疆! “我,骗了谁呢?”谪言反问道:“看样子顾将军是听到了谪言与瑶妃娘娘的谈话了,我想请问顾将军,谪言所言之中,有哪一句,是不对的?” 顾峥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脸色苍白的顾清琬,终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顾峥走后,谪言方对兕心道:“走吧。” 马车刚起,兕心耳朵一动,反身掀开车帘,还未对谪言开口,谪言便道:“我已让修竹跟去了。” 轻舟到了乐岛时,毕之带着十多个护卫侯在那儿,见了谪言来了,便上前道:“十多个人袭了上来,幸好王爷之前派了几个巫公过来。” 谪言点点头,转身刚想让顾清琬先回去休息。就听见人先开了口道:“姐姐,我们聊会儿吧?” 她面色苍白,一脸的虚弱模样,眼神,却非常清明。 这姑娘啊,太聪明。只是这份聪明,总让自己疲惫罢了。谪言一早就注意到了她的神色了,她一脸沉静,扯了抹笑应道:“好。” …… 夜凉如水,月光划过的湖水,像柔柔的绸缎,在夜色下微微起伏。 谪言遣散了众人,和顾清琬站在湖边的台阶上,沉默着。 “聊什么?”谪言等了一会儿,率先开口。 “不信你猜不到。”顾清琬扯了嘴角,可怎么看,谪言都不觉得她是在笑。 谪言沉默了,和先前的顾峥如出一辙。 顾清琬这会儿是真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眼中便露出了几分悲怆。 “之前……我猜到了你的身份。”顾清琬的喉咙里像是塞入了大把的泥土,她艰难地开口道:“只是我……从来不知道,居然……居 然是这么回事。” 谪言轻笑,一脸的不在意道:“我做了快二十年的林谪言了,其余的事儿,就如今天你看到的那样。” 哪样?对待生母的毫不在意,对待生父的嘲讽,还是将自己的遭遇说得那般坦然的态度? “确实呢,做林谪言比做……幸福。”顾清琬低垂着头哽咽道。 “都是在苦水里泡过的孩子,发什么感慨啊。”谪言笑着回完,便转身朝着吊脚楼而去。 顾清琬平复了一下,也跟上。 远方夜空浩瀚无尽处,只是谁都明白,再黑的夜,也终究没有永远。 …… “特意挑了她不在的时间过去的,竟也没能得手。”刘霁托着腮看着跪在眼前的几个黑衣人,对为首的道:“你手底下的人,连几个婢女也对付不了?” 为首的人重重叩首道:“请陛下恕罪。” “是啊,那几个婢女身手不凡,确实不好对付。”刘霁想了想,放下手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皓月道:“只是再难对付,这扶桑鼎和顾嶂的命,你必须给我拿到。” “是!” 一声沉声应答之后,黑衣人眉头一皱,便仰头看着屋顶。 刘霁也不回头,只是背在身后的双手咻然一落,黑衣人见了,便立刻跃了出去。 因为四大国帝王的造访,轩辕业特别将城西的皇家别苑腾出来安置他们。 李漠住在院东,西边住的则是云国帝君一家子。南院和北院与这两处隔得比较远,李漠也不知慕容荻和刘霁是如何分配的。 只是谷庆跟踪谪言回来之后,他便让他去了那两处查探。 只是过了一夜,他也没有回来。 天蒙蒙亮时,他便唤了覃二,欲让他带人去寻。只是那边覃二刚出了门,便看到脸色苍白的修竹,艰难的扛着个血人,自树影里走了出来。 第234章 谜团 覃二刚把手把人抬回屋子,外面便响起了东国派来护卫余国诸君的脚步声。 “请楚帝安,南院那边刚才有刺客闯入,您这边没什么动静吧?” “我们陛下有我们护着呢,没事儿,都回去吧。” 覃二听见脚步声便出了门,将大批的东国护卫堵在了院中光线较暗的地方。 “覃参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刚才循着刺客的脚步,追来的这里。”为首的护卫道:“要不您在仔细搜查一下院东,小的们在这边看着,也好放心回去。” “我先前才到处看过,并未瞧见有不妥之处。”覃二道:“你们还是上别处去查吧。” “吱呀—!” 李漠开门出来,就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也清楚地瞧见了覃二动也不动站着的地方,有一滩暗红的血迹,在他的衣摆下。 血滴沿着那摊血迹,一直延伸到了覃二的屋子里。 “回去吧,这儿出不了事儿。”李漠一个摆手,那些护卫虽犹疑,却也顺从的退了。 覃二这才慌不迭地命人抬水过来擦血迹。 “陛下—!”覃二刚想开口,李漠已经一个摆手,止了他的话头,人已经朝他的屋子里迈过去了。 李漠一推开门,便闻到一股子呛鼻的血腥味。 床上,谷庆浑身浴血地躺在那里,身上的伤口上,还在不断朝外留着血。修竹正在给他做简易的止血包扎。她两条胳膊上的伤口,也在朝外不断地留着鲜血。 “叫医工。”李漠吩咐覃二。 覃二刚要转身,修竹便唤住了他。 修竹俯首朝李漠行了简单的礼后道:“楚帝,谷大哥的伤,普通的医工没法治,他伤得重,还是让我家四姑娘医治比较稳妥。” 李漠凝眉道:“眼下这个情况,我没有办法保证让林四小姐入别苑而不被发现 。” 此番事变,别苑守卫一定更严格了,现在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若冒然让人入了他的院子,只怕不妥。 修竹手脚利索地包扎好了谷庆身上出血的几个大伤口,她听了李漠的话,边双手结印边道:“楚帝不必担心,我有办法让四姑娘悄悄来不被发现。” 她话音刚落,屋子内不知从哪儿爬了好些老鼠过来。李漠覃二顿时想起了云国湖州时,剿杀慕容荿时,遇到谪言的情形了。 修竹嘀嘀咕咕跟那老鼠说了一阵话,那些老鼠很快便散了。做完这些,修竹坐在了桌前,她面色苍白,还冒着虚汗。 伤情也许不必覃二好多少。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是言姐让你来的吗?你们是如何成了刺客的?”李漠问道。 修竹将品安居外发生的事儿,还有谪言察觉到有除了顾峥和谷庆的另外一拨人跟着她,便派了她来查探的事儿对李漠说了下。 “我跟着那些人直接入了北边的院子,刚在屋顶站下,便被人发现了。对方身手不弱,我找了空隙跑掉之后,她也能一直追着我。”修竹道:“这地儿我不熟,我便拖着她一阵乱跑,后来跑到南边院子的时候,她突然不跟了。我想着找出口出去,刚翻上了树,便看见我进来的南院的那个地方,有两道身影在围攻谷大哥,我便赶紧上前搭把手。” “那两人的身手比追我的那个人厉害太多,所以我和谷大哥才伤成这样。”修竹说道这儿,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伤口继续道:“那两人身手不凡,但绝不是巫族,我是用了巫术带着谷大哥遁出来的,强拼下去,我们俩早交代了。” 到底是跟着言姐的人,事无巨细,算是说得非常详细了。 “知道这两拨人是哪两拨吗?” 李漠问道。 修竹摇了摇头,道:“这就是我没法知道的了,天黑,还都蒙着脸。” 南院北院,住的是慕容荻和刘霁。他现在,不清楚两人确切的方位,只是慕容荻同意重改巫律,又绝不可能伤害顾巫女,那么,下这样狠手的人,只有刘霁了。 刘霁,不,戴着刘霁面皮的那个人,早在华顺府时,他便看到了驿站外,他觉得很熟悉的那道背影,以及,雅舍内,他那挑衅的笑容。 如果刘霁真的是那个人,那么他会下这样的狠手,也就不奇怪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谪言陪着龙昔昭,出现在了李漠的院落中,同行的还有林见贤,兕心和碧萝。 谪言跟李漠打了个招呼,看着修竹手臂上的伤口和床上谷庆的面色,对龙昔昭说了句:“开始吧。”后,便坐在桌前,一言不发起来。 众人不觉有异常,修竹甚至开心的以为是碧萝召唤鼠灵使出的土遁术,说道:“这么些人,碧萝姐你可真有本事。” 碧萝道:“这还真给我没关系,三姑娘驾重魔使者带大姑娘去了皇宫,她拿着令牌,我们从侧门进来的。” 这也就是说,东国的陛下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儿了。 不过,言姐既然相信他,那么他就算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儿,也没什么关系吧?李漠想到这儿,便看着一直垂着头,除了进门跟他打了个招呼,再也没说过话的谪言。 他想起先前修竹所说的事儿,以为她是因生母之事难过,便不忍出声打扰,只是忍了半天,那边龙昔昭都给谷庆的外伤内伤施了针用了药了,这边谪言仍旧不发一语,垂着头不知所思。 “言姐……?”李漠轻声出声唤她。 “楚帝有何吩咐。” 谪言极轻的一句回应,房间里所 有人都有些怔愣。 早先,不还是安弟的吗? 李漠愣了下,问道:“言姐,你怎么了?” 谪言沉默了半响,定定看着李漠,将李漠看出一肚子疑问后方道:“我以后唤你楚帝,也请楚帝以合适的称呼来唤我。‘言姐’,是一定不可以了。” 李漠闻言,心内一紧,问道:“是我当众说喜欢你,你不高兴了吗?”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谪言看龙昔昭已经彻底处理完了谷庆的伤势,便道:“医好了咱们就走吧。” “好了。”龙昔昭收拾药箱起身,左看看谪言,右看看李漠,还侧首看了眼没她懵的林见贤,轻声说道。 谪言听了这话,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林家的人鱼贯跟上。 李漠僵站在原地,他觉着胸腔很凉,比她在无翅峰下丢下他要凉,比她在泽林的码头丢下他要凉,比她入了渝林通知楚军来接应他要凉,比过往的每次拒绝,都要让他觉得凉。 过往她虽拒绝他,却从没一次像这次这样,连他对她的称呼,也被要求改变。 “陛下,谷庆醒了。” …… 东历泰安三十二年六月二十八辰时,六国三儒同意重改巫律后的第一次议会,在交泰殿开始了。 百年前,六国新条初初定成时,其上约束巫族的种种律令也是经由三次议会,而后敲定的。三次议会之前,儒门拟定的律条,会及时申报通知到各国内阁,各国统一同意后,巫族为奴的律法便就这么成了。 巫族为奴,整整百年了。 一大早,品安居七层书房外的隔厅,便被林海棠等人给包下了。 谪言到的时候,林海棠正堵在门外。 “有事?” 她虽然冷着脸看自己,但是眼里的那股子别扭劲儿已经淡了许多,谪言便好心情地主动开口 道。 海棠道:“嗯,刺杀顾姑娘的事儿,有点儿眉目了。” “这么快?”谪言没说话,倒是她身后的顾清琬听了海棠的话,便快步上了楼梯问道。 海棠也不知道两人是一起来的,见状便有些犹疑。就算这顾清琬是个巫族,可依着她对谪言性子的了解,也觉得她待她,太过特殊了。 “林将军—!”顾清琬的一声呼喊,唤回了海棠的神智。 “嗯,什么?” “那个,码头杀手的事儿。”顾清琬道。 “进屋说。” 海棠说着便推开了隔厅的门。 屋子里,大狐微兰月子安和轩辕睿捧着面条正吃着。海棠开门见状,也顾不上对谪言和顾清琬说话了,她跳过去抢过大狐微兰的面碗就道:“太不够意思了,你们都不帮我叫一碗。” 微兰眼疾手快地移开面碗道:“你也好意思?你家就是开饭馆的,你不会自己叫啊。” “我叫了啊,四碗。”海棠手底下落了空,看着三个人吃得囫囵又香,一脸讶异道:“春扈姑姑是不是漏掉了一碗啊?” 月子安吃完抹了嘴,笑道:“没有,你的被我给吃了。” 海棠顿时就怒了:“靠—!你们这见天儿能混在临都吃香喝辣的人,也好意思抢我这在涿州吃土喝沙的人的饭食,要不要脸?” 月子安笑笑,不打算告诉她,两家婚约取消之后,她大姐对林氏商铺下了不许招待他的命令的事儿。 他越过她,看到她后面的谪言。 气质依旧,风华如昨,却是,再不能掀起他心中波澜分毫了。 “林家主,坐。”月子安说完,谪言便见他在自己怀中掏出了一个木制的射箭机弩。 那机弩,和海棠那天找到了攻击顾清琬的机弩设计的,一模一样。 “这是从顾岂的房中找到的。” 第235章 突然 码头血案,在六国齐聚临都的重要时刻被刻意的隐瞒了,但是轩辕业是知情的,他们几个也都是得了他的授意在进行调查。 月子安说完,淡淡一笑,谪言和顾清琬发现,他眼里俱是通透之光。 两人觉得,他像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她二人再朝海棠几个看去,发现三人听了这话也表现得很淡定,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顾清琬想着,这个东西出现在顾岂的房中,绝对的不合乎常理。 “他没有害我的理由。”她对月子安道。 月子安不急着作答,只是在她说完之后补充道:“前日海棠将那几具缴获的机弩带回工部,经工部的武器师傅查看,这机弩,确是雁国造的不假。” 经月子安所说,得了结论之后,他们几个派出去查看的人便盯了雁国几位的梢,不过三个时辰的功夫,便在顾岂的房中觅得了这具模型。 说这些的时候,月子安看着手中的模型,笑得颇为玩味道:“轻易得出的结论,往往值得人怀疑。更何况,依着顾岂的做派,我是不相信,他想害人,还会蠢得把证据留在自己的房内。” 说这话时,他话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微兰放下手里的面碗,也跟着道:“昨儿个正好是我负责换盯梢的回去吃饭,这不,就刚好有个黑影在我面前闪了一下,我跟着他进了顾岂的房间,正好就得了这个。一切都很刻意。” 他们几个,也压根不相信,顾家的人,有杀顾清琬的理由。 她离家从巫道他们都忍了,为巫族谏言难道会大过这件事儿? 海棠听了这话,撇嘴道:“我见过最拙劣的栽赃嫁祸,不过如此了。” 谪言听了这话,说道:“这个手段看似拙劣,但却别有深意。无法确定真正的凶 手之前,我都不认为这个手段是毫无意义的。” 海棠听了谪言的话,凝眉道:“微兰的微兰鸟已经锁定了放这个模型的黑影是云国的护卫了,听你的意思,他也不是真凶?” 海棠说这话时,微兰是皱着眉头的,她显然和海棠一样,都以为这件事儿是云国人所为的。但是月子安和轩辕睿一个仍是满眼的通透,一个则也有些犹疑。 谪言直接对月子安道:“月都司,别卖关子了,说说你想的吧?” 月子安满眼的通透瞬间就被一丝笑意掩盖。 “云国虽然对重改巫律一事,持反对之态,但是我觉得,元燿和顾岂一样,都不是蠢得会在不恰当的时候,做那等不恰当事的人。”月子安缓缓道:“但是,他也不无辜就对了。” 海棠几个听到这儿,倒是有些明白。云国带来的人,能有这等身手,引微兰入顾岂房内找到模型又没有被跟上的人,若说不是元燿管束在手的,那是不可能被带入东国的。 “这人连暴露在微兰术法之下的情况都考虑到了,果然厉害。”轩辕睿道。 “这便是此计的高明之处了,若是我们没跟踪到这个黑影,那么,他们也知道,我们不会认为雁国人是凶手;我们找到了这个黑影,也同样,不会认为云国和这件事儿有什么关系。”月子安对着轩辕睿分析道:“谋算人心的本事确实高明,所以,你想到的这一点,他会没有考虑到吗?” 不会。 所以…… 海棠讶异道:“你的意思是,他跟人联手了?” 三个人听到这里,终是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正解。”月子安笑道。 顾清琬听到这儿算是有些明白了,她想了想,便道:“是跟萧国吗?” 这个时候,怎么想,都是一起 反对重改巫律的萧国,最有嫌疑。 “除了萧国,好像也没别的国家值得怀疑了。”月子安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通透终是露出了一丝疑惑,他看着谪言道:“只是,若萧国以重改巫律一事在临都实杀人之举也不太合乎常理,林家主可有什么头绪?” 能思考到这里,已经不负“临都子安”的盛名了。谪言淡淡一笑道:“月都司,慕容荿被杀一事,你们几位可都知情?” 五大国暗地里达成共识,取下慕容荿性命一事,是重改巫律之前的一大要事,他们怎会不知情?只是,这两件事儿有什么关系? 谪言看着月子安几个不解的面容,也索性不卖关子了。 “我还没空去见师爹,若你们几个今日无事,不如去拜访一下他,慕容荿的死,有些可疑。刘霁此人,也同样可疑。”她淡淡说道。 “你的意思……你的意思,那王八蛋没死啊?!” 众人大惊,海棠最先反应过来,脱口道。 她这一说,月子安紧跟着道:“你怀疑刘霁……” “刘霁?呵,巫族有禁术名唤惑面,此术可改人容颜,变人声调,最妙的是,巫术高深的大巫,也无法轻易窥得藏在惑面术后的容颜。”谪言道:“慕容荿身边的江尧,极擅此术。” 话说到这里,谁都明白了。 顾清琬抖着嗓子道:“活剥人皮的惑面?你是说……你是说,慕容荿没死,还易容成了刘霁的样子?” 谪言点头道:“在华顺府看到刘霁背影的时候,我也只是怀疑,只是,昨晚的杀手,还有你被暗杀的事情都让我觉得,这是慕容荿那不按常理行事的做派。” 月子安海棠几个听到这儿,面色都沉得跟面碗里的酱油汁似的。 “林家主,先告辞了。” “谪言姐,我们先走。” 一行人匆匆离去,隔厅只剩下了顾清琬和海棠两人。 “就算是慕容荿,他也没有要害我的必要吧?”顾清琬道。 “确实没有。” 谪言言罢,便陷入了沉思。 顾清琬却想着,慕容荿好不容易借假死脱身,萧国以北的版图也扩充了不少,他这个时候不安安稳稳做他的萧国皇帝,而是来临都闹这么一出,图什么呢? “照姐姐你所说,他和云国皇帝联手,云国皇帝,难道不知道他的身份吗?”若是不知道的话,那才说得通吧。 谪言没有回话,顾清琬等了一会儿,仍旧没等到她说话,便喊道:“姐姐……” “嗯?说什么?” 谪言终于有了反应。 “说云国的皇帝应该不知道刘霁的身份吧?”顾清琬言罢,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谪言淡淡回道:“我猜啊,元燿应该不知道。” …… 六国朝议重改巫律内容时,为了避嫌,参与此朝议的名单上,并没有有个收容了很多巫族的老婆的衡阳王。 同样的,也不会有领着一个郡巫族的湘水郡王。 衡阳王府内,两对王爷夫妇坐在凉亭内吹风喂鱼下棋的惬意,被突来的海棠等人给破了。 半个时辰之后,衡阳王跟着月子安匆匆离开。 又过半个时辰,宫内传来了巫律首条便是巫族释除奴籍的消息。 得了这条消息的时候,谪言的书桌上,四五只绿鸹正悠哉地走着,谪言左手一挥,它们又乖顺地排队粘上了笔架,动也不动。 “姐姐,你不开心吗?” 兕心上报了这条消息的时候,顾清琬见谪言不像那日得了六国同意重改巫律时那样开心,而是一脸的平静,便出声问道。 谪言笑了下,反问道: “这是我的夙愿,如今被达成了,你说我开不开心?” “那你……”为何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接下来的话,顾清琬没有说出口,谪言却听了出来。 她看着她,垂眸思索了下,再抬头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屏退了兕心。 “你是那夜我送你离开的时候猜出的我的身份吗?”谪言突然问道她,说道:“昨夜乐正潆和 顾峥相继出现,你确定了我的出身,我想,可能也是因为这样,你才忽略了我对乐正潆说的话吧?” 谪言说出第一句的时候,顾清琬便有些讶异了,等她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她便是一脸的不解了。 “姐姐……” “没错,我是你的姐姐。同父异母,血缘深厚的亲姐姐。”谪言又很突然地对她说道。 顾清琬一怔,不明白她突然如此坦然将这事儿说出口的原因。 “乐正潆嫁的是顾岂,却是和你爹生下的我,这一点,你是昨天确定的吧?”她又接着问道。 “……是。” “所以,你没有深想,我为何会小小年纪,被丢入噬人阵中自身自灭的原因吧?”谪言的又一个疑问,不啻一道惊雷,炸在了顾清琬的头顶。 噬人阵? 对!噬人阵?! 若是单说处理一个另家族蒙羞的血统,方法手段何其之多?为何……为何会单单选择将人丢入噬人阵中?! “你……你……” 顾清琬震惊到失言,便是如此,她脑海中散乱的信息,也迅速地串联了起来。 那随意的一个眼神,便定住身形的控鹤卫;那满地的碎尸,那突如其来的罡风,那被大雪覆盖的巫族圣,那为了巫族豁出一切的架势……! “他们,他们都是普通人啊?!” 她若不是猜出她的身份,是绝不会说出这句话的。 第236章 反转 是啊,普通人生下言巫,这也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了快二十年的谜题。 身为普通人的乐正潆和顾峥,为何会生下,拥有了最纯净言巫之力的她呢? “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清楚。”谪言低头,看着歪头耷脑的绿鸹,轻声道:“唯一可以肯定告诉你的就是,我是这四方大陆上,最后一个言巫了。” 最后一个啊…… 顾清琬听到这里,心里的震惊已经平复了许多,她看着谪言,不解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谪言抬头,面上露出少有的认真肃穆道:“你一贯聪慧,事到如今,还猜不到吗?” 顾清琬面露犹疑道:“你……指什么?” “所有事。”谪言凝眉道:“你上朝谏言之后,重改巫律以及巫族释除奴籍的事。” 轰—! 又是一道惊雷炸在了顾清琬的头顶。 且,这道不比得知谪言身份那道要弱。 是啊,事情发生的也太过顺利了吧?师傅常跟她说,百年来,诸多皇族巫族中人,为了帮助巫族从奴隶的身份中摆脱出来,付出了甚至可以说是一生的精力,却也没有能够做到。 她以为巫尸祸乱的契机把握得好,谪言斡旋诸国的成果自然就能促成重改巫律的事成,但听她这么一说,事情,确实顺利地有些过了。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顾清琬惊讶地双手拍住书桌上问着谪言,绿鸹被惊得飞起,满屋惊慌的情绪。 “我也只是猜测。”谪言摇头道:“要具体说哪儿不对,那应该是从穗馨坊的巫舞开始吧。” 巫舞?那支暴雨洪荒? “那有什么问题?赵氏看了那支巫舞后,也赞同了巫族的功绩……”顾清琬说道这儿顿住,她慢慢直起身体,看着眼前端坐书桌前,却 散发着一脸暗沉气息的谪言。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她。 消沉、低落,好似对任何事都不再保有希望了。 “巫族……可以有功绩,可是,不应该被提起。”顾清琬直愣愣站着,她听着谪言空灵的语音,脑海里纷繁杂乱,让她整个人充满了不安,和无措。 “这都是你的猜测。”她对谪言说道。 她试图用这句话,平复自己纷乱的心,消弭心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恐惧。其实,她最想做的,是消弭谪言周身散发的这股子无望的暗沉。 “我也希望,这只是我的猜测。”谪言说到这儿,也站了起来,她走到窗户前,推门朝远处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是巍峨的皇宫所在。 “昨儿楚帝身边的护卫,被人给伤了。”谪言道:“我随甜甜过去时,看到了,那伤口,是顾家修炼‘御邪谱’的人的手笔,另外一道伤口,我不熟悉,但也可以确定,是个武力值一点儿也不弱的驭巫军。” “你的意思是,别苑里除了楚帝,其余三国,都联了手了?”顾清琬的嗓子下,是竭力压下的颤抖。 她按着谪言分析的话得出了结论,却不愿意相信,在朝堂上,同意了重改巫律的雁国和儒门,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做! “八九不离十。”谪言说完,自嘲一笑道:“我倒忘了,我师傅会同意巫律重改,本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他和你爷爷一样,一贯重儒道,轻巫道,我早该想到,他不会这么轻易同意的。” 而且,在临都制造那样大规模的箭雨,事前不可能一点儿迹象也未曾表露,若非多方合作,想要在临都行凶,根本不容易。 雁国出器具,萧国出人手,云国负责断后。至于东国和楚国,他们在这个阴谋 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顾清琬拔高声音道。 她越是听谪言分析,就越是害怕,害怕这所有的事件如谪言所说,是一个巨大的阴谋,皇族和儒门的同意,不过是一次权宜,不过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杀之招! 可是…… 可是,她为什么说的像真的一样啊? 她是言巫啊,她是终日为了巫族奔走忙碌的林谪言,她的亲姐姐啊!她是最希望巫族能够安顺稳定的人呐? 她怎么可能,做这些锥心的猜测啊! “你说啊,这都是你猜的。”顾清琬都快急哭了,她看着沉默的谪言,心里越发慌乱:“姐姐,他们都达成共识了吗?楚帝,东皇,还有……小荻哥哥?” 谪言看着急成这样的顾清琬,虽然自己心绪不佳,却还是劝慰道:“今日朝议之后,我便可得定论。” “如果你的猜测都是真的,那这些人联手的目的是……”顾清琬道。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谪言转身,朝清琬凄然一笑道:“肃清巫族啊,他们还想干什么呢?” 果然……如此吗? “我……你说要我帮你忙,帮什么?”顾清琬听罢,跟失了神一样,她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问道谪言之前说的事。 “去找夜煞,告诉她,离开临都,越快越好。”谪言言罢又是一阵轻笑:“若我所料不错,楚帝和神应炻应是不知情者,他们,也是皇族中,真正信守承诺,义无反顾帮助我的人吧。” …… 碧萝陪着顾清琬离开品安居之后,顾清琬方知道,谪言为什么让她去找夜煞了。 她和碧萝换了品安居内跑堂的衣物上的街,等上了街才发现,街道两边的小摊贩上,多了很多眼神犀利,一看 就是练家子的人。 那些人便衣打扮,碧萝手指一个轻轻的石头弹出去,那边便衣人腰间的衣摆一开,露出了几张赤黄的令牌。 大内侍卫才有的令牌! “主子说,这些人为了护人而来,也是为了在六国朝议得出确切的结论之前,来防着主子的。”碧萝看了眼那些护卫,垂低头颅对顾清琬边走边说道:“凭主子的本事,出门不难,见谁也不难,只是,她保证不了夜煞姑娘身边是否跟着人。” 顾清琬当然知道谪言这么安排的理由,她想让她见一见宁宁,这个时候,她去劝说宁宁,惹不了别人多少怀疑。 就算宁宁带着神应炻走了,被问起来,她的说辞,也绝对能强过谪言的。毕竟,她为了宁宁,放弃顾家嫡女从巫的事儿,在雁国,早已不是个秘密了。 虽然,她这个嫡女,有些名不符实……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到了皇宫外。 夜煞素是不离神应炻身侧的,这个时候,她应该会侯在交泰殿的偏殿内吧? “碧萝姑娘,我们该如何进去呢?” 六国朝议,整个临都戒严,许进不许出,这皇宫周围的护卫,又更加森严了,他们该如何进得去呢? 两人早在深巷内脱掉了常服外的跑堂服,碧萝闻言笑了下,对着那些护卫出示了一个圆令,那些护卫便放了他们离开。 进去了,碧萝才道:“主子在宫中还是有些人脉的,顾姑娘你只需见到夜煞姑娘,劝她离开便是,其余的交给我。” 顾清琬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今日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讯息,她有些反应不及,一时倒忘了,林氏在临都的影响力,又怎会入不得宫呢? 碧萝熟门熟路带着顾清琬在一刻之后,入了交泰殿的偏殿,那 偏殿内有好些人。衡阳王、湘水郡王、早上才见过面的月子安海棠等人,还有云国的两个小公主,和…… “宁宁—!”顾清琬见到那黑衣冷面,与众人始终保持着距离的美丽姑娘,脱口喊道。 夜煞抬起头,乍见来人,也是一脸的复杂。 碧萝朝众人请了安,说道:“顾姑娘思念妹妹,主子让我带她来寻。” 众人不语,顾清琬看着如今夜煞的面容,红着眼眶道:“我们家宁宁能变回原来的样子,真好。” 夜煞眼里的煞气散开了些许,但终是有些不自在,她不发一语,看着离她不远的顾清琬红着眼眶,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疼惜她的那股子情感。那一刻,多少是有些动容的。 只是,她仍旧不说话。 一旁的海棠看不下去了,她对夜煞道:“大爷,你还真是个大爷啊,对着自家姐姐,居然这么无动于衷,我可是听说,你姐姐为了你,放弃了顾家嫡女的身份,从了巫道,变成了奴籍啊。” 夜煞闻言,满眼煞气地盯着海棠。 “怎么?想打架啊?”海棠嗤笑了下,挑衅道:“大爷,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落华在手,我们或可势均力敌,如今你赤手空拳,想要赢我,还是省省吧!” 夜煞看了她空荡荡的双手,一脸“你丫不是白痴的”的表情翻了个眼移开了视线,她抬脚朝外走去,走到顾清琬身边时,轻声道:“有话出去说。” 两人出去之后,微兰对海棠道:“我不知道除了正四品的带刀护卫,林将军你居然也可以把‘冷魂’带皇宫来?” 海棠被说得一愣,而后一脸恍然大悟道:“我说刚刚她怎么那么看我!” “人家没看错啊,眼前这么大一白痴,不看白不看呐。”微兰一脸嫌弃道。 第237章 定论 朝堂议政,皇宫内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守卫非常森严。 夜煞领着顾清琬走到了偏殿外空旷的庑廊上。 姐妹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回不去的过往,以及那过往里,太多的回忆。 顾清琬突然就明白了,谪言让她来见夜煞,似乎,不全是为了不方便这个理由。 “我找了你很多年,我很想念你。”顾清琬轻声说道:“只是世事难料,也许我们俩的出生就注定了要经历这些吧。” 夜煞不语,她本就是寡言之人,加之她失了幼年的记忆,虽然能感受到顾清琬的真情,但是这份真情,并没有被她计算在她往后的生活里。 她独来独往惯了,要护一个神应炻已经很累了,其余的,她护不住,也不想要。 “娘她……我是说妙书门主元莹,你的师傅,她去世了。”顾清琬见夜煞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出声说道。 夜煞闻言,面色突然变得煞白,嘴唇也颤抖了起来,就在谪言以为她控制不住要哭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道:“人,总是要死的。” 顾清琬闻言,心内凄然,终是落下了泪来。宁宁被禁术救回就没了记忆,娘她建立妙书门的时候改名换姓,为了保护宁宁,甚至让她称自己师傅。 宁宁,你知道吗?死掉的那个,是我们的娘。 “她的尸首我葬在了渝林的西郊,小时候,她带我们去玩过。”顾清琬说罢,也不管夜煞是什么脸色,便继续道:“你有机会,去给她上柱香。” 说完这些,夜煞脸色木木的,仍旧没什么反应。 顾清琬却突然上前一步,在夜煞怔愣的情况下,伸手抚了抚她耳边的碎发,说道:“我还有事,不能陪你多聊了,你要好好儿的,知道吗?” 她说话的时候,抚摸夜煞 耳边碎发的手里,一只小小的蝴蝶,扑扇着翅膀,发出顾清琬嗡然的声音,跟那句嘱咐,落入了夜煞的耳中。 “重改巫律是个局,事情有变,赶紧带神应炻撤。不能回闵罗了。” 夜煞垂眸,发遮住的眼神中,煞气毕现。 在抬头时,又变得平静了几分,她对顾清琬道:“知道了。” 庑廊上,落在外人眼中,不过是姐妹话别的普通场景。 顾清琬离开后没多久,朝议便散了。 这第一次朝议的具体内容大体是,释除巫族奴籍的诏令,五大国统一颁布,颁布之后,所有的巫者,隐藏身份的,在籍的,被买卖为奴的,皆可上户部分管通报以后,在进行第二次朝议的内容。 “这不是浪费时间吗?”海棠听了之后说道:“这要是不分管通报,难道还让他们继续做奴隶不成?” 她虽是快人快语,却也是说出了众人的想法。 大家互看了一下对方的神色,都知道此次朝议的决定,恐怕没这么简单。 “巫族的事儿拖沓百年,没这么快解决。”刚下了朝的轩辕业表情严肃,捏着眉心对他们说道:“怎么急吼吼找我什么事儿啊?” 龙屹端着茶杯,表情严肃不下于他,他环顾一眼众人,语气僵硬道:“慕容荿,也许没死。” 轩辕业听了这话就知道他这么不自在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儿了,他行事历来稳妥,手底下出了这种纰漏,面子上觉得过不去了。 “这事儿还交给你,直到你办妥了为止。”轩辕业没半句责怪的话,让龙屹的面色缓和了些许。 只是他对轩辕睿道:“慕容荿的行踪不难找,但是杀他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做。” “怎么说?”轩辕业道。 “因为他易容成了刘霁的样子。”这次出声的是海棠。 轩 辕业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面上的肃穆又加深了几分。 如果是这样,那就暂时动不了这个人,朝议巫族之事未定,杀了他,会惹来无尽后悔。最起码的一点就是,杀他不能在临都动手。 …… 鸟雀成群飞过的天际,太阳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刘霁原本端坐在马车里,鸟雀翁鸣叫传来时便掀开帘子,眯着眼睛朝天际看去。放下帘子的同时,便扬声唤道:“停车。” 马车乍停,车外骑马跟着的黑衣护卫上前,在车外小声道:“主子……?” “你进来说话。” 黑衣人得了刘霁的话,立刻翻身下马,上了马车。 “那鸟,你知道?”刘霁掀开车帘,下颌指了下天际远处的黑点对那黑衣人道。 “是。”黑衣人道:“昨儿个就抓了十多只看过了。” “没什么重要信息吧?”刘霁道。 “有扶桑鼎和顾嶂的下落,其余消息无用。”黑衣人道。 刘霁闻言,眼眸一闪,温和的面容突然变得有几分狠厉起来。 “属下已经派人过去了。”那黑衣人见他这副样子,便急忙说道:“派了新巫尸去的,确保这次万无一失。” 刘霁面色已经恢复了,听黑衣人说道这里的时候,面上突然露出了几许玩味道:“她不像是这么没成算的啊,怎么觉得,这像是故意引我们上当似的。” 言罢一个摆手,黑衣人便利索地下了马车。 他闭目小憩,马车却迟迟不动。 不仅如此,马车外还一点儿声息也无。 他睁开眼睛,掀帘而出。 马车外,他所有的护卫,都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定在了原地,刚下马车的黑衣人,待在马上,肢体僵硬无动,只有眼珠子朝刘霁转了过去。 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但是,刘霁对这术 法,却一点儿都不陌生。 “林谪言,出来吧。” 他扬声朝周围唤道,温和的面上,眼中盈满笑意。 “你居然还活着。”随着一道温婉空灵的女音传来,刘霁看到了不远处的大树后,走出的白缎黑袍的女子,手中的折扇还未曾收起。 刘霁朝她笑着,圆圆的眼睛里,浮上讥诮。 “好歹我也帮了你,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谪言闻言,凝了下眉头,而后道:“现在我问你答,我满意了,自然就放你们走了。” 刘霁闻言,嫌弃地朝四周看了看道:“你觉得这是说话的地儿吗?” 谪言闻言,面上闪过一抹讽刺,冲他道:“慕容荿,你我之间,能说上话的,也许只有这里了。” 刘霁,哦,不,应该是慕容荿闻言,蹙了眉头,想着她这句话里的意思,正想开口,却听她先说道:“是你派人引海棠去顾岂的房间的?” 慕容荿哼了一声,反问道:“那你以为是谁?” “码头刺杀顾清琬,雁云萧三国合谋的?”她继续问道。 慕容荿一脸的不虞渐散,他道:“你都猜到了还问什么?” “唰—唰—!” 谪言听到这里,反手扇了几下扇子,解除了萧国侍卫的禁制,不发一语地转身。 “你不想知道东国和楚国的打算吗?”慕容荿见状,出声唤住她。 谪言停了脚步。 慕容荿见了,面上渐渐浮上了明显的笑意,他道:“怎么?怕你的情弟弟和你效忠的主子也耍心眼害巫族?” “他们不会。”谪言转身,对慕容荿说得笃定。 慕容荿面上的笑突然就散了。 “你信错人了。”他道:“他们做了什么我不说了,但是他们也不值得你如此信任。” 谪言仍旧不发一语转过身去。 慕容荿再次出声 道:“我说,四方大陆是容不下你们的,你真的不考虑跟我合作吗?” 回答他的,只有谪言孤高的背影,以及,太阳灼热的温度。 “主子—!” 他僵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黑衣护卫过来唤他,他才恢复神智,上了马车。 马车刚行未多久,黑衣人便钻了进来。 “主子,有人盯上我们了。都是很厉害的高手,其中还有巫族。” 你我之间,能说话的只有这里了。 慕容荿想到谪言的话,苦笑后便有些怒道:“死女人!我帮了她,她反而恩将仇报!” 好像,话也不是这么说的,真要恩将仇报,刚刚就不会留下江尧的命,他看了眼身侧的黑衣人,心道,他的身份定是被她泄露了出去。 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出他来的呢?想到这儿,慕容荿面上浮上淡淡的笑意。 黑衣人见状,眉头一皱,却又很快松开。 “主子……?” “静观其变,轩辕业只要不是个傻子,这个时候是不会动我的。” …… 谪言是掐准了时间去见的慕容荿。 朝议散后,慕容荿的马车出了宫门,瑞雪的鼠灵带回了消息她便出发了。 她绕开了周遭那些盯梢的护卫,一个人去了马车入别苑的必经之路。 和她一样高的修竹则穿着她的衣服,坐在品安居的书桌前,看了一个时辰的小人书。 “跟了主子十几年,从来没被这么多人盯过。”兕心耳朵动了动,凝眉道。 瑞雪状似无意地朝窗外各类摊贩行人扫视一眼,轻道:“那只能说明,主子担心的事儿,八九不离十是真……诶,碧萝和顾姑娘回来了。” “嗯,看见了,主子也回来了。”兕心看着离楼下两人不远处的街道,慢慢走来的谪言,凝眉道:“主子……怎么走那条路啊?!” 第238章 两条 “宜月三十四年,慕容氏推举将巫族改良籍,未果;云国亭德二十三年,元氏推举将巫族改良籍,未果;成化十九年,萧国又推举此法,仍旧未果。” “东国,楚国,你知道这些年来想要推举将巫族改为良籍的立法国家有多少吗?是全部,全部都想,可没有一个是成功的!你以为单凭一个顾家,可以左右得了四方大陆所有国家的事儿吗?!” “那是全天下儒道之势,是这天下之势,你如何能斗得过呀?” 回品安居的路上,去岁青尧殿中,春洛水的言语不时在谪言脑海中闪过。 她汲汲营营筹谋了这么久,等待她的,只有失败吗?这么想着,往品安居侧门去的脚步,突然就调转了方向。 她去了正门前的大路上。 那条路上,起码有一百双的眼睛,是盯着她的。 那些人乍见她从品安居外来,都有些惊诧,也只是一眼的功夫,谪言便捕捉到了茶摊前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的眼神。那眼神中的犀利和审视,被隐藏的很好。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那是一个领导者,才有的眼神。 谪言朝他走过去,那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得谨慎了。 “难为大人盯梢几天了,早出晚归的,很是辛苦。”谪言冲他笑道:“去回了陛下,说我想见他。” 那男人闻言,知道是完**馅儿了,便起身抱拳道:“大姑娘,得罪了。” “谈不上,你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谪言说完,强调道:“回去禀了陛下吧,我今日就要见他。” 男人想了下,便转身一个招手,街道上那些气息平稳的练家子,几乎立刻少了一半儿。 谪言冷着表情环顾了周遭剩下的人,鎏金蝙蝠扇击打在掌心,一句话没说,那些奉命而来盯梢的 人,都突然感到一阵冷冽的风,像箭一样,射到了自己的胸口。 个个都抚着胸口,模样痛苦难受。 街市上的街坊被这些人的反应吓得一愣一愣的,七嘴八舌问那些人道:“这是咋了?” “诶—!没事儿吧?” “这……这可真像中邪啊!” 谪言像是没听见这些七嘴八舌的猜测似的,淡定地转身,缓缓朝品安居迈步。 “主子……?” 这个时候,隔街的碧萝和顾清琬也走到了门口,碧萝看了下街道上的情况,有些犹疑。主子很少对普通人施巫术,这大街上,人多嘴杂的,依着她的性格,她不会这么莽撞啊? “上去吧。”谪言没有碧萝的问题,只是让她先上七楼。她看着她身后,双眼微红的顾清琬,再度开口道:“见过了?” “嗯。”顾清琬轻轻点头。 谪言闻言,心内的阴云似悄悄散了些。 夜煞有潇潇在手,想要带着神应炻离开并不是难事。况且,凭她的果断和通透,保护一个神应炻,应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杵在品安居门口,也不说话,就那么干站着。彼时碧萝已经上了楼。兕心下楼来找谪言,顺道看了眼屋外的情况。 谪言手中的蝙蝠扇捏得很紧,那些人已经痛卧到了地上。 “主子……”兕心面色有些焦急,似不赞成谪言这么做。 顾清琬看了眼那些人的情况,便也劝道:“这些人要再这么疼下去,那一定会惹来朝廷的人的。” “无妨。”谪言转身,看了眼那些人,眼中充满不屑。 顾清琬知道,她这是在撒她心里那股子怨气,并且,她也是想警告一下这些盯梢者身后的人吧? 她猜透了这一层,也不再劝,只陪她站着,直到她撒够了气,松开手中的蝙蝠扇为止 。 …… 城西别院院东,李漠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摞公文,眉宇几乎凝成了川字。今日朝议结束之后,他便一直盯着这些公文,既不说话,也不吃饭,这都快两个时辰了。 覃二有些着急,他出声道:“陛下……” 李漠听了他的声音,像是回过神来似的,慢慢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公文。 只是刚掀开,便又放下了。 “我出去一下。”他突然起身,说完便朝着门口走去。 覃二领了几个人跟上,只是他脚步朝前迈地有些沉,面上,也有些发苦。 李漠刚出了书房,宣昭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她这次跟着李漠来临都,完全是因为宣家和成义王达成的协议,虽然李漠还没有娶她,但她早已是楚国众知的未来皇后人选了。 这次跟着他来,一来是得了家族的授意,与他培养感情,二来,便是照顾他的起居事宜。 “陛下—。”她朝李漠蹲身行礼,起身笑问道:“您这是准备上哪儿去?” “有点事儿。”李漠淡淡说完,便欲绕开她继续朝前走。 “陛下,您是准备去找林家主吗?”宣昭面色一僵,死死捏紧了身侧的衣摆。她对着转的李漠说道。李漠闻言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深沉中还带着浅淡的凌厉,像是审视一般。 宣昭的面色不禁变得更差了。 李漠对着她,从来都是温和的,他何时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她不过是提了一句林谪言而已!宣昭心中恼怒,面色却恢复了素日的温婉。 李漠见状,面无表情道:“我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便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这一转身,宣昭面上的温婉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她看着李漠渐行 渐远的背影,眼中浮上了一抹讥讽。 夏日的阳光映红了临都江岸水的时候,一艘中型的船只靠了岸。上面下来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孩子。 男人面色不好,女人温声软语地哄着方渐渐好了些。 停靠在码头上的一辆楠木马车的车夫见了三人,立刻上前道:“小的见过成义王,成义王妃,见过小郡王。” 李束闻言不禁皱了眉,他来临都,没有通知任何人,连护卫也就带了是个隐卫。这个车夫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 “飞飞的下属。”龙真意见他皱了眉头,便出声提醒道。 李束这才展开眉头,想起了自家妻子那两个一个玲珑九窍,转圜临都,叱咤商场游刃有余;另一个医死人药白骨,炼丹制药,一手医术掌天下之最的挚友。 便道:“怪不得,一个车夫也能这么灵巧。” 说完便抱着儿子,揽着老婆,上了马车。 马车车速平稳地朝衡阳王府驶去。 王府大门口,林凤凰和墨问心手里各自捏着一枚发烫的钱币,不时朝着路口的方向看去。当马车出现在了路口时,两人提着裙子飞快地朝马车跑去。 两人后面都跟着一溜排的下人。 “吁—!”车夫大老远见两人冲过来,吓得立刻勒停了马车。 “这都多少年了,你俩的性子能改改吗?”龙真意笑着掀开帘子道。 “六年不见了,我和弯弯都想你啦。”林凤凰笑着撇开她,掀开车帘对李束道:“李束,国家大事我管不了,只求你能想一个万全之策,保住我的安安。” …… 李漠赶到品安居的时候,谪言的马车在两个时辰前,已经朝着皇宫去了。 覃二在他后面悄悄舒了口气,上前劝道:“主子,要不咱们明日来吧。” “还是等等吧。 ”李漠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覃二的呼吸顿时又变得沉重了起来。 此时的皇宫内,轩辕业皱着眉头,翻过最后一本奏折,对站在那儿已经一个多时辰没说过话的谪言道:“这事儿我没掺和,但是也阻止不了。” 谪言仍旧站定不说话,轩辕业见状,两手里的奏折重重拍在书桌上吼道:“你这样子干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法子?” “难道只能坐以待毙吗?”谪言开口了,语气轻淡,却有着一股子不亚于轩辕业的怒意。 “坐以待毙?谁要害你们不成?”轩辕业叹气道:“雁萧云三国都属意三儒的意见,朕也觉得这么做,对四方大陆来说,都是一个稳妥的决定。” “血巫灵力乃是巫族的天授之力,岂是说消除就能消除的。”谪言道:“消除每一个巫族的灵力,陛下,远的不说,这巫尸祸乱中,运用巫术挡下巫尸的巫族还少吗?” “可是,谪言你别忘了,这巫尸祸乱又是因何而起?” “因人心贪欲而起。”谪言道:“巫族在整个事件中,不过是被利用了而已。” “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你这么想的。”轩辕业捏了捏眉心道:“这个世道,已经不需要巫族了,巫族的存在,只能加深那些人心中的贪欲,从而让世道变得更难而已。” 现今的世道,百姓生活安定平稳,确实不需要巫族为他们做什么了。只是,巫族存在是不争的事实,这些人为什么就是容不下呢? “您刚刚说的两个选择,消除巫族血巫灵力为一条,另外一条呢?”谪言已经冷静了下来,她问轩辕业道。 轩辕业看了眼她,说道:“不消除巫族众人的灵力,但是要将他们全都圈禁到云巅,由五大国各出两万的兵力统管。” 第239章 态度 轩辕业说的这两条路,于巫族而言,释除奴籍的意义在哪里?朝堂上赵氏口中所言的人权,又在何处体现。 谪言怒火中烧,加深了面上的笑颜讥讽道:“统管?呵—,这和坐牢有何分……?” 一个别字未出口,她突然想到云巅的情况,面上的笑渐渐散开。云巅,已被她封印了一年多了,那里高山玄冰一如云国寒冬的冰雪气候,且只要她不施术解除封印,那里将再无雪化之日。 为何会提议把巫族圈禁在那里呢? 轩辕业见了她这样,自然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肃穆的面上,出现了些许的无奈。他开口对她说道:“衡阳王和你陌师傅都不愿意你再管巫族的事儿了,谪言,人活一世,要多想想身边的人。” 她当然是想罢手的,但是罢手的前提是,巫族不再是奴籍,可以自在生存于诸国。到了今天,她若是罢手了,她身边有那些想护住她人的力量,她确实可以活得好好的,不会被打扰。 可是巫族呢?这些被她用尽手段推上如今这个局面的那些人呢? 他们的命运,无论是被消除巫术,还是被圈禁在云巅,那都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谪言望着轩辕业,眉眼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以此来掩盖内心的焦虑道:“此事还能转圜吗?” 轩辕业凝眉摇了摇头。 谪言加深了面上的笑,忽然说道:“陛下,我师傅将我养在临都时,您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了吧?” 轩辕业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道:“你……” “我是为他们而生的,我绝不会抛弃他们。”她说完这话,也不管轩辕业的反应,便转身离开。 轩辕业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背脊,和那周身散发出来的无畏之气,他松了眉头喃喃道:“ 百巫之首,百巫之神……” 谪言虽然话说得决绝,但是面对如今的局面,心底到底也没几分底气。她出了宫门,看着脚底下密实的青砖一直延伸到了远方,心底的迷茫渐渐扩大,直至将她淹没。 “主子……?” 兕心的声音传来,她心底里的迷茫瞬间抽空回神。 “嗯?”她应声抬头,却看到了不远处的顾峥。 …… “顾将军,我不说你也知道,如今我的身边,有多少眼睛盯着。”离皇宫不远的茶室内,谪言看着掀开窗户朝外看去的兕心几个,对顾峥说道:“您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来找我,也不担心惹祸上身?” “巫族的事儿,你不能再管了。”顾峥没有理会她话里的嘲讽,他自斟了杯茶,淡淡道。 谪言不语,瞧他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 顾峥见着这样的她,手里的茶突然就喝不下了。 “我不信你会不知道,你的身份若是暴露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顾峥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杯中的水溢出了大半,他的眉宇之间也出现了一丝厉色。 “后果?五岁之后的每一天都是赚的,我无所谓。” 谪言淡淡说道。 顾峥几乎是因为她这句变相承认了自己身份的话而红了眼睛。 “囡囡呐……” 谪言握紧袖中的手,对顾峥笑道:“顾将军,囡囡已死,您何必和瑶妃娘娘一样,一直执着过去呢?过去,是回不去的。” 言罢,她起身道:“至于谪言的事儿,您还是不用操心了吧。” 须臾,茶室内茶雾缭绕,窗边的放桌上,黑衣男子的背影,份外寂寥。 …… 谪言回到品安居时,天已经黑透了。她下了马车,便低头朝七楼走去。刚走到七楼门口,便被一声娇软的“姐 姐”给唤住了。 她抬头看过去,元含章的身后,有元可贞和云帝,还有许久不见的乐正汀,以及雁帝慕容荻和三儒的所有人。 没到齐,但也差不离了。 这情况多么相似啊,这些人当中,有人笃定了她的身份,所以心怀善意的想要阻止她再管巫族的事儿;有人不怀好意,猜透了顾清琬身后的人是她,便跟风施计,借着暴雨洪荒,唱双簧戏;有人坦坦荡荡,反对巫族从始至终,从始至终…… “师傅。”谪言走上前,朝着陌云澜行礼。 陌云澜见她面色淡淡的,也知道事情走到这一步,她肯定已经全都知道了。 “你这儿有个书房是吧?”陌云澜道。 谪言点了点头。 他起身背着手转身道:“走吧,去聊聊。” “我跟你您没有任何可以聊的,师傅。”谪言忽然开口,陌云澜的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雅室内一时声息全无。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谪言。 只听她继续对着陌云澜道:“师傅,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师傅了。穗馨坊内我就跟您说过,谪言商户出身,做您的徒弟只会累及您的名声,再说了,谪言跟着您,不过读了小几年的书而已,您门下养的狗,待在您身边的时间都比我要长。您认我做徒弟,只会辱没了您,陌先生,谪言感念您曾授业之恩,只是这徒弟师傅的关系,今天开始,便不再作数罢。” 华顺府的事儿,不过是个局。因为她是陪着圆圆过去的,所以一开始只把那些事情连贯成了巧合和与己无关的局。 哼,谁能料到呢,这个局,是三儒专为了设计她而设,不,或者说,专为了破东国欲重改巫律一事而设! 赵氏借着暴雨洪荒 的剧目从侧面夸大了巫族的功德,在场的人便是当时没听明白,初次朝议决定重改巫律不明白,今天的朝议之后再不明白的,就和她一样,蠢得被人看了笑话,还不自知了! 而这个局,一般人是不可能想到的,除了她的师傅,顾显风和赵雍根本不会有此心计,置之死地而后生,以答应重改巫律做饵,实则在定条例之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亏她一直害怕连累他,没想到到最后,却换来他这样的算计!这样的师傅,不要也罢! 陌云澜听了这一番话,气得血气直往头顶翻涌,但是一想到谪言为什么会说这些话,那怒意便主动降了下来。 “不作数……?”他瞪着谪言道:“古往今来那些判离师门之人的下场……” “悉听尊便。”谪言加深面上的笑道:“陌先生说如何处置妥当便如何处置,只是我想告诉先生,我从未在外主动谈及我与九皋门的关系,从商这些年,也不曾用过任何您所教授的课业。” 三儒皆是习惯了高高在上,被人吹捧的孤傲之人,听到谪言的这番言论,陌云澜怒极发笑,他指着她的鼻子,连说了三个“好”字便甩袖离开。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除了元燿他们和慕容荻,其余的人都惊得纷纷跟上了陌云澜的脚步,出了门去。 元含章和元可贞也不敢在这种气氛下往谪言身边凑。 兕心和碧萝瑞雪去打开了书房的层层暗门。 慕容荻对着书房的门落座,自然看到了谪言的书房有三层暗门,那门扉重重打开,里面一株硕 大的扶桑树也是转瞬而逝。 在七层楼高的书房里种扶桑树?嗬—,这女人从来就不是个正常人。 他想了想,起身离开。 元燿朝那关 上的书房的门看过去,对乐正汀淡淡说了句:“这姑娘,是个狠角色啊。” 乐正汀笑着垂首,却未曾应声。 谪言倚着扶桑树落座书桌前,修竹便递了一封未署名的信过来。 “楚帝在这儿坐了一下午,没等着你,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谪言将书信打开,里面的内容和她所猜测的差不了多少,只是,李漠在这个时候,还能给她送信,当真是情深义重了。 “研磨。”她铺展纸页,出声说道。 兕心和碧萝忙活了开来,不一会儿,她便写好了数十封信,瑞雪打开了窗户,数十只绿鸹鱼贯飞入又鱼贯飞出。 谪言的眉头,却始终未曾舒展。 至夜,品安居打烊之后,谪言坐上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兕心上了马车便道:“今儿周围可一个盯梢的都没有。” 她刚说完这句话,眉头又皱了起来道:“主子,说快了。” 谪言按了按眉心,说道:“这不都习惯了吗?” 话音刚落,马车便是一停。 “主子,是成义王。”碧萝掀开车帘,对谪言说道。 谪言一惊,刚掀开帘子,就看到了李束那张板着的脸。 “师……王爷。”她下了马车,温声招呼。 李束闻言却是眉头一皱:“我都听说了,你不认师傅了,是吗?” 谪言不语,笑着反问道:“您什么时候来的临都?” “今儿刚到。”李束言罢,顿了顿道:“让你不管巫族的事儿,不可能吧?” “是。”谪言想都没想,就直接回道。 李束见她如此干脆,便点头道:“好!你既然这么有骨气,我也不劝你了。” 言罢,便翻身上了马,谪言见状,便也转身朝马车走去。 “对了,忘了跟你说,漠儿是一国之君,不是你能高攀得上的。” 第240章 准备 跟言巫走得近的皇族,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以前谪言单看典籍,还不能完全相信那上面记载的话。只是事到如今,她却不得不信了。 李束不说这话,她也不想和李漠扯上什么关系。 她一点都不想他,受到丁点的伤害。 李束原以为谪言听了这话会气得笑出来讽刺,谁知道她听了他如此刻薄的话,却只是淡淡一笑,以极轻浅的声音说道:“王爷放心,谪言绝无此意。” 李漠瞧了谪言的样子,心底微讶。凭着他对谪言的了解,她绝不会是这种平白被人讨了口头便宜还这么谦卑的性子。 她这个样子……难道…… 李漠心念一动,几乎立刻在马上皱了眉头。 他刚想发问,便想起了她先前干脆的模样和妻子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谪言的执着,是她的信念,是凌驾在个人情感之上的存在。你真的不必担心。” 他利落策马反身,将一地炎凉遗落在了月光之下。 李束走后,谪言便上了马车,马车快走到码头的时候,谪言清楚地听到一声雀鸟的低鸣。 是潇潇! “停车!”她叫停马车,掀帘朝天际看去。 夜风微凉,天际如墨。除了寥落的星辰,其余一物所见。 “是夜姑娘和荣安王。”兕心耳力好,她指着天空的一个方向,谪言果然见到了一个小小的黑影在云幕间遮挡着星辰,缓缓前行着。 你受的那些苦楚,没有遮挡住你通透的双眼,你从来知道自己的方向,也绝不犹疑,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一定能够于这乱世,平安活着。 同一时间,乐岛的码头,顾清琬绝美的笑颜上,亦眼中带泪,朝着那点黑影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便咬破了右手的中指朝那点黑影指着。 夜风袭来,将她指尖的血珠裹挟。那血珠在风中一 个翻转,便化成了一只小小的蝴蝶。 那血蝶扇动着翅膀,朝着天际飞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夜中。 天阙之上,青色巨鸟的背后,夜煞和神应炻盘腿坐着。他们没有在意伸手便可触及到的星辰,也不管高空的厉风将他们的发丝衣摆吹乱,只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满脸的肃穆。 忽然,夜煞心念一动,朝着下方看去。 “怎么了?”神应炻问道。 夜煞道:“好像有东西飞过来了。” 神应炻闻言还以为是夜飞的鸟雀,便左右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发现之后,便转头想告诉夜煞她听岔了。却在转头的瞬间,看见了一只小小的血蝴蝶,停落在了她,伸出的空掌之上。 “这是……”神应炻一脸的诧异,出声问道夜煞。 “血……微。”夜煞语气不稳,神应炻以为高空空气稀薄所致,却在惊见对方红了眼眶之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自相识以来,这个姑娘便是一副冷酷的模样,除了对他,她连对自己都是一脸的残忍加不在意,何曾有过这样的表情? “你怎么了……呃,唔!” 他担心地问询戛然而止在突然扑入他怀中的她身上。 他们相处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呢! 神应炻笃定发生了什么,但是,在这一刻,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无关紧要了。他怀里的这个姑娘啊,虽然冷酷,残忍,身上常常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儿,但是,她对待感情,却赤纯地叫人怜惜。 夜空沉黑无边,浩瀚无际。天下明明如此广阔,可是,他和怀里的姑娘却仅有彼此而已。天高 地远,他们相依为命,他们共度余生,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 顾清琬在码头待了一阵儿正准备离开时,便听见了轻舟穿水而来的声音。 不 止一艘。 她拎着灯笼等在码头,看到不远处,林家的几位姑娘,除了嫁到祈安王府的林三姑娘,其余的几位姑娘,都到了。 她们此前,一直都是住在衡阳王府的。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呢? “顾姐姐好。”龙昔昭和林见贤上岸便率先招呼道,林海棠见了她,点了个头算是招呼,而后便对两个小姑娘道:“我有话跟顾姑娘说,你俩先撤好么?” “好。”龙昔昭爽快地应完便准备抬脚离开。 林见贤却不动,不禁不懂,还折身反问:“是说重改巫律的事儿么?” 林海棠听了这话,一个伸手就掐住了小姑娘圆 润的脸颊,嘴里道:“年纪小小的,咱能保持一些少女感么?” “那……晚噎(玩意儿)你有啊?!”林见贤一边拍着她的手一边回呛。 “林将军,***还小。”顾清琬见状忙上前拦在他们中间道:“您下手也轻点儿。” 海棠本来就是跟她闹着玩儿,见顾清琬一脸的焦急便放了手。小姑娘摸着自己被掐疼的脸,在一旁生着闷气。 谪言的轻舟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那一刻,心底里被灌入冷风的位置,似乎被人拿着针线,温柔地缝合着。 “都杵这儿干嘛呢?”她未上岸,便出声道。 几人看到她出现,都一脸笑意,除了海棠。她面色低沉,还带着一丝尴尬。 谪言见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上了岸,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对她道:“今儿回来住?” “……嗯。”林海棠呐呐应声。 两个小姑娘自是乐见姐姐们感情和睦,便开心地朝前开道。 顾清琬见状,眼中露出一丝淡淡的羡慕,还没来得及收起,便被突然转身的谪言瞧见。 她朝她温婉一笑,顾清琬立刻感觉到了那笑颜中的温暖 和安慰,面上的笑,便深了。 须臾,欢喜阁内灯火通明。 几位姑娘跽坐在自己平日的座位上,顾清琬则坐在了谪言的右侧。 “大姐,不是我说,这大人的事儿,让孩子知道好么?”海棠看着龙昔昭和林见贤,一脸无语道。 “我行商十二岁,掌家的时候十七岁都不足。”谪言轻飘飘一句话把她的话堵了个结实。 顾清琬起先还和海棠意见一致,听了谪言的话,便没发表意见。而是问道林见贤:“***,赵氏那日在穗馨坊观剧所言,是我们想错了吗?” 一句话,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肃穆了起来。 林见贤闻言点头,绕过那日回去被师傅重责跪地罚抄课业没说,而是撇嘴道:“是啊,完全想错,师傅和顾氏陌氏明面上无甚往来,对重改巫律一事也不曾做过私下商议,但是他们的意见空前一致,重改巫律,可以。把巫当人,可以。承认巫族,绝不可以。” “大姐……” 小姑娘说到这儿,想要问询一下自家大姐的意见,却见自家大姐手一抬,止了她的话头道:“这是皇族和儒门的事儿,与我们无关,圆圆你年纪还小,别插手,也别太过关心这些事儿。” 与我们……无关?!年纪……还小?! 那刚才对二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小姑娘闻言,一脸的讶然,兕心和碧萝见状,便上前道:“***,晚了,咱们回去歇了,好么?” 龙昔昭看了看自家大姐的面色,便以身作则道:“是啊圆圆,咱们回去睡觉吧。” 林见贤深知她大姐不愿让她们姐妹任何人受伤的个性,虽然很想知道她此刻的想法,却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做个听话的妹妹,会比做个坚持要帮忙的妹妹来得窝心。 于是便不再坚持,乖乖跟着兕心走 了。 她俩一走,谪言便转头对顾清琬道:“夜深了,你也回去睡吧。” 顾清琬走后,林海棠看着谪言道:“挨个儿赶人,你想跟我说什么?” “明日去跟陛下请命,回涿州述职吧。”谪言敛了眉宇的笑意,一脸正色道。 海棠一愣,反问道:“你说你的,不用解释啊?” 谪言眼眸平静道:“你选择了回来就是原谅了我,既然你原谅了我,那么,也是相信我的吧?” 海棠又是一愣,对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有些懵,凝眉道:“不是,你让我这个时候回涿州,你什么都不准备……” 她说道这里一顿,而后恍然道:“你赶我走,是怕我冲动坏你的事儿吗?你是准备一个人跟这些混蛋干了吗?” 初次朝议的决议一下,她和微兰月子安几个便猜到了换汤不换药的六国新条了,这才和妹妹们回来探探,想知道她的态度和意见的。 “是,你行事冲动,打仗有谋略,对付这些满肚子酸水的老学究,你没我有法子,你在这儿,我怕你给我添麻烦。” 谪言一句话,海棠几乎是立刻跳脚了。 “我给你添麻烦?!诶—!我说……” “你离开临都,帮我带个人走。”谪言看着一脸怒气的海棠,截断她的话道。 海棠怒气未散,扬声道:“带谁啊?” “顾清琬。” 轻飘飘的三个字,让海棠的怒气慢慢敛了,她正身坐好,凝眉道:“眼下这个情况,我冒然自请离开,陛下会同意吗?” “他会的。” 谪言睁眼,看着阁外漆黑的夜道。 在今日,自己向轩辕业表态了自己的决议后,他就应该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了?六国之中,有多少人真心待巫她没有算过,可是轩辕业,绝对是四方大陆上,最希望巫族安生活着的皇族之一。 第241章 别苑 他也许因为师傅和师爹的面子,还有林家的财力,不想她身份暴露遭遇不测。但是,他也不会过多的反对,她为巫族出头的。 这一点,她早就看清了。 所以,海棠的自请离开,他就算猜不到是自己授意的,也一定会同意。 海棠性子直接,在这个时候留在临都反而会让他不安心,所以,他一定会同意的。 “你说的时候跟陛下要求带上阿古达他们。”谪言道:“楚国那边我跟九鑫联系过了,到时候他会把水秀村岭南巫军的家眷送过去的,你看你把他们安置在涿州还是哪儿的都随便,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的,缺银钱你就去家里的钱庄领。怎么安置的不让人怀疑,这个要看你自己了。” 谪言说一句,海棠点一个头,谪言说完了,她便问:“顾姑娘呢?我怎么安置她?”说完又疑惑道:“我带她走没问题吗?她可是谏言之人。” 能够带走倒未必会有问题,问题是,不一定能带走。顾清琬重情义的程度,绝对不会比海棠少。她心思机敏,若直到是自己让她离开的,她绝不会肯。这才是让谪言感到比较棘手的。 她脸色微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海棠道:“你明日先去跟陛下说回涿州的事儿,陛下同意了的话,你提前知会一声,走之前来我这儿接人。” …… 同样的夜晚,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思。 别苑院东,李漠坐在桌前,细细览读着几卷密信,他看完后,唤来了覃二。 “将闵罗驻兵全数调回晶城。”他道。 覃二闻言,背上几乎立刻就渗出了汗珠。 楚国驻守闵罗的驻军,有八万之多。这个数字,在东萧雁云之中,都是独大的局面。成义王与陛下早就商量好了对策 ,只待巫事了结,便着手占下闵罗! 可如今,陛下却要将所有的驻兵调回?! “……是,陛下!” 腹诽归腹诽,主子的决定,向来不是他们可以打听的,他们需要做的,便是服从命令! 李漠点头摆了手,覃二转过身,镇定的面色几乎是立刻就换成了一脸的苦相。 “等等……” “啊……?” 覃二闻声转头,面上的苦相还没来得及全部收回。 李漠作没看见状,他将那几封密信放在烛台引燃,口中吩咐道:“叔父来临都了,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 不让王爷知道?!那也就是说,主子没跟王爷商量这事儿?!这…… 覃二吓得背上的汗珠哗哗的淌,后背的衣服没一会儿便沁湿了。 覃二愣了半天没说话,李漠一个眼神扫过去,他脖子一缩,不情不愿道:“是……”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道,八万多的驻兵,集体调回晶城,这成义王只要还有口气儿,就能知道此间动向,怎么可能瞒得住? 他腹诽完了准备离开,刚抬脚转身,又被李漠唤住。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漠道:“你去查一下,叔父为何为突然来临都。” 若非渘儿来信告知他叔父将至临都,他也不会派人留意并得知他今日到了临都的事情,只是,依叔父的性子,绝不可能轻易离开真觉,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他所不知道的事儿。 “是!” 覃二退后不久,李漠又唤来了谷庆。 “伤如何了?”李漠道。 “劳陛下挂心,已无大碍了。”谷庆道。 李漠点点头,对他道:“明日你去找龙四姑娘好好查看一下,可别留下什么后患。” 谷庆闻言抬头看了看李漠,对方眼眸深如无波之海,比往 日,似乎又多了几分沉静内敛。谷庆不敢再看,低头应道:“是。” 与院东对斜着的院北,刚被谪言拆穿身份的慕容荿差人搬了把凉椅,坐在院子里乘凉赏月。 没一会儿,便有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主子。”身材过分纤细的男子单膝跪地,慕容荿一个摆手,那人方起身,恭敬地站在了一旁。 “闵罗那边,安排的如何了?”四下空旷,慕容荿嘴里的声音一出口,“唰唰唰—!”数声声响几乎同时在原本静谧的夜中,突然响了起来。 响声之后,便是兵刃撞 击,掌风呼啸的打斗声传来。 站在慕容荿身侧的黑衣男子面色不变,他依旧一脸恭敬地站定原处。而慕容荿面色也没有变,他甚至,连躺在那儿的姿势都未更换一下,他侧头朝着声响处看了一下。 夜影树障之下,数十道身影被另外数十道身影赶出,朝着院墙外掠去,却不敌那些追赶的身影,数十道身影不敌被击,悉数坠落在地,半响,无人再有动静。 黑衣男子见状,曲指对嘴吹出一个口哨,那些追击者两三个纵越,便落到了他和慕容荿的面前。 这些追击者,黑衣玄甲,普通的护卫打扮,只一双眼中,皆是空无一物的。 “主子,闵罗四国驻兵,皆是按照您看见的这种新巫尸的方法所造的。” “瞧着还不错。”慕容荿点点头,而后指着那些黑影坠地的地方道:“处理干净点,这两天盯梢的便会接踵而至,都消停点。” “是。”黑衣人知道他这是不打算与四大国的人暗斗,便应声道。 院东院北,主子下属一问一答,见兵见甲,低沉无声。 院南那边书房外,顾清耘端着汤盅站了一个时辰后,慕容荻终是开 口道:“放下吧。” 顾清耘如逢大赦,也不去在意那他那清冷无波的声音了。她原本放下汤盅就想走的,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 “陛下,汤凉了,您要是吃,我给您热去,不吃我就去歇息了。” 顾清耘这句直接的话造成的后果是,从来不曾正眼看过她的慕容荻,此刻抬起头,将视线投 射在了她的身上。 让她别扭难安。 “不吃。”半响,慕容荻道。 顾清耘闻言,露出一点儿都不意外的表情蹲了个万福道:“那清耘告退了。” 慕容荻点了点头,顾清耘再次如逢大赦般舒了口气,只是转过身的面上,眼中分明有着遗憾。 院西最是沉静,一家子在别人的地盘,跟过起了日子似的,按时吃饭睡觉,不见别人,也不接受别人的求见。 这个时辰,原本熄了灯的院落,一个个子小小的姑娘赤着脚猫出了房间,晚间吃饭的时候她便看见了书房后头的草丛里有零星的流萤,于是想着趁夜来扑扑看。 溶溶月色将她云国二公主的身份曝光在了夜中,她精致的面容,带着无比的期待,她想着,书房后的草丛正是这个院落的死角,父王也没有派护卫守在那边,正好方便了她捉流萤。 “她去见了林家那姑娘之后,顾峥也去了?” “是。” 突然,有对话声传入了她的耳中。 问话的那个,好像是……父皇的声音。她心底微讶,挪往书房那边的脚步却越发轻巧了。 父皇怎么不点灯呢?她还以为他们都睡着了呢?! 元可贞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躲在书房窗户下,想着等自家父皇谈完话离开,自己在抓流萤吧,不然等会儿被发现了,又要挨训了。 “他们说了什么可曾听见?”“隔得太 远,并不曾听见。” “那之后,顾峥又去过?”“是。” “那她极有可能是潆儿的女儿咯?”“涛老爷子过世时,汀大巫前后请了她好几次,得知她不能来给涛老巫公上香,还很是失落了一阵。” “你的意思是,乐正汀知道她的身份。”“陛下,昔日诛除冰洞巫尸时,涛老巫公和汀大巫都在啊。” “嗯……此女非巫族,却涉巫事,巫术也是深不可测的,杀了吧。”“陛下,她可是林家的家主,并不容易对付。” “我知道,再难,也要杀了。”“是。” 一番对话之后,书房的门被吱呀打开,之后,再无声响传来。 窗外黑影之中,元可贞猫住的身形蜷缩得更小了。她目光呆滞,牙齿无意识地上下打着颤。 不远处的树丛里,流萤三两,环绕飞舞。 明明是夏天啊…… 她内心暗道,牙齿却互碰地更厉害了。盛夏光景,她怎么,好似住在了云国的高山之中呢? 太爷爷,太爷爷……为什么……为什么,爹比娘还要可怕?! 为什么?! “啪嗒—啪嗒—”有水珠低落在地的微声响在夜中,流萤飞往窗下,那微弱的萤光,将窗下少女被泪水模糊的面庞,瞬间照亮。 …… 初次朝议之后,诸国和三儒都在等待着五国通报的巫族消息。这层消息确认之后,第二次的朝议才会继续。 诸国协定的天数是七天之后。在此之前,诸国皇族皆安排了带来的文官开始了新改巫律的议定。 一大早,别苑内连续出了三拨人。这是别苑守大门的东国守卫做的寻常记录。别苑外的几处蔽处,三两的黑甲卫也拿出纸笔,写写画画。 东,明两拨。西,暗两拨。南,明一拨,暗一拨。北,暗一拨。 第242章 合劝 六月末的天气,骄阳似火,还在晌午,人们便能感受到阳光灼热的温度了。 海棠抬头看了看刺目的阳光,深吸了口气,出示了令牌,入了皇宫…… “你自个儿的主意?” 御书房内,海棠对轩辕业说了想带着手底下剩余的兵请调回涿州的事后,轩辕业问道。 海棠闻言摇头道:“不全是,但一直有这个想法。” 这句话倒不全是托词,反正她不明说,照这情况看来,陛下也能猜到,是谁给她出的主意。再来,她本就希望巫祸战事结束后,让自己,让自己手底下的兵,都能好好休息一阵子。 虽然,她没能把他们全带回来…… “行,你明日便回涿州吧。” 轩辕业爽快的态度顿时然还海棠有些疑惑,不过她来之前得了谪言的叮嘱,所以疑惑归疑惑,倒也知道,这些事态的发展都还在她的预料之内。 “多谢陛下。” 海棠离开御书房后,轩辕业的视线便凝固在了书案前的一封信笺上,他看完那信笺之后,又写了一封信封好。 接着,他唤来薛严。 “将这封信命黑甲卫在最短的时间内带给齐昊。” 薛严领命离开,不过须臾,又急急跑了回来。 “陛下—!”他尖细的嗓子轻呼后,便道:“驿站里伺候闵罗那位王爷的人来禀,说是,那王爷不见了。他那女护卫,也不见。都找了一宿了。也没找见两人。” 轩辕业闻言一愣,忽而想到这神应炻突然出现,肯定与谪言的筹谋脱不了干系。好像,昔日闵罗祸乱伊始,这人的性命便是谪言救下的。 这突然失踪么,肯定也与那孩子脱不了干系。 这孩子,已经开始了呢。 他冲薛严摆摆手,说道:“这事儿朕知道,他昨儿个朝议之后跟朕提过了。让他们都别 大惊小怪的了。” 薛严闻言一脸的诧异,但还是松了口气离开。他自然没能听见,自家主子怔愣在书房,小声道“真能算计”诸如此类的声音。 …… 初次朝议之后,谪言便开始了为巫族翻盘计划的部署。 无论是让夜煞和神应炻离开,还是让海棠暂退涿州,都是在为她接下来的谋算曝露。虽然她心里很明白,这件事成少败多,但是,整个四方大陆除了她,已经无人可替巫族谋划了。 品安居七楼书房内的扶桑树下,谪言倚着树,露出一脸的疲态。 林见贤捧着本书入内,见到的便是这个画面。 小姑娘鼻子一酸,差点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谪言听见声响就醒了,睁开眼看见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小姑娘,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来的?” 小姑娘挨近她,随意坐在地上,一脸不虞道:“巫族新条这不重拟了嘛?师傅和二师兄让我和匀匀誊抄记录,我没答应,赖学了今天。” 小姑娘喜欢读书,擅长读书,学识制艺远在同龄人之上,若非如此,当初赵雍也不可能收下她,还如此悉心栽培。 赵雍是希望这个唯一的女弟子可以做个名扬四方大陆的女学士的。 她们一家于名扬无感,但也希望她能够一直做着擅长又喜欢的事儿的。 可如今她和皇族儒门态度对立,多少会让这孩子前途受点儿影响吧?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孩子,心里有多么向着自己。 “圆圆呐,巫族的事儿跟你没有多大关联,你不要因为大姐,乱了原本该走的脚步。”谪言叹了口气,抚着她头顶的发,终是出声劝道。 小姑娘好长一段时间没作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姐,巫族的事儿也可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的。” 所以,你可 以管跟你没关系的事儿,我为什么不能? 是这意思吗? 谪言听了这话,想训斥,想责备,但是叹了口气,发现自己感到最多的,是窝心。 她刚敛了表情准备装生气劝说,那边兕心进来道:“主子,凤凰主子差人传话来了,让您去王府里用午膳。” 她昨儿个见过李束,今儿师傅便让她去吃饭,想来,依着李束的性子,他来临都绝不会是一个人来的。 谪言道了声“知道了”,转头便看见了小姑娘一脸的恍然。 “忘了跟你说,珍姨和楚国的成义王来临都了,就住在爹娘府上。” 果然。 “那走吧。”谪言起身对小姑娘道:“我该早点过去给珍珍请安的。” 小姑娘闻言乖乖起身,两人正朝外走,忽然就听见门扉处传来“嘭—!”一声巨响。 两人愣在原地,就见瑞雪跌跌撞撞绕开脚底下的几只红眼鼠灵,朝屋里冲了过来。 “主子—!***……”她一脸的焦急在看见房内的林见贤后,迅速地敛了几分。 林见贤见她这个样子,也知有异,纵然内心再好奇,也识趣地对谪言道:“大姐,我去外面等你。” 小姑娘刚离开,谪言眉头一皱,就像训人。 “主子,不急训我。”瑞雪也是什么眼色都见惯的人,见了谪言这样,急忙出口阻止道。 谪言也知道她们几个若不是大事儿发生,也不会露出此等莽撞之态,便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你这么急?” 瑞雪深吸了口气,说道:“闵罗驻军,发现尸变。” 她脚边的鼠灵在此时也发出“吱吱”声附和。 果然,谪言在闻言后,双眸睁大,露出了愕然。带这阵愕然过后,她问道:“是跟夜煞他们回去的时候发现的吗?” 谪言是明白神应炻对故土的眷恋 的,她担心他们在这个节骨眼儿回闵罗遇上那些驻军会不妥,所以,在他们离开后,谪言便让瑞雪着鼠灵一路跟着。 想不到,他们真的还是回了闵罗。 更想不到,这闵罗,居然再度发生了如此可怖之事! “我让鼠灵交待了夜煞姑娘和荣安王暂先离开闵罗。”瑞雪道:“两人也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当时就乘着重明使者离开了。” 谪言听罢,心里对两人的担心方少了一层。 只是,这巫尸…… “尸变的数量呢?”她问道。 “鼠灵来回用了三天,细情不知,但目前来看,数量还不是很多。”瑞雪说完,眉目间有些犹豫。 “怎么?”谪言一个眼神过去,瑞雪便道:“鼠灵回来的时候探知到了楚帝差人去闵罗将那八万的驻军,悉数调回了晶城。” 她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觉得,这楚帝在初次朝议之后做出这样的决定,似乎……是想帮主子? 谪言闻言,又是一阵怔愣。 “你再差鼠灵前去闵罗查探。”她回神后走到树下,唰唰落笔,很快便写好了二十封的信笺。 只是,写好了信笺之后,她又陷入了怔愣。 “主子……”瑞雪知她这思考,便轻声道:“这些是要让绿灵子传出去的吗?” 谪言闻言,突然将那些写好的信笺揉成了一团道: “不用了。” …… 谪言下了马车,看见衡阳王府的牌匾时,内心突然不安了起来。 为了巫族,她或许可以与四方大陆所有人为敌,可是,她却做不到,将自己的家人,当做敌人。 此刻待在这王府里的三个女人,一个将幼小的她从皑皑白雪中挖出,养育疼爱她到如今;一个用医术医治她破败的身体,修补她被狼撕咬出的伤口,一次一次,将她从鬼门关拉 了回来;另一个,教她处事义理,让她明白这世间的小爱大爱,告诉了最初的她,言巫的一切。 这样的三个人,此刻,她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的。 “姐,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当然是伸头啦。”小姑娘似乎看穿了她的犹疑,笑着宽慰道。 她叹了口气,牵过她的手道:“走吧。” 王府里,绿荫蔽日,百花绽放,杨柳微垂的池岸水榭里,端坐着三对男俊女美,瞧不出年纪的璧人。 “师傅,师爹;珍珍,成义王;弯弯,湘郡王。” 林见贤走半道,便被王府里的下人以换衣服的名义给带回来房间,谪言知道这一定是自家师傅刻意的安排,便一个人走到了水榭。 “谪言,好久不见。”龙真意扬着一脸的柔笑道,她身旁的李束见了谪言,却面色微郁。 “确实很久了。”谪言笑着应道之后,便站在那里不再主动开口了。 水榭一下子静默了下来。 林凤凰见状,便率先开口道:“安安宝贝啊,四方大陆上的人都迂,这事儿不好做,咱们不做行吗?” 在场的三个男人听了她的话,面色都很精彩。 只是眼下,也不能立即就反驳。 谪言知道自家师傅所指是什么,便道:“师傅,两万在籍,两万不在籍,两万新生被为奴的巫族,我要是不做这事儿,这些人都会消失在四方大陆上。” “人事有代谢,你何必执着?”龙真意道。 她这一句话,谪言几乎立刻想起了惨死在云巅的那守,她红了眼眶道:“这话,平瑶族的一个巫公也对我说过。只是他说完这话没多久,就为了救一个驭巫军而惨死在了云巅。” 劝不听! 众人意识到了这点,便不再冒然开口。只李束冷哼一声道:“云巅?你现在还好意思说云巅?” 第243章 反悔 谪言心中早就猜到,却一直不愿意去承认的事实,被李束的一句话,彻底给拉到了阳光底下。 初次朝议,六国三儒的两个决议,看似无稽不公,实则是另有深意的。 消除巫族的血巫灵力,先不论巫族众人也无人可保证,在不取巫者性命的情况下,能够将他们的血巫灵力给消除干净,单就说五大国有专为对付巫族而存在的驭巫军存在,这件事也不必做的如此决绝。 另外就是将巫族消除奴身后圈禁在云巅。四方大陆地广人稀,可圈禁巫族之地很多,为何单单选择了被封印的云巅禁 地呢? 早先谪言听轩辕业说起这个时候,便想通了,这两个决议,不是为了对付巫族而立的,这根本就是为了对付她,对付她这个言巫而立下的决策! 皇族和三儒之中,有人猜到了她的身份,并且,这个人不希望她活着! 至于这个人是谁,不难猜到,但是这一点此刻在谪言的心里,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这两个决策,这几天来,时时刻刻像一根带着火印的针,往她心里扎了无数次! 巫族,是受她牵连的! 而究其缘由,这整个事件走向今天这个局面,与她一年前封印云巅这个举措不无关联! 李束会这么说,显然也是想通了这一层了。谪言看过去,发现水榭里的三个男人都露出了与轩辕业那日与她论及此事时,一样无奈的表情。 而三个女人,皆是满眼的不舍,和担忧。 他们,怕是都想通了这一层了。 “若非人欲作祟,我也不会因为担心蒿乂草外落而封印云巅。”谪言看着他们,竭力稳定者自己的语气道:“话说到了这里,我对巫族除奴籍之事负责到底,你们还有什么可反对的呢?” 李束闻言,几乎立刻皱眉说道:“蚍蜉撼树。” “五大国以儒门立定的法典立国,凡事问鬼神求巫族的年代再也不会回去了。”大狐随汝也颇不赞同道:“有些事实,必须要接受。” “谪言呐,这不是你负不负责到底的问题,而是,巫族的人,也许并不想像你这样,孤注一掷。”龙真也轻轻开了口。 她的话,直击谪言内心。 “孤注一掷?”她尾音微扬,语气突然淡得像是岸边随风摆荡的杨柳条似的,稍不注意,便听不见声儿了。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会这样,一是动怒,二是失望。 在座的六人,三个女人是最了解她的人,而三个男人则是通过她们,了解的她。 越是了解,便越是明白,他们,劝不了她。 先后开口的三人看着未开口的三人,眼中净是一副“你怎么不说两句”的疑惑。 “安安,离开如何。”墨问心道:“带着巫族,离开四方大陆。” “欸?这主意好!”林凤凰放下茶盏,附和墨问心,而后扬着一脸的笑看着谪言道:“不过我家安安宝贝我了解,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选择这条路,是不是啊?” 带领巫族迁徙当然是个绝好的计策。可是,这些巫族若舍得离开,又怎么会被迫害百年之久呢? 四方大陆乃巫族始生之地,百巫朝会的圣境云巅,尚在四方大陆之上。 百巫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和她坚持为百巫出头一样,百巫祖辈遗留在血液中,那对故土有着崇高信仰的精神,即便被浩淼沧波涤荡了一代又一代,却怎样,都不会消弭的。 “安安宝贝,他们几个说的,不是师傅想要说的。”没等谪言说话,林凤凰扬着灿烂的笑,继续道:“做我的孩子, 只需要……” “善良,勇敢,坚定,从容。”谪言突然打断林凤凰道:“除了这四点,你对我们别无所求。” 师徒二人的对话,让李束和大狐随汝夫妇都皱了眉。 林凤凰的笑容未变,可却掺上了一抹感慨,她对谪言道:“所以啊,师傅改变主意了,师傅决定无条件支持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林家的事儿,你不必再操心分毫!” 坚决的表态语气,让谪言几乎落下泪来。 她敛了先前听了几人劝慰而露出的空灵淡漠,扯了抹笑,刚想说话,却又被林凤凰抢白道:“安安宝贝啊,你什么都能做,可是答应我,一定要活着。” “好。”谪言点头,郑重应声。 她说完,林凤凰便抬袖遮住自己红了的眼眶道:“你去园子里看看饭食准备好了没,好了差人来唤我们。” 谪言知她是帮自己摆脱听接下来的劝说,便应声离开。 她前脚刚走,李束便凝眉道:“我算是知道这孩子怎么养成了这个性子了。” 语气里面的不满都已经飘到了河对岸的杨柳堆里了,林凤凰刚想说话,墨问心又开口道:“成义王说得没错啊,飞飞你会不会太纵着安安了?” 龙真意则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道:“这样好么?” “好不好,那也是我夫人养孩子的方法。”龙屹饮了杯茶,语气颇为温和。只是那话里的不满,没比李束好多少。就差没明说“关你们屁事”了。 气氛因这句话一时有些僵持,大狐随汝便打圆场道:“都少说两句吧。” 李束不领情,对龙屹道:“今儿劝人的事儿,可是你夫人提议的。怎么,这会儿就她一个人做好人?咱们都是恶人?” 李束一边说话,一边被龙真意拉着袖子示意他委 婉一些。一旁想要反驳的龙屹也被林凤凰死死来住胳膊。 “是!今儿这事儿我做的不地道,我对不住你们。可我绝没恶意,只是听了你们劝她的话,我突然想起来我母亲是怎么教我的了。”林凤凰像是陷入往事般道:“来四方大陆的时候,我父母并不同意,父亲反对的厉害。半夜醒来,却听见母亲一脸不舍哭着劝他说,我们所有的想法,不是孩子要去遵守的。她有她的路要走,作为母亲,她需要的只有我的支持和爱,其余的,都不必。” 她这话一说,在场的人想起了她的情况,便集体陷入了静默。 “我养大谪言不是为了让她按照我的意愿生活,所以,我反悔了,对不起。”林凤凰在静默中开口,对着李束道:“李束,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一是因为此事难办,二,只怕是因为你的皇帝侄子吧?” 李束先前还在深思着林凤凰关于母亲孩子的那番言论,此刻被她说中心事,便扬眉冷笑道:“是,我怕她想死还连累我家漠儿。” “所以啊,为了你家的漠儿别被连累,你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保住我家安安。”林凤凰无视他的不虞,开口道。 李束怒极反笑,指着林凤凰看着众人道:“她原先就这么无赖的吗?” “我夫人这是善良。”龙屹道。 “嗬—,这你可怪不上飞飞,谁让王爷您是四方大陆上智者中的传奇呢?能者多劳么。”墨问心道。 “夫君,少说两句吧。” 一场于谪言而言,绝对声势浩大的劝说,因为林凤凰的临时反悔,而折戟在了衡阳王府的水榭里。 吵闹声落入还在路上的谪言耳中,却让许久以来,压在她心中的那股子沉重的压力突然释放了一大半 。 她扯起唇角,低头朝安排饭食的园子走去,却在拐角处,一个不注意,扑倒了一个温暖的胸怀之中。 那个胸怀,让她熟悉。 “言……”头顶传来李漠有些迟疑的声音:“林家主。” 谪言愣了好一会儿,才在他的怀中退开。 “楚帝。”她蹲身行万福礼,姿态得体,笑容从容。 “姐姐,跟爹娘聊完了?”林见贤从李漠的身后探出头道。 谪言抬头朝她看去,却看到李漠漆黑的双眸,虽一如既往有神明亮,却多了一抹难测的深邃。她正待细看,他却敛了眸,指着谪言来的地方笑道:“我叔父叔母,在那边?” 谪言点了头,他便越过她,径自朝那处去了。 谪言这才发现,他竟一个护卫也不曾带。也是,来衡阳王府可不得避嫌么? “娘说什么了?”林见贤见她看着李漠的背影不说话,便再度开口问道:“她没有反对对不对?” 谪言点头笑道:“嗯,没有反对。” “娘是全天下最好的娘,爹听娘的,没问题的。”林见贤皱了皱鼻子笑道。 师傅确实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傅,但她,却不是最好的徒弟。 “走吧,去看看饭食准备好了没有。”她笑着转身,没让林见贤有机会看到她眼中那抹淡淡的忧愁。 午时时,海棠和龙昔昭等人都回来了,用餐时,海棠一句“陛下让我回涿州述职,明儿我就得走”让餐桌上本就有些微妙的气氛变得更微妙了。 林凤凰朝谪言看了看,转头朝林海棠发愁道:“回回这么赶,这东西可来得及准备么?” 海棠摸了摸耳朵道:“军营里啥都有,不用准备的。” 用完饭,海棠拉过谪言道:“明儿我卯时出发。” 谪言道:“我带人在城外等你。” 第244章 告之 吃过饭,海棠去了城郊驻军处。林见贤去了赵氏在临都的宅子。林凤凰等人一直避着风头,窝居在家不随便出门。 谪言领着兕心碧萝,刚想离开,便被林凤凰唤住道:“楚帝一个人来的,你送他回别苑呗。” 谪言本能地想拒绝,可她想到住在别苑中的慕容荿,便应道:“好。” 李漠和她相反,原本想拒绝,却听她爽快答应了,待见了她的神色,便知道她这个决定不是因为自己,便坦然受之地拱了手,迈出了屋子。 李漠的马车在衡阳王府将他放下后,便侯在了离衡阳王府三个街道远的地方。谪言跟着李漠绕到那儿后,李漠转身道:“有劳林家主了,不必相送了,我坐马车回去便可了。” 谪言又是一愣,便是再擅长控制心绪,此刻心里也觉得有些闷堵了起来。 那晚谷庆和修竹遇袭受伤,她便隐隐猜到了五国三儒答应重改巫律之事有蹊跷,因为怕连累他,所以便当机立断决定跟他保持距离。 如今眼前这人分明是依着她的话,才疏离待她的,自己哪儿来的立场生闷气呢? 她敛了心绪,瞧了瞧马车周围空荡荡,没有一个护卫的踪迹,便道:“我也正好有事去别苑,不若同行吧。” 李漠这才笑指着马车道:“林家主,请。” 李漠的马车很宽敞,他坐在正位,谪言坐在她的右手边。马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谪言有意问询他调闵罗楚军的事儿,便主动开口道:“别苑住的还习惯吗?” 李漠笑道:“挺好。” “谷护卫的伤势好些了吗?” “好多了。” 两句话一说,谪言心底那股闷堵又出现了。她瞧着李漠带笑有礼的侧颜,感觉不到对方有丁点的不悦之处,只是也再看不到,这人看着自己时 ,那温暖明亮的眼神了。 眼前这人,是李漠啊!是在云巅温柔抱着她,在她杀人之后,反而劝慰她不要难过的人;是在润渝运河上,宁可跳水也不肯丢下她的人;是凡事以她为先,不管发生什么危险的事儿,都执意守在她身边的李漠啊! 她有点搞不懂,一个成日追在她身后,将喜欢她挂在嘴边上的人,性子怎会突然转变得如此之快? 她先前还担心,这人不一定会因为她的拒绝而跟她保持距离,不过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这人调回驻军的目的…… “你……” 谪言刚开了个头,马车便吱呀停住。她朝车外看去,自然没看见身后李漠投射而来,有些柔软的目光。 在她调转回视线的瞬间,李漠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率先下了马车,谪言在瞬间的怔忡之后,也跟着下了马车。 二人一前一后朝别苑走着。走着走着,李漠突然停住了脚步,谪言和兕心一样,目光朝路旁的草丛里看过去,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停了脚步。 “主子—!”等碧萝再出声喊的时候,谪言已经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唔……”谪言伸手捂着鼻子退后一步,抬头却看到李漠眼中一闪而逝的戏谑。 “林家主没事儿吧?” 他这不问还好,一出口,谪言便因觉得丢人,而灼了脸庞。 “没事儿,失礼了。” 李漠扯了抹客气的笑,摆摆手以示不在意道:“适才林家主在马车上要说什么?” 要问你驻兵之事。 谪言放下捂着鼻子的手,看着他晶亮却不复温柔的双眸,轻声道:“想问问楚帝您,去见云国两位公主的路,怎么走?” 堂而皇之来别苑,没有以来拜访那两位公主而见机行事更好的探查方法了。李漠定定看 着谪言,笑着道:“他们住在院西,林家主随我来。” 李漠把谪言带入别苑,指派了东国的一个护卫带她们过去,便离开了。 谪言看着他的背影,心底那股闷堵的感觉越来越强。 这……这总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怎么变得这么快?! 谪言入了院西,最先拜会的,自然不是元含章和元可贞两姐妹。她递拜帖之后,被云国的护卫带到了院西的水榭。 院西的水榭,临着别苑的河流而建,亭台木制,每走一步,脚下都有木枝圆 润的触感传来。水榭的四周,有白纱覆盖,白纱随风浮动,其间跽坐的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清晰可见。 那女子的头,是歪靠在男子的肩上的。 水榭周围没有任何护卫侍婢存在的痕迹,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她们主仆三人和凉亭里的两人。 谪言静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对方有要搭理她的意思,便出声道:“林氏谪言,拜见云帝、娘娘,云帝万安,娘娘万福。” 凉亭里的人,真是元燿乐正潆夫妇,只是谪言出了声,乐正潆的头也依旧没从元燿的肩上抬起。 “是林家主啊,进来吧。”元燿的身体也没动,他声音有着刻意压低的轻,谪言几乎是立刻猜到了怎么回事儿,于是放轻了脚步上了凉亭。 果然,歪在元燿肩上的乐正潆眼眸紧闭,呼吸沉缓,正是熟睡之状。 谪言的视线从他略显瘦弱苍白的脸颊一闪而过,给元燿蹲了个万福,压低嗓子道:“谪言给两位公主送些小玩意儿过来,特来请示云帝。” “林家主有心了,我让人领你们过去。”元燿说罢,便轻叩了下凉亭中的桌子。 谪言只听亭下一声轻响,有一个黑衣劲装的护卫,从树丛里走了出来。 这云国的护卫,暗卫居多 ,她入了水榭,便察觉到了这处有不下百人的呼吸声。她将视线从那护卫的身上拉回到了面前的元燿身上。 面目温和清隽,周身有说不出的从容贵气。 可就是这么个人,乐正涛和李锦忻死前都曾嘱咐过她,要离此人远一点。 也是,与金玉之外其身背离内心之人的人,她见识得太多了。 “多谢云帝。”谪言扯了抹笑回道,而后下了亭子,跟着暗卫去了。 等她离去,元燿便侧头看了眼乐正潆绝美的脸,低喃道:“真是个心狠的孩子呢,对你视而不见的。” …… 那暗卫将人领到元含章和元可贞的住处敲了院落的门,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 他一离开,趁着两个公主院子里来应门的人未及,兕心和碧萝两人一个掠身,人便消失在了谪言的身后。 前来应门的是元含章。 元含章见到谪言,笑嘻嘻道:“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想着过来找我的?” “也没见你们出去逛,我来看看。”谪言笑着将手中备好的锦盒递过去道:“送给你和二公主的。” 言罢,她探了头道:“二公主呢?” 元含章指着院里一幢紧闭的门扉道:“睡午觉。” 她话音刚落,那紧闭的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被言睡午觉的主人公一脸清醒地朝两人看着。 “二公主醒啦。”谪言打从心底喜欢这个内向乖巧的孩子,对着她,心底里的那股子柔和,油然而生。 “……嗯,姐姐好。”小姑娘直勾勾看着她,有些发愣,待看到谪言觉得讶异的时候,她才出声问好。 谪言不禁好笑,这孩子瞧着比圆圆甜甜还大几岁,可是因为教养的关系,却显得比她们稚嫩太多。 别苑外守备森严,修竹上次来便没有避开轩辕业和别苑中人的视线, 所以这一次,她打着见这两个孩子的名头,避开暗中的一些视线,将兕心和碧萝带进来。 碧萝的功夫配合着兕心的耳朵,想避开别苑里的视线入到慕容荿的院子打探,想来不是难事儿。 谪言与两个小姑娘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准备告辞了。 只是她还没走到院西的大门,胳膊便被人拽住了。 她回头一看,元可贞脸颊通红,额迹全是汗珠,脚上的鞋子也不知去了哪里。这副样子,怎么看都是偷偷跑过来的。 “二公主?”谪言讶异道。 “姐姐,你要小心,有人要害你。”那孩子拉低她,在她耳边说道。 谪言心房一颤,讶异的同时,也分明听到了她话里的颤抖和一抹……沉痛。 她姐妹二人来临都别说别苑了,这院西的大门有没有出过还不知道呢。这孩子突然拦住她,对她说有人要害她,还露出那样的沉痛。 这答案明显得都不用费心去猜了。 谪言目光微延,看向小姑娘白皙圆 润,还有着泥土,和被石子挂出血丝的脚丫,心窝一阵钝痛。 她扶正她的身子,蹲下 身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替她穿上后起身,扬起一抹柔和的笑道:“还记得你跟姐姐第一次是怎么见的吗?” 小姑娘愣愣地点点头。 谪言又笑道:“那姐姐有多厉害,你不知道吗?” 小姑娘又愣愣地点点头。 谪言笑了笑,站起身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在她耳边道:“所以你放心,你父皇,他还害不了我。” 小姑娘突然就睁大了双眸,露出了一脸的呆滞。谪言却在这个时候轻轻扳过她的身子道:“快回去吧,太阳怪晒的。” 小姑娘愣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谪言打着赤脚,一个转身,便看见杵在大门旁,眼神透露出几许复杂的元含章。 第245章 光脚 若要细论这四个与自己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谪言觉得,两个小的皆敦敏通透,两个大的,则机敏聪慧得过了头。 顾清琬能猜到的事儿,依她看,元含章未必不能。 “和儿急乎乎跑过来跟你说什么了?”元含章走近,低头看了眼她****的脚丫,面上的笑,不复往日随和。 仲夏午后,大地积蓄了太多阳光的炙热,灼热的触感从脚底传来,谪言扬着轻笑,直视元含章道:“二公主对我说有人要害我,让我小心。” 元含章闻言,一下就敛了脸上的笑,眉宇间甚至隐隐多了一抹深思。 “和儿跟你说,有人……要害你?”她疑惑之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红润的脸颊上褪去了些许血色,接着她不安地看了眼谪言,发现对方仍旧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那一身的从容,让她一下就卸了自己故作姿态的伪装。 “你已经猜到和儿说的是谁了吧?”她有些别扭道。 谪言知道,元含章可以说是有些信服崇拜自己,并且,她肯定也是猜到了是元燿要出手,所以才会这么别扭,她笑了笑,委婉道:“二公主似乎不会撒谎。” 元含章闻言,有些无奈道:“是啊,她不会撒谎,而且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喜恶。虽然不知道她是从哪儿知道这件事儿的,但还是请你注意点吧,我父皇素来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不死不休啊?挺可怕的。”谪言笑道:“只是云帝再刚硬,也在化成了瑶妃娘娘手中绕指柔。大公主可否替我美言几句啊?” 她语音刚落,元含章眉头一皱,语气有些凝重道:“我现在一头雾水,虽然不知道和儿从哪儿知道的这件事儿,也不知道父皇为何会下这样的决心,但是林家 姐姐,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也许与我母妃有关。宴会那日,我母妃是不是去找过你?” 谪言点头道:“是。” “那就是了。”元含章道:“我母妃回来那晚便病了。我父皇这个人,将我母妃放在心尖尖上呵护着,素来是容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的。找完你回来便病了,父皇自是将矛头对准了你。” 是,你父皇疼你母妃若至宝,你父皇容不得我。只是,你猜的,也许只是事情的一面。你父皇,他没准儿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所以,才急着要对付我的。 谪言笑道:“原是如此,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跟巫族走得近的缘故呢?” “巫族的事儿,没有我母妃来得重要。”元含章斩钉截铁道。 “你早点告诉我,我便在瑶妃娘娘身上多下几分功夫了,说不定,你父皇那时候对重改巫律亦持赞同之态呢。”谪言开玩笑道:“如今我冲 撞了娘娘,是万不可再叨扰她了。” “你小心点呗,这儿是临都,你的地盘,我父皇虽然厉害,你也不弱啊。”元含章言语无奈,颇有些劝谪言听天由命的感觉。 是交情尚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谪言看着她灵动精致的面容,想着相识以来这孩子的做派,终于想通了。 人的良善是天性,却也会跟着生存环境而变化。这个机敏聪慧,肖似元燿的长公主,或将百姓生计,人伦纲常刻入了骨血,她不轻涉政治,却也没有完全抽离在外。所以,便是与乐正一族再亲近,她也从不曾想着为巫族出头;便是她知道了自己父皇要对她出手的计划,她想的,也不是出手制止自己的父亲。元烁与云国社稷有利,所以,当日那般危险,她也拼尽全力想去阻止呢。 她的 心,到底是向着自己的父亲的。 这一点,与元可贞好像是不同的。 “不,我还是挺柔弱的。”谪言脸上扬着一抹讽刺的笑道:“所以啊,你劝劝你父皇吧,有空关心关心内向单纯的小女儿吧,对付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啊?” 谪言说完,便抬脚离开。这一动起来,脚底的灼热感,一下减轻了许多。 元含章看着谪言光脚离去的背影,感受到那背影中透出的从容之态,随着炙热的气浪,一起蹿入了她的感官之中。之后,她像个老人那般又叹了口气,转身慢慢地离开。 …… “陛下,这是龙四姑娘那边拿回的药包。” 院东那边,李漠回了院子,谷庆便呈上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药包。李漠打开,那药包里头的药材,也是一模一样的。 “谁的?”他问道。 谷庆道:“您的……还有林家主的。” 这句话回得让李漠一愣,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那两个药包,而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突然伸手抚住自己的胸口。 长久的寂静之后,他才又缓缓开口道:“就打听到这些?” 人一个小姑娘,林家主就算有什么事儿,也不会跟她说啊。谷庆心道。 “……是。”谷庆惴惴开口。 又是一阵寂静。过了一会儿,李漠方缓缓道:“你先下去吧。” 谷庆如逢大赦般快速出门,反身关门的瞬间,却惊见,原本一脸深沉无波的主子,脸上却突然漾起了一抹堪称温柔的笑容。 这……是有什么好事儿发生了吧? 幸好是有好事发生了,不然呐,就凭他找了两个药包回来,怕是交不了差吧? 谪言从院西的侧门出了别苑。 她坐在郊外密林中的树上等了一个时辰,方等来兕心和碧萝。 “主子,果然 是有的。”碧落面色凝重道:“而且,绝不像是服食普通的蒿乂草所制的。” “行为敏捷,有思维,面色如常人,只口不能言,但能听懂人说话,确实不像普通的巫尸。”兕心道:“找了一圈才发现,他们就混在护卫堆里,我没听到他们的呼吸声,这才瞧出来的。” 这样的巫尸……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呢? 谪言凝了眉,一句话没说低头朝前走,兕心碧萝跟上,待朝前走了一刻,兕心才发现谪言的鞋子不见了。 “主子,你鞋呢?” “唔……送给了一个寂寞的小姑娘。” “穿我的吧。” “不了,偶尔打赤脚挺好。” “……” …… 谪言回品安居一路都在想着慕容荿那些巫尸的事儿,等看到等在品安居的顾清琬,她才想起来海棠明日便要回涿州了。 “接下来的事儿,没有我能做的吗?”顾清琬道。 自打知道了五国与三儒为的是试探言巫存在与否的真相之后,谪言便有意不想让顾清琬卷入到这些事情之中。 毕竟,跟受皇族和儒门忌惮的言巫扯上关系不好。顾清琬又不是林凤凰等根基稳固实力雄厚的人物,她孤身一人,来日惹人迁怒,连自保的能力都未必会有。 “有。”谪言倚靠在扶桑树下道:“跟海棠回涿州。” 顾清琬几乎立刻轻笑出了声:“要赶我走,做得也太明显了。先说好,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人应对这些问题。” “若我执意让你走呢。”谪言言罢,说道:“海棠会带一些巫族回涿州,仓乐山岭南巫军的后裔,也在其中,她未必安置的来,你去帮手我会更放心一些。” “林将军统领千军万马尚一派从容,区区千人的巫族,有何不能应对的。”顾清琬反驳完, 看了谪言一眼,语气坚决道:“没有合适的理由,我是绝不会离开的。” 这恼人的性子!谪言心头烦闷,转念却想到了顾峥,想到了夜煞,也想到了自己。 比起云国的两位公主的性子,她应该更肖似父系这边的血脉性格呢。 同样的执着,认定了的事轻易不回头;同样的自负,认为可以护着在乎的人不受伤害;也同样的重义守信,他们可以为了自己心中的大义信念,轻易抛弃任何人,任何事。 夜煞为了神应炻,抛弃了所有。 她抛弃了授业恩师,还在准备抛弃亲人朋友,为巫族翻身,与三儒六国对抗到底。 顾清琬抛弃了家族,抛弃了爱人,也抛弃了最后的安稳,她为了姐妹亲情,已然失去了太多。 而顾峥,他……抛弃了他人,也被他人所抛弃,他为了什么,她还真不知道。 “慕容荿又制出了大批的巫尸,他对闵罗他国的驻军下了手。海棠不会在涿州待太久。”谪言看着顾清琬有些震惊的面容道:“我是真希望你过去照顾巫族的。” 也远离这边将起的纷争。 “可以照顾巫族的人很多。”顾清琬的面容很快由震惊转成了倔强道:“能守在你身边的人却不多,我知道你的顾忌,你放宽心,若有一日你真护不了我了,我会自行离开的。” 真会就不会她劝半天都不凑效了。 虽觉窝心,但谪言压根不会允许她留下来的。她眼眸微垂,起身道:“先吃晚饭。” 顾清琬想着熬过今晚,等明日海棠离开,她逼着她一个人上路总要考量一下吧? “不知道二次朝议会在什么时候啊?” 饭桌上,顾清琬为了岔开话题,率先开口道。 谪言拿了块菘菜叶包饭,闻言笑道:“不会有二次朝议的。” 第246章 一人 顾清琬一听,便想到她定是做了什么,否则也不可能如此笃定地说出这话。 “难道你阻止了巫籍之人的通报?”顾清琬想到初次朝议那些苛刻条件的前提,问道。 谪言吞下手中的菘菜叶包的饭卷,点了下头。 她在初次朝议见完轩辕业回来之后,便让绿灵子传了十多封的信出去。那些信,一来是传给林家分散各国的大掌事和她手底下救过的巫族长老的,目的就是让他们通知巫族,无论如何,都要阻止籍册通报到各地府衙。 你们想知道这天底下究竟有多少巫族?哼,做梦! 二来么,她是想借由绿灵子,再度试探一下慕容荿。 结果她发现,慕容荿除了顾嶂和扶桑鼎的消息,对她此举倒并无动作。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他也不希望巫族被除去灵力或是圈禁。至于他和诸国私底下的合作,不过是盘桓临都不惹他国疑心的障眼法罢了。 思及此,谪言心中不是没有懊恼的。 慕容荿。 这三个字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谪言心中的一根刺。她一想到他,脑海就会产生懊恼厌恶等诸多负面的情绪。 初次交锋,是在泽林品安居内,彼时他是个口不择言,目下无人的混账做派;后来相遇云巅,他的混账行径有增无减。只是当时谪言从不认为那样的他,会是她的对手。所以自然而然地,并没有将他太当回事儿。 直到慕容昊死后,联盟军队于屠安一夕惊变,那时候她才惊觉,这个被她漠视的人,居然深藏不露,仅凭着半年的时间,便悄无声息部署了一场堪称完美的计划。 若非毕摩以命换璇玑谱中之言;若非她在崖州阻了那场兵变;若非海棠带着岭南巫军在邕城拼死抵抗;若非弯弯死守笪城;若非这诸国万千与巫尸奋力抵 抗的将士……这天下,怕早就落了慕容荿之手了。 他见识过封存久矣的巫尸的厉害,便毫不犹豫地将手底下的巫尸故意投入东国被焚。接着,他借假死藏身萧国,转身一变,成了萧国的九五之尊。 若单凭那些接触,谪言是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张狂霸道的混球,手段阴毒,连环巧计,翻手遮住四方大陆所有人的耳目,覆手便搅扰天下大乱不费吹灰之力。 这个人,也许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没有变过,只是自己太久未见他,便将对他的印象,定格在了传闻和为数不多的接触之中。 云巅水镜出现她的姓名之后,慕容昊曾强令顾氏带她入宫。那个时候,慕容荻和李锦忻曾对她提过的凤溪还在,那时她虽年幼,有很多事儿忘了,但是,她对慕容荿那美得不似普通男孩的脸倒是记忆犹新。 记忆里,他众星拱月,被众多宫人护着在宫中横行霸道。而她,那是第一次穿上一件干净的衣裳。她怕衣裳弄脏,于是小心翼翼走路,以至顾岂嫌慢,便令家卫抱着她行走。也正是因为那个高度,她看见到了树上的他,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那些未来得及接住他的宫人,被慕容昊下令处死在了顾岂带着她回去的路上。 血流了一地,映红了她的双眼。当时的她,分明在广场的拐角处,看到了唇角带着笑意的他。 那个唇角的弧度,和后来菜市口处决巫族他露出的惬意,让她一开始,便深深厌恶这个人。 厌恶他的狠毒,厌恶他对人命的漠视,厌恶这个人的一切! “二次朝议若不能顺利进行会怎样?” 吃完饭,顾清琬继续发问。 谪言笑了下,讽刺道:“巫族通报的时间是十天左右,但实际要不了,不过,在二次朝议时间的到来之前 ,闵罗又出现巫尸的事,会先一步传来。” “你……难道……”顾清琬有些犹疑又有些不可置信地说话。 “没错,我打算作壁上观。” 尔等待我巫族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谪言微垂的头突然一抬,她直直盯着顾清琬道:“我会用尽我一切的方法,阻止所有的巫族再度参与抵抗巫尸的战斗。” 确实,若是她亮出言巫的身份,所有的巫族皆会俯首称臣,为她号令。只是,这也是为什么四方大陆容不下她的主要原因了吧。 群雄割据天下,势均力敌,互不干扰,天下有能者取之,大家自是甘心。只这言巫随意的一张口,便能****,换成谁,谁能容? “那样做的话,你会暴露身份。”顾清琬凝眉道。 暴露身份的后果,她早考量过了。谪言轻笑了下,接过兕心泡好的茶水,轻抿了一口道:“迟早的事。” “……你的决定,也许是正确的。”顾清琬握住兕心递来的茶杯,喃喃道。她知道,谪言想借慕容荿和巫尸的祸乱,和五国三儒谈下重改巫籍的条件,而且她相信,凭着她的能力和此番的考量,她一定想好了怎么去谈这个,既能改了巫族奴籍,又能保证他们生存于世,再无后患的条件。 只是,以抵抗巫尸这个为条件的话,五国三儒未必会肯。 她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刚想开口问谪言是否还有什么打算没说,便突感一阵晕眩。 中招了! “砰—!”茶杯自她手中滑落在地,她的眼皮不听使唤地往下耷拉。 “你……”她指着对面的谪言,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便趴在了桌上,沉沉睡去。 “主子……?”兕心听到声音走过来,看见沉睡中的顾清琬,便有些发愁道:“顾姑娘性子跟您一样,这法子行 吗?” 谪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右手食指中指在空中划过道道轻烟,似是在写着什么,那些轻烟没一会儿便没入了顾清琬的额迹消失了。 翌日清晨,曙光乍现,夏风微凉之时,海棠带着阿古达等人,出现在了城郊的官道上。古树一旁的马车上,听见了车队的声音便有人掀帘而出。 “这是梦十日,十天之后,她醒来如是执意回临都,你给她灌下去。”谪言递给海棠一个药包交待道。海棠沉默着接过不说话,谪言瞧着她仍旧枯黄瘦弱的脸颊,轻声道:“那些巫族,一定要安置好。” 海棠点点头,谪言道了声“凡事小心”便欲转身离开。 “你真准备一个人干吗?”海棠看着她套在宽大衣袍中的纤细身姿,凝眉道:“你有成功的把握吗?” “岁月流逝百年,比我有本事想为巫族出头的人多了去了,我没有把握成功。”半响,她听见谪言开口道:“但是海棠,我跟你一样,绝不会在战场上,单打独斗。” 我不是一个人,只是,做这件事儿,我必须独自完成。对不起海棠,我骗了你。 直到马车离开古树,谪言也没有回头看过海棠一眼。自然也就看不到,那张英气的面容上,目光中的神色,有多么的凝重和坚毅。 她捏紧了胸前的瓷瓶,心里低喃道,她为巫族付出了这么多,我选择原谅她,是因为我相信我的心所看见的,你如果在天有灵,请你保佑她,保佑你们巫族,逢凶化吉。 …… 慕容荿手底下巫尸的事情被谪言知晓后,她便一心想着要试探一下那些巫尸的深浅,此番送走顾清琬,她心中松快了一些,便决定这两日就行动。 “主子,***身边的嬷嬷今早来说,***想吃你给做的荷叶 鸡。”下了马车,兕心便对谪言道。 谪言笑笑道:“我给做了送去吧,她人在哪儿啊?” 兕心闻言凝了下眉道:“在驿站里,要不还是我去吧。” “不了,还是我去吧,正好,我也想知道,那些老学究们窝在驿站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谪言卷着袖子笑道。 “巫族就不该和普通人通婚,这规矩根本就不能随便乱改的,你瞧瞧,这么些年,为了谁是巫族猜来猜去的,可不就是因为这,才没管好的么?” “嗬—!这事儿怎么管?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谁不多多少少跟巫族沾亲带故的啊,你这要阻止他们通婚,你们这些显贵应该先带头,诶—?我记得您家里好像还有个小妾是巫族的吧?” “我……我没跟她生孩子!” “啊呸!你可说点儿靠谱的吧,这条不行,不能写。” 谪言还未走近驿站议事的厅,便听到了各种争执的声音,原本挺清晰的声音突然变成了七嘴八舌的嗡然争执声。 在议事,议的,还是巫族之事。她垂眸看了下手中的食盒,停了脚步对带她来到这儿的护卫道:“有劳帮个忙,唤一下我家弟弟妹妹。” 那护卫应声而去,没一会儿,便出来了。 跟着他出来的,是赵玄之。 “谪言,进来吧,事儿议完了,我们也快吃饭了。”他面色温和,话一出口,谪言便知道,他是知道她的顾忌的。 “我就做了我家圆圆匀匀的饭食,里头人多,我拎着进去人家会觉得我小气的。”她扬笑举着手中的食盒道。 她面上的灿烂,从来都是对着旁人的戒备和拒绝。 赵玄之和她相识已久,自是知道她这点的,是以,他见她笑了,面上的笑反而淡了。 “没事儿,你进来吧,谁也不能跟两孩子争饭食吃啊。” 第247章 不舍 “还是算了。” 谪言面上的笑越来越深,赵玄之看了她一眼,便不再坚持,他转身入屋,不一会儿,林见贤和龙思齐便走了出来。 两孩子都一脸的淡定,他们都是极为内敛的性子,常人很难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什么异样,但是谪言一看就知道,两人都不大高兴。 他们领着谪言到了驿站的园子里,园子里的凉亭庇荫通风,在这儿用餐倒也惬意。 姐弟俩给外人的感觉都很沉稳,但是在谪言面前一直是爱说话的性子,两人领谪言去凉亭的一路都没主动开口,谪言便知道这事儿许是跟自己有关。 果然,她刚把荷叶鸡的鸡腿拆递给小姑娘,小姑娘举着鸡腿,眼圈一红,脸色有些苦大仇深道:“大姐,师傅说巫律之事未有定论之前,我和匀匀都不可以再见你了。今儿他放我们出来,便是让我们跟你说清楚。”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们,赵雍何必这么做呢? 谪言听了这话,不仅没生气,反而有些宽慰。俩小孩儿肯定也是清楚赵雍的用意,所以才会这么难过的吧。 “赵老先生为什么这么做你们不清楚吗?”谪言问话,两小孩皆是一阵沉默。她见状笑道:“听师傅的话。” 她虽身为巫族,受这天下诸多不公,但因为成长的环境,她自小便明白,读书,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她师傅送他们读书,并不是为了他们求取功名,而是为了他们明辨、明理、明智、明礼,守住本心,做一个明白人。 儒家从授课业,三儒更是显赫尊贵,两小孩自幼深受儒家文化熏陶,对这些明白的程度,绝对比她更甚。他们因为她的缘故,也因为年纪小想得还不是那么透澈的缘故,所以认定她做的事儿是一点儿 错处也没有的。 只是,现今的四方大陆,确实已经不是曾经需要巫族降妖除魔,周旋鬼神之间的年代了。如果真的要深究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祸乱,她其实也在心底承认,没有了巫族,也许会更好…… 只到底,舍不得啊…… “别不开心了。”她轻笑道:“待巫律事定,姐来接你们。” 俩小孩儿闻言都愣了一下,素来寡言的龙思齐问道谪言:“大姐,你……” 他话没说完,只眼有疑惑地看了眼林见贤,二人转过脸都一脸疑惑地看向了谪言。谪言笑了下,如承诺般再度重复道:“待巫律事定,姐来接你们。” 俩小孩儿闻言,那一脸的不开心慢慢褪去,晃荡着脚丫叽叽喳喳地边吃饭边和谪言说起了这几日的事情。 他二人这些日子一直帮着赵氏作每次儒门议事的记录,儒门议的那些事,无非就是些限制巫族的条例而已。 也对,初次朝议的两个条件一出,谁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 一个时辰之后,赵玄之寻过来找两孩子,两孩子依依不舍和谪言作别。谪言脸上的笑容在他们转过身后突然就消失了。 “保重。”赵玄之看着谪言,脑海心间的话语到了嘴边,终是只化成了这两个字。 万事纷纷,他们注定要各行其道。但是作为朋友,他一点儿都不希望,她有丁点儿的闪失。虽然事到如今,他也还不懂,她幼年为巫族所救,如今就要将一切给搭上的意义在哪儿?但是,他所有的愿望,不过是,不论巫事结局如何,她都要平安才好。 “你也是。”谪言扬着轻笑,慢慢地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嶙峋又孤寂的背影。 赵玄之的心突然就疼了,他儒门出身,幼年与她相逢九皋门,因年岁相仿 ,又同为临都人,没多久便成了好友。 儒门弟子不刻意划分男女之别,只年岁增长,他亦再难用普通的眼光来看她了。只是,离得越近,便越发知道,这个人,可望而不可及。 她心系巫族,哪怕因大量收容巫族被陌云澜知晓,她宁可自退儒门,也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巫者。 陌云澜真心疼惜她,所以在她自退儒门之后,还愿意对外人介绍她乃九皋门幺徒。陌云澜为了什么,她又岂会不懂?可如今呢?她还不是因为陌云澜与巫族对立而抛弃了他。 没有人能比得上她心里的巫族,哪怕是她自己,可能都没有那些巫族来得重要。 而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凉亭微风飒飒,将他的衣摆吹起了微微的幅度,他缓缓转身,终是与多年的挚友,背到而行,越走越远。 谪言出了凉亭,毫不意外地在必经之路上,看到了陌云澜的身影。她心内一叹,上前便蹲身行礼道:“陌老先生……” “哼!” 谪言一声轻唤,惹来陌云澜的皱眉冷哼,他定定看着谪言。有神的双眸中,无奈和愤怒的情绪似都染上了天际刺眼的日光。 “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执意如此?”半响,他沉声开口,语气里的沉痛让谪言心房微酸。 “这条路是我一定要走的。”谪言抬头看着他,平静道:“儒门有儒门的难处,我理解您的任何决定,我只是不能接受世道加诸在巫族身上的不公。” 她若袖手不管,巫族的事儿,再无旁人可管。巫律一定,无论是消除他们体内的灵力也好,还是圈禁他们也好。等待他们的最终结局,都是亡族。 人亡尽,族亡矣。 让她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五国三儒……不,或许说,让他们死在这 岁月既定的残酷规则里,她于心不忍!于心不忍! “你还不明白吗?!你会死!”陌云澜见她如此固执,大怒道:“这天下容得下巫族,也容不下你这样逆天的存在!” 巫族的消亡,不过是时间问题。朝代更迭,岁月流逝,所有的人和事,都会慢慢消弭在流逝的时光里。 这一点,亘古不变。 只是,若可以用她的死,换得巫族二十年,或是十年的生机,那么,她认为值得。 “每个人都是会死的,这无可规避。”谪言再度轻笑着对陌云澜道:“陌先生,这是万物最终的结局,谪言不惧。” …… 将陌云澜气走之后,谪言出了驿站,便百无聊赖在街上晃荡着朝品安居走。 谪言在计划阻止巫族通报这件事儿时,便瞒着林凤凰,将手中林家的诸多产业,移交给了林家的掌事们全权打理。 如今顾清琬被海棠带走了,弟妹也被师长勒令不许见她,龙昔昭又因弯弯的到来而整日待在衡阳王府。 到底如她所愿,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呢。 她拎着食盒,突然就在大街上停了脚步。来来往往的行人越过她的身边,周围房屋被日光晒出的光晕在她眼中盘旋,化成了瑰丽的色彩,好似迷惑了她所有的感官。 那一刹那,她觉得跻身天地间的自己,又回到了幼年被人丢弃在雪山中的景象。 白茫茫的大地,睁开眼,只有她一个人…… “林家主……” 是谁?是谁的声音?谁在唤我?你们不是都丢下我了吗? 她迷迷糊糊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模糊的轮廓,慢慢在她眼中变得清晰了起来。 “你……站在这儿干嘛?”清朗的声音也好似成为空旷雪地里的唯一声响蹿入了她的脑海,让她瞬间卸了 心房,变得脆弱不安了起来。 那抹不安,冲上了心房,让她的眼眶一热。 “楚帝啊,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缓缓开口,对方却怔愣在了的视线里。 “言……林家主……你,你怎么哭了?” 李漠语气迟疑焦急,眉宇间些微不安的模样让谪言慢慢恢复了神智。 她冲他轻浅一笑,伸手抹开眼角泪水的同时,便微微抬头看着空中散发着炙热温度的太阳道:“太阳给晒的。” 撒谎,根本就不是太阳晒的! 自打那日她在别苑说出不让他叫她名字的话后,他便派人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了。她身边盯梢的太多,但也同时给了他便利。否则,凭着兕心的耳朵和她的警觉,他想知悉她的举动,还是不容易的。 当然,今日在这儿遇见她,真的只能算是巧合了。 他入临都虽有些时日了,但还从未好好逛过,今日月子安轩辕睿便约了他去好生领略一下,这中规中矩,肃穆斐然,却又不失俊秀典雅的临都景致。 一行人下了城郊的山,刚坐到品安居的雅室内点好饭菜,便看见她拎着个食盒站在大街上发起了呆。 他担心她,于是便寻了个借口,溜出来找她了。他看着她手中的食盒挺大的,便趁她不注意拉到了自己的手中。 “还是我自己拿吧。”谪言回过神来就要去接,李漠一个侧身让开了。 谪言看着他的背影,心底突然生出了一股气闷。先前不是急着跟她划清界限么?怎么才一天的功夫,他就又这样了呢? 还真是一点儿都看不懂他呢!谪言罕见地肃着张脸,跟在他身后入了品安居。进了门她被才惊觉,自己顾着跟他生气,先前从驿站出来生出的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好像已经消失了。 第248章 探查 入了品安居,谪言看到了月子安和轩辕睿两人时,便想起来,总是和他们形影不离的微兰,早在她让海棠自请回涿州述职以前,就先一步被轩辕业指派去回了崖州。 也不知道,闵罗那边情况如何了? 若是发生了巫尸暴 乱,首先得知消息和受到冲击的,一定会是崖州! 谪言表情平静,但站在她一旁的李漠,就是能很清楚地感知道她此刻的内心,不似刚才那样无助,而是有些忧心。 两人直愣愣站在雅室的门口,谪言低头不知所思,李漠则沉默地注视着她。 “咳咳—!” 轩辕睿的咳嗽声传来谪言才回过神来,她朝屋内的两人看去,只略见了个礼,便伸手欲接过李漠手中的食盒。 李漠一个避让,而后抬手将食盒交给了谪言回来便跟过来的兕心。 他面上已经没了刚才在外面的那抹不安,又平静地让谪言看不懂了。 谪言刚想事情敛去的心绪被他的面无表情一激,又有些堵了起来。 人是你要疏远的,也是你必须疏远的!你老是闷闷堵堵个什么劲儿啊! 谪言微闭了下眼眸,在内心暗骂自己一声,缓和了一下心情,便开口道:“多谢楚帝了。”她朝他蹲身行了礼,而后便朝七楼的方向而去。 “等等……” 唤住她的是轩辕睿。 听见他的声音,背对着他们三人的谪言眼眸一颤,立刻猜到了他唤住她的因由。 果然,谪言刚转过头,轩辕睿便道:“璨璨刚到王府,还没有太适应,她总念着你们几个,这海棠回涿州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领四姑娘***去王府里坐坐,陪陪她。” “等过一阵子吧。”谪言轻声道。 轩辕睿却凝眉道:“过一阵子?等什么时候?” 都是明白人,跟她这 儿充什么糊涂!谪言闻言,眉头一抬,有些不客气道:“也许三五天,也许十天半个月,我也忙,时间不好定。往年行商在外,她们几个小的都是习惯的,你就回去这么对璨璨说,她会明白的。” 轩辕睿听了这话也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而是有些不依不饶道:“璨璨当然会明白,只是,她也会伤心。” 谪言闻言,眼神如利剑一样扫了过去,只看了对方了然又带着些许无奈的眼神,她锋利的眼神瞬间敛成了大太阳底下的光晕。 无奈,无力,……无助。 “所以啊,她嫁给你了,你别让她伤心。”她说完这句话,也不理会他们三人,转身上了七楼。 雅室里的三个男人,没有一个是不清楚她的决心的,三人里,李漠知晓她的身份,故而能够理解她坚持为巫族出头的决意;月子安因铎鲤城璇玑洞外积雪之事和她的一些动向而隐隐猜到了她的身份,也明白了她做此事的缘由;只轩辕睿不是很清楚,对于她的举动,则不是很能理解。 “这样固执的女人,你看上她什么?”他将被谪言堵回来的气,撒在李默身上。 三人都是战场上过过命的交情,早就没了那些虚头巴脑的君臣有别,反正也不是一个国家的,谁计较那个去。 李漠撩了袍子落座,伸手端起茶杯递到鼻尖轻嗅了下道:“看上了就是看上了,第一眼是,以后也都是了。” “恕我直言,林家主给人的第一感觉绝对称不上惊艳,这第一眼的感觉是……”月子安心头早没了当初想到别的男人喜欢谪言就出现的那股子瘀堵,他笑问道李漠。 李漠放下杯子,想起了两人初遇在江面上的场景。细雨霏霏,那伞下出现的白的有些透明的尖细下巴,还有 那温婉客气,带着笃定的自信语气。 菜陆陆续续上了饭桌,而且,这次送来的餐具是三套。轩辕睿诧异地看了一眼月子安,月子安眉眼一弯,内心也十分愉悦。 李漠没注意到他们的情况,他扯了唇角,食指来回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像是身陷当初般笑道:“自然不是惊鸿一瞥,这第一眼的感觉么,大概就是……想要了解,想要得到。” 于他而言,她是高悬天际的孤月,散发着温婉又薄凉的光,未见时,他惊艳赞叹其智谋才华,初初那一眼,他想到的,便是想要得到这抹月光,想要去了解。 他语气平淡,可月子安和轩辕睿都听出了他语气下深藏着的缱绻温柔,两人互看一眼,轩辕睿开口道:“别说她此番执意为巫族出头了,就算她没这个打算,以她的身份,你和她也未必能成,再说了,你喜欢人家,人家喜欢你么?” 喜欢的。她也喜欢你的。 月子安想到谪言在璇玑洞中亲口承认的事儿,在轩辕睿一句“楚帝,你的一腔情深赶紧换个人”之后,看了看李漠变得有些暗沉的脸色,又看了看面前的餐具,开口问道:“楚帝,你的婚事能由自己决定吗?” 李漠丝毫犹疑也无道:“当然。” “泾阳宣氏女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宣昭随他来东国,不漏风声几乎是不可能的。月子安等人不知内情,却也知道宣昭是楚国内定的皇后人选。 “她只是妹妹。”李漠轻呷了口茶,显然不准备多说这件事儿。 月子安笑了下,呼了口气道:“林家主为四方大陆不容,又强为巫族出头,你能娶她? 轩辕睿道:“开什么玩……” 一个笑字没出口,李漠再度斩钉截铁道:“我若娶妻,必只是她一人!” 月 子安笑了,发自内心愉悦那般的笑容让李漠有些疑惑。只他尚未解惑,对方又瞬间在他的心里投入了一枚火药,瞬间炸得他六神齐散,三魂俱晕。 “林家主,她也喜欢你的。”月子安夹了口菜放置在面前的白瓷碗中,没等李漠缓过神来又道:“璇玑洞中,她亲口对慕容荿承认的,当时除了我之外,她家的两位掌事也在场的。” 七楼书房里,兕心帮谪言理着账册的手突然一顿,谪言见了,便道:“又听了哪个雅室的秘闻啊?” 楚帝他们雅室的,不是秘闻,是告白,月都司帮你告的白。兕心想到谪言今日的做派,也知道她在刻意疏远着身边在乎的人,于是装傻摇头道:“还能说什么,巫族的事儿呗。” 谪言点点头,沉默着低头继续整理起了账册。 …… 自打知道慕容荿制出了能混迹人群不会被轻易发现的巫尸,谪言便有心想要在送走顾清琬后,打探一下那些巫尸的深浅。 慕容荿的院中灯火通明,各处烛光石台延伸,火光亮得将院子的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她领着兕心碧萝潜入城郊别苑慕容荿的院落时,整个院落却出现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之中。 三个人趴伏在正屋的屋顶。 “主……” 兕心刚开了口,院子里便有人出现了。 两个侍卫,抬着一张躺椅放在了院子的正中 央,不一会儿,屋子里有个颀长的身影慢慢走出,落坐在了躺椅上,边饮茶边看着天上的月亮。 是慕容荿。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能在这个院子里作威作福的,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了吧?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慕容荿的身影略矮些的人从侧屋走了出来。他走到躺椅边,便单膝跪下了。 “顾嶂和扶桑鼎的事儿,还 没有眉目?”慕容荿出声询问,屋顶上的三人都看着那人的头似乎垂的更低了。 “假的……这两条消息,都是假的。”那人回慕容荿道。 “哦—?果然是引我们上当的手段啊。”李漠拉长的尾音里,已隐隐有了怒气。他再度开口问道:“你派出去的新巫尸呢?可回来了?” 这句话一出口,那本单膝跪着的人,突然双膝都跪在了地上,还俯首扬声道:“属下办事不利,还请主子责罚。” 谪言不知道慕容荿为了扶桑鼎和顾嶂的下落,还特地派了新巫尸到雁国。她顿时想起来,自己派碧萝将顾嶂带给顾氏之后,嘱咐了涟漪派人护着他的。 他们若遇上新巫尸,不知会如何? “江尧—!”谪言的思绪被慕容荿的一声称呼给拉了回来,她立刻定身看着下面跪着的人影,眉宇间满是怒意。 这个人,应该早早将她除掉的! “自屠安城之事说起,你至今有几件事是顺利办成的?”慕容荿的声音不大,但是里的怒意,趴在房顶的三个人都感受到了。 三人全神贯注看着下方的情形,丝毫没注意到,有两道黑色的身影,已经一左一右,悄悄围了过来! “主子—!小心—!”兕心终究是占了耳力的光,她虽没听到两人的呼吸声,但却听到了那阵被刻意方轻的脚步声。 不过,她听到的时候,两道身形离谪言的距离已经只有一丈之遥了!兕心惊极的大喝声,在瞬间,向下面的人,暴露了三人的行踪位置。 “哟—!是林家主啊?这三更半夜的,怎么跑我的屋顶上去了?”下方的慕容荿对兕心的声音自是不陌生的,他听到了那声“主子”后,便起身抬头朝上方看过来。 暗中谪言回看他的眼神,冷得都能掉出冰来。 第249章 威胁 “唰—!” 鎏金蝙蝠扇被甩出袖笼的刹那,地上跪着的江尧快速站起,屈指置口,在同时吹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屋顶上的两具巫尸像是得了指令般,瞬间退去,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谪言眉头微凝,对兕心道:“找。” 兕心立刻闭眸倾听,却察觉不到他们的所在。 踪迹难觅。 那些巫尸给人的感觉太过不一般,谪言是存了心要探究的:“听不到?” 兕心睁眼摇头道:“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任何动作。” 连细微的声响都制造不出来的话,她耳力再强,也听不到。 两人的对话极轻,院中的慕容荿自然不能听清,不过他对她们表现出的旁若无人很有意见。 “林家主,这就聊上了?还是在我的屋顶?”慕容荿扬着现如今那张脸上温文的笑道:“有什么话,不妨下来说。” 谪言站着不动,对慕容荿的话恍若未闻。 底下的慕容荿向上看去,他能够辨别出黑暗之中三道纤细的身影,但却看不清她们的面容,他也看不清楚,三人的视线所及何处,但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其中那道最为纤瘦的身影身上散发出的冷厉睥睨,以及,那抹强烈的杀意! “林—!”他刚准备开口,院落西边的假山之后,突然掠出两道打斗的黑影。这两道黑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慕容荿和江尧凝起了眉。 慕容荿朝前一个招手,江尧便迅疾地掠至那两道黑影之中,帮助一道黑影,压制住另外一道。 这边的打斗还没结束,院落转角的暗处,又有两道打斗的身影入了光亮的院中。 谪言不明所以,正想着作壁上观,趁乱找寻巫尸的踪迹查探,却听兕心欣喜道:“主子—!那里头有巫尸!。” 打斗如此激烈,可她分明没有听到,那其 中一些人,应该剧烈的呼吸和心跳! 谪言闻言,面色一怔,立刻展臂提气,跃下了屋顶。 只是等她稳当当落入院中时,听闻打斗声赶来的萧国护卫,已将失了笑容的慕容荿团团围护在了中间。 谪言瞧也没瞧他,只仔细判断着眼前打斗的人中,谁是巫尸? 一旁的江尧在见到她掠身而来时,便再度曲指置于嘴边。 “唰—!” 谪言察觉之后,扇子立刻扇了过去。 江尧被扇得一个趔趄,向后猛退了两三丈。 打斗的四人,有两人黑衣黑面,脸被黑布遮住。另外两个,铠甲青衫,正是萧国的军士打扮! 是他们了! 谪言眼眸一凝,手中的扇子几乎是立刻扇了出去。 顿时,夏日夜晚的清凉又低了好几个度。 “咔咔—!”两声,那两具巫尸在瞬间被坚冰包裹不得动弹了。 玄冰诀。 慕容荿几乎是咬着牙在心内一字一字念道这三个字。 “兕心,碧萝,带走。”谪言轻声吩咐,转过身便瞧见一个黑衣人撇过了头去。那人的身形,有点儿熟悉。 她正准备走上前两步细瞧,慕容荿的声音便在她身后传来了。 “林谪言,咱们做个交易吧。” “不。”谪言头也不回的拒绝。 慕容荿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意外,他看着谪言的背影,眼中露出些许笑容道:“林谪言,我希望巫族长久安顺活着的心,绝不比你少。你一而再二三拒绝我的邀请,真叫人伤心呢。” 谪言理都没理她,而是在两个黑衣人打算离开之前,用羲和步先一步闪到了他的前面。 她的这个举动,自然引起了慕容荿的注意,慕容荿便朝那黑衣人看去,这一看,他的面色便立刻暗沉了下来。 “你……”谪言看着自己拦住的人那双过分明亮的双眸,以为他是跟 着自己来的,便有些疑惑,疑惑之后,便是生气。 这个人,总这么不顾危险跟着她干什么?! 那人见了她的脸色,猜到了她的想法,立刻出声道:“你别误会。” 他一开口,众人都知道他是谁了。 慕容荿再度扬笑开口道:“哟—!楚帝这才出去看了一天的临都景致,回来就不识方向了吗?这儿是院北。” 这句话既戳穿了李漠的身份,顺带也警告了他,你让人盯着我我都知道,但是我也有人盯着你呢。 李漠不以为意,甚至连搭理他的想法也没有,他摘了面罩,对谪言道:“我在你之前就盯着这儿了,都已经三四天了。” 并且,在你们来之前,我们还是很安全的。李漠不打算告诉她,在她们屋顶上的两具巫尸躲到他们蹲点的位置之前,他们这几日,守的都比较安全。 谪言闻言,怒意丝毫也没消散半分,倒不是因为他不是为自己而来。而是,这些巫尸不知底细,攻击力度也丝毫不弱,他居然亲自来盯着! 这让她突然想到了宏佑城郊,钱富贵的手,戳穿他胸膛的那一幕。那想法让她的脸一白,怒意更甚了!以往她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可以护他周全,可是一次次的事实证明了,意外来的时候,她根本无能为力。这次重改巫律事件,是她有生以来遇上最无力的事儿,所以她刻意地疏远他,为的,就是希望他别被自己给连累了。 可眼前的一切,又再度说明了,自己希望他平安安康的活着,根本就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这层意识让她心里的怒意在她的五脏六腑里面乱窜,游而不得出,终是将她的面色憋得和这墨色夜,一般黑了。 李漠瞧她眉头皱了眼睛瞪了,最后沉了脸色半天不说话,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微微 扯起了唇角。 “言姐,你生气了吗?”李漠努力使自己笑得不那么明显问道她:“因为我来这儿调查巫尸?” “我为什么要生气啊?!你是一国之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可管不着!” 李漠的话似乎让谪言有了发泄的借口,嘴里的话在谁听起来都是怒气冲冲的。李漠发现,她这次,并没有强调那让人生分的称呼。他敛了面上的笑,转过头眼中却是一片窃喜。他心道,你也总该知道,我每次劝你你不听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了? 被两人自动忽视的慕容荿自然也听到了谪言明显带着怒气的语调,他脸上扬着的笑突然就维持不下去了。 谪言发完火,让兕心碧萝扛着那两具巫尸离开。被坚冰裹着的巫尸厚重冰冷,兕心碧萝一人环住一个便有些吃力。 李漠一个抬手,另外一个黑衣人便上前对二人道:“两位姑娘抬那个,这个交给我吧。” 二人这才听出来是谷庆的声音。 慕容荿江尧和一众萧国护卫就那么看着这几个人,堂而皇之地准备将巫尸给带走。 谪言跟在三人两尸的后面,李漠则乖乖跟着她。 普通人被这么无视心情都会变得很恶劣,就不必说慕容荿的心情了。 他沉着脸,对着谪言的背影,扬声道:“顾清和—!” 众人的脚步同时顿住,李漠顿住脚步转过了身,谪言没有转身,只是扬手让抬着巫尸的三人先走。 “这天下大势你看得比我清楚,我不能死在东国,这些巫尸你还不知底细,所以你才没对我出手,你也,不能对我出手是不是?” 慕容荿缓缓开口,温润的面皮上,眉眼俱是嘲讽。他可不相信,先前她人在屋顶上的时候,他感知到的那阵杀意会有错。 她想杀他!可是,眼下么……他唇角一扬 ,又说道:“我现在还不能死,但是顾清和,你这么离开,你就没想过我会一个忍不住,把你的身份给宣扬出去?” 李漠闻言眉宇一凝,刚想出声,便听见谪言的声音响起。 “那就随你便了,你不说,他们早晚也会知道。”谪言转过身看着慕容荿,眉宇不似以往对着再厌恶的人都有所隐藏的模样,那满满的厌恶在瞬间让慕容荿的面色又是一变,眼中立刻就露出了几不可查的难受。 “大荒平定,诸国诸朝伊始,三界安稳,神族隐于九十九层云阙深处。云巅峰顶天,洪荒百巫树下作歌舞。有巫自云阙来,张嘴定天下,言语论死生。”谪言看着慕容荿,说完这一串话,眉眼露出傲然睥睨道:“慕容荿,云巅扶桑万株,株株枝叶篆刻着我言巫一族的来历。你区区芙蕖巫族后嗣,凭什么觉得,我会被你威胁呢?” 慕容荿愣住了,谪言却没有住嘴的打算,她上前一步,人便闪到了被层层萧国护卫护着的慕容荿的面前。 慕容荿一怔,那些护卫也举着兵器慌乱朝内指着,不敢有所动作。 “慕容荿,当了几天的假皇帝,将四方大陆玩弄在股掌之间,就把自己划分到了三六九等的第九等了吗?”谪言轻笑问询,眉宇间的不屑清晰地出现在了慕容荿的眼中。 他在那个瞬间,脑海是空白的,就连呼吸,都好似是停滞的。 “路边乞儿可拿残衣空腹威胁我,战场兵将可用血污勇气威胁我,雅舍舞姬用舞姿歌声威胁我,甚至,路边的猪狗随便怎么威胁我,只要我高兴,我便愿意屈服。至于你—”说到这儿,谪言拉长尾音,她的身量高,此番与慕容荿对视,便微后倾了身体像是在躲什么脏东西一样,说道:“便是托生一万次,你也休想威胁我!” 第250章 新尸 谪言此番的言语动作,一来是因为想通了一些事情,恨透了慕容荿,二来是因为先前不满李漠来此盯梢的情绪还未得到完全的释放。 她表情蔑视,最后一句近乎暴怒的话一出口,离他二人尚有一段距离的江尧,立刻快速朝着二人掠来! “唰—!” “嘭—!” 只是,她又连谪言的衣角也没有碰到,便被扇了出去! 谪言扇人的时候,眼睛甚至都没有朝江尧看去,那通身散发出的鄙夷不屑,让江尧恼怒却又无能为力。她扇完人,看了一眼慕容荿,便收起扇子,转身离开。 她一迈步,萧国那些护卫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慕容荿注视着她和李漠的背影,懵然的表情,慢慢变得平静,恢复了往日的温文。 如来之前安静到诡异的院子一样,他们离开时,这院中仍旧状态如初。 “呕—!”一旁的地上,江尧呕出了一大口鲜血,这声音打破了院中的宁静,慕容荿回神,看到被人扶起的江尧,脸色已经白得与死人无异了。 “主子,此事刻不容缓,不能再拖了。”慕容荿不知她伤势如何,至少,他在她吐完鲜血还能迅速爬起来走到他面前,如此冷硬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是看不出她伤势的深浅的。 慕容荿闻言,看了眼谪言李漠离去的方向,又环顾了四周一眼,甩袖转身道:“回屋。” 自打慕容荿的身份暴露之后,院北四周围了多少人,数都数不清。她进屋之前,看了一眼谪言离开的方向,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开嘴边的鲜血,冷酷的眼中,杀意毕现。 李漠领着谪言在别苑一些幽闭的小径上走着,没过一刻,便到了院东。 兕心碧萝谷庆,还有那两具冰封的,护卫打扮的巫尸,此刻也立在 院子里。 谪言沉默了一路,到了院东,那一脸的怒意和凝重还未曾散去。李漠心情却很愉悦,他眼露笑意,一副心情好得飞起来的样子。不过,等他走到院子看到那两具巫尸,脸上出现了少许的凝重。 “言……” “兕心碧萝,带上东西,咱们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入院,又几乎同时开口。李漠见她不打算理自己还招呼着兕心碧萝离开,飞上天的好心情突然落了地。 “等等。”李漠挡在要走过去搬巫尸的兕心碧萝之前,转身看着谪言,在察觉到她一脸怒意未消失,便道:“言姐,你还在生气?” “没有,不过巫尸事大,觉得会有麻烦罢了。”谪言静默了一会儿,看了眼那两具巫尸道:“兹事体大,楚帝你也早作打算。” 一句楚帝,让李漠凝了眉。那颗落地的雀跃心,又像是被灌进了一阵冷风,让胸腔的位置,变得有些凉。他渐渐变得冷静,对谪言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找出这些巫尸的弱点之后呢?” 于她而言,更重要的,应该是巫律重改一事尚未有定论。 “这个你不用管。”谪言道:“我可以处理。” 虽然那日听了月子安说,她是喜欢自己的,只是,每每两人相处时,她的疏远和平静,时时刻刻都让他觉得,那句喜欢,也许不过是一次权宜,一次应对。 只是,刚刚在慕容荿院中,她为什么见他出现,又生气呢? “这些巫尸是驭巫军。”李漠忽然开口道。 谪言听了他的话,面上的凝重加深了。 “果然全都想错了。”她看着巫尸,感慨道:“慕容荿倒也真舍得。” 修炼御邪谱的修士,其自身功法和巫草的属性本就相斥,一旦他们服用蒿乂草后,就会变成这样 御邪功法不散,却又再没了呼吸心跳,肉身坚硬的怪物。 “谷侍卫,那日伤你的,便是这样的巫尸吧?”谪言道。 “正是。”谷庆点头道。 谷庆那日身上的伤口让谪言错误的以为,伤害他和修竹的,是分属雁国的顾家御邪修士和萧国的驭巫军。其实,她根本全都想错了。 雁云萧三国根本没有联手,初次朝议的决议所证明的,不过是三儒和诸国,都容不下巫族而已,没什么阴谋。 同意重改巫律,不过是一次权宜,其目的,也确实是五国三儒担心确有言巫的存在而已。 至于顾清琬的暗杀,海棠被引 诱至顾岂房中寻到机弩的模型,以及眼前的这些巫尸的存在,甚至……甚至这次重议巫律,五国尽数汇聚临都的事儿,也许……也许都在慕容荿的算计之中。 “我那天,应该等你醒的。”若是等谷庆醒来,她也不会做那样无稽的猜测,已至让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对抗三儒的决议,而忽略了事情的种种漏洞之处。 好在就算是自己想错了,让夜煞海棠和清婉离开的决定,她没有做错。 否则,她也不可能知道闵罗出现的巫尸,从而,推断出当下的局面。 慕容荿! 假死投身萧国,清婉谏言之后,这种种的算计和手段,环环相扣,缜密仔细,几乎可以说是做到了滴水不漏之状。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妥的?”谪言抬头问道李漠。 各国各有一部分驭巫军驻守闵罗。慕容荿在闵罗造的那些巫尸,估计也多是这些驭巫军。驭巫军本身功法与巫族相克,且整体实力惊人。往日的慕容荿是断断不会将主意打到他们身上的。 只是,宏佑寒濯村冰洞中的巫尸让他见识到了巫尸成尸越久便越难控制的道 理。所以,他便将主意打到了驭巫军身上。 御邪功法和巫草的药力在驭巫军体内相互克制,却也相安无事。巫草药效让驭巫军没了呼吸心跳,脑力溃散,不必进食还能刀枪不入。但他们本身的功法却可以让他们不受巫草腐蚀,即便成尸时间再长,他们也都是只能自如运用本身功法,外加巫草的那些功效。 他们变不成冰洞中百年巫尸的模样,他们受控,不是蛊毒控制的那类可怕的不受控的巫尸,而是变成了像是一支勇猛的受控的军队。 这些巫尸,确实会成为慕容荿手中的神兵利器。 先前,她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些,才会对慕容荿恨之入骨的。这人为了心中的野望而实施的手段,已经残酷残忍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起初,她知道李漠瞒着李束将闵罗巫尸回调晶城时,她还以为,他此举乃是防止她他日与诸国撕破脸面,性命受到威胁而做出的决定。现在看来,似乎是为了更合理的理由。 更符合,一个帝王该做的决定。 “华顺府感觉出是他之后,便一直让人盯着。”李漠道:“言姐你为巫律一事忧心,我便不曾告知于你。”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便作出了决定。 诸国齐聚临都,正是敏感之其,若是他冒然劝他们闵罗生变,会打草惊蛇不说,是一定会惹来诸国猜忌的。 李漠的这层顾虑不必说,谪言便猜到了。 没有人会止步不前,再柔弱的枝丫,生长在悬崖上,也会因为求生的本能,而将根茎深深伸入石土之中,经过风雨洗礼之后,最终茁壮参天。 李漠,正是如此的枝丫。 思及此,谪言不是没有感慨的。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青年,如今已经是个成熟合格的帝王了啊。 “你叔父知 道这事儿还来临都?”谪言道:“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啊。” 李漠闻言,眼眸低垂,好一会儿才抬头对谪言道:“发生这事儿的时候,他都已经在路上了,来都来了,就看过了再回去吧。” 怕没那么简单吧?谪言瞧了李漠的样子也知道他没说实话,心头便又有些闷堵道:“你们盯了院北三五天,可查出什么眉目来没有?”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李漠指着那些巫尸道:“我本来还发愁呢,这些巫尸很难对付,不像是有弱点似的。” 谪言闻言,蝙蝠扇瞬间出袖扇开了其中一具周身的坚冰,那巫尸在解了禁制之后,动作一点儿都不拖沓地朝他们攻过来。 “碧萝—!”谪言喊道。 碧萝立刻会意上手绕上火圈,向那巫尸推过去。 可奇怪的是,那些火圈在还没靠近那些巫尸之后,便越变越小,终是在快要碰到巫尸身体的时候,化成一束小小的烟雾,飘散在了空中。 “唰—!”谪言一扇子扇过去,冰雪出现在了巫尸的脚底,禁止了他们的行动。 “再试—!”她吩咐道。 碧萝又是结印起火推了过去,可仍旧没碰到巫尸的身体,那些火便消失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而后凝眉,反手结印。 这一次,没有火焰出现在她的身上。而是,随着她默念的咒语,院中的石桌突然凭空而起,朝着那具被禁锢住的巫尸猛力砸去! “轰—!” 石桌在没有碰到巫尸之前,便停滞掉了下来! “主子……?”终于找到原因的碧萝看了眼石桌,放下手印后,唤了声谪言。 谪言不语。 一旁的兕心如法炮制。 结印,施术,而后,眼睁睁看着她们的术法丝毫伤害不到那具动弹不得的巫尸。 第251章 君子 原来如此。 巫术,对这些驭巫军巫尸,没有任何效果。 巫族,没有与这些巫尸抗衡的能力。来日事发战斗,巫族,没有丝毫可利用之处。 谪言沉默着,李漠也没有说话,整个院落中,气氛冷凝不安。 “我发现这些巫尸的时候,写了二十多封信,想要告诉所有人这件事。”好一会儿后,谪言开口道:“但是临了我后悔了,我怕巫族失去了和三儒五国为巫律谈判的筹码,便毁了写好的信,打算作壁上观来着……” 谪言语调平缓,可李漠却听出了一丝的懊悔,他道:“言姐,现在说还来得及。” “来得及?”谪言喃喃重复着最后三个字,一转头,冲李漠轻笑道:“但愿吧……” 李漠见了她这副模样,顿时就觉得心房一揪,他想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被碧萝巫术掀翻在地的石桌印入眼帘,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道:“谷庆,去取明火来。” 谷庆取来了火把交给李漠,李漠利落地往那被被坚冰控制住双脚的巫尸身上一扔。没一会儿,那巫尸便被引燃了。纵被火焚,那巫尸依旧无声无息。这样的场面,无论见多少次,都没有人会习惯。 在场的每一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透过院落大门微敞的门缝中向内看着的一道身影,见到此间的情况,面色亦变得和院中众人如出一辙,甚至还要惨淡上几分。 她看了一会儿巫尸被烧的模样后便默默退开了。只是身形虽背着众人,其脚步声却避不开兕心和谪言的耳力。 两人齐齐朝着她离去的方向看去。 李漠见状,上前几步,在门缝中看到了那人的身姿,转头对谪言道:“是宣昭。” “这姑娘这么晚还没睡?”谪言有些讶异 道。 李漠点头道:“她夜间会送宵夜过来。” 送宵夜?也对,这是身为李漠未婚妻,该尽的本分。 谪言闻言,眼中有些黯然。李漠见了她这副表情,冷掉的胸腔慢慢回温,他扯了嘴角道:“言姐,慕容荿和江尧交给我。” “有此等心计谋算的人,并不好对付。”谪言道。 李漠闻言,轻轻一笑,明丽的眉宇露出一抹轻笑道:“想除掉他的可不止我一个。” 诸国于云国湖州联手却没能除掉他,他的身份暴露加上巫尸事发,诸国怕是连撕了他的心都有。 只是,现下这个时期…… “言姐,三儒五国都容不得言巫,我不希望你暴露身份。”李漠想起刚才她和慕容荿的对话,语气颇为郑重道。 “早晚都会知道的。”谪言颇为平静道:“我这两年做的事儿太招摇了,身份暴露,不过是世间问题。” 确实是招摇啊。单就强封云巅这一件事,便让三儒五国疑心她的存在,而在初次朝议时提出那两条决议了。 李漠听她这么说,便凝眉问道:“言姐,事到如今,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单道直行,再无退路。 她眼眸又是一敛,并没有回答李漠这个问题,再抬眼时,面上的温婉平静一如既往。 “明日辰时初,我带着这具巫尸宫面圣。”她指着剩下的那具巫尸对李漠道:“楚帝……” “安弟—,不能……再叫我安弟吗?”李漠打断她,凝眉道:“言姐,我说过,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明日辰时,我会像诸国帝君说明白了这巫尸之事,届时还望楚帝相助,言明今晚之事。”谪言听了李漠的话,沉寂半响,只如此回道。 暗夜沉寂,院东的小径上,有道 纤细的身影走出东院,在夜色掩映之下,朝着院北而去。此刻的院北正处在一片沉静的忙乱之中。 江尧待在院北外的一株树上,看着院北周围的几处暗处。 那几处暗处,都藏着人。那些人,是慕容荿身份暴露之后出现的。 她静静看着,突然就想起了与慕容荿的谈话。 “主子,明日我便让人将她的身份宣扬出去。”她道。 慕容荿坐在桌前,看着晚膳一口未动过的白鱼发呆,闻言也不说话。 “主子……” 她出声轻唤,慕容荿这才慢慢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做,难保她不会反咬一口。” 你的身份都已经暴露,巫尸的事儿也露馅儿了,她还能怎么反咬。江尧心道,却也不敢忤逆慕容荿的意思,便只好道:“那依主子看,眼下的情况该怎么处理?” “吩咐下去吧,临都已非就留之地了。”慕容荿起身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道早已冷掉的白鱼,淡淡说道。 江尧见状,低头恭声道:“是。” 此番种种,她怎么会看不明白,主子对那林谪言是个什么样的心思?早在他们夺下萧国之时,她便劝过主子,向诸国放出言巫尚在人世的风声。主子那个时候便很犹豫,此后临都谏言对诸国发生邀请,主子也是诸多犹豫。 若非三儒和诸国那些人精猜出了言巫尚在人世而提出那样的建议,他们的计划又会如此顺利地进行呢? 主子分明喜欢上了那个言巫,并且,在种种不利自己的情况下,仍旧不想出手对付她。 这怎么行?! 他们辅佐他到今日,并不是想看着他最终因为这个女人,而忘记自己的初衷,一次次做出错误的决定。 思及此,她的眼神一闪,毕现的杀意让 脚下的树木周围也都变得冷凝了起来。 “咚咚—!”突然,树底下有人敲击树干。 她一愣,而后便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朝下看去。 月色溶溶,树下的阴影将女子纤细的身形掩盖在了暗中。 “你是萧帝身边的护卫吧?我知道你在树上。”接着,树下又响起了一道温婉清亮的女音。 专程来找她的?江尧眼眸一颤,提气侧立在树干,像夜蝠一样,滑了下去。 江尧落定树下,见到了那道身影,方讶然出声道:“是你—?!” 对方温婉道:“江巫女,此番宣昭不请自来,是有件事,想跟你合作。” 一句话,那道身影倒是将自己的身份给表明了。她洁白圆 润的脸庞被月光照亮,上面全不似素日的温婉,也不像是刚刚看到李漠院中巫尸被焚时,那样的惨白。 那张脸色,狠厉,冷凝。和此刻江尧的面色如出一辙。 江尧闻言,面露疑惑道:“楚帝的未婚妻,有什么需要跟我合作的?” “林谪言。”宣昭轻轻说道,她眉眼一敛,那抹狠厉不绝让江尧也微微凝了眉。 这楚帝的未婚妻,与传闻中温婉大方,不问世事的世家女,倒是有些出入的。 “宣姑娘是如何知晓我在此处?又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和你对付林谪言的呢?”江尧反问道。 宣昭道:“院东那边的护卫盯着你们很长时间了,所以我知道你会待在这株树上反监视盯梢者的行踪。至于想喝你们合作对付林谪言,那是因为,宣扬她是言巫的身份出去,我们需要相互利用。” 这一句话,直接戳到了江尧心中箭靶的红心。江尧有些心动,却还没彻底失了戒备。她在打赌开口问道:“你怎知她是言巫?你又怎么会知道我要 对付她?” 宣昭对江尧连番的提问没有一丝不耐,而是条理清晰道:“她的身份我是猜出来的,至于知道你要对付她可没什么好问的,院北巫尸今日被她抓了两具,你若说不想对付她,那才奇怪吧?!” 泾阳宣氏,也是楚国赫赫有名的儒门大族,其族名声虽不如三儒显赫,但族中也不乏智谋之辈,宣昭也正是因为温婉端秀,聪慧机敏,故而被李束看中,选做了李漠的未婚妻。 她能猜出林谪言的身份,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江尧听完她的话,便知道她没有撒谎,至于她如此坦诚的原因,她也是能猜到一二的。 “看来宣姑娘是不想坏了在楚帝心中的形象。”江尧言罢,满意地看着宣昭的面色一怔,接着道:“我答应跟你合作,楚帝那边,你推脱于我,只是,林氏谪言乃言巫的身份,必须由你传出。” 这个合作,才是她想要的吧。 宣昭闻言,果然眸色一闪,脸上露出几许满意道:“是了,就如此办。” 她言罢又看着江尧道:“江巫女,话要说清楚,我儒门君子之定,不会轻易毁约改变,但你我之间的合作,仅止于对付林谪言一事而已,来日桥归桥,路归路,狭路相逢,仍旧勇者胜。” 君子?若非此事乃我想做却又不能立刻去办的事儿,哪里轮到你这阴毒的女人在这儿充君子与我说这些。 江尧心内嗤道,面上却扬了温和的笑缓缓道:“宣姑娘放心,我家主子和你未来的夫婿,立场对立,此事,乃你我之间的秘密。” “明日,林氏谪言乃言巫之事,便会在临都街头巷尾流传。”宣昭边说边转身道:“江巫女静候佳音,正面出手对付此女,还得靠你呢。” “自当如此。” 第252章 安置 暗夜,女子纤细的身影入了院东之后,院中已是一片静谧之状了。宣昭入了住处之后,两个婢女刚迎上前来,便被她屏退了。 她凝了眉头,闪身入屋。 一入屋,她便察觉到了屋内有人的气息。 她心中一跳,脱口问道:“谁—?” 无人应答。 但她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已然瞧清楚了屋中窗边,有道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而立。 那身影……太熟悉了!可是,可是,他这个时候,怎么会来她的屋子呢?!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她心中渐渐不安,嘴里嗫嚅道:“……漠大哥—?” 她唤道这声之后,窗边立着的身影慢慢离开了窗边,走到了灯台。灯台离宣昭站定之处很近,她几乎闻到了那道身影身上透出来的冷冽。 “刺啦—!”打开的火折照亮了那道身影的面孔,宣昭心一凛,再度嗫嚅开口:“……漠大哥。” 李漠仍旧没有应声,宣昭内心越发不安了,她猜到了他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事儿,但是她实在摸不准,他知道了多少?! 李漠掌了灯,落坐在了桌前,抬着面无表情的脸,定定看着宣昭。 此时此刻,宣昭也唯有沉默。 “宣昭,你离家已久。正好叔父明日便回楚国了,你随他一起回去吧。”半响,李漠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他这一开口,宣昭几乎可以笃定,她做的事儿,也许都没有瞒过他。 她眼眸一闭,再睁开眼时,平素的温婉已被冷凝沉静替代。 李漠见状,双眸一沉。 “漠大哥您还没回去,我怎么能先回去。”她柔和的语调里,没了平素的温顺。 李漠闻言,说道:“我的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先和叔父回去吧。” 语气里的斩钉截铁,不可忤逆。 宣昭却似无所畏惧似的,她 心中的不安随着李漠的这句话,全数散去了。她定定看着他,沉静冷凝的眸中,甚至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嘲讽。 “整个楚国都知道了宣昭是您的未婚妻,您这个时候让我随成义王回去,宣昭颜面何存?泾阳宣氏颜面何存?” 温婉端方,机敏敏慧。 这是楚人对泾阳宣氏女的评价。 叔父选择宣昭成为他的未婚妻,也正是基于这点为考量的。 宣昭也确实是个聪明机敏的姑娘,除了聪明机敏,她还是温顺善良的。只是,她的温顺善良,原来不尽真实。 “我叔父为何会来临都?你在这院东又偷偷听到了多少话?你今夜去做了什么?你这几日这些与临都那些与你宣氏相熟的儒门商议了什么?”李漠每说一句,宣昭的脸色便苍白一分。他看着她,眼中冷意也更甚了。 “这些,若让你的族人知道,他们的颜面才会荡然无存吧?” “嘭—!”李漠话音刚落,屋门被人从外推开,两个婢女以及三个侍从被谷庆从外面推了进来。 那几人,是她从泾阳宣家带来的。 他果然,都知道!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问道李漠。 李漠道:“叔父来临都的第二日。” 那个时候,就起了疑心了吗? 宣昭的眼眸一闭,面上便出现了几分惨然的笑,她想了想,坦诚道:“你事事为林家主考虑,站定巫族,我自知劝你不得,便只能传信回宣氏,让父亲设法让成义王入临都。” 华顺府,不,云国湖州时,他看着林谪言的眼神,便让她内心深觉不安,这临都之行,李漠表现出对那林氏家主的在乎,像把淬着剧毒的针一样,时时刻刻扎在她的心中,刺痛着她的神经。让她坐卧难安。 为皇族选定,她也想过,来日势必要同 整个三宫六院分享他一人。她也早就做好了那样的准备。 只是,那些人是任何人都可以,但不能是那个成日与巫为伍的林氏女。 她暗中调查过,那林氏女术法逆天,足智多谋不说,手段也奇多。她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为巫族**上,结合这所有的信息和种种疑点,她猜出,这个女人,很有可能就是言巫! 她今日去院北,一方面是印证林氏女为言巫的猜测,一方面也是真心想要除掉这个有可能会阻碍李漠前程的女人! “陛下,历来与言巫扯上关系的皇族,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您三思。”宣昭看了眼跪地的侍从,说完便从容转身。 李漠看了眼她傲然的背影,对谷庆微一摆手。谷庆会意,立刻跟在了后面。 不多时,一架马车便从院东的角门慢慢行驶出了别苑。 两个时辰之后,谷庆回来了。 “陛下,成义王已经启程了。”谷庆自怀中掏出一封信笺,说道:“这是王爷留给您的。” 李漠看了眼那信笺上的内容,微微凝了眉。 他放下信笺叹了口气,谷庆瞧着天都快亮了,便道:“陛下,您睡一会儿吧。” 等会儿,您肯定要出去。谷庆腹诽道,林姑娘离开时说过明日辰时会入宫,他们家陛下,也肯定是会去的。 李漠闻言没有做声,而是说道:“你去处理一下,宣氏在临都联系的几位儒门。” 宣昭的心计不可谓不厉害,她深知临都乃是林氏的地盘,所以,暗中联系了与宣氏交好的几户儒门,想借助他们的口,将言姐是言巫的消息给传扬出去。 这样一来,可信度又高。也不易被林氏及时控制。 倘若事态真发展到了那副局面,他还真是不知怎么面对言姐。幸好,幸好覃二离来临都之前 ,将叔父来临都的消息摸透了。 否则,他还真不知道,宣昭是如此厉害的姑娘。 谷庆应声欲退,李漠又开口道:“慕容荿那边如何了?” 谷庆道:“收拾东西了。” 李漠点了点头,说道:“安排下去,等他们出了临都,尽快处理掉。” “是。” …… 东历泰安三十二年,七月初六,天气闷热难抵,乐岛葡萄架上的葡萄长得正好,兕心随手摘了一颗塞入 口中,被酸得皱起了眉头,一旁的毕之笑道:“兕心姐,今年雨水少,这葡萄肯定会甜的。还没到时候呢。” 兕心也笑:“馋了。” 吊脚楼后,谪言院落的侧门院落中,葡萄架下,四个模样清秀的姑娘站在那儿。 兕心环顾一眼,说道:“瑞雪没来吗?” “瑞雪得了主子的吩咐,最近都在专注闵罗之事呢。”碧萝道。 兕心点了点头,开口道:“毕之和修竹这两日辛苦些,你们分头去云国和雁国一趟,将你们手中无法办妥看透的账册交给仲赢大哥和画眉姑姑她们几个看看。” 修竹一脸的不愿,沉着脸不应声。 毕之则直接道:“兕心姐,我们想与主子同进退。” “同进退?”兕心笑着反问道:“掌管林氏产业难道不是帮主子的忙吗?” “可是……”毕之还欲再说,却被碧萝打断道:“主子指派下来的每一件事,都有其用意,我们听从命令,便是与她共同进退。” 毕之也不说话了,不多时,几位林家的掌柜出现在了石径之上,兕心见了,便催促两人道:“路途遥远,早去早回。” 毕之一步三回首,满脸不舍看了看兕心碧萝,又看了看满院子的葡萄架。 兕心失笑道:“去吧,葡萄我一准儿给你留着,若是赶不及,我酿了葡萄 酒,等你们回来喝。” “那说定了,等我们回来吃葡萄,喝果酒。”毕之道。 两人走到石径与那几位掌柜汇合时,方发现,身着彩衣短裙的柳鱼,居然也在列。 “你也去?”修竹道。 柳鱼点头道:“嗯,林姐姐让我跟着你们学学。” 两人知道谪言有意培养她成为和她们一样的林家掌事,便都没有多想,便点了点头,携着他们离开了。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乐岛的码头之后,从满是葡萄架的院落挪到吊脚楼朝下看着的兕心方对碧萝道:“主子也让你去楚国的。” 碧萝斜睨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你能留下,我为什么不能?” 兕心眉头一皱,轻声道:“明知道留下来有可能面对的是什么,还这么傻,真是想不通。” “有什么好想不通的?”碧萝轻笑道:“最傻的又不是我,我既是为了主子,也是为了自己。” “确实,我们都不是最傻的。”兕心闻言,敛了眉头道:“我也是,为了主子,也为了自己。” 我们,都是巫。 半个时辰之后,卯时将尽了。两人折回了谪言的院落,大老远看见一个白色巫袍,眉心的水痕扩大到了半张脸的姑娘跪在地上,见着她俩,一脸笑嘻嘻道:“哟,这大清早,干什么去了那么久?” “你呢?又是因为做错了什么?”兕心蹲下 身体,与之平视的眼中,有一抹了然。 果然,瑞雪撇了嘴角道:“嗬—!大清早的让我的鼠灵得了消息说慕容荿那家伙开始撤了,她非要让我就近盯着,顺便取他的性命。” 说到这儿,她又压低嗓音道:“临都有多少人想杀那家伙啊,再者说了,衡阳王手底下的暗巫们,现在都卯足了劲儿想干掉他呢,这都有我什么事儿啊?!” 第253章 承担 “确实没你什么事儿。” 兕心刚想说话,谪言打开屋门出来,瞥了一眼瑞雪道:“反正我也说不动你了。” 瑞雪闻言,脸立马苦了下来:“主子……” 这气话说的…… 谪言像是没看见她一脸“不是这样”的表情,转头看了眼兕心碧萝,眼里的不满更甚了。 “反正你们现在翅膀都**,都不用听我的了。” 兕心碧萝像是没听见谪言的责备似的,一个堆了满脸的笑道:“主子,小米粥糖醋蛋,您快些用完咱们该走了?” “我去扛那具巫尸。”碧萝接着说完转身。 谪言微凝了眉,最终微叹了口气,转身去了书房。 兕心眉开眼笑的,折身去了小厨房端早饭。周围一下子就空下来了。瑞雪左瞧右瞧,发现他们似乎都把她给忘了。便扯开嗓子对着书房的门喊道:“主子,你咱能这么厚此薄彼啊?她们俩没听你命令留下就行,我就要罚跪?” 初日高起,阳光炙热。瑞雪喊完之后,发现四周仍旧静悄悄的,水痕扩散的脸更苦了。 主子,可不带这么偏心的! …… 城郊别苑,院东。 卯时初的时候,李漠便端坐在书房静等着消息。 谷庆是卯时过了两刻之后敲门进来的。 一来便面色凝重道:“主子,让他跑了。” 李漠知道慕容荿手段了得,也明白若非做了万全的对策,他是不可能堂而皇之入临都,还能在这个地方三番五次对言姐出手的。 “怎么跑的?”李漠起身,看着院北的方向问道。 “天光刚亮的时候,那边先后出来了五辆马车,我们分了好几拨人跟着,天色亮的时候马车到了南郊外面,上面下来的人当中,都没有慕容荿。我们的人立马折返回来追,然后又出来了 五辆马车,如此往复三此,再赶回来时,发现守在院北的其他人,也全都不见了。慕容荿,也已经不在院北了。”谷庆说道。 调虎离山?这手段从来不算高明,却一直有效。往复三次,马车十五辆,将守在院北盯梢的人全都引开了。他人也许藏在了那些马车里,也许压根就没有。 “去找。”李漠淡淡吩咐道。 谷庆却在他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那抹毋庸置疑的坚决。 他领命而去。 李漠在房中静坐又一刻,刚准备唤人更衣,门外便响起了侍从急匆匆的脚步声。 “陛下—!”门外的侍从入内,一脸慌张道:“出事儿了……!” …… 辰时中,谪言赶到皇宫,递了牌子入宫便一直侯在偏厅里。 素常只要她入宫便会过来招呼的薛严没有过来,轩辕业的书房内,大老远也能听见一些嘈杂的争吵声。 兕心听了两耳朵,立刻脸色一变。 “出了什么事儿了?”谪言见状问道。 兕心还在凝神听着,一旁还在揉着膝盖的瑞雪,看到窗门口飞过的一只蝴蝶,说道:“楚国那个皇帝又惹祸了。” 这时候兕心也听完了,她转头对谪言道:“楚帝手底下的人,将临都几家极富名望的儒门砸了,还把这几家当家的给打伤了。这些人一早便去别苑堵楚帝的,后来被陛下请来了皇宫处理。” 他……他跟这些儒门能有什么纠葛啊?谪言一肚子讶异,却因耳力不及兕心,又不能像瑞雪一样不施术法便与生灵沟通,不知道御书房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便有些干着急。 身为楚人,却在临都将儒门的人给打伤,这是非常严重的事儿。 “楚帝被人围攻,现在连句话都没说。”兕心又道。 谪言急了,也顾 不得这是皇宫,便拂了双手,小范围的在偏厅内施了结界,而后掏出了昔日杜鹃送她的黑珍珠,施了巫术,观起了御书房那边的情形。 “楚帝你也承认这些人是你楚**士咯?”有个脑袋上包扎着白布还向外渗着血的儒士,指着一直跪到御书房外头的军士,对李漠说道。 谪言认出那人是临都一个儒门家族的当家人。 谪言还看到,房内除了跪了一地的军士,端坐桌案前的轩辕业,还有好几家临都颇有名望的儒门子弟和当家,这些人的身上脸上,几乎都挂了彩。 除了这些人,三儒和元燿慕容荻也到了。 慕容荿,不在其列。 “是。”李漠点头道。 那人闻言道:“那楚帝一早便派人来我家寻衅滋事是何故?” 李漠看了眼那人渗血的脑袋,又看了看跪了一地的楚军,说道:“我只是让他们前去捉拿我楚国泾阳宣氏族人。” 一句话,那儒门当家变了脸色。在场的几家儒门,面色也都有些不自然了起来。轩辕业和众人自是瞧出了端倪。 谪言也觉得讶异,宣氏?那不是宣昭的家族吗?他们怎么会出现在临都儒门之家?还被李漠奉命捉拿? 轩辕业闻言,问道李漠:“不知楚帝为何捉拿泾阳宣氏族人?” 李漠眼神淡淡地扫过在场的儒门,而后说道:“泾阳宣氏,背着朕与东国诸家儒门往来,还妄图传递不尽真实之消息,其心可诛,其罪当罚!” 李漠说完,轩辕业也扫视了一下那些儒门。果然,这两眼和这几句话让原本的争吵消停了不少。 “敢问楚帝,泾阳宣氏族人何在?”轩辕业自然是知道李漠与宣氏的关系的,问话的时候心底里也是一肚子的讶异。 李漠一个抬手,跪在 最后头的几个军士立刻带着跪在中间穿着青衣白袍的儒士上前。 “回陛下,回东皇,这几人乃是泾阳宣氏族人。”李漠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刻悉数低下了头。 这些宣氏儒士都很明白,此刻若装作哑巴担下所有的罪责,让楚国和东国大面上好看起来,来日回了楚国,才不至为族中招来大祸。 他们一出现,在场有些儒家彻底安静了下来。 而有几个,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他们不明白李漠话里的意思,便讶异道:“我们不过正常的儒门交往,论学识风雅,他们并没有向我们传递什么消息啊?楚帝何出此言?” 宣昭的所为,轩辕业也不知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拉动这些儒门做的事儿,几乎可将整个临都颠覆。 在这个当口,如果将言姐是言巫的消息传递出去,到时候,受到质疑的不单单是言姐一人。东皇轩辕业,林氏,包括东国的儒门,将一并被推向舆论的风头浪尖。他也想过,这些被影响的人之中,除了言姐,别人几乎都能全身而退。 他们,只需要将所有的罪责,推到言姐身上,就都可以置身事外了。因为东皇不能让临都不稳,也不能动摇儒家对他的信任;儒门则为了表示不知情不能与言巫扯上关系,自然会拼尽一切对付言姐。 而言姐最大的靠山林家,言姐是怎样,都不会让他出事儿的。 他只要想到这些,都会被惊出一声冷汗。宣昭此计,又毒又狠,一旦形成,谁也无可逆转! 幸好!幸好! 李漠听了那些儒士的话,想到这些儒门里,兴许也有不知情的人,便一个抬手,手底下的人又抬了几个大箱子上来。 那些箱子里,装着些古玩字画,还有一些市面难寻 的孤本。 这些,都是泾阳宣氏的东西。 正常的谈学问,论风雅,就算用得上这里面的东西,也不需要这么大手笔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根本是为了贿赂送的礼,那些吵嚷最厉害的儒士此刻没了声息,而那些发问的儒士仍旧一脸的懵然。 几乎所有人都猜到了事情的不寻常之处。 李束入临都和离开临都,轩辕业是知道的。他离开的时候带上了他给李漠选定的宣氏女,他也是知道的。 他联想了一下儒门,又想了一下近日临都发生的事儿和李漠对谪言的爱慕,几乎立刻将事情串在了一起。 他知道不能再问了,再问下去,说不定会惹来祸端。 “这事儿,朕看就算了。在吵下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轩辕业看着那些变了脸色不言语的儒门一眼道:“虽则不知宣氏想拜托诸位传递什么消息,但是此事大家就当做是个误会吧。” 大多数儒门接受了。 有几个可能是真不知情的儒门人士却不肯依。 “陛下,吾等并未收过宣氏东西,他们也未曾像吾等传递过任何消息。反而是楚军,一大早便上了门,打人砸物,还在此****!” 不是没收,是人家还没来得及给。 也不是没传递消息,也还是没来得及传。 你兴许无辜,可你的族人,肯定有知道情况的。 在场有些儒门心里这么想着,再看着跪地的宣氏族人,和摆放在前的两大箱子东西,看着李漠的眼神,都有些心虚了起来。 身为儒门,自然知道私底下做的这些事儿,确实是不妥的。 “所有上门打砸毁物之人,重责二十杖;其余一律十杖!”那人说完,轩辕业还没开口,李漠便道:“至于诸家损失,一律由楚国承担赔偿。” 第254章 当知 轩辕业闻言,对李漠如此解决事态的态度还是表示挺满意的,遂对众人道:“楚帝此议甚好,就这么办吧。” 眼见那些不知情的儒门准备再开口,轩辕业目光凌厉的扫视了他们一眼后又道:“儒门清贵,诸家当知。” 此言一出,在场的儒士们面色几乎都有些不好。 他们自然听明白了轩辕业的意思,结合现在的情形来看,陛下这句话,其警告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说起来,他们也挺冤的。 前两日刚接到宣氏的拜帖,只知道他们有事相求,这还没弄清楚什么事儿呢?便被楚军打砸了家门不说,还被陛下这么警告。真是……有冤无处诉! 李漠一个眼神,手底下的兵士立刻集体出了御书房,挨个儿躺下…… 不一会儿,手杖重打皮肉的声音自屋外传来。 清晰,沉闷。 却无一人痛呼。 屋内众人有人惊白了脸,有人皱紧了眉,也有人面色不变,恍若未闻。 “瑞雪,查一查宣氏做了什么?” 瑞雪近来功法散得厉害,除了平日里收集分散的灵物送回来的情报,谪言一般是不会吩咐她做任何事儿的。 但是她和兕心她们一样,知道自家主子待楚国这位帝君特别,是以听了这话,什么都没说,立刻结印念咒,让扩散在了大半张面孔上的水痕又往身体的各处游 走而去。 一轮杖责结束后,诸家儒士也都退出了御书房。 这样一场不小的风波可以说是被李漠和轩辕业强用权势给压制住了。 元燿慕容荻明白轩辕业唤他们前来,大有以儆效尤之意。两人见事情已经解决,便先后起身告辞。 三大儒门若说到了今日还猜不出谪言的身份和她的所为为何,那就真是说不过去了。所以,他们个个都明白,今儿李漠所 为是为了谁。 三人离开时皆面色沉重,各有所思。 “今日给东皇您添麻烦了。” 人都离开了,房内只剩下李漠和轩辕业时,他对轩辕业说道。 轩辕业望着他道:“我知道楚帝您就算想解决此事儿,也必是静悄悄的。” 这个年轻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出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的样子。 李漠凝了眉道:“这个我要回去问过方能作答,但请您相信,我绝无在临都闹事的意图。” 轩辕业点点头道:“静待楚帝查明真相了。” 见两人聊到此处,谪言便收了天瞳珍珠。果然,没一会儿,薛严便来唤了她去御书房。碧萝兕心和瑞雪抬着巫尸先跟着薛严,趁机挡住了站在身后的谪言。 谪言绕了个弯儿,拐到了御书房出来的另一条必经之路上,特意和刚出来的李漠打了个照面。 “言姐。”李漠见了谪言,脸上挂了淡淡的微笑。一丁点儿烦心的痕迹也瞧不出来。他知道谪言是为巫尸一事而来的,刚想寒暄两句。 还没开口,就听见谪言语气不太好地对他道:“你回楚国行不行?” “嗯?” 李漠闻言有些怔愣,自然是不知道,谪言见他面色苍白,眉宇之间隐有疲色,心里头的那闷堵越来越大。终于,那股子闷堵汇聚成气,顶破她的胸腔,让她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的语气。 谪言脱口说完那句话,几乎立刻意识到了不妥,便放缓了语气道:“楚帝,我的事儿,真的不用你管。” 直到此刻,见了谪言如此的态度,李漠才相信,她的心里,是真的有自己。 他微扬起唇,淡淡道:“我不明白言姐你的意思?我没管你的事儿啊,再说巫律事情未定,我也不能说走就走啊。” 谪言又是一阵气恼。待看见身边飞来了 瑞雪传来的蝶灵,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便只道了句:“回头品安居见。” “好啊。” 李漠微笑着应答,而后目送着她匆匆往御书房赶去。 同一时间,一辆低调的马车自临都朝北行去。 慕容荿坐在马车里,举着茶杯,神态惬意地对下座依旧一副男人装扮的江尧道:“事儿办妥了吗?” “回陛下,已经办妥了。”江尧说完,马车外突然飘过一阵斜风。 风定之后,马车内钻入两个黑衣的姑娘,马车外的车辕上,也坐着两个车辕的姑娘。 四人皆恭敬对慕容荿道:“回陛下,安插 入楚军中的人,将临都儒门全都打砸了。” 慕容荿点点头,而后闭眸不再说话。 江尧凝眉思索了下,小心翼翼开口道:“陛下,放弃那么好对付林氏女的机会,真的妥当吗?” 慕容荿闻言,眼眸翛然一阵,看着江尧的脸,似淬着冰山的光。 江尧心中一凛,生出几许慌张。待强压下心中的慌张后,又硬着头皮道:“陛下,林氏女对我们的大业是个巨大的威胁,若不除之,必然后患无穷。” 后患?她确实是个后患呐…… 慕容荿闻言,心内有些烦躁,但却不肯对着江尧认错,便转过身背对着江尧,冷冷道:“那宣氏女固然计划的好,但是你也看到了,就算你我出手,也未必能在楚军阻止之前就让儒门得了消息。” 没试一试,你怎么知道不能?江尧看着他的背影,常年阴沉的眸中,露出了些许的无奈。 “陛下说的是,是属下欠考虑了。” 马车骨碌转悠,在车道上不疾不徐朝前走着。数十里开外的密林之中,数道黑色身影,循着车辙印快速朝前掠去。 …… 李漠出了宫门,便直接去了品安居。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桌上的菜凉了多时,跑堂的与立在门口两个楚国护卫打了招呼,推开雅室的门准备招呼,刚进去又静悄悄退了出来。 谪言回来直入了李漠的雅室,却也在入内的同时,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雅室内靠窗的桌边,李漠趴在桌子上睡熟了。那一脸的惫色,不像是很快会醒来的样子。 她静坐桌前,端详起了李漠的脸。 眼前这张脸,她看过无数次。 年轻,俊朗,长长的睫毛掩映着的眼眸里,住着这世间最绚烂的光。这张面孔上,扬起的笑,也是诸世之众,无人可及的明丽飞扬。 他这么好,这么好,她不想他为了她再受伤,一丁点儿都不想。 像是感应到了谪言心里的话似的,谪言看了没一会儿,李漠的睫毛微微一动,人便睁开了眼。 谪言看得有些出神,听见声响慌忙转开视线。她生平第一次,做贼心虚般,羞红了面。 “言姐……怎么不叫我?”李漠甩了甩脑袋坐直身体,俊朗的脸上有些惺忪,刚睡醒的沙哑嗓音里带着些微的成熟,叫谪言更是有些不习惯。 “额……看你睡得挺熟的。”谪言轻声道。 李漠不觉有异,很自然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 “东帝如何说?”李漠清醒过来便直问道。 谪言闻言,眼中顿时充满了凝重,李漠见状,便知事态多半是好坏参半。 “陛下让我帮着着手调查此次巫尸成尸的因由。”谪言道:“估计待会儿就有人来找你入宫了。” 李漠闻言,再一次觉得轩辕业的心胸,怕是六国最为坦荡的一位帝王。他同时,也知道了,谪言的凝重从何而来了。 轩辕业定是召集楚雁萧三国入宫协议此事,此事事关重大,诸国帝君势必会先行回国坐镇。 如此 一来,巫律一事,便只能暂时停罢。 这一暂时停罢下来,这中间还会发生什么事儿,谁也没法保证。 “若有战事,便待战事结束,若无战事,我会重新促成巫律重改一事的进行。”李漠对谪言道。 谪言闻言,彻底恼了。 “为什么你来促成?我不需要你来促成此事。” 楚国巫祸结束尚不足两年,李漠身为国君,若任性行事,只会失了民心,惹怒百官。从瑞雪探查来的消息中,她知道他为了她遣回了宣昭,那么,他现在恐怕已经失了泾阳宣氏的支持。 再如此胡闹…… “奇怪?我说是为了言姐你了吗?”李漠出声打断谪言的思绪道:“我只是单纯觉得巫族可怜,想要出手帮帮他们而已。” 谪言闻言一愕,待看见李漠面上眼里的认真,心里又闷了起来。 “重改巫律毕竟不是小事儿,楚帝三思。”她闷闷劝道。 李漠故作明白的点了点头,在谪言看不见的地方,面上唇角弯弯,偷偷笑着。 谪言本想着劝他尽早离开临都这个是非之地的,只眼下巫尸祸乱再起,到处都成了祸乱之处,别没再劝他这话。其他想劝的话,劝出口他又她觉得真是她自作多情了。 只是,宣昭……? 李漠见谪言攒着心思准备开口了,便抢先一步道:“言姐,我饿了。” 谪言回过神看了看满桌子的冷饭冷菜,自然而然道:“你想吃什么?” 李漠咧开嘴肆无忌惮笑了:“你做的,都行。” 两刻之后,谪言端着饭食刚上台阶,门外就已经响起了黑甲卫的脚步声。 黑甲卫行动迅疾,过了这么久才来找李漠,想来,陛下已经跟东国的重臣先议过此事了。 李漠开了门,接过谪言手中的饭食,对那黑甲卫道:“我待会儿就到。” 第255章 承认 黑甲卫离开一刻,李漠用完餐便带着两个手下去了皇宫。 马车前行一刻之后,道路前方两个推着满车货物的货车碰撞,把通畅的街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陛下,路堵住了。” “绕道吧。”李漠听了侍卫的话,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便如是说道。 侍卫得了吩咐,便驾车绕到了东边一条巷子。在马车进入巷子之前,堵着前面街道的众人里,有数十双不怀好意的眼神朝马车看了一眼。 马车进入了巷子未多久便毫无征兆地一停。 李漠受惯性朝前重重一冲,然后他隐约听到了侍卫在外面发出的闷 哼。 他坐稳之后,立刻扬声道:“怎么了?” 马车外静悄悄的,他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他想了一下,拿出放在马车中的长剑,挑开了车帘,视线所及,只有不知生死,躺倒在地的两个护卫。 他察觉到了周围有不少人,虽然不知这些人什么来头,但是敢如此阵仗在临都拦下他的,除了慕容荿,他暂时还真想不到别人。 思及此,他面色微沉,想着应该多带两人再出门的。 有脚步声靠近,他计算了一下距离,将手中长剑划破了车顶,掠身而出。 “轰—!”顶破车顶的响声响起后,紧跟着“咻—!“一声,底下众多的黑衣人看到了李漠手中有什么东西冲上云霄,与日光融合。 “啪—!”翠色的光芒在他们的头顶老远的地方炸开,他们这才知道,这是李漠传出去的信号。 “揍他—!”李漠站在马车顶,听见底下的黑衣人中,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他还来不及低头看去,就见凌空飞来一人刚出现在他的视线内,就朝他洒来一阵白色的粉末。他赶紧伸手用袖袍去遮。 眼睛却仍被迷 住了。 他甩开袖袍时,听见后面传来了脚步声,便赶紧朝下跃去。 “听我们脚步呢,别让他给跑了!”李漠听见这句话后,周围突然响起了兵器互相打击而出的声音,他瞬间没办法辨别任何声音了。 他只能感觉到他被一群人,包围在了中间。 很快地,有什么东西罩上了他的头顶,紧跟着而来的便是一阵如疾风厉雨般的棍棒伺候。李漠甚至没来得及痛呼出声,便被打晕了过去。 再然后,他是在一阵难忍的痛楚和两声轻细的对话声中醒过来的。只是他眼睛有些刺痛,他一时不想睁开眼。 “确定没事儿吗?” “没事儿,最重的一棒 子是敲在背上的,脑袋就是有些肿,看着吓人罢了。” “大姐,楚帝哥哥真没事儿,你还是去睡会儿吧。” “你先去睡吧,我再待一会儿。” 这声音他很熟悉,只是脑袋昏沉沉的,他迷迷糊糊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龙四姑娘和言姐的声音。 房门“吱呀”一声,房内几乎立刻安静了下来。 有脚步声靠近了他,床铺微微一陷,茶香幽幽由他的鼻尖窜入了有些疼痛的脑海。 是言姐,坐到他身边了吧。他继续闭眼不动声色,想看看她在他意识不清楚时,独自面对着他,是什么样子的? “啪嗒—。”他正为自己耍了小心机而暗暗窃喜,冷不防脸颊上突然溅上了一滴冰凉的水。 奇怪?怎么会有水落到他脸上?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眼睛咻然一睁。 谪言泪眼滂沱,一脸怜惜不舍的模样,就那么突然的,落入了李漠的眼中。 谪言见他突然睁眼,一脸怜惜的表情快速凝固接着转成错愕,末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起身,转过了头去 。 李漠却先是一惊,而后也是错愕,只是错愕在谪言起身转过脸之后,彻彻底底转成了欣喜若狂。 “言姐,你是担心我才哭的?”他强压着心中的欣喜,对着谪言的背影轻声问道。 “我眼里进了沙子了。” 这时候谪言的声音听起来又恢复了先前的冷静轻细了。 只是李漠听了之后,心情却更好了。 沙子?房间哪儿来的沙子? 他用手臂的力量,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谪言听到了身后的响动,身体微微一侧,要动不动的。 李漠慢慢坐直了身体,抬眼看了下四周,确定这不是在别苑里,便道:“言姐,这是哪儿啊?” “衡阳王府。”谪言说完便向房门走去,边走边道:“你坐好了别动,我去唤人来伺候。” 李漠一听急了,也顾不上自己现在还浑身疼着。一把掀开毯子,连鞋都不穿就朝谪言追过去。 谪言听到声音就停住脚步回了头,李漠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凝眉道:“言姐,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背对着我,我没说话你就要抛下我?承认你也喜欢我那么难吗?我都说了那么多次喜欢你了……” 说道最后,李漠的声音有些委屈了起来。他自打入了临都,不,除了去年在屠安城外,他想劝自己放弃为巫族出头的打算,他这是第二次,在他面前露出委屈的态度。 是该委屈的,一直追着她跑,甚至听自己的话不理自己,还是一次次被拒绝。他比她小五岁,却像是没有年龄差距似的一般成熟。这副委屈兮兮的小男人状,配上他现在青紫**的脸,看上去,实在是滑稽。 她低头看他光着的脚上面还有淤青,抬头迟疑道:“……你不疼吗?” 李漠被她这么一问,这才像 是感觉到疼痛似的,他倒抽一口凉气,五官都痛得皱了起来。 “快回床上吧。”谪言扶着他的胳膊准备扶他回床上。 李漠却定住身体不肯动。 “嗯?”谪言不解地抬头看他。 “言姐,你要是扶我过去,我就当你喜欢我了。你要是不喜欢我,那就不用管我了。”李漠微红的双眼里,亮亮的,一副“你想清楚再决定的”无赖做派。 谪言愣住了,她和李漠站定在了房间内,两人一动不动,也没谁先开口,李漠看着她,也不出声催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抬手扶住李漠的手臂。 刹那间,李漠的心像是泡在了温水之中,感受着温水拂过心脏,带来的温暖的和畅快细密的包围感。短短的几步路,桌椅板凳和地毯上的花纹,在他眼里都成了清风明月,花香鸟鸣。 生平第一次,他希望现下自己走的路,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他被谪言扶到了床上盖上薄毯,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对方准备起身,他一个前倾,抓住了谪言的手,牢牢卧在手心里。 谪言见他动作大的,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眉头一皱,便道:“我倒点水给你喝。” 李漠不说话,也不放开她的手,就那么握着。那眼里有些不可置信的懵然,让谪言酸了心房。她轻轻一叹,坐到床沿,拨开他凌乱的发丝道:“言姐骗过你吗?” 李漠摇摇头。 谪言看着交叠在薄毯上两人的手,伸手覆上他握住她那只手的手背,轻声道:“那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儿吧,我行商多年,最擅不过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只是,除了前两天安抚海棠去涿州,我骗她说会有很多人和我一起为巫族行事;还有我心内不确定,却仍旧答应 了圆圆匀匀,待巫律事定,我会去赵氏接他们之外;我二十年来,从未骗过家人,因为我在乎他们,我不愿意这份真挚的亲情,被任何谎言所污染。” 谪言说完,感到李漠握住她的那只手,又突然加重了力道。 李漠还没听谪言说完时,眼睛里见散发出摄人的光彩,待谪言说完,他咧嘴一笑,轻声道:“言姐,我喜欢你。” “……我知道。”过了很长的时间,谪言轻声回应道。 门外花丛绕蝶三两,晨光熹微,老天用最透彻的光,为这景致,作了画。 …… 崖州驻军场。 微兰点了三遍齐昊自闵罗急召回来的驻军后,沉着脸驾马去了齐昊府上。 “少了将近六千的驭巫军。”微兰对坐在书桌前执笔急书的齐昊道。 齐昊写了信封好,交由一个黑甲卫,而后转头对微兰道:“你去帮着领战事器具,去城墙安排部署吧。” 微兰点头转身,还没走远又被齐昊唤道:“布置好了城防,回头你去湘水郡请几个大巫来布下阵,我才踏实。” 微兰不语,僵站在原地不动。 齐昊立刻沉了脸:“这是命令。” 微兰不为所动道:“黑甲卫脚程比我快多了,再说了,我哥和我嫂子在临都,直接通知了他们就行。” “安排不动你了?”齐昊有些生气道:“这是军令!” “崖州现在就我这么一个巫,我要是走了,万一有事儿,谁都帮不了你们!”微兰仍旧不为所动。 “那也不用你。”齐昊道。 “齐叔叔!齐元帅!齐王爷!”微兰一声比一声大的喊道这三个称呼,而后脸色涨得通红道:“我是个军人!是你们将这个身份烙印在我身为巫族的血脉里的!你们能不能让我对得起这两个身份啊!” 第256章 一样 齐昊闻言,一阵静默。 微兰见状,抬起腿就朝外走。 “陛下他……” “舅舅会明白的,我是军人,不是花朵儿。”齐昊开口之后,微兰淡淡道:“军人待在战场,天经地义,死生无尤,更与他人无关。” 明明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拥有轩辕氏一半尊贵血统的身份。若非为巫,又怎么会到了这个年纪,还跟他一直待在崖州这儿呢? 齐昊透过窗户朝外边望着,外边天气黯淡,不远处的乌云像是坠在了闵罗似的。 要下雨了呢。 有了这层认知,他眉头一皱,心道,无论什么样儿的巫尸,都不能在下雨的时候对付啊。 …… 李漠被袭击一事,在轩辕业亲上衡阳王府与李漠密谈两个时辰之后,他选择了不追究。 那条巷子平常也没什么人经过,所以,这件事儿未曾在临都掀起太大的风浪,连知道的人都很少。 那天最先看到他发出信号而赶来的,是谪言。谪言当时看到李漠倒在巷子里,那股子恐惧慌张不比在宏佑,亲眼看到他被钱富贵刺穿胸膛要好多少。 李漠被抬回衡阳王府,由弯弯确诊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她由他浑身的青紫和洒在眼上的面粉,确定了袭击他的人,不是慕容荿。 依她对慕容荿这个人的了解,这人倒是不屑这么小打小闹,用木棒来袭击人的方式了。 至于李漠受什么人攻击,轩辕业造访之后,李漠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有了怀疑对象之后,便即刻差了兕心前去探查。 兕心带回来的消息,坐实了她心中的猜测。袭击李漠的,正是昨儿一早被楚军打砸了家门的儒门中人! 一群满嘴礼义廉耻的读书人,真耍起狠来,其可怖程度,不比战场上的巫尸好多少 !谪言确定这件事的时候,便有些不满轩辕业的做派和李漠的应对。她想教训一下这些人,只想了想现在的事儿,便暂时熄了这个念头。 李漠虽则无生命危险,但人却实实在在昏睡了近半日。 这半日,别苑那边,便传来了云雁二国之人,要收整归国,离开临都的消息。至于为什么这么快,谪言自然是很清楚的。 第二日一早,她特地起了大早,去了品安居。 他国皇室,来临都受的便是上礼,离开时亦然。街市被封,街上的百姓被临都军士拦在了道路两侧。 轩辕业领着满朝文武,亲送他们离开。车马如长龙,在拥堵的街市,行走的并不快。 一辆悬着蓝色冰翡翠的马车入了身在品安居七楼的谪言的视线。她看到那辆马车时,一直停在她指尖,扇动了好一会儿翅膀的冰蝶,几乎是立刻飞离了她的指尖。 那蝴蝶太小,身体几近透明,在空中绕行两圈之后,谪言便看不到它了。 蓝翡翠马车的车内,端坐着一个乖巧沉默和一个满脸聪慧,脸颊带笑的姑娘。突然,马车的缝隙里,飞入了一只冰蝶。 元含章瞧着,眼中一阵了然,笑着对元可贞道:“和儿你看,是冰蝶。” 冰蝶属宏佑特有,别国应该是没有的,元可贞一路的沉默在此刻被打破,她抬头朝那冰蝶看去,还没来得及讶异。 便被冰蝶突然停在她抱着膝盖的手背上的动作给惊着了。 她愣愣地放下膝盖,用手掌接着那冰蝶,那冰蝶落到她掌中,立刻扇翅而飞,不多会儿,一行冰蝶粉末拼凑的“多谢二公主昔日告诫之恩,谪言铭感五内。望二公主安康顺遂。”让元含章顿时了然道:“林家主肯定来送行的。” 元可贞闻言没 说话,她又默默抱起膝盖,恢复了蜷缩的坐姿。不过元含章见她那只有字的手掌被松松握着,眼里仍旧露了笑意。 车队离开,街道恢复通行之后,谪言便想去衡阳王府看看李漠。 自打昨日,她应了他那句“你扶我上床,我就当你喜欢我。”之后,她便有些不太想去面对他。 只是…… “主子,楚帝那儿又差人来说了,早膳除了白汤鳝丝面儿,他还想吃点萝卜糕。”兕心一脸的忍俊不禁道:“这都第三拨人了。” 谪言叹了口气道:“走吧,去王府。” 她下了品安居,刚想上马车,便看到了品安居斜对面的茶楼外,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略一迟疑,欲踏上马车的脚就那么转了方向,朝着那道身影而去。 “顾将军。”谪言微微蹲身行礼道。 来人正是顾峥。 他见着谪言,肃穆沉静的面上几乎是立刻出现了笑意。 “虽然大战将起,我却有些高兴。” 他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谪言心情便有些复杂。 “不过早晚。”她想了一下,如是回应道。 顾峥一点儿都不意外她的答案,他点点头,面色又恢复了肃穆沉静。 “巫律之事既然暂停不议了,那就表示,你暂时不会做出什么不利自己的事来。如此,你便能安稳活着,你安稳一日,我便开心一日。”顾峥看着谪言,想了下,有些迟疑道:“依顾家的立场而言,不选择你,才是正常的。只是,我……” “顾家有顾家的立场,我有我的目的。我以为我跟您之间,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谪言听了顾峥后面的话,打断之后,又一蹲身道:“雁国车队是打头阵离开的,慕容荿没死,巫尸祸乱又将起,将军还是早早回雁国作打 算才好。” 她言罢也不管顾峥什么脸色,转过头就准备走。 顾峥却唤住她。 “琬儿和宁宁……?” 谪言听到他的问话,便掉过头看着他。她以为,她能看到一个如在屠安知晓夜煞守着神应炻事情之时的冰冷面孔,却不想,他面色虽沉静,但眼中的牵挂担忧,却丁点儿作不了伪。 原本想说的“不知道”被一句轻细的“放心”取代,谪言坐上马车之后,直到前行了老远,她拉开马车的帘子,依然能看到他站定不懂,目视着她马车的身影。 林见贤和龙思齐被赵氏带回了华顺府,巫尸事情一出,弯弯和湘王爷也回了湘水郡。偌大的衡阳王府,除了龙昔昭和龙屹林凤凰夫妇,正该是安静的时候,只是因为李漠的到来,这份宁静,被彻底打破了。 皇宫里,隔两三个时辰就有人送药来,别苑那头的楚军,也是一会儿就往这边跑。林凤凰坐在前头园子里剪花枝,看到第五拨人跑进去又离开之后,便抱着小儿子,绕着园子转悠了。 等见了林凤凰进来,便对怀抱里的儿子道:“你大姐太坏了,平常都不来看我,和楚帝哥哥一进咱们家,她就经常来了。” 小孩子乐呵呵的,也不知亲娘说了什么,笑得露了新长的牙。 谪言一脸的无奈。 “师傅—。”她拖长了尾音,林凤凰瞬间心情就好了:“哎呦,你大姐害羞了,咱们不取笑她了啊。” 边说边朝着园子里头走,走时还不忘对谪言道:“待会儿记得过来吃午饭。” “哦。”谪言笑着应声。 她自然是明白林凤凰心情会这么好,究其缘由,大抵,和顾峥一样吧。 巫律推迟议论,她有心,也做不了什么。 谪言在李漠住所的小厨房煮了 一碗鳝丝面,刚出锅,多少有些烫。李漠像是没感觉似的,一口接一口,吃得很香。 “不烫吗?”谪言问道李漠。 李漠摇摇头,露出一个可以说是很傻瓜式的微笑道:“香—!” 这个人,在自己沉默着承认了喜欢他之后,面上的笑,都比以前要灿烂了几分。 李漠吃完之后,龙昔昭过来换药,谪言准备回避,李漠却强留道:“言姐,你帮我换。” 龙昔昭拿着药包的手一愣。 谪言的脚步一顿。 就连李漠自己说完,也是一怔。不过他怔归怔,怔愣完了仍旧面色镇定看着谪言,眼神强调着“你给我换”的意思。好似他刚才说的话,是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我是女的。”谪言试图跟他讲道理。 李漠下巴一扬,指着龙昔昭道:“四姑娘也是女的。” “她是医者。” 因为当世第一医者乃是女性的缘故,医者无需避忌病患性别是天下人默认的。是以谪言才会有此一说。 李漠刚凝了眉,龙昔昭已经把药包塞她手里了。 “大姐,我晒了点药,这个天太阳大,到时辰收了。” 话说完,人也跑远了。 谪言拿着药包愣在原地,迟迟不愿上前。 李漠等了一会儿,幽幽道:“言姐,那时候我在云巅找到你……” “脱衣服!”谪言打断他道。 他转过身继续解自己的衣,面上,是个得逞的灿笑。 纵横交错青紫**的伤口,让谪言面色一凛,心内对那些儒士又厌恶了几分。她一边上药,一边问道:“元燿和慕容荻都回国了,你是不是也要回去?” “嗯。”李漠应声之后道:“伤好一点就走。” 这句话话音刚落地,门外突然响起了月子安和轩辕睿的声音。 “楚帝好些没有?” 第257章 夜市 李漠闻声瞧了瞧谪言,她像是没听见门外的声音似的,依旧一脸淡定的继续给他上药。 这……是不在意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了吧? 他转过头,扬着嘴角对外扬声道:“进来吧。” 月子安和轩辕睿入内,看到的就是赤 裸着上身扬着一脸灿笑的李漠和站在他身后,一脸淡定的谪言。 场面有些诡异,也有些出人意料。 依二人跟谪言接触的情形来看,二人都不认为谪言会抛开顾忌答应李漠的追求。只是眼下,这巫事比天大的林氏家主,确确实实有悖常理的出现在了楚帝的房间里。 还孤男寡女,赤 身 裸 体。哦,不是,只有楚帝一人露了上半身而已。 两人都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物,只略微惊讶了片刻便恢复了镇定。 “两位找我有事儿?”李漠的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子春风得意。 自那日皇宫夜宴之后,四方大陆无论皇室还是儒门,就没有人不知道李漠对谪言的心思。轩辕睿和月子安又是早前便知道的。此时又见了李漠这个语调面色,两人互看一眼,月子安也不避讳着谪言,开口道:“我们下午便要出发去崖州了,特来向楚帝您辞行的。” “这么急?”言姐入宫之后,诸国离开临都,战士回到战场都是预料之中的事儿,只是,东皇为何安排的这么急?李漠有些不解。 “东国在闵罗,折损了近六千的驭巫军。” 六千……这个数字无论于哪个国家而言,都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李漠点头道:“既如此,二位一路保重,且待他日,我们战场一同携手退敌。” 李漠这句话说得很是肯定,瞬间就让月子安和轩辕睿想起了去岁几个月的战场相处。战场上的交情,多半都是过了命的,即 便时间再短,于他们而言,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他们相信,李漠绝不是客套,而是真的决定再次亲赴战场。 他这个一国之君,当真叫人叹服啊! 两人没说几句话便离开了,谪言看着两人的背影,对李漠道:“楚国没有其他将帅吗?”她手上动作不停,上药的手法细致又轻柔:“我瞧诸国除了你,也无别的国君亲赴战场啊。” 李漠听了这话笑嘻嘻的。 “言姐,你是担心我?” 谪言说完那句话便眉头一敛,有些懊恼自个儿越发外放的言语心情,和想到无数次劝诫李漠,他却未有一次听过话的表现。 谪言听完李漠的话,正好手上的药已经抹到了李漠背上被钱富贵刺穿的那个伤口上,她重重一按。 “啊嘶—!”李漠有些吃疼,他小心翼翼转回头,见谪言面色微沉,纵然心内暗喜,面上却陪笑道:“言姐你放心,我去到战场,是没机会冲到最危险的地方去的。” 听你胡扯!战场哪儿是用身份说话的地方? 谪言瞪了他一眼,继续低着头上药不理他。 撇除额迹疤痕不谈,谪言面相生得十分温婉,瞪李漠的那一眼倒像是嗔怒。这让李漠本就雀跃的心,跳动的越发快速了起来。他反身,抓过谪言满是药粉的手,认真道:“言姐,我跟你保证,我绝不会有事的。” 谪言抽回自己的手,推过他的身体道:“你前次受伤之前,也是这么跟我保证的。” 李漠听她语气里的怒意还是未曾消散,便小声嘟囔道:“我每次劝你你也不听啊。” 他声音虽小,谪言却听到了。她听了这话,火气才散了一些,却佯装未闻道:“你说什么?” 彼时李漠的视线正看着窗外一藤的葡萄架,听见谪言的声 音,便道:“我说,言姐,今儿已经是七月七了呢。” 七月七,七曜归一,一年一度的乞巧节。 谪言想起了这个节日,听李漠这么一说,便来了兴致。 “我记得,楚国姑娘,是站在葡萄架下,透过葡萄藤叶看着月亮许愿乞巧的吧?” “是啊。怎么,东国不是吗?”李漠好奇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谪言已经上好了药,她递给他衣服,边收整药盒边道:“东国北部和楚国风俗差不多,其他地方都是朝廷允了夜市,姑娘们可由家人带着,外出逛街放河灯。除此之外,倒没有特别的乞巧风俗了。” “夜市?”李漠闻言眼睛一亮,瞬间语调就多了三分的雀跃:“临都也有吗?” 谪言当然知道他想什么,收整了药包便往外走,边走边道:“伤成这样,你还是好好歇歇吧。” “诶—!言姐你去哪儿?!”李漠追到窗边问道。 “吃饭呐。” 谪言边说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李漠看着她的背影,视线又转向了窗外的葡萄架,眼中雀跃的光,一时有些暗淡。 …… 闵罗西郊,紧挨着楚国灵丹城的蜜城外,一处无人的狭窄山道上,缓缓驶入了一辆马车。那马车在山道被岩石和山峦阻隔自然形成的一线天前停下。 上面下来一个容貌份外出众,有着一双狭长桃花眼的男子,和一个一身黑衣,身量纤长的男子,以及四个黑衣覆身的女子。 这六人,正是从临都而来的慕容荿一行人。慕容荿,甚至已经卸了惑面术,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六人入了一线天。 一线天后,又别有洞天。 一处宽阔的山地,倾泻奔腾的瀑布落入众人视线。 山地之上,乌泱泱跪着一群纨服巫袍的巫者。 慕容荿绕开瀑布 ,那些人方起身,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瀑布后面,是一排排木制的吊脚楼。上面玩闹的幼童和忙碌的妇孺,乍见了慕容荿,也俱都跪下了。 “准备的如何了?”慕容荿问道江尧。 江尧立刻转身看了下 身后首排的纨服巫者。那些巫者即刻调转脚步,带着慕容荿穿过吊脚楼,来到了最深的山涧里。 那儿,叶如掌大,从杆到茎都绿得发亮的植物遍地都是。 蒿乂草!无人瞧见的泥地里,一只红眼的老鼠眼睛骨碌一转,又缩回了洞里。 十丈开外的空地上,架着五口巨大的铁锅,每一口,都有数十个打着赤膊的巫者在看着。锅的底下,是熊熊燃烧的火焰,锅中翻滚冒泡,气味青涩好闻。 但在场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再好闻,这都不是好东西。 “今晚准备了多少?”慕容荿又道。 江尧道:“云雁二国的,已悉数控制住了。” 慕容荿点点头,面色却有些不满:“楚国一个都没拿下,东国又跑了四千多的人。这跟咱们的计划相差太大了。” 江尧道:“灵丹城有两万。” 慕容荿闻言瞥了眼她,而后道:“那还等什么?” 江尧闻言拱了下手,而后便领着四个楚巫离开了这里。 慕容荿就近捏着一片蒿乂草的叶子,狭长的桃花眼中,是一片平静。 …… 谪言在衡阳王府用完午膳便回了品安居。 书房里的扶桑树也正是一年时节中,绿叶长得最好的时候。她看完账册,眼睛有些发酸,刚歪倒树上,用一枝树叶遮住眼睛,那边又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谪言翻了个身,眼也不睁道:“就说我会准时赶到,来多少人都这么回。” 无人应她。 她察觉到来人不是兕心,眼睛一睁,还没来得及转身 看过去,便听见了李漠的声音。 “言姐,你书房里,原来有株这么大的树啊。” 李漠穿着紫色的衣袍,高大挺拔,说不出的俊秀明丽……当然,要撇除面上还未好转的青紫**。 谪言在树枝上坐起,就那么看着他。 李漠冲她笑笑,接着道:“晚膳我想了想,还是在品安居吃,省得你还要专门赶去王府里。” 谪言听了他这句话,眼里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太阳还很炙热的时候,这人就和上午一样,接二连三派人到品安居来,也不是催她去王府,只是一个劲儿说着想吃什么什么,她想着,肯定是跟上午一样,他其实就是想让自己过去看看他。 哪里想得到,他还在打着逛夜市的主意啊? 这个人……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吃完饭呢?是不是就是理所当然,逛一逛临都的夜市?”谪言道。 李漠丝毫没有被拆穿的自觉,点头如捣蒜道:“对啊,吃饱了饭要走一走,消消食。” 这副颇有些无赖的面孔瞬间逗乐了谪言,她提气轻跃下了扶桑树,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道:“那要不要顺便放几盏河灯呢?” “要!” 李漠斩钉截铁的应答让谪言瞬间眉头松弛,绽开了满脸的笑。 他见谪言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便也开怀笑开。 两人身量修长,相对而立,笑开时的风华,明丽无双。扶桑树下,这副景象,美得像幅画。 瑞雪入内所见,便是如是感受。 “主子—,楚帝。” 她垂首挨个儿招呼,再抬头时,悉数将面容覆盖的白色水痕,让谪言和李漠在同时敛了笑,凝了眉。 “出什么事儿了?”谪言道。 “雁云在闵罗的驻军,全军尸变。慕容荿命人率这批巫尸,已经率先攻入了灵丹城。” 第258章 壮大 谪言李漠闻言,俱是一惊。 李漠凝眉对瑞雪道:“确定吗?” 瑞雪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李漠的心一沉,想到李束别说还未曾回到楚国,就算他回去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也未必能保证灵丹城那边的城防能挡住慕容荿手下奇特的巫尸啊。 他在思考间,身体已不自觉背对着谪言转了过去。等迈出两步后,他方有所察觉。他恢复镇定后,回头看向谪言的视线,透露着几分浅浅的惋惜。 他在惋惜什么,谪言当然知道。 “七曜归一,年年有之。安弟,我们来日方长。”谪言轻笑着道。 “那说好了,明年乞巧,你陪我逛夜市,放河灯。” 李漠闻言便对她提出要求。 谪言点头应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得了这句承诺,李漠方又转过身体。只是刚前行两步,他的脚步又是一顿。接着,他再度调转回头,拂动衣袍,大步流星朝着扶桑树下,直盯着他身影的谪言迈步走去。 谪言见他停下脚步,已是有些疑惑了,口中刚吐出一句:“安……” 她已被他坚硬的双臂,紧紧搂在了怀中了。 瞬间,独属男性的阳刚气息将她所有的感官给绵密的包裹住了。 “言姐,等我。”李漠沙哑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她的心房瞬间就酸软了。她缓缓伸出手臂,回抱住他,语调轻缓却极郑重应道:“好,我等你。你也要保重。” 回答她的,是将她搂得更紧的双臂。 瑞雪默默垂着头,她虽然为这不合礼数的场面所惊,却也明白,他们家主子,若非真心喜欢一个人,断无可能让他亲近于此。 也更不可能在之前,看见这人受了伤,露出那样焦急震怒的模样。 只是,天下纷乱,巫事未定,战火,再度被心存野望之人,亲手点 燃。儿女情意再浓,又怎敌这家国天下之重? 一刻之后,李漠遽然松手,谪言瞬间因挤入自己感官的微凉空气而有些错愕,等回过神来,李漠高大的背影,已经走出了书房的大门。 她脚步微微朝前一迈,又迅速停住。直愣愣站了好一会儿,她方迈动脚步,走到了窗边。 天色微暗,金乌西垂,裹着昏黄的光,将大地细密地裹在了一阵苍茫的余韵之中。高处俯瞰,品安居门口的人如缩影,身姿难辨。 但当一条疾步而出的身形出现在门口时,窗边的谪言眼眸微延,像是定住了一般。那道身影出了品安居,便被众人簇拥着,迅速踏上了马背,在初显雏形的夜市里,策马而去。 一骑绝尘,独留下了一地的仓惶。 谪言待在窗边,直到瞧不见马的背影,方回过头来,对瑞雪道:“还查到了什么,说吧。” 瑞雪深吸了口,缓缓说起鼠灵在蜜城之外所见。 谪言心内有些慌乱。 独属云巅的蒿乂草如何长在了蜜城?驭巫军制成的巫尸除了火焚,根本毫无破绽还功法高深,诸国边陲能守得住吗? 还有就是,慕容荿,是如何控制这些巫尸的? 那日,她分明看到,这些巫尸听从的指令,是江尧的哨声。 这是什么控制方法? “你……” 她刚想让瑞雪去查探这个问题,但是一抬头,看到了她遍布了满脸的水痕,想到她频密地控制远地的鼠灵,功法自然是散得太狠了。于是话到了嘴边,变成了:“我要入宫面圣,之后直接去湘水郡,你去让兕心做准备吧。” 瑞雪领命而去,谪言半个时辰后入宫面见了轩辕业,又过两个时辰,车马便出了临都。 两个半时辰,于临都人而言,不过是夜市从萧条到人身鼎沸的热闹,而于杀场众人 而言,却是血色铸就的残酷,一点一点,将他们送入地 狱的更深处。 李漠李束自得了消息后,便私下安排了各处城防加强,灵丹城靠近闵罗,自然不例外。 灌桐油的壕沟才挖开了三条,东边扬起的烟雾已然宣告着他们,敌手已至。 边陲两万驭巫军,有一万整装驻守在了最前线。纵然知晓此巫尸功法奇特,只惧火焚,但是纵观城内,除了他们,其余将士,根本不具备阻挡巫尸进攻的步伐的。 “轰—!” 随着飞扬的烟雾而来的,是天际突现的如亮金色游蛇般的闪电,它所过之处,黑云翻飞,风尘微起。 “糟了,要下雨了!”压低身姿,蹲守第三壕沟里的驭巫军,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轰—!” “啾—!” 这句话话音才落地,不远处一阵巨大如鸟鸣又如哨声的声响一响,地面的震动,由微转剧,草木飞扬,狂风四起。 “啪嗒—啪嗒—哗啦—!”如豆大的雨点从三两落地终是变成了倾盆而下的暴雨。 “火没法儿放了呀!”眼见越来越近的巫尸队伍,壕沟内的驭巫军又喊出了这么一句,随着这句话的响起,壕沟内有不少人纵跃而出,提起兵器,便朝着远处黑压压的巫尸队伍冲了过去! “靠—拼了!” “拼了—!” 灵丹城的太守参将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的动作,一丝阻拦的意思也无。若是这支队伍都阻挡不了巫尸的进攻,那么,灵丹城根本没有守住的希望! 不远处的密林之中,有一支二十来人的骑兵潜伏在远处的密林中,观察着这被造出的新巫尸,和楚国驭巫军之间的较量。 “下雨了,这巫尸最怕的火放不起来了。这仗难打啊。”有人轻声说道。 有人立马接口道:“这大夏天暴雨本来 就多,这楚国又不像咱们那个时候有百巫阵保着,雨落不进去,风也吹不进去,诶—?大狐教头,这下午宣读的战情上,是不是说这新巫尸是不是不怕巫术啊?” “是。”一道清脆的女音有些突兀地响起。 驭巫军的战斗值不敌,最怕的火放不起来,甚至可以与这些怪物抗衡的巫术都起不了作用? 众人一听这么肯定的回答,看着不远处的战场,心脏顿时突突了起来。 一个时辰! 只有一个时辰! 那些巫尸像蝗虫过境一样,根本无人可以阻拦!最先挡在前头的驭巫军,只坚持了一个时辰,便全都趴下了! 全部! 他们没有被杀,是被那些巫尸三两下撂趴下的,他们趴下之后,有一队身着纨服的人呢,拿着细长的竹筒和水壶,挨个儿朝他们嘴巴里灌起了东西。 “靠—!那是什么?”密林里潜伏的人惊惶出声道。 微兰眉眼一皱,脱口道:“巫草汁。” 慕容荿的目的,怕不是攻城这么简单,他是冲灵丹城的两万驭巫军而来的!他还在壮大自己的巫尸队伍! 有了这层认知,微兰对身边的人道:“卓威,小单子,回去告诉王爷,让他赶紧把剩下的驭巫军给调走!你们几个也赶紧回去吧。” 两个被点到名的,起来拔腿就朝崖州狂奔而去。 剩下的几个也开始起身,却见微兰还趴着不动,便道:“教头,不走啊?” 微兰不答,只是看着对方不过五千人的巫尸战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又壮大了些许。 那些倒地不起的楚国巫尸,在被强灌入了巫草汁之后,突然起身,变成了攻城队伍中的一员,将手中的利刃,亲手指向了自己的同胞战友! “教头,我们也撤吧。”密林里,有人开口,周围的人明显听到了他开口时 喉咙里吞口水的声音。 给吓的!他们其实都被吓着了!这场面也实在是太吓人了。 他们继续留下来,除了继续被吓,啥也做不了。 “灵丹城收到消息到现在应敌的时间很短,城内百姓还未来得及全部疏散。”微兰边说边起身脱自己身上厚重的铠甲道:“两国有同盟抗敌之情,这个时候袖手旁观,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教头,不能让您一个人去。”众人看她的做派,也全都开始脱铠甲了。 却不料,被微兰阻了。 “你们是崖州脚程最快的骑兵都尉,王爷那边肯定还有重要的事情安排给你们的。”谪言说罢转头看着不远处攻至城门口的巫尸,说道:“战情上只说新巫尸不惧巫术,又没说我不能用巫术救人,我不会硬来,我的巫术,一定会用在疏散百姓上。” “教头,您可别,您要是胡来,回去王爷该都把我们给炖了!”有人惊呼道:“要嘛一起去,要嘛您也别去。教头啊,你不是常教我们,战场讲究的是团体协作,匹夫之勇逞不得的吗?” 直到此刻,微兰方明白海棠经常单独行动,不爱牵连他人的因由了。 身不由己,良心不安。 “轰—!”微兰思考的当儿,不远处一阵轰然,灵丹城的城门,破了。 瓢泼大雨遮住了微兰的视线,她伸手抹开脸上的水珠,对身后的人道:“一队全数回崖州,这是命令!二队的人,跟我来!” 折中之后,众人领命,分道扬镳在了密林。 微兰带着一队人,急速奔向了灵丹城。 巫尸入城,见人就杀,只是他们似乎能够辨别出驭巫军的身份,从而只打晕驭巫军,交给随后而来的巫者。 微兰带着人往西南两边的城门疏散着人群,乍见一个巫者落单灌人巫草汁,便敲晕了带走了。 第259章 解法 涌入城内的巫尸越来越多,城门上的太守和参将已然殉身。 城内百姓惊慌奔走,除了守城将士,越来越多的百姓,也死在了巫尸的刀下。街道两旁,尸体渐堆成小山。 “啊—!啊啊—!救命啊—呜呜—!” 百姓的嚎哭惨叫,兵刃的碰撞,滂沱的大雨,刺鼻的血腥味,一一刺激着东国众人的感官,叫他们害怕惊惧,想要迅速逃离。 微兰将手里的那个巫者交给了其中一个骑兵,人又返回到了人群中,开始将慌乱拥堵在了城门口的百姓疏散了起来。 几个骑兵急了。 “教头,咱赶紧走吧!” “轰—!”天际又是一条游蛇划过,微兰接着一闪而逝的光亮,瞧清了那些攻城而来的人,面无表情,举手落刀之时,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雨水合着鲜血,将灵丹城的土地染红。 “教头,走啊!” 离西南两边大门越来越近的巫尸队伍让骑兵越发慌乱了起来,以至让他们的吼叫也凄厉了起来。 微兰回头看了一下,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于是,她双手结印,湿黏的衣衫在雨中翻转,瞬间将身体方寸内的雨水化成水珠,朝着巫尸最为集中的地下散去。 “轰—!”平地一声巨响,血染的大地突然在夜中绽开了两个巨大的口子。地表受震,将巫尸的脚步震得东倒西歪的。 有不少巫尸掉入了土地的裂缝之中。 地表的晃荡还在继续,有一阵轰然,裂缝中忽然飞出了无数的微兰鸟,它们扇动着如银的身姿,堆聚一起,密如长龙,银光大泻,瞬间将天地照亮。 银龙飞出裂缝一息,顷刻分裂成了无数条细长的游蛇。霎时,将天地分裂,纵横成了阡陌。 又是一息,银光渐渐散去。一阵阵细微的鸟鸣也越来 越远,城内剩下的将士注意到,拥堵在城门口的百姓,已经消失了。 他们心内的恐惧,因此淡淡消散了几分。 城里越多人逃出越好。他们是楚国的兵,理当守护楚国的民! “啐—!”有人抹了脸上的雨水吐了口痰,捏紧刀柄道:“杀呀—!” “杀呀—!” 旋即便是一阵齐齐附和。 杀声震天,却终未坚持过一个时辰。 暴雨下足了一夜。大敞的城门,不见一丝鲜活人气。微兰等人将带出的百姓送离至十几里外,被东国早回崖州的骑兵追上。 “教头,灵丹城的战事结束了。”那人说这话时,一脸的凝重。 微兰当然知道,这是单方面的结束。在这新巫尸趁雨而来的强攻之下,灵丹城毫无还击之力。 这是否预示着,将来他们碰上相同的情况,也会如此被动挨打呢? 这些巫尸,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们不仅不惧巫术,甚至可以抵挡,阻止巫者施出巫术。若是除了火攻之外,还找不到别的方法对付他们,那么,今日灵丹城的下场,便是来日他们的下场! …… 蛱蝶鸣鸟,麦青山翠。湘水山色翠微,民风淳朴,人与巫相处和谐安宁。这儿是百巫心中的世外桃源,也是东国轩辕氏以身份强制,以皇命格外宽待的净土。 谪言每次来这儿,除了欢喜,还感到格外的平静。 “哟,是大姑娘来了吗?”马车缓缓驶入郡王府的路上,谪言坐在马车呢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便掀了车帘。 帘外,有个面相憨厚的男子,带着斗笠,赤着脚丫,肩上的出头后面,还用草绳扎着两条鱼。 这人是个半巫,家就住在城郊村户的第一家。每次谪言入湘王府,总能遇到这人。 “嗯。”她冲他点点头,指着他身后的 鱼道:“这是去开渠引水去的?” “是啊。”那人憨憨笑回后,见谪言放了车帘,便对驾车的兕心道:“你们大姑娘在家也种庄稼?” 兕心笑道:“那倒没有。” 谪言在车内摇头失笑,闭眼假寐,顺道听着这人和兕心碧萝胡侃着。 “哟,鸢好大爷,凛大爷,罗大爷,你们仨今儿怎么这个时辰出来散步啊?”车外男子的声音传来,车内的谪言咻然睁开双眼。 她掀开车帘,看到了那熟悉的三张面孔。 那三人除了墨凛,另外两人的表情都有些讪讪的,充满愧疚,也充满恭顺。谪言看着他们,也不主动开口。 兕心将马车停下,开渠的男子跟他们打了招呼,便继续朝前走了。 剩下的三个老头,在马下,看着马车车窗露出的谪言的面孔,半天不说一句话。 好半天,墨鸢好捏紧了手里的木杖,小心翼翼对谪言道:“下马车,一块儿走走?” 这时候正值午时,谪言掀开车帘就能感受到阳光的炙热,她听了墨鸢好的话,看了下三个老者额迹被沁出的汗珠,转过头便掀开帘子出来了。 “你们先去湘王府。”她下了马车便对兕心碧萝道。 兕心碧萝驾着马车离开之后,三个老人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先开口。谪言察觉到了三人之间的眼神,便率先开口道:“这儿住得习惯吗?” 这三人和他们的族人,在笪城战役结束后,便跟着回到了湘水郡。谪言心底里对他们的埋怨和责怪,随着他们在战事中的出手和悔改而渐渐消散了。 “都挺好的。”墨鸢好点头道。 罗息也旋即附和道:“湘郡王夫妇为人都很宽和,我们的族人在这儿都很开心。” 这两人说这话时,脸上都透着满意。只墨 凛还是那副孤高倔强的脸色,一看上去,自然而然让人想到不好相处的怪老头做派。 谪言知道他的脾性,也不上赶着跟他套近乎,只问道墨鸢好和罗息道:“您三位特意在这儿候着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墨鸢好看了看罗息,罗息看向了墨凛。 墨凛冷哼一声,但还是对谪言道:“慕容荿让驭巫军服食了蒿乂草吧?” 这三人绝不会无端与她讨论这些,除非是…… “可有解法?”谪言直接问道。 墨凛道:“有是有,但是这个法子,在咱们巫族除不了奴籍之前,我是不会说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谪言听了他的话,拂袖呵道。 墨凛眉头一抬,说道:“你高尚,你爱民如子,你恪守巫道。诶—,我就问问你,你对这些个狼心狗肺的人这么尽心尽力,他们感激你么?” 谪言想反驳,但她发现,她根本对这句话生不起气,也不想反驳。因为之前,她甚至为了巫律公正得改,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诸国众人,闵罗尸变的消息。 她有什么资格说墨凛呢? 墨凛接着道:“这巫尸不好对付吧?我这方法也是需要花大代价去对付的,不能白做。要嘛,你就去跟他们谈,除了咱们巫族的奴籍,保证每个巫族都能在和湘水郡一样,不受侵扰的待着。” 谪言不语,迈开脚步朝湘郡王府而去。 墨凛在身后道:“我知道你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整个湘水郡和你林家的巫族都不比我们更清楚,怎么对付这些巫尸了。” “你们当然清楚,蒿乂草流落民间,您几位,功不可没呢。”谪言头也不回地淡淡说道。她带着怒意率先走到了湘郡王府。 王府外,兕心有些讶异道:“主子,一举两得,何不为之 ?” 谪言知道她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了,便道:“威胁别人得来的结果,也许并不完美。巫族想要安稳,就一定不能威胁别人。” 例如她的存在,就是对别人造成了威胁的感觉。 兕心还是有些不明白,只是,她也知道,谪言并不是真的怪墨凛,毕竟,她肯定是明白,他们这不光是在为巫族,也是在为身为言巫的她求生机呢。 …… 灵丹城两万驭巫军被慕容荿 收归的消息传到李漠手中时,灵丹城已废弃了足有七八日。他赶到真觉时,李束已经按照前线送 来的战报,在各处的城防地底,埋下了火油丹药,做下了玉石俱焚,孤注一掷的部署。 做下这个部署的,还有亲眼见证了灵丹城覆灭的崖州和与闵罗接壤的雁国邕城。 轩辕睿未赶至崖州便在半道奉命带着崖州所余的驭巫军,回了临都。而月子安亦在半路接到圣旨,奉命前往涿州,和海棠一起守城。 邕城内的顾峥亦将顾家军中修炼御邪谱的修士悉数调回了渝林。 巫尸乃六国共同的敌人。诸国之间的默契,已经到达了空前一致的状态。所有的人,都在等着慕容荿的主动出击,也在防着他将主意再次打到别国的驭巫军上。 远在极南的云国,虽暂无纷扰,却也和东国笪城的守备军联手,主动攻入了没有慕容荿坐守的萧国。 只是,此役,失败的速度和灵丹城一样迅疾。 笪城的三万守军和另调的两万守军和云国派出的五万兵马,在进攻萧国掩城半个时辰之后发现,掩城中,全都是驭巫军制造的巫尸。 两军节节溃败,十万兵马强撑不足十天,便被屠戮殆尽了。 至此,新巫尸的攻击力反常近妖的真实情况,诸国已经明白了个透透彻彻。 第260章 出击 泰安三十二年七月十八,待在湘水郡的谪言得到了东云联军兵败萧国掩城的消息。 得了这个消息不过两个时辰,轩辕业宣她回临都的密旨便接着到了。 她回临都之前,特意去见了墨凛。 “巫术对驭巫军所制的巫尸无效,在他们强攻之下,巫族甚至使不了巫术。”彼时谪言领着墨凛,朝云巅的方向眺望着。 “巫尸五感俱失,亦无呼吸心跳,进攻全凭对活人呼吸的追逐,或是受巫术摆布。”墨凛凝眉道:“驭巫军所制巫尸,无呼吸心跳,五感可望闻,亦可辨别相同血脉的驭巫军。他们进攻凭的是御邪功法,还有成尸后强于常人的攻击力。简单来说,除了火攻,没有任何有效的方法对付。” 你有方法,你不愿意告知。谪言看着他,已经没了强求的念头。事到如今,她已不想再逼迫他们任何事儿了。 “我曾在宏佑见过冰山中封印的百年巫尸,那些巫尸的攻击力应是强过这些驭巫军尸的。” 谪言说这个,纯粹是想到了百年巫尸和驭巫军尸攻击力上的差别,而有感而发。却没想到,墨凛脸色一变,惊恐道:“百年巫尸?那东西留久了可是祸害啊,必须要除掉。” “已经除掉了。”谪言知道墨凛肯定也是知道百年巫尸的可怕,才会如此激动的,于是便道:“你也知道巫尸成尸越久越可怕,如果这场战役拖延久了,诸国肯定毫无还击之力。慕容荿敢再造巫尸,肯定是有解决后患的办法的,他此前,曾和云国的元燿联手对付过百年巫尸。” 见过鬼不怕黑的人,几乎就没有,这慕容荿忌惮百年巫尸的攻击力,却还造了巫尸祸乱四方大陆,没有解决之道,他怎么敢? 墨凛凝眉沉默着,谪言掏出日晷看 了看时间,便道:“我也不是套您老人家的话来的,五国百万兵力尚不能对付的巫尸,全都指望巫族,也不现实。” 谪言言罢,转身朝着不远处兕心备好的马车走去。 “走了,您保重。” 马车旁,大狐随汝夫妇立在那儿,裙裾翻飞间,两人故作的云淡风轻渐渐消散。 “昔日巫尸巫族尚能应付,而今,却不能了。”大狐随汝道:“这慕容荿手底下的巫尸,居然连你也要四处寻找应对之法。” 谪言失笑道:“是啊,不过,这回栽的不是我。” 玩笑的语气里,并没有隐藏幸灾乐祸的意思。 “都什么时候了,气话就少说说吧。”墨问心道:“凡事天注定,你也别太强求了。” 巫律不得改,天定。 巫尸祸乱再起,天定。 哪一桩,哪一件,都跟她林谪言没有决定性的关系。只是……真的没有关系吗?若她不是言巫,若她没有再察觉慕容氏的意图之前便阻止他们的话,也许,今日便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性命被摆布。 她也不会觉得如此无能为力。 “弯弯,王爷,太阴罗氏,绩牙墨氏,就劳烦二位照拂了。”她极轻的一句话落入随后而来的墨凛耳中。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见她踏上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闵罗密城,一线天后的吊脚楼内,慕容荿端着茶盏,惬意地待在阴凉的地方,看着阳光下,清雅卓绝的一池菡萏。 “咚咚……”木板上传来的脚步声近了,他放下茶盏,视线却未离菡萏。 “陛下。”江尧许是刚刚赶到,她着男装,覆男面,声音却是故作低沉的娇 **音:“柳溟到了。” 慕容荿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在临都那么好的机会,可惜,离间不成,也没能 达成更多的目的。” 江尧知他所指,乃是让言巫和三儒五国内斗之事,只是,主子暴露的太快。他们受到各方掣肘,连原本打算暗算临都驭巫军的计划都折戟了。 “楚国李束和李三,都不是泛泛之辈,兵力太强。东国这边,齐昊、月子安,哪一个都不容易对付。”慕容荿像是对江尧说,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喃喃道:“让柳溟跟着,先去打崖州,吩咐袁大,攻打云国。” 声东击西。 江尧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道了声“是”后刚转身,便听慕容荿又道:“云国那些人都爱耍心眼,擅军事的元烁不难对付。拿下了无极宫的那位,元燿会对付他的。” “是。” …… 谪言还在赶往临都的路途之上,重启的绿鸹便已带来了闵罗的消息。 闵罗那边,慕容荿开始朝着东国大肆进攻了。 崖州只撑守了三日,便遵循了轩辕业的密令,弃城焚地,驻火墙御敌。 这个方法,并没有奏效。因为,下雨了。 在齐昊探查过天象而苦苦撑守了三日,确定无雨的天气引燃地底的火油弹药之后,崖州,下起了滂沱大雨。 雨势惊人,且,连绵了半日。这半日,已足够让巫尸穿过了崖州。退至崖州城郊的东**队,被脚程极快的巫尸给赶上了。 绿鸹从崖州飞到谪言这里,应该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了。她想了一下,当即吩咐兕心碧萝赶回临都去乐岛接柳老丈和柳鱼,而她则结印召来凤凰花,一句“去崖州”,凤凰花枯萎的瞬间,她已经置身在了崖州郊外。 彼时,崖州郊外,两军对垒。微兰站在制高点,成群蓝喙银翅的微兰鸟在她的身侧绕成屏障,不一会儿,这些微兰鸟以极高的频率扇动着翅膀,快速朝着连绵的 雨幕中飞去。 不肖片刻,有部分的地方,雨势被阻挡了。 几支包着火油的箭矢,突然射 进了不远处,雨中的巫尸身体里。接着越来越多的火油箭矢射入了停了雨的范围内。 谪言到了那里,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微兰,显然已经瞧出了这雨势乃是巫术所为了。否则,她也不会因为要避开阻碍她使出巫术的驭巫军而特意站上制高点,用巫术,阻挡雨势。 “哒—哒—!”谪言脚尖点地,两个踏跃,便用羲和步赶到了微兰身侧。 “谪言姐!”微兰在惊讶过后,面上满是不遮的欣喜。 谪言笑着点点头,看着她的同时,便伸手用蝙蝠扇扇开了对面射 来的箭矢。 “你的靶子太明显了,一射一个准儿。”谪言转过头,看着对方朝着微兰射来箭矢的机弩方向,又是狠狠一扇。 狂风骤然一起,吹得微兰也不自觉抬手挡住了脸。再睁开眼,她看不到那边的情形如何了,但是她猜得到,肯定乱成了一团了。 她对谪言姐,还有她手里的扇子,都非常的有信心。 “没法子啊,那些巫尸太厉害,靠着他们巫术根本使不出来,所以,才站这儿的。”微兰见那边攻击的势头因为谪言的一扇子而小了些许,便道:“谪言姐,你也离他们远些。” 驭巫军修炼的御邪功法乃是初代言巫所制的,其上功法对付限制百巫,却独独对言巫起不了任何作用。若是这御邪功法能够限制言巫,这三儒五国,不知还会不会对言巫有这诸多忌惮了。 谪言笑笑没说话,又是一扇子下去,笼罩崖州上方的雨彻底的停了。 “射!”齐昊气势如虹地一个发令,东国这边包着火油的箭矢,细密如麻,落入了对方的巫尸队伍之中。 这么多 的箭矢?谪言惊讶于崖州如今的机弩手的增长,却在一个回头看到了他们手中武器的瞬间,笑了出来。 她转回头看了看被动挨打,遇上火油便不得动弹的巫尸队伍,说道:“慕容荿若知道,自己的队伍被自己造出来的机弩射成了筛子,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微兰也笑:“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活该!” 两人一同跃下高处去见齐昊。齐昊见了谪言,堆了满脸的笑道:“此番若不是你,我们就生死难料咯。” 谪言客气道:“打仗我不懂,对付巫术我倒有些自信。” “屠安尸变若非你倾力相助,今日只怕又是另一番局面了。诚如你所言,你可用巫术对巫术,只是,这万千的巫尸,怎么对付才好呢?” 都是活生生的命。齐昊有些感慨道。 谪言一时也有些无言。 “全力进攻,将巫尸逼回城内。”齐昊又是一声令下,东**队开始主动进攻了。机弩连番射 击,士兵手中的火棍,和轮动火球的连番震慑下,一个日夜之后,入了城郊的巫尸方尽数退回死尸遍布的崖州城。 “这儿的驭巫军都调走了?”谪言随微兰走在队伍的前头,走到城门,看到满地的死尸后,问道微兰。 微兰点点头,将那日她在灵丹城外所见,而后回报齐昊,让他调离驭巫军的消息告诉了她。 微兰战事经验不若海棠丰富,但是两人同出悍龙军营,这份遇事后快速果断反应,倒都很一致。 “你开心吗?” 如己所愿,待在最前线,保家卫国,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 微兰知她所指,点头道:“二十三年来,成为一个军人,我真正感到轻松舒坦,就是待在这里,和将士们一同抗敌,而不是在库房点粮食和兵器。所以我开心。” 第261章 云乱 一个人,若身在其位却不能处其事,确实不容易开心。 一个人,能够清楚地认识自己的身份,并拼尽一切努力去做这个身份需要完成的事儿,那确实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儿。 例如微兰,例如她。 这二十年来,她所做的一切,不是她林谪言必须去做的,却是言巫必须去做的。 “轰—!轰轰—!” 谪言听了微兰的话低头沉思,前面的齐昊已经重新引燃了崖州地底的火油弹药。冲天的火焰迅速蔓延,将整个崖州城包裹住了。 巫尸受袭,被烧困大半,剩下的巫尸,退出了崖州和屠安城交界的郊外。 那里,柳溟穿着烟灰色的纨服,待在一个画好的巨大符阵之中。阵法周围,码着四个品字形人头。 那些人头,惨白的面上,眼眶中的血水是点缀在脸上的唯一妆饰。 可怖,诡异。 柳溟待在这被人头包围的阵法中 央,慢慢睁开了眼睛,睁开眼的同时,便有血水在嘴角流下。 “有巫者用巫术阻止了祈雨咒。”她缓缓开口。 有能力在这么短时间内阻止祈雨咒的巫者,这些年来,她只遇到那么一个过。渝林品安居中,瞬间让数十名驭巫军和巫族暗杀高手瞬间化成齑粉的那个人,除了她,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有能力,在瞬间,让她巫尪一族祈来的滂沱大雨,瞬间停滞。 江尧自然也知道,停下这阵雨的,必然是谪言无疑了。 她站在柳溟身后高树上的江尧看着火焰中的崖州和退出来的巫尸队伍,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再守两三个时辰,云国那边该差不多了。注意隐蔽。” 柳溟应了声“是”,江尧便一个轻跃,消失在了树顶。 柳溟朝着她消失的方向看过去,清秀的眉目间,笼上的愁绪,像是雨水都没法浇化似 的。 惨淡,悲伤。 …… 云国宏佑。 无极宫内,地上墙上,就连各处院落的水榭内外,都是一片殷红。 被血,染得殷红。 无数黑衣人,手执刀剑,在这宫内见人就杀。奇怪的是,他们斩杀无极宫的人像切西瓜那样容易,无极宫的人,丝毫没有反手之力。 “二公主,躲好了。千万躲好了。”彩衣的姑娘流着泪,抖着手,把元可贞拽到西院水榭打开后的石门之中:“答应奴婢,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可以出来,知道吗?” 小姑娘像是被吓傻了似的,机械地点点头。就在彩衣的姑娘以为安抚好她要出去的时候,她一把拽住了她。 “少离姐姐,你别离开。”小姑娘的嗓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彩衣姑娘伸手抹干脸上的泪水,强挤出一个笑道:“那些叛徒,都知道奴婢是您的人,若是奴婢不出去,他们说不定会找到这里。奴婢出去了,您才能活啊。” “一起活。”小姑娘死死拽住少离的衣袖不肯放开。 少离看着她莹润白皙的小脸,突然就想到被瑶妃娘娘调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羞怯,沉默,善良,也很……孤独。 她就像她的妹妹,被她呵护着,一点一点,长到这么大,纵然身份悬殊,但这世上,恐怕没人比她更明白,这孩子,从未拿她当过下人,从未看低轻视过她一份。她只是像个单纯的孩子,依赖着她,依赖着这冰冷的殿宇内,她能寻到的唯一的温暖吧。 “二公主!你要是拽着我,我们都活不了。”少离面色一变,语气严肃道:“您让我出去,我方能寻到地方藏身。” 小姑娘慢慢松开了她的衣袖,她得了自由,几乎是立刻便转身离开。 “少离……姐姐,你要来找我啊! ”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她却没有回头,直走出石门,按下只有无极宫为数不多的亲信知道的机关,确保石门不会被打开之后,才离开。 水榭之外,仍旧是一片残杀之象。少离踏出水榭,刚藏在西院的门后,便被人给发现了。 “人呢?”貌美端庄,头戴凤钗,一身华贵的妇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森冷道。 “主子跑了,自然不会带上我们下人。”少离低头,轻声回道。 “啪—!”一个大力的耳光抽过来,她右脸一阵剧痛,之后耳朵和脑袋都发出了一阵嗡然。 嘴里出现了丝丝铁锈味,她强撑着抬正头,看着那妇人道:“回禀皇后娘娘,奴婢说的是实话,主子们真的跑了。” 被唤皇后娘娘的妇人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森冷了,她不再问话,转过身不再看她。 过了好一会儿,有三四个军士打扮的人从不同的方向跑来,对妇人恭敬道:“娘娘,都找过了,没有。” “我们的动作快,他们根本来不及逃。”妇人听着四周传来的厮杀,看着窗外长出新绿枝头上停下的鸟儿,轻轻道:“元燿多爱她啊,为了保护她,当年在这无极宫内设下了重重机关呢。再找!” 她清冽的语声中,透着一抹决绝,但是再仔细听,你会发现,那决绝之下,一抹绝望。深深的,绝望。 军士听了她的话,四散而开,往各处去寻。妇人迈开脚步,走向院落。 钳制住少离的几个练家子妇人开口道:“娘娘,怎么处置她?” 妇人有些怔愣地看着院落,闻言不语,但当目光凝视在院中绣架上的两朵冰蝶上时,她目光遽然一缩,而后有些生气道:“杀了!” 她话音刚落,少离便感到脖子一凉,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喉 间奔涌而出了,紧跟着,她便呼不上气来,她能感受到自己胸腔的起伏越来越大,也能感受到自己逐渐冰冷的四肢和倒地的身体。 那些人的脚步在她的视线中离开。 元可贞摆放在院落中的绣架,出现在了视线中。丝绸上的蝴蝶,绣得很精致。 二……公主……的……绣工,越来……越……好了呢……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恍恍惚惚间,那两只模样轻巧的冰蝶,突然飞出了绣架,飞向了院落的上方。 她吃力地扭动脖子,想要看清楚蝴蝶的去向,却终究,抵不过,眼睛想要合上的欲望。 二公主,但愿你能平安喜乐,安康一世,像蝴蝶一样,自由地飞吧…… 无极宫的厮杀,一直持续了三个时辰。 太阳渐落西山之后,被少离唤作皇后娘娘的妇人,被一群人簇拥着,对上了一个军人打扮的高大男子。 “有劳皇后娘娘了。”那男子对妇人拱手作揖道。 那妇人仍是一脸的面无表情,不可预期听上去却很客气。 “袁将军多礼了,本就是你利我益的合作关系。”妇人道:“还望袁将军莫忘誓言,无论将来有无攻下这云国,乐正潆这个人,你要帮我杀了。” “自然。”男人应声之后,扬手吹了个极响的口哨后,便率着那些在无极宫中肆意屠戮之人离开。 他离开之后,妇人折回了一地血腥,毫无活人气息的无极宫。 她身后跟着的妇人道:“娘娘,为什么回来?” 妇人淡淡一笑,在苍黄的斜阳下,显出了几分温婉。 “阿春,元燿能够登基为帝,靠得不是云国士族门阀的支撑,而是他的手段,他的心计。”妇人轻声说着,人像是陷入到了什么回忆里似的道:“他的爱人,他的女儿,都没能找到,这绝不是巧合 ,是因为这无极宫早被他设下了重重机关,万人轻易寻不得而已……” “娘娘……”被唤阿春的妇人听她的声音越说越轻,便面色颇有不忍地出声唤她。 妇人闻声,果然收回了涣散的目光,站在无极宫的院落之中,抬头看着悠悠的斜阳,眼中,出现了些许的嘲讽。 “一样的天,一样的日出和日落,可是,这里住的人,和我不一样。”妇人再度开口道:“这里的人,住在元燿的心里。” “娘娘,我们走吧。”阿春道:“若是陛下回来,知道您和萧国合谋,定不会饶了您的。” 妇人闻言,转头看向身后的几个妇人,而后道:“你们先走吧,天涯海角,随你们去哪儿,别被元燿找到。” “娘娘……”阿春焦急的语气里,几乎带上了哭腔。 “我虽不得元燿在乎,但名义上还是云国的皇后,怎么,我还使唤不动你们了。”她清冷的语调里,突然就带上了一抹威严。 除了阿春之外的妇人,集体受惊下跪,应了声“是”之后,便慢慢退出了无极宫。 “阿春,你也走吧。”妇人轻声道。 阿春刚想说话,便听到几声熟悉的惨叫在无极宫大门外响起。 “是阿秀她们。”阿春朝那几个妇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迅速转回头对妇人道:“娘娘,我们躲一躲吧。” 妇人摇了摇头,眼下的几道细纹突然加深,她再度绽开温婉的笑道:“不了。” 她话音刚落,“咻咻咻—!”几道身影掠过她的头顶,大门外也“咚咚咚—!”突然跑入了两排士兵。 “郑敏,你伙同萧国,乱我朝堂,杀我云国人,该当何罪!”一道女音的清叱破空而来。 妇人抬头一看,面容精致绝伦,眉宇间凝着杀气的姑娘,站在她前方的屋顶,瞪视着她。 第262章 云亡 云国皇后郑敏,家世显赫的大族之女。 她嫁元燿二十多年,泰半时光都待在冰冷幽寂的云国皇宫里。 因此,妒恨占尽荣宠的乐正母女。这也是为什么慕容荿找上她时,她没有思考多久就同意与他里应外合,为掣肘元燿而血洗了这无极宫。 她看了一眼屋顶的少女,笑容溢满了整张脸,仿佛她口中所言,是她人之事。 “是清儿啊?” 她带笑寒暄,略微癫狂的模样,让屋顶的元含章皱了眉头,又脱口呵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我当然知道。”郑敏环顾四周一眼,面上仍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我在等你父皇回来嘛。” 元含章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提气从屋顶跃到了她的跟前,身后的侍卫急急赶上,将郑敏主仆与她隔了开来。 元含章越过那些侍卫,径直走到了郑敏身边,直视着她:“就算你有再多的恨,再多的不甘,你也不该行这通敌叛国之事!你是云国人!” 郑敏闻言,笑着摇了摇头,眼角眉梢,堆满了嘲讽道:“清儿啊,通敌叛国这件事儿啊,你父皇不会在意的。你父皇这个人,只要你母妃没事儿,就算这天真的塌下来了,他也未必会在意。” 说完她落座于院中石桌,不再开口。元含章见她面上带笑,眼光涣散,不知再想什么。 她正待发问,一道黑影迅疾地掠至她的身侧。 “公主,娘娘和二公主安然无恙。” 她点了点头,眼光瞥见石凳上的郑敏口中有殷红的血缓缓流下…… “你服毒?!”她惊呼出声。 “娘娘。”阿春惊呼的声音被郑敏抬手给制止了,她收回涣散的目光看着元含章,又环顾了一眼无极宫,开口对元含章道:“这是我叛国的代价,现在还了 而已。” 元含章看着她唇角刺眼的殷红,不解道:“就因为我母妃?” “不,是因为元燿。”郑敏出声纠正,而后道:“慕容荿的手下来到这宏佑时,我只给了自己六个时辰去做这件事儿。” “你失败了。”元含章道。 郑敏又笑了,她扬起头,像看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目光极为慈爱地看着元含章。 “我这一辈子,都是个失败者。唯有这一件事,是我赢了,清儿。” 元含章皱眉不解,郑敏看着天边爬上树梢的月亮,轻声道:“我住所的芍药花,冰封了又融,已经二十多年了。那芍药,是云国最好的几株,你父皇年轻时是极爱名花的,可我那边的芍药,他却是没看过几回,也许,他都忘了那几株芍药了。” 父皇独宠母妃,常年不归皇宫,这三宫六院景致如何,他怎么可能记住呢?她幼年淘气,常被父皇领着去早朝。这三宫六院是个什么模样,她大抵,比父皇还清楚些呢。 那里安静冰冷,气氛死寂,比之因为母妃喜静而被父皇强令安静不可吵扰的无极宫,还要深上几分。 除了过分的清冷安静,她没有在那里看到过怨恨,一丝一毫也没有。这也是,为什么她对郑敏今日行事不解讶异的缘故。 这个人,大家出身,端庄温婉,比之冷凝自我的母妃,确实更符合一国之母这个身份。素日,她在后宫看到的,也是这人安静寡言,对着下人和煦,对她宽和慈爱的模样。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她所见不是假象。只是,那些真实的皮囊之下,被隐藏地更深的真相,她却没有看见吧。 那安静的宫廷里,藏着多少人的无可奈何,又埋葬了多少人不可言说的深情和心如死灰啊。那里的人,不是不怨恨,只 是,看着鹣鲽情深的父皇母妃,日复日,年复年,明白了怨恨无用,便死了心吧。 萧国的人一出手,想在那宫廷里引 诱出几个心怀怨恨,无法宣泄的人做这叛国奸人何等容易? 只是,她是真的想不到,这个人,会是郑敏。 若是别人,无极宫不至被血洗,宏佑也不会失控到如此境地! “那又如何?父皇不记得的人和事儿那么多,不过几株芍药,那也值得你记恨如此?”她凝眉道。 郑敏闻言,唇角的纹路加深,她道:“值得啊。他和你母妃双宿双飞,我恨呐。他不记得……不要紧,从今往后,他元燿,永远也不会绕开我郑敏的名字了。” 通敌叛国,至宏佑生灵涂炭。此等大事,确会记录在父皇当朝纪事之中。 “你……”元含章一个你字没有说完,便听下人来报道:“公主,陛下带人折返了。” 自始至终镇定的元含章到了此刻,才面色慌乱了起来。 她对面的郑敏则莞尔一笑,面上露出了些许轻松道:“清儿,我说什么来着?” 元含章已经无暇顾及她的话了,她拎着那传话人的衣领道:“说清楚,父皇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带着人马回来的。” “自己……自己回来的。” “前线情形如何?伯父如何?!”她松开了那人的衣领,边吼边道:“去查!” 那人离开之后,她转身看着郑敏道:“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清儿你又错了,这是你父皇的选择。”郑敏笑道,她唇角溢出的血越来越多,她就像无所察觉似的,平静的坐着。 和她的平静相反的是,元含章开始焦急了起来。 云国前线接连失守,伯父守辽南边界,父皇将驭巫军留在了宏佑,而后和大哥亲率将士二十六万,带着姨妈, 赶赴了永南,预备和伯父打配合战的。 只是,她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赶回来。 他应该是知道了宏佑这边发生的事儿才会赶回来的。父皇一贯聪明,最是镇定不过。但只要事情关乎母妃,他便会失了那份镇定。 她命人看住郑敏,先是去中院看了乐正潆。 乐正潆一直待在中院的屋子里,她的屋子,是元燿命巧匠设计而成的。若遇险事,触动机关,她所在的房间便会尽数缩落于地底,她本人对此不会有丝毫察觉,因为隔音的缘故,也不会听到屋外的各种声音。 院中隐蔽躲藏的几个近身女卫见元含章来了,便知危险已除,便触动了门外的机关。 元含章见到了屋内尚在翻阅书籍的乐正潆。 这近三个时辰的厮杀,门外的惨烈,她居然一无所知。不知怎地,元含章素日的敬重,和元燿如出一辙那对她的疼惜,突然就变成了不忿。 她脚都没伸进屋门,便又折身离开。 她去了西院,西院内,元可贞跪坐在西院的堂屋里,她搂着少离的尸首,不言不语,目光呆滞。元含章心中正烦躁,她见了她这样,又顿时有些不舍了。 “给她灌安魂汤,让她好好睡一觉。”她对手底下的人吩咐了之后又迅速离开。 “大公主,西营教练场出事儿了。”她刚走到西院的廊桥上,便听有人来报,如是说道。 西营教练场,云国三万驭巫军所在。 新巫尸尽为驭巫军所制,郑敏放了多少的人入宏佑现在还不清楚,单就无极宫所遇来看,这些人的身手根本不需去想了。 “去朝明巷找几个巫,给我去那边拦着。”她沉声道:“赶紧给我把人往外撤,能撤多少是多少!” “是!” 手底下的人领命而去,元含章还是不放心 ,又命人收拾起了行囊和马车。西营那边火光乍起的时候,元燿到了。他带了一队人,风尘仆仆的。 生平第一次,元含章在他面前,没了礼数,也没了尊敬。 “我答应过您,拼死也会护得母妃周全。”她眼中含泪,带着埋怨地看着元燿道:“您不信我没关系,可您明明知道,大哥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您还回来。父皇,这江山社稷,您全都不顾了吗?” 元燿沉着脸没有说话,他大步朝着中院而去。 身后元含章亲信的声音传入了他耳中,他听完脚步一顿,却仍旧朝着中院而去了。 那人说的是:“大公主,皇后娘娘,殁了。” 元含章看了眼元燿的背影,闭眼落泪道:“送回宫中,厚葬。” 这话刚回完,又有人来报道:“大公主,三万驭巫军,尸变有一小半了,朝明巷的巫族,拦截了对方几个巫族,也折损过半了。” 这么短的时间,肯定有不少人没有撤离吧? 她闻言,有一瞬间的恍惚,但神智却恢复得极快,她像是突然又成长了一般,浑身的少女稚气,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子刚毅沉稳,老辣的像个行军多年的将军。 没有时间了,不能迟疑了。 “放火烧了整个西营。” “是!” 合泽二十五年七月二十,盛夏。 被贬为庶人的先皇后郑敏,趁合泽帝带兵出征之时,与萧国合谋,祸乱宏佑将士百姓死伤无数,西营驭巫军,折损两万余人。 七月三十,辽南失守,元烁为国捐躯。八月初三,永南防线接连失守。百姓逃离四散无数,鲜血淹没的城池,一座接一座。 八月初六,泠王元季身死疆场的消息亦传至宏佑。同一天,合泽帝带着云国残臣旧将,举家南下,逃往雁国避难。 第263章 意义 泰安三十二年,八月初十,东国笪城。 笪城接壤萧国,往南或翻十里长山,或渡百里江河,便可抵达云国境内。每年这个时候,笪城气候不似别处燥热依旧,而是早晚便能感到风凉穿衣,秋瑟袭人了。 半年之前,笪城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乱浩劫,而今,东国五万兵马兵败萧国掩城,笪城内所有百姓被轩辕业撤走。 即便这里被新调的驻军驻守,但仍旧掩盖不了那一股子荒凉和萧条。 城内来往经行的士兵,他们每一个人,面上都有着掩不去的恐惧和无望。 看不到希望的那种……恐惧,和无望。 笪城的品安居,破败残乱,半年战乱之后,谪言并没有重新修复启用这里,而今笪城的遭遇,只是再一次向不明就里的人证实了她行商目光的长远。 此刻,谪言站在品安居顶层三楼其中一个屋子的窗边,眺望着南边的连绵山峦。 窗外风里,有丝微微的湿意,将她颊边的发丝吹贴在了面上。 “这天好像要下雨了。” 兕心的轻喃自楼下传来,她手里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是装得满满的一碗稠粥和一碗乌黑的汤药。 不一会儿,碧萝自右边中间的一间厢房出来,看到她站在楼梯口叹气,便走了过来。她手中,端着和兕心相同的托盘。 两人互相伸头看了一眼对方的托盘。 碧萝的托盘里,药碗空空荡荡,只碗底残留了些许药渣,而盛着稠粥的碗内,还剩了一小半。 兕心眼露无奈,转头看了眼左边里侧的厢房,先行上了楼梯。 “主子,他还是不肯吃。”兕心举着托盘,看着谪言的背影道。 碧萝跟着上来,将托盘放在了桌上道:“汀大巫粥也喝了,药也吃了,但是她内伤太重了,长期滞留笪 城,怕是不妥。” 谪言转过头,问兕心道:“他伤口包扎了吗?” 兕心摇摇头道:“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儿。” 谪言闻言,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朝楼下走去,边走边吩咐道:“去找几辆车,再找几个赶车的好手。” 二人知道她这是准备把那两人送离笪城了,萧国新巫尸虽则攻占下了云国,但是笪城这边也丝毫不敢放松。自打掩城兵败之后,这边的守将便效仿齐昊在崖州的做派,在城内外挖了无数壕沟洞 穴,在里头埋满了火油弹药。 城内风声鹤唳的,别说马车和车夫了,就是老弱妇孺,也无处可寻。 要找车把式,只能朝北行半天,到邻城去碰碰运气。 “我脚程快,我去吧。”碧萝说完转身就走了,兕心只来得及对着她的背影喊了句“小心”。 兕心刚准备收拾收拾去准备几个人的晚餐,突然听见楼下的房间内,传来了碗筷落地的碎裂声。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心道,泠王爷啊泠王爷,你跟我发脾气,我不能把你怎么着,可是你跟我主子发脾气,她可不会吃你那一套的。 思及此,她好心情的去后院剪了些蔬菜,去了厨房。 二楼左侧最里面的房内,一身残甲血污的元季歪躺在床上,他面色憔悴,眼眸赤红,他瞪着谪言,大吼道:“云国亡了,你救我有什么意义?!” 半天不曾开口的谪言看着随着这声怒吼迅速又映出些许殷红血迹的他的胸前一会儿,又面无表情地转过脸,看着一地的碎碗和撒了满地的粥和汤药,甩甩黏在手上的米粒。 “泠王爷你问我救你的意义?”她又转回头对着元季,微微歪着脑袋,露出有丝苦恼的表情,对元季笑着说道:“嗯…… 大概,就是为了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吧。” 伤重憔悴,一身的颓败。和初见时那份冰冷傲然,真,不可同日而语呢。 元季闻言,迅速凝眉,刚准备破口大骂,便看到了谪言白皙的左边脸颊上,有一块圆圆的红痕。 那是,被他甩出去的碗给撞上的。 他微凝了心神,想了想自打认识谪言以来,她的所作所为,便放软了口气道:“林家主你冒险于虎穴之中救我与汀姨,我十分感激,只是,这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萧国攻上云国时,谪言从崖州赶回临都,集结了林家所有的大巫,每日每夜都在想着用什么方法对付新的巫尸的事儿,就在她准备再上湘水郡去问询墨凛之时,云国防线接连失守的消息传来了。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元燿为了乐正潆,不顾前线战事吃紧,执意回了宏佑。她在赶往云国的半道,便听到元烁身死,辽南失守的消息。 她紧赶慢赶,终于在八月初四晚间,赶到了被巫尸攻陷的永南,在两具厚得砍不破的坚冰下,找到了一息尚存的元季和乐正潆。 她见到了那两具坚冰便知道,那肯定是乐正潆知道守城无望,便想着用最后的气力,为自己和元燿,留一具全尸的。 她在尸堆里带回了他们。 “没有意义吗?”谪言起身蹲下,捡起托盘收拾起了一地的残渣,轻声道:“你们这样的人,倒不值得我林谪言费心去做没有意义的事儿。” 元季闻言,心内一动,想要问询,却不料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眉头一皱。 谪言起身,正好看到了他这副模样。 “包扎伤口,好好吃饭,好好吃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些道理不用我多说你也能知道。你心有不忿我也能理解,但 是元季,对着救命恩人生气,不是没良心,而是没德性。”谪言边说边朝屋外走:“其实我还真有些弄不懂你为什么要生气,元燿那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性子,你可比我熟,他拎得清自己要什么,你们这些局外人这是何苦呢?” 确实,元季如此失望兵败只是一个诱因,最根本的原因,其实就是大敌当前之际,元燿得了无极宫遇险的消息,遍不顾他的劝阻,执意带人回了宏佑。 他无带兵打仗的经验,对付巫尸也全凭将领指挥。那个时候,他想起了昔日外公带着两具百年巫尸在一夜屠尽对方巫尸的情况。 若是不那么急于除掉那些巫尸,外公不会死,云国,也未必就会败了。 后来,生父的死讯在辽南传到永南,他痛苦绝望之际,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对年龄与他相差无几的慕容荿的手段心计,对叔父的失望,对满眼血腥无奈的不忿无奈,让他觉得疲惫。 被谪言如此戳穿自己的内心,他更觉疲惫。 深深的,疲惫。 “林家主,你见过一个城中死去的百姓流的血,真的可以淹没到人的小腿的吗?” 血流成河。 元季的话,成功阻止了要开门出去的谪言的脚步。 她回头看着元季,从他那张冷凝却始终肃穆的面容上,看到了悲伤和苦痛。这个一见面就对她喊打喊杀的男人,若不是亲生经历了这人世间残酷至此的惨况,怕是,永远也不会有这副表情吧? “没有看到过,也希望,不会看到。”谪言轻声却极认真的回道:“泠王爷,劝你振作的话我是不会说的,我始终认为,人活着,得遵从自己内心的意志和想法,旁人没有插手置喙的权利。我想跟你说的就是,云国比闵罗要好上太多了,举 国兵将尚在,元燿等皇族也在,何必这么快绝望呢?” 谪言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元燿则在保持着歪躺的姿势,窗外的光线落不到床边,这使得他的面色看起来,有些昏暗。 谪言出了房门便去了一楼,那里,满脸水痕褪去大半的瑞雪和兕心一个烧火,一个炒菜,准备着晚饭。 她接过兕心手里的锅铲,说道:“你去给泠王爷拿点药。” 兕心一听就知道她肯定跟元季说通了,于是去按吩咐办事了。瑞雪在柴火堆里抽了根粗柴正准备往灶里送,突然看见,柴火堆里一只红眼老鼠,没精打采歪着脑袋看着她。 她伸手摸了摸那老鼠的脑袋,察觉到了那老鼠皮毛有些湿哒哒的。 “主子,如你所料,元燿根本没去雁国,他把部分使臣安排去了雁国,人却悄悄在道陵入了东国。” 谪言点点头,瑞雪想了想,补充道:“主子,鼠灵蔫蔫的,可能等会儿要下雨了。” “我知道。”谪言翻炒着锅内的菜,头也不抬道。 瑞雪抬头看了看窗外越发晦暗的天色,心道,如今这巫尸除了火焚,无他法可对付,无论攻不攻来东国,最好是别下雨啊。 哪哪儿都别下雨啊。 晚饭做好了的时候,兕心方从元季的房间出来。她一入厨房,便端着个小炉子一脸无奈地对谪言道:“伤口包了,跟我喊饿了,疼了,要吃东西喝药。” “那你快点准备吧,等碧萝一到,先把他们送乐岛去。”谪言道。 兕心点点头,引燃炉子后便道:“主子,我们不走吗?” “暂时不走,海棠应该快到了,我担心……” 她一句担心还没落地,兕心便听到了门口有细微的脚步声,抬头看去,便看到了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一道纤细的身影。 第264章 帮忙 “顾姑娘……”兕心见来人便惊呼出声。 她这么一喊,谪言也抬头看了过去,门外,女子身形一如既往削瘦,面色也比她送她离开之前,多了些许的晦暗。 “闻着香味我就找过来了,要帮忙吗?”顾清琬带着浅浅的笑看着谪言道。 她面上一直都这样,温温婉婉,可了解之后,这姑娘的坚毅执拗,让谪言很是头疼。 “都做好了。”兕心瑞雪端着饭菜出了厨房,谪言也转身往外走,顾清琬侧了身,和她走在前头。 这里的品安居到处都破败了,谪言几个前几日落脚此处时也只是稍微收整了一下。楼梯转角的窗户有了破损,吹进了风来。 众人能清楚感觉到风里面的湿意,迎着那个破洞,昏暗的不远处,乌云渐至。 这是要下暴雨的前奏。 “海棠都还没到,你却先到了。”谪言看了眼天色,转过头对顾清琬道:“就知道困不了你多久。” 顾清琬见她说这话时语气有些无奈,但眼中浅淡的笑意却骗不了人。于是她也笑开,晦暗的面上,浮上些许撒娇的笑容。 “那可是梦十日啊,我能过来也着实不易。”顾清琬着想了想,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能安然无恙到了这儿,也全是托姐姐你教给我的术法。” 一句话,说得这样有些错愕了起来。 顾清琬却想起了她怎么是怎么甩开林海棠,离开涿州,赶了十多天的路,到了此处的。她第十天清醒过来的时候,是没有当即睁眼的,她将计就计躺了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林海棠像是知道她装睡似的,一直待在她房内不肯离开。 后来她似乎待烦了,便倒了杯茶走了过来。顾清琬猜测那杯茶水肯定有诈,于是在想着法子脱身,突 然,她脑中有未曾学过的术法咒语盘桓,她念着那咒语,发现手脚的血液当即循环了起来,一点躺久了的感觉都没有。 于是,她多念了几遍那巫咒,等感觉身体轻松时,一个翻手,念动谪言曾在宏佑传授过她的另外一种术法,人瞬间翻出了屋子。 离去之前,她明显看见了林海棠错愕的面容。 她在涿州盘桓了三日,那三日,林海棠亲自率人,就像块怎么都甩不掉的狗屁膏药似的,紧紧黏着她。 后来涿州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儿,她停止了没有追击她。她这才循着空子,离开了那里。 走到半路的时候,便听说东皇给涿州那边下了旨,月都司和林将军都会领着兵,前往笪城支援。 她想着可不能被她在追上,于是加快脚程,先他们一步赶到了这里。 “你迷昏我之后,给我施了术法吗?”她问道谪言。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谪言点头道:“担心你醒过来手脚全麻,于是在你五感中施了点小小的术法。” 顾清琬一听,心里一暖,对谪言道:“好吧,看在这个术法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你迷昏我的事了。” 谪言也知道她说这些除了逗自己开心之外,便是真的对此事毫无芥蒂,于是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诶—,得了便宜卖乖的可是你在乐岛的几个妹妹啊。”顾清琬在乐岛居住数月,自是知谪言十分疼宠妹妹们的事儿,便佯装不悦道:“说起来,我像她们那般大时,你可没为我做过什么。” 谪言平素看惯了她温婉大度的模样,乍见她故作的小气,笑道:“吃饭能不能堵住你的嘴。” “能啊。”顾清琬捧起了饭碗,刚低头夹菜,便听谪言极轻的声音道: “谢谢。” 谢什么? 谢她不怪她用梦十日迷昏她?谢她一路风尘仆仆,对她无所怨怪?还是谢她,不辞万里,也要从涿州,赶来她的身边呢? 她抬头看去,谪言已经低了头吃饭了。 她夹了块菌子送到她碗里,趁她错愕之际,笑开道:“姐,我跟你说过,我不会丢下你的。往后,你也别丢下我。” 一个人的苦楚,她们都经历得太多了…… “好。”谪言声音闷闷的,听不出乐意,还是不乐意。 顾清琬只好强调道:“别口不对心啊,下次再对我用梦十日,我就不原谅你了。” 用完饭,兕心收拾起桌子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暴雨。 豆子般大小的雨滴像是被天公从天上往下倒似的,浇得地上的花草树木全都趴下了。噼里啪啦的雨水像是要穿破门窗似的,从屋外的破洞处,直往屋子里灌。 “这碧萝还在路上呐。”兕心看着窗外的暴雨,凝眉说道。 谪言领着顾清琬上了楼,瑞雪端来了几盏灯,放到二楼的桌上。谪言就着灯光看起了书。顾清琬看到了她看的,几乎都是巫族一些不外传的典籍。 “你这是找对付新巫尸的方法?”她问道。 谪言听着这声音轻笑道:“说真的,你这脑袋啊,不去当谋士,实在是可惜了。” 听她调侃,顾清琬也笑:“你找着了吗?” 谪言摇摇头,顾清琬坐下道:“我帮你。” 谪言下巴点了下那些典籍,她便翻看了起来。 两人认认真真翻阅着典籍,左侧内间的门打开了。浑身包得跟粽子似的元季走了出来。 顾清琬乍一见他,都不用猜便知道肯定是谪言救了他,她这一路听了太多关于新巫尸的可怕和云国被攻占下的始末。 “泠王爷。” 她淡淡招呼。 元季冲她略微点了个头,而后便将视线投向了谪言。 顾清琬知道他定是有话要跟谪言说,正想着寻借口离开,便听谪言头也不抬对元季道:“泠王有话不妨直说。” 元季见她没避忌着顾清琬,凝了下眉头,而后缓缓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出入无极宫掳走和儿时,他便有所疑惑了,后来湖州慕容荿对她的忌惮,冰洞外诛除百年巫尸一直到巫律重议之事的发生,这桩桩件件看似毫无关联,却让他对她的身份有所猜疑了。 更何况,与姨妈在永南驻守之时,姨妈在最后曾说道:“只要有她在,巫道不亡,乐正,亦不会亡。” 她是谁?姨妈又怎会说出那样的话? 这普天之下,除了无极宫中,让姨妈遍寻不着,品安居内,让姨妈无计可施,冰洞外与姨妈外公一起携手作战,让姨妈叹服的她林氏谪言,他真不知道,那个她,还会是何人? “重要吗?”谪言翻完一本典籍,合上书抬头问他。 语气平静,目光淡定。 她这么坦荡,到让元季感觉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他想了下,说道:“此时,不重要。” 现在诸国受巫尸侵袭,自然是无暇顾及其他,只是巫尸事了,那就未必了。 元季的话,谪言和顾清琬都听明白了,顾清琬心内也担心她身份暴露而受到伤害。只是也明白,照她这么执拗的为巫族奔波下去,身份暴露,不过早晚。 这一个一个与她有过接触的人,都逐渐猜出了她的身份。她不相信,这还能瞒着那些根本容不下言巫的人多久。 谪言又拿了一本典籍翻阅了起来道:“无论你心中如何猜测我的身份,作为你的救命恩人,我对别无所求,只希 望泠王爷看破别说破,猜到当不知道。如何?” 元季眼眸一眯,明白她这是变相承认了她的身份。 得到巫族如姨妈和李锦忻那般高手的承认的身份,为百巫奔波劳碌,有预谋去做每一件事的原因。 除了言巫,那个早该湮灭于世存在的身份,她还能是什么呢? “你虽张狂,却不是恶人。”元季想了想道:“所以,你的要求我答应。” 顾清琬听了这话,瞬间被元季那高冷的态度给惊着了。这位爷还真是个爷啊,本来一句客气的话,非得说得这么有……嗯,距离感。 “多谢泠王了。”谪言惯常与高位者打交道,听了这话也不生气,翻动了下书页,淡淡应道。 元季见二人一直在翻阅典籍,有心想帮忙,却被谪言抢先一步制止了。 “泠王身上有伤,还是早点休息吧。” 元季顿时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于是说道:“永南辽南那边的兵将,应是退到了焉山,接下来……” “你身上有伤,所以接下来,你什么也做不了。”谪言继续翻动书页,头也不抬道:“对付新巫尸的方法没有找到之前,无论是你还是别人,什么都做不了。” 元季知道谪言所言非虚,半气恼半无奈的回了房。 谪言见他离开,想了想,对顾清琬道:“海棠的人马在路上了,我想等她到了驻守下来再离开的……” 说到这里,她有些欲言又止,顾清琬自是看出来了,她道:“你有什么是要我帮你做的?” “去趟雁国,见一下你师傅。”谪言见她先提出了话头,于是说道:“我有事请她帮忙。” 找师傅除了卜筮,应是没有其他了。 顾清琬道:“你想问师傅什么问题?” “诸国的气数,还有,巫族的气数。” 第265章 前兆 “事情都坏到了这一步了吗?”顾清琬听了她的话,不可置信地看着书桌前一堆的巫族典籍,满脸凝重道。 言巫不似筮巫可以血灵获知天机,言巫术法强大,此生都难有求助其余巫者的时候。谪言让她取问询师傅的这两个问题,明显是,她找不到对付巫尸的方法,她不确定,接下来的情况,会坏到何种模样。 “……是。”谪言轻轻合上手中的典籍,起身倚在窗槛上,聆听着外头的暴雨声,转头对顾清琬道:“此役,慕容荿和诸国无论谁赢谁输,到最后,巫族都会成为最大的输家。” …… 离笪城不远的蕉城,百姓也撤走了大半。城内唯一开张的客栈二楼,李漠立在窗前听雨,俊朗的面上,有着一抹肃杀。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呀”被人从外推开。 “陛下—。”来人军士打扮,他单膝跪地,声音里,有恭敬,也有小心。 李漠转头看向他,眼眸中露出些许不满。 “还不曾找到?”他问道跪地之人。 跪地之人摇了摇头,李漠抬手让他起身,而后继续返身开始听起了雨。 “继续找去。”又是一会儿,李漠淡淡开口,那军人立刻如逢大赦,快步退出了屋子。 窗外雨水滂沱,已接连落了一个多时辰了。夜中,有人雨中疾奔,踩起的水花溅湿了躲在屋檐下避雨的碧萝的衣衫。 她心内的不虞还未浮上脸庞,就被跑远的人身上的散发出来的血巫灵力给惊到。那在雨中疾奔的人影察觉到了碧萝的存在,脚步一顿。 碧萝自然是瞧不清楚那人的面容的,只是她很肯定,那人停下脚步,还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那股视线异常凌厉,落到她身上,探究的意味也很明显,除了这些,还有股子杀意。 熟悉的 ,杀意。 巫族死士。 这是,常年以杀人为生的巫族身上才会散发出来的气势。 妙书门的人。碧萝几乎是立刻在心里肯定道。 不过那人看了她一眼就立刻又跑走了,她想了想,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安安静静站在屋檐下,开始等雨停。 一刻之后,雨水渐停,碧萝便赶起了路,她想着,要在另一阵雨来之前,将马车的事儿给全部办妥。 只人刚转了个巷子想去林家的商铺那边的,临空突来带着一阵杀气的剑风,让她硬生生提气退出了两丈外。 “什么—?”她还没问询完,“哗啦—!”一阵惊雷,闪电光起的瞬间,她看见五六个士兵模样的人,举着银光闪闪的长剑,朝她劈了过来。 血中灵力一阵翻涌,她手脚一软,而后强撑着提气再度后退,与这些人保持起了距离。 她的巫术,被限制了。 驭巫军! 她反应过来,心头微疑,蕉城与笪城紧挨着,虽说不准哪日与萧国开战,但是一旦开战,这里难免会被波及,陛下是断无可能将驭巫军调来此处的。 这些人,一定不是东国人! 她想到这里,心里便开始思量起了脱身之法。 对面的驭巫军见她一个劲儿退守不攻,便加强了攻势,几个人围成一团,把碧萝包围在了其间。 碧萝扫视一圈,感觉这些驭巫军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的,便继续掠身后退。 有驭巫军自她身后攻来,她察觉到了来人袭击的方向,一个蹲身避开,而后腿部一扫,水洼中的水被她施力溅起丈余,朝着那些人劈头盖脸的浇了过去。 他们一个分神,功力便没集中,碧萝瞧准了机会,双手迅速结印念咒,突然间,她的周围出现了五六个茶碗大小的火球。 那几个人之中,有人瞧见了这些火球,立刻大吃一惊,呼喊道:“是林家的碧萝姑娘吗?” 碧萝闻言一愣,身边的火球立刻消失了几个。 “你认识我?”她扬身喊道。 “啊呦—啊呦—!这都叫什么事儿啊,错了,错了。”碧萝听见对面有人突然懊恼地喊出声,而后叫嚷着让同伴收起了武器。 碧萝这才肯定,她暂时没有危险了,并且,对方是认识她的。 “碧萝姑娘,昔日仓乐山,我们曾并肩作战,对付过慕容荿手底下的驭巫军。”有人踏水而来,边跑边嚷。 碧萝这才弄明白,心底里对这些人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这些人,是李漠手底下,曾和她一起在仓乐山为救顾家而共同退过敌的驭巫军!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碧萝问道来人。 来人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问道:“碧萝姑娘又是怎么来这儿的?” “轰隆—!” “啊—!” 雷声渐起,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惨叫,众人心一惊,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碧萝想起了刚才于暗中回眸看她的巫族死士,猜到了这些驭巫军有可能是为了捉拿那些巫族死士而来的。便没有过多犹豫道:“走吧,一起去看看。” 暴雨渐起,不远处的深巷中,有两个驭巫军横躺在了地上,致命伤,在胸口。 那里,流出来的血经雨水冲刷变得浅淡了些许。 但依然刺痛了所有驭巫军的双目。 “就在附近,给我找!”有人大喝一声,驭巫军立刻掠身高处,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探查了起来。 巫族的死士,毫无声息将两个驭巫军杀害。 高手。妙书门名存实亡,余下跟着慕容荿的巫族中,居然还有此等实力的人。 碧萝眼眸轻轻一闭,再度睁开时,她对相熟的驭巫军道: “我的火光可以让你们看得更清楚,你们暂时不要集中精神和功力,让我施出巫术。” 驭巫军没有一个有异议,碧萝掠上屋顶的同时便开始双手结印,口念咒语。 她从一个屋顶跃往另一个屋顶,身姿变幻如光如舞,没一会儿,屋顶上和屋顶下的驭巫军都惊奇地发现,随着她身姿的舞动,有火焰渐起于水中,那些火焰将雨幕缠绕,遇水不熄,反而与水光,相互映衬,将整个蕉城都照亮了。 包括,所有的犄角旮旯。 驭巫军立刻动身全数掠上屋顶,朝下不停仔细探查。 碧萝施完术法,顶着满头的汗,也在屋顶翻跃开始找寻了起来。 “那里—!”突然,西边方向的驭巫军大喊一声,众人循声望过去,有一道黑影,在雨中疾掠,身姿被火光照得一清二楚。 “都他妈傻蛋啊!一共几个人,看清楚了再去,千万别让手底下的人落了单!”一道女声如霹雳一样,炸在了巷子屋顶上,众人的耳中。 碧萝乍一听这声音,眼露讶异,立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二姑娘?”她掠下 身来,对来人道:“您怎么在这儿啊?” 涿州入笪城根本不需经过蕉城。 海棠见到遇水不熄的火光便知道碧萝在这儿,只是,她眉色凝重,也没顾上回她的话,只道:“碧萝姐,等抓了人回头告诉你。” 碧萝点点头,指着西边的方向道:“我在那个方向看见三个。” 海棠略点了下头,便驾马朝着那个方向急奔而去。 “诶—!将军,你等等我!”刘望的惊呼声也跟着响起。 “碧萝姑娘怎会在此?”二人先后驾马离开,碧萝一个回头,看见了立马雨中,也丝毫不损半分气质容貌的李漠和月子安。 “楚帝,月都司 。”她蹲身行礼,起身道:“奉主子之命而来。” 李漠一听她提起了谪言,立刻问道:“言姐让你来的?她在哪儿?她最近好吗?” 那副急切,让碧萝这个局外人听了都不免羞赧了两分,她看了看李漠一脸未察觉的模样,又看了看月子安一脸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淡定模样,说道:“主子在笪城,她人还好,只眼下免不了为巫尸烦忧。” 真希望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事,灭掉这些祸乱的巫尸,帮言姐提议重改巫律,去乐岛提亲,娶她过门,让她不再受这巫事搅扰,收她所有的心事在怀。 只可惜,她是言巫,他是帝王。 眼下的事儿,他们有着****的职责! 三个人说话间,西边的巷子响起了刀剑碰撞的声音,只过了一会儿,又趋于了平静。 碧萝目光淡定地看着那条暗黑的巷子,自打海棠追去时,她便觉得,那些巫族死士,是在劫难逃了。 驭巫军加上她们家二姑娘的身手,除非是主子亲自出马,否则,一般人还真应付不了! 有脚步声传来,碧萝抬头看去,果然,海棠后面的人,押着三个黑衣的姑娘走了过来。 只是,海棠的面上并没有松懈,包括,碧萝一旁的李漠。 “人数不对。”李漠目光如炬,看着那三人,抬头对海棠道。 海棠回头看了一眼三人,说道:“巫尪柳溟,神踪堂洛蕖,仍然在逃。” 巫尪柳溟?! 碧萝乍一听这名字,眉头一皱,立刻抬头看起了天上的雨。 不是,巫尪祈雨不是这个势头。但是,巫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海棠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直接开口道:“碧萝姐,你快点回笪城告诉我姐,慕容荿准备跟东国开战了,祈雨的巫尪,可能已经逃往了笪城了。” 第266章 言灵 碧萝领了一队人离开蕉城时,阵雨又停了。 蕉城敞亮在环绕细雨火焰中的场景,除了惊着了城内为数不多的百姓,还让不远处高树上的两道身影,周身布满了凝重。 暴雨骤歇,夜带着雨后的清新,让人五感敏锐了起来。 “走吧。”高树上一道裹挟着轻愁的女声幽幽传来,树枝微响,又趋于平静。 因为答应了谪言明日出发去雁国,夜已深,谪言便催促顾清琬去休息。顾清琬见她视线仍旧专注在书桌上的典籍上,虽知她心中定是焦虑的,却也道:“保持联系,你答应过,不丢下我的。” 她这一句话,让谪言的视线从书籍转到了她的身上。 若是四方大陆未起祸乱,若是巫律尚在议定,若是三儒五国强势不肯给她或者巫族任何生机,她,是不可能放任她来到她身边的。 如今,不过是人算不如天算。 谪言冲她轻笑了下道:“是你不肯丢下我吧。” 顾清琬闻言一愣,而后闷闷凝了眉,慢吞吞走入了房中。 谪言看着她慢吞吞的身姿,知道她肯定是听出来了。 听出来,她轻淡语气中,深藏着的那抹,不易被人察觉的,痛惜无奈。 她这个妹妹啊,说她聪慧机敏不假,可她却从没有一刻,是利用过这份机敏,为自己考虑过任何事儿的。她这二十多年来,大部分的时间,都不是为自己而活的。 她的前十多年,交给了夜煞;而看现在这架势,她似乎准备,把她所有的心力,放在她这个不称职的姐姐身上呢。 这怎么行呢?没有人会比自己更明白,从不会自己而活,从不想着自己,有多么的苦了。 她不忍,她良善若和煦春日的妹妹,被这如柳花轻薄的尘世所伤。 “你跟她一起去雁国,春姑姑 的筮果一出,你便让画眉姑姑和杜鹃姑姑她们,想方设法拦下她。”谪言见顾清琬屋子的灯熄了,便唤来瑞雪小声交待道:“顺便告诉她们,慕容荿派去暗杀顾嶂的人,不必再对付了。” 瑞雪应了是后退下,兕心上前来催促她休息。 她看了眼桌前的典籍,又在桌前小坐了会儿方起身回屋。回了屋子,她仍旧坐在了屋内的桌前。 她自怀中掏出一本残破的典籍,那典籍内侧扉页上的一行小字,模糊在昏黄的烛火之下,却清晰地烙印在了她的眼里心间。 巫宝细闻录。 这本册子,巫律议事之后,她在家中的藏书阁中翻了出来,这几日翻看了数遍。所以,她此刻并未打开册子。她看着屋外浓墨的黑,像是做了个决定似的,双手一拂,一朵金色带着光亮的凤凰花即刻绽开在了她的脚边。 “我要出现在湘水墨凛跟前。” 她轻飘飘的话语传到了正在收拾桌子的兕心耳中,她听见声音跑过来将门一推,屋内空荡荡的,地上一朵花样的枯灰,被门外窜入的风,吹得七零八落的。 离笪城万里之外的湘水郡,夜间静谧的没有丝毫细微响动,可以搅扰到这里的安宁祥和。 墨凛于熟睡中察觉到了有人入了他的屋子,他一睁开眼,便听到一道极为轻浅的女音道:“是我。” 他一惊,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一丈之外的桌边,谪言展臂轻拂,桌上的油灯便瞬间发出了光亮。 “您……您夜深至此,不知……有何指教?”墨凛惊讶地瞧着谪言,还没彻底回过神来,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谪言看着他,自然落座,而后一字一句道:“深夜来访,有些冒犯,不过接下来我说的话,请你听好了。知道的就回答, 不知道的不用回答,你可以不答,但不能说假话。” 墨凛没有做声,谪言已经开始了。 “你所说的对付驭巫军尸体的方法,巫族典籍上是没有记载的,对吧?” 墨凛直愣愣看着谪言那股子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气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 谪言见他松口,肃然的眉宇才稍有松懈。 “百年前,孝恩手底下,是不是也有这么一队巫尸?” “……是。” “我问你,你所谓对付这些巫尸的办法,是否是借助扶桑鼎,或者,集结大巫放血摆阵,将你们的功法转移到驭巫军或者普通士兵的身上,让他们不受血巫困扰,不受驭巫军干扰,强行施出术法。是,这个方法吗?” 谪言每说一句,墨凛的脸色便更加晦暗一份,等她全都说完了,墨凛一个叹息,说道:“您……您说得没错,确实是这个办法。所以……” “所以那日你对我说,你对付巫尸的办法,代价极大。”谪言截断他的话,轻笑道:“这是代价大的方法吗?这是不要命的做法,别说我没有应承你去与三儒五国交涉了,便是交涉了,便是他们同意了,凭你,凭这四方大陆的所有的巫族,也未必够放这个血,去对付巫尸!” “这是唯一的方法。”墨凛见她说道最后,面上有些发怒,便说道:“这是我绩牙一族只对族长口口相传的秘辛,虽然我希望有生之年都别用上这个方法,但是如今,慕容荿已经将蒿乂草用在了驭巫军身上了,这是天意。” “天意?”谪言闻言又是一阵轻笑,她起身看着墨凛道:“虽不知你绩牙一族是如何口口相传这个秘辛的,但是我想告诉您,这个办法若是放在以前巫族鼎盛之时,兴许能与那些巫尸抗衡一二, 而今,这个方法不仅无效,而且愚蠢。” 确实蠢。墨凛也觉得这个方法不好,但是在他的观念里,这世上,是没有第二种方法对付这些巫尸的。 这个方法,是他爷爷的爷爷,从孝恩…… 从……孝恩…… 从孝恩……那里听来的! 孝恩! 言巫! 他抬头朝谪言看去,脱口道:“姑娘,这方法是从孝恩口中传下来的,她……” “她是言巫,我也是。”谪言淡淡道。 墨凛闻言,彻底没了声息,脸色一阵阵的尴尬,堂皇。谪言见状道:“您做法欠妥,但如果你不是故作神秘,我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关键。” “什么关键?”墨凛抬头道。 “言巫,对付这些巫尸方法的关键。”谪言道。 “你有办法对付这些巫尸?”墨凛道。 “是,有办法,只是,还是得借助百巫的力量。”谪言言罢,补充道:“言巫掌百巫,为百巫而生,而百巫,才是为天下而生。顺应天道,安邦定国占首位者,非吾也,乃是尔等。” “姑娘……”墨凛受震于她的话,一句姑娘出口,已然泄 尽了心内所有想要诉出的表达之意。 洪荒百巫作舞敬拜天神,天神赐下言巫,自此,人间巫,有了切实的属处。那些淹没在滚滚洪流中的历史究竟如何,他不得探知,但光是听,也为自己身而为巫的身份,深深自豪。 而且,他明白,谪言若非彻底信了他,断不可能跟他说这样的话。 他绩牙一族,做下的那些荒唐事儿,这姑娘,是真的都不计较了。 “十日之后,我会差人传信给您,您集结所有可集结的部族,自垂岸斜线,经泽林,与云巅对角之地,摆阵。”谪言说完,又是伸手一拂。 墨凛看到那朵凤凰花时,才想起来担忧 。 “您巫术玄妙,却也和普通巫族一样,受血巫灵力限制,若是血灵损耗过度……” “您老大可放心,区区巫尸,还损不了我几分灵力。” “话不能……” “将三儒家主,四国帝君,悉数聚集在笪城品安居内。”墨凛一句话没说完,便听谪言如此说道,他还没来得及睁大眼睛,便又听她道:“送我回笪城。” “唰—!”那朵凤凰花枯萎的瞬间,房内的人便像鬼魅一样,突然消失了。 墨凛愣了愣,心道,这世上,看无数次都叫人觉得新奇的事儿,一定有言巫术法这一样。 深睡中的轩辕业、三儒家主、阅览西南雁云交界布防图的慕容荻,还有在道陵郡驿站中睡着的元燿,以及和海棠月子安驾马朝笪城赶路的李漠,全部,以诡异的形态,消失在了身边人的视线中,转而堂皇地出现在了品安居的二楼。 “啊—!” 守夜的兕心乍见到他们,吓得将凳子一踢!惊叫一声看着素日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仰视的人,或悠悠转醒,或面露惊诧的样子,又一把伸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可惜,晚了。 房内的人听见她的喊声,悉数出动了。 包得跟个粽子似的元季,披着纨服还没来得及系带,一身松散的顾清琬和瑞雪,还有苍白着脸,打开屋门便再没气力,倚在门上的乐正汀。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脸见鬼的表情。 兕心和瑞雪最先回神。 两人互看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想说的那句: 是主子吧? 是主子吧! 李漠也跟着反应过来,他转头看着四周,不见谪言,便道:“兕心姑娘,这是……言姐让我们来的吗?” “除了她,还有谁?!”轩辕业低透看了眼自己的里衣薄衫,一句话说得怒气十足。 第267章 条件 三儒四国被召来的人,听见了李漠和轩辕业的声音后,都渐渐回过神来。他们回过神除了一脸的怒气,还有藏在眼底浅淡的惊惶。 他们每个人都不敢揣测他人的想法,但是实际上,他们每个人,都早已猜到了谪言的身份。 能将他们于千万里之外聚集此处的术法,也不会是普通的巫术。 言巫的言灵之力! 传闻中的言巫的能力,和落实到他们身上的言巫之力,岂可同日而语? 这原本他们都待在让人踏实安心的地方,却突然转移到了这里,这言巫的能力既然能做到如此地步的话,那么,还有什么,是言巫做不了的呢? 如今,这姑娘的做派,无疑就是将自己曝光在了太阳底下。 她今日的举动,明明白白告诉着他们所有人: 我是言巫。 “你那个言巫主子,将我们聚集此处打算做什么?”元燿跟着回过神来,他敛着眉头,问道一脸惊恐转堂皇的兕心。 主子打算做些什么,不光是这些人不知道,她自己也没想明白啊! “我……” 兕心一个我字出口,透着清新空气的窗外突然吹入一阵风,桌上烛火摇曳,屋顶一具阴影投射而下,众人抬头看去,就见裙摆旋转如白色巨花绽放在了头顶。 来人的身姿缓缓降落在了二楼桌前,让众人又一阵惊诧。 “惊扰诸位了,谪言召诸位来此,实有要事相商。”谪言落地后先行招呼道。 众人再度回神,轩辕业,陌云澜和赵雍都沉着脸,生着闷气。元燿思绪难辨,他看着谪言,又转头看了眼左右房门口站着的元季和乐正汀,一脸的意味不明。 慕容荻和顾显风的表情就要精彩多了,慕容荻是因为初见言巫灵力,被这股子力量给震慑了,只是他转头看到了顾清琬,一时, 也不知怎么开口。 顾显风则完全因为谪言此举坐实了他早先对她身份的猜测,所以,心情颇为复杂。 这个孩子去年在雁国对慧砻所说的那些秘辛,现下想来,也算不得秘辛了。她,应该是什么都知道的。 “言姐,有什么事儿啊?”自打谪言出现,李漠所有的视线都凝固在了她的身上,他是不想着先开口的,但是小半天也不见有人开口说一句话。他回过头瞧着众人各异的神色,便率先开口道:“是与那些巫尸有关吗?” 李漠开了头,众人一想到了现下四方大陆正遭受的祸乱,便都敛了其余的心神,看向了谪言。 毕竟在他们心中,言巫灵力逆天,对付这些巫尸,应是不在话下的。 “是。”在众人的注视下,谪言亲口证实了李漠的猜测,她见众人依旧一直站着,便开口吩咐道:“兕心,端座,看茶。” 兕心备齐了东西,甚至还周到的准备了毯子,伺候了众人落座。众人落座后,谪言又看了杵在门口的几人一眼。元燿和慕容荻都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心中所系,他们也回头看了一眼。 “阿季,汀大巫,过来坐吧。”元燿道。 “奴伤重,便不坐了。”乐正汀摇了摇头,有些吃力地弯腰行了个巫礼,而后缓缓退回,关上了房门。 “我也不了。”元季言罢也退回,关上了门。 这两人,乐正汀的倒还好,只元燿的态度,任谁看了,都有些逆而不顺的样子。 他这是为了什么,众人都清楚。 元燿也很清楚。他没有强求,转过脸淡定地喝了口茶。 紧跟着两人步伐的是顾清琬,她指了指身上的衣服,也没说什么,就和瑞雪退了回去。 退回去的几位,身体退了回去,心还悬在外边。都异地同状端着凳子吹了火 烛,在房内竖起了耳朵。 “不知道林家主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对付那些巫尸?”慕容荻轻呷了口茶,率先开口道。 雁国和东国一样,忌惮着攻占盘踞在云国的巫尸。 与东国情况不同的是,雁国多雨,若是对付巫尸只有火焚一计,那对雁国来说,无疑是艰难的。 轩辕业倒是没顺着慕容荻的话问巫尸的事儿,而是对谪言道:“若单单为对付巫尸,你聚集三位大儒做什么?” 除了李漠,众人闻言,看着谪言的面色又审视了起来。 谪言冲轩辕业笑了起来,苍白的脸色,轻轻浅浅,是极温和的笑意。 “您倒是了解我。”谪言回道。 轩辕业冷哼一声,说道:“说吧,有什么条件?”话音里的无奈像极了一个长者与子女谈条件时的口吻。 元燿闻言,不禁道:“东皇倒真是宽和。” 他这句话里的歧义,是经不住深究的。轩辕业面色不变,他自打允许林凤凰将谪言养在临都时,就已经想过了万千种今后可能会遇上的情形。 元燿的讽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不过仍旧是云国和东国在对待巫族问题上的不合罢了。 其余人不发表意见,李漠却没忍,他淡淡道:“东国若非待巫宽和,应是早亡于巫尸祸乱始起时了,不知云帝可知晓,那些巫族摆阵抵御巫尸的场景,是何等的惨烈呢?” 如今东国屹立不倒,跟闵罗隔着千里远的云国却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危机。 李束勒令楚国李三亲赴战场前线的事,诸国皆知。 他对林家这个身为言巫的家主是个什么感情,东国夜宴之上,也已无人不知。 元燿被李漠一句话噎得没了声息。 轩辕业轻扯了嘴角,谪言面色未变,只看着李漠时,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在言语上 冲 撞别人,遇到任何情况,她都能应付。 “抵御巫尸确非易事,何况是驭巫军制成的巫尸。”谪言道:“不瞒诸位,普天之下,除了我林谪言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跟诸位打包票能够对付这些巫尸了。” 这句话倒是没谁怀疑。 谪言接着道:“我对付巫尸,需要百巫相助,我的方法,可以让诸国将士的损失降到最低。只是,我不能让百巫冒着生命危险白白相助诸位。” “你的意思……”慕容荻闻言,敛眉道:“巫律?” 重改巫律,取消巫族奴籍?慕容荻没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便猜到了谪言的要求。重提巫律一事看似是由顾氏清琬提议的,只是这林氏谪言诸年所为,他们看得明明白白,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猜出她的身份啊。 四国帝君都觉得这个条件并不苛刻,只是三位大儒都觉得谪言此举有挟恩求报之意。 但他们,并不难理解她这么做的理由。 没有比目前提出这个异议更好的机会了吧?这样好的机会,傻子才会放弃吧。 “若我们不同意,你是否就不帮着着手对付这些巫尸了?”陌云澜道。 “巫为苍生而生,以苍生交换巫族的自由,其实是件很可悲的事。”谪言言罢看着他苍老的面容道:“但是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林姑娘,远的不谈,这眼下的巫尸祸乱又是因何而起的呢?”赵雍道:“容不下巫族的并非我等,而是这世道。” 人事代谢,岁月更替。 洪荒淹没多少族类,已经数不清了。巫族的消亡,确实不过早晚。 她明白,却不愿意在看着数以万计活生生面孔时去面对。 一年,两年,无论时间有多么短暂,只要能够让他们多存在一日,她 都要想办法去试一试。 “聚集诸位商量此事,答不答应看诸位。”谪言言罢起身,转而对兕心道:“你去和我准备些吃的来。” “这哪儿是提条件呐,这就是威胁啊。”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楼道,陌云澜便率先发难。 众人听了她的话外音明显是,答不答应在你们,对不对付巫尸得看我。一时面面相觑,都有些无措。听了陌云澜的话,也半天没吭声。 “诸位近距离见过这些巫尸吗?”李漠问道。 “我见过。”元燿开口。 “那就是,只有我们两个见过了。”李漠对元燿道:“那云帝应是知道这些巫尸是个什么情况的吧?” 能用御邪功法,抵抗蒿乂草侵蚀。不会全部尸化,却比尸化更可怖。 他不仅见过这些驭巫军制成的巫尸,他还见识过百年巫尸,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在场除了李漠,应是没谁比他更明白了。 普通人制成的巫尸,被蒿乂草腐蚀得太久,会变成百年巫尸那样,僵而不死,难以对付的怪物。 而驭巫军制成的巫尸,却不会出现这个问题,他们僵而不死,却不会加深功法。只是他们不需吃喝,永远都是这副攻击力超强的模样,这样一支队伍,所向披靡在正常不过了。 一味用火焚烧,伤敌伤己,绝非良策。 长此以往战下去,最后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谁都不敢设想。 “这么说吧,现如今,我不认为诸国有能力跟慕容荿相抗衡了,诸国兵败,早晚的事儿。”元燿道。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轩辕业闻言,跟着补充道:“我崖州连烧三座城池,才将闵罗那些驻军所制的巫尸拦截在外,现每天向那些火焰中投放的桐油木柴,耗费巨大不说,有时候供给还不能顺利。长此以往,定然要败。” 第268章 新条 “我是同意言姐的提议的。”李漠开口道。 轩辕业、慕容荻和元燿等帝君未开口,但瞧那面色,显然也是同意的。 “我四方大陆所有将士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一个姑娘家居然有办法解决,这就是一个问题。”陌云澜叹了口气淡淡道:“你们现在因为战事纷扰不得以要借助她的力量,可等战事一结束,又必定会忌惮起这份力量,言巫该不该存于世,你们既然定了,就不要擅自破了这规矩。万事纷扰,随缘而定,若一味依赖巫族生存,那么当初,就不应该剿灭言巫。” “我不会忌惮言姐的力量,她恪守巫道,从未用自己的巫术去害过任何人。”陌云澜话音刚落,李漠便率先驳斥。 可在场,也只有他驳斥了。 其余的人,没有反驳陌云澜的话,因为他们知道,那是事实。 言巫的力量,强大浩瀚,古往今来,有太多的人想要得到了。言巫执掌百巫,从不参他国政事。 孝恩究竟是因为制造巫尸祸乱被灭导致巫族式微,还是她单纯的效忠雁国帝君而死在了阴谋之中,这一点,至今都是存在着争议的。 身为言巫,身在云巅,执掌百巫还惹来天下觊觎,更遑论,她们有别的动作了。 洪荒已逝,神仙妖魔都已经消失,巫族,也在日渐式微。 可是,身为神的后嗣的言巫,居然还在。 也许正因如此,这遍布天下的巫尸邪祟,才不曾消失殆尽吧。 “那依诸位看,此事,该如何决断呢?”慕容荻开口问道。 李漠听了陌云澜的话,便看出了他们的犹豫,于是率先表态道:“我同意巫律重议,除掉楚国巫族的奴籍。” “我也同意。”轩辕业淡淡说道。 元燿和慕容荻对视一眼,又转而 将视线投射 在了三位大儒身上了。 “陛下你爱慕谪言,东皇你是看着谪言长大的,你们扪心自问,若是没了这爱慕了解,你们会这样毫无顾忌的同意这事儿吗?”陌云澜对李漠和轩辕业道。 “会迟疑,但是最终会同意。”李漠道:“对力量的渴求猜疑和百姓的生存,我分得清轻重。” “他年纪轻轻都分得清,我当然不会糊涂了。”轩辕业道。 “既如此,我也同意。”慕容荻跟着表态。 元燿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同意。 陌云澜一声叹息,思索了会儿方道:“陌家也同意,只是,巫尸祸乱结束后,巫族虽可不再为奴,但谪言必须要散去一身的灵力回云巅常住,并永世不得踏入四方大陆一步。” 众人都明白,这是他们答应谪言提出条件的要求。 并且,陌云澜提出的这个要求,他们都觉得很好,一来,不经国中儒门朝臣便与言巫在此商定了巫律重改一事,他们需要拿出最利于他们的条例,才能安抚他们。 李漠凝了眉,其余三个帝君倒是一脸的淡然,表示也同意这个要求。 “附陌师兄之议。”赵雍淡淡道。 顾显风一直不曾开过口,如今听了陌云澜和赵雍的话,明白他们提出这个要求,看似对谪言不利,实则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而提的。 二十多年前,他们顾家也曾将这个孩子困在雪山之中,不过那时候,他们只单纯的为了不被那孩子连累,而丢弃了她,任她自生自灭。 只是,因果循环,他顾家不仁之举确未叫上天饶恕,如今顾氏一门,再无男嗣。她这个曾被他视为顾家最大的污点,最深的忌讳的那个不可说,却一次一次,救了他们。 也救过雁国,楚 国,现在,唯她有能力,救这天下。 只是他们顾家,从不曾为她做过什么。 甚至在她幼时,连个温暖的怀抱,都不曾给予过她。 “附议。”他哑着嗓子淡淡说道,那轻飘飘的两字出口即成了压弯他腰椎的巨山。 他情绪中的愧悔,清晰地传达到了每个人的感知中。在场除了陌云澜赵雍和慕容荻,其余人,都知道谪言乃是顾家清和,是以,也都明白他这副颓靡,因何而来。 厨房里,谪言听兕心说着听来的议言,看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砂锅,一脸的平静。 “我同意你们的意见,巫尸祸乱结束,我会散了一身的灵力去云巅常住。”谪言将砂锅端上二楼,边分舀着里面的松子粥边道:“只是,诸位得记住,除掉巫族奴籍之后,不可再寻任何因由,来对付巫族。” 两个时辰之后,天光渐亮,品安居外响起了马蹄声。 谪言看着三儒拟定好的白纸黑字的条例,头也不抬道:“无需担心,是我家的掌事。” 碧萝放轻脚步跑上楼,待见到眼前的情形后,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她站在一边,看着满脸愁容的兕心,藏了一肚子的疑惑。 须臾,谪言执笔,跟以往无数字签订商贸合同时一样,爽快又利索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白纸七张,张张她都签下了。 残破的笪城品安居内,关系着四方大陆巫律的重要事宜,就此被议定。 三儒家主,四国帝君的大名,与谪言的姓名,并列在条约之上。 人手一份新例,各执于手中。 虽是不愿,但借着巫尸祸乱,她求了二十多年的事儿,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初步的圆满。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谪言内心稍定,只是接下来的事儿还多, 她收好条例,对众人道:“我送诸位回去。” 她言罢,便准备抬手。 “等等—!” 李漠开口阻止了她的动作。 “言姐,我本来就是要来笪城的。”李漠开口道。 谪言面露疑惑,这时候碧萝上前两步,附耳道:“主子,楚帝原本在蕉城那边的。二姑娘他们也从那边过来了。” 蕉城?那应是有事发生才会从那边来了。她侧头看了下碧萝,对方冲她轻轻点了点头。转过头来轩辕业目光如炬却难掩眉宇之中的忧心忡忡。 谪言心下了然,对李漠轻声道:“知道了。” 言罢,宽袖一拂,众人就见,一朵根茎粗大的金色凤凰花,平白自木板上徐徐绽开。 “以言灵之力,送雁云东三国帝君和三位大儒,归来处。” 一语毕,众人只觉身体莫名像来时一样被一股莫名的大力牵引着,他们在被这股子力量曳引着时,能清晰感知到自己出现在了凤凰花散发的金色光芒之中。 谪言在他们消失之前,抬头看了一下,正好对上了顾显风满眼的愧悔。她一愣,旋即便移开了视线。而一旁,注视着右侧里间门房的慕容荻的模样,又落入了她的眼中。 那间房,正是清琬所在。 众人彻底消失了,李漠也注意到,谪言脚边的凤凰花,几乎是同时枯萎,化成了枯灰,坠落在地了。 “这便是言灵之力吗?”李漠看着谪言脚边那抹枯灰,眉色乍现出一抹晦暗道:“当真厉害。” 谪言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她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她沉默不语。 李漠却突然抬头笑道:“言姐,这次是真的要恭喜你,求仁得仁了。” 他说完,便独自下了楼。兕心碧萝看着他周身散发出的那抹伤心寂寥,心中 亦有不忍。待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转角处,兕心便红着眼眶道:“主子,这条件……” 她语气一哽,终是说不下去。 散灵入云巅,永世不得踏入四方大陆半步。实在是,太苛刻。 只是,苛刻她一人便能让万千人安稳活着,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碧萝,你骑快马去通知海棠他们,楚帝在这儿。” 人凭空消失,没见识过她言灵之力的海棠他们,指不定得急成什么样儿呢? 如谪言所料,十几里外的城郊,海棠和月子安亲眼目睹了和他们一样骑在马背上的李漠,突然消失了。 他们先是面面相觑一阵呆愣,回过神来,便停了队伍,在附近开始搜索了起来。 搜索了三个多时辰无果之后,正确定这人凭空消失之后,碧萝驾马来了。 她边策马边喊道:“二姑娘—!月都司—!” 两人正为李漠的事儿发愁,海棠见碧萝来了,急道:“碧萝姐,楚帝不见了,你赶紧用巫术帮我找找。” 李漠消失伊始,月子安便觉得像是巫术所致,去而复返的碧萝倒是让他印证了心中对施出如此巫术之人的猜测,待海棠说完,他便对碧萝道:“楚帝是否是林家主弄走的?” 碧萝点点头道:“主子让我前来,正是要告诉二位此事,楚帝现已在笪城。” 月子安闻言安了心,立刻开始收整队伍。 倒是海棠越想越奇怪,她策马趋近碧萝道:“碧萝姐,姐会巫术我知道,她厉害我也知道,但是,这世上是有巫术可以隔空移人的吗?” 普通巫术当然没有,但是言灵术法的强大,没什么不可以。 纸,从来包不住火。 过往主子怕她的身份会让直性子的二姑娘受累,只如今,已无在隐瞒的必要了吧? 第269章 擦脸 “普通的巫术,当然是做不到的。”碧萝看着海棠疑惑的眼眸道:“但是主子的巫术,是可以的。” “什么叫普通巫术不可以,大姐的巫术……” 话没说完,海棠便是一顿。 她抬头,目光如炬直射碧萝。 碧萝不闪亦不避,这副样子,海棠怎么看,似乎都是在说:没错,就是你猜的那样。 自幼长在一处,受同一人教育抚养,她竟然不知道,这个心心念念,将毕生的精力都放在为释除巫族奴籍一事上的大姐,根本不是她所认为的那个只是受师傅影响而有了这样的志向,并一生都在为这个志向而努力的普通从巫者。 她,不仅非巫。 且来头大到有足够的能力去影响诸国,搅扰所有与巫有关的事宜! “她……是什么部族的大巫?”海棠直视碧萝的面色上,有丝不虞,她问完碧萝,还没听她答话,便又小声嘟囔道:“连身份都要瞒,到底算什么姐妹?!” “言巫。”碧萝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海棠面上的表情一僵,抓着缰绳的手就是一松,她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碧萝。 碧萝却再度开口道:“二姑娘,主子是言巫,四方大陆上,硕果仅存,绝无仅有的言巫。” …… 天彻底亮了,吹来的风带着些凉意。 李漠站在品安居后院发了多久的呆,谪言便站在二楼的窗边看了多久。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收拾齐整的顾清琬和瑞雪背着行囊出来了。 “主子,我们走了。”瑞雪说道。 顾清琬甫一出门便看到了谪言的视线是看着窗外的,于是走到窗边,看到楼下的李漠,对谪言道:“永世不踏入四方大陆,伤到的,原来不止你一个。” 谪言不语,顾清琬再度开口道:“姐,你以后 ,真的不会后悔吗?” “慕容荻的事儿……” 顾清琬话音刚落,谪言便眼带笑意淡淡开了个头。顾清琬包袱一甩,转身道:“当我没说。” 谪言眼中的笑意淡淡柔化了眉眼,她刚笑开,顾清琬又转过身道:“姐,我会很快回来的。” 谪言一愣,旋即面带笑意,缓缓应道:“好。” 顾清琬察觉到了她说这句话时,眼中笑意渐散,便侧首看了下瑞雪,扯了唇角率先下了楼。 生得这么机敏,真是不好对付! 谪言对她离去时的细微表情也有所察觉,便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想着瑞雪是否能够将她拦在雁国了。反正到时候,她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让她远离这些纷争,好好活着。 她在窗前看着两人驾马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便又转到了对着后院的窗前。 只是,那儿已不见了李漠的身影。 “顾姑娘她们这是去哪儿?”突然,李漠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谪言回过头来就是一愣,李漠的脸上哪儿还有一丝先前的难受和伤心的表情啊?那张脸上的笑颜,还是那么明丽,耀眼。 恢复得倒是挺快的。 谪言回过神来,说道:“我让她去青尧殿求问筮巫春洛水,诸国和巫族的气数。” 李漠闻言一愣,唇角扬起的弧度加深了。 谪言见状,心内疑惑着刚才自己哪句话说得好笑了,让他笑得这么开心。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是哪句,正发着愣,却听李漠道:“言姐,我饿了。” “那你等会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来。” 谪言言罢就朝楼下走去,李漠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的的怅惘一闪而逝,又快速被愉悦所取代。 前些日子,衡阳王府李漠向谪言表明心意,而谪言默认了喜欢他时曾说过,自己对 着在乎的人,素是说不出假话的。刚才谪言想都没想便脱口对他说道顾姑娘的动向,他便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开心得忘记了那纸新约。 不入四方大陆而已,又没说四方大陆之人不可涉足云巅。李漠看着窗外远山含雾,面上的笑,又深了几许。 谪言端着饭食上二楼时,楼道一阵震动。 “月都司和林将军到了吧。” 李漠刚说完,那边楼梯又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 两人回头看去,楼梯口,海棠削瘦的面容裹着一脸的风尘仆仆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林……” 李漠一个林字没说完,那边海棠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冷魂横放桌前,挤到谪言一张凳子上,看着她道:“咱们聊聊?” 谪言有些微的错愕,但一想到碧萝去接他们,还要解释李漠突然消失在他们面前的事儿,那丝错愕便消失了。 “有什么你就说吧。”她看了眼李漠,转头对海棠道。 “你俩这都不用避嫌了么?”海棠自然是看到了她看李漠的那一眼,话虽说得满脸嫌弃,眸中却有淡淡的促狭喜悦。她说完,对着谪言道:“你真是言巫?” “嗯,是的。”谪言淡定承认。 “厉害了!”海棠闻言,立刻大呼出声,谪言一惊,李漠则直接惊得掉了手里握着的勺子。 “言巫啊,神一般的存在啊!”海棠大呼出声,满眼的喜乐崇拜顿不禁让谪言忆起她对言巫的好奇和强者的崇拜。 “言巫虽被百巫视为神,却终究,只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无视海棠的惊奇,谪言淡淡开口道:“神的力量浩瀚无穷,言巫却非如此。我们只是比普通巫族术法高深些,施术同样要以血灵巫力为媒,若血尽力竭,一样不成事,一样会死。” 海 棠满脸的惊奇喜乐渐渐散去,而李漠看着谪言目光失焦,谈及言巫像是议论他人之事似的,对继而出现的月子安、元季、乐正汀和兕心碧萝等人视而不见道:“若言巫真如神一般存在,那么,我会立刻杀了慕容荿江尧这等恶人,也会毁了这祸乱四方大陆的所有巫尸。只是,我没有那个能力,也不能那么去做。” 非是不敢,而是不能。 四方大陆掣肘巫族百年,若是连她也死了。巫族为奴一事,怕是永世不得改变了。 所以,在没有成功让巫律改变以前,她首先要确保的,便是自己的性命。 “神,绝对是四方大陆对吾等,最残忍的定义。” 众人沉默间,又听她再度开口,言语空灵,且充满寂寥。 …… 雁云两国交界的焉山险道上,一辆马车顶着风雪前进如履平地般轻松。马车前行了两个时辰,云国奇绝的雪景,便出现在了眼前。 赶车的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他见状,立刻跳下马车,站在车外拱手行礼,一脸恭敬道:“主子,到云国了。” “嗯……”马车内传来了一道低沉慵懒的男声,紧接着,车帘被掀开,慕容荿下了车,他身穿艳红的貂氅,如一道瑰丽之花,绽在了皑皑白雪之中。 他看着南面好一会儿方转过身上了马车。 车夫拿起了马鞭,方听到车内传来一句:“东行。” 南行一日,便可至云国,此刻改道东行,百里之内,都是残垣荒败无人之地。再行百里,可至云巅西南冰封之地。 亦是曾经地权图上,所属雁国的土地。 那车夫闻言一愣,但仍旧调转了马头,朝着东边而去。 马车又行一刻,路边与冰雪同色的垂石雪兰之中,突然冒出了一阵青色的烟雾,那 烟雾盘旋环绕,慢慢飘进了马车之中。 又过一会儿,那车夫只听马车内传来慕容荿那低沉到近乎冷酷的声音: “集中兵力,南攻。” 车夫又是一阵心惊,握着马鞭的手在这冰天雪地里都冒出了热汗。南边,他们刚从那边过来,那里烟雨朦胧,景色宜人。 那里,是车内之人的故乡! …… 海棠手底下最精锐的骑兵都尉潜入云萧二国探消息的时候,碧萝和兕心也得了谪言的吩咐,带着李漠手底下的二营精兵,在笪城内外,搜索起了柳溟和那个逃脱掉的洛氏巫女的行踪。 品安居内,能动上手干活的除了谪言,没有第二个人。 她睡了一觉起床后,发现李漠也起了。 “怎才睡几个时辰啊?”她掏出日晷一看,巳时刚过。 李漠笑了笑道:“休息的差不多了,言姐,你准备干吗啊?” “做饭呐。”谪言走到后院,在井里打了些水上来随意抹了把脸,一抬头,李漠的视线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妥,背过身正准备用手背擦脸,去突然看到一条纹着金丝线的白帕子伸到了跟前。 她一愣,正想接过来。那帕子已经贴到她脸上,沿着她面上的水珠,轻轻地擦了起来。 李漠动作极轻,在谪言的视线看过去,他就像是对着一件稀世珍宝那样郑而重之。她心内微甜,跟着便觉得面上有些烫。 李漠对她的心思毫无所觉,他仔细擦着,颊边的发丝,肌肤眉眼上的水痕,等他的手划过谪言左眼上的肌肤时,有些许的停顿。 动作很小,可谪言察觉到了。 她面上的热,突然就散了。 “很丑吧?”她佯装不在意对李漠道:“也真不知你是个什么眼光,我这个样子,你也能天天……” 第270章 纵容 谪言想说的是,你也能天天追着我跑。 只是,她的话,顿在了突来的一阵温暖的湿意中。 李漠的脸,贴得很近。 近到,让谪言失了言语,忘了呼吸。 她愣愣地站着,直到李漠将唇从她的疤痕上移开,她还是毫无反应。 李漠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他笑得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猫,笑得异常恣意。 “言姐,我亲完了。” 谪言听到他的话方回过神来,她眉头一皱,面上便多了几分羞恼。 “你……” 李漠的脸突然又贴近了,她下意识地想躲,李漠却牢牢按住了她的双肩,俯下头,贴上了她殷红的唇。 谪言的眼睛本来就圆,李漠这个动作让她的眼睛瞬间睁得像是林中受惊的小鹿一般。两人脸贴着脸,她这副样子,自然落入了李漠的视线中。他眼中笑意加深,嘴唇微张,加深了这个亲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了自己的动作,也顺势放了按住她肩膀的手。 “言姐,我这次真亲完了。” 谪言已经失了所有的反应,这次依旧是顺着李漠的话回神,她一回神,便恼怒地瞪着他。李漠却笑得很开心地看着她。 那眸光里的缱绻柔情,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突然就没了脾气。 “你……也跟我打个招呼再亲啊。”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面颊,有些嫌弃自己在比自己小的男人面前,还这么不争气。 “打个招呼就能随便亲吗?”李漠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也不能太随便了。”谪言放下手看了看他的笑脸,心情莫名也好了些许道:“不能在外面,也不能被别人看见。” 言罢,她便急急遁去了厨房。 不能被别人看见?李漠听这话觉得奇怪,刚跟着谪言的步伐朝前走了几步,便发现后院 看过去的一扇窗户前,包得跟个粽子似的元季嘴巴张着,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就差没写上“伤风败俗”几个字了。 而另一边的拐角处,月子安面色有些不自然地看着二人,被李漠发现之后,也只是抬起了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咳—。”后院库房的屋顶上,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咳嗽声。 李漠头也不抬道:“都亲完了,还咳什么?” “嘿—!你倒挺坦荡啊!”海棠在屋顶上蹲着身体道,啃了一口不知在哪儿摘的野果子,对着厨房的方向道:“倒是瞧不出,我姐原来这么喜欢你。” 若非如此,她在察觉到周围有人时,就一定会推开李漠的。 真是,不知道一直端着的她,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会这么放任自己,纵容李漠。 “是啊,言姐原来这么喜欢我。”李漠闻言,这才转过身抬起头看着海棠,得意笑道。 “呸—!嘶—!这果子太酸,倒牙!”海棠一脸的看不下去,扔掉手中的果子跃下屋顶,冲厨房那边喊道:“午饭什么时候好啊,我饿了。” 岁月悠长,但对心有挂碍的人来说,它是十分短暂的。 互相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之后,李漠的眼中,仿佛看不到了别人的存在。谪言做饭的时候,他无视海棠,也窝到了厨房里。 “欸—?我说楚帝,你是会择菜还是会做饭啊,这么大一人杵这儿,你也不嫌碍手碍脚的。”海棠往火塘里了一把柴,锅里的油半天都没翻腾。 谪言皱了眉头道:“你火烧起来了吗?” “烧着呢啊。”海棠说话间又往里添了把柴。 谪言等了半响,见那油温还是没上来,便脸带疑惑地往火塘里看去,这一看,她凝眉对海棠道:“自己烧个火都不会,还有嘴说 别人。” 说话间,她在火塘里抽出了几把柴,而后用火钳搅动了一下。 “轰—!”一声,热浪直击海棠面门,火塘里头的柴火立刻燃烧了起来。 “咳咳—!”海棠被热气熏得直流眼泪水,边擦边小声道:“不就说了他一句么,火烧那么大都不提醒我一声,公报私仇,小心眼儿!” 油渐渐热了,“刺啦—!”一声,谪言将盆里的蔬菜倒入了锅里,而后隔着油烟,藏了满眼的笑。 一旁的李漠见了,凑到她跟前道:“谢谢言姐。” 谪言还没说话呢,那边海棠实在忍不住了,她一咕噜站起来,指着火塘里的矮凳道:“来,楚帝你来!” 李漠一脸无所谓的走过去坐下,海棠拍了拍满身的草灰,转身对两人道:“我就不妨碍你俩了啊,赶紧把饭做出来,我饿了。” 言罢,大步朝着厨房门口走出去,边走边道:“真是看不下去了。” 里头的两人听见了,相视一笑。俱是满眼的欢喜。 “好好烧火,菜做得好不好吃,跟火候也是息息相关的。” “好,言姐。” 半响,厨房里传来了两人温声的对话。 海棠猫着腰弓身在门口偷听了会儿,心道,两个人都不是利落的性子,还好这李漠性子执拗,知道穷追猛打,要不然呐,依着她姐那个性子,这两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互表了心意呢! 这么想着,她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伸着懒腰就朝着楼道走。 “吓—!”刚走上楼道,她迎面快步走过来个人,她反应快,抱着庑廊的柱子两脚一缩,吸着柱子站定,没跟人撞上。 “你走路怎么不看着点儿啊?”她转头就朝来人抱怨,待一看清楚来人,便撇了嘴,跳下了柱子,继续朝前走。 “好像是你没 看路吧。”月子安笑道。她大老远看见她伸着懒腰,看都没看路就走过来了,刚想避让,就见她动作迅速地抱住了柱子了。 “是,属下鲁莽了,还望都司大人不记小人过。”海棠闻言,立刻转身回头行礼,一身的恭敬做派。只是低着头的眼睛里,满是不耐。 “你过来。”月子安顺势唤她。 “都司我还有事儿。” 于公,海棠对他的态度不说积极,但至少是真诚的。但是于私,她仍旧不愿意跟他多说话,哪怕两人自去岁便共同作战沙场,下了战场,她对他的态度,依旧没好多少。 月都司忍住心底那抹怅然,清隽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意道:“你的事儿不就是吃饭吗?你靠过来点儿,真耽误不了你多少功夫。” 海棠闻言,将信将疑走了过去。 “都司,你……” 一句有什么事儿没说出口,那边月子安已经拽起自己的袖子,轻轻擦掉了她面上的草木灰了。 “好了,没事儿了,你去忙吧。” 海棠有些愣,他则像是对着她讨论天气那样,云淡风轻地跟她说完了这些便转过身走出了品安居。 他走到外面上了马,袖子在马鬃上擦了一下,他便不自觉抬高了手臂。这一路,面上笑容虽深,眼中的怅然却一直未散。 呆站庑廊的海棠自然不知道,月子安看到脸上带着黑灰的她,想到的,是先前后院,李漠帮谪言擦脸的场景,那么想着,自然就那么做了。 只是,他也想过,自己不是对待感情坦诚直接的楚国李三。海棠,也从来不是内敛深情的林谪言。 他错过的东西,也许注定会错过。 好一会儿,海棠回过神来,她大力抹着自己被月子安擦过的脸走去了二楼。边走边道:“有病。”说完像是找什 么安慰似的,摸着自己脖子上的瓷瓶就不肯松手了。 吃完午饭,谪言刚收拾完碗筷,兕心碧萝带着李漠的人回来了。 “人找到了吗?”谪言道。 兕心摇了摇头,说道:“整个笪城我们都找过了,没有。” “会不会已经出了笪城?”李漠分析道。 “要真是这样,那慕容荿的目的,难道是雁国?”海棠凝眉思索,而后补充道:“反正也不奇怪,他也不是没打过雁国。” “你们先吃饭,吃完饭再去找找。”谪言对碧萝兕心说完便起身。 “你对付巫尸的办法是什么?”海棠跟着她一块起身,问道。 李漠则是担心谪言的安危,于是开口道:“言姐,危险吗?” “危险,但是我能应付。”谪言冲他说完,对海棠道:“我们约好的新律上,诸国未释除巫族奴籍之前,我是不会施术对付巫尸的。” 海棠看重人命,她不知接下来会出什么变数,巫尸的祸乱又会殃及到哪些人,便凝眉道:“这条约都签了,他们还会骗你不成?” “我不是担心这个。”谪言道。 “那你担心什么?人命在你心中,就这么不重要?”海棠想起了毕摩的死,想起了这近两年的时光,死掉的无数人,忍不住大声道:“你知道巫尸祸乱一日,会有多少人遭殃吗?” “二姑娘……”兕心见她情绪激动,赶紧上前劝道。 李漠则起身拦在了二人中间,房内的元季和乐正汀也闻声而来。 “林二姑娘,你又知道,对付这样的巫尸需要多大的阵法吗?”乐正汀喘着气道:“你大姐若不等得那些巫族心甘情愿坐于阵法,为诸国出力,这阵法只要有一个漏洞,到时候会出什么事儿你想过吗?那会儿是不是死了人,也要算在你大姐头上?” 第271章 雁战 海棠闻言一顿,看着沉默不语的谪言一眼,顿时泄了气。 “每次都这样,毕摩的事儿是这样,巫律的事儿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是不是只要跟巫族有关,你怎么被我误会,都不会在乎的?!”海棠自嘲的声音很轻,她说完,捏着脖子上的白瓷盘,小声叹息,又像是提问道:“真是弄不明白你们巫。” 海棠说完这句话,也不看众人神色,便抬脚朝楼下走去,谪言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漠然,和那抹坚定。 太阳在天际往西渐移时,谪言坐在二楼的窗边,又翻看起了巫册。她手中的巫册,是她助崖州拦截巫尸回宫面见轩辕业之后,在皇宫和乐岛一路带来笪城的。 这些典籍,她几乎全部翻看过,只是,如今再读一遍,除了对百巫更了解一层,她仍旧不明白,毫无血巫灵力的血统,是如何生下的她? “言姐。”她看得正出神,李漠出声打断了她。 她抬头看去,李漠迎着斜阳浅辉的身姿,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他的长剑,别在了腰间。 这柄剑,他好像只有出门才会别在腰间。 “要回去了吗?” 谪言起身问道。 他的人,一直都断断续续掌握着洛氏那几个擅隐踪迹的巫女的行踪,此番诸国尸变,楚国灵丹城被破。他和李束对慕容荿的命都是志在必得。 洛氏巫的消息断在了笪城,新律又议定于笪城,他这个帝王,该是要回楚国坐镇了。 李漠走到她身边点了点头,朝窗外望过去。 远山含雾,青岚缭绕,云萧两国的山水,似未被这乱世,侵袭分毫。 “真希望以后,我们也能去不同的地方,看山看水。” 到了此刻,一直面有笑意的李漠,又露出了和新律初议时呆坐后院一样的那副表情 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谪言朝前迈了两步,便停了脚步。直到楼下的马蹄声传来,她才慢慢踱步窗前,看着和那时在临都一样,被马背带走的背影。 寂寥,却笔直。 她看着那背影,忽然想到,自己会喜欢上李漠,最初,是因为他的执着。他无时无刻执拗地陪伴在她身侧的这份真诚,但细想下去,她会喜欢他,是因为那份,相同的寂寥。 明明身边的人很多,但是,有些事,只有且只能自己去做的那份寂寥,尽管他们身份悬殊,但这一点,却是一样的。 李漠贵为一国之君,虽有李束这个声望极高的王爷辅佐在侧,但很多事,除了李漠自己,谁也代劳不上。 …… 南地多风雪,百里无人烟。 翻越过这无人之地,再度南行百里,便可抵达四季如常的雁国渝林。 那里军事防线,已经布好了月余,只是,慕容荻仍旧一脸的忧心忡忡。 若巫尸强攻过来,难道要弃了皇城不成? 他被谪言送回后一日,便召集文武百官,将新律之事,下达到了各地。 诸国此举,差不多是一样的。 只是云国被破,元燿只带着部分的云国百官流离于他国之地,要下达执行这个命令的难度,很大。 即便有三儒作保,但是诸国文武百官中,仍旧有不少反对的声音。 东国的反对声音,在还没形成之前,就被轩辕业雷厉风行地扼杀在了萌芽之态。他将临都和附近几位与楚国宣氏有来往的大儒用各种借口打入了大牢。 新律虽然仍旧受阻,但已在东国缓慢推行了。各地被释除奴籍的巫族逐一被报了上来。 慕容荻的想法与轩辕业也是差不多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云国的巫尸大队,已经趋近 了。 边关防线守了两日之后,身在笪城的海棠他们才接到了确切的消息。他们有心帮忙,八百里加急回临都,却得到了原地待命的命令。 此前的巫尸确实实力罕见,轩辕业会这样决定,也在情理之中。 谪言得了兕心禀报的消息之后,仍旧专注于身前的巫册。 兕心将退之时,她才抬头问道:“柳氏爷孙,到了渝林没有?” “已至沣南。” 沣南距渝林半日之距,快了。 “清琬和瑞雪呢?到了没有?” “才入垂西。” 垂西离渝林,那可还有点距离啊。 谪言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兕心刚转过身,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转回头来说道:“主子,泠王爷出了笪城就和汀大巫分开了。” 谪言闻言,淡淡“嗯”了一声。 …… 云国苦守了三日,死伤将士数以万计。第四日一早,原该在邕闵关的顾峥出现在了渝林北部边防。 他一到,便下令三队千人队伍带着特别制作的火盾火矛,主动攻击上了被壕沟火阵围困住的巫尸。 同时,他还派了三十人的探子,在这三千人主动攻击上这些巫尸时,潜入了敌方的阵营。 许是火盾火矛起了作用,近三千人的队伍,在半天的时间里,诛杀了对方近两千的巫尸。只是,强攻半天,顾峥便令他们收手。雁**队仍旧守着壕沟火阵与巫尸对阵。 “将军,您所料不错,对方领队的,是慕容荿手底下的参将,他带了三万多普通战士,还有几百名巫。” 夜黑的时候,探子回头禀报。灵丹城战役发生时,顾峥和齐昊一样,派了人前往灵丹城打探消息的,他本是猜想,这些巫是为了将雁国剩余的驭巫军变成巫尸而来的。只是,雁国大部分的驭巫军在慕容 昊弥留之际,就已经全都交托给了慕容荿,剩下的,也都在驻守闵罗时,遭了慕容荿的黑手。 现下国内的驭巫军不足千人,全都在皇宫守着。他不信慕容荿这么大阵仗举兵攻来是为了打那千人的主意。 思及此,顾峥当机立断道:“擒帅,杀巫。” 渝林城内,萧云那边的巫尸攻到了边防时,城内好多百姓都开始了往外撤了。昔日灯火通明,热闹非常的渝林夜市,也变得黯淡无光了。 天一擦黑,人们便开始待在家里不轻易出门了。 街道上很安静,街道门店除了杂货铺子,谁家的生意都不大好。画眉看着昏暗的街道,显得忧心忡忡的。 “云国打完了雁国打,这世道,没救了。”杜鹃抱着儿子,在空荡荡的五楼来回踱步着。 仲赢低头扒拉着算盘,清算着谪言让人送过来的账册,闻言抬头看到了窗外天际寥落的星子,笑了下道:“这还好是最近都没雨,要不啊,这巫尸一准得攻进城了。” 他话音刚落,北部边防上空一亮,四五条金色游蛇,将天际分裂照亮。 “你爹啊,真是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杜鹃见状对着怀里的孩子说完,对仲赢道:“赶紧把账算完了去找几辆马车,省得到时候要跑了来不及。” 仲赢不语,抬头看着那些闪电,眉宇微拧道:“不对劲儿啊,这天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 这话一说,杜鹃也觉得奇怪了,她抱着孩子就准备往楼下走,那头画眉已经几个箭步冲上来了:“富林,你和我送两个人去城防。” “这个时候送什么人去城防啊?”杜鹃想着万一下雨,那边肯定很危险,便道:“我还想让他去找几辆马车呢。” “这个不忙,这两个人 ,是去阻止雨的。”画眉对杜鹃道:“这雨,是巫尪祈来的。” …… 顾峥亲自安排的暗卫,身法鬼魅,剑术高超。他们潜入对方的阵营不过一个时辰,便悄无声息暗杀了二十几名巫者了。 只是,他们也只杀了这二十几名巫者便退了回来。 因为,闪电了。 敌军阵营突然整兵朝着这边全力攻来,巫者被暗杀的讯息,暴露了。他们只能先一步回来,向顾峥复命。 顾峥掀开大帐走了出去,天上月明星稀,怎么瞧都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只是,那闪电却接连闪过,他不放心,吩咐了人将桐油和火油收整稳妥了朝壕沟火阵那边再送些过去。 底下的人应承了不过一刻,天上便落下了豆大的雨点。 “哗—!”暴雨应声而至。 “大将军!”底下的将士看着火焰渐渐变小的壕沟处,眼中的恐慌无措伴着莫大的痛苦。 “死守。”顾峥淡淡说完便抽出腰际的长剑,上了马,朝着壕沟处策马而去。 不过片刻,壕沟处,已成炼狱。 巫尸渐渐趋近,常人根本无力阻挡。无数雁国将士,被砍杀倒下,不一会儿,尸体便渐渐堆叠成了丘峦之状。 因为顾峥身先士卒,无数雁国将士蜂拥而上,形成了人墙,将巫尸围堵在了外围。 雨不停地下,雁国将士的面上,有迟疑有惊惧,但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堵住了一个一个豁口,阻挡着巫尸的脚步。 最外围的人被砍倒了,后面的人接着往前堵。 一个时辰之后,倒地的人数越来越多,雨,还是没有停的征兆。 “顾大将军—!让他们闪开!”蓦地,立在马上,满脸肃穆的顾峥听到了一声大喊,他回头看去,不远处,两三辆火油车被人推着,急速朝着人墙那边而去。 第272章 停雨 “让开!”顾峥跟着大呼。 外围的人听到声音,不断不断朝两边避让,直避让到了让巫尸跟前。 “轰—!”火油车被推入巫尸群中,车上的火油溅到了哪些巫尸身上,哪些巫尸就快速被火燃烧起来了。 叫众人赶到奇怪的是,这些火油车所到之处,沾染不到任何雨水。那些被烧着的巫尸,身上也是沾染不到任何雨水的。 但是三辆火油车,到底是太少了。 大部分的巫尸,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 这阵短小的助力之后,顾峥注意到,跟着这些火油车赶来的,是品安居的女掌事和几张生面孔。 隔得远,他没听见她和她带来的几人说了什么,只见那几人就地打坐,双手翻动了起来。 随着他们双手的翻动,人墙和巫尸上方的雨水,好似被什么阻隔开了。 顾峥见状,便知这是巫术所致。 他立刻大喊道:“火攻—!” 火盾火矛再度出场,强攻入内的巫尸被渐渐推回了壕沟阵外。壕沟内,被倒上了新油。被重新点燃的火焰冲天起的时候,顾峥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 只是,除了壕沟火阵外,雨,还在继续下着。 画眉几个,因为这并不大的术法脱了力。 仲赢满头大汗道:“隔这么远,施起术来居然还能受那些巫尸影响。” 话音落地,那边顾峥下了马走了过来了。 “多谢几位相助。”他拱手道。 画眉仲赢几个还礼,仲赢道:“剿灭巫尸,四方大陆人人有责。” 他话刚说完,最后起身的彩衣短裙小姑娘起身对他道:“仲赢哥哥,画眉姑姑,我姐的祈雨阵法可能离这儿比较远,得稍微近点儿我才能阻止她。” 她言罢,顾峥就知道这阵雨是巫族为之的了。 “巫尪?”他对着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有些 羞愧道:“巫尪柳鱼,见过顾大将军。” 声音也是怯怯的。 “别怕,这雨又不是你下的,我不怪你。”顾峥对着姑娘家,有着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宽容,他道:“雷雨自北边来,你姐姐估计是在那边施术的。我安排几个人送你过去?” 画眉仲赢本能地想推拒,小姑娘拉了拉他们的袖子道:“我爷爷年纪大了,这么赶路他吃不消。” 两人对视一眼,只能领顾峥的情了。 “多谢大将军了。” 暗卫背着柳巫公跃过边防,潜入敌方阵营的时候,雁国这边的情形,大体算是安稳了下来。因为先前那场实力悬殊的屠杀,雁国这边的将士是憋着气恨的,那头巫尸一靠近,便被火矛刺穿了身体。 靠近的巫尸,基本都葬身在了火阵里。 皇宫里的慕容荻接到消息,面色却也没好多少。他唤来了顾显风为首的顾氏族人以及雁国文臣多达百人。 “无论如何,三日之内,释除巫奴之令,必要上通下行,落到实处。”他睁着赤红的眼,疲惫道。 “我已让人安排了阵法守在了巫尸所在的云萧和闵罗斜线地段,只是诸位释除巫奴一事事成,我方会以言巫之身,召唤百巫,供我驱使。” 谪言的话,回荡在了慕容荻和顾显风耳中,他们也都明白,谪言的这句话,并不算是胁迫了。即便统领百巫,但是若无切实的利益,言巫想要让受尽压迫的百巫为诸国做事,怕是也会受到非议的。 所以,为了保证事情的顺利进行,他们只有尽快推动新律。 …… 西边的荒郊野林之中,柳鱼让众人追着闪电的方向跑。 眼见闪电近得像闪在头顶似的,柳老丈让背着他跑的暗卫放他下来了。 “两位掌事回去吧,剩下的,便是我巫尪一族的事儿了。 ”他对画眉和仲赢说道。 把人送来不把人送回去,谪言那边肯定交代不过去,两人心里都是拒绝的,但是也都明白此刻不能太拗着柳巫公的意。 画眉没吱声,仲赢笑着道:“行,巫公,您和小鱼儿一定注意安全。” 说完了像是避嫌似的,率先领着画眉等人和顾峥派来的暗卫,退出了密林。 画眉在看到他说话的时候,手便背在后面开始结印了,便老神在在跟着他一起“退出”了密林。 那边在柳老丈爷孙俩看来,他们也确实“退出”了密林。 确定他们离开之后,柳老丈便领着柳鱼朝那边的密林走过去了。 那边,一坐一站,两个黑衣姑娘。 两人身侧,围了无数人的尸体。那些尸体身首分离,头颅被堆叠成品字状,环绕在了坐着的女子身边。 “什么人?!”站着的那个听见声音就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巫尪族,柳衍。”柳老丈走出后自报家门。 柳鱼跟着他出来,说道:“巫尪,柳鱼。” 拿剑指着她的洛蕖立刻就将视线投射到了阵法中的柳溟身上了。 柳溟在听到柳老丈自保家门时便睁开了眼,她大惊之下,转头看到一脸平静的柳老丈和看着尸体满脸怒气的柳鱼,那一霎,她脑子里是空白一片的。 “你杀了这么多人,活不了多久了吧?”柳老丈无视洛蕖,他越过那些没有头的尸体,走到了柳溟所在阵法的外围道:“你死活都好,巫尪的术法却是不要再用了吧。” 柳溟渐渐回神,她看着近在眼前的柳老丈,嘴唇翕动了半响,才吐出一个模糊的:“爷……” “我不是你爷爷!我没你这么个心肠歹毒的孙女儿!”柳老丈听到了她的呼喊,那平静的面皮终于被撕破,他怒气冲冲指着柳溟的鼻子道:“ 杀人偿命,杀你多少次才够偿这些枉死者的命,你说!” 柳溟秀丽的眼眉一颤,几乎是立刻就浮上了水珠。 “爷爷你消消气儿。”柳鱼见柳老丈如此激动,立刻上前拍了拍他的背脊安抚。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将视线停留在柳溟的身上。 柳溟从阵法中站了起来。 一旁的洛蕖皱了眉头。 “柳姐,术法……” 她出声提醒,柳溟抬手阻了她的言语,她看着柳老丈道:“您不认我没关系,但是您是我爷爷这一点,在我心里是不会变的。您的养育之恩,溟儿这辈子是报不了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做牛做马,跟着爷爷,报答爷爷。” 她的话轻轻的,柳老丈顿时想起了她少时做错事,便总是这副安静轻柔的认错态度。他心一软,刚想开口问询她这么做的缘由。 “轰—!”天际又是一道惊雷划过。 柳老丈便道:“你要还想认我,就先停了这场雨。” 柳溟半响不做声,也无有停雨的动作。 “小鱼儿,停了这场雨。”柳老丈见她如此,严重的怒意又渐渐转成了平静。但只有跟在他身边的柳鱼,才察觉到了他此刻,有多么的失望和伤心。 她翻手结印,那边的洛蕖立刻举剑攻上。 柳鱼一个翻身,脚尖踢上了她的手腕,让她的剑失了转头。洛蕖跟着攻上,柳鱼身姿轻盈,几个回避的姿势,很是漂亮。 柳老丈知道她这些利落的身手,都是在乐岛学的,见她一日强过一日,他眼中露出欣慰满意。 柳鱼滑到了空地上时,柳溟眼露笑意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长进不少啊。” 柳鱼这才看向她道:“这不是应该的么,你以前连踩死蚂蚁也舍不得,现在杀人如麻不在话下,我武功进益,不也是应该的么。” 这 句话,充满了埋怨,让柳溟面上一时血色尽失。 柳鱼趁机结手印。 洛蕖见她仍旧呆愣不动手,便催促道:“溟姐!” 她仍是不动,洛蕖见状叹了口气,继而一个旋身,人便在夜中,彻底失了踪影。 “唰—!”很快,专注结印的柳鱼手掌被挑开,她一个侧身,警惕地看向周围。 “洛蕖,不可伤她。”柳溟见状,立刻对着四周的空气呼喊。 “唰—!”又是一声,柳鱼的腰带被挑断,她知道对方定是听进了柳溟的话,这只是警告而非取她性命的做派。 只是远方雷雨依旧不停。 她不管不顾,继续结手印。 头顶的雷电少了几道。“唰—!”她感受到剑风时,下意识地双手紧紧握住了虚无却锋利的剑。 双手一阵刺痛,她感到有鲜血流了出来。 柳老丈见她受制于对方,赶紧上前,只是还未靠近,便看到攻击柳鱼的那阵虚无被一阵掌风,扫到了祈雨阵中的火堆边上。 “炎雀隐巫。”画眉见一阵风自火堆边迅速起身,仍不露踪迹,便出声道。 仲赢和带来的人也站了出来,柳溟看着他们,先前对着柳老丈的慌张,慢慢消退了。画眉看着她,想起了昔日品安居内的一面之缘。 “这姑娘身手不弱的。”她悄悄对仲赢道。 仲赢点了点头,将柳鱼护在了身后,柳鱼举着鲜血直流的双手,翻掌结印。 头顶的闪电,越来越少,片刻之后,远处的雨,慢慢停了。 “巫公勿怪,只是主子吩咐过,若您二位阻止不了这祈雨的巫尪,便让我们拿了她回去。”画眉看着柳溟,对柳老丈说道。 先前柳老丈赶他们离开,怕也是担心,他们会伤了他孙女儿吧。 嘴上说再多的不在乎又怎样,这心里啊,谁还不是向着家里的孩子的。 第273章 归路 柳老丈闻言叹了口气,不再看着柳溟,默认了画眉等人的做法。 柳溟一个跃身,却被顾峥的暗卫出手拦下。 她入妙书门久矣,惯常杀人,身手很是不俗。但是这些身形入鬼魅的暗卫,她却没办法逐一击破。 “唰—!”一阵风来,隐了身形的洛蕖攻入了暗卫之中。柳溟觎着了空当便开始掠来。画眉和仲赢早有准备,他二人翻掌结印,一阵青雾伴着些许药草的味道,在瞬间阻了柳溟的脚步。 她退后几许,手中的剑花刚刚甩动,人便感到一阵无力,借着便栽倒在地,再也使不出任何气力。 不仅仅是她,在场只要是闻到了药味的人,都身体瘫软,失了气力。 洛蕖在距众人三丈外的火堆边,现了形。 画眉逐一走到那些失了气力的人面前,翻掌结印一阵,众人逐渐恢复了力气。 除了柳溟和洛蕖。 “带走!”画眉一声令下,众人上前将两人绑住带走了。 远处的雨,彻底停了。 但是天上的星子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画眉等人带回柳溟的第五日,秋雨侵袭而至。这场秋雨,带给雁国的,再也不是往昔的烟雨画色,而是,人间炼狱。 慕容荻在这场雨来临之前,就被顾峥安排出了临都,退到了垂岸西侧。 大雁的皇权中心,稳固屹立,未曾在百年前那场浩劫中毁掉,却在百年后的如今,毁在了慕容荿的手里。 渝林绝大部分的人,都被顾峥安然撤出。 只除了一部分不肯走的人。 青尧殿内,女子跽坐八卦阵前,她面容安然,曾一头乌黑的发,却不知何时,变得透白如霜。 “春大巫,巫尸已经趋近,赶紧上路吧。”身穿铠甲,一脸慌张的顾家军待在蓍草丛外劝说。 春洛水睁开眼,一贯冷凝的面容, 冲来人绽开了笑意。 “大将军的好意,洛水心领了。”她摇摇头道:“只是,我不愿意离开。” 来人来了又走,带着一脸的惋惜。 门外脚步踢踏,齐整地,朝着远处跑了。 “城内有不少人没有离开呢。”一旁,老者拿着扫把,准备去扫庭院。 春洛水唤住他:“你不是我们春氏的人,赶紧走吧。” 老者头也不回道:“你爷爷收留我的那日起,我就是春氏的人了。” 春洛水闻言,一阵叹息。 蓍草渐黄,有了秋日的颓瑟,她起身慢慢走到了蓍草丛里,弯腰割起了蓍草。她将蓍草割下铺得满满的,堆叠在了八卦阵上。 她做完了这些,和平素一样,跽坐在了八卦阵旁。 殿外遗留在渝林的百姓的嘶喊逐渐响起,老者却像往常一样,端来了饭食,两人慢慢吃着。 “砰!”青尧殿的大门被人踹开。 “吁—!”一阵尖利的哨声响起,着铠甲的巫尸队伍在院中一字排开,整整齐齐。 那边领头的常人跨着步子走近,对着春洛水拱手道:“主上吩咐我等要礼遇春大巫。” 未有应声。 那领头的皱眉看去,春洛水和卢巫公仍在慢慢地吃着饭食。 “春大巫—。”他再次出声唤道。 春洛水这次放下了碗筷,她擦了擦嘴角,对着卢巫公笑道:“卢叔,多谢你这些年的照拂。” “姑娘言重了。”卢巫公也淡笑回之。 那领头见叫了半天没人理他,便抬脚上前,只是才走一步。 “轰—!”一阵热浪袭来,他赶紧抬臂遮脸,后退了几步。 等他放下手来,整个大殿,已被熊熊火焰给包围了。 他愣了一下,转身领着巫尸离开。 润渝运河中的水路,在顾峥安排慕容荻等人离开时,就已经被截断了。现在整个渝林 ,无论是那条道儿,都是只许出,不许进的情形了。 这个时候倒也没谁想要去渝林,所以江面还算平静。 但平静了两日之后,一艘小船自西边驶来。速度,还不算慢。 那艘船,正是清琬和瑞雪两人在垂西的林家找来的。 俩人一路走一路靠瑞雪打听着雁国的战况,得到渝林被破的消息时,俩人离渝林,还有两三日的距离。 顾清琬执意要去一趟雁国。 “我师傅一辈子没开过渝林,依她的性子,她是绝不会离开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忧心忡忡的。 瑞雪早从鼠灵那儿获知了渝林的情况,春洛水自 焚于青尧殿的事儿,她自然也知道了。所以,她打消了本想带着清琬回头的打算。 船行一个时辰,遇到了撤出渝林的大小船只不下百艘。 小船与这些船打了照面,自然惊动了船上的人。 “润渝水路不通,现下任何人,都不可擅入渝林,这船是上哪儿的?”小船周围围过来三四艘船,上面的侍卫铠甲如银,明晃晃戳着瑞雪和清琬的眼。 两人对视一眼,瑞雪立刻漾出一脸的笑道:“军爷,我们不是去渝林,我们姐妹二人是去沣城接亲戚去的。” “水路不通了,赶紧回去,若是战事不妥,沣城百姓自会被官府撤出。你们就不要多事了。” 为首的完全不吃瑞雪这一套。 瑞雪知道怎么都说不通了,便敛了笑道:“军爷,我肯定是要过去的。您请让让!” “给我拿下!”那军士也十分硬气,立刻抬手招呼。 小船上几乎立刻下来了一队护卫。 清琬瑞雪压根没想在这儿惹事,于是提气就跃,过往船只没有被他们的事儿所影响,在他们的小船被围住的时候,纷纷从一旁开始绕过去了。 瑞雪清琬提气一跃,从 小船跃到了军士的船只,而后一个纵跃,翻到了一艘比较大的船只上面。 瑞雪先翻上的船,上了船就来了几十名护卫将她围住。 她赶紧对后来的清琬喊道:“顾姑娘,小心!” 而顾清琬,则一动不动。 她跃上这艘船,便看到了船上站着的护卫,着青甲,腰间横跨的斜刀长宽有定,那是……御前带刀的护卫! 果然,在瑞雪那声大呼之后,船舱里走出了一个人。 黑氅银衫,面容清俊温和,不是慕容荻,又是谁? 他直直看着顾清琬,也不出声。顾清琬也愣愣看着她。一旁的瑞雪一瞧这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拨开那些护卫指着她的刀,站到一旁看着她们的小船被那些护卫霸占了,跟着一起往回带了。 “小……巫女清琬,见过陛下。” 半响,顾清琬率先出声。 听了她的招呼,慕容荻眉眼几不可查的一凝,看向瑞雪,而后问道:“你准备去哪儿?” “渝林。”顾清琬道。 果然,慕容荻的眉头皱了起来:“那儿已经被巫尸占据了,别去了。” 清琬摇摇头笑道:“我师傅还在那儿呢,再说我们就俩个人,并不打眼,悄悄去,悄悄回,不打紧的。” 慕容荻了解她温柔又有力的内心,所以一句没劝动,便不再说第二句,而是唤来了伺候的宫人小声吩咐了些什么。 一刻之后,瑞雪和顾清琬又坐上了小船继续朝前行驶着。 走出了老远,瑞雪回头都能看到慕容荻站在甲板上,越来越小的身姿。只是,她身边的清琬,一直都没有回过头。 “从来没有问过你,不可惜吗?”瑞雪划着船桨,对顾清琬道。 这个问题,顾清琬离开顾家之后,听过太多太多,是以此刻,也只是笑着道:“只有对谁都好 ,没有可惜之说。” 在她得知自己的生母是巫族之前,她就万分确定了这一点。 彼时,她孤单一人,在年幼和懵懂的时候,接受了他的照拂和关怀。 她爱他,她十分确定。但她也确定,自己的人生和选择。 她选择做了巫,他慕容荻成为雁国帝王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泾渭,就已经分明。她不能待在他身边将曾经得到的温暖还回就已经十分的可恶了。她又怎能允许自己,成为他人生里的污点呢? 瑞雪闻言,默默一叹,末了话锋一转,调侃道:“你们家血缘强大啊,入得,都是帝王的法眼。” 清琬也笑。 “我回去要告诉大姐,你背后说她。” “……” 两人作伴调笑间,轻舟已过万重山。 沣城江岸,也有官兵守着。但这次,两人拿着早前遇见慕容荻时,他给的令牌,一路通行到了渝林。 渝林处处是焦土残垣,鲜血凝结的土地,经过雨水的冲刷还剩下了大片的痕迹。两人边躲边走,所过之处的疮痍,刺痛了土生土长在渝林的清琬的心。 等到了青尧殿时,泥土烧焦的气味更是让她的心房一紧。 “师傅—!巫公—!”她急急打开大门朝内奔去,瑞雪紧跟其后。 清琬在看到大殿上的景象时,“噗通”一声跪下的瞬间便流出了眼泪。 绿如池畔,蓍草不再。一池绿水,被草灰尘泥掩盖,变得污浊不堪。池畔原本八卦阵的位置上,两具被烧得变成焦尸的尸首,仍然保持着跽坐的姿势,立在那里。 年幼无家可归,为了找宁宁,执着修行巫术被春洛水领回青尧殿的场景,数着蓍草节,看着花骨罗盘,池畔饮茶做饭,和这两人一同度过的那些春夏秋冬,像是走马灯一样,不停不停地在顾清琬脑海盘旋。 第274章 跟随 “师傅……巫公……”她将下颚咬得死紧,任鲜血顺着唇角留下。 瑞雪知道她这是怕引来巫尸,所以连哭泣也不敢大声。便一直再旁默默陪着。天快黑的时候,顾清琬才踉跄着起身,和瑞雪在蓍草丛内挖起了坑。 春氏安葬之法在百巫中算是比较特别的。他们不兴土葬,死后多由族人将他们焚烧成灰,洒在这蓍草丛内。 现下的情况,自然是不允许将这两具尸首烧成灰烬的。所以清琬就将两人埋在了蓍草丛内。 她移动春洛水的尸首时,她身下的花骨罗盘一动,露出一个刻着蓍草纹的铜盒。 她埋了两人的尸首后,就打开了这个盒子。 盒子的第一层,是一封信,上书:吾徒清琬亲启。 她展开信看了一下又忍不住泪流满面了起来。 瑞雪也没问信上写了什么,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便道:“顾姑娘,我们得早点离开。”天一旦黑了,生得变数太多。 顾清琬擦干眼泪点点头,瑞雪就见她结了几个特殊的手印,一层层打开了铜盒,取出了里头的几本册子。 “走吧。” 因为突来的变故,瑞雪一时不知如何完成谪言交待将顾清琬留在渝林的任务,她想着现在的渝林也不安全,便和顾清琬回了笪城。 先他们一步入笪城的,还有仲赢和杜鹃带着的柳溟和洛蕖。 谪言没有第一时间见她们,她将在东国带来的巫册典籍全部看完之后,命杜鹃和仲赢,先一步回乐岛。 “把这些册子,交给阿妩。” 她这话一出,仲赢和杜鹃都觉得她有些不妥。 “大姑娘这是不准备回去了?” 昔日谪言在云国诛灭百年巫尸后,杜鹃便得知了谪言是言巫的身份,是以,她问得还是比较直接的。 “回得去,自然是要回去的 。”对着家中的掌事,谪言不觉得自己有隐瞒的必要,便道:“若我不能回去,阿妩你们帮着多多照料。” 渝林被破,泰半江山失在这巫尸祸乱中,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拥有侥幸心,而都是同仇敌忾,一同对付巫尸的念头的。 谪言是言巫,千难万难,都已促成了巫律的修改,这个时候,断不会袖手旁观。 仲赢和杜鹃离开之后,清琬找来她的房间。 “诸国的气数,巫族的气数。”清琬手中拿着一本册子道:“师傅她……把诸国十年内会发生的大事,不可泄露之事,全都写在了这里。” 谪言双目微红,她刚伸手接过那本册子,便听顾清琬又道:“我师傅,她把筮巫的典籍全都交给了我,但是好可惜,我没有春氏的血巫灵力。她有传承的心,我却没有继承的命。” 巫族重承嗣,可顾清琬绝不会无端说这些,谪言没有抬头看她就知道她定是知道了她让仲赢将那些典籍带回去的事儿了。 “有人传,有人学,传的人不问学的人能学多少,只要有那份心,微末也足以。” “微末也足以……” 顾清琬喃喃重复着谪言的话,却听她突然道:“琬儿,我要动身去做我该做的事儿了。我不希望你去,你巫术一般,去了,也只是我的负累。我知道,你在乎我,其实光就这一点,于我而言,便足够了。” “姐……” “我有师傅,弟弟妹妹们,还有你,我并不是孤单一人的,只是有些事,只能由我自己去完成。” 这条路虽然孤寂,却没有荒凉冰冷到让她害怕。 因为他们,因为她在乎的那些人,她从未有一刻,觉得害怕过。 “你也有你要做的事儿。”谪言翻动着手里的巫册,以极快地速度浏览完毕将之交 回清琬手中道:“例如,传承。” 渝林被破,顾峥在无雨的沣城重筑火墙驻守的消息在四方大陆传遍时,众人先是惶惶,而后便是愤怒,最后,那股子对着巫尸和慕容荿的愤慨,无论男女老幼,巫族常人,皆达到了空前的一致和高度。 这股子冲天怒焰和缓慢下达的释除巫族为奴的巫律两件事,让诸国的巫族,在听到谪言和墨凛的召唤时,齐齐前往了雁国的泽林,垂岸,再往东更远的柳城,东国的崖州和楚国的忭城等地,在这些与云巅形成对角的地方,齐齐待命。 待,言巫之命。 谪言一早遣了兕心等人回东国的巫阵待命,而后她入了笪城的驻军处,见了海棠。 “还在生我气吗?” 海棠也听到了外面铺天盖地的传闻,自然知道她这次来,没准是来告别的。 于是摇头道:“没有。” “没有你不去品安居吃饭的呢?”谪言笑着自怀中掏出一缕断发,塞入她怀里道:“以后遇到心仪的男人,把这个送他做定情信物,就不要送给姐了。” 海棠眼眸一颤,立刻抬头:“姐……” “这应是毕摩死后,你第一次开口叫我姐。”谪言无视显得哀伤不忍的眼神,背过身说道:“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吃个饭。” 言罢,她迈步出营帐。 营帐外,月子安牵着一匹骏马看着她。 “林家主,言灵一句,你便可身置千里之外,但是此番,还是请您留着体力,对付巫尸吧。”他笑着将缰绳递过去:“待此役结束,希望能在临都见到林家主你。” 这人言语坦荡,早不见了过往那些小心翼翼的隐藏,谪言没有怀疑他这两句话的真心和纯粹,于是笑着接过缰绳,道了一句:“多谢!” 而后,她利索地翻身上马,朝着 泽林的方向赶去。 顾清琬到底是将谪言的话听了进去,她没有跟随她去泽林,而是和奉谪言命押着柳溟和四个洛氏隐巫回乐岛的兕心碧萝瑞雪以及柳鱼柳老丈一起,往临都赶。 “顾姑娘,要麻烦你带着他们回去了。”走到半路,碧萝一个结印,立刻便有火链环在了柳溟和四个洛氏巫族的手上脚上脖子上。 做完了这些,她一个伸手,便有一朵小小的火苗自她的指尖冒出,她执起清琬的手,将那火苗轻轻放在了她的掌心。 “若是她们耍滑头,你就用这个指她们。”她指着那没入清琬掌心的火焰道。 瑞雪则直接唤出了一只红眼老鼠。 “它会一直跟着确保你安全到乐岛的。” “我也去行不行?”柳鱼知道她们这是准备去追谪言,便拉了拉兕心的衣角。 兕心委婉道:“小鱼儿啊,如果我们都回不去了,兕心姐姐希望你能帮着林家下任的家主继续掌事呢,你跟我们学了那么久的本事,总也得有用处是不是?” “要回来!”柳鱼听了这话立刻就红了眼睛啪嗒啪嗒开始掉泪。 “我们当然会回去了。”瑞雪笑着哄她道:“今年刚腌的梅子,我们回去一起吃。” 小姑娘虽然也知道这是哄人,但也怕自己会给他们添麻烦,不太高兴的上了马车。 “姑娘们,珍重。”柳老丈也红着眼圈看着他们三个。 清琬没倒是面色如常,只是眼中仍有一丝伤感。 “珍重。” 就在三人转身之际,被关在马车内的柳溟开口道:“没有用的,与慕容荿的较量,即便是言巫,也是没有胜算的。” 兕心三人对视一眼,碧萝直接下了马,走过去掀开了车帘。 帘后柳溟带着轻愁的眉眼分明有着绝望和无奈。 “慕容荿心无 挂碍,不惧生死,跟这样的人较量,林家主怎么会有胜算?” 碧萝刚想说话,一只手伸过来,把车帘给放下了。 “废话不用听。”清琬笑着对三人道:“你们先走吧。” 两队人分道扬镳,清琬注视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对柳老丈道:“走吧。” 柳老丈柳鱼坐在后面的马车,前面的马车由清琬和两个林家的护卫护着。 马车走到山道上,柳溟那股子自带着忧愁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慕容荿手掌巫族逾万,我被他派往雁国之前,那些巫族就已在闵罗设下了阵法。他如此深谋远虑,肯定也是想到了怎么去对付言巫。这样,你还觉得我的话是废话吗?” 清琬听了她的话,眼眸微微一颤,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侧首以如常的温婉语调对着马车内开口道:“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荿,一定会失败。” 车内传来一声轻叹,而后再没了声息。 清琬轻转回来,路边草色渐黄,木樨绽开其间,有些难辨,香味一路缭绕鼻尖,静谧无言之下,她忆起了春洛水和卢巫公,一时,悲意浮上心间。 快马而去的三人,朝前赶路不过一日,兕心便听到了身后有两匹马的马蹄声。她们隐蔽在郊外林中,等马儿近了。 兕心便扯开了笑颜。 碧萝见状,脱口道:“这两人也太慢了。” “慢—?!”大老远传来的女声中,透着满满的不满,等马彻底近了,着黄衣的毕之道:“我说三位姐姐,你们怎么好意思说我们慢的?跟着主子还弄丢,我们可是大老远赶过来的。” 修竹拧着眉,言简意赅道:“云国和雁国的账册,我们跟画眉姑姑对完了。” “画眉?”三人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漏洞,异口同声道:“涟漪呢?” 第275章 行礼 “主子,江大人那边都准备妥当了。” 云巅西南外围,一阵青烟悄然划至坐在火堆前的慕容荿主仆面前,那忙着烤鱼的年轻护卫见了,对背对着他的慕容荿说道。 “嗯。”慕容荿没转身,只淡淡应了一声。 四野寂寂,只火堆里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 真冷啊! 年轻护卫侧仰着朝眼前冰封的雪山看去,想着这山是被人为封印的,心里就一抖。他和主子在这盘桓两天了,仍是不得其法而入。 这世上,这么逆天的力量,真是,太可怕。 像是察觉到他内心活动似的,一直不作声的慕容荿突然开口道:“鱼好了吗?” 那护卫一个回神,忙看了下手中已变得焦黄的鱼,递上前给慕容荿道:“主子,请。” 慕容荿看了那鱼皮的颜色,桃花眼微微一眯,绝艳的容颜上,露出了些许的温柔。只是,他才尝了一口那鱼,那抹温柔便顿失了踪迹。 “你吃吧。”他将手中的鱼随手丢给护卫。 护卫笑着谢赏,接过鱼转过身的面上就是一苦。 自打他陪着主子赶路的这些天里,主子除了白鱼,就没吃过别的。偶尔他想换换口味吃点别的,主子也不肯。到了这冰天雪地的地方,还是要顿顿吃白鱼,害得他每天为了打鱼都要跑很远的地方弄来。 “走吧,回萧国。” 过了一会儿,慕容荿说道。 护卫苦着脸啃完鱼,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心里跟乐开花似的,连连点头道:“遵命,主子!” 嘿,终于要离开这鬼地方了,再也不用为抓白鱼发愁了! …… 东国,临都。 作为最先将新律下达落实的国家,轩辕业承受的压力,最近越发的小了。御书房外每日下了朝跪着的儒门中人,在最近两日 ,减少了不少。 “哼!一个个天下太平的时候可着劲儿折腾,这一乱起来,知道谁才是保家卫国的,就个个都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轩辕业坐御书房内,目光透过窗户看着院中,而后对坐下的龙屹说道。 龙屹看了屋外那几张老面孔,淡淡道:“人之常情。” 轩辕业听了后又是一阵冷哼,而后唤来薛严:“告诉他们,朕过两日就会放人,他们要再这么跪,干脆一起牢里待着去。” 果然,薛严如实把话带到后,那几人都自觉起身离去了。 轩辕业见状,对龙屹感慨道:“如今形势严峻,各儒门对巫族的偏颇和诸国此举都不似往日严重了,只是,这却是如此严重的浩劫交换而来的。”说到后面,他眉色浮现一抹狠厉道:“慕容荿的行踪,还是没找到吗?” “闵罗巫尸横行,我的人跟到那儿便丢了他的踪迹了。”龙屹皱眉回道。 轩辕业听了龙屹的话,忽然一笑。 龙屹立刻就道:“怎么,你有他的消息?” “你都找不着的人,我去哪儿找?” 轩辕业理所当然道,龙屹却是心知他若不是掌握了慕容荿的行踪,是不可能露出刚刚的表情的。 他也不追问,只淡定地看着他。 “你啊,除了林凤凰,这天底下就没个能让你多嘴的话头。”轩辕业又笑了,他递给龙屹一纸信函道:“楚国李三和你一样,也在追踪这慕容荿的踪迹。这是他前日给我送的密函。” 龙屹展信看了一下,而后不疾不徐道:“有他的行踪就好办了。” …… 修竹和毕之出发云雁两国时,两国都还未遭受巫尸祸乱。但是谪言一早便令画眉和涟漪将林家在雁国的生意重心迁往了雁南的都城,所以巫尸祸乱爆 发后,涟漪接应画眉和杜鹃仲赢等人,汇合在了那里。 仲赢杜鹃先行离开,修竹毕之则后一步赶往笪城准备和谪言汇合,只是,在她们离开的前一夜,涟漪便离开了。 在得到涟漪前一晚趁二人不注意就出发了,兕心五人便马不停蹄朝着泽林的方向赶去,终于,在第三日的荒郊,看到了一脸沉色的谪言和沉默着拾柴烧火,忙前忙后的涟漪。 谪言见着她们,脸色更沉了,这几人集体装傻充愣作看不见,帮着涟漪拾柴烧火,对谪言嘘寒问暖。 “主子,熬点粥给你啊。”兕心对歪着身子的谪言道。 “不用,我很饱。”谪言道。 瑞雪直接凑上前道:“气得吧?” 她这话一出口,“唰唰唰”数道眼刀立刻把她射成了马蜂窝。 她脖子一缩,人却不退,不管不顾道:“主子,人多力量大啊,那个,诸国法阵巫者我觉着不会少,这泽林让您一个人去,我们不放心。” 这话戳中了众人的心窝,众人还是不说话,默默做事。但是那股子小心翼翼却消失了很多。 谪言起身看着五人,仍旧只给了两字道:“回去!” “不回!”碧萝是个干脆不多话的,听后直接回绝。 谪言面色刚变,涟漪干脆抢在她发火之前开口道:“瑞雪姐说得没错,让您一个人去泽林,我们实在不放心。这种心情,就像主子您担心我们遣我们回东国巫阵,是一样的。” 谪言暗沉的面色稍霁,她叹了口气道:“拦住了清琬,倒是没拦得住你们。” “我从小到大没离开过您,您若实在不忍,就请别把我们当人。”兕心拎起柴火堆上熬粥的锅盖,手一顿,微微侧首朝一旁暗黑之处看去,而后她回过头来,合着锅里冒 出的浓烟扯着嘴角接着对谪言道:“把我们当成您身体的一部分,手啊,脚啊,都可以。” “主子,我们不离。”修竹道。 “对,我们不离。”暗处,九鑫和应该归家的仲赢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这会儿谪言不开口,毕之倒是忍不住了。 “仲赢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就是,你跟我们无家无累的可比不了。”九鑫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谪言无奈地看着他,眉眼有了一丝笑意。 仲赢道:“哎!杜鹃说了,我要是不来,她就来。孩子大了管她叫爹,管我叫娘。这怎么能成?” “噗嗤!”谪言终究是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先前所有的紧张都像是从火堆上的陶锅里飘出来的烟,片刻的功夫,就散得无影无踪了。 “这话像姑姑说的。”谪言笑看着他们,他们的面色从容如常,眼里的坚决和无畏,也一直未曾改变过。 尔等不离,吾必不弃。她心内默默说道。她叹了口气,带笑的眸色一正,说道:“你们执意要跟,那就一起吧。” 天微亮时,熄灭的炭火烟气尚在空中飘散,九人的马蹄,已行近了泽林。 泽林城内外,百姓生活一如往常安然,较之以往不同的是,这里,聚集了许许多多的巫者。 “林家那位家主,真的,真的是言巫一族的姑娘吗?”品安居内,几个脸覆花纹的巫公,问道面上覆盖着鸢尾花和曼陀罗花的墨凛墨鸢好和罗息等人。 “那这么说,云巅是她封印的了?欸—,那会儿我又猜是她,又想着,没准儿是上天要亡我巫族。没成想,没成想,这是上天,不亡我巫族啊!” 墨凛三人还未说话,一旁又有人开口。 声音里的惊喜,闻者皆知。 “这诸国释除咱们为奴一事,也是这姑娘出的力吗?” “肯定是啊,以前就听说这姑娘四处收容买了巫回家安置,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品安居今日未曾开张,从一楼到五楼,都是巫族。 释除巫奴一事,受召巫阵待命一事,已经让谪言的身份,天下皆知了。 墨凛得了谪言的吩咐召唤巫族设下午阵,是打着言巫的旗号去做这件事儿的。为此,来到泽林的巫族,多是百巫的族长和族中年长的巫公以及一些功法深厚的族人。 谪言入泽林的时候,天已经渐黑了。 她在品安居前下了马,便掏出蝙蝠扇,轻轻在自己的眼前滑过。 一年多前,她拖着封印云巅后伤重的身体在雁国回到东国,在她身体稍有恢复之后,便用巫术,遮住了那透着她身份的,双眸里,特属言巫的印记。 而今。她的双眸睁开时,过了甲子的巫公一眼便可看到那印记,未达甲子的巫者,也可从她的双眸里,看到不同寻常巫族的深邃,和神秘。 “姑娘,请。”绩牙一族相熟的巫者已在外恭候多时,他们略微抬头瞧了一下她的眼眸,便恭敬地低下了头。 推开了,品安居的门。 门内,几百人的巫者,从一楼的大堂到五楼的栏杆处,都齐齐注视着大堂的门扉。 在谪言带着一身从容卓然的气质和有瑕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众人先是一阵怔愣,而后,有不少直盯着谪言看的年迈的巫公,看着看着,就突然留下了眼泪。 “您还在啊,真是,真是太好了。” “姑娘……您还在。” “姑娘……” “……” 清晰地呜咽后,这些巫公便率先俯地叩首,双手恭敬地叠于首前,行着巫族叩拜天地时才会行下的大礼。 第276章 聚灵 这几位巫公,都是巫族名望极高的巫者,众多巫者见了谪言的双眸便知了她的不同,见了这些巫公如此,也都齐齐跪下叩首。 墨凛三人瞧着谪言的样子,也都毫无芥蒂,虔诚地跪下了。 巫族不轻易朝他人跪拜,而今,他们跪着一个如此年轻的女人,他们心里却毫无别扭之感。 相反,所有人在那一刻,感受到的,唯有虔诚,唯有平静。 这安然的心绪,让他们更加确信,眼前的姑娘,确是巫族之神。是让他们得了自由身的,言巫。 “都起来吧。”谪言以仰视的视觉从上到下看了过来道:“巫族今非昔比了,谪言未曾想过以神自居,诸位无需行此大礼。” “可是……” 二楼栏杆后的一个巫公刚开了口,谪言便一个抬手,止了他的话头。 而后,她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弯膝,“噗通”一声,跪在了品安居的大堂里。兕心八人,也都跪在了她的身后。 跟着谪言一起,朝着这一屋子的巫族,俯身叩首,行下巫族的大礼。 “姑娘—!” 在无数惊呼声响起后,谪言缓缓抬头,却未曾起身。 她再度从下到上的看过去,而后开口道:“谪言请诸位来所为何事,想必诸位是很清楚的,往日谪言行事自负,自认可为常人不可为。如今巫尸祸乱,我起因不知,经过不知,结果会如何,也还是不知道。甚至,连解决这些巫尸的办法,我也没有。” 她声音极轻,但是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层的人耳中。 “我为释除巫族奴籍,是想大家能够在平静安然之地自由生活,如今,诸国皆乱,谪言的这个愿望,怕是达不到了。”她说道这儿停顿了一下,而后道:“这江山社稷,与我巫族无关已百年之久,只 是,蒿乂草出自云巅,这天下苍生,是为我巫族所累。” 一众巫族的沉默,让整个品安居都陷入了沉寂。 谪言说完依旧跪着,几个巫公急了,先后开口道:“您有话起来说。” “是啊,您先起来。” “您无论有什么吩咐,我等,必当从命。” 最后一句话,是墨凛开口的。 墨凛说完,一直跪着沉默的谪言抬头了,她看着一屋子的巫族,平静的面上,扯出了一抹浅笑。 那笑容空灵似神缥缈,又,似神慈悲。 “我会解封云巅,摆百巫聚灵阵。”她轻柔温婉的声音,仍旧清晰地传达到了众人的耳边:“我想借助诸位一部分的灵力,让诸国的战士,都能拥有对付巫尸的力量。” 百巫聚灵阵。 光是这个阵法的名字一出口,在场知事的巫公就集体面色肃穆了起来,待听完谪言的话,众人仍旧一阵沉默。 “古往今来,典籍之中所记载的百巫聚灵阵,唯有两千年前,言巫一族为了助诸天神族封印魔妖二族而使用过。那次百巫聚灵阵摆完,言巫一族死伤无数,彻底由昌盛走向衰败,就此式微了起来,言巫的数量,也是那次之后,开始渐渐减少的。”墨凛说这话时,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况且,这也只是典籍中的小记,是不是真的,还两说呢。这两千年来,这典籍再无记录不说,这百巫聚灵阵,也没谁摆过啊。” “是啊,姑娘,这些,就只是传说吧。” “根本就没有百巫聚灵阵吧。” “这阵法,无人见过啊。” “……” 随着墨凛的话语,众多巫者开始讨论了起来。 “不是没有人摆过,而是,这个阵法乃是言巫所创,自然,也只有言巫能摆。”谪言抬头看着墨凛道:“绩牙一族所 学聚灵阵,便是由此阵演变而来。” 聚灵阵。 大巫放血摆阵,将灵力汇聚,由设阵之人将这些灵力恣意分配。一开始,墨凛便是想设此阵来助诸国对付巫尸,他听到这里,也明白谪言为什么会否定了他这个想法了。 百巫巫公的能力一般,就算能够熟练掌握此阵,也不能保证将汇聚的这些灵力分配发散到诸国的将士身上。聚灵阵若成,谪言认为,其能力用处至多和扶桑鼎一般。 而百巫聚灵阵就不同了,此阵,只有言巫,也就是她可以设。如此一来,汇聚的巫力自然与聚灵阵不同,且她说会解封云巅,无翅峰顶高万仞,灵力充足,若是借着云巅地势和言巫的能力,将汇聚的巫力随意分配,并非不能之事。 只是…… “此阵若真如传闻那般,那么定是凶险异常的,您……会有危险么?”墨凛皱眉道。 “做什么事儿没危险呢?”谪言反问道:“释除巫族奴籍的事儿也很危险,但是我也做了。你们其中,也或多或少为了改变命运,冒着危险,与这恶浊动荡之世对抗过。巫公,若是今日我们不去管这巫尸祸乱,任其发展下去,我们被释除奴籍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是啊,这世道,谁活着不是冒险呢? 生而为人,就是最大的冒险。 在场很多巫族早因谪言的身份而打定了主意跟随,如今她的一番言论,更是让他们笃定了自己的内心。 他们为奴久矣,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这世道却要没了,这绝对不行。 对付巫尸,说得冠冕堂皇是为了天下苍生,民生社稷,但说到底,谁不是为了自己呢? 就连追随言巫,他们为的,也都是自己。 “诸位放心,谪言既然有此谋算,是绝不可能让我巫 族为这乱世殉葬的。谪言只不过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而已。”谪言再度开口道:“百巫聚灵阵,我只需要每一位巫族,一半的血灵。” “姑娘就是要全部又何妨?这世道要是乱了,我们还能待在哪里?” “就是!我们愿誓死跟随姑娘,对付巫尸!” “愿誓死跟随姑娘,对付巫尸!” 一呼百应而起之声,在品安居内响彻。 “谪言,多谢诸位—!” 谪言微微一笑,低垂的头颅中,却泛着泪意和哀伤。她重重叩首的举动,也将这些声音改变。 “姑娘,快起来!” “是啊,姑娘,我们是自愿的,您快快请起。” “……” 被巫尸打破宁静的四方大陆,在中秋十分的夜,被这块土地上,曾地位最低微的人们,商定了对抗的方法。 各地汇聚的巫族,在得了谪言隔空传达的话语之后,万众一心,凝聚团结。 这股子众志成城的力量,像银亮的箭矢,带着巨大的力量,一下穿透了无垠的苍穹,发出了嗡然响亮的声音! “百巫聚灵阵啊,诶—,我是真的好奇了,这林凤凰是怎么把谪言教成这什么都敢的性子的?” 潇湘水郡,王府内,得了信的湘郡王夫妇站在院子里,朝南边的天际看着。 大狐随汝看着自己夫人一脸的凝重,满眼的忧虑,静默了好一会儿,以调笑的口吻问道。 墨问心闻言侧首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大狐随汝又刚想安慰两句,就见她脚步一转,抬脚朝院子里走去。 “干什么去啊?”大狐随汝唤她道:“待会儿吃饭了。” “不吃了。从今天我要开始闭关炼药。”没一会儿,院子里想起了墨问心清冷的语调。 东国,临都。 衡阳王府内,花园子里的石桌上,插花 的瓷瓶倒在了桌子上,各色花枝散乱了一桌,也没人整理。 桌前的林凤凰,呆愣了已近半个时辰。 龙屹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情形。 他走过去,轻轻按住她的肩头,将林凤凰揽在了怀里。 “她答应我,会活着的。”过了好一会儿,林凤凰闷闷的声音自龙屹的怀中传来。 龙屹听了她闷闷的声音,心里有些堵。 自己夫人性子明朗阳光,这副沉默的模样,这些年,只有为了这几个孩子们操心时才出现。 “那我们应该相信她啊。”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安慰道。 楚国,真觉。 李束目光注视着不远处,陪着自家儿子作画的龙真意,对身后的人道:“这件事,别让王妃知道。” 那语气森然肃穆,与过往的平静从容大相径庭。身后着金甲的护卫吞了一口口水,而后道:“是,王爷。” 李束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陛下到哪儿了?” “经崖州而回,现停留在了忭城。” 李束瞧着龙真意的同时,龙真意也在回望着他。二人相处多年,自然对对方了解透彻。在李束面上出现了肃穆而后离去之后,龙真意便让人唤来了先前的金甲卫:“你跟王爷说什么了?” “说陛下留在了忭城。”那人回答的时候,头颅不自觉朝下又低了一点。 龙真意眼眸一眯,心道,李漠留在忭城并不会让李束那样严肃,如今局势纷乱,李漠就算留在最前线,他也不会担心到出现那样的表情。 “陛下留在前线,确实不妥。”她缓缓道:“只是,言巫就要在云巅摆阵了。大败巫尸指日可待,你替我劝劝王爷,让他无需忧虑。” “嘭—!” 那金甲卫一闻此言,立刻俯身叩首,将头颅重重叩在了地上。 “娘娘—!” 第277章 质问 果然是怕自己知道了谪言要摆阵的事儿。 龙真意轻叹了口气,对那金甲卫道:“你什么也没说,不必如此担心。你先下去吧。” 那金甲卫苦着脸退下了,龙真意抬头朝南望去。 入目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言巫要在云巅摆巫阵且召集各地巫者就地设阵的消息,在泽林的品安居众巫承诺为言巫所用后没几日,便传遍了四方大陆。 林氏谪言乃言巫的消息,亦天下皆知。 在更早之前,各地巫者纷纷聚集待命时,便有无数人猜测到了谪言的身份。这其中,就包括元含章。 只是,她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身为言巫的谪言,和自己有着多么深的纠葛。 直到,元燿突然消失在了驿站,又突然出现。原本对着父皇温柔的母亲突然变得无措癫狂,对着父皇一个劲儿哭泣吵嚷,直至昏厥之后,她才知道,这个名动天下的林氏谪言,是她同母异父的亲姐姐。 “等战事结束了,我一定带你去见她。”元含章端着汤药,站在元燿夫妇二人的门口,听到里面元燿小声哄着乐正潆的声音。 她欲敲门的手就那么顿住了。她将茶盏交给了伺候的女官,脚步一拐,走出了驿站。 驿站外,是道陵的街市。 道陵四面环山,在地势上,是属于易守难攻的地方。父皇撤出宏佑,绕行雁国时,就估计到了雁国多雨,地势平缓,若巫尸强攻,是很难守得住的。 所以,他带着她们避到了道陵。 事实也证明,他估计的,一点儿都没错。 在她心中,他父皇从来都是智谋无双的,只是,这智谋无双的帝王,为了她的母亲,失了云国的江山。 街市吵嚷,她想得入神,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哎—!小姑娘,对不住啊!没事儿吧?” 她回神看去 ,撞她的是个纨服白袍的巫者。他的身后,还跟了一队的巫族。这些人面色微黑,还不时拉着身上的衣服,像是不曾穿习惯的模样。 “没事儿,是我发呆了,不怪大叔。”她笑指着那些人身上的纨服道:“大叔穿不惯这巫服吗?” 那几人憨憨一笑,说道:“嗨—,我们在乡下种地,砍柴,粗布麻衣穿得多,这宽袖大褶的,还真不习惯。” 纯真憨实的话让元含章又是一笑,她道:“那这是准备干什么去啊?” “得言巫号召,去湘水郡摆阵,出力打巫尸。”那些人还是憨憨地笑道:“道陵就咱们几个巫,大家伙儿一合计,打巫尸是大事,咱得去啊。” “是,是大事。”元含章道:“祝大叔旗开得胜,早日归家。” 元含章与那几个巫者寒暄完,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情有些闷堵。东国做了多年老百姓的巫族都知道要保家卫国,可她的父皇,却为了母妃,轻易放弃了一个国家。 这份深情,令人动容。可是这份执念,却很可怕。 为了一个人,放弃国家,百姓,祖宗所创的百年基业。这对于云国数万民众来说,是何等残酷的事实啊?她都能意识到的错误,她的父皇,绝对不会想不到。 但是,他依然故我。 对母妃百般疼宠,便是失了江山,这份深情,亦未改变。 父皇从未对她和和儿说过母妃的过往,甚至,他勒令云国所有知情者对母妃的那段过往封了口。 但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被裹得再严实的秘密,也会从日常的生活中,露出蛛丝马迹。 她渐渐长大,自然而然知道母妃曾远嫁雁国,生过孩子,那孩子夭折的事儿。 未曾想,那孩子竟然不曾夭折。还奇异地,传承了言巫的血统。 言巫? 元含章想到这里,脚步一顿,又抬头看了看快在街角消失的那些巫者的背影。突然,她脸色一变,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 她迅速回头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回了驿站。她跑到了元燿夫妇住的屋子,手刚抬起来,旁边的女官便过来拦住了她。 “公主,陛下刚哄娘娘睡下,特意吩咐了不许打扰的。” “父皇得了空,你告诉他我找他。”元含章收回手,面无表情对那女官道。 女官蹲身颔首,她便退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院子里,瘦削苍白的小姑娘披了件单衣,站在木樨树下出神。元含章见了,心几乎是立刻就揪的有些疼了起来。 “这木樨很香吧?”她敛了表情,扬起笑走过去对元可贞说道。 小姑娘听见声音回头,看见是她又缓缓转过了头看着木樨。好半天才说道一句:“云国没有木樨,但是少离姐姐会去集市给我买很多很多木樨花做的饼,就是这个味道的。” 少离的死,给了她太大的打击了。元含章心疼地摸了摸她脑袋上的发,笑道:“不就是木樨花做饼么,姐给你做。” 小姑娘又转过了头,她看着元含章,眼中有了轻浅的笑意:“好。” 元含章见状这才牵过她的手:“屋外有风,咱们回屋啊。” 安抚完了小姑娘,元含章命人采了满满一碗的木樨花,跟着厨娘学着,在热锅里沥水炒干,合着面粉学起了做饼。 等忙活完的时候,天都黑了。 小姑娘见着饼,又是一阵发愣,但好歹吃了两块。她最近吃得不多,所以急速消瘦了下去。纵然她看上去还不是很开心,但是元含章却对今晚她的食量表示满意。 小姑娘睡着之后,元含章方出门准备用膳。 刚出了小姑娘的房门,便看见了元燿。 “你 找我?”月色下,元燿身形颀长依旧,只是昔日俊朗深沉的面容上,到底,是添上了几抹愁色。 “嗯。”元含章走过去,引着他往院外走:“父皇,这边请。” 元燿以为她是怕两人谈话的声音吵着元可贞,便并未多心,等走出了院子,元含章劈头就道:“父皇,各地巫族静候待命预备摆阵时我便猜出了林家主的身份,您呢,应该早猜出来了吧?” 若非如此,怎么会在三儒和诸国都打定主意对付林谪言的当儿,还暗地里准备私自动手呢?虽则当时因慕容荿和巫尸的事,他未能成事,但是他的这个举动也足以说明了问题的所在。 他知道林家主的言巫身份,知道身为言巫的她,乃是母妃所生,却还想要下毒手。这让她想不通。 “是,父皇早就知道了林家主的身份。”元燿对于自己女儿的疑问没有过多的讶异和解释,而是,直接了当的承认道。 “你没有对母妃说实话,并且,在东国的时候,你准备害她。”元含章的继续追问终是让元燿皱了眉头。 他冷冷道:“你如何知道的?” “夜深人静,你召来暗卫的时候,我无意中听见的。”她没有说元可贞,而是依着他的行事习惯猜测道。 果然,元燿听了这话,眉头稍有松弛。 “父皇,我能知道那是为什么吗?”元含章的语气充满无奈道:“您到底是为什么,不告诉母妃她的存在,还要害她呢?” 难道仅仅是怕母妃知道她与前夫所生的女儿尚存于世吗? 这绝不合常理。 纵然要父皇接受母妃和前夫的女儿很难,但是依着父皇对母妃宠爱的程度,母妃又非常想念自己的女儿的程度,她完全可以相信,她的父皇,是一定会顺着母妃的意愿,进而逼迫自己接受 林家主的。 况且,依着林家主今时今日的身份和能力,完全仰赖母妃生存这种事也根本不会发生,父皇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这样,还有什么非要她死的理由呢? “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追根究底?” 元燿一句反问,元含章顿时像是失语般怔愣住了。 元燿一笑,继续道:“因为知道她是你的姐姐了?” 元含章不语,元燿再度说道:“清儿,知道你母妃经常念叨的那个名字吗?她那个女儿的名字?” 清和。 她和和儿小名的由来。思及此,她再度一怔,迅速抬头看向元燿。 “清和,顾清和。她的名字。你母妃用她女儿的大名做你们的小名我都容得,我又怎会,容不下她呢?”元燿道:“这世上,有很多事儿你不懂,也不需要去懂。知道了虽好,不知道也没必要寻根究底,明白吗?” “不明白,所以想知道。”元含章不解道:“既然不是容不下她,一定要让她死的理由是什么?” 元燿闻言,看着元含章此刻执着的面容笑了一下。 “那你觉得,想让一个言巫去死的理由,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世道不容言巫?不会,如今这场浩劫,还得靠言……巫。 诸国束手无策的问题,得让她来解决,这场浩劫,这释除巫奴的新律。这未知的以后…… 秋夜寒凉,微风徐徐,让元含章不禁哆嗦了一下,她自己也搞不清,这哆嗦,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其他。 元燿察觉到了她觉得冷,便道:“无论是因为什么,现在,父皇不可能害到她了,你也没必要在这寻根究底了。天凉,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也……不应该啊,纵然言巫不在,百巫,不还是在的吗?” 元燿转过身的刹那,听元含章如是说道。 第278章 各入 楚国,忭城。 西北黄沙朔漠,苍凉之地,八九月的天,这里往往风沙迷眼,万物颓靡。往东南行走,则邻近山明水秀的闵罗和崖州地段了。为响应言巫号召,楚国的部分巫族,便是在这儿聚集齐设了巫阵。 楚国巫族稀少,一年多年前的晶城事变,更是让楚国巫族变成了凤毛麟角的稀罕物种。 自墨凛将消息传达已过半月,言巫设阵的消息也传达各地过了三四日。 但忭城所聚集的巫者,尚不足十位。 李漠到了忭城,看到这儿十二位巫者有些苦恼的面容,便给轩辕业传了消息。 没过多久,微兰便领着东国大巫五十人,聚齐在了忭城。 “百巫聚灵阵,是个什么样儿的阵法?”一大早,李漠用完早膳,便顶着风沙走到了微兰带着大巫们设置的阵法旁了。 众巫环形而绕,巫袍宽袖随风猎猎,所环之地,一粒风沙,也不得进。 微兰听见李漠的声音,便立刻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 身旁的巫者很快补上了这个空缺。 “不是特别清楚,聚灵阵乃是绩牙一族口口相传的秘术,这百巫聚灵阵,之前并未听过。想来也是差不多的吧。”微兰说道。 “绩牙一族……”李漠想起了无翅峰顶那些面覆曼陀罗纹的墨氏巫者,心道,若是绩牙一族有能力解决巫尸的问题,言姐也不必出这个头了。 “这绩牙一族,是为了言巫一族挡灾消厄而生的吧?”李漠突然问道。 微兰微微一愣,面色有些困惑道:“我在军营中长大,巫族的事儿知道的并不全面,与言巫有关的事知道的更少了。绩牙一族的由来我不算特别清楚,若你想知道,回头我问问我父母和兄嫂。” “这倒是不用了,你不还得摆阵吗?”李漠笑着摇头, 而后道:“你忙吧,我回去了。” 微兰点点头,刚准备坐下,身后转过身的李漠又转了回来。 “大狐姑娘,多谢了。”他道。 微兰自然知道他谢她是因为她助楚国摆下巫阵之事,于是飒然一笑,对着李漠拱手道:“楚帝客气了。” 都是为了两国交好,都是为了抵抗这已然威胁到了整个四方大陆的灾祸。不必言谢,真的不必。 两人互看一眼,都解了对方眼中的意,相视一笑后,各行其事。 李漠回到驿站后,看见院子里,覃二正训着三五个二营的骑兵。那几个骑兵都是二营的精英,此刻却耷拉着脑袋,穿得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混着血泥污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去帮老鼠打洞了呢!”覃二背对着李漠,话里充满了恨其不争道:“巫尸七万,巫族逾一万,这消息四方大陆还有谁不知道啊?合着你们去了一个月,连个有用的消息都没带回来啊?” 几个骑兵脑袋耷拉得更低了。 “让你们去打探消息又不是去打仗的,这难道会……” 覃二一句会比打仗更难吗彻底断在了李漠的呼唤里。 “覃二—。”李漠拉长的语调让覃二有些惴惴,他想着手中一条的信息也无,便回头低头闭眼道:“陛下,属下办事不力,闵罗此行,一无所获。” 李漠表示对覃二这训人训得跟真的似的,一出了事不遮不掩心疼下属自己出来扛包的行径表示十分满意。他笑了下,扬了下手让二营的人先行离开,而后对覃二道:“也不算一无所获。” 怎么说? 覃二好奇的抬起头。 李漠自怀中拿出几纸信笺道:“诸国前去闵罗探查消息的人,都没能入得了闵罗。” 真的吗? 覃二先是一愣,继而咧开嘴,跟个傻瓜似的 笑开道:“呵呵—,还是咱家的小崽子们争气。” 李漠斜睨了他一眼,想到闵罗的事,现在有巫族插手了,也就不用急于一时了。便将信笺收起,对他道:“那你再挑几个争气的,去趟萧国吧。” 覃二闻言,笑容一敛,沉声应道:“是!” 覃二走的当天,李漠命人整兵待命,十万军队齐聚忭城及灵丹失守之地。可到了晚上,东南上空却出现了诡异的火云。 东南那边,正是慕容荿早前盘桓的闵罗蜜城! 那火云绵延十里,经久不散。李漠都察觉到了异常,更别说对天象敏感的巫族了。 “姑娘,那是……” 沙土之上的巫阵中,有巫者问道微兰。 微兰觉着像是大火所致,却又不敢下定论,想了再想,终是交代了巫阵中的巫者一番,二驾马前去前方三里外的高地查看。 她驾马赶到的时候,李漠带着一队人,也赶到了。 李漠建是微兰,便道:“大狐姑娘,这是火吧?” 微兰又是凝眉看了一番,那火云赤红耀眼,其下还隐隐透着些微蓝的光。 “回楚帝,像是火,但微兰不敢确定。”微兰道。 “想来也无大碍,大狐姑娘不必挂心,还是早些回巫阵吧。”李漠思索了一会儿,对微兰说道。 微兰也和他之前想法一样,闵罗再有异动也无需惊慌,谪言姐已号令了百巫施术,大败闵罗巫尸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虽然,谪言姐是言巫的消息让她惊讶了好久,但是对于她的能力和手段,她是丝毫也不曾怀疑过的。 毕竟,这信奉儒道的世道已在她的步步为营中,为巫族让了步。这么难的事儿她都做到了,对付这些巫尸,也应是不在话下的。 是以此刻,她听了李漠的话便客套道:“楚帝也早些回吧。 ” 言罢,她便策马而返。 天际火云仍旧不散,她一边想着这火云的由来一边骑马,速度自然是不快。只是,骑到半路也没见李漠他们跟上来,她暗道一声不好,便急速掉转马头返回了高地。 高地上,留在沙土上的,只有错综的马蹄印。 微兰没有过多的思考,便策马跟上了那些马蹄印。 等天快亮的时候,她在临近蜜城的郊外,追上了李漠等人。 “大狐姑娘怎么来了?”李漠听见马蹄声便让人上前查探,大老远看见是微兰才停留在了原地等她。 微兰见着他这副和气从容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这诸国帝君,如此轻率不重视自身安危的,除了眼前这个人,她就没见过第二个。 她知道他恐怕除了火云之事,还是为探查闵罗巫尸的情况而来,便道:“我跟着您还方便些,楚帝请吧。” 确实,此行有巫跟着,自是再好不过了。 李漠笑道:“有劳大狐姑娘了。” …… 雁国,泽林。 自两三日前与百巫商议事定后,百巫在品安居内休整了三日,便跟着谪言,出发赶往云巅。 至夜,他们便赶到了云巅脚下。 被冰雪厉风环绕的云巅,让众多的巫族称奇,也让他们生出了敬畏。 墨凛和罗息则偷偷觎着谪言,生怕她又想起封山那日,他们两人干过的事儿。 “唰—!”一声,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谪言已抽出了蝙蝠扇,朝着他们的身上扇了过来。 见识过她蝙蝠扇厉害的墨凛等人,俱是受惊抬袖遮住了脸。 在他们发现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放下袖子之后发现,一旁对谪言此举没什么反应的人,都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三人面色讪讪。 谪言倒是没什么表情。她做完这个动作便收起扇子 ,带着他们继续朝前走。 墨凛等人被罡风卷出云巅的记忆犹新,见大队人马渐渐靠近了厉风冰雪的范围,便有些明白了谪言刚才那扇子的用意了。 “姑娘,不解封云巅吗?” 就只是……施术带他们进去?墨凛有些不解。 谪言点点头。 墨凛又道:“云巅灵气充足,解封之后,您若在此施术,必可事半功倍。” 谪言顿了脚步。 她一停,身后的众人也都停下了。 她回头看着墨凛,而后目光微延,朝长长的巫族队伍看过去。 “云巅,永无解封之日了。” 她轻声的话语,再一次清晰地传到了众人的耳中。 众人知道她这是不打算解封云巅,一时猜不透缘由,心中虽有微微讶异,却只是环顾四周叹一声可惜之外,并没有出声问询的打算。 而墨凛三人却是不用问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这样一番话。 蒿乂草,是他们带出的云巅! 虽然,他们也不明白这蒿乂草是如何被慕容荿栽种大肆生长在云巅以外的地方的。但是四方大陆现如今所遭的灾祸,与他们在云巅带走蒿乂草有着直接的关系! 众人也反应了过来,他们之中,有好多人看着墨凛三人的眼光,有些不善了起来。蒿乂草被带出云巅一事虽从未被张扬,但是巫族中,也是有好多人能够猜得出来是绩牙和太阴一族所为的。 “我封印云巅,为阻的,是心有恶念的野望之人,与绩牙一族,太阴一族,没有任何关系。尔等式微多年,当知生存不易。”谪言察觉出了众人对墨凛三人突生出的不满,出声说道。 若非生存不易,谁会想被利用呢?果然,众人那股子不善顿时收敛了起来。 “走吧。”谪言出声后转身,率先深一脚浅一脚,朝着皑皑深处走去。 第279章 内情 赶至蜜城的李漠一行,在走到郊外时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焦土气味。 越往前走,味道越重。 快入蜜城范围时,来过这儿的二营精兵的建议是下马行动。李漠带来的人加上微兰不过七个。 七人下马简装前行,未入蜜城那破败的城门便大老远看到了城内聚集的巫尸军队。 纵然这些巫尸之前是各国骁勇善战,功法可抵邪祟的勇士,此刻,也是不吃不喝,行为不僵却免不了脸部木僵的怪物。 这些怪物,混合了巫尸和驭巫军的特性,对声音和周遭活物流动的敏感程度比动物还甚。李漠和微兰跟着五个二营的人,只能在外围瞧着里头的情况。 “陛下,只能到这儿了。”那些带李漠来的人说道。 李漠也明白若是惊动了这些巫尸,后果肯定是不堪设想的。只是,那越来越清楚的焦土味…… “找别的路,绕到后面去。”他道。 二营的战士刚想应声,身后便有轻微的响动传来。七人赶紧将身子伏低,屏气凝神在草丛里趴着。 那阵细微的响动近了,李漠在树叶缝里看过去,那是一队巡逻的巫尸。那那些巫尸五感未失,它们左右朝看,而后朝前行走。 等了好一会儿,估摸着这些巫尸走远了,李漠低喃道:“奇怪,怎么会不用人领?”东国别苑查探这些巫尸的来历时,分明听到了江尧以哨声控制它们的。 一旁的微兰听了这话,也想起了灵丹城被攻那夜听闻的哨声,于是道:“确实奇怪,我记得,这些巫尸是听哨声行动的。” 这些巫尸,是江尧和慕容荿能控制的。这一点,依照目前的状况看来,要比他们没把握控制巫尸要来得棘手的多。 李漠听了微兰的话,也知道她肯定也是听过那哨 声的,他之前就想过,若是能找到控制这些巫尸的方法,也就等于得了对付它们的方法。只是,派出去的人别说是方法了,就连靠近这些巫尸,也是不能够做到的。 巫尸祸乱爆发之后,他也一直未曾放弃以这个为突破口去寻找巫尸的弱点。如今,他还没能做到,四方大陆泰半江山已失,言姐,也决定用术法和慕容荿做最后的博弈了。 昨夜,他循着火云前来此处的根本原因,依然是想要一窥究竟。他想要知道,这慕容荿到底是如何利用这些巫尸,在四方大陆搅扰起了这些风云的? 或者说,他想要知道,言姐孤注一掷的决定,是不是真的有完全的把握可以对付这些巫尸。 言姐。 李漠只要一想到她在跟三儒四国谈条件时,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以己身血灵自由换取巫族自由生机时的从容,他的心,就一阵钝痛。 她的这一路走得磕磕绊绊,艰难异常。他不想,也不愿她再受这乱世倾轧分毫了。 二营的精兵沿着先前潜入蜜城时的记忆,带着李漠和微兰开始绕行。若说来之前,微兰心里是一肚子堂皇和对李漠的无奈,那么此刻,这些全都变成了,想要挖掘真相的念头。 七人绕到后山时,天色已经微微暗了。 那股子焦土气息已经浓郁地环绕鼻尖了。 “应是这儿了。”微兰四处环顾了一下,但却没看到又任何大火焚烧过的迹象。 那几个二营的精兵指着不远处山脉还交叠,裸露出的低矮又狭小的缝隙道:“姑娘,那里头可别有洞天,原本山上可以看到里面的大致情形,但是我们在山上逗留的时候惊动了巫尸,现今那里被它们占据了。” 李漠和微兰看着那处一线天,而后对视上了。 “我去。”微兰道。 “一起去。”李漠道。 五个二营的精兵脸色一下就刷白了。 “陛—” 一个下子没出口,李漠已经抬手阻了他们的话头。 微兰想着,李漠这人的性子倒和海棠有些不谋而合,怕是她就算反对,他也一定会进去。也好,她护一个人比护六个人有些把握,所以,她便对那几个受了惊吓的二营精兵说道:“在这儿等一天,我们要是没出来你们就撤。诸位放心,就算最后有什么不妥,我会将楚帝送往蜜城外我们下马的地方,诸位到时候在那儿接应即刻。” 怎么送?五个人面面相觑。微兰倒没多解释,待两人入了一线天以后,五人方恍然大悟,这姑娘,是个巫。 她说能送,那应是,没问题吧? 李漠微兰入了一线天后,焦味铺天盖地似潮水一般几乎将两人溺毙。李漠受不了撕了衣服捂住口鼻。微兰则刚想拿帕子便听到了一阵响动,几乎是立刻的,她将李漠按地上趴下了。这次过来的不是巫尸,而是两个纨服练裙打扮的母女。母女俩俱是一脸的仓惶惊恐,小孩儿很小,五六岁的样子,架不住宽大巫服的束缚,步履是跌跌撞撞的。女人几乎是拖着她在走了。 李漠和微兰在暗处看着看着,便发现,这女人环顾了四周一眼,居然朝他们藏身的草丛跑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正准备换地方,冷不防又听到了一阵疾速有序的步伐声。 是追着她们过来的?两人刚有这层认知。“噗通—!”一声,小孩儿率先被女人给扔了进来。 巧巧,扔到了李漠的脚边。 微兰一愣,待反应过来,李漠已经眼疾手快捂住了小孩儿的嘴巴了。 “噗通—!”又是一声,女人跳了进来。 微 兰上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女人惊恐的眼神比先前还甚!微兰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了一下,而后指着草丛外突然出现的一队士兵。 女人摇了摇头,微兰便放下了手。四人呈诡异地安静共处状态,趴在草丛里朝外看去。 这些追兵,不是巫尸。 李漠和微兰几乎是一眼就断定了。 断定完之后,四人又目送着这些追兵齐齐整整,跑出了一线天外。 待估摸到人走远了,李漠才把怀里的孩子交给女人。那孩子倒也乖巧,放下嘴巴也没大声叫嚷,而是好奇地看着微兰李漠道:“你们也是逃出来的吗?” 那女人吁一声止了她的话头,对李漠微兰道:“不知两位是哪国人?” 李漠没答。 微兰也没答。不过她虽然没回答,身为巫族的母女两人自然是感知到了她身上散发出,不俗的血灵。 “姑娘血灵强大,还是快快离开此处吧。”那女人突然说道。 李漠微兰对视一眼,微兰反问道:“为什么?还有,你们为什么逃跑?”若她所料不错,这母女俩应该是慕容荿手中所掌那一万多巫族中的人。 小孩儿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女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露出了适才惊恐的表情。 “姑娘,公子,赶紧走吧,此地真的不宜久留。”说到最后,那女人已然泫然欲泣。 李漠微兰本就是探查而来,听了这话除了好奇,倒也是没想过改变初衷。 微兰道:“要我们离开也行,先说说里头都发生了什么?昨夜的大火是这儿烧得吗?” 那女人见微兰一副坚决要知道实情的模样,看了眼手中的孩子,说道:“是!昨夜的大火是这里烧的。里头,有楚巫江尧设下的阵法。那个阵法,是专为了对付言巫的百巫 聚灵阵的。” 这江尧再厉害,也不可能对付得了言巫吧? 李漠微兰闻言,遽然一惊。李漠还好,面色尚算淡定,但是微兰却有些绷不住了。她凝了眉,追问道:“什么阵法?” “聚灵阵。” 绩牙一族绝无可能外传的秘术,江尧怎么会?现下这个情况,微兰李漠都顾不上好奇了,她继续问:“这和昨夜的大火有何关联?” 女人刚想开口,那边又一阵响动。 这次追出来的,是十几个行为敏捷的巫者。 这些人身上,散发着莫大的煞气,是巫族的死士。 微兰和巫族死士交手的经验几乎为零,在看到他们身上的衣服时便掐诀隐了她和母女二人身上的血灵。 只是,似乎慢了一步。 那巫者中,有人向他们这边,投来了犀利的视线。 被发现了! 随着那些巫尸脚步渐渐趋近,微兰的手,已经合在身前了。只是,她还没动作,那些巫者还没彻底的靠近,她便听见身旁一阵响动。 女人已经放下了孩子,率先蹿了出去。她和李漠反应不及,那些巫者也反应不及。女人快步蹿到他们身亲,一扬手,朝他们洒了一些红色的粉末。 妙啊! 以多对少还有比用药更好使的吗? 李漠微兰揪紧的心随着那些巫尸的倒地而瞬间松弛了下来。 但是,谁都知道这儿现在,是真不能留了。 “你们既然要离开,那就快走吧,别耽搁了,只是这外面巫尸横行还有追你们的追兵,请千万当心。”微兰说完便跟李漠准备往里走。 既然知道了里头要发生的事儿,都来这一趟了,不探一探究竟那怎么能行。 那女人拉住微兰的袖子,说道:“姑娘,聚灵阵法求的就是巫者的血巫,您血巫如此强大,去了真的不妥。” 第280章 烧巫 微兰闻言,脸上漾出了一个真诚的笑道:“多谢你了。” 言罢,她抽出了自己的手,跟李漠又朝前行进了。 那女人看着二人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孩子,而后又转头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巫者,突然叹了一声气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囡囡,咱们跟着他们进去吧。” 小姑娘点点头道:“我听娘的。” 女人遂牵着她的手跟上了李漠微兰的脚步。 李漠见两人跟上,倒是觉着这女人还是有点儿脑筋的,蜜城的情况,这母女俩要想逃出去,很难。但是若要藏几个时辰或者几天,现下倒是没有地方比这儿更合适了。 微兰也跟李漠想到了一块儿,所以她也只是对那女人说道:“大姐,巫族感知灵力,你可千万藏好了你和你家女儿的血灵。” 那女人闻言一怔,而后竟是眼含泪水道:“无大碍的,里面活着的巫,没几个了。” 李漠微兰闻言又是一惊,微兰凝眉道:“大姐,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里面的情况说一说?” 女人一脸的欲言又止,而后看了看李漠和微兰通身的气度和眼神,终是缓缓开了口。 只是还没说话,李漠便拉着他们入了一处隐蔽的藏身处。 被李漠拉进去了微兰才想起来入了一线天这一路走得也太顺利了。没遇上什么明哨暗岗的。 她瞧了瞧李漠随便把她带入的地方,心道,这人怕是早看出这点儿端倪了。 四人藏好后,那女人方说起了里面的情况。 原来,这里头一万多的巫者,乃是慕容荿生母芙蕖凤氏的凤溪在荣升贵妃之后所营救豢养的。 这些人,对凤溪也是十分的忠诚。 凤溪死后,他们选择了忠于慕容昊。只彼时的巫律乃四方大陆重律, 便是雁国帝王,也不敢轻视。慕容昊素常并不亲近优待他们,只是让他们暗中为雁国办事,以此,来换取生存。 说白了,他们就像慕容昊豢养的狗,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不得有异议,也不能反抗。 他们之中,也有不少术法了得的大巫。绩牙一族和太阴一族便是。冗长的艰苦岁月,让他们明白了若要生存,必要变强。云巅蒿乂草可致人变尸一事,就是这两族向慕容昊所提议的。 作为促成此事尽快成功的两族大巫,他们以助慕容昊夺取四方大陆为条件,跟他谈妥了,事成之后,他必须为巫族划一块净土。 自由生存的净土。 慕容昊允了。 只是,他也败了。败在了一场意外,不,也许是天意之中。 及后,绩牙一族和太阴一族脱离了雁国,脱离他们。彼时他们尚不知道,这两族,被言巫所囿,进而生了臣服之心。 他们只是,自然而然地,将对凤溪的那份忠诚,转到了慕容荿的身上。哪怕他再阴毒,哪怕他再视他们的性命若草芥,这份忠诚,也一直都没有变过。 他们不是贱,是怕了。怕一旦他们反骨叛变,将来,没有人再愿意救巫族,救他们的后嗣啊! 所以,就算他们知道了慕容荿做的,是这天下大恶之事,他们也依然服从着他的命令。 此后,慕容荿联系上了妙书门,这蒿乂草很快以燎原之势,疯狂地生长在了一线天后的安置地上。而后就是巫尸的一变再变,被销毁,又被制造。 他们只是服从着命令,呆在这一线天后,看护蒿乂草,制造更多的巫草汁。一线天外的天下大事和人间浩劫,这一万人里有许许多多的不知情者,但他们,都是这场浩劫的参与者。 七月中,慕容 荿来,七月末,他离开。 他们也以为,他的到来和离开,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与以往一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们依旧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他种药看药,为他卖命。 可谁知道,就在三天前,江尧和他带着的一众巫者,开始在他们居住的地方不断地绕圈,像是在摆什么阵法似的。 昨儿白天,族中先是术法高深的大巫开始失踪,而后是照看蒿乂草的青壮巫者,再然后,便是术法一般的巫者。 他们以为这些人被江尧派去办事了,便都没有在意,谁知到了夜间,瀑布边上那五亩的蒿乂草地却突然烧了起来。 族中所有的人都被叫起来去灭火。 老弱妇孺留在了屋内。 她因为不放心自家男人,便带着女儿跟着去蒿乂草地里看的。因为跑得慢了些,方才捡回了一条命。 “哪里是失火啊,分明就是为了引我们过去的把戏。”女人的泪落了下来,小孩儿伸手给她擦了擦,而后偎在了她的怀里,脸上也有点想哭的表情。 李漠微兰听到了这里,以为昨夜他们所见到的火云是蒿乂草地焚烧所致。 女人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带着囡囡,走得不快,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后面有不寻常的叫声,我抱着囡囡藏了起来,就看见,留在原处的妇孺,被士兵抓住了,朝田地里走。我不敢再动了,藏得严严实实的,但是我仍然看见了,我们所有的人,都被江尧调来的巫尸逼入了大火之中。那块烧着的地儿是被施了术法的,所有的人,都是被抽走了身上所有的血灵而后被火烧死的。那被抽出来的血灵,环绕田地上空,像血云一样,越聚越多,越来越多……” 原来,火云是这么来的。 李漠微兰对视一 眼,也都明白,一线天的这一路,他们会走的这么顺利的根本原因,出在了这里。所有的巫族都被投入到了大火里的话,这里的哨岗自然就减少了。 “大姐节哀。” 一万多的巫者,这个数字谁都无法淡定。 微兰肃着脸安慰,坚毅的眸中,也浮上了水花。 女人看着她,再度不放心道:“我后来躲在暗处,听见江尧的那些巫者说,那场大火,就是江尧为部下的聚灵阵而放的,她巫术了得,人又阴毒无比,她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你灵力如此强悍,若被她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多谢大姐挂心了。”微兰道:“只是,我一定要进去看一看才行,江尧设下聚灵阵要对付的不是别人,而是要助这天下平定这场浩劫的言巫,也是我挚友的姐姐,我从小就叫着姐姐的人。” 女人一听到这里,泪水更是像断了的弦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若是言巫能早点出现就好了。” 早一点,他们也许就不会如此盲目地跟了慕容荿,也就不会落得今日这番局面了。可是,这世间哪儿有如果啊? “她一直都在,没有早一点出现,是因为她的身份若是暴露,生存得会比你们还要艰难。”李漠轻声道:“大姐,她没有出现,但是她让这四方大陆的巫律新定了,这四方大陆所有巫族的奴籍,已经都可以解除了,现在,你们都是自由身了。” 自由? 女人迷蒙着泪眼,将怀中的孩子再一次搂紧后呜咽出了声。李漠紧张地看了下四周,微兰则直接上手把人敲昏了。 小孩儿有些不明状况,一脸泫然欲泣地看着晕倒的自家娘亲。 微兰抱过她,而后利索地将手指割破,召唤出了无数只微兰鸟。那些微兰 鸟抬着女人的身体缓缓朝空中飞起,微兰将手里的孩子也放在了微兰鸟堆起的鸟云上,她惊奇地看着微兰。微兰附耳道:“别怕,到了蜜城那儿,见着五个长得吓人的叔叔告诉他们,是李漠和大狐微兰,送你们过去的。” 小孩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微兰一拂袖,那抬着人的鸟没一会儿就以极快地速度,飞入了天空,云层。消失在了他们的眼中。 至此,李漠也算是明白了她先前所说的将他送出去,不是胡说的了。 微兰做完这些,转身对李漠道:“走吧。”那利索干脆的模样,越发让李漠对从军的女人生了欢喜心和敬意。 二人花了一刻钟,走到了女人口中所说的瀑布边上的蒿乂草地。 大火已经熄灭了。 焦黑的土地和刺鼻的气味仍在。当然,还有那土地中,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焦地的,未被烧透的焦尸。 那土地的上空,有四五个巨大的血红色的球体。球体中血红色的物体像是活物般,在里面不停地翻滚冲撞。 那球的正下方,坐着一圈的巫。他们围着的中间,是个体型削瘦的巫者。 江尧。 李漠微兰几乎是同时有了这层认知。 “我看看有什么办法解决了他。”微兰看着那些球体,眼中闪过一抹狠厉道。 李漠心内对这个人,也是无比的憎恨的。 只是,他目前最着急的是,他不知道言姐那边的情况,也无法以最快的消息通知她这边的情况,但急归急,他没有忘记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想微兰去涉险。 “你解决不了她。” 李漠刚想开口,一旁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将两人给吓了一跳。 两人齐齐转头侧首看去,白衫纨服,眉目清冷的女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们的身侧。 第281章 狼威 云巅月境,十二月湖已被冰封。昔日顾清琬在此施巫术所见的奇景,如今已然不得见。谪言让兕心领着人继续前行,自己则绕到了这个冰封的胡泊前。 “唰—!”蝙蝠扇出袖朝冰冻的湖水奋力一扇,湖面冰层即刻消融,黑如墨汁的湖水,即刻出现在了谪言的眼前。 “唰—!”蝙蝠扇又是一扇,湖水立刻咕嘟咕嘟像是被煮沸了一般,冒起了层层的气泡。气泡冒气的瞬间,谪言慢慢将扇子沿着扇骨一根一根慢慢叠好,而后收入袖怀。 及此,湖中气泡消失,“唰—!”一声声声响响起,十一面形状各异的镜子从湖面冒出,浮在了胡泊上空。 那些镜子被皑皑的白雪映出了刺眼的光,谪言移开双眼,抬手抚上了发髻上仅有的那枚银钗的尾部。 忽然,她的手一顿。 再放下来时,她指尖即刻浮上了一滴殷红的血珠。她弹指一挥,将那血珠朝着湖面上空的镜子弹了过去。 顿时,那些镜子像是被牵引似的,悉数朝着那滴血珠汇聚而去,它们似湖面冰魄一样,迅速消融合并,汇聚成了一面大的镜子,落入了谪言的手中。 那镜子圆面五棱,但又像是失掉一角似的,看上去,有些突兀。 “姑娘重召这巫镜,是为了查看各地巫阵的情况吗?”墨凛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他见谪言已经获取了镜子,方出声询问。 谪言没有回头,她一个甩袖,解封的湖面又迅速地回到了冰封之状。 “是,为了查看巫阵的情况。”谪言回过头,看着墨凛身后的雪地上,那一行脚印还是自己来的时候留下的。便面色平静对他道:“您老有空跟着我,不如省点儿力气为待会儿的巫阵多出出力吧?” 踏雪无痕,需要高深的功法 。 言罢,她也不管墨凛是什么反应,便抬脚率先离开了。 墨凛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冰魄下的湖水,转过头来看着谪言背影的眼神,突然就露出了一丝心疼。 “真是个傻姑娘。” 说完这句话,他方慢慢踩着步子,跟在她的身后。 …… 雁国,沣城。 八九月的天儿,正该是往年百姓准备着秋收的时候。田地里的翠微诸色渐渐转成了金灿灿的喜色。 雁国地势好,农耕发达。 可如今,这些熟透了的作物大片大片败落在了田地中,无人采收。南面吹来提示着秋凉的风里,除了萧瑟,便是杀戮。 自打言巫入云巅摆阵的消息在四方大陆上传开,盘踞雁国的巫尸像是不要命似的,朝着沣城奋力攻击。 壕沟火阵也没能阻止他们的步伐。 无数巫尸越过了那些足以取他们性命的烈火焚烧处,朝着沣城不断不断地逼近。他们近,雁国士兵,唯有退。 沣城南城外只有兵士千人,大部队被顾峥安排在了北面的城郊。这千人的士兵刚刚将壕沟和火油布置妥当,南边便响起了一声战马的嘶鸣。 顾峥站在濠沟前,面色平静地看着传来战马嘶鸣的地方。马蹄不断不断地朝着他们行来。众多将士的面上,都露出了惊慌。 只不过,他们在看到只有一匹马从城门口出来时,那些慌张,便消失了大半。 马上,立着一个身着青甲红杉的护卫,他头盔已不知所踪,鲜血蜿蜒如蛇,从他的头上一直蔓延到了他的面颊,身上。 “吁—!”他拉着战马艰难地停在了顾峥的前方。 “回……大……大将军,东侧……掩护已成,入城……入城的巫尸,已朝着……这边……” “咚—!” 力竭凌乱的话语,戛然而止在了 他突然栽下去的身影中。 顾峥凝眉道:“带下去疗伤。” 他身后的士兵赶紧上前准备扶起他,只是刚翻过他的身体,便面色一惊,继而有些沉痛的转身对顾峥道:“回大将军,他死了。” 顾峥闻言,也只是眉眼朝着南边的城门口微微延了一下,他面色平静如旧道:“好生安葬。” 言罢,他又以极轻的声音开口道:“吩咐下去,备战。” “是!”士兵得了令,即刻转身对着那仅千人的部队大声道:“备—战—!” 声落号角便跟着响起。号角响起后不过两刻,便有动作迅疾的巫尸自南门而出,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轰—!” 壕沟内的桐油也被瞬间点燃,冲天的大火让横冲直撞只知道攻击的巫尸一时停了脚步。顾峥隔着熊熊的火焰,冷艳看着汇集在此处越来越多的巫尸。 南城城楼,迎着太阳的光亮,缝隙中有一闪而逝的亮光乍现。 “吁—!”一声尖利的哨声响起,这些巫尸的行动开始变得迅捷了起来,它们渐渐直逼入壕沟,以身体为梁,不怕死的将身体全数压在火焰上方,后面的巫尸便趁机攻了过来。 千余人的将士,即便顶着火盾,也守得十分辛苦。 只是,他们没有辛苦太久。 哨声响后不久,汇入城门外的巫尸越来越多,直到不再有巫尸进入城门,城楼上立刻从暗处出来了两个青甲红杉的士兵,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滑下城墙,关上了城门。 而后,随着一声“放—!”,无数火箭像是雨点一般,落入了巫尸群中。巫尸队伍很快凌乱。 凌空又有尖利的哨声落入顾峥的耳中,到了此刻,他才卸了一直端着的平静,大喊道:“引炸药—!” 壕沟火阵两侧被人拉起了两条细长 的白绳投入了火中。 “轰—!轰—!”巫尸群中不断传来炸药的声响,地表晃动得厉害,雁国的将士们面上却露出了欢喜之色。 顾峥朝杂乱的巫尸群中看去,他在看到了两三张不属于巫尸木僵的面孔时,立刻吩咐了暗卫骑着快马朝那处追了过去。 不多时,暗卫便带回了三个人。 三人和巫尸一样的穿着,只胸膛剧烈的起伏和眼中偶露的怯意再次证实了他们普通人的身份。 “让他们乖乖停下动作。”顾峥看着即便烈火焚身,身处火海的巫尸仍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迈着脚步的时,低头看着三人道。 他与巫尸缠斗多日,那不停歇的哨声,那有序的攻击时间和力度让他确信,这些巫尸,只可为人近距离所控。 而控制他们的人,就藏在他们之中,靠着哨声,来控制他们。 三人不作声。 顾峥一个抬手,便有人自一旁推出了一辆板车,那板车上推的东西很高,还有幕布遮住。那人将板车推到三人跟前,而后一把掀开了幕布。 幕布后面,是一个一人半高的铁笼,笼子里,是两匹体型硕 大,通体银色的雪狼。雪狼似通人性,它们被围困铁笼,也不露半点惊慌和凶狠的模样,只睁着金色的瞳孔,趴伏着注视着眼前的情况。 那三人有些不明所以,直到顾峥一声“扔进去”后,他们方露出了满脸的慌张。 有士兵上前,将三人扭送着往铁笼中送。第一个被送进去的人,脸上还露着些许的无畏,直到趴伏的雪狼站起了身,他方抖着腿开始大叫了起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 “嗷呜—!呼—!” 凄惨的叫喊是突然消失的,那人,甚至都没来得及惨叫出声就命丧狼口。雪狼银如白霜 的毛发沾上了鲜红的血迹,他们咬死人后,并不急着大快朵颐,而是嗅了嗅,又安静地趴伏在了笼中。 剩下来的两人见状,已经吓得呆住了。 顾峥没有发话。士兵准备将他们俩接着往里送。 “我……我听将军的!”就在第二个人的半个身体入了铁笼时,他突然大吼道。 士兵听了动作。 顾峥回过头来,看着第三个人,那人瘫在地上像是脱力般嗫嚅道:“我,我也听将军的。” 顾峥一个投手,须臾,尖利的哨声极为短促地自两人的口中响起。随着这两声声响,不断骚动的着火巫尸突然停止了动作。 顾峥一个令下,城楼上的火箭再度射 入巫尸群中,不多一会儿,所有的巫尸都被烧着了。 “沣城外还有多少巫尸?”他轻声开口。 那两人先后出声道:“三万多。” “萧国内可有巫尸?” “这个不知道。” “向你们这样控制巫尸的人还有多少?” “一千人。” 听到这儿,顾峥凝了眉,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方道:“你们的哨声如何能控制这些巫尸。” 两人对视一眼,第二人道:“驭巫军成尸之后,因功法与蒿乂草冲撞,听不到声音是醒不了的,当时军中被选定了一千人前去吹哨,这些巫尸就认自己听到的第一种声音。” 顾峥听了这句话后,便抬脚走到了雪狼的铁笼前。身后的士兵手起刀落,利索地处理掉了那两个人。 那雪狼见着了顾峥,金色的眼眸睨了他一眼,淡淡的嘲讽清晰可见。 顾峥被它们的眼神逗乐了,于是说道:“除掉巫尸之后,我会送你们一份大礼。” 两只狼看了眼笼子里被咬死的尸体一眼,而后有些嫌弃地闭起了眼,对顾峥的话,似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第282章 传音 此时闵罗蜜城一线天后的荒地里,李漠和微兰被突来的声音惊得抬起了头。待看到来人的面孔时,微兰率先冲来人道:“足下是云国无极宫的汀大巫吗?” 昔日五国会谈,微兰远远见过云国的仪仗队。 来人浅浅颔首,冲一脸讶异未散的李漠道:“问楚帝安。” 李漠回神淡淡颔首,而后道:“大巫怎会来此处?” 乐正汀调转苍白的面容,将视线投射在不远处的巫阵之中。她和元季从笪城离开之后没多久,便分道扬镳了,元季赶往临都,她则去了湘水郡。她在郡王妃的调理下,身体略感好转之后,她便赶到了蜜城。 她想知道,这里的一万巫众,都是些什么原因要执意效忠慕容荿。她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帮那孩子再做点事儿的。 果然,她昨晚刚赶到崖州,便看到了这边火云漫天,于是想都没想,趁夜而来。 此刻,她听了李漠的话,视线瞬也不瞬地看着不远处江尧所设的巫阵,口中淡淡道:“奴来此处,是为了查探这一万巫众的底细的。” 如今,已是再无必要了。 言罢,她凝固在前的视线缓缓上移到了那些血球之中。 “大狐姑娘,这个江尧,他设下的聚灵阵不是什么普通的阵法,那阵法以活人生气开道,火焚自然为媒,能隔空抽取巫者血灵,莫要说除掉她了,便是她阵法所设的田地位置,我们也不能进入。” 乐正汀视线不离血球,对微兰说道。 活人生气,那些巫众是还活着的时候被丢入大火的,而大火焚烧田中作物,可不是火焚自然么?微兰闻言,与李漠对视一眼,而后凝眉对乐正汀道:“汀大巫,我们都到了这里,看到了这一切,难道,什么都做不了吗?” “是,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乐正汀收回对着血球的视线,而后侧首看着微兰和李漠道:“你只需要带着楚帝安全离开这里,便是帮我,帮了那孩子大忙了。” 那孩子?帮了大忙?微兰听了这话,一头雾水,刚想问话,却被李漠抢了先:“汀大巫,你准备留下来对付江尧吗?” 乐正汀点点头,李漠凝了眉,微兰却有些急:“这怎么行?怎么能让您一个人留在这儿对付她?” “谁说我要对付她了?”乐正汀笑道。 微兰更不解了。 在三人碰上到现在,李漠一直注意到乐正汀的视线是在那阵法上的,这下听了她说出这样的话,便问道:“大巫知道解除这个阵法的方法?” 乐正汀没有回答,她笑看着他,说道:“楚帝您和大狐姑娘离开吧,那孩子那么喜欢你,你可不能让他伤心啊。” 李漠是知道她口中所言的那孩子是指的谪言,只是她突然说出这番话,他和微兰一样,一时都搞不清楚她究竟想做什么了? 她到底是要破了这聚灵阵?还是杀了江尧呢? “是啊,大巫……” “轰—!” 微兰刚刚开口,不远处的五六个血球,突然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血球,笼罩在了田地之上。 乐正汀见状,微微一愣,而后她看了李漠微兰一眼,快速朝着他们拂袖一甩。两人猝不及防,刚想开口,便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了厚厚的坚冰之中。 “这冰化了,记得要离开。”他们虽被坚冰包裹,但乐正汀的声音却清清楚楚传入了他们耳中。 他们就那么看乐正汀做完这些,然后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那个阵法走过去。他们看到,有薄薄的白色霜气,随着乐正汀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江尧他们的阵法蔓 延。 微兰心急如焚,她想喊,却根本发不出声。她想动,坚冰三尺,她挣脱不开,因为事出突然,她没有一点点防备,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施出术法来碎冰站出,和那个有着纤细身影的大巫,肩并肩,一同对抗江尧。 李漠没她那么焦急,但也是很忧心的,毕竟,乐正汀在他心中,除了是云国的大巫之外,还是言姐的亲姨妈,他自然是不希望她出一点儿意外的。 只是,他又想到,她如此做派应是有了破阵的方法,不然,她不会这么义无反顾,封了他们两人,连条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思及此,他看了眼对面冰中的微兰,长闭了下眼,示意她冷静下来。 要破冰而出,除了巫术,他是没有办法了。 微兰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慢慢冷静了下来。她集中精力,将灵力凝聚在丹田,而后通过流动的血液,她将灵力全部都集中到了自己的右掌。 “咚—!”一阵非常沉闷的声响响起,她集中所有的灵力,也只是将坚冰震出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天水乐正的玄冰术法,果然奥妙。思及此,她有些懊恼,于是浑身一松,撤掉了自身的灵力。可刚做完,她又发现,同时放松下来的还有自己的右掌。 原来,那个小小的豁口,已经让她的右掌得了自由。她心内一喜,赶紧集中灵力,伸出右手手指,划过豁口上的坚冰。 鲜血召唤了无数低空飞来的微兰鸟,在草丛的隐蔽处,并不惹人注意。 那些微兰鸟像蜜蜂围巢一样,将两块坚冰团团围处,而后用蓝色的鸟喙,将三尺厚冰,悉数啄碎。 冰块碎裂之后,微兰一个扬手,微兰鸟低空飞退。她跟着扒开草丛,就想追上乐正汀的脚步。 “嗒—!”她的胳膊被人 拉住。 “大狐姑娘,你看—!”李漠伸手拉住她,而后指着地上,对她说道。 她挂心乐正汀,看也不看道:“楚帝,有什么事儿回来说。” “稍安勿躁。”李漠没有放手,而是执意指着那处让她看。 微兰无法,只得凝眉蹲下,朝那处看去。 李漠所指的地方,有一只,红眼的老鼠。那老鼠歪着脑袋看着李漠,见她的脸转了过来,便叽叽叫了几声。 这几声一叫,她先是一个怔愣,过了一会儿之后,她缓缓抬头,看着不远处的乐正汀,大大的眼中,浮上了如晶的泪光。 …… 云巅天水涧,水涧潺潺流动的水流早已被冰层阻断了生机。 谪言赶至此处便转身交待道:“绩牙墨鸢好领五十人在此抱守设阵,等我传信。” 众人知道,她这是开始布阵了。墨鸢好领命留下。 余者接着往里面赶。 皑皑白雪,厚重不堪,众人的脚步越发迟缓,谪言却如履平地一样,与大部队拉开了好长的距离。 兕心知她定是心内焦急,便劝慰众人道:“大家加把劲儿,没有多远了。” 入了天水涧,再有半日,便可抵药圩之外,无翅峰下。只是,众人只走了两个时辰,便赶到了目的地。 “抱守,摆阵。”谪言站在无翅峰顶的建木之下,对身后的众人说道。 众人闻言,皆席地落座于雪上,绕着建木成圈。 除了兕心他们八人和墨凛罗息二人。 “主子……”兕心仲赢开了口,墨凛罗息便不作声瞧着她望,想看看她接下来有什么指派。 谪言环顾他们,指着众巫摆下的阵法,再度开口道:“抱守,摆阵。” 所有人都瞧见了她说这话时的坚决,他们踌躇了一会儿,都走到了阵法中坐下了。 谪言见状, 这才敛了眼中过分的坚定神情,她拿过袖中的蝙蝠扇,轻轻执于手中,对着虚无的空气画了个圈。而后,她没有开口,在座的众人、天水涧的众人、垂西空地上集结的纨服巫族、湘水郡郡王府前集结的巫者、更远的崖州、楚国的忭城,所有大大小小,与泽林对角的城池中,所有的巫族,耳边都响起了一道空灵轻浅的女音。 “诸位,谪言于无翅峰顶施术,众人若感知到了巫力袭顶,便是诸位配合谪言,将血灵释放之时。” 同时,异地,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巫者,都慢慢闭眼,盘腿正身,合掌于胸前。 谪言收好扇子,回头在建木上拍拍打打了一阵后,有藤蔓落下。她顺着藤蔓而上,冷风呼啸耳边,她一直低头看着底下越来越小,终化成黑点的众人,心底掠过一丝怅然的同时,她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 有美貌精致,如阳光灿烂般终年笑着的师傅的脸;也有巧笑倩兮,性格不一,善良勇敢的家中姐妹的脸;还有生命里各色的过客那些行迹匆匆的脸,还有……还有如骄阳云霞般明丽夺目的,李漠的脸。 登顶的时间不长,却足够她在这烟云环身的当下,将他们的模样,又在心底烙印了一遍。 “嗒—!”藤蔓缩到尽头的声响,唤回了她的神智。 她纵身一跃,落地无翅峰顶。 峰顶无雪,扶桑株株茂盛,不随时节变动。树上久未人居的房屋,横生了无数藤蔓枝丫。刺眼的阳光直射入顶,树身上无数异形文字,清清楚楚暴露了出来。 她视而不见,直走入扶桑树林后,便将怀中的巫镜掏了出来。巫镜悬空之后,蝙蝠扇出袖,朝它一扇。 镜面上,殷红如血的巨大球体,率先落入了她的眼中。 第283章 施术 初秋很快接近了尾声,但是笼罩在整个四方大陆头顶的阴云,依旧没有散去。当然,萧国除外。 这里在慕容荿以刘霁的身份问鼎九五之尊之位后,在小半年内,便被他的雷霆手段肃清了整个国内的政权中心。 如今的萧国,是最早改姓了慕容的国家。 五角梅的叶子变黄凋零铺满了整个皇城街道,金灿灿的,被过往的行人踩得嘎吱作响。一大清早,城内的仆街刚拎着扫帚出来扫街,便看见了有辆马车乘着朝雾而来。 同时,他们的身后快速冲过来一队青甲护卫,他们急速跑到那辆马车前跪下。 仆街们见状,也知道马车里坐的肯定是了不得的人物,便也赶紧跪下。 没过一会儿,绯色官服的衣摆和几双黑色的官靴自他们眼皮底下齐齐向前走去,又没过一会儿,他们便听见了“叩见陛下”的声音。 听了这声之后,他们的头垂得更低了,幸好前面的马车没有停留多久,在那声声响过后,便又继续前行了。 跟着的是那些绯服官员还有一堆的青甲卫。 估摸着马车和人都走远了,那几个仆街这才慢腾腾的直起身体,不自觉地走到一处,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互相开口道:“这就是那个制造巫尸的新皇帝?” “那还能有谁?刘家的人和朝堂的人都被他杀了个精光,还有谁能来取而代之呢?” “扫地,扫地,说这干啥!” 两三句如而语般的交谈,街上又很快趋于了平静,只有沙沙的扫地声,不时入耳。 “陛下,新律一事,您一直未曾传信回来,吾等也就未擅自做主。”绯服官员一说道。 新律一事,慕容荿是在从蜜城赶往泽林的路途中才听人提起的,他想了一路也没想 明白,那些迂腐不化的老顽固是如何允了林谪言的。 直到言巫设阵对付驭巫军的消息也传来,他才知道,林谪言为了做成此事,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十几万的驭巫军,你两万逾人的巫者,要怎样对付呢?况且,要是论巫力,我手上的那些巫,也够你喝一壶的! “陛下,举国巫族不足千人,已逃散大半了,剩下的人,我命人拿了关了起来。”绯服官员二说道。 “嗯,就关着吧。”慕容荿抬头淡淡笑道,他看上去,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那些官员私底下互看了一眼,有点不懂这个猜不透心事又有些喜怒无常的帝王的心思,绯服官员三刚想斟酌着开口,慕容荿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便敛了笑说道:“新律的议定我没有参与,不必推行了。” 巫尸一出,四方大陆还有哪个国家会接纳萧国?众人内心腹诽,一时却想不到要说什么。慕容荿见状,再度开口道:“都下去吧,朕要休息了。” 众人如逢大赦,千恩万谢叩首后离开了。 慕容荿起身,慢慢朝自己喜欢的院墙走去。参加攻击云国战争的袁大不知何时被他召了回来,此刻正站在院墙的底下等着,见了慕容荿,行完礼就凝眉问道:“主子,您这是准备放弃四方大陆了?” 慕容荿素常行事乖张无常,除了袁大他们兄弟几个,倒是没几个人敢这么直接了当的问他。 慕容荿笑了一下,抬步朝上城墙的台阶走去。 “放弃?”他扬长音调,像是反问袁大,却又让人觉得像是自问,袁大一脸懵的跟着他上了城墙。城墙的观星台**,慕容荿面朝南方,背对着整个四方大陆的版图。他看着南面西南视角的接天青土,还有东南面的 万里云层和北面的朔漠黄沙,再度开口道:“天地广阔,无际无疆,能拿下四方大陆固然好,拿不下,又有什么可惜的?” 袁大随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想着盘踞萧国之后,他便让人攻击拿下了隔着度蓝山脉不属于四方大陆的游牧民族,草原部族和一些小国,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指向。 “属下明白了。”袁大拱手道。 四方大陆上,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也没有任何人会明白,行事阴毒张狂的雁国彤王慕容荿为何会在这一年之中不停地对四方大陆各地发起进攻,制造了这一起又一起的灾祸。 就连追随着他的众人原本也只是猜测,他是为了问鼎天下,夺取这四方大陆。而今他一番话,袁大又有了别的猜测。 自家主子野心勃勃,却非是对着四方大陆。他对四方大陆所做的这一切,只有算计。 算计他们的失败,若他们失败了,那自然是最好;若他们没有失败,那么这些国家的国力人力也会在这一场一场的战斗中,大量损耗。 而远方的疆土辽阔,部族稀落。保存了大量兵力的主子,一点一点将之收归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届时,行过度蓝山山脉,辽阔无垠的地域被他收入囊中,这四方大陆,又算得了什么呢? “林谪言准备出手设阵我便传信给了江尧,她那边一直都说顺利,你带几个人去看看。”慕容荿开口,打断了袁大的思绪道:“太过顺利往往不是什么好事儿,她败在有把握的事儿上太多次了。” “是。”袁大得令,立刻转身下了楼。 阳光渐渐升起,照在了慕容荿的后脑勺上,远方的天地更清楚地入了眼。可是他的眼前,却浮现出了谪言那带着鄙夷和笑从不达眼的 脸。 他渐渐露出了笑容。 可过了一会儿,他面上的笑容又渐渐消失,转而浮上了几许怒色。城墙上的宫卫就听见他们的帝王自言自语说道什么“一个丑八怪而已”,还甩了袖袍,面色沉得还吓人,于是都有些战战兢兢。 …… 闵罗,蜜城。 乐正汀走到一半的时候,江尧他们就发现了她。去追寻母女俩的军队扛着昏迷的巫尸,也回来了。 江尧一个招手,那些人便攻了上来。草丛里的微兰见状,几乎立刻想冲,但是她的手被李漠死死拽住。 不过须臾,二人发现,欲攻上乐正汀的那些军人,突然凝固在了她的身侧。 一动不动。 随着她脚步迈动薄如白霜的气体,这才被阵法中的江尧看见。 她扯了笑,依旧是以男子的声音开口道:“乐正氏掌冰魄的本事,真叫人叹服。” 乐正汀都没有正眼瞧她,而是脚带白霜,继续前行。 “乐正汀,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入了这聚灵阵,可是会被抽走血灵的。”江尧不知道她想干什么,那因着聚灵阵法特殊而有恃无恐的心态也发生了转变。 果然,乐正汀依旧不理她,扫向她的视线还透着鄙夷。江尧见状,心道一声不好,只是她在此刻不能起身,也不能运功,否则会像他们一样,被这阵法吸食血灵的。 乐正汀的脚步一步一步迈进。 江尧死死地盯着她的脚步。 当乐正汀入了阵法的范围,那些白霜却没有散去的时候,江尧的额迹终是流下了汗珠。哪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乐正汀直到此刻面上才有了笑意,她鄙夷道:“阁下来自炎雀洛氏,也属六大巫族中人,只可惜,你心术不正,能习得的只 有巫族术法,这巫族的众多奥妙,你这辈子都没机会知道了。” 她年少被凤溪收养,潜心习术,可素常接触到的那些巫族中的老家伙们,除了李锦忻,确实没有一个教过她本事。就连李锦忻,也是她以各种诱饵换取这习术的可能的。巫族的一切,她掌握的,确实片面。这也,一直是她不愿承认的事儿! 如今,却被乐正汀这么说了出来! 江尧面色一僵,抬头看向她的视线立刻就多了一抹狠厉。 乐正汀又是一笑,知道自己全都说对了。她慢慢走到江尧跟前,对她道:“你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那你想干什么? 江尧因为紧张,只能心内喝问。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真问出口,面前的乐正汀突然站了起来,与她面对面坐下。 盘腿合掌,开始结印了! 江尧一愣,旋即就感到了头顶血球一阵晃动,原本一直掌握在自己灵力控制范围的那股子巨大杂乱的血灵,突然失去了她的控制! 是她! 她瞪大眼看着眼前闭眸结印的乐正汀,立刻开始了反击!她快速结印,可是不管她如何结印,都无法从乐正汀手中重新夺回对血灵的控制。 巫阵的巫众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措地看着她。江尧大怒,刚起身,身上的血灵就开始外流! 她一惊,又只得坐下! 到底,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血球开始慢慢转了颜色,由一点点的白,像是被晕染一样,整个血球内,白了大部分,而后是全部,最后,那血球变得通体雪白。 像极了正常的灵气的模样。 草丛里的微兰和李漠也觉得不可思议,更远的无翅峰顶,看到这一幕的谪言,眼含热泪,席地而坐,像是要完成什么仪式似的,开始缓缓结印了。 第284章 术成 “以吾之言,聚百巫之灵于天地,以此,助天下战士勇退巫尸!” 无翅峰顶,扶桑树林中,谪言手结天地正印,开口朗声念道。 抬手便似能摸到云彩的峰顶林中,钻入了阵阵呼啸的风,随着风声而来的,是在谪言念完那些话后,以瑰丽绚烂,照亮整个无翅峰顶的形态颜色缓缓绽开的金色的,凤凰花。 那凤凰花,乃是谪言施术至今,开得最大的一朵,它缓缓绽放,金芒久久不散。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那金芒才缓缓散去。 而随着那阵金芒散去的同时,峰下巫阵,天水涧巫阵,湘水郡的巫阵,各地的巫阵的上方,同时出现了巨大的血灵气球,大如圆鼓,白如雪团。 那里面聚集的,乃是百巫的,血灵! 与此同时,谪言缓缓上下合掌,将天地正印慢慢合并,结成了普通的合掌。她掌中似有千斤万力似的,两只手的合并也显得有些困难。 她额迹留下了汗珠,两只手也在微微发颤。身后凤凰花的身子在风中微微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散—!”突然,她大喝一声,合上的手掌之中,立刻有金芒溢出。 各地的血灵球体一点一点的消散,包括蜜城中,被乐正汀控制的那个! 球体消散不知所踪,阵法,自然至此失了作用。巫阵中的巫者,他们几乎都是献出了一半的血灵,所以此刻,他们都苍白着脸,面色有些憔悴。 只是,血灵球体消散之后,他们每个人的面上,都浮上了欣喜的表情。 “巫公,您去哪儿?” 无翅峰顶之下,兕心拦着巫阵甫一失去作用,便率先起身往后走的墨凛问道。 墨凛见她这一声把其他人的注意全都给集中过来了,便生着闷气道:“去透 透气不行吗?” “行,当然行,只是巫公啊,这摆阵施术的都耗神了,咱们还是歇会儿再去吧。”兕心浅笑着劝道。 墨凛不动,兕心也不动,碧萝瑞雪七人互看了一眼,都坐在原地不作声。 墨凛率先败下阵来,他往兕心跟前凑了凑,小声道:“我要上峰顶看看姑娘怎么样了,知道你就闪开。” “闪开可以,我们八个也要去,您老看着办,要不都去,要不谁也别去。”兕心带着一脸的温婉说着一嘴威胁的话,墨凛气得够呛,却没法不答应。 无翅峰,除了言巫,便是绩牙一族才知道登顶的方法。 九个人借口透气,一会儿就没了踪影,阵法中的罗息眼角带笑,坐在原地调息。 谪言那一声散后,所有的血灵球体失去踪影的刹那,诸国的军队上方,突然下起了雪。秋季落雪带给人的讶异不亚于夏季落雪,所有的将士无不好奇抬头看着这旷世奇景。 那雪不大,雪花小,像白沙一样可以穿过屋子,落到人的身上,便瞬间没入了人的身体,不会使人湿 身,也不会让人觉得寒冷。 却在瞬间让人感觉血液一热。 饿着肚子的也不觉得太饿了,脱了力的也突然有了力气,满身伤痕的将士更是在瞬间觉得伤口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大家面面相觑,全然不知所以。 就是在此时,各地的军将也都听到了谪言空灵浅淡的声音。 “诸国战将,此雪乃是聚灵阵百巫所聚灵力,可让各位与驭巫军所制的巫尸有抗衡之力。还望各位善用此力,早日退敌。” “言巫阵成之时,便是尔等全力攻击巫尸之日!” 笪城战场,抓着写有轩辕业旨意信件的月子安,静静立在雪中,待漫天落雪渐渐停罢 时,方回头看着将冷魂抽出缓缓擦拭的海棠道:“那么,我们还等什么呢?” 海棠冲他一笑,什么话也没说,而是三步两步冲上了身旁的马匹,勒鞥疾行而去。 月子安看着她的背影,俊朗的面容上,也浮上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八年了,你第一次,再对我笑。” 言罢,他也上了马,紧跟着海棠而去。 烧了一堆巫尸盘踞沣城的顾峥,在谪言的声音传来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呆呆立在城内,眺望南方。 沣城的正南方,对着云巅。 “大将军—!”有下属前来请示意见,一声呼唤之后,只得一声,低沉却又坚定的:“战—!” 雁国邕城的顾昉,崖州的齐昊,灵丹城的谷庆,在听到谪言的声音之后,都整了军队,打开了城门,主动朝着闵罗攻去! 诸**将气势汹汹,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坚毅,每一匹奔跑的马蹄下,都带着憎意。 这些无形的力量,在每一个地方,都化成了一柄无形的利箭,只准备,狠狠地,插 入敌人的心脏! …… 闵罗,蜜城。 躲在草丛内的人依旧躲在草丛里,不远处的阵法已经失了功效,江尧和一众巫者似被阵法反噬,皆都喷出了一口鲜血。 江尧的血,不偏不倚喷在了乐正汀的面上。 只是她,像是没反应似的,闭着眼睛,无声无息的。 江尧记得,这个人,在血灵球体消失之后,便就是这样了。她越看越不对劲,将手指探到她的鼻下。 果然! 她眉头一皱,而后有些气愤地甩袖抬头,看了一眼上方。 上方布满了焚烧活人和田地的污浊之气,血灵球,确确实实不在了!她又失败了!她凝着眉,怀疑消失的血灵,和谪言有关。 “我要去趟云巅,你们先回萧国复命吧。”她对一旁的巫者说道。 只是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冷凝中带着几分悲意的女音道:“去云巅?你哪儿都去不了!” 她顺着话音看去,微兰待着泪意的面容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轰隆! 随着她的话响起的轰鸣声让江尧众人脚步一歪,顿觉身子有些难以控制住。 他们的周遭裂开了无数的大口子,地底钻出的微兰鸟形成铺天盖地之势,将他们团团围住。那些原先被乐正汀定住的军士,一个接一个掉进了那个口子里。 糟糕! 江尧暗道一声。她为设阵已经损耗了大部分的灵力,如今想与这姑娘对抗,应该是不可能了! 微兰也正是拿准了这一点,才甩开李漠,跑了出来的。原本的江尧她也许没把握对付,但是现在的江尧加上这些巫者,也都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江尧眼眸一眯,想着逃脱之法,忽然她两个点地便掠至自己人的身侧,一手一个,捞过两个巫者就朝微兰砸过去!微兰一个闪避,在直起身体,便看不到了江尧的踪迹了。 她拔腿就追,只是都快要追出一线天外了,依旧没看见她的身影,她怕碰上巫尸,便又折了回来。 “你们这些人,丢尽了巫族的脸!”微兰对被江尧抛下的那些巫者说道。 而后她看见李漠站在乐正汀的身侧,一脸的肃穆。她赶紧跑过去,扶起她。 “汀—” 大巫两字尚未出口,她便被那身体如冰的温度给吓了一跳! 好冷! 微兰身体一颤,跟着便要落泪。 她吸了吸鼻子,对那些巫者道:“你们走吧。” 那些巫者一步三回头,被江尧抓着扔过来的那两个更是站在原处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没地儿去就去湘水郡!”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微兰恼怒地回头大喊道,喊完之后,她搂着怀中的已死去多时的人,呜呜哭了起来。 李漠招招手让那些巫者先离开。 两人在满是焦尸的旷野里待着,而后,他们两人都听到了谪言的声音。 “安弟微兰,麻烦你们把这位姑姑的尸身收好带回临都。” 微兰一愣,而后道:“谪言姐,是你吗?” “是我。”无翅峰顶看着巫镜的谪言,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的看着巫镜中,乐正汀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的脸。 李漠听见了她的声音,四处张望了一下也知道这定然是巫术了,他心内记挂她,可千言无语到了嘴边却只能变成一句:“言姐,放心吧。” 无翅峰顶的谪言,在听到这句话后,抬手一拂,那巫镜中顿失了内容,变成了普通的镜子,落在了地上。 她缓缓抬起的手,在微微颤抖。像是气力已竭一般。她做完这个后,“噗—!”一声,喷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刹那间,无翅峰顶,呼啸的阵风骤然停下。谪言身后,那朵巨大的凤凰花,以极快的速度枯萎成灰烬了。 “主子—!” 上了无翅峰顶的九人,看到的,就是谪言缓缓后倾倒下的身影,还有,那一地厚厚的灰烬。 …… 东历泰安三十二年八月中,有巫于云巅结阵施法,诸**士如获神力,可执兵器刺穿巫尸身体,可近身巫尸不为其所伤。九月末,东楚雁三国将士二十万,于先闵罗之地灭巫尸七万。十月中,东雁二国将士十六万,于雁国沣城,灭巫尸三万。及后,四国帝君再聚临都,十一月初,四国先后集兵力攻往萧国,十二月末,萧国恒丹城破,雁国慕容荿,不知所踪。 第285章 昏迷 临都入了隆冬才下了第一场雪,不过这场雪很大,大雪如鹅毛般漱漱而落,半天的功夫,便将整个临都裹在了一片白雾之中。 江上风雪渐大,兕心带着愁色的面容出现在了甲板上。她眺望了不远处的临都,眼神中的慌乱总算是淡了几许。 四个月前云巅的那场阵法结束之后,他们从无翅峰顶带回了谪言。可是四个月了,她一直处在沉睡不醒的状态。 墨凛当时便说,她是因为血灵损耗过度从而导致了昏迷不醒。 这期间,无数巫族的大巫和医者都给她瞧过了,仍旧无法让她苏醒。 这些医者中,包括墨问心。 湘郡王妃看过主子之后就让他们把人带回乐岛将养一段时间,她回去炼了药再来临都试试。只是,他们带着人还没出雁国,便被当地儒门以新律上的条例为由给拦下了。 自散功力。居云巅永世不出。 这是主子亲口承诺三儒和皇族的事儿! 他们想了各种办法,只是现下到处都乱,主子手底下巫族的势力一时也不得恢复。他们滞留雁国的一个月,陛下四处与诸国儒门交涉,才顺利将他们接回。 只是他们也知道,这不过是刚开始,以后,有的是不安生。 “担心主子啊。”瑞雪也站到了甲板上,她视线和兕心落在同处,只是眼中含着水雾,也不知是被大风吹的,还是因为天太冷给冻的。 “巫族现在算是自由了,可是……”兕心眼中也浮上水雾,她回头看了一眼谪言所在的船舱,哽咽道:“主子为了巫族受了那么多的苦,可却还没到头。还不如……就一直这么睡着,也不会太累。” “那怎么能行?只有醒过来,只有活着,才会有无限的可能,才会找到让她感到欢乐的事儿。 当时是醒过来好了。”瑞雪道。 两人说话间,临都江岸已经近在眼前了。 隔着雪幕,江岸上的东西并不能瞧得真切,两人大老远看到黑压压的一群还以为是江岸码头的原色,等船靠近了,方看清江岸上站的,是,一排人! 一排,青甲灰衫,锦帽貂氅,雪裘狐绒的男男女女! 那些人穿的,不单单是东国的服饰! 等船彻底近了,“嗖嗖嗖—!”几道身影从江岸上一跃上了船,兕心瑞雪一惊,回过头,舱里的碧萝修竹,全都已经听见声音出来了! “凤凰主子,四姑娘,五……”姑娘两个字还卡在喉咙里,那上了岸的人之中,两个小姑娘已经红着眼率先入了船舱了。 “她究竟如何了?” 相较两人,顾清琬显得镇定多了,只是红着的眼眶和捏紧的双手泄露了她紧张的心情。 兕心还没来得及说话,船舱里便传出了小小的哭声。 “姐,你醒醒,醒醒嘛……” 顾清琬身形一顿,反应过来就想往船舱里冲。却被林凤凰出声拦下了:“先把人抬回去吧。” 李漠在岸上,看着船上人的神态模样,身侧的双手已经死死捏成了拳。他有多么想看看谪言,身边的明眼人都知道。他只是不敢,也不能。如今这个当儿,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加诸在谪言的身上,都会被有心人放大的。 他一个帝王,喜欢上一个言巫,至多会招人非议。可若是言姐也喜欢他的事儿被有心人知道了,那么,招来的,就绝不是非议这么简单了。 他不能,再让言姐受到伤害! 兕心等人下了船才发现,岸上来的人之中,居然有云国的元燿和主子的生母,瑶妃娘娘。 那女人起先眼神还算平静,直到抬着主子的板榻出现之 后,那抹平静才渐渐添上了无措,慌乱,不舍,心疼和各种各样,少说有十来种的情绪。 那些情绪使得她那张倾国倾城的冰冷容颜,一下有了生气,变得没那么高不可攀了。她迈着步子朝板榻走了过来,只是围着板榻的人太多,她没追上,便只能目送着被抬回马车上的谪言,慢慢离开了她的视线。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林凤凰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她放下车帘,抚摸着谪言因为一直沉睡而显得有些过分苍白的面容。 到了乐岛,龙昔昭为谪言诊了脉。 气血耗损,体质虚弱。 她的诊断和所有为谪言诊断过的人得出的结论一样。 只是医者医病,却不医命。血灵乃是巫者的生命,损耗过度,要怎么治? “大姐是因为还留着一些灵气在,才会昏睡至今,否则……”否则什么,她哽咽说不出。但是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无论是常人还是巫者,若气血全失,则性命不保。 林凤凰听了这话,良久无言。她挥退了所有人,独自对着昏睡的谪言喃喃道:“我把你带回来,从小不点养到这么大,主要是希望你能扔掉过去,活得开心。可是到如今,终究是事与愿违了。” 世道的突变,巫尸的横生,所有的一切,不在她的掌握,也不在谪言的掌握。有时候,有些事,真的,每走一步都是命,都无法叫人不去相信。 自己养大的孩子是什么样儿的人,没人比自己更清楚了。她实力高深,完全有能力汲取平衡更多巫者的血灵来辅助自己完成移动血灵,从而让自己的负担变得小一些,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巫者散一半以上的血灵,会影响到寿命。 “你怕他们早死,为什么不想想自己呢?” “ 啪嗒—!” 林凤凰说到此处,突然落了泪。她用热毛巾擦拭着谪言的身体,相比苍白的脸,枯瘦的身体和细瘦的四肢更叫她心痛,她无声的痛哭突然就忍不住变成了嚎啕大哭。那哭声凄厉,苦涩,带着一个长者最真挚最心痛不舍的情感。 闻者无不落泪。 “娘—!娘—!娘你别哭啊,大姐是不是不好啊,是不是不好啊?!”门外林见贤边哭边拍着门,兕心几个拉都拉不住。 龙屹领着李漠和元燿夫妇才走到吊脚楼便听到了这边的哭泣声,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反应过来甩开脚步就赶了过来。 龙屹将林见贤拉过来搂在怀里安抚着,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爹啊,巫族受苦的时候大姐在受苦,如今巫族个个恢复自由身了,可是大姐却受更大的罪了,凭什么呀?!” 林天涯在哭,龙昔昭在哭,兕心几个在哭,一屋子的哭声冲天,倒让房里的林凤凰停下了哭声了。 “你大姐还没死呢!不许哭!” 一声大吼从屋内传来,众人果然吓得全都停止了哭泣。 明明是你先哭的!众人敢怒不敢言。 林见贤不怕,她跑过去继续拍门:“娘,大姐怎么样了?你给说说,你不说,就让我看看!” “她还睡着,你别吵着她,可安静点儿吧。” 房门开了,林凤凰走过来训到她。小姑娘还想说话,一旁的李漠却先开口了:“王妃,请问,我可以见见言姐吗?” 他一脸的真挚,眼中还藏着焦急。林凤凰见状,心底突然就又有些苦涩难受了起来。我的宝贝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得得一份真情,却不知,可否善终。她思及此,便对李漠道:“楚帝请吧。” 林见贤也是因为有着和自家娘亲一样 的想法,所以对李漠的入室没有太大的意见。她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安道:“娘,大姐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要看她自己,灵气是她自己留的,只有她自己能运气醒来。什么时候,娘也不知……” 一个道字,卡在了忽然转首看到元燿夫妇的那一刹那。 院子里的人,几乎都能弄清楚眼下的情况,林凤凰看了眼龙屹,暗怪他将人带回了乐岛。龙屹没来得及澄清,就听自家夫人对着元燿夫妇笑得客客气气道:“云帝,瑶妃娘娘,这边请。” 林凤凰龙屹带着元燿夫妇离开,几个小的又得了自己娘亲嘱咐要安静,一时间,院子里没人说话,倒显得有些静。 兕心道:“几位姑娘上屋里待着吧,外面冷。” 一个人都没动。 兕心无奈,只得吩咐了人拿了几个披风,又端了几个火盆来。雪还在继续落着,但是没人觉得冷。 谪言的房内,和品安居的书房一样,有一株很大的扶桑树,除此之外的家具简单质朴,摆设倒有些合她的性子。她的床,摆放在扶桑树的正下方,树的枝丫很粗,上面还有一处凹槽,像是长时间被人躺在上面所致的。 李漠环视一周,而后轻抚着谪言瘦削苍白的面容,良久不出声。 等了好久,在他竭力压下喉间亟待而出的呜咽后,他方缓缓对着沉睡不醒的谪言开口道:“言姐,慕容荿不见了,这天下,算不得大安吧?” 屋内静悄悄的。 “真希望,和你去一个没有任何人,也没有巫族的地方,过我们的生活。春日栽花,夏日里喝茶,秋天捕猎炖肉,冬天,可以围炉饮酒夜话。”李漠说完,呵一声,自嘲笑道:“不过呢,这只是我的想法,言姐你,不可能放得下巫族的。” 第286章 醒来 谪言深陷昏迷之时,皇族儒门和巫族之间,风云再涌。 皇族忙着安顿民生,致力平息战争过后的各类事宜,三大儒门却在这个时候上奏,奏请四大皇族,问责巫尸灾祸的所有人员。 这所有的人员里,包括绩牙、太阴、巫尪还有大大小小各类巫族,以及,察觉蒿乂草而隐瞒不报的乐岛林氏,谪言。 掌管雁国云巅的人,却早早就将责任蒿乂草流落民间的事儿,全都推在了已然不知所踪的慕容荿身上。 此事一出,众人都明白了现在要问的,就只有巫族的责任。先前信誓旦旦反对除巫奴从良的儒门人士一片哗然。 新律是何时定下?又是怎么定下的?他们不清楚,但是眼下儒门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儒门根本没有接受巫族的打算,皇族也是。因为若是皇族有心遮掩,此事不会这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了。 这也让巫族彻底明白,让皇族和儒门打破百年的律条,不顾百姓的心声接受巫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对策,所以,之前与言巫商讨而定的新律,他们才会毫不在意地快速执行下去。 现在巫尸已除,整个四方大陆的驭巫军,只有东国和楚国各不足两万的保存数量而已。能够威胁到四方大陆的,只有拥有了巫族的言巫而已。 整个林家的人得了这个消息,都气愤不已。 林凤凰在家气得摔了几十个插花瓶,龙屹隔日就给轩辕业递了辞掉自身官职的奏章。轩辕业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别怪我。” 不怪,当然不怪。 事情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有很多人,只是被命运推着走而已。 天下在前头,百姓在前头,诸多的立场在前头。怎么怪? 诸国达成共识之后,由轩辕业 下令,着手拿了巫族的若干人回临都问罪。各地的军队退守原处,而攻占了萧国的四**队,则留守待命。 其间,四国派出无数暗卫,去找慕容荿,但却一无所获。 “好一个过河拆桥,利用完我大姐就丢。嗬—!”海棠看着休整的军队里,每一个人面上露出的沧桑和凄苦,满脸不满地道:“若真要问责,那么灭了这么多巫尸,是不是也要犒赏巫族呢?合着这些人心里,就只有罚没有赏吗?!” “想做的事儿得找理由,不想做的事儿,自然用不着找了。”顾峥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鲜活的野兔野鸡,转身就离开了驻军处。 海棠看了他的背影,眉头一皱,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四国联手攻打萧国的时,最先出手的是他们东国,她和月子安到的时候,云国那边泠王元季带着国家影藏在焉山的旧部已经率先攻入了萧国的城池。 只是萧国的大部分军力保留的非常完整,这些军队像是有计划似的常年操练休整,这让他们的攻击难度突然加大。 攻到恒丹外的居安城时,他们是再难向前行进一步了。 后来,顾峥来了。 和楚国的军队形成了一路战线,直冲居安城而来。明明也是疲惫不堪的军队,明明也是一样的军需物资。 可是,三两个转轴诱敌,一天都没要,居安城就破了。 当时月子安就说,这人此前只传出那么低调的名声估计是因为这人的性子沉,越是这样的人,只专注起做一样事来就越是可怕。 拿下恒丹相处了一段日子,她越发觉得月子安说得对。这人性子沉,跟他们也不像在屠安那时候一样说话了,只每天默默练兵喂狼,像是有很多心事的样子。 “诸国只想除掉巫族,自然得找借口。这奖他 们认为有威胁的一帮子人,你觉着可能吗?”月子安顺着顾峥的话对她说完,又想起了这段日子收到东国那边的消息,便问道:“你大姐什么时候能醒?” 新律都能改了,他打从心底里不觉得谪言会放任三儒和皇族的反咬一口。 “不知道啊,我很少听说她扛不住什么事儿的样子。”海棠言罢,蹲在地上,两只胳膊架在膝盖上,动作跟个流 氓似的,声音却有些轻:“小时候她刚做生意那会儿,成几天的不睡觉我也没见她晕过。” 说道这里,她声音越发的轻了,几乎快低到化在风里似的道:“她不就是个普通人么……”有血有肉也有扛不住会陷入昏迷时候的普通人。 怎么就,容不下她呢? 月子安自是听出了她的意思,他望着驻军处军士的惨状,说道:“巫族信奉的非法度而是神只,他们视言巫为神只。只要想,言巫可以很轻易就统率他们。儒门皇族推行法度治国,怎么会容这种事的发生呢?朵朵,巫族若一直信奉古老的制度,四方大陆,是绝不会容许他们存在的。” 海棠闻言,微微抬起头,将视线投射 到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大树上,白茫茫的,只有几只鸟雀在飞来飞去。 时间改变了世道,或者说,它改变了万物。一成不变的,终将被它所淘汰。想到这里,以往总爱反驳月子安话的她,破天荒的,没有作声。 …… 正午的阳光带着两分特有的热气洒在临都上空,郊外的茶寮也比往日热闹了几分。 这边刚走了两桌子客人,北面走来了三个布衣打扮的男人。 “客官喝茶吗?”小二殷勤着上前招呼。 为首的男人淡淡抬头瞥了眼小二,小二就浑身一个激灵,心里打了个突。 似看出小二被 吓到了,那男人移了视线,走到空桌前坐下,淡淡道:“来碗热米汤。” 小二忙不迭去办,拿了东西回来却看见只有那为首的男人坐着,其余的两个男人,立在他的身后,站得笔直的。 “主子,这米汤……”男人左侧的高大男子皱着眉头开口,那语气,好似这米汤是什么秽物似的。 男人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喝了一口,面上扯了笑道:“如今这个境况,不必太在意。你们俩要是想喝,也坐下吧。” “属下不敢。”高大男子和右侧身材纤细的男子齐齐开口道。 男人喝完米汤,高大的男子不知从哪儿牵了辆马车来。男子刚上马车,他又转过头来道:“主子,临都那边……” 语气里的忧心忡忡和刚才说米汤时倒是如出一辙。 男子,也就是在四国联军攻入萧国后失了踪影的慕容荿,他抬手阻了袁大接下来要说的话道:“走吧。” 袁大一直不同意他赶往东国这件事,他倒觉得没什么。如今萧国已失,他手里的屯兵都在度蓝山外的草原上。他如今,孤掌难鸣又不想在一切还未准备妥当之前就出了四方大陆。再说,他来这东国,除了想甩掉跟着他们的人,还想看一看,林谪言这个女人,苦心经营了这一切,自个儿又会落个什么下场。 “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马车内,他转头问道旁边身材纤细的男子道。 男子是江尧,三人如今的面孔,全都是她的杰作。 她闻言,对慕容荿拱手道:“回主子,都安排好了。在翡羽湖南岸商铺的巷子里。” 南岸商铺,有许多高楼观台,想看到楼下翡羽湖的场景,是再轻易不过了。此刻的翡羽湖上,一艘轻舟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乐岛行径而去。 林凤凰和龙昔昭两人站 在码头上,候着轻舟上站的墨问心。 “药炼好了吗?”轻舟还没靠岸,码头边上的林凤凰便扬声问道。 墨问心点点头,下了轻舟,龙昔昭又上前问道:“师傅,是凝灵丸吗?” 墨问心点点头,她便懊恼着小脸道:“我也是觉得要让大姐苏醒只有这一丸药管用,可是炼制药丸要很长的时间,药材我也找不齐。” “所以啊,这丸药仅此一枚,我也是费了好大劲儿才寻得了那些药材的。”墨问心道。 “弯姨,能不能快走两步啊—!”不远处的台阶上,林见贤见三人聊天慢走,便扯着嗓子喊道。 三人相视淡笑,继而加快了脚步朝前走。 太阳落山之前,昏迷了四个月之久的谪言,在服药两个时辰后,睁开了眼。 “对不起啊,大姐还说去接你们的……”她声音有些沙哑地对伏在床上的林见贤和龙思齐说道,那满面的笑意好似自己只是睡着了醒过来,而非昏迷了四个月。 林凤凰瞪了她一眼,但到底是舍不得,于是放软了语气道:“这下你老实了,能好好歇歇了吧?” 谪言回她一个虚弱的笑。 没成想,林凤凰的话,也只隔了个夜。 第二日一早,谪言便让兕心几个把她抬在软塌上,就那么抬进了皇宫。 交泰殿内,四国帝君齐齐在座。三儒掌权者,又都随侍在侧。 她不卑不亢,面上还挂着浅笑道:“你们要做的事儿呢,我知道,也不反对。治国嘛,法律得公正严苛。” 公正严苛四个字,她说得份外重。 在座人面上都露出了淡淡的不自然。她恍若未觉,继续扯着一股子大病初愈之后如沐春风的笑道:“退敌的封赏你们不会主动给,所以我过来要一要。” 说到这儿,她面色一正,满脸的笑都敛了。 第287章 婚约 “云巅地权我手里只有东楚两国的份儿,闵罗和萧国我是要不着了。这云巅地权既然已经不作数了,那么,云巅就给我吧。”谪言说得轻飘飘的,她人甚至因为疲累还歪了下来。殿上的人虽然早就练就了不为所动的本事,但每次听见她说话,都还是会露出有些受惊的表情。 “你要云巅做什么?”轩辕业凝眉开口。 “安置巫族。”谪言老神在在,答完又道:“效仿新律最后一条也可以,整个巫族。” 新律最后一条是,散功入云巅,永世不得出。 话说道这儿,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她的妥协让步,同时,也是她的坚持不肯让步。 她不许他们动巫族,所以才会提出这么个条件。 谁都没主动开口。 陌云澜好奇道:“若单是来要退敌封赏,你也该知道,自己并不一定会得逞的吧?” 这一句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除了李漠。 李漠压根不想知道她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们的办法,他只知道,言姐为了巫族,什么都干得出来! “当然。”谪言笑开,她环顾了这几人一眼,视线落在李漠身上时,她微顿了一下,但又很快转开。 她道:“你们这些人呐,拿国家大事压我,压百姓,压自己,都觉得自己为国为民,大义凛然。”言罢,她看着轩辕业道:“那么,你们也该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是不可能让步的。” 汲汲营营,筹谋了近二十年的事儿,每每以为到头了,却想不到,那不过,是另外一个折磨人的开始。 一百年了,或许更久,皇族儒门和巫族之间,就是一笔怎么都算不清楚的糊涂账吧。 她好累啊,这一刻,她感觉到的,仍如初时猜到了五国会谈皇族和 儒门的商议决定时一样,疲惫,绝望。 “巫族有巫族的信仰,他们确实大多天性善良,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但是你别忘了,他们族中自有法度,自有一套生存规则。是他们强行将自己和常人区分了开来。这样的族群,如何能服从我们的管束?”慕容荻淡淡开口,而后看了一眼正位的轩辕业一眼道:“东国仁厚,虽说另辟了地方与他们居住,但实则也不参与过问他们的事儿。我说的可对?” 湘水郡是由湘郡王大狐随汝统管的,而大狐这个姓氏则代表了六大巫族之一的大狐族。 “雁帝陛下所言甚是,林大姑娘,巫族的法度,从来都只有言巫。”赵雍开口说道,而后目光有些犀利地看向她。 “就算此前,巫族因为种种原因,臣服在了皇族的管束下,但是,在他们的认知里,他们视为巫神的言巫,才是他们的君王,和一切。”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他们的认知。 元燿也淡淡开口总结,他的语气和众人一样,都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巫族,是被她连累的。 这是谪言早就有过的认知。 她想了想,淡笑回道:“所以,即便我助你们退了巫尸也是徒劳的,你们的想法不会变,我想得到,也能理解。当时拟定新律,我曾请你们不得以任何借口去寻巫族的麻烦,也是徒劳的。因为你们打从心底里,都将那场议定,当做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是你们对付慕容荿和巫尸的契机罢了。” 众人无言,谪言接着道:“人之本性,不难理解。只不过,纵然如此,谪言仍旧想在诸位手底下为巫族讨个生机。” “你领着他们退居云巅,永世不出?” 作为善待巫族受巫族尊敬多年的 皇族,轩辕业心底始终觉得让巫族一直到待在湘水郡于谁而言,都没什么影响。 只是皇族儒门顾虑太多。 百年后的湘水郡和巫族是什么模样他掌控不了,他轩辕氏的以后他也掌控不了。他想的,不过是顺着大家伙儿的意见,将后患给早早断除,免得祸及子孙。 只是听见谪言如此说,他又动了恻隐之心。 “永世不出。”谪言答得铿锵。 陌云澜凝眉道:“你死了之后,巫族没了言巫,到时候没人管着,以后的事儿,你又保证得了多少?” 这才是他们的顾虑吧?压制了百年没了言巫的巫族,言巫突然出现,变数那么多,谁敢冒险? “啪—!” 谪言闻言,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本绿皮册扔了过去。 陌云澜捡起来翻阅了一下,脸色变了变,而后他将手中的册子又递给了右边正座的轩辕业。轩辕业看完之后,脸色也变了。而后,他将册子递给了他右侧的元燿。 殿内的人将这本册子传阅完后,脸色都变了。 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殿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十年之内,你皇族安然无恙,我巫族,湮灭于世。如此,还不放心吗?”谪言率先开口,空灵的声音像是能在寂静的殿内掀起回音似的,在人的耳膜中,一遍遍回荡:“不过十年而已。” “言姐,我同意你的提议。” 忽然,一声晴朗的男声,打断了谪言的话,也打断了殿内众人的思绪。 众人朝发声的李漠看去,就见他脸上虽扬着一脸真诚的笑,但眼中,却有清楚的水光。 慕容荻瞧着那册子上《春氏卜筮录》几个字,接着开口道:“我雁国也同意。” “都同意吧。”轩辕业重重叹了口气道。 三儒之中 ,赵雍算最镇定,他见皇族除了元燿几乎都同意了,也心知自己反对没有太大意义,便也颔首表示同意。 陌云澜脸色仍旧不好,他看着窝在软塌上的谪言,开口道:“十年……十年后你……”会如何几个字实在问不出口,只目色沉痛惋惜,说不出的难受。 “谪言乃是巫族,筮巫通晓天机,卜卦没有出过错,十年后,巫族湮灭,谪言当然,也在其列。”她目光有些涣散,语气却非常平静道:“而且,谪言降临于世,就是个错误。” 一个人,得对人生失望成什么样儿,才会将自己的出生,归咎于一个错误啊?李漠看着谪言,心疼难抑,连喉头都觉得有些堵。 谪言也正巧看着他,他痛苦的视线落入谪言眼中,她藏在袖袍中的手死死捏紧了。在察觉到他想开口的时候,她抢先道:“谪言谢过诸位了,若商议出准许谪言入云巅的时间,烦请告知,谪言,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他们离开。” 言罢,她装着昏昏欲睡,歪倒在软塌上。 这副样子,落在众人的视线中,自然是加深了他们对春洛水卜筮录上记载准确度的判断。 谪言回去之后,兕心几个都催促着让她暗中现将巫族集结整齐。她给拒绝了。 “先有动作必会招来猜忌,只有他们允了我们才能动。” 顾清琬在侧听了她这番话,皱眉道:“结阵灭尸和师傅的卜筮录都没能打消他们的疑虑,姐,就算他们答应了让我们去云巅,也难保他们不会反悔啊。” “我以为,新律一定,灭尸之后是巫族的新生,我的责任,也到此结束了。”谪言接过兕心端来的药碗,放在手里捂着道:“今儿我还跟他们说了呢,原来这只是开始。若 真的像你说的,那到时候,再想办法吧。横竖,姑姑的卜筮,是不会出错的。” 整个巫族,只能再活十年。 虽然不知道他们会经历什么样的浩劫然后死去,但既然还没到时候,她应该是不可以放弃努力的吧? 顾清琬听了这话眉头一皱,有些伤感道:“我还真希望,师傅的卜筮,能够出错呢。” “不说这个了,横竖你不属于巫族,你没事就好。”谪言说完,将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道:“因为战乱,慕容荻和顾清耘还未成亲,你若是愿意……” “愿意什么愿意?”顾清琬突然抬高了声音道:“见天儿瞎操心,你不病谁病?” 谪言没见过顾清琬这副模样,愣了会儿神刚想说话,又被她一个抢白道:“我跟你说,慕容昊他爹,也就是定下顾氏嫡女与慕容氏长子婚约的那个人,他十分信任春氏的卜筮,算准了顾氏嫡女身份尊贵无比,于社稷有助,这才拟定这个婚约的。我说姐,这婚约上身份无比尊贵,于社稷有助的顾氏嫡女是谁,还用得着说那么明白吗?” 当然不用。 春氏卜卦中的顾氏嫡女,她不受父母亲人待见,早就早夭在了浮屠山上的大雪里,这个婚约,自然不作数了。 谪言斜睨了她一眼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扯那些做什么?” “不是不愿意,是不能,也不合适。”顾清琬知道因为巫族的事儿,谪言上了心,她看似平静,实则心内很在意。这自己离她最近,被惦念唠叨也是正常的。 “姐,单就不说我选择了做一个巫女,也不说我娘和宁宁的事儿。就从我爹,伯父还有爷爷的身份,和顾家的势力说起,我和小荻哥哥,不在一起,才是对对方,最好的选择。” 第288章 不认 顾家势大,慕容氏忌惮。但因为慕容荿先前挑起的的那场战争,被慕容荻有意放纵,从而得来了如今的平衡。 顾家和皇族的平衡来之不易。顾氏女入宫,这份平衡,又注定会被破坏。 清琬会执意不肯争取自己与慕容荻的那份感情,既是为了慕容荻,又是为了自己,为了,能够将他们曾经的情感,保持在最美好纯粹的状态。 顾氏女入宫,顾家势力走大。慕容荻一定会想办法来寻一个平衡的法子牵制顾家。假设,清琬放弃巫道,归了顾家嫁给慕容荻,那么他看在和她的情分上,不去动顾家,任由其势长难消,于他慕容氏不利。所以,无论是哪个选择,都不是顾清琬不愿意看到的。 “水满则溢,人生太多事,确实身不由己。” 想通了这一层,谪言叹息道。 清琬笑了一下,却也没在谪言面前藏起眼中的苦涩道:“我和小荻哥哥间的感情,纯粹的和凛冬的初雪,没有任何两样,我相信,他也不愿意这份感情被破坏。” 真正的爱一个人,天长地久,朝夕相伴全都不若对方安然顺遂,康泰一生来得重要。谪言知道清琬的性子,但仍旧开了这个口,一是因为这被朝令夕改,反反复复的新律,二是因为她打从内心想找个人来照顾顾清琬的下半生。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这个年龄,无家族宗亲做依仗,唯一的师傅又过世了,她以后的路,一定会很难走。 顾清琬听到这句问话就皱了眉头。 “怎么今天说的话跟要交代后事似的。”她以玩笑的口吻,语气却有几分试探:“你要是不想管我,那我去找宁宁了。” 她自然不可能去找宁宁,宁宁和神应炻在一起,下半辈子,只能选择隐姓埋名 过下去了。 谪言笑了下,由她岔开这个话题。她歪在床榻上,屋里的地龙烧得很热,兕心进来推了窗,窗外缠着雪的树枝细细的,被太阳的光晕晒得亮亮的。 “主子,云国的长公主求见。”她还没收回视线,就听到了门外碧萝的声音。 她转回头,投向大门的视线透着一抹了然,顾清琬也是,她起身对谪言道:“你们先聊。”而后便退了出去。 谪言便对兕心道:“请殿下进来吧。” 兕心开了门,元含章轻轻走了进来。她看谪言躺在软塌上,想着她身子弱,自己身上寒气重,便立在了离她有些距离的地方。兕心端来了凳子,她坐下环顾了一圈谪言的房间,轻笑道:“以前就听太爷爷说过,言巫是住在扶桑树上的,若是早点到你房间来看一看,没准我能早点猜出你的身份。” 语气有些低沉,与往日的自信飞扬,不可同日而语。 她言巫的身份,到底影响到她了。 “年少不知事的时候,缠着师傅帮我种的。那时候想着自己是言巫,有些按捺不住,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无人可比。栽树是为了装腔作势,这树,一点儿都没有床睡得舒服。”谪言笑着解释道。 她语调平静和缓,元含章一点儿都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就像在很多次那么可疑的情形下,她也不曾怀疑过她的身份一样。 无论是在云国除百年巫尸时,还是暗中推助东国促成会谈的事儿,或是,父皇执意要害她的事儿,她表现得,永远都是镇定从容,坦荡平静,叫人无法轻易去怀疑,她就是那个言巫。 “我母妃病了。”元含章收回所有的思绪,开口直道。她不想拐弯抹角,那既不合自己的性子,也瞒不过她去:“你昏迷 回临都那一日,她和父皇都去了码头接你,后来到了乐岛,衡阳王妃跟我他们说了,弃人者必被弃之,你的选择她了解,让我母妃不用有什么期待,说你即便醒了,也绝不会认她的。我今天来,就是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还有,巫族的……” 谪言听她说道巫族,便打断她道:“我师傅说得不错,我与你娘毫无干系,不会相认。至于巫族的事儿,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别问。” 元含章闻言,突然就捺不住性子里的火气,站起身道:“林谪言—!你既然如此决绝,那么在听到我和和儿的小名儿的时候就应该躲得远远的,你亲近和儿,难道仅仅是因为你曾经掳过她,喜欢她吗?” 不是。 但是现在,只能是。 元含章身份高贵,性子骄纵谪言也清楚,所以对她突来的火气,也就没有很意外,她笑回道:“那还能是什么?” “你—!”元含章气得涨红了脸,她很喜欢谪言,所以得知她的她的亲姐的时候还十分开心,可听到了这番话,除了羞恼,再无其他情绪。 元含章怒气冲冲转过身,抬脚就要走。 “你母妃可曾对你说过,我是她与何人所生?”谪言的一句话,硬生生刹住了她的脚步。 何人?母妃前嫁顾氏长子顾岂……难,难道……因为谪言话中的歧义,元含章一张俏脸转成了死白。 “谁……?”元含章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有些发抖。 “顾氏嫡次子,现今的雁国骠骑大将军,顾峥。” 谪言歪在软塌上,清楚看到因为她这句话而睁大双目,一脸惊恐诧异的元含章。 “你母妃和顾峥是相互爱慕的关系,可因为两场政治婚姻,渐渐让这份爱慕变成了怨怼,而我的出生,对于他们 俩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那份爱慕,那份纯洁感情的耻辱。”谪言语调平静,元含章也在她的语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她看到谪言转过头又朝窗外看去,心里不知怎地,就一阵酸楚。 门外碧萝打头领着的几道身影,听到了室内清晰的谈话声,也就这么顿住了。 李漠扬手挥退了碧萝,碧萝见他面色尚算镇定,只他后面的顾清琬和林见贤龙昔昭都沉着脸露出些许痛惜,不免有些为难。 她这才为难着,兕心从一旁的稍间走出来,轻轻点了个头,她这才放心离开。 “那个时候,顾家视我为耻辱,也因为忌惮我的身份而一直虐待我。我年幼无所依傍,唯一可以依靠的双亲因为互相埋怨而忽视了我。后来,你娘和离归家,顾峥远赴边疆,我呢,由你父皇和慕容荿的亲娘暗中操作,顾家将我送上了浮屠山的噬人阵,我在里面待了近三个月,那是冬天,我靠吃死人腐尸活了下来。而后有巫族发现了我,他们联手将我从噬人阵救了出来。大部分的巫者因为噬人阵的灵力丧生,剩余的巫者,救我出来之后又在浮屠山遇到了雪狼群,也都死了。”她像是在复述着别人的过往似的,神**感都毫无波动。元含章的泪就那么落了下来,滴在烧了地龙的地板上,冒着微微的热气。 她知道,这是谪言彻底和顾清和,乐正潆和顾峥女儿的顾清和了断才会这样,她将自己当成别人如此说,所以才能这么平静坦然吧。 “雪狼追着我跑,我的手脚脸皮全都被它们撕咬扯烂了。后来跳下了山崖遇到了师傅她们,这才活了下来。”谪言说道这里,转回了视线,对着元含章露出一脸的笑意道:“公主殿下,请转告你母妃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真的错过了。她想成为一个好母亲的太晚,而我林谪言,给不了她机会了。” …… “这一拨拨的,我累。”元含章走后,兕心带着李漠几个入了房内,谪言见几个姑娘家眼圈红红的有些肿,便知道他们肯定是听见了刚才的谈话了,所以故意语带嗔怪玩笑。 李漠听她提过这段往事,可却没想到,真相,居然会是如此!他满心的心疼已至说不出话,入了屋察觉有风,便走到了窗边,借着凛冬的风,清醒清醒脑袋。 林见贤吸吸鼻子,跑到软榻上搂着谪言道:“累你就睡,我们就是来看看你。” “娘让我来给你诊个脉。”龙昔昭道。 “瑞雪姑娘去了南岸商铺对账,嘱托我来给你送个消息。”顾清琬说着,提起了自己的裙摆。 描线佛见笑花纹图案的靴子旁,立着一只红眼的老鼠。 谪言见了那老鼠,转头对龙昔昭笑道:“大姐晚上想吃药膳,你看看你那儿有没有合适的药材找给碧萝去呢?” 龙昔昭点了个头就先走了,谪言见状刚想转头对林见贤开口,林见贤却抢先道:“让我也走对不对?大姐,做得太明显了。” 是你越来越不好骗了! 林谪言无奈笑了一下。 好在小姑娘还是比较识大体的,虽然抱怨了几句,但还是乖乖离开了。 两人一离开,谪言面色就是一沉,跟着眼中就露出了几分狠厉! 清琬见状,低头看了脚边的老鼠,抬头问谪言道:“大姐,到底什么事儿啊?” 李漠这时候也回过了头,他看了看谪言的面色,又看了看那只鼠灵,开口道:“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好,好得很!”谪言一边平静应道李漠,眸子里的狠厉却不断加深。 第289章 老鼠 她这副样子落在谁眼中都绝不像是有什么好事的样子。 李漠转回头看了看那鼠灵一眼,再转回头,谪言已经敛了先前一脸的狠厉,面上平静的,像是什么事儿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 “新律朝令夕改,皇族儒门出尔反尔,现下我想带着巫族退居云巅,你们还要一再阻拦。这巫族不做奴隶,不受困囿在诸国多生活的这些日子,可不是好事儿吗?”谪言对李漠和清琬说道,轻笑的言语里,充满了讽刺。 她这是说的反话。 李漠闻言,眸色敛正,面上是少有的肃穆,只是他正想开口,却顾及到了一旁的顾清琬。 顾清琬是何等的聪慧?光是李漠变了面色,她便知道他有重要的话对谪言说,便放下裙摆,遮着那只老鼠,对李漠和谪言道:“楚帝,姐,你们聊着。” 她一退出去,李漠便对谪言道:“言姐,我们大致已经商议妥当了,让你和巫族去云巅。” 谪言丝毫不意外这样的结果。 她拿着筮巫录去宫中,为的,也只是给他们一个安心。他们这些高位者,洞察人心,玩弄政治既然是个中高手,就不会不明白,在巫族助力退去巫尸,新律又已经下达的的情况下,他们的出尔反尔会受到多少的非议和疑惑。 更何况,他们也绝不会想正面跟她撕破脸。 能有折中的办法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虽然,这个折中的办法是她提出来的。但是,她笃定了,他们不会拒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们都不必担心,我既然带着巫族退居云巅,就绝不可能放任他们行事再出差错。”谪言在软塌上歪了一下,兕心给冲好的汤婆子掉了下来,李漠走过去捡了起来。谪言没有察觉李漠的动作,仍自顾说道:“更何况,筮巫卜卦从不出 错,巫族不过还有十年的气数而已。” 这句话让李漠递着汤婆子的手一顿,就那么顿在了谪言的跟前。谪言这才察觉到汤婆子掉了,便伸出手去接。 “唦—!” 她刚刚歪起了身,便被俯身而来的巨**影给笼罩了。下一秒,她便落入了一个温热宽厚的胸膛里。 初时的心惊被熟悉的触感给抚平了。她心间微微的讶异转成了酸楚,直冲入她的眼眶。她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在李漠一动不动的时候反手环抱住他。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谁也没有动一下。 像是都在怕,打破这美好的温存的似的。毕竟,他们谁都明白,这份温存,有多么珍贵。 碧萝端了茶盏过来,被兕心挡住了。顾清琬拎着食盒过来,也被她挡住了。 主子为了巫族,早就做了孑然一身的打算。谁知道,天底下,会有楚帝这般的人物,叫她挂怀,扰她心神,夺了她的爱意。 可是……可是……兕心转头朝房门看去,碧萝和顾清琬都是通透的人物,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们三人静静站在门口,像是不知寒冷似的,每个人的面上,除了沉静,还有伤心。 李漠离开乐岛不过一刻,谪言便唤了兕心入内。 “无极宫汀大巫的尸身被楚帝带了回来,现在收容在郊外林家的农庄上,你拿了水晶眼,差人去接一下。” 兕心碧萝在这几个月也听闻了其他地方的一些情况,乐正汀的死她们清楚,但是死因,她们却不知道。她们瞧着谪言说这话的时眼有哀恸,一时也不敢多问。 兕心在房内小几上谪言素常挂在身上的那串宝石中扒拉出了一枚碧晶的宝石,出门拐到了岛北,差了柳鱼去办这件事儿。 折回来的时候,瑞雪是被南岸商铺的几个人给抬回来 的。她胸口被戳了老大一个窟窿,流出来的血,几乎就将她的衣服染透了。 她不敢惊动谪言,忙差人去喊龙昔昭又唤来了碧萝,手忙脚乱将人给抬进了她的屋子。 “主子现在病着,等瑞雪醒过来再告诉她这事儿。”兕心叮嘱龙昔昭,小姑娘一脸严肃地忙着剥衣服,查看瑞雪的伤势。 “我知道,但是兕心姐姐,这事儿很大啊。”龙昔昭道。 大?当然大!在临都能将瑞雪伤成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 伤她的,绝不可能是临都人! 有了这层认知,兕心又细细盘问了送瑞雪回来的那几个商铺的护卫,却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答案。 看来,还是要等瑞雪醒过来了。 兕心看着浑身是血的瑞雪,一脸的忧心忡忡。 还没回过神,耳畔便响起了谪言的呼唤。她和碧萝换了沾上血迹的衣裳就急冲冲赶过去了。 谪言许是躺久了,她半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本书籍再看。 兕心碧萝一开门,风一刮,谪言的鼻息一动,人便转过头来看着她们俩。 衣服换过了。 她眼眸一动,兕心碧萝面上倒算镇定,立在一旁等着谪言开口。 谪言合上书问道:“修竹和毕之还没回来吗?” 修竹和毕之去了通州,九鑫去了楚国,涟漪和仲赢去了雁国。世道刚受巫尸祸乱倾轧,各处都乱得不像样子,林家各地的生意打理归整也不是一件小事。谪言深陷昏迷的时候,八个人就商量好了,平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天下乱了,林家在主子手里挣下的家业决不能乱在他们手里。 所以,他们在谪言被兕心带上商船回临都的时候,就分道而行,各行其事去了。 修竹和毕之则是下了船才去的通州,通州离临都十日的车马距离,那边林家的 铺子多,两人要赶在过年前将那边的账目整对清楚归家,不会这么快回来。主子醒来的时候她们就禀了她这情况了,主子绝不会这会儿平白问起来这事儿。 “是出了什么事儿吗?”兕心问道。 谪言拧了下眉,不答反道:“兕心你去趟南岸商铺,先去把瑞雪给我找回来,我有事要问她。” 兕心面上还是很镇定,眼中的慌**只在垂头的时候出现了一会儿。碧萝也仍旧眼观鼻,鼻观心,不动神色站着。 兕心刚想退出去,谪言又道:“跟我跟久了,你俩这份处变不惊算是特别出类拔萃吧。” 哎!露馅儿了! 兕心叹了口气,抬头愁着眉头将瑞雪受伤的事儿给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你赶紧去看看她,等会儿让甜甜来一趟。”谪言听罢交待兕心。 兕心走后,她又对碧萝道:“你把下在柳溟和洛氏女她们身上的禁制给解除了吧。” 碧萝一听这话,又联合瑞雪身上的伤势,立刻就猜到了原委。 “伤瑞雪的是江尧?他人在临……”一个都字没出口,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主子,慕容荿不会也在吧?” 也在。 先前跟着清琬来报信的那只鼠灵向她传达的,就是这个消息。 不是三儒和皇族那些与巫族明明朗朗的矛盾,她旧话重谈,也是怕引起李漠的注意。她骗了李漠。 可是她不后悔。 她是打定主意要亲手对付慕容荿和江尧的,只是她如今的功力,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顺利拿下他们。李漠要是知道了瑞雪递回来的这个消息,怕是肯定要跟着她去的。慕容荿他们在暗处,这种情况下,李漠若是执意跟去伤着了怎么办?钱富贵那穿心一爪,早已替代了顾家那所粉花漱漱而落的宅院,成了她新的噩梦了 。 她到今天想到这件事儿,都会心痛如绞。那种感觉,不好受。 “是他们。伤瑞雪的,也绝对是他们。”谪言对碧萝说完,重新打开手中的书籍,而后开口道:“柳溟和那几个洛氏女身上的禁制是你下的吧?” 碧萝立刻就知道了她的打算。她扯了嘴角道:“是。” “解了吧。” “是。” …… 瑞雪再南岸商铺被刺的时候,李漠乘的轻舟,刚刚抵岸。南岸巷中一处高楼里,听着江尧回禀先前情况的慕容荿目色由冷转得兴味盎然了起来。 “三儒皇族和巫族闹得正厉害,他怎么还跟没事儿人似的,见天儿去乐岛啊。”慕容荿看着李漠下了船,径直上了马车的身影,轻声发出疑问。 他身后的江尧一顿,而后一字一句开口道:“主子,该走了。” 慕容荿听了他的声音,兴味顿然一失,转身对她道:“你这两年,办什么事儿都不成啊。我母亲算是白培养你了。” 江尧听他这么一说,面色一白,跟着便跪下了:“主子恕罪!” “得恕你的罪啊,我身边,暂时无人可用呢。”慕容荿懒懒说完,关上窗户就躺在了榻上。 他们入城不过两日,便有老鼠找上了门来,当然,这老鼠被江尧发现了。人,也被她和袁大合力给打伤了。 但是,被她给溜了。 林谪言手底下能人辈出,无怪她失了绿鸹还能洞悉诸事,原来身边藏着这么个人物! “这地儿我住着舒服,不换了。人的事儿你处理不了?老鼠的事儿你还处理不了吗?” “属下这就去办!” 江尧说完便退回了自己的房间上床盘坐结起了印来。 一阵青烟在房内凝聚,有阵阵的青烟飘到了窗外,有的,直接在房内钻入了缝隙或是犄角旮旯的洞 穴中。 第290章 白鱼 寻常人对巫术所致的烟雾幻象轻易察觉不了,术法高深的巫者所施的幻术就连驭巫军也不易察觉。但是,与慕容荿一干人等缠斗许久的楚国玄武营二营的军人,倒是可以看出来。 在临都境内护着李漠行走各处的几个二营军人,在几道青色的烟雾飘到街道的几处洞 穴时便吁停了马车。 李漠掀开了帘子,还没开口,有个二营的就附耳过去了。 李漠听罢,眼眸一顿,待那个侍卫退下之后便转首朝着南岸一处高楼看去。 高楼耸矗南岸,若登其上,可观翡羽湖景貌若干处。 李漠收回视线,看到不远处人群吵闹,还有不少的东国侍卫来回穿梭。侍卫会意,立刻上前,片刻后回来道:“说是林家的一个掌事先前在这儿被人刺穿了胸膛,行凶者没有被抓住。” “伤得如何?”李漠凝眉开口。 “听说伤得极重。” 李漠回头朝乐岛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着龙昔昭在岛上,对那掌事的伤势并不很担心,他敛了眸子,又朝那高楼看了一眼,而后对侍卫道:“走吧。” 车轱辘吱呀,慢慢驶离了南岸附近。 马车走出去一段距离,车前的侍卫一个抬手,跟着马车的几个侍卫一个四散,突然就在马路上,失去了踪影。 天光晴朗,一丝风也没有。太阳照得人身上很暖,屋顶上的雪融化成水,滴落在地时的声响像一支歌曲叮当,绕人耳侧。 …… 谪言血灵耗损殆尽后,玄冰诀的功法也会趁机四散在身体各处,这会导致她常常觉得寒冷难忍,眼下又是隆冬,除了烧了地龙的内室,她在别处待久了都会觉得痛苦。 碧萝走后,她便试着调息内元,可除了散得不成样子的功力之外,她能感觉到的,只有比封印云巅 之后,还要深的伤势。 她掀开毛毯,慢慢挪下了床,待打开屋门之后,室外的寒气让她打了一个寒噤。饶是这样,她仍旧慢慢挪动脚步,上了抄手游廊。 兕心听到了声音,用跑的赶了出来。 她见谪言一步一步往她屋子这边挪,便跺了个脚,赶紧绕过她跑去她屋子拿了厚实的披风将她裹得密密实实的方散了那满脸的焦急。 主仆二人也不说话,兕心扶着她慢慢走着。 极短的路程,两人愣是走了一刻。 走到兕心房间的时候,龙昔昭刚给瑞雪的伤口止了血。屋内浓郁的血腥味比刚才兕心碧萝两人身上的浓了不知几倍。 龙昔昭给人治病的时候极其专注,所以并没有察觉到谪言的到来。待将瑞雪的内息调理好,又喂了煎的浓浓的一大碗药后,方才看到了谪言坐在两人身后,定定瞧着她们,也不出声。 小姑娘眉头几乎是立刻就皱起来了。 “兕心姐姐屋里供暖没有大姐屋里好,赶紧回去吧,大姐你身体是比瑞雪姐强多少?” 虽是责怪的话语,但是谪言听了,心里便大定了。 小姑娘会说这样的话,也间接说明了,瑞雪并无大碍了。 “她什么时候能醒?”谪言看着那苍白的几乎和自己面上水痕变成一个颜色的面容,眸子里的冷意,和她身上的寒意一样冻人。 小姑娘知道她这是发怒的样子,叹了口气道:“长则十二个时辰。” 谪言点了点头,一旁的兕心也长舒了口起。谪言起身准备回去,刚转身就听见小姑娘的脚步又跑上了床铺下的踏板。她一转头,几乎立刻凝了眉头。 瑞雪额迹的水痕,正在慢慢扩大,不过片刻,她整张脸都被水痕覆盖了。 小姑娘和兕心急忙掀开瑞雪身上的被子, 将她刚换好的衣裳给剥开。面上的水痕正慢慢扩大,隐隐有往下覆盖的样子。 “主子—!”兕心转头一声惊呼。 谪言凝眉道:“凝心。静气。施术。” 兕心闻言赶紧收起了一脸的慌乱,立刻盘腿坐在了踏板上,开始听着谪言的口令结印。 “天下四方,皆入吾网。不用命者,乃入吾网。至左力,右术。烦请诸神指引,邪祟让道!” 救牲畜的咒术!龙昔昭见谪言对兕心念完这段话,已是没了气力的模样,忙跑过去扶她坐下。谪言坐定后,她又赶紧跑出院子去喊人。 隔空施术需要耗损的灵力很大,单就在云巅失了半身功力的兕心姐姐她一个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不多时,碧萝和岛北的几个大巫被请了过来,就连闷在屋子里读书的林见贤,也被龙昔昭喊了过来。 他们在兕心的屋内外施术摆阵,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停止了她面上水痕的蔓延。 而南岸商铺的两条巷子里,就像闹了老鼠灾似的,不知从哪个地方蹿出来的老鼠,密密麻麻的跑进了满大街的商铺门户里。 一时间,各家尖叫吵嚷不断,喊打声不绝,闹腾了约有一个多时辰,这些老鼠又一溜跑没了影儿。 高楼中的江尧,放下结印的手后就捂着胸口一阵气喘。 她抬手擦了擦额迹的汗珠,而后蹒跚着脚步挪到了慕容荿的住处。 “解决了?”慕容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人却没有睡着。 江尧单膝跪地,闻言回道:“只是赶跑了。” 赶跑了,也就是没有杀掉。处理的,不够干净。慕容荿听罢,也没生气,只过了一会儿方道:“还会来吗?” “属下的附近,这些畜生是不敢来了。”她道。 “那就行了。”慕容荿随意地摆了摆手 ,江尧却没有因此退开。 “主子……”江尧缓缓开口,而后像是下定决心般霍然抬头,看着床上慕容荿那不甚熟悉的脸,问道:“您到底想干什么?” 一室的静谧。 良久,慕容荿睁眼,那因为巫术惑面而变了的容颜却没能阻隔住双眼欲透出的风华,他睨了江尧一眼,清嗤着反问:“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你看似为谋夺天下汲汲营营,实则懒散随意,懈怠散漫至极。还隐约给人无视自己性命的感觉。一次次那么好的机会,你非让人捉摸不透,让我去走那些不必要的路。最终,以我的失败,成为你败北的理由,和全部说辞。 你想干什么?我,总么会知道? “属下觉得陛下无视自己性命,做事看似谋划笃定,实则根本没有认真对待,随意散漫的,让人捉摸不透!”江尧想了许久,还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啪—!哗啦—!” 慕容荿随手抄起手边的茶杯就朝江尧砸了过去,江尧不闪不避,那茶杯却没砸中,落在了她的身后,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滚!”慕容荿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属下告退。”江尧毫不迟疑,起身欲告退。三步转身后,脚边的茶盏碎片被她脚踩得发出微响,她凝视一阵,眼中闪过讽刺,准备跨步离开。 “等等,我饿了,去传膳吧。” 身后慕容荿的声音让她的脚步一顿,她回头拱手道:“不知主子,想吃些什么?” “烤白鱼。” 江尧又一阵凝思,而后恭敬应声,退出了屋子。 她退出屋子,给慕容传了膳食之后,想了想,又折到了袁大的屋子。 “主子的饮食,何时变了这么多?” 曾经非珍馐不食,非佳肴不看的慕容荿,为何现在,单单中意令人寡 味的靠白鱼呢?她不明白。却想明白。他们如今的境况,她不想疏漏掉任何一个可疑的细节。 袁大闻言一愣,而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对江尧道:“一年多前,主子上云巅时,和林家的那个言巫遇到过,那姑娘做饭的手艺不错,烤的白鱼是真的很香,我没吃上,主子是吃上的,当时吃过的人都说那鱼做的好吃,主子也是打那以后,开始喜欢吃这烤白鱼的。” 林、谪、言! 江尧闻言,像是一阵气上不来那样,她抬着头,死死压下了心底翻涌的不甘,对袁大点了个头就离开了。 绕到二楼,她瞪了一眼慕容荿的屋门,而后就坐到了走廊打开的窗户前。就那么呆呆看着窗外枯树上的堆雪,远处湖面上的流光。 好多以前的事,就在和静谧的气氛下,入了脑海。 巫为奴,可以随意买卖。炎雀洛氏擅长隐身术,洛氏族人是各大门阀培养死士必争的人选。为此,洛氏到了她这一辈,门庭凋零已至族人不足了十人。 在她四岁的年纪时,她被一百两黄金的价格卖到了雁国,慕容氏培养死士的暗部。她在里面待了两年,因为用隐身术杀了一个高级暗卫的儿子,而被里面的寻常死士忌惮排挤,被骗到了偏僻的山洞里。 如果不是慕容荿,不是凤溪出现的话,她一定一定,会饿死在那个山洞里。 慕容荿发现了她,凤溪带回了她。凤溪的宫苑,成了她的避难所,而慕容荿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孔,则是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她闭眼不去看窗外的景色,也不愿意再想过去的事儿。她刚准备跳下窗户,突然察觉,窗外树下,似有一道青色的身影一晃而过。 她跳下窗户,立刻下楼打开屋门,四处查看了起来。 第291章 入岛 李漠这次来临都,住的,是城中的驿站。他想了想南岸发生的事儿,觉得有必要入宫告知轩辕业一声,所以马车径直过了驿站,又驶向了皇宫。与刚从皇宫出来的龙屹,迎面碰上了。 龙屹这些年一直帮轩辕业处理的都是些暗处的事儿,手头上的事儿多,辞官后,这些事又不能随便交待给旁人。所以他做了详细的记录,今日入宫直接交给轩辕业。 两人只掀开帘子互相颔首示意了一下。李漠的马车刚过去,龙屹便对驾车的人道:“皇上那边没什么事儿了,楚帝这个时候进宫不寻常,去查查出了什么事儿?” 驾车的应了声是,而后便掠走了。马儿无人驾驶,在空旷无人的皇城门口跑了一小会儿。车内的龙屹像是无所觉察似的,还不紧不慢地在车内暗阁内端出茶杯,自斟自饮了起来。外头马儿刚跑得失了准头,从天而降的一道黑影迅速落在车顶,来人两个踏步,掠到前面,起了鞥,控制住了马儿。 “属下来迟,王爷受惊了。”来人转首朝车内说道。 龙屹杯中的茶水,刚刚饮净。 “先去乐岛看看。”他缓缓吩咐道。 马车到了翡羽湖码头,先前的车夫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以极其鬼魅的身法,飞快地上了车前。 “主子,说是大姑娘手底下的一个女管事先前在南岸巷子里被人给重伤了。” 车内龙屹听到这句话,遽然掀开车帘,将车前的两人给吓了一跳。 “王……” “哪个管事?”龙屹动作看似很大,但是面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两人内心稍定,先前开口的继续道:“没说名字。” 龙屹一听没说名字,立刻就想到谪言身边跟着的那几个姑娘在临都几乎人人都认识,很少有人说 不出她们的名字。若是说不出名字的,那应该就是不常回临都的瑞雪姑娘。 一想到瑞雪,他又联系到了瑞雪的能力。 “被什么人伤的?”他接着问道。 “没查出来呢,京兆尹和刑部的人还在继续搜着。”那人说完,又补充道:“王爷,先前属下去巷子里探查的时候,看到了楚帝身边跟着的几个驭巫军藏在暗处,盯着处宅子。” 瑞雪被伤,盯梢的楚国驭巫军。 龙屹慢慢在脑子里将这一切过了一遍,而后自怀中掏出一枚圆形的铜牌,对开口的探查消息的车夫道:“拿了我的令去京兆尹走一趟,告诉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将各处城门封了。” 圆形铜牌乃是清平令,东国暗卫首领之令。其效力在临都,仅次于陛下手中的玉玺。 那人领命离开,他对着马车顶道:“你们几个,跟着楚国那些驭巫军盯住那楼。” 话音刚落,凌空而来的几道黑影让码头便的人一惊,只不过那些人惊诧未消,那几道黑影又快速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掉头,去皇宫。”龙屹吩咐留下的那人,驾着马车快速离开了码头。 商铺巷子内,一个面容普通,身材有些瘦弱纤细的男子站在被盯梢的高楼门口,目光很随意地四处打量了一番,打量完之后,他又绕到了高楼后头的铺子里,买了一套青釉瓷盘,然后,才慢慢踱回屋子里。 藏在暗处的驭巫军和龙屹的暗卫碰了头。 “你们怎么过来了?”先行盯梢的驭巫军甲开口道:“嘿,萧国一别,也好几个月了吧?” “是挺久了。没想到,咱们还是因为同一桩事又走了一处了。”暗卫甲道。 驭巫军乙道:“诶—?这儿适合叙旧么?还聊上了,那个,你们看,是不是他们? ” “你们看不出来么?”暗卫乙有些鄙视道。 驭巫军丙急了:“我们是驭巫军,又不像你们,可以互相感知血灵,再说了,他们这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勤快,我们下不出定论。之觉得像。” 暗卫乙也不贫嘴了,点头道:“就是他们!” 这话说完,众人又四散而开。都专心致志,小心翼翼盯着屋内的动静。 “不少人呐?”楼内,袁大上了二楼,在窗户口朝下瞥了两眼后道。 江尧道:“是楚国的驭巫军还有东国龙屹手底下的人。” “又是他们?”袁大闻言一阵讶异,而后就拧了眉头道:“那不好对付啊。” 江尧没说话,只是眉头微微皱着,而后去敲了慕容荿的门。 屋内,如雨过天晴般的青釉瓷器,将盘中外观普通的烤白鱼衬出了上品之感。只白鱼只有背脊上被人动了一箸。 慕容荿又躺到了床上,像是睡着了。 江尧见状,说道:“主子吃饱了吗?” 慕容荿睁开了眼没说话。 江尧接着道:“主子若是没饱还是再吃点儿吧,我们待会儿要离开。” 慕容荿闻言,这才缓缓起身,从床榻上走了下来。 “若不是她身边的人,李漠和龙屹的人来得可没这么快。”他掀袍落座桌前,看着那白鱼,举了箸,又放下了:“我不吃了,走吧,去乐岛。” 倒是什么都知道。江尧心道,他拱手应了声是,并没有反对他的决定。 她已经四处看过了,街市藏身是不适合他们了。驭巫军和这些暗卫巫者的能力极高,在萧国的时候,为了甩掉他们,她也是想了很多的办法,她并不认为,在他们熟悉的地界上,他们可以顺利地离开他们的追踪。 除了乐岛。 他们现在在的这处楼宇,北面就临近翡 羽湖,也是盯梢死角。凿个洞直入翡羽湖对她而言,并不是难事。而且,乐岛那边的人,她入临都前,就已经联系过了。 …… 李漠入宫告知轩辕业慕容荿的消息之后,轩辕业比与他商议此事要暗中进行,千万不能张扬。只是他正准备离开去部署,轩辕业要召的人,已经到了。 “我也派人盯着了。”龙屹说完,对李漠道:“楚帝反应很快。” 年纪不大,遇事警觉,处事沉稳,倒有些李束的风范。 “衡阳王过誉了。”说完又对轩辕业道:“东皇既然已经同意,那么,我便领人去看看了。” 言罢急匆匆离开。 “是怕在临都动兵惹你忌惮这才来跟你说这事儿的吧?”龙屹对轩辕业道。 轩辕业点了点头,看到李漠离去的方向道:“很是稳重的一个孩子。就是年轻了些,容易感情用事。” 龙屹知道他说的是几次议会上,李漠给人的直观。便道:“谁年轻的时候,不是感情用事啊?我们年龄大了,倒是什么都能理解了,年轻的时候,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也是。”轩辕业赞同完又道:“慕容荿既然来了临都,那就不能放他离开了。” 龙屹点点头,说道:“就是跟你说这事儿的,我已经让人拿着你赐的清平令去京兆尹了,这会儿,京城各处的大门,应该都封了。” “瓮中捉鳖,你总不会再失手了吧?”轩辕业笑着说道。 面对轩辕业随和的笑容,龙屹的面色却不太好。他培养暗卫已久,自为轩辕业处理事情以来,就很少在一件事情上栽过两次。但是慕容荿,却让他栽了一次又一次。 在云国被他假死所诈,在东国又没能顺利追踪到他,在萧国也跟丢了他。 “现在的年轻人厉害, 臣老了。”龙屹叹了口气,对轩辕业道:“善始善终,这是臣,为陛下您做的最后一件事儿了。” 他说道这儿,轩辕业方想起来,他已经递了辞章了。 “清平令和臣手底下的暗卫,待事了后,一并归还。”龙屹接着说道。 这人,何尝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呢?轩辕业一想到他递辞章的原因,不由默默叹气道。 …… 李漠急匆匆离开的原因,是弄不清楚慕容荿入临都的原因。瑞雪被伤让他担心起了谪言的情况。 如今谪言身体孱弱,若是慕容荿想对付她…… 思及此,他领了人,直接往翡羽湖码头奔了过去。 只是刚奔到那边,岸边林家的几艘轻舟上,站了满满的,熟人生人。他望着那些二营的战士和一些不熟悉的脸孔,心底立刻就有了不好的感觉。 “怎么了?”他问道还没驶离的轻舟上的二营军人道。 那军人道:“那楼北墙临湖,我们察觉不到里头的气息进去看了,人都没了。湖面远处有三人乘着一支细细的竹篙,就那么飘远了。” 李漠闻言,立刻抬头看了眼远处似笼罩在水雾中的乐岛,而后对那说话的军人道:“你,下来。” 那军人乖乖跳了下来,他一个掠身,跃上了船。 他跃上船的时候,慕容荿江尧和袁大,已经入了乐岛了。 乐岛暗卫也多。 但是被同是暗卫又是驭巫军出身的袁大和江尧两个给顺利避开了。两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走着,慕容荿却赏起了台阶两边林子的景色。 “这地方的树,种得漂亮。” 他边说边点头,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江尧正想让他声音小一点,便看到一阵熟悉的言烟雾自北边飘到了她身侧。 “是柳溟。”她看着那烟雾对慕容荿说道。 第292章 被钳 慕容荿也看到那烟雾,他没有说话,径直朝前走着。 江尧道:“主子,柳溟对这儿熟悉,让她来带路吧。” 慕容荿听了这话,转头看着她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讽道:“我总算知道,你怎么总也不成事儿了。” 柳溟败于林氏之手,被掳来这儿四个多月了。他这句话既是说她,也是摆明了不再信任柳溟的意思。 只他们来临都本就是他一意孤行的行动,现下无援无人,又暴露了行踪,能不能脱身都不一定,如今身处林氏地界,他还想做什么? 江尧眉头一凝,开口道:“主子,属下愚钝,只是,柳溟还是信得过的。” “信得过?”慕容荿淡淡一笑道:“你信你的。” 言罢,也不理会江尧,避着身子顺着北边的林子朝岛上慢慢走着。 江尧看着他的背影,眸中乍起一抹水光,袁大看了她一眼,朝她摇摇头,她撇过脸眨了眨眼睛,而后跟袁大一起,跟在了他的身后。 “主子性子本就怪异,当初他让咱们走,咱们没离开,这有些事儿啊,就得受着。”袁大开口劝道。 江尧知道他说得是萧国被攻陷之后,慕容荿曾让他们离开萧国,先一步去他攻占的度蓝山后的蛮夷皇庭也好,还是离开,都可以。 他们没有离开,只沉默着一直跟着他,直到现在。 “我只是着急,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江尧道。 袁大闻言,呵呵一笑道:“主子打小爱胡闹,一时一个想法,总也没个定性的时候。一事不成也从来不会纠结太久,你跟了他这么久,他这点毛病,你也总该知道啊。” 就是知道,所以才害怕。 他这两年的行事,已经不能用毫无章法,没有定性来说了。他给她的感觉,就是散漫, 对任何事物都不上心,都不在意的样子。 否则,那么多那么好的机会,他为什么,不直接取了林谪言的性命。而是留着她,造成了如今这个难以挽回的局面呢? 林谪言确实不好对付,但却不是没有方法的。她深信,只要慕容荿肯想办法,取她的性命根本不在话下。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甚至,连她提出的种种意见,也全都给驳斥了。 “主子是巫,娘娘在世时,也万分他的身份暴露会于雁国所不容,所以这些年来,我顺着他的意思谋划行事,可是事到如今,我觉得对这天下最没兴趣,对自己未来最不在意的,却是他自己。” 江尧言罢,面色上的凝重一散,对一旁有些震惊于她话的袁大道:“你放心吧,娘娘和他都于我有恩,无论以后会怎么样,我总是要护着他的。” 说完,便加快步伐,跟上了慕容荿的身影。 北边的积雪厚重,不远处他们看到了房屋,房屋后面的空地上,有两个人在撒食捕雀。那两个人,身材高大,面容却极为稚嫩。 是还没长开的少年郎。也是巫族。 江尧在一瞬间就感知到了他们身上微弱的血灵。 慕容荿和袁大顿了脚步,正要改道。 江尧却一个掠步,跃过了他们二人,脚步在雪地上朝那两人滑行而去。速度快得未发出一点声响。她在两个少年转头的瞬间掐住了他们的喉咙。 慕容荿只听到两声同时响起的“咔嚓”声,便猜到了江尧想做什么了。 他和袁大迈步上前,江尧正将双手分别贴着两个少年的脸在转动,随着她掌中青烟在两人面庞上的弥漫。 两个少年的面容,顿时血肉模糊的像是被人剥了皮。而他们的脸,诡异地出现在了江尧身后慕容 荿和袁大的面上。 做完这一切,江尧手中一个结印,而后周身散发出来的一阵青烟将两个少年的尸体环绕,只是刚环绕上,空中便掠来一道身影。 “大人不可!”一道清脆的女音带着急切响在了三人的耳畔。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洛蕖的身影。她眉头紧皱,掠地离江尧三丈远的地儿而后快速跑过来,按着江尧的手道:“大人,这里所有的地界都是被施了禁制的,在这儿施展巫术极易被人察觉。” 江尧皱着眉头看了看身后慕容荿和袁大的面孔,转过头来道:“我已经施展过了。” 洛蕖松了口气道:“自你传信要来临都,我们和柳溟姐姐就每天想办法除掉身上的禁制,昨个儿刚成。刚柳溟姐姐传信于你感知到你在周围便开始在北边做禁制。刚感知到你施术,她给你做了禁制,应该是没人察觉到的。”言罢她过去给慕容荿行礼而后接着道:“言巫林氏女自云巅结阵归来,身体损耗严重,一时半会儿应是无碍的,只是,千万不能再施大术。” 毁人尸身的术法,血灵散得广,可以算是大术了。江尧闻言,指着两具尸体对洛蕖道:“那这怎么办?” 洛蕖找来了两块大石头绑在了尸体的身上,而后将他们扔进了不远处的深潭里。 这一切,远在岛南的谪言等人,一无所觉。 大巫合力施术阻止了瑞雪身上的水痕蔓延后,突然跑来的一屋子惶恐不安,密集遍布的鼠灵,瘆人得慌,大巫们借口告辞。 兕心碧萝和龙昔昭忙着照顾瑞雪。林见贤扶着谪言回了屋子后,准备回去念书。 刚出门,她便察觉到胳膊一阵发热,掀开衣服一看,胳膊上的黑凤凰两只眼睛一阵转悠,像是极度生气的模样 。 “潇潇,怎么了?”她出声问询。 黑凤凰不会说话,却和小姑娘通灵,栖息盘旋在胳膊上的鸡喙一张,小姑娘眉头一凝,沉声道:“你说,有人闯入乐岛了?” 鸡喙又是一个张合,小姑娘放下衣袖,脚步一转,出了谪言的院子便朝码头走去。码头边,李漠带着人将将才到,他人小姑娘熟悉,小姑娘松了口气,刚想上前招呼,胳膊上那阵灼热感又来了。 不是他们了。 小姑娘知道潇潇的感知是不会出错的,掀开袖子道:“人从哪儿来的。” 这回鸡喙没张,眼珠子转转说不出话。 小姑娘一阵无奈,她的灵兽还属于幼兽,灵力还没那么强,有时候感知力不是那么灵光。她想着若有人要闯乐岛还能从哪个方向上来,那头李漠已经走过来了。 “楚帝,您怎么来了?”她行礼问道。 谪言如今的情形,李漠十分担心闯入的慕容荿会威胁到她,加之他对小姑娘的见识个性还比较了解,于是将码头边发生的事儿对她说了。 小姑娘听了大吃一惊,这才知道伤害瑞雪的人是他们。她细问了李漠那栋楼的位置,而后脚步一转,朝着岛北跑了过去。 李漠率着人,也急忙跟了过去。 他们赶到岛北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柳溟药晕了柳老丈,又让江尧变成洛蕖的模样,而洛蕖,自那开始便隐起了身体。之后,柳溟才引着他们回屋。 刚落座,他们便听到了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江尧赶紧给自己和袁大身上下了一种让人短时间内无法感知到他们身上的血灵和功力的禁制。 这禁制不仅维持的时间不长,还十分耗神。她大汗淋漓,幸被人挡着坐在里侧,才未曾露馅。 林见贤对岛北 的情况不大熟悉,加之她之前久未归家,这边的情形她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 李漠转头看了看手底下的人,二营和龙屹手底下的暗卫在这些巫族的屋子里走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也许不是这边。” 小姑娘摇头,对自己算的地方十分有信心道:“楚帝您说的南岸那栋屋子,他最快登岸的地方就是这边,绝不会错的。” 言罢,她胳膊上的凤凰又发了一阵热。 “肯定是这儿。”小姑娘再度笃定道。 屋内听了这话的柳溟等人皱了眉头。 “去寒潭还有北边林子那边找一找。”李漠吩咐道。 他和小姑娘都想着暂时不能惊动这边的大巫,小姑娘率先道:“岛北这边天天都有大巫巡值,今儿瑞雪姐受伤了,他们去帮忙,这才让他们上了岸的。楚帝,您差个人过去随便去找碧萝姐还是兕心姐过来,我们一会儿就能找着了。” 两人说话的地方就是柳溟几个的屋子后面,外头李漠还没说话,屋内的柳溟等人听了小姑娘这话已经沉不住了气了。 江尧起身透过窗户看着屋外就李漠和林见贤站着,看了眼慕容荿。 慕容荿呷了口茶没说话,这是同意她动手的意思了。 她也没其他想法,一个纵身,破窗的同时,就伸手钳制住了小姑娘。 小姑娘伸手不弱,只是攻击来的太突然,她毫无防备而已。 “这姑娘手里有灵兽,小心。”林见贤被江尧勒着,还没伸出手放出潇潇,就听到了屋内一道极为低沉的男音传了过来。 小姑娘一愣,江尧眼疾手快,钳制住了她胳膊的同时,便敲晕了她。 “慕容荿?”李漠朝屋内开口,破损的窗边出现了一张极为稚嫩的脸,冲他笑道:“是我。” 第293章 我想 谪言被送回房间后,一直就没有睡着。 屋外阳光正好,却冰雪未消。谪言躺在软塌没多久,还听见窗外响起了阵阵沙沙声。 起风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推窗望去,乍入眼的白,刺得她眼睛一痛。她关窗后挪步软塌坐下。心神却一直处在不宁的状态。 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似的。 “兕……” 她正准备出声唤兕心,那头兕心已经推门而入了。 “主子,楚帝先前带人入了乐岛,随着***去东边了。” 谪言闻言,将瑞雪带回来的消息和先前因为瑞雪而召唤大巫过来的事儿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而后就猜起了李漠去东边的动机。 “南岸商铺那边有好几栋屋子可临岛北岸,刚才瑞雪情况紧急,碧萝和大巫都赶了过来。北边那边,难免少人照应。” 谪言说这话的时候,苍白的面色沉了下去,多了抹肃然。兕心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想到李漠才出岛又入岛,还不曾过来主子这边,这本就不寻常了。北边那边肯定是出了事儿,她于是立刻道:“我这就跟碧萝去看看。” 兕心急匆匆离开,谪言却在这时候拿了件披风披上,而后慢慢走出了屋子。 门外的天气很冷,便是身裹裘衣厚绒,她也觉得寒意颇重。她慢慢朝院子外走着,常年不喜吵闹的结果就是院中下人不多,也没人在这个时候,来阻她的脚步。 兕心去唤了清琬照看瑞雪,因为太着急,也没留心院中的脚步声。安排妥当之后,她方跟碧萝跑出院子,准备往岛北赶。 可刚跨出院子,就看到裹着厚氅的这样,立在了去往岛北的小路上。 “主子—!”兕心跨一步上前扶着她,而后眉色间露出了颇不赞同的神色道:“我跟 碧萝去就行了。” 碧萝也上前欲言,谪言一个抬手,先一步出声道:“你解了那几人的禁制就赶回来了,之后那几人的动向,你可曾探知过?” 碧落点头道:“有几个小动作,人还留在岛上不曾离开呢。” 谪言闻言,快步朝岛北走着。 兕心碧萝见她容色镇定,波澜不兴,深知这是她最劝不动的时候,于是都快步跟上前。她们以为事情可能出了很大的变故,却不知,谪言会这样着急,完全是因为猜到了慕容荿已经上了乐岛,并且,就在岛北那边。 她的急切,完全来自心底深深的不安。 尤其是,在听到李漠和圆圆去了岛北的时候,这股子不安就像是五脏六腑瞬间被体内翻涌而上的岩浆给一一吞噬殆尽似的。 只是,她又明白,这股子焦躁不安,不是为了圆圆。许是心底对圆圆能力的笃定,又或是对她手中灵兽的信任,她想到圆圆,心里还稍稍镇定了一些。 这让他明白,这股不安,是李漠带给她的。就好像她一定要去亲眼看到那边的情形,亲眼确定他的安全,体内如岩浆般焚灼她五脏六腑的热浪,才能熄灭。 而此刻的岛北,李漠见到慕容荿顶着一张陌生又稚嫩的面孔出声时,刚想出声,就察觉到了周围的场景变得陌生了起来。 有所破损的房屋门舍全都不见,周遭的树枝池塘,也突然消失。 天地空旷了起来,白茫茫一片雪域,无边无际,怎么看,都看不到尽头。他站在雪地中,与几步之外的慕容荿和他的下属对立着。 他的身后,亦是一片雪域。自二营带来的人和龙屹的那些暗卫,全都消失了。 巫族的幻术吗? “彤王爷—!”柳溟乍见周遭场景变化,立刻上前道:“这儿… …” “这儿被人下了禁制,我血灵未失分毫,自然察觉得出这儿的禁制微弱。”他微微侧头,一脸不屑对柳溟道:“那丑八怪云巅结阵,她能力要是还在,别说乐岛了,怕是我入了临都,她都能先一步知晓。再者说了,这儿巫族的能力如何,你不知道?” 柳溟当然知道,举国巫族血灵尽数失半,能力不比常人强多少。只是她惯了谨慎行事,这儿又是乐岛,她才不希望慕容荿再此招摇行事。 既然,他能力如此,那便由他吧。她再度环顾四周雪域景色,而后目光与钳制住林见贤的江尧对视了一下,最终,她收回劝阻,退到了一边。 “你居然,是有此能力的巫?”李漠听了两人的对话,环顾四周一眼,知道此前猜的不错,这是巫族的幻术,于是对慕容荿说道。 慕容荿眼带兴味望着他,在他眼中既没有看到身陷幻术的慌张,也没有孤立无援的不安。他笑道:“怎么,那个丑八怪没跟你说过,我是巫?” 仓乐山对付顾家之时,她便知晓了他传承芙蕖凤氏血灵的事实,如今李漠这副语气,倒叫他好奇了起来。 只是,刚想通缘由,他便沉了脸,对一旁的人道:“袁大,动手!” 那丑八怪既然那么疼惜你不愿你受伤害,我偏不如她的愿! 袁大得令拔剑而后快步上前,李漠拔剑抵挡。袁大乃是控鹤卫中的顶尖高手,习武防身的李漠纵然再强,也不可能强过他去。 “啪—!”袁大一个虚势刺剑,李漠撇头躲开的刹那,却被他突然撤剑,左掌击中了右胸! 他跌了下来,背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但是周遭仍旧空荡荡的,他爬起来,前后什么都看不到。 “唰—!” 袁大举着剑架在了他的脖子 上。 “咚—!” 他膝窝被击中,人无力地跪了下来。 慕容荿慢慢走上了前,他带笑看着李漠,那稚嫩的面容上,双眼中的不怀好意让整张脸都陷在一种略显疯魔的状态中。 “她说,她喜欢你。”慕容荿笑着对李漠道:“山洞里,她亲口对我说的。” 李漠闻言,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瞥了慕容荿一眼,而后选择了闭上眼睛。而一旁的江尧,似乎就没这么镇定了。 她面色一变,几乎是立刻就将慕容荿近年来,这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冷淡不屑,随意散漫的模样给想通了!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她先是哆嗦着手,险险将手中的林见贤滑下来。而后,她渐渐被铺天盖地的冷意给镇定住了心神。她再看着慕容荿的时候,眼中的水光里,有心疼,还有悲凉。 她看着慕容荿的同时,柳溟也在看着她,眼中的神色,与她如出一辙。 “轰—!” 冲天的火焰和一阵夹杂着灵力的外力突然出现在了雪域之中。慕容荿缓缓起身,朝着火焰燃起的地方看过去。 雪域场景突变,一息变回了岛北原本的模样。 巫族的房屋,树枝雪景,还有乍起的风。 碧萝收回了手中的火光,兕心的水袖荡地三尺,还在空中打着旋儿。数百名纨服麻衫的大巫和李漠手底下的人,站在不远处,怒目瞧着他们。 而那个女人,苍白着脸,脸上的疤痕如旧,那么丑。 “你的情郎和妹妹可都在我手里,丑八怪,这你怎么抉择呢?”慕容荿笑着,对站在最中间的谪言说道。 谪言先是瞧了袁大一眼,而后视线才移到他面上,定定瞧着。过了好一会儿,她开口道:“这两孩子的尸首,在哪儿?” 惑面术后无活口,巫族 都很清楚。 “你猜呢?” 慕容荿笑着反问。 谪言不理会他恶意的卖关子,侧首对身边几个红着眼睛的大巫道:“附近雪深的地方,深潭里头,去找找。” 言罢,她转回头,对慕容荿道:“放了他们,我保你离开临都。” 如今巫族比之常人,只是稍有能力,如兕心如碧萝,都是因为外家的功夫修炼到家,这才维持着体内血灵的正常运行。换成普通的巫者,在没有在聚灵阵中出现过的巫族手底下过招,根本没有丝毫的胜算。 柳溟和洛氏女是这样的巫者,江尧是这样的巫者,慕容荿也是。 谪言深知满岛大巫加上李漠带来的人,对付他们并不难,难的是,保证李漠和圆圆的安全。 所以,她抛出了自认对慕容荿而言,比较重要的条件。 谁知,慕容荿莞尔般看了她一眼,而后那稚嫩的面上越发笑得灿烂道:“谁说我要离开?” 谪言面色不变,只是氅中的手,已经紧紧捏住了自己的衣摆。 猜不透!她猜不透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巫尸已毁,巫草已烧,他还想借着什么兴风作浪?临都还有什么可助他东山再起?他乐岛又有什么,让他非得如此?! 饶是恨得想要将他撕碎,谪言的面色依旧镇定。 “那你想干什么?” 谪言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却让慕容荿一时怔愣住了。他愣了会儿,看了眼谪言,喃喃道:“我想……” 言罢,朝前走了两步。 “主子—!” 袁大看他上前,便出声唤住了他。 他一转头,突然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李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那双眼,深邃,明亮。他一时怒起,跨前一步走到袁大身侧,在他无所觉的情形下,抢过他手里的剑,对准李漠的胸膛,很狠一刺! 第294章 值得 慕容荿的动作,来得突然,迅疾。 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事先洞悉他的动作,就连李漠,被剑身刺穿自己的胸膛之后的一瞬,面上的表情,跟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树上的冬雀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扑楞着翅膀飞走了。枝头积雪漱漱落了些许后,场面安静地像是静止了。 “嗒……嗒……嗒嗒……” 直到鲜血滴落在白雪之上,声音软绵却像道惊雷,炸在了谪言的头顶。 “不—!” 她嘶吼出声。 这一声,仿佛自她灵魂深处发出来的,其间包含着巨大的恐惧和歇斯底里震得周围的人都是一阵胆寒。 她边喊边朝着江尧和慕容荿奋力跑去,虚弱的身体未及跑上两步便一跤栽在了雪地里。 慕容荿也被她的声音震得有瞬间的失神,他回过头来,正好看到她跌落在雪中。而后他又转回头来,对尚算清醒却因感知痛楚而显得虚弱的李漠扯出一抹诡异的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丑八怪这副模样呢,她有多喜欢你才会这样啊?” “是啊,她……喜……喜欢的……是我……呕……” 李漠闻言,抚着中剑的胸口汩汩流血的地方,口中呕出了一大口鲜血。他虚弱地回了慕容荿一个挑衅的笑容。而后看着趴在雪地中的谪言,满眼的痛惜不舍。 她就那样趴在雪地里,虚弱地像是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似的。 “言……” “嚓—!” 他刚出声想唤住她让她不要过来,却突然又感到胸腔一痛。插在他身上的剑,又被推进了身体两分。 慕容荿的手,正按在剑柄上。 眼前白茫茫的雪景,突然在他眼中似失了颜色一般,变成了黯淡无光的灰。 天……要黑了吗? 李漠感到胸膛受伤的地方越来越痛,还突然冷了起来。渐 渐地,他脑中大部分的意识渐渐飘远。他甩了一下头,眼前灰败的雪色和逐渐模糊的人影,不停在他眼中晃动。 谪言的身形好像在雪地中爬了起来。 他朝着她看去,嘴唇翕动开合数次,喉咙里的声音却像被冰封住了一样,冷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言……” 他努力冲出重重寒冰,然而,只发出了一个字的音节,他就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歪了过去。谪言越来越近的身形,也在他的视线中歪了过去。再然后,他的视线又歪了一些,他看到了远方颜色越来越暗的天,和雪。 天,那样广阔,分明离他很远,他却因为不断缠上身的冷意,觉得自己的身体,就是飘在天上的。 “安弟—!” 是谁在叫他?是言姐吗?她的声音……为何那么远?她不是,不是就在他的眼前吗?李漠吃力地转着自己的头,黑发染血又缠雪,狼狈的模样叫跑近了的谪言心里一阵恐惧和痛楚。 慕容荿突然动手的举措让岛北的情况一下子变得失去了控制。谪言突然跑上前的动作也让场面起了变化。 怔愣的江尧被龙屹的暗卫一举攻上,将之与林见贤隔开后团团围住。柳溟和洛氏女在碧萝的几个结印之下,顿时失去了所有的攻击力。 而兕心一直跟着谪言向前跑,在快到慕容荿和袁大身侧的时候,她甩出水袖,挑起地面的积雪,向两人撒了过去! 两人向后一跃,二营的人也在瞬间攻了上去! 谪言顺利扑在了李漠的身侧,吃力地将他搂在了怀中。而身后的兕心既没有急着上前助攻暗卫二营,也没有扶着身体虚弱的谪言和倒地的李漠,她脚步一转,两三个借力点地,踏树纵跃之间,人就消失在了岛北。 “安弟……安弟……” 眼泪不受控地往下落,落在了李漠惨白的面上。李漠的睫毛一眨,睁开眼睛迷蒙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面前谪言的脸。 “言……姐,不要……哭。”他想替她擦擦眼泪,只是手沉得怎么都抬不起来。 “言姐,万一……我……要是救不……救不回来了,你……不要伤心……” “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 李漠说道这里,唇角大口大口地溢出了鲜血,谪言痛心疾首,她伸手替他擦,只是那血像是怎么都擦不净似的,让她心底的恐惧逐渐扩大。 “去喊甜甜—!”这份恐惧再度被她化成嘶吼,被吼道的人俱是一惊,也慢慢变得恐惧了起来。 除了打斗在一团的人,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碧萝红着眼睛上前道:“主子,兕心已经去请四姑娘了。” “言姐……我不想……到最后看到……看到的……仍旧是你,你伤心的模样。”李漠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谪言转过头来,再也忍不住,将头埋在他的颈部,呜呜哭了起来。 “你撑住,求你,求求你……” 悠悠转醒的林见贤乍听这阵呜咽,先是一愣,而后在大巫怀中坐起身体看清眼前的情形后,立刻就红了眼眶。 和在场所有的人一样。 远处的打斗仍旧不歇,兵刃碰撞的声响传入她的耳中,让她顿时想起了先前所发生的事儿,她顿时一阵暴怒,对着那边和二营颤抖着的慕容荿和袁大,就伸出了胳膊。 “吱—!”一声短促却浑厚的声响乍然响起,跟着便是平地一阵突起的飓风,将周遭的积雪吹散零落,让众人的眼睛一时难睁。 黑色的凤凰扇动着巨大的双翼,待小姑娘一跃而上后,它如离弦之箭,朝着慕容荿和袁大,凌厉地攻击过去! “潇潇, 一举拿下他们!”林见贤吩咐黑凤凰,黑凤凰发出一阵叫声似附和。远处被暗卫攻击的江尧见状,凝眉结印。突来的大雪翻腾,将暗卫一时与她阻隔了开来。 而后暗卫们齐齐结印,大雪翻腾回去,重重击上了江尧的后背!她像是无所觉似的,奋力朝着二营的包围圈内跃去。 不远处的柳溟见她被击中了,双手一个反撤,结出了手印。 “柳姑娘—!你可想好了,你这么做的后果!”碧萝见状,大喝一声,柳溟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依旧在结印,她的脸不知何故涨得通红,额迹的汗水也如豆大般不断滴落了下来。 “散了功,你是活不了了。”柳老丈在那一瞬,像是苍老了几十岁,他面无表情,眼中的疼惜却掩饰不了。 “爷爷,孙女儿不孝!”柳溟说完,双手一个翻转,便自如地摆到了两边。而后,她像是恢复了自由似的,跟着江尧的步伐,朝二营的包围圈中奋力跃去! “她是个女人!”柳老丈在她身后嘶吼!那吼声中的恐惧沉痛,与谪言如出一辙。 柳溟因为这句话而暂停了脚步,柳老丈见她身形顿住,上前两步,却见她回头,对柳老丈道:“爷爷,我要是一早知道,就好了。” 言罢,她头也不回地跑了过去!而她的这句话,成了留给柳老丈的最后的一句话。 和凤凰悬地三丈,燕颔微张的同时,便有金色的火焰对准着慕容荿和袁大喷射了过去! “轰—!”火焰轰然乍响,二营的人悉数后跃数丈避开。而火焰散去之后,其下只露出了袁大的焦尸和被柳溟死死压住的江尧。 林见贤不知道柳溟什么时候钻进去的,她见慕容荿失了踪影,皱了眉头的同时就勒令潇潇转头去找慕容荿。 柳溟的背部,被烧得焦肉 模糊。江尧翻身抱住她,也是在这个瞬间,她眉宇间终年不化的轻愁像是随着这场大火,消弭无踪了一般。 “你……你怎么?!”江尧看着她的脸,眼中只有愕然。 柳溟浅浅一笑,秀丽的眉目,露出了几许艳色。 “巫族散功之前的功力,可施的术法是寻常时的两倍。自然……也能解开比自己强大的巫者所施的术法了。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江尧闻言一愣,顿时想起了蜜城一线天内,乐正汀安然端坐她的术法之中施术的事儿。只是散功丧命,寻常巫族根本不会主动散功,她自然,无从知晓其间的奥秘。 如今,她才知道,乐正汀和她搏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你为什么来呢?我……值得你这么做吗?”她言罢,伸手拂过自己的脸,一张属于女性的精致面庞突然出现在了柳溟的视线中。 她没有错愕,只是微微一笑,随即抬手抚上了江尧那张美丽动人的脸,说道:“说什么值得……不值得,这是我愿意的。我自己……愿……” 言尽此处,她顿时觉得身体里再也没有支撑着她往下说话的力气了,胸腔空气变得稀薄,她在恍惚间,看到了十多年前在云巅,一个俊俏的少年郎,站在云阳树下,转头对她笑得那么灿烂。 只是那一眼,只是那一笑…… “嗒—!”停在江尧面上的手,朝一旁缓缓一坠。江尧心一颤,抱着柳溟尸身的手就是一顿。 眼睛,也在那一瞬,堆聚起了水雾。 “主子—!还不动手?!” 她一声大喝,众人这才发现,慕容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谪言和李漠的身侧。而他们所处的地方,无论是离谁,都有段距离。 “主子—!” “大姐—!” 数声惊恐的声响在慕容荿举起手掌的那刹那响起。 第295章 巨兽 谪言想也没想,转头见到慕容荿的瞬间,她就侧身用身体挡住了李漠的身体,将自己的背脊完完全全,露在了慕容荿的攻击范围内。 慕容荿的手,就那么顿在了空中。他常年漫不经心的眼神中,在这一刹那透出了如李漠看谪言时一模一样的痛楚,只是,他比之李漠,那眼神里,还多了一抹,悲凉。 林谪言—!他心底苍凉的呐喊,到底,没有出口。 他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到自己像一只寻求暖冬而去,却被丢弃在半路的孤雁一样,任由漫天的冷意将他裹挟。 那高举的手掌,缓缓垂在了身侧。 “主子—!” 远处传来了江尧焦急的呐喊。他知道,这是她在催促着自己动手,取了林谪言的性命。 他几次三番的失败,与身为言巫的她脱不了干系。如今他们身陷险境,从江尧或是任何一个跟随他人的角度来说,事已至此,除掉林谪言是最好的选择。 远处几个二营的兵士见慕容荿迟疑了,立刻将手中的剑高举,而后朝着他扔了过去。碧萝也在那一刻,结印聚火球,将火球弹射了过去! “嗖嗖嗖—!”几声声响之后,慕容荿的身形几个闪动,已经到了被军士和暗卫又围堆攻击的江尧身侧。 “嗒—!”他搭上了江尧的肩膀,而后将她拎了出去。 两人几个纵跃,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 林见贤和暗卫军士们追着他们而去。林见贤立在凤凰背上,率先一步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潇潇,上!” 林见贤一声令下,黑凤凰口中的火焰卷地三尺,喷向了已近翡羽湖的两人。奔跑的江尧感受到了热浪,她一把将一旁的慕容荿先一步推入了湖中。 “唔—!”她一声**之后,人紧跟着跳入了湖中。 嘭嘭两声之后 ,湖面恢复了诡异地平静。暗卫和二营军士中水性好的也跳下去搜寻。林见贤临水长大,水性自是不一般,她想都没想,跃下潇潇就准备入水。 几个暗卫自是死死拉住了她。 “***使不得啊,这天寒地冻的,您要是有个好歹,王爷那边我们没法交待啊。” 这些人都是跟了龙屹几十年的老人,林见贤受劝不再坚持,她在湖边等了一会儿见二营和暗卫都上来了,但却没追到慕容荿和江尧,想到那两人临入水前潇潇的火攻,她嘱咐了暗卫他们留意背上烧伤的人士。 “那女巫擅长改变容貌,但背上的伤却没办法这么快掩盖。回去告诉父王这个线索吧。” 她说完,急匆匆往回跑。 岛北巫族居住之地,除了狼藉,还弥漫着一股子低沉哀伤的气息。 巫族的人从林子旁边的寒潭里抬出了两具毁去面容的尸首,柳老丈站在柳溟的尸首前,佝偻着身体,不知在想什么。 而兕心碧萝和刚刚赶来的龙昔昭则围在谪言的身侧,面色悲戚。龙昔昭在打开医箱取药时发抖的手,没能逃开谪言的眼睛。 李漠,早已在她的怀中失去了呼吸,那慢慢降低的温度,让谪言的心,由悲痛欲绝一点一点,变得平静了下来。 她轰走了围上来的楚**士,面色平静地龙昔昭道:“帮他把剑取下来。” 龙昔昭转头看见她面色平静,哽咽道:“大姐,楚帝他……” 他死了。她知道。 那个总是言姐长言姐短,扬着一脸明丽笑意,在她哀伤难受时,带给自己温暖的男子,她现在,已经感受不到他的体温了。 她低下头,看着他被呕出的鲜血染红的面庞,轻声开口道:“他只是受伤了,受了很重的伤,甜甜呐,你记住,谁问你,你都只能这么说 。” 只是……受伤吗? 龙昔昭一瞬的不解在一刹那又因为想到了什么而变得震惊不已。 “大姐—!” “主子—!” 听到她话的兕心碧萝也面露震惊惊恐。 谪言仍旧专注看着李漠的面庞,言语轻细却清晰道:“快点拔剑吧,拔完我要带他去我的院子养伤呢。” 面容沉静,眸色平静。这是她在正常不过的模样。 龙昔昭不敢再劝,她让兕心碧萝拿来刀具,按压斩断了长露在外的剑柄一端,饶是知道李漠已然死去,她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若是拔剑时让他心脉再度受损,那么即便来人他复活,这身体,也…… 她敛住心神,小心翼翼取出了剑。没有喷薄而出的血,缓缓流出的血液让赶来的林见贤有些疑惑。 “大姐,楚帝哥哥他……” “你惹祸了,去给柳老丈善后吧。” 谪言微微侧身,掩住了李漠的身体,一句话,让小姑娘想起了死在潇潇火焰下的柳溟。她转头看见了一脸麻木的柳老丈,心内就开始自责了起来。 她转头朝柳老丈走去,谪言令兕心碧萝抬来担架,她则一路掩盖着李漠的身体,往岛南而去。 回了岛南之后,她令碧萝和龙昔昭守着她的院子。 “注意点那边。”她下巴朝兕心的屋子一指,碧萝就知道她说得是顾清琬。 “若问起来呢?”顾姑娘聪慧无双,碧萝不认为自己能瞒得住她。 谪言转身道:“直接敲晕了了事。” …… 沿着翡羽湖的水流,在乐岛西后方,是临都的五绝山所在。 此刻,山上偏僻的洞里,慕容荿面无表情的给自己面前的柴火堆添着柴。江尧在他身后的草地上,缓缓转醒。 “主子……”她一开口,声音沙哑地像是夜鸦。 慕容荿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 道:“坐近了烤烤吧。” 江尧起身的动作牵扯到了她背上的伤口,她凝了下眉,去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不属于她的衣服。 她一愣,继而朝慕容荿的背影看去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些复杂。 她背上的衣服应是烧坏了,她裹紧了身上的衣物,坐到了火堆旁,慕容荿的身边。四下静寂,江尧听得炭火的噼啪,突然就想到了乐岛慕容荿对李漠的攻击和攻击林谪言时的迟疑。 “主子,您害怕孤独吗?” 她出声问询,慕容荿拨弄火堆的手,就是一顿。江尧见了,又道:“我一直以为,你是真的想要问鼎天下才会谋划这么多事儿的。” 慕容荿不语。 “主子,你不是一个人,从来都不是。”江尧言罢,又缓缓蜷缩躺在了火堆旁边。 留下慕容荿一个人,对着这安静的气氛。 他出身高贵,却因巫族血脉而带来的种种掣肘也让他时时刻刻再被人防备,算计。他无与他人起争执之心,却为了活命要不停地算计。 哪怕父皇疼他惜他,却也还是从未想过让他继承大统。他不在意,对慕容荻有的,也从来不是他能继承皇位的嫉妒,他只是觉得,难过。 那难过像是一只诱兽,由初始带给他不忿嫉妒的情绪外,慢慢在让他学会了掩饰,学会了在母妃父皇死后,一个人,应对这虚伪的世道的同时,长成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去控制的巨兽。 好似除了不停地算计,杀戮,他就没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直到他认识了丑八怪。丑八怪和他一样,一个人,不能暴露的身份,不能宣之于众人知晓的目的。 他们,是同一种人。 他想,既然他们是同一种人,那么彼此作伴就不用怕寂寞了吧?可是,她无视他几次三番的示好,也一一解决了他 刻意造成的事端。 她好像,这辈子都不会选择他。 可即便若此,那也没有关系。她和他既然一样,那么,注定了这辈子,是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的。 他一个人,她也会一个人。 可是,她破了他的巫尸队伍,她和三儒诸国达成了协议。 一次,又一次。 她是一个人,可是,那一刻他才明白,她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她的真心胆量,她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和事,都让他身体里的那只巨兽暴躁无比,想要随时随地跑出来,将她所珍视的一切,撕咬扯烂似的。 那只巨兽真的跑了出来,他毁了四方大陆无数生灵,也将李三,他最厌恶的楚国李三给杀了,可是,它却因为那个丑八怪奋不顾身的一挡而彻底失去了声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每一次选择的都是别人,不是我! 那只巨兽嘶吼着在他身体里悄无声息了。 它安静了,他也变得平静了。 山洞里,慕容荿不时给火堆添柴,一旁的江尧呼吸平缓,是熟睡之状。 …… 谪言被人抬着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衡阳王府。 兕心进去后耳朵一动道:“凤凰主子和郡王妃在一起。” 谪言凝了下眉头,但还是入了暖阁。 林凤凰和墨问心正在煮水泡茶,两人脸上的惬意像还是不知道乐岛那边发生事情的模样。谪言并没有主动告之的打算。林凤凰见她怏怏的,责怪道:“这大冷天的身体不好也不歇着。” 谪言笑了下,说道:“特意来的,我身上疼得厉害,总也睡不好,想跟弯弯来讨药的。弯弯,你之前准备珍珍生孩子时炼制的那种药丸,还有吗?” 她封印云巅所受的内伤,也多亏了那时候她在崖州给她的药。 没什么,比她现在恢复功力,更重要的事儿了。 第296章 反噬 墨问心还没说话,倒是林凤凰一听说她疼的受不了,立刻急了。 没等墨问心开口,她便道:“那药我有,你等着,我去取给你。” 林凤凰离开后,谪言想起来当年珍珍生头胎时弯弯是给了药与师傅的,彼时珍珍身体虚弱气力不够,但师傅深信是药三分毒,怕药丸伤及胎儿,便用自身的功力助产于她。 想来,这药是那时候留下的。 嗒—。胡思乱想间,她的手腕被人扣住了。 谪言一抬头,看到了墨问心露着担忧的眼。 “这功力是散得狠了,但服了我那‘凝灵丸’,该不会痛得睡不着啊。”墨问心把完脉放下道:“之前给你服的是大补气血之药,那药没有凝灵丸温和,颇有虎狼之势,如果你实在疼得狠了,再忍忍吧,那药吃了,虽说你可以短时间内恢复功力,但是我担心你在一年内连服两丸此药,于身体有损呐。” “行吧,我先拿回去,实在忍不了我再吃。”谪言笑着同意。 墨问心端了杯茶给她后又道:“陛下那边,通知到湘水郡的时间是来年的杏月末。” 谪言一听,就知道这是三儒诸国商议下来,让巫族退居云巅的时间。 她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不足三个月,先前李漠在乐岛,并没有告诉她这件事。 他没有告诉她,是因为舍不得吧。 傻瓜李漠……李漠、李漠、李漠…… 谪言每在内心呼唤他一次,心就像被人用刀捅一次,她唯恐被墨问心看出不妥,强忍着心里的痛楚,与她聊天。 “你们呢?有什么打算?” 师傅、弯弯、珍珍,这三人没有一个出自巫族,却都与巫族都有着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关系。师傅和珍珍还好说,弯弯她,嫁的是统领东国巫族的大狐氏,她本人也 在这前前后后的战争中,对着诸多人显示过自己的出众的巫术灵力。 巫族退居云巅,她是不可能以自己不是巫族这点为由逃过去的。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和夫君商量好了,开了春,我们就带着孩子离开四方大陆。”墨问心说这话时是很随意的表情,但是谪言仍旧能感受到她的伤感。她当然,是能体会那种伤感的。 若非不得已,谁愿背井离乡? 巫族就是都不愿意离开,这些年来,才会受尽打压的。 谪言拿了药,前脚离开衡阳王府,后脚在马车里就吞下了药。药入腹中,她便感觉到了四散的灵力一点一点沉积在了她的丹田处,她立刻调息打坐,助那股子灵力慢慢汇聚,在体内流通。 回到乐岛的时候,乐岛的军队比之先前,多了三五倍,看码头的管事苦着张脸对谪言道:“大姑娘,都是拿着令牌来的军队。” 乐岛这些年也没有被这么大肆搜捕过,再者谪言不喜与官宦往来,这管事也是怕她责怪,故而担忧。 追捕慕容荿事大,谪言对那管事摇摇头,劝慰道:“无妨的,您老多担待。” 言罢,她便回了院落。碧萝见她回来上前道:“楚帝带来的人来过几次,被我给打发走了。顾姑娘来了一趟。” 谪言闻言,朝兕心的屋子看了一眼,而后快步入了自己的房间。待看到被安置在她榻上的李漠那张僵白再无生气的面孔,她眼眶一酸,流着泪走了过去。 她接过龙昔昭手中的热巾帕,细心替他擦拭着冷掉的面庞和四肢。然后,她先是让龙昔昭离开,跟着交代兕心道:“你再去衡阳王府一趟,把慕容荿出现在此的事儿对师傅说一声,瑞雪的伤还有李漠的事儿,该说的说。告诉她,这边没事儿,她要是 执意要来,你拦着。” 兕心一下就想通了个中缘由,凤凰主子疼惜主子,若是之前主子说了实话,主子即便拿了药,凤凰主子也一定会跟着来看一趟的,届时,主子想做的事儿却未必会顺利了。 兕心看着床榻上的李漠,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再也出不了口。 她扑通一声朝谪言的背影跪下,重重叩首后,才流着泪走出屋子。 兕心走后,谪言又唤来碧萝道:“你去皇宫一趟,告之陛下楚帝在我这儿受伤的详情,另外小鱼儿可能要回头了,半道如果碰上了,你直接把汀大巫的尸身带去别苑,交给云帝和瑶妃娘娘。” 碧萝听到前半段还好,听到后半段也跟兕心一样哭着跪了下来道:“主子,凡事量力而为,楚帝若是能言语,也一定不愿意你冒险。” 碧萝、兕心和龙昔昭三人,都是很清楚谪言的决定的。 她要以言巫之力,复生楚帝。 只是复生人命和夺人性命一样,施术者的术法再高深,也会深受术法反噬之苦的。更何况,现在的主子,功力尽失,复生楚帝会带来什么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 谪言先前让小鱼儿拿了水晶眼去接汀大巫的尸首,肯定是想亲自看一眼的,而现在,她却…… “事不宜迟,你赶紧去。”谪言背对着她,语气是少有的严厉。 “主—!” 碧萝这是舍不得她,她心性较之兕心,虽多了一抹冷静,却也多了一抹刚毅。兕心对李漠的恻隐不舍,在她这儿是没有的。 她此刻,怕是只在乎她这个主子会不会出事儿。 谪言深知这一点,于是出声打断她道:“碧萝,现在,这一刻,巫族的命运,林家的未来,都不若眼前这个人,来得重要!我已经很累了,能不能,别再让我费心劝你了呢 ?” …… 碧萝出了谪言屋子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她走出院子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肩膀也有些垮塌。 她没有注意到院落内,盯着她背影的顾清琬。 谪言她们从岛北回来的时候,她还没有猜到发生什么事儿,但是之前楚军来院子里问询楚帝情况的声音,她却听了个切切实实。 她上前打听,碧萝给搪塞了回来时,她就断定了,一定是发生了大事儿。而前后脚离开的龙四姑娘,兕心和碧萝,不过是佐证了她的猜测而已。 她见人都离开了,将昏睡中的瑞雪安顿好后便去往了谪言的屋子。 而此时,谪言在屋内结印化花,奈何堆聚的功力刚刚在体内开始流通,那出现在地上的凤凰花,刚现了形便化成烟雾四散而开了。 不行! 她身上的功力,不足以替她阻挡言灵带来的反噬! 她迟疑了短短的一瞬,而后,翻手,将身上所恢复的功力全都汇集在右掌之中,言巫金色的血灵光芒,透过窗户,刺入了屋外清琬的眼中。 她察觉到了异常,立刻上前拍门道:“姐,你在里面干什么?” “姐,姐—!” 无人回声的屋子让她越发觉得不妥,拍门叫喊的声音也开始变大。 屋内的谪言,额迹汗水如雨,哗哗而落。苍白的面颊并未比躺在床上的李漠的面色好多少,她高举起自己的右掌,金芒大盛时,她的身体被金芒裹挟在内,而后她缓缓道:“以吾之言,告慰天地神佛人鬼,呼唤楚君李漠,此时,魂!归!” 一阵飓风随着她的言语在房内呼啸开,她罩身的金芒似抵挡不住了那阵飓风似的,被瞬间割裂割碎。而她的身体,也在瞬间,被风刀给划破! 随着飓风同时而来的,而又一道极其稀薄的光圈,那光圈渐 渐笼罩在了李漠的头顶,单就是没不进去。 谪言身上手上,金芒渐散。她口中也渐渐溢出了鲜血。但飓风,仍在继续呼啸!她呕着血,再度凝神,手中的金芒渐渐堆聚,虽微弱,却未散开。 “今次术法,吾林氏谪言血灵未及反噬之力,皆由吾肉身承担!” 一句话,那飓风旋即一涌而上,将谪言整个身体给包裹住了。不多时,有鲜血流出了灰褐色的风圈。 而那道光圈,也慢慢没入了李漠的身体。 门外的清琬听清楚了谪言全部的话语后,立刻猜到了里头发生的事儿,她不可置信地哭了起来,旋即大喊道:“姐—!姐—!” 谪言如今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形,他们都很清楚,难怪,难怪兕心和碧萝会哭成那样。她的哭喊声引起了在路上朝这边来的林见贤和不放心回了头的龙昔昭的注意,两小姑娘听见这凄厉的哭喊,拔起腿就跑。 等跑到院子的时候,清琬已经撞开谪言的屋门进去了。 门内的场景,震得她们肝胆欲裂,心魂欲碎! 谪言浑身浴血,躺在一滩血泊之中。鲜血染透了她的衣衫,还在不断不断往下滴着。林见贤嚎啕大哭,龙昔昭浑身抖着不知如何是好。 顾清琬心也抖成了碎片,但她听到两个小姑娘的哭声后,那渴望着谪言活下来的坚定信念使得她最先镇定了过来! 她大声喝道:“***,不哭啊,找人烧热水,快!” 林见贤被她这么一喝,逐渐恢复了神智,她抬手擦擦眼泪,立刻向屋外跑去。龙昔昭也是,没等顾清琬再说话,便立刻扑上前跪倒在谪言身侧,探鼻息,抚脉搏。 在感知到谪言尚有温度呼吸的身体后,她松了一口气,而后和顾清琬两人合力,将她小心翼翼抬到了软榻上。 第297章 复生 顾清琬龙昔昭剪开了谪言身上的衣物,待看到了她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似刀割又似剑刺破的伤口时,龙昔昭心疼地直掉泪。林见贤端着热水跑了进来,看到谪言身上的伤口时,和龙昔昭一样,心疼地直哭。 如此,顾清婉倒是没好意思再哭了。 三人忙活了好一会儿将谪言身上的伤口止了血,包扎好。结果龙昔昭一把脉,发现谪言体内有药力支撑着灵力冲 撞过的痕迹,不仅如此,她身体里被凝灵丸唤醒的最后一丝丝灵气,也溃散得只残存了丁点儿。 “怎么样?”林见贤见她把脉时间久,脸色无比严肃,便出声问询。 一家子人,瞒是瞒不过去的。龙昔昭想了想,将李漠先就死在岛北,谪言之后的态度决定和此刻看她身体的情况和盘托出。 “那她会如何?” “那她会如何?” 龙昔昭说完之后,顾清琬和林见贤异口同声道。 以药物强令灵力恢复又短时间内散尽,于身体的损害是巨大的,轻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可能还要更长的时间,谪言的功力是恢复不了。就是恢复了功力,可能也只得原本的半成。再有就是这两年频繁的使用大术的缘故,她的身体已经伤了根本,便是好好调养着,以后也不及常人健康。 寿数,也必然是会被影响的。 而此刻她身上的外伤因为功力尽失的缘故,复原的时间也将会非常漫长。 简而言之,她的身体,因为这次的用药施术,彻底跨了。 林见贤听罢,抓着林谪言的手,无声流泪。 顾清琬怔愣了一会儿,想着谪言这么做的目的,顿时想起了床榻上的李漠。她立刻对龙昔昭道:“四姑娘,去看看楚帝吧。” 李漠有了呼吸。 但是他脉搏微弱,心脉受 损严重。外伤未曾全部愈合,内伤也依然在。想来是谪言的功力不及,未能以术法完全使他康复过来。 龙昔昭告知顾清琬这些情况时,她惊叹于言巫术法玄妙的同时,也暗自,松了口气。虽然她不舍得她大姐受到任何伤害。但是李漠身份特殊,他如果死在乐岛,那么无论是对大姐还是对林家,或者是整个巫族来说,都会是巨大的祸患。 龙昔昭还在跟顾清琬说着李漠的情况,软塌上的谪言已经睁开了眼睛,她微微一动,便感觉到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如火灼般疼痛。 林见贤见她睁开眼睛,发出一声惊呼。顾清琬和龙昔昭听见后,立刻围坐到了她身边。 她整个面色和眼神,都是极其虚弱的状态。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字一句道:“兕心……碧萝回……回来,让她……她们……把李漠,把他送回……皇宫别苑……” 说完这句话后,她又昏睡了过去。 顾清琬听了她的话,想了下,而后对龙昔昭道:“四姑娘,楚帝的伤……?” “不流血了,想来是大姐的术法所致,没什么大碍的。调养就会好,没有大姐严重。”龙昔昭道。 顾清琬点点头,而后对两人交待道:“使死人复生,这对四方大陆上所有人来说,都是不敢想象的事儿。谪言姐使楚帝复活的事儿一旦泄露出去,将会引来什么灾祸,真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再者说,她本就因为能力过于骇人而遭受三儒诸国的猜忌,可一旦这件事情泄露,性质就会不同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也许无人可以控制。” 两个小姑娘都是顶顶聪慧的人,听了顾清琬这话,立刻分析到了更深一层的意思。她大姐能使死人复生,别人不会管言巫要付出多大代价 的。皇室贵胄,权高者不知凡几,这其中有几个怕死又有权的,并不稀奇。 他们从古籍中知道言巫能力神奇不稀奇,若是眼前活生生的人是被言巫给救回来的,那么,难保他们不会动心! 一旦如此,即便来日她带领巫族入了云巅,她也未必会得安生。而她之前的谋划,与三儒诸国商定的种种,届时都有可能,化作泡影。 “在岛北时,无人知晓楚帝的情况。再说了,我在的。”龙昔昭是东国有名的圣手,她若说是她治疗了被慕容荿攻击过的李漠,也就没什么人会怀疑李漠是受伤而非已经死而复生。 “兕心姐和碧萝姐还有我,嘴巴都很严,放心!”林见贤说完,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清琬。 清琬不免失笑。 在她看来,林见贤的性子跟谪言是非常像的。谨小慎微,极其爱护家人,对不熟悉的人也极其戒备。饶是知道她和谪言同父异母,也依然不怎么信她呢。不过尽管如此,清琬还是替谪言觉得窝心。 “***放心,她也是我的姐姐,我也不希望她出事儿。我以筮巫之名起誓,绝不会将今日之事告知他人,也绝不会做任何一件不利于大姐的事儿。”清琬言罢咬破自己的手指,而后以渗血指尖抵在自己额头后,笑着对林见贤道:“如何?” 巫族血誓,破誓言者必受自身术法反噬。倒不是说这反噬有多厉害,而是这是巫族极其守诺的表现,这术法,也是很严肃的巫术。 如此,林见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是雁国人,又姓顾……”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嗫嚅道。 顾清琬笑道:“我都明白的,要谢谢你,你娘,你们林家所有人,照顾了我大姐这么多年,全心全意,爱了她这么多年。 ” 让她没有像宁宁一样,凄苦悲凉,无处疗伤。 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林见贤看顾清琬的眼神彻底变了,言行识人会出错,可一个人说话时的真诚,却骗不了人。 小姑娘眼里,彻底没了戒备。 不多时,兕心碧萝回来了。几个姑娘在谪言房里这么一合计,立刻安排了起来,将李漠连夜送去了皇宫。 轩辕业召集临都所有杏林高手,又将待在衡阳王府的墨问心请去为李漠查看,在得出李漠无大碍,只需花时间养伤的消息后,他方将别苑中跟着李漠来临都的一应官员侍从请入了皇宫,而后,又书信给了李束,告知其李漠的事儿。 再然后,他又调动了五千黑甲卫交于轩辕睿,着手捉拿慕容荿。 两日之后,谪言和李漠都还昏睡不醒的当儿,慕容荿和江尧,落网于临都南郊!抓住他的人,是楚国的二营军士和龙屹的暗卫。 黑甲卫包围了南郊山脉,二营和暗卫的人直接入山,拿下的两人。 只是,这两拨人刚拿下两人,黑甲卫带着雁国的军士入了山。两拨原打算将两人就地正法的人,全都无奈地看着黑甲卫将两人锁入牢笼,带回了皇宫。 这两个在四方大陆掀起腥风血雨的人,其处置方法,昏睡的李漠无法决议,轩辕业元燿决定验明正身后当即绞杀,不能像第一次暗杀那样,再出差错。 慕容荻没有附议,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道:“我想先见见他。” 慕容荿出自慕容氏,身份到底特殊。轩辕业元燿对视一眼,只得同意。 慕容荿和江尧都被打上了七穴封钉,关押在皇宫内一处背阴的院落里,由五千黑甲卫把守看押。 慕容荻去的时候,慕容荿正用手指蘸着水在桌上画着一个模糊的轮 廓,对他的到来置若罔闻。 慕容荻也不在意,他撩了袍子坐下,一眼就看到了那轮廓的额迹,多了一道水痕。 “这画的是林姑娘吗?” 慕容荿的手顿住了。 慕容荻见状,凝眉道:“认识你这么些年,从来都以为,你爱风月爱美人,享富贵也享权位,可到头来,你却未止耽于此,而是做了天下人都不敢做的事儿。”言罢,他看着那轮廓,敛眉轻笑,温和的眸中,露出一抹讽刺道:“就连喜欢的人,也是常人不能喜欢的人。” 慕容荿听他讽刺,也不说话。他抹了桌上的水痕,闭眼假寐。 慕容荿见状,叹气道:“我一直相信,父皇死后,你在成华殿对我说的那些话,是出自真心。” “父皇**于你,我自会安安分分为臣,为弟,但顾家迂腐守旧,你还是莫要走得太近了。” 慕容荿想起曾经说过的话,睁开眼,看向了慕容荻。 脸上笑着。 笑得一脸讽刺。 “真心?这世上,有几个真心,是能相信的呢?”言罢,慕容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道:“成华殿内,你亦一脸诚恳答应我除掉顾嶂,不亲近顾家。可是呢?” 彼时慕容昊刚死,**未稳,国之重基有四分为顾氏掌握,他怎么样,都不会对顾家出手的。这些治国安邦的道理,慕容荻不觉得慕容荿不懂,是以,他闻言不语。 慕容荿道接着道:“父皇疼我,父慈子孝,这是真心了吧?皇位是你的,驭巫军是我的,这我本没什么异议。可是,我母妃的遗物他却一并给了我,你说,这还是真心吗?” 言罢,慕容荻有些怔愣,慕容荿却笑了。 “慕容昊对你是一片真心,对我,是防人之心。雁帝陛下,我是巫。他最最厌恶的巫。” 第298章 赴死 这倒出乎了慕容荻的所料了。 他知道慕容荿生母是巫,却不知,他亦是巫。不过,慕容荿这么一说,他就有些了解了他会如此转变的原因了。 父皇下葬后近三月,驭巫军和留予他的遗物方才到达泽林。 怕是得了那些东西之后,他才会做下那些恶事,直至到了如今的局面。 “你一贯聪慧,又怎会不解父皇是真心还是假意呢?”慕容荻不信他话里的指责,出声道:“若非真心,你一出生他便可因你是巫而杀了你。又怎会对你宠爱有加这么些年呢?” “他宠爱有加的是你,为的是雁国的百姓,图的是这四方大陆的天下。”慕容荿反驳道:“既将驭巫军交与我,那就不该将我母妃的遗物也交给我!他这是在提醒我为巫的身份,也是让别忘了助力你得到这四方大陆。” 扶桑鼎他早持在手,是那年被封彤王去泽林时,慕容昊给的。里头的血书和他的血灵,他是知道的。但是母妃其他的东西,一直都在慕容昊手里留着。 无论是收归的巫族,还是,那封书信。 那一封,告诫他莫忘体统,利用巫族助力慕容荻一统天下的书信。 “我儿长居泽林,临他国边界,父皇手中十万驭巫军,你都带走,我儿要,要长命百岁。” 他的遗言听起来明明那样真切,死前的话他怎么听来,都是出自真心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留那么一封信给他? 他死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做这些部署,这封书信应该是之前就写好的。也就是他活得好好的时候,也压根就没有打算让他继承雁国的皇位! 因为他是巫,所以他注定不能继承皇位,因为他是巫,所以统帅巫族为雁国效力就是应该的!以为他是巫,安排给他的尽是驭巫军,这难道不是掌 管巫族事宜,还被他忌惮着么。他到死,想的都是慕容荻的人生。 在慕容昊的心里,他的人生,就那么不重要吗? 你们既然都舍弃了我,让我一个人那么,我的人生,我自己决定。 那放弃隐忍的不甘念头,那一刻,在他脑海翻涌成浪。 慕容荻闻言,只淡淡道:“你扪心自问,二十多年的父子感情,父皇真的是如你所言,待你都是虚情假意吗?阿政,你变得如此残忍不过是你想这么做而已,你不应该拿你的血统和父皇做借口。” 慕容荿闻言,闭眼继续假寐。 摆明了不愿与他多说。 慕容荻看着他,深知他心结颇重,但是正如他所言,他的所作所为,并不全因他巫族的身份和父皇的安排而已。 他也许连自己都没察觉,父皇的死,带给了他多大的影响。他这个弟弟,虽巫族身份不为人知晓,但母亲的身份,却将他在雁国的身份推入了比较尴尬的境地。 宫中众人惧怕于他,朝中众人不喜他,就连寻常百姓,对他也是诸多嫌弃非议。 这些年来,他过的,也确实不易。 若是没有父皇在后,他也许,早就做出了这些事儿了。无论是父皇的死,还是父皇给他的东西,不过是一个诱因。 父皇意外死亡,与他谋划的大业暂停于他这个新帝之手。他失了父皇,没了算计,才会失常至此,才会,一念,成魔。 他变成这样,他也有****的责任呐。 慕容荻知道现在多说无益,便走了出去。他朝院外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了旁边的屋子传来瓷器的碎裂声。 “那儿,关的是江尧?”他问道黑甲卫。 黑甲卫点头应了是。 慕容荻略微想了下,便道:“领我去看看。” 黑甲卫早先得了吩咐,所以客气地开了关押江尧 的屋门,领了他进去。 七穴封钉。 纵你是巫力高深的大巫,受了此刑,一时也使不出任何巫术。更何况,守住这个院落的,是驭巫军。 没了巫术的加持,江尧恢复了本来的容貌,清丽淡雅,眼眸渗透着阴狠的算计之余,还多了一抹慧黠。看上去如此柔弱无害的女子,居然会和阿政一起,搅弄的四方大陆风云变色。 她盘腿坐在桌前,脚边,是碎了一地的杯盏残渣。 慕容荻挥退了黑甲卫,说道:“引我来此,有何指教?” 江尧看了一眼屋外,用手指蘸了水,在桌子上写道:“诸国必不容主子,烦请相助。” 放眼整个四方大陆,如今能救也愿意救慕容荿的,只有慕容荻了。她写完之后,立刻擦掉字迹,而后抬头看着慕容荻,眼神份外坚定。 义不容辞的,坚定。 慕容荻心中一动,那因之前轩辕业和元燿商议绞杀慕容荿而压在胸中的巨石一下子被人搬开了。他走上前,也用手指蘸了水,写道:“你有何策?” 江尧看了那字,嘴角立刻扯出一抹轻松的笑。她继续写道:“我擅惑面。” “惑面至人死方能面成。”慕容荻写道:“如何瞒天过海?” 江尧说出惑面时,他便猜到了她的打算,只是这惑面术法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并不是什么软绵的巫术,而是会致人死亡的禁术。 江尧见他疑惑,写道:“惑面术法,常人岂可解其玄妙?” …… 慕容荻离开院落后,直接去见了轩辕业和元燿。 “附议二为帝君对慕容荿的处置决定,只是在此之前,我想请他吃顿雁国的饭菜。” 他如此说,轩辕业和元燿倒不好反对了。慕容荻再度补充道:“我让人把饭菜做好了带来,到时候,还请东帝借个暖阁一用。” 如 此,轩辕业更没有反对的理由了。不过慕容荻前去安排的时候,他还是唤来了黑甲卫,问询慕容荻去见慕容荿时,都说了些什么。 黑甲卫将两人谈话的内容一一告知了轩辕业,轩辕业分析了一下,并没什么可疑之处,便只吩咐黑甲卫晚间将院落的地龙给烧起来。 晚间,地龙被烧起来之后,暖烘烘的热气中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香。靠的近的驭巫军全都昏昏欲睡,远一些的,也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三五道黑影跃向江尧的房间,从窗户进入。不多时,又有三五道黑影自窗户跃出。 房内的慕容荿早就趴伏在了桌前,他身上的衣服也没慕容荻令人脱下房子阿勒一边。慕容荻看到前来的江尧,眼神犀利,嘴里说的话却和眼神相反:“你的药,挺管用的。” 江尧笑了下,穿上了江尧的衣服。而后将手掌贴在了慕容荿的面上,不多时,慕容荿的面容突变,变成了一副谁也不熟悉的陌生面孔。 而江尧的脸,则变成了慕容荿的。 慕容荻心内震惊,面上却淡定道:“如此,有劳姑娘了。” 江尧面上淡淡的,眼中还多了一抹平静,她看着桌前趴伏的慕容荿,抬头对慕容荻道:“烦请雁帝,多多照拂主子。” 慕容荻没说话,而是一声令下,抬来了一个昏死过去的女人过来。 江尧在那人面上一拂,而后那人,便成了她的模样。及此,她将慕容荿身上的钉子取出,而后一一钉在了“她”的身上。 慕容荻也不曾问她是如何做到被钉子封了穴位还能施术的。他只是唤人将慕容荿夹带在护卫中间,出了院落。 院落内,江尧从窗户的缝隙中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消失在了黑暗处。心道,对不起了主子,属下失言了,这次,怕 是真的要留你一个人了。 她凝视着黑夜,唇角、身上的七个穴位,皆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深夜,子时一过。 轩辕业元燿,轩辕睿龙屹和楚国派出的几位官员亲赴此处。轩辕业一声令下,醒过神来的黑甲卫兵甲哗啦,朝着慕容荿的院子而去。 “江尧”,也被带入了他的屋子。 “慕容荿?”轩辕睿开口对他说道。 江尧淡淡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那个眼神,神似慕容荿。 正是因为心里有十分的把握,自己模仿主子绝不会惹人怀疑,她才决定,李代桃僵,瞒天过海的。 江尧见慕容荿冲身后的人点了头,心底不由嗤笑了出来。 轩辕睿等人都是与慕容荿有过直接接触的人,尽管他没有出声,但是那个眼神一出,他就冲身后的人点了点头。 轩辕业元燿和楚国的几位官员一个点头,轩辕睿又上前掀开“江尧”的面容看了看。 见过江尧真人的人不多,轩辕睿只是掀开她的衣服看了看七根封钉,而后便对黑甲卫招了手。 龙屹看着那个“江尧”,眉头微蹙,黑甲卫拿了绳索进来之后,他也没有出声。他对处理慕容荿的事儿,可以说是态度异常谨慎了。他知道今日慕容荻来过此处,所以看到昏死过去的江尧,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是此刻人多,他什么都没说。 倒是轩辕业见他蹙了眉头,多看了他一眼。 黑甲卫上前,两人一组,将白绫套入两人的脖子后,一左一右死劲儿拉扯了起来。 江尧的面色涨红,眼珠和额迹的青筋开始慢慢爆出。她呼吸越来越困难,看向房顶的视线也逐呈涣散状。 慢慢地,她看到了天光亮了,桃红柳绿的气节,顶好的天。太阳大大的,慕容荿躺在院子的树荫底下,一口一口,呷着茶…… 第299章 鞋子 确认慕容荿和江尧已经断气之后,轩辕业领着众人先行回头了。龙屹和轩辕睿则留了下来,轩辕睿正令人把两具尸首抬下去,却被龙屹阻了。 “把两人衣服脱了。”龙屹道。 轩辕睿惊了,他一想到龙屹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心下就叫了声糟。等衣服脱下来时,他看着一个勒着胸带,背上一片烧伤的“慕容荿”的女性尸首,就明白事情出了岔子。 “慕容荻干的?”轩辕睿知道他来过,第一个猜的就是他,但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慕容荻到底是怎么偷龙转凤的,他看了看地上的尸首,再看着龙屹,一脸的想不明白:“这是……?” “散灵施术,封钉术自然失效。”龙屹看着那具“慕容荿”尸首背后的烧伤,知道了她就是江尧,便感叹一句道:“此人对慕容荿衷心至此,倒真是难得。” 轩辕睿听了这话反应过来,一脸的不可置信道:“这人是江尧?” 龙屹点头之后,他指着另外一具尸首道:“那这人又是谁啊?” “这就要问慕容荿了。” 龙屹还没开口,轩辕业的声音自屋外传了过来。他去而复返,怕也是看出了不妥。 果然,轩辕业入内看见地上的尸首,严肃的面上多了一抹愤怒。 龙屹见状,说道:“不必生气,他跑不了。” 尽管龙屹没说这个“他”是慕容荻还是慕容荿,但是依着轩辕业对他的了解,听他这言语是颇有把握的轻松,故而松了口气,对慕容荻带走慕容荿这件会影响到国与国之间平和的大事倒也不那么担心了。他点点头,转头对轩辕睿道:“收拾干净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轩辕睿转身便吩咐了人来收拾,轩辕业和龙屹回头朝外走,没走两步,轩辕业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 对轩辕睿道:“这江尧的尸首送乐岛去吧,晶城一役,谪言对这人是恨之入骨啊。”言罢又道:“我知道她的身份是不会轻易出手对付巫族的,但据我所知,两年前她就吩咐了手底下的人要找这人算账的。把这人的尸首送过去给她,换她一个心安。” 心安什么呢?到底,是觉着自己欠了她吧。轩辕业说完看着龙屹,脸上的七分严肃慢慢,都变成了无奈。 临都的夜很深,但对很多人来说,深夜,不过是为了遮挡躲避的眼睛。寒夜之中,夜鸦的叫声,更令人心惊。 别苑中的慕容荻端坐房内,改变了容貌的慕容荿已经醒了,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屋外的侍卫进来对慕容荿耳语几句,慕容荻听罢挥退人后,对床上的慕容荿道:“你得赶紧离开了。” 慕容荿仍旧不语,慕容荻接着道:“江尧已经被杀了,她的尸首也被发现不是你了,这儿是临都,我保不了你多久。” 慕容荿听到江尧被杀后,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抹细微的狰狞。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后就开门准备出去,因为速度太快,导致慕容荻快跑了几步才拦下他。 “我给你一队人你带走,临都处处守卫森严,唯南郊五绝山那边的狭道没什么人守着。你在那边走,出了临都直接回雁国等我,你如今这副相貌,不惹事儿没人找你,在渝林老实带着,等我回去。” 慕容荻扣住门,他也不管慕容荿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说完后,他便收了手转过身。 身后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了开门声,慕容荻眉头慢慢蹙起,待门外的脚步声渐远之后,他方回过头,看着屋外的墨色,喃喃道:“父皇,我尽力了……” …… 同一时刻,皇宫内院中,沉睡了多时的 李漠,睁开了眼。 得了他醒来的消息,轩辕业亲自去了趟李漠的处所,待看见宫人喂他小口小口喝着粥,他久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原位。 只是他瞧着李漠还不是很有精神,客套了两句便回去了。李漠却再没睡着,他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回忆着那日发生的事儿。 他被慕容荿用剑捅了,捅了两次。 他伸手慢慢摸上了自己的左胸,那里的很痛,但,绝不是他被那样重伤后出现的疼痛!他唤来了人,仔细询问了他那日在乐岛发生的种种情况。只是,他的伤势被谪言有心掩盖了,他自然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想了想,对东国的宫人道:“去回禀东帝,明日一早我要回别苑养伤。” 宫人为难道:“楚帝陛下,您这个样子,不宜移动,待再好……” “我已经好多了。” 他态度坚决,那宫人无奈,只得去回禀了轩辕业。 李漠会如此坚决的主要原因,是他想弄清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左胸口没有那么疼痛的伤口让他有些不安。他想着,会不会是言姐用巫术救了他? 他去年在云国被钱富贵所伤的事儿他还记得,也是伤口没有那么疼痛,他觉得奇怪。但是言姐不愿对他说出事情的真相,其他人也不愿告诉他,直到谷庆在龙四姑娘那边取回了相同的药包,这才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言姐一定是对他施了巫术,否则,毫发无伤的她,为什么要跟他服用一模一样的药?她的巫术,应该是会反噬其身的,那么,这一次言姐帮他把那样重的伤治好了,这影响会不会很严重? 明日他回别苑,一定要想办法把龙四姑娘请来问个清楚! 此刻乐岛守在谪言床榻前的龙昔昭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给算计上了。她隔 一个时辰就醒一次,查看谪言身上的伤口。那些被包扎的伤口全部都泛红,肿 胀了起来,谪言的面色也有些**,从救回李漠后,她已经烧了两天多了。 不过再龙昔昭的照顾下,高热已经退了不少。 “四姑娘安心睡吧,有不妥我叫您。”兕心给谪言擦了擦脸后说道。 龙昔昭摇摇头道:“若是今夜大姐高热不全退了,那情形就有些凶险了。” 兕心听了这话,倒是不敢再劝了。 不过好在,快天亮的时候,谪言的高烧,全都退了。服用过药之后,甚至还醒了过来。只是人恹恹的,连转个眼珠子都不是很有力气。 “皇宫我打听过了,楚帝没事儿,听说昨儿个夜里醒了。还闹着要回别苑养伤呢,想来是无碍了。”知道她心之所系,兕心在她耳边说着皇宫那边的消息,只是隐瞒了江尧的尸首要被送来的事儿,横竖一个死人了,主子也就没必要再费心了。 果然,谪言听了她说的话后,又慢慢睡了过去。 龙昔昭又来把了次脉,而后彻底松了口气,伸了个懒腰道:“我要回去好好睡个觉。回头去趟王府和药坊,我要总不露面,娘该疑心了。” 言罢放下手臂对兕心道:“不过大姐是真厉害啊,去云巅之前就把菜菜和阿妩送到了娘那里,要不是几个小孩子绊着,娘早跟一天吃三顿似的来乐岛巡岗了,大姐哪儿有机会这么乱来。” 兕心见小姑娘跟她说这些,心中大定。知道要不是主子真没什么事儿,四姑娘是不会如此轻松的。她笑着作势打了下小姑娘,而后将她送了出去。 谪言的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三足蟾蜍香炉朝外喷着袅袅的香雾,地龙烧得热热的,香味在整个房内散开,一副安然静谧,岁月静好的画面 ,只是,谪言苍白虚弱的睡颜,将这画面,平添了一抹哀伤。 …… 临都的早市热闹,拥挤的街道和人群,将慕容荿一干人等的行踪很好的藏匿在了其中。他们坦坦荡荡去了品安居的早市,坐在二楼临窗的大厅,准备吃面条。 跑堂的才将面条端上里,转头看见了就就冲一个青甲红衫的军人热情的招呼了起来。 “肖统领,今儿挺早啊。” “是啊。”那军人领着一队人,笑着跟跑堂的招呼,彼此很是熟稔的模样:“今儿早上送楚国帝君回别苑,起得早了。老规矩,六碗大骨面,一碟水晶肉,三屉菜包子。” “得嘞—!”那跑堂的听罢立刻跑下了楼。 慕容荿夹着面条的筷子,就那么停住了。 他问道旁边慕容荻给他的护卫道:“他刚说的,是楚帝?” 那人点点头。 “他没死?”慕容荿压低嗓音再度开口。 那人道:“没死啊,就是受伤了,一直在宫里疗伤呢。” 他出手伤的人,死没死,谁会比他更清楚!这李漠,当时分明就活不了!怎么会就是受个伤这么简单?还今天就能被送回别苑了?! 难道,是那个女人出手救的。慕容荿想到这个可能,旋即又摇头否决了! 那女人伤成那个德行,应该没这个能力救他吧! 尽管如此想着,手里的筷子却被他捏得死紧的。 忽然,窗下传来的一阵兵甲哗啦声唤回了他的神智。他身后窗边的那些护卫突然道:“幸好咱们是头班,不然就得送尸首去乐岛,一大早的,多晦气啊。” 慕容荿朝窗外看去,外面几个护卫赶着两匹马,拉着辆板车,板车上被白布裹着的,赫然是一具尸体。 他看到那尸体露在外面晃荡着的有些不合脚的鞋子,顿时就愣了。 那是,他的鞋子。 第300章 抢尸 慕容荿看着马车带着他熟悉的那双鞋子,恍惚间,一个经年黑衣寡言,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恭敬,而对着别人时,露着连他也难以接受的阴毒目光的男子,坐在那个马车上,恭敬朝他看来。 可等他定神瞧去,那人,突然如烟雾一样,散开了。 他,不,她……也不在了呢。 “公子。” 他正走神着,身旁的人压低嗓子唤了他一声。他微微侧首,看到了楼梯口走来的几个黑衣人。 黑色麻衫,目不斜视,眼神皆平静坦荡。他们虽然不曾朝着他们看过来,但是慕容荿也没想过自己虽然换了容貌,这些人就认不出来了。衡阳王龙屹手底下的暗卫,皆是高水准的杀手。昔年被毁掉的各地妙书门,就有这些人的手笔。 先前就是因为他们跟得太紧,慕容荿才择了人多的街市,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能追来了。 慕容荿回过头来再朝窗外看去,马车已经走远了。他再转回头看向周围面色凝重的慕容荻的护卫,面上突然浮上了懒散的笑容。 “我去解个手,你们不许跟着了。” 护卫们面面相觑,却因他身上散发出不弱于慕容荻的皇族气势,都不敢忤逆,一时只能愣愣站在原处,瞧着他慢慢踱着步子下了楼。 慕容荿一走下楼,那几个黑衣人也立刻站起来跟了过去。那几个护卫一个愣神,而后急匆匆跑下了楼。 一楼净房内并没有慕容荿的身影,大厅里人声鼎沸,那几个护卫挨个儿寻摸了一圈儿,也不曾瞧见他的身影。 等他们反应过来朝门外跑去,大街上人来人往,依旧没有他的身影。 慕容荿被解了七跟封钉,血灵功力早已恢复如常。他身手不弱,纵然双拳难敌四手,但是一时与他们周旋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他自品安居后出来,径直去了码头。 码头上,载着江尧尸首的板车刚刚停下没多久,押送尸首的大内侍卫在码头上忙着安排轻舟。板车前就留了两个侍卫看着。 慕容荿瞧准了机会,将手中的石子儿朝其中一个侍卫的肚子弹了过去。那侍卫受疼,抱着肚子蹲了下来。其中一个侍卫刚想上前去看,却突感一阵风袭至耳边,他转头看去,却突然感到脖子一疼,人便失了意识。 “哎呦—,疼死我了,你咋不过来搭把手啊?”那抱着肚子蹲着的侍卫冲慕容荿嚎着,慕容荿系帽绳的手一顿,而后压低了帽子走过去扶起了他道:“我也觉得有些不舒服。” 那侍卫一听他声音都有些变了,便没再嚎,他想了想自己早间就吃了些粥,是不可能闹肚子的。故而他瞧了瞧四周,而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板车的尸首上道:“一大早的送尸体,晦气!” 慕容荿瞧了瞧那双脚露在外头的尸体,眼中神色难辨。他顺着那侍卫的话,说道:“是挺晦气。” 话音刚落不多时,码头的轻舟安排好了。几个人把板车架起,抬上了轻舟,朝乐岛行去。 码头边,几个黑衣人面带凝重突至,他们在周遭巡视了一圈后汇集。 “确实是在这边。”其中一个黑衣卫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黑色的袍子前,有丝淡淡的白色烟雾在空中悬浮着。 另外一个黑衣卫道:“再找找。” 言罢他们四散而开,没一会儿,在码头一旁的矮树丛里搜寻的黑衣人突然喊道:“过来看!” 黑衣人尽数汇集那处,待看到一个被剥光外衣靴子的人躺在那里。几个黑衣人齐齐朝湖面上已行至湖心的轻舟看去。 “追—!” 待他们找来轻舟上了湖时,那头,慕容荿已经上 了乐岛的码头。码头前,碧萝领着几个掌事站在码头那边迎着,待接过江尧的尸首,她吩咐道:“尸体送岛北,几位军爷辛苦了,上去喝口茶吧。” 林家的几个护卫抬着尸首走了,碧萝领着这些侍卫朝台阶旁的一处院子走去。 慕容荿借口尿遁跟着抬尸体的林家人走了一小会儿,他发现这岛上的禁制比之先前他入岛时,要强了许多。他一直寻着机会,待那些人抬着尸首走到了快到岛北前一处静谧的林子里时,他发现,禁制弱了许多。他一丝迟疑也无,立刻上前将那几个护卫打死,而后一把背过江尧的尸首,朝岛北跑去。他想着,碧萝既然是吩咐把人带去岛北,那么,他们一定没这么快追到岛北。 自慕容荿江尧来过乐岛以后,这儿的禁制便被大巫们加固过了,只是,这处林子倒是疏忽了。碧萝是知道几个人入了岛的,待左等右等没等来尿遁的慕容荿后,她觉得有些不妥。 “几位军爷喝着,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碧萝有点事儿,少陪了。”她说完后出了院子,刚准备吩咐了人去找人。那头,龙屹的暗卫到了。 谪言早上醒了过来,兕心喂了药之后她有了点精神,便靠在软垫上听着屋外雪水渐融,雪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的落地声。 忽然,轰然一声巨响,盖过了水滴声,将整个乐岛震响。 那声响,她很熟悉。碧萝的野火召集令,召集岛上大巫进入戒备抵御外敌状态的信号。 响声过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兕心凝眉走了进来。 “碧萝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儿?”谪言问道她。 兕心就是有心瞒,碧萝的召集令,她也没办法说。于是就将轩辕业准备送江尧的尸首和慕容荿被慕容荻救走,现在极有可能闯入 岛上的事儿给说了。 “我坏了他一统天下的野心,他来找我报仇,也不奇怪。” 人都是相互的,她恨慕容荿利用巫族为祸天下,慕容荿,肯定也恨透了她一次次破坏了他的计划。 兕心闻言,眉眼有些不解道:“那就奇怪了,他在岛北野林子里杀了几个抬尸体的护卫,把江尧的尸体给抢走了。” 若真如主子所言他是来报仇的,那么,他抢一具尸首做什么? 谪言闻言,也讶异了起来。慕容荿行动素来毫无章法,而且阴冷狠毒,于手下应是无丝毫感情的。她和兕心一样,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去抢江尧的尸体。 和她们一样,想不通这个问题的,还有慕容荿本人。 他背着江尧的尸体入岛北没多久就因为碧萝的召集令而被禁制包围,他费了好大劲儿才甩掉追踪着他的几拨人马,绕过一片密林之后,他到了吊脚楼。 吊脚楼内有无数下人把守,他绕到了楼的后边,从一条积雪堆满的小径走到了谪言的院子里。 刚入了院子,兕心就听到了声音。 “主子,您歇着,我出去瞧瞧。” 她不动声色准备出门,那边谪言歪在软垫上,闭眼道:“我这儿是岛上禁制薄弱处之一,闯我这儿来了吧?” 兕心叹了口气,心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去,于是无奈道:“就一个活人,我能对付。” 一个活人,那就是,他还带着江尧的尸首。 “交待清琬别出门。”谪言闻言,睁开了眼睛对兕心道:“死人留下,活人能杀就杀,不能杀,就交给师爹的人对付。” 他为祸四方大陆,利用巫族,残害生灵,她都没有起亲自解决他的心。一来,她的身份不容她轻易对巫族出手,二来,是因为他的母亲,凤溪。 很 多很多她一直没有答案的事儿,因为别人的一言一语而影响到她的判断和直觉,在巫族历经千辛万苦还是只能走回云巅的今天,她终于想明白了。 凤溪和元燿,联合了顾家对付她。但是三人的目的各有不同。顾家不愿被她牵连,也不愿巫族来日有所依仗,元燿是为了让乐正潆对顾峥再无留恋念想,或许和顾家一样,不愿巫族来日有依仗,故而想要杀她。 而凤溪,则跟他们不一样。她的出发点,没有任何别的因素。她单纯,是为了巫族,不被言巫所累。 死一个孩子,和巫族生灵涂炭相比,对一个成熟的巫女来说,是很容易做的选择。 凤溪经年收归巫族,善待巫族。所以,慕容荿手底下那些巫族即便不被善待,也依然无怨无尤跟着他。 得人恩果千年记。他们巫族,素来知恩图报。尽管,这份凤溪手中所结出的善果被慕容荿给糟蹋了,但是,她和那些巫族一样,对巫族有大恩的人,她总是想着报答的。 所以,她即便对慕容荿恨之入骨,但也没想过亲手杀他或是让谪言她们动手杀他。而今,她开了口,完全是因为,这个人,抚触到了她的逆鳞。 兕心得了她的吩咐便走出门去。只是没一会儿,她房间的屋门便被人撞破了。慕容荿背着江尧的尸首,用内力抵着兕心缠入他腕间的水袖,就那么直冲了进来。 破损的门洞灌入了一阵阵冷风,谪言侧首,冷眼看着慕容荿入内,将江尧的尸首轻放在了扶桑树的树下,而后再度迎上了兕心的攻击。 “姐—!” 一直待在兕心房内看顾瑞雪的顾清琬听到声音终是出了门,不过她也不是那么莽撞的人,她出现在破洞处后,紧跟在她身后出现的,是碧萝,和无数高手。 第301章 人事 “兕心,退下。” 谪言轻声吩咐,兕心立刻停止了和慕容荿的缠斗,跑到了她身边,将她用厚被子裹好。 “碧萝,带着你身后的诸位去客厅吃茶吧,这边什么事儿都没有,清琬也回去吧。”谪言接着说道。 她以为,慕容荿找来这里,必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如今乐岛有这么多人在,她是不担心他还能有机会跑掉的。 碧萝清琬闻言,只是凝了下眉便回了头。那些暗卫和皇家的护卫不了解谪言的性子做派,但都知晓她言巫的身份,是以也没有过多的迟疑。 人散了之后,谪言对站在她对面,一直看着她的慕容荿道:“慕容荿,此刻用穷途末路形容你,不知恰不恰当?” “自然恰当。”慕容荿一点儿都不生气的接着她的话,笑着将衣袖掀开,盘腿坐在了扶桑树下的矮榻前。 动作不羁,上位者的华贵气派顿显。也让谪言想到了初初见他时,他就是这个样子。 这是不是说明,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心里装着后果,他也不去计较后果呢? “林谪言,你也败了。”慕容荿再度开口,陌生的面上,是谪言所不熟悉的平静。 “你跟我还不一样,我失败,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你呢?千辛万苦为了巫族,到头来,仍旧一败涂地。”慕容荿自顾拿起矮榻上的茶器,自斟自饮道:“你比我惨。” 谪言不知道他再度上乐岛的目的是什么?但他此刻,面色平静地以言语攻击她的信念,毫无疑问,他不是特意来的。 “你不是特意来跟我说这些的,我们谁都知道,到了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的。更何况,我早就对您说过,善恶有别,人各有志。我败了,可我不会像你一样,遗 臭万年,遭万古唾弃。”她言罢,将视线由他面上移到了一旁江尧灰败肿胀的尸首上:“慕容荿,以你的身手,不是没有机会逃掉的,为了这一具尸体,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他阴狠毒辣闻名雁国,残忍阴毒因巫尸祸乱名扬天下,他自己手底下的驭巫军他都能下得去手将他们残害了。 她是真不懂,这江尧的尸首有何特别之处,值得他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抢回她。 慕容荿听了她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道:“楚国李三,是你用言灵救活的吧?” 这话一出口,谪言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一旁的兕心眼中却露出了微微的讶异。那表情细微,转瞬即逝,但慕容荿捕捉到了。 他表情终于起了变化。平静的眉头渐渐凝起,而后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儿似的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了。而后,他将视线转向了江尧的尸首上,眉头渐渐散开,面上也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用手指着江尧,对谪言道:“你的言灵,能救她吗?” 谪言看到了他说这话时,眼底微露的希冀。她微微一愕,继而开口道:“你觉得,我能救她?” “你不是救了李三吗?” 慕容荿理所当然的言语,瞬间将谪言给气笑了:“慕容荿,先不说我能不能救人。我喜欢李漠,如果我能救人,我一定会救他。你和江尧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哪儿来的底气,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呢?” 不过是,想试试,有没有可能而已。 慕容荿闻言,将袖子一甩,手肘撑到了膝盖上,而后道:“不让你白救呢?” 话里,分明有些低声下气的意思。一个江尧,怎么会让他有如此做派?谪言听罢,看向他的目光就多了一抹探究 。而后,她讽刺道:“救活她,助你继续为祸四方大陆?” “用我的命,换她的命。”慕容荿听罢谪言的话,突然出声说着让谪言,不,让所有人都震惊的话。偏他还一脸不在意继续道:“这个条件,你看如何?” 谪言一度以为她听错了,她震惊到无以复加地看着慕容荿。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又见他袖袍一甩,起身看着江尧的尸首,露着一脸不甘道:“不行,我死了的话,救活她也就没有意义了。” 这人……是疯了吗? 谪言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转过身来道:“林谪言,你救活他,我也要活着,事后,度蓝山外二十万军队和我所有的宝藏,都归你。” 那表情里的认真,让谪言确信,他没疯。这个人,她接触的虽然不多,但是从他做过的那些事儿和过往他偶尔对她表露出好感的行径和言谈中,她知道,他不擅表达情感,也不具备常人该有的感情。这大抵也跟他的成长经历相关,这江尧,对于他,一定有特别的地方,否则,他不会如此执着。 她想,也许他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之执着的,是一份,什么样的情感吧? 谪言的表情慢慢镇定了下来,她看向眼前这个如初具感情的懵懂孩童的慕容荿。心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悯之处。若是他能学会正确表达和珍惜自己的情感,那么,他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她对他道:“慕容荿,你的条件很好,但是你忘了,这儿是临都,你逃不了,也活不了。” 慕容荿像是在她思考问题的时候,也渐渐想起了自己的行为问题。他面上认真执着等等所有复杂的表情都散了。 他再度盘腿坐下,面无表情听谪言继续道:“我有千万个理由杀你杀江尧,但是我退后一 万步,我没这个本事救她。” 灵力涣散,血脉受损,一脸的病态,连说话都没什么劲儿,苍白的面色看着,确实不像是能救活人命的样子。 慕容荿没有开口,房内陷入了静谧。门上的破洞将冷风不断灌入,地龙的热度与冷风相融,在房内的地板上,渐渐起了层层的细雾。 隔着烟雾,谪言再难看到慕容荿面上,再有其他的表情。 “林谪言,若是有人对你说,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样子也是摆明了不会扔下你的样子,但是,她转头问都不问你一声,就替你死了。扔下你一个人,你会怎么办?” 助力慕容荿,祸乱四方大陆,为万千人所憎。但她与慕容荿彼此间,却是这份不可或缺的联系。谪言看了眼被雾气环绕的尸首,缓缓开口道:“我不是你,不会让珍惜我的人,轻易死去。也不会,让他替我去死。若真有一人珍爱我的生命甚于他的生命,而我,又恰恰不能没有他,那么,我会选择和他一起去死。” 生不同衾死同穴。 李漠死掉那时,这种想法在她脑海一直盘旋不散。 “一起去死啊……”慕容荿的声音隔着烟雾传了过来,谪言听到了声音里的叹息,心中一凛。 待细细瞧他看去,却见他的面上,再度出现了那抹不羁和恣意。 “一个下人而已,怎值得我为她去死。”慕容荿言罢,又倒了杯茶饮尽后问道:“轩辕业他把江尧的尸体送来你乐岛干什么?” “晶城一役后,我一直想亲手杀了她。”谪言说道:“陛下知道这件事儿才把尸体送过来的。” “做人情啊。”慕容荿扯唇笑道:“你准备怎么处置她的尸首?” 她要杀的是活人又不是尸首,能怎么处理? “一具尸首而已,挖个坑给 埋了吧。”她道。 慕容荿点点头,而后起身指江尧的尸首,对谪言道:“那麻烦你了。” 谪言没理会他这句话,兕心见他就那么轻易往屋外走去,立刻又露出了戒备的状态。 “嗖—!” 凌空一件物什破风而来,兕心用水袖接过放在地上一看,是一只布料贵重,色泽华美的算囊。 “林谪言,这东西便宜你了。” 门外,传来了慕容荿的声音。 兕心追出去,门外拳脚兵刃的声音跟着响了一阵后,她才回来。同时跟过来的还有碧萝和清婉。 “被暗卫卸净了灵力,带走了。”兕心碧萝忙着将江尧的尸首往外抬,顾清琬走过来坐到谪言的床沿,给她掖紧了被子后方注意到地上的算囊。 她捡起来打开,里头是一枚金豹为身的印章,还有两枚圆形的铜器令牌。 “萧国的兵符和国库的令牌。”清琬惊讶道:“这……” 谪言接过那个东西,对顾清琬道:“这东西招眼,你什么也没有看到。” 萧国也已亡了,这剩余的萧国二十万兵力,无论落在谁的手中,都一定会引起纷争。就让他们在度蓝山悄无声息地活着吧,这国库里的东西,谁爱拿,谁便拿去吧。 顾清琬点点头,那边兕心带着人过来收拾破损的房屋了。 “主子,咱们挪里面去吧。”兕心刚开口,谪言便伸手阻了她的动作道:“江尧的尸首烧了,骨灰装盒,给慕容荻送过去。” 兕心有些不解,顾清琬却猜到了慕容荿死后,尸首会交给慕容荻。谪言这么做,也是为了圆慕容荿生前一个执念。 “生不同衾死同穴。”顾清琬轻声念道:“这是悲事,也是幸事。对慕容荿来说,这应该算是人事。” 像人那样,在世间,可有所享之事。 不论,生死。 第302章 鸩毒 凤溪死于雁国内部以顾氏为首的反对巫族的势力算计。那之后,慕容昊未曾将慕容荿护佑在自己身边,而是让他去了泽林。 这世上,无论哪一种分离,都会让心内最深切的爱,蒙上阴影。年少的陪伴,是尤为重要,和珍贵的。 慕容荿的人生,也许和她一样,在幼年就出了偏差。他也没有她幸运,她能遇到师傅,而他,只有位高权重的亲人。 谪言听了顾清琬的话,久久无言。待兕心再度回头将她挪往暖阁之后,她吩咐道:“通知下去,慕容荿今日来我乐岛一事,谁都不可以泄露风声。” “是。”兕心答完,眉色有些迟疑。 谪言经这么一折腾,却是有点儿累了,但是她见状还是问道:“怎么了?” “先前您睡着的时候,柳老丈就来找过我,他想要先回云巅了。我说您还没醒,他就回去了。他……精神不大好,瞧着也挺想回去的。您看?” 是因为柳溟吧?谪言点了点头道:“想回去就回去吧,回头你让圆圆来拿扇子,不施术的话,云巅他也进不去。” “是。” …… 慕容荿被暗卫和东国的军人抓到后,带去的,仍旧是先前关押他的皇宫内院的那处屋子。 因为术法尽失,他亦恢复了原貌。 唇红齿白,一缕艳色赛春风。这样出众艳丽的容貌,因为那一身肃然和眼中的沉静,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女气。 如此出众的人物,却偏偏是个狠毒的恶人。 轩辕业和龙屹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因见到慕容荿容貌而生出的那种复杂。 憎恶,又惋惜。 只这惋惜,也因是给慕容荿的皮相的,所以并未持续太久。轩辕业一个抬手,便有人端了托盘过来。 慕容荿见着托盘中的 白绫,狭长的桃花眼一掀,带起的一抹冷凝瞬间让轩辕业龙屹二人探视到了他内心阴毒的那一面。 “我自己动手。”他言罢,定定瞧着轩辕业,那眼神似乎再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取我的性命?” 轩辕业也是堂堂一国之君,见了他这个眼神,难免不舒服。本来,这人抓了逃的,把情况弄得有些复杂棘手。 这要是再把元燿慕容荻,楚国的朝臣请来,他东国看管不利的印象肯定就要深刻人心了,再者说,慕容荻摆明了是不想让自己弟弟死的。他东国悄悄将人拿了回来再杀了,他到时候知道了,没准儿只会对东国心生芥蒂。 轩辕业还正为怎么处理他而感到有些头疼,慕容荿一句话,他脸色一变,变得没那么沉了。 龙屹一见,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他给了身边的内侍一个颜色,那内侍退了下去,再上来时,托盘里装着个墨绿色的瓷瓶。 轩辕业没说话,龙屹上前指着瓷瓶,对慕容荿道:“那姑娘身上搜下来的鸩毒,此量可毒杀千人,彤王爷,你请吧。” 鸩毒——妙书门控制门下杀手所用的毒药。门中特制,别无分号可制。 龙屹这么一说,轩辕业顿觉他这个算计不错。死于自家门下毒药,来日即便慕容荻知晓此事,要怪,他东国也有借口推脱。他就算再不甘,那也是东楚云三国的决定。他完全没有借口责怪他东国一家。 而慕容荿听了龙屹的话,看着那个瓷瓶,狠厉的眼神突然凝固,渐渐,生出一丝迷茫。他抬手接过那个瓷瓶,攥在手里好长时间,就那么沉默地看着。 轩辕业和龙屹以为他在面对死亡,心绪难免复杂。静静等了好一会儿,却听他道:“她身上,还有什么 ?” “什么—?”龙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出声。 慕容荿抬头看着他道:“她身上除了这药,还有什么?” 龙屹有些怔愣,轩辕业也一样,都觉得马上都要死了,这人关心一个死人身上搜下来什么东西,这未免有些奇怪。 轩辕业点点头,内侍又去拿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是一方褐色的帕子,和一枚玉玦。他看着那两样东西,眼神再度凝固了。那褐色的帕子,他有很多块,他不清楚这一块,是他的,还是江尧自己的。但是那枚玉玦,他很熟悉。那是江尧十三岁去往楚国卧底之前,他丢掉的东西。 因为没那么重要,他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儿了。 没想到,居然是江尧偷拿了去的。一块玉玦而已,她若是开口,自己肯定会给她的。为什么要偷拿呢? 龙屹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想到江尧自愿代替慕容荿死去,便知那不是单纯的上下属衷心与否的问题。那江尧,对慕容荿应是有着超越上下属的特殊情感的。而这慕容荿,他瞧着像是个懵懂孩童辨不清自己内心情感,到了此刻,仍执着于求证似的。 “那姑娘将鸩毒收在袖笼里,至于这两样东西,是那姑娘贴身藏着的。”同为暗卫,不过立场不同而已,此时此刻,龙屹有些心疼起了江尧那女儿家的小小心思,于是对慕容荿道。 果然,慕容荿听见这话有些怔愣住了。 “我不是你,不会让珍惜我的人,轻易死去。也不会,让他替我去死。若真有一人珍爱我的生命甚于他的生命,而我,又恰恰不能没有他,那么,我会选择和他一起去死。” 不知怎地,谪言的话在他脑海回想了起来。他眼里心底的迷茫不知所以,在那刻,像是大夫手里 金针,扎得他心,一阵阵痛。 她跟着他那么久,他很清楚,她是一个多么渴望活下去的人。所以,他才会在看到她尸首之后,有些迷茫地跟去了乐岛,才会脱口,对林谪言说出那句“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他根本没那么在意自己的性命,她那么希望活着的一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要替他去死啊?! 是蠢货吗?她好像从来都不是。 得去问问她呢,亲口说了不让他一个人,却胆大包天到将他丢下!得去问问她,那帕子是她的还是他的?为什么偷了他的玉玦贴身藏着?为什么,让他这么焦躁,不安,迷茫,疑惑……还有,难过。 “她是死在这儿的吗?”慕容荿缓缓打开了手中的瓷瓶,出声道。 在得到龙屹轻轻一个颔首后,他仰头,将瓷瓶中的药,一饮而尽! 药入喉痛一瞬,他便感知到了五脏六腑像被千万只蝎子毒蛇啮噬缠绕着一样。而后,喉头鼻间耳中,都有湿热的腥气流出,他不支倒地的瞬间,视线,亦被腥气模糊了。 脑海在那一刹那,闪现过了无数人。 母妃坚毅又温柔的脸庞,父皇严厉慈爱的笑,慕容荻温和为难的神情,丑八怪温柔,却又不怎么真心的笑……还有,还有,泽林彤王府,他院中花树下,原本站直着的细长身影,在见到他后,突然恭敬跪拜下来,他一声应答,她缓缓起身。那一刻,她面上,是他不熟悉的脸。 那是她原本的脸。他见过太多的美人,那张脸,很一般。 疼痛加剧了,白日春光尽散,院中的花树,也不见了踪影。他身陷一片混沌,心中正惴惴。突然听到一声:“主子。” 那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但是很好听。他转头看去,几步之外, 突然出现一抹光束。光束下,是她站在那儿,恭敬地看着他。 “主子,属下在的,你莫怕。” 原来,那沙哑的声音是她的。他朝着光亮上前,她面容中恭敬依旧在,却不见了往日他走近她时,她会出现的那抹不安。 她冲他扬起一抹安慰的笑。那一瞬,他觉得心间犹如春风划过,那通体的舒适,让他牵起了她的手,轻声说道:“有你在,真好。” 继而,他们携手,朝着黑暗走去…… 一刻之后,轩辕业对龙屹道:“给慕容荻送过去吧。” 龙屹应了是,那头轩辕业想起来抓慕容荿回来除了暗卫和大内侍卫,乐岛那边可不要泄露了风声才好,于是他道:“乐岛那儿……” 话说一半,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没说完。龙屹笑着道:“谪言在这点上的做派你比我清楚。” 根本不用人提醒,这些子瞧着就沾了麻烦的事儿她都不会去主动扯上关系,而且,御下很严,泄露消息这点事儿,基本是不用开口了。 轩辕业闻言,没好气道:“她这个心思做派吧,也就我受得了,换别人,早除了她了。” 龙屹笑笑,既不承认他这话,也不否认。 …… 迤入严冬寒冷,得避无由。一年间,冬季的各类病症,相对其他季节,是最少的。 龙昔早起去了衡阳王府问安后,就在林家的药坊忙了几例风寒一些普通的病症。到了下午,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她便收拾了药箱,准备早点回家。 只是刚出了门,就被门口一辆马车给堵住了。 那马车旁边跟着的人,她有些眼熟,她看到了那些人脚底下因为取暖而踩踏过深的泥土,就知道,这马车,候了有一会儿了。 她上前去,车夫掀开车帘的瞬间,她的脸色便变了。 第303章 棺材 马车内,是李漠苍白中带着笑的虚弱面孔。 “龙四姑娘,我想请你去别苑吃个饭。”他这话虽然竭力说得平缓,但是不稳的内调气息却很明显。 龙昔昭自然猜得出他为什么来堵她。 这个人,跟大姐真是同一类人呢,不达目的不罢休,为了喜欢的人,那样奋不顾身,那样不看重自己的身体,做什么,都不在意。 她叹了口气,踏上了马车,很是自然地替他把起了脉。 “楚帝您身上的伤没有大好,应当安心静养,此时不宜大动。”她把完脉后道。 李漠笑笑没有应声,而是稍稍扬声对车外道:“走吧。” 马车动了起来,龙昔昭对他这软调中透着强硬的态度有些气闷。她面色不虞地看着李漠道:“我知道您为什么来找我,饭我就不吃了。你让马车停下吧。” “那龙四姑娘可以如实告知吗?”李漠手抚着胸口,面上带着笑,看着龙昔昭的眼神却让小姑娘心底一冷。 马车骨碌仍在行进,龙昔 昭也知道今儿这人不得答案是绝不会罢休的。而且,他是被剑所伤的人,对自己身体受伤程度严重与否是最清楚的,所以,他肯定是猜到了大姐出手救了他的。 “您都有答案了,还来问我做什么?”龙昔昭被李漠的态度激怒,她微冲的话语等于变相证实了李漠心中的猜测。 李漠的心一动,一痛。 “停下。”他轻叩了下车板,声音也有些轻。 龙昔昭见李漠说完这两个字,额头立马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被他刚才的态度激怒,不太想去管他,但是撇了撇头,看到了飘起的车窗外,不远处药坊的门匾,继而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又默默走过去给他把了脉。 “凝心,静神。”她将自己的内力从李漠的手腕处输进了他的身体,以此引导他气血行走的顺畅规律。等李漠平静下来不流汗了,她方放下他的手。 “多谢了。”李漠抚着不再疼的胸口道。 小姑娘一脸无奈道:“大姐不想告诉你,不想你这 副样子,也是一个原因吧。”她说完便转身要掀车帘。 “等等—!”李漠出声唤住她道:“我那时是个什么情况?言姐是怎么救的我?她怎么样了?” “这些问题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大姐?”偏偏要来为难我?龙昔昭一阵气闷,转头继续道:“况且,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你是能帮大姐救巫族,和这世道为敌呢?还是能把大姐娶回家好好疼惜一生呢?” 龙昔昭说完,便跳下马车离开了。 李漠在马车内,抚着胸口,苍白的脸上,有丝晦暗和痛苦。 “走吧。”好一会儿,车夫听到他的声音才再度驾起马车。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快到别苑时,突然停在了南边的入口。 “主子,要绕个道儿了。”护卫的声音在外响起。 李漠心觉奇怪,没应声,径直打开了车帘。 彼时雪花渐大,地面已有余积。李漠看到了两道地上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车辙印记的尽头,是停在不远处的道上的一辆长板车。 那长板车周围,围着十几个白衣宫人,那车上,放着一口乌木棺材。李漠是不知道慕容荿再度入乐岛被捕的那一段儿的,但是他算了算时辰,也猜到了这棺材里的是谁。他渐渐回想起了这一年多来,在战场上看到的那种种血腥的场景,还有,还有蜜城一线天外,被火焚近万的那些巫族焦黑模糊的尸首。 “绕道。” 马车绕道时,李漠放下了车帘,对那慢慢消失在车帘处的棺材道:慕容荿,从你制造巫尸那天起,这就是你的归途。 李漠的马车前行不过一刻,又停下了。 这一次,他还听到了车外护卫嘴里小声的啐骂。 “可真够晦气的。” 李漠掀开车帘,帘外不远处,是云国的马车军队,护着一辆同样装着棺材的长板车,慢慢朝他们行来。 车队后面,元含章和元可贞带着一队人,跟着长板车走着,边走边哭。 李漠同样,猜到了这具棺材里装得是谁。 “主子,绕道吗?”护卫发现李漠 掀开车帘,便出声问询。李漠摇了摇头,继而从马车上下来,朝那板车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他看清楚了这具乌木棺材上不止有新刻的雪莲花,扶桑花叶和三足乌等印记,还有一层,淡淡的冰雾之气。 云国的车队见到他,自然是停下了。他缓缓走到了长板车前,对着那棺材就深深地鞠了一躬。 汀大巫,安息。 “两位公主节哀。”他鞠完躬后,直起身体,对两个哭得眼睛都有些肿的小姑娘说道。 元含章还好,冲他浅浅颔首示意,元可贞就像是根本看不到他似的,模样瞧着也有些呆滞。 李漠也没在意,刚想离开,就被元含章喊住了:“楚帝,可否捎带我们一程。” “嗯?”李漠讶异地看着送葬的队伍。 他以为她们是要跟着回去的。 元含章看出了他的疑惑,说道:“父皇说还有些事儿,得过两日再走。今日我们是瞒着他们再送一程姨妈的。” 原是这样。 李漠笑指着马车道:“请吧。” 第304章 再起 坐上了马车,李漠才注意到,元可贞,是真的有些不大对劲。 她目光呆滞,像是主意不到周围有人似的,除了偶尔应答元含章两句,其余的时候都抱着膝盖将头闷在里面。 那模样,像极了自我安抚的小兽。 元含章注意到了李漠的目光,她用身体微微挡住他的视线,岔开话题道:“听说你在乐岛受了伤,现在没事儿了吗?” 李漠点点头,她想了想,有些吞吐道:“那,她……呢?” 她? 他也想知道,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身体好不好呢? 李漠摇头道:“我不知道。” 元含章见李漠说这话时眼中透出淡淡的伤感,对于这个答案虽然好奇,却也没有追根究底。她搂着元可贞越发消瘦的身体,**的眼中,和李漠有着相同的神情。 慕 容荿的尸首被送回别苑前半日,慕容荻因为派去给他的人马突然回来而发了好大的火!及后,慕容荻收到谪言派人送来的江尧的骨灰。他还没揣摩明白她这个举动的意图,慕容荿的棺材就送了进来。 乌木棺材里的尸首,七窍流出的血已经干涸。不是听闻的绞杀之状,他身上失了七根封钉的血洞让慕容荻的心一慌,紧跟着探手下去摸上了他的后脑勺。 凹的,是他幼年摔落树下造成的疤痕! 是他!是他!居然真的是他! 慕容荿跌坐在地,他眼中再也不是往日的空无一物,那里的沉痛和暴怒,几乎溢满了整个院落!寒风簌簌,飞雪飘零的夜,他就那么站在院中,对着棺材整整怔愣了三四个时辰。之后,他起身将盛放着江尧骨灰的盒子放在了慕 容荿的棺材内,而后,他对雁国的众人发出了收整上路的命令。 轩辕业和轩辕睿亲自来别苑劝说,也未能挽回他的决心。只得在这风雪大盛的深夜,送他上了路。李漠喝着药听几个文臣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皱着眉头道:“巫尸退后,四国面临的,就是止戈议和的问题,慕容荻这个时候走,摆明了在闵罗和萧国的归属上,要和我们三国撕破脸了。” 慕容荿的死,虽是最大的诱因,但是为了雁国大国的地位,萧国慕容荻轻易占不了,但是闵罗他未必就肯放弃。 “这刚打完的仗,不修养生息,于民生不利。雁帝应明白,此时不是妄动干戈的好时机啊。”那文臣道。 “这个问题,谁都明白。” 但是明白,不代表会去遵守,会去做。 元燿听闻 慕容荻离开的消息,和李漠镇定旁观的心绪不同,他反常地,有些焦虑,几乎是立刻去书房执笔写了一封信,而后唤来了元含章。 “你亲自将这封信去萧国交给元季,让他速速回云国。” 元含章惯会分析,自然猜到了慕容荻离开之后,元燿担心的是什么?云国接壤雁国,雁国兵力比云国强盛,而没了巫尸的干扰,两国之间的战争,谁输谁赢是不用猜的。现在天下四分,空下来的萧国闵罗皆是可争之物。 但闵罗接壤东雁楚三国,并不亦先行动手。而她云国此时实力是最薄弱的时候,萧国内镜,还有雁国大军驻守,若是前后夹击,云国必然会成为雁国囊中之物! “父皇您呢?”元含章问道。 “我留在这里,谈议和。”元燿说这话时,没见 愁色分毫未散。 元含章的心慢慢冷却了下来,早前的巫尸是所有人类的共同敌人,而现在,人跟人之间,哪儿会有那么多情分可讲。 成王败寇,强者为尊是世道的既定法则,你们立好的规矩,当然得受着。 她听完要的话,没有说话,而是平静地转过了头,拿着信,开口道:“好好照顾母妃和和儿。” …… 慕容荻走后,轩辕业连夜召集了内阁大臣和百官,商议此事的看法。大部分坚持议和,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而轩辕睿却从武官的角度看到了大局的疏漏之处。 私底下,他对轩辕业道:“东云楚,只要结盟不败,应该无碍。” “关键还是云国的地盘。”轩辕业一针见血道:“慕容荻要是拿下了那儿,这结盟的意义,便不大了。” 第305章 大道 “慕容荿生,天下难安。就连慕容荻都未必能够放心。”夜深人静,轩辕业在文武百官退去后,对薛严道:“可是他死了,这天下,居然更难安稳了。” 慕容荿生,你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不得不同舟共济。这慕容荿死,你们不过也还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已。 并没什么不同。 薛严随侍帝王身侧多年,自是知晓天下大事纷争的各种因由的。只是,他一介宦官,很多事儿,只能听,不能说。 “陛下保重龙体,切莫忧思过度。”薛严拱手劝道。 轩辕业叹了口气,而后朝他摆了摆手:“安寝了吧。” 薛严伺候完安排了值夜的宫人便准备去休息,刚打开门,便被风吹得一个激灵 。 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吧?他抬头看看天,浮尘左肩甩到右肩,轻叹道:“这天还没转过来,又要变咯……” …… 政权中心的这股子密集的风云,还没有散到乐岛。不过龙昔昭被李漠拦截的事儿,她却没有瞒着谪言。 谪言听完龙昔昭的话,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沉默。沉默到了龙昔昭以为她不舒服又去搭她脉搏时,她方开口道:“你这几日,就别出乐岛了。” 大体上,他应该都猜到了。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儿。虽然她不清楚他知道了会做些什么,但是,她仍旧不希望他知道。 加深内心牵绊不安的事儿,当然越少知道越好。对于她而言,只要他能活 着,其余的,都不重要。 “行啊,大姐你,瑞雪姐和顾姐姐这几例病症就够我忙的了。”龙昔昭笑着点头,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可是大姐,楚帝要是来乐岛了,你怎么解释?” 谪言闻言,笑道:“他不会有那个时间来乐岛了。” 慕容荿一死,天下必起纷争。谪言轻抚着龙昔昭耳后的发,没管她一脸的疑惑为自己的话做解释,只是扯开话题道:“瑞雪的身体伤重我知道,这清琬的身体怎么就够你忙的了呢?她的伤还没好吗?” 术业有专攻。果然,小姑娘一听她开口问起这个,立刻说道:“冰蚕虽护住她的心脉,但是也冻伤了她的心脉。她虽然看上去很康健如常, 但是最是畏寒不过,等以后年纪到了,会生出什么别的病症,也未可知。” “心脉受损这么严重?”谪言一听小姑娘说的有些严重,便有些担心道:“你治不了,那你师傅呢?” “姐,医术又不是仙术,跟你的言灵术都没有可比性呢。”小姑娘无奈地看向谪言,说道:“顾姐姐身体底子好,好好调理着二三十年内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我和师傅论症的时候,调养为方,就是她给出的建议。姐,对医者而言,这世上所有的疑难杂症是需要我们去攻克解决的。我只是想着,看我有没有办法在被冰蚕冻伤心脉这一例病症上,找到比调养更好的解决之道。” 小姑娘酷爱医道,每每 谈论起治病救人的话题,她总能睁大亮闪闪的眼睛,侃侃而谈。有别于稍显沉默的平时。 看着亲自看陪伴,生长的如此茁壮的花朵,是天底下所有养花人最开心的一件事儿。谪言看着这样的小姑娘,由衷感到开心:“大道在心,万事必有解答。但愿我们家甜甜,能够成为你想成为的医者。” 小姑娘闻言,羞怯谦虚了一会儿便被谪言赶回去睡觉了。她白日睡得多,此间并不渴睡,刚拿了书准备翻,就看见一只红眼的老鼠顺着暖阁的门,一溜烟,蹿到了她的放在榻板的鞋子旁。 “看来你好的差不多了,你要是有力气,过来聊聊,我起不来。”她放下手中的书,对那老鼠说道。 第306章 等你 老鼠闻言离开一会儿,兕心清琬一左一右掺着瑞雪入了暖阁,两人皆是一脸的无奈,跟在后面的碧萝甚至是瞪着瑞雪的。 两人将瑞雪放在铺着厚毯的榻板上,碧萝把手里大碗的面端她面前就数落开了。 “真没见过你这样儿的,都伤成这个德性了,还要吃葱油拌面。” “躺久了,饿么。”瑞雪接过碗就开始吃了起来,吃得满嘴油的样子让谪言等人都笑出了声儿。 “这喝着药不用忌口啊?”谪言道。 清琬刚想说话,瑞雪使劲儿咽下口中的面道:“要忌口的,主子啊,你可不能跟四姑娘说啊。我这不喝粥喝得肚子都瘪了么,实在是太饿了。” 碧萝瞧着她这副堂堂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道:“闹绝食,不给面就不喝粥,主子,您管管吧!” “你都给我了还说我。”瑞雪嘟囔的话让碧萝又是一瞪,她赶紧抱着碗背过身去。 “瑞雪姑娘身体真好。”清琬坐到谪言身边小声笑道。 兕心直接道: “你就跟你手底下的老鼠似的,看上去特别有精神,我看呐,人扎你的时候,窟窿扎少了。” “诶—?”瑞雪听了这话转过头,狼吞虎咽的样子让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等她吃完了,大家笑得差不多了,谪言方道:“说罢,什么事儿?” 瑞雪正正身体,清清嗓子道:“主子,慕容荻回去了。” 她这话一开口,房内的几人基本都猜出了可能将出的变故。谪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想来是早就猜到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他是雁国的帝王,赶回去过年也是应该的。”谪言道:“巫族现在该低调行事,没我的吩咐,你的鼠灵不可以再用了。” 瑞雪一愣,想到巫族的处境,便点点头,而后道:“主子,我们巫族……只能活十年了吗?” 如果筮巫的卦象不出错的话。 是。 这话谪言没说,她只是淡淡道:“我们现在还活着,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现在你们要做的事儿就是准备着好好过个年 。” 谪言说完这话,众人的表情都是一黯。不过于兕心几人而言,她们感慨,是因为,这将是他们在东国过的,最后一个年。而于顾清琬而言,则是人生又一次变故。 找到的妹妹,天各一方不知归属;遇到的生母,未曾好好了解便天人永隔;相依相伴了二十多年的师傅巫公,也都永远的离开了她。 于别人隆重的节日,在她心中,永远都是痛楚。 只是虽然痛,却仍然要过啊。替他们每一个人,好好过。 像是看出她心中的惆怅似的,谪言抓起她的手,轻声道:“虽不知海棠回不回来,但是你在,我也算圆满。” 清琬闻言,眼中思绪渐散,面上的笑意温和得和暖阁里的温度,融在了一起。 泰安三十二年腊月初九,风雪停歇,东云楚三国协定议和。各国大印敲在和书上的下午,李漠和元燿便辞别了轩辕业,准备归家了。 元燿走得很匆忙,一点儿都没有议和之后的喜悦。乐正潆自得知谪言不 愿与自己相认后,一直病着,后来又因为乐正汀的死讯而彻底病倒;元可贞的心绪身体,也不是一个健康的模样。 **家事,元燿两边发愁,他待在临都的时间不长,走时,耳边却生出了大片的华发。见者无不唏嘘。 “夺了云国的是巫尸,这人兴许就不会这么愁了。”江岸边,轩辕业对李漠道。 败给天下之祸,当然会比败给一个国家要容易跟祖宗解释。李漠笑笑不曾说话,接着拱手道:“东帝,就此告辞了。” 话虽然这么说着,上的马车头却是往翡羽湖边调的。轩辕业心知杜明,笑着寒暄了几句后离开。 李漠去了乐岛,谪言避而不见。他摒退了下人,站在冷风直窜的院门外静静等着。 在确定谪言的心意后,他总是能够找到最精准的,捏住她软肋的方法。半个时辰都没到,谪言便把他请入了房内。 谪言照旧窝在软塌上。房门被修好之后,谪言便从软塌挪了出来,她喜欢房里的树,也喜 欢透过窗户就能看到的屋外的颜色。 李漠入内,她闻声朝他望去。有着瑕疵的脸上,分明是温和的笑,却在那一刻,让李漠感觉到了疏离。 他的心,渐渐不安了起来。 “我要回楚国了。”李漠率先开口道:“你身体……” “一切都好,你不需要挂心。”谪言笑着客气道。 因为担心,所以才会挂心,她不会不懂。李漠凝眉道:“你用巫术救了我,没有被反噬吗?” “有,但是不严重。”谪言脱口而出的话让李漠瞬间睁大眼睛,继而,眼中慢慢黯淡了起来。 “言姐,如果你是因为你要去云巅而疏远我,对我撒谎,我是不会介意的。”沉默了一会儿,李漠慢慢说道。 谪言闻言一愣,脸上的笑就突然凝固住了。 她撇过脸朝扶桑树经年如一的绿叶看去,而后轻声道:“安弟,没有结果,你我,都不必执着。” 李漠像是没听见她这句话似的,他缓缓起身,而后道:“二月末,我去云巅等你。” 第307章 不动 东雁云楚以恒丹为纵界,将萧国一分为二,东楚占西边萧国地界,云雁则占了北边。 巫尸祸乱之后,各国战将都很清楚,来日瓜分土地,势必也会引起一场大战。是以当日攻破萧国之后,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接受了目前的形势,各自盘踞离彼此又不远的地儿,互相等待命令,又互相监督。 东国的营帐设在萧国的越荔城。越荔城离笪城快马三天的路程,但是寒冬时节,路程怎么也要长一点儿。 积雪及人脚踝高的院子,海棠用剑风扫出块空地来练了会儿功,紧跟着就用冷魂插着两三只剑风扫下来的雀儿,蹲在空地上升火烤起了雀儿。 火光噼啪,她看着剑身上渐渐焦黄的雀儿笑了下道:“怎么,怕被我烤了?” 一抬头,树上一只绿鸹睁着绿豆大的小眼,歪着脑袋在树枝来回踱步。 海棠笑了下,屈指放在嘴里一个口哨吹响,而后,那只绿鸹便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她的肩上。她解下绿鸹腿上的信笺,那绿 鸹扑腾着一双小翅膀比往日任何时候飞得都快。 她看着信笺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踩雪的声音,嘎吱嘎吱的。 信是轩辕业传来的,上面详细说明了临都近期的事儿。海棠头也不抬,将手里的信笺往火堆里一扔,继续转着冷魂上的雀儿。 “暴殄天物。”月子安看着插在冷魂上的三只雀儿,轻笑着说了声。他穿着雪白的大氅,狐皮的领子旁,也落了只绿鸹。他走过来蹲在海棠旁边的当儿,那只绿鸹就扑着翅膀飞走了。他笑看了一眼后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楚国不动,不用看。”海棠头也不抬道。 月子安听了这话,面上淡淡的浅笑一下消失了:“那要是,楚国动了呢?” 动?那要看对谁了?对雁国那不叫动,那叫团结一致,与东云二国盟约议和仍旧作数。它要是动了,那也就代表着,议和盟约,不作数了。 海棠转剑的手顿了下,不过也就只有短短的一会儿。 “这不是正常的么?大国甘 心同小国分一杯羹本就是笑话。慕容荻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 而慕容荿的死,就是那个最好的契机。海棠眼眸一闪,继而道:“雁国若是动手,楚国就有理由了。” 而倒霉的,只能是军事实力不如它们这大国的东国和云国了。 月子安听着她随意却句句有理的分析,转头看着她的侧脸。 茫茫雪色中,她略显恬静的侧脸上,眼中居然散发着一股子强烈的冷漠。像是对世道一切都显得不关心,却又抽身不得,只能露出无畏,以一种“你待如何”的态度迎上前的冷漠。 这样的她,他倒不太熟悉。 这么想着,他的手,忽然就有些不受控地,朝她的头顶就伸了过去。那一刻,他好想好想,像小时候那样,摸着她的头顶,看着她的脸变得赤红,小脸继而浮上怒意,眼里,还有一丝丝的羞怯。 “嗯?” 海棠忽然的一个扭头让他的手顿在了半空中。那瞧着自己的眸子亮晶晶的,只是,再没了往 日的羞怯和恼怒,只有疏离,还有戒备。 “干什么?”海棠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问道。 那只手一转,转而指着那已呈焦黄泛着油渍的雀儿道:“给只雀儿尝尝。” 两人蹲在院子里吃着烤雀儿,谁也没再提信上的事儿。因为两人都是战场厮杀多年的军人,又都是明白人,自然懂得如今这个局面,所有的考量出现在事情发生前,都太早。 再说了,如果真的发生了他们猜测的那样,雁国攻击云国,楚国要占下闵罗。就他们东国的军事实力,两头争,只能两头损。 韬光养晦,休养生息,才是对东**事最为有力的局面。 …… 风雪漫路,马儿脚步沉重迟缓。元含章紧赶慢赶,终在腊月二十七这日,赶到了萧国居仙城的郊外。 元季带着云国的军士,盘踞在离云国附近的居仙城。云国破后,举国所余兵力,不足三十万。元季带着在萧国的,就有二十万了。 二十万大军的数量,不少了。只是跟雁国的兵 力比起来,还是差了好大一截。 但愿,雁国没有那样的想法。 元含章牵着马鞥,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待看到居仙城破败的城门之后,独行而来的那股子后怕和慌张,才散掉少许。 只是,她还没入城,便听到了一阵清晰的狼嚎。 城内怎会有狼? 她心内一阵疑惑,朝城门四处张望了下,也不见有一个云国的士兵驻守。 她的心渐渐有些慌了起来,继而开口大喊道:“烦请速速禀告泠王,云国特使已至。” 门内无人应答。 她心内,突然浮上了不详的预感。 “烦请—!” “吱呀—!” 再度出口的喊门声,被城门沉重而突兀的声音,给打断了。 元含章的手,紧紧勒着马鞥。强作镇定的面容上,有着一丝细微的慌张。 斑驳厚重的沉闷后,玄甲黑纱,俊俏的面容上,略带着风霜的男人,领着后头长到看不到尽头的队伍,冷漠地,看着她。 元含章浑身的血液,似在那一刻,被彻底冻住。 第308章 动手 海棠跟月子安经过巫尸祸乱,战场并肩的时日,海棠对他,早不像先前那样排斥和针锋相对了。她心结犹在,内心对他虽然冷淡,但面子上,大体还过得去。 在院子里吃完雀儿之后,两人便去了驻军处巡查。大街上的萧国百姓生活如常,他们见着驾马而过的两人,已经变得很习惯了。 归根究底,毁掉他们家园的,是巫尸,是慕容荿。 四国虽然攻占了萧国,但是对百姓却是很好的,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不便不说,平日里因为管束军士严格,反而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便利。 越荔城大街上的积雪,大部分,都是东国的军士铲除的。 两人驾马回来的时候,看见街头售卖着大红色的门联和长短大小不一的爆竹 等各种各样春节时用的东西,互相看了一眼,皆下马走了过去。 “大叔,这爆竹我全要了。”海棠指着那一筐爆竹,利索地付了钱安排随从上前搬上了马。 “送去军营。”她交待完,那些人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你也留点儿给我啊。”月子安笑道。 “这是给军营里的弟兄们放着玩玩儿的。”海棠道:“吃的喝的他们都不缺,这过年么,图个乐。” 东国富庶,国库充盈还有林家这个生财有道的皇商锦上添花。和别**士不同,他们东国的军人在外行军打仗,物资从来没出现过短缺不够的时候。年前过节物资就运到了,有酒有肉,还有林家特派的一批厨子,他们还真是什么都不缺。 他和她,自然也什么 都不缺。 “我们也放着玩儿啊,又不能回去过年了。” 月子安说完,海棠想到他一直领兵待在临都的,像这样在外头过年的日子不常见。她回头问道那售卖爆竹的小贩道:“大叔,还有吗?” “没了。” “我这儿有。” 那小贩话音刚落,不远处一个小贩掀开了面前的筐子,对一身戎装的二人道:“军爷,要多少啊,管够。” “胡老四,你不是回家过年了么?怎么还在这儿啊?” 海棠月子安还没说话,先前卖爆竹的小贩听见那小贩的声音,好奇问道。 “嗨—!甭提了!”那小贩一脸遇上倒霉事儿的模样道:“封城了,我挑着个担子在城门口被拦了下来。只能又折回来啦。” 封城? 海棠和月子 安狐疑地对视一眼。 现在的萧国,由他们四国共同把持,但是军士不参国士,所有的安排都是听令帝王。这萧国境内只要不是慕容荿的官宦,全都留着的。各大城池也依旧由他们掌管。 只是,这个当儿,哪个敢擅自封城啊? “你家住哪个城啊?”月子安问道。 “小老儿家住甘州居仙城。” 咚—!小贩的一句话,像是一阵擂鼓,重重地敲在了海棠和月子安的心间。两人再度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和慌乱。 两人也不要爆竹了,各自上马,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驻军处行去。 待到驻军处,月子安立即下令整军进入行军状态。海棠则在帐内看着萧国的地形图。 “速度这么快,肯定是去驻军处的 时候动的手。”见月子安进来了,她一脸的肃穆道:“咱们派出去的探子,肯定也没了。” “这顾峥,心思真是深不可测。”月子安言罢心道,彼时慕容荿还未死,他做这个决定之前,能想到这么远?还是,早就和慕容荻决定好要攻占云国,拿下萧国呢? 两人沉默着都不再说话,忽然,帐外响起了熟悉的鸟鸣。 月子安掀了帐子出去,回来的时候,肩膀上停着一只绿鸹。 “元季被杀,云国二十万将士,皆成俘虏。”月子安拿着一纸信笺递过去道:“陛下让我们撤。” “撤?”海棠疑惑道:“楚国那边的态度定了?” “还没有。”月子安道:“但是衡阳王和你大姐,都跟陛下说了,别太指望议和书了。” 第309章 匹夫 别太指望议和书? 师爹和大姐都这么说,那就是他二人对楚国的态度已能确定七八成了。 按照她原来的想法,巫尸祸乱结束,闵罗萧国亡国既定,那么,四国议和后,东云分萧国国土,雁楚分闵罗之地,是最好的结局。 可奈何,大国者,噬取者。竟是连东云的主意也打了起来! 顾峥拿下了驻守萧国的云国士兵,云国的下场已经不用去想了。师爹和大姐既然说楚国靠不住,那么,他们准备从哪边开始下手呢?是和雁国争夺云萧之地,还是闵罗那边呢? “楚国驻军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海棠问道月子安。 月子安不语,又抬了下手中的信笺。海棠接过去一看,楚**队,昨天下午就已经动身往西北方向撤了。 西北方向,正是楚国所在。 楚国这是打算放弃云萧这边的土地? “云国加上萧国,是东国的两倍不止啊,陛下就这样放弃了争夺的机会吗?”海棠有些不甘心道。 不,与其说不甘心,不如说 ,是不耻雁国和楚国的做派。 月子安自然是懂她的意思的。 他看着海棠旁边的军事布防图,眼中亦闪过一抹不甘心道:“东国势弱,争一时之气的下场绝对比守中修养要惨得多。” 海棠听罢,眼中的激愤尽散。沟壑遍布,豺狼丛生的世道,唯有避得忍得,方能得到最终的胜利。她虽是武将,却也明白月子安话中的道理。 雁楚虽是大国,但接二连三的行军打仗,对国家的财力人力物力都是巨大的损耗。他东国争不起,但是耗得起!耗不得他们山穷水尽,百姓沮丧,可以耗得他军事颓靡,国库空虚。 即便都不行,他们东国好生修养,巩固军事,即便来日有敌侵犯,也绝不会轻易得逞! 泰安三十二年腊月二十七夜间,东国驻守在萧国的十万军队朝着笪城退去。二十九,尚在途中的元燿,接到了楚国顾峥在半路伏击元季带领着的云国二十万将士,最终将他们困在居仙城的消息。 他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人已经到了笪城附近。他找了林海棠,将乐正潆和元可贞托付给她之后,独自带着人,赶往了萧国。 “这把年纪了,随便找个地儿隐居也好过逞这匹夫之勇啊。”海棠将元燿送至笪城外,看着那清隽飘逸,颇似仙家气势的背影,感叹道。 月子安凝视着他的背影,半响道:“他这不是逞匹夫之勇。” “那是什么?”海棠道。 不过百人护卫去面对顾峥数十万的大军,这不是匹夫之勇是什么? “顾峥俘虏云**士,这云**士,乃元季所领,还有,你没发现云国的储慧公主不在云国队列之中吗?” 月子安说完,海棠才想起这个问题,她缓缓道:“听闻储慧公主慧敏果决,与元季感情深厚,默契异常,他不会,在得到慕容荻回国的消息后,让个小姑娘来萧国传信儿的吧?!” 说道最后,她声音大了起来。在笪城的时候,谁都看了出来,元季因元燿在巫尸祸乱中率先退兵南下而对他心生芥蒂,元燿让和元 季感情好的女儿来传信,不是没有可能啊! “应该是这样了。”月子安的猜测也是如此,他道:“是以,云帝元燿此去,非是逞匹夫之勇,而是,孤注一掷。” 想要保住元氏血脉的,孤注一掷。 海棠楞了一下,再看着越来越远终成黑点的元燿一行,左手不自觉地放下马鞥,抚上了脖子上挂着的瓷瓶,继而,紧紧捏了一会儿。 月子安看着她的小动作,眼神一顿,回过身来率先调转马头道:“回去吧,看看瑶妃娘娘和易慧公主。” 元燿将人托付给海棠的时候,两人都是昏睡的状态。等海棠送完人回去,两人都醒了。不过,长相精致绝伦的公主有些呆呆的,瞧着像受过大刺激的模样。而就连愁容也能羞煞屋外百里雪景的瑶妃乐正潆则是满眼的哀愁,瞧着,也像是受过大刺激的模样。 两人都各怀心事,不发一语。 海棠先是端了饭菜去给了元可贞,劝了两句人没一点儿动筷子的意思,她也不强求,放下筷 子就出来了。而到了乐正潆的房间,刚开口说了句,娘娘吃饭。人张嘴就道:“陛下呢?” 海棠愣了。 她想着元燿临行前曾嘱托她好好照顾母女二人,别将他的行踪泄露于她们知晓的事儿,便斟酌道:“云帝陛下先一步回云国,待那边事定,便回来接您和公主殿下。” 乐正潆没说话。 海棠偷偷瞧过去,对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她被看得一阵心虚,扔了句“娘娘,您先吃着,有什么需要的跟下人说就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临出门前,她看见她坐到桌子前,摆正饭食小口小口吃着,心内还舒了口气。 可等到了晚上,这舒出去的气儿,全都在她体内涌了上了,挤在了她的喉咙口。 乐正潆不见了。 门外两个侍卫被打晕了,门内的桌上,她留了一封信。 “二十年相伴未分离,君意千金,妾当不离。吾儿柔弱,烦请照拂。” 簪花小楷,工整秀丽,却仿佛带着血腥气浓重的决绝,直扑海棠面门而来。 第310章 有别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腊月三十,除夕至。 巫尸祸乱后的第一个春节,就要来了。时节依旧料峭,迎春树的绿蕊,却绽了少许。乐岛的欢喜阁内,张灯结彩,红灯笼金色灯罩,端得是一派喜气,暖意袭人。 谪言手底下的八名掌事,悉数回归乐岛。她被抬入欢喜阁时,桌前围坐的除了林见贤和龙昔昭,还有顾清琬。兕心等人安排好了席面,也被谪言吩咐落座。 “愿你们岁岁安康,年年笑对人生。”谪言笑着举杯对在座的人说道。 这是最美好,也是最实在的祝福。因为懂得人生无常,所以不说事事顺心,因为懂得哭泣无用,所以希望心态乐观。 这既是大姐的祝福,也是身为长姐的希冀。 想到这一层的人,面上的笑,都是一敛。阁内 原有的喜气,顿时散去大半。 两个小姑娘想到这也许是跟自家大姐一起吃的最后一顿团年饭,都有些闷闷的。 “愿巫道长存世间,愿所有的阴谋黑暗都能化为灰烬。”顾清琬一句话,将众人思绪收拢的同时,也让她们的心情激荡了起来。 这几年来,巫为诸国做了多少的事儿啊?巫该死吗?为恶者,不光是巫,便是普通人,也不可恕。这世道不应将人与巫分类,只该将善和恶区别。 只是世道无常,现今诸世诸人不容巫族存在,但是,道理是万万不能弄错的!身为巫族的大姐没有错,她不需要伤感,即便来日要分离,但是此刻,她在! 林见贤听罢对谪言举杯道:“大姐,愿你来岁身体安康,即便受苦受累,也能胸怀依旧!” “好!”谪言闻言笑了 起来,而后递过去一个大红包:“压压岁,大姑娘啦,要听话。” 林见贤笑着接过。 龙昔昭又起身说了些吉利的话,而后兕心几个的心神也都收了回来。 他们没有错,身为巫族,这不是他们的错!天下不容巫族,这也不是他们的错!他们没有错,他们不需要伤感,他们坦荡荡行事,即便来日去了云巅,这份姿态,依旧能留存世间! “愿主子安康喜乐,血灵早日重聚。” 仲赢起身,而后碧萝毕之修竹等人尽数起身,朗声说道。 一时间,阁内除了汹涌澎湃的凛然和透彻,哪儿还有半分伤感啊? “你这话效果好是好,不过,也忒好了些,这气势跟要去战场似的。”谪言压低声音对顾清琬说道。 顾清琬回道:“这样总好过泫然欲泣,愁眉不展吧? ” 谪言无话可说。 吃了饭,两个小姑娘被九鑫和碧萝送回衡阳王府守岁。谪言和顾清琬窝在阁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守岁的时候困吗?”顾清琬问道谪言。 “我还好。那时候师傅还没嫁师爹,她领着我们,就在这儿画画儿,聊天儿,或者教我们跳舞。璨璨跳着跳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们上前一看,她竟是转着圈儿就犯困了。”谪言指着阁内的空地,白皙的面容上,像是回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似的,笑着露出了些许红晕:“圆圆和匀匀小,一早就窝在我怀里睡着了,我不敢动弹,想笑也不敢。海棠用手指撑着眼睛不打瞌睡,被师傅拉去压腿跳舞,鬼哭狼嚎的,又把圆圆匀匀给吓醒了……” 清琬瞧能清楚地感受到谪言说这话时,随着语气弥 散在四周的温情。 顾家那个宅院里,一刻,也未曾有过的温情。她在这儿,全都得到了。想到这里,顾清琬又是一阵感慨。 按照诸国的等级制度,林家诸女的身份,和顾家女的身份,一点儿可比性都没有。但是,顾门出身的她,宁宁,还有自己,所得欢喜,不若她们的一餐饭食,一顿嬉戏来得多。 当真,有别。 “认识你以来,我最高兴,就是你是林氏女,而非顾氏女。”清琬淡淡地对谪言道:“姐,愿年年岁岁,你能永远如林氏女这般,喜乐常在。” “愿我们,都喜乐常在。” 谪言读懂了她的吉利话,一时,有些感动地看着她,眼中慢慢聚起了水雾。 只是很快地,这份思绪,被突然捧着一只绿鸹入内的兕心,给打破了。 “主子,二姑娘那边的。” 第311章 废除 林家未曾启用绿鸹。谪言一见那绿鸹就知道是轩辕业启用的了。她手脚利索地拆了绿鸹腿上的信笺,只看了一眼,眉头便蹙紧了。 信上,是雁国在萧国的动向,还有,云国元燿等人的消息。 也是。 海棠是知道自己要去云巅的,这个时候若不是跟自己有关的事儿,她是不会打扰自己的。 她,定也是知道了自己跟顾家,跟乐正氏的关系了。 坐在她身边的清琬自然也看到了信笺上的内容。 她见谪言拿着信笺怔愣,便开口道:“大姐,我去这一趟吧。” 两国交战,信上所言的**,她去了,改变不了什么。云国二十万军队都无可逆转的失败,她去了,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但是,她知道,谪言若是身子无恙,定是会亲自去这一趟的。 谪言听罢沉思了一会儿,而后她唤来瑞雪。 “通知碧萝九鑫,把圆圆带回来吧。”言罢,她转身对顾清琬道:“对不起啊,这年都不能让你过安生了。” 顾清琬像是没听她到这句话似的, 笑道:“我去准备一下。” 谪言点点头,掏出怀里的日晷看了一下时辰。 “大姐—!”屋门吱呀开了,清琬跨出一只脚,回过头来看着她。谪言抬头朝她看去,只听她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力把两位公主,带到你的身边。” 元燿代表的云国和顾峥领着的雁**士对上,那是**,也是她,插手不了事儿。乐正潆于她,有生养之恩,但是那恩德,在她抛下她,独自回云国时,便一笔勾销了。 独独那两个什么都没做,和她有着一半血缘的妹妹们,她舍不得啊。 而这些,眼前这个妹妹,全都懂。 “好。”半响,谪言沉声道。 …… 楚国这边的风霜,来得急,去的也快。 到了春节这天,真觉城内的梅花和迎春,一同绽在了枝头。李漠便是在这个时候,回到的真觉。 李渘和李束照例等在了城门口。 这一次,与那时候带着仓乐山的巫族回来的他,不同了。 依旧是明丽俊朗的眉眼,温和沉静的气质。但是这两 年的历练,让他的眼神变得刚毅坚定;那眼神里,充满了涤荡山河风霜,无畏无惧的色彩。 岁月永远公平,只要一个人有心,它永远不会白白流逝。 这两年来,沙场的历练,人心的剖析,他所做的种种,已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他大楚,后继有人了! 李束激昂的思绪,停在看到李束稍显苍白的面容,拂过迎春花花朵时。 这孩子,是到了成亲的时候了。生生不息,代代相传,国,才得以延续。大楚后宫子嗣单薄,这叫他如何能够放心离开?! 还不是,能够完全放心的时候啊。 他微微抬头,朝朝阳升起来的地方看去。温婉安静中,带着瑕疵的谪言的面容,在那一刻,出现在了太阳稀薄的光圈中。 “叔父。”李漠的呼喊唤回了他的思绪,他垂头看向他。 那眼神,太坚定了。怕是,跟谪言有关的事儿,依旧不好谈呐。 团年饭李漠没赶上,龙真意特意备了一桌子的饭菜。吃完饭,李束唤来太医,太医诊治完李漠 的身体道:“陛下身体无大不妥,好好歇歇,吃些补药便可了。” “轩辕业说你受伤无碍,我还以为是他把事儿往小了说呢。”太医走后,李束道。 李漠想到太医的话,又回忆起了那慕容荿刺过来的那两剑。不过短短一个月,怎么都不可能好的剑伤,却成了太医口中的好好歇歇,吃些补药就会好的伤。 言姐的言灵术,确实厉害!只是不知道,她到底,会如何啊? “正月十五上朝启政,这半个月好好歇歇,内阁堆过来的折子也抽空好好看看。”李束察觉了李漠的安静,以为他赶路疲乏,又有伤在身,便道:“陛下先休息,臣先告退了。” 言罢就要往屋外走。 “叔父,攻占闵罗的军队,何时启程。”李漠一句话,停了李束的脚步。 李束回头望着他,眼眸平静无波。 李漠继续道:“再派军十万,务必在一月之内,拿下闵罗!” 李束听到这儿,才有些不可置信。 “我以为,你不会同意我的决定。”李束说道:“巫族 崇尚万物平和,你那么喜欢谪言,我以为,你不会擅动干戈,做她不喜欢的事儿。” 李束在谪言入云巅施术对抗巫尸之前,便筹划好了要夺取闵罗及雁国以西,那原本属于楚国的国土! 所以,他未曾应承李漠,前去临都,参加那场他一点儿都不在意的议和。他默默做好了所有的部署,八部军十万,和原本滞留闵罗斩杀巫尸的楚军已汇合在了灵丹城。 只待他一声令下,攻占闵罗便指日可待。 只是,他是摄政,并不能主宰。一切大事,都还需要李漠同意。原本,他想着,如果李漠坚持,他就算了的。他们楚国就算偏安一隅,也无人可欺。 便是雁国拿下云萧之地,想要打他楚国的主意,也只能是妄想! 而今,他却主动提出了这个于大楚百利而无一害的决定! 李束按着心中的欣喜,佯装平静问道:“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了?” “废除巫律,废除儒门的权利,废除巫事需要六国三儒协商首肯的决定!”李漠看着李束,平静回道。 第312章 强大 想要做那些啊! 也是呢,那些事儿,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根本就办不到。 巫尸乃人祸,人力不可为,必须借巫族的力量。巫尸清除了,剩下的,就是人事。 这孩子,终于知道了,任何事物,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渺小的不值一提。他想要和谪言在一起,得到整个天下,才是唯一的法子。 这虽然不容易,但是,好歹他觉醒了,有了这层认知啊! 谪言,我讨厌你,成为他前进路上的桎梏。可是此刻,我却要感激你。 “那么,得到闵罗,够吗?”李束淡淡道。 “攻占闵罗之后,继续南攻,雁国邕城,垂岸,泽林,无论是不是我楚国曾经的国土,能拿下的,都不要错过。”李漠 面无表情沉声道。 李束一凛,唇角微扬,却是反问道:“东国若是出手阻拦呢?” “一并拿下!” …… 林见贤的潇潇带着清婉和碧萝兕心飞了一夜,赶在年初一的午时,落地笪城驻军处。 “二姐。”小姑娘见着林海棠,在鸟背上下来就跑过去搂住她,海棠还没将她抱实在呢,就见她捏着鼻子道:“你这是多久没洗澡啦?身上酸不拉几的,不好闻。” “啊呸!我昨儿才洗的!”海棠捏着她的耳朵道:“你少污蔑我啊,这大过年的,就是不能回去吃饭,洗澡除晦气这事儿我还是知道要做的。” 兕心碧萝拎着满当当的年礼,对海棠道:“哎呦***,二姑娘,你俩等会儿腻歪行 不?让人接一下,这么沉。” 月子安听罢,赶紧吩咐了人上前,原本分开的两姐妹又立刻抱在一起,小姑娘笑嘻嘻搂着海棠道:“哎呦,我骗你的,一点儿不酸,就是铠甲太凉了。” 守在驻军处,时时刻刻穿着军甲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随时备战。 顾清琬赶上来朝着海棠和月子安施礼,而后道:“林将军,月都司,新年吉祥。” 大姐顾家那边的妹妹。海棠看着她,而后笑道:“新年吉祥。” 互相问安之后,海棠领着清琬去了元可贞所在的房间。 “瑶妃娘娘离开之后,云国那些女官都去追了。这小姑娘一个人,我瞧着她也很不对劲儿,热饭菜劝她她不吃,像是饿狠了 ,半夜冷饭冷菜她也会吃点儿。睡醒了就呆坐着,跟她说话她也不理你。”海棠站在门口,对顾清琬道。 海棠知道她肯定是受过什么刺激,顾清琬却是从谪言和云国的下人那儿了解过这个孩子心地善良,心思细腻,因为父母一定程度上的忽视导致了内心有些脆弱。与自己亲近的人接二连三的离开,她一时接受不了,也不难理解。 “易慧公主就请林将军多多费心了,我从萧国回来,再来看她吧。”顾清琬将门推开一个小小的缝隙,待看到里面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坐着,面色平静呆滞后,在袖怀中掏出一封信道:“这是大姐给你的。” “大—姐?”海棠扬长语调,看着平静温婉的清琬, 笑道:“我大姐是你,还有那小姑娘有血亲的大姐不假,但是,我们比较亲。” 孩子气!清琬笑着应和道:“是是是,那就请跟大姐比较亲的林将军你费心了,我们先告辞了。” 稍作休整,黑凤凰再度展翅飞上天,朝着居仙城飞去。 三个时辰后,金乌西垂,天色晦暗的当儿,她们到了。城池内外,无有硝烟。安静的气氛,却让所有人不安。 “顾姑娘,是明着进去还是找机会偷偷进去?”兕心听从谪言的吩咐,此行唯清琬命令是从。 清琬想了下说道:“明着进。” 言罢,她率先走到城门口,朗声道:“女巫顾清琬,求见大将军顾峥—!” 声音落下不久,城门,便缓缓打开了。 第313章 父臣 城门后,青甲玄衫的男子,清隽沉静,周身散发着沉默而又巨大的力量。 那是她的父。 是她,从未熟悉过的人。 顾清琬盈盈一拜,面带笑容道:“清琬见过顾将军。” 如此,生分。 顾峥着她及她背后的林见贤等人,顿时就想起了屠安所见的那只黑色凤凰,于是也没问她怎么来的,只面无表情道:“大过年的,来这儿有什么事儿?” 这个时候,她应该在临都待着的。 “来求将军,放个人。”清琬直起身体直视着她道。 “回去,也顺便告诉那孩子,此间事情,她最好不要掺和。”顾峥听罢,直接出声拒绝道。 “那孩子?是指大姐吗?怎么,你连她的名字也不敢说吗?”清琬收起了一脸虚假的客套笑容,面色渐渐趋于平静地看着沉默的顾峥道:“就是不想管你们这些仍旧妄图挑起战争的人的破事儿,大姐才让我来直接跟 你要人的。你们有什么事儿,她压根儿不想管。” “大姐?”好一会儿,顾峥才慢慢重复着她话里的两个字儿,而后脸上出现一抹怅然道:“你……都知道了?” 那孩子,是他的亲骨肉的事儿。 清琬没有回他这个问题,而是再度出声道:“大将军,清琬所求之人乃储慧长公主,还望大将军开恩,大恩大德,我们,必铭感五内。” 我们?是那孩子的意思吧?儿女债儿女债,他们,又何尝不是儿女的债呢? 一个两个,或被有意或被无意的舍弃。可无论是不是有意无意,这些,都是他们这辈的人犯下的错误,无可挽回的错误! 他们为这些付出代价,承担着的同时,这几个孩子,也一样在承担着。清和清宁吃尽苦头,他也没机会看着她们长大。清琬倒是身在渝林,可人生,也是诸多辛苦。 他也曾暗怪过命运残忍,可是他也明白 ,最残忍的,从来都是人心。 顾峥又是久久无言。 他站在门后,目光微延,透过一片茫茫的雪地,看向更远处,橘色的太阳在天地交汇的那处,散发着最后的光芒。 明天,它就又出来了。不,就算它不出来。天,还是会亮的。 人世间就这样一个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循环过程。 他们,不过是过客。这短短的一生,于这浩瀚的天地而言,不过一粒微尘。 “回去吧,储慧公主少年时便随元燿元季处理云国内政,她既涉内政,我断无可能放了她。” 顾峥言罢,一个抬手,军士们便缓缓推起城门。 “唰—!” 凌空而来的水袖将两边推门的军士一扫而落。顾峥立在原地不动,清琬一个点足起跃,便置身她面前。 “刷刷刷刷—!” 顾峥身后的士兵皆亮出了兵刃。寒光慑人,在这晦暗的天色里,带给人格外强烈的寒意。 “ 大将军,昔日识映刹内,我为将军挡住夜煞致命的一击;两年来,慕容荿多番派人刺杀顾嶂顾侍郎,是大姐多次派人周旋,他才能到今天还活着。一年前,大姐在仓乐山救下顾氏两百余口人,又在顾宅内为了他们与周旋甚久,施恩本应不图报,但是今日将军既然不肯网开一面,那我就做做,这挟恩求报之事!” 清琬站在大门的正中间,看着几步之遥外的顾峥,话虽然说得很强硬,但心里很虚。她也明白,从前的那些行为,不过是她们自己愿意,如今拿出来说,她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呜—喔—!” 清琬话音落地一会儿,顾峥仍旧站着,面无表情的面上已经出现了些许不耐,他还没说话,城内一阵瘆人的狼鸣便传到了众人的耳中。 顾清琬讶异地探头朝城内看去,只是顾峥身后黑压压的军队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立刻收回了好奇的 心思与顾峥再度对峙。 “不行。”顾峥冷冷吐出两个字,而后一个抬手,身后的军士立马上前,拦截在了顾清琬的身前。 “回去吧。” 顾峥说完,慢慢踱步朝里面走去。 这是,绝对的开战讯号。了结了云国,占领了萧国,接下来是谁?又是什么计划?! “顾峥,巫尸祸乱刚刚了结,雁国制造祸端,天理不容。”顾清琬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们和慕容荿,没有区别!” “那又如何?” 城门缓缓当着顾清琬的面孔,缓缓关上,顾峥淡漠又不屑的声音在里面传入了她的耳中。 “轰—!” 在大门快撞上她时,她退了一步出来。 而后,她慢慢回头。不远处的空地上,唯有碧萝待在了原处,与她相视一笑。 入城救人,目标越小,越不容易暴露。 清琬再度回头,看了看斑驳的大门,嘴角扯起的笑容,慧黠之余,又有些苦涩。 第314章 圆满 声东击西。 这是顾清琬入城之初,便想好的计划。 假意和顾峥对峙,跃身上前不过是为了扰乱他们的视线。 背在身后的手,在跃身上前时,就给林见贤和兕心打了手势了。 这两人一个耳力出众,一个可掌灵兽。入城救人最是合适不过。 兕心入了城,躲在暗处一个结印侧耳,便听到了关押元含章的地方。她昏睡着,两人潜入用潇潇将她带出,连一刻钟也没要。 出了城带上清琬碧萝入了笪城一个时辰后,她才醒。 “我大哥还在城内。”她醒来后焦急地对海棠清琬道:“两位救救我大哥—!” 她,还不知道元燿和乐正潆已一前一后赶往居仙城了。 海棠看了清琬一眼,而后沉默着退出了房内。 元含章见状,就知道清琬肯定有话要跟她说,而且,这话,并不一定是什么好的消息。 “储慧公主,天 下乱了。”清琬想了一下,开口说道。 “呵—!”元含章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抬眼看向清琬的眼神却充满无奈道:“顾姑娘,这天下,不是才乱的。” 战火不休,烽烟四起,由来如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元含章说道:“这天下乱不乱,和救我大哥有什么关系?” “有生存的机会便要好好珍惜,想得到太多,便是贪了。” 天下纷乱,便是一个贪欲所起。 顾清琬继续道:“以您的聪明,应该明白我说什么吧?” 明白,你说道第二句我就明白了。元含章直直看着顾清琬道:“她让你来救我的?” “是。” “只救我一人?” “能力所致。” 能力?以她的能力不可能只救得了她。二十万雁军的城中,她能救她,自然也就能救她大哥。是不想吧?不想为巫族再添是非,亦不愿东国受 到困扰。 她懂,她都懂! 元含章跌坐在地,眼睛一闭,泪水夺眶而出,而后越哭声越大,将隔壁屋一直发着呆的元可贞给惊动了。小姑娘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看见哭泣无助的长姐,一下吓着了,哆哆嗦嗦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道:“姐姐,别……别哭!” 元含章一看见她在这儿,顿时想到了什么,立刻停止了哭泣,惊诧地朝清琬看过去。 清琬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躲避后再度看向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父王……和母妃呢?”她颤着嗓子问道精神不佳的元可贞,一心相求一个和顾清琬眼神不一样的答案。 小姑娘摇摇头道:“不知道,他们走的时候,没有带上我。” 轰隆—!惊雷炸在了元含章的心里,她霎时觉得天旋地转,五内俱焚。 她试了好几次,才颤巍巍牵着元可贞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 “就算救不了大哥和爹,那么娘呢?我娘呢?”元含章含泪对顾清琬吼道:“那也是她的娘!” 元可贞被她这绝望癫狂的模样给吓住了,她也抖着嗓子道:“姐,你……你怎么了?” 怎么了?大哥命不久矣,爹娘去送死了。元含章看着自病后便越发单纯如稚童的妹妹,一时悲从中来,揽着她大声哭泣。 顾清琬慢慢退出房内。有些事儿,她爱莫能助。有些伤口,只有自己能够处理。 海棠跟个门神似的,站在门外,将脚翘在庑廊的栏杆上,抬头朝天上看着。清琬走过去,和她一样,将视线上移,而后道:“今儿的月亮不圆呢。” “我在这儿待这么久,就没瞧过几次月亮圆的时候。”海棠说罢,收回视线看着她道:“不过,这才是正常的。” 如人生,如命运。和这月亮一样,不可能时时圆满。 “ 有人能轻易了解到这一点;有人了解,却不接受;还有人,穷尽一生,也不了解这一点。”清琬亦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了不时传来哭泣声的屋子,对海棠道:“晚了,我们明日还要赶路,有劳林将军守着了。” 海棠听罢,立刻挂了脸:“呀!我还以为你会陪我赏月的,这齁冷的,合着你们都去睡,留我一个人呐?” “嗯。”顾清琬闷笑着重重点头,而后款步离去。 留海棠一个人裹紧披风,收回翘着的腿,嘟囔道:“真是亲姐妹啊!” 房内的哭泣之声停止了几个时辰之后,夜深人静了。 吱呀一声,屋门被打开。浅浅月色下,少女绰约身姿带着无尽的悲痛出现在了庑廊上。她转头看了屋门一眼,像是想通过这一眼,看到屋内熟睡在床的少女的睡颜一样。 而后,她眼带决绝,转身而走。 “储慧公主—!” 第315章 中计 海棠出现在了庑廊通往前院出路的尽头。 推门而出的元含章见到她,脸色平静,对她的出现好像并不意外似的。 “这么晚了,您去哪儿啊?”海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走近问道。 元含章看了看旁边的屋门,压低声音道:“林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呢?” 若是猜不出她的动向,就不会到了这个时辰,还守在她门外了。 “雁国驻军二十万,你云国驻军同样也是二十万。但是,你大哥败了。你父皇手上不过千人左右的军队,成败早已注定,此刻你一人前去,无疑送死。”海棠看着眼前一脸坚定的小姑娘,心道,这些道理她不会不懂。如果换成她自己在她这个年龄,面临这样的选择,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和云国战士,和她的父母,同生共死 。 只是,她还这么小啊。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忠于国,孝于父母,只要活着,说不定有更多的选择。”海棠言语真诚,眼中,是历经风霜后,才会有的感慨。 时移世易,若是今日的她,会选择活着。活着,才会有更多的选择和机会。才会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把控自己还有想要保护的人的人生。 元含章没有说话,但坚毅的眼神,终是出现了些微的涣散。她呆愣在庑廊上,周身那股子悲痛到近乎绝望的气息,瞬间在庑廊上弥漫了开来。 海棠见她这样,内心却是松了一口气,她自怀中掏出顾清琬带给她的谪言的信和乐正潆离开时留下的信笺,递给元含章道:“瑶妃娘娘留下的,还有我大姐给我写的,我觉得你看一看 也无妨。” 元含章先看了乐正潆的信,看了之后,小姑娘的泪便不受控地留了下来。她随手一抹,露出些许倔强的表情又翻开了谪言写给海棠的信。 忠孝可不渝,生君之地不可灭!妹心如明月,明月可鉴。 信不长,短短两句话。说得便是在战争发生之时,你可以不忠不孝,但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你一定要守住。你的行为不是不忠不孝,而是大忠大孝。这样的心,和朗朗明月一样坦荡。明月都知道。 元含章读懂之后,慢慢蹲下来,脸上露出凄苦的表情,而后再度哭了起来。肩膀耸动,声音被压抑在臂间。那偶尔露出臂弯的哭声,在夜间听起来,有些骇人。 海棠静静站着,看她如此,心里也不是很好受。她上前准备安慰,刚迈出 步子,就将蹲在地上的人突然站起! 糟了! 她暗道一声,脚再往后移时,慢了一步。 “啪啪—!”元含章掠身上前,在她大意了的情况下,成功点住了她的穴道。 海棠言语也不能了。她眼神定定看着元含章,露出了些许的恼怒,但更多的,是不可置信,还有无奈。 是个人,都能读懂那两封信的意思,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固执不听劝,偏要去送死呢?这么想着,她心里又开始着急起来。 这孩子要是真回了萧国那边,那真的是太麻烦了!这么想着,她开始汇集功力,冲 撞起了身上被她封住的穴道。 “啪啪—!”元含章上前再度封住了她身上的几个穴道。 靠!这个死孩子! 海棠气得在内心飙了脏话!她无奈地瞪视了过去 ,元含章不为所动,她在自己的靴子里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 海棠一愣,以为这孩子准备杀人灭口呢?谁知道元含章剑锋一转,在庑廊的墙柱上唰唰几笔,刻了好些字。刻完之后,她收起匕首,将手里的两封信往海棠怀里一塞,而后道:“得罪了,林将军。”言罢看着海棠转过来有些凶神恶煞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妹妹心智脆弱,若你照顾她不便,就将她交给林……林谪言姐姐。” 言罢,她越过海棠,走向了黑暗。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的当儿,就在海棠被冷风吹得鼻涕快糊住嘴巴的时候,月子安从庑廊的那头急忙跑了过来。 他解开海棠的穴道之后,海棠抹了把鼻子就撒丫子往外跑,边跑边骂道:“死孩子!敢算计我!” 第316章 忠孝 月子安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你别去了,我派人去追了,官道积雪消了不少天了。她偷的是马厩里的千里马,人早跑远了。” “不是,咱们驻军处守备这么薄弱啊?守夜的干什么吃的?让个小丫头把马厩里的马给偷了?!”海棠在元含章那里吃瘪积攒的怒气随着月子安出口的话,到底漏了些许。 她这一声太大,稍间里,她找来照顾元可贞的丫鬟嬷嬷迷蒙着惺忪的眼,走出来看了一眼,见是海棠和月子安,又退了回去。 见了丫鬟嬷嬷,海棠怒意消散了些许,反应过来撒气的对向是月子安,又道:“对不住啊,月都司,我让那孩子溜了,心情不好。” 储慧公主能在守备重重的驻军处悄无声息地离开,让海棠吃些暗亏并不奇怪。比较难得的是,这种暗亏,海棠并不常吃。 月子安道:“储慧公主心智敏锐,聪慧过人,她既打定主意随云帝共生死 ,我们,又何必太在意呢?” 也是,这孩子点住她穴道离开驻军处的那刻,便是对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选择。她也不过是因为大姐的吩咐,瑶妃的关照还有被算计的不甘而气愤。 对于她所做出的选择,她并不生气,只是,有些惋惜罢了。 被月子安这么一提点,海棠泄气地一叹,而后拿起月子安手上的灯笼,走到刚才她刻字的地方。 忠孝两不渝,千古之名焉可灭? 这气节可以啊,高风亮节,忠孝都要占尽。和大姐的信完全相反,但是,同样有道理。这世上的事儿啊,有很多面,都能看看,也不错。 储慧公主,愿君安好。 “啊哈—。” 海棠看完将灯笼交到月子安手上,而后说道:“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月子安笑道:“顾姑娘那边,不用交待一声么?” 海棠听见这个,再想到顾清琬那温和柔婉的笑,怎么想怎么怪异,那姑 娘笑成那样,眼里的慧黠和算计丁点儿不骗人啊。她说呢,她老神在在回去睡觉,还这么信任地把守夜的任务交给她,她别是一早就算好了储慧公主要走,她拦不住储慧公主吧! “我困了,今儿不说了,明儿谈!”海棠声音有些无力,她耷拉着个肩膀离开的模样,让月子安瞬间想起了昔日她被林谪言算计之后反应过来的那副模样。 这怕是,被顾姑娘给算计了。 月子安想着海棠在行军打仗上的安排布置,对敌方的算计揣测,似乎在别的地方,少了些许洞察人心的能力。不过,也正因如此。这世道人人都会轻易改变,独独她,还是原来的她。 翌日一早,顾清琬从海棠那里得知了元含章离开的消息。 如海棠所料,她一点儿都不意外,眼神里,也就只有惋惜,和不忍。 “你不会是早就知道了吧?”海棠一脸不虞地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清琬摇 头道:“并没有猜出将军你会拦不住她。” 额!海棠被这么一噎,刚想说话,却听顾清琬继续道:“储慧公主的决定,大姐知道了虽然会难过,但是,这样也好,至少,不会给东国还有大姐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债多了不愁,她怕什么麻烦啊?海棠道:“你要是早知道这样,那你干嘛还费心救她。” 费心吗?其实并没有。她算计好了如何不费力地救出她,就能有法子将她安然带回临都。只是本来的计划,因为顾峥那一句“她涉政”,她便不太想,在她执意跟随云帝脚步而去的时候,强留下她了。 人各有志,很多事儿,他们也需要量力而为。 “我救她,是大姐希望她能活着。”清琬轻声道:“可是她非要走的路,我们怎么可以阻拦呢?” 救也救了,劝也劝了。若来日她丧命云国,希望大姐得到消息的时候,不要太难过。 诚如月子安 所说,储慧公主聪慧机敏,他这边派出去的骑兵探子,对于她的行踪,再无所获。及后,雁国进攻云萧二国的消息像带着冬天冷冽之意的料峭寒风,吹散在了整个四方大陆上。又过两日,楚国攻占闵罗的消息,又被这阵寒风,吹回了头。 月子安和海棠成日忙得跟陀螺似的,休整两日,再得不到元含章的消息之后,清琬便准备告辞了。 眼下情况如此纷乱,海棠自是不准备留人的。 只是,顾清琬刚跟海棠打了招呼一起出了院子,月子安便拿着一封信笺,一脸肃穆地走了过来。 海棠清琬看见他这个脸色,心里皆是咯噔一下。 远在乐岛每日饮茶看花看书,日子过得逍遥无比却心事重重的谪言,在同一时刻,突然感到心间一阵疼痛,像是被自己身上的血液给狠狠挤压了一下的疼痛让她不安,她抬头看着枝头的绽放的春花,眼中,不可控地,流下了水光。 第317章 信你 泰安三十三年岁初,雪澌冰消的暖风吹来时,在遥远的西南方,传来了一道骇人听闻的消息。 雁国大将军顾峥,生擒云国合泽帝元燿后,将之扔在了关着雪狼的笼子里。 合泽帝,被雪狼生撕。 其占尽天下第一美人三十余年的瑶妃乐正潆,在他被扔进雪狼群之后,便自刎而亡了。 四方大陆的百姓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都对顾峥的残忍和乐正潆的痴情议论纷纷。 顾清琬在笪城时便知道了这件事儿,而她带着元可贞和林见贤等人回到乐岛之后,便将事情完完整整对谪言说了。 “你回雁国吧。”谪言听罢后,只是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顾清琬没有说话,谪言转头看了一眼她清明的眼,再度道:“下个月我就要带着巫族回云巅了,你虽入巫籍,却非巫身,散掉所学灵力,雁国不会容不得你。” 顾氏女出身,又有爱慕她的慕容荻掌雁国江山,谁 想为难她,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顾清琬闻言仍旧不说话,谪言也不催。她现在的行动还不是那么方便,起居虽仍要人照顾,但是她已经可以行走了。她从躺着的软塌上下来,慢慢往窗边挪。 站在一旁看她行动迟缓的清琬立刻从跽坐的桌前起身,准备扶她,她一个抬手,避开了。 “甜甜说我要多走走,你不必帮。” 连释除巫奴时,那些最艰难的时刻,她都没有想过要让自己回雁国,而今雁国四方战火再起,她却让她离开。 还有,她现在的这个态度,就差挑明了她明知道储慧公主执意要走,而她不曾尽力挽留了。 她,生她的气了。 “我不后悔。”顾清琬轻轻开口,语气一如之前每次决定要做某件事而下决心那般坚定。 谪言挪到窗前,倚在窗栏上,看着院中嶙峋的怪石下,再度冒出了点点青色,听到身后顾清琬的话,眼眸一顿,立刻就 有些涣散了起来。她轻轻开口道:“清琬,还记得小鹚吗?” 小鹚?怎么,问得这么突然。 顾清琬一愣,继而说道:“当然记得。” “她虽生活不如意,但安稳生活在渝林街市的那些年,是雁国百姓心存恻隐。”谪言这句话一出口,顾清琬脸色便变得煞白了。 她知道!她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她……像是受到重击似的,继脸色变苍白后,顾清琬重重闭上了双眼,脸上,带着愧悔。 “她的死,是人性。” 致人死亡的人性。 救回元含章,这是人心;因为心底的私欲,放任她离开,这……这是责怪她明明可以将她带回,却没有做! “姐—!”顾清琬慌忙喊出声,语气愧悔焦急,还带上了一丝哽咽。 谪言缓缓转过头,说道:“我们相处也挺久的了,我是个什么人,大抵你也清楚。你是什么人,我也很了解。只是,还不够了解。” “我 ……”清琬急忙出声解释。 谪言手一抬,截断她的话头道:“云国覆灭已成定局,你是怕我惹上麻烦,我懂。但是清琬,她于我而言,和你,和宁宁一样重要。” 咚—! 谪言空灵的言语,似一道重拳一样,击打在了清琬的心中。她沉闷半响后开口道:“确实是我糊涂了,想着要救,又想着你的难处,还想到了你幼年被她父亲算计受的罪。” 光想着你了,没想着她,这确实是我人性的缺失。 清琬缓缓扯起一抹苦笑,说道:“你既让我离开,我听了便是。愿你,一切都好。” 谪言似接受了她祝愿的好意,点点头。 清琬见状,便欲转身离去。 “等等。”谪言出声唤住她。 “嗯—?”清琬回头,只听谪言道:“和儿,你带回雁国去照顾吧。” 天下纷乱,三大国相继覆灭,战火仍旧肆虐不休,这世上,不知何时才能拥有净土。这个孩子 跟着她,并不妥当。 东国未曾参与此次战事,她即将动身前往云巅。早在让清琬去居仙城救人时,她便想好了,让她带着她们两个,去雁国。 以她的能力,和林家在雁国的安排,想要妥善安置这两个孩子,根本出不了太大的问题。 只可惜,元含章,终究没入到她的算计里。 清琬听罢,却是泪盈于睫,有着说不出的心情。在她放任元含章离开后,她居然还愿意将元可贞交给她,这是,这是…… 姐,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顾清琬道:“你放心,她跟着我,定会妥妥当当的。” 谪言点点头,终是露出一抹轻笑道:“我信你。” 顿时,顾清琬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她回了一抹笑,而后便转身准备离开。只是刚一抬脚,就像想起什么似的,愣在了原地,面色有些犹豫。 只是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转回头道:“姐,杀元燿,他用的是雪狼。” 第318章 感恩 “雪狼啊……”谪言又转头看向窗外,背影嶙峋肖似细柳,顾清琬虽瞧不清她的面色,但听她一句低喃,也知她此刻定是思绪万千的。 雪狼乃是焉山上的王者,它们生活在焉山的最深处。冬季寻找食物时,偶尔会出现在雁国与焉山交界的浮屠山。这种动物非常奇怪,强大的雪狼,可以辨别出一个人能力的强弱,它们也和微兰鸟一样,对皇族的血脉有非常强大的感应。它们,非强者不撕,非皇族不食,是个性极为古怪的动物。 那日,她在居仙城内,听见的应该就是雪狼的鸣叫了。 她曾听瑞雪提过,姐被救回林家之时,除了坠落雪山的内伤,还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外伤。那些伤口,见过的人,都言是狼给撕扯的。 顾峥选择了用雪狼了结元燿的性命,这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因果。 顾清琬带着元可贞离开的第二天,谪言带着兕心碧萝修竹毕之这四个在乐岛的管事,带着三马车的箱子,入了宫。 那箱子里,装得是林家八成的家业产权。 “准备走了?”轩辕业看着那一箱箱被抬入书房的箱子,眉间并未有太多的喜色。相反,他的脸色有些愁郁。 “是。”谪言恭敬称是,而后道:“天下纷乱,还望陛下保重身体,护我东国昌顺。” 她来的这天,前线那边传来了楚国的消息。 楚军攻占闵罗之后,又集中兵力朝雁国攻击去了,雁国主力军守在雁中,顾峥带人盘桓云萧,邕闵关守备薄弱,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并且,楚国攻占闵罗前后只用了七天都不到,如此迅疾的速度,定是早早安排好的。这些人呐,击退巫尸的心是真的,想要得到天下的野心,也是真的。 从头 到尾,就没她巫族什么事儿! “昌顺?能护着就不错了。”听了谪言的话,轩辕业的心情似有好转,他面上扯起笑道:“雁国想着坐大不难料,这楚国李三,我是真没看出来。” 这是探她的口风来了。谪言微微一笑,回道:“陛下无需担心他人,我东国有您这样的明君,甭管是雁帝还是楚帝,都不值一提。” 轩辕业哈哈一下,摇头道:“把你那套对付商家的本事儿,使我这儿来啦?”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谪言笑而不语。 所有的箱子都被抬进来的时候,轩辕业收了脸上的笑,对着谪言说道:“甭管什么十年气运,若是在云巅闷得慌,想念乐岛了,只管回来,那地儿,永远是你们林家的。” “好。” “悄悄回来啊,别带上一大帮子巫族,那被人知道了,我可扛不住。”轩辕 业又补充道。 “好。”谪言带笑着心道,您扛得够久了,容师傅在东国将我养大,容我这些年收容一个个巫族,容我提议释巫奴为良籍,容我太多事儿了。我林谪言这条命,欠了太多太多人,您也是我的一个大债主啊。 八成家业,也不够报这如此大恩呐! “愿陛下安康顺遂,愿我大东,昌盛繁荣!”谪言缓缓跪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那是最感恩的心,也是最虔诚的愿,轩辕业都听得明白。 “好了,你事儿多,我就不留你了,走吧。” 好一会儿,轩辕业嗓子有些微沙哑地说道。 “报—!” 谪言从御书房行至宫外的巷子时,一个武官装扮的人,身后插着旗帜,带着一身的风霜,快速跑过她,留下了一地的尘土。 这个人,是传信使。 陛下手中已启用绿灵子,仍旧由传信 使一路呼喝而来,怕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那传信使入书房未有多久,有几个黑甲卫跑了出来,不多时,薛严也甩着个浮尘,快速地跑了过来。 “啊呦,大姑娘才走这儿啊。”见到她,薛严停下脚步,而后道:“要不给您叫顶轿子?” “不敢坏了规矩,我走走对身体也好,劳公公担心了。”谪言笑着说道,而后状似无意道:“公公跑这么快,干什么去啊?” “哎—!楚国的军队攻下了雁国邕城,陛下急招人议事,我准备去啊。”薛严说罢,又急急跑开,边跑边道:“大姑娘,我有事儿,先走,先走了啊。” “公公慢忙。” 邕城被拿下了。李漠,你……真想要这天下吗? “二月末,我去云巅等你。” 男子晴朗明丽的容颜依旧在她的脑海,只是想到这句话,她便充满了不安。 第319章 送别 邕城兵败,楚军大捷的消息传到临都的时候,正是正月上旬。之后,谪言在林凤凰的强势要求下,一直待在乐岛调养身体,不过问外事。 到了正月末,兕心几个把手头上的事儿结束后,谪言的身体已经有了好转,但这个时候,东国的政事,却有了变故。 衡阳王龙屹和湘郡王大狐随汝请辞之事,轩辕业没有同意。 龙屹是东国的异性王爷,任的,却是东国暗卫的首领。明面上没官职,他的差事儿,说白了,只用忠于轩辕业一人就行了。请不请辞,也是轩辕业一个点头的事儿。 “这天下乱了,陛下也是担心东国江山不保吧。”谪言想着在走之前,去衡阳 王府请安,林凤凰如是对她说道。 “那弯弯呢?” 莫问心在巫尸祸乱中泄露出那非人的实力,若是她的身份被追究起来,又是一番周折。大狐随汝应是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妻子被人议论猜忌的。 林凤凰闻言,素来温和的面上,露出一抹嘲讽道:“这些抓笔杆子老匹夫估摸着看到天下动荡害怕了,集体失忆了呢。” 无人弹劾追究。 也就是说,弯弯可以留下。 那样,也好。 “那微兰呢?”微兰巫族身份明朗,东国人尽皆知,诸国知晓的人也不在少数。她若留下,难道没有后患吗? “陛下下旨去过崖州了,让她散了灵力,封了她做五品的都尉首领 。” 散灵力?散步散谁知道,就算是陛下真派人过去监督,那也不过是装装样子,既然授了官职,也就是表明了立场,她可以不用去云巅了。 “陛下召集朝臣,亲自言明了湘郡王和弯弯的功绩,并下令以后若有人再拿巫族说事儿,必不轻饶。”林凤凰言罢,眼中有些不舍:“安安,你……” 如此,她得赶紧离开了吧。 只有她越快离开,这世道上或隐藏身份,或半巫或人从巫道的巫族,才能安生。 “墨巫公已集结了巫族三万余人,这么多人,也算是明明白白告诉别人,我们离开了。”谪言笑道。 这个孩子啊,从雪地里救了她的那刻开始,她是想 着要好好保护她,让她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的。可是,她言巫的身份,注定了人生平顺少有,安稳少有。每每想起她所要承受的那些事儿,她都会心痛难忍。 偶尔……偶尔她也会想,是不是,没有救她,比较好呢? 不用看林凤凰的脸色,光是这长时间的沉默,谪言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她继续笑道:“师傅,你没什么话对我说吗?以后……” “师傅会去云巅看你的,以后说话的机会多着呢。”唯恐她说些不吉利的话,林凤凰匆匆打断她,似乎这样做,她才会感到安心一些。 “虽不知筮巫之卦,但是你的命格是师傅改的,师傅从地狱里把你捞回来, 换了身上大半的血给你,不是为了你按照区区一筮巫的卦象走的,明白吗?” 明白,当然明白。 若非师傅为她换血,她的八字不可能改掉。云巅水镜之上,顾清和三字将不得消弭。她的身份,将不会把控在她手中二十多年。 乾坤朗朗,千秋万载,她林谪言自出生起,接受到的所有的呵护和爱,始及眼前这个女人。她一生行事小心,宁可别人欠自己也不愿欠别人分毫。 可眼前这个女人,是她最大的债主。 也是,她最不舍的人。 谪言从自己的座席上起身,走到林凤凰身前,跪下来的同时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怀里道:“我知道的呢,师傅。” 第320章 不归 正月末,谪言准备离开的那日,她特意起了个大早。 天还没亮,轻舟三五便已抵达了码头。 兕心等人都红着眼眶一而再再而三回头看着自己自小住惯了的地方。 谪言一次头也没回。只是过了吊脚楼走**阶时,她愣了一下。 “大姐—!”她看了看台阶旁边的草坪,家中几个妹妹,似乎都在不远处待着呢。 一个,两个,个个都笑颜如花,无忧无虑。 她在细看过去,那几张脸突然化成轻烟,瞬间散了。 她微微愣神的模样落入了兕心眼中,兕心上前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草坪,而后道:“主子放心吧,跟三位姑娘说的是明日。” 都是爱哭的孩子,若是让她们来送自己,她们能当着她的面,在哭个翡羽湖出来。她闻言,淡淡点头:“走吧。” 一个半时辰后,谪言出现在了江岸。 江岸边,也早有船只守着了。 码头上,龙屹带着龙思齐,似等了多时了。 “师爹,匀匀。”谪言见来人,立刻上前道:“你们一起出来,圆圆是要起疑心的。 那孩子太聪明,她要是猜出来就麻烦了。” 她有灵兽在手,没送成她,怕是要追到云巅也是有可能的。 “娘今早趁她睡着的时候收了潇潇了,姐你不用担心。” 少年清润的嗓音中夹在了一丝哽咽,像是压抑了许久。 谪言听了出来,她笑了笑,上前轻轻将他揽在怀里。就在龙思齐忍不住快要哭出来时,谪言放开了他,而后对着龙屹和他轻轻一笑,说道:“我走了。” 她什么也没说,到了今时今日,该说的话早已说完,而没说的,也都不必再说。 船只行至湘水郡这一路,远方的事儿,谪言没有费心去打听过一件。兕心等人见状,也从不将下船补给物资时听到的事儿,诉之于她。 她们都知道,她太累了,无论身心。 到了湘水郡,黑压压三万巫族,迎在了码头边。 见到船只的那刻,便开始有人跪下,口中大呼“姑娘万安。” 谪言待在船舱内听见此等呼声,轻轻一笑,眼中露出淡淡的嘲讽对兕心道:“便是没有我,他们这个做派,也 早晚会亡于世。”视言巫为天,将四方大陆尊卑教化弃之不顾,传世多年,仍旧守着古旧的典籍,不懂变通,不理世俗大道,怎能长久。 站在甲板上的碧萝几个,跟着谪言受教多年,自然是懂得世间情理的,见到这些巫族的做派,一时也有些生气。 “世道乱了,咱们又都刚从贱籍脱身,我们家主子也就觉得平安活着已是不易了,可不敢当诸位的叩拜和这一声‘万安’。”碧萝冷着嗓子大声道。 诸世混迹的诸多巫族听了这话,也都想明白了,就陆陆续续起了身,也有众多教化不通的,都在绩牙一族的强令下,起了身。 之后,谪言才从船舱出来。 “不用这么客套,咱们该上路了。”谪言站在甲板上,淡淡说了一句话后又回了船舱。 一个时辰之后,江岸里陆陆续续有大型船只开了过来,一共上了两万多的巫族跟着船走,而剩下的一部分人,则跟这绩牙一族徒步前往。 “这一路有劳几位了。”谪言在船舱里见了墨凛和墨鸢好两人道。 两 人一番恭敬因为之前碧萝的那番话而显得有些别扭。 “我有事要折去一趟萧国那边,你们到了云巅,先行上山,我会在规定的时间内出现的。”谪言一句话,两人面面相觑,却谁也没去问她的行踪。 及后,船只行驶,岸上的巫族也开始南行。 兕心入舱道:“主子,湘郡王夫妇就在岸上的巫族里面。” 谪言当然也看见了。 黄衣冷面的女子,高大沉稳的男子。 他们是来送她的吧,现在壁垒分明,他们不好明着来,只能暗中来送她,送她前往那无奈又未知的不归。 “我知道了。”谪言缓缓走出船舱,对码头上,那不曾随着移动的巫族行动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招了招手。 弯弯,不必担心我。 谪言的船只仍旧是中型的商船,混迹在一堆大型船只中间,很是扎眼。但是很快,众人就发现,这艘一直跟着他们的小船,不知何时,在江面上失了踪影。 湘水与泽林毗邻,船行两天的距离。江上船又多,众人都以为那艘船已早早赶到了泽林。却 不知,在他们抵达泽林的当儿,谪言早已靠岸,上了去往笪城的马车。 十日后,她抵达笪城。 同时,慕容荻派军驻扎云萧二国,虽未对外正式宣称统治,但天下人都知道,曾经元氏刘氏的天下,这一次,真的易主了。 “哟,不是巫族都到云巅了么,你这个巫族头头怎么跑我这溜达来了?”得到消息的海棠骑马赶到笪城郊外来迎谪言,见着她落了马便是一阵挤兑,而后笑嘻嘻道:“你不怕那些个酸儒皇族找你麻烦啊?” “二月末,要找我麻烦时间还没到,他们不应该。”谪言眼中带笑道:“再说了,他们现在有空找我麻烦吗?” 没有,天下这么乱了。 虽然不应该笑,但是海棠就是觉得很好笑。 她抖着肩膀道:“来干嘛来了?” “看你啊。”谪言答的堂堂。 顺便看我吧?海棠嘴巴一撇,就差翻白眼了,她嘟囔一句“说得真好听”得了谪言的一抹深笑,立刻正色道:“跟我来。” 兕心几个见了她这怂样,立刻就在后头笑了起来。 第321章 心意 一杯黄土,一块无字碑。笪城城郊的荒地上,海棠带谪言去到那里。 “我亲自去的,他的尸首被狼啃得差不多了。我将残骸收拾了带回来的。”海棠走到那坟茔前,顺手抹了抹墓碑上的尘土,对谪言说道。 那些残骸,是元燿的。 她没有对谪言说,她前去收拾残骸的时候,顾峥手底下的雁军已经开始朝萧云两国深入了。去往云国的军队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似的,顾峥前往云国边关奔赴两日之后才回,她便是那时趁乱用***迷晕了那雪狼,从而收拾回了这些残骸。 堂堂一国之君,落得这么个下场,挺让人唏嘘的。 “火化了吗?”谪言呆愣了半响后问道。 海棠点点头。那些个碎糟糟的尸首,只能火化处理啊。 谪言见状,环顾四周一眼,轻轻点点头道:“这地儿不错。” 一国之君葬这个荒郊野岭的,不错个屁啊!除非……生不同衾死同穴。这元燿至爱乐正潆,除非跟她葬在一处,荒郊野林于他而言,才能勉强落个不错二字! 这大姐来这儿的目的…… “你不会要去萧国吧?”海棠拧眉问道谪言 。乐正潆自刎后,其尸首被顾峥收了起来,她也无法探知其确切下落。 海棠道:“顾峥身边守备森严,我不怀疑你的实力,但是想要带具尸首出来,不会那么容易的。” 谪言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吧,也没那么难的。” 海棠闻言,将信将疑将她从她到脚扫视了一遍道:“你昏迷了四个月,都好了?”她驻守笪城虽久,但是临都的动向还是能隔三差五传到这里来的。 谪言血灵失散的情形,她也是知道的。 “放心吧,没什么问题。”谪言笑道。 海棠闻言,不再多言。两人没耽搁太久,看完了便准备朝城内去。临上马车前,谪言转头看了一眼那矮矮的坟包,心道,我虽不认她,但是精血之恩,我得报。她的尸我来收,也一定会将她,安葬在最爱的人身边…… 到了笪城时,月子安立在城门口,见了海棠回来,绷着的俊脸才稍稍松弛。 谪言一掀车帘看到的就是他看向海棠严厉中带着无数柔情的复杂眼神。 “林家主。”月子安看见谪言,立马收了眼色,跟她招呼了起来。 谪言笑笑,对他躬身施礼 道:“我家海棠性子不羁,给都司您添麻烦了。” 因为了解,谪言一语中的。 月子安正是因为海棠三番两次未带一人私自出城而在气愤。但同时,他也知道她是合格的将才,会如此做,大抵都是一些私事。 他又因不知是什么私事,而更生气。 听了谪言的话,唯恐这姑娘眼睛毒,看出什么,于是淡淡一笑,否认道:“海棠是很好的作战伙伴,谈不上麻烦。林家主言重了。” 谪言听罢,直视他的眼睛,就差没明说,你想什么我都知道,言不言重,你说了算。 月子安力持镇定的内心被谪言这么盯出了些许晃荡,他还没说话,牵好马绳走过来的海棠道:“姐,吃饭去。”无意中,替月子安解了围。 “你现在跟月都司相处的还好吗?”等饭食上桌的时候,谪言状似无意地问道海棠。 海棠闻言,顿时想起了这一年多来月子安盯着她看时那温柔的眼神,还有偶尔超出他俩关系该有的问候,以及,笪城品安居内,那别有深意的一个点眉……海棠有些困惑地凝眉道:“算……还好吧。” 谪言一见她这样,就 知道这两人之间,肯定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事儿。她想着海棠的个性,在感情方面要是跟她拐弯抹角她是一点觉知也不会有的,便叹了口气,直接了当道:“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海棠转头看向谪言,露出一阵愕然。谪言不闪不避,像先前与月子安对视一样,与之坦荡荡对视。海棠没一会儿便收起愕然,捏着胸前的瓷瓶道:“十几岁时候的心思跟现在是比不了了,这些年,我带着兵从南打到北,又从北打到南,见过的尸体比活人多。你跟我说喜欢,我总想着,他们再没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见自己喜欢的人,就不敢喜欢了。” 谪言听罢,眼中多了一抹黯然。十几岁的时候,她处心积虑替她筹谋定亲,就是担心她一个姑娘家,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待久了,心会被刀剑风霜腐蚀沧桑。所以想让她早早嫁人安定,过比较平顺的人生。 可人生呐,哪会儿事事如意呢? “再说了,我年纪大了,不想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了。不符合我这个女将军的做派。” 谪言正为她的事儿感慨,猛地听她这么说,忍不住 笑了起来:“女将军该是什么做派?” “我不是当上女将军就消弭掉了这个世道的男尊女卑的观念的,我走每一步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人们待我可比男人严苛多了。我早已决定将自己的人生交给戍守东国此事。这喜欢不喜欢谁的事儿,在我这儿没有。” 大厅外,月子安端着大盘菘菜豆腐的站在那儿,菜里的热气冒了出来,氤氲了他的脸。 谪言微微侧首看了一眼窗外,心里道了句可惜。本来,若是海棠跟她说喜欢,或者,她稍露出些迟疑,她便决定书信给师傅师爹,让他们帮着筹谋她与月子安的亲事。因为,入城所见月子安的眼神,让她确定,这个曾一度瞧不清楚自己心意的男子,现今,已经完完全全肯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海棠。 只可惜,海棠斩钉截铁回了她,不,是回了他。 她看了眼正在淡定擦筷子的海棠,想着她的耳力根本不可能听不到屋外月子安的脚步声。那些话,根本就是说给他听的。 此一时,彼一时。 月子安,天道好轮回。若你想改变海棠的心意,怕是,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第322章 决断 秀丽雅致的宫殿,僻静的书房,慕容荻看着眼前摞成三四堆的奏折,面上是不常见的愠意。 “陛下—。” 兵部尚书轻轻出声,将他的神智拉了回来。 几乎是立刻地,他出声对书房内包括顾岂司观在内的重臣道:“五品及以上武官分成四六两列,六成去往云萧驻守,四成原地待守,着,召顾峥回来,前往边关。”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安排了。 房内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楚国大军集中兵力攻来,邕城,景城,垂岸三城等昔日所属楚国的国土,已被楚军拿下。 云萧那边,只得顾峥所带的 二十万兵力。主力军仍旧留在国内前线,会溃败成这样,他雁国缺的,并不是兵力,而是将才。 可与楚国李束一较高下的将才! 放眼整个雁国,能做到这点的,唯有顾峥。 但是云萧虽收未稳,慕容荻所做的这个决定,在他们看来,乃是杀伐决断又异常明智利落的! “陛下圣明—!” 一番吹捧,慕容荻挥退了众人,他批阅奏章后,屋外的天黑了又亮,宫人劝了几次,他才停下了手中的笔。 只是,再无睡意。 他换了便衣,只带着几个亲信,便悄悄出了宫。 城内与巫尸对抗所留的焦 壁残垣随处可见,接连打仗,这些本该得到修缮的地方,也因国库紧张而被交待到百姓自己的手中。修缮,变成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他也成了多数百姓口中昏庸残暴的王。 到处都是可争的天下,阿政留下的机会,他不捡,别人肯定会捡。会干这种事儿的人,才是傻子呢。 他在街市上逛了一圈儿,然后,脚步慢慢朝着南街走去。并不长的一段路,他走了半个时辰。走走停停的脚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犹豫。 “哎呀,这个东西太沉了,你快放下。” 他突然回转的脚步,停在了熟 悉的声音响起后。 他转过头,看到斑驳焦黑的青尧殿门口,纤瘦温婉的女子对着一个小姑娘笑得异常温和。两人举着沉重的木板,不停地往门上抬敲。 青尧殿举殿尽毁,修缮肯定很费事儿,她带着个小姑娘,怎么忙得过来? “嗒—!” 小姑娘好像没什么劲儿,手里的木板抬不住落地,差点砸到顾清琬的脚。慕容荻见状,一个箭步上前,帮手抬起了木板。 “还有几块?”他直接抢过顾清琬手里的锤子,利索地敲完一块后问道。 顾清琬带笑着他,好似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似的。自她带 着元可贞从东国回来,这青尧殿就经常会出现一些盯梢的人。除了顾家和他,她也不觉得现今还有谁能将手伸到渝林来。 “没几块了,我们俩一会儿就能弄完。”顾清琬继续看着她,那眼神里,有让慕容荻十分陌生的疏离。 以往,即便是拒绝,她的眼中,也是温情。 “没几块了,我们俩一会儿就弄完了。” 顾清琬说话就要去拿他手中的锤子,他一个避让,凝眉看向她。 她不闪不避,对他道:“陛下,现今渝林人心都不稳,处处咒骂处处辛苦,清琬想得安稳,您不愿给?” 只是……这样吗? 第323章 安稳 他们一起长大,他自认,还是十分了解她的。 他也明白,他们之间,如此是最好的。他在渝林,她住青尧殿。 若退一分,注定彼此挂念;而近一分,则彼此都会疲惫。 这些年来,她虽接受了他的庇护,却从未接受过他的表白和承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早就想把她娶回家爱着护着再不叫她受丁点儿的苦。那时候,不管她是不是巫女,是不是出身顾氏,于他雁国大皇子慕容荻而言,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可是,父皇死的突然,他接手江山,虽然被动,却非常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 慕容荻呆站在太阳的光晕底下,僵直的神经终于出现了些许的疲惫。他一放松,整个面色便显得有些黯淡。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将手中的锤子递还过去。 清琬笑着接过,而后沉 默着转身又带着小姑娘两人叮叮咚咚起来。 慕容荻盯着她二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目光在扫视到了小姑娘的面上时,眼中寒光乍现的一瞬似在想到什么之后又立时散了。 “这么大的地方,两个人住,你也不会寂寞。” 半响,他丢下这句话后离开。 顾清琬一愣,转过头看见他清减不少的背影,眼眶一酸,手中的动作就停了。 小姑娘吃力地抬着木柱子,等了半天没等到清琬的敲打,便放下了手里的木柱挨到她身边,就像小动物刚出生挤到妈妈身下求温暖似的。 “顾姐姐,你怎么了?”她说话又温吞又慢,声音还小小的。清琬将她一路从临都带到渝林,慢慢也摸准了这孩子的性子,她现在,也慢慢接受她了。 能接受就还好,这性子她多照顾着些,总有清明的那 天的。 “没什么,你能安安稳稳陪姐姐住在这儿,姐姐开心。”顾清琬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 小姑娘听不出清琬话里的安安稳稳所为何来,但看见清琬笑得开心,于是也笑了起来。 两人在这忙活了一阵子,画眉带着些人过来打下手了。 “姑姑不用去云巅吗?”清琬压低声音问道。 画眉道:“我没入巫籍。” 也是!若是这三儒四国没接着打仗,天下没这么乱,与巫族商议的事儿,怎么都是得执行的。现在么,没入巫籍的人和那些半巫都算是撞大运了。六国在籍巫族总共两万,算上这两年死于战祸中的,大姐似是凑齐了三万多的巫族上云巅的。 这个数儿,绝对够堵住那些人的嘴了。 “青尧殿太大了,顾姑娘若是不介意,我想给你安排几个看家护院的。” 收拾妥当后,看着收整出来空荡荡的青尧殿,画眉对清琬道。 清琬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一想到这说不定是谪言的意思,收几个护院对她和小姑娘都好,于是便同意了。 “好,有劳姑姑了。” …… 谪言吃完午饭便离开了笪城,海棠将她送到直通萧国的南门。 “这一别,以后想见你,我得去云巅了吧。”海棠对谪言道。 谪言点点头道:“是啊,办完事我就得回云巅了。 这一辈子,就被困死在云巅了吗?她成日在外行商,惯了随意,对自由的热爱一点儿都不比她这个常年戍守边疆的人弱。 她能受得了么? “好好保重自己,多回家看看师傅和那几个小的。”谪言自然看出了她的不舍,为避免她更伤感,只得开口说道。 “我知道了,倒是你,一定不要逞能 。”海棠不放心道:“楚国攻下雁国四座城池,那边治军随时都有变,不管你拿不拿得到瑶妃娘娘的尸首,去往泽林一定要小心。” 已经攻下四座城池了吗?挺快的。 “这不是李束一人的计智可做到的,李漠还是挺厉害的……” “我走了。” 谪言不等海棠说完便将马车的帘子放下,兕心得了她的吩咐,一声“驾”之后,马蹄甩出去的灰尘呛了张嘴说话的海棠的一嘴。 “啊呸—!咳咳—!” “突然地,这是怎么了?”海棠扬手赶着面前的灰,一时没想起来谪言态度的转变,等马车走远了,她调转了马头想起来刚才说了什么,就一个懊恼的闭眼,然后给了自己的头一下。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大姐跟楚帝互相喜欢,但是又注定不能在一起,这可不是说不得么! 第324章 执念 谪言赶往居仙城这一路,行为严谨,训练严厉有素的雁军随处可见。她赶到居仙城的时候,顾峥居然已经侯在了城门口。 “顾将军别来无恙?” 上次见他,还是在临都。一晃,都过了一年了。对于这个人,谪言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年幼无人善待她的家中,这个人,在她母亲不认,宗族不敢承认的情况下,曾竭力保护过她。他是她阴冷童年的唯一温暖记忆。 可是,他们的立场注定了要彼此对立。 昔日雁宫初相见,她那一句“人与人在某些时候立场应该是一致的”,似乎,只是奢望。 “与你相见,自然无恙。”顾峥清隽的面上,浮上了淡淡的笑意。 谪言再度抬头,面上也是温和的笑。 “谪言前来乃是为了云帝元燿宠妃瑶妃娘娘的尸首,还望将军给个方便。” 既然立场注定对立,那么,再无任何叙旧牵念起旧 情的必要。 她怕自己跟他说太多,到时候会忍不住倒戈。她此生为巫族奔波劳碌,爱上李漠之后方才明白,那可以撼动自己长久以来坚定的信念的情爱力量,不是凭意志便可以控制的。 乐正潆是顾峥一生的执念,她懂得他收下她尸首是出于什么。若是乐正潆对他还有丁点的牵念,她也不会来这一趟。 “若是为了此事,你便回吧。” 果然,顾峥闻言收了面上那丝浅笑,直接拒绝道。 顾峥看着谪言,心里不是不难受的,一个女儿是这样,两个女儿也还是这样,他将她们带到世上,她们却都选择站到了他的对面。 “顾将军,您该明白我林谪言既然开了口,事儿,就一定会做到。”谪言说话的当儿,袖中的蝙蝠扇已经滑落在了手掌:“二月末,我要归往云巅,没空跟这儿耗着,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最后的话语 虽带着三分的笑意,但是顾峥自然是没错过那话里的威胁的。他听罢,面上的笑又出现了。 他的三个女儿,短暂的相处和了解让他发现,这三个女儿遇事都镇定,行事也有章法,其中,她为佼佼者,清琬也不遑多让,宁宁虽不及二人,但是遇事看得透彻,行事也极为恣意洒脱。 她们于乱世各自活得精彩,他心中便觉得欣慰。 “我不怀疑你的实力,但是囡囡,我戎马半生既是为了家族也是为了她,我们生没有在一起,死,一定是要在一块儿的。”顾峥走近她道:“所以,我不能把她给你。” 死? 乐正潆自刎了,他还活着。怎么叫死还在一块儿?难道他命不久矣?不可能!谪言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人的面色,否定了这种想法后,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于是她直接道:“你会这么说,有两种可能,一是将军您命不久 矣,但我看,将军步伐沉稳,面色无异,想来不可能。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 说道这儿,谪言明显顿了一下。顾峥面上的表情散了,眼底的激赏已让谪言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想到那个猜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你拿了水晶眼。” 水晶眼乃是冰晶异矿,可生寒气,保尸体不腐。她感激痛惜乐正汀的牺牲,这个矿石,应该是被柳鱼摆入了她的棺中的。 云国送葬队先回来的,乐正汀的棺材应是早已下葬的。顾峥想得到水晶眼,只有掘了乐正汀的坟墓才行。 对于她笃定的话,顾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淡淡道:“囡囡,我和你一样,想做的事儿,无论花多久时间,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会完成的。” 就算想否认,谪言也不敢否认这遗留在血液中相似的执念。 他们既然一样,那这事儿就好解决了。 她收起扇子,对顾峥笑了一下后,什么也没说便上了马车。 顾峥乍见她的笑容,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来不及问,她的马车已经行出去老远了。 谪言在车上扒拉着她腰间一堆的矿石,拿起了朱红色的矿石便扔给了碧萝。碧萝翻掌结印,那个朱红色的矿石瞬间便在她的掌心烧化了。 “人杀多了,总以为自己百无禁忌。可是,掘人坟墓,得付出代价。”半响,马车内传来谪言低低自喃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谪言一声“去吧”,修竹和兕心便利落地落车,回头朝着居仙城急速掠去。 而此时,居仙城内的顾峥,因为谪言那个笑容和她突然的离开,便不放心地赶到了乐正潆遗体摆放的地方。 因为水晶眼的缘故,她容貌肤色一如活着时那般。若是不看脖子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她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第325章 双蝶 顾峥就那么站着,直愣愣看着她颈间的伤口好一会儿。 “囡囡来过了,说要带你走。”好一会儿,顾峥伸手抚了抚她的面孔说道,他满身的疼惜似在这一刻传到自己的指尖。 他像抚摸着易碎宝物一般,带着满眼的深情沿着乐正潆的面孔,抚摸到了她的下颌。那慢慢滑下的手掌一点一滴勾勒出了他们充满了美好又遗憾的曾经。 曾经呐……不,不止是曾经。 这是他最爱的女人,是他为之奋斗戎马了半生的女人! 我所做的一切,我弃文从武,为的就是希望可以脱离顾家的掌控,能有朝一日跟你在一起不受任何牵绊!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顾峥在心内呐喊,他常年于人前维持的清隽温和在这一刻,悉数崩塌。此刻的他,看着眼前再也醒不过来的人儿。一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眼中的深情缱绻也出现了不甘和愤恨。 他情绪激动,恍惚间,似有一道轻柔又冷凝的女音,在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很近似的,回荡在他耳中。 “因为,你杀了我爱的人。” 谁?是谁在说话?!阿潆!是你吗?顾峥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四周。 四周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顾峥,我离开的顾家的那日就已经明明白白的告 诉你,我不爱你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顾峥视线转向了乐正潆的尸首。 莹白剔透的水晶石在她身侧冒着袅袅的烟气,将她周身笼罩在一层白雾之中。顾峥再一次伸手抚上了她的面孔,手指滑到鼻翼。 没有呼吸。 阿潆,你真的丢下我了。 顾峥收回手,想起适才耳中出现的幻听,便想到了那日,乐正潆自刎的场景。 她站得直直的,没有为了元燿开口求他,甚至,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她笑看着元燿,在他下令将元燿丢入狼笼时,她便同时割了自己的脖颈。 她自尽用的是匕首,那匕首藏在她的袖子里。他没有看到,也来不及阻止。 “便是死,你也只能在我的身边。” 半响,顾峥留下这句话便准备抬脚出门。 “轰—!”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快速转回了头,那鲜活的尸首,突然被一阵幽蓝色的大火给包围住了! “来人—!” 顾峥恐极大喊,他迅速脱了上衣上前扑火,可是手中用来扑火的衣服在触碰到火焰的瞬间,便化成了齑粉! 门外的人进来见状,也都立刻拿了东西灭火。但情况和顾峥差不多,手里的衣服和麻料布匹在触碰到火焰的瞬间便被烧成了粉末,落了一地儿的渣。 “大 将军,我去端水!”有人扬声对顾峥喊道。 只是他喊完看着顾峥失魂落魄的面色再转过头去,看到那乐正潆的尸首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经化成了一滩齑粉,落在了她躺着的床铺上面。 那诡异的蓝火,也消失了。 “阿潆……”顾峥继续失魂落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低沉又痛苦地唤了一声,而后脚步匆忙朝齑粉散落的地方赶过去。 只是,他像是受到巨大打击似的,脚步一个踉跄,人便人事不知了。 “大将军—!” 众人一阵着急慌忙,将晕倒的他,抬出了这个有些诡异的地方。 而在屋顶上候了多时的兕心和修竹,趁机从窗户小心翼翼进入,而后两人手脚利索收拾好了床榻上的齑粉。 两人收拾完了,赶紧往外走。只是兕心脚步一顿,停下了。 “嗯—?”修竹不解地回头,还以为她听到了什么动静。谁知道她停下愣了一会儿,将地上用来扑火的衣物烧成的灰捧了好些放在了床铺上。 做完了这些,兕心方才转身跟修竹离开。 谪言等在路上,两人到了之后,兕心将手中收集齑粉的大瓷瓶拿给她道:“主子。” 经年于梦中如烟飞舞着的人,已经在这里面装着了。以后,再不得见了呢。谪言缓缓 伸手接过,眼中的水光刚出现,便被风吹干了。 “走吧。”她缓缓转身,捧着瓷瓶,连背影都带着几分的小心翼翼。 兕心几个在她面上没看出任何表情,但都明白,她心里,怕是十分不好受的。 “主子你瞧,这是什么?”瑞雪摊开两只手的手掌,其上一彩一透两只蝴蝶,正抚着触须,扇动着翅膀。 谪言抱着怀里的瓷瓶愣神,听她说话,眼中也露出些许的不解:“两只蝴蝶啊。” “是的,但是主子你知道,这两种蝴蝶的活动范围吗?”瑞雪道。 “知道啊,冰蝶在雁国极南的浮屠山一直到萧国极东的椿城都有,彩蝶随处可见。”谪言道。 瑞雪相视没有难住谪言有些遗憾似的撇嘴道:“主子你博闻强识,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巫族所掌灵兽,所唤生灵,我当然清楚,你又自小跟着我,我不知道不是很奇怪吗?”谪言道:“不过,好端端的,你说起蝴蝶干什么?” 你要是好端端的,我才不说呢?!瑞雪轻轻一个抬手,掌中两只蝴蝶便飞在了空中,她掀开车帘让它们飞出,而后转头对谪言道:“主子,冰蝶的活动范围和我能操纵范围只有你刚才说的那些地方,而彩蝶,它们却可以飞遍四方大陆 。” 谪言听到这儿,渐渐明白过来,她要说的是什么了?她轻轻笑了笑,手掌慢慢摩挲着怀里的瓷瓶。 冰蝶并非不可飞跃圈囿之地,而是,它们对温暖的地方并不习惯,人们在萧国极北到雁国极南之外的地方没有见过这种生灵,故而将它们视为固步自封的动物。 熟不知,这彩蝶,是由冰蝶演变而来。 飞出冰冷雪域之外的冰蝶,到了温暖的地方,受阳光照耀,雨露滋润,透白如冰的翅膀沾染了风霜,渐渐,变得与曾经不一样。 瑞雪性子调皮圆滑,口齿伶俐,但安慰起人来却从来口拙。今儿用冰蝶彩蝶来安慰她也实在是不妥。 不过,她都明白。 “生下我,到底有恩。放心吧,我是难过,但还不至于伤心过度,影响身体。我既已成彩蝶,断不会回首前程,做那冰蝶。” 车内几个听得发懵的几个压根不知道她打什么哑谜。瑞雪却咧着嘴,冲着众人笑得跟个傻子似的,似在道:“瞧我多厉害,两三句话主子就不伤心了”。 众人皆面露鄙夷。 兕心压低嗓子在谪言耳边低语:“得亏是主子您明白她的话,这什么跟什么呀。”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重要。 明白就好。谪言闻言,眼中再度露了笑。 第326章 梦归 赶往笪城后,谪言将乐正潆的骨灰与元燿的残骸骨灰合葬了。 海棠站在一旁,摸着鼻子道:“还是你厉害。” 收尸不算,连人都是火化好了带回来的。 谪言摇头道:“没那么厉害,不过是因为火云眼的缘故。” “哦,水晶眼的感应石和克星石啊?” 海棠知道谪言手里是有这两种异石宝矿的。水晶眼可生寒气,保尸体不腐,火云眼则百里内能感应到水晶眼的存在,不仅如此,巫者于其上施术,水晶眼那处必然中招。 “你的水晶眼什么时候落到顾峥手里的?”她不解道。 “意外。” 谪言摇摇头,不想再谈乐正汀的事儿。 海棠倒没追根究底,只是一旁的林子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月子安牵着马堂而皇之走了出来道:“林家主,顾峥知道元燿葬在笪城吗?若知道,你今日此举,恐会为我等带来后患。”倒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海棠见他突然出现已是不乐意了,听他这么说更不乐意了。 “能有什么后患啊?” 她收尸的时候顾峥又没瞧见。 “我也担心这个。” 出乎海棠意料的,谪言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恼,还凝眉郑重道:“这墓碑坟冢是不能留了。铲平这里,移一 株树来,记得树下泥土翻旧。” 以顾峥的智谋,猜出海棠为元燿收尸丁点儿不难,此番她有了动作,他必然不会罢休。在曾经执着而后分析执着审视执着的她看来,这个世道,恶人都远没有执着之人来的可怕。 顾峥所在离笪城并不远,若是有心找来,海棠他们是防不胜防的。只能由他来,但是尽量不让他找到吧。 海棠听她这么说,便知道月子安担心的事儿没准儿是会发生的,小声嘟囔了句“乌鸦嘴”后便对谪言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谪言看看时辰道:“我得走了。” 二月中 末了,她得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回云巅。 那边,三儒带着诸国兵将数着人头等他们,不,等她回去呢。 “保重。”海棠有心里准备,所以这次告别的很是随意开朗。 谪言冲她轻笑了下,而后对月子安躬身施礼道:“我家朵朵,烦请月都司多多照拂。” 客套完她便转身上了马车,临上马车前,她再度转身看向元燿的墓碑。恍惚间,昔日临都别苑水榭中,在白纱后相互依偎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归尘归土,恩怨尽散。希望来世,你们都能过上平顺安稳的日子。 谪言离开小半天,海棠带着 人在办她交待的事儿,栽树挖坑挖到一半,就觉得地表晃荡,忙驾马去官道上看。 那边一队便衣护卫,个个都是熟脸。 是李漠的二营护卫。 “林将军—!”他们见着她,都客客气气下马打了招呼。 因为昔日并肩作战的缘故,他们之间也很是熟稔随意。 “哟,将军,您这是刚从哪个土炕里钻出来的啊?”有人见着海棠一身的泥土,取笑道。 “李漠跟雁国正打得起劲儿呢,我东国不掺和这事儿,你们打哪儿冒出来的?准备干什么去啊?” 这一对人面面相觑,面上随意的笑立刻就不见了。 第327章 猫腻 有猫腻。 海棠这才细细打量起他们的衣着。 短衫长裤,窄袖绑带。 嗬—!她东国老百姓的装扮啊。 “吁—!”海棠放下手里的镐,一个屈指,忙着挖坑栽树的一队人就快速围了过来。 “说吧,到底干什么来了?!” 海棠折了树枝叼在嘴里,看着这些昔日的战友,眼中疏离冷漠。 那几个人见状,也傻了。 他们也想不到,乔装而来,眼看着就要穿过笪城入云萧,却在最后的当儿,遇上了这个杀神。 “那个……”有人吞吞吐吐,表现得一脸的为难。 海棠听了对方吞吐的话,也知道这不是想着编瞎话就是不想说呢,于是手掌往前一推道:“诶—!为难就不要说了,诸位先去我笪城小坐几日,等我弄清楚你们干嘛来了,再放你们走。” “不行啊!”领队的小头头急忙脱口,而后“哎!”了一声,便无奈道:“林将军,我们要去萧国。” 就猜到啊! 海棠歪着脑袋吐出了口中的树枝道:“杀顾峥?” 二营的人闻言沉默不语,海棠从其中一些人的眼中的惊讶和镇定中,读到了肯定的答案。 雁楚交战之际,从东国乔装入云萧,还能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只是……杀了顾峥是好。可是,杀了顾峥便意味着雁国再无可李束那等人物周旋的智勇之人。如此一来,楚国势必要坐大。楚国一旦坐大,会不会容得下东国,这就是个问题了。 眼下她东国正处在止战修养,恢复民生的当口,先不论这些人能不能杀了顾峥,单就是从不为雁国来日疑心东国于楚国合谋的这个借口,她也不能让这些人过去啊。 更何况,她还不想,让楚国坐大。 “回去吧,有本事从雁国绕过去干这事儿。”海棠道:“既然我发现了你们,就不会让你们过去。” 海棠言罢,将手中冷魂狠** 在身侧的泥土里。剑鞘立刻入身下泥土二尺。 二营 的人看了一眼,都眼神坚定地翻身上马了。 这是非要过去不可的意思了。 海棠眼眸一眯,立刻就朝他们射 出了七分冷意。 那些人跨下马儿也都****,似等一声令下便朝着海棠他们冲过来。这正是誓从军令,不完成任务决不罢休的军人做派! 很好! 海棠的血液立刻就有些沸腾了起来。她并不是好战的人,但每每遇到强劲的对手,都会有些兴奋。 冷魂被她慢慢抽出剑鞘。寒光映着铁衣,散发出的冷意,是双倍。 “唰—!” 就在海棠的剑快要出鞘的时候,身后伸出的一只手,就着她的手,将冷魂推入了剑鞘之中。 她回头一看,月子安冲二营的军士笑得一脸客气道:“我们今儿没出现在这儿,什么也没有看见,诸位请吧。” 二营的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 海棠则气得将脸色都快给憋紫了。月子安眼角余光瞥到了她的样子,心里有些无奈地想, 若自己不是她的顶头上司,这会儿她那把冷魂没准第一个招呼的就是自己。 “请吧诸位。”月子安再次说道:“我们驻军在此,不想惹什么麻烦,今儿就当没有看见诸位,但是请诸位换了身上的衣裳出城,也请诸位记着,我放你们出笪城,但是不会再放你们进来。” 给出不给进了。这已经很好了。几个对视的人互看了一眼,都觉得这个条件已经很不错了,谢完月子安便快速驾马离去。 他们离开之后,海棠咬着后槽牙看了月子安半响,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朝着埋元燿的地儿走过去了。 “不问为什么?”放这些过去会为东国带来什么麻烦,他也知道。 海棠也笃定,他应该知道。 “您是都司,我不过是个参将,你行事自然没有要像我交代的道理。”海棠回头说得有些赌气。 月子安顿时有些无语,两人一同作战一年多近两年,来笪城以后基本上是她想干嘛 就干嘛,根本都不对他报备,这反话说的!不过,会赌气是好现象,这代表,海棠是把他当亲近的人的。 思及此,月子安面上带笑,指着一旁的坟冢所在道:“你在这儿忙活半天了,自然不知道居仙城那边的事儿了。” “什么事儿啊?”听到这儿,海棠总算有些明白,这是才不是没理由会这么容易就放走二营的人了。 “慕容荻传召顾峥回雁国治军主持大局,他昨儿个就带兵走了。” 所以,那些人都未必能追上顾峥的队伍,就算追上了,鬼知道是从哪儿找过去的?! 个老狐狸! 海棠内心对他鄙视了一番,面上还得立马挂了笑道:“两边不得罪,都司您英明。” 海棠说完想着虽然顾峥现在是走了,但是这事儿还是做得利落些吧,以绝后患。还是继续挖坑一坟栽树去吧。 她刚一转身,月子安便喊住了她。 海棠一回头,就见月子安面色有些凝重地看着她。 第328章 屠巫 怎么这又是?海棠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眼神道,你有话痛快说,别磨磨唧唧的。 “李漠现攻打泽林,那边有为了查验巫族身份的各国儒门和军队驻守,雁国那边的守军,借口杀楚军,在城中大肆屠杀巫族,已经三日了。” 轰—!月子安的话不啻一道惊雷,炸在了海棠的头顶。 三日?!陛下掌林家绿灵子万千,怎么会今天才得到消息?海棠缓冲了一下心神道:“三天前发生的事儿,没道理我们今儿才得到消息啊?” “李漠。” 月子安淡淡的两个字,便是迟收到消息的所有原因。 李漠知道绿灵子的作用,也知道谪言归往云颠。绿灵子落入谁手不言而喻,他想阻止战事消息发出很简单。 只是,绿灵子万千,他防一不防二。这 消息还是传了过来罢。不过,此后陛下使用绿灵子,应是有所顾忌了。 “都司,麻烦您给接着挖坑吧,我得走了。”月子安的神游被海棠又急又远的声音给打断了。 他一瞧,海棠已经沿着郊道跑出去老远了。月子安立马施展轻功追上:“你干什么去啊?” “追我大姐。”海棠没有丝毫停下脚步的意识,边走边道:“她身体不好,对付一个两个没问题,对付军队肯定够呛,现在雁国这是明摆着要灭巫族,她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肯定不会甘心,这样下去容易出事儿。” “你去了能干什么?” 单枪匹马,匹夫之勇?月子安的语气有些严厉。 海棠脚步一顿,和他想到了一处。是啊,她去能干什么?她大姐是何等的人物?为了天下 不可为?除了巫尸,退了诸国大祸,让百年律条重改。若是发生了她都无力回天不能自保的事儿,她去了,有什么用?她是能让雁楚停战,还是能让东国出兵去救这巫族之祸呢? 都不能!她想通了这些,面上先是一愣,而后一蔫儿,最后变成了愤怒无奈! “咚—!”她空拳重重敲打了一下身侧的树干,树枝连叶集体哗啦,落下的叶子像极了她不知如何是好的心,从天上重重落到地上,疼得她想哭。 …… 攻打泽林的这支八部军,是李漠亲自带的队伍。队伍越过江河,抵达泽林时,这边的守备已经做得非常完整了。 护城,攻守和各类的器具安排,都准备地非常齐全。 他带来的三万精兵,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找到了对方的防守薄 弱处,可是很快他发现,那薄弱处被找到之后,紧紧围住城楼的雁军,似乎在同一时间露出了无数薄弱处。 这不太符合常理。 他当即责令暂停攻击。 “拍几个探子从别处绕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李漠穿着厚厚的军甲,站在站车上,仰头看着远处直耸入云的那座冰山,眼中乍现的柔情,似立刻将身上的寒意,驱散了些许。 言姐,你等着我。 这个地方只要拿下了,我就不会管那巫律,我会把你带在身边。 护着你,一直护着你。 “驻扎原处,整理队伍夜守!”他交待下去后,便跃下了战车。 这个时候突击外围雁军的覃二骑马过来了。他一下马便对李漠道:“陛下,里头声音有点儿不大对啊。” 他刚靠城门近,听见 里面的声音有点儿像是嘶吼和呼救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嘈杂。普通军队驻守城池不可能有这种声音。以他行军多年的直接,分明觉着像是……像是杀人的声音! “陛下,我楚国三百为查验巫族身份派出去的兵会不会……?” 会不会被杀了? 覃二想着临行前曾按李束的吩咐交待过他们,一旦两国交战,立刻脱军衣,乔装成儒士或者城内百姓。他们,该不会这么快就被抓了杀了吧? 覃二不敢往下想。 李漠听完他不大连贯的话,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想着那三百精兵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便出声道:“等探子回来就知道了。” 这是劝他不要着急的意思,覃二听罢,立刻守在一旁不做声了。 四个时辰,深夜的当儿,探子回来了。 第329章 诱敌 “报—!”夹着满脸血渍和污渍的探子几乎大老远就从马上一跃而下,直直滑跪到了李漠的身前:“陛下,雁军借口杀我楚国在泽林的兵,已屠戮巫族近千人了!” 什么?! 李漠听罢,身侧的双拳紧紧握住,眼睛越发的沉,似能滴出灼人的黑色火焰,叫人胆寒。 “辛苦了,去休息吧。”半响无息,那探子也一直跪着不敢起身。李漠一句话,他如逢大赦般离开。 “覃二,整军,全力攻击泽林!” 李漠看着不远处城池中的零星灯火,沉着声音对覃二说道。 虽然覃二明白李漠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带着私人的情感,但是从大局上来说,久攻不下,对方防备完善,从治军的角度看,夜袭并没什么不妥。 “是!” …… “你们几个,跟我走。” 夜色下,云巅外围的林子里比城内安静地多。一阵风来,树 叶哗啦作响,一直在外围巡视的雁**头往这里看来,都有些惊颤于这林中深处,耸人的黑。 许是因为天黑了,即便手执火把也再不敢朝里走了。这一队雁军草草看了四周一眼,便鱼贯退出。 惊变,只在一瞬间。 “哗啦—!” 头顶飞起的夜鸦引起了这些士兵的注意,他们抬首朝着上头看过去。上头,除了障目的树叶枝幕,连天空的瞧不见。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只是鸟儿受惊飞起,收回视线时。“哗啦—!”一声,头顶好似有数道阴影笼罩了下来。紧跟着,起了阵风,随着这阵风而来的,是晃人的影! “唰唰唰—!” 可怜这些士兵还未来得及抽出腰间的佩刀,便被一阵凉意袭上了喉间。 他们睁大眼睛中,带着惊恐和不可置信,而后,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儿声音,朝后倒下! 几个身着纨服的巫族见 人倒下,便收起了手中的配件。 “换衣服。”一道男音响起之后,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半响,有人出声道:“阿古达,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前响起的男音道:“我们先去西面去找阿公阿婆他们,那面不安全了,得通知他们先走。” 数十道身着兵甲的身影从林中起身,朝着西面走去。只是,刚走了一刻不到,便被人拦住了。 “是岭南家的小子吗?”来人有些疑虑,站在离他们两丈外问着。 阿古达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说道:“是我,您是绩牙墨族的墨凛巫公吗?” “是。”墨凛说话间,便带着身后的人走了过来。阿古达略一瞧,是几张神色坚毅的年轻男女的面孔。 “巫公寻来何事?” 绩牙墨族应是带着巫族的大部队,停歇在云巅的北面的。找来他这里干什么?况且,他们该是知道他们 这些人,准备和雁军决一死战的。 “你等曾是军人,这几个孩子交给你们。他们身手不错,你们好好带着。”墨凛眼神也十分坚毅,他道:“诸国不仁,我巫族必不会放下手中之刀了!” 一忍再忍的结果便是任人宰割无力还手的如今,他们不服!阿古达听罢,沉声道:“是,巫公。” “趁着天黑,多杀几个雁军!”墨凛见他答应,便道。 多数巫族在早前的大阵中失了半身的灵力,战斗力并不强。而泽林的雁军,有两万多人。阿古达他们几个当过兵的,领着几个年轻的身手不错的岭南巫族,跟雁军周旋了好一会儿了。 只是,双方实力毕竟悬殊,等天亮了,他们更不好打了。 “是,巫公。”阿古达伸手作揖,郑重应完后道:“巫公,我岭南巫族并几个巫族藏在西面,我们瞧着那处也不一定安全,烦请 巫公跑一趟,我想直接入城。” 墨凛点点头,阿古达便带着墨族的几个精英青年,踏着夜色离去。墨凛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一直坚毅的眼中,突然就浮上了水光。 “姑娘,您费尽心思保下的这个世道,只为了亡我巫族,亡我巫族啊。” …… 雁国,渝林。 御书房的灯火,慕容荻从东国回来了多久,它便亮了几宿。 清隽温和的青年低头批阅着一张又一张的战报,过了半个时辰,宫人又来点了提神的香后,他方开口道:“三位上将军已出发多久?” “五日了。”那宫人恭敬回道。 青年有些冷凝的眼中,出现了细微的笑意。执在手中的笔,在空白的纸页上,缓缓写下了两个工整的篆字:李漠。 “擒贼擒王。”他看着那两字,说着这四字的同时,用御笔诛砂在那儿二字上,打了一个叉。 第330章 软肋 子时初,三万楚军在休整不足半日后,再度朝泽林发起了攻击。 他们这次攻势快速,猛烈,和早先不可同日而语。雁军强撑着抵抗,没一会儿,不少的楚军已经从长梯翻了上来,城头上的尸体,又摞了一层城墙的高度。 天快亮的时候,城,破了。 李漠亲率着一支军队朝云巅的方向而去,待到了那边才发现,儒门派来的人和东楚二国查验巫族的军队,全都遭了毒手。 “整合巫族,就待在山脚等言姐来吧。” 李漠与墨凛和阿古达等人汇合后道。云巅仍旧封印冰雪之中,巫族皆盘桓山下接受查验,也顺带等着谪言来解除云巅的封印,好让他们顺利入山。 谁都没有想过,会事出突然。 早就得知消息的谪言心急如焚,只是她再也不能像在笪城施出瞬移之术那样,随意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了。 马车不分昼夜的 赶路,在快到达泽林时,她看到了无数乔装成民众的雁军,亦朝着泽林的方向而去。那一刻,她才知道,李漠中计了。 以杀巫之事,引诱李漠进入泽林。这是要瓮中捉鳖吗?慕容荻,你真是好手段! 谪言想到这里,语气说急,不如说气,还有,对自己的恨。 若不是,若不是李漠曾在东国夜宴上说起过那样的话,若不是这些年来他一直跟着自己追着自己让人寻摸到蛛丝马迹,这些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找到他的软肋,而且,一击即中呢? “兕心,去查一下雁国那边派了多少人的军队去泽林”谪言急切吩咐道:“瑞雪,赶紧给泽林那边去消息,让他们好有所准备。” 兕心领命,率先下马掠去,瑞雪领命结印,不多会儿,她额间的水痕便扩散了半张脸。 远在真觉的李束在一日后得了李漠入了泽林城的消息, 他得知消息之后,便招来了二营的金甲卫百人,吩咐他们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泽林,带出城中的李漠。 东国这边,轩辕业倒是先李束一步得到泽林那边战事的消息。他在花园子里下棋,得了消息后对龙屹道:“到底年轻。” 龙屹没说话,轩辕业继续道:“你派人去了那边吧?” 龙屹也不否认,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黑子,收了轩辕业几枚白子后道:“你又不能明着派兵过去帮忙,巫族气数就这样了,可我家夫人,舍不得谪言。” 轩辕业道:“这两国打得越久,对我东国越有利。我是真的帮不了忙,阿屹,百姓兴,东国兴,我轩辕业,才算不负列祖列宗。” “又没怪你。”龙屹扔下手中的棋子道:“这都是天意。” 兴一族,亡一族,皆是天意。 …… 李漠入城一天后,便发现了不对劲儿。只是届时, 他们已经出不去了。 十万雁军呈环形之势,将泽林包围了。 李漠都不必看覃二的严峻面色,也知道他中计了。无论是他楚军未曾探查清敌情也好,还是他选择入泽林也好,从他楚国攻占雁国三国城池后,他就已经,落入了这个圈套。 这个,专为请他入瓮而设下的圈套! “整军,守城。”李漠沉声道:“覃二,我们的援军什么时候到?” “应该就是这两日,不知道怎么没到的。” 在应该道的时间没有到,只有一个解释,被拦截了。 李漠覃二互看一眼,身后的阿古达和墨凛等人也是一脸的严峻。 “先集整物资,准备守城吧。”李漠说罢挥手,覃二应声而退。 阿古达见李漠一脸肃穆冷凝,便道:“楚帝,方圆二十里之内的消息,我可在两个时辰之内,帮你查探清楚。” 李漠是见过飞停在他肩上的隼 的,自然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只是…… “巫族插手两国交战之事,说不得会引起民众非议,于日后治国无益。”李漠笑道:“在者说了,言姐不希望你们出事儿,你们好生待着。” 他这话说得兵不客气,但是墨凛和阿古达等巫族都知道,这个人,是为了护着他们,才不愿借他们的力量的。 这样的人,这样的当儿,他们愿意帮! “眼下谁守诺办事儿,皇族毁约在先,我们巫族帮忙又怎么了?”墨凛开了口,底下的巫族群情激奋道:“是啊,楚帝……” “我们一同守城。” “愿和雁军,誓死一战!” “都把我们欺负成这样了,我们不忍了!” 一时间,语声如浪潮,一声高过一声,李漠见状,并未搭腔,只待将将安静后方不改初衷道:“你们,老实待着就行。” 说完,他不再逗留,驾马便朝着城内而去。 第331章 坦诚 阿古达还是跟上了李漠。 城内的两万雁军在李漠攻入时便撤离了。 “就说泽林怎么一个百姓都没有呢?”入了城,墨鸢好的孙女儿一脸的恍然大悟道:“这怕是早就想好了给楚帝挖坑了吧?” 早先,巫族入泽林之初。泽林内除了驻军和儒门以及三国的查验军,确实没有一个百姓。当时他们打听到的消息是,这边流入大量巫族,百姓被安置往了别处。那时候,他们谁都没往深了想。作为被困囿雁国多年,从不被善待的他们,对慕容荻所做的如此周密的计划,一点儿都不意外。这慕容氏,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李漠攻入城内时,压根没想过这是一陷阱,是以,他手中所备物资和粮草都很有限。覃二整军,带着人挨家挨户整合剩余的物资,却发现,别说粮食了,就连块废铁,这城内也没有。 阿古达看着城内不时进入城内房屋却空手而出的楚军,几乎立 刻就猜到了他们的遭遇。 “你们几个,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他指着李漠整军的队列中,对昔日战时认识的几个军人点了下头。他身后的男巫立刻就过去搭起了手帮手抬着有限的战用物资上城楼。 “墨姑娘,你回去问问巫公,看有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分出来。” 巫族行进泽林这一路,自然是储备了不少的粮食物资的。只是,不知道他们肯分出多少来,这些粮食,又够楚军撑多久。 墨鸢好的孙女儿听了他的话,便快速驾马回头去办这事儿了。 覃二跑上城楼,将阿古达跟过来的事儿和他的安排告诉了李漠。 李漠站在城楼,早就看到了跟过来的阿古达等人,也看到了他井井有条的安排着诸多事物。待覃二说完,没作声。半响后方道:“你嘱咐他,帮我御敌,千万不能用巫术。” 都这个时候了……这句话覃二想说没敢说,他听了李漠这话,知 道他是同意接受巫族的帮助了,便下了楼招呼起阿古达做事儿。 阿古达是岭南巫军出身,又跟着海棠混了一年多,在打仗布阵,尤其是刺探军情这块儿,是个中好手。 “我带几个人帮你探探这对雁军的虚实。”他得了李漠首肯,说道:“楚帝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用巫术。” “为什么不用?”蓦地,一道女音突兀地想起在了二人的耳边。 李漠听罢,一直冷凝的面色在刹那像是遇着太阳光初化的云雪,他绽开笑颜,冲虚无的空中道:“言姐,是你吗?” 远处的谪言,面色却依旧凝重,她举着巫镜,轻轻摩挲着镜子里,李漠的脸。 “是我。”她轻轻开口。 李漠脸上的笑更深了,他道:“你是只能听到我们的声音,还是能看得到我们啊?你身体怎么样?想办的事儿办妥了吗?” 连珠炮的发问让谪言的眉心凝得更紧了。 这个傻子!这个傻子 !若非不是因为自己,若非不是他深知巫族对自己的重要,又何至落入现在的境地啊?!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对自己的遭遇闭口不提,还关心她这些事儿! “我一切都好。”谪言将巫镜边捏得死紧,她死死压抑着要冲口而出的呜咽,一字一句对李漠道:“安弟,你也要好好儿的。” 李漠站在泽林的城楼,虽隔着虚无的距离,却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情深。只可惜,此等时候,他却瞧不清,言姐的模样。 “我……” “巫族因我的出现,被皇族和儒门忌惮。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死,大家便能得安宁。可我活得艰难,身负命恩太重,未及偿报,不敢先行离开。再者,天下已因我的出现,而对言巫的出现存了顾虑,为了你们,我也不能先行离开。我原本想带着你们避守云巅,不问俗世,也绝不叫人轻易将你们的命运拿捏了去。我坚信,我是为巫族而活的,这 二十多年来,为了你们,我也做了太多太多。只是如今,我所爱之人遇险,我定是要与他同进退的。尔等的命运,便自行掌控吧。待我入泽林,会将云巅封印解除。是去是留,你们自做打算。谪言不在乎尔等言我对错,活到这个年纪,我为自己做的事儿太少了,如今,我不想受任何制约活着。也希望诸位,都能追随自己的内心,恣意人生。你们想帮忙的,不必在意儒门和皇族,不想帮忙的,安静地藏好,好好活着!” 李漠出口的话,被谪言打断在了千里传音的术法中,她的话音,响彻在了城内阿古达等人,疾马而行的绩牙姑娘还有云巅山脚无数巫族的耳中。 那话,空灵,却坚定。 与之前和他们摆下聚灵阵时一样,让他们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可也因为那坦白的话语,让他们,又在同时,失了主心骨。 众巫族集体静默。 而李漠,静默,却,激动。 第332章 帮手 曾多少次的表白,换来的,是对方的浅笑。 曾多少次的坚定,唤来的,已然只是沉默。 曾多少次梦中出现的场景,而今,满城皆知。 曾以为不知多少年才会亲口听到的话,终于,得偿所愿了。 他值了吗?值了。但是,这不是结果,而是开始。是言姐,将这个开始,亲手交到了他的手中! 她不想自己死,是真的。她那样内敛的人,却将自己的情感昭告于如此多人耳中,也是真的。 她爱自己,是真的。 “言姐,别担心。”李漠轻轻地,对着虚无的空气,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说完,他便对阿古达道:“就请你,帮我去探查一下这十万雁军的虚实吧。” 这是听了她的话,接受巫族的帮助了。耗用灵力使用巫镜的谪言,在马车中虚脱着放下了手中的巫 镜。 她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对李漠可谓影响甚深。起码短时间内,他不会想到说因为她而太过估计巫族的安危。但同时,她也不确定,巫族众人的动向。 毕竟,她虽然为他们做了很多,但严格说来,她跟他们之间,羁绊并不深。他们也许会为了巫尸大祸而听她号令,只这人与人之间的斗争,还有她摆出立场之后,她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出手相帮。 她不知道,在此刻她所看不见的云巅。每一位巫族面上,都出现了坚毅又凝重的神色。 “爷爷—!”绩牙小姑娘驾马大老远便喊了起来,带靠近了,她便道:“爷爷,阿古达哥哥让我问问你,巫族能匀出来的余粮有多少?” “你们几个,还有你们,老罗,你们家也出几个人,还有别的巫族,别干看着,找人将 多出来的粮食往城里运。”出声的不是墨鸢好,而是墨凛:“我绩牙一族,誓死跟随言巫林谪言,无论世事对错。” 他这话一出口,随即便有无数巫族附和。 “我等也愿意!” “我们也是!” 多年的生活的压抑,律法的苛责,将他们对于诸世的好感一点点的消弭了。谁对他们好,他们感恩戴德,滴水,报以涌泉。谁对他们不好,他们记挂着,今次,就算谪言这么说了,他们也还是会因为李漠在听闻巫族被屠时不顾一切冲进来,而出手相帮。 他们因为巫族的身份,比常人更能明白,这个世道,缺的从来不是权利欲望,而是良心。李漠要权利,要欲望,对巫族有良心,仅凭这一点,他们相帮,就是值得。 墨凛将族中老弱妇孺安排妥当之后,便带着近万 的队伍,带着粮草,浩浩荡荡去了城内。 城楼上,李漠前脚失了谪言的声音,后脚,便看到一只红眼老鼠叼着根雷管,爬到了自己的脚下。 李漠伸手接过老鼠口中的雷管,一时还有些弄不清这是什么,待看到老鼠的小爪子朝城下指过去,他才有所反应!这是……! 不多会儿,肩上歇了只鹰隼的阿古达,也凝重着脸庞走了过来。 “楚帝,是火药。” 李漠不语,他便接着道:“足以炸毁整个泽林的分量。” 十万军队,足以炸城的火药。这慕容荻的智计,与慕容荿相比,丝毫不差。真不愧是亲兄弟啊,李漠在心内叹道。他将雷管捏在指尖转了转,而后对一边的覃二道:“覃二,泽林护城河的河水是自哪儿来的?” “郊外的河流引来的。” “唔……” 李漠想了想,对阿古达道:“阿古达,你们巫族有擅御水的吗?” “自然有。”阿古达道。 有就好办了。李漠定了神,说道:“那请你找几个御水的,将护城河的水都引到城池周遭,绝不可以让那块儿的土,都干了。” 阿古达闻言,转身将行。 却在看到不远处浩浩荡荡的队伍时,停了脚步。 李漠看到过来的巫族,面上也露了笑意。 言姐,又托你的福呢。 他以为巫族的来到的是因为谪言,故而由此感叹。 长风当歌,黑夜为眼,白昼为粮,远道上的谪言等人,在跑死了第三匹马后,赶到了通往泽林的水域。 那里,兕心早已安排了船只,等在了那里。 “主子,雁军十万,皆以乔装入泽林。”兕心道:“城内百姓也早在两月之前,便悉数携粮退出。” 第333章 前行 “轰轰轰—!” 数声巨响从水波涟漪爬上船,从船底进入人的脚心,再从她们的脊椎爬上了脑袋,震得她们头皮都发麻。 谪言平静地朝兕心看过去。 兕心白着一张脸,但丝毫没有隐瞒道:“是雁军,他们已经对泽林发起了攻击。” 兕心的话音刚落地,那边毕之掀开帘子入了舱:“主子,水路不能行进了,四周都是雁军。” “去看看有没有别的道儿?”谪言道。 毕之闻言出去。小船停在了深处,四周障目的草叶多,沿岸也高。船上的人可以听到岸上雁军的兵甲声,岸上的人不仔细看,倒是很难发现她们。 “那边。”兕心闭目结印,在用耳边扫过四周各处的小道后,指着岸边一条满是荆棘,看上去就不太好走的小道说道。 只不过,通往那条小道的路上,不时有雁军出没。 谪言从船舱出来,没有任何迟疑地,便施展轻功,跃上了岸。五个姑娘吓了一跳,也都连忙跟上。 上了岸,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 就兕心白着一张脸,带着些怒意对谪言道:“主子,我知道您挂心楚帝,可是您现在身体不好,能不能不那么着急。” “不能。”谪言回得飞快,让兕心一时噎住了。她看着五个姑娘因为担心她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继续道:“春姑姑卜筮言,巫族之运,长不得十年。但是其他,她只写了一句话。” 五个姑娘谁也没看过筮巫谱,自然不知道她写了什么。她们所知道,不过就是主子对别人说过,而传到她们耳中的那些而已。 主子此刻,应是为楚帝着急,可却牵扯到了筮巫谱。 “什么话?”兕心问道。 “天下大安。”谪言缓缓道。 天下大安?对了,筮巫通晓天机,言巫族秘辛就已是泄露天机了,他们,甚少言皇族秘辛。这是万千年来,筮巫族约定俗成的规矩,为的,就是怕因己之言,乱天下大势。 天下大安?如何个安法?又是谁安的? 此刻楚帝被困云巅,主 子对他的担心,也因为这句话而更深了几分吧。她怕是也觉得,最后天下,仍旧会落在慕容氏的手中吧。 “穿过这条小道,到达的是泽林后方,云巅那边。”瑞雪看着驻守在小道边一直不曾离去的,将近两百余人的雁军队伍,对谪言道:“主子你们先走,我来引开这些人。” “不那么费事儿了。”谪言在袖笼中拿出蝙蝠扇,说话间就要朝那些人扇过去。 “诶—!” “诶—!” “诶诶—!” 几个姑娘见状,立刻按住她的动作发出了惊呼。重叠的惊呼惹得部分雁军朝这儿张望。几个人赶紧压低身子,瑞雪一脸无奈对谪言道:“您身体什么样儿您自个儿不清楚啊?” “就是,不是还要救楚帝的吗?”兕心随即搭腔道:“进去还得给云巅解封,您省着点儿气力吧。” “主子若不放心,我留下来帮瑞雪。”碧萝说道。 她的综合实力乃是谪言手下管事中最强的一个,两百个军人,于她而言,虽然 难对付,但也不是不能对付。 谪言当即就要点头。一旁的毕之却道:“杀鸡焉用牛刀?去救楚帝会遇上的情况只怕比眼下好不了多少,主子有你们三个人护着我才放心,这区区两百个人,你们就放心交给我跟瑞雪姐吧。” 谪言看着毕之眼中的坚定,便点头同意了。碧萝瑞雪素来果断,也同意了。倒是兕心有些迟疑:“千万当心,西北那边至少有千人的雁军队伍,千万不可以惊动了他们!” 毕之点了头,当即便一个跃身,将自己暴露在了两百人的军队前。 雁军先是一愣,正待上前盘问,却见毕之快速掏出怀中的带着金钩的手杖,瞬间刺死了几个雁军而围攻了过来。 毕之手法迅猛,但是人数多。瑞雪见这两百人将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便也加入了攻击当中。 谪言等人,便在此时,入了那小道。 两人见她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便开始打杀迅猛了起来。这两百人见两个姑娘的攻击力强悍 成这样,顿时慌了。 当即就拿起了号角。 只是,未曾被吹响。 那拿着号角的士兵将号角反过来一看,一只红眼的老鼠立刻就扑在了他的面上,让他跌倒在地。 只是,非常不凑巧的,似是有一队暗卫般的人物巡视经过此处,他们见状,立刻对瑞雪和毕之发起了攻击。 暗卫多是驭巫军出身,身法鬼魅,功力强悍。 在加上百多人的军队,瑞雪毕之渐渐不敌了。有士兵终于拿起了号角,那号角里,也再无老鼠遮挡。 “呜—!” 似人声呜咽又似风呼啸的声音响起,远山鸟雀被惊,未曾走出太远的谪言等人脚步一顿,回头朝着来处看去的眼神里,就多了一抹深深的担忧。 碧萝兕心修竹三人红着眼睛率先转头唤道谪言:“主子,走吧。” 谪言看着那条来时路,眼中的茫然在回头的瞬间,便被收敛了。 来时路,不是退路。 她无路可退,这世道,从来就没给她留过退路。 除了前行,只有前行。 第334章 前尘 谪言不语,兕心将手中的长篙交给碧萝,继续道:“顾峥大将军亲率十五万兵马,对失地进行了收复,这十五万兵马乃是雁国最精锐的部队,娴熟兵刃战法,楚国的援军被拦截,另外的部队,也还在路上。” 即便到了,失地被收不说,李漠,也不一定能够活着了。 兕心边说边觉得这慕容荻的思虑之远,简直让人匪夷所思。更让她觉得胆寒可怕的是,这个人,早先在她眼中,温和有礼,有君子端方,光明磊落之意,与那阴沉狠毒的慕容荿,是判若两人的。 可就是这样的人,为了取楚帝的性命,设下了这连环的毒计。 兕心的话,让谪言顿时想起了初见慕容荻时的场景。 拥挤的人群,横亘在人与巫,儒门与皇族之间的他和顾清琬。那时候的他,气质温和淡漠,似乎对清琬以外的事,多不上心。只是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的眼中,空无一物,却也,容纳了世间万物。 这样的人,早将天下江山装于心胸了。 他与慕容昊和慕容荿不同,他的野心,不,与 其说是野心,不如说是目的,非常清楚并确认。在毫无机会或者机会不大的情况下,他不会妄动根本。他爱惜自己的羽翼,和大多擅长智谋算计的人不同,他擅长算计,却并不滥用算计。 可一旦被他算计上了,所有的事情,似乎就一定会朝着他的设定走去。 如分崩离析,元气大伤的顾氏。 如尽管经历过巫尸祸乱,却没有过分被伤的雁**事。 这一切的一切,似从来没有在他的掌握之中,却又,都按照他的计算,走定了每一步。 他的厉害,她虽知晓,却从未放在心上过。 也是因为那双眼,太温和了。温和到,她这个悲悯百巫之人,将他的性情和地位,进行了对等。 是大意吗? 谪言的目光微延,看向了两岸的葳蕤草色,和鸟雀环绕。 她没有大意。 慕容荻,是个温和的人。对人温和,对事儿温和,对天下江山温和。他在任何场合,都没有过多的言语,就只是淡漠地站着,温和地看着。 与李漠的勇敢机敏不同,与轩辕业的仁厚宽和不同。君 子温和,心容天下。他是个适合主宰天下的君王。 这样的人,她倒是知道一个。 与璇玑谱一同被带出铎鲤山孝恩墓穴中的另外一本绿皮书,乃是孝恩亲手所书,那里头,详细记载了孝恩侍奉过的雁国君王,慕容荻的先辈,慕容珏。 他便是这样一个温和温润,不争天下江山,亦甚少发动战乱的君王。 孝恩原本并不是辅佐他的巫者,只是一次次的战乱,伤害了悲悯百巫又悲悯苍生万物的言巫的心。在确认了慕容珏适合为天下之主时,她便来到他的身边,辅佐了他。 只是,在她去到慕容珏身边时,天下小小纷扰不断,大乱却是不曾有的。二人没有夺取天下的契机,却在朝夕相伴当中,生出了谁也无法控制的情愫。 慕容珏非孝恩不娶,而身为言巫的孝恩,却是不能够嫁给帝王的。 虽则她不能嫁他,却也没有生过嫁给别人的心思。 两人未婚未娶,只为彼此守着。可便是这样,言巫专属一国,专效忠慕容氏早已惹来了世人的诸多忌惮。 皇族担心慕容 氏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儒门担心慕容氏专宠言巫,尚巫之风,再不可止。 打了那么久的人,因为这件事儿,达成了默契。谁联了谁的手,没人清楚,谁出手算计了慕容珏,这等挖起来还透着地**泥腐臭的事儿,也早已被岁月遗忘。 慕容珏死了,死在了一杯毒酒之中。 但他并不是如传闻那样,被孝恩所斩杀。只是,对于他的死,孝恩在绿皮册中,只写了四个字:伯仁之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将慕容珏的死,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那场为巫族带来的浩劫,此后巫尸制造的祸端,便就那样发生了。 她制造了巫尸,无数的巫尸。 她是言巫,掌建邦人神鬼示,掌天下百巫,一声号令之下,天下为己所有,不过三五年之事。五国联手又怎样?肉体凡胎的常人,以为随便放几把火就能拦住她吗? 抱着为慕容珏报仇,为慕容氏夺取天下的决心,她义无反顾,大逆不道,走上了不归之路。 她制造的动静太大了,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 有人的预料。 与六国史书记载不同的是,祸乱三年,她得了大半天下之后,有人找到了她。那个人,居然是,早就死去的慕容珏。 也是那一刻,孝恩明白了所有。 这所有的算计,她所有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这个人的眼中看来,巫族势大,对天下有着太多的弊处。所以,他设下这个假死之局。利用了她对他的情感,让她亲手,葬送了巫族的未来。 那样温和温润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为了守护心中的天下,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都能算计。而巫族,真的如他所愿,至今深陷泥淖,为世俗不容。 从如今泽林的局面来看,怕是在东国夜宴上,李漠亲口对天下坦诚对她的感情时,便落入了慕容荻的算计。 那么久的筹谋,那么久的等待,隐忍蛰伏,为的,就是在取得李漠性命,让楚国内政混乱,实现他夺取四方大陆泰半江山的目的! 他笃定了东国不会出手,所以以慕容荿的死为由,甩了脸子就回了雁国。说不得,他在慕容荿失败之前,就计划了这些事儿。 第335章 不容 号角声后,兕心离开之前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西北那边的千人队伍不一会儿便赶至将瑞雪和毕之团团围住了。 再加上实力了得的暗卫,毕之瑞雪在抵抗了两个时辰后,身上大小伤口,血流不止,体力,也渐渐不支了。 两人对看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有着事情已成的松快,和一种,对人生至此的坚定不悔。 跟着主子,不悔。 身为巫族,不悔。 这一生,不悔。 “打不过,我就跑。主子说了,人呐,得识时务。”瑞雪看着如海浪般翻涌而上,手提刀剑指来的雁军,带着水痕的脸,冲毕之笑得一脸认真。 她一说这话,毕之就知道她准备干嘛,于是道:“这是沧澜江,不是翡羽湖,很深的,我记得,你水性不好。” 瑞雪转过身,朝 着来时的水域而去,毕之见状,也无一丝犹疑的跟上了。 “黄泉路上,咱们彼此作伴,倒也惬意。”瑞雪见状,一边跑一边笑着说道。 毕之也回以一笑,不过睨着眼,眼神似在撒娇。 “那也是我自愿留下来陪着你的。” “是是是,瑞雪我感激不尽……” 一声不尽,余音未完,两人便齐齐回头,朝着来时的河流,纵身一跃。 “噗通—!”一声,水浪打起了丈余高,追上来的雁军暗卫站在岸边,只看着二人落水出,水纹由大到小,渐趋平静。 之后,江面再无动静。 …… 雁军开始进攻。 李漠注意到,他们只派了一支队伍强攻而上,直冲城墙而去。 那里,正是火药掩埋之处。 李漠让巫族御水浇湿那处显然奏效了,那一支雁军在 他这边弩手的攻击下,狼狈而退。及后,雁军开始了大规模迅猛的进攻。 强弩石车的轮番攻击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但是,李漠的城墙,仍旧固若金汤。 “这不对劲儿,这都好半天了,一个人也上不去。” 此次雁国派来围剿李漠的三大将领之一说道。 将领之二看了会儿应和道:“是巫族。” 帮着李漠拦下强弩石车此等重攻击的,确实是巫族。他们坐了三百大巫在城楼,按照墨凛的吩咐,效仿昔日崖州战役抵御巫尸时,谪言命湘水大巫设下的百巫阵,在城楼,结起了百巫阵。 只是,他们都在聚灵阵中丧失了半身的灵力,此等阵法虽人多所设,但却并不强悍。幸运的是,慕容荿将雁国多数驭巫军都制成了巫尸,剩下的驭巫军寥寥,对他 们这么多巫设阵,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陛下倒是估计到了巫族会插手。”将领二继续说道。 将领一道:“陛下本也没打算放过这些巫族啊。” 这巫族,是四方大陆最大的变数。也是帝王霸业,最大的变数。由古至今,毁在以为苍生为百姓名义巫族下的帝王霸业太多。 但巫族愚昧,奉言巫为主,自以为通晓天下大势,却不知,天下业,苍生命,早已不需要他们了。 两个将领兀自说话,将领三却驾马跑出去老远。两人忙喊道干嘛去啊? “云巅后侧,炸山!”一道呼喝从风中传来,又迅速消散。 …… 谪言体虚,这一路走得都不快。 离云巅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兕心递了水来给她喝,她抬头欲饮水,却在抬起头的瞬间看到了被苍茫 白雪裹挟的雪山,而忘记了喝水。 “主子?”兕心见她愣住,便出声催促她喝水。 她没有动,兕心转头看了看云巅,并未察觉不妥,便问道:“怎么了?” “只是还是想不通,云巅存于四方大陆,谁都能容得。可我,却谁也容不得。”她说完笑笑道:“若只是容不得我便算了,但是如今,这慕容荻,是铁了心,要将巫族一举毁了。” 他若是想得了这天下,当然是轻易不容它生变的。 以屠巫引李漠入泽林,以慕容荿之死不谈和约,桩桩件件,合乎常理,但却,都透着对巫族的不容之心,和杀机。 只是慕容荻,我林谪言容你有夺取天下之心,退一万步容你算计巫族和我,成就成天下霸业。但是,我容不得你,算计李漠。 利用巫族,算计李漠。 第336章 炸山 即便有巫族的帮助,李漠也没觉得,自己有胜算。 没有充足战备物资的情形下,遇上的又是和自己所领的三万兵马一样娴熟战事弓马的军队,失败,似乎是注定了的。 尽管李漠不想承认,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面对,所有会发生了情形,并为了保证大伙儿不会白白送命而坚持。 只是,他能坚持多久呢? 他站在城头看着城内的楚军和巫族,心里对楚国和李束,都是存了愧疚之心的。他自认,自己从来都不算一个合格的帝王。可是父兄的惨死,让这份职责无所旁落。他认,却不一定合适。而今这个局面,不过是证实了他的自我认识。 “楚帝,此战不宜久拖。”阿古达上了城楼,唤回了他的神智道:“我们需要破城,才能寻得生机。” 李漠被他一句话唤醒,想起此刻确实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无粮无草,确实不能久拖,破城需要突围,你军情打探的如 何了?” “那里。”阿古达伸手指着北边瞧不清的远处,那里除了层叠的士兵,其余并不能瞧得很清晰。 “那里,只有守备五千,是整个雁军守备最薄弱之处。可以突围。” 李漠愣了一下,想到从邕城垂岸打到这里,一步步落入慕容荻的圈套。此人的心计由此可见,即便他不直接治军掌军,此刻围剿他们的军队,留了这么大的疏漏,也着实可疑。 “慕容荻留这么明显的破绽,有些可疑啊。”李漠道。 阿古达不知详细内情,但是听李漠这么说,便道了句:“我再去探探。” “轰—!” 李漠还未颔首,阿古达脚步都还没转,一阵轰然巨响,便将他们震得一惊!两人站在城楼高处,自然可以看清,远处发生了什么事儿。 远处云巅上的雪,像海浪一样,层层堆叠,漱漱而下。 他们在远处看着,自然是听不见此等令人震惊的画面会发出何等的巨响。但是 ,这并不难猜。 “是云巅!” “是云巅那边啊!” “天呐—!” 城内巫族判断清楚巨响发出的地方,都惊慌失措地发出了哀嚎痛哭。 有人直接拔腿就朝那边跑过去。 “诸位莫慌,我去看看!”阿古达反应过来,率先对城楼结阵的三百大巫说道。 而楼下的墨凛罗息等人,虽也心中震撼惊怕,却还是极力稳定着巫族的情绪。 “不要慌,先别急。不要独自跑回去!” “墨巫公,你们先回去看看,这里暂时没有问题。”李漠指着城楼道。 墨凛等人听了他的话,哪里还呆得住,他们的亲人族人,都在云巅的山脚待着呢!他们整了队伍,像来时一样,快速地离开了。 是炸药吗?李漠心里也是一万个擂鼓,若真是炸药,那慕容荻的算计,就长远的,叫人惊惧了。 炸药被雁国将领引爆的时候,谪言已经到了云巅山脚了。 轰然巨响引发的震动让她们连站 立都很难,她还没回过神来,堆叠在云巅的封印之雪像海浪一样,急速打来。 无数的惨叫惊呼就在一瞬间。 她反应过来拿着蝙蝠扇就想往里冲,但却在瞬间陷入了黑暗。 碧萝收回手掌,红着眼圈对兕心道:“先把她背走,我去救人。” 兕心不敢有所怠慢,立刻背着人往安全的地方跑。等跑到安全的地方才发现,修竹没有跟过来时,她的眼泪才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轰然巨响不时响起,落雪也就片刻不得停息。 碧萝和修竹听清楚了巨响响起的地方,便掠了过去。那边,是一支千人的雁军队伍,他们拎着手中装着火引的陶罐,不时朝云巅山脚下扔,一扔,就是一声巨响。 那下头,是埋了炸药的。 两人见状再也忍不住,一个纵身一跃,软剑被抽出腰际的瞬间,前排扔陶罐的雁军便都脖子见血,朝后倒下。 一个结印聚火,火球冲天悬浮,足有二十来颗, 雁军见状后退,火球轰然击入他们的队伍,爬上他们的身体。将他们烧得嗷嗷大叫。 那将领想驾马离开,修竹一个纵身,拦于马前的瞬间软剑便将马蹄隔断,那将领被甩下马背,一个抬头,便有寒光直指眼前。 他抬头,看到修竹散发着比这雪山还强大的冷意时,便明白了今日在劫难逃。 “有这么多是巫族给我陪葬,纵死,不冤。” 他仰头发出嘲讽般的冷笑,修竹一个气急便举剑而上,但是剑身,却在瞬间,遇到了灼热的明火。 那将领口中的冷笑顿时变成了哀嚎哭叫。那声音似在瞬间消弭了碧萝修竹两人心中些许的怨恨。 碧萝将燃着火焰的手掌一握,而后环顾了一眼四周聚集还未逃离的雁军,冷凝的眼中发出一股蔑视。 “巫尸伤我巫族,我忍他们没有意识。” 说话的瞬间,有无数火球聚集在了她的身侧,她红着眼圈,一字一顿道:“你们,都去死吧!” 第337章 逝雪 谪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她是被一阵阵的嚎哭和大喊声给惊醒的。 “快点—!” “这边的快出来了!” 雪崩停止之后,兕心就将她背到云巅的山脚安置,自己则和碧萝修竹一起,加入了营救被掩埋的巫族。 两万多的巫族,死伤了大半。 无数巫族在无法挖开掩埋自己亲族的雪时,或是挖出了早已没了呼吸的亲族时,那些痛哭哀嚎如在瞬间,让谪言恍若自己,身置地狱。 她见过死人。战场上的血肉横飞和断臂残肢,比这儿要可怕得多了。可是彼时硝烟虽盛,四方大陆却是同心同德,为了对付巫尸。她对世道惨象再不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痛苦的,浑身如住进了啮噬人肉的蛇虫鼠蚁,一点点从她的骨髓慢慢啃噬着她的血肉,一点点将她整个人的觉知啮噬在这残乱冰冷的世界中。 昔日只要她出现,巫族必会投来恭敬目光的场景,这次没有出现。这让她有机会,将 周遭的一切,都细细看在了眼中。 她无知无觉,脚步僵硬地朝前走着。痛哭的巫族,慌乱刨雪的场景。绝望的嚎叫,急切的脸庞,如一幕一幕晃动的画,出现在她眼中脑海。 及膝高的雪将她的腿裹住,她拔了好几次都没有拔出来。她蹲下身体,像个行为木僵的人偶那样,一点一点,拨着自己脚边的雪。 “啪嗒—!”一声,她的手在瞬间碰到了一个身体。 僵硬的神经慢慢回神,她回过神来,立刻手脚并用,挖了好一会儿雪下才露了左边的半个身体。 她急了,手上的动作更快。可挖来挖去,也挖不到对方的脸,手脚越来越快,蝙蝠扇滑出袖间,掉落在雪上。 她又是恍然惊起,急急捡过雪上的扇子,带着满手的冰雪,朝脚下的土地狠狠一扇。雪花拂开后,那雪下露出了十多个人的身体。 层层摞摞,像被随意扔进尸坑活埋的那样。 “主子。”兕心听见她脚步声的异动,从救援的地方赶了过来。待看到她面无表情看 着脚底下十多具尸首时,知道她心内肯定是不好受的,便劝道:“别看了。” 谪言恍若未闻,她探出手指,开始在那些尸体的鼻翼上探起。 “主子—!”兕心红着眼眶拉她。她一个侧身让过,手指探出第一具,便顿住了。 没有呼吸。 第二具。没有。 第三具,第四具……她挨个儿探过,心从期待变得惊诧恐惧到小心翼翼,到冰冷到和身边的雪一样寒濯,她直起身体的同时,心又突然像跌落了油锅一样,煎熬翻滚,带着冲天的怨气恨意。 她恨不能! 恨不能! 立刻将这世道全都毁了才好! 她死死捏住手中的扇子,受心魔所扰的血灵翻涌,罡风突起,兕心察觉不对劲儿便惊呼道:“主子—!” 浊黑的发丝沾染着纯白的雪花,在空中飞扬的同时,也裹着让人惊惧的巨大气场。 “唰唰唰—!” 兕心还未来得及上前阻止就见谪言举扇朝着山脚重重的几扇子扇了下去! 顿时,众巫族一时不得法的深雪,像沙一样 ,被突起的罡风吹散不知何处。被掩埋于雪中的巫族,也都渐渐露出了踪迹。 “噗—!” 做完这一切的谪言顿时口吐鲜血。 “主子—!”兕心红着眼眶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谪言面上的神色,渐渐恢复正常,好似刚才那阵莫名的恨意和怨气,随着这口血,被她喷出了胸腔。 “哇啊—!” 谪言动作结束后,此起彼伏的嚎哭响得更加大声和密集了。 哭声,变多了呢。 “扶我起来。”谪言恢复清明的眼中,带着满满的悲伤。 兕心将她扶起来,她挣扎着缓步朝前走着,朝人多的地方,朝活着的人围聚在的尸堆处。那些在雪下露出踪迹的身体,身体,都被雪给染成了白色。 她的鎏金扇吹走了积雪,却吹不走附着在他们身上的雪花,似乎也吹走了,他们的生命。 被雪带走的生命。 云巅,是她封印的。这雪,是她一手造成的。这场雪崩,虽是慕容荻特意设起,然而追究起这场祸乱的根本缘由,是她。 是因为她! 我,是为你们而生的。可是,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每走一步的念起,都让她痛苦无比。她再也忍不住停下,蹲下身,在无数恸哭声中,呜呜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巫族的队伍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众巫一见到此等场景,全都惊呆了,继而,又是一阵恸哭和撕心裂肺的别离绝望。 墨凛罗息等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墨凛在人群中找到谪言,见她哭得已经失神了,淡淡说了一句:“跟姑娘你没关系,是我们的疏忽。” 他们不应该将所有的精壮巫族都带去城内,是他们的失误导致了这场变故。他佝偻着腰,带着无尽的伤痛,看着谪言。 “去云巅吧。”谪言道:“收拾完就去,封印我已经解了。” 墨凛没再坚持,他点点头,而后缓步离开。 巫族整理尸首的时候,城内的号角响了起来。 阿古达率先从族人的尸首边站起身体,他红着眼睛道:“这是破城之音。” 第338章 离城 泽林城,破了。 在巫族去往云巅之时,雁军强攻而上。三百巫族的阵法之外,自有破绽处。强攻之下,破绽处很快便被雁军寻到了。 雁军在李漠等人无粮草物资的情况下,顺势而上。 两个时辰,便破城涌入。 “陛下,走吧!”覃二立在马上,对一直看着云巅方向的李漠说得急切。 “我们一旦离开,这些巫族还能活命吗?”李漠反问。 这些巫族的命哪儿有你重要?!鉴于先前巫族果断决定相处的关系,这句话,覃二只在内心嘶吼道。 他道:“我们留下也做不了什么。” 除了弹尽粮绝,抵抗到死,他们,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啊。这世道,人呐,看到利益就看不到心,他不想像他们那样。庸俗到发臭。李漠听完覃二的话,飒然一笑道 :“覃二你看,闵罗亡了,这世道还在。云国亡了,这世道还在,慕容荿死了,这世道,没了巫尸,变得安静了。” 这种时候了,覃二当然是见不得他笑的。他听完他说着这些话,急得都快哭了:“主子,咱走吧。” 李漠根本不听他的劝阻道:“这世道少了谁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尔虞我诈,权利欲望,争斗不休,不会有改变的。同样的,楚国少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还有叔父,叔父,还有萧儿呢。” 这……越说越不对劲儿了啊……覃二一个大男人,要不是觉得哭了会被李漠揍的话,真想哇哇哭一场,拎着这个身为君王的小子的领子,晃他个清醒,大声吼他,你他妈到底想干啥啊?! “你带一队人突围,剩下的人,都留给我。”李漠道。 果然。 覃二闭 了闭眼睛,虽然他心里对李漠说出的这个决定不意外,但他这一次,并不决定顺从。 “不行!” “轰—!” 他断然的拒绝声和一阵巨大的轰鸣响声重叠。 李漠转头朝城门看去,觉得这声响的来处应该是干了的湿地下的炸药发出的。 覃二见他转身,立刻踏马跃上,朝他身后攻击而去。 李漠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躲开了覃二的攻击,马头调转他看着覃二,出声斥道:“放肆!” 覃二表现得很镇定。李漠若没记错,这应该是他面对他有史以来最镇定的一次。 他不说话,赤手空拳朝着李漠袭来。掌风拳风所过之处,无不是想将他敲晕。只是李漠在他说出“不行”之后变有所防范,自然没那么轻易就被制服。 “轰—!” “哒哒哒—!” “冲啊—!” 打斗 的瞬间,越来越多的雁军涌入城内,楚军抵抗的艰难,李漠心急如焚,想着让覃二赶紧带人突围。可这家伙却一再死死纠缠住他。 “驾—!”好在李漠尚立在马上,他一个侧仰,避开覃二的同时便夹紧马腹,朝着云巅而去。 覃二慌忙骑马欲追。 却在追到的不远处,看到了李漠在马背上倒下去,被几个身着便衣的熟脸给接住了。 是他们! 覃二松了口气,靠近后对方忽然毫无征兆扔过来一个巨大的黑色包袱,覃二艰难接住,还没问这是准备干嘛的? 对方看了一眼他背后便道:“覃将军,祝你突围成功,咱们真觉见。” 言罢便带着李漠,驾马疾行而去。 覃二转身看去,雁军的部队已经渐渐趋近了。他凝了眉,一声长哨将自己的亲兵唤来,做了个部署后方打开那 被留下的大包袱。 大包袱下,是具尸体。 有他熟悉的身形,熟悉的长相的尸体。 原来,是这么个打算。 他将那个包袱拦放马上,而后带着聚过来的兵士,朝着泽林北边的门行去。等到了门口时,他瞧着将雁军甩出去一截儿了,便将身前的包袱打开,搬出里面的那具尸体,放在了门口埋炸药的地方。 “点上。”他立在城门口看着,待雁军追来时,他轻轻吩咐一句。 “轰—!”无数雁军先锋和那具尸体,被炸药炸得飞起空中,又重重坠地。 覃二看着火光四起的北门,又将视线移转到了远处的云巅。 云巅上的雪,这一天的功夫,似化得差不多了。 保重了,诸位。 对不住了,诸位。 “走—!”他红着眼圈,大声呼喝一句。 逃出的楚军一声应和,皆踏马跟上。 第339章 有善 春来柳绿,暖风袭人。 绿如池畔,蓍草草芽密密,带着莫名的芬芳。 元可贞搬着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闭着眼将小脸仰着,一脸享受阳光温暖的模样。 “嘭—!”一声,殿内传来物体落地的声音让她在瞬间睁开了眼。 她立刻站起,提着裙摆就朝殿内跑去。 殿内,顾清琬脸色苍白的看着地上的花骨罗盘,怔怔的,落下泪来。她的身侧,落了一只木碗。 那只木碗,是她平日饮水用的。 “姐姐,怎么了?” 元可贞从未见她哭过,如今她将她视作亲人、长辈、主心骨,见她这样,语气也有些泫然。 意识到元可贞的状况,顾清琬怔了一小会儿便擦干眼泪,冲她笑道:“和儿,你想你姐姐吗?” “想。”小姑娘点点头,乖巧的模样似暖春的光一样,轻易就将弥漫在殿内的 悲伤和绝望消弭了。 “我也想我的姐姐了。”顾清琬附和道。 小姑娘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想姐姐了啊。她也想呢。 “原来是这样,没事儿的,顾姐姐,等你的姐姐忙完了就会来见你的。”小姑娘露出一个放心的欢快笑颜,脸侧浅浅的梨涡,带着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的善意。 顾清琬一个拂袖,甩向乱了的骨盘。她起身走上前,牵起她的手道:“今日春光好,陪姐姐去采花吧。我们回来插瓶。” “好。”小姑娘乖巧应声。 两人结伴而走,身后巨大的骨盘,在瞬间花叶人骨,错落摆开,恢复了八卦之状。那中间一枝凤凰花叶,呈枯萎的姿态,被突起的一阵风轻轻卷起,落入了绿如镜面的水中。 无声无息。 清琬换了轻便的粗布衣裳,就领着小姑娘出门了。天下大势在这儿,在青 尧殿内她穿巫服,摆罗盘,跽坐绿如池畔,和往日春洛水所做,一模一样。 小姑娘穿的也是轻便的衣裳,只是两人的容貌太是扎眼,走到哪儿都能引起不小的骚动。 “那不是顾家那个从巫道的大小姐么?如今倒是不穿巫服了,怎么穿得跟乞丐似的?” “还住在青尧殿呢,肯定是顾家不认她,活得艰辛呗。” “巫族都不在了,这青尧殿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啊?” “谁知道,那得看上头的意思吧,如今打仗,谁还顾得上这些……” 周围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全都落入了清琬的耳中。只是她早已习惯了外人对她的品头论足,也早就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模样。 她只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欢快地每个摊子前都逗留一阵的小姑娘。 “姐姐,要这个。”小姑娘拿起一个小小的陶瓷兔子, 笑得甜甜的。 清琬上前便要付钱,谁知摊主一摆手,就要抢过小姑娘手里的兔子。清琬瞬间恼了,她伸手护着小姑娘的手,避开了摊主,冷声道:“不做买卖可以用嘴说,你要是上手,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摊主被她冷厉的语气一震,而后拿出一个大的陶瓷兔子,嗫嚅道:“顾姑娘你误会了,那只兔子不如这只好,我是想将这只兔子送给这姑娘的。” 她……误会了? 可是,过往这些摊贩不卖她东西不是常有的吗?怎么这会儿这么客气起来了? 清琬一脸错愕地看着摊主。那摊主挠了挠头,笑得有些憨道:“我家住在西门郊外,去年巫尸打进来的时候,我家就在那边上,要不是深夜有一队巫族入城救人,我们全家就都没了。一只陶器而已,不值钱,权当我对巫族,表个心意。” 原来那摆手,是不收她钱的意思。 清琬看着陶瓷兔子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耀眼的光亮时,心内顿感温暖。她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太阳,比瓷器也毫不逊色的白皙面容上,浅笑盈盈。 街边马车上的顾清耘在马车内见到的,就是顾清琬这副,浅笑也耀眼的模样。 美成如此模样,无怪乎他,从未有一刻放下。 “奶娘,扶我下车。”她一声令下,立时便有人端了矮凳扶她缓缓走下。 街上顿时陷入了安静之中。小姑娘兀自在各个摊子前转悠,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清琬一个转身,就看到了携着大家气韵,款步而来的顾清耘。 顾氏的嫡女,未来的**。 确实,应该要安静,恭敬,才行。她环顾四周不似刚才叽喳,都面带恭敬的人群。也带着笑走向了她。 “民女清琬,见过顾大小姐。” 第340章 命中 “顾大小姐,我们,都不是呢。” 小小的茶室,氤氲的热气,两张相对而立的姣美面孔,弥散而开的伤感。 清琬没有问询她是如何得知真相的,也没有花心思安慰她的伤感,只淡淡道:“听说是榴月初。我帮你看了下,那日子不错。” 去岁她和慕容荻的婚事,因为巫尸的原因取消,前两日听说礼部那边有人上奏了,日子就这样安排了。 顾清耘闻言,眼眸中并无喜悦,只淡淡回道:“权宜而已。” 谁都可以,也,谁都不可以。这就是权宜。 “生在顾氏那样的门阀,这不是应该的么?”清琬呷了口茶,轻声说道,她放下茶杯,便起身道:“我该走了,我答应了带那孩子去采花的。” 不远处的桌上,元可贞坐在那儿,兴致不错地摆弄着她的陶瓷兔子。 “他并不喜欢我,所以你……”清琬刚迈步,身后 便传来了顾清耘的声音,她转过身,对方眉宇间透着巨大的痛苦道:“你能不能回来,做顾家的嫡长女,做他的新娘?” 顾清琬定定看着她,忽而就笑了。 “你爷爷和你父亲,不知道你来这儿吧?”她问道。 顾清耘急忙道:“你也知道,他们一直都很希望你能回去。” “我离家的时候便说过,我不会回去。这不是赌气的话,而是我的肺腑之言。”顾清琬笑道:“你要嫁的,是位高权重的人,我理解你的不安,只是……这并不是你这个闺秀来寻我对我说这些的理由。” “我……” “清耘呐,如果今日我有足够的底气,绝不会像你这样,放弃自己喜欢的人的。”顾清琬打断她的话,浅笑道:“命里是你,就是你。” 谁都不可代替。 “她说什么?” 御书房内,慕容荻一边批阅奏章,一边问询一个暗 卫打扮的人。 “如果我有足够的底气,绝不会像你这样,放弃自己喜欢的人的,命里是你,就是你。”那暗卫竟是把顾清琬和顾清耘的对话对慕容荻说道。 慕容荻听罢,握笔的手一顿,但很快便恢复正常了。 “下去吧。” 那暗卫正准备起身,慕容荻又道:“去五成兵马司和京畿卫走一趟,让他们多留意青尧殿的安全,你们,都撤了吧。” 暗卫离开后,慕容荻停下了动作,眼中闪过一片迷离。 “命啊……”他缓缓低喃,而后又低过头,在送来的奏章上,用红笔圈住了攻杀二字。 彼时渝林处处花枝绚烂,透着美好安然。 远处的泽林,厮杀依旧。 三万楚军只撤离出了五千人,余者抵抗了一个日夜,便被击败了。身死的身死,被俘的被俘,只是,这里的战事,远远没有结束。 十万雁军踩着未散的硝 烟,一步步逼近了云巅。 那里,剩下的老弱妇孺已经提前上了山,剩下的巫族和击败楚军的雁军队伍花了同样长的时间,将一地的巫族尸首,全都收拾掩埋妥当了。 这之后,他们静静等在云巅脚下,等待着命运的走向。 “都上云巅,此生不出,定可安然。”谪言睁着疲惫的眼,以传音之术将话语传达到了每一位巫族耳边。她很清楚,慕容荻的目的是什么,她现今若身体安然,定会施术将这些巫族带离此处。 万千巫族,无一人肯动。 “我们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墨凛罗息墨鸢好等人走近她道。 “我们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安安呐,我不会丢下你的。” “大姐,我们不会丢下你的。” “言姐,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这句话,是温暖她的曾经,可如今听来,除了叫她遍体生寒,它什么意 义也没有。 “吾以言巫之令,令尔等,速速归山!”她气急,瞬间以言巫语气对他们说道。 众人受震,却还是不肯离开。 谪言无法,只得率先朝山上迈步。果然,那些巫族开始跟随者她的脚步,都上了山。远处尘土飞扬,是趋近的雁军。 她回头看了一眼,兕心立马说道:“十万军队,悉数前来。” “他们多久能到?”谪言道。 “至多小半个时辰。” 谪言听罢,没有说话,而是加快脚步朝山上走去,那些巫族见状也加快了脚步。本来半个时辰的脚程,愣是被压缩了一半儿的时间。 谪言入了云巅附近,便扬声道:“风灵子—!” 这声呼唤,让所有的人都以为她要借助风灵子的力量对抗雁军了,只有碧萝兕心几个明白,她压根没打算让巫族出手,她这是准备借助风灵子的力量,去和慕容荻谈条件去了。 第341章 还用 呼啸而来的狂风,伴着巨声虎啸,吹得人心魂受震。风沙骤停之后,立在斑斓大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身着红色**的孩童。 他一个跃身,停在谪言身前,扬着一脸的笑意。 “谪言,你这么快就将云巅解封了啊?” 她封印的时候也未曾想过,会这么快解封呢。她没有应答风灵子的话,而是扯过自己腰间那一串五颜六色的矿石玉器,蹲下 身,平视他道:“我用这个,跟你交换百年的功力。” 孩童凝眉道:“你遇上麻烦了吗?” 风灵子虽不通世事,长居云巅,但毕竟活了千年之久,他会这样问,并不奇怪。但是巫与人的事儿,谪言不想让他掺和。 “是有点麻烦,我现在血灵散了大半,所以希望你,能够帮帮我。” 孩童遂不再问,接过那一串宝石之后,非常干脆利落地汇聚百年功力在手打入了谪言的身体。之后又骑着大虎,一溜儿跑没了影儿。 谪言的脚程快,此刻身后的巫族还没有赶上来。她得了风灵子的功力 ,体内血灵恢复如初。一个转身,半日之前还气喘虚弱的模样,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往日身体无恙时那般的傲然果决,自信睥睨。 兕心等三人见她恢复如初,心内也是稍安。兕心正待上前问她话,却见她一个纵身,人便消失在了眼前。 脚底小小的凤凰花瞬间枯萎成灰。 “这……上哪儿也不说一声。”兕心耳力延长,几里内都没听见她的声音,便冲碧萝修竹抱怨道:“这巫族可不听我们的,要是待会儿跟在她身后下山该如何是好?” 碧萝也是一脸的愁容,只是她还没开口,远处一阵巨响呼啸。一阵比风灵子出现时扬起的风还要大的巨风扬起,将山中树木吹得哗哗作响,无数草枝被掀,众人被风沙迷得睁不开眼,待风停后,谪言携着一只似牛非牛的巨兽,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山鬼! 身后的巫族终是赶了上来,墨凛见那巨兽跪伏在谪言身侧,模样很是安静,便以为她召此等凶兽出山,是为了对付雁军呢。 谁料谪言的一个抬手,蝙蝠扇打开的瞬间,她口中大声道:“山鬼听令,看护云巅一干巫族,不得让他们下山!” “吼—!”山鬼仰天一吼,似在应答。 众人还来不及惊诧,只见山鬼额迹角上的凤血石散发着血红的光芒,它起身后,后腿一个刨了下脚下的泥土,便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巫族有的是方法对付山鬼,但如今谪言将封印它的凤血石的力量转化成了克制巫族功力的力量,这山鬼,实实在在成了他们的克星了! 谪言见巫族挨个儿被山鬼一个个拱着赶着往山上走,便对兕心等人道:“走吧。” “姑娘—!” 墨凛一个急唤,苍老的面上,已是老泪纵横了! 谪言转身见状,扬起一个轻浅的微笑,冲他,还有他身后的墨鸢好,罗息,还有无数巫族的巫公道:“巫公,谪言不愿,让巫族,为我丧命。” 哪怕你们愿意,也不行。 谪言转身,走得决绝。他们有心想追,面对着凶神恶煞的巨兽,有心,短时间内,却不可 能成功。 谪言走到山下时,十万雁军,早已在山下摆开了阵势。 因为是云巅,奇幻诡谲,且有言巫坐镇的云巅,所以这些雁军并未赶冒然上山,正打算派探子去探虚实时,容颜有瑕,眼绽风华的女子,携着一身的无畏和坦荡,走了下来。 “唰唰唰—!”前排将士不受控地抽出了腰间的武器,皆面露忐忑,眼中惊惶。流传在世俗的言巫传说,即便未曾亲眼见过,也听来如神话。更何况,半年之前的巫尸浩劫,他们是如何身怀巨大的能量,从而打败了驭巫军所制的巫尸的,他们这些前线军人,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人力所不可及之事。 传闻,是眼前这个女人轻轻的一句话,便达到的目的。 “言巫,林……林氏女?”想到传闻,一句问话,身着将领服饰的人咽了口水,问得有些磕巴。 谪言没有回答,扫过去一个平静的视线,对方的面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下去。 她想了想,掏出怀中的巫镜,一个轻抛, 巫镜便悬浮在了空中。 其上,缓缓出现了雁国皇宫内的景色。 忽然,那镜子突然出现了端坐御书房内慕容荻的场景,那些将士一时有的直接跪在了地上,不知是摄于慕容荻的皇威,还是惊于谪言的术法。 巫术奇诡,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亲眼看见巫者施术的场景,如今们看着言巫就这么当着他们的面施出了术法,皆惶惶地不知如何是好。 退,身负皇令,不敢。 进,前有言巫,更不敢。 “慕容荻,十万雁军为灭我巫族而来,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谪言对着镜上埋头批阅奏章,对她的凝视一无所觉的人说道。 果然,她说完话后,镜上的人一愣,抬头便朝着周遭环视了一圈,而后,对着虚无的上空道:“巫术?” “不然,我此刻出现在你的皇宫,你不就有名正言顺杀我的理由了吗?”谪言嘲讽道。 慕容荻闻言,淡淡笑道:“你也是个聪明人,有些话,就不用藏着掖着了,如今天下局势在这儿,我杀你,还用理由?” 第342章 意识 天下大势,是啊,没了神魔仙妖的天下,巫族,确实是异类的存在。 常人不将他们当人,他们即便是人身,可那身血灵,也将他们与人区别了开来。谪言听了慕容荻的话,心底的不忿渐消,她缓缓道:“就算我保证不出云巅,就算我坦诚了巫族的十年之命,你仍然要动这个手?” 慕容荻合上手边的奏章,说道:“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林谪言,只是正好是我而已。” 半字不假呢。 不是他,早晚也会是别人。她的存在,她的护持,不过是让巫族,更快地,走向消亡而已。这些她早就懂了,知道她也早就告诉过自己,自己存在一日,便要护持他们一日。 谁能阻人死亡?即便她身怀异术,能救一人,也无力救一族之人。救一族,为常人不 容的人。 “他们若变成寻常人,你可会放过他们?”谪言道。 “再无血灵之力,再不尊言巫为天,恪守世间法度,我当然不会杀我雁国百姓,我相信,诸世帝王,也都是相同的想法。”慕容荻表情肃穆,对着虚无的空气,说得一脸的认真。 这样的话,她应该做得到的吧?散去他们的血灵,让他们忘记自己为巫的身份,作为一个普通人,好好活着。 她应该,可以做到的。 谪言听完慕容荻的话久久无言,就在慕容荻以为她已经没有再施巫术时,又再度听到了她的声音:“你们攻入泽林,楚帝何在?” 这话,不是对他说的。 但他也凝眉听了起来。前线的战报来得没这么快,泽林被攻虽是早晚,但是,现今是何等的情形,他还不太清楚 。 “没……没见着。”将领一见她突然问话过来,瞥了瞥镜中的慕容荻,一句话说得小心翼翼的。 那眼神太过闪烁,一看就知道没说真话。谪言也不问了。直盯着他的眼睛看,那将领一个慢慢呆滞,状若失智,谪言出现在了一片废墟血腥中。 正是泽林城内的情形。 她站在城中,听闻一声炮火轰然后,城门被撞开了。无数雁军一涌而上,楚军奋力抵抗,不一会儿,到处血流成河了。 她抬脚缓缓走着,白色的裙摆即便拂过了脚下的鲜血,也未曾沾染分毫。她穿过交战的人群,四处张望,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见的那张容颜。 那张,随时随地,明丽俊朗,浅笑温柔的容颜。 安弟,我决定走了,你在哪儿啊?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 “轰—!” 又一阵轰鸣,北门传来的巨响,让她内心,顿时擂起了鼓声。咚咚—!咚咚—!一声接一声,让她不能安宁。 她的视觉是那个将领的视觉,她朝着北门而去,顿遇掣肘,所幸,前方的楚军退后,她的脚步得以顺利地朝那处迈动。 而她活到二十五岁的如今,所做最悔,便是,为了见到李漠,迈入了这个将领的意识之中。 北门一片硝烟,张扬的大火,奔行的马蹄,还有,无数的死尸。 她静静站在北门张望,忽然,听到一声“报—!” 她转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几个雁军,围着北门外的一具尸首,将领上前,他们便让开了路。 而谪言,看到那具尸首身上穿着被火烧得焦黑的衣袍的瞬间,便瘫软在地,再没了一丝气 力。 “验明正身,即刻上报。”她听那将领如斯说道。 他说完,有人上前要抬走那具尸首。她一急,趴在地上就那么爬了过去。 不行!不行!你们谁都不能带走他! 她带着莫大的惶恐,爬过去想要从他们手中抢下她。却在走近的瞬间,那些人,全都化作透明虚无,轻易穿过了她的身体。 这……是意识呢?她的心,仿佛被擂坏的鼓,突然就像破了个洞一样,痛得她呼吸都觉得痛苦困难。 她转头看去,那具被抬走的尸体脸正好对着她。 污浊,焦黑。可是……是他啊!是他!怎么会是他! “李漠—!” 她心内大恸,一声呼唤,仿佛从灵魂破出。瞬间,她从那将领的意识中走了出来。站在原地的身体,已是泪流满面,口吐鲜血了。 第343章 成全 “主子—!” 兕心等人见她此番模样,心中已经猜到泽林城破,楚帝定然是出事儿了。她们想到之前谪言是如何耗尽血灵将他救活的,都在心里为谪言难过了起来。 她的这一生,过得太不容易了。数十年如一日为了巫族奔波筹谋,从未想过自己,从未考虑过自己。等她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不能在一起不说,连安稳活着,也不可能。她的人生路上洒满了一地的苍凉,而如今,那个可将这份苍凉融化在阳光中的人,也不在了。 谪言自那将领的意识中出来,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她呆呆站着,身后云巅山色苍翠,却携着莫名的苍凉寒意。远处的硝烟未散,血腥随风,似就飘荡在她的身侧。 那血里,会有一滴,是李漠的吗?他走的时候疼不疼?他走的时候,可是饿着肚子?思及此,她心内又是一阵大恸。 喉头一阵腥甜翻涌,她费劲儿压下。 而后,她也不管那悬浮着的铜镜,转身便朝深山内走去。兕心 等人见状,急忙跟上。 那将领对刚才谪言闯入他的意识是知道的,见她背影走远了,那铜镜中一脸肃穆的慕容荻还在,便忙下马走近,对着那铜镜拱手道:“陛下,那个,咱们要不要上山啊?” 慕容荻一直在听着周遭的动静,在听到谪言那声语气凄然的“李漠”之后,便猜到了李漠的结局。只是到了此刻,他还是想确认一下:“楚国李三,死了?” “是。”那将领道:“战报已经在路上了,相信陛下过几日便可看到了。” 慕容荻点点头,对这个消息还是很满意的。至少,在两国对峙的这段时间内,李漠的死,会给楚国带来一定的打击。而他们雁国,坐收渔利,很多事做起来,没准就没那么吃力了。 “留守原地吧。”他沉思一会儿后说道。 他会有这样的决定,也还是因为谪言适才的语气。他对她了解不深,但几次的接触,是见识过这个女人为了巫族可以做何种筹谋,付出多少心力的样子的。 听她的语 气,她应该是想着让这云巅一干巫族都变成普通人,虽然这听起来荒诞,但她是言巫,应该是能做到的吧? 只要她做到了,这巫族,也就等同消失了。他们是没有谁,会对普通老百姓出手的。 只要,她能做到。 “是,陛……” 那将领的一个下字没来得及出口,就见那巫镜突然列出了一个小口子,接着小口子越来越大,慕容荻的身影在上面失去了,“哗啦”一声之后,那镜子变成了很多的碎片,掉落了一地。 慕容荻静坐书房良久,自是猜到了谪言术法失效了。他执起笔,再度垂首案前。 而云巅这边,兕心将那将领和慕容荻的对话传达给谪言后,谪言右掌轻轻一握,她便听到远处巫镜碎裂的声音。 “主子,那巫镜可是巫族的至宝之一啊。”就这么毁了,也太可惜了。 兕心说完后,谪言缓缓转过身来,她面目沉静,她们三人是知道她很难过的,但也知道,她心智坚韧绝非常人可比。 楚帝的死是一定会 带给她打击的,只是眼下,巫族事情未了,她是绝不会放任自己倒在这儿女情事上的。 “你们即刻绕道下山,去找瑞雪和毕之,然后回临都找师傅。” 找凤凰主子干什么?这个时候去找瑞雪和毕之干什么?她说这些是……谪言轻飘飘的一句话,兕心的泪立刻落了下来:“主子,您……难道真打算消除这满山巫族的血灵,让他们忘却自己的巫族身份,做为普通人活着?” 说到最后,她语气甚至是笃定的。笃定谪言会这么做。 碧萝和修竹凝着眉不说话,心中想的,却是和兕心一样。 谪言不回答她,兕心泪落得更凶了:“主子……满山巫族啊?这要耗费您多少的血灵啊?你的身体……” 说到最后,她急得有些泣不成声。 谪言不语,带着些微冷凝的眼神,看了看她们三个人。那眼神含着冷凝,决然,还有毋庸置疑。 三人一震,兕心渐渐收回了哭泣的声音。 她们都知道,这是谪言志在必得,势必要去做一 件事,不容她们置喙,不容她们有任何意见的眼神。 碧萝修竹不语,拧紧的眉宇有了松动,浮上的,是难受和抗拒。兕心则顶着谪言眼神给的巨大压力,说道:“主子,你想想凤凰主子……” “够了!”谪言听到林凤凰的名字,终是松动了面容,露出了痛色。她对三人道:“我想师傅,可是,谁来想着他们呢?” 她回首朝古木遍布,绿幕遍处的云巅深处看去,说道:“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吗?我累了。累到领着巫族看一次日出的心思,都没有了。你们看着是我为了他们劳心劳力,付出良多,实际上呢,若无言巫,他们生活艰难,却不至生存无望。既然这灾难是我带给他们的,那么,理当由我来替他们消除这灾难。事已至此,就当是慕容荻,给了我一个让我成全大义的机会。” 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这是乐正涛的遗言,如今想起来,这句话仿佛出自远古那般苍老的神谕之言。那么真实,那么令人,想望。 第344章 等我 三人在谪言的强令之下,一步三回头,慢慢消失在了重重树影之后。谪言直到看不到她们的身影,方转身朝深处走去。 她这一回头,绰绰树影中,三个人影猫在那儿,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悄声道:“修竹你去找瑞雪毕之,我跟碧萝跟着主子。” 修竹不满道:“凭啥我去找瑞雪姐和毕之?”她也想跟着主子。 “凭你耳力不及兕心,血灵功力不及我。”碧萝冷冷地一句话,修竹立刻缩了脑袋,撇嘴嘟囔道:“那找着人呢?我来找你们?” 一句话出口,没等兕心碧萝说话,她一愣,眼底立刻就有了泪意。 找着人?她还能找着她们俩吗?她们俩要是活着,怕是爬也会爬着跟过来的。可是都这么 久了,别说这两人没跟上来了,就连通掌幼小灵兽的瑞雪,也没让一只鼠灵跟过来。 她们如今的情形,她们是不敢想,却不是,不知道。 兕心的喉咙像是被铅块堵住了那么难受,她道:“找着人,带回乐岛,凤凰主子那边,你也得通知一声。” 她们的尸体,还得有人来收啊。 修竹闻言又是一愣,就在她眼中泪意就快藏不住的时候,她转身离开了。兕心碧萝相看一眼,也旋即跟上了谪言的步伐。 两人身姿纤弱,裙摆风中猎猎将肃然无畏裹挟。即便她们没有看到瑞雪毕之坦然决定应对那些雁军时是何等的模样,但她们相信,她们那一刻,心中也定然,无畏而又欢快。 跟着主子,无畏。身为巫 族,欢快。 她们,绝不会丢下主子一人! 墨凛等一众巫族,与山鬼虎视眈眈,仍旧对峙在月境之外。等看到谪言时,他们内心稍安。 “姑娘,情形如何了?”墨凛上前问道。 谪言走近,摸了摸山鬼的犀角,浅笑回道:“一切无碍。” 墨凛见了她的笑,一丝犹疑也无的也笑了开来。这两人一笑,提着心吊着胆的巫族静绷着的神经立刻就松懈了。这一松懈,赶路的疲惫和失去亲人的伤感便立刻弥散而开了。 这莫名的伤感,立刻就让谪言想到了李漠。 李漠,黄泉路上,你走慢一点儿,你等等我。 “姑娘,你怎么了?”墨凛见她摸着山鬼,摸着摸着,突然就落泪了,他怕有什么不妥,立刻出 声问询:“是雁军……” “不是。”谪言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影响着这些巫族的心绪,便抹干自己脸上的泪,对墨凛道:“楚军战败,楚帝没了。”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交代了她眼泪的由来,也告知了她心伤的理由。 墨凛想劝,却不知从何劝起。嘴唇翕动了一阵,终是只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巫公,我们走的方向碰不上柳巫公爷孙俩,你差人去请一下,我们最近,也要住到月境后面。”谪言开口,而后敲了一下山鬼,山鬼便听话地跟在了她的身后:“我先送山鬼回去,你们加紧一点儿脚步。” 墨凛应了是,她便坐上了山鬼的背,山鬼一个腾跃,便朝着无翅峰顶掠去。 山鬼身子笨 拙,腾跃的高度并不高,但是,已足以让无数巫众在谪言的视线中化成了蝼蚁般的大小。 谪言的眼神掠过他们,掠过仍有雾霭遮浮的古木苍山,眼神渐渐平和。 李漠,你等着我。她心思一起,面上,甚至浮现出了满足的微笑。 兕心和碧萝大老远见她乘着山鬼而去,便一个掠身,跑入了墨凛等人的视线。 “两位姑娘,山下真没事儿吧?你们还有一个姑娘呢?” “没事儿。”兕心心急如焚,率先施展轻功追着谪言去了,碧萝未免巫族起疑,便道:“她去找我们另外的姐妹了。” 她素来不苟言笑,即便说假话也像是说真话。墨凛彻底放心,招呼着巫族朝里走。 碧萝见状,也施展轻功追上谪言。 第345章 虔诚 山鬼驮着谪言掠往无翅峰时,李束派出的精英暗卫,正艰难地带着李漠回去。这一路上,除了躲避雁军的追踪,他们还要面对醒来的李漠的怒火。 “叔父派你们来的?”李漠周身大穴被点,动弹不得地坐在马车中问道。他面无表情,一双眼沉沉的,怒火丝毫没有隐藏。 那些暗卫得令办事,都明白说多错多,谁也不敢开口。在李漠沉默不做声后,他们想起了李束的吩咐。 “若他发火怒斥你们,那便哄着带回来。若是他只问了一句话就不开口了,用药喂了,带回来。” 领头的暗卫想都没想,拿过腰间混了药的水壶,就上前捏开了李漠的嘴。 李漠一个放肆还没说出口,水入喉间,大脑便感到有些昏沉。 马车北行,尘土飞扬。远方的战事,远方的人,都在背后,渐成了过往。 一个半时辰之后,金乌西垂。山鬼落地无翅峰顶。谪言从它背上下来,面无波澜,走入那被橘色的阳光笼罩着的扶桑林 。 黑衣白袍,身姿亭亭,轻缓的迈步,一步,便是一个激荡。 树枝摇曳,山鬼垂首,这无翅峰顶的生灵,似都读懂了,她内心的决绝。 她缓缓走着,不时环顾四周,看过最近的落日,看过上苍的暮色,也看过她出生以来,总共踏足过三次的想望之地。 第一次,她为了追踪巫族的线索,为了帮他们而来。第二次,她为了天下大义,苍生百姓,也为了巫族拼力守护的土地和他们的生机而来。这一次,她也依旧是为了他们的生机而来。只是,这次之后,天下,将再无巫族。 “呼—!” 忽然,山鬼在她身后发出了一声低吼。那声吼叫里,有着难抑的不舍。 这云巅的生灵啊,无论是云阳,风灵子,山鬼,还是这无数的花木鸟兽,都远比这世间的人,有情义的多呢。 “对不起。”谪言抚着它犀角,轻声说道。 诛除天下所有巫族的血灵,仅凭她一人之力,决计是做不到的。她要借力。这无翅峰 顶,这云巅所有的灵力都会她都会利用起来。如此一来,失了灵气的云巅会如何,她应是没机会知道了,而这云巅上的生灵亦是云巅的一部分,其身灵气俱会归为她言灵术法所用,它们,也许和她一样,都活不成了。 “巫族都不在了,你们的存在,也不会长久的。”她轻声说话,山鬼犀角上的风血石一亮,它像是听懂似的,温顺地拱着谪言的手,似在应答。 自打得知李漠身死,她心内大恸之后,如今面对这场景,她心里只微微酸涩,却再无泪意。 太痛了吧,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她被这诸世不容巫族之态伤得太深了。李漠的死,成了彻底压垮她心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散灵归于诸世,去除天下巫族的身份,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儿,为了巫族,做的最后一件事儿。 她缓缓闭眼,定神默默敛起周身灵力。蓦地,她黑色的锻袍上,浮上了一层层金色的光线,那光线由微弱变得光亮,并放大 到将周遭的生灵树木,继而是整个无翅峰顶,都裹挟在了其间。 “爷爷,今儿的夕阳,格外的刺眼呢。”绩牙族的小姑娘抬头看向天空说道。 无数巫族,也都抬头看向了天空。 落日如橘色的圆盘,朝着西边,点点坠落。它实在不像是有这么刺眼的威力。他们疑惑,却因看不见**入云的无翅峰的场景而觉得是天降异象。 毕竟,这是云巅啊。巫族的圣地。能看到这样奇异的场景,并不值得奇怪。 “是个好兆头吧。” 有人开口,说出了所有人的想法。众人对着这样的落日,默默在心内感激上苍,感激云巅,感激将他们安然带入云巅的谪言后,又继续加快脚步赶路。 远远看去,他们连走路的姿态,都透着十二分的虔诚。 朝圣者的虔诚。 可是远处的圣者,在制造了巨大的金芒结界之后,缓缓开了口: “以吾之言,告慰天地神佛人鬼,召请四隅万物,血灵归阵,散天下诸巫血灵,驱天下 众巫心志。” “轰—!” 随着这声咒术,狂风骤起,金芒结界一阵晃动,而后山鬼,云巅上所有生灵,顿起的身体渐渐化成青烟,散入了金芒之中。 而山下的众巫,此刻,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怎么了这是?”他们被罡风迷离了眼,皆是一阵不明所以。 见识过谪言封山威力的人,此刻心内都忐忑了起来。紧赶慢赶才出了月境的兕心和碧萝,终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主子—!” 那凄厉的声音终是没能传入无翅峰顶,被罡风旋得衣袍猎猎的谪言耳中。 山下巫族被罡风卷起带走,一个一个,入风的刹那,便都像失去了心志和记忆那样,变得木然了起来。 有见状想逃的,刚迈出步伐,便被罡风卷起。 逃无可逃。 “此术所涉反噬,由云巅及施术者,一力承担!” 无翅峰顶,谪言喊出这句话后,嘴角开始溢出鲜血,但她的身体,始终站得笔直。浩然之气,不曾消弭半分。 第346章 尽头 罡风在云巅肆虐,只短短半个时辰,便将其上所有的巫族,吹得不知所踪了。 “轰—!” 又是一声,这一次,是犹如雷霆般的地裂之声。偌大的云巅,从无翅峰顶贯穿至整个云巅的地裂,将云巅割碎。 “轰—!”无翅峰顶轰然倒塌,陷入了地下。 其上始终站得笔直的人儿,随着这惯力,被震趴在了一堆废墟之中。她口吐鲜血,周身因为术法的反噬而灵力尽散,她趴在地上,侧头露出脸,艰难地呼吸着。她的身侧,是倒下的一株,有着很粗的树干的扶桑。 那扶桑,是第一次李漠跟着她入云巅,她将之定身扔上的那一株。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看着那株扶桑,本以为无泪的眼中,再度流出了眼泪。像是永不干涸的泉眼,停不下来似的。 “哗啦—!”更大的坍塌声响起,有巨大的石块落下,将四周笼罩在了一阵黑暗之中。只是,那株扶桑,始终有一阵光射着,在她眼中呈出明亮。 她使劲儿朝那处挪动。一点一点…… “言姐……”恍惚间,她耳畔响起了那声清朗的呼唤。她一个侧首,除了黑暗,其余皆不得见。 她又费劲儿地转过头,缓缓伸出自己带着血污泥泞的指尖,够上了它低垂在石堆里的枝叶。 “安弟,天下无巫了,安弟……” 威震四方大陆的言巫,令人忌惮的最后强者,她最后的两声话语,最终,埋葬在了言巫始生之地。 是轮回,也是结束。 远处的十万雁军,被先后所起的罡风和山体崩裂倒塌的声音吓得退回了老远。他们盯着尘土弥漫。树木四散倒塌的场所 ,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快,快马回京禀报!” …… 临都,衡阳王府。 “啪—!” 晚膳时分,林凤凰因心间突起的一阵绞痛而打碎了刚端起的饭碗。这之后,她捏紧了心脏部位的衣衫,突然就落了泪。 同桌的林见贤立刻就哭出了声。 “我要去找大姐。” 龙昔昭也是泪流满面了。龙屹想出声安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放下碗走出门的瞬间,就红了眼。 到了晚上,好容易安抚完两个女儿的龙屹在回到房间一看,空荡荡的屋子内,哪儿还有自家夫人的踪迹? 深夜星子寥落的湘水郡上空,大狐随汝夫妇待在郡王府门口,朝云巅的方向看去,墨问心绝美的面上,早已被泪水濡湿。 “弯弯—!” 蓦地,天际传来一声呼唤,同时响起 的,还有巨鸟扑腾着翅膀的声响。夫妇二人一个抬头,就看到天上飞着的一只金色的凤凰。那一刹那,墨问心面上的悲伤顿时收敛了些许。 她擦着眼泪,那金凤凰低空掠来,她一个纵身,人便跃到了它背上。 “夫君,我去去就回。” 大狐随汝刚点了个头,那金凤凰便驮着两人飞快地朝云巅的方向掠去。行迹之处,到处都是昏睡在地的巫族。 “小小,停一下。”在靠近云巅时,林凤凰突然对金凤凰说道。 金凤凰应声飞低,沧澜江的岸边,修竹兕心碧萝三个人昏睡着。林凤凰跃下探了下她们的鼻息,墨问心检查了一下道:“无大碍,应是中术了。” 言罢两人又跃上凤凰,朝云巅行进。 金凤凰扇动着翅膀,掠过一片片废墟凌乱,却找不到落 脚的地方停下。 “她到底在哪儿啊?”林凤凰急得哭了出来。 “你别哭啊。”墨问心看着眼前的疮痍,也很着急,这偌大的地方,想找一个被埋在土里的人,谈何容易? “我唤金元它们出来?” “不行,它们破土而出,若是再造震动,伤着她怎么办?”林凤凰出声反对,刚说完她一个恍然大悟道:“对,那孩子体内有我的血,放血就能找了啊。” 她言罢便咬破自己的指尖。 红色的鲜血滴落的瞬间化成了一只小小的血鸟儿,朝着废墟之中飞去。它一直飞一直飞,最终停滞在了一处深洞的尽头。 “在这儿!” 带着激动的轻柔女音缓缓扩散在了夜空之下。 世间万物,周而复始,天黑将明,巫族的篇章在这晚,如那只血鸟一样,停摆在了尽处。 第347章 山峦(番外一) 长风万里举,山峦郁嵯峨。 一队骑兵从怪石嶙峋的岐山山道经过,看见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晃荡在陡峭的悬崖峭壁上。他身姿轻盈,攀爬身手利索,在常人看起来十分危险的山壁上,他却犹如蜘蛛猿猴之类一样,应对十分轻松。 他爬到山壁中端停留了一阵,便顺着手中的绳索滑了下来。 他下去的地方,是一处溪涧。 骑兵们经过那里,便牵着马去饮水。那里,一个身着青衫,头顶玉冠,容貌十分俊秀出众的少年郎,在采药人爬下来之后,将手中盛着水的竹筒递给了他。 “采到了吗?” 少年郎出声问采药人,那声音清脆婉转,如缓缓河流雕之润之,听起来,实在不像是男子的声音。 “嗯,采到了。”一袭布衣的采药人回到,声音也酥软轻柔,听不出丁点儿的阳刚之气。 这两个人,原是姑娘家。 骑兵们恍然大悟, 悟完之后,又不禁好奇了起来。瞧这两个姑娘的打扮,也不像是出自小门小户,需要采药才能维持生计的模样,怎地会出现在这深山险地呢?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们自是不会多管闲事儿,马儿饮了水吃了草,他们便继续朝前赶路。翻过了这座山头,笪城便不远了,希望这一次,他们能找到主子想找的人。 这一队骑兵刚走,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看着扬起的尘土,背着背篓采药的姑娘凝眉道:“也不知道这一次,他能不能先找到?” 头顶玉冠的没说话,沉默着继续朝前走。 采药的姑娘见状,也是面色一黯,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她们沿着岐山的山道,走到了一处密林。现在是春天,山中猛兽增多,到处都是绿幽幽有些瘆人的光亮。 两人点着火把,沿着密林走到了一处水涧,那水涧挨着山壁,其 间有一处隐秘不易被发现的狭道,两人先后钻进狭道。狭道的后面,有一层高高的台阶,台阶的尽头,是一堵山墙。 采药的姑娘率先走过去敲了下那山墙。 蓦地,吱嘎一声,厚重的山墙缓缓地打开了。出现在山墙后面的,是四个身着黑衣,面色恭敬的女人的脸。 “吾等见过四姑娘,***。”那四人蹲身朝着两人行礼。 一句话出口,是岁月抚上的采药姑娘和玉冠姑娘那熟悉又不再稚嫩精致面容。 两人略点了下头便朝里走过去,里面,是精致的房屋摆设,屋门木梁,花园亭台,一个院子该有的模样,这儿都有。 “龙姑姑—!林姑姑—!”两人正朝里走着,一道稚嫩的女音响起,随即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跟着,龙昔昭的怀中便撞入了一股大力。 “哎—!嘉嘉,可不能这么跑啊。”她顺势抱起了撞人怀中的女 童。 女童大眼小脸,梳着双髻,发髻上环着一圈新绽的桃花,模样很是精致可爱。 “娘要生了,姨妈让你们快点儿过去。”小姑娘话说得有些奶声奶气的。 龙昔昭一听,顺手就把女童交给了一旁的林见贤,而后急匆匆朝着园子后面的屋子跑过去了。 “你娘也是厉害,这生孩子,居然一点儿声也没有。”林见贤捏着女童的鼻子笑道。 女童皱了皱鼻子催促:“林姑姑,我们也快去。” 林见贤眉头一抬,对她道:“急什么,生孩子哪儿有那么快?你娘生你的时候,生了整整一夜呢。” 女童有些受惊,皱眉道:“那么久啊,那我要是睡着了怎么办?” 林见贤见状觉得她可爱,笑道:“没事儿,醒来看呗。”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院子后面的正屋,庑廊上,一男一女,跟两根木桩子似的站着,男子气质温润,面容俊 朗,女子长相精致甜美,看着也和善温良,只是此刻,二人面色都凝重地跟要上战场似的。 “爹—!”女童见到男子,挣扎着从林见贤身上下来就跑过去。 木桩一样的男子终于有了动作,他弯腰接过女童抱在怀里,而后跟林见贤颔首致意。 “劳烦了。”他语气温和,此刻却夹杂了淡淡的忧心。 林见贤听了出来,直言道:“应炻哥哥不必如此忧心,夜煞姐姐是二胎,肯定会比生嘉嘉时要顺利。” 她轻飘飘一句话吐出的姓名,顿时将男子温润的容颜定格在了很多年前,乘着青色巨鸟,消失在临都上空的那个瞬间。 神应炻闻言,眸子里的担忧丝毫未消。林见贤想着夜煞生第一胎的光景,觉着他这反应也正常。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女子道:“和儿姐姐,咱们去烧点水吧。” 一旁站着的,正是随顾清琬从渝林赶来的元可贞。 第348章 生产(番外二) 他们,是在五年前,夜煞生第一胎时,恢复的联络。 彼时,雁楚两国战事未消,云巅被毁,天下一众巫族在一夜之间散尽灵力,对巫族再不执着。未曾亲眼见证过他们醒来之后,感叹着生存不易,不再念叨着自己身为巫族场景的人,大抵,会将这件事儿,当做是一件传说。 但是,林见贤龙昔昭,知道不是传说。乐岛的人知道,这不是传说。所有认识过那个面容有瑕女子的人都知道,这是真正真正言巫高等的言灵术法,不是传说。 那之后,所有的巫族,都散了灵力。包括和神应炻隐居在岐山山中的夜煞。她身体不比常人,血灵之中毒素奇多,当初龙昔昭给予她驱毒治脸的药,也只是清了她体内部分的毒素。 她血灵一散,身体内的毒素的再无了克制之法。毒发之下,身体立刻出现了不妥。后来,洛氏的隐巫带着神应炻信笺乘着烟烟找来乐岛时,林见贤和龙昔昭方知,谪言在去往云巅 之前,就让洛氏四个隐巫前往找到神应炻夫妇,护佑其一生安好。 这四个姑娘术法了得,功夫也不弱,即便散了血灵,却也还是一等一的高手。她们找来乐岛,林见贤和龙昔昭方知谪言种种良苦用心。只一时,也感叹她残忍决绝,恨自己身体无恙,前程不愁,不会让她牵挂分毫,云巅之后,无论她们花了多长的时间,走了多少的地方,竟是再无她半分消息了。 只她们伤感归伤感,在接到神应炻的信笺之后,两人立刻赶到了岐山。龙昔昭替彼时有孕的夜煞诊脉,发现她虽然身有余毒,但是因怀有身孕,腹中孩童为她平衡了身体内的毒素。 如此,便好办了。 龙昔昭的方子也简单,驱毒散两丸,泡血水化开饮尽。只这血水不是普通的血水,它必要是血亲之血才行。 如此,林见贤当即便去了雁国,请了顾清琬来。 顾清琬走到哪里,都是要带着元可贞的。所以,五年后的某一日,神应 炻传来了夜煞要生二胎的消息,她们便各自赶来。 她们乘坐潇潇,却还在顾清琬身后三天才到。只夜煞还没生,她和龙昔昭白日便绕着岐山转转看看,龙昔昭采药,她便赏景看图册。 各个地方的堪舆图册,她始终坚信,那个将云巅倾覆的女子,她的大姐,没有死。她只是厌倦了这红尘纷扰,遁迹天下去了。 五年了。姐,整整五年了。 你担心的人,牵挂的人,如今都好好地活着。你呢?你好不好呢? “见贤妹妹—,见贤妹妹—。”元可贞两声的轻呼将她沉浸在思绪中的心智拉回,她一个抬头,元可贞都已经端了水来了。 “这都烧好了?”林见贤面露讶异,元可贞轻轻一笑道:“是洛二姐姐烧的。” 林见贤侧头看去,黑衣的姑娘面上仍旧是那副恭敬的模样。 她们会如此,也是因为大姐吧。 大姐是言巫,巫族敬仰尊重的言巫,不仅如此,大姐在她们效力慕容荿后,从不曾真 正对付过她们,所以,她们才会最终听大姐的话,来到神应炻夫妇身边,尽心尽力照顾他们。也对出现的她们十分恭敬。 林见贤见元可贞端着水一脸的踌躇,想起了夜煞第一次生产时,她在产房中见血晕倒的场景,便伸手接过水道:“我进去吧。” 她接过水,看到元可贞面色一松,转过身就笑了。 推门入屋,屋内弥散的热气中夹杂着明显的血腥味。她掀帘入了产室,那股子血腥味更浓郁了。 夜煞躺在床上,汗水如雨密集在她额头,看样子都像是痛得不行的模样,她却死死咬着口中的白巾,一声不发。 她生嘉嘉时,也是这样。龙昔昭和林见贤都以为她天生坚韧,很能忍痛。但顾清琬却知道,她一是因为天生忍痛厉害,二是因为心疼神应炻,不想他担心。 连替他生孩子这样可以拿乔作妖的机会,她也从来舍不得,对他利用。 “疼你就叫,他不会太担心的。”顾清琬替她擦汗时 看到她咬着白巾却还是将嘴角咬破,渗出了鲜血,边道:“你这样,他会更担心。” “啊—!”顾清琬话音刚落,龙昔昭一个挤压之后,孩子的头在产道露了出来,她使劲儿一扯,夜煞发出了今晚阵痛开始后的第一个音节,而后,便脱力地有些昏昏欲睡。 “哇啊—!” 婴儿的啼哭响起,门外的神应炻面色一松,就要过去推门。 吱呀一声,房门在他推之前应声开了,顾清琬笑看着他道:“恭喜,是个儿子。”言罢接过趴在他肩上睡着的嘉嘉,道:“进去看看吧,她睡着了,你儿子在洗澡。” 神应炻急急入内,过了一阵儿,林见贤和龙昔昭退了出来。 四人转头看着室内明亮的灯火,嘴角都浮上了笑意。 “平平淡淡,和和美美,弱水三千,这一瓢我饮尽便终老,乃人生至幸。”顾清琬收回视线,抱着孩童朝庑廊的右边走去。 月华如水,将她轻柔的话语容散在了温和的夜风里。 第349章 遍寻(番外三) 夜煞生产的三日后,龙昔昭替她诊脉断定她无恙后,便和林见贤准备离开岐山。顾清琬送她们出山谷,走到狭道外,她才道:“你们是回乐岛还是去笪城?” 龙昔昭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之后,直接看向了林见贤。林见贤看着她不说话,就在龙昔昭以为气氛快僵掉准备插话时,林见贤开口了。 “五年了,你也没说去找一找,你不担心大姐吗?” 话里,是满满的责怪。 “这五年来,找她的人还少吗?”顾清琬说道:“可是,仍旧没有一丁点儿的消息。” 云巅崩毁坍塌之后,雁**士将云巅的每一寸土地都翻了一遍,没有找到谪言的尸首。这之后,雁东楚三国也有不少人私底下找寻她的踪迹,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更别说楚帝李漠这些年来,一直动用军方的力量搜寻她的行踪,可也仍旧,一无所获。 “你也觉得她死了?”林见贤眼眸微眯,面上露了微微的怒气 。 “这个……我还真不确定。”顾清琬摇摇头,眉宇间顿时浮现除了些许的惆怅:“大姐她,太聪明了。” 林见贤一下子明白了她意有所指。依照大姐的性子,她无论是死是活,都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的。一方面,这可以让三国为难巫族时能稍有收敛,另一方面,这也是便想安了三国的心。 言巫死,他们心安。言巫不死,他们有所顾忌。言巫死生,没有比尸骨不存更好的处理方式了。 可是,她宁可相信的,是她还活着。 这也是这些年来,坚定着她找下去的唯一信念。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楚帝,和她有着同样的想法吧。她目光微延,看向路旁山坡上新绽的春花,艳丽多姿。一片新象。 “我们走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对顾清琬说完便转身朝山下走去。 龙昔昭对清琬笑着招了招手,也转身跟上了她。清琬看着两人亭亭的背影,眼眸顿时就浮上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 可即便如此,她面上,仍旧是笑着的。 “大姐……”待两个姑娘走远了,她对着虚无的天空低喃了一声后,方提着裙摆转身。 …… 云巅崩毁之后,楚国强攻雁国三洲,雁国大将军顾峥以一己之力,终未能力挽狂澜,四月之后,雁国失城池七座。这之后,雁国提出休战,楚国应允。两国于被楚国所得邕闵签订十年停战协议。 雁国提出休战,乃是国无良将,兵力不堪消耗。楚国应允,也是因为同样的道理。战事再持续下去,劳财伤命最终会伤及国之根本。 这场战役中,没有赢家,但也没有输家。 雁国得了云萧之地,国土扩充了一倍有余。楚国得雁七城和闵罗,国土亦得了扩充。 东国,成了彻底的小国。但是,也无人敢轻视便是。 东国有才有德的将帅充足,兵力虽少却不弱,更遑论,东国国库充盈,若是论战,绝非弱兵的不争事实。 彼时止战协议一经签订, 顾峥便被雁国朝内无数文臣武将抨击其不堪大任,将已经得手的雁国国土再度拱手让出。 只是,战事结束后,顾峥便一病不起了,之后顾氏派人将他接返渝林。他也正式向慕容荻递了辞章。也是那时,雁国无数人才看到,顾峥,正值壮年,却白了一头的发。 白得跟焉山终年不化的雪一样白的发啊!到底是怎样的忧思和耗尽心力,才会变成这样啊。 朝臣都闭了嘴。整个雁国的人也都当他是为了**,才华发早生的。 远在笪城的海棠倚在树枝上啃着苹果,看着不远处葬着元燿和乐正潆的那株树,撇嘴对着手中的剑道:“也是一个人物,为了一个女人,竟是什么都不要了。” 她虽跟他相处不长,却是见识过他的手段的,若是在双方军事实力不相上下的情况下,她是怎么都不会相信,凭着他的手段,雁国可以连失七城。就算对方是李束和李漠,也不会在短短的四月之内,在 他手中,将雁国被夺回的城池又给交待出去。 她怎么想,都觉得他是故意的。听闻他离开居仙城时,人便恍惚倦怠,而造成他这样的人,已经和别的男人化成了灰,一起躺在土里呢。 可抵万千楚军的智谋算计,可掌雁国至高的军士实力,护佑家族,被家族瞻仰一世的英明,他竟全都不要了。 不过能做到这些,也算是个人物吧? 这话海棠没跟冷魂说,冷魂虽是神兵,但是海棠并不觉得它什么话都能懂。 她胸抱冷魂,一个仰身,准备歪在树上小睡一下。 “唰—!”忽然,树枝微动,身侧一个人影罩了过来。她眼睛睁都没睁,语气无奈道:“都司,练兵结束,现在是午休。” 月子安笑道:“李漠那边派了队人朝洛安西侧的度蓝山去了。” “唰—!”海棠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对月子安道:“这么说,有眉目了?” 李漠这些年来,差人踏遍四方大陆的原因,所有人都知道。 第350章 找寻(番外四) 月子安摇头道:“这倒是不清楚,不过那队人赶得挺急的。” 去往度蓝山,又那么急。这些年来,能让李漠无视与雁国的协定又这么急迫的事儿,还能有什么? “我跟去看看。”海棠说着跳下树就要走。 “诶—!人早走远了。”月子**住她道:“微兰来了。” “你说话什么时候能不大喘气儿啊?”海棠没好气甩开他的手,骑着马就朝驻军处去了。 到了那边才发现,微兰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来了一个人。 一个,故人。 海棠看到那人的脸时,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上前一步,紧紧扣着那人的肩,抽泣道:“毕之啊!” 来人一袭浅黄色的裙摆,面容,仍是记忆中的娇俏。她被海棠扣着,激动的眸子里,也立刻就溢出了泪。 “二姑娘,经年不见了。” “你活着啊?林家 找了你们那么久,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你活着怎么不回来啊?”海棠平复了好一会儿,方收敛心神问道:“还有……大姐呢?” 海棠记得,当年随大姐上山的人中,是有她的。 毕之闻言,愣了一会儿,将自己与瑞雪没有上山,跳入沧澜江的事儿一一交待了。 “我被水流冲到了西岸,醒来之后术法尽失,心智也有些与过往不同,那时,我就知道定是中了主子的术法了,只是当时我被岸边的石头伤了腿,又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形,在雁国寻了个村庄一直养着,最近几个月才能走得稳妥些。” 那村庄不与外界通人烟,药物也稀少,她养了好久,行走才利索些,只是雁国因战事不与东楚来往,回临都的办法少。她好不容易找着了一支去柳州的马队,这之后,才辗转找到崖州去。 “她找 来的时候,我正好要来看你。”微兰说着带着毕之一起来的缘由。 “师傅呢?你还没见过师傅吗?”海棠问道。 毕之摇头道:“临都是皇都,情形不知道,也不敢冒然就回去。我连画眉姑姑和仲赢大哥他们都没敢去叨扰呢。” 她为何如此,海棠当然知道。 “真高兴你还活着。”海棠言罢道:“我差人送你回临都。” 毕之这一路,也听微兰说了五年前发生的事儿,知道现在没有巫,只有人了。但是她跟来笪城,还有别的事儿。 “二姑娘,兕心姐碧萝姐和修竹呢?她们也丁点儿消息都没有吗?” “云巅崩毁之后,她们和大姐一样……连尸骨都没找着。”海棠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尽管她心底不想承认,但是多年的军旅生涯已经让她认定了谪言的消息。 在她心中,人若是活 着,就一定会遗留下蛛丝马迹。只有死人,才会消失得干干净净。这一点,一直与林见贤相悖,已至两人每每在争执谪言死生的问题上,都会出现分歧。 毕之闻言,眼眸一闭,脸上滑过两行清泪。 “我送你回临都。”海棠见状,压抑住心中的酸涩道。 她前脚送走毕之,后脚,女扮男装的林见贤和龙昔昭便赶到了。 “这是从哪儿来啊?”海棠看着林见贤将潇潇收在手臂上,笑道:“师傅可是说你们半月之前就离开临都了啊。” 以潇潇的速度,半个月,绕行四方大陆一圈也够了。 龙昔昭指着药篓道:“圆圆陪我采药去了。” 林见贤不说话,她这两年面对不支持她找寻谪言,意见相左的家人时,越发的沉默了。再者,神应炻和夜煞的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海棠点了点头, 对于林见贤对着家人跳脱的性子变成如今沉默寡言的样子,心里也是很难受的,于是道:“毕之先前来过了。” 果然,林见贤闻言立刻面色一变,激动道:“毕之姐?她还活着?” 龙昔昭也是一脸的惊诧,海棠将毕之的情形大概说了一下,两个小姑娘一听她不知道谪言的下落,眼底又露出了淡淡的失望。 “楚帝派人去度蓝山了。我准备去看看,你们要一起去吗?”海棠再度开口道。 林见贤龙昔昭在岐山是见过楚军队伍的,此刻听海棠开口,也想到了去度蓝山的是这一队人了应该。只是,楚军一次次的无功而返也让她们失望过了太多次了,况且对于海棠深信谪言身死,找寻她的消息,只是为了确认心中的印证,林见贤是很反感的。 “要去,但是不跟你一起。”她断然拒绝道。 第351章 执念(番外五) 虽然内心相信谪言已经死了,但是这些年来,海棠关注着无数找寻她踪迹的消息。只是,她从来没有亲自去找过谪言的行踪。 经年行军,她见惯了生死。虽然心痛,虽然这世上的生和死,她看得不那么开,但是,她已经能够接受了再也见不到熟悉的面孔,还有忽然有一天出现在眼见,那好久不见的面孔。 她已经在内心确定了她大姐,是她能够接受的,这两种现实。 你不见了,我接受了,我确定了。你忽然出现,那就,太好了。 不必刻意找寻,不必,时时惦念。 只要,我记得你,记得,就好。 “行,你们脚程快,去看看也好。”海棠听罢林见贤的话,点头道:“找完确认了直接临都听到吗?” 她这话一出口,龙昔昭和微兰便觉得有些不妥。果然,林见贤沉着脸道:“若是找到大姐,你不想见见她吗?你心里就非要认定她死了吗?” 海棠没有说话。她也没想过自己 的想法可以骗得了她们。 “圆圆,大姐最终的结局我并不关心。”海棠看着曾经及腰,现在已经和自己一样高的妹妹们,轻声说道:“你们想找,我和你们一样等着结果。在所有人放弃之前,于我而言,只是同过往一样,她远行经商,我戍守边关。我们,只是不得相见而已。” 不得相见。是啊,连相送的机会也没有留给我。想到了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临都的五年前,林见贤红着眼,她心内知道二姐什么也没有做错,可就是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她就那么站着,眼神固执。海棠知道这个妹妹是大姐一手带大的,也明白她这份执着从何而来。便叹了一口气道:“圆圆……你书念得比我多,有些道理不用我说你也当明白。无论大姐是生是死,你如今的做派,绝不会是她愿意见到的。” “你为什么和娘一样!你为什么和她们一样!二姐!那是大姐啊!那是大姐!”林见贤再也忍不 住哭喊。 海棠不忍,但还是蹙眉道:“正是因为我跟师傅都知道那是大姐,所以才宁可相信她死了。圆圆……大姐若是还活着,被这么多人记得,被找到,就那么好吗?” 林见贤止了哭泣,目光出现了些许的迷茫,海棠再度上前道:“我们,何不当大姐找到了最好的归宿呢?大姐来过我们的世界,我们记得,不好吗?” 是啊,就记得,不好吗?坚定了五年的信念,在这一刻,出现了动摇。 “我走了。”她转身慢慢踱着步子,龙昔昭有些为难地看着海棠,海棠轻轻点头示意,她便跟上了林见贤。 “圆圆心之所念,如今竟成了她的执念。”微兰看着海棠不说话,便出声道。 “执着的,又何止她一个啊?” 海棠一阵轻喃,窗外春日正盛,桃开莺啼,天空一下绵延到了最北方的真觉。 皇宫里,暖融融的阳光里,融着春花的香气。到处,都透着祥和和安静。李漠站在御书 房的窗前,看着窗外的树上,栖了一只褐色的老鸹,眼眸一闪,立刻渗出了几许温软。 “陛下,西北那边山匪为患,去岁寒冬屠村,当地的官员隐瞒未报。这事……该怎么处理啊?”一道稚嫩却显得有些沉静的男音响起,李漠转身,看着坐在书桌前批阅着奏章,生得面白如玉的少年,笑道:“你拿主意吧。” 少年闻言,眉头一拧,有点儿发愁。李漠知道他为什么发愁,那折子上所书隐瞒匪情不报的官员,乃是宣家宗室子弟。五年前他与宣昭一事已惹怒了宣家,而且,这些年来,他为了不让儒门独大,暗中没少打压楚国各儒门。各大儒门,也早就对他生了不满之心。只是,不满归不满,违反法典的事儿,可不能因为这些原因,就被忽略。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就,着八部军五千以最快的速度拿下那些山匪,至于宣德,打入天牢,择日问斩吧。” 李漠心内笑开,面上却 绷着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咚咚—!他这边话音刚落,书房的门便响了起来。 “进来。”李漠出声,和少年一起朝门口看去。 门口,身着紫袍的李束和烟霞色裙衫的龙真意相携而立,冲李漠招呼施礼:“陛下。” “叔父,婶娘。”李漠还礼。 两人抬头,李束看着李漠的眸光沉沉的,有些复杂,也有些不满。李漠的眼中,只有浅浅的笑意。 龙真意倒是没注意两人的眼神,她笑看着书桌前的少年,问道:“可累了?” 少年摇摇头。 龙真意就将视线转到了李漠的身上,李漠立刻就笑了,他转身给少年递了个眼神,少年便笑着起身,而后走到龙真意身边。 龙真意理了理他的衣服,而后对李漠道:“我们在花园里吃饭,陛下来吗?” “等会儿。”李漠笑着往窗边走。 龙真意领着少年离开,李束却没挪一下脚步。李漠听到脚步声,回头笑道:“叔父还有事儿?” 第352章 用意(番外六) 李束看着他的笑,心酸,恼怒,不舍,顿生了种种思绪绕过心头。自从五年前,把他强带回真觉,他便是如此了。 不吵不闹,也未执意离开。安安静静,在真觉做他的皇。对他有礼,对任何人都有礼。从来笑着,却是,他再也不能,看透他的笑了。 他还在半路上,云巅崩毁,谪言身死的消息就传到了他的耳中。李束确定,他变成如今这样,不是因为他将他带回真觉,也不是因为云巅崩毁。而是,谪言死了。 这些年来,他从未对他说过谪言二字,却明里暗里派了无数军士,四处打探她的消息。他知道,他在乎谪言,可是他从未想过,他会在乎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放弃了别人对他的评说,放弃了娶妻生子,也放弃了继 续为王的决心。他放弃了这么多,倒是从不肯放弃相信,谪言,已经死了的事实。 他看着他,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知道,西北匪患的事儿,萧儿是如何处理的?” 李漠将少年批阅的奏章递给他,见李束眉头松动,也知道他是满意这个处理方式的。 “行事果决,轻重拿捏得当,萧儿处理的很好。”李漠道。 李束一听这话,松动的眉头便又有些拧了起来。他放下奏章朝外走,未及两步,便回头道:“你婶娘,并不赞成你培养萧儿的用意。” “我意已决,只能请婶娘原谅了。” 李束听李漠这么说,便拧着眉,抬脚继续朝外走。 “若是婶娘和叔父都不肯谅解,那么,就当七年前,我和父皇他们,都死了罢。” “你—!” 李束闻言,额头青筋一爆,心头怒火再也压不住,甩头转身,欲冲李漠大喝。可是一转身,却愣住了。 李漠站在窗前,身姿卓然,眉目清俊,带着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眼中的悲伤,却是顷刻间,便溢满了这整个书房了。 他不是真的不疼,也不是真的不在意这发生的事儿。只因为那伤太深,他疼到无法去在意了吧? 得了这层认知,李束的怒气骤散,他颓然转身,傲然的肩膀,在瞬间,佝偻了些许。 待走到花园里,看见笑着聊天的母子两,他沉沉的心才稍稍缓了过来。 “怎么,又跟陛下吵架了?”龙真意见他面色不好,便出声问询。 李束摇摇头,对一旁的少年道:“萧儿……知道你三哥的用意吗?” 李漠从泽林回来后,便将他待在身边听政治军,五年了,他不娶妻,也不许朝臣提娶妻之事,有什么用意,所有人都知道,李萧当然也知道。 他点点头。 李束摸了摸他的头道:“爹从来没问过你,你愿意吗?” 李漠刚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李束并没有太当回事儿,一来他觉得李萧年纪小,跟着李漠学一学也无妨。二来,他始终觉得李漠不会伤心太久,他终有一天,要娶妻生子的。 可是,他错了。全都料错了。 既然如此,在适当的时候停止错误的想法,便是正确的吧。 “我起先,并不愿意。”李萧扬着还稍显稚嫩的面容,对父母道:“三哥从来没有逼过我,只是,我偶尔看见他发愣,好像很难过,而且,那种难过 ,是我帮不了的一种难过。每每在外的骑兵递了信回宫,他这种难过,便会持续很久。那时候我就想,我不能让他不难过,但我若是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他,定然会义不容辞的。” 少年意气,初心可贵。这世上的真心,大多,都是真心换来的。 即便这些年李漠因为责怪埋怨,而疏离着自己,可是,他待他们,确实在真心不过。萧儿当然也是因为感受到了他的真心,才会有此一说。 如此,他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他抬头看了看龙真意,龙真意冲他笑了笑,而后对李萧道:“既有如此决定,那以后,便要稳重行事,听你三哥和爹的话,好好学学,这治国之道。” 话说得柔柔的,眼中也没有不舍。李束见状,这才彻底放心。 第353章 笃定(番外七) 高处不胜寒。登过高就鲜有不怕寒畏高的,对于李漠的举动,除了李萧的意愿之外,龙真意的态度,也一直是他所担心的重点。 他的妻子,温柔随和,最爱不过细水长流,平淡安宁的生活。若非如此,当年,他也不可能携她远离朝堂,远离这残酷诡谲的政治环境。 蓦地,他的手被一只细腻软滑的手给覆住,他抬头看去,一旁的龙真意仿佛洞悉了他的心事般,给了他一个温婉的笑。 这抹笑,无疑是给他安定的心,加固了一层坚定的力量。 “去看看陛下怎么还不来的?”龙真意对他道。 “劳叔父婶娘久候了。” 李束还未应声,李漠的声音便从拐角传来。 一顿安静的用餐结束,李漠刚准备对李束夫妇开口带李萧回御书房,李束便率先对李萧开了口:“内阁的折子晚点会到,你早些过去吧。” 李漠闻言,朝李束看过去。夫妇二人都极其自然地端坐茶盏喝茶,像是没注意到他似的。李漠眼神一愣,继而便 闪过些许温软。 “婶娘叔父,我也先过去了。” “等等。” 李漠起身准备离开花园,却被龙真意出声唤住。 李漠以为她要同自己说李萧的事儿,便一脸认真地听她说话,李束和李漠一样的想法,也以为自家夫人担心儿子,有什么事儿要交代,便仍旧随意地在饮茶。 “谪言……也许真的没有死。” “噗—!” 李束一口气喷出了口中的茶水,而李漠认真地表情,先是一愣,而后,便慢慢凝固住了。凝固地,像是活的河流突起冰霜,又像是无风的夜下,林中伸展的枝丫。 “何出此言?”李漠未动,李束率先回神,他放下茶杯,看着龙真意道。 龙真意看向他,也不管先前的话给二人造成了怎样的震撼,面上仍旧云淡风轻道:“是飞飞的反应。” 飞飞,林氏前家主,衡阳王妃林凤凰闺中小名。李漠渐渐恢复了神智,他凝眉看向龙真意,没有开口,眼神也很平静。 他想继续听,却不敢出声问。这些年 来,暗卫军队带回无数次的消息,让他在无数个黑夜中枯坐到天明,让他在那些冗长的黑夜中,由最先不愿相信的癫狂,变成了如今,无论得到什么消息,也能变得平静的面容。 只是,他从不敢主动去问。 李束夫妇自然知道李漠的心态,久等无声,龙真意道:“飞飞是个性情中人,心性恣意有余,却豁达不足,依我对她的了解,若是谪言就这么没了,她就算为了安抚几个小的而不敢表现得太过悲伤,却也不会扛得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那样。我怀疑,她知道谪言的下落。” 李漠听到这儿是真疑惑了。他这些年来致力于找人,也曾往乐岛去过,至今还和龙昔昭林见贤保持着书信往来,自然知道她们近年来的动向。 “婶娘,乐岛的几位姑娘这些年来也都没有放弃找言姐,若真如你所说,衡阳王妃知道言姐的下落,那么,她又怎么会瞒住自己的家人呢?”李漠开口,脸色平静地分析道:“就算是为了不想因言 姐的身份节外生枝,不对外人说可以理解,但是瞒着自己的家里人,有这个必要吗?” 这也正是龙真意疑惑的地方,所以,这五年来,她从不曾主动对李漠提过这件事儿。而今说出来,不过是有自己的考量。 “谪言性子温婉,最会替旁人考虑。飞飞最是疼她,若是知道她没了,那定是剜心抽骨的痛,不说大病一场,却也绝不会只是大哭三日,醒后便能如常吃饭了。” 她言罢,一个招收,底下的丫头便捧着个盒子放在了桌上。她打开盒子,里面是厚厚的一摞书信。 “这是我嫁给你叔父后,和飞飞弯弯来往的书信,无有政治时事,多是些家常起居之事。”她说道便抽取了其中的一封递给李漠道:“五年前得了谪言的消息,我写信问过弯弯飞飞的情形,这大哭三日,如常吃饭,便是她告诉我的。自那时起,我便有所疑惑了。” “这只是婶娘你的猜测罢了。” 尽管李漠也想和她一样,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只是,他最终选择道出了事实。 龙真意将盒子盖子一盖,而后对李漠道:“陛下,你和谪言,都是不够了解的人,但是这世上,我最了解的,除了你叔父之外,还有,我这两个挚友。我敢对你说出这番话,是有所怀疑不假,但是即便这是怀疑,我有把握,它八成如我所料。” 龙真意说到这里,李束将视线从桌上的盒子移到了她的面上。她面色温婉,眼中,却有了算计的光芒。 李束微微笑了。 李漠却不知两人的动作,这五年来,从未有人如婶娘这般,给过他如此笃定的回答。如她所料?料什么?言姐……还活着?他的心一拎,而后念头又是一转。 他道:“婶娘如今说这个……” 是有什么原因吧?笃定了五年的猜测在今天才告诉他,定然有什么理由吧? 李漠眼中的慌乱渐渐散去,面色又变得平静了起来。 龙真意见状,面上的笑容渐渐加深。 “确如陛下所料,我今日将实情托出,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第354章 问来(番外八) 江南雪,塞北花,邻东又把茶当酒。 这三句话,乃是儒门诗作中隐晦描写了四方大陆各地景色的句子。江南雪,说的是雁国部分地区及曾经云萧二地入春仍旧迟缓,而雁国和闵罗之地,风至花开,一年四季皆如是,人一说塞北花,大家就都知道这是在说楚国那边的景致。东国位于陆中,四季分明,春茶春酒,同季而出,大街上酒香茶香,常常会迷惑人的嗅觉,让人不知分不清这两饮。 李漠到临都的时候,正是酒茶混香飘满街的时候。他坐在马车内,掀开车帘,入目,却是不远处品安居七楼的窗户。 “吃饱了饭要走一走,消消食。” “那要不要顺便放几盏河灯呢?” 耳中响起的声音, 熟悉温婉,低沉坚定,像被抽离地老远,又分明离自己这样近。他定定看着那扇紧闭窗,仿佛看到了一株硕大的扶桑,枝叶舒展,花叶交融,树下黑袍白缎的女子抬起头,白皙的面上,有道不完美的疤。 那画面那样清晰,可却,显得那样陈旧脆弱,还不待他再度细细将她打量,便“哗啦”一声,如坠地的瓷器,摔得四分五裂,叫人心碎。 言姐,我想和你一起吃完饭,走一走,买几盏河灯,我们,还不曾放过河灯呢? 林凤凰从乐岛回来时,被堵在了自家大门口。 “衡阳王妃,经年不见了。”李漠掀开车帘,对她作揖。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凤凰眼神中的愁色,立刻被戒备替换。 李漠眼 眸一闪,笑道:“有些事儿,我想当面问一问王妃。” “去府里吧。”林凤凰怔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率先入了王府。李漠跟着她入府,坐在临湖的亭子里,就听她道:“楚帝有什么事儿只管说。” “我已经不是楚帝了。”李漠笑着回应。 林凤凰闻言,冲茶的手便是一顿。 “是了,听说了。一时没改过口来,卓安王勿怪。”林凤凰放下茶壶,将冲好的茶递给李漠道:“您不是迁居禹州了吗?怎么来我这儿了?” 李漠在盛年将皇位传于自己的堂弟,李束之子李萧,而后被李萧封为卓安王迁居禹州之事,日前传遍了四方大陆,她初时听到消息还有些震惊,但是回想眼前这人这些年来的作 为,就没了那么多讶异了。 “我来,我想问问你,言姐的事儿。”李漠直视林凤凰道。 林凤凰心里先是一咯噔,而后浮上一缕烦躁,沉默良久后,那抹烦躁,也消散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松。 “珍珍跟你说什么了?”饶是猜到了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可这五年没来,突然禅位了就跑来了,没听人说什么才奇怪吧? “婶娘说您‘大哭三日,如常饮食’,此举奇怪。”李漠笑着将龙真意与他的对话对林凤凰说了一遍。 林凤凰听罢,无奈道:“我还以为天衣无缝呢。” 这一声似责怪婶娘又似无奈的话语将李漠从离开真觉便久悬的心一下子又给拎到了嗓子眼儿。 他眼睛睁得老大,装满 了这五年来,从不敢在人前示出的希望。 “言姐……她……她……” 他太怕从她的口中也说出什么让人绝望的话,嗓音发抖,终是说不下去。 林凤凰淡定地沏茶饮茶,而后看着李漠道:“我女儿圆圆为了找谪言已经太过执着了,巫族既亡,谪言当然就死了。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咯噔!心脏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受到打击,只是裹着希望的那曾幕布,被缓缓掀开了。她这句话,这句话的意思……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他怎么可能将言姐的身份暴露天下,再让她受苦?不会的,他一直没有放弃找她,就是希望能找到她,保护她,给她最安定的生活,让她不被这尘世的微尘惊扰! 第355章 不同(番外九) 五年前的夜宴上,这个孩子的眼神就无比认真。五年后的今日,他还是如此认真。更不要说,这五年来,他为了找到谪言而费尽心思了。 就是他了。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对谪言如此付出了。 林凤凰唇角微弯,立刻就感到很欣慰。 “她如今的情形,可能会有别于你记忆中的她,这样,你能接受吗?”她故作认真,问道李漠。 李漠闻言,却笑得眉眼俱敛。他也猜测过这种可能,言姐在那样的情况下,从泽林全身而退的机会本就是微乎其微的,她或许受了很严重的伤,或许半身不遂,或许沉睡昏迷不得苏醒,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他还能看到她。只要这样,就 好。 “她只要活着在我身边就好。” 许是临都的风里,酒香太甚,湖上一阵春风来,熏得李漠有些醉。他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是松快无比的。 林凤凰低头端起茶瓯,唇角扬得老高。放下茶瓯抬起头,面上又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了。 “铎鲤城,铁浮山。” 哗—!李漠听罢这六个字,站起身就欲往亭子外面冲。 “等等。”林凤凰轻轻的两个字像铁块儿一样,顿时坠在他的脚上,蓦地使他停下。他深怕从她嘴里听到跟言姐有关的不好消息,以至转身的身体很是僵硬。他看向林凤凰,却见对方眼中带着愁色。 “谪言这一生,从来只为别人活,从来也没有好好想过自己。这是她的缺点, 却也是她最为可贵之处。她这一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你这样的人会为她付出,一直追着她,守着她了。在我心里,我觉得你是老天给了谪言那样一个身份后,给出的补偿,私心,我也希望你能一直守着她。”林凤凰言罢,直视李漠道:“只是,于四方大陆所有人而言,谪言,只能死了。我家圆圆是谪言带大的,尤擅洞察人心。你来这一趟不打紧,我就只是担心,你这一趟,会让她生了疑心。先前楚国得到度蓝山外额迹带疤的女子不是谪言,她找完回来便又将自己闷在了屋里。你来之前,我才劝了她回来,但是我瞧她的模样,不像是要放弃找谪言下落的样子。谪言的事儿,我是准备瞒她们一辈子 的,所以,你也要跟我一起,瞒着她们。” …… 李漠马车才拐出了衡阳王府的大门,一辆桐油木马车便从另一边驶了进来。龙屹下车回到衡阳王府,就看到自家夫人坐在亭子里,背对着他在喂小鱼。 “回来啦?”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林凤凰转身,扬着一脸轻松的笑。 龙屹几乎立刻笑了出来,他指着桌前的两只茶瓯,对林凤凰道:“你不是信誓旦旦跟我说,谁也不会知道的吗?” 林凤凰闻言,眉头一挑,笑道:“他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千金易得,真心难求。这孩子待谪言的心,很真。” 五年不弃,却将大好的江山给舍弃了,这心呐,真,却也蠢。龙屹想着先前在皇宫 里读的密信,心道。 “诶—,夫君,你看,那只鱼儿前几天还没有呢?这是不是新出生的啊?”蓦然,林凤凰指着一条黑底黄纹的鲤鱼对龙屹惊呼,那语气活似一个发现新奇事物的小姑娘。 龙屹面上扯了淡淡的笑,挨着她身边坐下朝湖里看过去。 “哪儿呐?” “那儿。” 微风徐徐,带来一阵又一阵的暖意。初春的风,总是如此和煦。 “你这会儿不怕圆圆知道了?那孩子能闹腾啊。” “李漠说他想办法,他比我想的还要在乎谪言,绝对容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出现的,你放心吧。” “你就便宜外人,坑你女儿好了。” “夫君可别忘了,你也是知情者,坑女儿你也有份的。” “……” 第356章 劝说(番外十) 李漠离开衡阳王府后,便去了乐岛一趟。 翡羽湖水清澈如旧,岸边海棠艳丽如昨,旁边站着十七八岁的姑娘,眉目如画,却是,与记忆中不大相同了。这世上被时间改变的事儿那样多,也那样少。 “楚……李漠哥哥,经年不见了。” “龙四姑娘一切安好?”李漠上岸后,笑着对龙昔昭说道。 龙昔昭笑了笑,而后对李漠道:“一切都好,也都不好。” 富贵仍在身,生活亦如往,这是好。亲人久分散,无处问死生,这是不好。李漠当然知道,她这好和不好的意思。曾经,他也和她一样,觉得什么都好,什么都不好。 生活的意义和责任依旧在,只是心底,永远空着一大洞,不能被治愈,不能被任何东西填满,只要想到那个人,就连呼吸,都带着痛。 “林***呢?” 想着来乐岛的目的,李漠自然而然岔开话题。 龙昔昭带着他往台阶上走,边走边道:“度蓝山看见那个姐姐额头 上的疤时,蹲在地上就哭了,哭完了回来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娘来了骂了几句劝了几句,我看着效果还是不大。” 李漠道:“我劝劝她。” 龙昔昭点点头,而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有些迟疑道:“李漠哥哥,你……禅位了?” “嗯。”李漠点点头。 龙昔昭感到眼圈立刻就有些热,她侧首看着路旁的青草,心底一阵酸涩。 到了林见贤的住处,李漠敲了门,将自己关在房内好些日子不见人的林见贤几乎立刻就开了门。 房内四面都是放满了书的书架,林见贤坐在房中矮几前,四周还散落了好些书。李漠见她面色苍白,但人看着精神还不错,便笑道:“你又不考状元,这么用功读书干什么?” “为了变得更强。”林见贤抬起头,没有的冷凝俱散,但面色却十分认真。 李漠见她周身散的,手上拿的,都是些账册算经之类的书籍,顿时想到了两年前,她接过了林氏家主的位置了。如 今,替东皇卖命,管理一国商务的重担,已经落到了她肩上了啊。他笑着揶揄道:“怎么个变强法?” 林见贤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书册道:“随便说说你也信,大姐说了,这世上人无能为力的事儿太多,我们不能让这个世界变好,但是也千万别让自己变糟。我想着以后找到大姐能跟她嘚瑟我也能把家里的生意做得很好。”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来临都……哦,对了,你禅位了。” 言罢低下了头,李漠一直没开口,只静静等着,果然,林见贤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是因为大姐的事儿?” 是因为言姐吗?是。但是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家国天下和言姐之间,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的心,帮他拿定了主意。他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能够像个人一样活着,而做出的这个决定。 “是,但是不全是。”李漠说罢,手里拿起书轻轻敲了下林见贤的头道:“找到言姐,我会给 你来消息的。” 小姑娘闻言,面色几乎立刻就沉了:“为了找大姐,皇帝都不当了?” “你不也为了找你大姐,无视了很多人的心吗?”李漠笑着道:“这五年来,因为找言姐,我们变得亲近,熟悉,但是你有没有发现,你与家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呢?你不理解你的二姐,也不常去看你三姐和你娘,如今,连你娘的劝说,你也不怎么听了。你再好好想想,这些,是你大姐希望看到的吗?” 那是因为,她们谁都没有把大姐的消息当一回事儿。那是因为,娘她没有告诉我让我去送大姐!我连大姐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林见贤分析着李漠的话,想着这些年来自己对待家人的态度和原因,心里很矛盾,却还嘴硬道:“你呢?跟我哪儿不一样?” “没了言姐,我活不了。”李漠道:“这就是与你不一样的地方。” 活不了?她很伤心很伤心,但是,没有到李漠所言的那个程度。林见贤几乎 立刻明白了李漠的意思,她道:“无怪你,竟连江山,也能舍弃。” 听到话里的颓然,李漠见自己今日来乐岛的目的已经达成。在他心里,这姑娘是何等的聪明啊?只是,关心则乱,越是亲近人的劝说她未必听,也未必,都听得进去。而他这个身份特殊的外人来点拨,却是最好不过的。 相信,她渐渐会放下这份执着。 “我走了。”李漠起身道。 林见贤放下书,和龙昔昭两人一路将他送到了码头。他背影卓然,但总给人一种寂寥孤绝的感受。 两个人这些年没少见他,虽习惯了他这样给人的直观感受,但今日看来,去有些凄然。 “李漠哥哥,我找大姐很累了,不希望找两个人,你记得时常来信。”林见贤喊住他说道。 龙昔昭倒是没说这些,只递给他几个瓷瓶和一封书信。 “补药伤药,信上是服药方法。” 李漠点点头,背身上船的面上,有几分忐忑。 言姐,经年不见,你,好吗? 第357章 世外(番外十一) 艳阳初照,清风携香来。历经战乱的闵罗之地,这五年里,在大楚国的治理下,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铎鲤城外铁浮山境,寂静依旧,连过路之人,也是鲜有。山中虽寂静无趣,但巫尸祸乱过后,却不缺豺狼虎豹,鸟兽蛇鼠等物。辰时过后,铁浮山山腰后方的墙壁上,随着吱呀一声声响,有一黛衣女子,从山体打开的墙壁中,娉婷而出。 她背着一个竹篓朝山上走去,绕过一段险路之后,一个带有诛砂印记的洞 穴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抬脚跨过去之后,便将篓子捧到了身前,而后边走边随手采着路边的野菜,大把的香椿和榆钱儿被她采入了篓子里。 忽然,她转过身去。等了一刻的样子,身后来了一个身穿黑衣的姑娘,模样秀丽,腰间系着的,竟是一把软剑。 黑衣姑娘走近探头朝她篓子里看去,而后抬头无奈道:“还真被碧萝姐姐说中了啊,你出门找食,尽给主子准备,倒忘了我们了。” 黛衣姑娘,不好 意思地笑道:“还真忘了,那地儿离这儿不远,我去看看。”言罢便要继续朝前走。 “欸,兕心姐,我前些天出来的时候又做了两个小的,在南边,我去看看啊。”黑衣姑娘唤道黛衣姑娘,也就是兕心,说道。 兕心转头点了点头,而后两人便分头行动,两人去找的,是猎小兽专用的陷阱。兕心翻找的那个陷阱里,有两只野鸡。而黑衣姑娘,也就是修竹,她的两个陷阱里,各有一只野兔和狐狸。 两人将野鸡和野兔收拾好了放在了篓子里,那只见着人露出怯怯眼神的狐狸,两人将它受伤的脚给包扎了一下,而后放生了。 狐狸乃灵物,巫族之人,从不食之。虽然,她们已非巫族,这个习惯却是没有改变的。 “五年了啊,日子过得也挺快的。”小狐狸入了草丛,一溜蹿没了影儿。修竹看着因为它而啪唦微动的草丛,突然有感而发。 兕心闻言,则抬头看着远处天上的云,白白的,和棉絮一样,一朵一朵,缓缓朝前 飘着。山下闵罗,哦,楚国疆土,如笼如碧影间。天地如同一幅辽阔的画卷,包容了世间万物。 真好,她们都还活着。主子,也还活着。 “走吧,该回去了。”兕心说完,背着背篓朝来处走去。修竹跟在她的身后,两人站在高高的山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山下,一队人马以最快的速度朝山上奔行而去。而最前面那匹马,将身后的马队甩开了老远的距离。 山壁上的石门打开又关上,里头一条狭道上爬满了扶桑花灯。走过狭道,里头是一处空旷的山涧,右边一处高地,像是从中间将浮屠山一剖为二,又不易被察觉。 高地下,是一处隐蔽的石门,门口印着诛砂。两人越过高地,继续朝山涧里头走去,里边,百花遍地,鸣鸟啾啾,层层花地之后,是一幢古朴雅致的茅屋。此处,俨然一处世外桃源。 两人走入茅屋,碧萝已将做饭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 “主子呢?”兕心将背篓放下,入屋没见看见有人,便问道碧萝 和修竹。 修竹摇了摇头,而后朝碧萝看去,碧萝一愣,放下手里切菜的刀,转身入屋。过了会儿,她带着一脸的疑惑出来了。 “我进厨房的时候她还在睡的。”她边说边解腰间的围裙,而后对兕心修竹道:“我看看在不在温泉那边。” 两人点点头,兕心自然而然接过她手里的围裙入了厨房,修竹则绕到屋子的后方,碧萝离开一会儿,她就兜着四枚不是很大的鸡蛋出来了。 “香椿炒鸡蛋,榆钱面饼,主子爱吃的。”她笑嘻嘻道。 兕心听罢一笑,只是那笑容刚扬起便凝固在了脸上。 修竹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忙问道:“怎么了?” 兕心看着山涧的入口,对修竹道:“有人入了山洞。” 修竹听罢,面上立刻闪过一丝戒备,而后将手里的蛋放在灶台上,边方还边感慨道:“哎,你这巫力散了之后,这耳力是大不如前了啊,换成以往,这人上了山你就该知道了。” 兕心撇嘴道:“我还能听见你就该偷笑了,是 一个人,你去看看是不是主子回来了。” 这边修竹刚走,那头碧萝就回来了。 “主子没在温泉。”她话说得有些忧心。 兕心闻言瞧着山涧外看了看,而后笑道:“出去溜达的,修竹去接了。” 碧萝闻言这才放心地卷着衣袖,两人一起忙活着做饭。 没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齐齐抬头。 啪嗒一声,兕心手里打蛋的碗摔落在地,而碧萝,也在瞬间,睁大了眼,一副恍若见鬼的模样。 李漠倒是很淡定,他率先同两人招呼道:“许久不见了。” 兕心回过神来,看着他旁同样一副见鬼不知所以修竹,对李漠连说两个“您……您……”字后,仍旧有些不知所措。 李漠将三人的神色看在眼中,而后开口道:“言姐呢?” 三人渐渐回过神智,她们看着门前的层层百花,看向李漠的视线都有些不可思议。这迷芳阵乃是岁前湘水王妃来给主子送药时设下的,按说,这世间除了她们几个知情者,谁都进不来这儿啊?! 第358章 是你(番外十二) 三人还是不开口,李漠抬脚入了木屋,没一会儿又出来了。 “言姐呢?”他再度开口。 “她不在。”兕心彻底回神,事已至此,李漠连问的两句话让她心内顿感酸涩,她眼眶微红,对李漠道:“可能出去散步了,我们刚才还在找她呢。” 李漠闻言,四周环顾了一眼这山涧中的情况,便道:“她一般都会去哪儿?” “不定,温泉,林子,偶尔也会出山洞在山里走走。”兕心道:“不过这会儿她应该是出了山洞了。” 山涧不大,一个摆着石桌凳椅的小林子,一汪冒着热气的温泉,还有,这处茅屋,这片百花。走几步就能晃遍的地方,人是无所遁形的。 碧萝去温泉找过,人没在,那就一定是出了山洞了。 李漠听罢,抬脚便朝山涧 外走去。 兕心碧萝修竹三人看见他的背影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对视了一眼。 “楚帝—!”兕心出声唤住李漠。 李漠转头,只听她道:“虽不知您是如何找来此处的,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她没有说。李漠看着她眼中渐渐堆聚的水雾,只是笑了笑,而后转身道:“我也还没吃饭,劳烦姑娘多做些吧。” 等他走远了,兕心才道:“主子如今的模样,他……能接受吗?” 碧萝闻言,也面露忧心道:“是啊,他不在乎主子的样貌,喜欢上的主子,想来是在乎和主子之间的感情,可是这些,主子都不记得了啊。” 修竹听她们两唉声叹气地感慨,眼露疑惑道:“那个,为了主子他皇位都能舍弃,都这样了,主子还有什么 是他不能接受的吗?” 一句话,如大风一样,渐渐吹散了两人心底的迷障。 五年前,他们被凤凰主子和湘水王妃救起。主子伤势严重,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被言灵术法的反噬之力给割裂了一塌糊涂。湘水王妃费了好大的代价才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之后,为了治她身上的伤,她们俩将她们四人安置到了此处,借由这儿带着孝恩灵力的温泉,温养着主子的身体。这五年来,她们久居此处,虽不再过问世事,却在偶尔去山下补给日常用品或是凤凰主子和湘水王妃来她们的时候,能听到些记忆里,故人的近况。 例如一直找寻主子下落的***和放弃皇位的李漠,例如慕容荻娶顾氏清耘一年,又纳后宫数人。再例如,青尧殿的顾姑娘, 以卜筮撰文为生,她所撰文章,皆与巫有关,只雁国,倒无人敢过问。 主子的身体,经过长时间的调养,已好了七八成。只是,她身上的伤虽渐渐转好,但她的记忆却没有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她们,不记得四方大陆,也不记得过往发生的一切。她的记忆,好似随着那次山崩地裂,被一并埋葬到了云巅的最底层。 凤凰主子说,这是主子的新生。她们深以为然,而且,主子忘记的过往里,那个她曾不顾一切,放弃自己生命,也要救过的人,终于来了呢。 “老天还是长了眼睛的。”修竹做了总结,而后绕到野鸡窝里去掏蛋去了。 三人忙活着做饭,没一会儿,炊烟便袅袅升起了。 山外,李漠勒令覃二等几个跟来的亲信待在 原地,自己循着山道小径挨个儿寻摸着,忽然一阵风来,他看着西南往上的小径,眼中立刻浮上了些许的水雾。 他朝那条小路走过去,一步一步,携着难掩的激动和感恩。 又一阵风来,茶香随风绕鼻的瞬间,他眼中便落下了泪,那泪花溅到地上的青草上,泛着莹润的光亮,将不远处站在树下,循声望来的女子,脸庞映下。 她白皙的面容上,额迹,有道骇人的疤。此刻,她扬着温婉的笑,双眼在看到李漠的那一刹那,便迸射除了夺目的光亮,她带着迟疑,一步一步走近他,而后,她毫不迟疑地伸手抚上李漠的脸庞,轻轻擦拭着,他眼角的水光。 “是你啊。” 她一声近乎撒娇的低喃,随着轻风,扬起在了深林之中。低沉,却久远。 第359章 感激(番外十三) 李漠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很长时间,脑海都是陷入一片空白的状态。他不敢开口,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在谪言对他笑着,伸手抚上他面颊的瞬间,他才彻底确信,这不是梦。她是真的,是真的,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 “嘭—!”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将她带入了怀中,紧紧抱着。 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这跨越了五年时间的悲欢离合,他所承受的伤痛,已经到了极限了。 “言姐……”他埋首在她脖间,温热的泪水,将扬着一脸笑意的谪言给弄愣住了。 “你是在叫我吗?” 她出声问询,李漠顿时便怔住了。 “她如今的情形,可能会有别于你记忆中的她。” 林凤凰的话和先前兕心支支吾吾的态度顿时清晰地回想 在了他的脑海。 言姐,失忆了啊。 他顿了一下,眨去眼中的泪水,抬头对谪言笑得温柔道:“是啊,我是在叫你啊。” 谪言摇摇头,直勾勾看着他,像是将他的轮廓细细映在脑海中那样道:“可是,我不叫言姐啊。” 李漠笑着牵起她的手,朝山下边走边道:“那你叫什么啊?” “师傅叫我安安,我大名林安。”她看着紧紧牵住自己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抬头看着他被风吹动发的侧脸道:“你呢?你叫什么?” 李漠闻言笑了,他转过头来,举着他牵起的手,笑得越发温柔道:“你都不知道我叫什么?为什么伸手摸我?” 谪言,现今的林安脸颊浮上红晕,终是露出了几许羞赧。 “梦里……”她垂首低低喃道。 李漠却是将那两个字听了个明明白 白,他一颗心涨得满满的,愉悦松快地像是能展翅翱翔于天际一般。 “你做梦梦见过我吗?”他道。 谪言低着头,抬起头再度直视着李漠,略想了下而后道:“天天,是天天都能梦见你。” 咚—!有什么东西在李漠的心底里炸开了,他收紧了握住她手的那只手,红着眼眶,清了嗓子,故作平静道:“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嗯,不记得了。以前的事儿,我都不记得了。” 谪言老实承认着时光加诸在她身上的遭遇的话语让溢满李漠心间的甜腻消散了些许,他看着谪言,双膝微弯,将自己的视线固定在平时谪言的高度,而后说道:“我是李漠,你的未婚夫婿。你要记好了哦。” 他为了哄最爱的人,语声和缓轻柔到不可思议。 谪言愣了一下,而后带 着些许羞怯,柔柔的笑开了。 两人携手回了山涧的时候,覃二几个拿出一个包袱道:“王妃说了,您若是找到林姑娘,就把这个交给你。” 摊开的包袱里,是大红的男女衣衫。 李漠眼眸一顿,当即便扯起了唇角。他捧着衣衫牵着谪言的手山洞中走,当入了山洞,看到高地处的那扇诛砂门时,他弯腰作揖,拜了一下。 诛砂巫印,这扇门后,便是昔年璇玑洞中,他掉落的地下墓穴所在。那里头所埋葬的,是雁国曾经的帝君,慕容珏。这璇玑洞,乃是慕容珏为自己和孝恩所建。只是,孝恩到死也没有原谅他。璇玑洞中,他和言姐找到璇玑谱的墓穴,本应是慕容珏和孝恩合葬的墓穴。只是,孝恩自葬自刎于璇玑木棺之中。而慕容珏的棺椁,却被孝恩勒令神氏后 人,放置在了墓穴的最底层。 他掉落下去,无意发现了慕容珏所留生平日志,那日志所书,言巫心悦处,异香通人魂。那时候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以为他能闻到言姐身上的茶香,是因为自己和言姐有缘。他本就爱慕言姐,那时起便发誓要护她一生安好。却从不曾想过,这句话,恰恰是相反的意思。 言巫真心喜欢上的人,那个人,便能嗅到她身上的异香。 “为何拜?”谪言出声问询。 李漠回神,牵过她的手,笑道:“因为感激。” “什么?”谪言继续不明所以。 李漠笑了笑,却不打算告诉她,因为没有成为璇玑洞中二人的结局,所以感激。因为你还在,所以感激。因为你忘了你最在乎的巫族,所以感激。 感激上苍,感激,你我生命中的,每一次发生。 第360章 两篇(番外十四) 李漠找到谪言的当夜,便穿着自家婶娘特意准备的喜服,和谪言拜了天地。 他和他带来十人不到的亲信,就此在山涧安了家。这之后,兕心她们三人便轻松了起来。照顾谪言和日常生活所需都有人负责了起来,三人便偶尔会出远门,去沧澜江四周,找寻瑞雪的下落。 这日,碧萝和修竹出远门,兕心则刚下山,谪言便发起了病。她浑身冻得跟冰块似的,把李漠吓得够呛,他用被子裹了人就往温泉跑,跑得时候想起了龙昔昭给的药,便一股脑儿揣兜里。 到了温泉,他把谪言收拾放进去,这才腾出空来找药。龙昔昭写着服药方法的信,也是这时候他才得了空打开的。那上面,除了服药的方法,还写了谪言两次使用巫术救他的事儿。一次是在宏佑,他为钱富贵所伤,一次是在乐岛,他为慕容荿所伤。 龙昔昭写下这些,是怕他因找不到言姐而走上极端吧啊?李漠看得明白,想得明白,却也在看完的瞬间,便红了眼眶。 易伤术法,起死回生,言姐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 他看着温泉里苍白着脸有些忧心地看着他的谪言,一个没忍住,便跳下去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本来怀里的人是浑身冰冻的,可被温泉泡了一会儿,已经渐渐回过温来了。两具热热的身体抱在一起,李漠差点没忍住,不过还好,他明白这是野外,也明白自己妻子的身体此刻应是经不住他折腾的。 他忍回了家,忍到了晚上,看谪言没啥大碍,能吃能睡后,便**大发,压着人,荒唐了一回又一回。 这之后,放出笼子的猛兽再不能轻易被关住了。过往因为疼惜谪言身体而多有顾忌的人,彻底变成了一只没羞没臊的兽。 “我不要了,我要睡觉……” “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你都说了好几遍了……” 深夜,房中响起了女子疲累绵软的轻吟和男子低沉压抑的哄人的声儿。 半个时辰后,女子的轻吟渐渐变成了轻哼,还夹带了些许的低泣。 “你好了吗?我……我累了。” 在女子身上默默耕耘不说话的男子闻言,立刻抚摸上了女子的容颜,他粗糙的指尖停 留在了她额迹的那道疤上,细细摩挲着。 “言姐……我爱你!” 他一个用劲地冲撞,俯首谪言耳边说出了这句情话。 谪言被撞得一个无措,只得反手紧紧抱住他宽厚的肩,感受着他指尖停留在疤痕的那抹温度,有温热的液体,顿时自她的眼眶滑落直她的发际。 “我也爱你。” ~ 狂风呼啸,银装素裹的天地里,雪刚刚停下。 崎岖的山路上,一辆马车沿道缓缓而行,驾车的是位作男装打扮的年轻少女,她穿着黑色的缎袍,外面裹着件厚厚的披风,精致的脸上,一双灵动的眼眸分外出彩。 马车缓缓而行,她也不时的打量着四周的路况和风景,忽然,她勒紧缰绳,停了下来,朝路边一小块异常凌乱的灌木丛中看去。 “珍珍,有情况?”马车内,传来了温婉悦耳的声音,撩开马车遮帘的是一位面目精致,白衣红裙的年轻少女,她眉目温婉和气,倒是与声音十分相称。 “就你事多,此处方圆二里内并无半点活人气息。”紧接着一个淡漠稚嫩的女声响起,一张 明艳中透着疏离冷凝的脸庞出现在了红裙女子身后,她身着黄色麻衫罩袍,年纪似乎最小,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此刻面色微愠,有些责怪的对着那名名唤珍珍的黑衣少女说道。 名唤珍珍的黑衣女子似毫不在意她话里的责怪,抬手从袖管中抽出一柄长约二尺的紫竹洞箫,在手中转动一圈后,用箫尾指着一旁她刚刚注视的灌木丛,嘴角微扬,冲最小的黄衣女子道:“弯弯,你说的不错,确实没有半点活人气息。”声音清澈,在冰天雪地里,让人起了一身寒意。 二人朝她指的方向看去,俱是一惊! 只见杂乱的灌木丛中,一只属于孩童的脚趾沾着血污和雪花就这样映入三人的眼帘!待在仔细一看,一具小小的孩童身体被覆盖在了大雪下。红裙女子见状,快速的跑过去蹲下身用手扒开覆在孩童身体上的雪,名唤弯弯的黄衣女子看着她的动作,眉眼微蹙的冲着黑衣女子说道:“都三天没有合眼了,居然还有心情管一具死尸的事。” “你第一天认识她?”黑衣女子 说完打趣的话语,将竹箫收回袖管,朝红裙女子所在的灌木丛中走去。此时孩童身上的雪花已尽数被红裙女子拂开,露出了血肉模糊,已然瞧不清性别的面孔,只能从残破不堪的衣着上判断出是一个小女孩。脸上身上的齿痕乍一看上去就能知道是被野兽啃噬所至。 “已经死了。”珍珍平淡的陈述着事实。三人俱是灵力出众者,对于周遭一切有着脉搏流动的生灵都有着清晰的感知。 红衣女子似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继续拂动着女孩身上的雪花,对站在一旁未有动作的黄衣女子大声道:“弯弯,人胸口尚有一丝温度,能救。” 黄衣女子闻言,嘴巴一撇,倒是露出了与年龄相符的稚气动作:“这冰天雪地的,你们发善心,我可不吃苦受罪。”语罢转身朝马车走过去:“把人抬上车,天儿冷,架不住该真的凉了。” 车轮吱呀吱呀转动,在雪地里留下了两道痕迹,不多时,连同灌木丛中混杂着的一滩血迹,在狂风侵袭下,被大雪覆盖。 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