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妾》 第001章 孤星带煞,获救1 君国京都,姚府。 满院桃花伊盛,粉瓣飘飞,淡淡的香气萦绕,怡人心脾。 姚府后院一条落花的小径,幽密宁然。不久,一个瘦削至极的身影急急忙忙自小径尽头跑来,微乱的发上沾了几枚粉色落瓣。 待她跑近,只见那急急的身影是名极其瘦削的女孩,她身上的衣服明显小了一分,且到处都是补丁,然而即便如此,她身上的衣服却是洗得格外干净,毫无邋遢之意。 她脚踩着一双草鞋,因鞋不蔽脚,她那双冻得红通通的脚一眼便能瞧见。如今正值三月桃花飞,天气,仍就冷了些,她穿着这鞋子,的确突兀折磨。 她面色微急,步子并未因脚冷而显得慢腾,反而是跑得很快。 待她低着脑袋跑至小径转角,却不料一头撞到了人。 “哎哟。”随着一道夸张且令她极为熟悉的疼呼声响起,女孩脸色瞬间一白,她立即抬头一望,意料之中瞧见了那张经常出入她噩梦之中的脸。 “姐……姐姐。”她呆在原地不敢动,怯生生的瞧着方才被她撞着的女孩被她身后的几名侍女扶住,双手也不知不觉的揉搓起补丁的衣角,而唤出的嗓音,却因为惧怕而颤抖不已。 这个 被她撞到的女孩,是大她两岁的姐姐,名为姚霜,是姚府中最为得宠的嫡出千金。 她怕这个姐姐,甚至是怕到了骨髓里。与她这姐姐相比,她仅是姚府中不被认可甚至不愿被人提及的庶出小姐,是井底的淤泥。 她逝去的娘亲,仅是姚府中的下人,而自她出生,她便克死了她的娘亲,克死了她的奶娘,六岁之际,她又克死了将她拉扯大的李大娘。自此,她,仅是被姚府之人刻上‘不祥标记’的扫帚星,是姚府人见人鄙的低贱之人。 她没有名字,但她却给自己取名为‘七月’,无名无姓,仅因七月里,她穿着这身单薄的衣服不会受冻,夜里饿了,可以饮府中后院的湖水而不会受凉。 她一向谨记自己低贱身份,循规蹈矩,甚至被府内下人如狗一般使唤,但她这嫡出姐姐,却无论如何都对她瞧不顺眼。明里暗里的责打怒骂,使得她经常她浑身是伤,多次险些丧命。 最后七岁那年 ,她学会了装傻学愣,彻底将自己的自尊封存,将自己在这姐姐面前变成一条狗,瑟缩的讨她欢,如此,她每次遇上她,虽依旧浑身是伤,但,最后总能保住一条命。 虽说这条命在 旁人眼里极其低贱,但在她眼里,却是格外的珍贵。因为,她姚七月不曾拥有过任何一件东西,惟独,这条命。 “傻子,活腻了不成!”这时,一道恶声恶气的嗓音传来,惊得七月回了神。 她瑟缩的瞧着面前一脸怒气的嫡出姐姐,脸上急忙盈满畏惧与傻气,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一落,却不料面前的姐姐一掌拍在她脸上。突来的疼痛似是刻入骨髓般的惊心,她还来不及伸手捂住痛处,便被面前的姐姐一脚踢中了膝盖。 那力道甚大,她瘦削的身子极其狼狈的着地,胳膊也因袖子的单薄而被青石板的地面磕得钻心般疼痛。 她眼泪顿时如雨下,然而即便心头盈满委屈,她也不敢极有骨气的爬起来与她理论,只得在地面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痴傻傻的抽噎道:“疼,疼!姐,姐姐莫打,莫打!” “谁是你姐姐!认亲也莫乱认!”姚霜斜眼瞥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七月,满是鄙夷怒气的吼了一声。随即,她转眸朝身后的几名侍女望来,道:“抡她几拳,切莫打死了。今儿爹爹寿辰, 来的人甚多,府内的丫环不够用,她本就要去前院帮忙,等会儿打完 她就放她过去。” 这话一落,规矩站于她身后的一名清秀侍女瞥七月一眼,随即朝姚霜道:“小姐,她痴傻呆笨,做事不麻利,若是让她到前院伺候,怕是不妥。” 姚霜轻笑,小小年纪,眸子里就闪烁着令人畏惧的微光:“我就是要让她在前院出丑,惹爹爹在那些赴宴的大臣面前丢脸。到时候,爹爹一怒,这傻子的日子,怕是更有趣。” 那几名侍女皆是一怔,眸底深处,纷纷染了惊意。 想来,若是这自小不得宠且不被承认的庶出小姐当真在等会儿的寿宴上令老爷丢脸,她,无疑是…… 沉默片刻,众侍女朝地面上那缩成一团的七月投来一记怜悯眼神,随即奉姚霜之命,偷偷减轻力道打了她几拳,而后与姚霜缓步离去。 桃花纷飞,淡香萦绕。然而那满是落瓣的小径,深幽宁然,却透了几许凄凉。 风中,七月小心翼翼的爬起身来,浑身疼痛难耐,脸上鲜红的五指印,却也是浮肿骇人。 她眸中有些迷茫,呆呆的望了望天,心底却是明然如雪。她知晓,这次去前院,定然凶多吉少。 自小,她对她的父亲姚隐,就仅见过一次。而那唯一的一次,却也是极 为的刻骨铭心,仿佛深入骨髓,成为她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噩梦。 记得那次,她仅是被姚霜暗自一推,将手中为他端来的茶撒到他衣上罢了,便被他让人将她拖出去在院中罚跪。不巧那日夜里却下起了雨,她在雨里跪了一夜,待次日被拖回自己的柴屋,她已奄奄一息。若非好心的厨娘暗中替她熬药,她早已命绝。 兴许是那次见面受罚在她心底留下了深刻烙印,这次被姚府总管吩咐去前院帮忙,她也心生担忧,极怕会遇上他那冷漠的爹爹。 待她拖着满身的伤跑至前院,那在人群中忙着迎客的姚府总管极其眼尖的瞧见了她。 她怯生生的伫立原地,小心翼翼的望他。 仅是片刻,那迎客的姚府总管便大步过来,伸手便朝她的胳膊一拧,并甚是满意的见她露出惨白疼痛的表情,随即道:“你这傻子,怎现在才来 !我不是吩咐你一大早便过来?”说着,嗓音顿了顿,目光在她浮肿的脸上扫了一眼,了然问:“又被大小姐打了?” 七月努力压抑着疼痛,惨白着脸点点头,随后嗫嚅道:“我今早被她们拖去后院洗衣,所以来晚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002章 孤星带煞,获救2 人前,她虽装疯卖傻,扮痴呆。但却是在隔着一层薄纱瞧人。众人皆知她愚蠢呆笨,却不知她心如明镜,小小年纪便已看透世事。 这总管虽说刻薄,但在他面前扮柔弱,他往往不会太过为难。 是以,总管果然未再为难她,仅是吩咐她与其她去换了一声侍女的衣裳,最后与几名侍女一同去为入得大堂及偏隅的客人端茶送水。 今日来客,皆非富即贵,七月一直都卑恭的低着头,做事极其小心,生怕出现纰漏,便要遭罚。 院子各处来人纷繁,大堂之内也是高谈阔论,议论寒暄之声鳞次栉比,七月在人流中穿梭,许是因身子板太过瘦削单薄,倒是时时惹来客人诧异的眼神。 不久,日上头顶,宴席开端。 大堂内,人流如云,数张红木圆桌摆满热气腾腾且香气四溢的菜肴,桌旁围了一圈客人,热闹敬酒声不绝于耳。 七月老远就瞅着了自家爹爹今儿着了一身大红衣袍,面色不若对她时的严酷,反而言笑晏晏,随和中掩着几分微光。 她本有意回避这等有爹爹在的场面,然而待她正欲后退出屋,顺势开溜,哪知还未退几步,姚府总管便一把拧住了她的衣襟,称她那嫡出姐姐特意吩咐她去自家爹爹那桌伺候着。 她心头一惊,怔愣 片刻,搓着衣角过去了。 意料之中的,她收到了自家爹爹那冷盈盈的目光。她急忙垂眸,故作淡定,见桌上竟坐了一名与她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她愣了愣,心知能与他爹爹同桌,想必这少年的身份,定是不低 。 见少年杯中见底,她眸色一闪,怯生生的端着酒壶挪身过去,模样卑微的为他倒酒。 哪知稍稍抬眸之际,却见少年的目光正凝在她的手腕。她一怔,垂眸朝自己手腕望来,却见因衣袖甚短的缘故,她手腕外露,腕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竟显得甚为突兀与骇人。 她惊了一跳,慌乱中一扯衣袖,企图盖住手腕上的伤痕,却不料动作过大,落了手中的酒壶,打翻了他桌前的酒杯,洒了他一身的酒。 刹那,少年一怔,甚是好看的墨眉一蹙。 她吓得面色惨白,急忙跪地,彼时,她那嫡出姐姐却莲步过来站于她身边,小心翼翼的替那少年擦了擦衣袍上的酒渍,并朝那位上一言不发的爹爹道:“爹爹,这婢女不懂规矩,故意酒染端王哥哥衣袍,像这等低贱婢女,不如差人拖出去喂狗。” 她浑身一颤,盯了她那爹爹一眼,磕着头,痴痴的颤声道:“饶,饶命。” “霜儿妹妹,她也并非有意,不如算了吧。”少年温和的嗓音 道来。 他,便是当今的小端王? 七月鼻头一酸,险些哭出来。她洒了他满身的酒,他还为她求情。但他兴许不知,这姚府上下皆知姚霜的心仪之人是这小端王,他如今开口替她求情,凭姚霜嫉妒刁钻的性子,定会不依。 想来,若是方才便知他是端王,她定不会与他有丝毫的接触。 “端王哥哥有所不知,这婢女常日里仗着痴傻,专在府中捣乱。我们已容忍她多时,奈何她今日还要给端王哥哥身上洒酒,惹哥哥难堪,这等婢女,定该教训……”这时,姚霜那刻薄的嗓音道来 ,惹得七月心头暗暗苦笑。 然而正待她说着,那主位上的姚隐却发话了:“霜儿,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便差人将她拉出去,惩罚一番便是,切莫扰了大家兴致。” 姚霜小脸一喜,当即差人将七月架了出去。 待亲眼见得七月被她的侍女推入狗屋后,姚霜眸中冷光渐起,嘴角的冷笑甚是骇人。 跟在她身侧的婢女脸色一惊,不由低声问:“小姐,老爷仅是吩咐随意教训这小傻子一顿,小姐此番让人将她推入狗屋,无疑是让她死!万一老爷怪罪……” 侍女话还未落,姚霜便是冷哼一声,“小兰莫不是看错了?明明是她自己误闯狗屋被狗咬死,何来我 差人将她推进去一说?” 小兰脸色一白,忙点了点头,道:“是啊,是她自己误入狗屋的,与小姐无关。” 而这厢的七月,从被推入狗屋那一刻,便心如死灰! 她在这府中受尽欺凌,也从未奢望过要得到家人的喜欢和重视,但她自问在这府中极其安分,为何他们,仍是视她为无物,甚至连她的命都想一并剥夺! 正凄苦着脸,目光不由往前一扫,心头却是顿然猛跳,眼见那只角落里的猎狗瞧见她后便慢腾腾的站了起来,她脸色惨白,刹那间心凉如洗,最后痴痴的笑了起来。 这一世,果真悲苦尝尽,最后还落得个尸骨难全的地步。她在这姚府中小心翼翼,如踩针毡,到头来,却依旧得不到上天眷顾。 难道,天生带煞,便注定无法幸福?就连死,也是这般凄惨绝望,令人难以承受? 刹那间,那猎狗暴发一道尖吠,张着俨然血盆之口朝她奔来。 七月浑身颤如随风的叶,但面上凉薄且痴痴的笑容却是一成不变。 眼见冲来的猎狗要咬上她,她双眸紧紧一闭,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耳畔竟有屋顶垮塌声与衣袂的飘飞声传来,刹那,她已然僵硬的身子瞬间落入了一个温软且泛着淡淡兰香的怀,随即,耳畔传来了一道猎狗的 惨叫。 不消片刻,周围全数归于宁静,宛若死寂,低沉沉的气氛极其压抑,不觉让人头皮发麻。 七月突然有些不敢睁眼,浑身瑟缩发抖。头顶突然传来一道飘逸温润的笑声,宛如天外跫音,飘渺脱尘但却染了几许欣慰与宠溺:“还不敢睁眼?呵,你胆子倒是小。” 她心头猛的一怔。沉默良久,终究是微微抬头,怯生生的掀开了眼皮。 待视线清明,入目的,却是一张俊美非凡的脸。浓眉墨眼,风华卓绝。此际,那张脸上正挂着几许笑,宛如这阳春三月的桃花,桃夭非凡,灼灼其华。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方才那酒席中的小端王也甚是好看,但比起他来,却是逊色三分。 “你是?”她紧紧的望着他,眸色逐渐悠远迷茫,似是觉得这张带笑且令人暖如心窝的脸,仅在梦里才会出现,那般的飘渺,那般的不真实。 他浅笑一声,伸手拂了拂她凌乱的头发,薄薄的唇瓣一启,碎玉般的跫音再度飘来,惹得七月又是一痴:“夜流暄。” 七月一怔,咧嘴一笑,苦涩着继续合上了眸子。 看来,她真是在做梦,或者是被猎狗咬死了呢。要不然,这个好看的人怎会对她这个孤星带煞的人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毫不犹豫的告知她。 第003章 孤星带煞,获救3 许是因惊吓过度,如今方得解脱,七月这一合眸,倒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她再度睁眼,入目的,依旧是一张温润俊美的脸。 她怔了怔,眸色微微呆滞,却不料这番模样,竟惹得面前的俊脸稍稍蹙眉。 “你已然睡了两日,如今刚醒,神色却是痴傻散漫,莫不是还要继续睡会儿?”碎玉倾城的嗓音飘来,温润带笑,虽柔和如熹光,但却令七月瞬间回神,甚至惊诧得微红了脸。 垂眸避开他带笑的眸子,她这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极其舒软的床榻上,而面前,这极其俊美的少年正坐在床沿静静观她。 她一惊,后知后觉的猛然抬头朝周围一扫,入目之处,无一不是精贵奢华,透着几许高雅。 白玉铺地,纱幔纷飞,淡淡的檀香飘来,令人神思清明,也令她浑身微颤。 这里,根本不是她那破旧的小柴屋,更不是那狗舍,这里,精贵如梦里的大殿,纱幔纷飞中,还可隐约瞧见前方竟有一潭冒着烟气的池子,滴答细微的水声飘荡,清透迷离,如置仙境。 “这里是苍月宫的主殿。”碎玉的嗓音飘来,再度拉回 七月错愕不堪以及将要呆滞的神。 她惊愕的望向离她不远的俊脸,稍作打量,这才发觉这俊美且温润至极的少年,虽懒散坐于她的床沿,但那浑身透露出来的气质,却是娴雅高贵,竟是无丝毫的市井轻浮之气。 他一身白衣,宛如九天神祗,清雅卓绝,他那深黑如墨的眸光,正毫不避讳的落在她脸上,悠远脱尘,但却染了几许令她受宠若惊甚至有些傻眼的宠溺。 左手传来温热的触感,她垂眸,才见他修长透明的长指正裹着她的。 刹那,她急忙将自己的手从他温暖的掌中抽回,圆瞪着一双眼,朝他不可置信的问:“公,公,公子,你,你……” 话语一出,嗓音微颤,她结巴了半天,却是未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白衣少年温润一笑,少年老成般伸着修长的手拂了拂她额前的发丝,在她浑身发颤之际,柔和出声:“无需拘谨,唤我流暄便好。” 说着,他微凉透明的手再度自然而然的握上她因震惊而僵硬的手,丝毫不理会七月那惊愕得如同见了鬼的惊愕表情,又道:“你初醒,若想说话,也待吃点 东西后再说。” 说完,他微微转眸望向那纱幔纷飞外的朱红殿门,轻道:“碧影,端些温补的膳食来。” “是!”刹那,殿门外当即传了一道恭敬嗓音,有道脚步声应声而去。 不消片刻,几名衣着青衣的秀丽女子端了食膳进来,待放置殿内那不远处的玉石圆桌后,便全数垂着头,目不斜视的恭敬的退了出去。 殿内寂寂,七月惊愣着。 那白衣少年却是一把将她抱起,惹得七月惊骇中急忙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心头又是一方难以平息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这少年,看样子也仅比她年长三四岁,但却能这般轻易的抱起他,真真是厉害。 另外,他是否知晓她姚七月是不祥之人?若是知晓,怎会还与她这般接触?若是不知晓,为何他对她这个陌生人会这般好。 待她被少年抱着安置在玉石圆桌旁的凳上时,她努力的敛着心底的惊异,小心翼翼的瞅着坐在身边的夜流暄正欲言话,哪知他骨节分明且白皙剔透的手却拿过她面前的碗,替她盛了一碗菜汤,而后推到她面前。 香气浮动,七月顿觉腹内空空,瑟缩的 盯了一眼面前的汤,但仍是忍住了,转眸朝身边的白衣少年怯生生的问:“你,你便是那位将我从猎狗嘴里救下的公子?” 他温和一笑,随即点点头。 七月被他的笑容惊得一怔,神色呆了片刻,随即低声自言自语的喃道:“看来,我当时真的未做梦啊,真的遇上了一个很美的公子。” “日后你在我面前,唤我流暄便可。”他再度道出这句话来,嗓音维和清润,毫无不耐之感。 七月急忙抬头,面上泛了几许错愕与尴尬,“可是,可是公子乃我的救命恩人,我岂能唤公子名讳,不如,我日后唤公子为‘恩公’,如何?” 少年精致的眉宇微微一蹙,七月一惊,忙道:“公子不喜欢?如果公子觉得不好,我……” 正说着,少年微蹙的眉宇却突然松懈下来,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拂了拂七月额前的碎发,温润道:“我让你唤流暄,你便唤吧。若以‘恩公’相称,着实疏离了些。” 七月一愣,只道是这公子极为善良,因而才不喜她的拘谨与疏离。 她急忙朝他点头,随即慢腾腾的扭头避开他的手,见他面色一 愣,僵住半空的手显得甚是突兀,七月小心翼翼的望着他,又瞥了瞥他僵在原处的手,面上顿时一窘,红了耳根,踌躇低道:“公……流暄公子 ,男女授受不清。” 少年微愕,随即云淡风轻的收回手,精致的眼眸朝七月望来,“你这丫头倒是有趣。叫你唤流暄,你非得在后面加个‘公子’,呵。另外,你如今才十五岁,只能称得上女娃,这男女授受不清一 说,用在你身上,的确过了头。”说着,骨节分明的手再度随意的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待你十八及笄后再与我说这话,才妥。” 七月怔了怔,面色微红,怯生生的惊道:“你怎知我今年十五岁?” 他道:“我知你今年十五,还知你的生辰八字。”说着,嗓音顿了顿,眸底深处滑过几许深邃与复杂,连带碎玉般的嗓音都染了几许悠远:“只是,我不知你这十几年在姚府过得如何,更不知你唤什么名字。那日第一次见你,便见你被人推入狗屋,那些人,还唤你傻子。” 七月愣着,眼角突然微湿,心底也不由涌出那些在姚府烙印下的噩梦般的记忆。 第004章 孤星带煞,获救4 她急忙起身跪在少年身侧,努力的咽着泣声,卑微恭敬的祈求道:“流暄公子,我叫七月。既然流暄公子将我带到了这里,可不可以收留我,不赶我走?我已回不得姚府了,如果回去 ,他们定会再拖着我去喂狗,求流暄公子行行好,不要赶走我。其实我不傻的,我什么都会做,我可以留在公子这里当婢女,粗活重活我都会干的。求公子成全,求公子了。” 少年深黑的眸里再也不见方才的温润,反而是云涌冷冽一片。他目光直锁跪着的七月,嗓音低沉:“他们为何要拖你喂狗,你的名字,又可是那爹爹姚隐取的?” 七月卑微道:“因,因为 我替小瑞王倒酒时,不小心打翻了他面前的酒杯,打湿了他的衣,所以,姐姐便说要拖我出去喂狗,我爹爹,也没出声发对了。” 说着,强行压制住哽咽,她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夜流暄的脸色,但却不敢细观,只是瞟了一眼,便低垂着头,待继续出声时,嗓音却蓦地带了几分苦涩与颤抖:“我的名字,也,也非我爹爹所取,而是我自己取的。在府中,为了不让姐姐差人将我往死里打,我经常在她面前装傻装笨,以此保命。” 话刚到这儿,她脑袋垂得更低:“这世上,没有人知道我为自己取了‘七月’这个名字,他们都唤我 傻子。我的名字 ,每天都只有我一个人默默的唤,不过现在好了,公子也知道我的名字了。” 少年眸色再度森冷了几许,连带骨节分明的双手都握成了拳:“那你为何替自己取名为‘七月’?” 七月沉默了半晌,才道:“因为我最喜欢七月的天气。那时,即便衣着破烂单薄,也不会感觉冷。夜里饥饿难耐,还可饮府中湖内的水而不至于受凉。” 这话一落,少年静默,周围无任何声响,气氛仿佛骤然冷了几分。 七月慌张,心头越发的颤抖。她小心翼翼的望了夜流暄的脸色,见他墨眉紧蹙,少年老成的面上竟是浮出了几分骇人的怒气。 她浑身一颤,忙低 低垂头,不敢乱动,更不敢再言,心底那抹突然涌现的惧意,却是令她全然无措,只得紧张万分的再次硬坐着。 她没料到,方才他坐在她床边时,还笑如春风,宛若桃花灼灼,暖入她心,让她莫明的感觉心安,然而此际,他脸色却是骤变,宛若雷霆交加而来的前兆,冷意浮动,连她都忍不住颤抖了身子。 不得不说,这位公子的情绪极易善变,的确很吓人。 她低低垂头,默默的坐着,全身微微绷紧,然而片刻,一双手却是朝她的腰间横来,待缠上她的腰后,随即往一旁轻轻一带,使得她身子不稳,瞬间落入了一个温润且透着几分特殊兰香气 息的怀。 突来的触碰令七月脑袋一白,满脸惊愕,双眸也是不由圆瞪。 此际侧脸紧贴着的那一方胸膛,正透着淡淡体温,似是能暖入她的心窝,而头顶传来的那道碎玉悠远的嗓音,却震入了她的心底,令她久久无法回神,“日后,你便留在苍月宫,就当苍月宫是你的家。那姚府便先留着,等你及笄了,再亲手将那里的人一个一个杀了吧!” 七月惊惧得呆着,神智似是有些飘渺,未有重心,更不知此时此际,她该如何回话。正待惊愕无措,头顶却是又传来了一道叹息,声音温和如风:“七月这名字,便当你的小名。从今以后,你就叫凤兮。” 第005章 孤星带煞,获救5 苍月宫地处一片竹海,地势隐秘。宫内侍女暗卫甚多,来往频繁,但面上皆无表情,刻板得就如一块毫无情感的硬石。 自打凤兮被夜流暄领来这里,她做事极其小心,与苍月宫的宫徒粗活重活抢着干,但却不料惊了那些宫徒,迫得他们一见着她,便似是麻烦缠身般,避得甚远。 最后,那夜流暄似是有些微恼,白玉般的手捏住她的下巴,见她面色略带瑟缩与紧张,最后叹了一声,缓道:“你并非苍月宫婢女,那些粗活重活,你岂能去干!” 说着,嗓音悠远了一分: “记住,你是凤兮,并非姚府的姚七月!你,不该再卑微低贱,而是要想着如何才能威慑住别人,让别人对你……又敬又畏!” 又敬又畏? 凤兮眸色黯然,稍稍垂眸,齐齐的刘海遮住了眼里的苦涩。 她一卑贱之人,如何能让人又敬又畏?她,不过是一个命里带煞的不祥之人罢了,她此生心愿,也不过是安安分分的走到尽头,不经历大风大浪,只求平和安稳便已足矣。 她沉默片刻,才微微怯生的道:“我只会干那些粗话,其它的什么也不会。若我不与他们抢着那 些活儿干,我会觉得我是一个无用之人,然后……?”然后被你赶走。 她如今已然够卑微了,若是连诛事皆不做,一味的懒下去,定会被认为是无用之人,遭他嫌弃。 夜流暄眸色隐隐一深,本是一张精致如华的脸,然而面上的表情却是老成凝练,透着几许莫名的复杂,而他眸底深处,也微微涌现出几缕冷意与杀气,宛如地狱修罗。 伸手,他骨节分明的指尖轻柔的抚上了她的头发,幽缓绵长的嗓音,却是隐隐染了几丝压抑着的冷气:“这些年你在姚府,倒是受苦了 。”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蓦地柔和了一分:“明日,我便为你安排几名师父,教你琴棋书画,至于武功,便由我来亲授。记住,从今以后,你再不是只会干粗活的人,你,是凤兮,是注定要倾国天下,颠覆这大昭江山的凤兮!” 凤兮惊住,满脸错愕。 倾国天下,颠覆大昭江山…… 她凤兮,何德何能有这本事,她,仅是一名卑贱之人啊。 抬眸,她怯生生的眸光在夜流暄面上打量良久,才吞吐道:“流,流暄,我,我没你说的那本事!我此生,只,只想安稳便 足矣了,便是在你这里当一辈子侍女,我也满足了。” 夜流暄神色蓦地一沉,盯她良久,在她被他盯得浑身有些发颤时,他低沉出声:“你若只有这点志向,我现在便将你捏死,也好眼不见心不甘。你既然是凤兮了,此生你若想安宁,自是妄想。孤星带煞,要么是被人踩在泥里,要么是肃杀天下,成为这人上之人,你若安于现状,不求进取,那我便白救了你一命,而你,也配不上苍月宫这‘凤兮’二字。” 凤兮一惊,心头一寒,眸光也摇曳不稳。他,竟然知晓她孤星带煞! 第006章 孤星带煞,获救6 “肃杀天下?”她震愣半晌,才颤着嗓音问。 什么肃杀天下,什么成为人上之人?她不过是姚府身份卑微轻贱的庶女罢了,仅是想安分的生活,难道除了肃杀,便只有被人踩入泥里,猪狗不如? 正惊愕着,夜流暄却是伸手拥她入怀,二人亲昵着相依偎,那种无言心跳的频率,静静的,令凤兮感觉她与他,仿佛是两个溺水之人,天地之大,也唯独她与他才可互相安慰。 然而这感觉甫一冒出,她便惊出一身冷汗。 他怎么可能是溺水之人,又怎会与她互相安慰。他本是高高在上的人,而她,则是地底的淤泥。她与他,本就无交集可言,便是如今,她也深觉,她不过是他手心里的一只随时可丢可弃可捏死的虫子罢了。 不由间,她暗自咬了咬唇,心头泛着惊悚与疼痛。 “罢了,慢慢来!你如今无须考虑太多, 你只需记得,姚府那被人踩在脚底的姚七月早已丧生在恶狗嘴里,从今以后,你,便是凤兮,而且只能是苍月宫凤兮!”这时,夜流暄悠远低沉的嗓音自头顶响来。 说着,他轻笑一声,声音飘渺优雅,然而再道出来的话,却令她感觉犹如阎罗逼命,“记得,日后便是羽翼丰满,也不得背叛苍月宫,更别背叛我!” 离得近,鼻尖呼入的仅是他身上的淡兰香,七月耳根抑制不住的微红,但脸色却是惨白。 她静了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只道:“我知晓了。从今以后,我是凤兮,苍月宫的凤兮。我不会背叛你!” 这,是她的重生,无论如何,她必须得把握住了。她曾说过,她什么都没有,最珍贵的,惟独这条命。既然姚七月已是不堪的回首,那以后,她便要以‘凤兮’二字好好的活。 次日一早,便有一位衣 着墨袍的老者步入她的屋内,称是受夜流暄之命来教她习琴棋书画,她顿时如雷灌顶,这才记起日前夜流暄与她说过的话。 既是夜流暄让她学习,她自然下足了劲儿,那墨袍老者如何教,她便如何学。 许是因这世上难得有人对她这个煞星好,因而,夜流暄的出现,无疑是让她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想死死的握紧,即便他对她莫名的亲昵及宠溺令她感觉不解甚至莫名不安,但不得不说,对于她这样一个自小便无人疼无人宠的人来说,他的出现,无疑是让她心生温暖,甚至……想不顾一切的抓紧。 是以,既然他让她学琴棋书画,她便努力的学,且每当一日学习完毕,她皆会独自偷偷在夜里苦练棋艺与书法,惟独不敢练琴,只因琴声扰人,夜半惊心。 就这样辗转半年下来,她琴棋书画进步良多,连那墨兰 老者都甚为惊异。 但即便如此,她却不大开心,反而是心生紧张与担忧。 这半年下来,她一直在这流夙宛学习,也曾在门边望穿了眼,却依旧不见那一身白衣如仙的夜流暄到来。她曾尝试着向这流夙宛中的婢女打探,却不料这里的婢女,皆如哑巴,神色淡漠如木偶,成天只会做事,也丝毫不会回答她任何问题。 最终,还是那墨袍的老者看出了她的心思,并忍不住摸着她的头,面露一丝欣慰笑意,语重心长的道了一句她半是不懂,半是错愕的话,“凤兮无须担忧,你这般用功,主上自不会弃了你。这半年来,主上只是在外忙事,兴许再过一月便回来了。” 她呆呆的望着老者,面色怔愣。 他这话,应是在安慰她吧?她仅是夜流暄随手救回的一个卑贱之人而已,她于他而言,怕是也如这苍月宫其他徒属一样 吧! 他那日对她说的话还历历在耳,她凤兮虽然害怕他口中的‘肃杀’,但无论如何,命已如此,也由不得她了。她心里很明白,若是不顺应他,她怕是会被他逐出苍月宫,生自灭吧? 墨袍老者却是将她的神色收于眼底,最后温和笑笑,再道了一句令她摸不着边儿的话:“你还小,不用考虑太多的事,孩子便要有孩子的样,太过聪明通透,在这苍月宫来说,未必是件好事。但凤兮要知晓,便是这世人皆负了你,你也得学会忍受,你也能疑尽天下人,但断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和忤逆主上!呵,凤兮莫要蹙眉了,你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主上回来瞧了,怕是要教训老头我未将你照顾好了!”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这回主上回来,兴许便会手把手的教你武艺了,到时候,你要安分听话,莫让主上操心。” 第007章 孤星带煞,获救7 凤兮怔愣着,点了点头。 她的确不知老者口中所说的话是何意,更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假。但她却暗自坚定,无论夜流暄待她如何,但只要他不赶走她,不抛下她,她姚七月这一生,便永远以苍月宫凤兮自居,对苍月宫和他,感恩戴德,永系于心。 墨袍老者所说未错,一月后,夜流暄果然回来了。 那日,天色甚好,清浅的阳光密布。 初闻夜流暄要回来,凤兮便扔了手中琴谱,迫不及待的拉着墨袍老者窜出了流夙宛。 苍月宫的宫门外,翠竹深深,满目脆色,风来,竹音四起,悦耳清爽之际,也觉此情此景沁人心脾。 此际,宫 外早已恭敬陈列着许多黑衣宫徒,待见凤兮与墨袍老者出来,他们纷纷为她二人让出了条道来,并躬身唤道:“凤姑娘,明堂主。 对于苍月宫宫徒对她的恭敬之意,凤兮已不陌生。 自打夜流暄给她换名为凤兮的第二日,他便召集宫徒,言明苍月宫上下对她凤兮,不可无礼,只许恭然。当时她受宠若惊,神色呆滞,那种被撞入心口里的惊喜,她这一生都难忘,甚至会铭记。 竹风里,她静立着,神色观着道路的尽头。许是因对夜流暄半年多不见,如今他回来,她心底那紧张与浅浅的陌生感滋长而来,令她有些无措与畏惧。 不久, 那道路尽头,有一行黑衣人腾空飞跃而来。待近了些时,凤兮才瞧清那空中跃着数十名黑衣人,而其中,却有四名黑衣人抬着一只四周皆是薄纱的步撵半空飞身而来。 凤兮一惊,以前呆在姚府受尽欺凌的她,又何来见过什么世面。而如今亲眼瞧这夜流暄竟是坐着黑衣人抬的朦胧步撵腾空飞来,令她抑制不住的震惊。 她静静的将目光凝在那空中的步撵,那步撵四周的轻纱飞舞,若隐若现的露着他颀长的身影,以及俊美的面容,那种朦胧的惊艳,的确是衬得他如夜里空中的明月,可望,可赏,但却不可拾掇。 这样谪仙般俊美的人, 好看得令人窒息。但因他身上太过神秘,让她只觉他太不真实,便是要触碰到他的一阕衣袂,也是难以实现的痴念。 这时,站在宫门外的那些黑衣人皆是朝那将要落地的步撵弯身一拜,甚是恭敬的齐声唤:“恭迎主上。” 许是阵状甚大,凤兮忍不住有些瑟缩,双眸,却是紧紧锁着那空中的步撵,最后见它落在了不远处。 随后,步撵边的一名黑衣人立即上前,极其小心的撩开了步撵薄纱,随即,一抹雪白风华的身影映入了凤兮的眼底。 墨发轻扬,颜如玉。面如和风,温如谪仙。那天然一般的清韵,全点缀在他那嘴角微微扬起的 弧度上,万种思绪婉转,全堆在他的眼角、眉梢。 凤兮静静打量着他,心头越发的觉得他如明月,而她,则如地面上的尘蚁,全无相交,再看见他那温如碧波的眸光越过苍月宫众人而独独对上她的,不深不浅的染着几分平静,她稍稍一怔,随即垂眸下来,自惭形秽。 前方似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她垂着的目光瞥见了前方突来的一双雪白缎面长靴。 她一愕,抬眸,果然瞧见一身白衣的夜流暄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并笑着朝她道:“许久不见,凤兮似是长高了些。”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即好似万般轻柔的替她掠了掠额前的发丝。 第008章 孤星带煞,获救8 凤兮眸色当即摇曳,受宠若惊,只得迟疑良久,才吞吐道:“这几月里我每天都吃饱了的,所以长了些个头。” 她这话一出,夜流暄仿佛怔了下,随即悠然笑开。 凤兮睁大眼望他,心思再度摇曳了半分。 待随着夜流暄入了他那如仙境般的正殿,早已有人在那玉石圆桌上备了膳食。 他挥退殿中的所有人,而后牵着凤兮坐在圆桌边,玉骨般的手指屈尊降贵般的替她盛了一碗温补的汤推至她面前。 凤兮一愣,眼光停留在面前的一碗汤,不由沉默。 “怎不喝?可是身子不舒服?”夜流暄望她一眼,悠然出声,说着便要伸手朝她的脉搏探来。 凤兮急忙缩手,抬眸见夜流暄那深黑的眸子里滑过一许诧异,她强自镇定,踟蹰片刻,终于问道:“你,你为何会待我这般 好?” 他与她,云泥之别。 她也是在姚府的水生火热中摸爬滚打过来的,说真的,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他这么好的人。 他平白无故的替她换名为凤兮,平白无故的让她在这里享有受人尊敬的身份,平白无故的对她毫无疏远,温和待她……这些种种的事,无疑让她受宠若惊,甚至,莫名得有些害怕。 “为何会待你这般好?”夜流暄复念了一句,俊美清逸的面上漫出一丝悠远的笑。 伸手,他从雪白的宽袖中掏出了一只鎏金玉簪递在她面前道:“只因我瞧你顺眼,便待你好。”说着,见凤兮一愕,面露不信,他润朗的笑着,将手中的鎏金玉簪朝她递近了一许,“送你的,看看喜欢否。” 凤兮伸手接过玉簪,垂眸打量,见玉簪通体金黄,但样式却是极其简约好看 ,不显俗意。另外,这玉簪周身皆是精致细腻的兰花细纹,繁而不艳,指尖摩挲在那些细纹上,隐隐突兀。 簪体微凉,然而凤兮的心底却是漫出了暖意。 “喜欢吗?若是不喜欢,下次回来,我再为你带别的。”夜流暄将凤兮的反应收于眼底,俊美清润的面上漫出了几丝随意浅笑。 凤兮抬眸望他,抑制不住的弯了眼,“喜欢。”说着,不由补了一句:“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谢谢你!” 夜流暄眸色一深,却是未及言话。待凤兮细细观他的脸色,他才勾唇一笑,娴雅高贵,黑瞳里也酝出几许悠远与微溺:“以后你的礼物,便由我来送。以前错过的数十年,日后便由我来慢慢补齐,如何?” 凤兮一震,瞪大眼睛望他,半晌才敛神一番,低道:“不用了,你不赶 我走便足矣了。” 她知晓她的身份,所以便能安分守己,不做眼高于顶的念想。 面前这人,高贵风华,着实不是她这样的人能够依赖或是念想得起的。此番,他越对她笑,越对她好,便越令她心底不安,那种强烈的错愕之感,会让她感到无措和惊慌。只因她实在不知他为何会对她这般好,实在不知他对她究竟有什么可图。 此生,没有人对她这般好过,她只是怕面前这人对她太好,待她刚兴奋得如到达盛世之境时,他又会突然间将她贬入地狱!那时,注定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所以,她怕,很怕! 夜流暄未再多言,仅是望她几眼,面上温润的淡笑一成不变。 待温声催促凤兮将碗内的汤汁喝完,他白皙修长的手执起了玉筷,亲自替她的白瓷碗内布菜。 凤兮 错愕,小心恭敬的将他夹到她碗里的菜吃完,待肚子微饱,然见夜流暄手中的筷子仿佛未有停歇之意,那一点点的菜肴再度在她的碗内慢慢累积,随后堆积成小山。 凤兮眉宇一蹙,半是错愕,半是受宠若惊的复杂。 他风尘仆仆归来,本看来是她陪他用膳,然而事实上,却是他一口菜肴未进,反而是替她布菜布上了瘾。 抬眼,见他一副依然娴雅的模样,俊美至极的面上毫无一丝不耐之色,她眉宇微蹙,脑袋白了片刻,忙颤抖着手伸着筷子夹了一只肉丸放在了他的碗里。 他一怔,替她布菜的筷子顿在了半空。 凤兮尴尬,面色却是惊骇,不由低头道:“流暄,不用为我布菜了,你也吃点吧!”说完,心头猛的一跳,忙低头,整个人局促得僵如硬石,生怕那人发火。 第009章 孤星带煞,获救9 乍然间,他却是朗然一笑,嗓音如温风秋波,竟是给人一种翩跹之感。 凤兮忍不住抬眸小心翼翼的瞥他,他迎上她的目光,只道:“日后在我面前,无须这般拘谨。”说完,他顿在空中的筷子收回,竟是开始吃起她夹入他碗里的肉丸子。 凤兮微微一怔,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条缝,令她有些宽慰,又有些瑟缩。 她没料到他会当真吃下她给他夹的肉丸,只因他今日的模样,着实不像是要进膳的样子,而此刻……他却是当真吃肉丸子了。 蓦然间,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小心翼翼的偷窥,反而是抬眸静静的望着。他吃东西的动作极为高雅,清谐中给人一种温和儒雅之感。 然而,她虽从未见过他真正发过火,甚至一直见着的是他温润体贴的样子,可不知为何,她心底仍是有些畏他,怕他! 一颗肉丸子,他吃得有些久,每一口都极小,似在慢慢的品味,又似是当真没胃口,一小口一小口的下咽,只因着实吞不下去。 待他吃下最后一口,她才仓惶垂眸,模样恭顺。 “半年不见,虽说稍稍长了点个头,但你这瑟缩的性子,却是没变!怎又闷着不说话了?”朗润的嗓音再度飘来,温柔和煦。 凤兮怔愣,努力的寻找言辞 ,半晌才抬眸小心翼翼的望他,眸底有藏不住的畏惧与忐忑:“你,你可还要吃颗肉丸子?” 她不是要闷着不说话,而是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前在姚府,多说话会惹人恼怒的,会挨打的,所以,她习惯了卑微,也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什么话都在心里说。 如今虽说来这苍月宫已有半年,但接触到的人,也惟独师父每日授课时会对她说上几句话,其他的苍月宫宫奴,却如石头,除了会走会动会做事,便不会对她说上一句话。 她也想过要改变自己的性子,既然他说她不再是以前的姚七月,所以,她就想努力的做好苍月宫凤兮,可是,每日除了练习琴棋书画,她的确不知道这瑟缩的性子该如何去改。 夜流暄神色微怔,少年精致面容上的笑容微微减却。 凤兮惊了一下,忙低低的问:“可是我说错话了?”说着,试探性的又问:“你,你若不想再吃肉丸子,我,我可以为你夹其它的菜。” 夜流暄依旧未言,深黑的目光直锁着她。 凤兮如坐针毡,心头发紧。 他笑起来,是俊逸如仙,极美极美的!然而,他敛了笑容,板起脸来,也是极吓人的。 “我说过,在我面前,无须拘谨,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皆可!你若是缩手缩脚,连 言行都瑟缩忐忑,日后岂能为我做什么事,嗯?”良久,夜流暄那淡了几分的嗓音飘来。 凤兮怔了怔,低垂着眼点点头,心头越发的有些不安。 他,这是在嫌弃她胆小,嫌弃她畏缩吗? 正暗忖着,左手被他那只微凉的手裹在了掌心,她愣着望他,他只道:“跟我来!”说着便起了身。 她忙起身跟上,一直小步的在他身后跟着,只是不多时,他却是故意放慢了脚步,让她与他并肩而行。 她有些错愕,又有些受宠若惊,暗忖片刻,便硬着头皮与之并行,不敢有半分后退。 这个牵着她的俊美少年,虽对她温柔体贴,温言带笑,但她却知晓,就是这样一个笑着似清风的如玉少年,却是苍月宫中人人惧之的主子,所以,他兴许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令人害怕,只不过她如今还未亲身感受到罢了。 再加之她太过卑微,太过渺小,只得接受他赋予她的一切,不可任性抗拒。 他一路未言,她也极其配合的没说话,一直与他缓步往前。 廊檐或是铺了一层碎花的小径周围,偶有一列列宫奴经过,见她二人过来,皆是纷纷驻足,原地弯腰行礼,极恭敬的唤道:“主上,凤姑娘!” 凤兮总是忍不住对他们礼貌的点点头,虽然他们看不到。 终于,夜流 暄似是有些看不惯,深黑的目光朝她扫来,嗓音比方才还冷了一分:“在他们面前,你无须回礼,他们不过是一些卑微的宫奴罢了,不值得你回礼!不出三年,凭你孤星带煞的本事,便可在苍月宫中高高在上,你,注定是要傲视一切之人!” 说着,冷漠的笑了一声:“只不过无论你日后如何,你皆不能背叛我!你能傲视一切,能对所有人都冷漠以对,但在我面前,也必须放下身段,安分听话,不得忤逆!要不然……” 同样是威胁冷狠的嗓音,却不如她那嫡出姐姐那般恶声恶气,只不过她却觉得,他这话,却是比她姐姐的话还要令她瑟缩畏惧,就像是一把刀子毫不留情的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没说出背叛他的后果,但她能预料,一旦她背叛他,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我不会背叛你!”这是她第二次说这话,嗓音却因畏惧而显得有些颤抖。 不得不说,他所说的话,再度令她感到惊愕。 就凭她孤星带煞,就能傲视天下吗?以前的姚七月孤星带煞,却是人见人鄙,人人喊打,如今的凤兮,依旧孤星带煞,即便在苍月宫受人尊敬,却也日日谨慎言行,生怕出错。 像她这样的人,又怎能成为他口中的那样,会傲视一切?她自认没那个本事, 更不敢那般想象! 他再度没了后话,只是裹着她的手紧了许多,那力道颇大,顿时令她的手发疼,就如手上的骨头都要被他裹碎了似的! 她倒吸了几口凉气,却只能将痛意闷在心里,那逐渐湿润的眼睛里,不可抑制的溢满瑟缩与畏惧。 她不知道她是哪里惹他生气了,她只知晓,他似乎真的不悦了,而且当真有要捏碎她骨头的势头。 突然间,他转眸望她一眼,却是眉头刹那一蹙,随即转回了头,凉意的嗓音再度扬来:“你怕我?” 她不敢轻易回答,虽说极想在他面前老老实实的点头,但又怕他不喜,是以举棋不定,连带眸光都因紧张畏惧而摇晃不稳。 他似乎耐性耗尽,冷目朝她扫来,常日里温和带笑的眸子,此际却是冷如修罗。 她震惊的停了步子,控制不住的想后退,然而他却是一把将她扯了过去,她瘦削的身子骨撞进他坚实的怀里,骨头磕得发疼,不及回神,他另外一只微凉的手却是刹那间钳住了她的下颚,抬高了她的脸。 她慌张的迎上他的目光,却见他目光深沉,那薄唇微微一启,道出来的话,却令她凉了个透彻:“怕我的人太多了,瞧多了瑟缩的嘴脸,倒也发腻。若你也如那些人一般怕我,我若烦了,兴许,就当真捏死你了。” 第010章 孤星带煞,获救10 她浑身发冷,更是忍不住发抖。 他会捏死她,他兴许真的会捏死她!在他面前,她不过是只蝼蚁罢了。 她不敢再言,死死垂着头。 头顶传来他的一道冷哼,声音夹杂着比方才还增了一分的冷气,令她再度心生畏惧,差点就要像以前在姚府那样,跪地求饶。 随即,那只被他握在掌心的手瞬时一拉,她身子再度被他拉着往前。 此番,他步伐极大,步速甚快,毫无照顾她之意,她唯有小跑着跟上,才不至于被他拉着绊倒在地,从而被他拖走。 不多时,她便被他带至一方竹林,林中散着星星点点的暖阳斑点,枝摇影动,气氛静谧清幽。只不过,林中荒芜一人,静得有些森冷,令凤兮心头开始狂跳起来。 他带她到这里来,究竟要做何? 一想到这儿,心头也开始紧张毛躁,发着颤,两眼也极为小心的往林子周围打探,生怕这林子里会突然窜出什么东西来撕咬她,就如那日在姚府的狗舍,会有只猎狗冲她咬来。 片刻,他拉着她驻了足。 她忙站定,努力克制着心底狂跳抬眼望他,随即,他却是回转了身形,一双精致的墨目朝她凝来,那里面残卷着几丝冷气与风云,似是要将她彻底卷入,然后,天旋地转,万劫不复。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的 琴棋书画,可有进步?”半晌,他低低的问,嗓音有些悠远低沉,含着几分漠然,但即便如此,他嗓音磁性清透,却是令人耳心一震,心生贴合亲柔之意。 只不过,凤兮此际对他的嗓音未有丝毫的触动,仅是满心满腹的紧张,低低垂眸,道:“不,不知道可有进步。”说着,努力的克制住微颤的嗓音,继续补道:“但是,但是应该进步了一点。我,我每天都很认真的在学。” “琴棋书画中,仅需精通一门便可,你如今最擅长什么?” “应,应该是琴。”她诺诺的回着。 琴棋书画四门,她稍稍拿手一点的的确只有琴了。 她脑袋笨,棋和书着实令她头疼,即便努力的学,明堂主对她也有过赞赏,但她仍是觉得不够。只因明堂主是个好人,即便她连连出错,他也会温声安慰。另外,若论作画,那更不是她的强项。她以前从未拿过笔,到这苍月宫苦心练笔练作画也练了许久,虽然明堂主不说,但她却知晓,她画的那些东西,实在是…… “你喜欢学琴?”这时,头顶传来漠然悠远的嗓音,仿佛是随意而言,带着几分毫不隐藏的冷意。 凤兮极其小心的抬眸望了他一眼,目光触及到了他面上的冷色,心头又是一紧。 她知晓的,他还在不悦。此际的 她就如他面前的蝼蚁,所有的瑟缩与畏惧全被他观得一清二楚。想到这些,心底仍旧黯然失落,她,无论是以前的姚七月,还是如今的凤兮,都不讨人喜。 “不是,只因为学琴,仅需记得指法和音律,这个要稍稍简单一点。”她道。 “哼,是因为这个不太费脑子吧?”他一语道来,直戳她心口。 她无言以对,只得如实点头。 他一阵冷笑,笑得她脸色微发白。 她僵立在原地,就如一颗碎石,那渺小如尘埃的感觉,再度让她体会到什么是畏惧,什么是渺小,什么才是身不由己,什么才是命如蝼蚁,别人的一个眼神,就能将她揉碎在地底。 此际的夜流暄,精致的冷目将她瑟缩紧张的模样扫视了几眼,便两掌一击,仅是眨眼间,便有几名黑衣劲装男子腾空而来,并纷纷恭敬的跪在了他的面前,刻板恭敬的道:“参见主上!” 凤兮被这突来的阵状有些吓住,在那几名黑衣人突然出现之际,便本能的往夜流暄身后一躲。 夜流暄并未理会她,却也未松开她的手,淡目朝面前几名黑衣人一扫,便道:“摆桌,布琴!” 黑衣人们忙应了一声,纷纷飞身而离去。不多时,他们去而复返,利落的在夜流暄面前摆了一张矮桌,桌上摆有冒着热气的茶,桌旁 有精致的红木小凳,而这矮桌对面不远处,也安置了一张矮桌与小凳,只是那桌上,却摆放着一把暗红的七弦琴。 凤兮错愕的望着这一切,目光朝那矮桌与七弦琴一一扫视,最后又落在了那几名黑衣人迅速飞身离去的方向,半晌才回过神来,只稍稍将身子从夜流暄身后挪出,小心翼翼的问:“这,这是要做何?” “坐对面去弹琴!”他却是突然放开了她的手,出口的嗓音,随意翩然中依旧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冷。 凤兮神色一颤,点点头,随即忙小跑至对面不远处的矮桌后坐下,待见夜流暄极为清雅的撩袍子坐在她对面的矮桌后时,她努力的按捺神色,忐忑的问:“你,你要我弹哪支曲子?” “弹你拿手的!”他嗓音极淡,精致面容的面色也是兴致缺缺,仿佛在言及一件毫不关己的事。 凤兮怔了怔,默了良久,才小心翼翼的在探指于琴弦,奏了一曲她弹过多遍的‘战鼓’。 不得不说,教她的明堂主乃男子,虽是个半百老头,却文武双修,的确令她佩服。只不过,他毕竟是男子,平日也不喜女儿家的闺怨或是情浓的曲子,是以教她奏琴,多半教的是一些气势浑厚激昂的曲子。 这首‘战鼓’,是她所学的第一首曲子,加之多次弹及,因而最 是熟悉。 她目光紧紧凝在琴弦,指头也是小心的滑动,心底盈满谨慎之意,生怕弹错半个调子。 然而,一曲‘战鼓’终了,对面的白衣少年却是毫未抬眸,连半个眼神都未朝她使来,仅是纤细的指尖优雅的摩挲着茶杯,漠然的吐了二字:“重弹!” 她惊了一下,心头更是发紧。 与他几月不见,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了,他给她的不过是半刻的好言以待,随后便是冷漠疏离,如同从来不曾与她贴近过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会让他变脸,但无论如何,他说的话,她不敢违背。 她按捺心神,努力的再度弹奏,然而一曲终了,依旧得他漫不经心的二字:“重弹!” 再度闻得这二字,她眸光一黯,心头不免仓惶。 他,可是在嫌她弹得不好?这该如何,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弹,且半个调子未错,难道他觉得难听? 她鼓着勇气,继续遵循他的话弹奏,只不过这次,饶是外面平静,但心底的紧张与挣扎却是莫名的疯涨,以致弹至中途,她指尖错位,突然间弹错了一个音,霎时令琴声显得刺耳而又突兀。 对面白衣少年眉头皱了起来,本是带着冷意与漠然的面容显得阴沉。 凤兮慌张的望他一眼,随即眸光骤然不稳,连带脸色都霎时间惨白一片。 第011章 江南之行,惊华1 他终于抬眸朝她望来,却也微微起身,缓步朝她行来。 她脑海当即空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反应,待他走至她的矮桌前,他那居高临下盯着她的眼神,令她惶恐不安。 “半年以来,你最拿手的琴技,便只有这等水平?”他懒散低问,嗓音有着几许飘忽,但闻在她耳里,却觉那嗓音里带着几许风雨来临般的沉寂。 她脸色再度白了一分,忙垂眸下来,瑟缩的避开他的目光,低低的道:“你,你若觉得不好,我,我可以再练!” “呵,的确得再练练。练好了,五日之后,我便带你去江南。”说完,他转身缓慢的回了对面的矮桌旁坐定,修长的手指再度摩挲起那光滑的杯盏。 凤兮满面惨白,心底残余着几分惧意,待抬眸朝他瞥去,他却漫不经心的迎上了她的目光,精致的眉眼稍稍一勾,淡道:“继续弹!” 凤兮瑟缩垂眸,手指再度探上琴弦,然而此番再弹,心底的惧意与紧张却是怎么都控制不住,拨出来的琴音也忽高忽低,甚至比方才还多错了好几个调子。 她越发的惶恐,然而对面夜流暄全然未朝她望来一眼,仅是那微蹙的墨眉,透出了他的几分不满。 一曲终了,她如今却是不敢再停,惟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弹奏。 时辰悄然流逝,黄昏将 近。 此时,凤兮的手指早已被那紧绷的琴弦划得伤痕累累,然而她依旧不敢停歇,如同感觉不到手指的疼痛,努力小心的拨弄着每个调子。 良久,对面的白衣少年终于是抬眸朝她望来,那双黑目稍稍扫过她的手指,目光骤然间深了一许,只不过眨眼间,他眸中之色便全数归于平静与冷淡,连带精致飘逸的面上也仅仅存留几分淡漠。 “仅顾着指法,却不注入情感来弹奏。你便是将这首曲子弹上个百遍,也不过是一支行尸走肉的曲子,毫无精彩可言。”他淡道,嗓音如风清淡。 凤兮蓦地停了指头,本是连贯的琴音戛然而止。 她抬眸小心翼翼的迎上他的目光,暗自挣扎了半晌,才瑟缩的道:“我,我会努力!” “你会努力?你今下午在此弹了这么久,却是半分长进也没有呢!凤兮,苍月宫,可不养废物!” 凤兮被他淡漠的话吓住,方寸大乱。 夜流暄却是将她震惊无措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随即视线再度往她那染血的手指一扫。他眸中微光滑动,而后潇洒清逸的起身走至凤兮桌前,伸着白皙微凉的手将她的手裹入了掌心。 凤兮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觉他握着她的手甚紧,触碰到了她指头上的伤口,那种钻心的刺痛,令她险些就要疼出声 来。 然而她却是不敢吱声,极其配合的任由自己被他拉着起身,任由自己瑟缩的迈着步伐跟着他转身朝竹林外行去。 她对他的性格,完全捉摸不透。他时而温和,时而淡漠,时而却是冷冽,他在她面前,历来都是高高在上,就如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令她畏惧不堪。 就连此番,本是两手相握,温度相传,然而,在这亲切的动作之下,他却是毫不顾忌她指头上的伤口,任她疼得凉气倒转却也未有丝毫松懈她的手指之意!这种热冷交加的对待,着实令她承受不来。 抬眸偷偷望着他颀长修条的背影,突然间,她心底破天荒的有种迷茫的感觉。 呆在这苍月宫,跟在这白衣如仙的少年身边,日后究竟会安稳度日,还是会死得万劫不复? 她神思飘远,一声不吭的跟在他身后前行,不多时,他便将她领入了苍月宫主殿,让她坐在了殿中那冒着微微白气的暖池边。 他让宫奴取了药箱来,随后拉着她的手指,屈尊降贵的亲自替她上药,他动作极其温和,手法熟练,似是常干包扎伤口这些事一样。 凤兮撞着胆子望着他,将他精致的眉眼,认真的模样全数收于眼底,心底却被恐惧溢满。 方才他对她还是冷漠冷冽,如今却又是待她温柔和煦,这样喜怒无 常的他,让她无端端的感觉到了受宠若惊,甚至害怕。 突然间,指头因紧张而抑制不住的僵硬和发抖,他抬了头,却是淡着嗓音朝她威胁道:“好心为你上药,却让你怕成这样。你这手若是再抖,倒是可以不要了。” 她惊了一跳,白了一张脸。 他深眼望她,半晌却是轻笑一声:“玩笑之言,你竟是当了真!你这手指还要弹琴,我倒是舍不得将它们毁了。” 说完,竟又开始细心的为她的手指包扎,他那精致的面上,却是隐隐露出了几分深邃与漠然。 夜里,待凤兮小心翼翼的与他同桌用过晚膳,他言称要送她回流夙宛。 不容凤兮拒绝,他已是牵上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出了苍月宫主殿。 此际殿外,空中的星辰黯淡,使得周围也漆黑一片。 凤兮很怕黑,不由壮着胆子朝夜流暄挨近了几许,直至胳膊挨到他的胳膊,紧绷的心才稍稍松懈。 怕黑这习惯是在姚府养成,只因在姚府漆黑的柴房里住着,毫无光亮,夜里还能清楚听到老鼠的声音,偶尔,连屋外呼啦的风将那摇摇欲坠的屋门吹得乱响,也能将她吓出一身冷汗。 “怕黑?”身边的夜流暄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缓的嗓音道来。 凤兮怔了一下,不知他心思如何,便不敢轻易回答,害怕 又惹他不悦。此际,她也不敢再大胆的挨着他了,足下步子也小心翼翼的朝旁边挪,然而方挪了一步,腰间便横来一只手,将她勾入了一个略带兰香气息的怀。 她惊了一跳,正要挣扎,耳畔却传来他那平静如风的嗓音:“日后在我面前,不要害怕,更不要逞强。你若是做不到,我便……杀了你。我说过,惧我的人太多,我已瞧得发腻了,你若是也怕我惧我,我便真不想留你了。” 凤兮顿时不敢挣扎,仅得僵在他怀里,眸光摇曳不稳,心头惊惧狂跳。 行至流夙宛,流夙宛内的宫奴齐齐跪地相迎。 夜流暄全然未将她们放于眼里,目光仅在凤兮面上流连,见凤兮敛住了眸中的惧色,毫无瑟缩且乖巧的任由他伸指亲昵的替她拨弄被风吹乱了的发丝,他心情似是突然有些好,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也有些柔和起来。 “今夜好生歇息,明日一早,便来主殿与我用膳。”他道,嗓音缓然如风。 凤兮点点头。 他面露一丝满意,目光却又朝跪在一边的宫奴们扫去:“好生伺候,若她夜里睡觉稍有闪失,你们便去幽堂主那儿自行领罚。”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日后的流夙宛,夜里各处皆要要点上灯,她就寝时,寝殿里便仅点一支小烛台,不可熄了。” 第012章 江南之行,惊华2 一灯如豆,昏黄的烛火隐隐摇曳,在殿中打下片片光影。 流夙宛的寝殿,着实奢华,锦榻暖衾,焚香隐隐。 凤兮在那硕大精致的红木床榻上躺着,紧拥被褥,却是辗转难眠。 脑海里不停闪现夜流暄的脸,时而温和,时而冷冽,令她的心也跟着一松一紧,迷茫无底。 她无疑是惧怕他的,也是不敢忤逆他的。比起姚府中的那些人来,他的确要比姚府中的人温和很多,对她说话几乎不会用吼的。想来,他本就是一个清雅之人,言行自然清风温润,便是当真怒了,对她说话也低低沉沉,不会太过尖锐,只不过,正因为如此,她心底才更加的惧怕与惶恐。 姚府之人对她发怒,最后也不过是打她几下了事,而夜流暄若是发怒,她却是会掉命的! 她一直都知晓,她在他眼里不过是只泥地里的蝼蚁,即便他对她好,对她呵护,甚至今日送她簪子,也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罢了。是以,她日后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他? 是一味的瑟缩与畏惧,还是该逢迎一番,便是心底畏惧与害怕,也要装作不害怕他?他说过的,不喜她畏惧他、怕他,所以,日后面对他时,她是否该勇敢一点,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心,尽量的不去害怕他? 沉沉寂寂中,这一夜,过得倒是极慢。 凤兮于床上良久难眠,双眼直瞪着床顶的精致帘帐,细细窥着上面细致的花纹。 夜半三更之际,有名在寝殿前守夜的宫奴轻手轻脚的进来,撩开帘帐如同往常那般替她盖严被褥,然而视线却触及到了凤兮那双朝她落来的眼睛。 宫奴微微一怔,仅是片刻便神色木然的跪了下来,启着嘶哑难听的嗓音道:“请凤姑娘快些入睡!” 凤兮惊了一下,没料到她会突然跪下。 她慌忙挪身至床边,朝她无措的急道:“姐姐,你这是做何?快起来快起来!”说着便探出手去拉她。 那名宫奴却是任由凤兮如何拉她,她身子岿然不动,依旧启着嘶哑难听的嗓音继续刻板的道:“奴婢惶恐,求凤姑娘饶奴婢一命,莫再唤奴婢‘姐姐’!”说着,嗓音沉稳一分:“还请凤姑娘快些入睡!” 凤兮见她态度坚决,便也缩回了手 ,随即眸光一黯,在床榻上规规矩矩的躺好。 那名宫奴放下了帘帐,但却依旧跪在地上,毫无离去之意。凤兮忍不住扭头透过那薄薄的帘帐望她,轻声问:“姐……你怎还不回去睡觉?” “我等凤姑娘睡着再离去!”宫奴嗓音嘶哑恭敬,透着几许难以挥却的坚定。 凤兮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试探的轻问:“你可是因为流暄今夜的话才这样的?你放心,我今夜仅是睡不着而已,并不会出现什么闪失,你不会被罚的。”说着,嗓音稍稍低了一许:“其实,流暄今夜的话仅是说说罢了,不会当真的。他好像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很多话都是说出来吓人的,但他却未真正打骂过人。” 说到最后,凤兮的嗓音都有些轻颤。这话,本是要安慰那宫奴,却不料连自己也一齐安慰着,只不过,这安慰之言却是效果不佳,只因她越是这般说,连带自己心头都越是无底。 不得不说,那喜怒无常的夜流暄,的确不像她话中的模样。 她这腔话,也无疑是欺人,也在自欺。 那外表明媚清雅的夜流暄,又怎会是个很善良的人?若他当真善良,她为何会惧他惧怕到骨子里去? 帘帐外跪着的宫奴也莫名的颤抖了身形,待凤兮的话落下许久,她却是一声不吭。 凤兮侧身而躺,目光透过那薄薄的帘帐静静的望着她,忍不住问:“姐……你,你怎么了?”说着,眸光黯然一分:“你又不说话了。为什么流夙宛的人,都不会和我多说一句话?连你也是!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你们都讨厌我?” 嗓音一落,那宫奴依旧未言,然而身形却是越发的颤抖。 凤兮惊了一下,忙掀开帘帐手脚并用的下床,朝她急道:“你怎么抖得这般厉害?我,我去为你找大夫!”说着便要昏头昏脑的冲出去。 宫奴一把吊住凤兮的腿,启着嘶哑的嗓音急道:“凤姑娘,你若是出去了,奴婢今夜必死无疑!” 凤兮愕然,回眸望她半晌,随后暗自挣扎片刻,才屈身下来就地坐在她面前。那宫奴又要仓惶的拉起她,她挥开她的手,轻轻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流,流暄再怎么吓人,但也不会 随意杀人的啊!” 那宫奴望了凤兮半晌,欲言又止,最后又恢复了那副恭敬平静的模样。 凤兮也坐在她面前沉默,良久才眸色一动,又低低的问:“我来这苍月宫也有半年了,你们从来都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你们不开心了?”说着,嗓音越发的低了几分:“流暄也是。我与他接触了好几次,却猜不准他的喜怒,有时真的会很怕很怕他。姐姐,你在这苍月宫里呆的时间比我长,你与我说说,流暄究竟是怎样的人?” 那宫奴垂下了头,模样刻板而又恭敬,却是静默无言。 凤兮等了她半晌,才眸光一黯,知晓这宫奴定是不愿与她多说。然而,待她正要失望的起身回软榻规规矩矩的入眠,却不料对面一声不吭的宫奴终究是紧着嗓子出了声:“奴婢们并非不喜凤姑娘,也不是不愿与凤姑娘多说,而是这苍月宫宫规严谨,不允宫奴多言,要不然会受拔舌之刑。” 凤兮复又坐端身形,震惊的望着她,心底却是澎湃惊愕。 多说话,便要被拔舌?这苍月宫的宫规,怎这般…… 宫奴似是挣扎了片刻,才迎上了凤兮的目光,她暗沉的眸中染着几许惧意与挣扎,随即又略带劝戒的道:“奴婢在这苍月宫已呆了六年之久,却是从未见主上亲近过任何一名女子。凤姑娘是特别的,能得主上青睐,连这流夙宛也能赏给姑娘做寝殿。只是,主上此人行事历来……冷狠无情,凤姑娘在主上身边侍奉时,务必要小心谨慎,千万要顺着主上,安分听话,莫要触怒主上。” “冷狠无情?” 宫奴点点头,只道:“凤姑娘涉世未深,应是未听过主上的名号。”说着,眸中滑过几许诚恳与颤意:“主上在外的雅名为流暄公子,实则,却是天下人人惧之且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话刚到这儿,她却突然止住了后话,似是不敢再往下面说下去了。 凤兮刹那间脸色一白,心底突然发起冷来。 人人惧之且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夜流暄,便是这样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人吗? 突然间,凤兮眸色惊骇,四肢发冷,脑海中再度回忆起他与她接触的场景,心紧得有些难 以呼吸……这么多次以来,她便是与那样一个危险的人接触着的吗?难怪,难怪心头对他莫名的畏惧会那样的清晰与深刻,原来,她的感觉未错,夜流暄的的确确是个危险的人,是个随时随地凭着喜好都会要了她性命的人! “凤姑娘,奴婢今夜对您说的话,你万万不可传出去,要不然,奴婢自会死无葬身之地!”宫奴忐忑嘶哑的声音将凤兮唤回了神。 凤兮白着一张脸点点头。 宫奴刻板恭敬的面上依旧滑过几许担忧,随即低垂下头,朝凤兮恭敬道:“夜色已深,还请凤姑娘上床入眠!” 凤兮慌了一下,随即如救命稻草般抓住她的手,急道:“姐姐,我,我睡不着,你,你就让我坐在你身边可好?” 在这苍月宫内,她孤身一人,言行本就小心忐忑,如今又闻夜流暄是那样的人,心底那紧压着的仓惶与惊恐突然如泄了闸的水汹涌而出。 她紧紧的吊住宫奴的手,不敢松开!如今,她只觉全身发冷,只觉这苍月宫比姚府还吓人,是个全然超出她想象的吃人不吐骨头之地。她心思乱如麻,无端端的颤抖惧怕,想起天色开明之际还要去陪夜流暄用早膳,她又是一阵无措与瑟缩,不知该如何是好。 宫奴眸底深处终于极其难得的滑出一抹松懈与疼惜,良久,她回握住了凤兮的手,挣扎片刻才低低的劝道:“凤姑娘无须害怕什么。您在苍月宫的地位,与各位堂主相齐,就凭此,主上对你便是特别的!” 难得这流夙宛内有个人会理她,凤兮心底一暖,将宫奴的手抓得更紧,半晌才低低的道:“冷暖自知。流暄对我,并非你们看到的那样,今日在竹林,他还有心杀我。” 宫奴眸色一颤,低道:“主上若是对谁动了杀心,那人绝对必死无疑!凤姑娘这不是好端端的吗?就凭此,主上兴许是吓唬凤姑娘的。” 凤兮强忍着心底的惧怕,闻得这劝慰之话,心底的某根弦似是被什么触动,使得她眼睛一酸,顿时想落泪。 自己这算什么?是出了姚府那虎窝,又入了苍月宫这狼宅吗? 为何她此生命运,竟是这般多舛!老天爷竟是连安分度日这般渺小的愿望,都要全数给 她剥夺。 她不由握紧了宫奴的手,努力的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半晌才瑟缩忐忑的轻问:“日后,日后我便在周围无人的时候叫你姐姐可好?日后,日后我若害怕了,你陪陪我可好?我保证,我保证我不会给姐姐惹麻烦的!” 宫奴叹了口气,嗓音也缓和下来:“本以为你受主上青睐,却不料你竟是比奴婢们还惧怕他!也难为你了,小小年纪,便要经常在主上身边侍奉,便是胆子再大的人,在面对那样的主上时,也要吓得发颤。”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复又低道:“凤姑娘身份尊贵,无论是人前人后,皆不可唤奴婢为姐姐。奴婢名为冷月,凤姑娘若是不弃,在只有你我二人时,可唤奴婢名字,与奴婢说话。” 凤兮点点头,眸色摇曳不稳,沉默了下来。 夜色寂寂,殿中的烛火微微。 凤兮拉着冷月的手坐了良久,最后却是坐着睡着了。 冷月打量她一眼,便极轻的将她抱上了床榻,替她盖好了薄被。她视线落在凤兮那连熟睡之际也未松懈下来的眉头上扫视几眼,暗叹了一口气,平板淡漠的心,终究是漫过一丝丝的怜悯。 她是有多久未动过这怜悯之心了?自从入了这苍月宫,日日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她的这颗心,早已是千疮百孔,也冷硬如石。而如今,她却是为这个床榻上这人动了怜悯之心,呵,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这床榻上的人无疑是可怜的! 能受主上青睐又如何?主上此人,乃真正的活阎王,谁在他身边侍奉,旦夕祸福那是寻常之事。像主上那样的人,虽笑如春风,朗润如仙,但他那样和煦俊逸的外表下,却是一颗阴狠冷冽而又杀人不眨眼的心。 他,无疑苍月宫的膜拜,是苍月宫的脊梁,是苍月宫人人又敬又畏的骄傲!但他也是天下的阎罗,是狠客,是人人惧之的冷血魔头。 她冷月尚且还好,不用在主上身边侍奉,即便惧怕,但因不用时时在他跟前做事,倒也没有太大的危险,然而,这床榻上的人,却是…… 望着凤兮那紧蹙的眉头,冷月终究是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床榻上的人儿,今后还能活多久……半年,两三月,还是,仅有几日? 第013章 江南之行,惊华3 次日一早,待凤兮醒来,才见自己已是睡到了床榻上,而那宫奴冷月,却是依旧直挺挺的立在她的床榻一侧,宛如木桩似的一动不动。 “姐姐?”她忙坐起身来,随即稍稍撩开帘帐,朝冷月唤了一声。 这话一出,见冷月眉头一皱,她这才反应过来,忙改了口:“冷月。” 冷月眉头稍稍松懈,快步至凤兮床边,低声叮嘱:“凤姑娘需谨记着,日后千万莫要再唤奴婢姐姐了。以名字相唤便好。” 凤兮点点头,略微自责的道:“我方才忘了,所以才唤错的。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唤错了。” 在这苍月宫呆了这般久,难得有这么一个人肯理会她。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因自己的过错而让她疏离自己。 想来,自己是有多久没和别人心平气和的说过话,又有多久没和别人肆无忌惮的将自己心里的害怕与人分享了?以前在姚府,连侍女家仆都会欺辱她,而来到这苍月宫,众人对她却又仅存恭敬,别无其它,就是连多余的一 句话,也不曾与她言道过。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难得有人会与她靠近,所以此番对这冷月的感觉,不由深了一分。 “凤姑娘既是醒了,我便让人进来替你梳洗了。眼看天色也不早了,想必主上也快起身了,等会儿你必须在主上传唤你之前在主殿门外等候着。”冷月淡道。 凤兮一怔,眸中迅速滑过一抹担忧与畏惧,随即点了点头。 是啊,夜流暄昨夜说了让她今日一早去主殿陪他用早膳的!她昨夜已是对此事有些忐忑了,而如今天色一亮,时辰将近,饶是她万般不想去,也由不得她了。 冷月见她点头后,便干脆的转身出去了。不消片刻,便要一名面上毫无表情的宫奴端了洗漱的用具与冷月一道进来。 凤兮洗漱之后,那名宫奴如同往常那般极其利落且干脆的替她挽了个发鬓。 待一切完毕,冷月朝凤兮恭敬的催促,“凤姑娘,该去主上的主殿了。” 凤兮眸色一颤,强忍着心底那股涓涓而来的畏惧点头,待与冷 月她们二人一道出得流夙宛后,她突然转眸朝冷月望来,低低的道:“冷月,你可否陪我一道过去!” 冷月脸色骤然一白,连带身形都隐隐发颤。 凤兮顿时了然,心知自己此番是强人所难了。 “我方才仅是随口说说而已。我,我这就去主殿了。”说完,便转身朝流夙宛外行去,虽说背影笔直,但却透露出一抹视死如归般的凄凄。 夜流暄的主殿外,历来都是毫无一人把守,就如他那偌大的主殿里一样,依旧无一人伺候。但即便如此,她却知晓,这威严壮阔的主殿外,定是暗中埋伏着不少的苍月宫宫徒把守,一旦有人敢在主殿不轨,定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行于主殿那威严的朱红殿门前,凤兮驻了足,安安分分的站在了殿门外。 此际天色已是日上三竿,有浅浅的阳光顺着廊檐斜斜打在她的身上,那一股股暖意倒是隐隐驱散了她心底的忐忑和不安。 她静静的在殿门前立了良久,然而主殿内依旧毫无动静。 她怔了 怔,心生错愕。 凭她以前与夜流暄的接触,她敢肯定他着实不是个懒散之人,以前早晨之际,他皆会起得甚早,是以每次她早晨来这主殿见他,他皆是起了床的。而如今……这大殿的殿门紧闭,殿中似是毫无动静,难不成,夜流暄这半年在外竟是染了嗜睡的习惯? 正暗自琢磨,前方却传来了小跑轻微的脚步声。 凤兮当即回神,循声一望,便见一个苍月宫的黑衣宫奴焦急的朝她这边小跑而来。 仅是片刻,他便停在了凤兮面前,当即朝凤兮面前一跪,压抑着嗓音急道:“属下鬼一拜见凤姑娘。” 离得近,凤兮倒是瞧清了他的面容,不由惊呼了一声。这自称‘鬼一’的宫奴左脸上竟是又道长长的伤疤,那伤疤扭曲蜿蜒,瞧着倒是突兀骇人。 她强自压住心底的震颤,朝他点了点头。然而他却是将手中的一封信笺高举在她面前,道:“劳烦凤姑娘将这封急信送入主殿,务必让主上亲自过目。” 凤兮一怔,为难道:“ 可,可是流暄好像还没起来,我也在这外面等着,不敢入内。”说着,试探性的道:“既然是急信,你应该可以直接送进去吧?” 鬼一那骇人狰狞的面上霎时间浮现出几抹急色,“凤姑娘,这封信甚为紧急,务必要立即让主上过目!明堂主方才也说若要差人将这急信立即送入主上手里,非凤姑娘莫属!如果连凤姑娘都不敢擅闯主殿送信,那这苍月宫上下,便再找不出第二个敢送信之人了。”说着,磕头下去:“求凤姑娘以大事为重,将这封信送入主殿!” 凤兮脸色当即白了一分。 她怎敢在这时候不经夜流暄的传唤就进去送信?昨夜冷月所说的话还历历在耳,那夜流暄,并非善人啊!再者,苍月宫宫规严谨,这苍月宫主殿更是森严,常日里毫无一个宫奴敢在这主殿不经使唤的出入啊! 是以,若是现在她循了这宫奴的话擅自入主殿送信,坏了这里的规矩不说,还会扰了夜流暄的睡意,到时候他一发怒,她又该如何? 第014章 江南之行,惊华4 在原地挣扎良久,加之鬼一又几番相求,凤兮心头颤了几许,随即硬着头皮点了头。 可待鬼一将他手中的信封递在她手里,她神色一紧,顿时觉得手中这封信似是有千百斤重,压得她的手都微微发起颤来。 “有劳凤姑娘了。”鬼一那低沉的眸中露出一抹释然。 凤兮望他一眼,不安的踌躇一番,半晌才朝他拉扯出一个震颤的笑容,随即慢腾腾的转身,伸着颤抖的指头轻轻的去推那主殿的殿门。 夜流暄的主殿门仅是随意掩着,并未上闩,凤兮轻轻一推,倒是将殿门推开了一条缝。 清明的光线顺着那条门缝窜入了殿内,扰了殿内的昏暗。 她强压着心底的忐忑,再度将殿门轻轻的推开了几许,而后转眸朝鬼一望来,待见鬼一那满脸真诚与拜托之意,她暗自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踏步入了大殿。 夜流暄的主殿,纱幔低垂,四周的雕花镂空窗皆是关得严实,殿内昏暗。那大殿正中的暖池流水缓缓,氤氲雪白的热气蔓延,朦胧意境堪比天宫里的瑶池。 不得 不说,这殿中的温度倒是比外面高出不少,再想起夜流暄每次牵她手时她皆能感觉到他微凉的体温,是以,想必夜流暄应是身子畏寒,有些怕冷,所以这殿中才会置有暖池,连带这主殿的温度都高出不少吧? 她按捺神色,稍稍绕过大殿内轻垂的纱幔后,便见前方不远处那硕大精致的床榻上,夜流暄正裹着柔软锦被,双眸紧合的躺着,似是睡得正沉。 她心头顿时漏了半拍,总觉此番不经他传唤就进来,于理不合!再加之她本是畏他,而他也性情不定,保不准他被她扰醒,杀了她都是可能! 这心头一发紧,是以每当轻脚轻手的朝他的床榻靠近一步,她的心就跳如擂鼓,越发的不安。 一小段距离,却因她的瑟缩和犹豫走了很久。待她终于走至夜流暄的床榻边,她目光忐忑落在他熟睡的面上,只觉此番合着眸子掩盖住一切温润与深沉的他,竟是格外的俊美风华。 此番近距离的细细打量,她倒是发现他的确是俊美非凡,清雅卓绝,令她忍不住看痴。她真的 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就连自家姐姐姚霜喜欢的小端王也不及他好看。 想来,他也不过是比她大两三岁罢了,但常日里,他给她的感觉,却如少年老成,浑身散发着耀眼的高雅与漠然,使得他完全没有少年般应该残存几丝的稚嫩。 她不知为何他年纪轻轻便会是天下人人惧之的活阎王!更不知他为何会对她忽冷忽热,威胁自如。 有时,他明明对她笑如春风,偶尔对她出言威胁,但事过之后,他对她又会格外的温柔!她不知他为何会这样对她,更不知她有何让他瞧得上眼的!若是仅因为她孤星带煞,这理由也未免难以让人信服。 然而,无论他对她如何,她却心知肚明,他绝对不是个简单的少年,更不是个如他温润笑容那般平易近人的人,她甚至发觉,也许他,会比姚府里的那些人还吓人。 一想到这儿,蓦然间,‘逃跑’二字突然间极其莫名的滑过心底,惹得她骤然一惊。 然而就在此际,一道幽然嘶哑的嗓音传来:“你怎在这里?” 凤兮吓了一 跳,惊呼一声,身形也踉跄的朝后退了一两步,待回得神来,才见那本是安静躺在床榻上的夜流暄已然掀开了眸子,两道刚醒后且略带朦胧的目光正幽幽的落在了她的面上。 她惊魂不定,无措间忙上前两步跪在了他面前,慌张道:“对,对不起!我,我不是要故意进来的,我是,我是……”她心下慌乱,嗓音也抑制不住的颤抖,后话也被噎住,着实不知该说什么。 慌忙中,她顿时想起手中的信笺,随即忙将边缘已然被她捏得皱巴巴的信笺颤抖的递至他面前,道:“我,我是进来送信的!鬼,鬼一说,这信紧急,你,你须立即看!” 这话一落,凤兮便规规矩矩的跪着,满面不安。 然而,床上的夜流暄却是仅用淡目盯着他,未吱声,也未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信笺。 周围气氛仿佛瞬间凝结成冰,无端端的让凤兮有些发抖。 良久,夜流暄终究是懒懒散散的坐起身来,他身上的锦被幽幽滑落,骤然露出了他上身雪白的亵衣。 凤兮壮着胆子忐忑不安的抬眸 望他,然而却见他亵衣微开,他那精致的锁骨及精瘦的胸膛顿时撞入她眼里。 她两眼一瞪,浑身血气一涌,骤然间面红耳赤,连手中的信笺也一时没拿稳,掉落在地。 “这回知晓拘谨羞赧,却不知晓怕了?方才不是还怕我怕得厉害么,竟是连跪都用上了!昨夜还好好的,怎今早一来,就又是这副畏前畏后的瑟缩模样了?”夜流暄突然出了声,嗓音虽隐隐有些凉薄,但却犹如细水流长,未带什么太大的责备与怒意。 凤兮回过神来,忙捡起地上的信笺重新递至他面前,随即低垂着头,虽已是努力的压制着心底的涩然与惧意,但嗓音仍是控制不住的发着颤:“你,你若不喜,我,我定会努力的改。” 她不知此时此景该说些什么,惟独卑微顺从的说出这话来。 不得不说,此番她倒是该庆幸他醒来之后竟是未对她盛怒!至少现在,他还未因她擅闯进来扰他清梦而对她露出杀意,连说话也低沉平和,无太大的咎责。 凭此,她可否该自行认为他应是不会杀她? 第015章 江南之行,惊华5 凤兮这话落下良久,他依旧未言。 此番,凤兮也不敢抬眸望他了,仅得低垂着头,默默而又坚持的将手中的信笺举着。 不多时,他终于是伸手抽走了她手里的信笺。她如释重负,忙缩回手来,随即便听到了他展开信笺的细碎声。 “哼!不自量力的东西!”半晌,他轻哼一声,那低沉嘶哑的嗓音带着几分睡醒后残留的朦胧,虽说带着几分不屑与冷意,但凤兮却因他这常日里极难听到的朦胧嗓音而跑了神。 “愣着做何!替我着衣!” 片刻,夜流暄这话当即使得凤兮回神,仓惶间,她抬眸便见夜流暄正皱眉望她。 心头蓦地一紧,她忙点点头,待仓惶起身拿起一边那红木衣架上的雪白衣袍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她从未伺候过他穿衣,而且他平日里起身时,似乎都是那个时常隐没无形且被称作碧影的女子服侍。 她拿着衣袍顿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转眸,却见他已然掀了锦被下了床,他颀长修条的身影立在床边,亵衣的衣襟大开,白皙精瘦的胸膛展露不少。 凤兮顿时垂眸下来,脸颊又是一番难以压制住的灼热。 他,他怎么可以在她面前这样…… “还不快穿?”夜流暄催促一句,嘶哑低沉的嗓音明显带着几分浅浅的不耐烦。 凤兮惊了一下,随即压抑着心底的跳动,硬着头皮慢腾腾的靠近他后,便将手中雪白精致的衣袍迅速抖开并恭恭敬敬的服侍他穿。 全程,她的目光浑然不敢朝他的前胸落去,只得死死的盯着他的光洁的下颚,待替他着好衣袍并系好那条白玉精致的腰带后,她才如释重负的退开了一步,默默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 离。 他并未再理会她,反而是缓步往前,凤兮忙小步跟上,随着他绕过纱幔,行于暖池边时,才见他的目光朝那高硕的殿门望去,淡道:“鬼一,去传唤伏溪,让他滚过来!” “主上,伏溪重伤卧床,怕是……”殿外顿时扬来一道短促的恭敬之声,隐隐透着几许为难和求情。 “怎么,你这是要替他求情?”夜流暄嗓音一挑,那幽缓缓的语速却是犹如狂风骤雨前的平寂,无端令人头皮发麻。 “主上息怒!卑职这就去传话!”外面鬼一的嗓音也紧了一分,话落,他当即离去,只不过他那透过殿门传来的脚步声却显得有些紊乱与焦急。 凤兮僵着脸色立在原地,没敢多言。此际的夜流暄虽说未发怒大吼,但她却能感觉到他压抑着的怒气。他不是个会将表情全数展露在脸上的人,是以,这样令人捉摸不透的他,更是令人畏惧。 片刻,手被他握住,触觉依旧微凉。 她一怔,虽说对他这动作已是熟悉得紧,但每次两手交握之时,她仍是会错愕一番,毕竟,她是个女子,毕竟,她与他云泥之别,这般亲昵接触,会让他畏惧惶恐与自卑,会让她患得患失的不安。 她抬眸朝他望去,然而他却眸光深邃的朝她的脸上一扫,随即牵着她走至软榻边,让她在软榻上坐定。 而后,他出声唤来了碧影。 那名为碧影的女子甚是迅速的领着人端着洗漱的用具及早膳鱼贯而入,然而,待碧影见得夜流暄身上已然着好的外袍后,她平静如石的目光骤然一怔,不由迅速的朝软榻上的凤兮打量一眼,随即再度刻板恭敬的服侍起夜流暄洗漱来。 凤兮被碧影那一眼盯得 有些不自在,凭她直觉,这碧影那一眼,似是包含了太多的诧异与复杂,令她有些不安。 她目光直直落在碧影身上,静静看着她体贴恭敬的服侍夜流暄洗脸净面,随即又替他一丝不苟的挽发。她蓦地有些自卑,只觉这碧影面容娇好,又比她能干!她凤兮,仿佛就是个角落里被遗落的人,一无是处,什么也不会。 待一切完好,夜流暄出声挥退了碧影等人。这偌大的主殿,暖池微微,雾气氤氲,气氛却是再度的静了下来。 凤兮一直低垂着头,脸色有些落魄。随即,夜流暄伸手拉着她起身,将她带到桌边坐定,缓言低问:“怎么了?” 凤兮惊了一下,慌忙摇头。她不敢在他面前说她羡慕碧影,更不敢在他面前说她自卑! 夜流暄却也未多问,深黑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转几番,便开始将桌上的粥推至她面前,道:“快些吃!吃完后,便要前去江南了。” 前去江南? 凤兮惊愕的抬眸望他,他迎上她的目光,淡道:“昨日便说你的琴若是练得好,五日后便会带你去江南,而如今事态有变,须得提前去了。” 说着,眸光骤然一深,他骨节分明的手亲昵的替她掠了掠额前的头发,嗓音也蓦地温和了几分,带着几许浅浅的蛊惑:“此番江南一行,兴许便能让你脱胎换骨了。你是继续当地底的泥,还是一跃成为天上的云,便得看你的努力了。” 凤兮一惊,眸光顿时有些迷茫:“我,我能脱胎换骨,能当天上的云吗?”她一直都是孤星带煞的人,一直都是地底的淤泥,她,怎么可能脱胎换骨,怎么可能成为天上的云! 不得不说,他这话,让她畏惧惶 恐了。 “当然能!江南的瑶光郡主能一舞倾人国,跃居为昨年的天下第一美人,今年,我便要让你一曲倾天,成为今年的倾世佳人。” 凤兮脸色骤然一白,落在夜流暄面上的目光也有些不稳。 “流,流暄,我,我做不到。我的琴艺尚浅,完全不能……” 她这话未说完,便被夜流暄出声打断:“所以,你如今仅有几日的功夫练琴。”说着,见凤兮脸色再度一白,夜流暄伸手握住了她颤抖冰凉的手,皱了眉:“你无须紧张,这几日,我会亲自教你,而你,也定会刻苦的练,到时候不会让我失望吧?” 凤兮暗自挣扎良久,才震颤着脸色点点头。她真的不知到时候会不会让他失望,但她却会真的刻苦努力! 她不能拒绝他,更不能忤逆他。她在他面前,历来便是这般的卑微,而顺他之意的言行,也仿佛快要成为她的习惯。 这时,殿外传来鬼一那刻板的嗓音:“主上,伏溪来了。” 他这话一落,随即,一道年轻而又滑腻的嗓音自殿外响来:“哎哟,主上,伏溪来见您了。你这是何苦为难卑职过来亲自相见,有什么话,卑职不是都写在那张信纸上了么!” “滚进来!”夜流暄嗓音慢腾,但却带着几分压抑着的怒。 凤兮脸色也微微一变,心头却暗自肯定外面那叫做伏溪的人怕是要倒霉了。 她在这苍月宫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一个人敢以这种不正经的语气对夜流暄说过话!不得不说,外面那伏溪,胆子的确是太大了。 片刻之际,那道殿门便被推开,随即,一个弯腰驼背的人一瘸一拐的蹭进来了。 待他走近,只见他面容极为清秀年轻,他 轻眉紧蹙,干净爽朗的面上挂着几许夸张的痛色,只不过,他却一手捂着肚子,弯腰驼背的前行,那一瘸一拐的模样,着实是突兀而又滑稽。 “主上!”待站定在夜流暄的桌前,他便朝夜流暄唤了一声,只不过那嗓音却是含着几许夸张做作的恭敬,但更多的是显而易见的随意。 话落,他的目光便朝凤兮扫来,两撇眉毛突然抖了抖,像是抽筋了似的。 凤兮静静望着他,却因他突兀滑稽的模样而眼角一抽,心头憋着的雾霭蓦地散了不少,且还顿时有些想笑,但她却努力的压抑住了,仅是偷偷的朝他弯了弯嘴角。 “咦,你应该就是凤兮了吧?嘿,这些日子我都在江南,早闻你的名字却是未曾有机会相见呢!”说着,他干净爽朗的面上顿时露出几抹灿笑,令凤兮不由失神,只觉他的笑容犹如朝阳,竟是无端端的让人感觉温暖。 眨眼间,他又自身上左掏右掏的掏出一小块被油纸包裹住的东西递到凤兮面前:“嘿,我叫伏溪!这回我好不容易见着你了,喏,这是我刚从江南带回来的桂花糕,给你尝尝!” 凤兮顿时一怔,错愕的盯着他! 她从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更没见过笑得这样灿烂的少年。 她按捺心神,却也没敢接他手中的桂花糕,仅是踌躇一番,便偷偷朝他示意,提醒他注意夜流暄还在。 然而他却似是瞧透了她的心思,大大咧咧的灿笑道:“放心放心,主上不会为难我。”他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似是笃定夜流暄不会对他责罚。 凤兮诧异的盯着他,也不知这少年究竟有何本事竟敢这般说。 在她眼里,她身边这夜流暄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第016章 江南之行,惊华6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立即滚去幽祁处领二十血鞭!”凤黎渊终究是慢腾腾的出了声,那嗓音平静缓和,宁然中透着几许清雅,然而正是这种不深不浅,不浓不淡的嗓音,闻在人耳里,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伏溪手中的桂花糕顿啪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目瞪口呆的望着夜流暄,嗓音也颤了:“主,主上,你可是随口吓我的?我,我此番归来,也是身受重伤啊,连走路都是勉强而行,岂还能受得刑?再说,幽堂主与我历来有过节,你让我去他那里领二十血鞭,他定会将我往死里打啊!” 凤兮也一怔,见伏溪脸色惊愕,随即又瞅了瞅他那副弯腰驼背的佝偻样,心底也浮出几丝担忧来。 夜流暄口中的二十血鞭听着便有些骇人,这个方才还笑得暖意浮生的少年若是当真受刑,他怕是真有可能爬不起来了。 “去领罚!一个时辰后,准备好两辆马车于宫外等候!”夜流暄慢悠悠的又道了一句,话语含着几分命令。 伏溪惊愕的将他打量一眼,欲言又止一番,随即终于是噎住了后话,一改方才吊儿郎当的态度朝夜流暄极为恭敬的应了一声‘是’,随即一瘸一拐艰难的离去。 凤兮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伏溪的背影,直至他出了 主殿并彻底消失在殿外后,她才慢腾腾的回神。 见夜流暄宛如没事人般淡定儒雅的开始以勺饮粥,她怔了怔,随即暗自挣扎了片刻,才低低的问:“流暄,伏溪,伏溪他不会有事吧?” 他慢腾腾的放下了勺子,一举一动清雅卓绝。他漫不经心的转眸,一双深黑平寂的目光朝她凝来。 凤兮忙低垂了头,只觉他的眸中含有几丝令她慌神的审视与窥探,就似要凝透她的心一样。 “伏溪乃隶属于苍月宫的千机阁阁主,你不可再唤他名讳,须得唤声伏阁主。”他低低出声,语气虽平缓,但却隐隐含着半丝不畅。 凤兮愣了一下,忙点头,却闻他又道:“伏溪此人,最宝贵他的命。即便受刑,他也有本事保自己无碍,你有心思担心他,还不如多喝几口粥。” 凤兮眼睛不由瞪大,没料到那少年会有这本事。不过转而一想,那少年古灵精怪的,做事大大咧咧但又聪明,想必自是不会吃太大的亏,要不然,夜流暄也不会让他受刑之后还替他们备马车。 心下稍稍一松,凤兮便忙朝夜流暄灿然一笑,而后端着面前的粥开始吃起来。 “别仅顾着喝粥,吃些糕点。”夜流暄那低沉悠缓的嗓音响来。 凤兮望他一眼,而后听话的举起一旁 的玉箸替自己夹了一块糕点,只不过那糕点还未入口,她突然一个激灵,手中夹着糕点的筷子顿时拐了弯儿,递到了夜流暄粥碗旁的小碟子上:“流暄,你也吃。” 夜流暄深眼望她,她按捺心神且硬着头皮的朝他笑着,待她被他望得有些局促不安,连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发颤时,他平静无波的俊颜上却是微微染上了清和的朗笑。 他本是极美,这一笑,容颜一时间竟如天光霁霁,朗润卓绝中透着几分灿然,令她心头一震,连眼神都直了不少。 半晌,凤兮才回神过来,眸中滑过一许释然,心底的紧张也稍稍松懈。 方才见他一直不言,还以为他生气了,此番他笑了,是不是说明他未生她的气,也未怪罪她擅自做主给他夹了块糕点? 见他温文尔雅的开始吃她给他夹的糕点,凤兮脸上的笑容顿时增了几分,心下也有些欣慰,只觉这夜流暄偶尔之际,还是不那么吓人的! 她复又端起粥碗开始喝,耳畔传来他柔和了几个调子的嗓音:“此番前往江南,因时间紧迫,路途之上,我会在马车内教你抚琴,你须得认真操练!” “嗯。”凤兮忙应。 “我还会开始教你内功修为,你须吃苦耐劳。” “嗯。” “伏溪也会一路跟随, 此人心思不纯,非你能应付,你对他要少言少行。” 凤兮怔了一下,再度应道:“嗯。” 嗓音一落,她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伏溪那阳光暖人的笑,她倒是不明白夜流暄为何会说他心思不纯,那样一个爽朗的少年,难不成还是坏人么? “此去江南,各地达官贵胄云集,若是遇上什么熟识之人,便要一口咬定你自苍月宫长大,乃苍月宫凤兮。” 凤兮眸光一黯:“流暄,我一直生活在姚府后院,不认识什么达官贵胄。” “也罢!不认识便不认识。此番江南一行,你仅须一曲倾天,让他们都认识你便足矣,你不无须认识他们任何一个。”说着,柔和的嗓音稍稍一挑:“你定不会让我失望吧?” 凤兮心头一紧,有些茫然。不会让他失望吗?这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流暄,我会努力。”她有些忐忑的朝他道,嗓音低低的。 她只能说她会努力,而且会很努力很努力。她知晓自己的那点本事,所以也不敢不自量力的完全应承他。不知为何,她怕他失望,怕他生气,归根结底,她怕他赶走她,怕他危及她的性命。 她曾说过,她不曾真正拥有过一样东西,惟独自己这条命。所以,对于一无所有的她来说,自己这条命显得格外 的珍贵。是以,她以前能在姚府里装傻装痴的保命,在这里,她也能小心翼翼的迎合夜流暄而保命。 夜流暄终是未再言,惹得凤兮心头也悬了起来。 气氛缄默良久,他才清雅慢腾的出声:“苍月宫不养废物!你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便也没了用处。” 他清润幽缓的嗓音,本是平和的调子,然而那话语里的映射与威胁,却是令凤兮瞬间白了脸。 一顿早膳下来,凤兮最后只饮下了几口粥。夜流暄也未逼她多吃,仅是淡瞥她一眼,便沉默了下去。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他牵住了凤兮的手,拉着她起身,并柔和清润的道:“是时候出宫了,走吧!” 他修长的手指依旧微凉,但却宽大得能将她的手全数裹住,仿佛被他这样牵着,很安全。凤兮有些失神,心头有些嘈杂。 这样的夜流暄,虽对她亲昵,然而这亲昵外表之下的冷峻与森然,却是仅有她自己才能切身体会。 想必,他牵她的动作仅是他的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吧?也许在她凤兮之前,他还牵过好几个或是数十个像她这样或是比她更聪明伶俐的女子吧?那么他待她们,又可皆是像待她这样忽热忽冷,忽近忽远,有时不惜将生杀之话毫无顾忌的在她面前言道,逼她畏惧臣服? 第017章 江南之行,惊华7 出得苍月宫,微风轻迎。宫外那片不见尽头的竹林被风吹动,翠叶沙沙,增了几分幽密与凉意。 不远处,两辆精致的马车停候,马车车壁底色雪白,上面绘着清雅兰花与绣蝶,清雅怡人。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在那两辆马车上一直扫着,直待被夜流暄牵着走至第一辆马车边,这才发现那一身花衣招摇的伏溪正伸手撑着车壁稳住身子,龇牙咧嘴的朝夜流暄唤了声:“主上。” 凤兮目光偷偷朝他打量着,只见他虽满面痛色,但脸颊却是露着几丝红晕,浑然未有她想象中那副性命堪忧的模样。 她心头释然开来,夜流 暄果然没骗她,这伏溪当真没被那二十血鞭难为住呢,至少,他虽说满面痛色,但却精神尚好。 乍然间,伏溪竟是察觉到她的打量,便嗖然迎上她的目光,大大咧咧的朝她极其不正经的笑了笑,只不过,他却因满脸消之不去的痛色,而显得他那笑容有几分落魄。 凤兮眼角抽了抽,忙垂了头。 “你倒是长本事了,二十血鞭落在你身上,竟是对你毫无威胁呢。”这时,夜流暄淡漠平缓的出了声。 伏溪道:“主上有所不知,自打一年前受了幽堂主的三十血鞭,后来去江南后,便一直强练内力心法,是以今儿受刑时 ,身子骨便硬了一些。只是,属下如今虽未如去年那般被打得动弹不得,但属下身上的皮肉伤也是极重的。” 夜流暄眸色一深,目光在伏溪面上凝视,半晌,才淡道:“这里面的是非曲直,你以为我会不知?伏溪,看来那二十血鞭落在你身上,你不仅未反省,甚还敢在我面前言谎。” 伏溪脸色一变,忙跪了下来:“主上明鉴!属下今日能在二十血鞭之后强撑下来,的确是勤练内功心法而就。” “既是勤练内功心法,那你近些日子的武功定是精进不少。此番再入江南,江南之主的人头,便由你提来。” 伏溪顿 时一惊,目光都有些震然,“主上,江南之主武功高深莫测,若是仅凭属下一人之力,无疑是以卵击石,徒劳无功。” “你前些日子于江南损我苍月宫一百精兵,就凭此,你便该戴罪立功。若是拿不下那人的人头,你即便逃回来,也是死路一条!苍月宫,不养废物!”夜流暄淡道,那悠缓平静的嗓音,却是蓦地令人头皮发麻。 伏溪眸色变幻不定,待夜流暄眸光冷了一许时,他终究是垂眸恭敬的应道:“属下领命!属下便是拼死,也会提着江南之主的人头来见主上!” 凤兮僵在原地,震然的瞥了夜流暄一眼,随 即将目光落在了伏溪那微微泛白的脸上。 突然间,她只觉伏溪此番前去江南,定然凶多吉少,而瞧着他那脸色苍白的萧瑟模样,她却不由来的猜测起自己日后的命途来。 她日后,可否也会像伏溪这样,跪在地上谨听着夜流暄的命令。即便他的命令让她难以办到,或是会让她掉命,她也只能白着脸色,将所有的惧怕与抗拒全藏在心里,铿然的点头? 心头有些发颤,凤兮缩回了目光,静静垂眸盯着自己的绣花鞋,跑神。 “嗯。”夜流暄略微满意的朝伏溪点了头,低应一声。 凤兮甫一回神,便被夜流暄拉着入了马车。 第018章 江南之行,惊华8 偌大宽敞的马车内,铺了一层柔软的锦缎,车壁四面雕花缕缕,车厢顶部还镶有一颗月牙形的夜明珠。 车内中央摆有矮桌,桌上架着一把红木七弦琴。角落里摆放着一只细小精致的香炉,炉内青烟涓细,焚香四溢。 自被夜流暄拉上这马车,凤兮便不住的打量着周围,心生错愕。 这马车,的确是奢华精致,隐隐中又透着几许别具一格。大抵是夜流暄的品味的确高妙,是以连这马车也格外的精致别雅。 随即,夜流暄将她拉坐在了矮桌边,要教她练琴。 凤兮与他同坐在矮桌一侧,二人胳膊相触,衣袂相贴,她甚至能清晰闻到夜流暄身上浅浅的兰香。 对于二人这般的靠近,凤兮虽说心有压力,但因今日的夜流暄面上一直温和带笑,她心头的压力与低畏倒是逐渐散落无痕。 “昨日你所弹的‘战鼓’,所说指法得当,但却似未入感情,失了浑厚。今日我便再行教你,你好生看着。拨琴时,稍稍重一分,切莫畏手畏脚的怯弱而弹,要不然,你奏出来的琴声,会失了‘战鼓’的音魂。”他嗓音温和,话语如细水流长,带 着几分漫不经心。 凤兮听得仔细,点点头。 他这话无疑是言中她的软肋。 她自然知晓自己弹琴瑟缩畏惧,难以令她满意。 然而,饶是她清楚明白这一点,但若论改,怕也是有些难。 她在他面前弹琴,心有瑟缩,只因生怕弹错一个调子!是以,她越是谨慎,落在琴弦上的指头就越是瑟缩,因而,饶是她弹奏多遍,依旧无法精进。 这话话,她惟有憋在心里,不敢在他面前言道。 待好生调整了一番脸色后,便将目光静静落在他的手指上,仔仔细细的观他弹琴。 只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往琴弦上重重一拨,‘战鼓’此曲初时那道高昂的浑厚之音当即滑出。 凤兮怔了一下,那种浑厚激昂之感令她震撼。 后来越往下听,只觉夜流暄的琴音高低起伏,浑厚得当,那种拿捏得当的感觉,竟是直入她的心窝并揪住了她的心,令她的心也跟着曲调的一高一地起伏开来。 何谓以琴传心,何谓以声言魂,她此番自夜流暄的琴音里倒是体会得淋漓尽致。 待一曲终了,凤兮半晌难以回神,直至他漫不经心的出声言话,她才陡 然一怔,目光不由朝他俊美风华的面容落去。 “你在我面前,除了瑟缩畏惧,便是发呆。你何时才可有别的表情?”他的嗓音带着几分闲散之意,只不过那清透清雅的腔调却柔和得令人心旷神怡。 凤兮眸光一闪,微微垂眸,暗自斟酌该要如何回话,然而心下刚刚一思,还未有头绪,却闻他又道:“我奏的这曲‘战鼓’如何?” 凤兮如实道:“激昂得当。”说着,又觉仅用这几字来赞他的琴声似是不够。 她怔了怔,忙抬眸偷瞥他一眼,怕他不悦,然而这一抬眼,却不料他正淡笑着望她,清浅柔和的出了声:“日后要察言观色,无须偷偷摸摸的!你便是要打量我的脸色,也无须瑟缩畏惧。我说过,你在我面前,无须拘谨。” 凤兮被他这话一噎,心下微颤。 他,竟是知晓她有意对他察言观色? “我,我仅是怕你生气。”她低低回了一句。 “你若是安分守己,做事令我满意,我又岂会对你生气?”他轻笑一声,朗润清透的嗓音依旧带着几分随意。 说着,他朝旁边挪了少许,替凤兮腾出足够位置,便道:“你 再来弹弹!” 凤兮按捺心神,点点头。 深呼吸几口,尽量压抑着自己心底那严密交织着的谨慎,平心而弹。 她遵循他的话刻意将指尖琴弦用力拨动,那缕缕音色着实比昨日显得浑厚几分。 她心下微微释然,待一曲完毕,她迫不及待的朝夜流暄望去,却见他勾唇朝他笑得明媚如风:“这次倒是有进步。就照这样弹奏,莫要畏惧瑟缩,跟着调子的起伏稍稍注入几分心绪便足矣。” 她点点头,复又开练。 时辰渐逝,斗转之间,近了黄昏。 彼时,马车入了一个小镇。 “主上,迎客居已到。”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下,外面扬来一道恭敬刻板的低沉嗓音。 夜流暄低应一声,随即便令凤兮停下那双落在琴弦上的手指,并道:“你今日的琴艺倒是精进不少,过一两日我便教你内力,到时候奏琴之际稍稍掺合几丝内力,定能倾天。” 凤兮一怔,点了点头,心底却是琢磨着他口中的‘倾天’二字,面色微颤。 随即,他率先下了马车,她来不及多想,便急忙跟在挪身自马车边缘,却见他正伸手朝她,似要扶她下车。 一旁那驾车的黑衣宫奴早已低垂了眸,只不过他呆滞的表情泄露了他心底的震惊。 凤兮眼风朝那黑衣宫奴一扫,心生了然。想来一向高贵不堪的夜流暄,应是从来都是别人扶他下车,何来他扶别人一说? “下来!”见她怔愣不动,夜流暄淡声催了一句。 凤兮忙将手搭在他的掌心,微慌的朝马车下一跳,却是差点崴住脚。 “噗嗤!”此际,不远处传来一道爽朗笑声。 凤兮循声一望,才见那一身花衣的伏溪一瘸一拐的被后一辆马车的御车宫奴扶着往前,并忍不住朝她笑道:“我说凤兮啊,女子下车,第一是雅,第二是慢。像你这样被主上扶着还能冒失往下跳的人,还真是少见!” 凤兮怔了一下,面颊尴尬微红。 这伏溪,便是成了这副落魄样,怎还不收敛一点,竟还能这般精力十足的嘲笑她? 她暗暗瞪他一眼,哪知他却是一怔,而后却是笑得格外的张扬,并兴致盈盈的道:“以前还听说你心性胆小,如今瞧来,怕是并非如此。” 凤兮脸色微变,忙抬眸朝身边的夜流暄望去,却是见他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第019章 江南之行,惊华9 今日夜膳是在迎客居雅间内用的。 凤兮与夜流暄及伏溪同桌,桌上摆了一大桌子菜。 各道菜色精致,味香浓厚,皆乃迎客居特色。 开膳之际,夜流暄依旧自然而然的举箸替凤兮碗内布菜,菜肴清淡相宜。 凤兮受宠若惊,按捺片刻,遂替夜流暄的碗内也布了些菜,这动作一来二回的倒也熟悉自然了一些,是以此番再度为他夹菜布菜的时,也无最开始那般瑟缩怯怯。 夜流暄似是心情舒畅,待她替他布菜完毕,他清润的目光朝她落来,俊美面上溢着清逸朗朗的温笑:“今晚的膳食清淡相宜,你多吃点。” 温言嘱咐的嗓音,清风盎然,低沉中带着几丝难以让人忽略的怡人。 凤兮忙抬眸望他,入目的是他俊美仙逸的面容,随即朝他点头之际,心底深处也是涟漪起伏,难以平息。 他不板着脸时,很好看,很温和,那种贴近之感,令她心有漾然,连带自顾自的弯了唇角都不自知。 “啧啧。”坐在对面的伏溪煞有介事的出了声,随即将自己面前的碗往前一推:“主上,属下想吃您面前的那盘香酥鸭,劳请主上屈尊降贵一 番体恤属下。” 他这话之意,昭然若揭的是想让夜流暄替他夹几块香酥鸭。 凤兮当即一愣,抬眼朝伏溪望去,却见他正笑盈盈的望着夜流暄,干净的面上漾起一丝讨好的笑。 她挑挑眼,再一次觉得这伏溪太过大胆,竟敢在夜流暄面前这般玩世不恭的讨菜。 想来,苍月宫众徒对夜流暄,无一不是又敬又畏,这伏溪怎有胆子敢在夜流暄面前这般随意?难不成,他在苍月宫内的身份,不仅是一个阁主那般简单? 这厢的夜流暄却是毫未给伏溪面子,淡眸朝他一扫,那精致如华的眸子里虽说冷光浅浅,却是有令人发慎的威严。 伏溪捂着碗身的手哆嗦了一下,忙小心翼翼的捧着碗缩了回来,低道:“还以为主上会一视同仁,却不料主上竟是只对凤兮一人特殊。” 凤兮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伏溪竟是想与她在夜流暄面前攀比。 她小心翼翼的瞥夜流暄一眼,见他面色未有多大的起伏,遂又朝对面的伏溪望去,稍稍壮了胆子,道:“伏溪,要不,要不我替你夹香酥鸭?” 伏溪顿时咧嘴一笑,大摇大摆的将手中的碗朝凤兮推 近:“那便多谢凤兮了。唉,方才便想让凤兮替我夹菜的,但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便求主上体恤,没料到凤兮竟会率先开口这般说,嘿,你真好,我伏溪日后也会待你好。” 凤兮伸出来的筷子颤了一下,只觉这伏溪着实是胆大话多。 只不过见他那一副干净的面上染满灿笑,她心头也跟着开朗起来。 她点点头,忙夹了几块香酥鸭递进伏溪碗内,伏溪面上的笑容更甚,率性的言了谢,便缩回碗去大肆的啃起鸭肉来,只不过他那眼风,却是试探性的不住往夜流暄的方向瞟。 一顿饭下来,气氛初时甚是寂寂,三人虽无言语相交,但后来那伏溪吃饭的动作实在太大,声音也格外的响,倒是扰了桌上的气氛。 凤兮从未见过这般吃相豪放之人,便是夜流暄吃饭,也小口而啖,高洁清雅,哪像这伏溪,如饿狼扑食般,吃完碗内的菜后就又将碗大摇大摆的望她面前一推,咧嘴笑着又要她替他夹菜。 她依他的话替他布菜两三次后,待他吃完后再度朝她推碗过来,她挣扎了片刻,终于低低的出了声:“伏溪,你,你可要吃点饭?仅是 吃菜,许是吃不饱。” 伏溪眼角一抽,自己那只碗僵在原地也不是,缩回来也不是。 然而在这当下,一直未出声的夜流暄却是淡道:“你身上重伤未愈,加之又受二十血鞭,此番不宜多吃!去吧,迎客居掌柜的应是安排好了客房,你让小二扶你下去歇息了。” 伏溪顿时愣了一下,随即道:“可是,主上,属下还没吃饱!” 夜流暄未再理会他,然而那种漠视的威仪,无疑是无声胜有声,令伏溪顿时有些坐立不安,遂招来小二扶着他才起身,委委屈屈的离去。 自伏溪走后,桌上气氛便彻底沉了下来。 凤兮安分吃饭,不敢多言,待见夜流暄放下了筷子,她也急忙跟着放下筷子,转眸望他时,才见他清风润朗的面上微染沉杂:“中意伏溪?” 凤兮一噎,没料到他会突然这般问,脸色也骤然一红。 她慌慌张张的朝他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他性子直朗,容易接触。” 他意味深长的望她半晌,随即,他那略微透明的手指朝她探来,微凉的指腹将她的下颚抬高,低沉深邃的道:“你须记住,无论如何,切莫在我 面前言慌。不过,你若真中意伏溪,只要此番江南之行你能顺我的意一曲倾天,我便将伏溪赏给你,让她成你的影卫。” 凤兮一惊,顿时震愕得说不出话来。 让伏溪成为她的影卫? 伏溪乃苍月宫千机阁阁主,岂能是她这个卑微之人的影卫?再者,他今早不是还说让她少与伏溪接触吗,怎现在又突然变了? 她猜不透他此话何意,不敢明里拒绝,但也不敢擅自答应,待琢磨半晌后,仅得小心翼翼的朝他低道:“流暄,伏溪身份尊贵,我何德何能,能让他成为我的影卫。我此生跟在你身边便是足矣!” “你并非是无德无能,只是不敢去想!你什么时候能摆脱瑟缩怯生之性,什么时候便能傲然于世。伏溪仅是开头,你若是事事让我满意,我还会满足你更多。” 凤兮心头一紧,心里郁结已久的话冲口而出:“那我若是让你失望了呢?” “我没耐性见你让我失望。”他淡漠的说完,便牵着她起了身:“你今晚吃得不少,回房后要好生休息,明日一早需赶路。” 凤兮僵着身子跟在他身后,心下惊异难平,神色抽离跑远。 第020章 江南之行,惊华10 凤兮的客房,是在夜流暄与伏羲客房的中间。 夜流暄将她送入客房内,便随意嘱咐几句,抽身离去。 凤兮掩紧屋门后,目光朝客房内打量,这才见这屋子摆设豪华,软榻屏风一应俱全。 而待绕过屏风行至不远处的雕花木床,上面精致的锦被触手温暖,虽无流夙阁床榻上被褥那般柔和,但也算得上是材质上等。 她心头微微一暖,待褪去外裙在床榻上半坐半躺时,脑子里浮现出的全是夜流暄的面容。 不得不说,自打他将她从姚府救出,她便如被上天眷顾了一般,吃得好喝得好穿得好,这种富裕堂皇的日子,是她以前做梦都未想过的。 只是,他给她的好的确太快太多,那种如来的给予与惊喜让她瑟缩畏惧,生怕他某时会突然缩手回去,从而让她从云端坠落下去,万劫不复。 她暗自沉默良久,思绪纷飞,待再回神时,便见不远处烛台上的烛已然燃了半截。 正要起身去吹灭烛火,却不料门外响起极其细微的敲门声。 她怔了一下,以为是夜流暄去而复返,不由忙将外裙穿上,稍稍理了理头发便下了床。 待打开门的刹那,映入眼帘的,却是伏溪那张盈满笑容的脸。 “你怎这般不警惕,竟是问都不问一声便开门了?”他笑嘻嘻的道,身子依旧是弯腰驼背,大抵是身上的伤势着实太重,让他无法 站直。 凤兮面露错愕,直瞪瞪的望着他,正要言话,却不料他却挤开她入了屋子,并宛如屋内主子一般毫不避讳的一瘸一拐的朝屋中的圆桌行去,最后坐定在了圆桌旁的凳上。 凤兮两眼更是瞪大了一分。 这伏溪当真没规矩。她好歹也是女儿家,他怎能这般堂而皇之且不打招呼就自行进来了?而且,而且如今还是晚上,万一被人瞧见了,该如何是好! 凤兮心头一紧,忙探头朝左右一望,见未有什么人时,才心下稍稍一松,忙关上了屋门。 “伏溪,你怎来了?”她快步行于伏溪身边,错愕望他。 伏溪朝她咧嘴笑得极其灿烂,道:“你坐下,我有好东西给你。” 凤兮一愣,他却伸手将她拉着坐在了他身边的圆凳上,道:“叫你坐你就坐!在我面前,你可别像在主上面前那般拘谨,我伏溪不吃那套!” 说完,自怀中掏出一枚赤红的玉佩递到她面前,道:“喏,送给你!今早初次见面,本是要送你桂花糕,却不料桂花糕被主上吓落到了地上,今夜我便将礼物补上。嘿,你快收着,这暖玉可比桂花糕珍贵多了,我伏溪身上,就这个值银子呢,这下子便宜你了。” 凤兮哪里敢要,忙推拒道:“真的不用了,你,你这礼物太过珍贵,我不能收下!” 再者,她与伏溪本就不太相熟,万一平白无故的 收了他的东西,日后惹出麻烦来,她自是无法安生。 “叫你拿着你便拿着,磨磨唧唧的倒是不好!”伏溪扯过她的手,便将暖玉塞在了她手心。 凤兮一惊,忙要递还回去,却不料伏溪道:“好凤兮,你便收下吧!我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未有过被退回来的时候,你可莫要让我失了面子,要不然,我可要生气。” 凤兮有些无奈,手中的玉佩收下也不是,递还回去也不是。 伏溪瞅她几眼,随即转了话题,启着小心翼翼的嗓音问:“凤兮啊,听说你是被主上从姚府救回苍月宫的?” 凤兮微愣,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遂点点头。 “那你以前在姚府的名字便叫‘凤兮’,还是到了苍月宫,主上才给你赐名为‘凤兮’的?”他又低低的问,只是嗓音微带探究与压抑,倒是令凤兮愕然。 “是到了苍月宫后,流暄赐我的名字。”她道。 伏溪脸色微微一变,连带那张灿然的面庞都染出了几分不符合他大咧性子的沉杂。 “难道当真会是你?可不对啊!如果是你,主上怎舍得让你去江南抛头露面的一曲倾天啊!”他眸子一垂,突然有些失神的喃喃一句。 凤兮怔了一下,全然不知伏溪因何会是这种反应。 她全然不知他喃喃之语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不知为何,一听他这话,她心底却是蓦地一紧,仿佛被什么东 西刹那间缠绕住,令她有些惶恐,有些不安。 “伏溪,你,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真的是我?什么不对啊?”凤兮忙伸手拉住了伏溪的衣袖,急问。 伏溪回过神来,打量她片刻,低问:“凤兮,你左手胳膊上可有一道凤凰图案的朱砂?” “没有。”凤兮摇摇头,脸色微变,遂急问:“伏溪,你究竟想说什么?” 伏溪神色顿时有些惑然,但片刻之际却又恢复如初,只是面上的灿笑却是消散不少,被诧异之色替代。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突然一问罢了。”说着,撑着桌子边缘慢腾腾的站起身来:“凤兮啊,今儿主上可是在马车内教了你许久的琴呢,你可得好生练,莫让主上失望。好了,你歇息吧,我先走了。” 凤兮忙起身跟上他,心头萦绕出阵阵疑惑,但踌躇半晌,却是未开口。 直至将伏溪送至门边,她才捏紧了手中的暖玉,忍耐不住的问:“伏溪,是不是流暄救我救错了?我左臂上没有凤凰朱砂,是不是证明我不该是流暄要带回苍月宫的人?他救我,是因为他找错人了?” 记得她被夜流暄带到苍月宫,第一次醒来时,他便与她说他不仅知晓她的年纪,连她的生辰八字都知晓,她当时便觉得诧异,后来时间一久,便也淡忘了。 后来,夜流暄对她百般的好,言语柔和,动作亲昵,初时, 她以为他对别人也是这样,然而待见得他对苍月宫之人冷漠话少,她才逐渐意识到他对自己是怎般的特殊。 只不过,正是因为这种莫名的特殊,莫名的亲昵,才让她心生不安,总猜不透他因何会对她这般好,猜不透他因何会对她这个孤星带煞的人如此亲昵。 而如今,伏溪这话略微躲闪,他这种躲闪疑惑的态度更是令她犹如当头棒喝,心底的那个不敢企及的猜想也骤然明朗,砸得她心头发疼。 “嘘!”她这话一出,岂料伏溪惊了一跳,忙伸着手指头抵在她唇瓣上。 她愣了一下,脸颊骤然一红。 伏溪却似是未注意到她的尴尬,吓白了一张脸道:“你这是不要命了吗,这些话也敢胡说?我知晓你并非表面上那般胆怯瑟缩,你心头怕是对什么事都清透得很!只不过,你日后还是收起你那些聪明,在主上面前,你那些小聪明还真用不上,有时惹祸上身也说不准!再者,主上心思缜密,英明一世,岂会连个人都会救错找错?还有,我跟了主上这么久,也没见他要找哪个人!所以,你可别多想,兴许主上救你,仅是瞧得你憨厚诚实罢了。” 说完,忙将她往屋子里一推,急道:“你快些进去歇息,千万莫胡思乱想了!万一是被主上发现我在你这里胡说八道,我身上怕是不止是多二十道血鞭那般简单了。” 第021章 初遇惊华,端王1 伏溪走后,凤兮便重回床榻,却是辗转难眠。 次日一早,在迎客居雅间与夜流暄和伏溪一道用过早膳后,凤兮再度被夜流暄毫无疏离的牵着出了迎客居,登上了马车。 只是在入马车车厢的刹那,伏溪弯腰驼背的被人扶着立在一边唤她:“凤兮!” 凤兮身形一顿,转眸望他,却是见他朝他笑得极其灿烂:“你昨夜睡得可好?嘿,昨夜外面倒是刮起了一阵怪风,应是未影响到你吧?” 怪风? 凤兮默了片刻,当即反应过来,心道这伏溪定是怕他昨夜的话扰了她,兴许更怕她会将昨夜的疑惑与夜流暄言道吧。 只是,她凤兮的确不是不懂进退之人,如今这时候若是将心头的猜测与夜流暄言道,无疑是在自讨苦果。 她朝他回以一笑,清秀的小脸显得格外的诚然:“没有。我昨晚睡得很好。” “嗯嗯,这就好。嘿,那我去后面一辆马车上了。”伏溪面上的笑意甚了几分,嗓音也比方才还挑高了几许。 说完,便当即转身,任那作为他那辆马车车夫的苍月宫宫奴扶着他往前。 凤兮静静的望着他的背影,只觉伏溪如今虽身带伤势,一行一动弯腰驼背,但不得不说,他的笑容让人感觉温暖,那种贴近亲切之感,的确令她心生愉悦。 “还不进来?”这时,车厢内却是传来一道平淡清透的嗓音。 凤兮忙回神,急忙撩着帘子入了车厢里。 此际的凤黎渊,正坐在他昨日坐过的位置。 今日的他依旧一身白衣,衣服袖口有翠绿兰纹,他墨发轻垂,身影修条,修长白皙的手指捧着一杯淡茶轻抿,动作清雅,犹如一卷泼墨壁画。 凤兮按捺神色,挪身过去,隔着矮桌坐在了他的对面。 面前的矮桌上依旧摆着一张七弦琴,与昨日无异,只不过, 琴边却是放着一枚精致的圆玉,那圆玉色泽鲜明,翠然欲滴,只不过,上面赫然镶刻的‘暄’字,却令凤兮怔愣。 “伏溪昨夜给你的暖玉,你可收下。只不过桌上这块圆玉,你务必戴在脖子上,寸步不可离身。”清清淡淡的嗓音飘来,微染几丝漫不经心。 凤兮面色一颤,心头霎时狂跳。 也顾不得桌上这块圆玉了,她惊愕的望他,小心翼翼的嗫嚅道:“流,流暄,你,你知晓伏溪昨晚送了我一块暖玉?” 若是这样,那伏溪昨晚来她屋子里与她说话,甚至她最后大胆猜测夜流暄救错人了这话,他也一清二楚了? 突然间,凤兮有些坐立不安,心底越发的小心翼翼。 她发现她真的很怕他,即便他常日来对她温和以对,她仍是止不住怕他! 在他面前,她会觉得自己什么都是透明化,连一点一滴压抑在心底的思绪仿佛都能被他全数洞察。 这样的感觉,无疑是太可怕…… “我今儿并非是怪罪你,你何须紧张。桌上的圆玉你切记戴在脖子上,那可是随时保你命的东西!”夜流暄慢悠悠的出声,不辨喜怒,嗓音依旧淡漠如风。 保命的东西?难道此番去江南,会有性命之忧? 凤兮脸色白了,但却也不敢违抗,满腔的震颤积在心底后,便伸手将桌上那块圆玉挂在了脖子上,并朝他小心翼翼的道:“嗯,我知晓了。” 他清淡无波的目光这才朝她扫来一眼,那漫不经心的姿态犹如是施舍凤兮一眼似的。 凤兮急忙垂下了头,模样恭顺。 他却又道:“伏溪本性不坏,但却时常会大逆不道的说些胡言,你若要与他接触,切不可太信他的话!再者,我自姚府救你,没什么缘由,只因想救便救了,你若是再胡猜,休怪我恼。” 凤兮一惊,不 可置信的迅速瞟他一眼,遂又低垂着头,拘谨的点了点头。 看来,她昨夜与伏溪所言,他应是全数都知晓了。果然,他的确是通透一切的。 遥想方才伏溪还战战兢兢的拐着玩儿提醒她,如今瞧来,却是太过多余。 兴许连伏溪都不知晓这夜流暄已然强大至此,一切的一切在他面前,透明如纸,清晰了然了吧。 “练琴吧!”夜流暄平静的嗓音再度幽幽的道来。 凤兮回神,忙点了头。 接下来几日,皆是相安无事。 白日在马车里,凤兮不是练琴,便是练习夜流暄所教的内力心法。因不愿令夜流暄失望,是以无论是练琴还是练习内力修为,她皆是甚为认真刻苦。 另外,这几日那伏溪身上的伤势也逐渐好转,走路终究不是弓腰驼背踉踉跄跄。 他的确是个阳光温热的少年,凤兮只要一见着他,他的话便会不停,而且常常与她说长道短,干净温热得怡人,令人丝毫不介意他的亲切与靠近。 只是,虽表面对他搭理,但心底里,她却与他安生隔阂,不愿与他走得太近,虽然心底对伏溪有所亲切,但终归不愿与他多做接触,只因害怕是非上身,惹得夜流暄发怒。 马车持续在路途颠簸六日之久,终于是在一个斜阳密布的黄昏入了江南边界。 江南的乌篷与好水是出了名的,那荡舟在石桥与河畔游走,是江南特色。 伏溪好动更好玩,在马车入得江南边界时便提议荡舟而下,直入江南主城,言称顺便赏景赏水,也可舒缓一路上马车颠簸的疲乏。 凤兮自小便在姚府长大,未出来见过什么世面,听闻伏溪大肆渲染水上荡舟的惬意,脸上便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向往之色。 最终,那清雅平寂的夜流暄终究是点了头,遂令驾车的苍月宫宫奴前去打 点,不多时,凤兮等人便坐上了一只微宽的乌篷船。 “凤兮凤兮,快来,瞧,这河里有几尾红鱼跟着我们的船游走呢!”伏溪蹲在船头,双目直直的盯着水下,头也不回的唤道。 凤兮忙蹿到他身边提裙蹲下,待当真瞧见几尾纤细的红鱼随着乌篷船游走时,她面色一喜,不由伸手探入河水,似要掬起它们。 伏溪吓了一跳,忙握住她的手提起水面,道:“你小心点,可莫要掉入河里了!” 说着,又嘿嘿一笑:“你是不是想要几尾红鱼?要不,我替你捉几条。” 凤兮一愣,本欲拒绝,却不料伏溪已然趴在了船上,大半身子探出船下,伸手在水里去捉鱼。 凤兮忙伸手拉着他的衣袍:“别捉了,你这样太危险,万一掉下去了,要……” 话刚到一半,哪知伏溪身子顿时往下一滑,她拉也拉不住,眼睁睁的瞧着他跌入了河里,溅得她一身水渍。 “伏溪!”她惊叫一声,方寸大乱,震惊错愕中竟是想也没想就欲往河里跳。 然而就在此际,胳膊却是被人狠狠握住,她来不及反应,便被人甩在了船板上。 这次摔得不轻,凤兮全身骨头磕得发痛,待回过神来,才见那本是呆在船舱里的夜流暄正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 他的目光减去了常日里的温和,增了几丝冷气,那俊美风华的脸,也毫无表情,犹如夜里修罗,冷得令人头皮发麻。 “流,流暄。”她小心翼翼的望着他,也似是忘了身上的疼,朝他低低的唤了一声。 夜流暄却是蓦地朝她冷笑:“为了一个男人不要命的想跳河,你倒是长本事了!” 说完,转眸朝河面瞥去:“还不上来?” 刹那,随着一道破水的声音响起,湿漉漉的伏溪自河里蹿上了船,他先是有些歉意的瞥了一眼凤 兮,随即便规规矩矩跪在了夜流暄面前,道:“主上切莫为难凤兮,属下仅是与她开了个玩笑罢了!再者,属下常居江南,尤其钟爱这江南之水,方才也是忍不住想下水游游罢了,还望主上莫怪!” 夜流暄冷目朝他一扫,却是只道:“在我面前,你认为搪塞之词有用?你若是聪明,便不该以身诱她下水,从而堂而皇之的试探我对她的重视程度!伏溪,我念在你姐姐的面上不予你太过计较,但你在我面前,也切莫太过放肆!你姐姐尚且不敢揣度我的心思,你若是越距,这后果,休怪我连你姐姐一道责罚!” 伏溪脸色骤然一白,身形彻底僵硬了。 “方才是属下一时迷糊,才差点误了凤兮落水!主上若是要怪,便怪我一人便好,切莫牵及属下的姐姐!”伏溪嗓音顿时溢满恭敬,那种压抑低沉的嗓音,全然不符合他干净温热的性子。 凤兮静静的趴在船板上,面色震颤不已,心头似是被什么利器击中,竟是惊颤难平。 伏溪,竟是有意让她落水吗? 明明是个温和爱笑的少年,明明是要给她捉几尾红鱼,怎到头来,竟会是…… 她直愣愣的盯着伏溪那僵直的身影,半晌,却闻夜流暄出声朝伏溪道:“我自是不会罚你,仅是要你将功折罪!那日便与你说过了,江南之主的人头,你务必取来!” 伏溪眸色一颤,恭敬的点点头。 夜流暄面露一丝满意,随即未再言话,仅是缓步过来将凤兮拉起,牵着她往船舱中行去。 然而,待刚要踏入船舱之际,他却又回头朝伏溪望来,平寂润朗的话显得格外的威严与意味深长:“凤兮不是你能动得的!你最好是收起你那些心思,莫打她主意,要不然,动了我的人、坏了我的事,到时候连你姐姐也救不了你!” 第022章 初遇惊华,端王2 入得船舱,夜流暄便靠在竹苇编制的船壁闭目养神,不言不语,宛如睡着一般。 凤兮则是静静坐在他身边,垂眸静默,脸色苍白不定。 而那伏溪,一直都不声不响的坐在船头,背影单薄,竟是透出了几分凄凄之意。 夜色降临时,河风荡来,夹杂着几许鱼腥味。 撑船的船夫在船上点了油灯,昏黄的光影摇曳,增了几分静幽之感。 不多时,空旷的河面上突然有道道交谈声与渔歌声传来,空旷中又透着几分热闹。 凤兮目光朝船舱外一扫,才见那本是寂寥的河面,竟是多了好几艘灯火渔船。那些船上皆星星点点的挂着油灯,光影如豆,四散开来便形如萤火,甚是好看。 凤兮眸色动了动,心生好奇,便想出得船舱去看看。 自小到大,她一直都呆在姚府后院,从未见过外面的天空,便是后来被夜流暄带到苍月宫,却也是半年之久不曾苍月宫,是以根本不知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 而如今,待第一次瞧得这河风微扬,船灯伏伏的景况,的确是难耐心头的好奇。 她按捺神色,转眸朝身边的夜流暄一瞥,见他依旧双眸紧闭,宛如睡熟,她眸色一闪,随即轻悠悠的将大半身子探出了船舱。 河风迎面而来,清爽怡人,然而,正待凤兮想 再度多挪些身子出来,却不料一道沉寂清幽的嗓音慢腾腾的扬来:“是不是只要我不盯着你,你便会收敛瑟缩之性,将骨子里压抑至深的顽劣显露出来?” 凤兮当即一惊,忙缩回身子来,抬眸间,便见夜流暄已然是睁开了双眸,那双精致淡漠的双目,却是直锁着她的眼睛。 她忙垂头下来,心头微跳,脑子里也不住的思索该如何回答他的话,却不料他叹了口气,牵着她的手挪出了船舱。 待在船舱外的甲板上站定,夜流暄放眼于黑空夜色,目光直锁不远处那些摇曳起伏的船火,道:“喜欢夜里观看那些船上星星点点的灯火?” 凤兮一愣,偷瞥他一眼,如实道:“也不是,我只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 “这种场面,不过是零星两点,不足为奇。待过一两日,我带你去逛江南九曲河的河灯节。” “河灯节?”凤兮两眼顿时一亮,清秀的面上当即溢出了难以控制的喜色。 夜流暄突然转眸朝她望来,深黑的视线直锁凤兮的面庞,随即竟也是微缓缓的勾唇一笑,看得凤兮一呆。 自打今日伏溪欲诱她落水后,夜流暄就拉着她入了船舱,一直都闭眸养神,未给过她一眼,也未给过她一句话! 而如今,他却终于是面上染了笑 容,眸中含了温度,如此,可是证明他不再生气了? “嗯!河灯节。偌大的九曲河里,画舫云集,灯火重重,笙箫漫天,热闹之况自是难以言道。”说着,面上的笑意又增了几许:“放眼这整个南岳之国,就属江南九曲河的灯节最是闻名。过一两日,我便带你去看看。” 许是被他的话语所吸,又或是被他的笑容所感,凤兮心头猛的一跳,咧嘴一笑便满脸喜色的点点头。 随即,眼风里扫到船头处那偷偷摸摸朝她望来的伏溪,凤兮怔了怔,只觉他那目光里多多少少是带了几分偷窥与愧疚。 凤兮心头一软,眸色动了动,随即暗自挣扎片刻,硬着头皮伸手拉上了夜流暄的衣角,“流暄,你过一两日带我去游河灯节时,可不可以将伏溪也带上?” 夜流暄目光骤然一深,那双明目似是洞察她的一切思绪,令她忍不住心虚震撼。 凤兮身形瑟缩了一下,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忙垂眸下来,再度握紧了他的衣角,心头也泛出了几分紧张。 其实,伏溪那单薄的身子一直坐在船头,方才又偷偷的且略带愧疚的朝她打量,她的确有些心软了。 说来,她长这么大,还未见过那般干净清澈的少年,即便他今日有心诱她落水,但也并非是真正想害她的 命。 然而,夜流暄却要让他明晚便去杀那江南之主,将其首级提回来给夜流暄。 这么短的时间内,伏溪怕是准备不足,明晚便去刺杀,很可能会丢掉性命! 她如今请求夜流暄将伏溪也带着一道去看河灯节,不过是为了让夜流暄收回令伏溪明晚便去刺杀江南之主的意思罢了…… 只可惜,看夜流暄的脸色,怕是又有点不悦了。 凤兮原地忐忑良久,然而却未等来夜流暄的回答,反而是那坐在船头的伏溪出了声:“凤兮啊,那河灯节,我也算是赏了千百遍了,都已然看腻了!你还是莫再让我一道去了。嘿,我明晚还有正事要办!” “伏溪……”凤兮忙扭头望他,眸中顿时溢满担忧。 他说话的嗓音大大咧咧的,好似无所谓似的,只是,凭着他那不以为意的语气,她却能肯定他猜出了她的意图。 只是,他此番明着拒绝,是怕夜流暄会因此而责怪她吗? 正待凤兮思索,伏溪却是偷偷迎上她的目光,突然朝她笑嘻嘻的挤眉瞪眼,那吊儿郎当的姿态,衬得他犹如无事人一般,便是天压下来,他也能无所畏惧的嬉笑着。 见状,凤兮脸色一僵。都到这时候了,这伏溪,竟然还笑得出来! “拐着弯的让我带伏溪去游河灯节,凤兮,你以 为这样,便真能救得了他?便是我这一两日不让他去刺杀江南之主,可待河灯节一过,他依旧要去。”这时,夜流暄终于出了声,那低低沉沉的嗓音,却不带任何情绪,淡如夜里的河风。 他仍然是知晓她的意图了。 凤兮瑟缩微紧的心微微一叹,随即抬眸望向了他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即便要去刺杀,可让伏溪准备几日,总归要好。再说,伏溪身上的伤还未完全愈合,明晚便去刺杀,应是……应是不妥的。” “在你眼里,他的命就这般重要?重要得连你这瑟缩胆怯之人竟敢在我面前硬着头皮的替他求情?”夜流暄嗓音一冷。 凤兮一惊。 伏溪在一旁道:“主上何须对凤兮说重话?她不过是心地太过善良了而已!主上大人有大量,还望谅解!此事因我而起,主上若是恼怒,便责罚我便是!” 夜流暄冷眼望他:“你,我自是会责罚!明日入夜之时,你务必出发去江南阁主的府邸取他的首级!” 说完,他视线迂回,复又落在凤兮面上,“我纵容你,但不代表纵容你一切性子!凤兮,既然入了苍月宫,你那些所谓的心软与仁慈,最好是摒弃,要不然,那将会成为你致命软肋!你只需记得,这世上,只有冷漠杀伐之人,才能受人敬畏!” 第023章 初遇惊华,端王3 只有冷漠杀伐,才能受人敬畏。 这句话,无疑是像一道刺一般,令凤兮心头震然瑟缩。 只是,虽心底对此极为排斥,但她却不敢说出一字一词的反对之语,仅得呆呆立在原地,低垂着头,不敢言话。 她,的确是怕夜流暄,的确是怕了。是以即便心头有所想法,却不敢在他面前表露一丝一毫。 随后,夜流暄再无兴致站在甲板上,转身便回了船舱。他那修条淡漠的背影,竟是比这河风还要刺骨寒冷。 凤兮立在原地,因夜流暄未招呼她回船舱,不敢跟随他而去,仅得呆呆的立在原地,眸中积满压抑着的无助。 不远处的船只上依旧有渔歌与谈话声传来,灯影如点,清透依旧。然而凤兮却未有心思再做欣赏了。 这时,不远处的伏溪挪着身子过来,吊儿郎当似的坐在了她的脚边。 她垂眸望他,却不料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低声笑道:“难道主上不理你了,你便打算就这么一直站着?喏,坐下说说话吧!” 凤兮挣扎片刻,终究是坐了下来。 伏溪笑嘻嘻的瞅着她,道:“瞧你那愁眉苦脸的样,不说不笑的,像闷葫芦一样!我以后就叫你闷葫芦啦!” 他的笑容着实干净灿烂,似是出自心底,诚然中带着几许蛊惑。 凤兮终究是被他感染,心情也稍 稍平和了一点,随即叹了一声:“伏溪,你怎还笑得出来,你明夜就要去刺杀江南之主了。” “难道你方才闷闷不乐,是在为我担心?”伏溪满面笑意的瞅着她,见凤兮一怔,随即又道:“放心放心啦,江南之主虽厉害,但我伏溪也不是吃素的啊!虽说他武功在我之上,但我自然不会与他硬碰硬,拐弯抹角的杀他,总能手到擒来!” “拐弯抹角的杀?”凤兮的嗓音含了几分错愕。 伏溪面露几丝自信,道:“当然了!什么迷香,蛊毒,什么飞刀,暗器……这些通通都可朝他招呼,等他反抗不了时我再出面杀他!” 凤兮愣了一下,正要言话,却不料伏溪又笑嘻嘻的问:“喂,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方才闷闷不乐,可是在为我担心啊?” 凤兮后话一噎,本是松懈下来的面上再度染出了几分惶恐与无奈。 她朝伏溪静静的望着,摇了摇头,低声嗫嚅:“我,我是在担心流暄。他很少在我面前生气的,即便生气,也不会不理我!” 伏溪一愣,瞥她一眼,道:“你还真是老实!都不知应付我一下的点点头!”说着,吊儿郎当的伸手弹她的额头,“主上仅是不理你了,便让你失魂了,你就这么在乎主上啊?” 凤兮急忙捂住额头,瞪他一眼,不言。 伏溪微怔,随即目光警惕的朝周围扫了扫,而后朝凤兮低声道:“主上那人,虽说长得的确好看,可他又冷又清高又不懂讨人喜欢,你可不知道,这南岳国的女子,只要一闻主上名字,哪个不是胆都快吓破了? “怎么会!流暄虽然对人不苟言笑,但心地也是好的!” 伏溪骤然一愣,越发的压低着嗓音道:“这世上,怕也只有你这闷葫芦会这么认为了!”说着,话锋一转:“可知江湖百晓生将天下男子的容颜排名了一番,列出了个天下四杰来?” 凤兮摇摇头,兴致缺缺,有些跑神。 伏溪又朝她的脑袋一敲,凤兮一恼,朝他瞪眼道:“你莫要再敲我了!” “你,你竟然又瞪我!在主上面前,你不是收敛得极好么,恭顺瑟缩,从不敢大声说句话,怎在我面前,就这般无礼了?” “流暄才不会敲我头!” 伏溪缩了缩手:“那我也不敲你了,喂,我方才所说的那四杰,你可猜得出来?” 凤兮兴致缺缺,摇摇头。 她怎么猜得出来!以前的她禁闭在姚府,后来又禁闭在苍月宫,她对外面的一切,皆感觉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晓。 再者,知晓又如何,不知晓又能如何,她凤兮,自是不会与那些人有什么牵绊。 “你怎么都不好奇啊?好歹你也是 个女子,对于天下四杰,总该好奇的想知晓才是啊!”见凤兮神色平淡,兴致缺缺,伏溪挑着眼角低问。 说着,见凤兮依旧毫无兴致,他又低道:“此番主上带你来江南,目的是让你一曲倾天,而实际上,你无须让天下之人牢记住你的惊艳,只需让天下其余三杰知晓你的惊艳便成。说白了,主上之意,应是让你,以琴会天下其余三杰。” 凤兮脸色顿时一变,错愕的望向伏溪。 伏溪迎上她的目光,面上的笑容也稍稍收敛了一点,低道:“天下四杰,其一乃主上,其二乃长白山药王谷的医仙清隐,其三乃东临皇商之主君墨,其四,便是南岳国的端王了。到时候你献琴之际,他们定然皆至,主上之意,应是让你,以琴惑三杰。” 凤兮心头止不住的狂跳。 为何要以琴惑三杰?为何? 难道夜流暄带她来江南的本意,是想让她迷惑其余三杰,让她…… 凤兮不敢往下想。 她心乱如麻,身形也稍稍颤了起来。 这时,伏溪却伸手牵住了她的手,朝她道:“你竟然又信了!我说主上让你以琴惑三杰,全是胡说八道的!主上对你这么好,还允诺带你去看灯节,他怎舍得让你去惑那三杰。喂,你可莫要多想!” 凤兮心下难平,即便伏溪有意解释,但心头的 不安,却是格外的浓郁。 她不由握紧了伏溪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握着。 伏溪先是一怔,默了片刻,却是伸着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肩头,道:“借你靠靠,你可是第一个让我借出肩膀来的人!” 凤兮未动,仅顾着跑神。 伏溪叹了口气,又压低着嗓音道:“凤兮,你是聪明人,自有自己的想法与主张。只是,我要提醒你……” 说着,脑袋凑近凤兮耳边,朝她耳郭低道:“呆在主上身边,对你极其不利。若是这次可以,便想法子抓住三杰中的任意一人,然后以监视为由呆在他们身边,到时候,虽说你仍在主上的掌控之中,但也能脱离主上的视线。只有这样,你才可真正的活下来!记住,主上,并非善人!” 凤兮大震。 惊愕的望向伏溪,身子再度颤抖了几分。 二人的脸近在咫尺,伏溪的脸色微变,那常日里嬉笑着的眼睛里却是漫过了几丝怜惜。 伸手,他极其自然的将凤兮单薄瘦削的身子搂在了怀里,低道:“别多想了!也别怕!我今日诱你落水,心头愧疚,是以,我明夜刺杀若能有命回来,我定会帮你!” 说着,嗓音微微低沉悠远了一分:“难怪主上会对你这般特别,你这闷葫芦,偶尔之时,还真让人怜惜,让人不放心!” 第024章 初遇惊华,端王4 夜半三更之际,皎月星疏。 微凉的徐徐夜风里,乌篷船终于行至了江南主城。 因此际夜色极晚,周围寂寂,河道上那百米一座的石拱桥上毫无一名路人,虽说此番夜色清透,景致怡人,但多多少少增了几分凄凄之意。 凤兮与伏溪一直呆在船舱外,因身子困乏,她便靠在伏溪肩头睡了。 只是迷糊中,隐隐闻得一声轻咳。 她顿时清醒过来,眼皮一抬,便见夜流暄正站于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昏黄的灯影映照下,只见他俊美至极的面上染着几分淡漠,连带他那双精致的墨眼,深黑中也含着几许复杂与冷冽。 凤兮怔了一下,回神过来,才觉船已停,而她自己,则正靠在伏溪身上。她神色一颤,不由慌慌张张的坐直身子,瑟缩拘谨的朝夜流暄唤了声:“流,流暄。” 伏溪倒是镇静,朝凤兮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何!主上又不会为难你。” 说着,拉着凤兮站了起来,并道:“江南主城已至,主上先行吧,属下与凤兮随后跟来。” 伏溪这话依旧不带太多的恭敬,懒散中透着几许随意。 然而凤兮却知,伏溪此际并未有表面上这般镇定,他这心头,怕是也有些紧张了吧,要不然,他此际怎会将她的手 捏得这般紧,而且还冷汗直冒。 兴许,伏溪经常在夜流暄面前这般随意,不过是习惯而为,一旦夜流暄稍稍一怒,他也自然是怕的。 夜流暄并未多言,极淡的目光朝伏溪扫了一眼,眼风里却是朝伏溪与凤兮相握的手望了片刻。 突然间,伸手朝凤兮递来:“跟我来!” 凤兮目光一颤,将他近在咫尺的修长指骨打量一眼,却也不敢犹豫,忙挣开伏溪的手,握住了夜流暄的。 夜流暄那微蹙的眉头终于是稍有松懈,随即一句未言,牵着凤兮便跃上河岸。 江南主城不大,依水而傍,道路两侧皆有参天古树,假山水榭陈列,长亭别致,瞧着倒是景致优美,着实未辜负了那‘如画’的名声。 夜流暄一行落脚之地,乃主城城东的夜府。 初至这夜府大门前,凤兮放眼打量,只觉这座府邸大门古朴陈旧,未有特别之处,然而伏溪却蹭来她身边,笑嘻嘻的道:“凤兮,别看这府外模样平平,可府内,却是另有乾坤。” 凤兮愣了一下,心头不免有些好奇。 突然,夜府紧闭的大门骤然一开,一名五旬男子领着数十名婢女与小厮齐齐出门相迎,朝夜流暄唤道:“恭迎主上,伏阁主。” “管家无须多礼。”夜流暄淡漠 的面色终于是漫出了一丝温和,随即将离他半步之距的凤兮拉至他身边:“管家,这便是凤兮。” 管家忙抬眸朝凤兮望来,那双略微沧桑的眼睛甚是凌厉,待将凤兮打量一遍之后,他却是朝凤兮蓦地一笑:“恭迎凤姑娘。鄙人吴某,乃江南夜府管家。” 说完,他目光依旧直直的落在凤兮面上,毫无收回之意。 难得有人竟敢在夜流暄面前这般盯她,凤兮不免错愕,待稍将那管家打量,却是见得那管家沧桑的眸子里竟是滑有泪光,似是含满无限感慨。 凤兮顿时惊愕,心头的复杂与疑惑再度压得她有些无措。 还好待她朝那吴管家行过一礼之后,夜流暄便牵着她入了夜府,避开了管家那令她震愕的目光。 伏溪说得未错,这夜府府外模样平平,但府内,却是别有洞天。 府内灯火通明,白阶铺地,修竹为屏,各种花草交相映衬,甚是鲜明好看。 另外,绕过主院,那偌大的后院里,竟有一处偌大的碧湖,湖中九曲长廊蜿蜒,亭台屹立,假山水榭更是错落有致。 然而,最为特别的,是有四座精致宫殿依湖而傍,廊檐钩斜,廊腰缦回,气势如虹中带着几许难以磨灭的精致与奢华。 凤兮心头大惊,目光微颤。 这哪里是寻常夜府,这明明是奢华的宫殿。 想必京都城里的那些大官的官邸,都不及这夜府的三分豪气,当然,她自小生活的姚府,与此相比,更是难以相提。 只是,这夜府的确太过奢华,连宫殿都大摇大摆的修葺,这江南的官就不管吗? 一路往前,凤兮按捺神色,一直以为自己能单独分得一间普通厢房便足矣,这湖泊四面的宫殿,她自然不会肖想,然而,夜流暄却牵着她入了湖泊正东方的那座宫殿,并顺势将伏溪与管家一行人全数关在了殿门外。 凤兮愣了一下,却闻夜流暄淡道:“这殿内甚大,日后,你与我同住。” 凤兮脸色陡然一变。 先不说她与他男女授受不亲,就言她心头畏惧着他,她就全然不敢与他共处一室。 然而,夜流暄全然未理会她大变的脸色,仅道:“今夜,你便先于这外殿的软榻上歇息,待明日,我再让管家替你置张床来。” 凤兮按捺神色,忙点头。 夜流暄深眸瞥她一眼,也未言话,转身便缓步往前,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那厚重珠帘后方的内殿里。 许是舟车劳顿,一路奔波,凤兮着实是累了。 再加之这殿宇甚大,完全与夜流暄照不着面,她心头也稍稍松懈下来,随即 行于那硕大柔软的软榻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翌日,凤兮起得早。 有两名婢女敲开殿门,端了洗漱的水来。 凤兮正就着一名婢女盆里的水洗漱,却不料内殿顿时传来一道女子惨呼,随即,便是水盆落地,水声四溅的声音。 她一惊,这才发觉那层厚重的珠帘摇曳不定,而她身边却仅剩一名婢女,想必,那另外一名婢女,定是端水通过那厚重的珠帘入了内殿。 她原地犹豫一番,只觉那内殿的情况怕是不容乐观,但也不敢擅自进去看。 正想压下心头的惊愕继续安分洗漱,却不料内殿传来夜流暄那初醒般嘶哑低沉的嗓音:“凤兮,你进来。” 凤兮身形一颤,心头发紧,待硬着头皮穿过那层厚重的珠帘,才见这内殿摆设极其精致。 然而不远处的墙角,一名青衣婢女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面前洒了一地的水,沾湿了地面奢华的地毯。 “过来!”一道嘶哑的嗓音拉回凤兮震惊的视线,那嗓音虽说带着几许初醒的低沉,但却明显是恼怒未消。 凤兮忙循声一望,便见夜流暄已是在那硕大精致的床榻上坐直了身。 他身上依旧一袭雪白的亵衣,只是胸前的衣襟依旧大开,露出那精致的锁骨与精壮白皙的胸膛。 第025章 初遇惊华,端王5 凤兮硬着头皮走至夜流暄床榻边,他却是慢腾腾的起身下床站在了她面前,“更衣。” 他的确喜欢命令她,自然,饶是她心头低畏,却也不敢抗拒。 只是,她如今倒是有些明白过来,这夜流暄让她与他同住一殿,莫不是要让她服侍他起居? 他一直便不喜陌生人服侍他,以前在苍月宫主殿,便由碧影服侍,而如今在这夜府,想必方才进来的那名女子不懂规矩,才触了夜流暄的底线,令他出手打她了吧? 凤兮不敢多耽搁,拿起床头那件雪白的袍子便小心翼翼的为他穿上。 整衣,束腰带,理褶皱,待凤兮一切完好后,夜流暄才自行开始整理起他的头发,虽说是以指为梳,但他束出来的发依旧一丝不苟,极其整齐。 凤兮怔怔的立在一边,偷偷望他。 随即,他牵上了她的手,极其自然的拉着她往外殿行去。 凤兮柔顺的跟上,然而目光却不由朝角落里那一动不动的侍女望去,随即暗自挣扎片刻,低问:“流暄,那名侍女……” “她不懂规矩的乱闯进来,自该受训。”他嗓音微淡。 “可,可她现在一动不动,可要叫人为她请个大夫看看?”凤兮的嗓音低了一许。 夜流暄终究是回眸朝凤兮望来,那双精致如华的眸子里微光浮动,深邃盈盈:“你若有心思理会旁人,还不如余留一点精力,等会儿好生随我习武。” 凤兮心头一颤,忙垂下了头,点头道:“我,我知晓了。” 这几字说得有些艰难,只因这样一说,便无 疑是要逼着自己漠视那墙角一动不动的侍女。 那侍女真的很可怜,不过是端着水擅闯了内殿,便受此磨难,看她到现在都还一动不动,她当真怀疑,她是不是被夜流暄杀了。 今日的早膳,是在殿外那硕大湖泊的亭子里用的,且是由管家亲自领人服侍。 待日上三竿之际,夜流暄便拉着凤兮绕到了东面的主殿后方,那里,是一片青翠的竹林。 她发现夜流暄犹为爱竹,苍月宫便是坐落在密集的竹林里,而这东殿的殿后,竟也有这么一片竹林。 皆说喜竹之人,高风亮节,那这夜流暄呢? 簌簌的凉风里,翠竹浮动,枝叶的沙沙声衬得周围更为寂寂。 凤兮先是按照夜流暄之意,循着已然背得滚瓜烂熟的内力心法慢腾腾的运气,只觉全身筋脉都有种膨胀之感。 这种感觉,前几日在马车上练习之际便有了,她当时将此告知夜流暄,他俊美风华的面上难得的露出几丝喜色,只道她骨骼奇佳,筋脉流畅,乃不可多得的练武之才。 她当时还隐隐欣慰,只觉自己这孤星带煞的身子,仍是有一点用处的。然而,若是后来的后来她会知晓这一身内力会让她绝望残心,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始练习的。 “你身上的内力已有些底子了,今日,我便开始教你轻功。”竹风微微里,夜流暄出了声,俊美的面上染着几许温和,那深黑的眸子,也隐隐含笑,风华万千。 他笑起来极美,这是凤兮早已知晓的,然而纵然将他的笑颜观了无数遍,但 此番乍然一望,她却是再度直了目光。 见她呆愣的望着他,他面上却是毫无怒气,反而是几步过来牵上了她的手,面上笑容故意似的增了一分。 凤兮眼角一抽,目光险些不稳,心跳也加快了几分。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似乎从来不反感她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观他的容颜。他也一直都是这样,往往在闻言含笑之际,会说出一些让她怕到骨子里的话。 “练习轻功,需注意对内力收放自如。你是初习,更需集中精力,莫要分神,更莫要……撞着竹子了。”温热清透的嗓音响起。 凤兮终究是回神过来,微烫着脸颊点头。 他眸中略带满意,笑得和煦,随即放开了她的手,道:“先行深呼吸,后运气,至经脉稍稍收缩之际,双脚便往上跳。” 凤兮点头,依言照做。只要是他吩咐的,她都会极其努力认真的练习。 只不过这次,她却是未料到,待运气之后,她往上努力一跳,却不料身子的确是自地上一窜而起,只不过她却惊吓住,方寸大乱中便朝地面坠落。 她惊呼一声,侥幸着夜流暄会伸手接住她,却不料身子眨眼间便彻底砸到了地面那厚厚的竹叶里,也将她心存的那丝侥幸彻底的砸碎了。 因着身下是厚厚的竹叶,她此番身子倒是未感觉太过疼痛,只是那满腔的后怕与失望,却是令她黯了目光。 抬眸,只见夜流暄负手立在不远处,深黑带笑的目光静静锁着她,薄薄的唇瓣一启,却是温煦得不容人反抗的嗓音:“起来, 继续练。” 突然间,凤兮觉得他的笑容也非表面上那般极美倾城,那美好的背后,是残忍的,是冷情的。 她不敢反抗,急忙自地面爬起。不过还好,身子仅是有些痛,但却似是未真正伤到哪里。 此番再提气运气,她比方才要小心很多,往上跳的时候,也减轻了很多力道。这次,虽说各方面都极为小心了,却不料是撞着了竹子。 她再度自半空跌落下来,在地上那厚厚的竹叶里摔得有些发晕。 然而夜流暄未开口让停,她便只有爬起来继续练。 随着时辰渐逝,这轻功,她便不知不觉的练了整整一早上。 然而这效果,着实不太好。她虽说能飞起来,但高度却是甚低,且极难自如的掌握方向,是以多数是在竹林里横冲直撞,吃了不少苦头。 正午的午膳,是有小厮在竹林里安置了矮桌与苇席,并在矮桌上摆满了菜肴。 凤兮与夜流暄坐在苇席上用膳,他依旧自然亲昵的替她碗内布菜,毫无疏离,温和得就如是她至亲至情之人,然而她却瑟缩畏惧了,只因这样一个言笑晏晏的人,却是让她此际浑身酸疼,连举筷子都有些艰难的冷情之人。 午膳过后,小厮撤走矮桌与碗筷,极其迅速的消失了,就如从来未来过一样。 夜流暄并未让凤兮歇息,继续让她开练。 只不过不久,夜府管家却是来这竹林急急的朝夜流暄低言了几句,夜流暄才神色微变,朝凤兮道:“我先离去一些时辰,你在此好生练。” 说完,便与夜府管家一 道离去。 眼见着他二人彻底消失在眼际,凤兮如同大赦,忙坐在地上歇息。 竹林中微风习习,凉意怡人。 凤兮脑中突然浮现出伏溪那张笑意灿烂的面容,心头却是微微担忧。 今夜,伏溪便要去刺杀江南之主了,此际,她倒是有些希望伏溪能来与她告别。毕竟,他今夜行事太过危险,万一有个好歹…… 她不敢往下想,只得呆呆坐在林中,静候。 然而良久,依旧不见伏溪来,她心头也微微发凉,开始放弃候他这念头了。 起身,她再度运气练习轻功,兜兜转转,却是横冲直撞的跃至了竹林尽头。 那尽头,是一方高硕的围墙,墙体甚是光滑。而透过那道高墙,却听不到任何声响,想必这高墙之外,应是鲜少有人过往。 凤兮目光在那墙上扫了几眼,便再度开始提气,欲往回飞。 哪知这一跃起,身子再度撞上一根竹子,那竹子猛的将她一弹,她半空中的身子当即不受控制的往后弹飞,她还来不及惊呼,便见身子已然快要撞上那道围墙。 她吓了一跳,当即手忙脚乱胡乱一提气,最后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落坐在了围墙上。 心头猛烈的跳动着,泛着后怕。 凤兮大吐几口气,伸手拍着心口,暗呼:幸好幸好,幸好是没撞上这墙,要不然,她怕是得撞碎骨头。 “噗嗤。”下方突然响起一道轻笑,那笑声略带几分抑制不住的兴味。 凤兮一怔,垂眸一望,才见高硕的围墙下,有一名紫袍墨发的少年正抬眸朝她笑得朗润无风。 第026章 初遇惊华,端王6 那少年迎风而立,紫袍与墨发微微被风掀起,潇洒之意尽显。 他面容澄净如风,虽说长得俊美,但却不若夜流暄面容那般惊艳清透。 只是,他这面容稍带几分自然而然的亲和,再加之他面上那笑容,衬出了几分温润别雅,而夜流暄,则是高雅宁然,虽说偶然之际也温和带笑,但却似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流转。 “姑娘怎这般盯着在下?”下方紫袍少年温和带笑,嗓音出奇的柔和。 凤兮这才回神过来,目光复又朝他的面容一扫,随即心头一紧,脸色霎时一白。 她心头狂跳,此番着实是被这少年吓得不轻,不仅是因为他正 好瞧见了她的窘态,更因他这张脸,她却是令她格外的印象深刻。 小端王。 脑中突然浮现出这三字来,凤兮白了脸色,慌慌张张的便要跳回院墙避开他。 记得那日自家爹爹祝寿,她便是不小心打翻了这小端王的酒杯,溅了他一身的酒,才被自家那姐姐寻着了理由将她拖出去喂狗,后来若非夜流暄相救,她怕是早已丧命在那猎狗的嘴里。 姚家那些不堪的记忆再度涌来,令她心头发冷发颤。 凤兮急切的想跳下院墙来,然而墙下的紫袍少年却是出了声:“姑娘这般急着下去,莫不是在怪罪在下的无礼?” 凤兮身形僵住,竟也呆 愣的没立即跳下墙头,反而是急急垂眸瞥他一眼,忙解释道:“端……公子别误会,本是我在公子面前出了丑,心有尴尬才忙想着避开,岂敢反过来怪罪公子。” “既是如此,姑娘也莫要再避了,在下也非太过拘礼之人,自是不会嘲笑姑娘。说来,在下倒是对姑娘略生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他嗓音依旧极其的平和有礼。 凤兮急了。 他与她自然是见过,她还曾溅了他一身的酒。 只不过,她不能让他认出她来,她不愿让人再记起以前那个瑟缩卑微的姚七月! 是的,她不是姚七月,以前的那个姚七月早就被猎狗咬死了!她现 在是凤兮,是凤兮! 心头一慌,喃喃几句后,凤兮又要不管不顾的跳下院墙,却不料眼风乍然间扫到墙外巷子的深处竟是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一身招摇的花衣隐隐刺痛了凤兮的眼,凤兮惊了一下,张嘴便朝那巷子尽头的人影一呼:“伏溪,伏溪!” 然而那人却似是未闻,眨眼便消失在了巷子尽头的拐角处。 伏溪…… 凤兮脸色当即一变,猛的提气便凭着蹩脚的轻功朝墙外跃下,只不过因心头焦急,落地之际也未控制好力道,她身形当即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小心!”温和有礼的嗓音道来,一双手臂及时扶 住了她将要摔地的身子。 凤兮本能的反手吊住他的胳膊,勉强站稳身子后,才急急忙忙的朝紫袍男子道:“多谢公子相助。” 说完便挣开他的手提着裙角往前跑。 “姑娘这般急,是要去哪儿?”紫袍男子伸手拉住了她,温言低问,说着,又提醒了一句:“姑娘这般在外人面前提着裙角,倒是于理不合。” 凤兮怔了一下,忙放下裙角,道:“公子,我看见了我的一个朋友,我得去追他!先告辞了!” 伏溪今夜便要去刺杀江南之主,她此番无论如何是要去与他道别的。毕竟,刺杀之事太过危险,她害怕,害怕会再也见不到他! 第027章 初遇惊华,端王7 此番挣扎,凤兮倒是挣开了这紫袍少年的手,忙朝巷子深处跑去。 这厢,那紫袍少年却是未再拉她,反而是提步上来与她并排而跑。 凤兮怔了一下,不由错愕的转眸望他,却见他虽跑着,但面色却是极为的轻松,那清雅高渺的姿态,竟也是一分不减。 能将跑步跑成这般高雅的姿态,这小端王着实是特别,只是…… “公,公子,你跟着我做何?”凤兮忍不住问,话语有些喘息。 “姑娘令我好生熟悉,便想与姑娘结交为友。如今姑娘有人要寻,我自然先跟着姑娘,待姑娘得空了,再与你多做交谈。”他答得平缓妥当,嗓音毫无丝毫喘气,平息得就如脚踩平地,翩 然如风。 凤兮脸色微微一变:“可我对公子倒是未有熟悉之感,也无相交之意,还望公子莫要跟着我了。” “呵呵。”他突然一笑,爽朗之意尽显:“姑娘的拒绝之词,对任何人都这般直接?” “不是,只因公子看似非富即贵,我不敢高攀。”凤兮心头微慌,嗓音带了几分无奈。 “你因何觉得我非富即贵?”他饶有兴致的问。 凤兮眼角一跳,心头愕然。 以前只闻说自家那嫡出姐姐姚霜极其喜欢这小端王,那日自家爹爹祝寿,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一直被姚霜叨念着的小端王,那时,她只觉得这小端王极为俊美,且一举一动也颇为高雅,就连她将酒洒在了他 身上,他也不怒不恼,还会反过来替她说好话。 记忆里,这小端王该是一个温文尔雅之人才是。 而今,她却没料到这身份极其尊贵的端王竟也是这般难缠,她以前对他那些好印象,倒是堪堪折了大半。 “我看你的衣着判断出来的。”她默了片刻,才低声回道,足下的步子微微加快。 “哦?姑娘倒是善于观察。只是,在下若非富即贵,姑娘又如何不是呢?能从江南夜府里出来之人,又有哪个会是等闲之人?” “我虽是夜府出来之人,但却仅仅是个寄人篱下的侍女罢了。”凤兮无奈,仅得如此答道。 说完,眼风里瞅着他又要饶有兴致的言话,她忙道:“公子, 我当真得去追我那朋友了,还望公子切莫再跟着我了!” 嗓音一落,凤兮已然跑至了深巷的拐角处,待跑过拐角一望,却是浑然不见伏溪身影。 她忙疾步往前,继续穿过了拐角处的这条巷子,待跑到巷子外那条繁华的主街,只见街上人流如云,她努力的在街上各处张望,却是依旧不见伏溪身影。 心头蓦地涌出几道失望来,凤兮呆呆站在街角,失落之意尽显。 依旧……未告别成呢。 那言笑晏晏,笑容干净的伏溪,明日,可是会安然归来?他还答应过她,答应她会帮她脱离夜流暄的视线的,所以,他一定会遵循与她的约定,明日会安然归来吧? “姑娘莫要再这 般郁郁不欢了。不如,你告知我你要找的那人的名讳,我差人帮你找,可好?”这时,耳畔传来一道爽朗的嗓音。 凤兮循声一望,待瞥清那人的面容,便又稍稍垂下头来:“公子怎还未跟掉。” “我一路看着你,自然跟不掉。”说着,见凤兮略微不耐烦的瞪他一眼,他轻笑一声,道:“看来姑娘是觉得在下烦了。为陪不是,在下邀姑娘一道去游湖,可好?” 凤兮忙摇头:“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得回去了。”说着便要转身。 “在下生平第一次主动邀一位女子,却不料被姑娘这般干脆拒绝。难不成在下令姑娘极为讨厌?”紫衣少年当即拉住了凤兮的手,爽朗笑意的望她。 第028章 初遇惊华,端王8 凤兮一怔,眉头一皱:“公子请自重!”说着便要甩开他的手,却不料他越握越紧。 凤兮顿时有些恼了,双眸朝紫衣少年一瞪。 “噗嗤!”紫衣少年忍俊不住,朗然轻笑:“这么多年来,在下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姑娘家厌恶。”说着,目光朝她扫来:“姑娘就这般讨厌在下?” “我不是讨厌公子,而是我当真得回去了。如今大街之上,还望公子莫要对我拉扯。” 紫衣少年终究是松开了凤兮的手,道:“本想与姑娘相交为友,却不料竟是惹姑娘讨厌了。在下先行对你赔个不是。只是,今日黄昏,紫薇河画舫云集,歌舞升平,姑娘不想去瞧瞧?在下可是听闻,你们夜府主子,也是在受邀之列呢?” “夜府主子也在受邀之列? ”凤兮微微一愣。 难不成夜流暄也会去? 只是,不久之前夜流暄才被管家慌张唤走,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难不成,就是因要准备着去今晚的紫薇河观赏什么歌舞升平? 可瞧夜流暄那高雅疏离的姿态,也不像是要参与歌舞之类盛会的人啊。 “姑娘怎发呆了?”朗润带笑的嗓音道来,拉回了凤兮游走的神。 凤兮转眸朝他一望,默了片刻,才问:“紫薇河的歌舞升平,有九曲河的灯节好看吗?” “各有千秋!只是,紫薇河重在画舫歌舞,舞女芊芊,丝竹绕耳,而九曲河的灯节则重在抛灯许愿。” 说着,他浅笑一番:“说来,后两日九曲河便要举行灯节了,在九曲河上的九曲水廊上,兴许还会遇见自己命中注定的未来如意 郎君。怎么?姑娘对九曲河的灯节有意?” 凤兮目光一黯。 她的确对九曲河有意的,夜流暄也答应过带她去参加九曲河灯节的。只是,若是伏溪今夜出事,她怕是没心思去观灯节了。 不知为何,虽说与伏溪认识不久,但这一路下江南,潜移默化中,她却是觉得那爽朗干净的少年格外的亲切,令人想忽视他,想排斥他都难。 再者,她凤兮孤单得太久了。 命途孤星带煞,鲜少有人如同伏溪那样似是朋友一般与她随意言笑,是以,那笑容灿烂的伏溪才能让她记忆犹新。毕竟,他是她打心底第一个想交的朋友。 “姑娘怎又不说话了?”耳畔再度传来紫袍少年的嗓音。 凤兮转眸瞥他,良久才道:“公子,我当真不能与你去紫 薇河。我得回去了。” “既然都出来了,不去看看黄昏之际的紫薇河,你怕是会后悔。黄昏时,画舫云集,各地才子皆至,诗词相交倒也精彩。再者,江南之主的掌上明珠今夜怕是得在紫薇河挑出一名才貌俱佳的公子为夫,你们夜府的主子既然在受邀之列,兴许也有可能成为江南之主的女婿呢!姑娘,你身为夜府婢女,就不想去紫薇河瞧瞧热闹?” “你这话之意,可是说江南之主也会出现在紫薇河?” “正是!”他答得坦然,笑意浅浅柔和。 凤兮目光一闪,有些跑神。 若是江南之主会去紫薇河,那伏溪岂不是也会去紫薇河了? 她默了片刻,忙点头,问:“紫薇河离这里远吗?我不能外出许久,若是被夜府之人发现了 ,我定是会惹他们不高兴的。” “半柱香的脚程,倒也不远。呵,姑娘这话之意,可是答应随在下去紫薇河了?” “我从没出过远门,更没见过画舫云集、歌舞升平,此番心头的确有些好奇了。”凤兮微微低头。 她才不会说她是因为伏溪会去紫薇河之由才去紫薇河。 再者,这紫袍少年虽身份尊贵,平易近人,但她对现在的他,的确是没太大的好感。 被她那嫡出姐姐姚霜喜欢的人,她不会与他太过走近。只是,与这小端王也算是半年多未见,他竟是全然脱离了半年前的微稚,变成了如今这副言笑晏晏,朗润无底的模样。 就连此番相遇,即便他对她笑着,对她言语温和恭敬,但她却莫名觉得他是带着面具在说话,在笑! 第029章 初遇惊华,端王9 黄昏之际的紫薇河,人头攒动,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老郭妇孺,黄发垂髫皆有,又或是三口之家一起聚集在紫薇河边,吹着河风,目光瞅着河中的那些画舫,议论言语声不断。 河边,着实是人山人海之景,众人聚集一堆,凌乱中呈现出几分难以言道的热闹。 河中,却是画舫云集,画舫上灯火通明,笙歌曼舞,奢靡之气甚浓。 只是,紫薇河正中有只最为奢华高大的画舫,那画舫四面皆是灯火流苏,煞是好看。然而,画舫甲板上却不如其余画舫那般聚集着许多人,而是每隔一米站着一名劲装黑衣的男子。 河风微微中,凤兮立在河边的人群里,瘦削的身子差点被旁人挤下河,幸得身边紫袍少年将她的胳膊拉住,才险险稳住身形。 “河中那艘最大的画舫……”半晌,凤兮才转眸朝身边的紫袍男子望来,低声询问。 她话还未道完,紫袍男子便是温和出声:“那艘画舫,便是江南之主的。你瞧上面黑衣暗卫云集,把守严密,这江南,也惟独江南之主出行,才有这般大的阵状。” 凤兮心头微紧。 本以为这等热闹的场面,众人皆是放松言笑,或是载歌载舞,欣赏笙箫,可她却说没料到,那江南之主即便是在这般热闹松懈的环境里,竟也是带了这么多的暗卫。 如此,那伏溪行事,怕是会极其艰难。 “姑娘怎又跑神?若是姑娘觉得那艘画舫别致,在下可带姑娘去那艘画舫做客!呵,说来,那艘画舫外观比周围的画舫严密正经,而画舫内,则应是各地才子或是 大家公子云集,吟诗作对,诗词歌赋的比拼,想必自然精彩至极。” 凤兮默了片刻,转眸望他:“你当真可以带我进去?” 他朗笑如夜空星子,灿然夺目:“嗯。我可以带你进去!我虽对江南之主的千金选夫之事不太上心,但我若是真要上那画舫,江南之主也定会给我几分薄面。” 凤兮怔了怔:“公子对江南之主的千金不上心,可是因为公子心中早有心仪的女子了?” 而那女子,便是她那自小便受尽容华与宠溺的嫡出姐姐姚霜吗? 不得不说,她在姚府生活这么多年,姚霜是何心性,她也一清二楚。 以前,她凤兮不过是一个装傻装痴之人,而那姚霜,又何尝不是披着一张娇柔甜腻以及温顺的面皮,而实地里,却是个刁钻蛮 横的冷硬之人? “心仪的女子?呵,姑娘有所不知,在下所在的那个家里,关系极其复杂。在那个大家族里,一切的一切,皆与利益与谋划挂钩。” “公子这话之意,可是说你们一家关系复杂,且行事皆与利益挂钩,所以便不存在对哪个女子动心?即便是与哪个女子走得近,甚至要娶哪个女子,也不过是为着好处?又或是,为着拉帮结伙的方便与权利?”凤兮默了片刻,才极低极低的道。 说完,她便直盯他的眼睛,将他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 他眉角几不可察的一挑,面上的朗然笑容也稍稍敛去,化为了几道隐隐的复杂。 “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他道,丝毫不吝啬对凤兮的赞叹。 凤兮脸色一沉,心头更是涟漪起伏。 他 竟然是没否认她的话呢!如此一来,她那嫡出姐姐姚霜,岂不是可悲可叹了? 若是这紫袍少年仅将姚霜当做是拉拢她爹爹的工具,那姚霜日后,晚景凉凉。 “姑娘在我面前,话倒是极少,且多半时间,皆在跑神。呵,像姑娘这等冰雪聪明之人,倒是令在下心生好感,想必姑娘在夜府里,也极为受人喜爱吧?” “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凤兮低道。 “呵,姑娘无须紧张,在下仅是想说,姑娘举止之间,着实不像是一名侍女该有的品性,且还有几分随性通透。在下昨夜便闻说夜府家主昨日才赶来夜府,且还牵着一位姑娘,不知昨夜那位被夜府家主牵着的姑娘,可会是姑娘你?”他依旧朗笑如华,但温润的嗓音却透出了几分复杂与意味深长。 第030章 初遇惊华,端王10 凤兮心头一惊,虽面色未有太大的改变,且故作镇静,但她那不稳的眸色和面上一闪而逝的惊愕却是出卖了她。 紫袍少年面上的笑容更甚,那双本是笑意盈盈的墨瞳也漫出了几许幽光。 他目光落在凤兮面上深深凝视,见凤兮垂眸不言,他温和一笑:“姑娘若是不愿回答,在下也不为难姑娘了。呵,那江南之主的画舫,姑娘可还想去?” 凤兮心底蓦地松了口气,幸亏,幸亏他没有再问下去。 不得不说,在这小端王面前,她的确是没自信守住什么秘密,只因这小端王着实通透,仿佛能在寻常的不深不浅的言语里直窥她的内 心,让她措手不及。 她默了片刻,才稍稍抬眸朝他望来,只道:“公子真能带我去那艘画舫吗?” 他微笑点头。 “那便多谢公子了。” “姑娘倒是客气。”他嗓音柔和,遂伸手朝凤兮递来。 凤兮一怔,错愕望他,他道:“今日在下是独自一人出来,且也未有差人在这紫薇河准备画舫。如今姑娘要去江南之主的画舫,未有船只接应,在下便惟有揽着姑娘腾空而去。” 说着,见凤兮面色一紧,他又道:“此举着实唐突,若是姑娘觉得不妥,在下这便去找一艘画舫来渡河,只是所需时辰怕是有点久,不知姑娘可否等得? ” “无妨,我等等便是。”凤兮按捺心神,嗓音却是有些坚定。 紫袍少年一愕,似是没料到凤兮当真会这般说,但仅是眨眼间,他便神色如初,温和笑道:“那姑娘便在此等一会儿,切莫乱走,要不然等会儿在下寻不到你。” 凤兮忙道:“嗯,有劳公子了。” 紫袍少年目光一深,遂勾唇笑笑,转身离去。 这河边之人着实是多,紫袍少年稍一转身踏步,便被人群淹没。 凤兮朝他消失的方向瞅了一眼,随即脸色蓦地一沉,转身便往另一边的人群里扎去。 她方才之言,不过是让那小端王离去的借口罢了! 那小端王虽 说容易接触,言笑晏晏,但她总觉得与他说话会让她不安。 再者,夜流暄被江南之主所邀,想必此际也应在那江南之主的画舫之上,她若是随着小端王上了那画舫,万一被夜流暄瞧见,他怕是要生气。另外,说不定伏溪等会儿还要去那画舫刺杀江南之主,她若是在那画舫之上,也着实是太不安全。 独自在人群中穿梭良久,待离与小端王分别的地方距离有些远时,凤兮才止住步子,转身静静的立在人群中,而双目,却是紧紧注视着那艘江南之主的画舫。 那艘画舫着实是特别,饶是打量了数遍,此番再细细凝望,依旧觉得那 画舫灯火明亮,精致无双。 只是,画舫甲板上那些劲装的男子,却是身形壮实,看起来就像是身手极好之人,等会儿那伏溪若是独自一人跃上画舫去刺杀江南之主,他的胜算怕是没有多大! 除非,除非伏溪的武功极高,能迅速的将画舫上那些壮实男子制住,可伏溪的武功若是当真极高,他前段时间也不会重伤归得苍月宫。 心下暗思,复杂蔓延,凤兮那落在江南之主画舫上的目光也逐渐开始跑神。 “轰!”刹那,一道沉闷的爆裂声响起。 凤兮惊骇回神,便见那江南之主的画舫的周围水面顿时有一道道极大的水纹荡漾开来。 第031章 锦瑟无端,惊世1 “画舫漏水了,漏水了!” 仅是眨眼功夫,那画舫复又爆发出道道嘈杂慌乱的尖叫。 凤兮脸色大变,随即便见那画舫竟然极其迅速的沉了不少,连那本是出水微高的画舫甲板都霎时间贴近了水面。 这时,不少年轻男子从画舫里涌出,成群成群的往河中跳,有些稍具武功者,则是飞身点水,跃上了周围小型的画舫。 霎时间,河中扑腾阵阵,乱成一片。 聚集在河岸玩耍的人群也皆没了声音,纷纷惊愕的朝那江南之主的画舫望着。 然而,眨眼间,几艘未点灯火的画舫如飞箭一般朝江南之主的画舫围拢,小画舫上顿时射出阵阵寒光利箭,使得江南之主画舫上那些未来得及跳水逃跑的 年轻公子们瞬间倒了一片。 惊呼漫天,哀潮如雷。 阵阵血腥味霎时间蔓延开来,肃杀之气犹如夜里修罗,骇人惊心。 河中其余画舫全数撤退,纷纷朝河堤靠去。 有不少射空的飞箭落在岸边的人群,骇得岸边人群惶恐逃离,然而却因人流太多,不少慌不择路的平头百姓被挤落河中,惨呼阵阵。 震惊无措间,凤兮也未能幸免的被身旁慌乱逃窜的人挤落河里,当即便呛了好几口水。 幸得她努力的抓住了岸边的一块石头,才免于被河水淹没。 而此际的河中,江南之主画舫上的暗卫早与那几只放箭的小画舫上的人打了起来,短兵相接,金属触碰之声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刺耳。 凤兮无暇顾及,惟独心头惊惧,面色焦急。 眼看着河岸边的人群顿时撤得没了踪影,徒留河中些濒临死亡的百姓挣扎,她心头顿时恐惧起来。 她不要呆在这里,更不能再呆在这里。 她努力的抓紧石头,想往岸上爬,然而身子虚浮在水中,毫无可落脚之地,加之心头又惊骇恐惧,全身也抑制不住的发颤发抖,这一稍稍挣扎,便耗尽全身力气,别说是挣扎上岸,就连那块石头都有些抓不稳了。 她脸色当即煞白,不敢再擅自挣扎,害怕力气当真用完,到时候真连这块石头都抓不住,最后便会被河水淹没,再也起不来。 她就这样死死的抓着石块不动,良久,待心头漫出几许绝望时,突 然见得一抹颀长的身形迅速朝她这边跑来。 “姑娘?”温润的嗓音带着几许担忧。 凤兮苍白的面上顿时漫出喜色,连带双眸都霎时间有些酸涩,竟是惊喜得红了眼。 她全然没料到,前不久她还借口让这小端王离开,而此际,她却是对这小端王的出现这般欣喜。 “公子。”她忙朝他唤了一声,嗓音有着几许抑制不住的颤。 紫袍少年也当即弯腰将她的双手拉住,而后猛的用力,便将她拉出了水面。 “这里危险,快些走!”他适时低沉的道了一句。 凤兮脚跟还未站定,便被他拉着往后面的道上跑。 她的确是惊着了,吓着了,脑中被惧怕颤抖填满,是以被紫袍少年这般拉着跑, 慌乱中的她也毫无拒绝。仅是因身子发软,步子踉跄不已,险些摔倒。 待跑出甚远后,紫袍少年才拉着凤兮停了下来。 此际的凤兮,已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也湿透,还有水滴自裙角滴落,狼狈不堪。 反观紫袍少年,他却是镇定自若,毫无累极喘息之意,仅是深眼将凤兮打量一眼,才眸光一闪,褪下自己身上的紫袍替凤兮披上。 凤兮怔了一下,正要将衣袍还回去,却不料他道:“你先披着吧,莫要着凉了。” 凤兮仍觉不妥,少年叹了口气,又道:“姑娘无须太过拘谨。在下仅是怕姑娘着凉罢了,若是姑娘仍觉不妥,待在下将姑娘送回夜府时姑娘再将这衣袍还给在下也不迟。” 第032章 锦瑟无端,惊世2 凤兮终是未再拒绝,裹紧了他的外袍,朝他道了句谢。 他朗然一笑,面容颇有几分温和,虽不倾城夺目,但却好看。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凤兮刻意落后他半步,一是因着自己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卑微使她觉得与这小端王身份悬殊,二是不愿与这小端王太过热络,生怕他发现她便是以前的姚七月。 然而,纵是她有意与他拉开距离,但他却是体贴似的等她半步,随即与她并肩而行。 凤兮一怔,眉头隐隐一皱,他却是温和出了声:“这么久了,在下还不知姑娘名讳。” 凤兮戒备的盯他,他俊容上滑过一许愕然,随即了然一笑:“没想到姑娘对在下这般防备!呵,是在下越距了。” 凤兮忙道:“公子莫要怪罪,方才是我不周了。” 说着,默了片刻,低道:“我叫凤兮。” “凤兮?”他默念一遍,道:“凤飞于凰,有凤来兮?呵,姑娘这名字倒是别雅。” “公子过奖了。”凤兮稍稍垂眸,低道。 “在下复姓轩辕,单名一个宸。” “嗯。”凤兮点点头。 大抵是她的反应太过寻常,少年倒是愣了一下,随即眉眼笑得更是朗然:“姑娘倒真是特别。在下住在江南城东的县衙,姑娘有事,可来县衙寻在下。便是无事,也可来县衙与在下叙旧。” 叙旧?凤兮顿时不敢恭维这二字。 “多谢公子好意了,只是夜府的规矩甚严,平时不可随便外出,我今日已是犯了忌讳,下次怕是很难出来。”凤兮斟酌片刻,才道。 少年深眼望她,却也不勉强,只道:“如此倒是 可惜了。”说着,话锋一转:“对了,今日本是好心带姑娘去紫薇河观赏画舫笙歌,却不料事出突然,竟是有人袭击江南之主的画舫,姑娘今日又落水坠河,可有吓着?” 凤兮脸色微微一白,但却勉强朝他摇摇头,掩住了心底的仓惶与后怕。 想起那落水挣扎的绝望,她心口蓦地一颤。 她早知伏溪会袭击江南之主的画舫,她自己也仅是想呆在岸边观察结果,一旦伏溪行事成功并自那画舫逃脱出来,她也能放下悬着的心,然而,她却未料到她竟会被人挤落河里,无力挣扎。 她胆子的确是小了,仅是落水,便让她惊惧绝望,以致被这小端王救上岸后,竟是仅顾着跑,却将伏溪全部都抛之脑后了。 一想到这些,凤兮难免有些愧疚。 少年深眼将她的反应收于眼底,却是眸中微光盈盈,朗然的面容滑过几许狭长的深邃。 此番回去,凤兮不敢走夜府正门,仅得绕着夜府的外墙,直到行至今日飞身出来的外墙位置,才驻足下来,将身上披着的外袍递至少年面前。 见手中衣袍湿润不堪,凤兮面露一丝尴尬:“多谢公子的衣袍了。” 这衣袍已然湿了,想必还给他,他也无法再将衣袍穿在身上了。 凤兮心底滑出几许歉意,连带清秀的面上都晕染出了几分忐忑。 少年却是自然的伸手接过衣袍,道出来的话却无怪罪之意:“姑娘无须拘谨多礼,快些入府去换身衣裳,莫要着凉了。” 说着,抬眸瞅了一眼那高硕的院墙,他又道:“在下看姑娘的轻功倒是时灵时不灵的, 这次翻墙,可要在下相助?” 凤兮面露赧然,忙道:“不用,不用了。” 说完,竟是面有慌乱,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当即猛的提气,双脚也往上高高一跳。 这次,凤兮倒是腾空跃了起来,只不过高度过甚,在跃过那道外墙之时,身子也直直朝院内那片翠竹撞去。 她惊呼一声,慌慌张张的展开四肢朝前方的翠竹一蹬一推,避免了撞着竹子之险。 半晌,她才极其不容易的落地。 待脚跟站稳,她便蓦地伸手拍拍胸口,努力的压制着心底的紧张与后怕。 “擅自离府,终于是舍得回来了?”这时,不远处扬来一道平静无波的嗓音,那嗓音甚是平缓,一字一句也清晰悦耳,只是如今闻在凤兮耳里,却是令她神色大变,面色骤然间苍白一片。 第033章 锦瑟无端,惊世3 转眸,意料之中的望见了竹林不远处正立着一抹颀长雪白的身影。 凤兮心头猛跳,默了片刻,才低低唤了声:“流暄。” 本以为此番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只要在夜流暄回来之际将身上的湿衣换去便不会受罚,但她却怎么也未料到,此番归来,竟是被他撞了个正着。 她立在原地,低垂着头,心有忐忑。 见他良久不出声,她才偷偷抬眸朝他望去,却是见他精致如华的面上未染任何情绪,就连他那双朝她落来的双眸,也平静如水,涟漪不起。 凤兮顿觉不安。 他极少有过这种反应的,纵是她惹他不快,他也能朝她温润浅笑,只不过那笑容不达眼底罢了。而今,他却是连笑容都敛了,难不成此番,她当真令他怒极了? “今日 怎想着出府去了?”良久,夜流暄的嗓音轻飘飘扬来,飘渺得令人难以捉摸其中的情绪。 凤兮斟酌片刻,才低声如实的道:“今日在竹林中练习轻功,后不小心飞上了墙头,跌了下去。” “嗯。”他淡应了一声,那极轻的一字敲击在心,虽说力道不重,但却令凤兮越发的琢磨不透他如今究竟是怒是宽。 “当时,我本想用轻功跃回院墙,可,可我看见了伏溪,是以追了过去。”凤兮偷眼瞥他一眼,随即低着嗓音继续道。 此话一落,他淡然出声:“所以,你便与墙外那男子一道去了紫薇河?”说着,嗓音更是漠然:“你在姚府生活多年,苦难受尽,却是仍不知人心险恶。若是墙外那男子今日对你不轨,你欲如何?” 凤兮一怔, 没料到他竟是连她去了紫薇河都知晓。 她忙敛了敛神,压抑住心头的怔愣,又道:“不会的,小端……那位公子他极好,最后还救了我。”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夜流暄嗓音突然一冷。 凤兮吓了一跳,身形也跟着一颤。 她惊愕的望着他,却见他脸色极淡,那薄薄的唇瓣一启,道出来的话,却是令她心头发寒:“你已是知晓那人的身份,方才不言,是还想连我都瞒?” 凤兮脸色一白。 他又道:“南岳国端王,年纪轻轻,便是南岳之帝最为赏识的皇子。你以为他会如你想象般良善?” 凤兮哑口无言,脸色大变。 她呆呆立在原地,一声不吭。 身上裹着湿透的衣服,也令她浑身发冷,但却不敢在夜流暄眼前表露丝 毫的冷意,生怕正在气头上的他又要生气。 良久,他终于是缓步过来,立在了她面前。 他白衣如雪,俊颜清冷,一双墨瞳静静的锁着她,令她头皮有些发麻。 她不由在心底暗暗叹气!与他相处这般久了,她仍是怕他,那种怕,似是深深烙印在了骨子里,难以轻易的磨灭。 “我今日也未有责你之心,只是让你记着,出门在外,定要多个心眼,不可信旁人。这世上,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能真正信任的,唯有你自己!”他的嗓音略带悠远,却是令凤兮有些发颤。 真正能信的,便只有自己吗? 心头一动,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竟是迎上了他的目光,低低的问了句:“那除了信我自己,我还可以信你吗?” 此话一出,凤兮心头 当即一个激灵,后悔不跌。 她怎能问他这话?他性子历来都是琢磨不定的!生气起来,也是吓人的。 她这话,可在心头自我审问无数遍,却是独独不可在他面前随意问的。 她将头低垂下来,忐忑不安,待与主动认错时,却不料他淡漠的出了声:“即便是我,你也不可全然信任。” 她眸色一颤,心头顿时有抹失望之色席卷而来。 即便是他,她也不可全然的相信吗?难道以后,他也会对她不好,就如姚府中人那般对她冷心无情吗? 可是,可是在这世上,她凤兮只有他可以亲近了。即便他对她时冷时热,即便她对他怕到了骨子里,但潜移默化中,她对他是依赖的。就如同他是一根救命稻草,溺水的她,不想松掉,更不敢松掉。 第034章 锦瑟无端,惊世4 大抵是凤兮呆立在原地的模样太过凄凄,如同被人抛弃的丧家之犬,夜流暄目光一深,终究是叹了口气,那皎月般精致的面上漫出了几许无奈:“你若是要信我,也自是可以。只要你听我的话,凡事不忤逆我,我,自是不会害你的性命!” 凤兮抬眸望他,神色有些发直。 仅是不会害她的性命吗? 可是,那种不被无视,不被抛弃,不被人打罚责骂,却也是她想要的。 半晌,她垂眸下来,心生惶然。 自打跟着这夜流暄,她心底的企盼与希望也似乎不受控制的增多了起来。 以前在姚府,她受人唾弃欺辱,心头唯一的希望,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的一条命而已。而如今在夜流暄面前,她不仅是想保住命,还想不被他无视,不被抛弃,不被打罚责骂! 如今想来,她的确是要求得太过了。 林子里的风突然有些冷,凤兮蓦地打了个寒颤。 突然,夜流暄那只微凉的手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她的,清凉如水的嗓音道来:“今日便不再练习轻功了。先回殿换衣,待用过晚膳之后再练琴。” 凤兮点了点头,低垂着头并跟随着他的牵引往前。 他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发凉,虽无太大的暖意,但却令她莫名的心安。 回得依湖而傍的东殿,夜流暄唤了侍女备了一套衣裙来。 那身衣裙崭新,质地上乘,摸着也甚是柔软。只不过衣裙却是通体雪白,与夜流暄身上的白袍倒是甚配。 凤兮没敢多言,加之身上的湿衣着实令她发冷,是以拿着衣裙绕到屏风后换上。 不多时,待出得屏风时,便见已有几名侍女端了晚膳进来,待将菜肴于殿中的圆桌上摆好后,她们便未多呆,当即告退。 那些侍女们面上皆带有惶恐之色,让凤兮怔了怔。 只觉这里的侍女与苍月宫 的一样,似乎都是畏惧着夜流暄的。 “过来。”一道清冷如水的嗓音响起,坐在圆桌旁的夜流暄发了话。 凤兮忙小跑至他身边坐定,便见他深黑的目光在她身上的衣裙上扫了一眼,精致俊逸的面上终于是浮出了一丝满意:“日后,你便穿白裙吧!” 说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执起了玉筷,自然而然的开始在她碗内布菜。 他似是早已习惯屈尊降贵的替她布菜,动作极其舒缓自然,全无丝毫的不悦,而凤兮也由最开始的受宠若惊变为了隐隐的适应。 凤兮偷偷抬眸打量他精致的侧脸,心头却是在斟酌他的上一句话,随即默了片刻,低道:“流暄,白裙太容易脏的,我还是穿其它颜色的比较好。” 他轻笑一声,笑容润朗如风,毫无疏离,清透中带着几许可望不可即的清雅,“我明日便让管家为你准备多套白裙,若是脏了,换掉便是。” 说着,骨节分明的手将布好菜的碗朝她面前一推:“吃吧。” 凤兮愕然一番,点了点头。 既然他如此说了,她自也不好反对。再怎么说,如今看他似乎心情畅然,想必应是不生她偷偷跑出去的气了,她自然该顺着他的意来言行,切莫再惹他不快了。 一顿晚膳下来,凤兮吃得有些多,大抵是在外受了惊又落了水,身子骨一折腾,此番胃口也大开。 而坐在她身边的夜流暄,则是小口而食,模样端然高雅,高洁之气难掩。 饭桌上,凤兮每每偷偷的打量他的吃饭的姿态,每观一次,她都觉自惭形秽,然而总想着要收敛一点吃相,却是次次徒劳难改。 再者,出乎她意料的,他再未提及她今日偷偷出府一事,待用完晚膳,他便若无其事般直接唤人在殿中的软榻前备了矮桌与七弦琴,而后牵着她坐在矮桌边 ,开始练琴。 他不再提她出府一事,她心头诧异,但也大松了口气。 她没料到这件事会这样就不了了之,他甚至都未责罚她,就似是消了气。 其实,他也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的心地,的确是良善的吧? 她再度如是想着,随即面上展开了几丝笑,手指忙探上琴弦,循着他的意,弹了首‘战鼓’之曲。 大抵是心头松懈轻快,奏出的战鼓之曲,也比以前高昂浑厚不少。 一曲终毕,她自觉良好,不由扭头朝身边的夜流暄望来,期望能得他一句赞言,却不料他不动声色的道:“此曲你已熟透,便不再练了,今日,我教你一首新的。” 仅得‘熟透’二字,凤兮难免失望。 “嗯。”她按捺心绪,低低应了一声,便见夜流暄白皙的指节放于了琴弦之上,随即指尖一动,琴音流转。 凤兮虽不大懂琴曲,但却知晓他的琴技甚高,只因每每听他弹奏,她都会觉得清晰入耳,甚是好听。 而这次,她听着听着,却是突然觉得这琴音如有吸力,竟让她脱离了单纯的欣赏,并深陷其中,连带情绪心智也会被那一高一低一蜿蜒的琴声所影响,难以自控。 琴音一高一低,凤兮的心便一揪一缓,澎湃不定,直至一曲终了,凤兮才回神过来。此时,她已是额头出汗,脸色发白,胸口的心也怦怦直跳,这种感觉,是莫名的后怕,莫名的心惊。 “此曲名为葬心,可听出与你这些日子所弹的琴曲有何不同?”轻轻散散的嗓音道来,清透而又遥远。 凤兮稳住心神,低道:“此曲曲调哀婉,但其中确有悲愤激昂之处。”说着,抬眸望了他一眼,暗自挣扎片刻,又道:“而且,听这首曲子时,我的心智难以自控,全然被琴曲所扰。” 他勾唇一笑,清透淡漠, 俊美的面容如同三月扶桑花,给人的温和之意,却是虚虚浮浮,不切实际。 “呵,这不过是简单的一曲音攻罢了。待你内力渐深,琴技大涨时,你再奏出来的曲子,怕不是扰人心智这般简单了。” 凤兮脸色顿变,心头发紧。 音攻?这是什么?以琴控人吗? 凤兮越想越觉得有些可怕,怎练琴也能练出这些来?她凤兮,不过是想好好学琴,想好好奏乐而已,却是独独没想过练就什么音攻。 难道简单一点不好吗?非得要连连这风雅之举的弹琴,都得掺杂进慑人的本事来吗? “我先教你葬心之曲的前几句,你好生记着指法与调子,等会儿自行弹奏之时,稍稍提气凝于指尖再拨动琴弦。”淡漠清缓的嗓音再度道来。 凤兮忙回神,硬着头皮问:“流暄,我,我可不可以不学音攻,就,就简单的学着弹一些曲子?” “你究竟在怕什么?怯懦什么?”他淡望她一眼,漠然的嗓音微微带着几丝清冷。 凤兮噎住,神色险险不稳。 是啊,她在怕什么,在怯懦什么,又在犹豫什么? 思来想去,她怕的,怯懦的,犹豫的,不过是不想学得太过复杂,不想日后会变得再也不是自己而已!而一旦琴艺卓越,一旦音攻习会,一旦武功傍身,那时的她,虽说再不会被人踩在泥地里,但她若想低调过日,想轻松无忧,怕也是痴心妄想了。 其实,她,只是想安稳过日,只是想平平淡淡而已。她的心愿,仅是如此而已。 她不想太过于去突破,太过于去改变自己。她心里清楚得很,人一旦长了本事,危险与麻烦也会跟着来,到时候,性命时时被危及到也是常有的事。而她,不想这样,真的不想。 “流暄,我,我怕我学不会!”她默了良久才出声,却是道 出了个蹩脚的理由。 她自然不敢对夜流暄说她只想安稳过日,只想平平淡淡! 她深深记得,他要让她将别人踩在脚底,让别人对她敬畏,是以,他对她的期望太高,太坚实难改,她如今又怎敢违逆他,说她自己根本就变不成他心头所想的那种强势之人。 “学不会也得学!这对你日后有利无弊!”这次,他淡漠的嗓音也显得格外的坚定,不容更改。 说完,他指尖再度探上琴弦,只道:“好生看着我的指法,仔细听好音律,葬心之曲的第一小节,我只教你一遍。” 凤兮目光一黯,终究是按捺心神的点点头。 时辰渐逝,转眼夜色降临。 大殿之内点上了灯火,处处通明。 此际,凤兮已将葬心之曲的第一小节弹奏出了七成,夜流暄面上也浮出了一丝满意,漠然的嗓音也透出几许柔和:“你当真没让我失望。这一小节,竟是掌握得极快。” 凤兮忙垂眸下来,掩饰住一眸子的复杂与忐忑,暗忖着正要说些妥当的话,却不料殿外快步进来一人,眨眼间竟是行于了她的矮桌前。 她忙抬眸一望,才见进来之人,竟是夜府的管家。 “主上,江南之主的千金来了,正候在府外,可让她进来?”管家的嗓音带了几分低沉与复杂。 夜流暄面上的脸色倒是波动不大,淡笑一声:“她来得倒是快!” 凤兮忍不住望了夜流暄一眼,心头惊了一跳。 江南之主的千金怎来了? 今日听小端王说,黄昏时那紫薇河江南之主的画舫中,其掌上明珠会于画舫挑选夫婿,而如今,那江南之主的千金怎来这里了? 难不成,难不成是伏溪刺杀江南之主失败,反倒被江南之主一家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了?可即便如此,找上门来的也该是江南之主,怎成了江南之主的千金了? 第035章 锦瑟无端,惊世5 柳叶弯眉,容颜倾城。 那一点一滴娇柔怜意的风韵,全数凝聚在了她那双湿润的眸子里,在勾着旁人眼光之际,却也让人心生怜惜。 美人! 第一眼见得这被管家领进大殿来的江南之主的千金,凤兮便心头一震,看得有些发呆。 这江南之主的千金竟然如此的倾城无方,好看至极。 此际,她泪眼虽湿,但紧抿的薄唇却透露出一股倔强,柔弱中不失坚韧,就如同一朵沾了露水的花,平白增了几分娇柔,惹人怜惜。 “夜公子。”她一站至夜流暄面前,隐忍且微带哭腔的嗓音响起,话语虽仅有三字,却是含满了无限委屈与倔强。 只不过,她唤完之后,依旧紧抿着唇瓣,更是不让自己眼眶里的泪落下,她就这样直直的望着夜流暄,万般的情绪及柔弱,全聚集在了她的泪光莹莹的双眼里。 凤兮有些发愣,眼神也呆呆的落在面前的女子脸上,心头微紧。 这女子看夜流暄的眼神,与她以前看夜流暄的一样,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带满了希望。只不过,她与她最大的不同,便是这江南之主的千金眼中还染着几丝依靠与委屈,而她凤兮,当时的目光却带了不少的紧张与畏惧。 “叶姑娘不是还在紫薇河的画舫里吗?怎突来这夜府了?”相比那倾城女子的情绪波动,夜流暄的嗓音显得格外的淡然,就连他那俊美的面上,也不带丝毫的闪烁与怜惜。 大抵是夜 流暄的话语着实冷漠,那倾城女子终究是忍不住掉了泪。 她道:“自打公子黄昏离开画舫,芜菁便再无心思选夫婿!芜菁心中的人是谁,难道公子还不清楚?” 说着,她忙绕过面前的矮桌拉住了夜流暄的手,话语突然泣不成声:“夜公子,你走不久,画舫便遭刺客袭击!如今我爹爹已然被劫,下落不明,公子你乃夜府家主,可否看来你我早已相识的份上,召集江湖之人救我爹爹?如今江南府衙已被师爷控制,师爷对我爹爹素来有二心,此际自是不会差人用心寻找我爹爹!公子,我如今已是走投无路,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可好?” 凤兮心头大震,蓦地垂头下来。 如今看来,伏溪应是成功了。只是,夜流暄明明让伏溪提江南之主的人头来,伏溪为何又要费神费事的劫走江南之主? 再者,这江南之主的千金,求人竟是求上了夜流暄。 若她知晓刺杀他爹爹之事全由夜流暄幕后指使,她该如何? “叶姑娘,并非在下不帮你,而是夜府在江湖上历来中立,若此番助你找你爹爹,岂不是明着倾向了朝廷?”夜流暄淡然悠缓的道了一句。 “夜公子,芜菁知你为难!但如今我能想到帮我的人也只有你了!公子,只要你替我救爹爹,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哦?什么都可以答应?”夜流暄嗓音突然一挑,骨节分明的手却是缓缓抬高了叶 芜菁的下颚,连带儒雅的俊容也微微低下,亲昵暧昧得与叶芜菁的脸只距半尺。 叶芜菁带泪的脸颊当即红透。 凤兮也看得心惊肉跳,仓惶震惊间却是踢到了面前的矮桌。 夜流暄似是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她来,不由侧目朝她望来,一双清冷的眸子猝然间滑出了一抹深邃:“凤兮,你先出去!” 凤兮倒吸了一口气,忙点头,随即匆忙起身,慌张朝殿外跑去。 她一路未歇,心头莫名的猛跳不停。 直至跑至殿外那片碧湖的水上走廊,她才蹲在走廊的边缘,眼睛直直的朝浅水的鱼儿望去,脸上残卷着惊色。 夜流暄方才对江南之主的千金那般亲昵,想必他应是喜欢江南之主的千金。 难道,难道夜流暄让伏溪去杀江南之主,最后就是等着那江南之主的千金来求他,然后以身相许? 可他即便是喜欢那江南之主的千金,即便是想得到她,他也不必口口声声让伏溪杀了江南之主才是,一旦江南之主被伏溪杀了,万一那江南之主的千金知晓了,岂不是要恨夜流暄了? 凤兮神色越发的沉杂,心头发紧。 她甚至在想,伏溪今夜仅是劫了江南之主,是否正是因为夜流暄突然变了决定不杀江南之主了。 “凤姑娘在想什么?”正当凤兮想得入神,耳边忽地传来一道慈祥温和的嗓音。 凤兮惊得往湖里坠去,却是被人拉住了胳膊。 “凤姑娘没事吧?” 凤兮稳住 身形,忙回神,才见拉住她的人乃夜府管家。 她忙摇了摇头,随即按捺惊慌后怕的心,低问:“管家怎也出来了?你不守在大殿里吗?” 管家松开她的胳膊,在她身边蹲好,笑道:“主上有事与江南之主的千金相商,老奴在一旁倒是多余。” 说着,见凤兮稍稍垂眸,面露愕然与沉思,管家瞥她一眼,笑意温和的补了句:“是主上让老奴出来跟着你的,说说怕你又偷溜出府。” 凤兮面露赧然:“管家您也知晓我今日出府了?” “本来是不知晓,只是黄昏时老奴与主上应邀至江南之主的画舫上时,后听下人来报才得知凤姑娘于府内失踪。那时,老奴便与主上着急着从画舫乘小船离开,分头去寻凤姑娘了。” 原来夜流暄竟也是出来寻过她的! 凤兮目光动了动,僵硬的嘴角也微微漾出了几分笑容。 她目光继续落在湖内的游鱼,兴致一来,不由伸手探入水里,又问:“管家,流暄会答应江南之主的千金替她寻爹爹吗?” “会。”管家答得肯定。 凤兮那只在水中游走的手一顿,“想来流暄一定是喜欢江南之主的千金,是以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让伏溪去劫走江南之主。” “凤姑娘以为主上喜欢江南之主的千金?”管家嗓音愕然,随即温和笑道:“主上心思缜密,甚懂算人。虽偶尔与女子亲近,但却是疏离淡漠得紧。至少这么久以来,老奴还未曾 见过主上允许过哪个女子随意唤他名字,更未曾允过哪个女子跟在他身边。当然,凤姑娘是例外。” 凤兮一愣:“难道流暄就没有喜欢的人?” 管家突然叹息一声,嗓音染了几分怅惘:“主上历来淡漠,独来独往惯了,身边从不让人跟随,更别提有喜欢之人了。如今,主上待凤姑娘亲近,还望凤姑娘切莫猜忌忤逆主上,你只需好好呆在主上身边便好!主上虽冷漠强势,但对凤姑娘却是不同的。” 凤兮嘴角的笑容也僵了,心头漫出几许沉重。 管家仅是看到了表面,只看到表面上夜流暄待她特别,但却全然不知实情。 夜流暄,曾也是几次三番想捏死她的,若非他要让她一曲倾天,甚至还说要利用她的孤星带煞,要不然,他怕是早已捏死她了。 凤兮微微垂头,脸色有些微白,不言。 管家转眸望她一眼,将她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又道:“主上十岁便当上了苍月宫宫主。凤姑娘十岁,兴许在姚府受人欺凌,而主上十岁,却是日日刀尖添血,时时徘徊于鬼门关。老奴记得最清楚的一次,便是十岁的主上独自被狼群攻击,待他自狼群中脱困,却已断臂断腿,就像是从血海里爬出来的一样!” 凤兮惊了一跳:“流暄以前,过得很苦吗?” 管家面上顿时滑过几丝悲戚与不忍:“岂止是很苦,主上曾经……” 话刚到这儿,他却是噎住了后话,沉默不言。 第036章 锦瑟无端,惊世6 凤兮与管家在水上走廊的边缘蹲了良久,二人皆是未言,气氛有些沉寂。 凤兮不由朝管家道:“管家,您无须再看着我了,您忙您的去吧,我等流暄和江南之主的千金出来,就回殿里去了。您放心,我不会乱跑。” 管家转眸望了凤兮一眼,并未反对,只道:“既是如此,那老奴便告退了。” 凤兮忙朝他点头,待他起身并转身往水上走廊回走了几步,才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朝管家问:“管家,您说伏溪今夜会回来吗?” 管家身形一顿,回眸朝凤兮望来,面上略带几许诧异:“凤姑娘私下与伏阁主相熟?” 凤兮怔了一下,“也不是,只是这一路下江南,我与伏溪说过不少话,不太生疏而已。” 管家点点头,眸中顿有闪烁与深意滑过:“伏阁主既是劫走了江南之主,想必今晚风头一过,自是会回来了。” 凤兮心底略微释然,却闻管家又道:“伏阁主武功高强,性子圆滑,这世上,倒是鲜少有人让他吃过亏。凤姑娘身边如今并无暗卫与随侍,若是凤姑娘与伏溪合得来,自是可向主上提出让伏阁主当你的贴卫,想必只要你开口,主上自会应你。” 凤兮没 料到管家竟会突然这般建议。再者,夜流暄曾经也说过这话,只是她着实摸不透他究竟是何意思,是以不敢轻易答应。 如今,管家与夜流暄竟是说了同样的话,兴许夜流暄不过是为试探她,而管家,却是以为夜流暄待她特别,所以才这般建议。 然而,不管他们是假意还是真心,她皆不敢轻易答应。 “多谢管家提醒。只是,凤兮一个人便好,不敢劳烦伏溪。”凤兮忙道,嗓音微敛,微带紧张。 管家叹了口气:“也罢!改日若是主上有心,自是会主动开口与凤姑娘提。”说着,面上微微滑出一抹温和慈祥的笑:“那老奴便忙去了。凤姑娘若是有事,直接找人唤老奴便是。” 凤兮点头。 老管家这才回过头去,缓步离去。 水上走廊上的灯火隐隐,极淡。 凤兮蹲在原地良久,神色飘忽,待回过神来,她才抬眸朝不远处的东殿望去,见里面灯火通明,也不知里面情形究竟如何了。 伸手再度探入碧波里,有鱼儿挨着她的手指滑过,她心头微生淡喜,手指一曲,想抓住鱼儿。 以前在姚府,倒是甚少玩过水,戏过鱼,此番百无聊赖之中玩水抓鱼,倒是有几分兴致。 她将长袖挽得极高,露出雪白纤瘦的手臂,手于湖水中挥动,溅起的水沾湿了身上崭新的裙摆。然而,她却未注意到这点,正玩得尽兴,清秀的小脸绽出朵朵明朗的笑。 “噗嗤!”这时,耳畔扬来一道笑声。 凤兮一惊,当即转眸,才见一抹身材颀长的身影立在了自己身旁。 “伏溪?”她愣了一下。 伏溪大大咧咧的笑了下,随即干脆的蹲在她身边,“凤兮,大晚上的你在这里捉鱼,也不怕鱼没捉到,自己倒是掉进湖里了。” 凤兮面露释然。 方才还隐隐担忧他,此番当真见他站在她面前,她也稍稍松了口气。 她按捺心神,故作瞪他一眼:“在你眼里,我便这么笨?”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问:“你擒了江南之主?” 大抵是伏溪性子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是以她在他面前,也不太拘谨,连带对他的言语都不如对待夜流暄时的那般瑟缩苍白。 “其实你也不笨,只是我太过聪明了,所以你在我面前,就显得笨了。”他答得坦然,随即又道:“你怎知我擒住江南之主了?你今儿不是被主上困在那片林子里练功了吗?” 凤兮垂眸下来,只道:“不久前江南 之主的千金来,说是她的爹爹被人劫走,我就猜到你劫走江南之主了。” “那女人来得真快!我刚将江南之主藏好,她竟然早已入了夜府了!凤兮,她是不是来求主上替她救她爹爹?嘿,那女人倒是真蠢,以前死皮赖脸的纠缠主上,惹得主上动了杀心,势要整垮她家,而如今。她竟是迷迷糊糊的求上主上了!” 凤兮脸色一变,“你说什么?流暄是因江南之主的千金缠着他,他才心生不悦,是以让你去杀了江南之主?” 难道仅因这个原因,夜流暄便要滥杀无辜? 他,怎能凭着自己的喜怒就随随便便的杀人? 大抵是凤兮的反应有些大,伏溪怔了怔。 片刻,他笑得坦然,容颜如春日山花,灿然夺目:“我说这个你也信?嘿,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不过,主上行事历来缜密,你我也不要去猜测主上的用意了,免得白费功夫!主上的心思啊,不是我们能看得懂的。对了……” 说着,他忙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金灯笼递至凤兮面前,道:“喏,送你!这是我在紫薇河一艘画舫上瞧见的,我看着好看,就劫了。” “你竟然还有心思偷这个?” 他明明要去刺杀江南 之主,竟还有心思和精力劫别人画舫上的小金灯笼? 再者,这小金灯笼虽说不大,但却是以金子而铸,瞧来便贵重无比。 这伏溪也真够大胆,万一是劫了某个达官显贵的小金灯笼,得罪官府,怕是不好。 “怎能是偷!是劫!梁上君子做派,我伏溪历来不齿。我若想要什么东西,都是光明正大的劫,而不是偷!”说着,将小金灯笼递近了一分:“喂,你到底要不要?” 凤兮一怔,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正待这时,不远处却是扬来一道朗润飘渺的嗓音:“伏溪,江南之主的千金这几日便要住在夜府,你亲自安排她去西殿。” 这嗓音太过飘渺脱尘,不带丝毫情绪,悠缓得如淡风,过后无痕,凤兮与伏溪皆心头明然,出声的是夜流暄。 凤兮脸色顿时一愕,伏溪也是低声喃喃:“这倒是奇了!主上怎让那女人住在夜府了?” 凤兮不由朝喃喃着的伏溪望了一眼,随即转眸循声一望,便见不远处的湖岸上,夜流暄一身白衣翩跹,温润如画,而站在他身边的曼妙女子,却是娇颜带柔,倾城至极。 好一对璧人。 凤兮心头不自觉的如此呢喃,眸中隐隐漫出几许羡慕。 第037章 锦瑟无端,惊世7 正待凤兮走神,伏溪将小金灯笼往她手中一塞,只道:“凤兮,我先过去了。” 嗓音一落,他便迅速起身,步子极快迈开,凤兮忙跟着起身,欲将手中的小金灯笼还给伏溪,却已是不及。 伏溪走至岸边,便朝夜流暄恭恭敬敬的唤了声‘主上’,随即朝夜流暄身边的倾城女子道:“叶姑娘,请。” 这江南之主的千金,他也认识许久了。只不过,他伏溪虽说历来对女子存有几分怜香惜玉,但对待这位倾城女子,却是莫名的有些不待见。 只因曾见过这倾城女子对待自己的侍从呼来喝去,刁钻阴狠,却在他的主上面前温柔似水,这般两面人物,着实是太过虚浮。 叶芜菁忙朝伏溪点点头,礼数周到,随即转眸朝夜流暄望去,待见他精致风华的俊容上毫无丝毫挽留或是话别之意,她眸中骤然滑过几许黯然,而后跟着伏溪缓步离去。 夜风微动,灯火微微中,伏溪对叶芜菁倒是极为不照顾,他一个劲儿的大步往前,惹得叶芜菁唯有快步跟随,三寸金莲步步踉跄,几番险些跌倒。 眼见伏溪那般捉弄叶芜菁,凤兮微愕,目光一直跟随他俩而去,不多时,嘴角竟也是不自知的浮现出了几分浅笑。 那伏溪,还真有些莽撞和随性。 “凤兮看得这般入神,可是在看伏溪?”这时,一道平寂飘渺的嗓音道来,缓慢中染着几许淡漠。 凤兮一回神,便见夜流暄不知何时已然走至她面前,一双黑瞳犹如夜空里的星子,泛着点点吸人的深邃。 “我 ,我在看伏溪与那位姑娘。”她如实回道,嗓音拘谨。 她并未单独看伏溪,更未单独看那位倾城女子,她不过是觉得伏溪与那位女子一前一后走得极不协调,是以心生突兀感罢了。 “你觉得江南之主的千金如何?”他极其自然的转了话题。 凤兮复又转眸朝不远处那倾城女子的身影望了一眼,低道:“容颜倾世,温文有礼。” “呵。”他轻笑一声,话语极淡,令凤兮摸不透他此际的情绪。 凤兮直直的望着他,打量着他精致俊美的容颜,只见他清冷的墨瞳里微微漾起一丝令人发冷的笑,随即薄唇一启,道:“日后看人,切不可只看表面。江南之主的千金叶芜菁,容颜倾城倒是不假,但‘倾世’二字,她却是差得极远。她温文有礼倒也是实,只不过,这得看她面对的是什么人了。” 凤兮一怔,心头微愕,有些未懂他这话之意。 他却不给她任何沉思的机会,微凉的手便握住了她的,牵起她边走边道:“这几日叶芜菁会于府中小住,你尽量不要与她接触。” 凤兮慢腾腾的循着他的脚步往前,虽心生诧异,但却未有多问。 回得东殿,殿中灯火通明,焚香隐隐,殿中之景与她出去时毫无两样。 夜流暄牵着她再度坐回软榻,随即,他松开了她的手,淡然清洌的嗓音滑出:“时辰还早,你将葬心的第一段再练一个时辰后歇息。” 凤兮点头,也不敢耽搁,将另一只手中的小金灯笼放于软榻,双手当即探上琴弦,认真拨动。 大 抵是熟能生巧,这葬心之曲的第一段弹奏多次,她倒是能以内力控制琴声的强弱,堪称收放自如。她暗暗惊愕,也不知一个时辰竟是悄然而逝,直至夜流暄出声唤住她,她才停下手指,扭头望他。 他精致白皙的面上浮出几丝笑,朗润清和,明媚如光。 他笑起来极其好看,俊美风华。这样的他,敛去了常日里的清冷气息,的确如温润似玉的贵公子,给人一种难以排斥的亲和。 只是,凤兮怎么都未想透,像他这样好看,这样内敛沉稳的人,又怎会是令旁人瑟瑟发抖的魔头。 “你今夜弹得甚好,葬心的第一段几乎全数掌握了,待明日一早,我再教你第二段。”微缓的嗓音带着几许笑意,昭示着他心情甚好。 凤兮忙回神,低低垂眸,点了点头。 “今日不及让管家为你准备软床,待明日我再吩咐他备来。”他道。 “没事的。我睡软榻就好,以前我在姚府的柴房里住,连软榻也没有呢,只能睡在柴屑上,那时……” 他并未等她道完,便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姚府之人怠慢了你十几年,待自江南之事完毕,我便带你上京都去会会姚府。” 凤兮惊了一下,“你,你要带我去姚府?” 他蓦地勾唇而笑,墨黑如星子的眸里绽出了几丝幽光:“我要让你强势起来,京都姚府,自是要拿来第一个试练。”说着,他目光迎上她的:“你在姚府中受尽欺辱,难道不想报仇?呵,此番回去,你说,你是想让姚府之人死得干脆,还是抓了他们 关于苍月宫地牢,慢慢折磨?” 凤兮脸色一白,心头陡跳:“我,我没有想过要折磨他们,更没有想过要他们死。” 她,自打被他救出姚府,便从未想过要回姚府报仇。 “你若下不了手,我便替你出手,你便是不忍,但也得在旁边看着!我说过,这世上,你惟有冷狠强势,才可不被人欺凌。再者,姚府那般对你,你又何须善待他们?” “可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凤兮脸色越发的白。 不知为何,她相信夜流暄真的会对姚府出手。 苍月宫和江南夜府的人那般怕他,他也能随随便便杀了一个替他端水的婢女,又让伏溪去杀江南之主,他兴许真的会随随便便杀了姚府之人! “呵,亲人?你真以为你是姚府中庶女?” 他脸色蓦地一冷,连带嗓音都染了几分漠视与煞气。 凤兮惊了一跳,大抵是被他的冷意吓到,她脑袋发白,竟是未注意他上一句话的意味深长。 无助中,她忙握住他的手,求道:“流暄,以前的事我都忘记了,我也不怪他们那样对我了,你不要再带我去姚府了好不好?我不想去了,真的不想去了。我,我虽讨厌我的爹爹,讨厌我的姐姐,但他们都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我即便不喜欢他们,但我也不想让他们死!流暄,我求求你,你不带我去姚府了可好?可好?” 这话甫一落音,凤兮的下颚便被他的另一只手捏住,接着,他略带压抑的嗓音忙腾腾的响起,冷得钻心:“十几年的欺辱之仇,你当真想忘掉? ” 凤兮身形开始发抖。 她头脑泛白,心头发紧,她完全不知明明是她被姚府欺辱,可连她都不计较这些了,他为何定要让她去报仇? 难道,为了将她培养成强势冷硬之人,他就热衷着逼她去杀她的爹爹、姨娘和嫡姐吗? 不可以,不可以的! 她不想当个丧心病狂之人,她只想安生立命,平安活着而已。 “我常日里倒是最不喜感情用事、懦弱无能之人!凤兮,你若继续逆我的意,继续想安安生生的当个废物,我,也是有千百种法子让你成为我满意的那类人?你,可要试试我的法子?” 凤兮越发的颤抖,紧紧低头,不知如何回答。 周围气氛缄默,似是静止,那种死寂苍白的气氛令凤兮越发的紧张瑟缩。 良久,夜流暄自她身边起了身,低缓清冷的嗓音扬来:“姚府之事,日后再提也罢!你接下来几日好生练习琴曲,莫要让我失望便成。” 嗓音一落,他足下步子一动,缓步穿过那道厚重的珠帘,入了内殿。 凤兮顿时全身脱力般瘫在软榻,神色惶恐,脸色发白,脑袋中也突然溢出一字,硬生生的犹如当头棒喝,令她有些醒悟。 逃! 不得不说,夜流暄的确是个危险的人,即便他给她锦衣玉食,但他却想要她成为丧心病狂的疯子! 不可以,不可以的,她再不能在他身边呆下去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她日后定会…… 惶然无措间,凤兮握紧了身边的小金灯笼,当即极轻极轻的出了殿门,冲入了灯火黯淡的夜色之中。 第038章 锦瑟无端,惊世8 她再度摸回了大殿后方的那片竹林。 此际,虽说空中有皎月,但清辉穿透竹林而下,依旧显得竹林黯淡。 凤兮心底焦急万分,怕夜流暄会发现她离开主殿并追来,但林子里的光线的确不好,她几番仓惶的撞了竹子后,最后只得放慢脚步慢慢往前挪动。 竹林里夜风浮动,簌簌有声,加之足下的竹叶也被踩得沙沙作响,衬得这寂寂的夜更是诡异而又深沉。 凤兮自小便怕黑,即便以前生活在姚府,且常年住在黯淡无光的柴房,但她依旧未习惯黑暗。 她总觉得,黑暗会彻底的将她吞掉,将她彻底掩埋。 就如此际,即便心头发疯般想要逃离这里,但仅是这片黑暗的竹林,就已经快吓破了她的胆。 她心头骤然浮出一丝后悔,后悔此际竟 冒冒失失的跑了出来,便是要逃离夜流暄,也得等到白日再逃才是。 她紧紧的捏了捏手心里的小金灯笼,头皮发麻,待再度往前几步后,她终于是泄了气。 还是等白日里寻机会逃跑吧! 她心底这样决定着,正要转身,却闻得身后隐隐传来一片幽光,甚至还伴有轻飘如风的脚步声。 突来的一切,极致的鬼魅。 凤兮斜眼瞅着周围越来越暗幽的光,顿时觉得那些诡异的光就如幽灵般慎人。 她呆立在原地,身形当即发起颤来,直至肩膀被什么东西搭上,她心头一骇,顿时吓得一蹦三尺高,随即尖叫一声就往前方窜去,却不料仓惶之际刚好撞着了一根竹子,当即被弹倒在地。 “你这是在干什么!”一道平寂如水的嗓音响起,漠然中带 着几许复杂。 那嗓音的腔调令凤兮极为熟悉,她按捺着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口,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抬眸一望,才见一身雪白的夜流暄正手执一颗发着幽光的珠子立在她面前。 “流,流暄?”凤兮颤着嗓子唤。 待他点头应声时,她心底的大石当即落地,连带眼睛都骤然有些酸了。 她历来胆小,历来怕黑,方才,她的确是被吓着了。 她就这般直呆呆的望着夜流暄,直至他伸手朝她递来,她才迅速的握着他的手起得身来,但因他的手微凉且毫无暖意,她心头又是跳快了一分。 “怎来这里了?”夜流暄出声问,话语极缓,缓得令人心生压抑。 凤兮低垂着头,心底的后怕之感毫未松懈。 她目光努力的注视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 她不敢答,她不敢说她是为了逃跑才来这片竹林并凭着蹩脚的轻功跃出竹林外那道夜府的院墙的。 然而夜流暄却似是猜到她的心思,只淡道:“今日你能出得夜府,不过是侥幸而为。黑夜里的夜府护卫,比白日多上两倍,你若是想趁夜跃出夜府院墙,便得首先做好被夜府护卫当做贼子刺客误杀的准备。” 凤兮身形一颤,另一只手再度捏紧了小金灯笼。 直至夜流暄牵着她往回走,她抬眸望了望他颀长修条的背影,挣扎片刻,终究是道:“流暄,我不想离开夜府,也不想离开你。但我更不想成为冷血无情之人,所以才忍不住想逃的。流暄,你莫要逼我了好不好,你也放过姚府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成为你满意的哪类人,我做不到,我做 不到的!” 夜流暄脚步顿了顿,静立半晌却是未言,复又牵着凤兮往前。 凤兮顿时失望,心底的紧张与惶恐之感油然而生。 他仍是不答应她,仍是要将她变成那样冷血无情的人! 她以后,究竟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再度回得东殿,借着通明的灯火,凤兮才见夜流暄仅是随意披着外袍,甚至连衣带都未系上,想必是急着出来寻她,是以连衣带都未来得及系好。 “逃跑之事,你日后不可再想!若是再有下次,我自是不会来寻你了,我会一个一个的杀姚府之人,直至你规矩回来为止!”平寂的嗓音,带着几许冷漠与随意。 凤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惶恐的瞪大眼睛望他。 然而他却是未再朝她落来一眼,便松开了她的手,转身入了内殿。 第039章 锦瑟无端,惊世9 翌日一早,天色倒是极好,凉风浮动,怡人清爽。 今日,依旧是凤兮服侍夜流暄起床更衣,而夜流暄,却是如忘了昨夜她逃跑之事似的,依旧待他淡笑温和。 纵然是初醒过后他目光微染朦胧,但里面含着的淡笑,却是极其柔和。 这日的早膳,是在殿外那片碧湖中央的亭子里用的。 只不过凤兮刚咽下一块糕点,水上走廊上却是迎来一抹倩影。 “夜公子。”人未至,声先来。 凤兮忍不住循声一望,才见一身华丽紫衣的女子缓步而来。 那女子纤腰素裹,青丝如墨,一双远黛墨眉微扬,衬得那双精致的眸子更是倾城风华。 这江南之主的千金的确是极美的,凤兮痴痴的望着她,直至她步入亭子里,她才垂头下来,自惭形秽。 “叶姑娘怎来这里了?”淡然轻缓的话,染着几许清冷。 夜流暄这话甫一落音,叶芜菁便恭敬有礼的道 :“昨夜于西殿一夜未睡,待今日一早,便想着来与夜公子商讨救我爹爹的法子,却不料见夜公子与这位姑娘在此用早膳,遂斗胆过来了。” 说着,她深黑的目光朝凤兮落来,柔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凤兮忙抬头望她,老实道:“我,我叫凤兮。” “凤兮?”她浅笑一番,容色倾城,但两片柳眉却是微蹙:“我与夜公子相识这般久,倒是从未在他身边见过姑娘你,姑娘应该不是夜府婢女吧?” 凤兮怔了怔,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她的话。 夜流暄似是未让她当婢女,在苍月宫时,他还会让冷月姐姐她们服侍她。而在这夜府里,夜流暄也似是未将她当成婢女,但却日日一早要让她服侍他更衣起床。 如今,这江南之主的千金问她身份,她的确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无措间,凤兮局促的朝身边的夜流暄望去,却是方巧迎上他那双 精致深幽的目。 她一愣,正要避开他的视线,却不料他先行避开她的目光,并清冷淡漠的出了声:“叶姑娘既是来与在下探讨救你爹爹之法,其它无关紧要之事,叶姑娘何须提及?想必叶姑娘也未用过早膳吧?不妨坐下来一起吃?” 叶芜菁神色微动,当即夜流暄道:“如此,便多谢夜公子了。” 三人同桌,这气氛顿时变了。 凤兮埋着头吃东西,一声未吭。 抬眸之际,她的目光偶尔会见得叶芜菁满目痴痴的望着夜流暄,她顿时有些愕然。 这江南之主的千金一定很喜欢夜流暄吧,纵然她拥有倾城之貌,天姿国色,本该存有傲视于世间男子,但在夜流暄面前,她却敛了清高,变成了痴痴多情的普通女子。 正想着,一块糕点落入碗内。 凤兮忙回神,扭头便朝夜流暄望去,却见他朝她温和笑道:“在想什么?赶紧吃点,吃完便回 主殿去练琴。” 凤兮似被他突然的笑容灼到,忙朝他点头,有些仓惶的吃起他夹入她碗内的糕点来。 用过早膳之后,凤兮便被夜流暄吩咐着去主殿练琴。 凤兮默了默,不由低声问:“流暄,我可不可以去昨日那片竹林里练琴?” 竹林里伴有凉风,加之场地也宽敞,在哪儿练琴,不会如主殿那般压抑。 此话一落,她却未料到夜流暄微微蹙了眉,而那坐在对面的叶芜菁也面露错愕,精致的眸子几番朝她扫来,随即忍不住朝夜流暄问:“公子竟是让这位姑娘直称你的名讳?” 凤兮也愣了一下,没料到叶芜菁的反应会这般大。 “叶姑娘莫不是管得太多了?”相比于叶芜菁的惊愕,夜流暄倒是勾唇一笑,精致容颜风华飘逸。 叶芜菁顿觉失态,忙垂眸下来,“是我不恭了,还望夜公子见谅。” “无妨!”夜流暄淡道,说着,目光 复又朝凤兮落来,微微带着几分凌厉:“你自然可以去竹林里练琴,只不过,若是动别的心思,你自该知晓后果。” 凤兮心头一紧,顿时反应过来。 他应是怕她从那片竹林里越墙逃跑,所以才出声威胁吧。 她按捺神色,忙朝他道:“我,我真的只是去练琴而已。” 夜流暄淡缓微微的点了点头:“嗯,去吧!” 凤兮如释重负,当即应了一声,随即朝叶芜菁投去一记告辞眼神,便急急忙忙的离开了亭子。 她小跑至东殿,抱了七弦琴就往竹林而去。 待在竹林里寻了个好位置,她才大咧的往地上一坐,背靠着竹子,两手往琴弦上一搭,随即慢腾腾的拨动琴弦。 她此番所弹的,依旧是夜流暄昨夜教的葬心第一部分。 几遍之后,内力夹杂着琴音漫出,收放自如。 凤兮心头甚喜,正欲继续练,却不料林子不远处竟是传来一道清晰的掌声。 第040章 锦瑟无端,惊世10 凤兮一愣,抬眸循声一望,便见那翠竹深处竟是有道略微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 那人锦衣华服,一身紫袍显得格外的飘逸高贵。他头顶挽了个发髻,发髻戴有金色的小金饰,他面如清风,虽不至于如夜流暄那般美得惊心,但也算是俊美无俦。 小端王。 凤兮顿时皱眉,清秀的小脸漫出道道错愕与紧张。这在翠竹中慢腾腾踏步而来的人,不是小端王是谁! “没想到凤姑娘的琴技竟是这般好。”他越行越近,嗓音温,俊美的面容浮出几丝笑容,但却不达眼底。 凤兮当即起身,慌张间差点摔了放在膝盖上的七弦琴。 “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她问,嗓音发紧。 夜流暄不喜欢陌生人,就连这夜府中的婢女,他也会排斥。这小端王胆子倒是大,竟然都到这里了,万一被夜流暄发现,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我本是如昨日那般路过墙外那条巷子,却不料没遇见坐在墙头的凤姑娘,倒是听见了琴声,是以一好奇,便跃了进来。”他笑得坦然,眸中精光缕缕,那种深沉的感觉令凤兮有些不惯。 “公子,此地不是你该来之处,趁现在没别人发现,你快些走吧!”她按捺神色,催促道。 “在下刚一进来,姑娘便急着赶在下走,究竟是凤姑娘不愿见到在下,还是这夜府是吃人不吐骨头之地,不可让人多呆?”他笑问。 凤兮急了:“公子别问这么多了,万一被别人发现了,你兴许就走不掉了。” 他朗然一笑:“既然走不掉,那就不走了!” 说着,见凤兮脸色一变,他又道:“姑娘无须着急了,我此番来,是为了见你们夜府主子的。今儿本计划是走大门的,但方才路过听闻琴声,便忍不住跃了墙。” “你要 见流暄?”凤兮愕然。 他眸色微滞,眨眼间便恢复如常,笑道:“姑娘昨日与在下说你乃夜府婢女,但身为婢女,却能直呼夜府主子的名讳,呵,姑娘昨日之话,可是在骗在下?” 凤兮微微垂眸,只道:“我是否是夜府婢女,于公子而言又不重要,公子又何须问得这般透彻。” 他笑笑,温和朗润:“谁说不重要。姑娘若当真是夜府婢女,在下倒是可以求夜府主子将你赏赐给在下,若姑娘并非夜府婢女,那便不太好办了。” 赏赐? 凤兮脸颊微微一热:“公子在女子面前说话,都这般无礼吗?” 他明显一怔,只道:“倒是在下唐突了,凤姑娘莫怪。” 凤兮瞪他一眼,心底浮出几丝不畅。 半年前,这小端王还彬彬有礼,看着也毫无心计,纵然是那日她将茶水不注意泼到他身上,他也仅是皱眉,却 无怒气,而今,不过是过了半年时间罢了,这小端王给她的感觉与半年前竟是大为不同,这倒是奇了,难不成皇家之人都这般善变吗? 突然间,她顿时替那姚府嫡姐姚霜捏了一把汗,这小端王,处事圆滑,长得虽人模人样,但说话却是格外毫无谦逊,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择夫的良人之选啊! 若那姚霜当真昏了头,依旧如从前那般倾慕这小端王,恐怕…… 一想到这儿,凤兮再度盯他一眼,见他迎着她的目光笑得坦然温和,她眉头一皱,抱起七弦琴便朝他道:“公子不是要见流暄吗?我领你去。” “其实也不急,姑娘不妨再在此多弹弹琴,在下也好旁听欣赏。待时辰差不多了,姑娘再领在下去见夜府主子也不迟。” 凤兮眉头一皱。 这小端王倒是真大胆,真让夜府是可以随便呆的地方吗? “我 还是先带公子去见流暄吧!万一别人在这里发现公子了,没准夜府的护院就将公子当成贼人打了。”凤兮道。 他顿时一笑:“凤姑娘倒是考虑得周全。只不过,凤姑娘口中的夜府护院倒是不堪一击呢。姑娘放心,如今他们正躺在林子深处里昏睡呢,没到两个时辰,他们醒不来。” 凤兮心头一跳,惊问:“公子打晕了夜府护院?” 她昨日便从那院墙跃出去过,是以,夜府管家今日应该会差人守住围墙。再者,她当时离开湖心的亭子时,夜流暄也拐着弯儿警告过她越墙出府的后果,是以,她更是确定夜府的围墙自是有人看守。 而方才,见这小端王安然无恙的来,她还在纳闷怎未有护院阻拦他,却不料那些夜府护院早被他打晕了。 突然间,凤兮有些心惊,能将护院们皆数打晕,这小端王的武功定然不凡了。 第041章 细水流长,琴技1 “在下武功平平,夜府护院倒不是在下打晕的。”他温和道,眸中深邃盈盈,说着,见凤兮诧异不解,他坦然一笑,解释道:“他们皆是被在下的暗卫们打晕的。” 凤兮怔了怔,又问:“公子来访夜府,却是让暗卫打晕夜府的护院。若是让夜府之人知晓,公子自有麻烦了。” “呵,凤姑娘放心,等会儿见了你们夜府主子,我自然负荆请罪!”说着,话锋一转,“姑娘还是继续弹琴吧,等你弹累了,再领我去见你们夜府主子吧!” 凤兮眉头微微一皱。 她的确是不太喜欢这小端王,即便他待她温和有礼,且还在紫薇河救过她,但不知为何,她 总感觉他的笑容不达眼底,而且给她一种难以捉摸的深沉感。 “我现在便带公子去见流暄。”她默了片刻,道。 他微叹了口气,笑道:“看来姑娘着实不喜与在下独处呢!” 凤兮打量他一眼,有些局促,欲言又止一番,终究是没解释。 她抱着七弦琴往前,步子微快,而那小端王,则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步伐之声竟是略带几分闲散。 待行至夜府那硕大的湖边,凤兮便见湖中亭子里的石桌旁,那本是与夜流暄对立而坐的江南之主千金已然是坐在了夜流暄身边。 凤兮心头蓦地一怔,步伐也慢了一分。 这时,跟在她身后的小端王却是 伸手拉住了她,低声温和道:“看来你们夜府主子正在会佳人,凤姑娘,你此番领我过去,怕是得扰了你们主子的风花雪月事。” 凤兮终究是驻了足,琢磨了一下他的话,心头也微微滑出几分紧张。 大抵是见她踟蹰不前,小端王趁势缓道:“在下以前曾来过这夜府一次,只不过当时仅是匆忙而过罢了,既然如今夜府主子要会佳人,不如,凤姑娘领在下于这府中逛逛,稍后再回来,可好?” 他神色极深,温和的面上漫着几丝不深不浅的蛊惑。 凤兮有些无奈的望他一眼,瞬间已是垂下了眸光,“其实,我来这夜府也不过两日,而且对这里也极 不熟悉。” 小端王稍稍一愣,似是没料到凤兮会这般说,眸色微闪,又道:“还以为凤姑娘对夜府多少有些熟悉,却不料凤姑娘虽然入住在这夜府,也像是陌人。” 陌人? 凤兮将这二字低低呢喃一声,复又忍不住朝亭子里坐着的两人望去,心头也不知为何涌出了几许怅惘。 是啊,她仅是陌人。即便入住在这夜府,即便夜流暄待她尚好,但她终究觉得自己与夜府,与苍月宫,甚至与夜流暄格格不入。 她,只不过是夜流暄随手所救,从而想培植成他苍月宫的一员的寻常女子罢了。 她默了良久,才转眸朝身边的少年望来,目光静静迎上他深 黑的双眼,低问:“公子身份应是不低,想必围绕在你身边的女子也不少,公子为何要独独与我套近乎?” 小端王年怔了一下,眸色刹那云涌,但片刻却是平息下来,笑道:“凤姑娘可是误会什么了?在下仅是对姑娘心生好感,颇有几分相交为友之意,是以才想与姑娘套近乎。” 凤兮垂眸下来,有些悠远的叹了口气:“公子,凤兮虽然不聪明,但也不笨的。”说着,嗓音稍稍一顿,意味深长的道:“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也只想安安分分的生活。你如今也看着了,我对夜府极不熟悉的,而且身份卑微,我,没什么地方值得公子好奇的。” 第042章 细水流长,琴技2 小端王神色微变,依然是勾唇淡笑,但却是沉默了。 这时,湖心的亭子里传来夜流暄的唤声:“凤兮?” 凤兮忙循声望去,目光远远与夜流暄的目光对上,她心头怔了一下,有些无措之际,身边的小端王出声道:“凤姑娘,看来今日让你带在下游夜府倒是游不成了,我们先去亭子里吧!” 凤兮转眸朝身边的小端王望来,目光触及到他面上温和的笑,心头莫名的有些发紧。 她抱紧了怀中的七弦琴,朝他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行在前面带路。 足下这条通往湖心亭子的水上长廊,和风微扬,但凤兮却觉得有些冷。 也不知此番领小端王进亭子里会不会打扰到夜流暄与江南之主的千金。若是打扰到了,她当真希望夜流暄莫要因此生气。 然而,凤兮的顾虑却是有些多余,只因一入得亭子,夜流暄目光静静朝她落来,柔和中带着几许平寂,并未有丝毫怒意:“坐过来!” 他朝她柔和出声,嗓音微染浅笑。凤兮抬眸望了他一眼,却是觉得他的笑容与小端王的笑一样的不达眼底。 她朝他点点头,目光瞥了一眼坐在他左边的江南之主千金,正欲抱着琴顺从的坐到他右边那根空着的圆凳上,却不料夜流暄朝江南之主的千金道:“叶 姑娘起来吧,让风系坐这儿!” 凤兮一愣,愕然的望了一眼夜流暄,随即将目光朝江南之主的千金落去,便见她倾城的面上滑出几缕愕然与尴尬。 “夜公子倒是将这位凤姑娘关心得紧。”叶芜菁的脸色不太好,嗓音也增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嫉妒与不悦。 眨眼间,她已起了身,并准备朝夜流暄右边的圆凳坐去,却不料夜流暄再度淡然轻缓的出声:“叶姑娘自重!日后在下身边的位置,不得在下允许,叶姑娘还是莫要坐为好。方才你自行入座,在下已忍你一回,若是再有下次,在下绝不姑息。” 他的嗓音极其的平 静悠畅,本是悦耳至极且略带磁性的嗓音,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冷意。 叶芜菁的脸色终究是白了一分,身形愣在原地,尴尬万分。 凤兮心生微颤,只觉这夜流暄对江南之主的千金说这样的话,的确是伤人了。 明眼人一瞧,都知这江南之主的千金倾慕他,而他却当面这般奚落她,她好歹也是大家千金,怎受得这般威胁与轻视。 凤兮紧紧的抱着怀中的七弦琴,也愣在原地,偷偷瞥见江南之主的千金眼角隐隐有些红,她朝夜流暄道:“流暄,其实我可以站着的。还是让……” “过来坐下!”凤兮后话未落,夜流 暄淡然出声。 凤兮挣扎片刻,终于是不敢多言,抱着七弦琴便坐在了叶芜菁方才坐过的位置。 大抵是心头受了委屈与屈辱,叶芜菁强忍着心底复杂的心情,朝夜流暄道:“夜公子,营救我爹爹之事,今儿只说了一点,我下午再找你相商。” 说完,也不顾夜流暄是否答应,她转身便越过小端王踏出了亭子,纤细倾城的背影笔直,有些勉强,有些凄凄。 亭子内的气氛骤然有些微妙,有些沉寂。 “端王爷看戏还没看够?若是看够了,便也坐下吧!”清冷平寂的嗓音道出后,夜流暄这才将目光朝立在一边的小端王落去。 第043章 细水流长,琴技3 小端王朝夜流暄笑得坦然:“昨日江南之主失踪,今日其千金倒是在贵府出现。呵,以前传言江南之主的千金倾慕夜公子,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夜流暄淡眸扫他一眼,全然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开门见山的问:“端王爷不请自来,所为何意?” 小端王这才慢悠悠的掀袍在夜流暄对面坐下,道:“我一来,夜公子便毫不客气的点明我身份,倒是令我尴尬。” 说着,目光朝凤兮落去,见凤兮丝毫不诧异,他眸色微动,温和笑道:“凤姑娘一直都猜测在下非富即贵,如今在下身份已然明朗。但在下仍是想问,在下可有资格做凤姑娘的朋友?” 凤兮抱紧了怀中的琴,有些无奈的望他一眼。 她早就知晓这小端王的身份,是以才想要避开他。 而如今他竟是这般问她,她又该如何回答?他再怎么说也是王爷,她仅是一个普通女子,骨子里又透着卑微,又怎敢拒绝他? 凤兮默了片刻,忍不住想点头顺应他,却不料身边的夜流暄慢悠悠的道:“端王府美人如云,端王爷在外的红颜知己也不少,怎么,这回瞧上我府上的人了?” 小端王笑笑,俊逸的面上染着几丝少年心性的意气风华,然 而道出来的话,却如打磨过般圆滑:“端王府美人如云,不过是我母妃赏赐,外面的红颜知己,不过是世人误传。呵,这么久以来,在下皆未遇上一个想交为知己的姑娘,但昨日偶遇凤姑娘,在下着实动心了。” 动心? 这二字着实有些暧昧不明,凤兮震颤了眸光。 她惊异的朝小端王望去,却见他正朝她望来,一双墨目深不见底,偶尔泛着几丝精光。 “这么说,今日端王爷来夜府,也是为凤兮而来?”这厢的夜流暄淡道,话语极慢。 小端王坦然笑道:“也不全是。今日来,还为与夜公子商量三日之后的海棠宴。昨年的海棠宴,我那一直隐居在江南的二皇叔的七女瑶光郡主一舞倾天,名动天下。而今年,闻说是各地赶来参与的佳人倒是不少,也不知谁能夺得魁首。” 说着,见夜流暄脸色不变,眸光平寂无波,小端王唇上的弧度深了一许,又道:“说来,海棠宴上的佳人着实个个非富即贵,倾城风华,就连我那胞妹芸罗也慕名而来,有意参与。呵,也不瞒夜公子,今年我那母妃倒是逼我在海棠宴中挑选一位佳人迎入端王府。” 凤兮听得一怔,心头跳个不停。 那所谓的海棠宴, 究竟是什么宴会? 夜流暄一直让她练琴,争取在江南一曲倾天,难道,他的意思是想让她在海棠宴上一去倾天,从而闻名于世? 一想到这儿,她心头越发的紧了几分,只得低低垂着眸,静默。 “端王爷将这决定告知于在下,就不怕在下泄露出去,惹得各地的佳人对端王爷投其所好,纷纷表倾慕之意?”夜流暄出了声,嗓音依旧淡,微微染着几丝深幽。 “夜公子乃聪明人,应是明白我将这话告知你的用意。”说着,朗笑一声,年少老成的模样更是显得深沉圆滑:“夜府家大业大,觊觎之人也多。只不过,夜公子也该知晓,比起旁人,我轩辕宸,无疑是夜府最好的合作之人。” “闻说近日太子纳了相府千金为侧妃,集纳了丞相的势力。想必端王爷是急了。”夜流暄淡道。 小端王勾唇一笑,眸中微光盈盈,却也不隐瞒:“夜公子果然是明眼人。”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又道:“若夜公子愿与我连成一气,我自是不惧大皇兄势力。” “端王爷莫不是太看得起夜府了?”夜流暄精致清雅的面上隐隐浮出几丝淡笑,那笑容风华极致,但也极其慎人。 “夜公子又何须妄自菲薄。江 南夜府乃南岳国屈指可数的富商,而夜公子更乃苍月宫宫主,江湖地位着实极高。我早有与夜公子合作之意。只奈何夜公子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多次拜访,却是空欢一场。” 夜流暄淡笑:“看来端王爷对在下倒是了解得紧。” “夜公子名声如雷贯耳,我自是了解。”说着,眼风朝凤兮落去,又道:“凤姑娘琴艺卓绝,想必再经夜公子几番指导,三日之后在海棠宴上独占魁首也非难事。呵,难得我与凤姑娘又这般投缘,想必夜公子自会让凤姑娘参与今年的海棠宴吧?” 夜流暄淡道:“端王爷言外之意,是有意在海棠宴上选凤兮,将她迎入你端王府?”说着,嗓音顿了片刻,深了几许:“你以为凭此,便能拉拢在下?” 凤兮心神一颤,惊愕不定。 小端王又道:“夜公子倒是误会了。在下虽与凤姑娘投缘,若能迎她入端王府,自是甚好。若是不能,也愿成为她的莫逆之交。再者,我不过是想与夜公子合作罢了,而夜公子近些年动作太大,已招朝廷闲言碎语,呵,夜公子是聪明人,自也该找个合适的人保住夜府才是。无论如何,夜府再大,苍月宫再强,也抵不过南岳国的千军万马 。” 说着,见夜流暄脸色微变,他又笑道:“我此番下江南,倒是与我的胞妹芸罗公主一道。若是夜公子有意与我合作,我可将我胞妹芸罗引荐给夜公子认识。说来啊,夜公子若是让芸罗死心塌地,日后夜公子便是南岳驸马。” 夜流暄修长白皙的指尖有意无意的敲打着桌面:“端王爷的这番提议,倒是费心。只不过芸罗公主,可会瞧得上在下这个江湖人?” 小端王笑得坦然:“夜公子乃江南夜府主子,身份自是贵重,又何须以‘江湖人’的身份自谦。再者,凭夜公子的容貌才智,想必芸罗见你一眼,定能倾心。” “如此,倒是多谢端王爷提点了。”夜流暄嗓音依旧起伏不大,这嗓音一出,他深黑的目光迎上小端王,又道:“今日便言尽于此吧,若在下这几日下定了决心,自会入江南衙门拜访端王与芸罗公主。” 听得这等委婉赶人的话,小端王眸色微怔,但也终归是起了身,笑道:“甚好。那我与芸罗便在衙门内静候夜公子了。” 说完,目光朝凤兮落去,笑得温和:“凤姑娘,改日你若是有空出来,在下再带你逛这江南之城。” 此际的凤兮,怔怔的望向小端王,脸色已是有些发白。 第044章 细水流长,琴技4 她有些无措的朝小端王瞥了瞥,入目的却是他那张年少俊逸的面上染着深邃盈盈的笑。 她心头更是一紧,越发的觉得这小端王会让她莫名的想要远离他。 见他依旧回望着她,似要打定主意的听她回答,她默了片刻才低下头去,只道:“我日后定难得出趟夜府的,端王爷的好意凤兮心领了,只不过凤兮缘浅,着实未有机会与小端王逛江南之城。” 她明着拒绝,嗓音染着几分难得的坚持。 然而小端王脸色丝毫未变,就似是已然猜到凤兮会这般说一样。 “呵呵,凤姑娘倒是无须担忧,你我缘分,兴许不会太浅。”他意味深长的笑着道,嗓音一落,也丝毫不顾凤兮愕然的目光,转眸朝朝夜流暄望去,辞别道:“还望夜公子对我今儿的话多做考虑,呵,告辞。” 说完,这才缓然起身,颀长修条的身影极其俊逸的踏过那条水上长廊,于那湖边的小径花丛里渐行渐远。 凤兮一直都低着头,心头犹如炸开了一道口子,沸腾不堪。 这时,夜流暄那平寂无波的嗓音却是在她耳边响起:“觉得这南岳国的端王如何?” 凤兮脸色骤然惨白。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夜流暄,瞳孔里溢出几许震惊与无措。 “流,流暄,你会将我送给小端王,然后凭此与小端王结盟吗?”她低低的问,虽是答非所问,但此番也是她 头一次未在夜流暄面前隐藏或是压抑着自己心底的真话。 记得以前她那爹爹姚隐便有一名极美的侍妾,却不料自家那爹爹宴请一位大臣之际,却是将那侍妾献给了那位大臣。 当时,她远远的看到那位肥头大耳且年近七旬的大臣将那位极美的侍妾搂走,看到那位侍妾红肿着眼睛还强颜欢笑,她就觉得心底一阵阵的悲凉。 而如今,夜流暄也会像她爹爹姚隐一样,将她当成一种拉拢小端王的工具,将她往小端王身边推吗? 可是,她不喜欢小端王,真的不喜,不喜。 凤兮再度抬眼时,只见夜流暄眸色依旧清冷,只不过那俊逸如神祗般飘渺清雅的面上,却是逐渐滑出几缕幽色与不屑。 “无论是苍月宫还是夜府,皆无须与朝廷之人合作。”半晌,他才平寂如水的道,嗓音无丝毫起伏,但却令人听得出其中的几丝嗤笑与傲然。 凤兮心头微松。 是啊,以前苍月宫流夙宛内服侍她的冷月姐姐不是说过吗,苍月宫乃南岳人人惧之的邪教,而那小端王又说,夜府是南岳富商之意,就凭这两股势力,夜流暄都该是傲然于世,不该成为别人的幕僚之宾的。 正当凤兮心下稍有释然,却闻夜流暄又漫不经心的道:“只不过,那端王既是打上了与我合作的主意,我若是不回报他一点,自是说不过去了。” 凤兮眉头 一皱,心头再度发紧。 她转眸朝身边这宛若神祗般的少年静静的望着,还未将他年少老成的俊容上的脸色观清,却不料一抹褐色身影自水上长廊跑入了亭子。 凤兮不由转眸一望,才见那急急跑来之人,乃夜府老管家。 “主上!”管家一入亭子,便在夜流暄石桌对面站端,嗓音却是含着几分恼意。 “说吧,什么事。”夜流暄淡眸朝管家一扫,修长的指尖在石桌上慢慢敲击,那一点一点极有频率的敲击闷声令凤兮头皮发麻。 老管家眉头更是皱得更甚,先是略微顾忌的朝凤兮望了一眼,随即坦白道:“府中暗守在竹林那片高墙的十名护院,全数被端王之人打晕。” 夜流暄敲击石桌的手指当即一顿,随即淡道:“那端王羽翼未丰,竟也敢给夜府下马威!倒是不自量力。” 下马威? 今日那小端王光明正大的让暗卫打晕夜府的护院,甚至装作若无其事的出现在夜流暄面前,且还提议与夜流暄合作,难道,小端王目的是先给夜府一个下马威,给夜府一个示威,从而使得夜流暄迫于他的威胁而答应与他合作? 刹那,凤兮暗自咋舌。 夜流暄并非受人威胁之人,小端王此举,怕是得弄巧成拙。 想起小端王从那片竹林里走出来时,竟是言笑晏晏的说他听了她的琴音才跃墙闯入,难道这话,也是他故意 说出来糊弄她的? 突然间,凤兮黯然了目光,那小端王,果真是与半年前的他不同了。 如今的他,那温和的笑容之下藏了太多的心计和令人难以摸清的虚浮,令人防不胜防。 “主上,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这厢,管家紧着眉头出声问道。 夜流暄眸中微光一闪,清透脱尘的面容俊逸风华,美得不可方物,然而道出来的话,虽嗓音温润至极,犹如天宫跫音,然而话语之意,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端王此番下江南,所带随从,似是勉强有二十余人。老管家,你着些苍月宫精卫去会会那些暗卫,若是能将那二十余人活捉,我自有重赏。”他道。 老管家神色一变:“那我们何时动手?” 夜流暄淡道,“不急,海棠宴之日行动也不迟。”说着,沉默片刻,待再出口时,话锋却是转了:“你去安排安排,明日,我要以夜府主子的身份邀暂时入住在江南衙门的芸罗公主游湖。” 他这话一出,老管家一怔,不解望他。 而凤兮却是抱紧了怀中的琴,脸色已是大变。 他,一面要活捉小端王的暗卫,一面却是要约小端王的胞妹芸罗公主游湖。他,究竟想做何? 越想越觉得惊异,凤兮僵着身子坐得笔直,思绪下沉,目光也跟着跑神。 “你若是再跑神,今早倒是得被你全数浪费过去了。” 凤兮这才回神 ,循声抬眸望他,眼风却是发现本是站在石桌对面的老管家已是不见了踪影。 “你方才跑神之际,吴管家便已然告辞离去了。”他似是知晓她的心思,淡言解释。 说着,他嗓音稍稍一顿,深黑的目光在凤兮面上扫了几眼,又漫不经心的道:“明日夜里,九曲河的河灯节倒是要举办了。我明日夜里便带你去看。” 凤兮低头。 那夜在乌篷船上,他便答应她带她去参加九曲河的河灯节的,她当夜也心生欢呼,大感欣慰与迫不及待的喜悦。 而如今,她心底却是莫名的有些错愕。 “流暄,你明日要约芸罗公主游湖,明日夜里的九曲河灯节,你无须带我去的。你与公主玩好便是。”她硬着头皮朝他挤出一个灿笑。 夜流暄深眼望她,不动声色的又道:“我明日约那芸罗公主游湖,你也去吧!” 凤兮忙拘谨摇头:“不了不了。流暄与公主玩好便是,我明日就在府中练琴。” “明日游湖,你尚可不去。但我那夜已是答应了带你去看九曲河的河灯,是以,你明日黄昏便稍稍梳妆一番,我明日黄昏定当归来带你去九曲河。”他又道,这回的嗓音却是增了几许清冷与不可让人违背的强势。 凤兮本欲再度拒绝,可见夜流暄脸色强硬,加之她心头对那九曲河的河灯节的确是向往,是以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点头。 第045章 细水流长,琴技5 翌日,夜流暄一大早便出去了,留得凤兮一人于东殿的主殿内练琴。 因着昨日在那片竹林里遇见了小端王,大抵是心有排斥,是以也未有心情去那竹林里抚琴。 夜流暄昨日将‘葬心’之曲的后面两段皆教给了她,她昨日也将那葬心之曲练习了多遍,是以今日再弹,自然是上手极快。 午膳之际,有婢女端了午膳入得主殿。 待那婢女将午膳在桌上摆好,凤兮早已停下指尖下的琴弦,轻问:“流暄与管家还未回来吗?” 那婢女忙朝凤兮望来,神色恭敬,回道:“不曾。” 凤兮了然,但眸色却是微微有些黯,遂又问:“那你知道伏溪在哪儿吗?” 那婢女怔了怔,道:“伏阁主昨日一早便已出府,至今未归。” 凤兮面露讶然。 难怪昨天一整日都不见伏溪,他是昨日一早就出府去了?难道,是为江南之主的事? 他那夜劫了江南之主,也未有后续,难道昨日是去处理江南之主? 骤然间,凤兮心头微微一紧。 想起那江南之主的千金还在夜府中小住,请求夜流暄替她救她爹爹,然而,她却是不知,兴许伏溪昨日出去,就已将她的爹爹…… 凤兮垂眸下来,神色有些不稳。 那名婢女小心翼翼的将凤兮的脸色观了一番,遂告退离去。 桌上的菜肴精致,菜香四溢 ,然而凤兮一直坐在原处不动,未有食欲。 下午,她依旧练琴,葬心之曲早被她练得烂熟,遂心思一转,奏起了一曲婉转绵长的调子。 然而这时,不远处的殿门却是想来敲门声。 她指尖一听,在那一声铿锵飘远的琴音尾声中问:“谁?” 来这东殿的人甚少,只因夜流暄喜静,不愿在东殿见得太多的下人。而今,也非饭点,加之夜流暄与管家甚至伏溪皆不在,她倒是不知外面敲门之人究竟是谁。 “凤姑娘,是我,叶芜菁。”外面扬来一道柔和清越的嗓音。 叶芜菁? 凤兮一怔,心底愕然至极。 这江南之主的千金,怎来这里了,难不成是找夜流暄的? 她忙起身朝殿门处行去,待打开殿门,入目的依旧是叶芜菁那张倾城精致的脸。 “叶姑娘有何事?”凤兮按捺神色,极其礼貌的缓问。 叶芜菁微带羞涩的目光越过凤兮朝殿内一扫,轻道:“凤姑娘,我有事想见夜公子一面。” 果然是来见夜流暄的。 凤兮不由咋舌,心头越发的觉得这江南之主的千金悲戚可怜了。 她当真是倾慕夜流暄的,可是,她却不知,是夜流暄吩咐伏溪劫了她的爹爹。 “流暄今日一早便出府了。”凤兮缓道,说着,嗓音稍稍一顿,见她面露失望之色,她忍不住问:“叶姑娘,其 实,其实你容貌出众,喜欢你的人定是很多的。流暄,流暄他……不会是叶姑娘的良人的。” “凤姑娘这话何意?”叶芜菁眸色一闪,话语却是有些不悦了。 她叶芜菁身为江南之主的千金,身份尊贵,历来是含着金钥匙长大,她要喜欢谁,那便是她的自由,何时轮到旁人来提点了? 再者,忆起昨日夜流暄不顾她感受的让她起身为这个名为‘凤兮’的女子让步,她的自尊便受了莫大的侮辱。 无疑,经过昨日那事,她是不喜凤兮的,甚至是嫉恨的,只因如今身在夜府,加之夜流暄对这名为凤兮的女人颇有几分特别,她才不愿太过得罪。 这厢的凤兮,倒是低低垂眸,心底琢磨着如何该劝这叶芜菁放弃倾慕夜流暄。 她眉头紧皱,纠结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嗫嚅道:“没,没什么别的意思的。我只想说,流暄,兴许不如叶姑娘想象的那般好。” 叶芜菁倾城的面上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丝不悦:“凤姑娘让我不要倾慕夜公子,可是因为你本就倾慕他,甚至想霸占他?是以就容不得别的女子倾慕他?” 凤兮一惊,脸颊急得通红:“不是的,我……” 她后话未出,叶芜菁便出声打断:“凤姑娘无须解释了!夜公子待你那般亲近,你得殊宠,自是容不得别人分去 夜公子的心。只不过,凤姑娘兴许不知,夜公子心头一直都有一个失踪已久的心上人,即便他宠你,你也霸占不了他的心。再者,夜公子对我虽冷淡,但我叶芜菁是真心喜欢他,我就不信夜公子会一直将我拒之门外!” 凤兮被她这一腔话惊得不浅。 先不说她对夜流暄并无男女之间的倾慕之意,就凭夜流暄那样俊逸清冷的人竟也有个心上人,她就莫名的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这厢的叶芜菁,倒是冷眸将凤兮的脸色扫了一遍,遂也未曾多呆,只道:“既然夜公子不在,我就先告辞了。只不过,我最后倒是想提醒凤姑娘一句,我叶芜菁想要的东西,还从未得不到过。所以,我一定会让夜公子喜欢上我。而夜公子喜欢上我之日,便是你被逐出夜府之时。” 说完,她丝毫不顾凤兮大变的脸色,缓步离去。 凤兮望着叶芜菁渐远的背影,心底复杂交织,难以理清。 她呆呆在门边立了良久,才回得软榻坐好,纤细的指尖在琴弦上一拨,出来的调子,却是极沉极沉。 黄昏之际,有两名婢女端着一套雪白的缎面衣裙过来,说是夜流暄昨夜便吩咐她们于今日黄昏过来为凤兮梳妆打扮。 凤兮自是知晓这事的,只是她却未料到夜流暄会让人替她准备衣裙。 她目光朝那裙子一扫, 只觉那雪白的裙子甚是好看,上面还绣有淡绿兰纹,清新飘逸。 心底深处蓦地浮出一丝满足的喜意,她只觉得,夜流暄偶尔待她,也是极好的。 着衣,梳妆,描眉。 两名婢女悉心为凤兮打扮,待一切完好,凤兮自铜镜里一窥,才觉这镜中的自己,眉如柳,唇如朱,白皙的面容甚为清秀,看上去竟是与她以前的模样有天壤之别。 她按压住错愕,待两名婢女恭敬告退后,她再度坐在软榻之上,手指抚上琴弦,心底竟是隐隐泛喜,弹奏出来的琴音,也婉转流长,轻快飞舞。 时辰一刻一刻的过。 凤兮指尖琴弦奏出来的曲子,也是一首接着一首,从最初的欢快,慢慢的转成了绵长的曲子。 直至夜色降临,主殿内被婢女们点上了烛火,在那昏黄摇曳的灯影之中,凤兮指尖下奏出来的琴声,已然是变得低沉死寂。 她目光如水,低低垂着,似在跑神。 此际的她,虽表面平寂,但心,却是黯然了。 夜流暄答应黄昏就归来并带她去九曲河的,可是,他与芸罗公主游湖,似是忘了还有一个她在这里等他。 他应该是忘了,他应该是忘了她了。 凤兮苦涩一笑,她本知晓自己卑微的身份,但每次被他亲昵的举措感染,是以便觉得他待自己终究有一分的诚然与真意。 而如今…… 第046章 细水流长,琴技6 夜色降临,东殿外路径到处都点了灯火,一片通明。 那是夜流暄吩咐夜府之人每夜必点的灯火,并声称必须要将东殿外照得通明,只因,她怕黑。 以前在苍月宫流夙宛,他便吩咐人日夜将流夙宛的灯火点明,而如今在这夜府,依旧是这样,只不过,即便如此,她目光静静触及殿门外那一片片灯火,心底却是无丝毫的暖意。 她于软榻上呆坐良久,这时,那空寂的殿外传来脚步声。 她脸色顿时一喜,蓦地自软榻上起身就跑步朝殿门处跑去,却不料来人并非归来的夜流暄,而是风尘仆仆的伏溪。 “伏溪?你回来了啊!”她愕了一下,低低的唤了一声,嗓音有着一丝压抑着的失落。 大抵是凤兮今夜换了新衣,上了妆容,是以伏溪乍然瞧她,脸色一怔,常日里那双精明圆滑的双眼中也是滑过一道明显的惊艳。 只是片刻,伏溪便彻底敛住眼中的惊艳,朝凤兮咧嘴笑的灿然,虽说面上极其难得的染有疲惫之意,但他的双眸却是因笑容而显得熠熠生辉。 “怎这副表情啊,见了我不开心么?我这两日在外面可忙了,这才刚赶回来,你都不给我一点好脸色。”伏溪道,随即目光往殿中一扫,问:“我方才老远便瞧着东殿的烛火亮着,便想过来看看。今夜九曲河的河灯节就开始了,主上呢?怎未带你去啊?他那夜在乌篷船上可是答应过你的啊!” 凤兮垂着头,低道:“流暄一大早与芸罗公主出去游湖了,至今未归。”说着,她抬眸望着伏溪,忙敛了情绪,朝他笑道:“伏溪,你不是说你参加过多次九曲河的河灯节吗?那里好玩吗?” 她历来被困在姚府,不见天日,自是从未出去游玩过。 而如今,虽说出了姚府那片井底,跟随在了夜流暄身边,可本以为生平第一次可以出去畅玩,可以如别的女子那样有人陪着一起去看河灯,然而…… 伏溪静静将凤兮的反应收于眼底,随即低声讶然问:“芸罗公主?” 凤兮点点头:“嗯!她是小端王的胞妹。” 伏溪轻嗤一声:“那小端王并非好人,他那胞妹啊,兴许也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他再度凝着凤兮,默了片刻才问:“凤兮,你想不想去九曲河看河灯?虽然主上今夜不能带你去了,我可以带你去。” “可是夜府戒备森严,而且,若是让流暄知晓我又私自出府,定会不悦的。”凤兮愕了一下,心底却是隐隐泛出几丝向往。 伏溪道:“怕什么!不就是去看个河灯么!走,我保证主上不会怪罪你!而且啊,他现在与那芸罗公主幽会,兴许还顾不上我们!” 凤兮眉头微皱,然而右手却是被伏溪大大咧咧的握住,并稍稍用力,拉着她往殿外跑,并道:“凤兮,快点!若是太晚到达九曲河,就买不到好的河灯了。” “嗯。” 夜风 迎面,头顶的皎月明亮。 大抵是心有向往,凤兮此番也任性了一回,任由自己跟着伏溪跑,清秀的面上也绽开了笑容,明媚得不可方物。 抵达九曲河时,河边人山人海,河中也是画舫云集。 嬉笑或是话声嘈杂纷繁,不绝于耳。 这江南城四面环水,素有‘水城’之称,是以以‘水’而为的活动也是极多。然而,若说是能名扬天下的水上活动,这九曲河的河灯节无疑是其中的翘楚。 此际,月色皎洁,周围火光交织。 河中画舫上的丝竹声不绝于耳,婉转中透着热闹。 九曲河的河边,伏溪拉着凤兮在人群里穿梭,直至挤到一个卖河灯的小摊,凤兮选了两个莲花形河灯,待伏溪付过银子后,二人便抱着河灯挤到了九曲河河边。 “凤兮,你先想想你的愿望,待我将这河灯内的烛火点燃,你就可以抛河灯许愿望了。”伏溪的半边脸颊被火光映得通红,甚是好看。 凤兮朝他点头,‘嗯’了一声,面上笑容格外的灿烂。 不久,待接过伏溪递过来的点燃了烛火的河灯,凤兮便将河灯递入河内,然而心中默默许着的愿,却是‘平安’二字。 这愿望委实有点强烈,她,不求富贵,只求自己平安,求伏溪平安,求夜流暄……平安。 抛过河灯,伏溪拉着凤兮再度挤进人群,给她买了面具及桂花糕。 随即,二人爬上了河边一处光滑的大石头上, 双双戴着面具挨坐在一起吃桂花糕。 夜风拂来,掀起二人的衣袂及发丝。 凤兮笑得开心,目光朝河中那蜿蜒九曲的露天水上长廊静静观望。 伏溪将她从面具上露出来的眼睛望了一眼,出声解释:“那河中的长廊名为九曲。上面岔道甚多,若一对恋人能分别自九曲长廊的入口前行,最后若能在九曲长廊中成功相遇,他们便能喜结良缘,幸福相伴一生。” 幸福相伴一生吗? 凤兮凝着长廊上那一对对因为在九曲长廊上相遇而不顾礼数拥抱的恋人们,眸中露出几抹向往:“若是,一对恋人上得九曲长廊后,未在长廊上成功相遇会如何?” “自然是缘分不够,又或是,彼此并非对方的良人。”伏溪答得坦然。 凤兮点点头,叹息一声,随意又静静坐了一会儿,吃了几块桂花糕,直至目光触及到那九曲长廊之上突然出现的一抹雪白身影时,她手中拿着的桂花糕顿时落地。 遥遥相望,那抹雪白的身影太过熟悉,即便他身处在人群之中,但俊逸非凡,清透脱尘的他,无疑是鹤立鸡群,格外的显眼特别,引人注目。 “是主上!”伏溪似乎也发现了夜流暄,惊了一声,第一反应便是拉住凤兮的手,道:“凤兮,我们得快些离开,万一在这里被主上发现,倒是不妙了。” 凤兮这才反应过来,正欲点头,然而还未起身,却见那九曲长廊上的夜流暄 竟是突然跃至另一条水上长廊,直直的站在了一位一身红衣靓丽的女子面前。 那女子似是面露惊喜,忍不住拉了夜流暄的手,夜流暄并未拒绝,反而是将那红衣女子轻轻一拉,彻底拥在了怀里。 凤兮心头大震,目光愕然,心底也骤然涌出几多的复杂和莫名的惆怅。 那个红衣女子,应该就是芸罗公主吧? 夜流暄与她相处一日,甚至此时还在一起走九曲河,甚至将他与她的约定也全数忘记,想必,他当真是喜欢上那个芸罗公主了吧? “凤兮,快点走!”伏溪催促的嗓音再度自耳畔响起。 凤兮心头隐隐有些灰黯,随即扭头望着伏溪,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凤兮走得极慢。 半道上,见有卖馄炖的摊子,凤兮突然拉住伏溪,只道:“伏溪,我想吃一碗馄炖可以吗?” 其实,她并非想吃馄炖,而是不太想回夜府罢了。 夜府东殿太过冷情,毫无暖意,她一个人呆在那里,也会孤寂。是以,此番,她也是莫名的,莫名的不想回到东殿,不想回去。 “今夜吃了那么多桂花糕,你没吃饱?”伏溪似乎愣了一下,愕着嗓子问。 凤兮赧然。 伏溪望她一眼,也未多言,只笑着道:“吃点馄炖也好,嘿,等回去后,就不用再吃夜宵了。” 说着,拉着凤兮便坐在馄炖摊子旁的矮桌上,挑着嗓子朝卖馄炖的老者坦然一呼:“老伯,两碗馄炖。” 第047章 细水流长,琴技7 不消片刻,热腾腾的馄炖被端上了桌,然而凤兮对着面前这碗馄炖,的确是没什么食欲。 伏溪望她一眼,笑道:“快些趁热吃,今儿这馄炖是你嚷着要吃的,而又是我请客的呢,你可得给面子多吃点。” 凤兮面露赧然。 是啊,今日出行,无论是河灯、面具、桂花糕,又或是面前这碗馄炖,都是伏溪给的银子。 突然间,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握紧怀中的面具,嗫嚅片刻,才道:“伏溪,谢谢你。” 伏溪手中的筷子一顿,抬头朝她笑得欢畅:“你我之间,无须客气!”说着,又开始催促她吃馄炖。 凤兮耐不住他的催促,终究是动了筷子然而良久之后,才吃了一小半。 再看伏溪,他碗中已是见底,见她还磨磨蹭蹭,他两眼发亮的朝她望着:“吃不下了?” 凤兮更是尴尬,点点头。 伏溪放下他手中的筷子,朝她了然道:“我早就知你方才不是想吃馄炖,而是不想回夜府。说吧,这两日可是主上欺负你了?” 一想到夜流暄,凤兮眸色便黯了一分。 伏溪叹了口气,又道:“瞧你这样子,估计当真是主上自负你了。其实,主上虽对你有几分特别,但你也别忤逆主上,平时顺着点便好,切莫与主上赌气,要不然,吃亏的只会是你。” 凤兮默了片刻,才点点头,只道:“流暄并未欺负我,我 只是觉得在他身边,很狼狈,很卑微。” 是啊,就是这种狼狈卑微的感觉,令她有些无粗。 夜流暄丰神俊朗,就如天上的辰星,而她却是地上的尘埃,呆在他身边,注定自惭形秽。 “凤兮,你很好的。就如今日来说,你换了新衣,上了薄妆,就连那江南之主的千金叶芜菁都没你好看。”伏溪怔了怔,仅得在容貌上夸赞。 凤兮被他的话逗笑,却是没言。 伏溪趁势道:“你总算是笑了。走吧,我们先回夜府。” “嗯。” 回去的路上,周围街道几近无人。 夜风习习,偶有呼啸之声,令历来怕黑的凤兮心头发紧。 她不自觉的挨着伏溪往前,只要胳膊挨着她,她才能稍稍平心。 夜风里,伏溪终究是出了声:“初至夜府,便见东殿外灯火通明,我还以为主上转性竟然喜欢亮堂的光线了。如今瞧来,是否是因为你怕黑,主上才吩咐人在东殿外点了灯火?” 凤兮老实道:“应,应该是吧!” 伏溪轻笑一声,“没想到主上竟也有这般体贴人的时候。” 此话一落,伏溪便大大咧咧的牵住了凤兮的手。 手指被他温热的掌心裹住,触觉暖意横生,凤兮一怔,脸颊也骤然有些微烫,也欲快速收回手,却不料伏溪出声道:“这么久以来,我还是从没见过你这么胆小的女子,竟然还怕黑!我还是牵着 你吧,免得说我伏溪邀你出来游玩但又不照顾你。” 大抵是伏溪的话太过自然,凤兮终究是未将手自他的掌心收回。 伏溪给她的感觉,历来是很好的。每当他与她言谈嬉笑,她皆会觉得原来孤星带煞的她,竟也会有不嫌弃她的朋友。 回得夜府时,夜府悄然一片,寂寂得有些压抑。 伏溪一路牵着凤兮,直至将她牵到东殿外,才驻足下来:“殿内静悄悄的,怕是主上还未归来。你若是觉得害怕,不如,我唤个婢女今晚陪着你?” 凤兮望了一眼那紧合的殿门,只道:“不用了。殿里灯火通明,我不会怕的。” 今夜她与伏溪出去,这东殿内的烛火,却是一直都未灭过。虽然如今瞧来殿中透出来的那些烛光黯淡寂寂,但却能恰到好处的驱散她对黑暗的恐惧。 “当真不让个婢女陪着?”伏溪再度一问。 凤兮点点头,应了一声,随即又道:“伏溪,你也快回去歇息吧,你今夜应是很累了。谢谢你!” 伏溪咧嘴一笑,道:“谢什么!日后你若想出府去玩,只管来找我。”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眸中亮如星辰,熠熠生辉:“那我走了,明个儿我不会出府去,到时候再找你。” 凤兮怔了一下,灿然点头。 伏溪将凤兮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这才转身,缓步离去。 只是走了几步,他便将手中的 面具往脸上一戴,扭头回来便朝凤兮道:“凤兮,下次别给我选和你一样的面具。你瞧,我带着这凤凰面具,当真是不好看,这本该是女孩儿家戴的呢!下次出去,你可得给我选另一种。” 说完,也不待凤兮回声,他已是快步离去,似是略带欣悦。 凤兮伫立原地,静静望着伏溪离去的方向,良久,她才垂眸下来,将手中这只与伏溪脸上那只一样的凤凰面具打量几番,依旧觉得这面具甚是好看,且戴在伏溪脸上,也很好看。 心情稍稍愉悦,并未因夜流暄失信于她而一味的低沉失落。 她转身,眼睛里含着伏溪带给她的余笑,待她伸手推开东殿的殿门,却不料目光骤然触及到了殿中软榻上坐着的那抹清冷的身影。 “回来了?”淡漠的三字,缓慢得令人头皮发麻,心生压抑。 凤兮脸色大变,话语吞吐:“流,流暄,你怎回来了?” 这话甫一落,殿外便传来一道小跑的脚步声,随即,夜府老管家的嗓音恭敬道来:“主上,我已差人将小船与河灯运入了府内的湖中,只等主上与凤姑娘前去,就可在小船上点灯了。” 老管家的嗓音略微喘气,似是有些累,然而他语气却是略含喜色,见凤兮面露惊愕,他笑着朝凤兮道:“这夜府中布置出来的河灯虽无九曲河的河灯节壮观,但也算主上的一片心意。 凤姑娘应是会喜欢的。” 凤兮脸色当即一变。 她不可置信的望向软榻上清清冷冷的夜流暄,喉咙似是堵住,完全哽不出一句话来。 “看来伏溪在夜府中的人缘倒是好,他将一个活人带出了夜府,直至我回来,也无一人前来与我告知。”良久,夜流暄淡然出声。 凤兮自是知晓他口中的活人是指的他,也能清晰感觉到他话语中的不悦。 她捏紧了手中的凤凰面具,头皮发麻,心头也是狂跳。 他知道了! 他还是知道她与伏溪偷溜出去了! 可是,可是他那时明明还在九曲河内与芸罗公主走九曲长廊,怎此番又归得府中,竟然还让老管家去准备小船和河灯? 他,是因为想对她信守承诺,即使没来得及带她去看九曲河的河灯,但也想在府中替她准备一个? 突然间,凤兮心底复杂难耐,虽说害怕他会立即发怒,但心底却是隐隐有些安慰。 “流暄,今夜不关伏溪的事,是我想出去看河灯,所以才央求伏溪带我出去的。”凤兮按捺神色,低道。 今夜伏溪待她甚好,她心底的感动并未有丝毫的掺假。是以,无论如何,她不会让伏溪受到牵连。 “宁愿央求伏溪带你出去,也不愿等我回来带你去?我仅是晚了几个时辰,你便彻彻底底将我与你约定之事全抛于脑后了?”夜流暄嗓音一挑,突然冷了几个调。 第048章 细水流长,琴技8 凤兮愕然,心底却是有些莫名的慌张与黯然。 是她忘了吗? 可她黄昏梳洗打扮之后,是他不回来的。 是她随着伏溪去得九曲河后,看见他与芸罗公主在九曲长廊上相遇,是他与芸罗公主二人笑颜如花,是他忘了他与她之间的约定的。 凤兮脸色苍白,这心里满腔的话,却是一字未提。 “说话!怎不说了?是不是我若对你好言以对,你便会将我的话全数当成耳边风?是否是我若不强行命令,你就不会听话?”夜流暄嗓音一挑,那低沉沉的语气之中,却是暗藏低怒。 他很少发怒,且每次发怒时,也很少会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话。 凤兮有些慌神,白着脸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旁老管家瞧出气氛不 对,忙朝夜流暄劝道:“主上,凤姑娘毕竟年少,主上就别怪凤姑娘了。如今小船与河灯皆被运至府内的湖边,主上便与凤姑娘一道去游湖赏灯吧。” 夜流暄嗓音一冷:“将船只与河灯拆了。今夜不适游湖赏灯。” “主上……”老管家脸色微变,嗓音染了几丝无奈。 凤兮呆呆立在原地,不敢动,更不敢出声。 这样的凤黎渊,无疑是让她害怕的。 “抱着你的琴,去竹林里练。”他这句低沉的冷语,是朝凤兮道的。 凤兮无措的望他。 老管家也道:“主上,如今夜色已深,加之竹林里有无烛火灯光,你怎能让凤姑娘去竹林里练琴。” 夜流暄却是并未将老管家的话放于耳里,一双深黑的眸子直锁凤兮 ,令凤兮无处遁形。 迫于他无声的施压,凤兮唯有缓步至软榻边取了琴,随即僵着脚步朝殿外挪去。 直至挪至大殿的殿门外,也不闻夜流暄将她唤住。 刹那,她心底一酸,有些无助,有些委屈,更有些想哭。 但她却当即忍住了情绪,抱着琴便转身朝竹林方向行去。 一时间,夜风迎来,冷意横生,她再度发觉,天地间,似乎又只剩她一人。 她,孤星带煞,永远孤独,无助。她,本就是姚府之中人人鄙之的低贱之人,而如今,夜流暄也生她的气了,怒了,甚至明知她怕黑还要将她往竹林里送。 这厢的主殿内,气氛寂寂,略微有些压抑。 在凤兮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时,夜流暄便收回了落在殿外的目光 ,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并一口一口小饮,姿态清雅卓绝。 老管家立在一边暗暗发急,半晌才怅然道:“凤姑娘不过还是个十五的孩子,主上对她,太过冷硬。” “凤兮此人,虽仅有十五,但能在姚府生存下来,自是冰雪聪明。管家以为,她当真会如十五岁的孩子那般单纯?再者,对她若不施压与管教,日后她定会脱离我的掌握。今夜她再度逃出夜府,便是例子。” “可凤姑娘怕黑,主上如今让她去竹林抚琴,万一……” 夜流暄丝毫不担忧,嗓音平静如水:“管家可莫要小看她。她若是连怕黑这点性子都克服不了,又怎有本事在海棠宴上一曲倾天,替我笼络天下其余三杰。” “主上若真对 凤姑娘不担心,又何须让夜府下人将东殿外的道路全点上灯火,照得通明?主上今夜惩罚凤姑娘,可是因为凤姑娘与伏溪走得近,甚至与伏溪偷溜出去看河灯?” 夜流暄神色微变,嗓音也冷了一分:“老管家切莫胡猜。” 老管家面露失望,无奈的叹了一声,语重心长的道:“主上心中有大计,老奴自然知晓主上心中的苦。但让凤姑娘去笼络天下其余三杰之事,还望主上三思。” “此事非她不可!”夜流暄半晌才低道,嗓音含着几许坚韧与悠远:“孤星带煞,注定颠沛流离。” “主上!”老管家眸中滑出浓郁的不赞成:“还望主上三思,切莫日后后悔。” 夜流暄神色微沉,这次却是未再言语,沉默。 第049章 细水流长,琴技9 彼时,夜色极深,冷风浮动。 竹林里簌簌声不绝于耳,请冷与幽密之气令人感觉心头发紧。 从主殿到这竹林,本是不远的路程,然而凤兮却磨蹭了半个时辰才到。 她不敢往竹林子的深处行去,只得坐在靠近竹林的地方,借着皎洁的月色坐在地面,双手死死的将七弦琴抱于怀里,瑟瑟发抖。 此际,她全无练琴的心思,夜风浮动中,她只想缩成一团,紧紧的缩成一团,用双臂交互的裹着自己,以此来减免对黑夜的恐惧。 整整一夜,凤兮不敢合眼,更未练琴。 在听了一夜的风声之后,天色渐明时,老管家迈着急促的步伐而来。 凤兮转眸望他,心头顿时一松,连带双眸都漫出喜意,以为夜流暄吩咐老管家让她回去。 然而,老管家手中却抱有一床薄被,急促过来蹲在她面前后,便将薄被盖在她已然有些僵硬发冷的双腿上,道:“凤姑娘,清晨这林子会有露水,你盖着薄被,切莫着凉了。” 凤兮面上顿时滑过几许失落,低问:“吴管家,是流暄让你送薄被来的吗?” 她的嗓音隐隐带着几许压抑着的期盼。 老管家将她打量一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凤兮心头顿时失望开来,虽然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如今见老管家摇头,她仍是觉得心头隐隐有些刺痛了。 夜流暄,当真就因为她今夜未乖乖在殿中等他就发怒了吗? 可在她眼里,他对她历来都有几分开明与包容,怎这次突然就…… 她默了片刻,便将薄被叠好朝老管家还了回来:“既然不是流暄吩咐送来的,那吴管家还是将它拿走吧!万 一流暄知晓你擅自给我送薄被,他又会生气的。” 说完,凤兮低垂着头,也不知是因为一夜未睡,还是因为心底的失望作怪,她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老管家顿时有些心疼,语重心长的道:“老奴知晓凤姑娘是善良的孩子,昨夜主上让你来这竹林,的确是主上严厉了。只是,主上对凤姑娘寄予厚望,是以严厉了点也是正常。再者,主上昨夜也一夜未睡,一直都在主殿内独自下棋,想来主上罚你在此,他心里也不好受。还望凤姑娘多多体谅主上,莫要与他置气。” 凤兮眸色微滞。 夜流暄,也是一夜未睡吗? 心底似乎有种隐隐的波动,但凤兮却及时压制住了。 她不能仅因为他的某些举动就胡猜的,她看不透他,不了解他,卑微如她,没资格,更没本事去猜测他的心思。 如今,经过这一夜,她也想通了,她呆在夜流暄身边,无欲无求,好生听他的话便好。 在姚府她就能压住心底的所有心思,安心当个痴傻之人保命,在夜流暄身边,她更该掩饰好情绪,恭顺的听他的话,兴许有朝一日,她真会如伏溪所说那般,脱离他的身边。 这受制于人的生活,她也有些疲乏了。 她今后的愿望,便是不受任何人利用或者控制,就安安心心的寻一个农家小村,嫁一个老实的男子安安稳稳的生活便好了。 老管家走后,日渐天明。 待日上三竿之日,凤兮终于被夜流暄差人召回了东殿。 彼时,凤兮已是双腿僵硬,身上雪白的衣裙被露水沾湿,就连她昨夜被婢女精心打扮的妆容,也被露水花了不少,有些狼狈。 回到东殿时,便见夜流暄正坐在殿中的圆桌旁。 凤兮朝他望去,不料对上他清冷的双眸。 她暗自低头,便闻他朝婢女们道:“带她去沐浴更衣。” 大抵是在竹林里呆了一夜,加之身上衣裙被露水打湿,身子发凉,是以在沐浴之时,凤兮便忘了时辰,在那暖人温热的水里泡了良久。 直至屏风外有婢女提醒,她才出浴着衣,青丝也被婢女们挽成了鬓。 待再度走至主殿,她见夜流暄依旧坐在圆桌旁,而桌上的早点,却是分毫未动。 他似是在走神,待她走近他时,他才回神,却未抬眸瞧她一眼,便道:“坐下吧!” 凤兮恭顺坐在他身边。 随后,他手法熟练的举起筷子替凤兮的碗中夹了些糕点,并将她面前那碗燕窝粥推进了少许,道:“吃吧。” 他一举一动太过自然,且姿态脸色如常,似是忘了昨晚的不愉似的。 凤兮却是心头压力大增,实在难以忘记昨晚在竹林里呆着的无助与恐惧感。她再不想违背他,亦或许是不敢再违背,她一声不吭便朝他恭敬的点头,随即小心翼翼的吃起早点来。 她,只是想安分,只是想听话,只是想保命而已。 然而她这种瑟缩胆怯的性子瞧在夜流暄眼里,却是令他目光再度冷了一分。 “怎么,又开始怕我了?”夜流暄清冷的嗓音慢腾腾而来。 凤兮没抬头望他,仅是摇了摇头。 夜流暄似是有些不畅,轻哼一声:“既然不是害怕,那便是记仇了?因我昨夜罚了你,你便记仇了?” 凤兮终究是抬眸朝他望去,恭敬道:“凤兮不敢!” 是的,不敢,仅是不敢 记仇而已。 然而,心底的失望与真心的畏惧,却是不争的事实。 夜流暄冷眼观她,精致俊逸的面容滑出几许复杂,连带如墨的双眸都酝出了几丝深邃。 “最好不是记仇!你当知晓,你乃我苍月宫之人,你能恨尽世人,怒尽世人,惟独,你不能恨我,怒我!” 凤兮默默的听着,心底有些凄凄。 她不恨世人,不怒世人,即便姚府之人那般对她,她也只觉悲哀,但却不怒,不恨。是以,连姚府之人她都可以不恨,她如何会怒夜流暄,会恨他。 她不知她的怒与恨的底线究竟在哪里,但如今,却是未有人触及到她的恨与怒。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怪人,似是逆来顺受惯了,便无怒无恨,胆怯得连自己都有些无奈。 她回神过来,便朝夜流暄恭敬的点点头,随即再度吃起早点来。 这一日,凤兮一直都坐在主殿内练琴,夜流暄则是陪在她身边,仅是静静的陪着,仿佛心情欠佳,连一句话也未主动说过。 期间,除了凤兮的琴声一种婉转不停,凤兮恭顺瑟缩得如同木头人一般,除了弹琴,连一句多余的话皆无,而夜流暄也一直沉默着,连带伏溪与叶芜菁求见,皆被他挡在了门外。 接下来一日,除了食膳,凤兮依旧练琴,只因时间紧迫,明日便是海棠宴了,她明日就得顺着夜流暄的意,一曲倾天。 她与夜流暄在主殿内闭门练习,二人紧挨着而坐,但气氛似是凝固了般,有些冷。 本是近在咫尺,但却犹如隔了天涯。凤兮多次于心底无奈叹息,她与夜流暄之间,亦近亦远,本是离得最近的两个人,但心却是远 如天涯。 直至夜里歇息之际,夜流暄在踏步入内殿之前,开口道了这一日来他的第一句话:“如果我利用了你,让你行危险之事,你会如何?” 凤兮不自觉的联想到了明日的海棠宴,心底也因他的这句话生出了几丝不祥。 她低头,默了半晌才在他静静的凝望中道:“你当初在姚府救了我,我这条命,本该是你的。凤兮也懂知恩图报,流暄,你利用我,我自然理解。”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略带祈求的道:“只求流暄能让我保命。其实,凤兮不怕死,只是凤兮此生未真正拥有过什么东西,唯独这条命,所以,我很珍惜,我想在这世界好好的活着,即便孤星带煞,即便不被人接纳,但凤兮,依旧想活着。” 夜流暄神色蓦地一颤,颀长的身影顿在原地。 凤兮静静立在他的面前,心底压抑,不敢多言。 良久,一双手将她一拉,她顿时跌入一个温暖且带着浅浅兰香的怀。 凤兮一惊,还未回神,身子便被夜流暄彻底拥紧,他的双手在她的后背似是抚慰般轻轻的拍着,连带嗓音都突然柔和不少,甚至带了几丝令她沉沦的蛊惑:“你放心,你这条命,一直都会在!没人能威胁得了去!明日你好生表现,我自会让你,倾绝天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凤兮心底惶恐蔓延,闭了闭眼。 她能预料到明日之事是她无法控制的,夜流暄对她寄予的希望,也令她有些喘息不来。失神仓皇。 突然间,她软弱的伸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胆大的将夜流暄抱紧,在夜流暄身形微僵时,喃喃道:“我,我会努力。” 第050章 细水流长,琴技10 翌日,天色灰蒙,不若前些日子那般暖阳高挂。 一大早起来,凤兮便被几名婢女穿衣着装,待日上三竿之际,她已是雪白缎面的衣裙加身,奢华之意难掩。 她面上被略施了薄妆,本是清秀的脸,如今带妆,更是显得清美如璞玉。 “下去吧!”彼时,坐于软榻上的夜流暄朝几名婢女出了声。 婢女们当即朝夜流暄行了一礼,恭敬告辞。 凤兮静坐在铜镜前,片刻,便闻身后传来夜流暄的脚步声,随即,一张风华俊逸的脸出现在了铜镜里,而他那双深黑精致的眸,也透过铜镜直直的望着她。 “今日便是海棠盛宴,你可有紧张?”他低低的问,嗓音有些悠远复杂。 凤兮垂眸下来,只道:“不曾。” 她昨晚已是紧张了半晚,如今当真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反而是不那么紧张了。 她的力量太小,身不由己,是以,她顾虑太多也是徒劳,何不将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兴许今日的海棠宴,并无她想象中的那般糟糕。 “若是,今日我要在海棠宴上让你替我心甘情愿的完成一事,你可愿?”他又低低的问,这回的嗓音,却是更为低沉,带着几丝浅得令人难以发觉的挣扎与迟疑。 “凤兮愿意。” “你就不问我让你做的究竟是何事?”他嗓音一挑:“若是我要在海棠宴上将你送给一人,让你呆在他身边暗中替我办事,你可愿?” 将她送人? 凤兮脸色骤然一变,心底如同针刺般令她惊愕发疼。 “流暄,你要将我送给谁?”她轻颤着嗓音问,心底深处那对他所有所有的眷念与依赖,顿时被他的话毁得支离破碎。 她,的确是卑微的,他常日里对她的亲耐,不过是假象罢了。 一旦能用到她的地方,他都能极其干脆的将她送给别人。 在他眼里,她凤兮,算什么?一颗棋子,还是一只被他随意救回来且心甘情愿替他卖命的狗? “东临之国的皇商,东临墨池。”他慢悠悠的吐露出这句话,薄薄的唇瓣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又道:“此人乃天下四杰之一,虽表面是皇商,但真正身份,却是东临之国的皇子。他在东临国的宫中常年不得宠,忍辱负重,最后将自己磨练成了一头潜伏着的嗜血之狼。呵,凤兮,呆在他身边,你定要处处小心,那人天生嗜血阴狠,杀人不眨眼,但你不用太过担心你的安危,那东临墨池一向不伤女人,你只要不太过明着惹怒他,他自是不会对你动杀心。” 凤兮身形发颤,目光不稳,心底似是被什么紧紧缠绕,令她有些想要逃离。 她能不惹怒那东临墨池吗?夜流暄派她到东临墨池身边,她的身份,无疑是奸细,他对待这样的她,能手下留情吗? “流暄,我……”半晌,凤兮硬着头皮想努力的道出自己心中的恐惧,然而后话未出,夜流暄却是扳过她的头,迅速朝她嘴里塞了一枚丹药,并强迫她吞下。 她立即被那苦涩的药丸噎得大咳,夜流暄却意味深长的淡声道:“我虽信你忠心于我,但给你一枚蛊毒,自会更让你死心塌地。你放心,你吞下的蛊毒并不会伤害你的身子,只不过,一旦你背叛我,蛊毒自然发作。” 说着,见凤兮脸色惨白,一副失魂惊愕之样,他纤细的指骨捏上凤兮的下颚并顺势将她的脸抬高,他深黑的目光在凤兮面上静静打量,随即突然一笑,犹如山野花开,暖人心脾之际,竟也是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 凤兮目光更是大骇,身子不由往后缩,却被他伸来的另一只手禁锢得紧。 他道:“还有一事,我务必提醒你。我将你送给东临墨池,你安生做事便好。若日后我知你对东临墨池动了心,不牢旁人动手,我自然亲自取你性命!” 说着,他纤细的指尖探上凤兮的脸,轻柔的替她掠了掠额前的青丝,极其诡异的柔和道:“凤兮梳妆一番,着实好看!难怪一向流连风尘的伏溪,也会主动带你去九曲河赏灯。” 凤兮已是身形发颤,低垂着头,再不敢看他的脸色。 直至被他拉起身并朝殿外行去时,她也一声不吭,待与他一道上得府外备好的那辆马车,她才缩在马车角落里坐着,双臂抱膝,为了防止与夜流暄交流,她忙闭着眼睛假寐起来。 海棠宴设在那夜的紫薇河上。 彼时,紫薇河上搭建了一个硕大的水上舞台,那舞台以红毯铺就,隆重之意尽显。 舞台周围的水上,也搭建了不少出水很高的看台,看台上置有极宽的阶梯,阶梯上是一排排安置得极为整齐的座椅。 唯独,舞台东面搭建的看台,却是只摆了一张圆桌,桌旁置有几把椅子。 待凤兮与夜流暄坐车行至紫薇河边,虽未下车,却早已闻了人声鼎沸。 凤兮睁开假寐的双目,被夜流暄极其轻柔的搀扶下了马车。 被夜流暄牵至河边之际,老管家早已驱船在河边等候,待凤兮与夜流暄上得船,船只便直奔紫薇河那东面的看台。 “夜公子终于是来了。”甫一登上东面看台,一道朗笑之声扬来。 凤兮不由循声一望,正好对上了小端王那双朗笑盈然的眸子。 “凤姑娘,几日不见,如隔三秋,今日再度一见,倒是觉得 凤姑娘又好看不少。”这话随随便便道出来,却有几分轻浮之意。 凤兮眉头一皱,顺着夜流暄的牵引往前,不言。 “端王爷参加海棠宴,怎不如往常那般带上几名佳人?”这时,夜流暄不深不浅的出了声。 “本是带了佳人的,但迫于墨池公子这浑身的冷气,我倒是心疼佳人会害怕,便打发她们回怡红院了。”小端王轻笑。 凤兮又是一阵蹙眉。 这小端王,还真是个风流浪荡子。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朝小端王瞪了一眼,然而眼角余晖,却是望见了与小端王同坐一桌的其余两名男子。 小端王左边的男子,一身黑衣蟒袍,面容刚毅清冷,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他突然朝她对视而来,一双眸子冷硬无温,如同冰窖一般令人心头发慎。 凤兮心下一惊,忙别开目光,朝小端王右边那位蓝衣男子望去,那位蓝衣男子脸上倒是挂着懒散随意的笑,只不过笑容却是不达眼底,他那双墨瞳淡光四溢,瞅向她的脸时,便噗嗤一笑:“这位姑娘,我瞧你印堂发黑,今儿怕是有晦气之事降临。” 凤兮一惊。 然而夜流暄却宛若未觉,牵着她继续朝桌边行去,直至行至桌边,他才牵着凤兮缓然入座。 这时,小端王瞧了一眼凤兮的脸色,随即朝那白衣男子笑骂:“你这神棍!又开始胡言了?这位凤姑娘可是我的朋友,你可莫胡言乱语让她害怕!” 蓝衣男子一本正经的道:“我好歹也师从长白山道观的观主,卜算虽说不精通,但也不易出错。” “少来!顾风祈,你身为大昭皇子,便要有皇子之样。学些岐黄卜算的巫术招摇撞骗,也不怕失了身份,遭天下之人笑话。”小端王又道 。 蓝衣男子回道:“我喜岐黄卜算之术,就如端王你喜欢怡红楼的美人一样。唉,我也不怕失了身份,我近些日子游览江南,倒是想在江南请些有名的山寺道友回去,也好私下交流道法。 小端王眼角微抽,未再理会他,只是目光朝夜流暄扫来,道:“夜公子果真是带凤姑娘来了。呵,想必今日的海棠宴,凤姑娘自是风姿卓越,兴许夺个头筹也是可能。” 夜流暄淡然一笑,“端王爷怕是太看得起凤兮了。”说着,目光朝那一声不出的黑衣男子望去,勾唇淡笑:“墨池公子再度来参与这海棠宴,可有心思在今日的海棠宴上选一名佳人归国?” 东临墨池冷眸朝夜流暄瞥了一眼,然而深沉阴冷的目光却是毫不掩饰的朝凤兮落去。 凤兮惊了一跳,再度被他眼中的寒气震住。 她忙垂头下来,却闻他低沉阴冷的出了声:“我瞧夜公子身边的这位姑娘便不错。” “哦?”夜流暄挑着嗓音意味深长的道。 一边的小端王也出声笑了笑,直言不讳的道:“难道墨池公子也瞧上凤姑娘了?呵,说来啊,凤姑娘虽无大家千金风范,但也是清秀佳人。不巧我也中意于她呢。” 凤兮脸色一白。只觉自己如同一件东西一样被他二人有意索要。 她身形隐隐发颤,袖袍中的手指也紧握成拳。 这时,看台下方扬来一道道惊愕之声:“快瞧快瞧,东面的看台上,天下四杰聚首了!聚首了啊!” 霎时,人声鼎沸中呼喝一片。 “真的是天下四大公子啊!咦,怎流暄公子也出现了?他以前不是从不参与海棠宴吗?” “流暄公子身边那位姑娘是谁啊?” “兴许是流暄公子的宠姬。” “……” 第051章 薄情冷意,嫁娶1 人头攒动,声音嘈杂。 海棠宴还未真正开始,水上看台周围的画舫船只上倒是先扬来了丝竹靡靡之音。 东面看台的桌边,凤兮静静坐在夜流暄身边,听着他与小端王他们的言谈,脑袋一直低垂着,心头发紧。 即便如此,她也觉似有一道冷光直射她的头颅,令她莫名生寒,然偶尔抬头观察是何人盯着她之际,目光却总能瞥到桌边的黑袍的东临墨池那双冷得慎人的双眼。 夜流暄曾说东临墨池嗜杀成性,但唯独不会伤害女人,但如今她亲眼一观,只觉这东临墨池,怕是也会动手杀女人的。 就凭他如今这般冷眼观她,她就敢确定,一旦她得罪他,他一定会亲自要了她的命。 她暗自沉默,双脚发冷。 夜流暄要将她送给东临墨池,无疑是让她去送死。 她正暗自挣扎跑神,不多时,看台对面那硕大的大红舞台竟是有一名婀娜妇人道:“江南每年一度的海棠盛宴,娇客佳人云集,今年,倒是历年来的最盛。” 她这话一落,周围画舫或是看台上顿时爆发阵阵欢喝声。 那妇人朝周围盈盈一拜,又道:“云娘在此也不多做废话,按照以往惯例,今年的海棠宴 魁首,各位公子自个儿评定……” 她这话还未落,周围早已是闹腾一片,直呼开始。 那妇人委婉出声控制局面,周围之人大多是名门公子,倒也听劝,片刻已是停歇下来,静待那妇人请出第一位佳人来。 凤兮按捺神色,目光静静落在那看台上,片刻便见一名白衣金边的女子登上了舞台。 那女子身子修条妙曼,手臂上缠有长袖。她一登上舞台,目光便准确无误的朝东面看台望来,且在盯住夜流暄的刹那,她顿时颜笑如花,娇俏灵动得不可方物。 凤兮一怔,顿觉这女子有些熟悉,心下一琢磨,脸色也是微变。 这女子,正是那夜与夜流暄同走九曲长廊的芸罗公主。 “呵,没想到我这小妹,竟是排在了第一位。”同桌的小端王轻笑一声,深黑的目光意味深长的朝夜流暄瞥来:“夜公子,我家小妹一上场便望着你,莫不是夜公子那日游湖为我那小妹灌了什么迷魂汤?” 夜流暄并未出声,仅是淡笑盈然的朝小端王瞥了一眼,随即,他那如水平寂的目光,再度落回舞台,盯住了芸罗公主。 大抵是见夜流暄关注她,芸罗公主面上的笑容再度灿然几分。 待舞台边缘的乐师们奏起丝竹,她长袖一甩,身形一旋,顿时在大红的舞台上翩然起舞。 公主起舞,无疑是仅有极其尊贵的人才可看到。 但如今天下四国皆民风开放,加之这海棠宴云集天下佳人,是以一国公主在此起舞,倒是不曾觉得太过难见和失礼。 芸罗公主自小有舞师陪伴,是以舞艺自然卓绝。 一舞终了时,台下赞声一片,此起彼伏之势犹如雷霆。 夜流暄嘴角勾笑,精致如墨的双目更显深不见底,甚至待芸罗公主下场之际,他起身鼓掌,白衣胜雪的姿态犹如天人,羡煞了众人。 凤兮偷偷转眸打量夜流暄,心头莫名有些怅惘。 芸罗公主起舞,他能笑着拍手言赞,而她凤兮等会儿献曲,他却是要将她送给东临墨池。 突然间,心头如被冷水浇灌,使得她浑身发颤,她不由朝在座的东临墨池瞥去一眼,却依旧对上了他那双冷意兴味的双目。 她惊了一跳,他竟似是一直都盯着她的,毫未挪开过目光。 凤兮仓惶垂眸下来,身形绷紧。 这时,那大红舞台上再度登上一名女子,然而凤兮却未有心思再听那女子的身份,观那女子的容颜。 她就这 样一直静坐着,大抵是心情低沉,整个人瞧着犹如行尸。 也不知过了多久,舞台上再度登上一名女子,听得台上那雍容的妇人报出‘叶芜菁’三字,凤兮终究是回了神,抬了头。 那大红的舞台上,果然站着叶芜菁。 今日她一身白衣,衣裙周围有细小的碎花。她面容精致,本是倾城之颜,稍加装扮,无疑是美如华玉。 她怀中抱了一把七弦琴,随即席地而弹,那雪白的衣裙后摆在她身后铺撒开来,美得惊心。 她今日所奏的曲子,委婉流长,如诉钟情,那柔然的曲调款款而出,爱慕之意尽显,倒是惹得周围公子少爷皆如痴如狂,似觉叶芜菁的琴音是为他们而弹,她琴音里的钟情,似对他们而诉。 凤兮脸色有些微白。 只有她与夜流暄心知肚明,叶芜菁这首曲子,独独是弹给夜流暄听的。 一曲终了之际,叶芜菁起身,姿态妙曼,下得舞台时,竟是惹来一片片痴狂的赞声。 “江南之主的千金,人比花娇,倒是难得的佳人。”小端王轻笑,嗓音有些虚浮。 一旁蓝衣的顾风祈出声道:“她今日印堂发黑,命格扭曲,今日怕是有杀身之祸。” “你这神 棍,怎又胡言了?”小端王轻笑,不以为意。 顾风祈瞥他一眼,目光又朝那快要下得舞台并登上小船的叶芜菁落去,摇了摇头。 凤兮一直沉默不语,接下来,待闻得该是自己出场之际,她失落真杂的心竟是一下子窜到了嗓子眼。 竟然,到她了吗? “走吧!”左手被夜流暄执起,紧裹在了掌心。 凤兮慌张回神,却闻小端王道:“凤姑娘无须紧张,无论结果如何,在下皆认为凤姑娘是最好的。” “她今日印堂发黑,定有晦气之事降临。”一旁的顾风祈又道了这句话。 “你这神棍!”小端王再度朝顾风祈咒骂一句。 凤兮眉头微皱,却是将顾风祈的话听了进去。 她想挣开夜流暄的手,然而夜流暄却将她的手握得极紧,丝毫不容她挣脱,且还将她拉着起身,极为体贴的下了看台,甚至将她迁入看台下方的船只上,直往不远处的大红舞台。 夜流暄身份本是极为特殊,加之此番又是亲自牵着凤兮前往舞台,周围看客,无一不是惊愕一张脸,探究震惊的目光也纷纷朝凤兮落来,惹得凤兮觉得自己似是立在风尖浪口,随时都有可能被周围人的眼光吞没。 第052章 薄情冷意,嫁娶2 上的舞台时,早有夜府婢女在台子上摆了矮桌与七弦琴。 想那前一个出场的叶芜菁,也不过是席地而坐的奏琴,而她此番却专有婢女摆桌放琴,更是惹得周围之人一阵惊愕。 她按捺紧张的心情,轻撩裙摆坐在矮桌旁。 再抬首之际,却见夜流暄已是坐着小船回了东面的看台。 遥遥相望之间,凤兮只觉自己独身一人被人群包裹,而他,依旧如空中明月,可望不可即。 大抵是她失神之间,惹得舞台下方人群颇有几分不耐烦,纷纷嚷着让她快些抚琴。 凤兮眉头微蹙,暗暗吸了一口气,随即收回落在夜流暄身上的目光,手指搭在了琴弦上,款款而弹。 此番奏琴,她依旧择了这些日子才学会的葬心之曲。 上一个献艺之人乃叶芜菁,她自知琴技着实比不上叶芜菁,甚至是琴音中携带的蛊惑人心的感情也抵不过叶芜菁,是以,她此番,唯有以琴惑人。 而这‘葬心’一曲,着实有惑人心智之效,若她好生弹奏,像往常练习那般仔细将内力注入琴中,这葬心一曲惑人心智的效果,定然不差。 指尖飞舞,琴弦因为内力的注入而显得有些过分震颤,然而那飘扬而出的琴音,却叠音重重,凄凄风雨中却是令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待一曲终了,凤兮额头上已是布了层浅浅的薄汗,而舞台 周围之人,皆双目无神,模样痴呆。 不多时,东面看台响起一道鼓掌声,同时间,舞台周围的听客才瞬间回过神来,鼓掌大赞。 周围排山倒海般的热烈赞意,令凤兮有些无措,抬眼见那东面看台上的夜流暄略带满意的笑望着她,她心底终究是松了下来。 她抱起七弦琴,正欲下台,哪知方走一步,竟是不知何处突然窜了几抹黑影上来,她惊了一跳,目光刚扫及那些黑衣人手中寒光隐隐的剑,身子却是被其中一人抬脚一踢,顿时在周围的惊呼声中跌入舞台下的河里。 冰凉刺骨的河水袭遍全身,因不会凫水,她于河中挣扎沉浮间也喝了不少的河水。 周围也慌乱一片,看客纷纷驾船避远。 而舞台上的黑衣人们,却是与夜府的下人们打成一片,然而纵是凤兮于河中挣扎良久,却是未有一人相救。 因挣扎甚久,凤兮心中绝望蔓延,待河水再度没过她的头顶,她也无力挣扎之际,终于有一双手勾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搂入了一方结实的怀里,她也顺势伸手朝对方一缠,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缠在对方的身上,待被对方抱着破水而出,她睁眼一望,才见近在咫尺的容颜,竟是小端王那张略带怜惜的脸。 分不清心底是欣慰还是失望,待被小端王抱着跃上舞台并软靠在他怀里时,她迅 速转头朝东面的看台望去,却见那白衣胜雪且俊逸风华的少年,正坐在桌边漫不经心的朝她望来。 霎时间,心头刺痛开来,那种失望与黯然也油然而生,越演越烈。 连小端王都对她出手相救了,夜流暄,怎还能像无事人一般静坐在东面的看台上,对她方才的生死一线毫无反应? 他难道,真的不担心她会被河水淹死吗? “凤姑娘,吓着了吧?没事了没事了!不过是几个地痞闹事罢了!我这就带你回看台上去!”小端王的嗓音入得凤兮耳里,虽听着有几分刻意做作的担忧,但凤兮仍是止不住一暖。 她与小端王皆浑身湿透,犹如落汤鸡,待被他带着跃上东面的看台并坐在桌旁,早有侍从解下身上的外袍要为小端王披上。 小端王却接过那外袍,想替凤兮披上,然而正待他抖开外袍之际,坐在凤兮身边的夜流暄已是自然而然的将身上白衣胜雪的袍子披在了凤兮身上。 小端王神色微变。 夜流暄却笑得坦然:“她乃我夜府之人,自该由我来照顾。端王手中的外袍,还是自己披着吧,免得受了凉。” “看吧看吧!我就说她今儿印堂发黑,会有晦气之事吧?这不就灵验了?”一旁顾风祈一本正经的道。 而那一身冷气的东临墨池,却是神色深邃的朝凤兮打量了一眼。 小端王朝顾风 祈瞥了一眼,默了片刻,才不以为意的朝夜流暄望来,笑道:“既然夜公子能为凤兮披衣,想必也是关系凤兮的,只不过,方才凤姑娘落水,夜公子又为何不出手相救?” 夜流暄淡道,嗓音平缓至极:“端王要英雄救美,我自是不可拂了端王的美意。” 小端王面上的笑意深了一分,“既是如此,那夜公子不如割爱一番,让凤兮成为我的爱妾,这般一来,夜公子更能成人之美。” 夜流暄脸色微沉。 一旁顾风祈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道者模样,摇头道:“孽缘。” 小端王朝他冷嗤一声:“你这神棍,莫要多言。” 顾风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凤姑娘容颜秀美,虽不倾城,但比起海棠宴上的那些女子,却是胜在了琴技上。”这时,一旁的东临墨池出了声,嗓音冷气盈然,带着几许令人头皮发麻的森冷。 凤兮惊了一跳,抬眸朝他望去,却见他眸中杀气一显,薄薄的唇瓣一启,再度道出一句令她浑身发抖的话来:“我几番前来这南岳之国的江南参与海棠宴,久不得一位中意的女子,如今闻得凤姑娘琴技,着实倾心,不知夜公子可愿成人之美?” “你也瞧上这女子了?墨池公子,这女子命格极其特殊,你小心惹祸上身。”顾风祈愕然,朝东临墨池诧异道。 东临墨池眸色深幽 无底,唇瓣一启,再度道出两个毫无温度的字眼来:“无妨!” 凤兮低垂着头,心下剧颤。 夜流暄本是有意将她送给东临墨池,如今这东临墨池主动开口,夜流暄自然应允。 然而,东临墨池给她的感觉,却是冷意逼人,危险至极,她若跟着东临墨池,这日后的命运,定会水深火热,兴许比姚府还要来得凄惨。 她不能冒险,不能的。 她惶恐的朝夜流暄望去,见他神色平寂,俊逸风华的面容依旧挂着一抹浅笑,他似是并未发觉她的打量,反而是转眸朝东临墨池望去,面上隐隐染着几丝同意。 凤兮心惊胆战,眼见他要像东临墨池开口,她心下大震,硬着头皮先出了声:“流暄,我喜欢端王爷,你若要将我送人,就送给端王爷吧!” 东临墨池不可取,这小端王虽说有几分虚浮,但总比东临墨池要好过数倍。 刹那,夜流暄顿时朝她望来,俊逸的面上似是隐含着几缕诧异与冷意,就连他那双常日里平寂无波的眸子,也微微半眯,给人一种森冷阴寒之感。 “你喜欢端王?”他阴测的问。 凤兮慌张垂眸,不敢看他的脸色,仅是猛的点点头。 “那你可知,端王的府邸中,已有六名妾室,你若跟了端王,便是端王府中的第七个妾?即便这样,你还愿意跟着端王?”他声音再度冷了一个调。 第053章 薄情冷意,嫁娶3 因着夜流暄嗓音的冷意与压力,凤兮再度发抖。 常日里对夜流暄郁积而来的畏惧,在这一刻竟是全数爆发,令她不由将身体往后面缩,直至小端王一把将她拉坐在他腿上并亲昵的将她圈入怀中,她紧绷的心才稍稍安稳。 “说话!你当真要跟着端王?”这时,夜流暄的嗓音再度道来,平缓至极,却也是格外的阴测致命。 凤兮不敢言,小端王却出了声:“夜公子切莫吓着凤姑娘了。既然凤姑娘也喜欢我,夜公子又何不趁此答应了,也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他目光朝东临墨池落去,又道:“想必墨池公子也是明理之人,自是不屑棒打鸳鸯之事吧?凤姑娘既然钟意我了,就望墨池公子莫要再对凤姑娘强行求取了。” 东临墨池神色微变,但却未有回话,仅是将目光挪向别处,事不关己的姿态令人咋舌。 顾风祈连连摇头,大叹一声。 夜流暄则是未将小端王放于眼里,目光依旧朝凤兮落来,阴测的低问:“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心甘情愿的要跟着端王?” 凤兮瑟缩畏惧的望他一眼,心中凄凄上浮。 她谁都不愿跟,她只想呆在苍月宫,呆在夜府,呆在他身边便足矣。然而,他却是要将她送给东临墨池,送给那样一个全身散发着杀气的魔头,她怎能容忍自己掉入东临墨池的火坑。 她说过的,她只想保命,她只想活着而已的。 她默了片刻,心底挣扎难平,随即终于是硬着头皮朝夜流暄点头。 夜流暄脸色一变,眸中深幽之色似要将她 吞没。 “还望夜公子成全。”小端王也再度出声,嗓音缓慢且带着几丝深沉的笑。 夜流暄朝他望来,淡道:“既然端王也如此诚意,我自是答应。只不过,我现在倒是得与凤兮说几句贴己之话。” 嗓音一落,他顿时将凤兮拉出小端王的怀,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缠住凤兮的手腕,且不容她挣脱的将她拉着下了看台,登上了那只在看台边候着的小船。 他吩咐划船之人将小船划往紫薇河的无人角落,才掀袍坐在凤兮对面。 河风习习中,他雪白的衣袍与青丝飞扬,清透卓绝,犹如要羽化登仙。 凤兮紧张不安,瑟缩畏惧的望着他,他淡眸朝她一扫,淡道:“即便入得端王府中成为他的第七个妾,你也愿意?你与那端王,不过才见过几面,就已对他倾了心?” 凤兮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暗暗挣扎良久,终于是低垂着头,老实道:“流暄,我不想跟着东临墨池。” 我只是不想你将我送给东临墨池,是以才不得以择了小端王。 夜流暄沉默良久:“那你对小端王……” “并无倾心。只是小端王比东临墨池要好,方才还在河中救我。若流暄当真要将我送人,还望流暄将我送给小端王。” 夜流暄眸色微微一动,淡道:“罢了。端王与东临墨池二人,皆是我要计量之人,你如今自愿选择端王,我自是答应。只不过,你跟在端王身边,倒是得牢记你的身份,你须得替我苍月宫办事,不辞辛劳。然,你务必记得今早我喂你吃的那枚蛊毒。你若是敢背叛 我或是对小端王有丝毫的动心,你该知晓毒发的后果。” 凤兮一怔,面色凄然黯淡。 她如何不记得他今早给她吃的那枚蛊毒,如何不记得他今早那深邃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 她一直都知晓的,她凤兮,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是他从姚府中随手救回来的一个卑微之人罢了。 然而,纵然她卑微低贱,她也对他存了亲切之意,仍将他视为了救命稻草,然而…… “流暄,我方才落入河中,你可有想过救我?”她低低的问出了这句话,盼着心底那一小团希望之火不要熄灭。 夜流暄仅是给了她一记深眼,眸子里略微有些隐隐的挣扎,但却未说话。 凤兮难掩黯然,又问:“流暄,你是不是本想救我,但被小端王抢了先,是吗?你没想过看着我死,是吗?” 这话无异于自欺欺人,已是卑微到了极点。 然而夜流暄却似是有些不耐烦,只道:“走吧!端王还在台子上等你。想必他明日便要出发回京都了,你安生跟着他,近期无须做什么别的,好生入端王府为妾便是。” 凤兮心头一凉,眼睛顿时开始发酸,连落了泪,也浑然不知。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被夜流暄牵着回到看台上的,她只知一登上看台,小端王便将她搂了去,并借故带着她离开。 此番离去,再不是夜流暄将她牵回夜府,而是小端王将她搂进了他落脚的江南衙门。 凤兮心情低落,不愿说话,小端王便吩咐人替她沐浴更衣,甚至差人将晚膳端入了她的屋子,并与她一道用膳。 翌 日一早,小端王果然带着凤兮启程回南岳京都。 然而此番随行,仅有数十名官差,小端王的胞妹芸罗公主,却闻说是昨日便被夜流暄亲自领进了夜府,看来好事将近。 更让凤兮未料到的是,她昨日一曲葬心,深得人心,被奉为了海棠宴的魁首,倾绝天下。 对此结果,她不做评论。她只知晓,夺得魁首,并非是因为她的琴技好,而是因为葬心一曲,乃音攻初效,能摄人神智于无形,是以才令她在众多女子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 那音攻,无疑是一门邪功。 回京的路途,车行颠簸,凤兮精神不好,食欲不振,身子骨也消瘦不少。 幸得小端王对她嘘寒问暖,照顾有加,虽然他的‘关心’多多少少存了几分做作与虚浮,但凤兮本是个容易满足之人,是以心也逐渐开始松懈。 三日之后,马车终于入了南岳京都,最终停在了端王府前。 相比于夜府的奢华,端王府中花树成群,虽无夜府四殿的霸气,但也算得上是秀美特别。 然而,端王府与夜府最大的区别,便是端王府中有姬妾六名,待小端王一入得王府,她们便朝小端王扑来,活生生将凤兮挤在了人圈外。 浓妆艳抹,脂粉极浓。 凤兮忍不住皱了眉,呆呆立在人圈外有些无措。 待小端王终于想起她来,他自那六名姬妾中挤出来时,他清隽的面上已是布了不少大红的唇印。 凤兮愕然,心下当即唾弃。 这小端王,好生放荡不羁。 然而小端王却似是毫未察觉她眸中的僵硬与唾弃,竟是 将她的手捉住并亲昵的拉入怀里,体贴的伸手替她掠了掠额前被风拂乱的发丝,朝面前那六名脸色各异的女子道:“本王介绍一下,她名为凤兮,日后便是本王的第七妾,你们入府早,可要好生照顾她。” 第七妾…… 不知是真心的介绍,还是委婉的讽刺。 凤兮心头一紧,又见面前六名浓妆艳抹的女子皆是朝她投来虚意的笑,心底的寒意更是蔓延开来。 大抵是因对夜流暄存有几分敬意,小端王领她入王府为妾,但却是吩咐人在王府中操持一番,势要给她一个成亲之礼。 黄昏之际,她由着婢女服侍,挽发上妆,穿了大红的嫁衣,盖了大红的盖头。 没有人来送亲,没有媒妁之言,更没有佳朋满座,拜堂也不过是随便走了个过场,随即,凤兮便在王府之人脸色各异之中被送入了自己的小院。 彼时,夜色深重。 凤兮独坐在‘喜房’之中,心下苦涩哀然。 所嫁之人非自己所喜,成为王府中的妾室,更是自己从未想过的高枝。 外面那些人都觉得她攀了高枝,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根王府的枝头,她却是从不觊觎。 她甚至觉得,嫁个老实的村夫,也要比王宫贵胄要好。 不多时,不远处的屋门被人推开,一抹酒气夹杂着一道道微微踉跄的脚步声而来。 凤兮惊了一跳。 然而还未反应过来,一个沉重的身子霎时将她彻彻底底的压倒在身后的床上。 凤兮惊得不浅,待瞧得小端王那张略染酒气的脸后,急得大呼:“端王,不可以!不可以……” 第054章 薄情冷意,嫁娶4 她猛烈的挣扎,然而他壮实的手臂却将她钳制得极紧。 他迅速剥了她的外衣,许是因酒气上涌熏得眼睛发红,迷蒙不堪。 凤兮绝望的挣扎,拼尽了气力,羞耻与绝望之感霎时间层层上涌,使得她再也忍不住无助的大哭。 虽明知被夜流暄送给小端王会遇上今夜这事,今日成亲,她也做足了圆房的准备,但如今真正开始圆房,她满心满腹竟是积满了怯缩与绝望。 不能这样,更不该这样的! 她宁愿小端王如姚府之人那般打她骂她,她也不愿这样的。 哀从心来,凤兮泪如雨下,滴滴灼人。 突然间,压在她身上的端王似被她的泪灼到,竟是停了手中的动作,朦胧的双眼慢腾腾的落向她的脸,醉态迷蒙的哑着嗓子呢喃:“你哭了?” 凤兮不言,却是无声无息的哭得更为厉害。 他似是有些慌了,放弃了她肚兜的细绳,反而是将她全数搂于怀里裹好,并慌慌张张的哑声呢喃:“凤栖别哭,别哭。我不会让大皇兄伤害你。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不该让大皇兄看到你,不该让大皇兄去求父皇纳你为妃……” 凤兮忘了哭,满脸惊愕。 心底如同狂风骤雨席卷开来,令她于暴雨狂风中沉浮,毫无根基,仿 佛随时都会被彻底的吞没。 凤栖? 风流的小端王竟也有念念不忘之人,而那人的名字,叫凤栖? 而她的名字,与‘凤栖’何其相似,是以,小端王此番醉酒之时认错了人?又或是,他今夜醉酒,也是因为想到了凤栖,借酒消愁? 正跑着神,一记棍棒拍打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抱着她的小端王发出了一道沉重的闷哼。 凤兮惊愕回神时,才见抱着她的小端王已是闭眼昏迷,然而待视线迂回,她却看到了一个令她全然没料到的人。 “是你?”她不可置信的震惊出声,连嗓音都嘶哑惊跳了起来。 这站立在床边且一身黑衣的少年,不是伏溪是谁? 只不过,他面上却少了几分常日里灿然的笑意,反而是眸色发冷的朝昏过去的小端王瞪了几眼,随即将小端王从凤兮的身上猛的推下去,而后极快的用衣袍掩住凤兮的身子,咬牙切齿的低道:“这端王果真是衣冠禽兽,他竟敢这般对你!” 说着,他又要伸手握拳朝小端王砸去。 凤兮忙出声阻止,道:“伏溪,别这样!他好歹是王爷,再者,我已是他的妾,他这样对我,也是应该的!” 大抵是因哭过,绝望过,是以此番的嗓音也显得有些嘶哑微颤 。 伏溪终于是收回了拳头,背过身去,叹了一声:“你先穿好衣服,我带你出去见主上。” 凤兮浑身一抖,心底滑出道道惊骇,但脸色却是逐渐苍白,“流暄也在京都?” 伏溪点点头,背影笔直,似是有些僵硬:“今夜便是主上让我来带你去见他的。” 凤兮哑然苦笑。 夜流暄又要怎样?是要迫不及待的吩咐她办事了吗? 心底苦涩层层上涌,令凤兮心生委屈。 夜流暄也不过是当她是颗藏在小端王身边的棋子而已,即便她嫁给小端王为妾,即便她会被小端王扯烂衣服圆房,他也会不闻不问吧? 她神色凄凄,慢腾腾的穿好了那大红刺眼的嫁衣,待下得床来,她才呆呆的立在伏溪身边,低道:“伏溪,我可以不去见流暄吗?” 她不想现在去见夜流暄,更有点害怕见到他。 只要一想起他那疏离冷漠且将所有人都掌握在手里的感觉,她就会觉得莫名的畏惧。 伏溪转头望她,目光触及她一身嫁衣,本是干净清朗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你不想见主上?”伏溪问,嗓音微微讶然。 凤兮沉默片刻,极想不顾一切的点头,但最后开口时,却变了主意:“不是。走吧!” 她逃不过的。 今夜若是固 执的不去见夜流暄,万一夜流暄生气,她是承受不起他的怒的。 灭烛,掩上喜房的门。 待一切完好,凤兮被伏溪拉着直往王府的院墙。 大抵是今夜端王纳妾,府中戒备不算太严,来往巡逻的护院不多。 仅是片刻,凤兮便与伏溪极其轻易的跑至了王府的院墙边。 “凤兮,得罪了。”夜色当空,皎月清辉之下,伏溪朝凤兮道了一句,随即伸手将凤兮搂于怀里,提气便飞身跃出了院墙。 王府的院墙外,是一条幽长的街道。 因此际夜色尚深,街道空无一人,寂寂中透着几许鬼魅阴森。 凤兮自小怕黑,周围虽有月色清辉,但终究是不够明亮。 她从伏溪的怀中退出来后,便紧紧拉着他的手,全然不敢放开。 伏溪默了片刻,突然反手握住她的手,并与她十指交握,道:“凤兮,改天我送一颗夜明珠给你。你将它随时带在身上,纵然是在夜里,也不会害怕了。” 说着,他牵着她缓步往前,姿态随意懒散,不如在端王府时那般小心警惕。 凤兮也松下心来,只觉伏溪掌心温热的温度令她有些流连与感动。 “夜明珠太珍贵,我不能要的。”凤兮低道。 “我若送你的东西,你收着便是,你若是拒绝, 那我多没面子?”伏溪吊儿郎当的道,话语刻意增了几分不正经,仿佛要调节气氛。 凤兮心下感动,月色下的面上也滑出几分欣慰与迷茫。 “伏溪,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她沉默良久,才低低道出这句话来。 她不过是卑贱之人,且极其容易满足,容易感动,若伏溪对她太好,她会忍不住依赖,留念。 就像以前依赖夜流暄那样,会将他视为她的救命稻草,只想一生安安稳稳呆在他身边。 而如今的她,已然不喜欢这种充满希望的感觉了,希望破碎的绝望与痛,她也尝得太多太多,是以,她不想再去经历这些。 她的确是懦弱了,害怕伏溪今朝对她好,下次便会翻脸无情,然后彻底让她再度跌入冰冷失望的深坑。 伏溪也沉默了下来,步子再度慢了半分。 “我与主上,不是一类人。”似是对凤兮的心思了然,溪良久才低声道出这句话来。 凤兮一怔,心底微微发紧,不由愕然的望着他。 伏溪又道:“主上能将你随意送人,让你受那端王的凌辱,而我以后,一定会将你带出端王府那座火坑。”说着,他嗓音稍稍一沉,又道:“凤兮,你与很多女子都不同的,主上这般对你,有朝一日,他定会后悔!” 第055章 薄情冷意,嫁娶5 月华皎洁,凉风习习,凤兮心底有些发颤,也不知是因为凉风之故,还是因为伏溪的话。 伏溪这一腔话,的确是硬生生的落到了她的心坎里,令她心生紧然与颤抖。 只不过,可惜,可惜伏溪不是夜流暄,可惜即便伏溪对她好,但他却无法轻易的将她救出端王府这个火坑。 凤兮沉默了下来,不言,情绪也起起伏伏,只是手指也顺势握紧了伏溪的手,隐隐的在伏溪面前显露出了自己的怯弱与渺小。 伏溪察觉到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二人沉默了下去,一路无言。 直至踏至街道尽头,伏溪才低低的出了声:“等会儿见了主上,定要小心说话,主上这几日被那芸罗公主迷惑,如同变了个人似的。你千万莫惹着他了。” 凤兮一怔,心底更是涟漪起伏。 “流暄这几日,都与芸罗公主在一起吗?此番他入京,也是因为芸罗公主吗?”凤兮低低的问,嗓音低微至极。 伏溪叹了口气:“是啊!那芸罗公主可是个厉害的人!哼,深宫长大的女人,果真是好本事!我以前以为那江南之主的千金叶芜菁刁钻厉害,可没想到那芸罗公主那日竟找叶芜菁的茬,还让人打断了叶芜菁的腿,撵出了夜府!哼,也不知主上怎么将那芸罗公主瞧上眼了!” 凤兮倒吸了一口冷气: “芸罗公主叫人打断了叶芜菁的腿?”说着,脸色一白:“难道流暄就任由芸罗公主这样吗?” 虽然不喜叶芜菁,但她对叶芜菁,终归是有几分同情的。 “主上对芸罗公主宠得紧,怎会插手她管教叶芜菁的事?”伏溪轻哼。 凤兮顿时垂眸下来,压下心底的波动,只低低的问:“流暄真的喜欢芸罗公主了?” “说不准呢。主上的心思,没人能猜得懂。就像前些日子主上对你体贴入微,最后还不是将你送给小端王了?” 话一出口,伏溪顿时反应过来,面上漫出几分紧张,忙心虚的朝凤兮道:“我方才那句话是胡说的,凤兮,你莫往心里去。” 凤兮咧嘴朝他强颜一笑,点点头。 然而即便面上未曾表露出什么,但她心底,却是失落难耐。 她心如明镜,伏溪这话的确没说错。 以前夜流暄待她,也是体贴入微。他会亲昵的牵她,会亲昵的替她布菜,记得她被他初次带到苍月宫,他对她也是极其温和,笑容暖人的,而那日,他决定将她送人,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如今,她对他建立起来的依赖,已全数被他击碎,残缺不整。就连此刻去见她,她也心生忐忑与畏惧,恨不得立即不顾一切的拔腿便跑,最好是跑到天涯海角去,彻彻底底的脱离他的掌控。 夜流 暄于她而言,已是让她难以亲近了。 不多时,伏溪牵着凤兮终于停在了街道旁一家玉器店前。 此际,那玉器店朱红的木门紧闭,伏溪上前抬手轻轻敲击三下,那店门当即自里而开,并出来一个身形瘦削的五旬男子来。 “伏阁主。”那五旬男子朝伏溪恭敬点头,随即目光朝凤兮迅速瞟了一眼,只道:“主上在后院凉亭。” 伏溪朝他点点头,牵着凤兮便跨入玉器店,直往玉器店的内堂。 玉器店内堂并不大,一灯如豆,星火微微,出得内堂那道狭窄的木门,便是玉器店的后院了。 皎洁的月色下,凤兮只觉这玉器店的后院极其宽硕,花草树木交相映衬,淡香微微。 不远处,一只凉亭屹立在花树之中,突兀而又显眼。 凤兮目光朝那凉亭打量而且,但触及到亭子里背对着她而坐的一抹雪白的身影时,她却是忍不住瑟缩起来。 “凤兮,主上在那亭子里,你过去吧!”这时,伏溪牵着她停下了步子,低低的嗓音微带提醒。 凤兮脸色更是一变,眼见伏溪松开她的手并担忧的望了她一眼后便转身离开,她心底一颤,忙上前一步拉住了伏溪的衣角。 她心底发着凉,完全不敢朝那凉亭里挪过去。 虽然与夜流暄仅有几日不见,但她都不知自己畏惧夜流暄怎会畏惧 到这种地步。 伏溪转眸望她,默了片刻,给了她一记安慰的眼神:“过去吧,我就守在不远处。” 凤兮紧紧的望着他,颤着眸光点点头。 良久,她才踏步朝那亭子挪步过去,然而双腿却是灌了铅似的,每往前一步,她都觉得双腿僵硬发痛。 短短的距离,她却磨磨蹭蹭的走了良久,待终于踏进凉亭,她抬头时,却恰好对上了夜流暄那双深幽的眸子。 “流,流暄。”她惊了一下,呆立在原地,朝他结巴一声,嗓音抑制不住的发紧。 这种惊惧的感觉,的确有点莫名。可她如今,的的确确的毫无理由的怕他了。 “过来。”他深黑的目光朝她全身上下打量良久,最后才平寂的道了一声。 凤兮不敢迟疑,忙朝他面前的石桌行去,本是要隔着石桌坐在他的对面,却不料他又道:“坐我身边来。” 他嗓音太过平淡,缓慢中带着几许常日里的清冷。 凤兮心底摇曳不定,硬着头皮朝他身边坐去,然而屁股一挨着凳子,连他身上的兰香味都能隐隐嗅到,她心下越发的不安。 “这几日,端王待你可好?”他默了片刻,才问。 嗓音一落,他纤细的指尖端起桌面上的茶盏,极其优雅的浅酌。 他一直都是这般儒雅,一直都是这般漫不经心。 凤兮偷偷打量他,眸光 却是黯然。 “小端王对我很好。”凤兮默了片刻,才低低的道。 说完,脑中突然闪过小端王强行剥她衣裙的画面,她目光一颤,垂下了头。 “今夜,他可有逼你圆房?”他悠远平寂的话再度道来,彻底砸中了凤兮的心坎。 凤兮不知该如何回答,两手绞在一起,兀自紧张着。 夜流暄似也不急,将她的紧张看在眼里,却是不曾理会,仅是岿然淡坐,似是硬要听她的回答。 良久,见避不过,凤兮终究是硬着头皮低声道:“小,小端王是喝醉了,所以……” 他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清冷的嗓音微挑:“怎么,圆房了?” “没有没有。”凤兮慌忙摆手,急着解释:“本来是要圆房的,可,可后来伏溪来了,他,他将小端王打晕了。” 他眸色微动,俊美风华的面上滑过几许深意,转了话题:“端王醉酒时,可有对你说过别的?” 凤兮怔了一下,老实道:“小端王醉酒之后,将我错认成了‘凤栖’。” “凤栖?”夜流暄若有所思的低呢一遍,随即俊逸的面上终于滑出一抹淡笑,“护国大将军的嫡女,如今的南岳太子的侧妃,杨凤栖?呵,那风流子,竟也是痴情种!” 望着他那深邃盈盈的笑,凤兮突然有些心惊,也不知此番将这个告诉他,究竟是好是坏。 第056章 薄情冷意,嫁娶6 她愣坐在原地,不敢吱声,片刻又闻他道:“端王表面温润,实际上却是心思缜密,疑心甚浓。凤兮,若他怀疑你是我派去的暗线,你无须与他多做解释,大方承认便是。” “承认?”凤兮眸色有些不稳,心底发紧。 若小端王当真怀疑她,她若承认,小端王岂不是会不会恼怒? “嗯。”这厢的夜流暄倒是漫不经心的点头,又道:“你大方承认了,兴许他对你还会卸下心防,不至于处处都猜忌防备着你。” 怎么可能! 凤兮心底更急,“流,流暄,端王若是知晓我是故意被你安排在他身边的暗线,且我还亲口承认,到时候,小端王他一定会,一定会……” “怎么,怕了?”夜流暄深眸朝她锁来,那清冷威仪的目光令凤兮有些无措。 她忙垂下头来,不知该如何回答,两手绞在一起,紧张之意蔓延。 “你不用害怕!便是你直接承认你是我的暗线,端王也不会太过为难你。”说着,他嗓音悠远一分:“兴许,他还会反过来利用你,以言语或是行动误导你,让你给我传报一些错误之事。” 凤兮脸色微微一白,顿觉自己身在王府深宅,处境堪忧。 若小端王要反过来利用她,她又该如何?若她真将错误的消息 传给了夜流暄,凭夜流暄清冷的性子,又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她? 突然间,她眸色发紧,心底深处,陡然间漫出几许迷茫与无措。 她太过卑微,太过渺小了。即便不愿卷入是非,但她却是没能力改变自己的命途。 她沉默了,呆呆的坐在夜流暄身边,黯着目光跑着神。 不多时,耳边再度传来夜流暄那清冷微缓的嗓音:“我答应过会保住你的命,所以,你孤身入得端王府中,我也自会派人暗中相护。” 凤兮终于回神过来,转眸望他。 他深黑如星子般的眸子里滑出缕缕悠远的笑,“这几日,你在端王府中无须做什么,我若有事吩咐,日后再差人知会你。” 凤兮顿觉被他的笑容灼到,只得再度垂眸下来,点点头。 他略微满意的‘嗯’了一声,随即拍拍手,顿有两名小厮自暗处端了夜膳来。 “陪我吃点东西吧!那端王今夜折腾着你拜堂,你应是一粒米未进吧?”他挥退小厮,便极其自然的举着筷子替她碗中布菜。 此等亲昵的呵护动作,再度令凤兮觉得极为遥远与茫然。 他的确是个风华俊逸的人,美得不似凡人,但他却也是冷心冷情的人,前一刻还对你温和言笑,甚至亲昵布菜,后一刻,他便可以将你 毫不怜惜的推入火坑。 她看不透夜流暄,真的看不透他。 大抵是经历过失望,是以此番见他屈尊降贵的替她布菜,她也不会像以前那般受宠若惊,慌乱无措,她只会感觉凄凉,感觉茫然。 此际夜色尚深,菜香迎鼻,凤兮饿意上浮,倒是吃了不少菜肴。 而夜流暄却是静静坐在她身边,不时毫无芥蒂的替她添菜,而他自己,却是一口未吃。 她不会认为这顿晚膳是他专程差人替她备的,因为她有自知之明,绝对不会以为他会对她格外的体贴与照顾。 他也说了他要她陪他用膳,所以,他一口不吃,兴许只是因为他不饿,他筷子不停的替她夹菜,兴许不过是他兴致大好,顺便给她一点令她效忠的甜头。 膳后,他便让候在暗处的伏溪送凤兮回王府,凤兮恭顺的朝他告辞,随后极其自觉主动的与伏溪离去。 她步伐极快,与其说快步离开,还不如说是如释重负般仓惶逃窜。 然而她与伏溪刚出得凉亭不远,却闻夜流暄平寂的嗓音自后方传来:“你今夜这身大红的嫁衣倒是难看,回得王府,便换上素衣,将这嫁袍扔了吧!” 凤兮足下一顿,扭头望他,灯火微微之中,对上了他那双清冷悠远的目。 她忙朝他点点头 ,心底却是怅惘开来。 她第一次嫁人,第一次穿嫁衣,而且这身嫁衣,还是小端王让绣娘急急忙忙赶出来的,也算是极其难得了。 即便她并非真心实意的想嫁给小端王,但她本就是个古板之人,是以,她这身嫁袍,是无论如何都不想随意扔了的,即便让它成为压箱底,她也不会扔了的。 出得玉器铺子时,外面夜色极深了。 冷风拂来,透着刺骨的凉意。 伏溪将凤兮牵着往前,二人脚步甚缓,两抹影子在月色下寂寂拉长。 “凤兮,主上今夜可有逼你在王府做什么危险之事?”伏溪憋了良久,终于是问出了这句话。 凤兮朝伏溪摇摇头。 夜流暄今夜什么都没吩咐她,只不过,这仅是短暂的平息罢了。 一旦夜流暄吩咐她做事了,她又怎能安然下去? “没关系,即便主上吩咐你做什么了,我也会帮你。”伏溪默了片刻,才朝凤兮笑嘻嘻的道。 凤兮扭头望他,虽明知他是在安慰她,是在故意调节气氛,但他的笑容,仍旧被她发觉出了一点点的僵硬。 其实伏溪,是个很好的人。至少对她来说,他是个善良的人。 她如是想着,遂朝他笑笑,本想言谢,但话到嘴边,却是变了:“伏溪,你不要为我做什么, 我自己能应付的。” 她不想伏溪因为她出什么事,另外,她也只是想独立一点,勇敢一点而已。 经过姚府那数十年非人的恶待,她凤兮,真的不是太过柔弱之人。 她有她的小聪明,她有她活命的法子,所以,她一个人便好。 依旧是伏溪将她搂着跃进了王府高墙,待凤兮安然回得喜屋,伏溪才叮嘱她几句,腾身消失在夜色深处。 凤兮脸色一黯,合上喜屋木门,随即便将斜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小端王扶正躺好,并颤着手指解了他的腰带,脱了他的外袍,待他仅剩亵衣时,她才替他盖上了大红的锦被。 她并未躺在小端王身边,虽然已是他的妾,但她心底对他,终归是生疏排斥。 她就如木头似的静静坐在床边,兀自沉默。 今夜小端王被人打晕,明日待他醒来,说不准便要兴师问罪。 她心底忐忑蔓延,忍不住想苦涩一笑。 即便夜流暄近日不让她办事,但她自己也是麻烦缠身,自身难保。 听说,以下犯上,或是对皇子皇孙不利之人,是要被拖往刑部施以剐刑的。她不能将打晕小端王的伏溪供出来,那么伤害小端王之罪,她惟有自己扛下来。 是以,明日,她该如何应对醒来的小端王,才能保住一条命? 第057章 薄情冷意,嫁娶7 夜色深沉,如水,凉意蔓延。 大抵是今夜极累,凤兮趴在床边,竟也是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待再度醒来,周围光线明亮,她睁眼一瞧,才见不远处那大开的窗外阳光正好。 伸手揉向略微沉重的头,然而指尖还未触及额头,自己却是惊了一跳。 她转眸朝周围一扫,只见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大红的锦被,且这被褥还泛着点点清新檀香,她忙自床上坐起来,掀开被褥一观,才见自己仅着雪白的亵衣,而大红的喜袍,早已不见。 她怎么到床上来了?她的外衣呢?小端王呢? 她脸色慌张,掀了被子便要下床,这时,不远处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了,两名衣着一致的婢女端着托盘迈步进来。 “呀,七夫人醒来了。”其中一名婢女瞅着凤兮道了一句,遂与另一名婢女加快步子朝凤兮行来。 此际的凤兮已下了床,正有些拘谨的立在床边,方才那婢女突然一句‘七夫人’,却是令她心头涌出几许怪异感。 她有些无措的立在原地,静静望着她们,待她们走近,她才发现她们手中的托盘上放有紫衣华服与典雅别致的首饰。 “七夫人,这些皆是王爷赏赐给您的。”察觉到凤兮的打量,方才出声的那名婢女笑盈盈的道。 说着,她放下托盘,伸手抖开托盘上那 件紫衣华服,又道:“这件衣服,是王爷昨个儿亲自挑选雪缎料子并让府内绣娘连夜裁制,今日一早,待绣娘献上成衣,王爷便差我们拿过来了。七夫人,来,穿上吧!” 凤兮眸色有些不稳,怯生的问:“是小端王让你们今早拿过来的?” 那两名婢女一愕,方才那名开口的婢女又恭顺的笑道:“七夫人,您已嫁给了王爷,便不能如外面那些人一样唤王爷‘端王’了。” “那我该唤什么?” 那婢女怔了怔,又道:“七夫人应唤‘王爷’,若是七夫人再努点力争得王爷的宠,说不定王爷就让七夫人与南院的碧夫人一样唤王爷的单名了。” 南院的碧夫人? 凤兮暗自重复这三字,心底漫出几丝怅惘与复杂。 以前在姚府,她就看惯了自家爹爹妻妾们间的明争暗斗,而如今,身居王府的她,也要开始那样的生活了吗? 她努力的敛着神,将心底繁杂的感觉全数压了下去。 她极其配合的穿上那一身紫衣华服,任由婢女为她系上那根汉白玉的精致腰带。 随即,她被婢女们拉到了妆台梳头描眉,不多时,待一切完毕,她再度朝镜中窥探,才见自己青丝全数盘成了一个发鬓,鬓上有精致的珠花。 发鬓精致,珠花精致,连带她的妆容,也被衬得有些精致了。 她鲜少照过镜子,也鲜少打扮,如今窥着镜中那雍容华贵的自己,她再度觉得这样的自己令她陌生。 “时辰不早了,七夫人随奴婢们去王府大门吧,想必王爷已在大门外的马车里等候了。” 凤兮惊了一下,错愕望她。 那婢女恭顺的解释:“宫里的太后对王爷一向喜欢,王爷每次纳妾,都得带入宫中让太后她老人家看看的,是以今日,七夫人也得随王爷入宫拜见太后。” 拜见太后? 凤兮心头大惊,脸色都白了几分。 她身份卑贱,从未学过什么礼数,更未见过什么大世面,如今一来便要入宫见太后,这种突来的大事,的确令她有些慌乱。 再者,伏溪昨夜打晕了小端王,她如今还不知如何面对他…… 大抵是看出了凤兮的无措,那名婢女安慰道:“七夫人无须担忧,听说太后她老头家待人很好,七夫人不必太过紧张。” 真的吗? 凤兮紧张的望着那名婢女,待见那婢女朝她点点头时,她心底微微一松,朝她感激道:“多谢。” 那名婢女一愣,“七夫人折煞奴婢了。” 跟随那两名婢女朝府门行去时,因着华服加身,加上发鬓里嵌有金步摇,亦步亦趋间,凤兮走得有点奇怪别扭。 她极怕头上的金步摇掉下来,也极怕足下踩着身上那拖曳繁重的华 衣而摔倒。 突然间,她只觉华衣华服,还不及她的素裙方便。 好不容易行至王府大门,便见府门外正停歇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看似精贵,周围四角有流苏飘垂,瞧着别致。 此际那小端王,就在马车里吗? 她越走越觉得心底发紧,最后愣在马车边,有些害怕上去。 “七夫人,上车吧!”身边的婢女出声催促。 她挣扎片刻,终究是咬了咬唇,硬着头皮登上了马车。 该来的,她是躲不过的。 她如是叹气,然而待撩着帘子入得马车,果然见一身墨兰衣袍的小端王正坐在马车里。 他朝她望来的目光有过一瞬的深幽,片刻便眸子带笑,如同往常那般朝她笑得格外的温和。 “凤兮愣在那里做何?快过来坐好。”他笑道,嗓音柔和无波,透着几丝暖意。 凤兮怔了一下,僵着身子在他的旁边坐下。 “今日进宫仓促,连早膳都未让你吃,等入了宫后,我再让你吃吃宫中御膳房做的早膳。”他道。 凤兮低垂着眸光,拘谨的点点头。 “对了,今早我醒来,倒是见凤兮趴在床边熟睡。呵,我昨晚宿醉,应是失礼了吧?凤兮在床边照顾了我一整夜?”气氛缄默片刻,小端王又温和出声。 凤兮心底猛跳,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王爷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 他有些无奈的点头:“着实记不得了。我昨夜可有做些过分之事?” 凤兮神色大松,若非他就在面前,她怕是要伸手拍拍狂跳的心了。 不记得了,他竟然不记得了。 是啊,他昨夜醉酒了,还将她认成了‘凤栖’,他不记得伏溪打晕了他,也应该说得过去吧? 她如是想着,遂连忙朝他摆摆手:“没有。王爷醉酒后便熟睡过去,并未做什么过分之事。” 他似是也松了口气,但深黑的眸子里却是微光闪烁,“如此便好。”说着,嗓音稍稍一顿,话锋一转:“今早婢女们可有告知你要随我去哪儿?” “告知了的,说是要入宫见太后。”说着,抬眸拘谨的望他一眼:“王爷,我,我不懂宫中之礼,万一太后不喜我……” 他勾唇一笑,朗然道:“凤兮放心。凤兮安分乖巧,我那皇奶奶,自然喜欢。对了,今日在宫中,你兴许还能见着夜府主子。” 夜府主子? 凤兮心头一紧,按捺神色的朝他问:“流暄今日也要入宫?” “夜府主子与我那胞妹芸罗两情相悦,今早,芸罗会领他入宫面见我那皇奶奶,兴许还会让我皇奶奶规劝我父皇,让他下旨赐婚。毕竟,夜府主子虽说家大业大,但终归是个平头百姓,若要娶当今公主,还真得让我那皇奶奶从中周旋才是。” 第058章 薄情冷意,嫁娶8 马车一路前行,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 凤兮拘谨的坐在马车内,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而小端王,也懒散靠在车壁,似是假寐。 马车内的气氛微微显得有些压抑,良久,凤兮才壮着胆子偷瞥小端王,只见他即便是合着眸子,但眉头也是微蹙。 不多时,马车渐渐停了下来,随即,车夫恭敬的嗓音扬来:“王爷,七夫人,到了。” 初闻这话,凤兮心底一紧。 她鲜少见过世面,如今要入皇宫,虽说心底早有准备,但仍旧是忍不住忐忑。 “走吧!”此际,小端王已是掀开了眸子,温和的目光朝她落来,缓道。 她略微慌张的望向他,拘谨点头,然而,待随着他一道下得马车,饶是她已然极其努力的压制着心底的慌乱,但目光触及不远处那巍峨朱红的宫墙及宫门外站着的那一列列身披铠甲的御林军,她再度颤了目光,僵了身形。 大抵是察觉到了凤兮的紧张,小端王体贴的握紧了凤兮的手,温和道:“不用害怕,你仅需跟着我便是,走吧!” 凤兮被他牵着往前,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他掌心的温热裹着她的手,倒是让她感觉到了一丝柔和 。 此番入宫,于她来说无疑是种煎熬。她本就是渺小如尘之人,又如何经得起这皇宫的贵重! 一路上,她皆垂着头,恭顺的跟着小端王往前,双目也低垂着,完全不敢朝周围打量。 然而待入得那道巍峨的宫墙并在宫里行过一跳白玉大道后,凤兮紧绷的心才稍稍松懈,这才开始偷偷朝周围打量着。 目光所触之处,皆是巍峨亭阁,或是庄严殿宇,那金碧辉煌的色泽刺了她的眼,令她不由忆起了江南夜府中那四座依湖而傍的殿宇,也忆起了夜流暄。 心底深处骤然间涌出了几许怅惘。 夜流暄这个名字于她而言,终归是失失落落的。 不久,待行至一条落花小径,只见周围花树萦绕,落英缤纷,不深不浅的花香随风而来,沁人心脾。 “这里是宫中的御花园。”身边的小端王转眸朝她望来,温和笑道。 凤兮怔了一下,复又将目光落在四周细细打量,心底难免浮出几道惊愕与好奇。 这便是皇宫的御花园了吗? 以前在姚府之中,也听有些厨娘偷偷议论过御花园,说御花园里的花木好看至极,犹如人间仙境。 没想到如今,她竟也有机会身临其 境,沐着花香,观着萦绕群群的花树,是以,此际心底浮出的惊叹,着实强烈。 “这条小径的尽头,便是假山花圃了,里面有各种珍稀花木,甚是好看。”小端王轻柔的嗓音再度道来,说着,趁凤兮错愕望他时,他又道:“走,我先带你过去看看。” 凤兮愣了一下,忙道:“此际不是要立即去见太后吗?” “耽搁一下也无妨。”小端王温和一笑,嗓音如风般轻轻柔柔。 凤兮顿觉心头被什么触动了一下,轻轻的,但却莫名的有些欣慰,连嘴角都不自觉的咧开了笑弧也不自知。 她顺着小端王的牵引往前,然而还未行至小径的尽头,身后却传来急促的唤声。 “王爷,王爷!” 凤兮与小端王皆驻足下来,回头一望,便见一名宫装打扮的女子朝他们急急跑来。 “兰秋?”小端王嗓音低沉,似是有些复杂。 那宫女气喘吁吁的在小端王与凤兮面前站定,脸上也因跑得太急漫出几丝红晕,“端王,我家娘娘有请!” 小端王脸色顿时大变,眸中的温和之色全然不见,反而是深邃复杂得如同浮出了万丈千澜。 “她找我何事?”小端王默了片刻, 才低低的问。 “娘娘近日身子不适,今儿闻得王爷入宫,便急急遣奴婢过来了。还望王爷速速与奴婢过去,莫让娘娘久候。”那婢女回道。 凤兮脸色微变,转眸见小端王面色复杂且眸中含有迟疑之色,她难免有些失望,只体贴道:“小……王爷,你过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就好。” 她这话一出,他竟是面露释然,只朝她点头道:“那你便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便回来。” 说完,竟也无其它的嘱咐,随即与那名宫女迅速离去。 凤兮独自立在原地,清秀的面上漫出道道忐忑。 如今小端王一离去,她也不敢擅自在这宫中行走,生怕小端王回来找不到她,更怕自己在这宫中走丢或是被人抓起来。 听说宫中规矩严密,戒备森严,她这个初入宫中的人,终归是有些害怕的。 她静静的立在原地,安安分分的等着,然而良久却不见小端王归来。 她今早并未用早膳,此番已是饿极,便在不远处寻了一棵花树靠坐着。 时辰渐渐逝去,直至日近正午,小端王仍未归来。 凤兮终于是坐不住了,心底的不安更是越来越甚。 小端王究竟去见宫中的哪位娘 娘了,为何会这么久都不回来? 难道,见那位娘娘,竟是比见太后还要重要吗?况且,况且她还在这里等他。 此际,花径尽头慢悠悠的行来几名宫奴装扮的人,凤兮神色动了动,待她们走近时,她才急忙起身跑至她们面前,恭敬的问:“请,请问你们知道兰秋姑娘是在哪个宫里当差吗?” 她想问出那个叫走小端王的宫女所在的地方,然后自己再去那个地方寻小端王。 然而,她未料到她这话一出,其中一名年纪四旬的宫女冷哼了一声。 她心头一惊,便闻那宫女伸指朝她方才坐过的地方一指,刻薄道:“你方才靠着那棵桂树坐着的?” 她并未回答她的话,反而是问出了这句。 凤兮惊愕着点点头,心底顿生不祥预感。 “你胆子倒是大!御花园中的花草,哪棵不是价值连城,你竟敢靠着那棵金桂而坐,且还坐坏了地上那团荇草!”那宫女冷道。 凤兮吓了一跳,脸色骤然一白。 那宫女冷瞥凤兮一眼,随即朝身边的两名婢女道:“将她架走,送宫中刑堂!” “是,嬷嬷!”她身边的两名婢女当即应声,双双拎住凤兮胳膊,将她强行拖走。 第059章 薄情冷意,嫁娶9 凤兮惊骇至极。 她不懂宫中规矩,更不懂不可在御花园的草木上乱坐,她煞白了一张脸,不住的朝拖着她的两名宫女求情:“你们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她是卑微的,语气也是卑微得让她觉得似乎回到了以前姚府中那次次求饶的日子。 然而,饶是她将嗓子喊哑,将自尊彻底踩在脚下的呼求她们,那两名宫女仅是朝她冷嗤。 她心头寒气上涌,身形发僵。 待被拖入一间四面皆是刑具的屋子,目光触及那一只只森冷的刑具,她面色惨白。 架着她的两名宫女驻足并伸手朝她一推,凤兮身子顿时软倒在地。 这时,那名四旬嬷嬷也入了屋子,冷眸朝她一扫,那目光与看待下贱的宫婢无疑,只道:“任意损坏御花园草木者,按南岳宫中的规矩,受二十大板!” 心底的惊恐之感在不住的叫嚣,凤兮慌神的朝那嬷嬷磕头求饶:“求嬷嬷饶了我这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我方才也是等小端王等得累了,所以才那样的,还望嬷嬷饶了我这次!” “你求老身也没用!宫中的规矩便是如此!”嬷嬷冷道,说着,目光朝屋中几名专门对宫婢施以刑法的太监望去,道:“打!” 她这话尾音一落, 那几名太监顿时快步过来将凤兮架在了那根宽硕的长凳上,随即,其中一名太监举着厚重的板子便朝凤兮拍了下来。 火辣辣的疼痛如同钻心般的剧烈,凤兮疼得欲惨呼,然而却被自己强行压制住了。 她被其余几名太监压制得动弹不得,只得任由那一道道的板子落在她身上,打得她皮开肉绽。 她紧咬着下唇,待第六道板子落下,她已是疼得咬破了下唇,嘴里尽是突兀的血腥味。 绝望之感层层的蔓延而来,她不知自己能否称得过二十大板,她只知晓如今的她,已是疼得有晕厥之兆。 这时,那四旬嬷嬷慢悠悠的行至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望她,啧啧两声:“还真是个要强的女人,竟是一声不吭,这二十板下来啊,估计即便是你再要强,也得废掉你的半条命。” 凤兮连抬头望她的力气都无,只得软趴在长凳上,双眸紧合,睫羽因为疼痛与绝望而颤抖不堪。 “还真是个怜人,其实嬷嬷我也未有为难你之意,你要怪,就怪你不该嫁给端王爷,以致惹得上头那位不悦。”耳畔再度传来那嬷嬷的嗓音,微带几分虚意的怜惜。 凤兮绝望哀转的心顿时涟漪起伏。 她嫁给端王为妾,也惹这宫中的某人不高兴了吗? 可是她又何其无辜,她嫁给端王,也非自愿。 凤兮依旧紧闭了眼,沉默。 身上的板子一道一道的来,待二十大板终于打完,她已然感觉不到疼了,甚至想动动腿,但因已然疼得麻木,竟是完全徒劳。 她不知自己的身子如何了,也不知是否会被打得半身不遂,心底绝望的感觉层层涌着,令她头一次感觉到了这样渺小,这样任人欺负的自己,窝囊至极。 睁开眼时,视线有些模糊,滴落在手背的泪,竟也是灼烫。 她忍不住苦笑一番,她还是不够坚强,竟又哭了。 “敢问嬷嬷,我此番嫁给端王爷究竟惹宫中的哪位不快了?”凤兮努力的抬眸朝面前的嬷嬷望去,脱口的嗓音,却是嘶哑至极,如同被车轮碾过般极其难听。 嬷嬷怔了一下,唇上勾出一抹赞叹的弧度:“瞧你细皮嫩肉的,没想到你受了二十大板竟还没晕过去!”说着,她嗓音一挑,又道:“别想着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我所说的那位贵主,可不是好惹,更不是你能比得的!你若是识相,日后倒是得离端王爷远点。” 凤兮心底破天荒的增了几许阴沉:“如此说来,嬷嬷今日以我踩踏御花园花木之罪罚我,也不过是借口罢了,实则,是那位贵主 指使你打我的?” “是与不是,你又何须知晓?你只需记得今日的痛便成了。”嬷嬷冷笑道,说着,目光朝立在一边的宫女落去,只道:“将她抬下来安置在那榻上,估计端王爷快来寻人了。” 宫女们忙点头,将凤兮抬至那脏腻的榻上。 凤兮全身麻木,力气也似是被抽干了一般,如同活死人一样趴在榻上。若非她眼睛还微微的睁着,倒是令人察觉不到她的丝毫活气。 不多见,一身锦衣的端王终于是寻来了这里。 “凤兮?”他的嗓音有些愕然,有些怜惜。 凤兮忍不住努力的抬眸朝越来越近的他望去,才见他深邃的眸子里染着诧异与愕然,但却独独没有懊恼,没有怒气。 她被人打成这样,他也不怒吗? 又或是,他已然知晓她是被谁指使着挨打的,所以,他不怒,仅是有点怜惜? “端王爷,我们也是奉命办事!”一旁的嬷嬷嗓音坚硬的道出了这句话,理直气壮,毫无丝毫畏惧之感。 小端王盯了那嬷嬷几眼,默了良久,才低沉沉的道:“她已是我的妾,已是王府中的人,你竟敢下如此重手?” 嬷嬷毫无惧意,只道:“正是因为这位姑娘是王爷的妾,所以她才挨打,想必王爷对此中的缘由应是再 清楚不过!”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贵主一心为王爷,忍辱负重,殚尽竭虑,还望王爷莫要辜负了贵主。贵主日日在宫中受尽委屈,又闻王爷新纳了小妾,是以寻王爷这小妾出出气,也是自然。难不成王爷还要因这小妾与贵主置气?” 小端王沉默良久,终究是低沉沉的道:“我自是知晓她的辛苦,但日后若要动我身边的人,便提前知会一声!只要她想如何,我自然亲自替她办到!” 说完,也不顾嬷嬷微变的脸色,他弯身抱起凤兮便大步朝屋外走去。 凤兮已是神色麻木。 方才小端王那句话,震得她又怒又羡慕。 她怒,怒的是她被害成这样,小端王不追究也就罢了,还口口声声说只要那位贵主要如何,他便亲自为她办到,难道,若那位贵主想要她凤兮的命,小端王也会亲手杀了她吗? 她羡慕,羡慕的是那位贵主竟得小端王这般看重,能得小端王这般体贴顺从,而她凤兮此生以来,却是无一个亲近之人,无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 “凤兮,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去找御医。”小端王怜惜的嗓音道来。 凤兮回神,麻木惨淡的目光朝他落去,无言。 小端王沉默片刻,又低道:“你可是生我气了?” 第060章 薄情冷意,嫁娶10 她一言不发,低沉沉的目光显得悠远凄凄。 小端王垂眸望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抱着她加快了步伐。 不多时,小端王便抱着凤兮直接闯入了太医院,勒令太医立即为她医治伤口。 凤兮一直都神色漠然,惨白的面上没有丝毫情绪,待被小端王安置在太医院的软榻上,她便呆板的任由婢女们遵循御医的指示替她清洗伤口,并仔细的上药。 待一切弄完,时辰已是正午。 麻木的身子终于是再度开始疼痛起来,凤兮趴在软榻上一动不动,见小端王亲自端了午膳摆在她面前,并贴心的用筷子替她喂食,她却陡然觉得复杂而又倦倦。 她侧过头来,避开了小端王喂来的事物。 小端王那只捏着筷子的手尴尬的顿在半空,良久才无奈的收回去,随即有些低沉无奈的道:“凤兮,你可是生我气了?” 他那少年低沉的嗓音带着几许讨好与磁性,寻常女子一听,自然会融在他的嗓音里。 然而,凤兮却怎么都难以将他的嗓音听进去,仅是低低的道:“我自己可以吃。” 她并非排斥食物,她只是排斥小端王这般亲昵的喂她。 说来,她今早连早膳都未吃,后又挨了板子,也的确是有些饿了。 话一出口,她并未观察 小端王的反应,仅是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碗筷,自己默默的开始吃起来。 “今日我也没想到你会被罚,下次我带你入宫时,定会照顾好你。”小端王低低的嗓音再度道来,略带几分柔意。 凤兮慢腾腾的咽下一口饭菜,才低道:“王爷,凤兮并无怪你之意。凤兮只是觉得,我入宫无依无靠,挨了板子后,连王爷也对此事不上心,是以才心寒。”说着,默了片刻,才又道:“当时板子一直往我身上落,我以为我会被打死。” 那种绝望感,刻骨民心,记忆犹新。 小端王眉头稍稍皱了起来,深眼将凤兮打量了几眼,未言。 凤兮也无心思吃饭了,转眸朝小端王望来,挣扎了片刻,才道:“凤兮人微言轻,贱命一条。王爷能将我带入端王府并纳我为妾,应是看在流暄的面子上吧?那日王爷造访夜府,我也与王爷说过了,我在流暄面前,也不过是卑微低贱的人而已,流暄不会重视我,所以,王爷无须在我身上花太多心思。如今,宫中那位贵主已然不满我嫁给你,那便请王爷将凤兮逐出端王府吧!” 小端王眸色刹那一深。 “你可知我若将你逐出端王府,你无疑是被休弃,到时候,即便你再好,也没人会娶你。” 小端王低道。 凤兮垂眸下来,抿了抿唇:“但我一直呆在王爷身边,我会没命的。”说着,嗓音低了几分,如同呢喃:“我只想平平安安生活,不想卷入你们的事里。我知晓王爷是看在流暄的面子上才对我好,可我不想这样,凤兮不是笨蛋,凤兮不想卷入你们是是非里。若王爷真对我有几分怜悯,便望王爷体恤,将我逐出端王府吧!” 到时候,便是流落街头,她也会觉得自在。 没了夜流暄的逼迫,没了小端王的虚意以对,那样的她,应该会快乐吧? 只是,夜流暄却在她身上中了蛊毒,若真那样,她又能活多久? 小端王默了良久,才忍不住叹了口气,少年老成的俊容上布着深邃,那双深黑如辰的眸子也紧锁凤兮,似要将她吸进去:“既然你知晓我是因为夜府主子才纳你为妾,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你也心知肚明,你如今让我放了你,岂不是强人所难?” 他的嗓音突然硬实不少,没了常日里那言笑言语的虚浮,增了几分强势与漠然。 凤兮心底止不住的怅惘。 这才是真正的小端王吧?没了言笑温和的掩盖,就是活生生的一个冷漠的人。 凤兮垂眸下来,长长的睫羽掩盖住了满眼的失望与落寞。 “ 是凤兮强求了。王爷就当凤兮没说过那些话吧!”她道。 说完,再度开始吃起饭菜来。 没人会怜悯她,没人会放过她,除非,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王爷,芸罗公主领着她的准驸马过来了。”正当这时,不远处的门外传来一道略微恭敬的嗓音。 凤兮怔了一下,遂又默默的吃饭。 小端王则是站直了身,负手而立,整个人显得尊贵无比,“将门打开,迎他们进来吧!” “是!” 那道朱红的雕花木门被推开,木门散发着厚重的吱呀声。 仅是片刻,便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来。 凤兮转眸朝门口望去,便见两抹身影入得屋子。 目光触及到那张俊逸风华的容颜时,凤兮心头一颤,明知他今日也会随芸罗公主入宫,但此番相见,心底却莫名的难以平息。 “王兄,你真在这儿啊!我与流暄可是在皇祖母那里等了你一早上!”一身紫衣华服的芸罗公主急急将夜流暄拉到小端王面前,故作埋怨的道。 说着,她目光朝凤兮落来,娇俏一笑,问:“王兄,她便是你新纳的妾?” 凤兮垂眸下来,不愿迎视芸罗公主打量的目光,更不愿朝牵手立在芸罗公主的夜流暄望去一眼。 她如今狼狈至极,自卑至极, 若是有个地洞,她定会钻进去藏着,不想让他们清晰看得她的落魄。 “嗯。”这厢的小端王倒是朝芸罗公主笑着应了一声,说着,目光朝夜流暄落去:“前一刻便闻说夜公子已得我皇祖母满意,呵,想必夜公子与我这妹子的好事也将近了吧?” 夜流暄不及回话,芸罗公主迫不及待的笑道:“王兄,皇祖母已答应让父皇下旨赐婚,婚期定于这月月末。对了,你瞧我头上这根百花簪,是流暄前几日专程送我的,听说它乃邻国前任圣女的发簪,戴了会平安多福。” “呵,瞧你那高兴的样!”小端王宠溺一笑,说着,目光再度朝夜流暄落去:“夜公子对我这妹子倒是贴心,竟连邻国前任圣女的圣物,竟也会奉来。” 凤兮静静趴着,目光直直的盯着地面,一声不吭,然而心底却骤然有些落寞与嗤笑。 夜流暄也曾送过她一根珍贵的鎏金玉簪的。 前段时间他消失半年,待归得苍月宫时,他便将那根鎏金玉簪作为礼物送她。他还曾说过,以后她的礼物,便由他来送,他会将他所错的那十多年慢慢的补齐…… 而如今,物是人非,他的温和与贴心全数转移给了芸罗公主,而她凤兮,却仅是一颗被他搅了心的棋子而已。 第061章 王府深深,离心1 凤兮低垂着眸子,跑神间却闻夜流暄朝小端王道:“在下与芸罗两情相悦,只要芸罗喜欢,费些心思寻来邻国圣女的百花簪又有何妨!” “看来夜公子对我这胞妹倒是甚好,如此一来,我也放心了。”小端王笑道,温润的嗓音夹杂着几许不深不浅的深幽。 “王兄早该放心了。流暄一直待我很好。”芸罗公主也娇俏出声。 凤兮终于是忍不住朝芸罗公主瞟去,见她满面笑容,那毫无掩饰的幸福全数溢满在脸上,令凤兮心头生出几丝羡慕。 金枝玉叶,果然是幸福的。这芸罗公主一出生便是含着金钥匙长大。 而她凤兮于这芸罗公主而言,无疑是云泥之别。 “对了,芸罗,方才太后不是让你来寻端王吗?”这时,夜流 暄那柔和的嗓音道来。 芸罗公主怔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忙朝夜流暄道:“我竟差点就忘了!”说着,她目光朝小端王落去:“王兄,你快随我来,皇祖母等着见你!” 小端王眉头微微一蹙,转眸朝凤兮望来。 夜流暄应时而道:“小端王放心过去吧!凤兮这里,由再下看着便好。” 小端王眸色骤然一深,正要拒绝,芸罗公主却是挽住了他的手腕,极快的将他朝门外拉,并道:“让流暄看着你那新纳的妾,王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者,听说她以前还是夜府中的婢女,流暄在此看着她,倒也没什么避讳的。” 小端王欲言又止,但终究不好拂了芸罗公主的意,仅是转眸朝夜流暄望来,道:“那就麻烦夜公子照顾 凤兮了。” 夜流暄勾唇一笑,微微点头,俊逸风华的面上漫出几丝扣人心弦的魅惑,美得惊心。 小端王的眉头蹙得更甚,待被芸罗公主拉出屋门后,他才沉下了一张脸,那深黑的目光里蔓延出了几丝沉杂与微光。 这厢的屋子内,眼见小端王与芸罗公主走远,夜流暄隔空一掌,顿时合上了不远处的屋门。 骤然间,气氛寂寂。 凤兮忍不住抬眸瞅他一眼,不料恰到好处的迎上了他深黑的目光,她怔了怔,默然垂眸下来,连带心底也跟着平寂无波。 “被打了?”半晌,他才慢腾腾的道出一声。 凤兮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谁打的?”他又问。 嗓音一落,他已是坐在了她的床沿,纤细的手指朝她身上的衣袍探来 。 凤兮惊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往软榻里边缩,却不料因剧烈的动作而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满面惨白。 她身上的衣袍,已是占满了血迹,想必定是狼狈破碎,她不想让他触碰,不想,不想的。 她已然够卑微了,他也目睹了她如今的惨样,他还想如何? 他手指顿在半空,似是有些意料不及的问:“又开始怕我了?” 一字‘怕’,直直的戳中凤兮的心底。 她的确是怕,的确是很怕很怕。 她本就是平凡人,如今他将她送给小端王,让她彻底跃上了枝头,然而,她如今却心知肚明,知晓飞得越高,摔得就越重。 今日挨的这顿板子,不过是开始罢了…… 凤兮默了片刻,终究是忍不住硬着头皮的道:“流暄,你放 过我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不想呆在小端王身边了,你放过我吧,求你了,求你了!” 与他相处这么久以来,她鲜少求过他,而如今,身上的痛让她发粟,这种被人控制被人利用的日子,更让她茫然与心惊。 她不想卷入他们的纷争,她只想一个人好好的过,即便在乡野山村,她也会知足。 “这些话,你日后莫要再提!”他清冷的道了一句,磁性的嗓音格外的蛊惑,但却暗含几分强势。 凤兮面如死灰,继续默默的趴着。 良久,夜流暄才拿了一颗药丸凑在她嘴边,道:“吃下去!这药丸有助减轻你身上的疼,帮你愈合伤口。” 凤兮紧闭着嘴,无动于衷。 “如今的你,竟是有脾气了?”他挑着嗓音慢腾腾的问。 第062章 王府深深,离心2 凤兮心头微紧,面如死灰的面上终究是浮出了几丝畏惧。 她暗叹一声,终究是妥协的张嘴吞下那颗他递在她嘴边的药丸。 那药丸入口即化,但却极苦。 她眉头紧蹙,这时,夜流暄已是自不远处的桌边倒了杯茶来,嗓音柔和温润的朝她道:“来,喝点。” 他的嗓音太过温和,且带着几分蛊惑的柔意,凤兮心头更是一紧,毫无想饮他手中那杯茶水的冲动,反而是努力的抬眸戒备的望着他。 他微微一笑,精致俊逸的面上浮出几道强势:“此生以来,倒是极少为人倒过茶,今日这杯,你无论如何都得喝了。” 说着,他全然不顾凤兮反应,伸手毫无怜惜的将她上身扶起,将手中那杯茶水强势的朝凤兮灌来。 温热的茶水入喉,因灌得极快,凤兮吞咽不及,被呛得猛烈咳嗽。 他这才将茶杯随手一放,随即云淡风轻的坐在床沿,将半趴在床上的她搂于怀中,亲昵的伸着微凉的指骨替她掠着额前被冷汗沾湿的头发,嗓音再度温和蛊惑:“说,今日是谁打的你。” 凤兮上身紧靠在他怀里,侧脸紧贴他纤瘦但却极其有力的胸膛。 他身上那独特的淡兰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令她在怔愣无奈之际,心底的紧张与畏惧,却是越发的厉害。 “是宫中的嬷嬷。”凤兮如实道。 “哪个宫的?她因何打你?”夜流暄的嗓音轻柔低沉,但那极缓极缓的调子,却慢得令人头皮发麻。 “我在御花园内做坏了御花园的荇草,那位嬷嬷便将差人将我拖去打了板子。”说着,默了片刻,忍不住补了一句:“嬷嬷那般,还因为我因嫁给了小端王,是以得罪了宫中的某位贵主。” 此话一落,夜流暄并未出声,一双平寂如风的眸子里滑出几抹森冷。 “既是宫中之人罚你,小端王可有替你出头?”他又问。 凤兮目光彻底黯然下来,摇摇头,只低低的道:“小端王还说,若那位贵主想做何,仅需告知他就行,他会亲自替她完成。” 即便,即便那位贵主要她凤兮的命,小端王,也会真的杀了她。 夜流暄良久无声。 凤兮静静靠在他怀里,按捺着心底极其复杂的心虚也跟着沉默。 半晌,她挣扎着动了动身子,奈何夜流暄将她搂紧,只道:“伤势这般重了,也不知安分。”说着,待凤兮立即在他怀中安分时,他又漫不经心的伸着指骨掠着她的发,不深不浅的道:“今日你打了板子,明日,我便让害你之人断两条腿,如何?” 凤兮一惊,猛的抬头望他,却不料他下颚埋得低,她猛然抬头间,竟是撞上了他的下颚。 他脸色陡然一变,凤兮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嘴里不住的慌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我已是让你这般惧怕了?我曾与你说过,在我面前,你最好是收敛你懦弱瑟缩的性子! ”他磁性的嗓音低沉,骤然增了几丝清冷。 凤兮惊惧无奈,心头挣扎良久,大抵是情绪有些崩溃,心底的话也全数藏不住了,“你让我如何不怕你?你喜怒无常,动不动就会生气,甚至还让我服蛊毒,将我送人。我怕你,我真的怕你!流暄,我胆子小,我真的当不来你的棋子,我一无是处,我无法为你办事的。” 夜流暄冰凉的指骨突然钳住她的下颚,抬高她的脸,逼着她望着他,薄薄的唇瓣稍稍一启,道出来的话低沉缓慢:“这些话,你最好是给我吞回去。苍月宫不养闲人,你若不为我所用,不好好做事,你自该知晓后果!苍月宫中的那片血池,可是融了不少人的骨血,你,可是想去试试?” 凤兮已是感觉不到身上伤势的疼痛了,整颗心也因他的话而震惊得颤抖不已。 血池…… 她瑟瑟发抖,眸光摇晃得毫无重心。 “你害怕,无非是你不愿强大。你仅想守着你的心,守着你那渺小的安稳日子,但你可知,如今这乱世,家国都有灭亡之险,你的安稳日子,或是你的性命,又岂能真正安稳?你,该有野心的,在那水深火热的姚府里,你还未尝够苦头?你就不想让自己强大,将所有藐视或是伤害你的人踩在脚底?”夜流暄微微低头,薄薄的唇瓣贴近她的耳郭,极沉极缓的道。 凤兮失着神。 要强大吗?要将藐视或伤害她的人踩在脚底吗? 可她,哪有那样的本事。 “你有那样的本事的!”似是猜透了凤兮的心思,夜流暄又道。 凤兮一惊,不可置信的稍稍抬眸望他,却不料这次未撞上他的下颚,唇瓣却是极其突兀的擦着他的左脸而过。 凤兮呆了。 他却突然展颜一笑,那笑容骤然间竟如山花烂漫,绚烂中给人一种极其致命的绝美。 在凤兮的呆愣中,他精致俊逸的面庞往下一低,薄凉的唇瓣轻如羽毛般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随即蛊惑般的道:“只要你好好听我的话,我不会亏待你。”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端王府中有个碧夫人,她乃端王最先纳的一个妾,待你身上的伤好了,你便好生纠缠端王,争得他的宠,惹那碧夫人妒忌。” 说着,他伸手亲昵的抚摸她的发:“你若办好了这件事,我便应你一个要求。” 凤兮已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了,仅是默默的点头。方才额头被她那一亲,险些令她疯狂的想挣开他的禁锢,但最终,她强忍下来了。 夜流暄随性而为,言行处事自在惯了。 他就像一头令人全然猜不透且不按常理出招的狼,虽有精致倾国的面容,但却终究是带毒的,而且是剧毒,一旦沾染上,或是被他偶尔的好眼以对或是偶尔的亲昵举动所蛊惑,注定会万劫不复。 而她,显然是想活命的,想保全自己的。 她就这样默默的靠在他怀里,默不作声,也不知是否是他给她吃的 那颗药丸起了作用,还是她心神麻木,只觉身上被打的疼痛,竟是一点也不强烈了。 夜流暄也没再出声了,仅是静静搂着她,不时伸手顺着她的头发,就如同她是他怀中的一只温兔,一只可丢可弃的爱宠。 良久,屋外才传来道道脚步声。 夜流暄终于放开了她,任她趴在软榻,而他自己,则是起身站于一边,神色淡默如常。 仅是片刻,那道屋门便被人推开,小端王与芸罗公主双双进来。 “流暄。”芸罗公主一眼就望到了夜流暄,提着裙角娇俏跑至他面前,拉起他的手便朝他手中塞了一枚金牌,随即亲昵的挽着他的手臂,道:“流暄,这金牌你拿着,有了它,你接下来几日就可随时入宫陪我了。” 夜流暄目光一深,俊美如华的面上漫出笑来,宠溺道:“这枚令牌,是你向太后求来的?” 芸罗公主点头道:“是啊!不过皇祖母可宝贝这令牌了,还说是有了它,不仅可随时入宫,还可在外面随时随地以皇室之名调遣一百兵力。方才啊,皇祖母还犹豫着不给我,倒是王兄替我说话,皇祖母才肯的。” 夜流暄略微意外的朝小端王望来:“多谢端王了。” 小端王笑容不达眼底,深黑的眸子里漫着隐隐的精光:“你与芸罗这月月底便要大婚,如今,你我也算是一家人了,这点小事,夜公主何须言谢。” 说着,他目光朝凤兮望了一眼,见她静静躺在软榻,不声不响的如同失了生气,他眉头稍稍一蹙,又朝夜流暄与芸罗公主望来,道:“凤兮今日受了伤,我这就带她回府调养了。你们二人无事可在宫中转转,想必再过一些日子,按照大婚之礼,你们便得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准备大婚之事了。” 芸罗公主眸中的笑意稍稍一减。 夜流暄则是朝芸罗公主道:“大婚之后,你我便可日日在一起,也不差大婚之气分别的那几日。” 芸罗公主点点头,面上也释然开来。 小端王深眼望他们一眼,随即行至凤兮身边,将她拦腰一抱,最后朝芸罗公主与夜流暄再度辞别一句,遂缓步朝不远处的雕花木门行去。 凤兮微合着眸子,心底黯然心灰,没有生气。 她顺势将头埋入小端王的怀中,不想看周围的一切,只想合着眸子,封着心,让自己沉默,沉默。 芸罗公主与夜流暄则是一直望着小端王的背影,直至小端王抱着凤兮消失在门外。 芸罗公主低道:“凤兮好可怜,被那恶妇差人打了,王兄也不为她出头。真希望王兄待她好点。” 夜流暄眸中滑过一丝森冷与沉寂,但片刻已然恢复如常。 他转眸朝芸罗公主望来,问:“你知晓凤兮是被谁差人打了?” 芸罗公主道:“除了东宫的那位,还会有谁?皇兄也是鬼迷心窍了,非得心系那恶妇,甚至还不惜与太子撕破脸!” “东宫那位?” “是啊!东宫侧妃, 杨凤栖。流暄,那女人可不好惹,其父乃当朝护国将军杨忠,家势磅礴,连太子皇兄都忌讳会忍让她三分,你日后在宫中若遇上她了,最好是避开,切莫与她冲突。” 夜流暄勾唇一笑,俊美如华的容颜清雅卓绝,但他那精致深黑的眸底深处,却缓缓溢出森冷嗜杀之意,骇人心弦。 屋外的天色甚好,微风习习。 凤兮一路被小端王抱出了宫外,直至将她安置到柔软的马车里,她才安安分分的趴在马车里,歪着头浅眠。 小端王敛袍坐在她身边,轻问:“凤兮,身上还疼吗?” 凤兮沉默不答。 他又道:“还是不想与我说话?” 凤兮终究是忍不住睁开了眸子,黯然无光的眸子朝他望去,低哑着嗓音问:“王爷多虑了,凤兮只是想安静而已。”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王爷府中,有位碧夫人?” 她突然想起,今早起床时,伺候她梳洗的婢女还说若她努点力讨得小端王欢喜,没准小端王还会允许她与那碧夫人一样亲昵的唤他的字,而非身份明确带有等级的‘王爷’。 小端王面露一丝讶异,但片刻已是脸色如常:“嗯。她名为袁碧,住在府中的碧波宛,与你的小院接近,是我最初纳的妾。” 凤兮点点头,又道:“听说王爷很宠她,还准她唤你的字。” “自我封王以来,她便一直跟着我了,说是糟糠也不为过。” 凤兮默了良久,道:“既是糟糠,王爷又何不将她升为你的正妻?”说着,她静静的望着他,眸光坚定,如同心中已有确信的答案。 小端王脸色微变,嗓音也突然有些凉了一分:“凤兮,你问得太多了。你若是聪明,自该好生呆在我身边便好,其余的,什么都不要过问。明哲保身这个道理,你该是清楚。” “王爷不将她升为正妻,可是因为王爷心中一直藏着一个人?是凤栖吗?”凤兮平寂的道。 小端王脸色当即狂澜渐起,连带嗓音都冷冽下来:“不该你管的,你最好莫管!凤兮,夜流暄倒是对你看走眼了,他当你是颗可用可不用的棋子,但他却不知,你瑟缩伪装下的心,却是清明如镜,聪明得令人讶异。只是,在我面前,太过聪明或是试探我的女子,我往往会……杀之以绝后患。” 凤兮脸色一白,但嘴里却故作淡定的低哑道:“原来王爷与夜流暄一样,都是喜欢诚服恭顺的人。只是,凤兮瑟缩不假,但伪装与聪明一说便不实了。我有此一问,不过是昨夜听得王爷醉酒后呼着凤栖的名字,是以才觉得王爷心中有人而已。” 小端王深眼将她打量,似要看穿她。 凤兮默了良久也不见他回答,随即沉默下来,继续合上沉重的眼皮,又道:“王爷,你以前说想与我交朋友,也仅是敷衍我吗?” 小端王这回应了声:“不全是。我当日见你,着实有几分心动,是以才有心 结交。” 凤兮嗓音稍稍高了一分,极慢的语气里夹杂着难以压制的希望:“若凤兮请求王爷看在以前有心与我相结交的份上,立即放凤兮离开,王爷可答应?只要王爷答应,凤兮会一辈子都记着王爷的好,感激着王爷。” 小端王神色微动,有些怜悯的望着她:“你不久前已是问过了这话,也得到了答案,此番又何须再问。你已经搀和进来了,即便我有心放你,夜流暄也不会放过你。” 凤兮深吸一口气,哀从心来。 是啊,即便小端王放过她,夜流暄也不会放过她的。一旦她违背他,他会将她溶入血池,他会让她尸骨无存。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已然陷入了一个深渊,难以逃脱,难以逃脱了…… 回得王府之后,凤兮便被送回了自己的小院。 接连几日,小端王日日来她的屋中看她,见凤兮每次皆是趴在床上未有理会他之意,他也不强求让凤兮开口,仅是稍稍坐上片刻,便离开了。 他来看她,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对外做做样子罢了。 凤兮心如明镜,是以小端王每次来看她,她皆无欣慰感激之意。 她心底沉然如水,偶尔自我思量时,也觉最近的她,倒是变了许多。 以前在姚府时,她永远都是卑微的,永远都是恭顺的,永远都不会露出自己的锋芒与聪明,而现在,她却变了,她变得叛逆,变得有脾气,她也学会了憎恶,学会了嗤讽,更学会了发怒与厌倦。 时在变,人在变,她,也终究是变了。 一想到这些,凤兮心底更沉。 接连几日,凤兮一声不吭,从不主动道过一句话。 小端王日日派着婢女给凤兮送来赏赐之物,绫罗绸缎,白玉珍珠,应有尽有。 凤兮从未见过那么多的精贵奢侈之物,从未见过那么大那么好看的珍珠饰物,然而,她也仅是稍稍惊讶,但面色与心境却是起伏不大。 她敢肯定,小端王送她这些礼物,也不过是对外做做样子而已。 大抵是见凤兮的确憔悴不堪,且心神郁郁,身边伺候她的婢女倒是尽心尽力。 待第五日后,凤兮身上的伤疤终于脱落不少,她自己,也能下床走动毫无阻碍了,只不过那时的她,已是被心情与病痛折磨得体型消瘦,如同一枚干瘦的叶,随时会被一道风刮走。 第六日时,深秋已近尾声,天气却是骤然转凉。 凤兮抱上七弦琴,第一次踏出了屋子,坐在了屋外那枯枝的梧桐树下的石桌旁。 婢女体贴她,在她的石凳上垫了厚厚一层棉花垫子,又在她身上披了一件柔软厚实的披风。 凤兮朝她们投去感激之色,但依旧未开口说话。 她先是将七弦琴在面前的石桌上摆好,纤细得散着病态的白的手指放在琴弦上,本欲拨动琴弦,但忆起这琴是出自夜府,那夜流暄教她琴艺时也曾亲自弹过这把琴,凤兮神色微微一变,开始排斥起这把琴来。 第063章 王府深深,离心3 她将七弦琴推开,扭头朝婢女望去,开口道:“可否替我寻一把琴来。” 脱口的嗓音,嘶哑难听,似是被车轮压扎过后的惨然。 然而,那立在她身边的高瘦侍女却是展颜笑开了花,满面喜色的道:“七夫人等等,奴婢立即去取琴来。” 说完,她转身干脆的抛开,足下步子极快,险些摔倒。 凤兮眸色动了动,自然知晓那婢女为何反应那般大。 这接连几日,她从未主动说过一句话,此番开口,已算得上是令人错愕的奇迹了。 她沉默下来,寂寂的目光一直凝再那把被她推在石桌边缘的七弦琴,跑着神。 不多时,婢女抱着琴归来,嘴里欢道:“七夫人,你瞧瞧这把琴如何?”说着,她已是欢喜的将怀中的琴在轻轻摆在凤兮面前的石桌上。 凤兮不懂琴的质量,但却极其配合的垂眸打量。 只见面前的琴全身紫褐,且还透着隐隐木香,琴身上的雕花纹路也显得格外的精致别雅,只不过,令凤兮面露惊喜的,却是琴头雕刻的那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这把琴名为绿绮,听说是天下名琴。”婢女在旁解释,语气透着喜色。 凤兮回神,目光朝她望来,低哑道:“这么名贵的琴,哪儿来的?” “王爷闻说七夫人要弹琴,便让我将这把绿绮琴取过来了,还说七夫人如今已能出屋走动,他今夜还要带七夫人去京都的长街漫步。”婢女道。 凤兮眉头顿时一皱,沉默不言。 婢女也敛了目光,小心的瞅了凤兮好几眼,才低道:“七夫人,王爷待你已是甚好,夫人又为何对王爷疏离冷漠?” 凤兮神色微动,目光凝在绿绮琴上,苍白的面容显得无奈而又凄凄。 “王爷,只会对他心仪的女子好。”凤兮淡道,嗓音依旧低沉嘶哑。 婢女天缓道:“王爷心仪 的女子就是七夫人呀。”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苦笑:“王爷心仪之人,不是我。兴许过不了多久,若有人看不惯我了,王爷没准会替那人亲手杀了我。” 婢女脸色一白,惊愕的望着凤兮。 凤兮也自觉这话大抵是吓着她了,忙朝她微微一笑,只道:“我胡说的。” 说完,她再也不理会那婢女大变的脸色,瘦削的指骨探上琴弦,手指拨动间,竟是不知不觉的奏起了葬心。 一曲葬心,本是音攻之律,但凤兮未在里面添加任何内力,是以即便是这首能迷惑人心智的葬心,此际也不过是一首哀转凄凄的曲子。 一遍完毕,凤兮继续重弹。 微风来,拂着几许凉意,凤兮衣袂及发丝被微风掀起,背影渺小而又孤独。 离她身后不远处,一身墨袍的小端王与王府管家静静而立。 小端王他深黑的目光锁着凤兮的背影,眸色逐渐逐渐的清冷,挣扎。 “王爷,今夜之事可要继续?七夫人身子骨并未痊愈,万一今夜真有个闪失,怕是会落下病根。”老管家望了凤兮良久,许是被凤兮孤峤的背影及哀转的琴声所扰,本是清明的眸子里却是漫出了一丝怜悯。 小端王敛住眸底稍稍波动的情绪,转眸朝老管家望来,淡道:“老管家何时也仁慈了?” 老管家忙恭敬的垂眸下来,只道:“老奴知晓王爷要试探夜府主子,但也无须利用七夫人去试探。王爷,老奴瞧七夫人这个孩子挺好,王爷何不好生相待?再者,王爷心中的那位,已经是太子侧妃了,王爷不该再一直惦记着的。” 小端王眸色骤然冷了一分,俊美的面容毫无常日里的温和:“老管家,你越距了。” 老管家叹息一声:“老奴惶恐,望王爷恕罪。” 小端王却是没心思立在远处看凤兮抚琴了,反而是转 身便走,头也不回的朝身后的管家吩咐:“今夜按计划行事,不可大意。” 这厢的凤兮,倒是浑然不觉小端王与老管家来过,反而是一曲一曲的弹着葬心,直至手指发酸,发疼时,她才停下手来,又凝着琴弦出神。 立在她身边的婢女终于看不过去了,低道:“七夫人,你如今身子未愈,切莫过长时间奏琴。不如,现在先回屋中休息休息,可好?” 凤兮瞅了一眼天色,终究是点点头。 她起得身来,伸手欲抱上绿绮琴。 这把琴,着实甚好,音律绝佳,连她这个门外人都知这琴定然珍贵。 好东西,她自然是喜欢的,也忍不下想要收下,然而,待她的手指刚触及上绿绮琴,她却是指尖一顿,最后改为了将那把被她推到一边的七弦琴抱在怀里。 眼见着她弃了天下名琴绿绮,却是仅将那把普通的七弦琴抱在怀里,婢女也怔了怔,忙道:“七夫人,这把绿绮琴……” 凤兮低道:“替我还给王爷吧!”说着,缓缓往前,头也不回的又补了句:“有劳了。” 名琴再好,也不过是小端王任意的赏赐。 然而,怀中这把普通的七弦琴,却放在她身边多时,即便不喜它出自夜府,不喜它被夜流暄沾染过,但她,仍是舍不得弃了它。 夜色稍稍降临之际,小端王果真过来了,说是要待她去京都长街漫步。 凤兮未有心思漫步,但想着自己在屋中呆了多日,且也被禁锢在这王府多日,此番趁夜出去走走,也是甚好。 她极其顺从的被小端王牵着出了王府大门,而后随着他登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颠簸前行,不绝于耳的车轮声显得有些繁杂。 凤兮在马车内寂寂的坐着,因着车内光线暗淡,她也瞧不清此际的小端王脸色如何。 待车内气氛缄默片刻后,小端王 主动出了声:“京都长街,夜里人流嘈杂,你等会儿定要跟紧我,莫走丢了。待穿过长街,尽头便是一片河,我们可在河边闲坐一番再归府。” “嗯。”凤兮淡应。 “凤兮,那日挨打之事,你可还在忌恨我?” 凤兮低道:“凤兮不敢嫉恨王爷。”更无资格嫉恨他。 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他未落井下石,甚至在王府对她嘘寒问暖已是仁至义尽,她又如何能求这小端王会怜悯体恤她? 她与他,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夫妻之情,更不存在朋友之意,她与他,若非没有利用这层关系,便是陌人,陌路。 “不敢嫉恨?虽然明着不敢,但你心底仍是对我不满吧?即便这几日来我对你当真心存愧疚,对你照顾有加,你也仍是恨着我吧?” 凤兮叹了口气:“王爷不必多猜,凤兮真无恨你之意。”说着,嗓音更为低沉嘶哑:“其实,凤兮已经有些认命了。凤兮此生,应该是不会安然,不会幸福的了。” 虽然话语低沉平寂,但这话一出口,凤兮却双眸忍不住有些泛酸。 她急忙敛泪,暗自庆幸马车内光线暗淡,这小端王是不知她想落泪的。 “王爷,长街街头到了。”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车夫恭敬的嗓音。 “嗯。”小端王应了一声,先行下车,待凤兮挪身过来并撩开车帘时,他却是伸手极其自然的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 待扶着凤兮在地面站稳,小端王这才松开她,仅是握了她的手,便道:“走吧!” 凤兮点点头,随着他的牵引往前踏步。 此际的长街,灯火明亮,周围小摊小贩云集,路上行人也是极多。 凤兮略微病态苍白的面上终于漫出了低低的喜色,双眸也不住的朝周围打量,兴致微好。 姚府也在京都,然而,她自小被封闭在姚府后院, 但也能常常听闻有婢女提及京都长街在夜里之际的繁盛,她心之向往,对这京都长街也极其好奇,但却从未有机会亲自来这长街走走。 而如今,脚踏在这京都长街的地面,双眸瞧着长街人流如云,热闹之声混集交杂萦绕于耳边,凤兮突然感慨万千。 “王爷,谢谢。”她神色稍敛,极其恭敬的朝身边的小端王道。 这话一出,身边的小端王却是未有回话。 凤兮微讶的朝他一望,便见他正眸色悠远,仿佛在跑着神。 “王爷?”她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他似是惊了一下,回神之时,年少俊美的面容上骤然滑过一丝挣扎。 “何事?”他问。 凤兮默默垂眸,低问:“王爷今夜有心事?” 他并未立即回话,反而是牵着凤兮往前走了好几步,才慢腾腾的道:“凤兮,这里人多嘈杂,你顾好自己,莫要被人撞着了。我,我……” 他后话未出,前方街道突然间涌来一群人。 凤兮与小端王当即被挤在人群中央,不消片刻,二人牵在一起的手顿时被挤着分开。 凤兮惊了一跳,瘦削的身子如同没有定力一般被人群挤向一边。 仅是片刻,她已被挤到街道边缘,撞翻了一个小贩的摊子并摔倒在地。 她身上的伤势本就未痊愈,此番狠狠一摔,她似乎觉得骨头都摔得散了架。 她在地上挣扎半晌,待终于站起身来,便见那摊子的小贩正急急忙忙的想将被她撞翻的摊子推起来,然而几番未果。 最终,那小贩终究是放弃了,恶狠狠的目光朝凤兮落来,怒道:“你不长眼睛么,这摊子能撞么?如今我这一摊子的云糕都散落在地,损失得有近十两,你给我赔来!” 说着,他便想绕过面前那对烂摊子朝凤兮捉来。 凤兮慌了神,满面无措,心底的第一反应便是跑。 第064章 王府深深,离心4 她拼命往前,凭着瘦削的身子在街道密集的人群里极快的穿梭。 “你站住,站住!他娘的!等老子捉到你,定将你打残!”小贩呼喝的嗓音格外的突兀,便是在街道嘈杂的气氛里也显得格外的清晰。 凤兮没头没脑的往前跑,喘息不及。 她多想小端王能过来拉她,多希望小端王此际能出来替她解围,然而,直待她跑至街道尽头,小端王却是一直都未出现过。 长街尽头,河风迎来,微微带着腥味。 前方,果真是一条河,一条挡了她逃跑之路的河。 记得小端王前一刻还说,待走至长街尽头的河边,便小坐一番才归府,而如今,她却是被人追至此,没有小坐的闲心,更没有惬意的感觉,反而是惊恐绝绝,令她徒手无措。 “哼,这回跑不了了?看老子不将你捉着狠揍一顿!”身后小贩那发狠似的得意嗓音越来越近。 凤兮慌忙转身,才见那小贩已然离她极近。 他手立即朝她胳膊一抓,似要捉住她的胳膊,凤兮惊呼一声,慌慌张张的躲了过去。 那小贩明显是更怒,伸手又朝凤兮抓来,这回,凤兮却是躲闪不过被他捉住了胳膊。 她惊得猛烈挣扎,然而刹那间,一道温热 的液体顿时溅到了她的脸上,浓郁的血腥味迅速钻入她的鼻间,震颤了她的心,待她惊愕的转眸朝抓着她的小贩望去,却见他双眸圆瞪,脖子上一道突来的伤口狂流着鲜血。 “啊——”凤兮惊叫。 那小贩的身子则是自动倒地,死不瞑目,一双眸子瞪得老大,骇人之极。 凤兮全身紧绷,努力的强压着心底的颤抖,抬眸朝前方一望,便见离她不远处正立着两名如同凭空出现般的黑衣男子。 他们其中一人手中那把沾染鲜血的剑刺痛了凤兮的眼,未待她反应,那两名男子竟又突然举剑朝她迎来。 凤兮心底狂跳,没命似的转身往前一步,极其干脆的往河里一跳。 既然是躲不过,既然是要死,那她宁愿坠河溺亡,也不愿那两个黑衣人将手中的长剑贯穿她的身体,或是割破她的喉咙,鲜血长流。 随着噗通一声,凤兮入河时溅起了颇高的水花。 她鼻腔里当即被灌满了水,嘴一张,也猛的喝了好几口水。 她于水中猛烈的挣扎,一沉一浮间,朦胧见得河岸上似是有人与那两个黑衣人打在了一起。 凤兮本想将将那几人瞧得清楚一点,然而身子却不受控制的往水下沉,无论她如何 拼命的挣扎,河水已是迅速没过了她的头顶。 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凤兮的心底,令她再生绝望。 这是第几次感到绝望了?这是第几次感到自己的渺小,这又是第几次感到自己的无力了? 孤星带煞,她这一生,难道不仅会克死对自己好的人,连自己,也会被克死吗? 浑浑噩噩间,凤兮已是再无力气挣扎,正待神智快要抽离之际,她只觉得腰间被什么东西一缠,随即猛的用力将她往上提。 身子迅速上升,破水而出之际,新鲜的空气刹那间灌进肺部,令凤兮神色骤然清明开来。 她猛的呼吸着,胸口的跳动也异常的剧烈,待双脚终于触及到河岸的地面,凤兮心下大松,身子骨也骤然往地上一软。 “凤兮!”发紧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同时间,凤兮发软的身子被搂入了一个湿透冰凉的怀里。 凤兮惊愣住,努力的抬眸一望,入目的,是一张年少清秀的脸。 这张脸,她甚是熟悉,只不过,此际他的面上已无常日里灿然的笑容,反而是冷意逼人,那双黑沉如墨的眸子里也漫出浓浓的紧张与担忧。 见她望他,他慌乱着小心翼翼的问:“凤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换身衣 服,我带你去换衣服。” 说着,便要将凤兮打横抱走。 凤兮骤然伸出双臂朝他腰上一环,脑袋紧紧往他怀里一埋,嘴里嘶哑的呢喃:“伏溪,伏溪……” 从未有任何时候,会令她感觉这样的伏溪竟比任何人都要高大,都要令人感觉安全。 他比不上夜流暄倾国的容颜,比不上夜流暄的武功,比不上小端王的身份权势,然而,这样的伏溪,却是最为贴近她,最为令她心安的。 “凤兮,没事了,没事了。”伏溪本要抱起凤兮的手顿在半空,他兀自挣扎良久,才将顿在半空的手小心翼翼的挽住了凤兮的肩头,将她轻轻的全数裹在怀里。 “凤兮,没事了,有我在这里,没人敢伤害你。”伏溪默了良久,见凤兮仍是埋在他怀里不吱声,安慰道。 彼时,周围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突兀惊愕的议论声也是不绝于耳。 伏溪目光触及地上那躺着的三具尸体,又冷瞥了一眼周围的人群,他脸色微微一变,又朝凤兮低道:“凤兮,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离开这里。” 说着,打横将凤兮抱起,凭着轻功腾空飞身消失。 凤兮一直将脸埋在伏溪怀里,双臂也紧紧缠在伏溪的身上。她脑袋 微微泛白,只觉此番惟有紧紧的抱着伏溪,抓着伏溪,她惊惧后怕的心才会稍稍得到安稳。 不多时,周围已无人流嘈杂之声,清冷的风掠过耳畔,显得格外的幽密寂寂。 随即,凤兮只觉伏溪抱着她自半空落站在了地面,而后,她听到伏溪冷冰冰的出了声:“是你?” 凤兮微怔,自伏溪怀中抬头,借着黯淡光影,见得前方不远处立着一抹朦胧的身影。 “多谢这位公子救了凤兮。”仅是片刻,一道温和清雅的嗓音响起,缓慢有礼。 凤兮顿时反应过来,小端王? 伏溪冷然出声:“端王爷既是与凤兮一道出来漫步,凭你的身手,也会被人群挤走?甚至连凤兮生死一线之际也无法及时援救?” 凤兮微怔,心头也止不住的发凉。 是啊,小端王出现得的确是太晚。 方才她被那小贩追时,动静也是极大的,然而,小端王却未出现,直至她在河中挣扎沉浮,他也未出现。 这厢的小端王,原地静默片刻,却并未理会伏溪的话,反而是缓步上前站定在伏溪面前,深黑的目光朝凤兮落来,修长的手指探上她的胳膊,轻道:“凤兮,我带你回府。” 凤兮身形一颤,却是将伏溪抱得更紧。 第065章 王府深深,离心5 “凤兮?”小端王放缓了嗓音,又唤了一声。 凤兮已心底泛着冷意,湿漉漉的身子因夜风的拂刮而生了凉觉。 “端王爷无须再唤了,凤兮今夜不会随你回王府。”这时,伏溪干脆的出了声,话语暗含锋芒与强硬。 这话一出,他便抱着凤兮欲绕开小端王而行,奈何小端王身形一动,继续挡在了他的面前。 “端王爷这是何意?”伏溪的话压得低沉,明显是有些不耐烦了。 小端王也未恼,仅是慢腾腾的道:“这位公子,若在下未认错,公子应是江南夜府中的伏溪公子吧?” 伏溪冷哼一声:“端王爷倒是明知故问。你我以前,可不止见过一次呢。” 小端王又道:“果然是伏溪公子。今夜,多谢伏溪公子营救凤兮。只不过,凤兮已作人妇,乃我之妾,纵然凤兮以前也曾出自夜府,或是与伏溪公子极其熟悉,但伏溪公子如今欲带她离去,着实于理不合。” 伏溪顿时窜了怒火:“妾?你以为凤兮稀罕当你的妾?凤兮这么好,自有疼惜她的人,自会有人想娶她为妻!” “伏溪公子说得极是,只是凤兮成为我端王府中的妾室,已是事实。” “事实?”伏溪冷笑一声,“端王爷纳凤兮为妾的目的,外人一目了然。兴许如今凤兮是你的妾,没准不久以后,就不是了。” 小端王坦然道:“伏溪公子言重了。在下未有休了凤兮之意。”说着,见伏溪又要出声,他打断道:“凤兮身子湿透,在下需得立即带她回府,还望伏溪公子莫要从中阻拦。” “我今夜若是不让你带走凤兮呢?”伏溪也来了气,嗓音强硬起来。 小端王声音也淡了一分:“若伏溪公子强行阻拦,在下便只有寻你们夜府主子说话了。” 伏溪冷眼睥睨着小端王:“端王爷这 是在威胁我?你以为寻着我家主子,我主子便会站在你那边。端王爷可莫忘了,凤兮以前深受主子宠爱,若主子知晓凤兮今夜遭遇,凭主子的聪明,他可会怀疑这一切都是端王爷在作怪?” “伏溪公子,话可莫乱说。” 伏溪冷笑:“端王爷既然敢做,难不成还怕人说了?端王爷身手了得,又怎会被人群挤得与凤兮分离?再者,凤兮遭遇摊贩狂追,后又被黑衣人以剑相袭,端王爷丧失营救良机,如今还姗姗来迟,这一切的一切,倒是极其诡异,端王爷敢对天发誓说你与今夜之事全然无关?” 说着,见小端王沉默未言,伏溪面上的冷意更甚:“怎么,心虚了?凤兮虽被主上赐给了王爷,但王爷可莫要任意欺负凤兮呢。若主上知晓凤兮今夜生死一线,没准儿就将凤兮领回去了。” 小端王深黑的眸子里滑过几丝深邃,“看来,夜府主子应是重视凤兮的了。” 伏溪冷哼,没答。 小端王又道:“敢问伏溪公子也是奉夜府主子之命暗中保护凤兮?”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伏溪公子也算是江南夜府中身份不低之人,夜府主子能让伏溪公子暗中护着凤兮,看来凤兮对夜府主子而言,的确是重要。” “不是!”这厢,将脑袋深深埋在伏溪怀中的凤兮终于是出了声。 今夜之事,已然透明了。 今夜她如此遭遇,无疑是小端王事先安排好的。 她曾一直在他面前强调夜流暄根本不在乎她,也常说他将她扣在身边,并不能拉拢或是要挟到夜流暄,所以,若她猜得不错,他今夜设计的这一出,应是想验证夜流暄对她究竟有无在意了。 如今,他算计来算计去,却终究是逼出了一个伏溪。 然而,他却不知,伏溪,兴许根本不是夜流暄派在她 身边暗中保护她的,而夜流暄,也的的确确是对她没多大的在意,仅是视她为一颗棋子罢了。 这厢的小端王倒是眸色一闪,并未将凤兮的话放于心上,仅是朝凤兮缓道:“凤兮,随我回府。” 凤兮抱紧伏溪,身子再度有些发颤。 小端王心思缜密,今夜就差点害得她在河中溺死,以后呢? 他虽对她言语温和,行事体贴,然而,她却是比谁都清楚,这小端王与夜流暄是一类人,一样的冷酷,一样的无情。 “凤兮,无须惧他,我这就带你走。”大抵是察觉到了凤兮的情绪,伏溪眉头一皱,抱着凤兮便要绕开小端王。 小端王却依旧身形一动,再度拉在他面前。 伏溪压着嗓子阴沉沉的道:“小端王再不让开,可莫怪我无礼了。” 小端王叹了口气,却是让了步:“在下已是凤兮的夫,自是不会让你在我眼皮底下带走凤兮,但如今凤兮已是必须得换身干爽的衣服,是以,在下稍稍让步,让伏溪公子也随在下去王府,如何?伏溪公子这下应是不会再推辞吧?” 伏溪脸色毫无松懈,正要强势拒绝,凤兮却在他怀中低低的出了声:“伏溪,放我下来吧,我得回王府。” 她此番若是任由伏溪带她走,她不仅会得罪夜流暄与小端王,更会连累伏溪。 毕竟,无论是夜流暄还是小端王,都希望她呆在小端王身边,一旦她擅离职守,这后果,绝对不是她能想象的。 在这两个冷冽之人的夹缝里求生存,她,必须得安分恭顺,即便真要逃走或是离去,也不是现在,而且,她还得有周全计划,逃走时,绝对不可连累无辜之人,尤其是伏溪。 “凤兮,你无须怕他,我……”伏溪以为凤兮是畏惧小端王才这般言道,他面上浮出几丝疼惜,连带嗓音都刻 意柔了几分。 然而凤兮却出声打断道:“伏溪,我不是怕小端王,而是小端王说得没错,我已是王府中的妾,是以必须得随王爷回王府的。” 说完,便挣扎着从伏溪禁锢的怀中下来,然而待双脚刚一沾地,身子却是控制不住的往下一软。 伏溪眼明手快的扶住她,小端王却是拦腰将凤兮抱起,在伏溪满面怒意中道:“凤兮需立即回王府,伏溪公子若有不放心,便跟来吧!” 尾音未落,小端王便抱着凤兮迅速转身而去。 伏溪两拳在握,挣扎了片刻终于是忍住了朝小端王下手,并快步跟上。 回得王府时,夜色已是有些深了。 小端王将凤兮送回她的小院,便吩咐婢女打来热水替凤兮沐浴更衣,并令王府后厨熬制驱寒姜汤。 彼时,凤兮已是冻得浑身发抖,双腿也全然没力气,站立无法,待被婢女小心翼翼的搀扶进浴桶,热水萦绕在全身,凤兮在浴桶中将自己缩成一团,身子才逐渐缓和过来。 她在热水里泡了良久,直至婢女提醒她水温渐凉时,她才由婢女服侍着出了浴。 着衣,擦拭湿发,待一切完毕之后,婢女们才打开屋门,将一直站在屋外等候的小端王与伏溪恭敬的迎了进来。 彼时,凤兮正拥着被子坐于床榻上,伏溪比小端王先一步到她身边,问:“凤兮,这下可有好点了?身子还有哪里不适?” 凤兮顿觉温暖。 伏溪的确是关心她的,虽然他也曾经设计过她,但那些已然过去了。 如今的伏溪,待她甚是真诚,再者,他面前担忧怜惜之色,真真实实,也着实不像是装出来的。 对于伏溪,她心生感激,但更多的却是欣慰。 她从未料到,她此生,竟也有人真心实意的关心她。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身子骨当真有哪里 不舒服?”伏溪嗓音有些发紧。 凤兮顿时咧嘴朝他一笑,摇摇头,“伏溪,我没哪里不舒服。”说着,见他眸色松缓下来,她又道:“伏溪,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凤兮,来者是客!若伏溪公子未有要事在身,在这王府呆上几日也无妨。”这时,立在床边的小端王出了声。 伏溪没出声,似乎默认了。 凤兮却是心头一颤,眸光朝小端王落去,却恰到好处瞧见了他眸子里那一闪而逝的精光。 她脸色稍稍一变,顿觉小端王此言绝对不简单。 她忙道:“王爷,不用了,伏溪今日救我也是偶然,如今我也耽误了他不少时辰,伏溪该回去歇息了,再者,后面几日,伏溪也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怎能留在王府。” 小端王深眼瞥她一眼,那深幽的目光令她有些头皮发麻。 她忙垂下眸来,却闻伏溪朝小端王道:“我接下来几日还真没事,既然王爷都这般说了,那我便却之不恭,在贵府小住两日了。” 小端王似是早已料到伏溪会答应,清朗俊美的面上毫无诧异,反而是笑得自然飘逸:“如此甚好。只是,可要差人去通知夜府主子一声?” 伏溪只道:“不用了。” 凤兮急了,忙要劝伏溪离去,奈何他却朝他投来一记安慰眼神,随即道:“反正我这几日无事,在京都闲逛游荡,还不如在这里陪你,几日之后,我就得回江南了,到时候要再见你一面,便难了。” 凤兮心底一凉,到嘴的劝慰之语顿时噎住。 “你几日之后便要回江南了?”她问。 伏溪坦然点头:“是啊!我以前便负责江南的生意,此番到这京都来,已是得了主子破例允许。等过几日,我便必须回江南了,要不然,一旦江南生意出了差错,主子又要罚我了。” 第066章 王府深深,离心6 凤兮目光顿时有些黯然。 伏溪将她的反应收于眼底,眸中滑出一丝不忍。 这时,有婢女端了姜汤进来。 小端王伸手接过姜汤,随即自然而然的坐在凤兮的床沿边,亲自用勺子舀着姜汤朝凤兮嘴边喂。 凤兮身子不由朝后缩了缩,目光朝小端王扫了一眼,便恭敬的道:“王爷,我自己来吧。”说着便要伸手去接过他手里的碗。 然而小端王却坚持道:“还是我喂你吧!” 见他态度坚持,凤兮欲言又止,默了片刻,终于是规矩的就着他递在嘴边的勺子饮下姜汤。 小端王顺势又舀了第二勺子,凤兮眉头微蹙,继续饮下。 如此循环往复,待小端王手中的一碗姜汤见了底,凤兮才松了口气。 “你好生休息。”小端王端着空碗缓缓起身,朝她温和道,说着,目光朝伏溪落去:“夜色已深,还望伏溪公子随我出去吧,我再吩咐人替你准备厢房。” 伏溪深眸朝小端王打量几眼,点了头,随即朝凤兮道:“我明日一早再来看你。” 嗓音一落,便随着小端王出了屋子。 眼见他二人出得屋子,凤兮脸色一沉,眸中凉意渐起,但心底深处,却是滑过几丝怅惘与无助。 小端王将伏溪留下,绝不简单。他,究竟要做何? “七夫人,你明明出去就好好的,怎回来就全身湿透了?”大抵是见小端王离去,立在一边的婢女这才急急忙忙行于凤兮身边,担忧的问。 通过这些日子相处,凤兮对这名为‘幽兰’的婢女甚有好感,如今再见她面露关切担忧之色,心底更是泛着暖意。 “今日小端王带我去长街尽头的河边小坐时,我不小心坠了河。”她一句带过,全数掩藏住了今夜那惊恐无助的危险。 “七夫人无论何处,都得照顾好自己。”婢 女未再多言,仅是出声嘱咐。 凤兮望着她,面露感激。 她上前扶着凤兮躺好,将她的被褥掖好,道:“夫人今夜受惊了,先好好歇息吧!奴婢就守在门外,有事出声唤奴婢。” 凤兮点点头,随即见她转身往朝不远处的烛台行去,似是要按照惯例吹熄烛台的明火,凤兮默了片刻,终于是忍不住低道:“幽兰,可否不要吹灭烛火?” 幽兰愣了一下,回眸愕然的望着她,见凤兮面露一丝隐隐的期盼,她终究是一句未问的点点头,随即出了屋子,掩好了屋门。 凤兮裹紧身上的被褥,翻身侧躺,目光不由朝那跳跃的烛火凝望,苍白的面容因着昏黄的烛光映衬,显得更为的寂寥。 翌日,伏溪果然是一大早就过来了,彼时,凤兮正由幽兰服侍着净面梳洗。 本来女子之屋,男子入内本是有些不便,加之凤兮又乃人妇,别的男子更该避讳,然而伏溪却是大大咧咧的入屋,随即丝毫未有避讳的择了屋中的软榻而坐。 幽兰眉头皱了起来,在替凤兮梳头之际,目光也不由朝伏溪扫去,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懒笑模样,心头更是瞧之不惯。 大抵是察觉到了幽兰的微憎,伏溪却是笑着出了声:“这位姑娘似是对我有莫大的意见呢。” 幽兰转眸朝他望去,面色不畅。 她还未提前发作,怒斥他不该随意闯入自家夫人的屋子,他倒好,竟然出声问了她。 “奴婢知晓公子乃王府贵客,但我家夫人如今正梳头着妆,公子可该避讳避讳?”幽兰压抑着嗓音道。 伏溪嘿嘿一笑,笑容格外的灿然,嘴里底气十足且慢悠悠的道:“我怎么没避讳?我这不是远远的坐着么,并未上前来打扰你替凤兮梳头着妆啊。” “你这人真是……”幽兰当即一恼。 未待她将后话道出,凤兮便打断道:“幽兰,别说了,伏溪并无恶意。” “七夫人,这人一看就不正经。夫人你正值梳妆,他却在旁毫不避讳的坐着,若是稍有礼数之人,皆会先在屋外等候,待夫人梳妆完毕之后才进来。”幽兰道。 她尾音刚落,伏溪便闲闲插话:“我又不是君子,干嘛要讲那么多礼数。” 幽兰被他这话一噎,面色更是不好。 凤兮自镜中窥了一番幽兰的脸色,忙道:“幽兰,我饿了,你可否去厨房端点早膳过来。” 幽兰无奈,明知凤兮是有意支走她,但终究是恭顺的点点头,随即极快的替凤兮挽好发鬓,这才转身朝屋外行去。 待刚踏出屋门时,她则回头朝优哉游哉的伏溪瞪来:“你规矩点,莫要对我家夫人无礼!” 说完,这才迅速离去。 凤兮自妆台边起身朝伏溪行去,立在他面前,急急的低问:“伏溪,小端王昨夜可有为难你?” 伏溪抬眸朝凤兮望着,面上的笑容灿然而又干净。 他伸手拉住凤兮的手腕,将她拉在他身边的软榻坐下,答非所问:“你身子如何了?昨夜落了水,可有受寒?” 凤兮朝他笑笑,摇摇头,道:“我没事。” 说着,稍稍敛了笑意,朝伏溪转了话题:“伏溪,小端王心思沉杂,他留你在王府,目的定然不简单。” 伏溪不以为意的道:“凤兮何时也喜欢猜忌旁人了?没准儿小端王就是真心让我在府中小住呢。”说着,又道:“昨夜端王爷允我在王府内随意走动,今儿趁外面天气好,等会儿我们出去逛逛王府?想必你也从来未逛过这端王府吧?” 凤兮眉头一皱。 这时候了,怎还有心思逛王府? 这伏溪究竟是太过大胆,还是自信得完全没将小端王放于眼里? “ 伏溪!”她眉头紧蹙,伸手拉上伏溪的衣袖,话语带着几许无奈与微紧。 伏溪终于是收敛住了面上的笑,难得正经的朝她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再者,小端王也是聪明人,不会在这几日里为难我。” 凤兮眉头并无松懈,欲言又止,但最终是压下了后话。 不多时,幽兰便端了早点入屋。 她先是戒备的朝伏溪瞪了几眼,见伏溪虽与凤兮同坐在软榻,但言谈之中令凤兮苍白的面上极其难得的带了笑容。 幽兰微怔,眉头也稍解,随即行于凤兮面前,道:“七夫人,用早点吧!” 凤兮点头,起身之时,却也拉着伏溪的袖子一道站立。 幽兰惊了一跳。 凤兮却是并未察觉幽兰的异样,只道:“幽兰,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这儿不用你服侍了。” 说完,便毫无芥蒂的将伏溪拉坐在桌边。 桌上,幽兰虽端了几盘糕点来,但粥却是仅有一碗,凤兮将粥让给伏溪,伏溪却也未有推辞,反而是大大咧咧的端着粥碗便喝了一大口,并咧嘴朝凤兮笑得灿然:“今日凤兮赠我一碗粥,改日我请你吃顿好的。今后无论祸福,只要有我伏溪一口吃的,绝对不会少了你的。” 凤兮被他逗笑,顺手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仿佛甜到了心里。 早膳过后,伏溪便拉着凤兮说要逛王府。 本兮本要拒绝,不料伏溪拉着她强行出门。 今日,外面的天气的确甚好,金秋之中,空中也有艳阳,然而打落在身上的阳光却不如盛夏那般灼热,反而是带着几许如沐春光的暖意。 伏溪本是极其自然的拉着凤兮往前,待察觉王府过往的小厮与婢女皆朝他们投来讶异之色,凤兮这才心头一跳,挣开伏溪的手,跟在他身边往前。 伏溪倒也不未有多大反应,反而 是扭头朝凤兮望来,纯朗道:“这王府中的小厮与婢女倒是多,瞧着都碍眼。还是夜府好,入目之处皆无来往小厮或是婢女,多清净!” 凤兮怔了怔,点点头。 伏溪这话没错,只不过,夜府中的下人皆大多隐藏在暗处,明明看似像一座人烟稀少的府邸,却不料是座扎实密闭的牢笼。 然而,她以前也曾有幸窜出过那牢笼,只不过,她却未料到自己竟会遇上小端王,竟会瑟缩畏惧的自行归来。 若是,若是当时她未遇上小端王,或是按捺恐慌畏惧的心理出逃,她可否当真逃得出夜流暄的手掌心,可否改变沦为他手中棋子的命运? 一想到这些,心情终究是有些受影响。 凤兮清秀的面上隐隐有些苍白,连话也少了。 沿着蜿蜒的小径往前,踏着纷飞落叶,小径尽头,便见前方海棠繁盛,茶花荼蘼点缀而来,显得格外的雅致谐和。 凤兮惊了一下,面上终于滑出了几丝笑容。 她蹲在海棠花前,低头嗅了嗅。 伏溪也跟着蹲在她身边,徒手摘了一朵海棠,自然而然的别在凤兮的发鬓上,眸色隐隐有些闪亮,道:“凤兮,你最喜欢什么花?” 凤兮脸颊微微有些薄红,伸手朝不远处那片雪白的茶花一指:“我喜欢茶花。” 以前在姚府花园,曾见一株山野茶花,然而却因姚府之人喜欢雍容牡丹,照料花园子的人便将那株突兀的茶花拔掉了。 而如今,她却未料到,这比姚府精贵了不知多少倍的端王府,竟会有成片茶花,而那被富贵人家喜欢的牡丹,这里却是未曾见到一株,着实是有些怪异了。 “茶花?”这厢的伏溪怔了一下,随即道:“为何喜欢这个?” 凤兮摇摇头,道:“不知道。” 只是打从心底的喜欢而已,别无理由。 第067章 王府深深,离心7 伏溪笑道:“寻常女子,便是喜欢雪白的花,也定会选白梅与莲,你竟喜欢茶花。” 凤兮朝他笑道,眸子里漫出了几丝悠远的向往:“白梅与莲,与我离得太遥远,所以,还是朴素的茶花好。” 她身份卑微,如地底淤泥,而那白梅与莲,皆是高洁之物,又岂是她能够触及得到的? 伏溪沉默片刻,眸子里极其难得的积满认真之色:“凤兮,你不比旁人差。在我眼里,是白梅和莲配不上你。” 凤兮怔了一下,错愕望他。 伏溪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略带鼓励的道:“凤兮,你与别的女子不同,你不骄不躁,心地善良,你不比任何女子差。也许你一直觉得自己卑微,但你该知晓,能被主上待见,能被身边女子如云的小端王待见,你就该知晓这样的你有多招人亲近。” 凤兮呆愣片刻,回神之后才苦笑一下,虽然极力的想掩饰住心底的茫然与黯然,但那一缕缕绝望与涩意,却是怎么都掩盖不完。 “伏溪,流暄与小端王待见我,是因为他们都将我当成了棋子。”凤兮低低道。 夜流暄待见她,是要让她呆在小端王身边暗中为他办事,甚至不惜以蛊毒威胁她,拴住她。 而笑端王待见她,则是要凭她拉拢夜流暄,甚至是威胁夜流暄的质子。 她凤兮,不过是他们眼中的蝼蚁罢了。 大抵是凤兮对这点极其通透,伏溪终究是蹙了眉,默了片刻,也不知该找何种理由来掩饰住这个事实。 “凤兮,有时你的确是太聪明,聪明得令人心疼。我倒是情愿你不够聪明,不够通透!”良久,伏溪才轻声言道,常日里朗爽大咧的嗓音却是染上了几丝叹息。 如果她能一味的懵懂,一味的胆小,一味的懵懂,那么,她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也不会看清那 么多残酷的现实。 不得不说,自家主上与那小端王皆是天下响当当的难缠之人,招惹上其中一人,不是万劫不复,便是命途堪忧,而凤兮,却是同时招惹上了两个。 她要脱身,要真正的自由,何其之难。 这厢,凤兮望伏溪一眼,敛了神色,强颜笑笑,道:“伏溪这是哪里的话,若我不够聪明,不够通透,又怎能识时务,怎能保住我的命。” 说完,也不待伏溪反应,当即提着裙角钻入面前小片花海,摘了几枝茶花回来递给伏溪,道:“伏溪,送你。以前你送我桂花糕,送我小金灯笼,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送你,先给你几枝茶花。” 伏溪回过神来,伸手接过,大抵是被凤兮面上的强颜欢笑刺中了双目,他脸色也跟着有些低沉起来。 “凤兮,可有勇气背叛主上,放下一切逃走,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去生活?”他默了片刻,才低低的问。 勇气? 凤兮眸子里当即蔓延出茫然之色,低道:“我一直都希望以后能隐居村庄,烧火煮饭,在袅袅炊烟,岁月静好之中,再在闲暇时蹲在屋前栽种的茶花里摘花泡水来喝。” 说着,嗓音一顿,面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险些就挂不住了:“只可惜,这只是我做梦才能梦见的。我胆子太小,不敢违背流暄,不敢逃走。” 即便要逃走,也不是这个时候,绝对不是这时候。 伏溪沉默了,纤细的手指将茶花枝握得有些紧。 凤兮拉着他起身,随即缩回手来,再度强颜笑道:“不是说要逛王府吗?我们再往前走走。” 伏溪点头,神色越发的有些深了。 正午时,伏溪与凤兮在在凤兮的屋中用过午膳后,随即,二人坐在屋外院中的梧桐下,摆了矮桌,摆了琴。 伏溪干净的面上盈满清洌的笑容 ,少年意气风华的姿态展露无遗。 凤兮偷偷将他打量几眼,眸子里也聚满笑容,心底,也逐渐开始打着旋儿,酝出隐隐的紧张与欣喜。 与伏溪相处,她觉得打从心底的快乐。 这种感觉,没了小心翼翼的谨慎,没了卑微低贱的恭顺,只有平等互助互关切的亲昵,让她感觉自由,感觉温暖。 “伏溪,你要听什么曲子,我弹给你听?”她按捺神色,满面笑容的望着伏溪,如同得了糖的懵懂孩子。 伏溪笑得大大咧咧,干净爽朗:“你随意弹就好,只要是你弹的,我都喜欢。” 凤兮红了耳根,点点头。 修长的指尖搭上琴弦,款款而弹。 从未有任何一次,她弹琴会弹得这般畅快,这般欣悦。 以前是被夜流暄逼着而弹,加之不愿让他失望,潜意识中也不愿让自己在他面前太过无能渺小,所以每次在他面前弹琴,皆是小心翼翼,谨慎得心弦紧绷,额头发汗。 而如今,随意款款而弹,加之心底又极其愿意让伏溪听她的琴声,是以,大抵是这弹琴的心境变了,仿佛连此际奏出来的琴音也变了不少。 整整一下午,凤兮乐此不疲的弹,伏溪静静的听,他偶尔兴致来了,还会高兴的与她附和言笑。 夜色降临时,二人用过晚膳之后,又开始在一起闲聊,上至说夜流暄的坏话,下至说小时的糗事,无异于无话不谈。 直至夜色极深时,伏溪才辞别离去,回小端王替他准备的厢房歇息去了。 凤兮折腾一日,夜里却毫无睡意,只不过,心底虽被伏溪今日的言行或是笑容填满,但静心下来之后,却开始茫然与隐隐的担心。 整整一日,小端王皆未出现过。 王府之中的人也奇怪,见她这王府小妾与别的男子相聚言欢,竟也不敢理会,更不曾打扰 ,若非小端王下了什么禁令,今日她与伏溪,又怎能在这王府之中畅然相聚? 越想越觉得心紧,凤兮心生不祥预感,整夜辗转难眠,直至夜半天明时,才小小的睡了一觉。 日上三竿之际,幽兰将她唤醒。 大抵是昨夜难眠的缘故,凤兮起床后浑身微微有些无力。 待洗漱梳妆之后,她一个人吃着幽兰端来的早点,终是忍不住问:“伏溪今早未过来吗?” 幽兰摇摇头,打量凤兮几眼,忍不住道:“七夫人,你与伏溪公子之间……” 凤兮怔了一下,垂眸下来,故作平静的道:“幽兰,伏溪是我的朋友。”说着,又补了句:“而且是此生以来唯一的朋友。我历来身份卑微,没人愿意与我相交,惟独伏溪。” 这话说得语气坦然,然而,凤兮心底已是漫出了几分异样心跳之感。 一想起伏溪那干净灿然的笑,她就忍不住扬了嘴角。 幽兰松了口气,道:“昨日七夫人与伏溪公子走得太近,王府下人们虽不敢明着说什么,但私底下却是在言七夫人的坏话。” 说着,见凤兮愕得皱了眉,幽兰又道:“七夫人,王府不比寻常府宅,这里面深着呢,且所有人都围着王爷一个人转。七夫人,王爷如今宠你,所以下人们不敢对你丝毫不敬,一旦七夫人失宠,没准哪天就会被有心之人找个理由除去了。” 凤兮惊了一跳,夹杂筷子上的糕点也掉在了桌上。 幽兰有些不忍,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道:“还望七夫人莫要怪罪奴婢与你说这些骇人听闻的!奴婢只想让七夫人知晓,这侯府水深火热,得王爷的宠爱才可安身立命。七夫人还是莫要与伏溪公子走得太近,万一王爷介意就麻烦了。” 难得有人这般提醒她,凤兮面露一丝感激,正要朝幽兰道句感 激,不料屋外却是传来一道脚步声。 “凤兮。” 人未至,声却先来。 这腔调颇有几分温和,隐隐含笑,虽如清风细雨,软语呢喃,但凤兮脸色却是一变,心生寒意。 “王爷。”眼见着来人入得屋来时,幽兰忙恭敬的唤了一丝。 小端王步伐矫健,但却故作缓慢,他自然而然的行至凤兮身边坐定,深黑如星子的眸子朝她望来,缓道:“凤兮,夜府主子来了,伏溪公子正于大堂内陪他,你用膳之后,便随我也去趟大堂吧!” 凤兮目光一颤,全身陡然紧绷。 夜流暄来了? “怎么了?不舒服?”见凤兮呆愣,神色有异,小端王自然而然的握上她的手,待觉凤兮的手有些凉时,他才眉头微蹙,深黑的目光朝幽兰扫去:“去替你家主子拿件披风披上。” 幽兰不敢怠慢,忙点头,随即跑于衣柜中取了件碎花披风替凤兮披上。 小端王这才面露一丝满意,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凤兮面前的那碗粥,随即松了凤兮的手,纤细的手指执起勺子舀了粥朝凤兮嘴边递来,自然而然的道:“昨日我入宫面圣,一日未归,是以不曾来看你。闻说,昨日你与伏溪公子相处甚欢?” 凤兮心底一紧,没言。 小端王又将勺子朝凤兮强势递近,直至挨到她的唇上,才极其温和的缓道:“与伏溪公子叙旧倒是无妨,只不过,凤兮偶尔,还是得注意身份才是。便是我宠你,包容你,可别人误会你,道你是非,终归是不好,是吧?” 他终归还是介意了吧? 对于他的这席话,她并未太过讶异。 无论如何,小端王都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且身居高位,想必也极好面子。纵然他仅是利用她,仅是当她是颗牵制夜流暄的妻子,但身为男子,他终归是不喜她与别的男子亲近吧? 第068章 王府深深,离心8 因着小端王坐在身边,凤兮食意全无。 小端王也不劝她多吃,反而是极其体贴的牵着她起身,道:“走吧,去大堂。” 凤兮目光一颤,身形稍稍一紧,脸色也增了几分瑟缩,连带被小端王握在掌心的手也抖了一下。 小端王驻了足,转眸朝她望来,深黑的目光将她凝了一眼,低问:“你极怕夜家主子?” 一语直戳心底,凤兮眸色有些不稳。 小端王将她拉入怀里,有力的手臂勾住她的腰,拥着她缓缓往前,温和的嗓音增了几许意味深长的怜悯:“你无须害怕,纵然夜府主子名声不善,但对你倒是挺好。再者,这里是王府,他还不敢喧宾夺主,对你不不利。” 他是在怜悯她,还是在故作安慰她?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看透了,小端王对她,除了一丝怜悯,除了利用,别无其它。 然而,到如今,他还是相信夜流暄对她挺好,还是觉得夜流暄对她颇有几分在意! 他以为他控制她,便能拉拢夜与威胁住流暄,但实际上,他却是错的离谱。 她不过是夜流暄手中一枚可丢可弃的棋子,小端王将她放在身边,对她故作贴心,终是一无用处。 到时候,待小端王当真明白一切,知晓她毫无是处时,他会对她如何?会恼得杀了她吗? 越想越觉得心紧。 凤兮靠在小端王怀中,浑身僵硬,小端王身上那独特的浅香味迎鼻,却令她莫名的感觉难受。 不多时,凤兮便与小端王行至了王府大堂。 甫一入得大堂的屋门,凤兮便一眼望见了那坐在大堂竹椅上的夜流暄。 今日他依旧一身白袍,白衣胜雪,精致的侧脸漫着几丝淡然的笑,整个人瞧着温如谪仙,飘渺之中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而那伏溪,则是立在他的身边,低垂着头,看那脸色,颇有几分沉杂与隐隐的不甘。 “主上,我擅自在京都留了一日,不过是看在凤兮那夜遭遇刺杀,又落了水, 是以心有担忧并放不下,才稍稍在京都多呆一日,主上竟因此罚我回苍月宫幽闭?” 这时,伏溪那略微不甘的嗓音道来,正好清晰的钻入凤兮耳里。 凤兮脸色大变。 伏溪这话何意? 夜流暄竟要因为伏溪在这京都多呆一日就要罚他去苍月宫幽闭? 她虽从未被幽闭,但想起苍月宫那些恭敬得如木头一样的宫徒,便知晓在那苍月宫中,一切规矩制度都是冷血森严,是以,即便是幽闭,怕也定不会简单。 “夜公子要罚伏溪公子?”这时,拥着她的小端王出了声,少年温和的嗓音带着几分老成与意味深长。 他这话一出,夜流暄与伏溪双双朝他们望来。 凤兮心底虽惧,但一想着夜流暄竟要罚伏溪,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是狠狠朝夜流暄一瞪,挣开小端王的怀便跑步至他面前,当即道:“你不能罚伏溪!” 大抵是没料到一向规矩瑟缩的她竟会在他面前这般强硬的言话,夜流暄眉头隐隐一蹙,精致的眉眼一挑,风华绝佳的面容浮出一丝清冷:“你这是在命令我?” 见气氛不对,伏溪忙将住凤兮的手,朝她道:“我的事,你别搀和。”说着,目光朝夜流暄落去,恭敬道:“主子,凤兮不过是说话直了点,但本意却未有对主子不敬之意,还望主子莫怪。” 本是自己惹出的事,如今又连累伏溪替她说话,凤兮心底更不好受,她气急败坏的瞪了夜流暄好几眼,终究没忍住心底复杂不甘的情绪,瞪着夜流暄只道:“伏溪是因为我才留在京都的,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凤兮!”伏溪嗓音一紧。 夜流暄低低沉沉的朝凤兮道:“罚你?罚你有何用?罚了你,就能挽救江南夜府的损失?” 凤兮一怔。 他又清清冷冷的道:“我三日前日便吩咐他带着十万两银票回江南去垄断江南丝绸生意,让他连夜赶回江南,他却私自逗留在京都,今日若非端王 差人通知,我全然不知他竟还留在京都。如今,我再让他赶回江南已是来不及,他令我夜府丧失垄断江南丝绸生意的机遇,你说,我若惩罚了你,就能补齐我夜府的损失?” 凤兮脸色大变,惊愕的望向伏溪。 夜流暄三日前便让伏溪回江南,伏溪因何会私自留在京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照伏溪的性子,虽说大大咧咧,看似不将任何事放于眼里,但夜流暄的吩咐,他终归是不敢违背的。 而这次,伏溪怎连夜流暄的吩咐也不听了? 伏溪被凤兮看得有些紧张,但却是握紧了她的手,避开她的目光并朝夜流暄望去,只道:“主子,凤兮前些日子在宫中挨了打,属下若不替凤兮报仇,怎能罢休。再者,凤兮前夜与端王游长街,竟被人追杀坠河,这事,属下再怎么说也得揪出凶手后再回江南。” 凤兮眸色颤动,被伏溪握着的手隐隐发抖。 伏溪,竟是一切都在为她吗? 陡然间,凤兮直直的望着伏溪,目光有些惊愕,有些发呆。 这时,夜流暄却是伸手执起竹椅边茶几上的茶盏猛的朝伏溪额头砸来。 凤兮惊呼一声。 伏溪则是立在原地岿然不动,任由那只茶盏狠狠的将他的额头砸出了血来。 “就为了一个女人,你竟敢连我的吩咐都不听了!哼,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别以为有你姐姐维护着,我就不敢杀你!”夜流暄平寂幽幽的眸子里终于绽出了怒意,脱口的嗓音虽说不如寻常怒夫那般恶声恶气,但那低沉压抑的嗓音却是令人心生畏惧,头皮发麻。 “伏溪!”眼看着伏溪额头上溢出血来,凤兮惊得脸色一白,急忙从怀中掏出丝帕替伏溪擦拭伤口的血迹。 “我没事。”伏溪朝凤兮投来一记安慰的眼神,随即将凤兮的手推开。 “都流血了,怎会没事!”凤兮急得嗓音都颤了几分,强行要用丝帕替伏溪擦拭伤口,伏溪眸色动了动 ,面上滑出几丝无奈,随即不得以拿过凤兮手中的丝帕,只道:“我自己擦吧。” 凤兮呆愣望他一眼,但目光一瞅见岿然而坐的夜流暄,她顿时生了恼意。 “伏溪纵然有错,但你怎能用茶盏砸他?再者,一切皆因我而起,你便是要生气,都将气往我身上撒便好,何必为难无辜!”凤兮硬着头皮朝夜流暄吼道。 她难得在他面前吼,此番的确是气极了。 她此生已经够低贱,够窝囊了,如今竟是连伏溪这唯一不嫌弃她,关心她的朋友也被她连累。是以,纵然是明知此番顶撞夜流暄的后果绝对惨烈,但她也不想伏溪因她而受委屈。 夜流暄脸色阴沉至极,当即伸掌拍桌,那巨大的掌印声犹如雷霆,令在场之人皆是一惊,纷纷脸色大变。 夜流暄则是毫未理会旁人脸色,寂寂的眸色深深锁着凤兮,“你的确是罪魁祸首,的确该罚!这些日子,你竟平白任由自己被宫中之人打了板子,任由自己被人袭击坠河,像你这种女人,一旦遇上事,历来是认命,最后再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以为就有人怜悯你了?哼,一无是处的废物,如今留着你,的确是毫无用处!” 凤兮被他冷冽无情的话惊住,仿佛全身血流凝固,僵硬封住。 她呆呆的望着夜流暄,只见他突然起了身,伸手便握住了她的脖子,并猛的用力。 凤兮顿觉呼吸不畅,苍白的脸骤然憋得涨红。 “主子不可!”伏溪惊恐的嗓音扬来,极其难得的染了颤抖之意。 但他却仅能慌张的站在凤兮身边,不敢出手阻止夜流暄。 “夜公子!”这时,小端王也出了声,嗓音低沉至极,带着几分复杂与探究:“夜公子,凤兮好歹也出自你夜府,你当真舍得这般对她?” 他并未求情,那试探的语气虽染着几分隐隐的挣扎,但如今听在凤兮耳里,却令她心底发着无奈与冷笑。 她生死攸关之际,这小端 王却毫无救她之意,反而还在试探夜流暄对她究竟有无在乎之意。 他与夜流暄一样,都没将她当人看,只将她当了棋子。 何其悲哉。 凤兮身形开始发颤,眸子里滑出苦涩与决绝。 “不过是名下贱的奴罢了,她如今以下犯上,自该付出代价。端王爷无须不舍,死了一个凤兮,我明日再另外送端王爷几名姿色倾城的女人。”夜流暄朝小端王漫不经心的道。 凤兮脸色惨白,心口似是被寒剑刺中,血流长河。 夜流暄扣在她脖子上的手指再度开始用力,她呼吸全然不畅,她急忙闭上眸子,在伏溪惊慌的乞求声中等待死亡降临。 死了也好,也好。 她于心底绝望的默念着,至少死了之后,她就不会再痛,不会再卑微,更不会再沦为别人的棋子了。 “住手!”仅是片刻,她听到小端王抑制不住的高喝了一声。 随即,夜流暄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似是被人拂开。 凤兮的脖子甫一脱离钳制,她顿时睁开眼来,本能的伸手捂住脖子便开始剧烈的咳嗽。 “夜公子,凤兮早已不是你夜府之人了。她是死是活,如今已轮不到夜公子来决断。”小端王出了声。 嗓音一落,她将凤兮搂于怀中,又朝夜流暄道:“凤兮今日得罪夜公子,我自会惩处她,便不牢夜公子亲自动手了。我还有事,便不招待夜公子与伏溪公子了,二位请便吧!” 说完,他当即搂着凤兮转身出了屋门。 眼见着小端王急冲冲的搂着凤兮消失,夜流暄目光一深,薄薄的唇瓣滑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伏溪也全数敛住了面上的惊慌与不甘之色,极其恭敬的朝夜流暄道:“主子,看来那端王爷已是相信凤兮对我们一无是处,日后也定不会再以凤兮为质了。” 夜流暄目光朝他额头上的伤口扫了一眼,漫不经心的道:“一出苦肉戏,的确能短暂迷惑他,但不长久。那端王爷,可不是等闲之辈呢。” 第069章 王府深深,离心9 伏溪点点头,但却默了片刻,伸手将凤兮那张染了血的丝帕轻轻的塞入袖口,挣扎了片刻低问:“主子,你今日那般待凤兮,凤兮定会伤心。” 夜流暄眸色隐隐一动,仅是片刻,他神色便恢复如常:“她若是聪明,就该自我强大,再令我刮目相看。” “但凤兮本就在姚府长大,历来受惯了欺凌,是以瑟缩之性已是养成,如今要让她一时之间强大,何其之难。主子,你今日对待凤兮,着实重了点。”伏溪忍不住再道。 方才见自家这主子掐住凤兮的脖子,虽明知这不过是一场戏,但见自家主子那般用力,仿佛真要掐死凤兮,他的心也跟着颤。 无疑,那时的他是心惊胆战的,待见凤兮合着眸子,俨然在等死,他素来无波的心底竟泛出了几丝莫名的愧疚与畏惧。 她是因为他才与主子较上劲儿的,历来胆小的她,竟也会为他如此!然而,他却是联合自家主子骗了她,让她怒,更让她害怕了。 那种绝望等死的滋味,应是不好受,看她方才那六神无主死气沉沉般被小端王拥着离开,他就知晓,她一定是惊惧了,一定是心如死灰了。 “伏溪何时也心慈手软了?这还未对她如何了,你便不忍了?”夜流暄清冷平寂的嗓音道来。 伏溪回神,蹙眉朝夜流暄望了一眼,面上毫无笑意,低沉正经的道:“主子,凤兮的确是可怜,属下仅是略有心疼。” “这世上可怜之人数不胜数,你都要一一去可怜?以前见你杀伐,连眼都不眨,如今不过是个女人,你便心疼了?”夜流暄嗓音极慢,慢得令人头皮发麻。 “凤兮不一样!在主子眼里,凤兮不也是特别的?”伏溪道。 说着,默了片刻,又道:“若是主子真当凤兮是寻常女人,前 段日子,主子又怎会对她关心体贴?对她不显亲疏?主子历来不近女色,不喜女人相伴,前段时间不也是让凤兮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就连如今的芸罗公主,主子从未主动牵过她,对她也不过是随意逢迎,在主子眼里,公主金枝玉叶,不也比不上凤兮吗?” 夜流暄脸色顿时一变,深黑的眸子冷光盈盈。 伏溪面上也未有惧意,反而是顶着夜流暄的冷眼,又道:“最初在苍月宫见到凤兮,属下便以为她是主子一直在寻找之人,而如今,属下倒是觉得主子应是只当她是替代。然而,属下皆想说,无论主子为了大计如何利用凤兮,属下皆无异议,只求主上最后能保住凤兮的命。” 夜流暄沉默,清幽深黑的目光直锁伏溪,半晌才低低沉沉的道:“动心了?” 伏溪心头一紧,眉头一皱,只道:“属下只是怜悯凤兮,别无私情。” 夜流暄冷哼:“哼,好一个别无私情!你几番与她相处,怕是已然扰了她的心!既然你对她无心,日后自该能避则避。” 伏溪脸色微变,“属下与凤兮是朋友。” 言外之意,自然是不能故意避开。 再者,他对凤兮的感觉,有些莫名,有些捉摸不透。他虽常日轻佻,待人大大咧咧,但对待凤兮时,他飘浮的心终归是有些落到实处,而这种感觉,令他有些陌生,但却怡然良好。 这厢的夜流暄倒是深眼瞥伏溪一眼,并未多纠,只是转了话题:“你今夜便启程回江南,江南之事,也不可再耽搁了。” 伏溪挣扎片刻,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此番争夺垄断江南商贾之权,怕是棘手。” 夜流暄眸色渐趁,俊美如华的面容倾国飘逸,但却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压抑:“挡夜府者,死。”说着,目光朝伏 溪意味深长的落来:“江南之主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说完,他丝毫不顾伏溪反应,转身便慢悠悠的朝大堂门外行去,那飘逸如仙的姿态,虽夺人眼目,但却给人一种清冷瑟缩之感。 深秋的风渐冷,吹在脸上,犹如刀割。 凤兮一路浑浑噩噩的被小端王拥着,秋风打在身上,她只觉得冷,觉得疼。 一路上,她一言不发,跑着神,步子机械而动,整个人犹如行尸。 夜流暄再度对她动了杀机,那阴冷的面容,那白皙修长的手指犹如索命绳一般紧勒着她的脖子,让她惊惧绝望。 以前在姚府,不过是挨打,而在这里,却是身心折磨,形魂惧下。 逃! 她脑海中再度浮出这字,心底慢慢开始汹涌澎湃,开始剧烈打颤。 这时,小端王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出声低问:“怎么了?” 凤兮回神,抬眸朝小端王的脸望去,死灰的眸子终于有了焦距。 “没什么。”她摇摇头,低低吐露几字,说着,又补道:“方才多谢王爷相救。” “你是我的人,我救你是应该。”说着,叹了口气:“日后与我,无须太过客气,免得显得生疏。” 凤兮点点头,默不做声。 今日夜流暄对她冷情至极,想必小端王已是知晓她已然没了利用价值。 如此一来,他又会对她如何? 凤兮低头下来,慢慢前行,刻意没问小端王的打算,也没勇气问。 待被小端王拥回她的小院,小端王便吩咐幽兰好生照顾她,随即并未多呆,转身离开。 见凤兮脸色着实不好,幽兰面露担忧,忙将凤兮扶于主屋的软榻坐好,方要出问,不料凤兮先行出声:“幽兰,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幽兰一怔,面上的担忧之色更甚,最后欲言又止一番,终究是一声不吭 的出了门去。 室内寂寂,悄然无声。 凤兮坐在软榻上,思绪纷繁,苍白的面容也格外的凄凄。 接下来几日,王府一切平静。 凤兮整日呆在小院内,也不外出走动。 她在等,她这几日一直都在等小端王对她的处置。 然而,时间一天天的过,王府平寂,小端王也未再出现,这番景象,无疑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让她心头更为发沉。 终于在第五日午时,王府管家踏入了小院。 “七夫人。”他一见着凤兮,便恭敬唤了一声,随即又道:“请七夫人收拾一下,随后与王爷一道前往护国寺为皇上祈福。” 凤兮着实没料到此时会节外生枝的发生这事。 为皇上祈福? 她怔了怔,便是要为皇上祈福,怎么也该轮不到她才是。 见凤兮愣神不动,管家催促道:“请七夫人快些收拾一下吧,此番仅有你一位夫人随王爷前去,这等荣幸,七夫人该把握住才是,莫让王爷久等。” 凤兮脸色顿时一变:“其余夫人不一道去吗?” 管家点点头:“王爷只吩咐七夫人跟随。” “夫人,这下好了。看来王爷终归是在意夫人的。”一旁幽兰面涌笑意,飞快的跑至屋中的衣柜前,道:“夫人,奴婢这就为你收拾几套换洗衣服。” 凤兮望了她一眼,突然觉得幽兰的笑容令她有些无奈,而她心底深处,却是逐渐生出不祥预感。 小端王对她本就无心,又何来在意? 这几日他对她不闻不问,今日却突然让她跟随着去护国寺,他,究竟何意? 不多时,待随着管家出得王府大门,便见门外已是候着一辆马车。 “七夫人,快些上马车吧!”身边老管家提醒着。 凤兮点点头,接过幽兰递来的包袱,随即慢腾腾的上了马车。 车内,她毫 不诧异的看见了坐靠在车内的小端王,今日他一身玄衣,墨发微扬,那俊美的面上布满沉重与哀然。 待见她入得马车,他脸色才稍解,扬出了几丝低低的笑,并抬手朝她招了招,“凤兮,坐我身边来。” 凤兮怔了怔,硬着头皮在他的身边坐定,他则是伸手朝她腰间一勾,顺势将她搂入怀里。 凤兮惊了一跳。 这样动手动脚的小端王令她陌生与震惊。 她抬手欲猛烈的推开他,然而手刚一触及他的身子,指尖却是忍不住颤抖的慌张挪开,最后只得哆嗦着道:“王,王爷,你怎么了?” 小端王并未言话,仅是将紧紧将她拥着,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悠远低沉的问:“凤兮,这些日子,我对你如何?你是如何看待我的?” 凤兮沉默片刻,瑟缩着低道:“小端王对凤兮很好。” 虽然他也想利用她,虽然他对她虚情假意,但他的嘘寒问暖与关心,甚至将她好吃好喝的养在王府,她就觉得这小端王虽有不可取之处,但对她终归是不错。 小端王叹了口气,仿佛有些累,“你还真是好骗,容易满足。若她有你一半的省心,就好了。” 她? 凤兮眸色大动,低低的问:“王爷说的是凤栖吗?” 小端王身子微微紧了一下,随即再度放松下来。 他并未否认,仅是叹染道:“凤兮真聪明。”说着,话题一转:“我一直都对你不是真心实意,想必你也该知晓。” “不是的,小端王对我很好。”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王爷让凤兮吃饱喝暖,对凤兮关心体贴,甚至那日还从流暄手里将凤兮救下,所以,王爷对凤兮很好。” “呵!”小端王轻笑一声,沉默良久,突然叹然道:“那我此行要害你的命呢?你可会还认为我对你好?” 第070章 王府深深,离心10 凤兮脸色一白,没言。 车内气氛骤然压抑,犹如很晕崖顶,令人头皮发麻,心底凭空增了几分难以压制住的颤抖。 良久,凤兮才伸手环上小端王的腰,软下身子静静的依偎在他的话里,犹如溺水孤寒之人静静的汲取着他怀里的温暖,低道:“若王爷真要我的命,便拿去吧!” 说着,默了片刻,补了句:“凤兮也累了,很累很累。” 马车颠簸往前,冗长繁杂的车轮声微微盖住了凤兮的后话,那绵长突兀的调子,循环往复,一声声敲击着耳膜,直直的锥入心底,有些慌,有些疼。 不多时,马车便慢腾腾的驶出了城门,越行越远。 凤兮一直被小端王抱在怀里,她也毫无挣扎,静静的倚靠着他。 他的下颚最现实抵在她的头上,最后搭在了她的肩头,一声不吭,冗长温热的呼吸气息窜入凤兮的耳郭与脖子,似是睡熟。 凤兮怔了一下,大抵是安静了这么久,心思也由最初的震惊与慌张开始变得沉寂。 其实,死也不可怕。 一疼,一闭眼,脑袋一白,就什么都过去了。 车外扬来鸟鸣声,还有轻微悠荡的呼呼风声。 枝摇叶动的簌簌声传来,凤兮一怔,这护国寺,竟是在京都城的郊外吗? 方想伸手去撩开马车那一小片窗帘,然而身子被小端王禁锢在怀里,难以企及。 她眸露失望之色,敛住心思规规矩矩的继续依偎在凤兮怀里,不料耳畔传来一道温和磁性的嗓音:“凤兮,你若当真喜欢上一名男人,还会昧着自己的心去迎合另外一个男人,甚至还要使出浑身解数去讨他欢吗?” 凤兮惊了一下,本以为小端王是熟睡了的,全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出声。 待敛住心底的惊意时,她默默的想了一遍小端王的话,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伏溪 那张干净爽朗的笑脸。 “不会。”她低低的道。 “那你说一个女人,嫁了人,对待自己的丈夫一心一意,也争风吃醋,甚至身子虚弱不堪,也要冒着生命危险产下腹中胎儿,你说这个女人,可是当真爱上他的丈夫了?” 凤兮微怔,垂眸下来,没言。 小端王似是未刻意要听凤兮的回答,见她不说话,他又如同自言自语般低沉沉的道:“若那个女人为了她的丈夫,不惜损另外一个她曾极其喜欢的男人的利益,你说,那个女人,可是当真变心,爱上她的丈夫了?” 他的话如同呢喃,但那低沉的腔调略带几分凄苦。 凤兮难得听到他以这种语气说话,更未见过他消沉,然而如今闻得他这般说,她心头也是低低一叹。 纵然容华富贵,心底也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有得不到的人吗?小端王此番这般失魂落魄,可是因那凤栖? 她只听说凤栖嫁给的东宫太子为侧妃,如今,那凤栖移情别恋,弃了小端王,喜欢上太子了? 凤兮心底这般猜测着,然而却不敢多问。 她低垂着头,沉默着,随即感觉小端王将她抱紧了些,低道:“还是你听话,完全不用我操心,只可惜……” 低沉幽长的调子,仿佛字字带刺,扎得凤兮心头发疼。 只可惜,只可惜,她蝼蚁一只,注定丧命,是吗? 突然间,鼻头有些酸,她有些羡慕那个叫凤栖的女子,有一个富贵至极的夫君,又有个这般爱她的小端王,而她凤兮,一字之差,这命运,却是天壤之别。 眼睛也有些模糊,她静静的任由小端王将她抱得紧紧的,马车依旧颠簸往前,车外扬来鸟鸣脆声。 然而仅是片刻,外面树枝摇晃的簌簌声陡然加剧,随即,衣袂飘动与刀剑出鞘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的突兀刺耳。 “嘶……”拉车的马儿嘶鸣一声,随即迅速狂窜。 凤兮顿时坐不稳了,幸得小端王将她搂得紧,才免却她颠簸倒地之险。 “王爷,有刺客!”这时,外面驾车的车夫大吼一声。 凤兮脸色顿时惨白,抬眸直直的望着小端王,心口又开始剧烈的跳动。 刺客吗? 小端王说此番出行,他会要了她的命,那些刺客,便是小端王派来取她命的吗? 似是察觉到了凤兮的心思,小端王眉头一皱,平静道:“你在想些什么?那些刺客不是我派来的!” 嗓音一落,一把寒光晃晃的长剑顿时刺穿了车壁。 凤兮脸色一呆,已是惊得不知如何反应了。 那把刺穿而入的剑离她与小端王不过半尺之距,那刀剑磨得蹭亮,透着几许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气。 “走!”小端王在她耳边紧着嗓音道了一句,随即搂着她从马车上跃了下去。 落地时,凤兮被小端王拥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在滚出不远之后,凤兮不及反应,便被小端王往前一推:“你快走!” 后话未落,几名衣着黑衣劲装的男子手中的长剑顿时自后方朝小端王袭来。 凤兮惊叫一声,幸得小端王反应快,扭头便旋身而起,长腿朝他们一踢,将那几名黑衣人逼退了好几步。 凤兮看得心惊胆战,僵硬着身子愣在原地。 “快走!”这时,与黑衣人们纠缠着的小端王再度回头朝她望来,扯着嗓子大喝一声。 然而他却因这个动作稍稍跑神,不备之中被黑衣人钻了空子,一剑刺中了胳膊,鲜血长流。 凤兮被小端王胳膊上那喷涌而出的血刺红了眼,呆愣的心底骤然间浮出恐慌,大抵是骨子里的求生欲在作怪,令她当即转身,不顾一切的转身狂奔。 她努力的跑着,全然不敢停,更不敢回头看,便 是中途慌张得跌倒,胳膊双腿擦破皮,她似也感觉不到疼,仅是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如同身后有阎罗索命般没命的往前狂跑。 身后的打打杀杀之声离她越来越远,待时辰渐逝,待距离越来越远,凤兮终于是完全听不到那肃杀之声了。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累得如散了架般酸痛不堪,最终,她寻了个草木丛生的枯黄野草躲进去,任由那半人高的野草将她全数掩住,而后在里面努力的喘着气。 周围有风声拂来,鸟鸣的脆生回荡着,静谧中透着几许寂寂。 透过枯草缝隙,凤兮朝外观望,见周围林子里格外的静寂,毫无异样,她这才稍稍松了紧绷的心。 待再在草丛中呆了近一个时辰,凤兮终于是慢悠悠的自草丛中出来。 此际,周围密林子里空无一人,惟独风声簌簌而来,衬得林子更是清幽寂寂。 凤兮四顾一番,心头当即涌出几分逃跑之意。 此际周围没有小端王,没有夜流暄,更没有别的什么人,她若是此际出逃,定能寻个地方安居下来。纵然身上还带着夜流暄给她下的蛊毒,纵然此番出逃意味着身上的蛊毒无解,但也无妨,若能在自由安然中毒发死亡,也算是圆了心中的梦。 逃,逃! 她脑海中不住的浮现出这个字眼,足下的步子也有些迅速的朝林子一侧迅速跑去,然而,待跑了不远,她却突然停下步子,僵在原地开始挣扎。 也不知小端王此际如何了。 忆着在最后关头,小端王只身应敌,但却让她迅速逃离,若说心底毫无感觉,那是不可能的。 这些日子以来,虽说小端王是想利用她,然而,他所给她的体贴与恩宠,即便没带感情,但也让她感觉到了安乐。 她独自立在原地半晌,最终是忍不下心一走了之。 她 得回去看看。 这想法一浮出来,她便急忙转身往回跑。 由于当时慌张逃命,她已找不到原路。 整个人在林子里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待终于找到那打斗之处时,却是仅见得地面撒有大量鲜血,并有横七竖八的尸首躺着。 她从未见过死人,加之骨子里胆小,甫一见得那鲜血淋漓的场面,心似乎被什么东西锁紧,呼吸不得。 她努力的克制住情绪,强行压抑着想要尖叫着转身逃跑的念头,目光急急的朝周围打量着,却是仅见地面躺着黑衣刺客的尸体,而笑端王却是无踪可寻。 她心底不由涌出几丝狂喜。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在这里未见着小端王的尸体,就说明小端王还活着。 她按捺着神色,开始在附近寻找。 直至走得身子疲惫不堪,双腿瘫软如泥时,她终究是在离她最开始藏身的那处荒草地不远的地方寻着了满身是血的小端王。 “王爷,王爷?”她忙奔跪在他的身边,双手紧握着他的手腕急急的唤着。 此际,他浑身是血,染血的面庞苍白如纸,无声无息得就如死了一般。 凤兮唤了他良久皆未见他有丝毫的反应,她心底越加的发沉,默了良久,才挣扎颤抖着伸着指头朝小端王的鼻下探去。 待察觉到有微弱的鼻息拂过指头,凤兮心头大动,顿时欣慰得眼睛发酸。 还活着,活着,小端王还活着! 她急忙敛住心底的情绪,随即用牙齿强行撕裂身上外裙的布条,开始为小端王那依旧溢着血的伤口包扎。 不多时,小端王身上的大部分伤口皆被凤兮用布条简单的包扎了一番,而她身上那身本是精贵的外裙,却是早已破烂不堪,难以入眼。 “水,水。” 这时,昏睡中的小端王微微张了薄唇,低低沉沉的溢出两字。 第071章 何处安生,烙印1 凤兮当即面露喜色,忙道:“王爷,我这就去为你找水,你先忍忍,忍忍。” 虽明知他听不见,但她却是激动欣喜的唤出了声。未待尾音落下,她便急忙爬起身来朝林子深处行去。 这片树林子极大,但处处皆是干燥之地,若是想找点水,着实难。 凤兮在林子里转了良久,本是疲软不堪的身子也极其的酸痛难忍,以致到最后每走一步都是疼痛煎熬。 最终,她在一个土丘旁的深坑里找到了一些积水,随即忙用怀中的丝帕沾湿水后就准备离去,但没走几步,那张小小丝帕上的水倒是滴了不少,她怔了怔,复又返回来蹲在深坑边,脱下自己那件已是破破烂烂的外裙全数放入深坑的积水里浸湿。 随即,她捧着滴水的外裙慌忙朝原路返回。 大抵是寻着了水,心底有些畅快,是以此番沿着原路迅速返回,竟也没觉得身子如来时那般疲惫瘫软得吃不消。 待回得小端王身边时,只见小端王依旧躺于原地。他双眸紧合,清俊的面容苍白得毫无血色,那薄薄的唇瓣微微发着颤,一缕缕低沉断续的残音断字自他的唇瓣里溢出:“水,水。” “王爷,水来了,来了。”眼见着历来精贵儒雅的小端王这般落魄狼狈,凤兮心底的感觉极为复杂。 她忙将打湿的外裙微微拧着,那拧出来的水滴不断的滴落在小端王的唇上。 察觉到水,他本能的开始张嘴汲取,犹如饿了好几日的乞儿,整个人看着尤为的凄凉。 待水一饮够,他便安静了下去,紧合着双眸昏睡。 凤兮这才在他身边坐好,身子疲得未有丝毫的力气。她仅是强撑着坐了一会儿,随即便忍不住躺在他身边,默默的合着眸子。 本是决定稍稍休息一下,待恢复体力便去寻人帮忙,争取将小端王带回京都城内,不料这一合上眸子,竟是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天色已近黄昏,她惊了一下,第一反应便是朝身边望来,待见小端王正安安静静躺在自己身边,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起身坐了片刻,因着午膳和晚膳皆未吃,腹中空空,着实是有些饿了,加之身子疲惫,纵然睡了一觉似也未有太大的改善。 她本就不是个坚韧之人,是以今日这般折腾,浑身骨头如散架,极想倒在地上就这样一直一直的昏睡过去。 然而,身边躺着昏迷不醒的小端王,她心生担忧 ,强迫着自己坚强着。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有些艰难的起身站立。 双腿绵软得有些发颤,然而终归是未有软倒在地的势头。凤兮暗自咬牙,踏步朝林子深处欲寻人来,不料灌了铅似的双腿稍稍挪动一步,便觉酸痛难忍。 一步步的往前,一次次锥心般的酸痛。 凤兮踉跄着身形逐渐消失在林子深处,这时,那地上昏睡不醒的小端王却是慢腾腾的掀开了苍白的眼皮,朦胧的视线朝凤兮的背影望去,逐渐开始清明,深邃。 天色黑沉时,凤兮终于是归来了。 这周围荒林丛生,她并未寻着人,更未寻着什么吃食,惟独脏兮兮的中衣的衣角兜着几只野果,试图兜着回来与小端王一道充饥。 她历来惧怕黑暗,但如今天色已是暗了下来,光线点点,但大抵是因归心似箭,加之全身的疲惫酸痛占据了心思,是以也不觉周围的黑暗太过害怕。 良久,她终于是回到了她与小端王所躺之地,只不过令她未料到的是,那本是躺在地上的小端王竟是坐起了身子,在模糊黯淡的光影中显得格外的慎人。 凤兮惊了一跳,在原地驻足,遥遥的将小端王的身影打量片刻,才压抑着心底的惊吓慢腾腾的朝他靠近。 “回来了?”淡然的嗓音透着几许低沉与嘶哑,如同嗓子被马车碾过,竟是不若他平常说话那般好听。 “嗯。”凤兮急忙应了一声,挪着身子过去坐在他身边,微带惊喜的道:“王爷,你终于醒了。” 说着,慌忙从衣角中掏出一只果子递到他面前:“王爷,你饿了吧?快些吃点果子充充饥。” 他并未伸手来接,一双深黑的眸子直直的锁着凤兮。 凤兮被他盯得有些不惯,随即伸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低低的问:“王爷,你怎么了?” 这样一声不吭,目光幽沉的小端王令她极其的陌生。 在她眼里,小端王对她即便是假心假意,但也从来都是言笑晏晏,从不会对她冷了脸色。 而如今,他却这般盯着她,令她心底也开始慢慢漾起波澜来。 “你怎又回来了?这时候,你不是该逃走,逃得远远的吗?”他深眸望着她,似要将她看穿,嗓音也低沉嘶哑,透着几丝强势与深邃。 凤兮垂眸下来,心底不住的叹气。 这样冷静冷冽的小端王,才是他真正的性子吧?冷静,自持,而又强势,谨慎。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话,默了良久,才低低的道:“王爷对我甚好,我不能丢下王爷。” 说着,再度将手中的野果朝他递近了些,又道:“王爷,吃点果子吧!” 他勾唇冷笑:“你们女人,都喜趋炎附势,表面上看似情深意重,但一旦遇上另一个好的男人了,便要断情绝义,随即死皮赖脸的往另一个男人身上贴!” 说着,他伸手将她递在他面前的果子打落在地,随即有力的指骨缠上了凤兮的喉咙:“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女人?因夜家主子不要你了,你便想贴上我?你以为此番呆在我身边,便能趁虚而入,赢得我对你的信任与疼惜?” 嗓音一落,他指骨逐渐加重。 凤兮顿时呼吸不畅,本是苍白疲惫的面色却是硬生生的憋出了不正常的红晕。 “王,王爷……” 她努力的想挣开他的手,然而他却像入了魔似的丝毫不松,嘴里又冷冽如冰的道:“你虽是夜家主子的人,但如今却是颗废子,我自是不会留你在身边。然而,我今儿本是有意放了你,但你自个儿却逃了回来。如此一来,那就别怪我没给机会让你逃了。” 凤兮惊住,呼吸越发的艰难,是以,骨子里的求生欲大涨,逼得她疯狂的挣扎。 她的指甲不停的抠入小端王手臂上的皮肉,见不起效果,她顿时手掌成拳头努力的朝他身上砸去。 陡然间,他闷哼一声,捏住她脖子的手也是突然一松。 凤兮当即挣开他的钳制,随即慌慌张张的连滚带爬离了他七八米远。 此际,皎月跃上了枝头,月华洒落,清影浮动。 凤兮坐在七八米远惊惶未定的喘着气,却见小端王两手捂住腹部,身形也发着颤。 凤兮怔了一下,心头了然。 当时替他包扎时,便知他腹部受了伤,想必方才她猛烈挣扎时,拳头应是打到了他的腹部,救了她一命。 见他似乎疼得厉害,她心有恍惚与愧疚,本想上前照顾,然而想起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她却是浑然不敢靠近。 这时,小端王抬眸朝她望来,目光虽染了痛色,但却依旧幽深至极。 凤兮终究无法淡然下去,第一反应便是从地上爬起,干脆转身便跌跌撞撞的开始朝林子深处逃跑。 她怕了小端王,为防他再对她动杀心,她仅得逃。 “凤,凤兮!”身后,一道嘶哑的嗓音扬来,在这寂寂的林子 里显得格外的清晰突兀。 凤兮没料到小端王此际会唤她,心底更是一跳,足下步子如同没命似的往前踉跄狂奔。 然而未奔出多远,便见不远的林子深处竟有火光摇曳,一道冷如阎罗的嗓音顺风掠入她的耳里:“搜仔细点,今夜务必取下端王人头。” 凤兮惊愣在原地,心头一片骇然。 又有刺客来了吗?他们要取小端王的人头?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是返回去通知小端王藏好,还是什么都不管,自顾自的逃命? 她立在原地挣扎,半晌,她终究是咬了咬下唇,转身便极其小心的往回跑。 “王爷,你快些藏好,又有杀手寻来了。”待跑至小端王几步之距,她不敢再往前,仅得借着月色瞅着小端王的身形轮廓,焦急着低道。 小端王身形颤了一下,不言不动。 凤兮急了,强忍心底的害怕跑至他身边,极其干脆的扶起他便朝林子的另一个方向行去,并吃力的道:“王爷,这地上有你身上溢出的大滩血迹,我们不能呆在这里了,我先扶你到别处藏好。” 小端王依旧未出声,但却未朝凤兮下狠手,更未挣扎。 凤兮心头稍稍松了一分,随即扶着小端王藏在较远的一处半人高的荒草里。 不多时,眼见着手执火把的人越来越近,加之小端王浑身因疼痛而抑制不住的颤抖,使得周围枯黄的草也被触动得簌簌作响,动静微大,想必只要那些杀手寻到这边来,定然极其容易发现他们。 凤兮吓得魂都快掉了。 “王爷,你先忍忍,先别动,别动。”她低低的求着小端王,努力的抱着他的身子,想彻底禁锢住他,让他发颤的身子安静下来。 然而,无论她如何紧抱着他,他依旧全身抑制不住的发颤,只不过颤抖的弧度却比方才小了不少,想来应是他也在努力的忍着痛控制着。 仅是片刻,他的双臂便抑制不住的缠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死死揽住,力道大得连她的骨头都不被勒碎一样。 “你跑吧,呆在这里,只有与我一起等死!这里血腥味太浓,稍稍有点经验的杀手,定会发现我们。”这时,小端王断续嘶哑的出了声。 凤兮心头似是被什么锥刺了一下,即便是小伤,但却如刻入骨髓般疼了一下。 她没料到如今的小端王会疼成这样,她更未料到方才还想捏死她的他竟然会再度出口让她跑。 此番 ,他又开始对她大发善心了? “快走!”正跑神时,小端王却是强行松开了她的肩膀,将她朝外一推。 凤兮往后跌倒在地,见小端王也倒在地上疼得发抖,她咬了咬下唇,挣扎良久,才颤抖着嗓音低声道:“王,王爷,你在这里藏好,我,我去引开那些刺客。” 他如今这样,全然藏不住,一旦杀手寻过来,他定会被发现。 是以,要想凭着藏在这里就脱身,绝对是痴人说梦,所以,一定要想别的法子。 “哼,大难临头各自飞,你要逃就逃,如今我也是让你逃的,你无须假心假意在此说些虚假之言!”他冷笑一声,月华披洒,衬得他额头的冷汗极其光亮。 凤兮颤了眸色,黯然低道:“凤兮不知王爷此番为何会对凤兮这般鄙夷厌恶,甚至连常日里的温和半丝不留,但凤兮决定救王爷,就一定会做到。” 说着,转眸瞥了一眼远方杀手们的火把之光,她心下一紧,再度朝小端王望来,低沉凄凄的道:“王爷,凤兮知晓王爷对凤兮好,是因为想利用凤兮来牵制住流暄。如今,王爷知晓我一无是处,是以对我动了杀心,凤兮也不怪王爷。在凤兮眼里,王爷对凤兮并未做过什么真正的不善之事,反而是嘘寒问暖,让我呆在王府中有一隅之地安生。如今,凤兮不求王爷相信我此番话是真是假,凤兮只求问心无愧。” 说完,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站起身来,回头深深望了小端王一眼,抬脚便朝草丛外跑去。 “凤兮!”这时,小端王那嘶哑隐忍的嗓音自后方扬来。 凤兮身形顿了片刻,没回头,遂继续往前。 “自己小心!”身后再度扬来他的嗓音,这回却是少了几分冷冽,增了几分隐隐的担忧与复杂。 凤兮鼻头一酸,莫名的想落泪。 “王爷保重,后会无期。”她头也不回的道,足下步子行得更快。 无期,无期,因为她此番出去引开此刻,无疑是没有归期。 此生,她料着自己会在姚府中或被打死,或被冻死,或被病死,又料着自己会被夜流暄捏死,算计死,但却独独未料到,她会因救小端王而死。 她更未料到,她此生崇尚自由,此番也本可以放下一切逃之夭夭,从而寻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生活,然而,胆小懦弱的她,竟也有勇气去替小端王引开杀手,从而,亲手将自己推向了不归之途。 第072章 何处安生,烙印2 出得草丛,凤兮便往林子深处窜去。 她故意将脚步放得很重,然而远处举着火把搜索的黑衣人却是依旧未注意到她。她咬了咬下唇,继续往林子深处跑,待离小端王藏身的草丛有些远时,她才硬着头皮扯着嗓子故作惊呼一声。 “在那边,追!”这时,密集的树木外响起黑衣人们森冷的嗓音,随之而来的是有些遥远的脚步声。 凤兮心头狂跳,急忙往林子深处蹿去。 此际,她身子已是疲惫不堪,加之一日未进食,双腿瘫软无力,此番若非骨子里那点惊惧与求生欲提醒着她,她定会躺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息。 林子里光线极暗,虽然空中皎月清透,但透过树缝打落在林子里的光线却是极少。 凤兮此番也顾不上怕黑了,待闻得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周围的黑暗也被黑衣人们手头上的火把照亮,她更是心惊肉跳,没命似的往前狂奔着。 然而却因跑得太急,她双腿稍一抽筋,整个身子轰然摔地。 那种骨头撞击地面的疼痛感格外的剧烈,如同全身骨头都快疼得散架似的。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正欲忍痛爬起身来,哪知道道寒光凌冽的光影闪花了她的眼。 她霎时一惊,甫一转眸,便见那几名黑衣人已然近身,且手中的长剑纷纷朝她袭来,最终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说,端王爷呢?”一道冷冽无温的嗓音冷沉沉的响起。 凤兮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庆幸着黑衣人们并未一剑杀了她,同时又为自己的性命感到无望。 她如今该怎么回答? 好不容易将这些黑衣人们引开,自是不能报出小端王的下落。 她沉默着。 这时,其中一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剑却是朝她脖子挨近了一些,她脖子疼了一下,仿佛皮肉被割开,疼痛之中似有温热的血沾湿了周围的皮肤。 “说,端王爷在哪儿?”那道冷冽无温的嗓音再度响起,这回的气势与杀气明显比方才浓烈不少。 凤兮脸色骤然惨白。 她哆嗦着抬眸瞅了一眼那说话的黑衣人,不料刚好触及到那那双犹如看待死人般的冷冽眼眸。 她吓得身形发抖,猛的垂头下来,断断续续的道:“我,我不知道。” 大抵是这句话惹恼了黑衣人,又或是他们根本就对从她的口中打听小端王的下落不报希望,凤兮这话一落音,那名方才出声的黑衣人稍一手剑,随即举剑朝她的腹部捅来。 凤兮惊呼一声,心头陡跳,双目也迅速一闭,满脑子空白。 然而,只闻得一道短兵相接的声音突然响起,清晰而又刺耳,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道刀剑入体时的皮肉绽开,鲜血四溅的声音。 毛骨悚然。 凤兮惊悚着,身形不住的颤抖,意料之中的痛觉并未袭来,然而脑海却依旧犹如发惊发痴般一片雪白与茫然。 “凤兮。”低沉复杂的嗓音自面前响起,音色好听,纵然是低沉的调子,但也犹如天庭跫音,怡人心脾。 只是,这嗓音令她太过熟悉,熟悉得犹如融入了骨髓,钻进了心脉,难以挥却,抹灭。 她挣扎良久,终于是极慢极慢的掀开了眼眸,借着周围地上那散落的火把光影,她望见了一抹雪白修条的身影,望见了那张俊美如神的面容。 夜流暄。 她默默的念了这三字,随即便痴呆呆的望着他。 她不想动,更不想去猜测他为何会在这儿,她只想就这样坐着,就这样看着,以图恢复一点点的知觉与平静。 又是一个生死关头,又是一翻重生,这种一惊一落的感 觉太过骇人,她已是感觉自己有些承受不来了。 她未动,未言,他也极其好脾气的未说话,只是沉默,沉默。 良久,他终于不在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反而是屈尊降贵的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丝毫不顾自己白衣胜雪的衣摆沾了尘灰。 他将右手的长剑随意仍在旁边。 长剑落地的脆生惊着了凤兮的目光,她直愣愣的朝那长剑一打量,只见上面尽数染着鲜红诡异的血。 她眸色颤抖了一下,再回神朝周围一扫,只见那几名方才还要杀她的黑衣人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面,皆是统一被砍去了头颅,而他们那一颗颗离体的头颅正散落一旁,双眸就那样死不瞑目的瞪着,犹如阴间恶鬼般就这样盯着她,盯着她。 她吓得惊叫一声,迅速合上眼睛,然而身子却是被人一揽,上半身顿时被夜流暄拥入了怀里。 淡淡的兰香袭来,却冲散不了她心头的恐惧。 她有些无助的抓紧夜流暄的衣襟,将脑袋紧紧的贴在他胸膛,直至耳朵里传来他清晰的心跳,她才逐渐平静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夜流暄安慰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凤兮闻得后,不仅未觉得感激,反而是心头盈满了委屈与苦涩。 “你怎么在这儿?”良久,她才低低的问,嗓音带着仍未消却的后怕与颤抖。 不知何故,她此际竟是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唤,一声也不想唤。明明他又救了她一次,又给了她一次重生,然而,她却觉得沉重,觉得苦涩,觉得无奈。 若是可以,她当真希望少见到他,少见到这个喜欢将所有的人或事都玩弄于鼓掌间的冷血无情之人,然而,命运却偏偏不如她愿,再度让他救了她一命,纠葛不断。 “今日出城办事,方才归城,闻得这边有声响,便过来了。”他平寂的回答着,嗓音无波。 凤兮顿时失望开来,心底连连苦笑。 还以为他是得了消息专程来救她,不料竟是路过时顺手救她! 宿命,宿命啊!她终归是摆脱不了他,终归是越来越欠他,也会越来越被他锁死。 默了良久,她挣开了他,努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也跟着起身,长身而立,整个人看着清雅卓绝,但仔细一观,他发丝凌厉,身上的衣袍连腰带都未完全束好,仿佛是因穿衣穿得太急,太仓促,连衣袍都未整理好。 凤兮脸色稍稍一变,但却未曾多想,只道:“今日多谢你相救了。我如今还有事,须得立即去办,先告辞了。” 这番话说的着实是冷漠疏离,然而她却说得有些痛快。 嗓音一落,她便要拖着瘫软疲惫的身子离去,然而手腕却是被人一拉,身子再度不受控制的撞入他的怀里。 “几日不见,就与我生分了?”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他嘴里温热的气息喷入她的耳郭及脖子里,令她身形一颤。 凤兮不知如何反应,仅是努力的挣扎着。 他有力的双臂将她缠紧,似乎不理会她的挣扎,又低沉沉的道:“怎么,我今日救了你,还惹你不快了?” 一听这话,凤兮顿时来气,心底压抑着的委屈也跟着层层上涌,最后愤怒得负气吼道:“谁让你救了?我又没让你救!你若不救我,我兴许就真的完全脱离你们,再也不是你们推来推去的棋子,再也不用被你们控制利用了!” 这话说到最后,她已是带了哭腔。 灼热的眼泪溢在脸庞,那温润的感觉更令她讨厌自己的懦弱与渺小。 夜流暄并未言话,反而是沉默了。 若是放在以前,他这般 沉默无言,她兴许会感到压抑与害怕,然而如今,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竟是丝毫不怕,便是被夜流暄困在怀里,她也敢死命的挣扎着。 “你够了没?”终于,夜流暄挑着嗓音冷道。 那清冷的嗓音藏着太多的复杂与阴狠,让她怔了一下,手上挣扎的动作也顿了下来。 “你放开我吧,我还要去救王爷。”良久,她也冷静了下来,决计不再与他多说。 他只淡道:“等会儿便有王府亲卫军寻来,不牢你亲自去救!”说着,将她打横抱起,“我带你回去包扎身上的伤口。” 凤兮苦涩一笑。 是了,她身上有很多伤口。今日跌跌撞撞的次数多得数不胜数,脖子似乎也还有温热的血在慢慢溢着,只是,她身子如同麻木了般,不痛,真的不痛。 “不用了,我要去守着王爷。”凤兮在他怀中未挣扎,仅是语气坚持的道。 他驻足下来,一双深黑如星子的眼睛注视着她:“这么心系他?便是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流着血,也想呆在他身边,任由自己疼着?” 凤兮垂眸下来,默默点头。 她不是想任由自己流着血,任由自己疼着,她只是不想接触他而已。 自夜流暄从姚府救起她,他便为她编制了一个梦,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在梦里,他对她言笑晏晏,赐她住在苍月宫的流夙宛,日日用膳必给她碗中布菜,也曾对她嘘寒问暖,也曾送她礼物,也曾亲自不辞辛劳的教她抚琴,教她修习内功,然而,待梦碎时,他给她服了蛊毒,将她送了人。 她自知她孤星带煞,此生未有真心待她之人,是以,她不求夜流暄能真心待她好,也不敢再求他放过她,如今,她也只是想单纯的离他远点,即便摆脱不了宿命,但终归是见不着他,心底便不会起波澜,不会失望,不会痛心,更不会对他心生恨意,怨念,如是而已,如是而已的。 “此际竟还念着他?他若真对你好,便不会让你一个人冒险引开追兵!”夜流暄清冷的嗓音拉回凤兮的神思。 她暗叹一叹,只低低的道:“我知晓王爷并非真心对我,但是没关系,我不怪他。”说着,嗓音沉了几分:“无论如何,王爷已是我夫君,为他引开之兵,是我该做的。再者,此番我是自愿为他引开追兵。” 夜流暄抱着她的手仿佛僵了一下。 凤兮趁机挣扎,终于从他身上下来,随即惨白着脸咧嘴朝他一笑,道:“今日多谢你相救,我先告辞。” 说完,再度转身朝原路返回。 她完全不敢看地上那几具无头尸,更不敢看那几颗头颅。 她努力的稍稍仰头,拖着瘫软疲惫的身子踉跄往前。这时,身后传来夜流暄的低骂:“傻子!” 她怔了一下,开始苦笑。 他鲜少骂过她,即便对她动怒,也不过是沉了脸色,冷了眸光而已,但如今像他这样毫不客气骂她傻子,倒是从未有过。 她默了片刻,终于是驻足下来,转眸望他。 他则是迎上她的目光,精致的眼眸里浮出几丝怒意,见她朝他望来,竟是加重了怒气,几步上前便强行扣住她的手腕,“随我回去!” 凤兮使出浑身的劲儿抵抗,最后蹲在地上,被他硬生生的拖了几步,嘴里道:“我要去看着王爷。” 她不想跟着他走,真的不想。 “好,好!你既然想去守着那姓轩辕的,我这就带你过去!”他清冷的道,嗓音缓得增了几分煞气。 凤兮一惊,不及反应,便被他提气衣襟拎了起来。 他一路腾空而飞, 虽然林子里光线不明,但他却飞得畅通无阻,连一根树枝都未曾触碰到。 待回到那片草丛,凤兮已顾不得探究夜流暄为何也能准确找到这个位置,急忙挣开他的手,随即朝草丛走近,嘴里唤道:“王爷,王爷?” 话落,并未有人应声。 凤兮再度朝前走近了几步,拂开草丛一看,却不见小端王踪迹,只是借着月色,在地面看到点点血迹。 “看来他已被王府亲卫军救走。”几步之外,夜流暄清冷的嗓音道来。 凤兮脸色一白,无语凝噎。 小端王被王府之人带走,也好!这样一来,他应该性命无忧。 只是,只是他却只顾着自己走了,却未有寻她之意,难道,纵然她替他引开杀手,他也不曾感动,不曾怜悯,对她,除了漠然,别无其它吗? 突然之间,凤兮有些看不懂人心了。 而心底深处的嗤笑与悲哀,也层层上涌。 夜流暄上前拥住了她,将她的头按在他的胸膛。 她默了良久,眼睛一酸,终归是喷出热泪,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伸手,她将他的腰身抱紧,死死的抱紧,嘴里带着哭腔的呢喃:“你们是不是都讨厌我?无论我如何做,你们都讨厌我?” 夜流暄不言,良久却是伸手抚上了她的头发,清清冷冷的嗓音钻入她的耳里:“你若不想让人讨厌,就让自己强大。” 凤兮身形一颤,眼中的泪更为泛滥。 最终,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被夜流暄带回来的,她只知道一路上自己都失着神,抑制不住的流着泪,模糊着视线,待终于回神,她已被夜流暄带入了京都那家玉器铺子后方的别院,并被夜流暄安置在了床榻上。 屋中灯火明亮,宛如白昼。 她瞧着夜流暄在屋中翻出了几只瓷瓶,随即颀长的身形坐于她的床榻边,极轻极柔的先擦拭了一遍她脖子上的伤口,随即自瓷瓶中倒出了些伤药敷在她脖子的伤口处,最后细细的用纱布将她的脖子缠好。 随即,他又替她胳膊的擦伤上了药,最后,又正经的稍稍撩开她的裙角,将伤药涂抹在了她红肿的膝盖上,缠了纱布。 整个过程,凤兮一动不动,目光静静落在他那张俊美至极的面上,直至他替她的腿也包扎完毕,随即朝她望来,问:“还有哪里受了伤?” 凤兮摇摇头。 今日她摔的次数多,身上怕是到处都是淤青,然而,总不能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让他替她上药。再者,她如今全身乏力,全然不想动,更不想说话。 他眸色稍稍深了几分,也未多问,随即扯着被子替她盖上。 凤兮蹙了眉,被子上有他身上那种淡淡的兰香,将她全数浸染围裹,她不习惯,但却又莫名的舍不得挥开被褥。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然而还未理清思绪,不远处便传来敲门声:“主子,粥熬好了。” 夜流暄亲自转身步至门边,打开门后便从外面人的手中接过了碗,随即掩好屋门,速步朝她的床榻行来。 他依旧坐在她的床沿边,伸手执着勺子小心翼翼的舀着粥朝她嘴边递。 凤兮心生怅惘。 他有多久未对她这般温柔了? 她直直的望着他,疲惫黯沉的眸子里滑出几许无力,半晌便偏过头去:“我不饿。” 夜流暄脸色一冷,勺子顿时硬生生的抵住她的唇瓣,清冷的嗓音道来:“喝下去!” 凤兮紧抿着唇,依旧不为所动。 夜流暄终于将抵在她唇边的勺子收了回去,凤兮心头略微释然,本以为夜流暄会就此放弃,不料他竟是突然俯身下来 ,薄唇贴上她的唇,舌头撬开她的牙关,顿时将嘴里的清粥强行送入了她的嘴里。 凤兮心神俱震,双眸惊得圆瞪。 那种战栗酥麻的触觉惹得她心头猛跳,那种强势而又霸道的侵占更令她方寸大乱。 她目光不稳的朝近在咫尺的他望着,不料他神色丝毫不变,翩跹如正经君子,仿佛丝毫不觉他此番以口喂她喝粥的动作是多么的羞耻与流氓。 他抬头,再度喝了一口粥,唇瓣又朝她压来。 凤兮更是惊得呆愣,如傻子木头般又被他灌了一口粥。 眼见他喝了第三口粥,又要朝她喂来,凤兮终于从惊愣中回神,口齿不清的惊吼一声:“我,我自己喝!” 然而这话一出,他仅是稍稍怔了一下,但却依旧压下唇来,待嘴里的粥喂完,他竟一反常态的咬了咬她的唇瓣,待她的唇瓣一疼,似是有了血腥味,他才目光一深,略微满意的起身坐好,再度神色自然的执着勺子舀了一口粥朝她喂来。 凤兮惨白的面上盈出了几分抑制不住的灼红。 她不是没与他亲近过,她曾被他牵过手,曾被他抱过,然而,她却从未被他咬过唇,喥过粥。 如今,他连这等亲昵的动作都做出来了,他是何意,他又将她当成了什么?是可以随意侵犯的女人,还是微不足道的玩弄工具? 一想到这些,凤兮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在想些什么?喝!”这时,夜流暄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只是这回,他的声音却不是太冷,反而带了几分隐忍与怜惜。 为防他再度为她以口喥药,她终究是识时务的喝下了他勺子里的粥。 他薄唇一勾,俊逸的面上终于是浮现出了今夜里的第一缕笑容,虽然淡,虽然依旧有些清冷,但却是格外的飘逸如仙,美得惊心。 他继续给她喂粥,直至碗中见了底,他才起身将碗放于桌上,复又回来坐于她身边,替她掖了掖被子,只道:“休息吧!今日你该是累了。” 凤兮按捺神色,点点头,一言不发的合上眸子,然而床边毫无动静,她稍稍一怔,睁开眸子之后,便见夜流暄依旧坐在床边注视着她,且毫无要离去的势头。 “还有事?”她默了良久,才忍不住低低的问。 这话依旧没什么规矩,明眼之人皆知她这话在委婉赶人。 夜流暄却是未恼,只是眸色稍稍一动,便道:“待你睡去,我再离开。” 凤兮眉头一皱,欲言又止,但终归未再言,仅是合上眸子,自顾自的睡。 他要守便守着吧!她连鬼门关走走了好几遭,自然不会怕他坐在她床边看她入睡。 再者,她今日的确是累极,身心皆受创,是以此番吃饱之后躺着,只觉身子疲软不堪,神智也逐渐抽离,仅是片刻,她便什么都察觉不到了,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凤兮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彼时,屋内空无一人,惟独墙角的焚香冒着幽幽的青烟,衬出了几分宁寂之感。 她慢腾腾的坐起身来,伸手揉揉略微晕沉的额头,正要掀被下床,然而仅是刚刚掀开被子,不远处的屋门便被打开,一抹颀长的身影入了屋来。 凤兮抬眸一望,入目的依旧是白衣胜雪的夜流暄,全身散发出悠远清雅之意,给人一种可望不可即的感觉。 “醒了?”他勾唇一笑,清俊的面容明媚如风。 凤兮怔了怔,多久未见到他这样笑了? 不得不说,夜流暄生得极美,只要收敛住清冷的气息,他笑起来,也是极美极温和的,就如灿然的夏花,明媚得不可方物。 第073章 何处安生,烙印3 她按捺心神,随即稍稍垂眸下来避开他的面容,又要继续下床。 “你身子刚恢复一点,还是多在床上躺着休息半日。”他速步过来,伸手阻了她下床的势头,随即将她扶着靠坐在了床上。 这时,一名小厮端了洗漱水及早点进来,待放下手头上的东西,便不曾多呆,恭敬的退出了屋子。 夜流暄亲自浸湿帕子替凤兮擦脸,动作轻柔得连凤兮都心生跳动,怪异与不祥之感也越来越浓烈。 良久,待他将糕点端到床边,温和至极的让她吃了早膳后,凤兮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流暄,你又要做何,直说吧。” 他此番待她太过温和,温和得令她都心生不安与畏惧。 另外,自打昨夜与他相遇,直至现在,她才终于是再度唤了他的名字。 曾以为,‘流暄’这二字是他给她的专权,不料那日听得芸罗公主也这般唤他,她便开始有些排斥了。 “今日你躺在屋中倒是无聊,不如,我教你下棋?”他答非所问,嗓音有些悠远,却不清冷。 凤兮再度摸不透他话语的意思,极其复杂的望着他,欲从他俊美的面上找出一些破绽,然而他脸色一片平静,毫无涟漪起伏,让她观不出个所以然来。 半晌,她终归是放弃,垂眸下来,只摇摇头:“我笨,怕是学不会棋。” 他又道:“不急,慢慢来便成。闻说端王爷棋艺了得,你若会点棋,更容易与他走近。” 凤兮脸色一白,猛的抬眸望他,“你教我下棋,便是为了让我更好的接近小端王?” 他并未否认,兀自起身出屋。 仅是片刻,他便唤了小厮进来在凤兮的床榻上摆了矮桌,又在上面安置了棋盘。 待挥退小厮之后,他自然而然的褪了高靴,随即盘腿在床与凤兮隔着矮桌而坐。 凤兮盯着他,目光不自觉的摇曳,心底也层层云涌开来。 他白衣胜雪,一缕黑 得发亮的墨发搭在胸前,飘逸明朗。本是宛若神祗的少年,然而却老成精明,兴许连那颗心,都是冷硬如石,无论如何都敲击不碎吧。 突然间,她有些好奇,好奇究竟要如何,才会让这历来都平静精明的男子方寸大乱。 这厢的夜流暄,见凤兮仅顾着盯他打量,他俊美至极的面上并未有何不悦,反而是垂眸扫了一眼面前装着黑子或白子的两只棋盒,淡然出声:“你要黑子还是白子?” 凤兮回神,心道自己此番终究是避不过,便妥协道:“我要黑子。” 顺畅他让他教她下棋也好,她太过渺小,一无是处,多学点东西,对自己来说也会有好处的。 待夜流暄将装着黑子的棋盒推到她面前,她伸手接过,便闻他道:“下棋讲究心静。再者,棋盘如风云,生杀予夺,不可谦让。”说着,他目光朝她落来,“这制胜之法,便是快,准,狠。” 快速观棋局,准确找对方漏洞,狠杀对方棋子。 这是他所谓的制胜之法。 这些听在凤兮耳里如风飘,全然落不到实处,待她循着夜流暄的指导连下两局之后,虽说依旧不熟悉,手中黑子也尽数惨败,但终归是稍稍懂了点这下棋的套路。 下棋的过程中,饶是凤兮举棋不定耽误时辰,夜流暄倒是好性子的并未表露出不耐烦,反而是兴致微高的连连指导,俊美清谐的面上一如既往的漫着几丝安然的淡笑。 凤兮努力的琢磨着棋局,越下越起劲儿,待时近正午,她已是全然熟悉了下棋的套路,只不过连下了数十局,却是无一胜出。 “快近正午了,收拾一下,改用午膳了。”待再度赢了一局之后,夜流暄慢悠悠的朝窗户外瞥了一眼天色,缓道。 说着,便要动身下床。 凤兮手指一伸,极快的抓住他的衣袖:“再下一局吧!” 这话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的白了脸 色,随即猛的将手缩了回来。 她在他面前又越距了,竟是胆大到伸手拉他并开始提要求了。 她应该在他面前恭顺的,应该压抑住自己心底的真实感觉的,至少在逃开这里,逃开他之前,她应该安分守己。 夜流暄良久未出声,屋内气氛似乎低沉压抑了几许。 凤兮静静垂着头,默待他的发作,不料他突然出了声:“那就再下一局吧。” 他鲜少听过她的话,鲜少顺从过她,如今甫一开口答应,连凤兮的惊了一跳。 她忍住抬头看他脸色的冲动,然而低垂着的眸色却见他白皙纤细的手指在棋盘上清理上一局的棋子,凤兮按捺心神,也开始规矩的收起棋盘上的黑子。 “这一局下完之后,便必须得用午膳了,你身子若,需得吃点进补的。”他如是说着,云淡风轻的嗓音透着低低的柔和。 尾音一落,他已在棋盘上落下一字。 凤兮点着头,心底有些微慌,脑中不住的重复着他的话,只觉此际这温和言话的夜流暄,无疑是吸引人的。 想必那芸罗公主,便是葬在他的温和柔意之下吧?只可惜…… 夜流暄这温和俊逸的外表之下,却是一颗冷血的心呢。他那好听的声音里道出来的话,虽然也有甜言蜜语,但偶尔说出来的话,却是会让人去见阎罗王的呢。 突然间,她开始觉得命运倒是有几分公平。她凤兮虽然孤星带煞,命途多舛,而那金枝玉叶荣华富贵的公主遇上这夜流暄,又何尝不是一大死劫? 她与那金枝玉叶的公主,皆不过是夜流暄的棋子罢了。 再者,生杀予夺,不过在夜流暄的一念之间,想来他年纪轻轻便能成为世人闻风丧胆的苍月宫宫主,成为世人惊惧害怕的流暄公子,终归是有那冷血的本事,更有那阴狠的手段。 “在想什么?”这时,夜流暄那柔和温润的嗓音道来,宛如幽谷里的和 风,盎然之中透着几许平和。 他现在心情似是很好,凤兮感觉得出来。 她抬眸望他一眼,随即便落下手中的棋子,只道:“没想什么。” 他也未多做深究,继续往棋盘上落子。 这一盘棋,凤兮与他耗时最多,然而在最后的拼杀之中,夜流暄却是下错一步,随后被凤兮黑子围攻,惨败收场。 “你赢了。”夜流暄慢悠悠的出了声,面上并无输后的不愉,只清雅淡笑:“凤兮学棋倒是学得快,如今竟连我也能赢过去了。” 凤兮面上却无狂喜之色,反而是抬眸静静的望着他,清秀瘦削的小脸漫出了几分探究与怀疑。 她棋艺如何,她心知肚明。此番她能侥幸赢他,无非是因为他中途灌水,故意下错一步! 他故意让她赢的,她如是肯定着,待见他慢悠悠的穿靴下床,她才慢慢垂眸,掀开被褥跟着下床。 夜流暄望她一眼,便至不远处的衣架上取了一件雪白的长袍来,待凤兮刚好下床站起身,他便将手中的白袍披在了凤兮身上。 凤兮脸色微变,身上这件白袍子的色泽与质地与他身上的白袍无异,且透着淡淡的兰香,她自是知晓他将他的外袍给她披上了。 然而,他此番举措本该是体贴温馨的,但她如今却是怎么都欣慰不起来。 夜流暄又开始对她好了,就如以前在苍月宫的那样,他,究竟又想对她做何了? 午膳丰富,鱼肉齐全。 带伤之人,本该吃些清淡的,但夜流暄的思维终究与常人有异,反其道而行,竟是在她的碗中布了一碗油腻之物,最后还清雅卓绝的勾唇朝她一笑:“吃吧!” 凤兮点头,垂眸触及着碗中那堆积如山的食物,眉头也不自觉的隐隐一蹙。 一顿午膳,凤兮吃得无声无息,夜流暄倒是主动说过一两句话,最终是沉默了下去。 待午膳过后,夜流暄正要吩咐凤兮午休, 不料门外进来一名小厮,略微急促的道:“主子,芸罗公主来了。” 夜流暄眉头轻蹙。 凤兮则是有些慌了,急忙想伸手将披着的长袍扯了下来。 若是让芸罗公主看见她披着夜流暄的长袍,更还在这里滞留,想必芸罗公主应会不高兴吧? 记得以前她那嫡出姐姐姚霜喜欢小端王,若是闻说府中的某个婢女也对小端王心生倾慕,她那姐姐定会恼怒横生,最后将那丫头的脸划花。 而如今的她,明显不想触碰到夜流暄与芸罗公主二人之间的事,是以该有的避讳,她定然避得远远的。 “你做何!”夜流暄冷了一声,却是伸手又将长袍披在她身上。 凤兮急着提醒:“芸罗公主来了!” “她来便来,你紧张什么!你在这屋中好生休息便是。”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外面风大,你便莫出来转悠了,好生休息。” 嗓音一落,见凤兮怔愣着点头,他这才面露一丝满意,随即转身出了屋子。 凤兮静坐于屋中,默了良久,见外面无甚动静,悬着的心也慢慢开始松缓。 “流暄,你上次不是说要画我吗,今儿我好不容易逃出宫来,先去端王府看了我皇兄,后就偷偷来你这儿了。你如今却说今日画画不行,难不成你想反悔了?”突然间,一道娇俏的嗓音扬来,仿佛越来越近。 凤兮脸色微变,这无疑是芸罗公主的声音。 “芸罗,我并未说过不画,只是今日天色甚好,我让小厮在这院中摆好画桌,再为你画,如何?”清扬柔和的嗓音飘来,是夜流暄的。 凤兮心底蓦地有些落寞。 夜流暄,何曾用这般柔和的口吻征求她的意见?又何尝用略微无奈宠溺的话语对她言道? 他对待芸罗公主,全然不同于对待她时的那般精明清冷。不得不说,皆是棋子而已,但夜流暄却对芸罗公主这枚棋子,着实是温和太多。 第074章 何处安生,烙印4 “流暄,还是去你的屋子里画吧!若让我站在这院中被你画,被别人看见了,我……”芸罗公主的话盈出了几丝女儿家的娇羞。 她是不好意思了。 她未免是公主,金枝玉叶,如今逃宫出来会见夜流暄已是失了矜持,若再在这院中站着被夜流暄画,万一被这院中的小厮瞧见,她自是羞愧。 “如此,那好吧。”夜流暄终归是答应,柔和的嗓音如同温润清风,如羽毛般滑过,给人一种酥酥麻麻的吸引。 屋内的凤兮,已是脸色发白。 她没料到夜流暄会答应,没料到他会这样宠溺芸罗公主。 她如今该怎么办?等会儿他们便要进来了,她自然是无处可藏,到时候,芸罗公主发现她在这里,会怎样? 凤兮心头暗惊,转眸四顾,却见这屋中并无地方可容她躲藏,正待她惊慌无措,不远处的门却是被人推开。 凤兮脸色更是一白,目光朝门处落去,便见一名身着华服且娇俏灵动的女子正挽着夜流暄的手臂入得屋来。 二人亲昵无须的动作甚是温馨,瞧得凤兮心头微紧。 甫一见得她后,那娇俏女子也是怔愣住,目光迅速朝她身上的白袍子一扫,那满面笑意的面容顿时有些僵了。 夜流暄倒是神色不变,足下步子不停,与芸罗公主一道行于了凤兮面前,道:“怎不在床上休息?你身上的伤还未好。” 芸罗公主终于是回神过来,愕然道:“七,七嫂?你,你怎在这里?” 七嫂? 凤兮怔了一下,但片刻便反应过来,心底苦涩蔓延。 是了,这芸罗公主是小端王的胞妹,她又是小端王的第七妾,这芸罗公主如何唤她一声七嫂,若是在寻常人家里,自是说得过去,只不过在皇家里,她这一声‘七嫂’,无疑是给了她天大的尊敬与恩惠。 她一个贱民,一个妾,如何受得起这金枝玉叶的一声‘嫂嫂 ’。 凤兮垂眸下来,此际不知该如何回话。 “我昨日回城,在路边发现了重伤的她,便带回这里安置了。”这时,夜流暄出了声,解了围。 凤兮微微抬眸朝他望了一眼,不料他根本未朝她望来,一双深黑带笑的眸子直直落在芸罗公主身上,笑意柔和如风,明媚得不可方物。 “那你怎么不将她送回端王府?”芸罗公主低低的道,“今日我那皇兄昏睡一夜,今早一醒来,便差人出城四处寻找七嫂,想必定是急坏了。” “凤兮昨夜受伤严重,必得立即救治。再者,她今日午时才醒来,我便想待她好好午休之后恢复体力,再送她会端王府。”夜流暄解释道,平缓的嗓音一派正经,纵然是睁眼说瞎话,话语也毫无异样。 凤兮默默的垂着头,静静的听着,心底深处,已是复杂连连,仿佛有风云交织而来,久久无法平息。 “原来是这样。”芸罗公主似是信了夜流暄的话,垂眸望了凤兮一眼,两片柳眉稍稍一蹙,只道:“流,流暄,不如现在就送七嫂回端王府吧,若我皇兄见着她了,也会放心了。” 夜流暄眸色稍动,片刻便恢复如初,点头道:“你说如何便如何。” 凤兮一直不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了。 “凤兮,我让小厮送你回府,你回府之后,好生照顾端王。”夜流暄意味深长的话扬来,刺痛了凤兮的耳膜。 凤兮半晌才稍稍点头。 不消片刻,夜流暄便唤了小厮进来,那小厮欲搀扶起凤兮,凤兮眉头微皱,正要拒绝,不料夜流暄竟先她一步朝那小厮淡道:“让她自己走吧,她腿脚能动。” 凤兮唇角一勾,一抹苦涩的笑意漾在了唇上。 他对她,竟是冷情至此呢。明知她腿上缠着纱布,行动不便,他却没让任何人扶她之意。 她努力的按捺着心神,挣扎着起身,随即转眸朝夜流 暄与芸罗公主望来,苍白的面上滑出恰到好处的笑,随即朝芸罗公主道:“公主好福气,竟得夜公子体恤。我以前在夜府时,可不曾见过夜公子对哪个女子这般宠溺,呵,闻说公主与夜公子的婚事将近,我便先在此祝二位恩爱齐眉,执手百年吧!” 芸罗公主怔了一下,随即顿时面露娇柔的红晕:“多谢七嫂,也祝七嫂与皇兄百年好合。” 凤兮淡然受之,笑着点头,随即目光又朝夜流暄落去,却见他正深幽冷冽的望着她,那精致俊美的面上,也迅速滑过了一道沉沉的怒意。 凤兮没料到他会突然生气,仅是默了片刻,才笑着又道:“昨夜多谢夜公子相救,纵是凤兮已是端王爷的人了,也已不是夜府婢女,但夜公子的大恩大德,凤兮谨记在心。”说着,嗓音顿了片刻,语调一沉:“凤兮便不打扰贵地了,告辞。” 说完,也再无心思顾及夜流暄的反应,转身便朝不远处的门边慢慢挪去。 因着腿上的伤势未好,加之仍有些酸疼,凤兮每走一步,身形都抑制不住的踉跄。她努力的摇着牙,稳着身形,然而心底,却是难以抑制住的苦涩与嗤笑。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睁眼说着不太良善的话,也是第一次昧着心说着略带负气之言,她不想再卑微,更不想再被别人看得低贱,她只想努力的掩饰好自己的情绪,隐藏住自己的可怜与无助。 只可惜,本来方才那番话如同戴了面具般说得畅快潇洒,然而她如今踉跄狼狈的身形,却是再度将她方才好不容易盈聚的潇洒之感全数打破,击碎了。 此番,夜流暄与芸罗公主正望着她的背影吧?见了她踉跄狼狈的踉跄步子,他们又开始或怜悯,或不屑了吧? 待被小厮用马车送至端王府府邸前,凤兮挣扎半天才下得马车,随即踉跄着身形朝端王府大门行去 。 那赶车的小厮似是着实看她可怜,欲上来扶她,但被凤兮笑着拒绝了。 她兀自往前,然而还未行至王府大门前,守在王府大门前的几名家丁顿时眼尖的认出她来,纷纷上前将她搀扶住,其中一家丁朝另一位高瘦的家丁道:“小邱,快些进去通报,就说七夫人寻着了。” 不多时,王府老管家亲自小跑出来,甫一见着凤兮,他似是大松了一口气,释然惊喜的朝凤兮道:“七夫人,您终于回来了。快,快随老奴去见王爷。” 凤兮没料到自己回来,竟会得老管家亲自相迎。 她本以为,小端王昨夜全然不顾她且不声不响的被王府精兵救走,是以,在小端王眼中,她自然是多余卑微之人,本以为此番回王府,犹如落水之犬,灰溜狼狈,不料王府之人见了她,竟未面露鄙夷,反而是露出了喜色。 她眸色稍有波动,看着老管家那张欣慰释然的脸,苍白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诧异。然而,大抵是自己的心已是被伤得太深,千疮百孔,是以,她并未感觉到欣慰,感觉到温暖。 反而是瞧着面前那巍峨朱红的府门,她眸色微紧,只觉面前这座府邸犹如牢笼,只要她此番再度踏足进去,日后就别想着再出来。 无形的枷锁,无力的命运,凤兮心底涌出几抹苦笑,随即便闻管家的嗓音再度扬来:“七夫人,快些入府吧。” 凤兮回神朝老管家望了一眼,点点头,踏步往前,本想走得步子沉稳,不料依旧身影踉跄。 老管家见她如此,一入府门后便着招了两名婢女扶住凤兮,凤兮此番却未拒绝,苍白的脸色平静如水。 入得小端王的主院,只见院外的高矮交错的花树林中布了不少的矮桌,桌旁皆坐着衣裙鲜艳的女子,墨发粉妆,赏心悦目。 凤兮朝那些女子稍稍打量,心底了然。 若她猜得不错,这 些坐在桌旁且有婢女摇扇服侍的女子们,应该就是小端王的妾室了吧。 说来,她成为小端王的妾也已有几日,今日才与小端王的妾室们打了照面,着实是难得。 她按捺着神色,与老管家继续往前,这时,那些华衣精妆的女子们发现他们,纷纷朝老管家与凤兮围来。 “老管家,王爷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是啊!王爷也真是,明明昨夜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准我们进去探望。我们心底也是担忧啊!” “我们已在此守了这么久,也不见王爷召唤!老管家,王爷是不是伤得极重,怕让我们担心,所以此际故意不见我们?” 她们七嘴八舌,嗓音皆积满担忧,有的甚至已带哭腔,连眼眶都是发红的,想必自是忧心忡忡。 “各位夫人们放心,王爷仅是受了点小伤罢了。另外,老奴方才出来时也对各位夫人说了,王爷如今正在休息,还望各位夫人还是先各自回院等候,待王爷休息好了,自然就差人来传唤各位夫人了。”老管家略微劝慰的道。 “我们自是记得老管家方才的话,只是我们见不着王爷,终究是放不下心。不如,老管家让我们悄悄入屋看看王爷可好?我们保证不会影响王爷休息。”其中一名侍妾道。 老管家无奈出声:“此事老奴也不能做主,命令是王爷下的,还望各位夫人们莫要为难老奴,更莫要违背王爷之令了,万一王爷生了怒,对各位夫人终归是不好。” 说着,转眸朝凤兮望来,道:“七夫人,快些随老奴来吧。” “老管家,她如今能入王爷的屋子?”这时,有一侍妾眸色一怔,挑着嗓子出声。 其余侍妾们也脸色一变,纷纷面露不甘。 老管家只道:“七夫人昨夜救王爷有功,王爷昨夜初醒便命人出去寻七夫人,一旦寻着七夫人了,务必领七夫人即刻去见王爷。” 第075章 何处安生,烙印5 在一双双妒忌的眼中,凤兮随着老管家踉跄前行,纵然步伐狼狈,但背影却笔直,存了那么一点点自我的伪装与坚持。 她自然能猜到那些侍妾们落在她后背的目光妒意浓郁,犹如凭空增了几把烈火,仿佛要将她薄弱的身躯全数烧成灰。 然而,若是以前,她定瑟缩畏惧,兴许还要故意在她们面前示弱,然而如今,她并未与她们主动打招呼,并未回头,反而是背影挺得笔直,破天荒的想不顾一切的在外人面前拾起自己的自尊,封住自己的懦弱。 经历了最近这些事,她也看得有些开了。 她虽是惜命,但一味的委曲求全,一味的软弱,非但不能保住自己这条命,兴许还会适得其反,沦入无尽深渊。 “七夫人,进去吧。”这时,方到门前,老管家便推开面前的屋门,朝凤兮道了一句。 凤兮回过神来,目光顺着那打开的屋门朝内稍稍一瞥,最后按捺心神的朝老管家问:“老管家不进去吗?” 老管家道:“还是七夫人先进去吧!王爷自从昨夜回府,便不愿喝药,如今七夫人回来了,老奴此际便想去端碗药来,让七夫人劝着王爷喝下去。” 凤兮眸色微怔,心底不由自嘲叹息。 小端王自己不喝药,难道她稍稍一劝,他便能喝进去了? 这老管家,倒是高看她凤兮了。 昨夜她拼尽全力救小端王,甚至胆小如鼠的她,竟连命都豁出去了,不料小端王却随着王府之人毅然离去。纵然他后来差人四处寻她,兴许也不过是良心不安,又或是对她重新生出了几丝怜悯,是以想让人找到她的尸首埋葬罢了。 如此一来,小端王对她,无疑是未有太大的在意。她此番又如何劝得动他喝药? 再者,昨日小端王在马车上,便对她动了杀意,虽然仅是那么不深不浅的说说,但她却感觉得到小端王是想让她有来无回的。 是以,时至今日,没准她此番这一入得他的屋子,见了他,他还会面露失望,失望她为何命这般硬,竟然还没死成。 心底苦涩蔓延,但被凤兮及时忍住了。 “老管家,凤兮人微言轻,王爷怕是不会听我的。只是,若是王爷当真不喝药,凤兮甘愿相劝。”她低低的说着,嗓音一落,便只身入屋。 片刻,身后的门被关上,随即是老管家那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想必当真是去端药了。 凤兮驻足,在原地静立,目光朝不远处的床榻凝了半晌,终究是没迈开步子。 屋内气氛寂寂,静怡幽密。墙角焚香缕缕,青烟袅袅,虽怡人心脾,但凤兮苍白面上那一抹抹紧然之色却是不曾松懈。 突然间,她不想走近床榻见到小端王,更不知该以何种态度来面对小端王。 卑躬屈膝的日子过得太多,殚精竭虑的感觉也在心上敲击了数回,如今经历了太多胆颤惊心之事,再回首时,却觉物事沧桑,一切的一切,都在 潜移默化中发生变化了。 就如,她此番不想见小端王,想逃避,就如,她心底深处对小端王,竟是破天荒的生了失望感,生了低低的怨恨。 她恨他昨晚的遗弃,恨他昨晚的冷漠,恨他对她动了杀心。她更恨即便她连性命都可为他抛,却依旧得不到他只言片语的关切与怜惜。 不公平,不公平的。 “凤兮,过来。”正跑神,一道嘶哑苍然的嗓音响起。 凤兮回神,不由皱了眉。 这嗓音太过嘶哑低沉,犹如大难过后的平寂,给人一种沧桑凄凄之感。 她兀自垂眸,苍白的面上慢腾腾的滑出了一抹冷笑。 一身骄傲的小端王,一向时而高雅,时而冷冽的小端王,竟也有这般沧桑凄然之际? 凤兮原地不动,神色忽明忽暗,这时,床榻上的小端王又唤了声:“凤兮。” 凤兮这才稍稍敛神,缓步踉跄的朝不远处的床榻行去。 待站定在小端王的床榻前,她却是怔了眸光。 只见小端王那张常日里温润风华的面容苍白如纸,浑身背纱布缠得密麻。他唇瓣干裂发白,眸光疲惫无神,像极了病入膏肓的濒临之人。 然而,这般模样的他,待见了她后,苍白的面上却是略微艰难的溢出了一抹笑,他干裂的薄唇一启,再度道出了嘶哑低沉的嗓音:“你终于回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似在感慨,又似在欣慰,凤兮没太多心思琢磨他话语中蕴藏的情绪,只是淡缓微微的点了点头。 “你可有受伤?”他又问。 凤兮淡声回应:“受了点小伤,不过昨夜夜公主救得我后,便给我处理了伤口,如今伤势已然无碍。” “夜公子?”他怔了一下,苍白的面容骤然间滑过一道复杂。 凤兮淡眼观他,将他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随即不动声色且刻板恭敬的道:“是。昨夜是夜公子路过那片树林,顺带救了我。” 大抵是凤兮的态度着实冷漠疏离,小端王发觉不对,目光也逐渐深了几分。 他细细将凤兮打量一遍,随即伸手朝她招道:“你过来。” 凤兮扫了一眼他那只朝她举着的手,随即默默垂眸,恭敬道:“凤兮站在这里便可。王爷有什么问话,凤兮自当详细作答。” “我让你过来!”他嗓音一沉。 凤兮眉头一皱,千疮之心顿时涌出了几分坚硬。 “王爷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凤兮站在这里能听到。”她依旧不动,语气坚持,却也忘了最初的瑟缩与顺从,反而是不顾一切的增了几丝大胆与无畏。 都是从阎罗殿外走了好几圈的人了,如今连绝望与死亡的滋味都已尝过,又何惧惹恼这小端王! 小端王脸色不愉,朝她递来的手并未收回,无声僵持。 屋中气氛顿时压抑了不少,仿佛连细针落地的声音都会显得清晰突兀。 凤兮也破天荒的未示弱,整个人恭敬刻板的立在原地,心底空荡,只想破罐子破摔 ,无惧无畏。 正巧这时,老管家端着药碗推门进来。 待见凤兮与小端王脸色皆不愉,他怔了一怔,垂眸盯了一番手中药碗中的药汁,正要委婉出声劝凤兮让小端王喝药,不料小端王道:“老管家,将药端出去!” 老管家脸色一白,顿时担忧的朝小端王望来:“王爷,这是御医开的药,因您怕苦,御医还专门在里面放了甘草,还望王爷……” “说了不喝便是不喝,老管家要违背本王之令?”小端王突然火了,嘶哑的嗓音一提,顿时威仪十足。 凤兮也不由被他突然挑高的嗓音惊了一跳,但迅速敛住了神色。她朝小端王望着,见他年少苍白的面容因愤怒而布了一层微红,她心底一动,终究是忍不住再度皱眉。 不得不说,这小端王也是少年老成,常日里本是言笑晏晏,暖意逼人的少年,但却有夜流暄的深沉与精明。 只不过,夜流暄则是从未在她面前无理取闹,又或是因为一碗药便大呼小叫,只要夜流暄不愉,伤人杀人那是常有之事,犹如修罗魔鬼,杀伐深重。 而这小端王,虽说精明得道,然而却终究是不如夜流暄那般沉得住气,不如夜流暄那般虽是少年之身,却是杀伐老练的心。 至少,这小端王会因为一碗药生气,会怕药苦,偶尔,他竟也会如现在这般,大呼小叫,无理取闹。 见老管家紧蹙眉头,一双无奈的目光朝她望来,凤兮这才回神,瞥了一眼老管家,随即朝小端王淡道:“我以前生病,连药都没得喝。纵是好不容易讨了一碗药来,却被我姐姐故意放了黄连。可我最终还是喝下去了,虽是苦得难以下咽,可我还是喝完了。” 小端王抬眸朝她望来,“你还有姐姐?” 一语直入凤兮心窝,刺得她全身发疼。 ‘姐姐’,多久不曾唤过的字眼,多久不敢去触及的过去。 姚府中的一切,犹如噩梦,她不敢去回想,更不愿去回想。 她垂眸下来,不想多说,只是继续道:“王爷,老管家是在担忧你,还望王爷体恤旁人,将药喝了。” 她并未有心劝小端王喝药,也未有心思关心小端王的伤势,她只是想帮老管家说几句话而已。然而,大抵是因心底生出几抹无畏与淡漠,是以这脱口的嗓音,也没存太大的关切与温顺,反而还染了几丝连她自己都诧异的不屑。 这话一出,小端王更是冷冽低道:“你这是在说本王的不是?” 他这话微微有些咬牙切齿,连‘本王’二字都硬生生的道了出来。那低沉嘶哑的调子蕴满了威胁之意,令人头皮发麻。 凤兮没料到会惹他这般生气。 不得不说,自打昨夜,这小端王便开始不正常了,昨夜,他也对她凶过多次,甚至连该有的和善伪装都全数卸下,换作一副极其真实的暴虐面孔。 而如今,她不巧又触到了他的逆鳞。 她垂眸下来,只道:“ 凤兮不敢。” “你不敢?你如今倒是性子大涨!不仅敢与我顶嘴,还敢甩脸色给本王看!本王差人寻你那般久,你一回来,本王温言与你说话,你竟是还给本王甩脸色,还埋怨起本王来了,你这胆子,莫不是太大了?” 说着,冷哼一声,又冷冽道:“你们这些女人,皆是明里一套,暗地里则是杏枝出墙,巴不得攀龙附凤,为达目的,不惜献身献情,恩义皆无,甚至还要联合着奸夫给本王痛下杀手,你们女人之心,何其阴狠?” 凤兮眸光一颤,老管家也吓得浑身发抖。 老管家忙上前,急道:“王爷息怒,息怒,如今在您面前的是七夫人!七夫人未有对您不好,七夫人昨夜还救过王爷!” 老管家这话急促慌张,无疑是想在凤兮面前掩饰住什么。 凤兮也有几分猜测,凭借小端王这番话,怀疑他此际情绪大变,应是与他那心上人凤栖有关。 难道,那位名为‘凤栖’的女子,当真弃了小端王,甚至还联合奸夫想致小端王于死地? 一切的一切,皆如朦胧雾气般氤氲在心头。 凤兮正暗自思量,不料小端王伸手朝老管家猛推:“端着药滚出去!” 老管家一个不稳,手中的药碗顿时摔地,碎声四溢,药汁飞溅。 凤兮身上披着的夜流暄那件白袍子也被药汁溅到,她仅是垂眸瞅了一眼,神色抑制不住的稍稍一变,随即按捺神色,静静的朝暴怒中的小端王望去,只道:“凤兮不知王爷心底究竟藏着什么事,才致使情绪大变,但凤兮只想说,旁人无辜,王爷纵然有怒,也不可随意对无辜之人发!” “七夫人,莫要再说,莫要再说了。”老管家吓得脸色苍白,忙朝凤兮急声相劝。 凤兮静立在原地不动,朝老管家望了一眼,最后终究是跪了下来,只道:“凤兮以下犯上,望王爷降罪吧!” 头一次,她硬了心要在旁人面前敛住瑟缩性子,无畏的自行请罚,然而,纵然面上未表露惧怕之意,然而心底,却是在开始颤抖。 她知晓的,不想活得窝囊,不想活得没尊严,然而这代价,定是不小。 如今,她也是想破天荒的护住自己的自尊,挺直身板的掩饰住自己的狼狈,一旦小端王此际处死她,她兴许还会感激他,感激他了解了她的命,感谢她让她终于可以与这世间做个了断。 她惜命,可是命不由她。 她只恨,人情冷暖,世之不公。 “滚出去跪着!”小端王终究是怒火中烧,一语怒道。 凤兮神色平平,站直身来,也不知心底究竟是因捡回一条命而欣慰,还是未能与这世间了断而失望。 她浑浑噩噩的转身,踏步时身形依旧抑制不住的踉跄,但她却将腰板挺得笔直。 老管家是随她一道出门的。凤兮未理会老管家,仅是出得大门后便跪在了屋门不远处。 老管家在凤兮身边徘徊数次,忍不住叹 息一声,只道:“王爷近日心情不好,七夫人不该在这当口惹恼王爷的。加之那人又联合宫中那位欲图致王爷于死地,王爷心情大损,如今身体伤势严重,情绪难免坏了点。” 凤兮不知老管家口中的‘那人’是谁,也不知他口中的‘宫中那位’是谁,她仅是低低的垂着眸,微微泛白的脑海中突然滑出一道凄凄与哀然,只道:“王爷心情不好,便可以随意降罪旁人吗?” 老管家稍稍一怔,叹息一声:“他是王爷,纵是随意降罪我们,我们也得忍着。” 说着,老管家略微怜悯的将凤兮打量了好几眼,意味深长的道:“七夫人,这些日子你入得王府,王爷待你倒是甚为特别,只要七夫人好好服侍王爷,日后成为王府侧妃都是极有可能的。说来,这王府看似平静,实则水深得很,七夫人要想在这王府占有一席之地,必得将王爷服侍好,讨得王爷的欢!是以,无论王爷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七夫人都得应承,都得顺从,都不得反抗顶撞,惟独这般,七夫人才可在这王府安生,才可平步青云。” 凤兮苦涩一笑,兀自沉默。 老管家这话,兴许以前的她会听,但如今,她已然不是以前的姚七月,也不是那瑟缩胆怯的凤兮了,她已是多次从鬼门关走过的过来人了,是以,她深有体会:一味的顺从、应承,甚至不反抗不顶撞,绝对会死得更快! “多谢老管家提醒,凤兮记得了。”虽心底对老管家这话并未放于心上,但嘴上却恭敬有礼的回道。 老管家略微释然的点点头,安慰道:“七夫人放心,王爷是心疼七夫人的,待王爷气消了,自然就让七夫人起来了。” 凤兮淡漠点头,“老管家去忙你的吧,凤兮自个儿跪在这里等王爷消气。” 老管家点点头,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彼时,门外那些侍妾也踪影全无,周围毫无一人,惟独凤兮孤零零的跪在门外,单薄瘦削的身影格外的突兀凄凄。 昨夜她摔的次数极多,膝盖也有伤,如今再在这里罚跪,膝盖也发着疼,虽然有些剧烈,但却能咬牙忍受。 时辰一点点的过去,待日近黄昏,凤兮额头已是布了层冷汗,身子也僵硬不堪,连气息都有些急喘。 突然间,她开始后悔了,后悔与小端王较劲,最后苦了自己。 不得不说,在小端王面前较劲,犹如以卵击石,无疑是自讨苦吃。 她默默的跪着,待体力完全不支时,不远处小端王主屋的那道雕花木门终于被打开了。 她略微吃力的循声一望,便见随意披了件外袍的小端王出现在门边,并伸手搭靠在门框上,仿佛整个人摇摇欲坠似的。 他脸色极其苍白,但俊美年少的面上却依旧挂了几分未消的怒气,他那双黑沉沉的目光甫一扫见凤兮了,便眸色一动,干裂的薄唇一启,只略微强势的问:“你可知错了?” 第076章 何处安生,烙印6 凤兮目光有些不稳,身子也开始有往下瘫软之势,她强撑着默了片刻,才稍稍点了头。 小端王那黑沉沉的眸子里仿佛终于释然了一些,随即再度启着嘶哑的嗓音道:“那你起来吧!到屋里来!” 凤兮再度点头,额头的冷汗顺势滑下。 她努力的以手撑地,欲慢腾腾的起身,那只全身跪得僵硬,此番稍一动弹,整个人竟是不受控制的摔倒在地。 她已是全身麻木得感觉不到疼了,刹那之际,面上也无痛色,反而仅是滑出了几丝难以控制住的狼狈。 现在的她在小端王眼中,定是卑贱至极,狼狈至极吧?可她已经努过力了,也想着要改变自己,想硬气一点,然而,这些冷硬的事实,却是再度压弯了她的腰板,将她心底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自尊与伪装击得破碎不堪。 “凤兮!”不远处的小端王似是惊了一声,跌跌撞撞至她身边蹲下,伸手要来扶她。 凤兮微怔,反应过来时便已伸手拂开了小端王的手,只恭敬卑微的道:“凤兮自己会起来,不劳王爷帮忙,王爷照顾好自己便成。” 嗓音恭敬刻板,却是没有温度,就如一个木头,无温冰冷,却是连丝毫情绪都不曾表露。 小端王的手顿在半空,有些尴尬。待见凤兮努力的挣扎半晌也未站起身,小端王深黑的眸子终究是滑过了几许沉杂,随即缓缓起身而立,居高临下的对凤兮道:“你既是要逞强,那便随你!我在屋中等你!” 说完,便不再朝凤兮投去一眼,转身便踉跄朝主屋的屋门行去,身影单薄消瘦,染了几丝难得的凄意。 凤兮默默的望着小端王的身影入得主屋,随即收回目光,咬牙再度挣扎着起身。 脑海中一直盘旋着小端王方才转身时那略微黯然低沉的脸色,她默默回忆了好几次 ,终究是暗暗压在心底封存。 待终于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时,凤兮身上披着的白袍子已然被地面的灰尘沾满,那本是白衣胜雪的颜色,如今却脏腻难耐,想必夜流暄若亲眼见得他的外袍被她毁成这样,应是会发怒吧。 强忍着身体的瘫软与不适,凤兮往前挪动,待终于挪紧小端王的主屋,她已是喘息不急,身上冒了一层冷汗。 她一眼便瞧见了坐在软榻上的小端王,此际他正拿深幽的目光望着她,纵然是他因身上的伤势而脸色苍白,但他那双眼睛,却依旧深沉如水,给人一种隐隐的慎人感。 凤兮垂眸下来,避开他的目光,随即再度往前挪动几步,便立在原地不动。 “凤兮,我今日未有罚你之心,奈何你不懂进退,硬要挑起我的怒!”半晌,小端王才启着嘶哑的嗓音慢腾腾的道,说着,他嗓音稍稍一挑:“你以前在我面前,并非这样。怎突然间就变了?” 凤兮心底微微自嘲。 怎突然就变了? 这个问题,她也曾一次次的敲击着心底,问自己为何不能像在姚府那样忍辱吞声,为何不能像以前的凤兮那样安分听话! 她如今变了,只因他们的步步紧逼,只因命运所迫。 她,不过是真的想保住自己,保全自己,然而在她连这点都做不到时,她惟独想硬着头皮豁出去,兴许被他们杀了,自己就真正解脱了。 凤兮低垂着头,心底百般感慨,涟漪狂涌,然而却没回话。 屋中气氛寂寂无声,压抑不堪。 良久,小端王再度出声:“你可是恼我了?” 凤兮眸色一动,终究是出声道:“凤兮不敢。” “你是不敢,还是不想明说,只闷在心里恼我?”他又问。 凤兮忍不住抬眸朝他望来,只见他苍白的面上滑出道道隐忍与深沉。 这样的小 端王,没了往日里伪装的温和及笑容,更没了往日的彬彬有礼,周身散发出来的冷意与压迫,更让她觉得难以接近。 凤兮按捺神色,半晌才道:“凤兮当真未恼王爷。”说着,恭敬坦然的补了句:“更不敢。” 她也学会了说谎,也学会了掩住自己的情绪。 她明明是怨小端王昨夜对她动了杀心,怨他昨夜将她抛弃,更怨他方才还罚她在外跪了几个时辰,她的确是怨,的确是恼,然而,她却再也不会在他面前说真话,再也不会对他不恭。 以卵击石的痛,她方才便已尝够,是以,她不想再去尝试了。 小端王沉默,深眼锁她,似在思量她话语的真实性,然而片刻后,他便朝她道:“过来坐。” 短促的二字命令十足,凤兮不敢违背,但足下步子却是怎么也不想往前迈开。 “这便是你说的未恼我?你若当真不恼我,如今怎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怎么,还想出去跪着?”见凤兮不动,小端王再度出声。 凤兮心底涟漪起伏,终究是抬眸直直迎上小端王的双眸,不卑不亢的恭敬道:“王爷,凤兮自认未恼王爷,王爷凭何觉得凤兮在恼王爷?再者,凤兮此番不愿过来,是因凤兮自知身份卑贱,不敢与王爷同坐一榻!” “本王纳你为妾,便未嫌过你身份卑贱!”小端王的嗓音略微隐忍。 “可凤兮在王爷眼中仅是一枚棋子,王爷纳凤兮为妾,不也是只将凤兮当做利用的工具吗?比起卑贱之人来,沦为王爷眼中的棋子或是工具,凤兮更觉无地自容。” 小端王终于是眸色微动,干裂的薄唇动了动,噎住了后话。 凤兮静静立在原处,早已精疲力竭且瘫软的身子已是疲惫不堪,略微发颤。 小端王将她打量了好几眼,突然干脆起身行至她面前,扣住 她的手腕便踉跄的将她强行拉到了软榻上坐定,嘴里略微阴测的道:“让你坐你便坐!以前那么安分,怎突间就浑身长刺儿了般处处与我做对了?” 凤兮不言,仅是低垂着头,唇上勾出一抹苦笑。 并非是要处处与他作对,只是昨夜与今日经历得太多,被残酷的现实打压,是以心态也跟着变了,而那些以前崇尚的东西,也在潜移默化中丢失了。 “昨夜,多谢你引开那些杀手。”良久,小端王低低出声。 这话他说得甚是艰难,仿佛难以启齿。 难得他竟会屈尊降贵的对她言谢,凤兮先是一怔,片刻便脸色恢复如初,只恭敬刻板的道:“王爷折煞凤兮了。为王爷引开那些杀手,是凤兮该做的。” 这话明显客套,并未有情绪蕴藏,刻板得如同静水寒潭,勾不起一丝一毫的涟漪起伏。 小端王脸色微变,目光凝在她面上,又道:“我历来未这般诚心与旁人道过谢,如今与你言谢,你便是以这种态度应对我?” 凤兮眉宇稍稍一蹙,淡道:“那王爷想要凤兮如何?” 小端王眼睛稍稍一眯:“我自然是想要你收起你那副冷漠的姿态,回到以前!” 凤兮垂眸下来,神色紧然。 小端王打量着她,又道:“我倒是奇了,今儿那夜府主子与你说了些什么,竟让你归来后性情大变,对我冷淡不说,还敢出言顶撞?” 凤兮怔了一下,没料到小端王竟会牵扯到夜流暄。 她抬眸望他,不料他苍白的面上滑过几许冷冽之色:“凤兮,你如今最好是看好形势。夜家主子将你送给我,他对你的态度,你自该知晓。如今,你所能依附之人,只有我而已!只有我,才能让你在我的羽翼之下安然生活。” 凤兮心头发紧。 她不聪明,但也不笨。小端王这话中蕴 含的意思,她一清二楚。 无疑,小端王是在警告她不要在他面前耍花招,更别想在他面前自作聪明的做夜流暄的眼线。 只可惜,她凤兮历来未有给谁当眼线的心,更不曾害过任何一人,但他们总是在怀疑她,利用她,丝毫不客气的将她推入漩涡,纵是她拼尽全身气力,也逃脱不了那个漩涡,也摆脱不了那种比死还彷徨惊恐的命运。 她,也是人,也会知道痛,知道那种惊惧与绝望的滋味,比死还难受的。 只是,没人能理解她,没人会怜悯她,更没人会帮助她。 哀从心来,凤兮刻板僵硬的面上终于是有了一丝丝凄然之色,随即神色微敛,只道:“王爷又何须说这一席话。昨日王爷还对凤兮存了杀心,想必王爷您,也未有心思让凤兮在您的羽翼下安然活着,是吧?” 小端王脸色蓦地一沉,却未反驳,只坦然淡道:“我昨日的确对你动了杀心。” 虽猜到了小端王兴许会承认,然而此番亲耳听到他这般说,心底终归是不大好受。 她黯然垂眸,面上漫出缕缕苦笑,却闻小端王又低低的道:“只不过,我却未料到,你会舍身救我。无欲无求,就如同一个傻子,傻得令人咋舌,且还要不顾一切的拼死救人,却不顾及你所救之人,甚至想过要你的命。” 凤兮眸色微颤,不言。 小端王慢腾腾的捉上了她的手,与她指骨相缠:“我轩辕宸不喜欠人恩情,你昨夜救我,日后我便让你安生在这王府里住下,再不为难你,如何?” 小端王将她的手指缠得极紧,令凤兮不惯。 她想挣脱开小端王的手,却不料他静静的望着他,深黑的眸中滑过一道一闪而逝的黯然:“以前,曾也有个女子救过我,我回她以百般的宠溺,只可惜,她却反过来想要我的命。” 第077章 何处安生,烙印7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突然悠远沉杂了几分,低沉的道:“凤兮,我如今留你在身边,你定要安分。如今南岳之国动荡,人心不稳,我身边到处都是各路人的眼线,而这看似繁华的端王府,实则真正对我贴心忠诚之人,却是寥寥无几。我将这些坦白于你,便是要让你与我站在一条线上,即便你帮不上什么忙,但你能一心为我,让我可在你面前肆无忌惮的说些贴己的话,也是极好。若你也步那女子的后尘,意图对我不利,到时,我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凤兮脸色一白,只觉额头上的冷汗密集了几分。 她暗自挣扎良久,却是找不出一句应对之语。 如今小端王明显是心情极差,一旦她话语稍有不妥,怕是又要被他罚到外面去跪着。 她低垂着头,心头涟漪起伏,发着紧。 然而小端王则是瞥她一眼,深黑的目光复杂了一分,随后道:“坐得太久,倒是不适。你扶我到床榻上去。” 凤兮点头。 只是,与其说是她扶着小端王,还不如说小端王扶着她。 她身子骨本就弱,加之又在外面跪了几个时辰,纵然方才休息了一番,但身子依旧瘫软无力。小端王似是瞧出她的不适,贴心的伸手搂她,支撑着她身子的大部分重量。 待终于行至床榻,凤兮挣扎着将小端王扶上床,小端王则是朝床榻里挪了许多,将床榻空出了大半的空地,随即抬眸朝她道:“你也躺下来休息,待天色黑沉下来,再起来用晚膳。” 凤兮怔了一下,眸中滑过几道惊骇,她紧张的望着小端王,正要拒绝,但见小端王目光坚持,她终归是妥协下来,点了点头。 本欲和衣而躺,然而目光扫到自己身上那满是脏腻的白袍,因怕衣袍污了床榻上质地上乘的锦被,她暗暗挣扎片刻,才褪了身上的白袍,随即规规矩矩的躺在了床榻。 她心如擂鼓,浑身僵硬,纵然与小端王还有点距离,然而她却莫名的仿佛能感觉到他身上温热的气息。 大抵是从未与某个男子同床共枕,是以心底羞涩之意澎湃。 她终归脸皮薄,身子也抑制不住的想朝床榻边缘挪,然而未挪多少,身后便有一只手臂恰到好处的勾住了她的腰,阻了她往床榻边缘挪动的势头。 她惊了一跳,不及回神,柔软的锦被铺落在她身上,后背也同时被一个温热的胸膛贴上了。 凤兮浑身开始大颤,眸色晃动不堪。 小端王则是将她搂得紧了紧,嘴里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郭与脖子:“你无须拘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凤兮心神错乱,已是难以将小端王的话听入耳里。 “啪啦!”突然间,屋外却是传来一道瓦片落地的碎裂声。 凤兮惊了一跳,小端王则是将她拥得更紧,有些疲惫的叹息一声,“还真是无处不是爪牙呢。改日定叫老管家清理一些,免得我这屋顶都要被人踏坏了。” 夜色降临时,屋中漆黑一片,清幽宁静得宛如一潭死水,给人一种诡异恐惧的压抑感。 凤兮浑然未睡着,心思沉杂。 身子被小端王裹在怀中,甚是温暖,她虽有些贪念这种温暖,但这般近距离的听得小端王平稳的心跳以及绵长的呼吸声,她终归是极其不惯,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 身后的小端王睡得极沉,毫无防备,宁静得犹如一个温润无害的人。 他将她环得极紧,丝毫不容她挣脱,期间,他似是梦见了什么,嘴里叨念着‘凤栖’二字,那种腔调,时而悲戚无力,时而愤怒失望。 凤兮一直都一字一句的默默听着,直到最后,她也放松了身子,心底对小端王再度有了个新的评判。 痴人,孤独。 一向精贵的小端王,实则,却是身边爪牙如云,暗线众多,处处陷阱,而他自己的感情,也失意灰灰,连心仪的女人都把握不住。 不得不说,若撇去高贵的身份、精致的府邸、风流之名,小端王,仅是个孤独凄凄的可怜人罢了。 “王爷。”不多时,门外扬来老管家那小心翼翼的轻唤声。 凤兮回神,琢磨着是否要唤醒小端王,不料小端王已是自己醒来,并启着睡醒过后的朦胧嘶哑腔调道:“何事?” “王爷,该用膳了。”屋外老管家的嗓音显得有些恭敬与无奈。 他的确是担忧自家王爷,如今见晚膳时辰过去良久,却也不见自家王爷开门唤人传膳,是以,他便忍耐不住的自个儿领着几名小厮端着晚膳来此探探自家王爷口气了。 这厢的小端王倒是并未拒绝,只道:“点灯,备膳吧!” 老管家在外略微释然的应了一声,当即与身后几名小厮推门而入。 在老管家摸黑点亮屋中烛台的刹那,小端王弹指一挥,隔空挥落了床榻的帘帐,彻底掩盖住了床榻之景。 凤兮微诧 的心也顺势落回了心里。她本就脸薄,若被老管家明晃晃的瞧见她躺在小端王的床榻,她怕是要不自在了。 “王爷,晚膳已备好,王爷的汤药也放置在桌上,还望王爷与七夫人早些用膳。”这时,老管家的嗓音再度扬来,略生恭敬。 凤兮却是听得心底一颤,满面僵硬。这掩来掩去,老管家却是早已知晓她在这屋中,想必更是清楚她此际就在小端王的床榻上。 她暗忖片刻,面颊陡然红了。 这时,老管家与一众人识趣的退出了屋子,脚步声略微急促,仅是片刻,便传来关门之声,随即屋中再度恢复了平寂。 凤兮心下终于也跟着平静了一分。 “起来吃点晚膳。”小端王嘶哑无力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这话甫一落,他便松开了那只环在凤兮腰间的手。 凤兮一得解脱,忙慌张的起身下床,随即略微僵硬的立在床边,犹豫了一下,终究是硬着头皮伸手朝小端王扶来。 小端王眸色微微一动,苍白病态的面上却是滑出了一抹笑。 那笑容太过清然,隐隐透着几许无力,有些突兀,又有些刺眼。 凤兮不由间又想起了他在睡梦中唤的那一声声‘凤栖’,又想起他说着王府之中隐藏着诸多爪牙,只觉这小端王着实有不为人知的心酸与艰难。 大抵是心境稍稍有些变化,是以虽对小端王依旧恭敬刻板,但此番却是真心想扶他。 待撩开帘帐并行至屋中的桌旁坐定,凤兮垂眸朝桌上菜肴一扫,只觉桌上菜肴精致而又清淡,想必定是为小端王特意准备,清淡而又温补,对身子大有好处。 她目光微动,心底深处滑过几许涟漪。 忆起今日在夜流暄那里用膳,夜流暄则是吩咐人摆了一大桌子油腻的荤菜,丝毫不顾她有伤在身,急需吃点清淡的膳食。 一想到这些,饶是本想心如止水,不刻意去在乎,然而心底深处,终究是有几分黯然。 “快些吃吧!” 这时,小端王嘶哑的嗓音道来。 凤兮回神,转眸朝小端王一望,目光先是扫过他苍白的脸色,后又观了一眼他干裂的唇瓣,最终,她将那晚离小端王不远的药碗推到小端王面前,低道:“王爷有伤在身,还是先将这药汁喝了吧。” 小端王似是未料到凤兮会突然劝他喝药,眸中微漾诧异,但仅是眨眼间,他便皱了眉,少年心性又开始展露出来:“我 的伤口已上过药了,无须再喝药。” 他这话在凤兮的意料之中,凤兮默了片刻,也不多劝,仅是端过他面前的碗便替他盛了一碗鸡汤推至他面前。 他眸光再度一深,垂眸静静的望着面前那碗鸡汤,苍白的面上溢出几分令凤兮难懂的复杂。 “鸡汤温补,王爷先喝点吧!”她道。 小端王突然转眸望她,一双凤目直锁着她的眼睛,丝毫不容她躲闪,问:“你为何要待我这般好?”说着,又补了句:“我曾经想过要利用你,甚至还想过要杀你,你为何还要对我这般好?” 凤兮眸色一颤,恭敬卑微的低道:“王爷又何须旧事重提。王爷黄昏不是也说,只有王爷才能让我安然生活吗?是以,凤兮自该知恩图报,对王爷好。”说着,垂眸下来,嗓音微染几分凄然:“凤兮,只是想安定生活罢了。兴许过不了几年,凤兮就不在了。” 身上被夜流暄种了蛊毒,如今夜流暄对她的态度着实可抛可弃,如此一来,她难得解药,不久便会因蛊毒发作而亡吧。 如今,她只是想安定过完接下来的日子罢了,纵然知晓呆在小端王身边并非长久之法,但她如今别无选择,仅得敛住性子对小端王奉承,一旦找到合适的逃跑机会,她一定会离开小端王,离开王府。 是以,她不过是想故作安分,想故意对小端王顺从,她今日躺在床榻上也想了良久,她如今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慢慢的等待时机,等待一个可以完全抛开一切并彻彻底底逃跑的时机。 “什么过几年就不在了?我说过让你住在王府,你便放心住下。”小端王出了声。 说着,他倒是端起鸡汤便开始饮了几口。 凤兮回神,静静的望着他,只觉他喝汤的动作清雅十足,就如夜流暄一样,仿佛骨子里透露着高洁与雅致,是以连动作都被熏染得极雅了。 整顿晚膳下来,凤兮极少开口,规矩恭敬,通常是小端王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只不过语气着实太过平静,犹如静水或是木头,毫无温度。 不多时,老管家便差人进来收拾圆桌上的残局,待见小端王面前那晚药汁未曾动过,老管家眉头一蹙,那张略带皱纹的脸滑出道道担忧与无奈。 他暗暗叹息,望着小端王欲言又止,最后却将目光朝凤兮落来。 凤兮瞥了老管家一眼,眸色微微一动,转眸再朝小端 王望来,便道:“王爷,不如让老管家将药汁端出去热热吧!王爷伤势未愈,气色不好,还是喝点药,切莫让我们为您操心。” 此话一出,她便见小端王再度静静的望着她,待她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时,他才低低的问:“我若不喝药,你当真会担心?” 凤兮怔了一下,本以为他会如前一次那般拒绝,不料这次他竟突然这般问。 她默了片刻,故作坦然的朝他点头。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骤然有些失神,嘴里呢喃苦笑:“当时她也是这样说的。” 凤兮顿时尴尬无比。 她心知肚明,小端王怕是有想起了凤栖吧。 她脸色微微有些变化,转眸略微无奈的朝老管家望去,不料小端王竟是突然端起了药碗,也不顾碗中的药汁早已凉透,几大口便迅速喝了下去。 老管家惊了一下,凤兮则是垂眸下来,长长的睫羽掩住了眸底的波动。 小端王放下药碗来,便让老管家等人出去。 老管家面上终于是露出喜色,即便药汁冷透,但自家王爷总算是喝了,他也心有安慰。 他忙领人收拾好桌上的残羹冷炙,迅速出屋,并顺势掩好了屋门。 屋内,气氛寂寂,灯影幢幢。 昏黄的烛火摇曳,静谧中透着几许压抑。 见小端王坐着一直不说话,凤兮便告辞道:“王爷,夜色已深,您还是早些休息。若无其它事吩咐,凤兮便想回院子休息了。” 小端王不言。 凤兮稍稍蹙眉,正要重复出声,不料小端王突然出了声:“你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凤兮目光一颤。 “没甚拘谨。你乃我的妾,夜里在我这里歇息,自是说得过去。而我今夜,不过是想让你在身边呆着,万一我夜半醒来想喝口水,你也好替我倒水。”他又补了句。 凤兮默了片刻,才妥协点头。 纵然脸色恭敬刻板,但心底深处,却是再度涟漪起伏。 接下来,二人静坐,再度无话。 待夜色着实极晚,凤兮才提醒小端王入睡,小端王点点头。 灭灯,就寝。 凤兮这回则是躺在了床榻内侧,她脸对着墙壁,蜷缩着身子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纵然不久前还与小端王同榻而卧,但心底终究是没习惯,是以觉得别扭,觉得无奈,更觉得担惊受怕。 灭灯之后,屋内寂寂,四处黑暗。 外面夜风拂过枝头,那低低的簌簌声,都会显得格外的清晰入耳。 第078章 何处安生,烙印8 身边多了一个人,纵然小端王的呼吸隐隐无声,但凤兮仍旧觉得睡不着。 本以为又会一夜无眠,不料未过多久,大抵是因身子的疲乏,凤兮终究是入眠。 睡梦里,她只隐约觉得有什么温和的东西贴上了她,她想探清那温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然而思绪似乎完全的飘忽不定,难以落到实处。 最后,她也放弃了探究,本就畏寒的身子抑制不住的朝那温和的东西贴紧,最后睡梦逐渐消散,彻底平寂。 翌日一早,待凤兮醒来,倒是吓了一跳。 只见睡前还对着墙壁,并紧紧缩在床内侧的她,此际竟然挤到了小端王的怀里,且小端王半个身子都被她挤到了床外,摇摇欲坠。 她惊得不浅,前身贴在小端王怀里,姿势契合得令她红了脸,心头也跟着猛跳。 此际,小端王温润的俊脸离她仅有咫尺,大抵是因休息了一晚,他脸色并未如昨日那般苍白,一片平寂安宁,仿佛睡得正好。 他长长睫羽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双眼,微微凌乱的发丝随意搭在胸前,又几缕,正安然的垂在她的侧脸酥酥痒痒的感觉令她心惊肉跳! 她怎么跑到小端王怀里了?且还差点将小端王挤出床去? 她睡态历来规矩,怎此番…… 她百般思量,终不得解,反而是脸颊越来越红,心头的跳动也令她无措开来。 她咬了咬下唇,正想趁着小端王未醒便离开他的怀,然而她稍稍一动,不料小端王长长的睫毛一颤,吓得她白了脸色。 仅是片刻,在她惊愕与意料之中,小端王掀开了眸子。 他眉头微蹙,掀开的眸子朦胧无神。 凤兮紧紧瞧着他的反应,见他如此,又欲继续挣扎着离开他的怀,不料小端王却是嘶哑低沉的出声:“醒了?” 凤兮身形一僵,立即抬眸望他,才见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逐渐恢复焦距,那深黑的眸底深处,含着几分睡醒过后的惺忪懒散,倒是与他常日里的精明与伪装出来的温润姿态迥然不同。 “王,王爷。”她目光略微不稳,愕然唤了一声,随即开始挣扎着想离他远点。 然而小端王却将她搂得紧,随即眸色一闪,脑袋朝凤兮靠来,额头与凤兮的额头相抵着,低沉嘶哑的问:“这般急着逃开我做何?你已是我王府的妾,日后莫要再这般躲着我。” 凤兮没料到小端王会这样说。 然而,即便这话充斥着暧昧的感觉,然而小端王 说这话时,脸色却是平寂无波,毫无该有的亲昵与暧昧之色。 凤兮垂眸下来,陡跳的心底明然如雪。 小端王对她,并无特别。 他对她无情无爱,他如今对她说出这些话,不过是当她是个女人,当她是他王府中的妾吧? “王爷,凤兮,凤兮并未躲着王爷,凤兮只是自觉身份卑微,不敢接触王爷而已。”凤兮按捺神色,委婉道。 小端王深眼望她,随即勾唇淡笑,那笑容极淡,甚至有些冷,瞧得凤兮心下默默的发紧。 “你又何须在我面前言谎?你可知,除了她,你是第二个敢拒绝我的女人。”他默了片刻,才淡道。 嗓音一落,他已是收回了环在凤兮身上的手臂,随即自行掀被下床,嘴里淡道:“更衣。” 凤兮脸色未变,目光却是发沉发紧。 小端王在她面前的姿态,一变再变,从最开始的言笑晏晏,温和有礼;到后面成亲之后的故作亲昵,体贴关贴;再到后面的冷眼以对,展露杀意;再到如今莫名的霸道占有,宣示她是他的妾,仅是一个妾,一个附属于他的低贱女人罢了。 凤兮已是不知该如何看待这小端王了,然而她心底却是黯然后悔,若是,若是她以前不曾遇上小端王,该有多好? 这小端王极其善于伪装,心思缜密,一旦沾染,自是难以脱身的。 “愣着做何?更衣。”这时,小端王的嗓音再度扬来,略带催促。 凤兮忙回神,压制住心底的所有情绪,急忙下床来替小端王更衣。 不多时,管家领人送来了热水与早膳,以及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小端王与凤兮双双洗漱之后,便坐在桌边,准备用早膳。 老管家此际并未离去,反而是立在一边朝凤兮使着眼色,凤兮心底顿时漫出几丝无奈,随即将那碗热腾腾的药汁推到小端王面前,低低劝道:“王爷,先喝药吧!” 小端王眉头当即一皱。 正待凤兮以为小端王不会喝药,哪知小端王却是极其自觉的端起了药碗,几口饮尽。 一旁的老管家惊了一下,面上展露浓郁喜色,转眼朝凤兮落来的目光,也积满了感激与明亮。 凤兮也心生诧异,她未料到小端王会如昨夜那般听她的话饮尽碗中的药。 她略微讶异的朝小端王打量,不料他一放下碗,便头也不回的朝老管家道:“老管家,速速备车,我今日要出府。” 老管家本是盈满喜色的脸当即一僵: “王爷,您如今身子伤势未愈,不宜出府。” 小端王脸色不变,淡吐二字:“备车!” 老管家眉头一皱,愣在原地对小端王欲言又止,然而最后终究是压下了后话,应了一声‘是’,随即转身便出了屋子。 凤兮低低垂眸,不言。 虽心底对小端王突然要出府之事心有诧异,但不该她过问的,她也不会过问,毕竟,在小端王身边,安分守己便好,免得惹小端王不悦,吃亏的又会是她。 伸手,她端过小端王的碗,替小端王碗中布了些糕点。 小端王默默望她一眼,一言不发的吃了,只是待最后吃饱时,他放下手中玉筷,朝凤兮问:“你怎不问我今日要去哪儿? 凤兮低着头,恭敬刻板的道:“王爷之事,凤兮不敢过问。” 他良久不言,仿佛有些不悦。 凤兮忍耐不住抬眸观他,不料方巧迎上他深黑的目光,她心头再度微紧,正要慌张挪开目光,不料他道:“我若再让着府中添些新人,你觉得如何?” 凤兮怔了一下,没料到他话中的深意,仅是刻板恭敬的道:“王爷觉得好便好。” 他目光更是一深,嗓音也跟着沉了一个调子:“凤兮,你当真想在王府安身立命,当真想跟在我身边?” 凤兮垂眸,沉默。 她想要安身立命是真,但她却不想在这端王府,不想在小端王面前。 小端王将她打量良久,最后道:“本有心给你机会,对你好,但既然你无心,我自然不勉强。” 凤兮脸色终于是有些变了。 她暗自将他的话思量片刻,随即面色滑出一抹自嘲,意味深长的低道:“王爷,凤兮终归不是凤栖。” 她不是凤栖。所以,小端王若是因为失去凤栖,而选择蒙蔽他自己的心,随便寻个女人拴在身边来代替他心中的凤栖,甚至想过要将对凤栖的爱发疯般转移到另一个女人身上,这法子,虽然他心头能稍稍好受点,但被他选中成为替代的女人,却是可怜凄凉。 她凤兮虽然卑微,但却也不愿沦为别人的替代。 小端王也不做解释,坦然默认凤兮方才的话。待片刻出声,嗓音却是含着几丝难以言道的冷冽与沉杂:“有时,你的确聪明得令我想亲手杀了你。” 凤兮身形稍稍一颤,“王爷恕罪,凤兮只是想让王爷知晓,既然还爱着凤栖,又如何要找个女人来替代她?王爷想将凤兮当成替代,不仅对不起你对凤栖的 感情,也会让凤兮觉得无地自容。” 说着,见小端王面上染了阴沉的不悦,凤兮垂眸下来,又道:“若王爷不喜这话,凤兮日后,定谨慎言行。” 小端王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本王之事,岂容你置喙?别以为你前夜救过本王,本王就可以容忍你猜忌本王之事!” 凤兮身形再度一颤,语气更是恭敬刻板:“凤兮不敢!” “你最好是不敢!”他冷道一声,说完,当即起身,随即踉跄着身子朝门外行去。 他身上的伤势并未好,连行走都有些吃力,身形也抑制不住的摇晃。 凤兮按捺心底复杂的情绪,也跟着起身过去伸手欲扶他。 然而他却顺势推开她的手,淡道:“回你的院子去!日后不经召见,别在府中晃动,更别让我看见你!” 凤兮双手一僵,尴尬顿在半空。 小端王驻足下来,回头朝她望来,深黑的目光在她面上极淡的流转一番,冷漠疏离的道:“你救过我,我答应让你在王府安然生活,但也仅是让你安然生活罢了。你无心成为替代,无心拥得我的宠,那你日后便在你那小院呆着,莫在我眼皮底下晃动!答应过让你安然生活,是以,你的吃穿用度,我端王府皆不会少你的份儿!” 嗓音一落,他再度转身,踉跄出了屋子。 凤兮心头隐隐发着冷,但心底深处涌动的复杂情绪,不知究竟是诧异,是失望,还是莫名的释然。 待她回得自己的小院,院中独有幽兰一人。 彼时,她正拿着扫帚扫着院中枯黄的叶。 凤兮足下踩着落叶而溢出沙沙声,倒是惹得幽兰注意。 “七夫人!”幽兰甫一瞧见她,便拖着扫帚朝她迎来,方至她跟去,便上下将她打量了好几遍,急问:“昨日闻说七夫人与王爷在路途遇刺,王爷重伤而归,七夫人可有事?” 大抵是幽兰关心的脸色及语气触及到凤兮的心底深处,她怔了怔,面上逐渐滑出了几道暖意。 她在这端王府内,孤立无援,连小端王待她都不是真心,然而,她却未料到,幽兰这么一个王府婢女,却对她极其关心在意。 她能看得出,幽兰眸中溢出的担忧之色格外的真诚,真诚得令她心底发暖,甚至想要出言感激。 她默默的朝幽兰摇摇头,略微苍白的面上滑出几抹难得的笑容:“幽兰,我没事。” 幽兰当即拍拍胸口,释然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奴婢 当真担心夫人出事。”说着,她嗓音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般问道:“夫人不是在王爷的院里吗,怎回这小院了?” 凤兮脸色陡然一白,垂眸下来,勾唇苦笑:“幽兰,我将王爷得罪了。王爷说,日后让我好生呆在这里,莫要在他面前晃动。” 她无心瞒着幽兰,再者,此事想瞒也瞒不住。 这话一出,幽兰怔了一下,“夫人,你怎将王爷得罪了?” 凤兮自嘲一笑,摇摇头,无言。 幽兰将凤兮打量几眼,随即忙圆场道:“无妨的。兴许王爷只是这会儿生了气,便对七夫人说了重话。待王爷气消,他便会原谅七夫人了。” 说着,见凤兮神色不变,面上的自嘲之色依旧浓烈,幽兰咬了咬下唇,继续安慰:“其实,王爷对七夫人是格外特别的。前些日子可是赐了夫人不少金银首饰,昨日,王爷重伤而归,府内的其她夫人皆在王爷的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王爷召见,而王爷最终召七夫人您入了他的屋子,甚至还让七夫人在那里夜宿,想必王爷对夫人着实恩宠。夫人您如今无须担忧什么,仅需等王爷气消,便又重新受宠了。” 重新受宠? 凤兮暗自一叹。 她从未真正受过宠,又何来重新受宠? 如今,她已是不想沾染上小端王了,那样的人,一旦沾惹,后果自是不可估量。 是以,如今小端王让她安分呆在这小院,让她别出现在他面前,兴许,这对她来说也无疑不是一种解脱。 至少,她可以不用面对小端王,不用担忧他会突然如昨日那般要与她同床共枕,也不用担心会成为凤栖的替代。 她可以在这小院默默的呆着,直至王府之人将她逐渐淡忘,直至她寻得机会,逃出王府,彻底脱身。 刚一想到这儿,她心底便抽了一下,疼得清晰而又剧烈。 她身中夜流暄的蛊毒,她,可还有命撑到逃出王府的那一天? 凤兮脸色一起一落,瞧得幽兰眉头紧皱,面上的担忧之色更是浓了几许。 “七夫人不用担心什么,想必过不了几日,王爷便会重新对七夫人好了。”幽兰再度出声。 凤兮唇瓣上的自嘲弧度深了一分。 她未挑破幽兰理解错了,她仅是朝幽兰转了话题:“幽兰,日后你别‘七夫人七夫人’的唤我了,我日后就叫我凤兮吧!” 她一向卑微低贱,从未过过主子的生活,如今被幽兰这般恭敬称呼,她着实不惯。 第079章 何处安生,烙印9 “那怎成。您是主子,奴婢怎能……”幽兰一怔,嗓音也有些急促。 凤兮垂眸下来,只低低的道:“凤兮身份也卑微,自小都为奴为婢,幽兰你不鄙视我,不抵触我,我便觉得开心释然了。是以,日后你不必唤我夫人,唤我凤兮便好。” 说完,见幽兰皱着的眉头不见松懈,她叹了口气,才道:“凤兮只是想要个朋友,而非一个奴婢。” 幽兰终究是怔愣着点点头,妥协答应。 凤兮面上微微滑出几抹似是发自内心的笑,随即垂眸瞅了瞅秋兰手中的扫帚,以及不远处那几小堆堆积一起的落叶,她道:“幽兰,别打扫这院子的落叶了。就让它们一点一点的铺在地上吧。” 就如心底的某些感觉,一点一点的沉寂,待沉寂得久了,自然也就开窍或是释然了。 “夫……凤兮,若是不打扫这落叶,万一有人来访,定会遭人嘲笑,还会以为我们院子荒凉呢。”幽兰低低的劝。 其实,她并不怕累,也不觉得整日打扫这小院甚是辛苦。 她只是觉得,自家这夫人太过柔弱,柔弱得令人忍不住想疼惜,想对她好。她虽然仅是王府分配给自家夫人的一个奴婢,没什么本事,不能给自家夫人献计讨得王爷欢心,但她也会尽自己微薄之力,纵然是只能再次清理屋子,打扫院子,她也会努力的将整个院子收拾好,井井有条。 这厢的凤兮倒是神色微动,沉默不言,然而那双眸子,却是低沉如水,宛如死寂,黯淡中给人一种叹息,无力,又或是自嘲的感觉。 “夫人,外面风大,你入主屋去吧!奴婢扫完这些落叶,便去府中后厨给夫人端些好吃的来。”见凤兮愣在原地不动,幽兰关心的劝道。 凤兮深眼望着幽兰,低声坦然道:“幽兰,不用扫这些落叶了,日后,没人会来这里的。” 幽兰脸色顿露诧异,连带目光也浮出了几丝惊愕。 正午之际,凤兮失宠之事便传遍了整个王府。 幽兰替凤兮到后厨端膳食,不料后厨之人却是仅给了她们主仆两道素菜,两碗昨夜的剩下的米饭。 加之中途归来又听得不少王府婢女小厮们私底下议论凤兮失宠之事,幽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甫一回到小院的主屋,幽兰便将托盘放于圆桌上,目光朝托盘内那两道素菜及剩饭一扫,咬牙切齿的低怒:“哼,狗眼看人低!” 这时,凤兮正坐在不远处的软榻,待见幽兰神色不对,她便忙起身朝幽兰行来,低低的问:“幽兰,你方才在说什么?” 幽兰恼道:“还不是府内那些小厮婢女们私底下胡说八道,连后厨的人也开始看轻我们,今儿就只给两道素菜!哼,待王爷气消,重新重视我们小院,看他们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动了动,低声问:“那些小厮婢女们私底下说什么?” 幽兰这才回神,转眸朝凤兮望来,欲言又止,最后暗自挣扎片刻,才道:“没什么。凤兮你别多想,等过了这几日便好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纵然王府之人皆传自家这夫人今儿惹恼了王爷,从受宠的云端跌落谷底,纵然他们皆道自家这夫人无疑是从此入了冷院,难有翻身出头之日,但她幽兰倒是心存信心,觉得她们那王爷对自家这夫人着实特别,想必待他气一消,一切都雨过天晴了。 凤兮深眼将幽兰打量,遂也按捺住心底的复杂,不言。 其实,幽兰不言,她也从她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一些。 幽兰进来时脸色不好,又道‘狗眼看人低’,再瞧如今幽兰端来的也仅有两道素菜,想来,这王府之人怕是知晓了什么,是以对她主仆二人也苛刻怠慢了吧。 一顿午膳下来,大抵是心情着实沉杂不佳,凤兮食欲不好,仅小吃了几口饭菜。 幽兰瞧在眼里,蹙眉担忧的朝凤兮道:“凤兮,你可是吃不下这些饭菜?”说着,她放下筷子起了身,道:“我这就去后厨要些荤菜来!” 凤兮忙拉住幽兰的衣袖,朝她摇摇头:“幽兰,不用了,我不饿。”说着,略微无奈而又愧疚的朝她道:“倒是连累你与我一道过这受人白眼的日子了。幽兰,你这般好,要不,你去别的地方当差吧!” 幽兰面露愕然:“凤,凤兮,你这是要赶我走?” “不是的,不是!”凤兮忙摇头,低声愧道:“我如今自身难保。幽兰,你若继续留在我这小院,会受苦的。” “我幽兰本就出声穷苦人家,自然受得苦!再者,跟着你,也好比在王爷别的侍妾哪里挨打挨骂来得好。”幽兰默了片刻,才认真的道。 说着,她咧嘴朝凤兮一笑,“我入这王府已有五年了,但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毫无架子且待人极好的主子。你是自愿留在你身边,凤兮,你不要觉得有何不妥与愧疚,我,本就是王府管家分配给你的促使丫头。” 凤兮面上终究是滑出几道感激,“幽兰,谢谢你。” 幽兰一怔,随即弯着眼睛笑开了:“我从未见过主子对一个奴婢说谢谢的。” 午时过后,凤兮与幽兰小憩一番 。 待醒来后,幽兰便应凤兮的话在院中那略微光秃硕大的梧桐树下摆了矮桌。 凤兮怀抱七弦琴,在矮桌旁席地而坐,随即瞅了瞅不远处石桌旁兴致盈盈泡着茶的幽兰问:“幽兰,你可有想听的曲子?” 此番闲来无事,倒是可以练琴。 说来,这么久不练琴,她倒是觉得略微生疏。 遥想以前在苍月宫或是江南夜府时夜流暄会静静的坐在她身边指导她练琴,那等寂寂的场面,虽说无声,她虽说弹奏得紧张,但终归不如现在这般闲散,这般无用。 “奴婢甚少听过琴,凤兮,你弹什么,我便听什么。”幽兰端着一杯泡好的茶安置在矮桌边缘,笑盈盈的道。 凤兮点点头,随即默了片刻,便道:“那我给你弹一曲葬心。”说完,不由抬眸朝幽兰望了一眼,补道:“这首曲子极为特别,幽兰在听的时候,切记不可太过投入。” 幽兰一愣:“不可太过投入?” 凤兮坦然点头,“是啊。此曲葬心,有吸人心智之效。虽然我如今琴技不好,但那人曾说,我能将葬心之曲的威力弹出两成。” “啊,这曲子还会吸人心智?凤,凤兮,你怎还会弹这等邪门的琴音啊?” 凤兮嘴角蓦地勾出一抹自嘲的弧度:“被逼无奈,宿命,难违!” 幽兰没懂这话究竟何意,正欲再问,不料凤兮纤长的指头已然探上了琴弦,率先拨出了一个略微平寂的调子。 幽兰忙噎住后话,一时不留神,竟是陷入了那一缕缕悲戚幽绵的曲调里,仿佛心被怅惘悲恸填满,连两眼骤然空洞开来都不曾自知。 此番奏琴,大抵是心境平和,是以内力源源不断自指尖流入琴弦,而后随着琴音流转释放,平稳得当中,竟也让这曲葬心的威力奏出了六成。 凤兮没料到此番奏琴的效果会如此好,心底也暗自滑出一道欣慰之感。 纵然以前在夜流暄面前学琴学得瑟缩而又忐忑,但如今想来,她倒是有些感激夜流暄。 至少,她并非一无是处。想来,若日后能多多操练琴技,多多练奏音攻之曲,多多练习她那蹩脚的轻功,日后,她可会脱胎换骨,到时候便是想要离开端王府,也是简单容易的事。 一想到这些,凤兮微一失神,指尖力道不自觉一大,拨出来的那缕琴音,也显得格外的突兀刺耳,扰了方才的‘葬心’之曲营造出的悲戚氛围。 她忙停下手来,抬眸朝坐在对面的幽兰望去,却见她两眼空洞无神,纵然她最后一个调子拨错,她也宛如未觉,整个人 瞧着仿佛一尊石雕。 她微怔,她知晓音攻的威力极大,但她却从未见过自己奏出的音攻竟也能让人如此失魂。 她盯着幽兰默了良久,随即暗暗敛神,正要出声唤她回神,不料不远处的院门外却是传来道道惨呼。 “夫人,你怎么样了?” “夫人,你撑住,撑住,奴,奴婢这就去为你寻大夫!” 错乱颤抖的关切声也显得格外的急促慌乱,扰了凤兮院中的平寂。 凤兮怔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转眸循声而望,然而视线被那紧闭的院门阻隔,只闻得道道慌乱急促的唤声与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一片宁寂。 凤兮眼皮一跳,心头莫名的生出几道不祥。 明明方才院外还慌张一片,仿佛来了不少人,怎如今突然间那些人便慌促的离去了? 她稍稍蹙眉,难以猜清,待回过头来,便见幽兰已然回神,但目光却非常日里那般清明,反而是增了几丝隐隐的朦胧之色,看起来乖巧无害。 她伸手揉了揉额头,不由诉苦:“凤兮,你,你方才那曲葬心,听得我头痛。” 她如是言道,嗓音无怨念,但却隐隐透着几许无力。 凤兮略微关贴的望着她,只道:“这琴曲着实怪异特别。我以后便不在你面前弹这曲子了,你先回屋去歇息歇息。” 幽兰并未拒绝,点点头,然而待起身时,身子却是突然摇晃,踉跄不稳。 凤兮目光一变,当即起身扶住她。 幽兰朦胧的目光朝她落来,尴尬一笑,随即垂眸下来,不解的呢喃:“这倒是奇了,怎听了一首曲子,不仅头疼,连站都站不稳了啊!凤兮,你这曲子邪门得紧,日后千万莫要再弹了。” “嗯。”凤兮低低的应着,然而眸底的神色,却是云涌开来,犹如风雨正盛,深沉至极。 这音攻,竟有这等威力。 她未料到,夜流暄传授她的音攻,竟是这等了得。凭此,想必那夜流暄如今的武功,怕是已然出神入化了吧? 他若是挥动音攻,纵然不能伏尸百万,但也能伏尸一千。 夜流暄。 她心底默默念叨出这三字,脸色骤然间有些苍白,有些发紧,身子也跟着幽兰踉跄了一步,幸得她及时反应过来站稳脚跟,才免却一摔之险。 将幽兰扶到屋中的床榻后,幽兰便沉沉睡去,任凭凤兮唤了她好几声,她也未曾醒来。 凤兮心下终归是有些担忧,她不知她这等水平的音攻对幽兰究竟有多大的伤害,但见幽兰俨然睡熟,呼吸匀称,想必应是无太大的问题。 她静静立在床边,将幽兰 盯了一会儿,才转身缓缓出得幽兰的屋子。 她身上的伤势并未痊愈,独自行走都有些踉跄,方才一路将幽兰扶入屋内,因全身用了力,是以如今身上的伤口倒是开始作疼起来。 她重回梧桐树下的矮桌旁坐定,目光凝在琴弦上,跑着神。 这把琴弦是从夜府中带出来的,也是被夜流暄那等恶魔沾染过的东西,是以,她难免想到夜流暄,想起他那双平寂我双目,想起他那清冷的嗓音。 突然间,她有些明白往日苍月宫流夙宛内照顾她的冷月姐如何会在提及夜流暄时就浑身发紧发抖了。 当时,她只闻冷月说夜流暄乃世上人人惧之的魔头,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修罗,她当时听闻,仅是震惊忐忑,却不如现在这般实打实的害怕。 夜流暄音攻应是出神入化,就凭音攻这门武艺,夜流暄成为天下之人众所惧之的冷血修罗,名副其实。 周围寂寂,有风声飘荡,清晰入耳。 凤兮静坐,兀自思量,目光虽凝在面前矮桌的七弦琴上,然而目光却是无焦,暗暗跑着神。 良久,凤兮被一道大力的踹门声惊得回神。 待她回头一望,便见老管家领着几个小厮破门而入。 她难得见得老管家‘闯入’她的院子,更难得见到老管家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 “老管家,您这是?”一待老管家走近,凤兮便按捺神色的低声问。 老管家眉头紧皱,摇摇头,不住的叹气:“七夫人怎这般鲁莽,纵然王爷今日对你不善,可你怎能将怒气撒在碧夫人身上?” “我将气撒在碧夫人身上?”凤兮一头雾水,心底却是发着紧。 老管家这是何意? 今日闻得小端王那席冷言冷语,她也并未怒意,反而还会觉得隐隐的释然!是以,她连怒气都未胜过,又何来将怒气撒在碧夫人身上一说? 另外,她今日自打回到这小院,便足不出户,她甚至连碧夫人都从未接触过,又如何会为难碧夫人? 老管家无奈叹道:“碧夫人方才来七夫人这里拜访,不料刚至门外不远,便闻七夫人琴音!听说七夫人琴音邪气冲天,竟是惹得碧夫人与其婢女呆愣僵硬,最后待琴音一停,众人皆摔倒在地。” 凤兮脸色开始变了,心底也沉杂一片。 她没料到碧夫人会突然来拜访她。她以为她这小院本就偏僻,是以不会有人来的。 她突然反应过来,难怪,难怪她方才听得门外传来道道惊呼与慌乱的脚步声,她当时还纳闷门外怎会有那些嘈杂声,但也仅仅是纳闷,并未多猜。 第080章 何处安生,烙印10 “那,碧,碧夫人如今怎样了?”她按捺着心底的忐忑,低低的问。 这话一出,便见老管家眉头更是紧皱,略带皱纹的面上滑出道道无奈与叹息。 凤兮眸色一紧,心底生出几道不祥的预感。 “碧夫人流了产。”老管家嗓音格外的叹染,尾音也拉得极长,令人闻之揪心。 凤兮脸色骤然苍白无色,连带目光都惊愕怔愣,不知该如何反应。 流产?竟然流产了?怎会,怎么会!怎一摔就突然流产了? 心底刹那间漫出浓烈的惊骇与失望,她苦然一笑,眸色决绝!老天待她,当真是不公。 她自小在姚府受尽欺辱,又在夜流暄面前担惊受怕,如今,好不容易小端王许她一个安定的生活,给她一个清静的氛围,她也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么埋没下去,安然下去,她甚至还想过她会趁机逃出升天,离开小端王,离开夜流暄,离开所有所有的人,但她未料到,这平静的日子还未过上一日,碧夫人竟是被她的琴声惊得摔了地,流了产。 她终于慌了,惨白着脸望着老管家,急道:“老管家,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让碧夫人流产的,我,我也不知琴声会那般邪门,我更不知碧夫人会在那时候突然来我这小院。” 老管家叹息一声:“七夫人,事已至此,你多说无意。碧夫人乃王爷最先纳的妾,也算得上是王爷的糟糠之‘妻’,如今七夫人您让碧夫人流了产,兹事体大,七夫人该知晓后果如何。再者,碧夫人乃当今左相之女,此番她出事,纵然王爷有心维护七夫人,也不得不为了给碧夫人与左相一个交代而严处七夫人啊!” 说着,转眸朝身后的几名小厮望来:“先将七夫人押入王府地牢。” 那几名小厮当即恭敬点头,随即伸手毫无怜惜的架住了凤兮。 凤 兮目光骇然,满面苍白,仍紧紧的盯着老管家,不死心的慌张解释:“老管家,您要信我,我真的未有害碧夫人之心。我的确不知她怎就听了我的琴声就突然摔地流产了。这仅是巧合,巧合而已的。” “七夫人莫要多说了,此事老奴也做不了主,纵然老奴信你,但碧夫人流产是真,老奴也保不了七夫人啊!还望七夫人先配合着去地牢,待王爷今日归来,再做定夺。” 说着,见凤兮面色骤然死灰,老管家略微不忍,出言宽慰:“七夫人放心,王爷对七夫人颇为有情,待王爷归来,想必王爷定会想法子救七夫人。” 凤兮心头已是震惊得麻木,不知反应。 她直愣愣的被小厮押走,脚步深一脚浅一脚的,摇晃踉跄,整个人看似如风秋叶,凄凄之意尽显。 碧夫人家势雄厚,加之又深得小端王的宠,如今她一流产,小端王不仅想给碧夫人与左相一个交代,怕是也想为了他与碧夫人的孩子而对她深恶痛疾吧? 无论如何,纵然小端王最是心系凤栖,但小端王作为碧夫人肚中孩子的父亲,也该是极其心疼那孩子吧? 凤兮脸色惨白,双眸无神,心底如同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绕,透不过气来。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入这地牢的,她只记得那是一个度日如年般漫长的过程,待入得这死牢,她便被推进了这间燃着昏黄烛火的地牢,彻底隔绝了外界,不见天日。 待老管家领着小厮们离去,凤兮便坐在牢中的杂草上,双臂抱膝,心底越发的呆愣起来。 此番几次默念碧夫人三字,她倒是突然忆起那日夜流暄曾让她挑拨碧夫人与小端王之间的关系,只要她成功,只要她让碧夫人对小端王生了恨意,夜流暄便应她一个要求。 而如今,她还未硬着头皮去招惹碧夫人, 还未有胆子去离间碧夫人与小端王,她自己却是因碧夫人流产而被送入这地牢,前途茫茫。 牢房木栏外的黑黝黝的墙壁上,一盏油灯如豆,昏黄的光影洒脱,摇曳寂寂,凄凄凋敝。 凤兮怕黑,是以那盏油灯便成了她所有的寄托。 她将目光紧紧的落在那油灯上,努力的想用那摇曳的光影驱散她心中的绝望与畏惧,然而不知过了多久,那油灯似是灯油耗尽,突然微闪了一下后便熄灭。 刹那,周围顿时漆黑一片,死寂得犹如鬼魅,令人毛骨悚然。 凤兮大惊,努力的压制住快要溢出喉咙的尖叫,随即死死的抱住膝盖,将脑袋迈入膝盖与臂膀间,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良久,不远处似是传来了脚步声。 凤兮一颤,心底越发的惊骇,那种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这漆黑的氛围里格外的慎人,令她难以平静。 她努力的朝墙角缩去,直至后背紧紧靠在墙壁难以再躲缩之际,她才努力的压抑着心底的惊恐,目光直直的落在前方。 她眼角瞪得极大,即便前方一片黑暗,但听得那越来越近且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她便极为不安。 仅是片刻,不远处的油灯被点亮,光影四散开来,驱散了一片片诡异慎人的黑。 “七夫人,你没事吧?”这时,一道探究之声扬来,说着又道:“方才不知这油灯灭了,稍有怠慢了。此番油灯已添足油了,七夫人可安心。” 凤兮这才稍稍抬起头来,略微呆滞的目光透过牢房的木栏朝外望去,便见一个瘦削的小厮正立在牢房的木栏外直直的望她。 大抵是在漆黑的环境里压抑得太久,如今甫一见得有人,惊惧麻木的心终归是稍稍有些回缓。 “这油,油灯,不会再熄了吗?”她低低的问,不料此番出声,嗓音竟是格外的嘶哑颤 抖。 “七夫人放心,油灯已添足油了,不易再熄,小的也会隔段时辰来此添油的。”小厮低低的道,说着,嗓音突然有些意味深长,“七夫人仅需安安心心呆在这里便成,过不了几日,七夫人定会离开这地牢的。” 凤兮怔了怔,苦涩一笑。 没想到,她已沦落到连这守地牢的小厮都忍不住安慰她了。 “多谢你的这番话。”凤兮坦然的望着他,努力的勾着唇瓣笑着,不料那笑容落在那小厮眼里,却是格外的苍白难看。 那小厮眸色微滞,略微惶恐的垂眸道:“七夫人折煞小的了。”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小的就在不远处守着,七夫人有事,只管吩咐便好。” 说完,待见凤兮点头,他才急忙转身离去。 眼见着小厮的背影消失在眼迹,凤兮这才回神,心底久久无法平息。 她全然未料到这地牢的小厮会对她这般有礼,更未料到那小厮会对她这般照顾。 她与那小厮非亲非故,加之她如今失宠,王府之人皆待她轻视,如今她更是害得碧夫人流产,以身带罪,那小厮如何会这般对她?难不成,他当真是可怜她? 她默默想了良久,无果,最后稍稍敛住思绪,不了了之。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凤兮腹内空空,饿得肚子发痛,然而纵然如此,她却未有食欲,只觉若是此番当真被饿死,虽然死得狼狈,但终归也算是解脱吧。 鼻尖源源不断的有霉臭味窜入鼻里,周围潮湿,凤兮饿了,累了,便支持不住的斜靠在潮湿的牢壁,后背一片冰凉,连带身子也开始发凉发冷。 这时,不远处再度传来脚步声,有些轻,有些急促。 凤兮转眸循声一望,仅是片刻,便见不远处出现一抹纤瘦的身影。 那身影步伐急促,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凤兮细细凝望 ,苍白呆愣的面上终于滑出道道暖意。 “七夫人!”一道惆怅担忧略带低喜的嗓音扬来。 嗓音一落,幽兰纤瘦的身影小跑而来,随即跪坐在凤兮的木栏外,两眼登时红了:“七夫人,你怎么样 ?可有吓着?饿着?” 大抵是此番见得凤兮,幽兰心底复杂急促,竟是再度唤了凤兮‘夫人’。 凤兮则是眸色发颤,踉跄着身子隔着牢房的木栏挪到幽兰面前,嘶哑喜色的问:“幽兰,你怎来了?” 幽兰伸着袖子擦着红肿的眼,“我去求老管家,最后老管家同意我进来的。”说着,忙将手中的食盒打开,红着眼睛朝凤兮催道:“七夫人,你快吃点东西吧,此番已是夜半三更,想必你定是饿极了。” 夜半三更? 凤兮面色再度一白。 现在,竟是夜半三更了吗?记得她被老管家差人押走之际,时辰还未近黄昏,而如今竟已是夜半三更了? 她暗暗叹气,心下哀然苦涩。 回眸瞧了一眼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她嘴角的自嘲之色更甚。 见凤兮不动,幽兰将食盒通过木栏的缝隙递到凤兮手里,催促:“七夫人快趁热吃吧!快吃。” 凤兮鼻头一酸,努力的低头望着手中的食盒里的膳食,低低的道:“幽兰,谢谢。”说着,伸手用小木勺开始吃了一口饭,又道:“说了不唤我夫人的,你怎又不记得了?再者,你看我如今落魄成这样,哪里像个夫人?幽兰,凤兮历来不是富贵的命,更当不了夫人的。” 这句话嗓音极低,带着几许难以压制的震颤,宛若喃喃自语。 幽兰看得心疼,“凤兮,你别担心,王爷是宠你的,他不会伤害你。” “王爷回府了吗?”凤兮努力的压抑着心底的情绪,低低的问。 “回了,只是……”甫一说道这儿,幽兰便不吱声了。 第081章 曲折蜿蜒,蜕变1 凤兮抬眸望她,眸色一颤:“只是什么?” 幽兰咬了咬下唇,红肿的眼睛里神色躲闪。 凤兮心底顿时滑过道道不祥,最后轻轻吸了一口气,嗓音几近是从喉咙里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溢出:“是不是王爷要罚我了?” 是不是小端王回来,就想处死她,从而为碧夫人腹中的孩儿报仇? 一想到这儿,她目光再度开始摇晃不稳,连带端着食盒的手都开始打颤。 幽兰朝凤兮望来,将她的反应收于眼底,随即急忙摆手摇头:“不是不是,王爷还未下令处罚你,只是,只是王爷她……” 她后话阻阻碍碍,就是不能顺畅的言道出来。 凤兮听得也大悬着心,低低的垂头下来,这回却是不言不催,仅是默默的等着。 幽兰沉默良久,才叹了口气,再度出口时,嗓音却是带了几分无奈憋屈的哭腔:“凤兮,王爷今夜回府,带了一个女人,听说是京都那姚府的嫡出千金姚霜,如今,她已是府中的八夫人了。而王爷也整夜呆在碧夫人那里安慰她,估计一时间没空理会你。” 说着,她终于忍不住大哭,面色焦急却又无措:“王爷今夜闻说碧夫人流产,大怒。也不知待他陪完碧夫人后会如何处置你。凤兮,你今日怎就让碧夫人流产了?我睡着的那段时间里,你又弹了琴,惊了碧夫人吗?如今,如今该怎么办?凤兮,你说,我该怎么救你?” 凤兮神色已是大变,手中的食盒颤抖不已,摇摇欲坠。 小端王,纳了姚霜? 心底甫一滑过‘姚霜’二字,那封存压抑已久的恐惧再度漫上心头。 姚府,姚霜,这些噩梦般的记忆,再度充斥着她的整个脑海。 为何会是姚霜?为何会是她?一旦姚霜在这里见到她,她就会被她拆穿,再度被她无情的打落成姚府中那孤星带煞,卑微低贱的姚七月。 可是,可是夜流暄已告诉她不是姚七月了,她是凤兮,她是凤兮。 她不能再呆在这里,小端王会要了她的命,姚霜更会要了她的命,她要活着,她一定要活着。 慌张间,手中的食盒已是话落在地,里面的米饭及素菜洒落一地。 幽兰惊了一下,不及言话,凤兮便透过木栏的缝隙一把抓住她的手,颤抖着嗓音道:“幽兰,你等一下,你等我一下!” 说完,也顾不得幽兰的反应,她当即缩回手来,连撕带咬的扯下身上的一截衣料,随即咬破手指,在幽兰惊骇的呼声中在那截衣料上写下来血淋淋的四字:求你,救我。 片刻,她便慌忙卷起血书,塞到幽兰的手里,颤着嗓音道:“幽兰,你帮我好不好,你帮我将这血书送到京都最大的玉器铺子里好不好,好不好?” 幽兰怔了一下,捏紧手里的血书,面上突然滑出喜泪:“将这个送到玉器铺子里,便能救你吗?” 凤兮目光霎时呆滞,薄唇动了动,却是无法肯定,仅是默了半晌,才低低的道: “应,应该是吧!” 若夜流暄认为她还有用,对她还残存几丝怜悯,他便会救她。若他觉得她已然无用,他,便不会救她吧。 突然间,心底满怀的希望仿佛瞬间被一盆冷水彻底浇熄,凤兮缩了腿,双臂抱膝的将整个身子蜷缩一团,身影孤寂而又无助。 她只是想活着而已,即便早已有打定主意勇敢的面对死亡,只求死了,便全数解脱了,可如今,她却莫名的,莫名的不想死。 “我这就去送!”幽兰捏紧手里的血书,应了一声便急促的跑了。 待到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远处,周围再度恢复了寂寂,无声无息,犹如死水般不起丝毫涟漪。 凤兮一动不动,身子僵硬着,连带身上本就未曾愈合的伤势疼痛开来,她也觉得这些痛无关紧要,只是在一点一点的敲击着她的神经,一点一点的敲击她的心,如此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但凤兮只觉已是过了很久很久。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她呆滞的循声望着,直至来人的面容映入她的眼里,她才心如山崩,彻底的死灰黯然。 她并未等来救她的夜流暄,而是等来了小端王,那张常日里言笑晏晏的脸,此际冷冽如冰,犹如道道冷箭,直刺她的心窝。 那是一种剧烈的疼,绝望的疼。 小端王是怒的,狂怒的,她能感觉得到。 她默默的垂眸下来,静静等着,待小端王走近,她便听道小端王狂怒一声:“贱女!” 她身形颤了一下,继续默不作声,却闻小端王又道:“来人,将这女人鞭笞三十,手指施以夹刑,肩处烙印‘奴’字,终身打入奴籍。” 凤兮已是听得麻木,不言不动。 片刻,她便被人拖了出去,入了一个四周都是森森刑具的刑堂。 那道道长鞭打落在身上,次次钻心。凤兮紧咬下唇,浑身发紧发颤,却是一声不吭。 待三十鞭完毕,她全身已是麻木,后来被施以手指夹刑,她也觉得不痛,只是被人稍稍扒了衣物在肩膀处用红得骇人的铁皮烙印时,她虽麻木得感觉不到痛,但却闻道了皮肉被烫焦的味道。 整个行刑过程,小端王一直都在,一直都默默的看着。 直至所有的惩处完毕,他才挥退所有的人,缓步行于她的面前,蹲下,森冷的目光朝她落来,随即一手捏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稍稍抬高,逼着她空洞无神的眼睛对上他的,冷道:“你竟还敢差人去给夜家主子送血书?” 她本以为他会怒她,会骂她,不料他一来就是这句话。 凤兮空洞的目光终于恢复半分焦急,只嘶哑断续的问:“你,你将幽兰如何了?” 他既然知晓她让人给夜流暄送血书,想必幽兰已落入他的手里了。 “没怎么,不过是断了双腿而已。”他淡道。 凤兮麻木的心瞬间停了一拍,最后慢腾腾的合了眸子,“幽,幽兰是无辜的,王爷,你便是想狠心,有什么冲着我来便 是。” “冲着你来?哼,大言不惭,你此番给我惹出的麻烦,纵然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凤兮心底苦笑。 是啊!的确不够砍。 碧夫人腹中的孩子,乃南岳之国的皇孙,身份尊极,她如今却是害死了皇孙,无疑是处死她,也难辞其咎。 “王爷,你杀了凤兮吧!凤兮虽无十条命,但害死了碧夫人腹中的孩子,凤兮便以命抵命!” “你这条奴命,比得上那孩子?”他嗓音怒意冷讽。 凤兮已是无力回话,仅是断续着淡道:“凤兮虽比不上王爷的孩子,但凤兮最珍贵的便也只有这条命。” 小端王手的力道骤然一紧,凤兮下颚被他抬得更高,但她却感觉不到疼。 她依旧未睁开眼睛,但却能察觉道小端王全身的怒气。 “在我面前,你便一心求死,你前几个时辰不是还想着逃命,想着让幽兰去给夜家主子送血书?哼,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以为夜家主子还会救你?你不求我,反倒是去求他,你可有将我放于眼里?” 凤兮心如死灰。 她的确是错了,的确是不该求夜流暄。 她本就该认清自己的身份,本就该顺从命运。她不该侥幸的想活着,更不该让幽兰去送血书!这样,这样幽兰就不会被小端王发现,不会被打断双腿! 是她,都是她的错,是她高估了自己,高估了夜流暄,也高估了小端王阴狠的性子,高估了一切一切。 她无力回小端王的话,心底的骇浪惊涛般的悔意,最后使得她心底极为压抑,最后竟是连呼吸都开始急促,开始困难。 不消片刻,她彻底意识全无,一切归于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凤兮只觉已是过了漫出的岁月似的,待她再度睁开眼睛,光亮照来,逼得她再度合上了眸子。 “七夫人?凤兮,凤兮!”耳畔传来狂喜呜咽的嗓音。 凤兮听得梳洗,待再度睁眼,稍稍侧目,便望见了幽兰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此际,幽兰正坐在她的床缘,红肿的双目泛出狂喜。 凤兮想开口唤她,不料怎么都出不了声,仅是一双略微朦胧空洞的目光呆板的锁着她,锁着。 “大夫,你快看,七夫人醒了,她醒了,她是不是快好了?”幽兰明显是惊喜过望,伸手去拉立在床边收着手里银针的老者。 那老者抬头朝凤兮望来,一张山羊胡子的脸显得有些诧异,然而待他将凤兮细细的观了即便,最后伸手搭上凤兮的脉搏,随即摇摇头,满面凝重的道:“她昏睡三日,如今脉搏微乎,此番醒来,怕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 幽兰听得脸色惨白,复又紧紧拉住大夫的衣袖:“不会的,大夫,你再看看,再看看!王爷让你守在这里医治我家夫人,你必得将她医治好!你快看看,再看看,方才定是你弄错了,我家夫人都醒了,怎会是什么回光返照。” 凤兮再度重重的合上了眸子,又闻那老者道:“这位姑 娘,你家夫人的确是回光返照。三日前,她身上的新伤又添旧伤,当时便已是无力回天。老夫忙活三日,却依旧不见起效,如今的她,已是灯枯耗竭,定是撑不过三刻。” 说着,叹息一声:“你好好与她说些话,送她最后一程吧!此番未能救回她,老夫这便去向王爷请罪。” 幽兰抑制不住的嚎啕一哭,捉紧了凤兮的手,又开始唤她。 她的声音太过凄凄,凤兮心底发酸,鼻头发酸,但紧合着的眼睛,却是怎么都流不出泪来。 不多时,她只觉幽兰的声音越来越远,而后,她便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里,鼻间,也骤然吸入一道令她熟悉的淡兰香,那香气一路蔓延,入了她的肺,刺痛了她本是麻木的心。 “你真是废物!”一道温和清雅的嗓音扬来,语气虽清冷,但却格外的好听,就如天宫跫音,飘渺虚浮,令人捉不住,握不到。 凤兮抽远的神智终于开始逐渐恢复,待气若游丝般强行睁开眼睛,便在意料之中望见了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见她睁眼,面前之人则是丝毫未有诧异,反而是勾唇朝她笑笑,整张精致如华的面容华美绝雅,勾人心智。 “本将你送于端王,奈何端王又将你踢了出来。如今,你便随我回去吧!”他慢悠悠的道。 凤兮静静的望着他,不言。 他清冷的笑了笑,又补了句:“待吊住了命,养好了伤势之后,再回端王府。” 凤兮终于是忍不住朝他极其艰难的勾了勾唇,唇瓣上扬出一道苦笑。 她早该明白,早该猜到的,这夜流暄阴狠冷情,他绝不会对她怜悯,绝不会真心实意对她好的。 伸手,他将一件外袍将她裹得严实,随即一直将她抱在怀里,稳步出了屋子。 凤兮静静的窝在他怀里,耳畔是他胸膛里的心跳。 自打最开始与他接触,她便知晓他身子凉薄,常日里连带指头都是冰冷,如今他这怀里,虽说稍稍有点温度,但也不如常人那般温和暖人。 一路无阻,王府众人仿佛消失了一般,纷纷不见。 夜流暄一路抱着她出了王府,最后登上了府外候着的那辆马车,驶至京都那间玉器铺前。 下车,依旧是夜流暄抱着她,不避玉器铺内顾客与小厮的目光,淡然的穿过内堂,步进了玉器铺的后院,入了夜流暄那间住了些时日的主屋。 屋内,焚香隐隐,充斥着令人舒缓的气息。 凤兮被夜流暄放置在了床榻,这床榻大抵是新增了一床厚毯,是以比前些日子她躺在这里时要柔软不少。 床榻被褥皆被淡淡的兰香覆盖,这兰香与夜流暄身上的兰香无异,想来是夜流暄夜夜在这床榻上休息,是以这床榻也沾染上了他身上的气息。 “吃下!”片刻,夜流暄为她倒来一杯水,随即先行在她嘴里塞下一枚褐色药丸,最后逼着她喝了好几口水,彻底将那枚药丸吞入肚里。 凤兮苍白的面上 一直无色,连带眸光都一成不变的呆滞着。 待得夜流暄伸手朝她的衣带解来,她呆滞的目光终于有了刹那的晃动。 挣扎着抬手,她捉了好几次才勉强握住夜流暄微微冰凉的手指。 夜流暄却是将她的手拨下,只清冷淡道:“让我瞧瞧你肩上的字。” 凤兮顿时狂烈挣扎。 不要,不要! 她本就低贱卑微,小端王让人在她的肩头上烙印一个‘奴’字,无疑是让她在外人面前彻底的抬不起头。 如今,这夜流暄竟说要看,竟然要看她最是不堪一击的痛处,她不要,更不愿。 似是对她的挣扎有些不畅,夜流暄伸指朝她一点,凤兮只觉浑身刹那僵硬麻木,动弹不得。 “你一路温顺,这回倒是有力气与我挣扎了。仅是看看你肩头上的字罢了,你倒是非逼我点你定穴!”他清冷的道。 说完,这回解她衣带子的手却是未有方才那般轻柔,反而是多了几许不耐烦,仅是眨眼间,他便稍稍拨开了她的衣物,目光落在她肩头那团血肉模糊的皮肉上的‘奴’字,最后铿然不动了。 沉寂的气氛使得凤兮的心绪跌落谷底。 她默默合上眸子,心底的苦楚无人知晓。 他还是看见了,还是看了。她早该知晓,她挣扎不过夜流暄,挣扎不过的。 不多时,夜流暄冰凉的手指在她那团血肉模糊的皮肉外圈轻轻滑动,那一点一点的滑动,酥麻而又轻柔,令凤兮心底开始发颤。 “我都舍不得打你分毫,那轩辕宸竟敢这般对你呢!”他幽幽的嗓音扬来,有些悠远,又有些飘渺复杂。 凤兮稍稍一怔,心底苦笑。 夜流暄的确是从未打过她,纵然对她生了怒,他也仅是稍稍罚她,但却从未真正打她分毫。 然而,她如今这番遭遇,不都是他促成的?若非他要将她送人,她又怎会嫁入端王府,如今又怎会这般狼狈。 她如同死尸一般趴着,全身散发出低沉灰暗之气。 夜流暄的手指依旧在她的皮肤上流连,片刻,他那幽幽的嗓音再度传来:“那端王府如此对你,你说,日后我们血洗端王府,断了他的南岳江山,再将南岳皇室之人的脸上皆刻上‘奴’字,如何?” 他这话慢幽低沉,却是夹杂着几许骇人惊心的冷冽。 凤兮却是莫名感觉,他不是在为她怒,他仿佛因她肩头上的那个‘奴’字,而激发了心底聚集尘封着的那一道道对南岳皇室浓重的怨恨,是以想宣泄,想杀伐,想颠覆整个南岳? 这想法甫一成形,她便惊得心头发颤。 夜流暄与南岳皇家有着深仇? 若当真如此,他怎会与小端王相交?甚至还要与芸罗公主成亲,当上南岳之国的驸马? 难道,难道他是想趁此接近皇室,从而,从而掏空南岳,败了整个轩辕王朝? 凤兮惊得心头发颤,再不敢往下多想。 她敢肯定,凭夜流暄的本事,只要他当真有心颠覆南岳,他定能做到。 第082章 曲折蜿蜒,蜕变2 身体无法动弹,她沉默着,静静的感受着他微凉的手指轻悠悠的擦过她肩头上的皮肤。 仅是片刻,她便觉他的手指脱离了她的皮肤。 她稍稍一怔,极其想努力的转回头去看看他的脸色,不料身子被点了定穴,寸步都难以动弹。 不多时,有道道蚂蚁撕咬般的刺痛自肩头传来,她惊了一跳,黯然成灰般的心顿时滑过道道难以抑制的惊惧。 他在做何?他又想对她做什么? 她心下惊骇的猜测着,然而肩头的刺痛却是未曾停歇,不多时,夜流暄那低沉幽然的嗓音缓缓道来:“你肩头的‘奴’字倒是扎眼,我替你在上面刺副画,毁了它。” 刺画? 甫一闻得这二字,凤兮已是不知是何感觉了。 她肩头上已是被烙得血肉模糊,他却还有心思刺肉作画,在他眼里,他此番,究竟是在为她着想,还是仅因她身上的‘奴’字刺了他的眼,令他想彻底的摧毁。 她努力的压下心底的情绪,努力的想要怒忽略他的意图。然而,背上那一道一道的刺痛,却是突然间被放大了般突兀而又强烈,令她越发的抑制不住去猜测他的意图,致而她越猜,心底的紧然与苦涩越重。 屋内寂寂,惟有那盏油灯散着明灭摇晃的火苗子。 暗淡的光影里,凤兮静静趴在床榻,全身僵硬,心底深处,却犹如灯影般摇摇晃晃,凄然哀绝。 “行了。”良久,夜流暄才慢悠悠的道了一句。 他的嗓音带了一分满意之感,虽说依旧清冷,但却透着几分难得的平和。 凤兮僵着身子不动,连目光都是僵的。 夜流暄先是解了她的定穴,随即,他修长的手指再度在她的肩头游移,那冰冰凉凉的感觉虽说突兀,但凤兮僵直的目光却依旧是分毫不动。 她知晓的,在夜流暄眼里,她命如草芥,卑微低贱,她如今也想通了,他想做何便让他做吧,她只需承受便好。 她极有自知之明,知晓在他面前,她不过是蝼蚁一只,既然这样,在完全没本事脱离他之前,她绝不会再顶撞他。 纵然如今极反感他不顾她的感受便擅自在她肩头上刻画,极反感他对她的落井下石,但她如今,却是在强忍着心底的不适,未朝他道出顶撞之语。 在姚府,她尚且装疯卖傻的偷生,在夜流暄面前,她也有信心做到低眉顺眼,曲意逢迎的苟活。 “可知我在你肩头上刺了什么画?”这时,他低沉的嗓音再度扬来,仿佛兴致微高。 凤兮挣扎半晌,本想顺应他的话随意道几句,但挣扎良久,却因心头的抵触而选择沉默不言。 “不说话?”他嗓音微挑,隐隐不悦。 凤兮僵硬的目光终于是有了几分波动,随即薄唇一起,嘶哑不堪的断续嗓音自牙缝里勉强滑出:“凤兮不知。” 她还是出了声,即便不想理他。她这嗓音还是带了几分恭敬,即便她如今已是破天荒的有些怨他。 突然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伏溪那张灿然干净的脸,她鼻头有些酸,只觉此番的她,竟是有些念他。 若此番不是夜流暄在她身边,而是伏溪的话,伏溪一定不会在她身上刻画,反而还会对她心疼与安慰,甚至找来金疮药为她身上的伤势敷药吧。 这世上,也惟有伏溪对她好了,真正的对她好。 “我为你刻了只凤凰。掩住了你肩头上的‘奴’字。”正待凤兮有些失神,夜流暄低沉的嗓音拉回了她的神思。 她默了片刻,才嘶哑断续的回道:“谢谢。” 夜流暄突然沉默不言。 周围的气氛再度沉寂僵硬,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压抑感。 凤兮忍不住回头朝他一望,便见他正蹙着眉,深黑的目光也恰到好处的对上她的,如同带了诡异的吸力般将凤兮的眸光卷入了他那方深黑的漩涡里,彻底沦陷。 “日后在我面前,无须太过见外。”待凤兮额头惊了一层冷汗,脸色也越发苍白时,他终于是稍稍挪开了目光,清冷的道了一句。 说完,他也不顾凤兮反应,转身便缓步朝不远处的雕花木门踏去,并边走边道:“我去唤人来为你的伤口上药。” 凤兮一直努力的盯着他的背影,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屋外远处,她才松了口气,随即瘫软无力的趴在床榻,按捺住满心满腹的沉杂静静等待。 不多时,果真有一名略微清瘦的青衣女子端着好几只瓷瓶入了屋子,并迅速行至凤兮的床榻边。 那青衣女子先是将凤兮望了一眼,随即略微恭敬刻板的低道:“上药之时,会有些疼痛,烦请姑娘忍好。” 此话一落,她便彻底沉默了下去,随即开始动手替凤兮褪下她身上的衣袍。 凤兮身子伤得极重,前几日她后背硬生生的受了三 十血鞭,十只指骨也被夹得骨节弯曲怪异,肩头上那烙焦的皮肉方才又经夜流暄的折磨,此番也开始疼痛难忍。 “有劳了。”凤兮略微感激的道了一句,随即便一动不动,任由那青衣女子为她褪衣,上药,甚至包扎。 她不知青衣女子给她的伤口上的究竟是何药,但她却感觉那药洒落在伤口,的确是疼痛。 她咬牙强忍,额头也逐渐冷汗直冒。 良久,那青衣女子终于是收了手,恭敬道:“姑娘的伤口已是处理完毕。这一两日内,姑娘最好是莫要多动。” 彼时,凤兮整个上身都缠满了纱布,十指也被纱布缠满,臃肿不堪。 她气若游丝般朝那青衣女子点点头。 “那姑娘便好生歇息一下吧!待睡上一觉,药效便开始发作,那时,身上的疼痛也会轻减。”说完,见凤兮再度点头,她垂眸下来,恭敬道:“那奴婢便先退下了。” 眼见这那青衣女子离去后,凤兮才稍稍合了眸子,开始浅眠。 身上的伤口疼痛,她难以睡着,只是强忍不久后,大抵是身子也疲了,是以抑制不住的睡了过去。 时辰悄然而逝,凤兮一觉无梦。 最终,她是被一道低沉的唤声叫醒的。 而待她甫一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便扫到了一张清俊精致的面庞。 “先喝了药再睡。”夜流暄出了声,幽然清洌的嗓音带着几分蛊惑。 凤兮盯了他半晌,直至朦胧的视线清明。 然而不及她点头,他已是自主的以木勺摇着药汁朝她的嘴边递来。 那股浓郁的药味窜入凤兮鼻间,凤兮忍不住皱眉,胃里开始抑制不住的翻滚。 “不喝?难道是想让我再如上次那样喂你喝?”他低低出声,清冷幽然的嗓音却是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凤兮神色一僵,脑海浮现上次他以口为她喥药的亲昵举措,她便心头一颤,当即张开嘴,猛的将他那勺药汁喝了进去。 入口的药汁极苦,她吞得太急,忍不住呛咳。 夜流暄就那样静静的盯着她呛咳,脸色平寂,毫无涟漪起伏,似是纵然她呛死了,他也能淡然盯之。 半晌,凤兮才止住咳嗽,夜流暄的第二勺子药汁再度递到她的嘴边,凤兮努力抬眸望他一眼,张了嘴。 整个喂药的过程,寂寂无声,咳嗽的药味四处满开,透着几许说不清的苦涩,也不知是人的心底在苦,还是被浓郁的药味所苦。 待药碗见底,夜流暄便将药碗放于一边,精致如华的眼中滑过一道满意之色,随即道:“这药虽苦,但却对你的伤势极有好处。” 说着,抬着白衣胜雪的袖子自然而然的擦拭她沾了药汁的嘴角,又慢悠悠的道:“你方才已是睡了一觉,此际可还有睡意?” 凤兮神色一颤,目光朝他那雪白的袖子望去,见他袖子上沾染了浓褐的药汁,只觉那团药汁,败了他整身的清透与干净。 她再度想不通他的举措,看不清他意欲何为了。 他历来白衣,纤尘不染,看得出来的确有几分洁癖,然而他此番却能伸袖为她擦拭嘴角,污了自身的白衣却也能怡然平静,他此番,究竟为何? “怎又跑了神?”正待她心底开始猜测,他那缓慢的嗓音再度刺激着凤兮的耳膜。 凤兮回神,稍稍垂着眸,只是朝他点点头,答了他上一个问话:“我还想睡一会儿。” 虽然一碗苦药下腹,她的睡意全数被打散,但与其与这夜流暄同室而呆,相顾无言,她还不如直接合上眸子假寐。 “外面天色也暗了,着实该歇息了。”他慢悠悠的出声。 话一落,凤兮刚想朝他点头,不料他竟开始伸着纤细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解着他腰间那条雪白且稍稍镶着紫金边的腰带。 凤兮惊了一跳,“你,你要做何?” 他顿住手指,勾唇一笑,那笑容透着几许常日里的清冷,但却格外的清洌脱尘,飘渺中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撼。 “自然是陪你一道歇息。”他答得自然,全然未因一个‘陪’字而显得身份稍稍低了一分,反而是自然而又大气,给人一种难以释怀和拒绝的强势。 凤兮脸色都变了,目光也开始摇晃不稳,眼见他已然接下了腰带,白衣散开,露出了里面薄薄的亵衣,凤兮双眼开始瞪大,忙道:“我,我现在不困了。我想与你多说说话。” 焦急之中说出这句话时,凤兮差点紧张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然而这话一落,他了然一笑,却并未停止动作,反而是极为优雅的褪了身上的外袍,随即仅着亵衣,入了她的被窝。 身侧的床榻因他的躺下而陷下不少,淡淡的兰香袭来,沁人心脾中却是给人一种高贵清雅之感。 凤兮的心再度开始狂跳,本想转个身子以背对着 他,不料腰间横来一只手臂,稍稍用力将她一勾,她便整个人都依偎进了一个微凉的怀。 “既然你如今不困,与我躺着说话也可。”他淡笑一声,双臂环在她并未受伤的腰间,将她裹入怀里。 凤兮开始挣扎,他则是伸手抓住她缠了大量纱布的手惩罚般轻轻一捏,凤兮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也在他的怀里彻底的规矩了下来。 她心底猛跳,神色却是透着道道复杂。 她早该知晓的,这人对他并不会存有太多的怜惜,她在他面前,纵然是百般不愿,也得故作顺从他。要不然,就如方才,他对她,并不会手下留情。 大抵是见凤兮规矩下来,夜流暄倒是有些满意,光洁的下颚抵着凤兮的头,平寂的问:“听说你在王府地牢里曾让你那丫头冒险给我送一张血书?” 凤兮怔了一下,温顺点头。 “生死关头,你为何会让人来求我救你?你肯定我会来救你?”他又问。 凤兮心底一叹,眸中滑出道道沉杂。 她心下挣扎片刻,随即敛神一番,低道:“我不肯定。”说着,又补了句:“但流暄常日对我甚好,我猜你应该会来救我。” “哦?你觉得我对你好?”他嗓音微微一跳,清冷中透出的磁性却是格外的好听。 凤兮点点头,又道:“如今这世上,凤兮并无仰仗之人,惟有流暄你。生死关头,我自然想到了你。” “但我最终没去救你。”他意味深长的道,清冷的嗓音悠远脱尘,平寂无波。 凤兮黯然出声:“我知晓的,是小端王劫住幽兰,所以你不知我在地牢,没来救我也是自然。” 他沉默下去,却未出声。 凤兮静静的埋在他的怀里,鼻子里充斥着他身上的兰香,隔了不久,仿佛整个身体与骨髓里都镶嵌进了他身上的味道。 时辰过去良久,待凤兮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却清冷平寂的出了声:“你错了。你那婢女在端王劫住她之前,已是成功找到了我这里,只是在这里吃了闭门羹。”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那夜她敲开玉器店的门,言明她是你的婢女,只是掌柜的来禀报我时,我让掌柜的将你那婢女关在了门外。” 凤兮脸色大变,身体开始打颤。 他默了片刻,又平寂的淡道:“我知晓她是来求我救你,只不过,我却无心相救。我要让你知道。在这世上,你唯独信自己,靠自己,唯独彻底的逼着自己强大,那样才能保全你自己。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不能依靠任何人,包括,小端王、我!” 凤兮心底震颤,鼻头开始发酸。 那股淡淡的委屈,竟如洪水泄露般竟是突然间疯涨,令她一时间难以承受。 若说小端王的王府是虎穴,那夜流暄这里就绝对是狼窝。 其实,夜流暄的话极对,她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他与小端王!他们都是冷情冷血之人,她惟独与他们斗智斗勇的周旋,兴许才能在沉浮中保全自己。 只是,她并无心机,更无强势,她惟独像姚府那样彻底的将真正的自己藏起来,然后与他们周旋,即便是虚意逢迎,伪装激灵。 这是一场豪赌,她伪装赢了,赌赢了,便真的赢了。若在这赌局中输了,她便注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一想到这些,凤兮心底发紧,整张脸抵在夜流暄的胸膛,然而却因心底那一股股委屈而酸涩了眼睛,克制不住的落了泪。 泪水打湿夜流暄胸前那薄薄的亵衣,她惊了一下,慌慌张张的想擦去,不料他将她禁锢得紧,幽然平寂的嗓音自她头顶扬来:“我容你最后一次在我面前哭!日后,切忌不要让我再见你哭,更别让我看到你在别人面前哭。” 这人竟是连哭都要限制她? 凤兮心底更是发凉。 接下来两日,凤兮皆躺于床榻,不曾下地。 夜流暄每日三膳前,必亲自屈尊降贵的端来一碗药喂她,她次次温顺的喝下。 大抵是经过药膳的调养与休息,凤兮气色也好转不少,心底的思绪与伪装也逐渐成熟,是以每当在夜流暄面前,她能自然而然的灿然笑着,能对他嘘寒问暖,虚意逢迎。 她曾伪装过装疯卖傻,曾伪装过瑟缩胆怯,然而她却从未伪装过灿然言笑,虚意逢迎。 再者,连她都未想到,在夜流暄面前虚意逢迎,她竟能脸不红气不喘,整个言行举措如行云流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 兴许,心境一变,就什么都变了吧!纵然是如今对夜流暄谄媚讨好,她也能做到自然了。 经过两日的调养,凤兮伤势恢复迅速。 她的确不知那名日日来为她清理伤口和上药的青衣女子究竟对她用了什么伤药,以致让她身上的伤势神奇的迅速愈合,但她却肯定 ,想必那些伤药,定然千金难求。 如今,她身上的鞭痕与肩头的刺画完全不痛了,就连她那本是被夹断的手指,到了今日,也完全褪了纱布,整只手除了皮肉上还有一些还未脱落的疤痕外,那本是歪曲的骨头却是恢复得极好,就算是她弯曲手指,或是伸手拿什么东西,也不会痛了。 第三日上午,屋外朦胧的天色好转,有浅风幽幽,阳光浮动。 这日,夜流暄终于允她下床落地了。 彼时,她黑发随意披在后背,身上被夜流暄亲自套上了一件雪白的衣裙,那衣裙曳地,质地上等而又柔和,精致得令凤兮甚是喜欢。 出得屋门,阳光迎面而来,凤兮抬手遮了遮眼睛,待适应过来后,才放下手来,随即扭头朝身边的夜流暄望去,意料之中见他正望着她,她便嘴角一咧,朝他灿然而笑。 她笑得极其自然,极其灿烂,清秀的面容犹如夏花初盛,虽不至于太惊艳,但也是吸人眼光,给人一种想要靠近的亲切美感。 而眼见着夜流暄也不自觉的朝她温润而笑,她的笑容显得更加的肆无忌惮。 通过前两日的相处,她知晓,夜流暄不排斥她对他这般笑,反而还隐隐有些喜欢。 伸手,她将未能完全大好的手主动塞入他微凉的手心,随即曲指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相缠。 整套动作自然而又大胆,然而夜流暄也并无不悦,反而是有些怜惜般轻轻回握她的手指,牵着她朝前踏步。 “这些日子,你倒是听话。”平寂舒缓的嗓音道来,并无他常日里的清冷,预示着他的心情似乎不错。 凤兮咧嘴一笑,清秀的面庞灿然吸人,“流暄对我好,我自然要听话,也要对流暄好。” 这一席话,照在以前,她铁定难以启齿,然而如今,她却能故作灿然的言道出来,连半分的羞涩之意都无。 这一两日,她也诧异过自己的改变,然而也仅仅是诧异,并未想过再回到以前的她。 在逆境中成长,在冷情之人的身边周旋,容不得她再单纯,再胆怯瑟缩下去。 “既是听话,那今日为我弹奏几曲,如何?”他温润而笑,然而眸色深邃,嗓音也透出几分意味深长。 凤兮眸色几不可察的一动,笑盈盈的点头应声:“好!” 她面色一层不变,答话自然而然,然而伪装的面皮下,她心底却开始咋舌低讽。 她手指的伤势并未完全大好,他今儿便让她开始弹琴,等会儿保不准她就弹得指骨再度错位,带疤的指头再度裂开,血肉模糊。 这样的夜流暄,果真冷心冷情!纵然如今他亲昵的牵着她,亲昵的与她手指相缠,亲昵的与她极其难得的温润而笑,但他,终归是一个拿捏得当,极有分寸的冷血之人。 她想与他周旋,凭她如今的伪装与心思,还不够火候。 院中那颗硕大光秃的梧桐树下,有小厮极快的在地面铺了软垫,摆了矮桌,桌上安置着一张七弦琴,乌木而制,看着极其精致。 凤兮与夜流暄隔着矮桌对立而坐,她先是垂眸扫了一眼面前的七弦琴,随即抬眸朝夜流暄干净纯然的笑:“流暄想听什么?” “葬心。”他薄唇一启,微微悠远的二字顺着她唇上的弧度一并道出。 凤兮点点头,指尖探上琴弦,信手而弹。 一曲终了,指头的骨节果然开始隐隐发痛,凤兮不动声色的忍着。见夜流暄并未喊停,她再度重弹这曲。 这葬心之曲,本属音攻。上次在王府中弹奏,幽兰会失神呆滞,碧夫人会摔倒流产,无疑是受了音攻所扰。 但如今,大抵是她内力不够浑厚,加之琴技不佳,是以对面的夜流暄,并未受扰,反而还稍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一双精致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她。 他听着音律惬意,但凤兮的指头却是越来越开始疼痛。 待开始弹奏第三遍时,她眸色稍稍一动,刻意用了内力注入左手食指,那股内力震了好几次才震断琴弦,霎时间,弦断,声远,她的食指也被琴弦划破了皮肉,溢了几滴血在琴木上。 夜流暄眸子稍稍一眯,整个人精明得如同能观透她的心,让她心底微微浮出心虚,但面色与目光却是毫无异样。 “怎这般不小心。”片刻,他如是言道,才将她的手拉过去,最后让她掏出怀中的绢帕为她的手指包扎。 “方才弹得投入,便不小心弹断了琴。”说着,故作黯然,“可是扫了流暄的兴致?” 他深眼将她打量,待她被他盯得有些心虚,他才若无其事的勾唇一笑,整个人看着风华万千,美得不可方物:“扫了我的兴致倒是无妨。只是,你若再用内力刻意震断两根琴弦,恐怕你这手当真不想要了。” 他稍稍将‘刻 意’二字的嗓音拉得有些长,凤兮听得心头蓦地一紧,随即微微垂眸,掩盖住一眸子的波动。 他竟然知晓她故意震断琴弦。 既是如此,他为何不恼,反而还若无其事的替她包扎? 她猜测片刻,依旧猜不透他的心思,却闻得他道:“在这里闷了两日,下午可想出去走走?” 凤兮一怔,略微不置信的抬眸望他,随即迅速敛了神色,朝他灿笑着点头。 他眸中微微滑过一道温度,随即牵着她起身:“那便先去梳洗一番,待用过午膳,我们便出去。” 入得屋中,夜流暄并未传婢女来为她头,反而是亲自动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的黑发里穿梭。 透过面前的铜镜,凤兮能观到他俊脸上的认真,能看到他指骨熟悉的在她发里穿梭,最后为她挽了一个发鬓,并在发鬓上镶了金步摇,戴了珠花。 凤兮心底微疑。 虽然她已嫁给了小端王,已为人妇,但小端王常日里不太注重她的妆扮,加之她又不太喜欢妇人的发鬓,是以日日仅用一根玉簪固定三分之一的发,做着未出阁的少女的打扮。 而如今,夜流暄竟为她挽了妇人的发,为她镶了金步摇与珠花,他此番,究竟是为何? 按压下心底的疑虑,凤兮面上笑容灿然,并未透露出任何的诧异与不满,只道:“流暄梳得真好看。” 说着,突然又想到了夜流暄即为驸马,想必日后也会与芸罗公主举案齐眉,也会为芸罗公主亲自梳发,她眸中刻意滑出道道羡慕,又道:“想必日后芸罗公主嫁给流暄,定会幸福。” “幸福?”他意味深长的重复这二字,随即犹如半开玩笑的淡道:“她自然会幸福,如果家破人亡也算的话!” 凤兮听得心头一颤,脸色当即有些发白。 家破人亡? 是了。凭夜流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纵是江南第一美人叶芜菁心系于他,甚至主动入得夜府想与夜流暄套近乎,夜流暄也未将那人放于眼底,反而还无情的让伏溪控制江南之主。 是以,不近女色的他,又怎会平白无故的对芸罗公主那般好?不仅对她言笑晏晏,温润以待,甚至还答应当她的驸马? 夜流暄并非趋炎附势之人,更非注重名利地位之人,他与芸罗公主在一起,必有原因。 而这原因,当真是应了她以前的那个猜测:夜流暄对南岳皇室,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正想得出神,夜流暄则是将她拉起了身,伸手温和的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幽然淡问:“在想什么?” 凤兮急忙回神,弯着眼睛朝他笑,从而掩盖住心底的复杂与震撼。 “有些事,你最好不要去猜测。我曾与你说过,你有点小聪明倒也不错,只是莫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他道。 凤兮怔了一下,明白他话中的威胁,随即点点头,故作平静的回握住了他略微冰凉的指骨。 午膳之后,凤兮被夜流暄牵着出了院子,随即前堂的玉器铺子穿过,行在了那条人多嘈杂的街上。 此番出行,仅有夜流暄与凤兮二人,未有车马,未有随行之人。 二人两手交握,凤兮时而灵动往前,时而拉着夜流暄挤入堆满人的小摊,眼见着历来清冷的夜流暄被嘈杂的人挤来挤去,连精致的眼角都僵了数分,却还要强忍着不怒,凤兮打量他几眼,终究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待挤出人群,夜流暄便将快他几步的凤兮拉在身边,平寂淡道:“莫要与那些人挤了,你若喜欢那些摊子上的玉器或是香包,我们可去专门的店铺里买。” “可店铺里太贵,还是摊子上的实在。”凤兮弯着眼睛朝他笑,语气染着几许兴奋。 纵然面上一片喜色与兴致,但她心底,却是平寂如水,波澜不起。 他叹了口气,仿佛有些妥协,历来清俊的面庞增了几分无奈:“仅此一次!日后出来,莫再如此了。” 日后? 凤兮笑笑,心底却在莫名的肯定,想必根本就未有‘日后’了吧! 她鲜少逛街,加之这几日在夜流暄这里压抑得太久,而夜流暄今儿又莫名的放任她,是以,她便顺势而为,拉着他在这街道上瞎蹿。 夜流暄终于是忍不住,清俊的面容也漫出了清冷,随即止住凤兮瞎蹿的势头,牵着她径直入了一家成衣铺。 凤兮见好就收,规矩的跟着她入了成衣铺。待见夜流暄深黑的目光将铺子里的衣服都扫了一遍,紧锁的眉头却是不曾松懈,她知晓,这满店上等的衣裙,他竟是一件都瞧不上眼。 最终,他目光朝她落来:“你瞧上哪件了?两日前才飞鸽传书于江南差他们为你制些衣裙,是以,怕是要过段时日才收得到衣裙。这段日子里,你便穿这铺子里的衣裙,凑合一下。” 第083章 曲折蜿蜒,蜕变3 凤兮面上的笑容有过刹那的僵硬,但片刻已是恢复如初。 她心头难免震然,没料到为了几件衣裙,他竟飞鸽传书于江南去差人制造。 再者,如今置身的这家成衣铺,装潢精致,里面的衣裙皆以上等的缎面而制,件件都精致奢华,穿在她这卑贱之人身上,无疑是太过浪费,而他竟然说仅是凑合着穿穿,就凭这等语气,便知他差人在江南给她制造的衣裙是何等的千金难求,珍贵非凡。 突然间,她心头浮出道道惊疑,思忖良久,也不知此际的夜流暄对她这般好,究竟安的什么心。 凤兮半晌才回神,随即循着他的意转眸朝周围那一件件精致的衣裙打量,然而入目皆是精致奢华,一时间竟让她难以决定。 正巧这时,铺内的老板娘迎来,先是朝夜流暄一望,大抵是被他的容颜惊住,脸色瞬间就痴呆得僵了。 夜流暄眸色微微转冷一分,她才回过神来,慌张朝凤兮望来,随即敛神一番,才摆出常日里热络的性子朝凤兮道:“这位夫人,我们铺里的衣裙皆是上品。京中各家管家小姐姐喜欢这里的衣裙,你看看,挑上哪件了,我取下来让夫人您试试。”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再度朝那些衣裙打量,左挑右挑依旧难以抉择。 不多时,夜流暄倒是伸手一指,朝老板娘道:“将那件取下来让她试试。” 那老板娘顺着夜流暄的手指一望,随即笑盈盈的朝夜流暄道:“这位公子倒是真有眼光。那套白裙全以上等缎面而制,质料柔软,加之奢华大气,穿在您这娘子身上,绝对是妙极。” 娘子? 凤兮惊了一下,脸色也隐隐有些发白,正要出声解释,不料老板娘正巧朝她望来,热络的道:“夫人,您家相公对你倒是极好。我开店这么多年,倒是难得遇上相公陪着娘子来买衣裙的。” 说完,她急忙过去将那套衣裙取过来并放入凤兮手里,轻轻推搡着她便朝内堂而去。 凤兮神色微变,回头见夜流暄伫立原地,一双精致的深目静静的观她,她忙敛住神色,随即朝他咧嘴一笑,干净而又清洌。 夜流暄眸光在她面上流转一番,也勾出一笑,只是那笑容太过飘渺,虽带着几丝温度,但凤兮却觉得莫名的心紧与不安。 这人,竟也不解释他与她的关系,任由老板娘误会,他,想必是完全不在乎旁人眼光吧。 也对,他本就是一个清冷的人,特立独行,人人惧之。 入得内堂,凤兮便在老板娘热情的招待下换衣。 这套新的白裙,缎面而为,腰间一条紫金腰带,宽大的衣袖上紫边缕缕,大气端庄中透出丝丝难掩的风华。 然而,她甫一穿上这套衣裙,她便心底发怔。不得不说,这套衣裙与夜流暄今日穿着的白衣,略有几分匹配与相似。 待一切完好,耳畔传来老板娘那连连赞叹声。 凤兮无暇理会,神色一敛,便朝内堂外行去。 刚一出得内堂,她的目光便落到了夜流暄身上。 他一身素白,身影颀长,黑发如墨,整个人看着风华万千,飘渺如神祗。 他的确是极美,属于美得惊心的那种,只可惜,他如今朝她落来的目光深邃而又微染复杂,却令凤兮对着他的惊世容貌痴呆不起来,反而发自心底的对他生了几丝戒备。 她缓缓往前,步履平稳,待走至她面前,她才朝他灿然一笑,“流暄,我穿着这套衣裙可好看?” 夜流暄深邃的目光将她静静打量,终究是勾唇一笑,骨节分明的手再度替她掠了掠额头上的碎发,嗓音少了往日里的清冷,增了几分温润与平和:“好看。” 初闻这二字,凤兮蓦地一怔,没料到他竟会这般配合的说好看。 她凤兮姿容如何,她一清二楚。再者,这身衣裙穿在她身上明显有些大了,略微臃肿的模样,在他眼里怎会好看? 她稍稍暗忖,正想揣测他的反常,不料他已是抬手朝老板娘指了好几套衣裙,并道:“将那几件都包起来,送到城中的玉器铺内。” 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一锭银两低至老板娘面前。 老板娘双眼顿时放光,接了银两便塞入怀中,忙道:“公子与夫人放心,我现在就将它们包起来,半盏茶的功夫就差人送去玉器铺。” “嗯。”夜 流暄淡然点头,也不多言,牵着凤兮便出了玉器铺。 整个过程,凤兮一言不发,脸色虽然平静,但心底却是越发的疑虑紧然。 “流暄,其实我穿不了那么多的衣裙。最多买两件就足矣了。”她道,嗓音微染试探。 这话一出,便见夜流暄朝她望来,俊美至极的面上滑出一道淡笑:“先行备着,说不准过几日就都用得上了。” 凤兮眸色微微一动,正要出言,不料眼前驶来一辆精致招摇的马车。 那马车前方是两匹烈马,马车四角有流苏飘垂,车厢周围也绘着精致细纹,乍眼一望,只觉精致奢华,吸人双眼。 “是芸罗公主的马车。”耳畔传来夜流暄的嗓音,似是在对凤兮解释。 凤兮一愣,目光朝夜流暄望来。 他朝她勾唇淡笑,精致的眸光复杂幽深,“你先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凤兮神色一动,不及反应,却见他已然速步而去,挡在了那马车跟前。 然而,待那马车一停,夜流暄便极其自然的上了马车,马车在道上停留半晌,随即再度缓缓往前。 眼见着马车越行越远,凤兮脸色终于有些变了。 她伫立原地,静静观望,直至那辆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她才疑从心来。 那夜流暄与芸罗公主一道离去,却将她一人留在这里,是要做何? 她默了片刻,不得解,随即按捺心神,转眸扫了一眼周围人流嘈杂的人群,心底的‘逃跑’二字开始在蠢蠢欲动。 纵然此番毫无准备,也知晓极有可能被夜流暄寻着并抓住,但她仍是抑制不住的想莽撞的逃亡,想脱离。 仅是片刻,她便朝一个路过的妇人问了一下城门的方向,随即提起裙角,往街道另一头迅速跑去。 大抵是身上的伤势终究未能好完,此番剧烈奔跑,身上竟莫名的开始发痛。 不久,身上的疼痛加剧,加之跑得太累喘息不及,凤兮终究是停下步来,伸手抵着胸口开始努力的喘息,最后干脆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浑然不顾身上这件夜流暄给她新买的白裙沾了灰尘,而后努力的缓和着喘息与疼痛。 不多时,待凤兮休息好,身上的疼痛终于慢悠悠的消失,面前却是突然出现了一双高靴。 凤兮怔了一下,抬眸一望,便见前方立着一个一身黑衣的人。这人脸色刻板,身佩长剑,整个人看着像极了护卫。 “姑娘,我家公子欲见你。”他刻板出声,嗓音平得毫无起伏,但却透着几许森冷。 凤兮脸色顿时一变,不由往后挪了几步:“你家公子?你家公子是谁?” “去了便知。”说完,竟是突然伸手将凤兮自地上拉了起来。 凤兮惊住,心底暗生不祥,慌忙的想朝周围来往的人求救,不料那黑衣人竟是一指点了她的定穴,扛起她便在周围人的一片惊呼声中迅速离去。 凤兮从未见过当街掳人的人,是以这等阵状难免令她惊恐。 而这黑衣人并未将她扛多远,反而是进了一个极近的客栈,最后将她安置在了客栈内一间客房的软榻上。 “公子,人已带到!”那黑衣人对着不远处恭敬的道了一句,随即伸指解了凤兮定穴,转身出屋,并在刹那间掩好了房门。 凤兮立即自软榻上弹跳起来,第一反应便是夺门而出,哪知跑至门边,竟是全然打不开屋门,正待惊慌时,不远处扬来一道冰冷的嗓音:“无须害怕,待你与我说几句话后,便放你走。” 这嗓音冷如寒冰,煞气蔓延,但凤兮却觉得有几分熟悉,似在哪里听过。 她终于是停下了开门的动作,微微转身,便见一抹颀长的身影背对着她立在窗边。 “不知公子想与我说什么?”她暗暗敛神,强压住心底的惊恐与复杂,故作平寂的问。 那人沉默,一言不发。 凤兮等了良久,也不见他回话,心底的忐忑也越发的加深,不由又复问:“公子想与我说什么?” 这话一出,那人终于是微微转过身来。 眼见着那人的容貌,凤兮心底一颤,惊异连连。 只见他一身黑衣蟒袍,临风大气,面容刚毅清冷,一双黑眸宛如寒潭冰窖,冻得凤兮心底直跳。 “墨,墨池公子?”她惊着出声。 面前这人,正是天下四杰之一,也是当日江南海棠宴上与她同坐一 桌的东临墨池。 曾记得,当时她在海棠宴奏过‘葬心’之后回得看台,他还曾向夜流暄求取她。而当时,她也正是因为惧怕着他杀气腾腾的眼神,才改为说中意小端王,逼得夜流暄将她送给小端王。 而如今,她未料到,她与他竟还会再见,且还是在这等场合之下。 “闻说凤姑娘近日过得不好?”如同她记忆里的那般,他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冷得钻心。 比起夜流暄来,她倒是更惧这东临墨池。 这人浑身冷气,杀意蔓延,虽然夜流暄也是杀伐冷冽之人,但夜流暄表面上却比他温和太多。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也不知他为何这般问,她仅是有些惊愕的望着他,待见他黑沉的目光朝她落来,她便急忙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不声不响。 “方才临窗见凤姑娘当街奔跑,可有急事?”他又问。 凤兮暗忖良久,才强压下心底的畏惧,神色一敛,便朝他静静的望来,只道:“确有急事。流暄还等着我回去,墨池公子可否放行?” 东临墨池深眸紧紧锁着她,最后冷然如冰的道:“没料到多日不见,凤姑娘倒比以前聪慧不少。” 凤兮一怔,纵然心底波澜起伏,但面上却无太大变化:“墨池公子高看凤兮了,凤兮历来愚钝,哪儿来什么聪慧。” “自谦的话不必多说!”他道,“我今日初入南岳京都,本欲拜访凤姑娘,不料端王竟说凤姑娘身体有恙,于府内修养,不便见客。此番见着凤姑娘了,虽说诧异,但也省事。” 凤兮脸色微变,心底陡跳。 这东临墨池今日竟去端王府寻过她? 她与他并无交情,他来找她做何?另外,她如今脱离端王府,小端王对外仅说她身子不适在府内修养?凭她让碧夫人流产,小端王纵然不杀她,也该将她休弃才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夜流暄接她走时,不是也说‘小端王将她踢出来’了吗? 霎时间,凤兮只觉自己仿佛漏了什么东西。这段时间在夜流暄那里过得与世隔绝,只想着与夜流暄虚意逢迎,却忘了周围还有人或事等着她来应付。 “墨池公子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她敛神半晌,才开门见山的问。 纵然惧怕他眼底的冷意,惧怕他浑身的煞气,但她如今却唯有静静的立在他面前,故作平静的应付,不骄不躁,不颤不懦弱。 以前,她遇事惊慌失措,胆小瑟缩,终究是害她几番与阎罗殿擦肩而过,而如今,她要平静的应付,冷静的思索。惟独这样,兴许才可真正的保护自己。 “此番,不过是想让凤姑娘看一件东西罢了。”他冷道,嗓音冷意无波。 说着,他伸手自袖中掏出一幅画卷,待将画卷展开,他扬在凤兮面前,朝她问:“凤姑娘可认识这画上的人?” 凤姑娘转眸朝他手中的画望去,只见上面惟妙惟肖的画着一个风华女子,那女子娇然而笑,清秀的面庞犹如花开烂漫,给人一种格外亲和灿然之感。 然而,凤兮心底却是狂跳不止,只因细细一观,这画上女子的容貌竟与她有几分相像。 “这画上女子与凤姑娘的眉眼极为相似,不知凤姑娘可认识这女子?”东临墨池深眼凝望着凤兮,那寒冰的嗓音犹如催命符般层层贴紧凤兮的心。 凤兮再度朝那画上的女子打量片刻,随即按捺神色,坦然摇头。 东临墨池冷眉一皱,迅速卷起画卷,冷眸朝凤兮静静的观察打量,待凤兮被他盯得有些头皮发麻时,不远处的门外却传来一道恭敬刻板的嗓音:“公子,如您所料,夜公子寻来了。” 夜流暄? 凤兮眸色有过刹那的松懈,随即便闻东临墨池冷冽如冰的道:“夜府主子对凤姑娘倒是不错。只是,我倒是要提醒姑娘,夜府主子从未对任何人真正好过,姑娘若是当真聪慧,就该知晓离他远点。” 说完,他也不顾凤兮已然变色的脸,仅是将手中的画卷放入袖中。 这时,不远处的门便被推开,凤兮甫一回头,便见白衣胜雪的夜流暄缓步踏了进来。 他脸色平静,目光也毫无涟漪起伏,只是在与凤兮的目光对上的刹那,他平寂的眸子里却是滑出了一道令凤兮全然看不懂的复杂。 “墨池公子,别来无恙。”他慢悠 悠的出声,嗓音平寂无波。 嗓音一落,他已是走至了凤兮身边,冰凉的指骨将凤兮的手自然而然的裹入了掌心。 微凉的触觉袭来,凤兮眸色微动,但却是极为主动的伸着指头将他微凉的手指紧紧缠住。 “倒是有恙,近日天下不平,人心惶惶,我岂有夜公子这般潇洒。”东临墨池冷道,说着,两道黑沉的目光朝夜流暄与凤兮交握在一起的手随意瞥了一眼。 夜流暄淡笑一声:“墨池公子心思磅礴,又岂是我这等闲散之人可比的?”说着,话锋一转:“墨池公子何时入京的?” “今日一早。” “倒是来得急。呵,听说你们东临之国与南岳有意和亲,墨池公子此番前来,可为迎一个公主回去?” 东临墨池目光在凤兮面上逡巡一遍,随即朝夜流暄冷道:“最受南岳皇帝之宠的芸罗公主将要被夜公子收于怀里,我此番来,又有何可挑?” 夜流暄眸色一深,清风俊逸的面上霎时扬开一道意味深长的闲散之色:“若是墨池公子喜欢芸罗,我倒是愿意割爱。” 他这话说得太过随意,太过无情,令凤兮与东临墨池皆是微怔。 凤兮心底当即滑过一道震然,心如狂涌。 这夜流暄方才还上了芸罗公主的马车,此番竟会将芸罗公主随意让给他人? “夜公子这玩笑,倒是开得大了。”这时,东临墨池的嗓音浑厚深沉。 夜流暄淡笑道:“并非玩笑。我是当真有心将芸罗让给你呢。” 东临墨池寒冰般的面色终于起了变化:“夜公子对待自己的女人,皆是这般可抛可弃,冷血无情?”说着,他目光毫不避讳的朝凤兮落来。 凤兮按捺脸色,却是躲避着东临墨池的目光。 他此番这般望着她,无疑令她心生沉杂。 她,也是夜流暄可抛可弃的人!遥想当日夜流暄要将她送人,也是这般面色平平,毫无怜惜。 “又非我中意的女人,又如何称得上我的女人。”说着,话锋一转:“墨池公子若真看重那芸罗公主,我自是割爱。另外,这天色倒也不早了,墨池公子此番入京,还是先去拜见南岳皇帝为妥。我与凤兮便不打扰你了,改日相遇再行饮酒,告辞!” 说完, 也不顾东临墨池的反应,牵着凤兮便出了屋子。 街道上,人流嘈杂,喧声四溢。 夜流暄一直无言,凤兮也缓步跟着,却是有些跑神。 待走至街道尽头,夜流暄才驻足下来,转眸朝凤兮问:“今日出来,可还有想去的地方?” 凤兮忙敛神,抬眸朝他望望,随即咧嘴一笑,摇摇头:“没有。” 他眸色微微一深,随即再度牵着凤兮往前,又道:“我今日随着芸罗公主的马车离去了一段时辰,你可有什么话要问我?” 他这次的嗓音略微悠远,若非细听,倒是难以察觉他竟是在问她。 凤兮微滞,心思陈杂。 纵然她想知晓今日芸罗公主为何会出现在街上,更想知晓夜流暄与芸罗公主方才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也想知晓他怎又返了回来在东临墨池哪里来领她,然而,她却无意问出这些来。 她知晓的,夜流暄,并非善于为她解惑之人,她在他面前,无疑是安分为好。 一想到这儿,她便朝他摇摇头,只道:“我未有什么要问流暄。”说着,又灿然笑着补了一句:“再者,流暄行事,也不容我过问。” 他眸色隐隐一闪,嗓音也清冷低沉了一个调子:“你究竟是不想问,还是不敢问。又或是,即便我今日与芸罗公主一去不返,浑然不顾及你,你也不恼?” 凤兮稍稍垂眸,顺势避开他清冷深邃的眼,只道:“流暄,凤兮有自知之明。” 仅此一句,虽未明着解释,但凭夜流暄的聪明,又如何不知她在说她身份卑微,无资格恼怒。 以前在他面前,她卑微胆怯,而如今,她却逐渐能在他面前周旋应付时,连脸色都不曾大变,嗓音也平寂无波,毫无黯然颤抖之意。 夜流暄未再言话,仅是牵着她继续往前。 回去的路途,虽说周围人流嘈杂,更有娇俏女儿面红耳赤的朝夜流暄打量,但他也宛若未觉,一张俊逸脱尘的脸显得有些阴沉。 不得不说,比起来时的兴致,此番回程,气氛倒是沉闷至极。 待回到玉器 铺的后院,夜流暄便让她在主屋歇息,而他自己,则是入了书房。 晚膳过后,凤兮坐于屋内软榻,钻研屋中那本夜流暄留下的棋谱。 不多时,屋门处有响动传来,凤兮转眸一望,便见玉器铺的掌柜的端着一碗热粥进来。 凤兮先是朝他手中的热粥一扫,不由脸色愕然。 她方才便吃过晚膳了,怎这掌柜的又送了粥来? 掌柜的几步行于凤兮面前,略微无奈的道:“凤姑娘,可否将这碗粥端至书房?” 凤兮脸色微变。 他又道:“今日主子一回来便入了书房,不久前我差人去给主子送晚膳,不料晚膳被主子全数退了回来。”说着,眉头一皱,面上泛起几道担忧之色:“主子历来有胃痛的毛病,稍不注意饮食,便易发作。是以,我便想请凤姑娘将这碗粥端给主子,让主子吃下。” 凤兮低问:“流暄,有胃痛的毛病?” 看那夜流暄体格虽说不强健,但她却莫名的觉得他极为强大,不料再强大冷血之人,竟也有身子不适的毛病。 “是啊!听说是主子小时流落街头,经常连饭都吃不上,纵然后来吃了不少调养的药,但胃痛的毛病仍是无法根治,只要哪顿饭不吃,定会胃痛。” 凤兮心生诧异。 夜流暄风华高雅,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极为高贵之感,像他那样如同日月般高高在上的人,也曾连饭都吃不上? 见凤兮沉默,掌柜的又道:“凤姑娘,快些将这碗粥端过去,让主子趁热吃吧。” 凤兮回神,略微无奈的道:“掌柜的,不是我不端去,只是即便是我端去,流暄也不一定会吃。” “主子对凤姑娘如何,凤姑娘该是自知才对。我跟了主子这么久,却是从未见过主子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凤姑娘,你端去吧,没准主子会听你的话,喝下这碗粥。” 凤兮略微挣扎,心头却是咋舌嗤笑。 夜流暄的确是对她上心,她是他的棋子,他如何不上心!只是,她倒是不解,她明明就是一颗废子,一无是处,他为何还要对她‘上心’? 凤兮思忖片刻,终不得解,最后按捺神色,伸手接过掌柜的手中的粥碗,只道:“我去试试,但若是流暄仍是不吃下这碗粥,便劳烦掌柜的另找人去劝说了。” 说完,也不耽搁,起身便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然而待刚要出得屋门时,却闻掌柜的又道:“对了,凤姑娘可知明日便是主子生辰?” 凤兮怔了一下,扭头望他,摇摇头。 掌柜的愣了一下,仿佛也没料到凤兮竟是连这个都不知。 半晌,他才缓过神来,叹息一声,只道:“这些日子,我倒是看得出凤姑娘对主子并无太大的上心。只是,我还是想说,以前主子的生辰都是他一个人过的,我们纵然想陪,也被主子拒绝了。如今凤姑娘在主子身边,明日便多陪陪主子吧!主子一路走来不易,既然主子如今能亲近凤姑娘,那凤姑娘便好生陪陪主子吧,一日也好,让主子高兴点便足矣。” 凤兮神色当即一变,心底复杂蔓延。 一个天下间人人惧之的魔头,竟也会得这掌柜的这般心疼与关心? 而且看得出来,这掌柜关心夜流暄,并非是因为畏惧,而是发自内心的心疼与关切。 凤兮心底微微有些乱。 他不知这掌柜的怎会与江南夜府的吴管家如出一辙的心疼夜流暄,并为他说好话,但她却知晓,此生,她难以好好陪夜流暄,更难以放下一切并一心一意的对他,她与他之间,夹杂了太多的沟壑,那一种种灰心与伤害,已是令她碎了心,更冷了意。 然而,纵然如此,若说明日真心的陪他一日,仅此一日,倒是可以,就当是感激他将她救出姚府,让她改头换面的生活。 出了屋子,凤兮便缓步朝不远处的书房行去。 一路上,她心思沉杂,有些压抑与厚重。 待走至夜流暄的书房门前,她才按捺神色,伸手轻轻敲了敲屋门。 “莫要再端夜膳来!滚!”屋内扬来一道不耐烦的清冷嗓音,那嗓音有些大,在这寂寂的夜里倒是显得格外的清晰突兀。 凤兮差点吓落手中的粥碗,没料到此番的夜流暄竟是发了脾气,且更未料到,历来清雅绝绝的他,竟也会吐出‘滚’这一字眼。 第084章 曲折蜿蜒,蜕变4 她脸色稍稍变了些,委实不愿在他不耐烦的时候去碰钉子,然而正待她转身欲往回走时,不料不远处的掌柜探出头来,并朝她挥挥手,示意她继续送粥。 凤兮无奈,眼见掌柜的面露祈求之意,她终究是动了恻隐,准备再试一次。 转身过来,她正对着屋门而站,随即端稳手中的粥碗,轻唤:“流暄,夜色深重,喝碗粥再忙吧,可好?” 她语气极缓,微带劝慰与呵哄。 她从未以这等语气与夜流暄说过话,是以当这语气滑出之时,连她自己都为之一怔。 屋内半晌未有应答,气氛寂寂,略微压抑。 凤兮静静的立在门外,按捺神色的等候,然而待时辰逐渐逝去,也终究是没了耐性。 她转眸朝不远处探出头来的掌柜望去,借着廊檐的灯火瞧得他满面失望,凤兮暗叹一声,只道这掌柜的热心碰上夜流暄那么个冷心冷情之人,着实操心了些。 她稍稍敛神,正欲转身回去,然而步伐刚往回行了几步,身后的屋子内却是突然传出了夜流暄那清冷的嗓音。 “进来!” 不知是否是她听错,她只觉他这嗓音夹杂了几分难得的疲惫,她眸色隐隐一动,心生微讶,这历来强势阴狠的夜流暄,又何时在旁人面前透露出他的疲惫? 不远处的掌柜顿时笑了,眸子亮晶晶的,仿佛有些释然。 凤兮瞥他一眼,见他又开始朝他挥手,是以她快些入屋,她怔了一下,这会儿足下的步子却开始迟疑了。 凭谁都知今夜夜流暄的心情不佳,她此番莽撞而来,万一是惹着他了,又该如何? 突然间,凤兮开始后悔为夜流暄端粥了。 心底有道复杂担忧之感渐起,凤兮却是按捺着心底的情绪,朝掌柜点点头,随即微微转身,缓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那雕花屋门并未上锁,一推而开。迎面有隐隐的檀香扑来,松心安神。 她目光朝屋内扫来,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那靠坐在书桌旁边的夜流暄,只见他整个身子后倾着瘫靠在竹椅上,且一只手静静的扶着额,双眼微闭,似是真的累了。 他面前的书桌上一灯如豆,烛火摇曳,那昏黄的光影打落在他清俊的面上,为他增了几分静谧。 凤兮按捺着心神,继续往前,直至隔着书桌行至他面前,她才将手中的粥碗往他书桌上一放,轻道:“流暄,先将这碗粥喝了吧!” 他半晌未应,但却是睁开了眸子朝她望来,就那般不声不响的静静锁着。 凤兮被他盯得有些不惯,稍稍垂眸避开他的眼光。 这时,他低沉清冷的出了声:“是掌柜让你送粥来的?” 凤兮方要点头,但忆起今夜掌柜差人为夜流暄送膳皆被退了回来,她便神思一转,到口的话也变了:“不是,是凤兮自己想要送来的。” 这话一出,果然不见夜流暄面露不悦,凤兮眸色闪了闪,趁势端起粥递到他眼前:“流暄,你吃点吧!” 夜流暄深黑的眸子锁她片刻,纤细且骨节分明的指骨终于是接住了她手上的粥碗。 在凤兮紧紧的注视下,他执起勺子饮了一口粥。 凤兮心底刹那间滑过一道欣慰,这感觉来得太过莫名,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 眼见着夜流暄又饮了第二口粥,凤兮这才稍稍敛神,轻道:“流暄慢慢喝,凤兮便不打扰了。” 嗓音一落,正欲转身,不料夜流暄出声道:“既是来了,便替我收拾一番书桌,我也准备歇了。” 凤兮脸色微僵,片刻回神,随即对着他咧嘴一笑,点了头。 夜流暄的书桌并不乱,仅有几本展开的书,及一封装好了的信。 凤兮不曾多看,安心收拾,然而待收拾完,夜流暄碗中的粥才吃下小半。 见她望他,他却是自然而然的放下了手中的粥碗,仿佛不会再吃,凤兮怔了一下,又忍不住道:“流暄,你再吃点吧!你才吃那么一点,肯定会饿。” 夜流暄目光仿佛比之前还要深上几分,似要将她看透。 “关心我?”半晌,他清冷的嗓音扬来,毫无温度的低沉腔调在这寂寂的氛围里令人头皮发麻。 关系他吗?凤兮心底否定着这话。 她与夜流暄,隔阂太深,纵然是此番劝他喝粥, 也不过是随口一提,即便他此番不喝,她也断然不会再苦口婆心的劝。 她默了片刻,才迎上夜流暄的目光,平静的朝他故作点头,应了声:“嗯。” 他仿佛对她的点头毫无诧异,只是一张清俊的容颜显得越发的清冷疏离。 伸手,他再度端起那碗粥,几大口喝下,虽说这动作着实比方才那小口饮粥的动作来得稍稍粗鲁,但仍是给人一种细水流长的感觉。 凤兮则是心下震惊,眸光微微摇曳。 她未料到夜流暄会当真听她的话再度饮粥,可见他那越发清冷的面容,她却是知晓,即便夜流暄听她的话喝粥,但却是对她生了怒。 他在怒什么?怒她劝他喝粥吗? 她立在原地不动,静静的望他,脸色平静,心底则是云涌。 待他一碗粥饮完,他却是起了身绕过书桌行于她面前,随即自然而然的牵着她的手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你这些日子在我面前,倒是越发本事了!只是,纵然是想在我面前言谎骗我,也最好是莫要让我发现端倪与虚假。”他清冷的嗓音扬来,带着几许威胁与低怒。 凤兮脸色一变,按捺神色的道:“凤兮未曾骗过流暄,更不敢骗流暄。” 他足下步子顿时一听,转身望她。 凤兮本是离他极近,此番他一停,她收势不及撞入他怀里。 她惊呼一声,正要后悔,不料他伸手一揽,将她禁锢在他怀里。 凤兮眸中故作而来的平静之色终于被打散,她略微慌张的望着夜流暄,却见他骨节分明且微微凉薄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颚,抬高了她的脸。 “没骗我?若是没骗我,你怎会说今夜是你自行想来送粥?又怎会承认关心我?”说着,他精致清俊的脸一低,那挺立的鼻尖几乎是要贴近凤兮的,又道:“最近几日,你不是对我虚意逢迎,与我亲近?怎我如今终于与你这般靠近了,你就怕了?嗯?” 凤兮心头狂跳,眸色也开始有些摇晃不稳。 本以为自己伪装得极好,本以为自己可以在他面前平静的周旋,不料他今日这般言行,却是快要打破她所有的伪装与平静。 她开始努力的呼吸,企图强压着心底的震颤。 这时,夜流暄却是再度低沉清冷的出了声:“你可知,这世上,还未有人敢如此骗我,这世上,更未有人真心实意的关心过我!你方才所说的关心,倒是逆耳,你可知我当时见你点头,确有捏死你的心!” 凤兮心头一颤,只觉如今的夜流暄冷意高涨,若是再这样下去,保不准他当真杀她。 凤兮紧绷着心,忙道:“我并未说谎,我是真心关心你!再者,这世上真心关心你的人还有好多,就如掌柜与江南夜府的吴管家,他们都关心你!” “关心?”他嗓音一挑,手指一用力,将她的下颚捏得发疼:“你还敢言谎?” “我没有!” 他终于未言,一双黑沉的双目冷冽的锁她,要将她盯穿,看透。 凤兮挺直身板,毫不躲闪的直视他的目光,虽心底震颤发紧,但面上却是一片坚持与认真。 良久,他却是勾唇一笑,那笑容太过飘渺,毫无温度,令凤兮心口抑制不住的发寒。 凤兮心生不祥,仅是片刻,她便觉得他本是捏在她下颚的冰凉指骨逐渐朝她的脖子滑来。 凤兮眸色大变,莫名的肯定夜流暄是想掐住她的脖子,想掐死她! 紧张之下,她思绪一转,当即不顾一切的伸着双臂紧紧缠住他的腰身,整个人死死的贴合着他的身子,只道:“流暄,我真的没有说谎。你要如何,才会信我?” 嗓音断续悲戚,但凤兮窝在夜流暄怀中的脸却是格外的复杂。 因着她这一主动贴近,夜流暄那只本要滑至她脖子的手被挤了出去。 夜流暄身子有过刹那的僵硬,但却是静立原地,一双眸子黑沉得吓人,沉默。 片刻,他冰凉的指骨落在凤兮的肩头,将她扣紧在他怀里,随即,他仿佛疲了一般,清冷威胁的嗓音扬来:“日后别挑战我的底线!纵然是瞒我应付我,也得量力而为。” 说完,他将她从怀中拉出,随即牵着她缓缓出了书屋。 彼时,掌柜早已不见,不知躲到哪儿了。 凤兮 一路不声不响的往前,直至被夜流暄牵着入了主屋并行至床榻前,她才敛了神色,强压住心底的复杂与波动,挣开夜流暄的手,随即抬眸望他:“流暄是要歇了吗?我替流暄更衣。” 她难得主动。 这几日纵然是与他虚意逢迎,也不过是故作亲昵的笑,却是从未真正替他更衣梳发。 夜流暄深眸朝她一扫,点了头。 凤兮按捺神色,极为平静的开始伸手解他的腰带,待褪下他的外袍,随后服侍他躺在了床榻,并盖好了被褥。 待一切完毕,凤兮便想着去不远处的软榻而眠,不料手腕被夜流暄猛的一拉,她整个身子跌倒在他的身上。 她惊了一跳,但片刻已是反应过来,脸色未有太大的异色。 他盯着她,道:“褪了外衣,上来。” 他说得太过清冷,太过平静,虽说她如今还极为不妥的压在他身上,他黑眸中也无丝毫男女该有的情色,反而是平寂一片,不起丝毫涟漪。 凤兮无奈,但却是从他身上爬起来,恭顺的解下外裙,钻入了他的被窝。 这些日子在夜流暄的主屋养伤,她与夜流暄同床共枕的次数太过频繁,频繁得她由最初的惊慌,变为了如今的平静如水。 她一直都想不通,她不过是夜流暄的一颗棋子,不过是他眼中的蝼蚁,为何历来不近女色的他,竟喜欢牵着她的手,竟习惯夜里拥着她而眠。 他,不是排斥女色吗? 若非以前见得他对江南的叶芜菁疏离冷漠,见得他背地里对芸罗公主随意让人,她定会觉得夜流暄不近女色的传言是假,好色是才是真,而如今,他的确对别的女人冷心冷情,却唯独对她亲昵至极,连同床共枕都是这般的自然而然,如同家常。 是以,她当真想不通了,他究竟是不近女色,还是只近她? 比起叶芜菁与芸罗公主来,她卑微低贱,更无娇颜,因而,无论如何,她也自是不会自不量力的认为夜流暄独独将她瞧入了眼里。 想不通,想不通。 大抵是有些心有所思,整个人也开始跑神,这时,腰间横来一只手将她一勾,她顺势撞入了一方微凉的胸膛。 身旁的人伸手将她的手捂在他的胸膛,清冷责备的声音扬来:“日后便是为我送粥,也多披件衣服。” 凤兮一怔,抬眸望他。 他则是极淡极淡的瞥她一眼,随即弹指隔空灭了屋中的烛火,待屋子刹那漆黑时,凤兮只觉额头上似乎落下了一道微凉柔弱的触觉,那酥酥麻麻的感觉霎时令她震颤了双目,只觉惊心。 夜流暄疯了。 她如是肯定着,但却不敢在他怀中挣扎与乱动,只得僵着身子,也不顾瘦削尖俏的骨头是否硌得他痛。 “明日,我会入宫一趟。”寂寂的氛围里,他再度出声。 “嗯。”凤兮漫不经心的应着。 他仿佛良久,又道:“明日你安生呆在这里,待我回来,送你一样东西。” “嗯。”凤兮依旧淡应,反应平平。 他终究是没了后话,彻底沉默了下去。 屋内气氛寂寂,压抑无声。 凤兮的心也随着时辰的流逝逐渐的平静,最终放软了身子,软窝在他怀里。 她暗自挣扎了片刻,才伸手轻轻的攥住夜流暄的衣襟,低低的问:“流暄明日何时归来?” “有事?”他低沉清冷的应着,又道:“明日黄昏便能回来。” 凤兮在他怀里点点头:“我明日也有东西要送流暄。” 说完,她沉默不言,夜流暄也没了声响。 翌日,待凤兮醒来,夜流暄已是不见。 待起床梳洗之后,她挑了一件昨日成衣铺送来的缎面白裙穿上,随即用了早膳。 眼见日上三竿,她拎着裙角朝院中不远的灶房跑去。彼时,灶房中那两名厨娘正在为她熬药,见她进来,二人双双朝她迎来,其中一人忙道:“哎哟,凤姑娘,这地方哪是你进的?姑娘快些出去,莫脏了身上的衣裙与鞋。” 凤兮忙道:“不瞒二位,今日我是来向二位学学厨艺的。” 两名厨娘两眼圆瞪,诧异的朝凤兮望着,最后仍是道:“凤姑娘想吃什么尽管说便是了,我们做好再端给姑娘,哪有凤姑娘您亲自学厨的?” “今日是流暄生辰,我想亲 自给他做一桌子菜。”凤兮解释出声,清秀的眉眼盈满认真。 两位厨娘一愕,双双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为难道:“凤姑娘虽是好心,但,但主子定不会同意凤姑娘下厨,凤姑娘快些出去吧,切莫为难我们两个了。” “让凤姑娘学吧!”正待凤兮无奈,不远处却扬来掌柜的声音。 凤兮回眸一望,果然见得掌柜满面笑意的越行越近。 凤兮神色微敛,随即便闻掌柜对她道:“难得凤姑娘有心。今日便辛苦凤姑娘了。” 凤兮咧嘴笑笑:“能让流暄高兴,自是不觉辛苦。” 说完,又转眸朝两名厨娘望来:“凤兮天资愚钝,学菜怕是学不快,劳烦二位多教教凤兮。” 两名厨娘见掌柜已是同意,二人倒也点了头,随即将凤兮邀至灶台,只道:“凤姑娘初学,我们便教凤姑娘做些家常菜。” 凤兮面上笑意一深,点头。 整日,凤兮窝在厨房,连午饭都是蹲在厨房里与厨娘们一起吃的。 她是的确真心为夜流暄庆生,也的确存有讨好他的意图。 纵然与他隔阂万千,该她仍是要收敛性子,在他面前恭顺讨好,虚意逢迎。 他曾说不要让她触及到他的底线,不要让他看出她在骗他,但纵然他看出来了,她死活不承认,他不是依旧会动摇? 就如昨夜那样,他虽存有捏死她的心,但她矢口否认,他最后不仍是动摇放弃了? 在灶房内呆了一日,黄昏时,她终于是从厨房内捣鼓出了几道菜来。彼时,她已是灰头土脸,发丝凌乱,连身上奢华崭新的缎面长裙,也褶皱乌黑,难以入眼。 眼见夜流暄即将归来,凤兮迅速回屋换了衣,净了面,梳了发,待将自己打扮利索了,才坐在桌边等候。 此际,面前的圆桌上摆了几道菜,皆冒着腾腾热气,这些都是她今日在灶房学了整日的结果。 她着实不是做菜的料,今日学习,也笨拙不已,生生打翻了好几个调料瓶子,也做毁了好几道菜。 如今,她手上布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是因切菜而得。当时厨娘们在旁边急得团团转,伸手要来帮忙,但她却全然推辞。 不过是小伤口,又何紧张的。 她伸手撑着头,静静观着门外,良久的良久,不见熟悉的身影自门外进来。 不多时,掌柜亲自入屋点了烛火,昏黄摇曳的光影中,凤兮这才回神,才觉外面已是天色黑尽。 “凤姑娘,主子今日怕是有事耽搁了,不如凤姑娘先吃,切莫饿着了。”掌柜立在凤兮身边,垂眸扫了一眼桌上早已冷透的饭菜,无奈劝道。 凤兮朝他咧嘴一笑:“无妨,我再等会儿。” 掌柜叹息一声,兀自出了屋子。 凤兮的心一直平静无波,连带清秀的面上也不起丝毫涟漪,静如深潭,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孤寂。 良久,门外终于传来了响动,凤兮目光直锁着门外,随后便见一抹雪白的身影自夜色深处而来,只不过他怀中,似是抱着一个人。 待雪白身影入得屋子,凤兮才瞧清是夜流暄,而他怀中抱着的女子,一身紫衣华服,青丝飘垂,那娇俏的面容盈聚着浓郁的红晕,双眸微闭,唇瓣勾着笑,仿佛醉得不轻。 “快些将被褥掀开,芸罗醉了。”夜流暄眸光甫一扫到凤兮,便吩咐一句。 凤兮心底凉意渐起,倒也恭顺的起身至床榻,待刚掀开被褥,夜流暄已是将芸罗公主放在了被褥内。 凤兮唇瓣几不可察的勾出了弧度,随即,便见芸罗公主在夜流暄的枕头上蹭了又蹭,随后伸手抓住夜流暄的衣角,嘴里呢喃:“流暄,我,我还能帮你喝,墨,墨池公子奈何不了你。” 芸罗公主的话呢喃断续,但凤兮却听了个大概。只是她却未料到,夜流暄今日本是入宫,又怎会将芸罗公主带出了宫,并抱回了这里。 不由间,眼风不注意又瞥到不远处那一桌子冷透的饭菜,凤兮唇上的弧度越来越深,连眼睛都笑得越来越弯。 她发现她越来越会做戏了,纵然心底不畅得紧,失望得紧,她也能如此畅然的笑着。 是了,夜流暄今日浪费她的苦心,与芸罗公主相邀饮酒,二人亲昵相处,关她何事? 日后,她 再不会对他太献殷勤,说来,纵然是想顺从和讨好他,也不必诸事亲力亲为,甚至还捧着一颗已然被他碎得不成样子的真心供他继续伤害。 大抵是心境起了变化,凤兮心底的冷意更甚,最后被面上灿然的笑容遮住了眼底的浮动。 她发誓,她日后,再不会对夜流暄动真心,一丝一缕的真心,都绝对不会! “芸罗公主倒是醉得紧,流暄倒是得好生照顾。”她笑盈盈的道。 此话未落音,夜流暄已是拂下了芸罗公主的手,立直身子后转眸望她。 凤兮笑道:“今日流暄生辰,凤兮无以相送,便在此为流暄道句祝福了。此际天色已深,凤兮便不打扰了,今夜去偏房而眠。” 这一腔话言道出来,凤兮神色得当,脸色也平静无波,毫无异色。 说完,她平静的转身出屋,然而步子未动几步,便被夜流暄拉住:“你一直在等我用晚膳?” 凤兮顺势驻足,转眸望他,见他正扫视着不远处圆桌上的饭菜,她勾唇笑笑,明媚俏然的若有无意的道:“是啊!今日流暄生辰,我还亲自下厨做了饭菜,只是如今饭菜已是凉透,我这就唤人撤了。” 说着,极其自然的挣开他的手,随即缓步出屋。 屋外,夜色寂寂,不远处的廊檐上,她再度见得掌柜略微担忧的朝她望着。 凤兮咧嘴笑笑,缓步过去立在掌柜身边,只道:“流暄已是归府,桌上的菜也凉透了,您差人撤了吧!” 说完,她也不多呆,路过掌柜便朝偏房行去,不料掌柜在她身后语重心长的道:“凤姑娘,主子今日许是耐不住芸罗公主纠缠,加之她又醉酒,才将她领会来的。” 凤兮怔了一下,回眸望他,弯着眼睛笑得灿烂:“掌柜与我说这些做何!芸罗公主与流暄感情好,你我都该高兴与祝福才是。” “可是明眼人皆知主上对芸罗公主并无心思,不过是随意应付,对凤姑娘才是上心。” 凤兮一叹,只道这掌柜的倒是糊涂,竟说夜流暄对她上心! 难不成他当真有心将她与夜流暄凑在一起?呵,不得不说,这倒是可笑了呢。 她默了片刻,随即暗自敛神,面上笑意不变,只朝他回道:“掌柜的日后还是别说这话了,流暄是凤兮的主子,未有别的纠葛。再者,凤兮已是端王府的人,凤兮的夫君,是端王!” 说完,也不顾掌柜微微变色的脸,回头便踏步往前,入了偏房。 整个夜,寂静如水,毫无涟漪起伏。 凤兮躺于偏房,床榻上并无夜流暄身上那独有的兰香,身边更无他那微凉强健的胸膛,她只觉微微有些不惯,但却是睡得格外的踏实。 翌日,她早早起身梳洗。 待甫一打开屋门,便见小厮方巧迎来,并道:“凤姑娘,主子差你去主屋用早膳。” 凤兮点点头,原地默了片刻,才缓步朝主屋行去。 此际,主屋的圆桌旁,夜流暄与芸罗公子挨身而坐,二人一见她来,纷纷色变。 夜流暄眸色深沉的观着她,一张清俊的面容却依旧清冷沉杂。 那芸罗公主倒是瞬间朝凤兮咧嘴扬笑,出声唤道:“嫂子快些过来,快过来。” 凤兮按捺神色,朝芸罗回以一笑,随即专程择了芸罗公主的身边而坐,避开了夜流暄。 芸罗公主当即亲昵的拉上了凤兮的手,道:“终于是见着嫂子了,前些日子闻说王兄罚了嫂嫂,连大夫都说嫂嫂无力回天,不料竟被流暄治好了。呵,看来流暄待嫂嫂仍有旧情,关心着嫂嫂!” 她这一语‘旧情’,说是无意,但凤兮却神色微变,心底也滑出道道复杂。 这芸罗公主看似对她亲昵,实则,却也是对她有些防备与不满吧? “公主误会了,夜公子并非因凤兮曾经身为夜府之人而念及旧情,而是见凤兮可怜,才出手相救。”凤兮平静的解释。 芸罗公主怔了一下,随即笑笑:“嫂嫂当真是多礼,这个分这么清做何!” 说着,目光朝夜流暄望去,故作一瞪,委屈埋怨的道:“流暄,你这些日子一直不让我来探望嫂嫂,还说嫂嫂身子未好,需得在你这儿多多静养,可我明明见得嫂嫂气色红润,想必身子已是没什么大碍了。” 第085章 曲折蜿蜒,蜕变5 “皮肉伤虽好,但筋骨的伤,倒是得慢些调理。”夜流暄出了声。 “这倒是无妨。我看王兄近些日子也魂不守舍,估计是想念嫂嫂了,流暄还是让嫂嫂回王府养着吧,这样王兄也会安心。”说着,她嗓音稍稍一顿,又补了句:“再怎么说,嫂嫂也是我王兄的人,久住在你这里倒也不好。流暄,你已然快要成为我的驸马了,若是这时候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却也不好。” 芸罗公主这番话看似娇俏,但却似拿捏得当,不容人拒绝。 凤兮默默听着,弯着眼睛笑。 待见夜流暄沉默不言,她主动出声:“公主所言甚是,我身子已是好得差不多了,若是再叨扰夜公子,也的确不妥。” 说着,目光又朝夜流暄落去,只道:“近些日子多谢夜公子照顾,凤兮感激不尽。如今我已离家数日,倒也思念夫君了,便在今日就此与夜公子拜别吧!” 这话一落,夜流暄脸色骤然一冷,他那如刀子般明晃晃的神色破天荒的未令凤兮畏惧,反而是觉得莫名的畅然。 她难得惹了夜流暄之后不畏惧,更难得见这一向平寂无波,甚至怕是连刀剑抵着他脖子时脸色也不会有太大变化的夜流暄大变脸色。 “公主,夜公子,告辞!”她面上笑意不变,恭敬的嗓音一丝不苟,礼数周全,然而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暗藏的疏离与冷漠。 尾音一落,她便干脆转身朝不远处的雕花屋门行去,然而足下未走几步,意料之中闻得夜流暄出了声:“站住!” 他这嗓音太过低沉冷冽,如同腊月霜花,冰凉刺骨。 凤兮顺势驻足,转眸望他,按捺神色的问:“夜公子还有何吩咐?” 他鲜少用这种冰裂如刀的嗓音与她言话,这种寒冰的感觉像极了东临墨池给她的感觉,只不过,她如今却是莫名的不怕。 “流暄,你……”一旁的芸罗公主见夜流暄脸色不善,也怔了一下,正要出声相劝,不料夜流暄朝她道:“你先出去一会儿。” 大抵是夜流暄的语气太过冷硬,芸罗公主脸色一僵,娇俏的面上当即滑过道道不可置信与委屈之色。 面前这风华男子,对她历来温润柔和,从不说一句重话,然而今日,他竟是当着旁人的面毫不顾忌的对她冷言冷语。 此际的夜流暄似也反应过来,随即眸色微敛,伸手揽了揽芸罗公主的肩头,略微缓和的道:“芸罗,我与凤兮有些话要说,你先出去如何?” 芸罗公主这才脸色稍解,“流暄要与嫂嫂说什么?” 夜流暄薄唇淡启,“夜府之事。” 夜府? 芸罗神色怔了怔,又道:“嫂嫂已嫁给我王兄了,不是已然脱离夜府了吗?” 说着,略微焦急的扯着夜流暄的衣袖:“流暄,难不成你还当嫂嫂是夜府的侍婢?可嫂嫂已是我王兄的侍妾了,怎么说也是王府的夫人,流暄怎能再将嫂嫂当做侍婢看待?若是这让王兄知晓了,怕是不妥。” 眼见着夜流暄抑制不住的皱了眉,连带压抑着的眸色都再度溢出冷气,凤兮暗叹一声,心底啧啧叹笑,没料到一向平静无波的夜流暄,竟也会隐忍成这样。 “公主误会了,夜公子并未将我当做夜府婢女。只是,纵然我已是嫁入了端王府,但我却未曾真正脱离夜府。想必如今,夜公子留我下来,怕是也要说些夜府之事,最后让我彻底脱离夜府吧!” 芸罗公主转眸朝凤兮望来,对她的话略有几分半信半疑。 她默了片刻,待见凤兮脸色平静坦然,而夜流暄则是对她面露几丝压抑着的不悦,她忙垂眸下来,娇然的拉着夜流暄的衣袍,道:“流暄莫气,我只是想问清楚而已。既然流暄与嫂嫂有话要说,那我便出去等候了。” 说完,娇俏的面容霎时漫出几抹讨好的笑:“流暄方才还说会带我去街上逛逛,可莫要食言了。” 嗓音一落,待得夜流暄朝她点头,她才急忙起身,小跑出去。 屋内再度恢复平静,寂寂无声。 凤兮与夜流暄皆未言话,那种无声压抑的气氛流转,透着几许紧然与凉意。 二 人僵持半晌,凤兮终究是忍不住了,按捺着神色朝夜流暄低道:“想必夜公子留我下来,并不是要谈夜府之事吧?” 她如是言道,嗓音平静而又恭敬。 夜流暄抬眸望她,一双深黑的眸子微光隐隐,那一股子刺骨的冷色流转开来,骇人锥心。 随即,他缓然起身朝凤兮行来,直至立在她的面前,才清冷如常的淡道:“夜公子?谁许你这般唤的!” 凤兮稍稍垂眸,顺势避开他目光的锁视。 “夜公子是主子,凤兮是奴,在夜公子面前,凤兮自该安守本分。”说着,默了片刻,又补了句:“再者,凤兮已是有夫之妇,与夜公子不可太亲近,若是再如以往那般唤夜公子名字,我夫君听了,怕是也不会高兴!” 她的确不想再唤他‘流暄’了,更没心思对他存有半点心思了。 遥想曾经,还以为‘流暄’二字是她的专属,还以为这世上惟独她才被他允许那般唤他,然而如今,芸罗公主却也能亲昵的唤他‘流暄’,甚至亲昵得比她还多增几分亲近与撒娇。 如此,她又何须再啼笑皆非的唤他名字?若是芸罗公主一醋起来,她岂不是又要遭殃? “你的夫君?小端王?”这时,他突然嗤笑一声,那声音突然有些飘渺,减了怒意,恢复了常日里的平静如水,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来。 “你莫不是忘了,我送你入端王府,是让你替我办事,而非当真在端王府为妾!”他又道。 凤兮依旧垂着眸,态度也越发的恭敬了,然而出口的嗓音却是暗讽连连:“凤兮自然未曾忘记。夜公子在凤兮身上中下了蛊毒,哪知牵制与惧意深入骨髓,凤兮又怎会忘记?” 说着,抬眸望他,又道:“只是,凤兮虽是夜公子埋在端王身边的棋子,但端王也是聪明之人,早已防备上了我。夜公子,如今凤兮,对端王来说已是无用了。夜公子可否善心大发,放过凤兮?” “放过你?然后让你安安生生在王府为妾?相夫教子?”夜流暄眸色一闪,清冷的嗓音缓缓蔓出一抹杀气。 这话甫一落音,他修长的指骨捏上了凤兮的脖子,他俊逸风华的面容稍稍一低,凑近凤兮的脸,阴沉清冷的问:“你以为我会让你安生下去?我这几月费尽心思的栽培你,可不想养出一个废物来!” 脖子上凉薄的触觉令凤兮的皮肤极为诚实的发颤,且夜流暄的手指在微微收拢,令凤兮的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与他相处这么久,她倒是发现他极其喜欢捏她的脖子。这些日子以来,她也不是一次两次感觉到他对她当真存有捏死之心了。 如他那日所言,他的确未对她动过什么刑,的确未伤害过她的皮肉,但就是这种并未有实质伤害但却重在攻心的感觉,才更让她觉得接近死亡。 亦如现在,她呼吸不畅,仿佛随时都能没了呼吸,彻彻底底的窒息而亡。 大抵是骨子里存在的求生欲作怪,凤兮本欲平静应对,奈何双手抑制不住的攀上了他的手,紧紧的握住。 “既然夜公子未有心思放过我,那便放我回端王府吧!小端王虽说防着我,但也非时时刻刻都会防我。我在端王松懈时再替夜公子办事,也并非不可。”凤兮断续的道,嗓音有些吃力。 既然他不放过她,那她便顺从他。如此,他总不至于还捏着她不放。 “这些日子你着实是长进了,只不过,你的聪明,却都是用来应付我了。”夜流暄冷言一句,说着,稍稍松了手上的力道:“你以为我当真要靠你?我若是要对端王不利,何须用你这蠢辈?只要我一句话,苍月宫之人当日便可提了端王的脑袋来!” 一闻这话,凤兮眸色骤然一深,心底也忍不住沉杂起伏。 “既是如此,那夜公子为何还要将我安排在端王身边?夜公子有心对付端王,找个人杀了端王不就行了,何须要让凤兮去平白无故的送死?” 说着,硬着头皮抬眸望他,“想必在夜公子眼里,凤兮的命贱如蝼蚁,但这条命却是凤兮最为珍贵的东西,夜公子不稀罕,凤兮却是 稀罕得紧。夜公子可以视凤兮为蠢辈,可以将凤兮随意推入火海深潭,但凤兮耍点小聪明在火海深潭周旋,想周全的保命,竟也不成了?夜公子,你的心,怎可这般狠!” 再一次,凤兮没忍住心底郁积而来的怨怼,朝着夜流暄无畏的道出这一席话来。 说完,见夜流暄俊美风华的面上漫出杀意,她知晓自己再度触及了他的底线。 她临危不惧,眸色一敛,心底顿时暗忖片刻,随即合了眸子,只道:“凤兮今日冒犯了,夜公子若是对凤兮动了杀心,便杀吧!” 说着,她双手开始从他的那只掐着她脖子的手缓缓移下,然而仅是眨眼功夫,夜流暄却是松了她的脖子,拉起了她的两手。 “你的手怎么了?”他问,嗓音虽残存着杀心与怒意,但却滑出一抹并未掩饰住的复杂。 凤兮没料到他这会儿竟还有心思看到她的手,更未料到千钧一发之际,这一身杀伐的江湖魔头竟会突然对她减了势头。 她睁开眸子,见他满面复杂的盯着她的两手,她眸色动了动,稍稍一垂眸,便见自己那两只被夜流暄握着的手上布了不少的伤口。 “怎么弄的?”他再度出声,语气清冷,但却复杂。 凤兮将两手从他的手上挣脱开来,随即藏于宽大的袖口里,淡道:“凤兮厨艺不精,刀工不良,昨日在灶房为夜公子做晚膳时,不小心弄伤了手罢了。” 说着,抬眸直直的迎视上他深黑的目光,又若有无意的道:“不过,这些伤口比起在宫中与端王府受得惩罚来说,着实算不上伤,更算不上疼!” 夜流暄眸色明灭不变,如夜里星子,明亮中却是要照入凤兮的心底。 只不过,这种被他以目光锁着的感觉并不好,他眼中深邃一片,毫无温度,凤兮仅是与他对视一眼,便垂眸下来,模样恭顺,一言不发。 气氛缄默半晌,夜流暄却是突然在凤兮手里塞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周身冰凉,惹得凤兮手指一颤,差点没拿稳。 她先是垂眸扫了一遍手中的匕首,只见匕首的刀鞘上有细细浮雕,花纹精致,她微微一怔,随即按捺神色的朝夜流暄望着,“夜公子何意?” 夜流暄似是再度对她的称呼不满,如墨的眉目稍稍一蹙,连带出口的嗓音也越发的悠远清冷:“这匕首上历年来都浸了毒,划在人身上,仅需细微的一道伤口,便可让人逐渐体弱,不出半月必死无疑。”说到这儿,他嗓音停住。 凤兮听得心底发紧,目光也开始有些摇曳不定。 气氛再度沉寂了几分,夜流暄又慢悠悠的出了声:“我要你用这匕首,杀了端王府的碧夫人。” 凤兮脸色骤然止不住的苍白。 前些日子她不过是弹了一回琴,间接害得碧夫人落胎,便遭小端王夹指鞭笞以及烙印。而如今,夜流暄竟要让她去害了碧夫人的命,这无疑是在将她往火堆里推。 她原地呆立了良久,才稍稍回神,最后咧嘴朝夜流暄笑得灿然,语气疏离冷漠,连该有的恭顺都未曾伪装出来:“夜公子可是对凤兮有何深仇大恨?” 他深眸一冷。 凤兮又道:“想必夜公子定是恨极了凤兮,所以才不愿一刀干脆的杀了凤兮,而是让凤兮在王府周旋,最后落得个满身狼狈,甚至万劫不复。” 说着,凤兮强行按捺着心底似要喷涌而出的怒意与嗤讽,手指捏紧匕首,话锋一转:“夜公子几番救凤兮,凤兮这条命,也早就是夜公子的了,既然夜公子要凤兮在端王府周旋,既然夜公子要我害了碧夫人的命,那凤兮便是舍了性命,也定会做到!夜公子就放心吧!” “你非要刻意惹我生气?”夜流暄一怒,随即按捺神色,深沉的目光在凤兮面上流转,清冷道:“上回碧夫人落胎,害你差点丢了性命,你就不想报复回来?” “凤兮并不恨碧夫人,是以未有报复之心。”说着,目光迎上他的,再度转了话锋:“只是,夜公子要让碧夫人死,我便努力办到!如今,凤兮可否离开了?” 夜流暄深黑的目光将她锁了良久,才清 冷道:“不恨碧夫人?你难道就不觉她上次流产流得蹊跷?” 凤兮心底刹那发紧,连带目光都有过刹那摇曳,但仅是片刻,她便按捺下心底的所有沉杂,只是朝他摇了摇头。 她从未怀疑碧夫人流产之事与她的琴音无关,因为当时坐在她对面的幽兰听琴之后都是神智抽远,连走路都摇晃。 然而,如今见夜流暄这般提出,她倒是莫名的开始怀疑了。 只不过,她反正已是要回端王府了,是非真假,她自然要查清楚。但就不知,此番端王可是当真有心让她回去,若是她在端王府外吃了闭门羹,又或是端王直接朝她丢下休书将她扫地出门,到时候,她又该如何周旋? 不得不说,方才说要回端王府,着实有点鲁莽了,然而,虽说心底有几分担忧,但她却不后悔。纵然是重回端王府,又或是被端王扫地出门,也比呆在夜流暄这里好。 “哼,本以为你长进了,但如今瞧来,依旧是废物!”夜流暄对她的反应着实不满,深眸冷光盈盈,然而出口的嗓音,却并无她想象中的那般震怒,反而是悠远缓慢,慢得令人心生压抑,头皮发麻。 “回得王府,自个儿放聪明点!你下次若再将自己弄得半死不活,我可不一定再伸手救你!”他又道。 凤兮脸色不变,心底咋舌讽笑。 她已是再无祈求他救她之心了,她知晓的,这世上,除了她自己,没人会在乎她。 离开时,夜流暄倒是在芸罗公主的提议下让掌柜替凤兮备了一辆马车。 登上马车之际,玉器铺子外却仅有掌柜一人相送。 “凤姑娘此番回得王府定要好生照顾自己,若是遇上事儿了,便差人到这里通知一声,主子心系你,定会帮凤姑娘。”掌柜语重心长的道。 凤兮怔了一下,面上的笑容若有无意的灿然了几分,只道:“多谢掌柜提点。”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只是,掌柜兴许不知,夜公子不会心系任何人,包括我!” 说完,见掌柜眉头一皱,似是又要再言,凤兮只道:“掌柜快些入铺子里去吧,凤兮就此别过。” 掌柜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一声,只道:“我跟随主子多年,主子心思,我还是能猜透几分的。凤姑娘听我一言,主子为人清冷,不善与人表露心思,但主子对凤姑娘,却是极好。若凤姑娘用心体会,定会知晓主子对你的好。” 大抵是见掌柜脸色真诚,凤兮面上的虚浮着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最后也叹息一声,只道:“掌柜只看到了表面,却并不知夜公子对我何等冷狠。他此番同意让我回端王府,无疑是再度将我往火坑里推。” 害了碧夫人的孩子,她便被折磨得几近丧命,此番回去若是再害死碧夫人,这种罪责,怕是小端王再也不会让她偷生了。 说完,凤兮也不欲多留,仅是再度辞别一声,随即放下了手中的帘子,挡住了掌柜那一张担忧无奈的脸。 马车终于开始摇晃,冗长循环的车轮声响起,给人一种繁杂之感。 车内,凤兮如同累了般坐靠在车壁,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自己的双手,却是咧嘴一笑,苦涩自嘲之意蔓延。 那日被小端王差人施以夹刑,她指骨全数错位,鲜血淋漓,如今,指骨虽恢复不错,但上面仍是残留大大小小的伤疤,而昨日为了替夜流暄做菜,手上那本是剩余不多的好皮肤上也落了刀口,此番乍眼一望她的两手,只觉丑陋至极,碍人眼目。 对夜流暄的最后一次真心,也被他耗尽。 如今,早已是被他伤害得支离破碎的心,也开始逐渐的发冷,发硬。 她深知:在这世上,没人会可怜她,除了她自己;更没人会真正放过她,除了她自己。 若想日后活下去,她必须得打起精神来,与所有的人周旋与对抗。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凤姑娘,端王府到了。” 初闻这话,凤兮心底紧了一下。 待下得马车并站立在端王府的大门外,凤兮眼风里扫着府外那牌匾上的‘端王府’三个鎏金大字,一时之间, 心底竟开始隐隐发颤,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记得上次她救了小端王,后被夜流暄自京都郊外带走疗伤,那时,她自夜流暄那里归得这端王府前,立在王府大门的小厮皆是满面惊喜的望着她,随即迫不及待的入得府中奔走相告,处处宣着她归得府来。 而如今这次,瞧着不远处院门边那几名守门小厮如同见鬼了的苍白面色,凤兮便不由暗叹一声,唇瓣勾出一抹嗤笑。 果然,同事不同人,此番再立在这端王府前,不仅是她的感觉变了,连守门小厮们的感觉都变了。 “七,七夫人?”不多时,其中一个守门小厮唤了她一声。 凤兮不及回话,便见王府管家突然自门后出来,他目光先是在凤兮身上一扫,只道:“七夫人请进来吧,王爷等候夫人多时了。” 凤兮怔了一下,眸中滑出道道微疑,却闻管家又道:“前脚便有夜公子的人传信说七夫人要归来,没料到后脚夫人已是到了。夫人快些进来吧,王爷在夫人的院中等着。” 凤兮忙暗自收敛神色,朝老管家微微一笑,随即也不耽搁,缓步便朝那两道朱红大气的院门踏去。 大抵是已然入了初冬,这才几日不见,王府中大多树木已是光秃。 府中小径或是廊檐上来往的小厮婢女,一见着凤兮,无一例外的面露惊愕。 一路上,凤兮皆是面容带笑,浑然散发着亲和平静之感。 前几日她受刑之后,连大夫都说无力回天,如今她活生生的跟在管家身后在这王府中行走,想必府中这些小厮与婢女见了她,自然惊愕。 待行至自己的小院,只见院中枯叶纷飞,透着几许落败。想来,自打她入了地牢,幽兰被抓,她这小院,便未再有人打扫过了吧! “七夫人,进去吧!”这时,身前的管家驻了足,转眸恭敬的朝她道了一句。 凤兮按捺神色,点点头,随即继续踏步而上,最终入得了主屋。 屋中气氛寂寂,光线明显有些发暗,凤兮一眼便望见了坐在圆桌边的小端王,蓦地对上了他那双黑沉的眼。 他眼中并无怒意,反而是平静如水,只是见得她时,他眸光几不可察的摇晃了一许,俊美的面上也浮出了道道释然之色。 “凤兮。”他率先出声唤她,嗓音并无太大的恨意。 凤兮怔了一下,眸色也闪烁了几分。 小端王此番反应,着实令她诧异。 她这个算是害了他孩子的罪魁祸首回来,她不是该恶狠狠的羞辱她一番,又或是直接将一封休书砸在她脑门上? 虽心底诧异,但面色却无太大变化。 凤兮敛着神,往前的步子加快了几分,待站立在小端王面前,她才朝小端王咧嘴一笑,唤了声:“王爷。” 如同没发生害碧夫人一事,也如同没发生过他差人对她动刑似的,凤兮笑得纯洌而又干净,整个人看着花开烂漫。 小端王终于变色,深沉望她,随即也开始如同以前那般朝她温润而笑,甚至慢悠悠的起身,干脆的拉着她的手,温润至极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转几分:“回来就好,幸得夜公子终于将你救回来了。”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 凤兮心底微微泛紧。饶是伪装得好,此番也不由被小端王这突来的温和给搅得变了脸色。 若非知晓小端王并无善忘之症,知晓小端王善于伪装,要不然,她此番定要沉溺在他温润的笑容及言语里,甚至还会欣慰的觉得小端王会对她摒弃前嫌,再度接纳她! 只可惜,她并非盲目,也非愚昧,小端王此番这般温和待她,着实是太过诡异,令她不得不防。 “嗯,身子已然无碍了。”凤兮朝他点点头,随即又道:“多谢王爷关心。” 说着,试着想将手指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哪知小端王捏紧她的手,又温和道:“无碍便好。你如今也回来了,正巧,今日夜里,宫中为东临皇子接风,你随我去!”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温言道:“那东临皇子便是东临墨池了,你以前也是见过他的,当日江南的海棠宴,他还曾想求取你。” 第086章 曲折蜿蜒,蜕变6 东临墨池? 凤兮眸色一深,心底沉杂涌动。 “王爷,凤兮难登大雅,加之礼仪不周,入了宫中,怕是得闹出笑话来。王爷还是准许凤兮在府中休息可好?”默了片刻,凤兮委婉推辞。 她一见着东临墨池那双冷眼便心底发紧。 他那双眼睛太冷,太冰,那寒意彻骨的感觉,着实是令她毛骨悚然,只觉整个人连带小心隐藏的心思都会被他逐一审视。 而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着实不好。 “无妨,入得宫中,你跟在我身边便可。”小端王倒是笑笑,嗓音温和。 “可是……”凤兮又欲拒绝,然而后话未出,不料被小端王打断:“凤兮无须担忧什么,今夜接风宴席,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 见他眸中温润流转,暗含不容拒绝的坚持,凤兮心底越发的不安,在他面前欲言又止数回,终究是未道出后话来。 黄昏之际,冷风浮动,凉意四起。 端王府外早已备好了入宫的马车,而待凤兮被小端王牵着出了王府,凤兮才如雷灌顶。 她目光先是朝那一辆孤零零的马车一扫,又朝空空如也的身后望了一眼,终于是有些变了脸色,随即顺势握紧小端王的手,低低的问:“此番入宫,王爷只带我一人?” 王府之内,侍妾如云,纵然是小端王要携一名侍妾陪他入宫,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才是。 她身份卑微,连碧夫人半分都比不上,再者,府内其余侍妾虽说不如碧夫人身份显赫,但也皆是官家之后,大家闺秀,小端王此番又为何要偏偏带她这无权无势且身份卑贱之人入宫? 另外,自打她今日一回得这端王府,便觉小端王态度怪异,整个王府的气氛怪异。小端王只字不提碧夫人的事,更只字不提罚她之事,俨然摆出一副全然忘了她害了碧夫人的胎儿,更忘了他曾差人将她往死里用刑的模样。 一切的一切,都诡异得令凤兮心底不安,然而纵然是心中越发的发紧与戒备,但在小端王面前,她依旧脸色平静,连带目光都平静。 “嗯。带你一人便足矣。”这时,小端王转眸朝她望来,笑得平和。 凤兮目光几不可察的一颤,只觉得他的笑容突兀,刺眼,更充斥着令她心底发紧的深意。 他又恢复了以前那言笑晏晏的模样,又恢复了以前那完美的伪装,只不过,大抵是她的心境起了变化,是以对他也越发的戒备。 马车颠簸,车轮声冗长繁杂,衬得车内的气氛更为压抑。 自打一登上马车,凤兮便被小端王拉着坐在他身边,因着二人离得近,马车偶尔颠簸时,凤兮会不注意撞到小端王身上。 最终,小端王长臂一揽,将她揽于怀里,那种难得的贴近,令凤兮心头一颤,眉头一皱,本要本能的推离他,然而手刚一触及到他的胸膛,她便一个激灵,顿时压下推拒之意,反而是手指慢慢收拢,刻意亲昵温顺的抓住了他的衣襟,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静静的依偎在他怀里。 她不会拒绝他的靠近的。 无论是小端王有心揽她还是无心,她都得忍着,都得虚意逢迎。在夜流暄面前她能做到这点,在小端王面前,她依然能做到。 另外,小端王今日对她的态度,太过诡异,诡异得令她完全捉摸不透,是以,她不可率先破了自己的伪装,她须得伪装,与他一样伪装,只要小端王不对她动杀心,她虚意逢迎又有何妨? 彼时,比起凤兮的淡定,小端王的身子倒是微微僵了一下,但瞬间已是恢复如初。 他的手慢悠悠的抚上了她的头发,那种柔和的接触与夜流暄接触她时极为不同,小端王的动作极轻极柔,虽能给人一种捧在手心般的小心翼翼,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漫不经心的试探? “这些日子在夜公子那里,他待你可好?”这时,小端王那温和的嗓音扬来。 凤兮怔了一下,贴在他胸膛的侧脸霎时漫出一缕微疑。 她没料到小端王会突然问这个。今日与他在小院算是呆了足足一日,也不知小端王哪儿来的兴致,竟要让她与他下棋。 整日内,凤兮与他棋盘对弈,交谈的话,也不过是一些平常的闲散之言,未有任何重心,而如今,小端王终于忍不住,又开始想打探夜流暄对她的态度了? “夜公子对凤兮的态度如何,王爷该是清楚的,又何须试探?”凤兮默 了片刻,才笑着道。 说完,她动了动身子,硬着头皮在小端王的怀中寻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靠着,默了片刻,才道:“有句话,凤兮不知当讲不当讲。” “凤兮以为,可都是唤夜府主子为‘流暄’的呢,呵。”小端王抚在她头发上的手稍稍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的开始滑动:“有什么话,就说吧!” 凤兮眸色一深,随即勾唇灿然的笑着,一抬眸,她那弯弯的眼睛便顺着他光洁的下颚,纯然如风的道:“凤兮此番大难不死,能重回王府,已是王爷开恩。如今,凤兮也想通了,想跟在王爷身边,陪着王爷,可好?” 她此番的笑容与话语,像极了一个单纯无害的少女。 这话一出,嗓音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纯然与认真,待尾音一落,连凤兮都心底震撼,没料到自己睁眼说瞎话,竟也是这般顺手拈来。 既然夜流暄要再度将她推入火海,她又如何不能紧紧攀附上小端王,凭着小端王的势头来抵抗夜流暄,抵抗那火海深潭。 即便,即便小端王与夜流暄皆不是良善之人,但至少现在她还可以先行顺从与依附,待到小端王当真对她动了杀心,兴许那时的她,已是找到了脱离逃跑的法子了。 是以,攀附小端王,不过是个缓冲罢了。她无意遵循夜流暄的话害了碧夫人,更无意被小端王层层利用,是以,她惟有周旋,只要过了这段日子,待她找到逃跑之法,她定要脱离他们。 “你当真如此想的?”半晌,小端王的嗓音才自头顶响来,微带诧异与试探。 凤兮弯着眼睛朝他笑得依旧灿然,不知是否是她的笑容太过招眼,小端王竟是眸色微怔,最后挪开了目光,俊美的面上再度恢复常日里的言笑晏晏。 “凤兮的确是这般想的。凤兮孤苦无依,身份卑贱,如今已是入了王府,成了王爷的妾,便该知福。”她缓道。 “凤兮此番回来,性子倒是大变。”他笑着道,嗓音温和,然而其中意味深长的试探却是昭然若揭。 凤兮知晓他不信。 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话,这生性多疑的小端王又如何信。 只不过,信不信倒是无谓,重要的是,她能朝他主动迈进一步。 她垂眸下来,顺势避开他的目光,嗓音也变得有些复杂,只道:“凤兮,只是想保全自己而已。夜公子已是想将凤兮推入火坑,而凤兮,唯有依附王爷了。”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无论如何,王爷也是凤兮的……夫君。” 她这一席话,一半是刻意道给小端王听,另一半,也犹如发自内心的呢喃与自嘲。 她如今改变,加足勇气的对他们虚意逢迎,努力的掩饰着自己心底的瑟缩与复杂,努力的让自己平静,又何尝不是想自保。 夜流暄与小端王皆是冷情冷意之人,皆不好应付,如此一来,她这只蝼蚁想在他们的夹缝里生存,自然是要聪明。 大抵是被凤兮这一席话稍稍触动,小端王沉默,半晌未言。 良久,待凤兮以为他不会出声时,他却突然温和笑道:“凤兮这话倒也说得实在。”说着,他似是稍稍垂头下来,唇瓣隔着发丝贴在了她的耳郭。 凤兮心头一跳,然而却无丝毫躲闪。 耳郭那酥麻的触觉令她心底开始发紧,她突然反应过来,她差点忘了,小端王言笑晏晏,善于做戏,但也是个身负风流之名的人物。 记得她被他初次领入端王府时,王府中那些蜂拥而至的侍妾们纷纷朝他围拢,瞬间在他面上留下不少胭脂唇印。她当时还曾心下唾弃,只道小端王好生放荡,但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对这深沉冷情的放荡子,竟也有主动贴近,主动逢迎的一日。 只不过,她却是疑惑了,小端王不是心系那名为‘凤栖’的女子吗?既然是那般喜欢与在意,又如何还要光明正大的纳这么多的妾室? 是以,究竟是小端王对那凤栖爱得不够深,还是这小端王,本就当真是个风流浪荡子,虽心有挚爱,但也喜好女色? “你说得没错,你如今无人可依附,只有我。好歹,我是你夫君。”他温和的嗓音在凤兮耳郭处响起,唇瓣里温热的气息也透过发间的缝隙窜入凤兮的耳里。 凤兮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稍稍拉远了他唇瓣与她耳朵的距离。 小端王则是轻笑一声,将她环 得更紧,又道:“既然凤兮真有心依附我,真有心与我就这般一直过下去,我自是欣慰。不如,我今夜便让父皇下旨,封你为端王侧妃,如何?” 侧妃? 凤兮惊了一跳,整个身子也刹那僵硬。 “怎么?不愿意?”小端王温言笑着,竟又开始朝她贴近,似是故意试探般将她拥得更紧,连整张脸也低了下来,彻底埋在了凤兮肩头的黑发里。 凤兮心底波澜横涌,眸子里的平静也被他的话全数击散。 让她当他的侧妃? 先不说此际的端王府中并无一名侧妃,再者,纵然是要为王府立一名侧妃,怎么也轮不上她。 她不知小端王为何会对她说这话,但她却莫名的有些不安。 她急忙敛神,故作平静的道:“王爷,凤兮身份卑微,当不得王府侧妃。王爷好意,凤兮心领了,还望王爷消却这念头,凤兮只愿呆在王爷身边便好,不在乎头衔。” “若是我在意呢?若我当真有意让你成为王府侧妃呢?”他意味深长的问。 凤兮默了片刻,略微无奈的道:“王爷莫调侃凤兮了。纵然王爷有心立侧妃,也该立碧夫人才是。” “碧蓉?”小端王默了片刻,意味深长的轻笑:“碧蓉此人着实有当侧妃的资质,只不过,纵然她乃我的第一个妾,但有她那爹爹在,我便绝不会让她成为我端王府侧妃。” 凤兮心下震惊。 王府之人皆知,碧夫人乃小端王最为宠爱的侍妾,然而,此番听得小端王这话,她心下震惊,不由暗叹,只道那碧夫人,看来也非传言中的那般受宠。 果然,像小端王这些城府极深之人,无论如何都不可对他们寄予真心与真情,因为他们,本就无心无情。 “王爷,碧夫人近日可好?”凤兮默了良久,转了话题。 她对侧妃之位无兴趣,她更知晓,若她当真成为王府侧妃,无疑会立足在风尖浪口,成为王府女人们的众矢之的。 她无权无势,又非真正拥有小端王的宠爱,到时候,府中女人皆对付她,明枪暗箭的,她定然死无葬生之地。 不得不说,小端王若是仅以这话试探她,也不过是蛊惑她,亦或是又要对她虚假以对;而若他道出这话是出于真心,亦或是真心让她当他的侧妃,那他无疑是与夜流暄一样,想将她彻底的推入火坑,推入风尖浪口,让她不得安生,最终万劫不复。 果然,像小端王与夜流暄这些人,都是杀人不见血的,稍有大意,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端王似是没料到凤兮会突然这般问,是以嗓音也染了几许微讶:“她自然好。” 凤兮垂眸,又道:“上次害碧夫人落胎一事……” 这话后话未出,便被他出声打断:“落胎一事已是罚过你了,多提无意。” 凤兮眸色微动,彻底噎下了后话。 自她今日归得王府,小端王便对碧夫人的事只字不提,而如今,他似也未有提及之意。 突然间,她想起了今日夜流暄对她说的话,问她是否对碧夫人落胎一事毫无怀疑,她当时的确是被夜流暄的话惹得有些隐隐的疑惑,而如今,小端王这般态度,她的确是更为怀疑。 待马车终于行至宫门口时,彼时,凤兮身子已然有些酸痛了。 整个路途上,她窝在小端王怀里,而他则是将头搭靠在她肩头,脸也埋入她的发丝里,无声无息的仿若睡熟,使得她浑然不敢多动,顾忌着将他惹醒。 “王爷,七夫人,宫门口到了。”车帘外扬来一道恭敬的嗓音,是那王府车夫的。 凤兮按捺神色,轻轻推着小端王,缓道:“王爷,王爷?” 这话一出,小端王终于是将头从她的肩头立了起来,环在凤兮身上的手也慢悠悠的松开。 “走吧!”他慢腾腾的道了一句,嗓音果真有些睡过后的朦胧低哑。 凤兮点点头,然而目光扫到他微乱的发丝与衣袍上的褶皱,她怔了一下,随即一把拉住了正要往车外挪动的小端王。 小端王顿住身形,侧目望她。 “王爷的头发与衣袍乱了,容凤兮帮王爷整理一番。”凤兮平静道,说着,见小端王眸子里若有无意的滑出探究深邃之色,凤兮咧嘴朝他一笑,灿如夏花。 嗓音一落,也不顾小端王点头答应,她带着伤疤的纤细指骨已是先行朝小端王的头发探去。 待为小端王整理好冠发,凤兮指尖滑 下,开始整理小端王胸前那些因着她方才的倚靠而出现的大量褶皱。 突然间,小端王捉住了她的手,目光朝她手上的伤疤打量:“你这手上的旧伤应是当日所受的夹指之刑而来,这些大大小小的新伤又是从何而来?”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灿然一笑:“凤兮不小心弄的。” 说着,欲将手从他的掌心抽离,哪知他却握得有些紧,饶是她用了力,竟也未挣脱开。 她略微讶异的再度抬眸朝小端王望着,不料他正深眼望她,那眸底深处的坚持与探究之意,倒是令凤兮无奈。 “说吧,你这些伤从何而来?”他又慢悠悠的问。 凤兮眸色微动,随即坦然道:“昨日夜公子生辰,凤兮便下厨为他现学现做了一桌子菜。这些伤,便是在练习切菜时割伤的。” 小端王半晌无言,惟独盯着她的目光深了几分。 突然间,他松开了她的手,薄薄的唇瓣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喜欢夜府主子?” 凤兮摇头,只道:“凤兮是王爷的妾。昨日为夜府主子做菜,也不过是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小端王轻笑一声,俊美的面上顿时滑过一道一闪而逝的满意:“是啊!前几日你伤势严重,若非夜府主子出手相救,你自然不能这般完好的出现在我面前,答谢他是应该。呵,改日有空,我再随你一道去为夜府主子道声谢。” 凤兮心底一怔,面上的灿笑却是不变。 她朝小端王点点头,随即又要伸手去理他衣上的褶皱,他却是再度拉住她的手,只道:“不理了,待入了宫中换一身便可。” 说着,朝凤兮温润一笑,拉着凤兮便朝马车外挪去。 这宫中,凤兮曾来过一次,然而那唯一的一次,却是因坐了御花园的草坪,随即被人以此为噱头罚了板子。 她知晓宫中有位‘主子’对她极其不满,是以,此番入宫,她越发的小心戒备。 一路上,皆是小端王牵着她而行,花径长廊,只要有宫奴见着他们,皆弯身行礼,模样恭顺。 不多时,她被小端王拉着入了一座宏伟的殿宇。 殿宇内摆设精致,焚香缕缕,宫奴一二,但对小端王皆是毕恭毕敬。 小端王倒是无所顾忌,甫一入殿,便出声朝殿内的宫奴吩咐:“替我寻件衣袍来!”说着,目光朝凤兮身上那件缎面的白裙扫了一眼,又道:“将柜子最底下那套的金缎红裙也拿来。” 殿内的两个宫奴皆是一怔,呆愣的目光纷纷朝凤兮扫来,其中一宫奴愕道:“主子那件金缎红裙,不是一直都想送给东宫太……” 凤兮眸色一怔,侧耳细听。 “我多日不曾回这寝殿,你们是连规矩都懈怠了?”然而就在此际,小端王轻笑一声,出声打断了那宫奴的话,他那嗓音谁说温和慢悠的,但却沾了威胁与冷意。 那出声的宫奴脸色一白,忙垂眸下来:“奴才不敢。”说完,与另一个宫奴忙跑入了内殿。 凤兮静默不言,眼睛一直都弯弯的,面上笑容清洌而又干净,只是,她眸中那一闪而逝的复杂,却是泄露了她沉杂的心思。 这时,小端王拉着她在殿中的软榻上坐下,温和的问:“这是我以前为皇子时的寝殿。自打前些年被封为王,便搬了出去。” 凤兮点点头,随即转眸朝周围一望,而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精贵奢华。 以前便听说小端王乃南岳皇帝最是宠爱的皇子,如今瞧这小端王寝殿的妆扮,着实精贵大气,名副其实。 “你可是觉得这寝殿美?”见凤兮一直打量着周围,小端王温言笑问。 凤兮点点头,目光落在不远处墙壁上那一副精致的山水墨画,只道:“奢华精贵,大气而又清雅。” 小端王轻笑一声,若有无意的问:“比起江南夜府中的四殿呢?”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回眸朝小端王望来,灿然一笑:“凤兮只入过夜府的东殿,只觉东殿外观大气,但里面却是简朴得紧。是以,想必江南四殿,自是比不上王爷寝殿的奢华。” 小端王眸色微微一深,淡笑不语。 这时,那两名宫奴自内殿跑出,双双手捧一件袍子。 待他二人跑近,未待他们言话,小端王便伸手拿过其中一名小厮手中的精致白袍,随即又将另一宫奴手中的金缎红裙递至凤兮面前,只道:“换上。” 凤兮垂眸将他递来的金缎红裙 打量一眼,眸色刹那滑过惊艳,只见这衣裙皆以金丝镶边,上面那一缕缕精致的绣纹,着实是细致好看。 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衣裙,然而,此番她却不敢穿,仅是按捺神色,稍稍垂眸,朝小端王道:“王爷,这衣裙太过贵重,凤兮就穿身上这身衣裙便好。” 她身上这件,是昨日夜流暄在街上成衣铺子里亲自替她挑着并让老板娘送来玉器铺内的衣裙,这衣裙虽比不上小端王手中那件那般精贵奢华,但也算得上是质地上乘,甚好的了。 “换上吧!”小端王目光朝她身上的衣服一扫,再度温和的道。 嗓音一落,他已是将抵在凤兮面前的衣裙塞在了她的手里,又道:“去内室换吧!” 随即,他也不顾凤兮反正,转身便行至不远处的花竹屏风后开始换衣。 凤兮无奈,眉头褶皱一团,沉默。 立在一边的两名宫奴也怔了怔,双双对视,皆想出声劝凤兮换上,奈何终究是没出声儿。 不多时,小端王已是自屏风里出来。 他换上了那件精致白袍,宽袖上有淡青色的翠竹,腰间玉带奢华,加之他玉冠俊面,整个人看起来风华万千,果真称得上公子如玉。 凤兮盯着他打量,目光有错刹那的呆滞,仅是片刻,她便急忙挪开目光,而同时间,小端王也已立在了她面前,先是一手拿过她手上的金缎红裙,一手牵住她的手腕,拉起她便朝内殿行去。 凤兮惊了一跳,忙按捺神色的轻问:“王爷这是做何?” 小端王并未理会,直将她拉入内殿。 凤兮眸色当即一沉,待被小端王拉入内殿,才见内殿纱幔飘垂,焚香隐隐,然而,她却一眼就扫到了那不远处的雕花大床,且看小端王的势头,竟是拉着她朝那大床越行越近。 二人甫一至床边,小端王终于驻足下来,转眸朝她笑得温润谐和。 “既然凤兮不愿自己换,那我便亲自为凤兮将这套衣裙换上。”他如此言道,嗓音温和至极,透着几许亲近之意。 凤兮心头一跳,面上却是朝他笑着,依旧推辞:“王爷,凤兮就穿身上这件便好。” 说着,欲挣开他的手。 小端王则是手一紧,分毫不容她挣脱,随即先是将另一只手上的金缎红裙放于大床上,转而伸手刹那间拉开了凤兮的腰带。 腰带霎时散落,凤兮衣襟大开,露出了里面雪白的亵衣。 凤兮脸色一变,第一反应便要伸手捂住,奈何小端王却是极为强势的将她身上的外裙一剥,霎时将她脱得仅剩亵衣亵裤。 凤兮终于难以淡定,又惊又慌,面上也滑出羞腻之色,惊急之下,忙道:“王爷,凤兮换,凤兮自己换!” 她终于妥协,同意自己换上。 可小端王却朝她笑得温和,只道:“我已除了你的外裙,都到这地步了,还是由我亲手代劳为凤兮换裙吧!” 说着,见凤兮眉头紧蹙,慌张的欲拒绝,小端王轻笑一声,又道:“再者,我本是你的夫君,为你换衣描眉,也便是你我夫妻二人的春闺之事罢了,凤兮在我面前,有何不好意思的?” 闻得这话,凤兮眸色一颤,顿时按捺心底的复杂涌动,安分了下来,随即只道:“那便有劳王爷了。” 嗓音低沉而又飘渺,暗含僵硬。 小端王淡笑不语,却松了她的手,随即抖开床榻上那件金缎红裙,亲自为凤兮穿上。 打理褶皱,系好那条缀了不少明珠的腰带,待做完一切,小端王朝凤兮打量几眼,略微满意的温和道:“这衣裙穿在凤兮身上,倒是好看。” 凤兮神色忽明忽暗,最后朝小端王灿然一笑,“多谢王爷赏衣。” 小端王笑着牵住凤兮的手,只道:“你乃我的妾室,赏赐你衣裙自是应该。”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先去礼殿候着。没准这会儿,我那顽劣的胞妹与夜府主子也至了礼殿,到时,也可趁机与他道一声谢。” 小端王这话说得漫不经心,然而凤兮却骤然变了脸色,但仅是刹那,她便敛住了面上的复杂,随即漫出一抹灿然清洌的笑。 今夜宴会,芸罗公主也夜流暄也会在场? 是了,宫中国宴,芸罗公主与准驸马又岂会不在?另外,前日遇上东临墨池,还闻说东临欲与南岳之国和亲,想必今夜的国宴,怕也是东临墨池给东临国挑选和亲公主的盛宴吧! 第087章 曲折蜿蜒,蜕变7 一路蜿蜒,雕栏直槛,郁树成林。 纵是初冬季节,深宫的小径周围或是亭台楼阁前方的树木却未曾凋谢,深绿盎然。 凤兮被小端王牵着与他并排而行,步伐缓慢,举步悠悠,无疑是闲散自在。 凤兮清秀的面上挂着笑,笑得灿然而又纯洌,小端王频频侧目观她,俊美的面上也漫出不深不浅的笑意来。 二人皆是未言,然而双手交握,步伐一致,连带偶尔对视的目光都笑意盎然,似是染尽相思与缠绵,俨然像极了情意绵绵的夫妻,互相关切,互相扶持。 小径或是廊檐路过的宫女太监,皆会朝他二人恭敬行礼,然而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偷偷朝凤兮打量,神色惊艳摇曳。 凤兮知晓,他们在打量她身上的金缎红裙,只因她身上的衣裙,太过奢华招摇。若非心底早有准备,面上摆着故作而来的灿笑,加之又得小端王牵着陪着,要不然,饶是她心底再有准备,也忍不住心有瑟缩,紧上面色。 不得不说,宫廷之中穿得太过招摇,也未必见得是件好事。就如以前在姚府,哪位姨娘若是打扮得太过好看,定要遭人暗中排挤与唾骂。 而如今的她,华裙加身,转眼便从不起眼的卑贱之人变为人人打量注目之人,这边巨变于她而言,怕是的确算不得什么好事。 不多时,待离礼殿不远时,倒是先行闻了飘荡而来的丝竹与笑闹的嘈杂声。 这时,小端王握紧了凤兮的手,朝她温和道:“每次礼殿宴会开始之前,皆有乐师丝竹助兴,只不过,纵是宫廷乐师,怕也比不上凤兮一曲古琴曲子来的好听。” 凤兮转眸朝小端王望着,纯洌笑道:“怕是只有王爷才会这般说。凤兮琴技如何,凤兮自是清楚,比起宫廷乐师们来,凤兮的琴音着实难以入耳。” 小端王朗笑一声,俊美面容清风盎然,给人一种随和温然之感:“你与我谦虚什么!”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又道:“对了,天下名琴,凤兮最喜哪把?” 凤兮怔了一怔,略微无奈的轻道:“王爷,凤兮未见过什么世面,哪知天下有哪些名琴。再者,凤兮觉得,只要真心喜欢一把琴,与它是否是名琴并无关系。” “哦?”小端王挑着嗓音道:“记得从江南归来,你便一直随身带着一把七弦琴,你可是喜欢那把?” 凤兮眸色一转,摇了摇头。 “那把琴从何而来?” 凤兮默了片刻,只道:“在江南夜府时,夜公子差人随意给我找的。”说着,见小端王眸色渐深,她又补了句:“只是后来,凤兮身无长物,也无银两为自己置办一把琴,是以就将夜府主子给的那把琴留着了。” 小端王轻笑一声,“本以为凤兮会因为念旧而喜欢那把琴,不料凤兮也是通透之人。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怎样的琴,才可让你真正喜欢?” 凤兮怔了一下,面上灿然的笑容有过刹那的减缓。 小端王细细打量她几眼,随即再度朗笑出声:“不用急着回答,慢慢想便是。待想好了再与我说。” 凤兮迎上他的目光,点了头,虽面上笑意弥漫,纯然清洌,然而心底,却是复杂一片。 入得礼殿时,只见宾客几近满座,丝竹之音也格外清晰。 凤兮亦步亦趋跟在小端王身边,见殿中之人纷纷朝她与小端王望来,她心下略微紧张,连步子都有过刹那的错乱,但瞬间已是淡定的改了过来。 这时,小端王却是松了她的手,长臂朝她腰间一勾,揽她于怀。 殿中纷纷朝他二人望来之人仅是有过瞬间的诧异,随即纷纷神色如初,面露了然之色。 传言小端王风流,此番入得礼殿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拥着美人,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 凤兮稍稍放软身子半倚在小端王身上,弯着眼睛,勾着唇角,清秀的面上滑着灿然清洌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清秀无害。 她目不斜视,与小端王缓步往前,然而不多时,眼风便扫到了一抹白衣胜雪的身影。 她不由自主的凝眸望去,却是刚好对上了夜流暄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王兄,这边这边!”这时,坐于夜流暄身边的芸罗公主喜盈盈的唤了一句。 小端王面色不变,先 是朝芸罗公主点点头,随即揽着凤兮朝芸罗公主的桌位踏步而去。 此番夜宴,小端王的桌席在芸罗公主的旁边,然而小端王却未立即入座,反而是揽着凤兮停足在芸罗公主的矮桌前,朝她道:“芸罗与夜公子倒是来得早。” 芸罗公主娇俏道:“王兄不是也来得早?” 说着,目光朝凤兮落去,待见得凤兮身上的衣裙,芸罗公主脸色顿时变了,随即不可置信的朝凤兮与小端王之间来回打量了好久,最后对小端王吞吐道:“王,王兄,你,你将这身衣裙送,送给嫂嫂了?” 眼见着芸罗公主反应怪异,凤兮眸色微深,面上的笑意也减却半分。 方才在小端王的寝殿时,寝殿那两名宫奴闻说小端王要将这件金缎红裙赐给她,他们便脸色不对,而如今再瞧芸罗公主的反应,凤兮更是确定,她身上这件奢华衣裙,绝不简单。 “送了又如何?你也唤她嫂嫂,难道我送她衣裙,你觉得不妥了?”小端王宠溺笑着,然而眼风却若有无意的斜向了一直静然而坐且未曾出声的夜流暄。 芸罗公主忙敛神一番,随即故作瞪小端王一眼:“臣妹哪有觉得不妥!王兄可别胡猜。”说完,目光再度朝凤兮落去,笑道:“皇兄送嫂嫂这身衣裙,可谓是下了大决心。看来王兄对嫂嫂着实上心。” 凤兮一怔,朝芸罗公主淡笑以对。 小端王盯芸罗一眼,随即目光朝夜流暄落去,朗声笑道:“夜公子一言不发,可是有心事?” 一闻这话,凤兮也堂而皇之的转眸朝夜流暄望去。 礼殿嘈杂纷纭,丝竹夹杂,本是喧闹的氛围,然而夜流暄一身白衣,岿然而坐,整个人像极了世外之人,给人一种悠远清宁之感。 凤兮心下淡笑。 无疑,这样清雅卓绝的他倒是与礼殿之人嘈杂之人天差地别,更是与这礼殿氛围格格不入。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倾城无方,性子凉薄宁雅,纵然置身在人潮之中,也是最为耀眼的那个。 “在下倒是未有心事,不过是不愿打搅王爷与芸罗言话罢了。”平和的嗓音扬来,夜流暄出了声。 小端王笑道:“夜公子不必这般顾虑,你与芸罗已快大婚,不久之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是以夜公子在我们面前无须拘束或是守礼,摈除身份随意言谈,才妥。” “如此,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夜流暄道。 小端王面上笑意深了几分,先是转眸朝凤兮望了一眼,随即又朝夜流暄道:“这些日子倒是有劳夜公子救治凤兮了,改日定当好生道谢。” 夜流暄面色不变,墨黑精致的眸子朝小端王扫了一眼,正要回话,不料芸罗公主当即起身将小端王往旁边的矮桌推去,嘴里道:“王兄方才也说快一家人了不必拘束守礼,可王兄如今倒是说什么谢不谢的了,这岂不是也见外了。去去去,你快些与嫂嫂入位坐着。” 小端王无奈的勾勾唇,倒是顺着芸罗公主的推搡往前,随即揽着凤兮在芸罗公主旁边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小端王方一入座,殿中不少朝臣打扮的人倒是上得前来与小端王寒暄。 小端王则是面面俱到,一丝不苟的应付,本是伪装得言笑晏晏,风流潇洒,然而谈吐却是毫无不当,暗中还透着几许隐晦与深意。 明眼人皆瞧得出,小端王与这一批上得前来的朝臣关系甚好。 凤兮不懂朝事,但却知朝廷定有拉帮结派的现象。 说来,小端王乃南岳皇帝最是宠溺的皇子,却未能坐拥太子之位。闻说,那在位的太子,也非南岳大皇子,而是一直名不见经传的三皇子。 不得不说,小端王心有磅礴,善于伪装,野心应是不小,是以,那太子之位,又可是他历来想收于囊中的? “怎又开始跑神了?”这时,一道温笑自耳畔响起。 凤兮当即回神,才见方才还围拢在她与小端王桌前的朝臣们早已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心底一愕,没料到自己此番跑神竟是跑了这么久。 “见得王爷与大臣们寒暄,凤兮无所事事,便耐不住发呆了。”凤兮暗暗敛神,朝小端王咧嘴一笑。 小端王朗然一笑,温润如玉,他静静的望着凤兮, 眸中有过刹那的深邃,随即,他伸着细长的指骨替凤兮掠了掠额前的头发,道:“发呆倒是尚可。只是,也莫太过发呆了,万一父皇他们来了,你岂不是连跪身行礼都不知了?” 凤兮面色不变,伸手将他的指骨拨了下来握住,纯然清洌的道:“有王爷在,自会提醒凤兮的。凤兮不担心。” 大抵是她嗓音里掺杂着几许信任,小端王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随即反手将她的手裹在掌心,上身朝凤兮倾来,唇瓣贴近凤兮耳畔,只道:“既然凤兮这般信我,我自是不会让凤兮失望。” 他嗓音温润至极,但却让人听不出他丝毫的情绪。 凤兮朝他点点头,静默了下来。 不多时,殿门外再度进来数人。 那几人皆是华袍加身,器宇轩昂,浑身带着贵气。 殿内,有人当即朝他们恭然一笑,唤着之皇子称。凤兮怔了一下,随即继续垂眸下来,平静如水。 不得不说,早闻说这南岳之国惟独小端王才被封为王,其余皇子,皆是驻留在宫中,即便身份是皇子,但也不如小端王这般身世显赫。 再者,宫中本乃是非之地,那一池子的浑水,可并非平常百姓的后院,稍不注意,定是万劫不复!就如这些皇子来说,虽身份尊贵,但却仅仅是个皇子罢了,无权无势的,纵然安分守纪,没准儿太子怀疑他们有心夺权,刀子便恶狠狠的朝他们落下来了。 这心思甫一生出来,凤兮面色也稍稍变了几分。 她的心,何时也增了这般多的猜忌了? 她按捺神色,随即抬眼一望,见那几名皇子皆已落座在了位置,几个人笑意盈盈的挤作一团说话,却是未有搭理小端王与芸罗公主之意,纷纷摆出一副完全没瞧见小端王与芸罗公主的架势。 凤兮眸色深了一许,不由转眸朝小端王望来,清秀弯着的眸子里含着几许探究与讶异。 看来小端王虽深得皇宠,但却不得自家兄弟亲厚呢。 大抵是察觉到她的打量,小端王转眸迎上他的目光,盯了片刻,他才朗笑着低道:“我小时顽劣,曾经常踹打他们。是以,从小到大,这几个人对我历来不亲近。” 凤兮没料到他会突然解释,但对于他这话,她却着实有些诧异。 如今的小端王城府颇深,性子冷冽,做事沉稳,那‘顽劣’二字着实与他离得遥远。 再者,纵然是在小时候,连她都能在姚府内早早懂事,收敛住自己的本性,装疯卖傻,而这小端王小时候则是深居宫中,更该是懂事才是,怎会顽劣不堪,甚至经常对自己的兄弟们踹打? “怎么,不信?”小端王温和的嗓音再度扬来,漫不经心的微微有些挑高。 凤兮笑着点头,只道:“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王爷都与‘顽劣’二字不沾边。” 小端王眸色一深,朗然一笑:“凤兮倒是聪明,竟也不上当。”说着,嗓音稍稍一高,又道:“不过我小时候,还当真经常揍那几个小子!” 凤兮怔了一下,正要言话,眼风却扫到不远处那几名皇子皆朝她望来,她怔了怔,然而小端王却朝她笑得朗然随和:“似是我们的话说得大声了。” 岂止是大声,连那几名事儿主都影响了呢! 凤兮暗自咋舌,有些无奈,见小端王依旧岿然不动,神色温和清雅,仿佛全然未将那几名皇子的目光放于眼里,凤兮低低一叹,不由侧身朝小端王贴近,轻道:“这么多人面前,王爷竟也不给皇子们面子。” 瞧着那几名皇子发沉发黑的脸,就知晓小端王方才朗声一言,无疑是让他们在殿中众人面前丢了面子。 “凤兮这是在为我那几个兄弟鸣不平,还是在责备我?”小端王并未恼怒,缓和着嗓音朗笑着问。 “凤兮只是想劝王爷小声点。”凤兮坦然道,说着,正要收势坐好,不料小端王伸手朝她腰间一勾,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的将她揽入怀里,随即薄唇朝凤兮耳畔贴来,柔腻道:“凤兮今日归来,对我倒是上心不少。” 凤兮眸色骤然摇曳几分,但却未动,乖顺的放松身子靠于他怀里,涩道:“王爷,这么多人看着呢!” “无妨。我风流之名在外,殿中各位,应 是见怪不怪了。” 凤兮无奈,心下却是幽幽滑过道道沉杂。 以前倒是未觉这小端王这般腻人,更未觉他的脸皮竟也是这般的厚。 遥想与他刚开始接触,他还彬彬有礼,虽说一见面便开始与她搭讪之举着实轻浮,而后来便是她嫁入王府,他对她也是好耐性的礼遇。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他这般对她,无疑是要继续坐实风流之名,只无奈,她顺势成了他如今的棋子,一颗配合着让他将风流之名坐实的棋子。 想必这几近满殿的人都浑然不知,小端王这风流浪荡的皮囊下,竟是一颗冷冽无情且将一切都算计着的心吧!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东临皇子到,太子殿下到,太子侧妃到。”不多时,一道尖细的嗓音扬来,那一长串的吐词听得众人心底发紧。 霎时间,殿中之人纷纷起身,躬身行礼,嘴里统一呼着恭敬之言:“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凤兮也顺势被小端王拉了起来,跟着他一起鞠躬行礼。 排山倒海似的恭敬呼声一过,殿内寂寂,独有一串串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在殿中流窜开来,给人一种隐隐的震慑与压抑。 待皇帝一行人纷纷入座,主位龙榻上的皇帝才宽袖一挥,“众爱免礼。赐座。” “谢皇上。”殿中群人又是一道恭敬的呼声,随即纷纷敛着袍子入座,凤兮也被小端王捉住了手,重新拉坐在了他身侧。 凤兮从未见过南岳帝后与太子太子妃,记得上次入宫,板子加身,过场迷糊,是以也未见过什么宫中大人物,而此番,南岳帝后就在殿上,凤兮拘谨片刻,终于是没忍住想朝主位上的帝后瞟去。 眼睛正要向上抬,小端王紧了紧她的手。 她一怔,正要朝小端王望来,不料主位上的皇帝出了声:“君墨皇子远道而来,今日之筵特为皇子接风,皇子随意。” 嗓音威严四方,大气中透着几许隐隐的笑,凤兮初闻皇帝这嗓音,顿时怔了几怔,当即抬眸小心一望,便见皇帝龙袍加身,发丝青黑,一张面容刚毅如刀,虽染着风霜气息,但一双眼却透着几许精打细算的诡异与微光。 皇帝嗓音甫一落,立在他跟前的太监当即启着尖细的嗓音高声道:“传膳,备酒。” 霎时间,当即有宫婢翩跹而来,她们皆着统一的粉色宫装,身子妙曼,手中端着各式各样的菜肴也霎时香了整个礼殿。 仅是片刻,宫婢们便摆好了食膳,最终婀娜恭敬的退出殿堂。 这时,一道冷冽如冰的嗓音才慢悠悠响起:“君墨多谢陛下款待。” 君墨? 再度听到这两个字眼,凤兮终于是在意起来。 东临墨池怎又成了君墨了?难道东临墨池,不过是他在外的名号,他真正之名,为君墨? 凤兮目光有过刹那的摇曳。 她倒是没料到,这么一个冰冷人物,竟也有雅致之名。只可惜,东临墨池冷如冰块儿,性子不佳,着实与他的名讳不太相符。 她暗自咋舌片刻,随即转眸一望,这才发现东临墨池的席位斜对着她与小端王,只是中间隔着偌大的殿堂,遥遥相望间,只见他依旧一身金蟒黑袍,不苟言笑,总是与南岳皇帝言话,面上也是未有分毫恭敬与喜色。 这人,果真是冷得彻底!就凭他这性子,指不准要得罪多少人。 果然,大抵是嫌东临墨池不够恭敬,立有朝臣朝他道:“君墨皇子既是感激圣上,何不起身言谢?以示诚意?” 东临墨池也不是吃软的主,冷漠朝那出声的朝臣一扫:“这位大人是在怪罪君墨不守你南岳国的礼数?” 那位朝臣显然没料到东临墨池对他发难,一时神色一怔,不知如何回话。 殿内气氛顿时有些压抑,众人纷纷垂眸,皆未多言。 这东临皇子来南岳的目的,众人心知肚明。如今天下争端越演越烈,四国关系越发的不善,南岳虽不是四国中最小之国,但比起东临来,终归是弱上几分。 是以,此番东临皇子来访南岳且传达和亲之意,南岳自然呼抓住这机会,要不然,一旦东临之国与其余两国和亲,南岳危矣。 “君墨皇子莫要见怪,李尚书所言的确失当,不如,罚他二十大板以供皇 子消气,如何?”这时,主位上的皇帝出了声。 众臣脸色皆惊,脸色大变的朝皇帝望去。 凤兮也怔了一下,没料到东临墨池一个皇子,竟也能让这南岳的一国之帝忌讳妥协。 不得不说,皇帝此番对东临墨池这般礼待,也无疑是自降了身份,稍有不慎,君威定然大减。 这厢的东临墨池倒是依旧冷着一张脸,冷冽道:“陛下言重了。方才君墨也却有不恭,李尚书之言,说得极是。” 说着,他亲自拎着面前矮桌上的酒壶替自己倒了一杯薄酒,随即起身朝主位龙榻上的皇帝举杯:“君墨在此便谢过陛下今日设宴款待了。”说完,一口饮尽杯中的酒。 凤兮目光再度朝东临墨池望去,触及着他那颀长的身影,只觉虽冷气逼人,但却透着几许大气凛然。 不得不说,东临墨池此番举措,无疑是让皇帝有了台阶下。说来,若东临墨池当真同意让皇帝差人将那李尚书罚上二十大板,估计皇帝脸色也会好不到哪儿去,更会觉得东临墨池目中无人。 “君墨皇子倒是客气。”果然,皇帝的嗓音都蕴含了几丝满意与释然,说着,顿了顿,又道:“李尚书,还不向君墨皇子谢恩?” 李尚书已是脸色发白,忙慌张起身朝东临墨池道谢。 东临墨池则是分毫不朝那李尚书投去一眼,反而是自顾自的坐回位置,清俊刚毅的脸色依旧平静而又冷冽。 李尚书尴尬不已,本是苍白的脸色再度白了一分,那双直瞪着东临墨池的双眼霎时被耻辱与愤怒之色填满。 凤兮依旧静静观着东临墨池,大抵是见他似是没瞧见她正打量他,她胆子也壮了不少,目光就这么莫名且静静落在他面上,片刻便开始跑神。 别看这东临墨池一身冷气,关键时刻,倒也是知进退的呢。 “君墨皇子此番前来,意在张罗和亲之事?”这时,主位上的皇帝再度出声。 见他开门见山,东临墨池倒是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只道:“君墨此番前来,的确是奉父皇之旨张罗东临与南岳的和亲之事。”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闻说南岳陛下膝下公主数十,且个个皆是温婉多才之人,不知陛下此番答应哪位公主出来和亲?” 东临墨池这话也没存什么恭敬,话语更无委婉,僵硬直白得就像是当真在办一件铁正的公事。 皇帝倒也未有不悦,只道:“难得东临陛下有意与南岳和亲,朕膝下数十位公主中,除了老三已有婚配,其余公主,皆待字闺中。”说着,嗓音也顿了片刻,又道:“就是不知此番朕的公主究竟与谁和亲?” 东临墨池薄唇一启:“正是君墨。” 皇帝脸色当即一变,殿中群臣的脸色也有些不好。 “东临的陛下竟是让君墨皇子娶我南岳公主?”这时,那坐在凤兮对面一桌的年轻男子出了声。 “正是。”东临墨池点头。 那年轻男子又道:“我南岳公主和亲东临,再怎么都该与你们东临太子大婚。君墨皇子虽身份显赫,但在东临皇族却是身份平平,我南岳公主若是嫁给你,岂能……” 他这话未说完,放好停留在一个甚是诡异的调子上。 殿内气氛骤然有些冷冽低沉。 凤兮也终于是将目光自东临墨池脸上收回,小心翼翼的朝对面那桌的年轻男子望去,只见那男子一身镶金黄袍,头戴金冠,如玉面庞倒与她身边的小端王有几分相似,但他眸中透露出的狡黠之意,像极了狐狸。 “太子殿下可是嫌君墨身份低微,难以配上贵国公主?”东临墨池的嗓音也冷了一个调。 太子殿下? 凤兮倒是将这四字听得清楚,目光也骤然发紧。 面前这年轻之人,便是南岳太子?小端王野心磅礴,兴许这太子,便是小端王最大的绊脚石? 凤兮脸色微变,按捺神色,随即慢腾腾的想收回神来,哪知眼风却不由扫到了端坐在太子身边的女子,顿时心下惊愕。 只见那名女子容颜倾城,但一双妙目却不是落在太子身上,而是直直的落在她身上,纵然见她发觉之后凝眸望她,她目光也不躲不闪,那倾城的面容毫无表情,眸子里却透着几道隐隐的杀气,令凤兮头皮发麻。 第088章 曲折蜿蜒,蜕变8 这女子坐在太子身边,加之一身华服,应是太子侧妃无疑。 只不过,她与她不过是初见,这太子侧妃如何这般仇视着她,似是要将她粉身碎骨? 凤兮与那太子侧妃对视片刻,随即,那太子侧妃却是避开她的目光,遂又朝凤兮身上的衣裙打量,仅是刹那,凤兮只觉她脸色更是有些白,连目光都有些摇曳不稳。 凤兮讶异,正巧这时,那只被小端王捏住的手骤然一紧,紧得发疼,差点令凤兮疼呼出声。 她强忍着心底的波澜转眸朝身边的小端王打量,却见他目光竟是毫不避讳的落在对面那太子侧妃身上,连面上的温润之色全数消却都不自知。 刹那,心底拂过道道猜测,脸大眸色也晃动了几许。 凤兮稍稍垂眸下来,淡然静坐,却闻太子出声道:“本殿并未嫌君墨皇子身份低,只是两国和亲这等大事,我南岳公主,自然该配你们东临太子。” 东临墨池回道:“太子殿下这是在质疑我东临陛下的决定?” 他这嗓音格外的冷淡,不含丝毫情绪。 凤兮听得却是心头一颤,却又为对面那太子捏了一把汗。 别看东临墨池话不多,但却字字争锋。 她偷偷抬眸朝太子打量,只见他已是稍稍皱眉,面上也漫出几缕如临大敌般的冷意。 “君墨皇子倒是误会了,本殿并无此意。”太子刻意压制着嗓音缓道。 东临墨池朝太子冷眸一扫,薄唇一启,又欲言话,哪知一字未出,主位上的皇帝先一步道:“既是贵国陛下令君墨皇子迎我南岳公主,朕自是无异议。说来,今儿膝下几位公主本已准备才艺,不如,君墨皇子逐一看看,再择出心仪的那位公主?” “皇上,这……”皇帝这话一出,殿中群臣顿时议论纷纷,面上皆有异议。 “父皇,我南岳公主个个金枝玉叶,怎可当庭献艺?”太子话语内容虽是不赞成,但语气却是未有太大的怒意与反对。 一时间,殿中议论纷纷,嘈杂纷繁。 奈何东临墨池却是正襟危坐,冷峻的面色丝毫不变,最后薄唇一启,只道:“如此,那在下便遵循陛下之意,看看了。” 他并未拒绝,嗓音平静而又冷冽,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凤兮眸色隐隐一震,目光不由自主的再度朝东临墨池扫去,不料这回,他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竟是抬眸望她,二人眸光刹那相汇,凤兮愣了一下,他则是迅速收回冷冽深幽的目光,兀自端坐。 主位上皇帝的表情变了几变,最后仍是笑着宣南岳公主依次入殿献上才艺。 满殿哗然,众臣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没人站出来反对,连南岳太子也跟着沉默下来,仅是伸手替自己倒了杯薄酒,慢慢的饮着。 不多时,丝竹声微微扬起,不远处的殿门外,则是有太监的尖细嗓音扬来:“大公主到。” 霎时,满殿的人皆将目光朝那不远处的殿门望去,随即便见一名华服加身,裙摆摇曳的妙曼身影入得殿来。 凤兮凝眸朝那越来越近的大公主打量,只觉这大公子面带薄妆,衣裙华丽,但若真论其容貌,却略微平平,并非倾城之人。 她复又转眸朝那东临墨池望去,却见他低垂着眸,眼光分毫未朝大公主投去,待到大公主仪态大方的朝主位上的帝后行礼之后,他才漫不经心的抬眸朝那大公主扫了一眼,最后在落下平然无波的目光之前,他竟是再度朝凤兮望来。 几番偷窥皆被他发现,凤兮难免有些尴尬。 慌忙之际忙朝他咧嘴歉意的笑笑,随即挪开目光,却望见对面那桌的太子侧妃已是巧笑嫣然的替身边的太子倒着醇酒。 那太子侧妃本就生得美,此番又笑意盈盈的替太子倒酒,整个人柔然清和,却是与方才朝她露出冷意时判若两人。 凤兮小心翼翼将太子侧妃打量几眼,随即按捺心神的垂眸下来,这时,那站立在殿中央的大公主已是抱上了宫奴献上的瑶琴,随即坐在殿中那已然安置好的矮桌后款款而弹。 琴声一启,殿 中角落的乐师们也拨着手中的乐器稍稍点缀。 一时间,琴音飘荡,曲调悠扬,整个殿中的气氛也骤然开始松缓下来。 一曲终了,大公主抱琴而起,施礼之后告退,然而在转身的刹那,目光却是朝一直兀自垂眸的东临墨池扫了一眼,妙曼的身躯也跟着颤了一下,随即再度故作平静的退出殿宇。 不多时,第二位公主入得殿来,并非献琴,而是展露画意。 皇家公主,皆才名远播,想来这二公主的画技自是上好,哪知这二公主一入得殿来,身形却是颤抖,言语吞吐,连握笔的手都颤抖无比,难以下笔。 一时间,众人不免唏嘘,只道这二公主着实胆小。 主位上的皇帝也脸色不愉,当即要挥退二公主,哪知东临墨池却是平静冷冽的出声:“陛下,君墨中意二公主。” 他这话一出,满殿惊愕。 凤兮也忍不住抬眸朝东临墨池望去,却见他细长的手指把玩着酒盏,脸色平静而又冷如冰石。 主位上的皇帝也面露愕然,但面色迅速已被敛去,随即笑道:“君墨皇子当真中意惠儿?” 东临墨池点头,别无他言。 皇帝将东临墨池打量一眼,眸色也几不可察的一深,随即当殿封了二公主为和亲公主,并赐婚于东临墨池。 刹那,二公主惊愕的朝东临墨池一扫,目光触及他浑身的冷意,霎时两眼一瞪,昏倒再殿。 殿中的宫奴们慌手慌脚的将二公主扶了出去,殿中之人也神色各异,惟有东临墨池神态依然,南岳太子面露薄笑,又是饮了一口淡酒。 和亲之事已定,宴席便真正开端。 主位上的帝后与殿中之人同庆一杯,片刻已是双双离去。 自帝后离开,殿内气氛也松散不少,丝竹频频而起,殿中人也吃吃喝喝,言语吵闹。 凤兮也是饿了,瞧着面前矮桌上的膳食,也胃口大开,奈何右手仍是被小端王握着,挣脱不得。 她转眸朝小端王望来,依旧见得小端王的目光正落在对面一桌的太子侧妃身上,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他终是回眸朝她望来,深黑的眸子里竟然染着一丝未曾消缺的寒意。 凤兮愣了一下,他已是敛了神色,朝她温和而笑:“怎么了?” 凤兮按捺神色朝他灿然一笑,道:“王爷,凤兮饿了。” 小端王似是这才反应过来,随即松了她的手,亲自执起银筷朝凤兮碗中布了些菜肴,随即朝凤兮朗然笑道:“吃吧!” 他布菜的动作太过优雅,嘴角扬笑,柔和得就如山谷和风。 凤兮眸色稍稍怔了一下,随即依近了他一分,纯然点头,执起银筷并未开吃,反而是朝他碗中也布了不少菜,笑盈盈的朝他道:“王爷也吃。” 小端王神色似是变了一许,凝她半晌,正要动筷,不料对面一桌扬来笑声,凤兮与小端王皆转眸一望,才见那太子侧妃不知是对太子说了什么,竟令太子和颜悦色。 凤兮默默朝身旁的小端王望了一眼,见他目光一直落在对面的太子妃身上,仿佛又失了神,她暗叹一声,饶是她再不聪明,再不敏感,此番也猜到小端王与那太子侧妃定有什么关系了。 突然间,想到上次入宫时被罚了板子,听那嬷嬷说她得罪了宫中的某位贵主,而那贵主,可会是对面的太子侧妃? 只因方才这太子最开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的确冷得紧,还隐隐染着几许杀意。 心底涌出道道猜测,凤兮脸色也微微有些变。 她忙垂眸下来,执起筷子吃起碗中的菜肴来,然而未吃上几口,身旁一桌的芸罗公主却是过来道:“嫂嫂,我带你去殿外逛逛如何?想必嫂嫂定是未怎么在宫中观景。” 凤兮怔了一下,正要拒绝,不料小端王也朝她出了声:“去吧!” 既然小端王都这般说了,凤兮自是无理由再拒绝。 她按捺神色,压抑住心底的嘈杂与无奈,随即朝芸罗公主点了头。 芸罗公主当即一笑,随即亲昵的将她拉起身来,而后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笑盈盈的朝旁桌的夜 流暄道:“流暄,我与嫂嫂先出去走走。” 夜流暄抬眸朝芸罗公主望来,点了头,然而平寂的深幽的目光却是在凤兮面上停留刹那,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 凤兮面上一直带着几许灿然的笑,待被芸罗公主拉出礼殿后,才见殿外华灯初上,亭台楼阁流光溢彩,清幽中透着繁华。 “殿内气氛太过嘈杂,我倒是不喜了,此番我们去御花园赏景观灯,嫂嫂觉得如何?”芸罗公主娇俏出声。 凤兮笑着回道:“公主决定便是。” “既是嫂嫂同意,那我们就过去吧!近些日子,御花园内挂了不少好看的宫灯,我们可在御花园那片镜湖中央的亭台里观灯并吃点东西。” “嗯。”凤兮点头应着,面上笑容不变,但心底却是几不可察的滑过一道颤意。 又是御花园! 大抵是上次在御花园中被那嬷嬷差人带走并罚了板子,是以此番再闻得御花园三字,心底确实有几分波动。 夜色朦胧,一路上宫灯微微。 也不知芸罗公主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此番与凤兮出来时身边并未带什么宫奴侍女。许是夜色晚,走在小径上也难得遇见一名宫奴。 周围夜风习习,静谧幽幽,凤兮面上的笑容也敛了下去,眸中逐渐滑出道道戒备与紧张来。 她的确怕黑,更有些怕这静谧的气氛。再者,身边的芸罗公主娇俏灵动,但终归将是夜流暄身边的人,大抵是她对夜流暄心存排斥,是以对这芸罗公主也多少有点距离感。 不多时,凤兮便被芸罗公主挽着行至了御花园,待绕过林郁花径,便觉有湖风习习,抬眸朝前一观,星星灯火之下,便见前方是一片偌大的湖泊。 一条挂着宫灯的水上长廊在夜色下犹如长龙,一路蜿蜒至湖心那座精致的小亭,亭内灯火通明,清晰可辨亭中的石桌上摆了菜肴与酒壶。 凤兮朝那湖心的亭子观望着,心底难免诧异,正巧这时芸罗公主已是拉着她踏上了水上长廊,只道:“去礼殿之前,我便差人在这里备了好菜,嫂嫂快些来。” 她言语娇俏,纯洌如风,单纯得就像个毫无心机的孩子。 凤兮心底又是莫名一紧,仅得配合着她的步子笑着问:“难道公主早有计划领我来这里?” 芸罗公主笑着摇头,“不是。仅是因流暄不喜热闹,我怕他在礼殿坐不住,是以便提早差人在这里备了好菜,也好半道领他来这里,可是方才我问流暄,流暄却是未有离去之意,是以,我便只能请嫂嫂一道陪我过来了。” 说着,扭头又朝凤兮望来,笑得娇然灵动:“我的确是不喜礼殿那种氛围,是以便拉了嫂嫂陪我出来,嫂嫂可莫要见怪。” “我也不喜殿内的氛围,此番还得多谢公主将我拉出来呢。”凤兮笑着应和。 芸罗公主怔了一下,随即又问:“我还以为嫂嫂会不满意我将你拉离王兄身边呢!”说着,轻笑一声:“本以为王兄还放不下那个女人,但如今见王兄将这身他极为宝贝的衣裙都送给嫂嫂了,想必王兄对嫂嫂自是上心了。” 那个女人? 凤兮眸色微微一动,正要发问,此际已是被芸罗公主拉入了亭子里,并按坐在了石桌边的石凳上。 她先是替凤兮倒了杯薄酒,递至凤兮面前,道:“这外面风大,嫂嫂先喝上一杯暖暖身子。”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递到面前的酒杯望了一眼,只道:“公主,我不饮酒的。” “没事儿的,稍稍喝一点便成,嫂嫂总不能不给我面子吧?”芸罗公主轻笑,嗓音虽说缓和娇俏,但却透着不容人拒绝的架势。 凤兮无奈,伸指结果酒杯,稍稍抿了一口,便觉入口的酒水辛辣无比,瞬间令她辣红了两眼。 芸罗公主瞅着她笑得极盛,问:“以前嫂嫂从未喝过酒?” 凤兮半晌才止住酒水辛辣的势头,朝芸罗公主点点头。 芸罗公主忙将一双银筷子塞到凤兮手里,道:“原来如此,是芸罗照顾不周了。来,嫂嫂先吃点菜,缓一缓。” 凤兮此番也未 推辞,握住筷子便开始吃了些菜。 周围寂寂,夜风荡漾。 镜湖水面涟漪起伏,波光粼粼,景致幽密,但凤兮却觉得这周围过分寂静。 芸罗公主话语不断,皆言道的是琐屑之事,凤兮静心应付,期间又被芸罗公主逼着喝了几次酒,待时辰渐逝,凤兮却莫名觉得头脑隐隐发昏。 她心生诧异,以为是自己吹了夜风受了凉才如此,然而本以为并不会太过言重,哪知越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头晕之症反而是越来越重。 “公主!”她不由皱眉,终于是打断了芸罗公主的嗓音。 芸罗公主怔了一下,忙问:“嫂嫂,怎么了?” 凤兮伸手抵住额头,大半身子稍稍倚靠在石桌上,只道:“公主,我身子突然有些不适,公主可否与我一道回礼殿?” 芸罗公主煞有介事的惊呼一声,随即急忙起身来扶她,忙道:“嫂嫂这是怎么了?怎好好的突然就不适了?” 凤兮身子抑制不住的瘫软,芸罗公主扶了几下竟是未将她扶起来。 芸罗公主急了:“嫂嫂,你这样怕是不行!还是先别回礼殿去了,我先去找人将你扶到我的寝宫休息,再差御医为你看看!” 凤兮正要拒绝,哪知嗓音未出,芸罗公主已是扭头就跑了。 凤兮努力的掀着眼睛朝芸罗公主的背影望去,见她的身影越来越远,她心底止不住的叹息,随即也只有在石桌上趴好,静心闭眼,希望能缓解头晕之症。 不多时,水上长廊顿时传来两道脚步声。 凤兮怔了一下,本要掀开眸子望望,然而此际头脑发晕发沉,竟是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察觉到自己身子似是被人腾空抬了起来,胳膊与双腿皆被人扣住,凤兮愣了一下,只道芸罗公主找来的人着实有些无礼了,纵然是要挪动她,也可用扶的才是,怎此番就整个人被直接抬了? “王兄,你说干完今夜这事,我们不会被人发现吧?这女人好歹是端王爷的人,万一事情暴露,你我哥两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突然间,一道微紧的嗓音传来,这陌生的腔调顿时令凤兮心头一跳。 “反正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再者,待你们行完事,再悄悄离开,待这女人被人发现,她已成了被人凌辱之人了,纵然端王爷要追究,这深宫茫茫,侍卫如云,他怎会找出我们哥俩?”这时,一抹猥笑的嗓音道来,说着,他嗓音一急,迫不及待的道:“你我快些将这女人抬到花径里,我看这女人长得挺好,哈,上上王爷的女人,没准儿味道不错。” 听完这话,凤兮已是惊骇不定。 身子似是被人抬着狂奔,摇晃不定,凤兮本是晕沉的头更是难以忍受。 不多时,她身子着地,身下一片冰凉,仿佛当真是花径。 她来不及反应,身上便被人压住了,那种温软沉重之感却令凤兮惊骇不定,她努力的睁开眸子,这次却是终于将眼睛掀开了一条缝儿,刹那入目的,是一张猥琐带笑的脸。 那张脸有些年轻,但他却头戴了头盔,身上着了盔甲,俨然宫中御林军的打扮。 “你干什么?”凤兮努力狂吼,嗓音吼出之际,她拼尽气力推搡着压在她身上的人。 “王兄,这,这女人醒了!她她她瞧见我们了。”跪趴在一边的另一名御林军顿时惊呼一声。 那趴在凤兮身上的御林军却是冷笑一声:“慌什么!既然这女人瞧见了,等会儿再灭口便是。反正上头也没说一定要留她的命!” 说完,他脑袋一低,那两片厚厚的唇瓣当即自凤兮的唇瓣贴来。 凤兮狂烈的挣扎,然而因身子的瘫软而显得推搡无力,眼见着身上男人的两片唇瓣压下,她惊恐的一转头,便觉他那炽热的唇瓣彻彻底底的印在了她的脸上! 凤兮眼睛都急得红了,双手推拒无力,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的努力用指甲抠抓着身上男人的脖颈与脸。 “臭娘们,死到临头了还知道躲!你若将军爷我伺候好了,没准儿我会让你死得好受点!”压在凤 兮身上的男人顿时一恼。 随即扭头朝旁边的另一名御林军喝道:“兄弟,这女人太不老实,你来替我压制住她的两手,待我爽快了,再轮你上!” 那御林军两眼一定,忙不迭的点头,随即蹲在凤兮身边,伸手便彻底将凤兮的两手压制在一边。 没了阻隔,压在凤兮身上的那名御林军笑得更是猥琐,他唇瓣先是在凤兮脸上游移,随即伸手扳正凤兮的脸,这回却是准确无误的贴到了凤兮的唇上。 “唔!”身上的男人顿时发出一道闷哼,一只大手也毫不怜惜的掐住了凤兮的脖子。 凤兮身子本就瘫软,此番再被掐住脖子,牙关也抑制不住的蓦地松开。 “臭娘们,跟了那风流的王爷,莫非你还成了贞洁烈妇了?”那男人显然被凤兮激怒,左右开弓扇了凤兮两耳光,最后发狂的抽了凤兮的腰带,猛的拨开凤兮身上的外裙。 凤兮急得浑身发颤,然而纵是有心挣扎,身子也被那男人压得死死的,难以动弹。 心底虽然无助,虽然在打颤,然而她却奇迹的没有哭,她仅是有些无奈,有些哀叹,更有些无力。 难道,孤星带煞,便注定不可安稳长久吗?她这才未安生多久,就又有脏水险事朝她涌来,她再度觉得自己极为渺小,觉得自己懦弱。 也不知此番可还有活命的机会,若是能侥幸活命,她发誓,她一定要强大,一定要将彻底的将自己保护起来,任谁都不能再伤害她! 身上那件金缎红裙被身上的男人迅速剥落并扔在一边,那大红褶皱的衣裙顿时刺痛了凤兮的眼。想着今日初见这身衣裙,便觉高贵奢华,而如今那衣裙褶皱一团,宛若废弃之物孤零的抛在一边,亦如此际的她,褶皱而又残败不堪。 突然间,凤兮未再挣扎,唇瓣上却诡异的勾唇一抹自嘲的弧度。 她发现她真的变了,变了太多太多,纵然是此际被人凌辱,竟然连哭都不哭了。 她就这样直直的望着在她身上动作的男人。 她瞧见了那男人脸上猥琐的笑,瞧见了他眼中那喷薄欲出的情欲。 凤兮终究是合上了眼,只求一切的一切能够快些过去,然而却是在合眼的刹那,两道低低的惨呼响起,同时间,身上的重量也霎时减却,鼻间也扬来了浓郁的血腥气味,骇人心惊。 她莫名的淡定,淡定得犹如行尸走肉般不痛不痒的睁开眸子,率先入目的,是一抹雪白颀长的身影。 那白衣胜雪的颜色骤然是在这星火隐隐的夜里也显得太过突兀与刺眼,令凤兮蓦地怔了一下,随即也没继续扬眸朝那人的面容望去,反而是极平静的挣扎,待指尖都抠入了泥,身上半挂着的亵衣也被蹭得脏腻不堪时,她才终于自地上爬坐了起来。 转眸,便见那两名欲对她不轨的御林军横死在身旁,且个个的脖子存有一道极其明显的刀口,那四溢而下的鲜血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的诡异,凄凄。 凤兮盯了他们一会儿,面无表情,随即伸手慢吞吞的掩住大开的亵衣,一言不发,不声不响。 待掩好亵衣,她目光便努力伸手抓住了那件金缎红裙,随即再度想强撑着身子站起身来,然而这次却是无论她如何挣扎,双腿的确是瘫软无力,完全难以起身。 终于,她放弃了挣扎,也终于是抬眸朝面前那白影的面容望去。 入目,依旧是一张美得惊心的脸,一张俊美雅隽的面容,然而纵然是面对这样一张倾城而又熟悉的脸,她也脸色平静,目光平静,整个人像极了木头或是石头,对他的面容浑然不起丝毫的兴致与痴痴。 二人便这么僵持了片刻,寂寂无声。 突然,凤兮咧嘴朝他笑了,那笑容虚伪至极,飘渺悠远得浑然不真实。 “夜公子可否去通知我夫君,就说凤兮起不来了,让他快来这里接我?”她嗓音有些嘶哑无力,然而却平静如水,透着几许难得的温和与纯然,她像是完全忘却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整个人看着明然如花,单纯而又清洌。 第089章 曲折蜿蜒,蜕变9 夜流暄脸色变了变,那如墨般的眉眼蹙了蹙,一双黑瞳晕染出道道令凤兮看不懂的复杂。 他并未应凤兮的话,颀长的身影岿然不动,黑瞳也就那般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望着她。 凤兮无奈,面上笑容也减了一分,又道:“若是夜公子不愿去通知我夫君,要不去寻芸罗公主,告诉她我在这里也可。” 说完,她迎上他的目光,不退缩更不怯弱,半晌,见他依旧无动于衷,她浅笑一声,垂眸盯着手中的金缎红裙,随即伸手慢腾腾的整理着,嘴上略微嘶哑的道:“想来夜公子着实不是热心之人,是以凤兮这要求还当真有些苛刻了。” 说着,若有无意的叹了口气,面上依旧带着笑,然而眸中的疏远冷漠之色却是明显至极,她又道:“夜公子快些忙你的吧,别在这里盯着凤兮了。夜公子放心,凤兮不会跑,也不会有事,在未替夜公子完成那件事之前,凤兮定不会丢了性命。” 她此番这话着实不带什么恭敬,冷漠疏远的嗓音也透着几许嗤讽。 她发觉她胆子越来越大了,抑制不住的大了,然而,她如今的心底却是无半分波澜,甚至连半点的怯弱之心都无。 抬眸,意料之中见得夜流暄的脸色冷了不少,她却笑得格外的坦然,直至眨眼间,夜流暄已是蹲在了她的面前,纤细冰凉的指骨扣住了她的脖子,她才减了一丝面上的笑意,只嘶哑低沉的道:“夜公子,你的白袍脏了。” 夜流暄脸色更是一变,一双精致深黑的眸子仿佛要将她看穿,随即薄薄的唇瓣终于一启,嗓音仿若从牙关里带着冷气溢出:“我知你今夜受了委屈,我已是替你杀了这两人,你如今又何必在我面前虚意逢迎,惹我生气?”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笑得更是灿然,一双清洌弯弯的眼睛直锁着他的眼睛,道:“那夜公子想让我如何?难不成我如今这般反应还惹你不悦了?又或是,夜公子希望我此番在你面前瑟缩委屈的大哭?” “你再说一句试试?”夜流暄目光如冷刀,嗓音寒气逼人。 凤兮眸色微微一动,识时务的垂眸不言。 “我说过,在我面前,你最好是收起你的小聪明,惹恼我,对你绝对无益!”他再度冷言一句,随即也送来了凤兮的脖子,待凤兮抬眸瞅他时,他迎上她的目光,又道:“你今日之辱,他日我必让幕后之人百般偿还。” 凤兮勾唇笑着,这回的笑容却是淡了不少。 “夜公子无须给凤兮什么允诺,凤兮这样就好,不愿惹事了。再者,纵然是要替我报仇泄恨,我夫君也会帮我做的,就不劳夜公子了。”她道。 夜流暄眸色深沉的朝她扫了几眼,“还真将端王当做你的夫君了?” 他这嗓音格外的慢,慢得低沉冷冽,无端端的令人心生压抑,头皮发麻。 凤兮见他的反应着实冷冽,便也未再多言,仅是默默的望着她。 他脸色越发的不善,一双黑瞳犹如酷寒凉冰直直刺入凤兮眼底,又道:“我似是曾与你说过,不得对小端王动情!” 凤兮自然是记得他这话,也记得他曾对她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人,就连相信他也不成。 如今,她算是深有体会,她果真不能信他,他只会将她往烈火深渊里推。她也再不会相信小端王,不会相信任何人了,此番,她如这夜流暄所愿,她只信自己。 她沉默半晌,才淡着嗓音道:“小端王是我夫君,这是事实,与是否动情无关。”说着,嗓音稍稍一抬,话锋一转:“夜公子还是快些离去吧,万一被人发现你我二人在一起,就不好说了。” 大抵是凤兮的反应太过平静淡定,嗓音里透出的疏 离与冷漠之气也格外的突兀明显,夜流暄的脸色更是沉了一分,那张本是俊美飘逸的面容也复杂盈盈,深沉得犹如一汪冰池寒潭。 凤兮未有心思再理会他,仅是拢了拢身上的亵衣,随即伸手抖开手中的金缎红裙想替自己穿上。 此际,她雪白的亵衣满是脏腻,金缎红裙也褶皱不堪,她头发早已凌乱,几丝青丝混乱的搭在胸前,她知晓,她如今的模样定然狼狈,但她却格外的淡定。 眼见着夜流暄的目光静静落在她的面上,她眸色深了一分,待按捺神色的要将红裙真正披在自己身上时,不料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红裙并扔在了一边。 他突来的举动令凤兮皱了眉,“夜公子,那是凤兮夫君送给凤兮的红裙,还望夜公子莫要拿它撒气!” 说着,努力的挪动身子要去捡那件红裙,不料夜流暄伸手将她一勾,并顺势将她抱起了身。 她心底一惊,然而却未惊呼出声,仅是眸色动了动,随即大方的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整个身子规矩的窝在他怀里。 他抱着她一路疾行,身形如鬼魅,速度快得令凤兮半是诧异,半是嗤笑。 想必,他还是有所顾虑吧,顾虑别人瞧见他抱她。想来,他不久便是这南岳的驸马了,这般公然抱着她这个王爷的侍妾招摇行路,着实不成样子。 像他这种不近女色,甚至不喜与旁人接触的人,却能耐着性子与芸罗公主周旋,就凭这点,她就知晓他并不会随意得罪芸罗公主,更不会因为别的什么人或事影响他与芸罗公主关系。 她默默沉思,夜色下的唇瓣也勾出一抹淡淡的弧度。 他的怀里并不暖和,他凉薄的体温加之周围夜风的拂刮,令凤兮打着冷颤。大抵是察觉到她的异样,他将她抱得更紧,低声道:“再忍一会儿,很快便到了。” 凤兮怔了一下,没料到他竟会出声宽慰。然而,纵然如此,他语气也格外的清冷幽长,仿佛未染什么情绪。 “夜公子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她默了片刻,笑着问,本想说得云淡风轻,奈何嘶哑且冷得微颤的嗓音着实令她狼狈。 这话一出,他并未回答,连一记清冷的目光都不曾朝她投来。 凤兮眸色深了几许,面色倒是未有太大的变化,这人历来清冷,她也已是有些习惯他将她的话视为无物了。 她按捺着神色,不声不响的窝在他怀里,格外温顺。 不多时,他抱着她跃进了一方高墙。 凤兮愣了一下,忙转眸朝前方望去,便见一座恢弘的殿宇离她越来越近。 夜流暄足下步子并无停下的势头,反而是抱着凤兮直朝那座殿宇的宫门行去,待至宫门前,他终究是抱着凤兮驻足下来,在门外冷沉沉的低唤:“冷月!” 冷月? 凤兮脸色几不可察的一变,不及反应,便见前方的朱红殿门顿时自里而开,而夜流暄也顺势抱着她入了殿门。 殿内热气扑来,暖意浮生,灯火通明之中,凤兮瞧见了立在门边的一位宫装女子。 那女子身材修条,脸色严谨,一双眼睛在触及到凤兮时,刹那闪过一道喜色,随即她又按捺神色的朝夜流暄望去,最后恭敬一拜,刻板冷硬的唤了声:“宫主!” 凤兮眸光有些摇晃,心底也浮出道道诧异。 这冷月,分明是苍月宫流夙宛中的婢女。记得她当时被夜流暄安置在苍月宫的流夙宛内,伺候她的婢女皆是冷漠呆冷,从不与她多言一句,惟独这冷月与她走得有些近,甚至还言道了一些夜流暄之事。 她以为她此生再也不会回到苍月宫,更不会见到这令她心生亲近的冷月,然而兜兜转转,却未料到与她再见,竟是这般境遇。 “冷 月姐姐。”她朝她弯着眼睛笑笑,嘶哑的嗓音带着几许纯然。 冷月迅速抬眸朝她望了一眼,恭敬刻板的眼神滑过一丝温度。 见状,凤兮面上的笑意更甚。 这时,夜流暄出声冷道:“苍月宫徒皆分散安置好了?” “是!”冷月答得短促而又恭敬。 夜流暄嗓音深沉一许:“鬼一呢?” “鬼一副使任了御林军小班头。” “嗯!出去守好,今夜这帝宫的温泉池子,我占了。”夜流暄慢悠悠的道了一句,说完,也不待冷月反应,抱着凤兮便转身朝内殿行去。 凤兮规矩的窝在夜流暄怀里,一言不发。 纵然面色平静如初,但心底却是滑过道道复杂。 夜流暄果真不可小觑,竟是将苍月宫之人都安置到宫里来了,他,究竟想做何? 她默了片刻,终究是抬眸顺着他光洁的下颚望向他的眼睛,静静打量。 这时,他却驻了足,深黑清冷的目光朝她望来:“你在看什么?”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按捺神色的朝他咧嘴笑笑,不言。 他也未深究,反而是弯身将她放了下来,待稳住身形在地面坐好,凤兮这才发觉她正坐在一个热气微腾的大池子边缘。 她愣了一下,稍稍凝眸打量,才见这池子里的水清澈至极,水面花瓣飘浮,幽香四溢,池子不远处,还有金色的龙嘴吐着大量热气腾腾的水落入池中,那哗啦滴落的水声脆然不已,给人一种幽密静怡之感。 “这是皇宫贵妃与皇后才可入内沐浴的温泉池,连公主都无资格进来。”夜流暄慢腾腾的嗓音扬来,此际他的语气却未有太多的清冷,反而夹杂着一许的蛊惑。 凤兮心底霎时一紧,随即扭头望他:“夜公子带我来这里做何?” 既是贵妃与皇后才可来的地方,他带她来做何?难不成又想算计她? 一想到这儿,凤兮眸中隐隐滑过一道一闪而逝的戒备。 夜流暄居高临下的凝她几眼,随即干脆转身行至不远处矮桌旁掀袍坐定,淡声扬来:“下去,将今夜那两个亡命之徒触过你的地方洗干净!” 凤兮脸色骤然是变了,“夜公子这话,可是觉得凤兮脏?” 他眸色一冷,盯了她半晌,似也没心思多言,只道:“下去洗!” 凤兮怔了怔,顿时笑弯了眼。纵然面色一片轻巧,但心底却是犹如冷刀划割,凉意遍体。 脏吗? 是了,其实她也觉得脏。 今夜那男人压在她身上为所欲为,那皮肉相贴的颤栗与灼热感,的确是脏腻至极,令她作呕。 心底逐渐浮出冷意来,凤兮抬眸朝夜流暄瞅了一眼,见他目光正落向别处,仿佛在思量什么般跑着神,她慢腾腾的收回目光来,这才略微坦然的迅速解开亵衣亵裤,随即合着肚兜一起下得温泉池。 身子霎时被温水包裹,暖意四散开来,令凤兮顿觉全身舒适。 果然是权贵之人过得好,过得享受,瞧瞧,这宫中贵妃皇后才可使用的温泉池,的确是比她平常泡澡的木桶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在池中静坐片刻,这才伸手揉搓着身上的皮肉,片刻后,她又开始捧起热水净面,然而狠狠的开始擦起自己的脸和唇。 今夜压在她身上的那个男人,在她脸上啃咬多次,此番热水沾唇,竟是有些隐隐的痛。 心底那封存压抑着的耻辱感也开始蔓延,不多时已是让她抑制不住的冷了心,冷了眼,本以为自己可以无动于衷,本以为自己早已说服自己忘却今夜的耻辱,然而那些深入骨髓般的痛与耻,又岂会是说忘就忘的? 她骗不了自己,是以,便想着用这温泉水彻底的洗净,洗净。 她的手发狠似的揉搓着自己的脸和唇,仿佛要将皮肉都 揉搓下来,半晌,她仍是觉得不够,随即干脆将脑袋也彻底的埋入水里,狠命的揉搓。 她一声不响,一声不吭,惟有身子在水中蹭出水声。 不远处的夜流暄也一言不发,依旧维持方才的姿势跑着神,仿佛全然未注意到她。 良久,凤兮搓得累了,脸也疼了,透过气之后,再度将脑袋与身子继续封闭在水里,手上的动作也停歇了下来,整个人就这般静静的没在水里,就这般静静的没着。 周围一片寂寂,无声无息。 不多时,待她憋不住气并欲将头浮出来透气时,哪知身边顿时响起一道巨大的水声,她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被捞在了一个清瘦的怀里,后脑勺也被一双大手扣着并抬高,霎时破水而出。 温水呛入了喉咙,凤兮抑制不住的猛烈咳嗽。 耳畔也同时扬来一道惊怒:“你竟然想寻死?” 凤兮怔了一下,咳嗽着抬眸一瞅,入目的是夜流暄那惊怒不定的脸。 他鲜少将怒意表怒在面上,也鲜少惊过,此番他这副表情,着实令凤兮都不由诧异。 寻死? 她暗暗琢磨着他口中的二字,待努力的止住了咳嗽,本欲言话,哪知夜流暄竟是突然又将她的头往水里扣。 滚滚的温水再度瞬间呛入喉咙,那种窒息与难受的感觉令封信颤了心神。 仅是片刻,她的头再度被夜流暄自水中托了起来,他逼迫她迎上他的目光,怒不可遏的问:“我说过,你这条命是我的!既然你想死,也得问问我的意思。” 说着,嗓音再度急转的冷了几个调子:“说,还敢不敢寻死?” 凤兮咳嗽不止,身子也被他紧扣在怀里。 她直愣愣的望着他,没言,眼见着他眼中的戾气越来越重,她终于是有几分心虚了,只得急忙压抑住咳嗽,只道:“我没有想过寻死,我方才只是想在水中泡一会儿而已!” 说着,见夜流暄面色未有丝毫的缓和,她又道:“我真的没想过要寻死!方才被那个男人凌辱我时我都没想过要寻死,此番我更不会寻死。我方才只是想泡泡而已,我只是想洗干净我的脸,那个男人碰了我的脸,我想洗干净,洗干净而已!” 夜流暄没出声,一双历来平寂深沉的目光此际却是波澜壮阔,冷意浮生,隐隐还有几分摇晃不稳,似是大惊大畏之后心底难以平息,是以连带目光都难以做到往日的平静如水。 凤兮从未见过他竟然也有这么怒的时候,他可以不动声色的算计人,可以不动声色的杀人,纵然是对她怒了,也不过是冷眼如刀,但却从未像这般惊怒。 她不过是他手中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罢了,她不知他究竟在惊怒什么! 纵然是她当真有意寻死,又或是当真死了,他也大可不必觉得可惜,像她这样毫无本事的废人,他也并不会太过在意才是。 她心底暗藏着一道不解,略微小心的望他。 见他就这般拥着她,就这般直直的站在水里,冷气荡来,凤兮顿时一个激灵,这才察觉自己身上肚兜已是歪歪扭扭的挂在身上,下身寸缕不剩,此番的她,无疑是身子大露。 她吓了一跳,也顾不及夜流暄在怒了,当即惊呼一声,随即拼命从他怀里挣脱,跌入水中后便想着缩下身子试图用水来掩盖住自己的身子。 “你竟然还想着沉入水里!”这时,夜流暄怒了一声,一双手再度朝凤兮光露的腰间缠来。 凤兮眉头一皱,心底惊疑不定,身子意料之中的再度被他搂入了怀里,然而此番他却并未抱着她出水而战立,反而是就这般半坐在水中并迅速低头,一双凉薄的唇便狠狠压上了她的。 如同怒气滔天的惩罚一般,他狠狠啃 咬着她的唇,霎时间,似有血腥味溢满嘴里,凤兮顿时惊痛。 他舌头迅速滑入了她的牙关里,她只觉浑身酥麻,连带身子都瞬间颤了一分。 心底那种熟悉的耻辱感再度愈演愈烈,凤兮忍不住想闭上牙关咬他,然而待牙齿真正合上之际,他竟是恰到好处的自她嘴里退了出来,随即一双深得发黑的眼睛直逼她,怒问:“你厌恶我?” 凤兮厌恶这种被人强迫的感觉,是以也有些恨他。但不得不说,她从未真正厌恶过他。 此际,他俊美飘逸的面上再无往常的谐和清雅,那双深沉的眸子就如地狱修罗般杀气重重,凤兮心头蓦地一紧,连带呼吸都弱了一分。 此际的夜流暄才是像极了传闻中人人惧之的魔头,此际的他,才是那杀伐不定的冷血修罗,她突然明白以前苍月宫之人为何那般怕他,为何连冷月一提及他便开始打颤,原来,原来这夜流暄变脸时,当真是冷如索命的阎罗,仿佛要致人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说,你是不是恨我,厌我了?”他纤长的指尖探上了她的额头,慢悠悠的拂开了她湿润的发丝。 那冰凉的触觉骇人锥心,那极缓极慢的语气也带满冷意与杀气,令凤兮更觉这天怕是都要塌了。 她以前也不是不曾惹怒过他,但却从未触及过他的底线,是以能一次次的在他身边安然无恙。而如今,她的确是感觉到他浓郁的杀气了,她莫名的肯定,此番她要是不回答好,他那只慢腾腾流连在她额头的手指刹那间便要击穿她的额头。 她心底发紧,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强忍着发颤的身子默了片刻,她眸色动了动,随即扬头朝他望来,慢腾腾的道:“不是。凤兮不曾厌过流暄。” 这话的语气太过应付,太过虚假,就连她都有几分心虚,更别提夜流暄会相信。然而,纵是心底发颤,但她说这句话时,面上却是得格外的镇静,格外的认真。 眼见着他勾唇冷笑,在她额头上的手指也停顿下来,凤兮神色一紧,沉默刹那之后,她那只细瘦光洁的手臂顿时勾住他的脖子并拉下他的头,而她红肿溢血的唇,也霎时抬高,稳稳贴上了他的。 孤注一掷,也不过如此了。 与他相处得久,她莫名的敢肯定,夜流暄并不排斥与她亲昵。然而,骤然是心底肯定,但唇瓣主动贴上他的后,她心底也忍不住狂跳沸腾。 她从未主动对他这般亲昵,此番是第一次。 他也从未对她如此震怒过,此番更是第一次。 她紧紧缠住他的脖子,身体紧紧贴合着他的,刹那之间,她发现他僵了身体,扣在她腰间的手也越环越紧。 凤兮心思沉杂,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啃咬着他的唇,然而本想直入他的牙关,哪知他的牙关却闭得紧,她心下一凉,正要退回,不料他竟是主动打开了牙关,舌头霎时缠上了她的。 吻,漫天而来的吻,铺天盖地般,炽热得令人窒息。 他突然占了主权,不同于她方才的生涩,他的吻如狂风般袭来,惹得凤兮喘息不急,最后只得彻底软在他的怀里。 她突然明白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她也开始后悔自己竟然敢主动吻上夜流暄,从而此际被他一路惩罚般的吻着,满面都是他唇瓣留下的淡兰香。 是谁说夜流暄不近女色?是谁说夜流暄冷漠清冷,不与人亲近?在她面前,此际的夜流暄就如跌落人间的堕仙,发狂又近乎是惩罚般在她脸上游移着唇瓣,致而疯狂的索取。 她全身发软,呼吸越发的急促,脸颊与耳郭红透,染着炽热的感觉。 良久,他终于是停歇了下来,就这样紧紧将她困在怀里,一言不发,仿佛是沉默了。 第090章 曲折蜿蜒,蜕变10 他湿润的墨发与她的交织在一起,他身上那常日里一丝不苟的白袍也尽数湿透,凤兮抬眸望他,见他俊美风华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常日里的平静与清冷,凤兮悬着的心也开始慢腾腾的回笼。 “方才为何主动?”半晌,他才低低出声,嗓音缓慢清冷,却是少了怒意,仅是低沉得令人压抑。 凤兮垂眸下来,侧脸贴合在他的胸膛,耳畔传来的是他稳稳的心跳,鼻间吸入的,也尽是他身上幽幽的淡兰香。 为何主动? 她可否说是孤注一掷,为了保命? 他不排斥与她接触,她便主动逢迎,果不其然,纵是不近女色的他,在对待女色时,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心底逐渐浮出道道复杂,也不知是保住性命之后的释然,还是因这夜流暄在她面前沦陷的失望。 在她眼里,他本该是清高的人,本该是飘渺遥远的人,但方才那一刻的抵死缠绵,令她无端端的觉得,他,也不过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那些所谓的七情六欲,他也有。 是以,她突然想,他迎娶芸罗公主,可否一般是因为心底的算计,一半,则是因为女色。芸罗公主娇俏灵动,那样笑容灿然的人儿,这夜流暄又怎会毫不心动。 大抵是见她不说话,夜流暄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颚,抬高了她的头,逼着她望他。 凤兮按捺神色,咧嘴朝他笑得清洌,答了句:“不知道。” 说着,见他清冷的眉宇一皱,凤兮再度垂眸下来,静静窝在他怀里,心思婉转片刻,只道:“夜公子,我该回礼殿了。” 夜流暄半晌不言。 凤兮主动抬眸,再度朝他笑得明媚灿然:“我若是再不回去,夫君该会寻我了。” 夜流暄垂下眸来,精致深黑的双眼朝她打量片刻,随即清冷幽长的道:“回得王府之后,尽量快些动作,杀了碧夫人。你若是将这件事办得快,我很快便能接你脱离端王府。”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明然如雪,暗暗嗤笑。 尽快杀了碧夫人,尽快脱离端王府,然后再尽快回归他的手里,让他又将她当做棋子重新送人? 小端王是火海,这夜流暄,又何尝不是深潭? 若要选择,她还不如留在端王府伺机等待,一旦时机成熟,便逃离,彻底的逃离。 “知道了。”虽心底嗤讽,但凤兮面色却无丝毫变化,言语也透着笑意与温顺。 夜流暄望了她片刻,这才松开她,自顾自的出了温泉池,朝前殿步去。 眼见着夜流暄离去,凤兮这才自温泉池中出来,随即捡起那脏腻不堪的亵衣便拢在身上,而后又将那件褶皱不堪的金缎红裙套在了身上。 她发丝已是湿透,不易打理,是以也就随意的披散在后背。 一切完毕,待正要出得内殿,凤兮默了一下,却又重新跳回温泉池,待全身衣袍尽数湿透,她才费劲儿的爬出温泉池子,迈步朝外殿行去。 身上的衣袍不住的滴水,凤兮知晓,此际的她定是狼狈至极,可她如今要回去见小端王,就不得不将自己弄成这样。 要不然,她无法解释她满头的湿发,更无法解释她裙子上狼狈不堪的褶皱与脏腻。 刚一出得外殿,便见夜流暄拿着一套雪白的亵衣迎面而来。 短短的时辰内,他身上的白袍与发丝已是早已干透,还隐隐冒着热气。凤兮怔了一下,立即驻足,愕然望他。 他衣袍与发丝干得这般快,莫不是以内力烘干的? 大抵是见她青丝湿透,衣衫狼狈,这时,他如画般的眉目一皱,随即缓步靠近她,精致的眸子带着清冷之意锁着她,淡问:“你将自己弄成这样做何?” 凤兮按捺神色,勾唇笑笑,清洌道:“回去见夫君。” 他眸色一沉。 凤兮打量他一眼,又道:“此番回去,我直接说我不小心落了湖。” 她不愿提及今夜的凌辱,更不愿让小端 王知晓她与夜流暄温泉池中纠缠,她只想就这样静静的回去,纵然是满身水渍,也好过触及到她心底努力封存着的那些耻辱与狼狈。 这话一出,夜流暄深眼望她,良久才道:“我送你回去。” 凤兮咧嘴一笑,“有劳夜公子了。” 他眉头又是一皱,却是伸手牵住凤兮的手,凤兮毫无挣扎,唇上的讽弧越来越甚。 出得这大殿,凤兮再也没见到冷月。 殿外夜色暗极,宫灯微微,朦胧之意尽显。 一路上,夜流暄牵着她朝小路幽径往礼殿方向行去,大抵是这些小径偏僻,夜里竟是未遇上任何一个宫奴。 莫名的,凤兮觉得夜流暄对这宫中甚为熟悉,熟悉得就如他自己的府宅似的,即便在这夜色朦胧之下,竟也能在小径上牵着她任意穿梭,却丝毫未走错路。 不多时,二人便行至礼殿的殿外。 凤兮忙驻足下来,挣脱开夜流暄的手,只道:“夜公子,我此番模样便不进去了,我在外等候夫君便是,夜公子先进去吧!” 夜流暄眸色沉了沉,灯火阑珊下的脸色显得清冷而又阴郁。 他盯了她半晌,一声不吭的便转身朝礼殿行去。 凤兮怔了一下,心生微愕,只道自己这一路上温和恭顺,也不知这夜流暄怎又有些生她的气了。 她转眸打量周围,寻了棵大树下站定,树下的光影极为黯淡,她怕黑,是以心底有些发跳。 不远处的夜流暄背影挺立,身姿颀长,然而还未待他走至礼殿的殿门,一抹宫奴的身影便跑至他身边,像是说了句什么,夜流暄身形当即顿住,随即转了身,随着那宫奴朝另一条小径离开了。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一直落在他越来越远的背影上,直至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 礼殿内的丝竹之声起起伏伏,殿内的嘈杂声也不绝于耳,凤兮孤身立在大树之下,借着黯淡的光影隐藏着自己,冷风拂来,她打了寒颤,随即双臂环紧自己,目光直直的落在礼殿那两道朱红的殿门,只求小端王能快些出来,能快些带她回府。 时辰渐逝,待礼殿内终于有人陆续出来,她紧紧的望着,却是独独不见小端王身影。 良久,待殿内之人几近出来完毕,凤兮这才忍不住踏步朝礼殿的大门行去。 彼时,她已是冷得发抖,身上湿润的衣裙尽数贴在她身上,那种刺骨的凉,令她有些哆嗦。 待入得大殿,殿中杯盘狼藉,惟有一些宫奴在弯身收拾着各张矮桌上的杯盘,凤兮怔了一下,循眸朝小端王的矮桌望去,却是空空如也,已是不见小端王身影。 她脸色骤然有些变,忙跑至其中一个宫奴面前问:“你可知端王在哪儿?” 那宫奴愣了一下。 凤兮忙解释:“我是端王的妾,今夜王爷带我来赴宴,我方才出去一趟,此番归来,已是不见王爷踪影,你可知王爷如今在哪儿?” 那宫奴面色缓和一分,见凤兮满身狼狈,目光也颤了一下,只道:“端王爷很早便回宸殿了。” 宸殿? 凤兮目光一紧,心底顿时怅惘凄冷。 他很早便回宸殿了? 她今夜遭受那般境遇,他竟未出来寻她,竟未理会过她,反而是很早便离开这里了?难道他就不担心她今夜会出事,会担心她回来之后寻不到他? 心底有些发紧,凤兮冷得苍白的面上骤然滑出一抹无谓的笑来。 她早就知晓的,这世上没人会在意她,没人会关心她,除了她自己,只有她自己。 干脆的转身,凤兮步出礼殿,纵然身影踉跄,但也努力的走得平稳,走得镇定。 待出得礼殿之后,她犹如迷失方向的人,呆呆的站立在远处望着周围,不知该走哪条路才能去得宸殿。 这时,不远处的一条小径扬来灯火与脚步声,凤兮慢腾腾的转眸一望,才见一个手提灯笼的太监开路,另一个身影 颀长的少年跟在那太监的身后速步而来。 借着光影,凤兮瞧见了那少年华服加身,面容俊美,一双复杂的眼睛扫到她后,才慢腾腾的浮出了一许释然之色。 “凤兮!”方至她面前,那少年便握住了她的手,低低的唤了她一声,待见她满身湿透,他眉头一皱,“你怎将自己弄成这样了?” 凤兮笑笑,随即垂眸下来,心底凉意四起,但道出的话却是格外的灿然带笑:“凤兮今夜不注意落湖,回来后因着这番姿容不敢入殿,是以只得在殿外站着等王爷出来。” 说着,若有无意的轻笑一声:“可我等到殿中朝臣皆已散尽,才知王爷早已离去。呵,王爷离去时,是不是忘了凤兮?”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我若真忘了你,我此番便不会再回这里寻你。” 凤兮唇瓣上的弧度更甚,眼睛弯得犹如新月,随即抬眸望他,道:“可是王爷就不担心凤兮回不了这里,就不担心凤兮不会在这里等你,就不会担心今夜凤兮……会回不来吗?” “你与芸罗在一起,又怎会回不来。”他低低的道。 凤兮释然而笑,眸色淡如夜风,凉凉的透着几许悠远与轻松:“是啊!我本是与公主在一起,又怎会回不来,呵。”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凤兮将王爷送我的这身衣裙弄脏了。” “无妨,我再送你新的。” 凤兮点点头,笑容越发的悠远。 小端王眸色动了动,也未多言,见凤兮立在原地抑制不住的发抖,他才伸手将凤兮抱起,随即转身朝来路返回。 凤兮窝在他怀里不动,耳侧是他强健的心跳,不同于夜流暄那寂寂的跳动,他的心跳显得有些强稳。 “王爷今日送凤兮这身衣裙,是不是想气某个人?”默了半晌,凤兮才低低的问。 小端王身形僵了半分,嗓音也有些冷了:“你是我的人,我送你衣裙,不过是宠爱,又岂会去气某个人?” 凤兮只道:“王爷,凤兮虽笨,但凤兮不傻的。”说着,嗓音顿了顿,仿佛犹豫了片刻,才道:“今日太子侧妃望着凤兮,仿佛恨不得杀了凤兮,王爷心仪之人,可否是太子侧妃?” “哼,满口胡言!”小端王嗓音顿时一紧,似是蓦地增了几道怒意。 凤兮心底也未有畏惧之意,反而是低低一叹,道:“无论如何,凤兮还是希望王爷有情人终成眷属。” 凤兮不曾幸福,但你一幸福了,可否放过凤兮,让凤兮自由? 这话一出,小端王似是被她激怒,竟是当即将凤兮自怀中放下,阴冷的目光朝凤兮一扫:“自己跟上来!” 凤兮怔了怔,心底自嘲而笑。自己果然是多话了,也不知今晚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惹得这些男子们发怒,触及着他们的底线。 她按捺神色,眼见小端王浑然不顾她的大步往前,她勾唇笑了笑,转眸朝周围阑珊的光影瞅了瞅,只道今夜的夜色好黑,黑得像是要将她吞了去。 她身子单薄,加之浑身湿透受了凉意,打着颤的身子根本就追不上前方大步往前的小端王。 初时,她还努力的加快步子跟着,但没走多久,她已是支撑不住的慢了下来,不料这一慢,竟是离小端王越来越远,最后连他的背影都望不见了。 她苦笑一番,随即忍不住驻足下来,而后坐在地上喘着气。 她在地上等了良久,也不见小端王返回,凉风拂来,她单薄的身子更是颤抖得如筛子。 她叹息一声,咬着唇欲再度站起来,不料刚直起一半的身子,眼前骤然一黑,整个身子也轰然倒地,意识当即一模糊,随即整个天地黑暗,黑暗。 待再度睁眼时,凤兮脑袋发沉发痛,光线刺激着眼睛,那种隐隐的疼痛,令她有种恍然如隔世的感觉。 “醒了?”一道冷冽如冰石的嗓音响起,凤兮熟 悉至极,一转眸,朦胧的视线便望见了一张刚毅严谨的脸。 她怔了怔,朦胧的视线骤然清明,随即愕然出声:“墨,墨池公子?” 东临墨池面无表情,一双黑眸冷瞥她一眼,随即道:“既是醒了,便起来喝点药!你已是昏睡一夜了!” 说完,见凤兮仍是愕然的望他,他眸中滑过一抹冷潮,又道:“这里是我在宫中落脚的驿宫,你喝完药,便自行回宸殿去!”说着,嗓音顿了顿,又补了句:“昨夜宫中莫名死了两名御林军,你出得驿宫后,便立即回宸殿,这南岳的宫中不安生,你莫要到处逗留!” 嗓音一落,他已是干脆起身出去了。 凤兮脸色变了变,默了片刻,随即强撑着身子起身,才见床榻边的矮桌上正放置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东临墨池未提及她昨夜晕倒之事,也未提及他救她之事,他就这么摆了一碗药给她,又冷冰冰的嘱咐一两句,然而她却莫名的,莫名的觉得心颤,觉得自嘲。 这么一个被她排斥,被她畏惧着的人,竟会对她好,连多一句的虚浮逢迎之话都无,然而正是这种实在在帮助,却是令她心底滑出道道异感。 她端过那碗药,瞅了瞅,挣扎片刻才饮下。 虽有些担忧这药是否无害,但想着她已是蛊毒加身,还畏惧什么?再者,若是东临墨池真有心杀她,昨夜她昏迷时,他便动手了,也不至于等到现在用一碗药来加害她。 喝过要后,凤兮才慢腾腾的下床,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件金缎的红裙,然而裙子却早已干透。她怔了怔,对着身上的红裙瞅了半晌,这才按捺神色,缓缓朝门外挪去。 脑袋仍是有些晕沉,但却不厉害。凤兮缓步往前,待出得门时,才见不远处的那片矮树边,东临墨池正在练剑。 他一人一剑,身影翩鸿,看似剑法极其独到,刚毅中透着几许浑厚,硬气腾腾。 凤兮停下足来,静静观望。 良久,他终于是停了下来,背身而立,仿佛在收敛气息,在缓解累意。 正巧这时,有名太监拿着毛帕过来,似要递上去给东临墨池擦汗,凤兮忙劫住那太监,也未言,仅是伸手轻轻夺过他手中的帕,极轻极轻的道:“我送过去吧!” 那太监愣了愣,欲言又止。 凤兮则是朝他笑笑,随即转身便缓步朝东临墨池行去。 她立在他身边,伸手将毛帕递了过去,他正垂着眸,想着事,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毛帕便漫不经心的擦拭额头上的汗。 凤兮默了片刻,挣扎片刻,朝他低低的唤:“墨池公子。” 他当即回神朝凤兮望来,一双冰冷的眸子滑过一道一闪而逝的诧异,但片刻已是恢复如初,冷道:“你怎还未离开?” 凤兮道:“方才见墨池公子练武,心生好奇,便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 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又道:“昨夜,多谢墨池公子相救。” 东临墨池眸色微微一冷,淡道:“我救你,不过是见你可怜罢了,你走吧,莫要再留在这里了!” 可怜? 凤兮怔了一下,这东临墨池冷意逼人,看着绝非会可怜别人之人。 她静静的望着东临墨池,说来也怪,此番这般近距离的立在他面前,她竟也未有太大的惧意。 这厢的东临墨池倒是有些不耐烦了,似也不愿与她多呆,盯了一眼,随即转身便走,然而未走几步,他却停下足来,朝凤兮冷冽出声:“日后小心着点,与夜流暄和端王相处,定得放聪明点,要不然,没人救得了你!” 他这话说得冷漠而又疏离,凤兮怔了一下。 他深黑的目光朝凤兮打量了几眼,又问:“那日我给你看的画,你当真未见过画上之人?” 凤兮心底微凉。 这冷冽的东临墨池昨日救她,可否是因为她与那画上之人有几分相像,所以他便对她极为难得的动了 怜悯之心? 她默了片刻,才摇摇头,只道:“凤兮着实不知那人是谁。” 东临墨池墨眉一皱,在原地默了片刻,遂又转身回来行至凤兮面前,冷问:“那你从小被谁抚养长大?” 凤兮眸光一沉。 他静静注视着她的反应,又道:“难道当真是在夜流暄的苍月宫被苍月宫宫徒抚养长大?” “墨池公子究竟想问什么?是想探究凤兮身世?”凤兮脸色都有些变了,语气也有些低沉。 “我的确想探究你的身世。”他坦然承承认,说着,嗓音减去了一分冷意:“你与那画上之人,太像。” “那画上之人是谁?”凤兮低低的问。 他冷眼观着凤兮,打量良久,终究是冷着嗓音道:“她是南岳前朝的皇后,也是我东临睿老王爷的长郡主。” 凤兮心头一紧,顿时满面错愕。 南岳前朝的皇后?东临睿老王爷的长郡主? 她未料到那画上女子的身份竟是这般显赫。她怔怔的望着东临墨池,却闻他又道:“数十年前,南岳前朝灭亡,一把大火,烧尽了这京都宫城,前朝帝后与三宫妃嫔,也尽数丧生在火海。” 说着,他深眼锁向凤兮:“不过,近年来我却打探到南岳前朝的皇后并未在当年那场火海里丧生,而是带着当时身在襁褓的小公主逃出了宫城!” 凤兮脸色已是大变。 她历来呆在姚府深院长大,是以也不曾知道这些事,但今日听着东临墨池一说,她却心头莫名的发紧。 国破,大火。 那南岳前朝的皇族,无疑死得太过凄惨了。如同满门被灭,尸骨全非。 “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有见过我那画上的女子?你是否自小在苍月宫长大?”东临墨池冷冽的嗓音拉回凤兮的神思。 凤兮措手不及的望他,心底也开始明了了。 这东临墨池如此执着的问她,莫不是因为她与那南岳前朝的皇后长得像,所以就以为她是那南岳前朝皇后的女儿? 她按捺神色,叹息一声,随即低低的道:“墨池公子,凤兮与南岳前朝的皇后长得像,不过是巧合。凤兮不认识南岳的皇后,自小也不是在苍月宫长大。” 说着,抬眸直直的迎上他的目光:“凤兮有爹有娘,只是,凤兮的娘亲是个下人,不得爹爹的宠,且在凤兮出生时,我娘亲便去世了。” 东临墨池脸色一变,似是终于有些相信了。 他脸色再度冷了一分,连带嗓音都带了几丝威胁与杀气:“今日与你所言,你务必烂在肚子里。你若是敢传出去,我定要了你的命!” 凤兮脸色白了白,清洌笑笑:“凤兮不是喜欢惹事之人。” 东临墨池盯她一眼,“回去吧!昨夜端王爷独自寻了你一夜,你若是再不回去,他怕是当真要惊动御林军来寻你了。”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话锋一转:“日后离夜流暄远点,他已成疯成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若继续落在他手里,定会粉身碎骨!另外,端王并非表面那般光鲜,你既已是他的人,日后便安分的跟着他,我看他对你并非无情,只不过那傻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罢了!” 凤兮面色云涌,心思沉杂。 她未料到东临墨池竟会提醒她这些,她愕了片刻,随即道:“多谢墨池公子提点。”说着,低低的问:“墨池公子会在这京都呆多久?可否教凤兮剑法?凤兮想习武。” 东临墨池冷哼一声,目光冷冽如刀:“莫要得寸进尺!我昨夜救你,不代表我会一直容忍你!你既不是我要寻的人,我日后自是不会对你再动恻隐之心,你好自为之。” 凤兮心底当即漫过失望之色,正欲说上一句缓和气氛,哪知不远处的院门顿时被一脚踹开,那一身华服且发丝微微凌乱的小端王就那般直挺挺的站在院门外,待一双眼睛望到她与东临墨池时,他两眼里霎时间窜出了火来。 第091章 寸寸消亡,谋略1 “东临墨池!”小端王冷吼一声,这几字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他快步入得院中,待雷厉风行的立在东临墨池面前时,他才气急败坏的怒道:“你竟然敢将她藏在这里?” 大抵是小端王浑身的怒意与煞气令东临墨池不悦,他黑瞳一缩:“若非我昨夜将她带到这里,她已是冻死在那路径上了。” 说着,目光朝凤兮扫了一眼,又对小端王冷道:“既是端王爷来了,便将她领回去吧!你自己的人,还是照看点为好,下次丢了,没准儿就寻不回来了!” 小端王面上的怒意更甚,但却强行的压制着,他朝东临墨池冷哼:“不劳墨池公子提醒!墨池公子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我那二皇姐倒是胆小,怕是性命也脆弱,如今天下四国相争,东临想与南岳联姻,其余两国,定会使绊。想必此番,墨池公子要想成功的将我那二皇姐迎回东临,怕是得费些功夫!” 东临墨池迎上小端王的目光,冷波平静,似是不愿多言,只道:“无妨。我若迎不回去,带她尸体回去也成。我要的,不过是她的公主身份。” 一旁的凤兮惊了一跳,满面愕然的望向东临墨池。 然而他面色却是如常冷冽,眸光也毫无丝毫涟漪起伏。 小端王却是冷笑一声:“好一个只要公主身份!只是若你当真将我那二皇姐迎回去了,你东临之帝怕也不会满意。他专程让你来和亲,你却给他迎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回去,东临之帝,怕是饶不得你!” 东临墨池脸色微微一变,落在小端王面上的眸光也再度清冷一分。 小端王唇瓣上的弧度又是一深,冷道:“我知你无意帝王之位,知你想明哲保身,迎个不得势的南岳公主回去,目的便是不愿彻底激怒你那些兄弟,只是,身为皇家之人,就得明争暗斗,你若收敛锋芒,别人可要乘胜追击了!” “我前些年能震住他们,如今亦然。”东临墨池冷道,嗓音低低深深,但却未有太大的起伏。 小端王眉宇微挑,嗓音依旧透着几许怒意与嗤讽:“你倒是自信。只求真如你所说,能震住他们,而不是被他们所害。说来啊,这天下四杰若是少了你,日后喝酒都少了兴致!”说着,嗓音稍稍一顿,话锋一转:“闻说我那二皇姐一大早便在以泪洗面呢,墨池公子莫不是该去看看?” 东临墨池冷眼扫他,不言。 小端王兴致缺缺,冷笑一声,随即毫不怜惜的将凤兮的手拉住,又道:“我今日不过是看在以往同桌喝酒的面上与你说了这席话,至于后面之事如何,墨池公子你便好自为之。” 嗓音甫一落音,他便拉着凤兮转身朝不远处的院门行去,并头也不回的道:“昨夜多谢墨池公子多此一举的救凤兮,害我寻了她一夜。墨池公子心思如何我暂且不计较,只是,若是还有下次,我定让你不得安生。” 说完,他步伐加快了几分,浑身散着冷气。 凤兮惟有加快步伐跟着他,大抵是昨夜受了凉,如今纵是喝了东临墨池的药也不见太多气色,脑袋也有些微微的晕沉。 待出得东临墨池的院外,凤兮便忙反手握住小端王的手指,只道:“王爷,慢点!” 这话一出,不料小端王竟是驻了足。 凤兮收势不及顿时撞在他的后背。 她眉头霎时一蹙,大抵是因为撞得疼了,脑袋的晕沉感也减却不少。回神过来,她便忙向后退了一步,正巧这时,小端王也转过了身来。 他那双黑沉的眼睛直锁着她,里面略有波澜,无声的冷意逼人。 凤兮按捺着神色,默了片刻才朝他缓道:“王爷可是生凤兮的气了?” 小端王却是脸色变了变,冷道:“东临墨池此人绝不简单,你日后离他远点!” 凤兮怔了一下,坦然道:“墨池公子浑身冷气,凤兮惧他。” 小端王面色冷意流转,将凤兮打量几眼,却是未言,反而是转身过去,继续拉着凤兮往前。 一路上,他皆未再言语,气氛缄默,不知是否是稍稍顾及到了凤兮,他此番的步子也缓了缓,不如方才那般快。 凤兮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也未主动出声,仅是默默的跟着他。 不多时,二人便行至了宸殿。 凤兮对这座殿宇并不是太陌生,这是小端王以前在宫中的寝殿,昨日入宫时,她便被小端王带到这里换衣。 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垂眸将身上这件已是狼狈不堪的金缎红裙望了望,心底也忍不住叹息。 这么一件好好的衣裙,竟是被她败坏成这样,真真是可惜了。若是小端王真将这衣服送给他最想送的那人,兴许对方定会好好保存,绝不会像她这般将它弄成这样吧? 殿中气氛幽幽,焚香缕缕,怡人心脾。 凤兮被小端王拉着入得外殿时,他便松了她的手,冷道:“你今日便在这殿里呆着,莫要乱跑!”说完,他再也不看她,转身便极为干脆的入了内殿去。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微沉,也不知小端王究竟要做何。 正欲转身朝不远处的软榻行去,不料立在殿角的一名太监小步朝凤兮跑来,低道:“夫人总算是回来了,王爷昨个儿在外寻了夫人一夜。”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有些担心的道:“王爷整夜未合眼,想必此番定是进去补眠了。只是,王爷今早的膳食也未吃,奴才们一直都将粥给王爷热着,不如夫人将粥端进去,让王爷喝完粥再睡?” 凤兮脸色微变,心底也漫出道道复杂。 今日听东临墨池说小端王寻了她一夜时,她便觉不可思议,如今再闻,心底除了几道冷意,惟独仅剩几道疑惑罢了。 她自是知晓她在小端王眼里也贱如蝼蚁,他昨夜那般寻她,她定不会认为他在疼惜她,在紧张她。 兴许,他只是想保住她的命,然而再算计她什么吧! 她如是想着,面色也不觉间有些淡了。 这时,立在她身侧的太监又低声重复:“夫人将粥端给王爷喝下,可好?” 凤兮望他一眼,叹了一声,有些无奈的道:“不是凤兮不愿,是因为王爷本不待见凤兮,纵是我将粥端进去,吵了王爷休息,他怕是还要发火。” “不会的!王爷待夫人是极好的,要不然昨日也不会将这件世上难得的金缎衣裙送给夫人,也更不会寻夫人一夜,差点就要惊动御林军。” 那太监面露坚持,眸中也滑出祈求之意。 凤兮静静打量他一眼,心底却是不住的咋舌与嗤笑。 没想到连冷血无情的小端王都有人这般关心他,亦如那夜流暄,纵是满身杀伐,也有像江南夜府的吴管家与玉器店的掌柜关心他,担忧他。 而她凤兮,自问从小未做过什么亏心事,更不曾做过什么恶事,为何这世上,就不曾有个真正关心她的人? 这老天,果真是不公,不公。 她默了片刻,才暗自敛神,只朝那太监微微点了头。 这段日子,既是想安生呆在小端王身边,该有的虚意逢迎,自然不可少。 纵然是端粥进去吵了他休息,又或是惹恼了他,但她心意是好的,他也不会太过追究她。 “多谢夫人!”那太监满面喜意的道了一句,随即转身便跑出殿去。 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凤兮眉头一皱,突然想问,既然是担心小端王的身子,那太监为何不亲自去送粥?又为何非得在她面前低声下气的求她? 仅是片刻,那太监便端了一碗粥进来,凤兮伸手接过粥,目光朝那太监的面上扫了一眼,终归是一声不吭的转身朝内殿行去。 内殿宽敞 大气,纱幔低垂,奢华之意难掩。 她抬眸朝不远处的床榻一扫,果真见得小端王正仰躺在床上,只不过待她轻轻走近,才见他连身上的外袍都未除,头上的玉冠也未摘。 他双眸紧闭,一张略露疲态的脸透着几许苍白。 凤兮按捺神色,平静的立在他的床边,轻唤:“王爷?” 小端王丝毫不动,但浓墨般的睫毛却是眨了眨。 凤兮打量他一眼,又唤:“王爷?” 这话一落,小端王无声无息,俨然是睡熟,此番竟是连睫毛都未动。 凤兮眸色深了一许,随即转身便欲出去,然而足下步子方挪动一步,却闻身后扬来小端王略微不耐烦的嗓音:“何事?” 凤兮驻足下来,回头,便见他正半掀着眸子望她,大抵是此番细细观察,凤兮才见他眸中尽是血丝,疲惫至极。 她按捺神色,方有上前一步立在他的床边,缓道:“王爷将这碗粥喝了再休息吧!” 小端王眉头一皱,目光静静锁着她。 凤兮候了片刻也不见他反应,随即缓道:“若是王爷喝不下,那凤兮便出去了,王爷好生休息。” 这话甫一落,小端王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一手干脆的接过凤兮手中的粥碗,黑沉的目光朝碗内的粥一扫,脸色顿时变了一许,随意抬眸朝她意味深长的冷笑:“你让我将这碗粥喝下去,你怕是也要跟着我去黄泉相会了。” 凤兮神色一紧。 小端王将粥碗重新递回她手里,道:“宫里的东西,可不能乱吃。稍有不慎,便是会掉了性命呢!” 凤兮目光当即一颤:“王爷,你是说,这粥……” 嗓音未落,小端王起身捂住了她的嘴,随即黑目朝外殿方向扫了一眼,而后朝唇瓣贴近凤兮耳侧:“莫要多说!” 凤兮点点头,神色也有些颤意。 看小端王这谨慎的样子,怕是这碗中的粥当真有问题。方才若非小端王发现,一旦喝下去,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正失神,小端王已是夺过她手里的粥并下了床。 凤兮回神,忙朝小端王瞅去,却见他已是快步行至了不远处的窗边,随即将碗中的粥彻底倒了出去。 待他转身回来,他将粥碗随意往一旁的桌台一放,而后行至凤兮面前,两手一展:“你既是进来了,便莫要出去了!替我更衣。” 凤兮按捺着心底还未平静下来的惊意,随即点点头,伸手便开始朝他的腰带探去。 此番,她倒是未有什么羞涩之意,手法动作极为自然,待解开小端王的白玉腰带,凤兮便褪下了他的外袍。 他静静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一直落在凤兮面上,静静的。 凤兮刻意忽略着他的目光,待刚刚褪下他的外袍,便闻他又道:“发冠。” 凤兮又是点头,急忙将手中的外袍放于一边,而后又伸手朝他头上的玉冠探去,那玉冠小巧而又精致,上面还有特殊的纹路,一瞧便知价值不菲。 凤兮刻意放轻动作,怕扯到他的头发弄疼他,片刻,待为他摘下玉冠后,她便闻小端王低低的道:“这世上,只有一人为我摘过发冠。” 凤兮怔了一下,自然而然的就接了句:“凤栖?” 这话一出,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又说错了话,奈何小端王这次却是未恼,反而是静盯着她的眼睛,蓦地勾唇一笑:“是我娘亲。” 凤兮眸色一颤,眨眼间,小端王已是转身上了床榻并朝里挪动腾出大半的位置,随即拍拍身边的空位:“你上来!” 凤兮心底微微一紧,仍是点点头,随即将手中的玉冠放于一边,默了片刻,犹豫着是否要褪下身上的外裙,她转眸朝小端王望去,却见他已是合上了眸子,微微苍白的面上依旧透着几许疲惫。 凤兮敛神片刻,终究是褪下外裙,随即 皱着眉瞅了一会儿自己身上那略微脏腻的亵衣,待小端王合着眼睛又催促一番时,她眸色微动,顿时上了床榻。 刚在床榻的被窝里躺好,身侧便传来小端王身上的温度,纵是与他隔得稍稍有些远,可他依旧觉得他身上的温度是那般的清晰温热。 凤兮眉头稍稍皱了一下,随即轻轻翻了身,背对着他。 身后一片寂寂,小端王也未出声,极为安静,正待凤兮松了心神,不料身后的床榻一点点的塌陷,最终,小端王那温热的身子贴上了她的后背,一双修长的手臂也环住了她。 “凤兮。”他低低唤了声,那嗓音没了冷意与疏离,反而是温润如玉,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凤兮怔了怔,放软身子,低低应了声:“嗯。” 小端王则是将她环紧了几分,下巴贴到了她的后脖里:“昨夜在礼殿内,我饮酒微醺,太子便差人将我扶回了宸殿,待我醒神后,我便立即去礼殿寻你了。” 凤兮眸色微沉,心底逐渐滑过一道讶异与淡漠。 他这是在解释吗?解释他为何会在昨夜未待她归来便离开了礼殿? “王爷无须多说什么,纵然王爷不回来寻凤兮,凤兮也不会有异议。”凤兮按捺神色,语气平缓,带着几分纯然与清洌。 “你是不会有异议,还是不敢?你若当真没异议,昨夜见到我时,又怎会笑得那般疏离,且还与我提及太子侧妃?” 凤兮只道:“凤兮是王爷的妾,并不会对王爷疏离。再者,昨夜提及太子侧妃,是凤兮之过,若是王爷不愿听,凤兮日后再也不会多提。” 小端王沉默了下去,半晌未言。 殿内气氛寂寂,不由压抑低沉了几许。 凤兮本是有些头晕,此番一躺着,身后贴着温热,倒也觉得浑身舒适,也微微有了困意。 不同于夜流暄全身的薄凉,小端王整个身子都透着暖和之意,凤兮窝在他怀里,心底也滑过道道复杂与嗤笑,若是,若是这小端王当真将她当成他的人,若是,若是她也能将小端王当做自己的丈夫,那么,她就安安分分的呆在他身上,由他替她遮风挡雨,也该是她梦寐以求的自在与幸福吧? 只可惜,同床异梦,她与小端王,纵然拜堂成亲,纵然此际相隔咫尺,但心,却是远如天涯,永远都不可能有交汇。 虽有困意,凤兮一时间却也睡不着。 不多时,脖子后方传来绵长的呼吸,凤兮怔了怔,没料到小端王竟会这么快就睡着了。 身子被他环抱得极紧,凤兮欲动动身子稍稍挣扎,哪知不远处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凤兮怔了一下,远远瞧得外殿那名求她送粥的太监小心翼翼的挪进了内殿,她眸光骤然一深,当即合眼装睡。 那太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在不远处停了片刻,而后脚步声越来越远。 凤兮睁眼,见那太监已是转身朝外殿行去,动作鬼鬼祟祟,凤兮忙又转眸朝不远处的桌台望去,却见那只装粥的空碗已是不翼而飞。 看来那太监将粥碗端出去了。 只不过,前一刻小端王意指那碗粥有问题,是以,究竟是那太监也被人骗了,好心办了坏事,还是那太监本就心有不轨,欲对小端王不利? 突然间,她心底倒是漫出了几道复杂。 想起今日东临墨池说小端王并非表面那般光鲜,如今看来,还当真如此。先不说那夜在城郊林子里遇袭,就论如今那碗有问题的粥,便可知小端王也一直在别人的算计之中,也随时处在刀尖浪口,随时都有掉命之险。 凤兮心下思绪蜿蜒,想了许久,最后也想得累了,加之头脑晕沉,是以便慢慢合上眸子,睡了。 最后,她是被手指上的一阵阵冰凉的感觉惊醒的,待掀开眸子,骤然清明的视线瞬 间对上了小端王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彼时,他正仅着亵衣懒散的坐在她身边,且正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在她的手指上涂涂抹抹,仿佛有些认真。 大抵是察觉她醒来,他朝她望来,深黑的眸子里霎时掠过一道一闪而逝的诧异,随即勾唇一笑,温和出声:“醒了?” 凤兮怔了一下,点头,只道他竟是又恢复了昨日那言笑晏晏的模样,风雅卓绝。 他本就生得俊朗,再加之刻意放软脸色,的确是温润如玉,给人一种翩跹之感。 然而,纵是他俊朗风雅,凤兮也不会觉得他温和无害。她只会觉得,每当他笑得朗润时,便是他最会伪装之时,而那时,便也没人能走近他的心,更没人能看得透他。 兴许不多时,他那柔和朗润的嗓音就会吐出令她惊愕,或是心紧的言辞,她知晓的,他一直都不是良善之人,他有他的计谋,有他的算计,冷心冷意这四字,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 “涂了这药,你手指的伤疤应能在三日内脱落。”这时,小端王温润出声,拉回了凤兮游走的神。 凤兮垂眸一望,才见自己那只被他握在手里的手湿湿润润,而他还在她的手上动作,继续涂抹着一种淡青色的药膏。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按捺神色朝小端王笑笑,缓道:“王爷,还是凤兮自己来涂吧!” 小端王望她片刻,倒是点头。 凤兮这才自床榻上坐起身来,锦被话落,顺势露出她身上那略微脏腻的亵衣。 小端王眉头顿时微蹙,但也未说什么,仅是将那只装着药膏的瓷瓶塞入她手里,道:“你自己先涂着。” 说完,他已是披着外袍下床,缓步朝外殿行去。 不多时,他拿着一套亵衣与一套外裙进来。 凤兮按捺心神,弯着眼睛笑望着他,便见他将衣物放于她身边,道:“这些是我去芸罗那里拿的,她还未穿过,你快些换上。如今天色已是过了正午,我们先吃点东西再出宫回府。” 说完,待凤兮点头,他才转身离去。 凤兮静坐在床榻上,也未有心思再为手指涂抹药膏,仅是将药膏的瓶塞塞好便放于一边,随即便迅速换好了亵衣,穿上了那身外裙。 这件外裙虽无昨日那件金缎红裙精致奢华,但也算得上是质地上乘,那细细的花纹,高贵中透着几许俏然,特别是腰间那条素裹的纱带,极巧妙的勾露身形,着实像极了芸罗公主喜欢的风格。 捏着那只瓷瓶出得内殿,凤兮平静的目光扫到了不远处坐在圆桌旁的小端王。 此际,他白袍加身,目光落往另一处,仿佛在出神。而他面前的桌上,也已然摆了几道冒着热气的菜肴。 凤兮缓缓走至他身边,将手中瓷瓶递在他面前,轻道:“王爷,你的药。” 小端王这才回神,抬眸扫她一眼,随即将她的拿着瓷瓶的手一推:“给我做何?本是给你的,你收着便是。” 凤兮咧嘴一笑,点点头:“多谢王爷赐药。”说着,眸色几不可察的一动,随即也未待他唤她坐下,她已是自然而然的择了他身边那根圆凳坐下。 小端王望了她一眼,面色并未有多大的变化,只道:“吃吧!” 凤兮将药瓶收好,当即执起筷子便替他碗中布了不少的菜,随即缓道:“王爷趁热吃。” 小端王又盯了她几眼,未言,但却温和的笑了笑,随即执起筷子吃了起来。 见状,凤兮眸中也滑过几许微光,也开始慢腾腾的吃起东西来。 不多时,殿外却进来一名宫奴,那宫奴并非宸殿那两名太监,凤兮未见过。 他一行至凤兮与小端王桌前,便恭敬的朝小端王行了一礼,报出来意:“端王爷,今日下午太子殿下东宫有请,还望端王爷应时赴约,莫让殿下久等。” 第092章 寸寸消亡,谋略2 刹那,凤兮手中的筷子一顿,急忙转头朝小端王望去,也见他微沉了脸色。 他朝那宫奴应了一声,待那宫奴告辞离去,他那张俊脸才彻底漫出幽幽的复杂来。 太子下午邀请小端王去东宫? 不知为何,昨夜在礼殿之上,太子与小端王二人之间倒是全程未有什么交流,也不知他兄弟二人究竟是否亲近。 此际,见小端王面色沉杂,想必那东宫太子的今日之约,定非什么好事了。 凤兮按捺着深色,转眸朝小端王打量几眼,低低的问:“王爷可知太子因何要邀你去东宫?” 他眸中微光一闪,片刻便敛神轻笑,随即转眸迎上凤兮的目光,不答反问:“凤兮觉得太子此人如何?” 凤兮默了片刻,忆起昨夜在礼殿见得太子,只觉他觉他笑如狐狸,也该是个城府之人,她眉头稍稍一蹙,只道:“昨夜礼殿上,凤兮对太子殿下仅是匆匆见过几眼,凤兮愚钝,着实不知太子殿下究竟如何。” 小端王勾唇笑了笑,眸中透着几许了然与戏谑:“你是不知,还是不愿说?怎么,与我说话也这般忌讳了?” 凤兮咧嘴朝他坦然一笑,“王爷误会凤兮了。凤兮对王爷,并无忌讳。” “当真?”他温润带笑的眸子虽清朗一片,但里面那抹深幽与探究之色却也未曾刻意掩饰。 凤兮朝他点点头。 他盯凤兮几眼,笑道:“如此倒好。你我本该是夫妻一条心,不该存有那抹多的忌讳才是。” 说着,他眸色动了动,随即自怀中掏出一枚方形玉石递到凤兮面前。 凤兮眸色微怔,垂眸打量,才见那方形玉石上竟是刻着栩栩如生的猛虎图案。 “这是?”她低低的问。 她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但却觉得这东西以玉石而为,且虎纹逼真,想必定是价值不菲。 嗓音一落,小端王已是将这玉石塞入了她的手里,并在她诧异的目光中淡道:“我今日若是迟迟不归,你便速去找芸罗送你出宫,再将这玉石送入王府管家手里。” 凤兮脸色一变:“王爷之意是今日东宫之行,并不安生?” 小端王清朗的面色也沉下不少,随即勾唇嗤笑:“东宫鸿门宴,我今儿是躲不过了。这宫中耳目众多,连我这寝殿的两个宫奴都非我亲信,是以,你是我的人,我如今惟有信你。” 凤兮握着玉石的手微微有些发僵,莫名觉得这玉石仿佛有千百斤重,压得她的手隐隐发疼。 “凤兮仅是一名女子,恐怕难当大任,万一坏了王爷之事该如何?”凤兮眉头微蹙,虽嗓音平静,但心底却是云涌不定。 小端王本就是深谋之人,在这东宫又岂会毫无一名亲信?夜流暄都能将眼线安入宫中,这小端王又如何不能? 再者,若是小端王真在东宫出事,她作为小端王的侍妾,又岂会安然无恙,又怎会有时间去找芸罗公主让她带她出宫? 是以,他此际何意?是想试探她什么,还是想让她拿着手中这东西去送死? “我既然让你来做这事,自是因为我信你。”小端王压低了嗓音,精致的眸子里也滑过道道深幽,瞧得凤兮心底发紧,当即转开了目光。 凤兮眸色一闪,又道:“王爷,凤兮的确难当大任,愧对王爷信任。不如,凤兮将这玉石交给芸罗公主,让芸罗公主负责交给王府管家,可好?” 小端王轻笑一声:“那倒也可。” 凤兮一愣,没料到他这么容易同意,正待略微愕然的望他,不料他默了片刻,又温润一笑:“只是我那妹子芸罗,对你倒是没什么好意,你若直接将这玉石交由她,她兴许便不会带你出宫了。到时候,你该知,一旦没逃脱出去,性命堪忧。” 说着,见凤兮脸色一变,他又道:“你若揣着我的玉石去找芸罗,芸罗定没胆子坏我的事,反而还会用尽办法送你出宫。但你若将我吩咐之事全全交由芸罗处理,你最后是死是活,芸罗自是不会顾。” 凤兮心底霎时紧然,那种莫名缠绕而来的密集感令她连眸光都沉了几分。 “凤兮自问未有什么地方得罪芸罗公主,公主怎会对凤兮不善?”她低低的道,嗓音透着几许低沉。 小端 王缓道:“这点我也未曾看透。明明芸罗待你亲近,可若非出了昨夜那事,我也定不知芸罗是恨你的。” 凤兮目光一颤,抬眸望他。 他深眼凝她半晌,目光仿佛有些复杂,随即长臂朝她勾来,将她整个上身揽在怀里,低道:“昨夜对你不敬的那两名御林军,死不足惜。若你还觉得不解气,我已是查出昨夜那两名御林军的家属,待我归府,我便抄他们满门,如何?” 他果然是只道了。 凤兮脸色也有些白了,尘封压抑着的耻辱与颤意令她眸光都有些隐隐的不稳。 没想到,昨夜之事,他竟也知晓了。如此一来,他可否知晓是夜流暄救了她,然后又将她带到了帝宫浴池,让她在只有贵妃或皇后才有资格沐浴的温泉池子里沐浴? 越想越觉得心惊,但此刻的确不是方寸大乱的时候。 凤兮低低垂眸,强压住心底的云涌,片刻后,她已是敛好了神色,也顺势放软身子贴在小端王怀里,温和出声:“昨夜之事已是过去,既然凤兮安好,且那两名御林军已是毙命,凤兮便也不想再为难他们家人了。” 小端王轻笑出声:“凤兮仍是这般良善。只不过你该知晓,良善之人,皆未有好结果,你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事,难道还未看透?” 凤兮抬眸望他。 他将凤兮拥紧了一分,脑袋也磕在她的肩头,又道:“昨日你自夜府主子那里归来,倒是懂得对我虚意逢迎了,只不过,这还不够,仅懂得伪装,不足以保住自己呢。”说着,话锋一转:“你曾说要跟在我身边过下去,但你该知晓,要真正成为我的女人,必得对我忠心,且还不可懦弱胆怯,纵是满手杀伐,也该挺着。” “王府内的碧夫人她们,王爷也是这般要求的?”凤兮眸色沉杂至极,但嗓音还算维和。 小端王轻笑,那笑声有些遥远,染着几许冷冽:“她们还不足以成为我的女人。” 凤兮眸色一颤:“闻说碧夫人是王爷身边的第一个妾,身份地位堪当糟糠之妻,王爷连她也未放在眼里吗?”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上次凤兮的琴声害得碧夫人流产,王爷不是也心疼至极,甚至对凤兮动刑,难道王爷没将碧夫人视为你真正的女人?” 小端王的手抚着凤兮肩头,那一下一下的动作温和至极,但却也有些漫不经心。 凤兮静默等候,最终闻得小端王意味深长的不答反问:“你可是怪我那次差人对你动刑了?” 凤兮没料到他会突然这般问,只是微微一笑:“王爷多虑了,凤兮未曾怪过王爷。”说着,嗓音顿了片刻,补道:“当时本是凤兮之错,王爷罚得对。” 小端王蓦地叹息一声,轻笑道:“你如今倒是比以往更为躲闪油滑了,都不知你到底是否是怪我。只是,你要知晓,碧蓉的父亲乃当朝左相,我若不敢在左相亲自追究前对你动刑,废你半条命,你怕是早已没命。” 凤兮心下涌动,惊疑不定。 这么说来,小端王那夜那般狠的对她,不过是想保她一命?一旦左相出手,她还岂有活头? 只不过,明明那夜小端王是怪她让碧夫人流产的,明明他是那般的盛怒,就连差人对她动刑,他也能在一旁若无其事的旁观,如此一来,若说他对她当真动有恻隐之心,她自是不信。 她如今唯一能猜测的,其一不过是觉得小端王这一席话在骗她,其二,也仅是觉得他还要留她一条命,算是给夜流暄交代,其三,或是她对他还有用处,他没必要让她一命呜呼。 一切思绪,不过斗转瞬间,仅是刹那,凤兮已是回神,心下也强行平静下来,只道:“如此,便多谢王爷留凤兮性命了。” 大抵是她的语气太过平和,未有丝毫的激动与欣慰,小端王稍稍松开她,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颚抬高她的脸,逼得她直视他的眼睛。 凤兮毫无挣扎,抬眼望他的同时,还朝他清洌一笑。 他眉头当即微蹙,随即也跟着勾起唇来,朝她道:“你在夜府主子面前,也是这般笑的吗?” 凤兮一愣。 他唇瓣上的笑容冷了一分:“那夜府主子前几日倒是百般阻拦 我去看你,但他以为我就没法子探听你的消息了?呵,听说这几日你与他倒是琴瑟和鸣,日日相处得极好,连那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公子,对你也也是亲握汤匙,体贴亲昵,凤兮,你如实说说,你口口声声说要脱离夜府主子,说要依附于我,可是当真?” 凤兮更是听得心紧,那不解与疑惑瞬间如密密线缠绕,呼吸都有些紧促。 她未料到,夜流暄不仅阻拦芸罗公主探她,连小端王也被他拦了下来。 她着实猜不透夜流暄的用意,只觉前几日呆在他那里养伤,他也无太大动作,每日都平静安稳,亦如以前在苍月宫那般,未有任何人打扰,平静得犹如当真是寻常百姓家的安稳日子。 只可惜,那几日看似平静,实则也是云涌的吧?首先,要将小端王拒之门外,夜流暄此举便是不妥,再者,小端王也是不吃硬的主呢。 “王爷,若是夜公子真如王爷所说的那般待凤兮好,他又怎会再将凤兮送回王爷身边?”这回,凤兮倒是没回答他的话,仅是努力平静着嗓音低问。 小端王捏在她下颚的手依旧未送,一张俊美的面容透着几许风华温润。 “说得也对,既是对你亲昵体贴,但仍旧将你往别的男人身边送,夜府主子,果真是大方。”他道。 凤兮脸色微变,垂眸静默。 小端王则是轻笑一声,又温润出声:“那夜差人对你动刑,本可以就走走过场,坐坐样子,亦或是直接打你几板子,再让你装伤重而蒙混过关,但你可知我为何差人对你又是打板子,又是夹手指,又是烙印的?” 凤兮微白了脸色,忆起那夜的疼痛,那种钻心的疼痛,深入骨髓,饶是她费尽心思的掩藏隐埋,却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她未回话,仅是抬眼再度迎上小端王的目光。 小端王盯了半晌,笑了,“因为你在危机之时,竟还敢对夜府主子写血书求救。你不求我,竟去求一个外人,我当时,着实有打死你的心。” 说完,他垂头底下,突然在凤兮微颤的唇上贴来,见凤兮满面僵硬,连带目光都有些不稳,他这才离开凤兮的唇,继续将她环入怀里,脑袋朝她的肩头一磕,低道:“我此生,最恨女人背叛与不忠,凤栖已是一个,你若是也敢步她后尘,我定不饶你。” 低低的嗓音,透着几许威胁,然而若是细听,却也能听出他话语里努力隐藏着的无奈与脆弱。 他上身大多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凤兮身上,就那般静静的抱着她,似要将她融入在他的身体里。 “凤兮,待这次我平安归府,你便好生呆在我身边,莫要想着替夜府主子算计我,如何?你若真心待我,我也会真心待你。你连我的性命都救过,所以,你绝不会害我,是吧?”他又低低的问。 凤兮眸色一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抵是见凤兮迟疑不言,小端王轻笑一声,话语也冷了一分:“无论你心思如何,还是那句话,你既已然选择呆在我身边,便守好你的话,安分的跟着我。这一世,我怕是也再选不到什么顺眼的女人呆在我身边了,而你也已是我的妾,逃不掉了,不如,你我二人就稍稍朝对方拿出点真心来,这辈子,便这么相互依赖的过吧,如何?” 凤兮神色有些不稳,半晌才道:“那王府中的夫人们呢?” 他轻笑一声,嗓音柔和温润,但话语却是冷人锥心:“那些女人不过是我为了拉拢那帮子朝臣才纳进来的,一旦我大事已成,还容得了她们?” 突然间,凤兮只觉小端王冷情冷意,但无疑也是孤独的。 纵然风流之名在外,身边女人如云,但他却皆是随意应付,从未真正动心。在外人面前,他能将情绪掩饰得极好,那高明的伪装之术,连她都咋舌称奇,只不过,一旦他卸下伪装,他也不过是有喜有怒的常人,也会用威胁与柔和之语,逼她温顺,逼她安分,又会是,蛊惑她真心待他。 只是,这些对他的看法甫一冒出,她便自嘲一笑。 纵是小端王孤独寂寥,但也比她好过百倍,千倍。她也从未想过要背叛他、不忠他,只因她仅是想保持 中立,不愿参与他的那些事,也不愿真心与他走得太近。 她终归是要找准机会离开的人,一旦时机成熟,她会避开他们,也会带走一切,什么痕迹与不舍都不会留下。 她与小端王,兴许,仅是过客一场罢了。 凤兮终究是没言,小端王也极为难得的未再继续问。 他静静抱了凤兮,脑袋磕在凤兮肩头,俊脸埋在凤兮发丝里。 脖子里窜入他温热的呼吸,凤兮甚是平静,默了片刻,却是伸手一点一点的探上小端王的腰,最后轻轻的抱住。 小端王身形似乎僵了一下,但刹那又归于宁静,半晌不言。 良久,他才放开凤兮,转眸瞅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只道:“我去东宫了,莫要想着将玉石交给芸罗,你最好亲自将玉石送回王府的管家手里。” 说着,见凤兮抬眸观他,清秀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脸,他眸中竟有半分动容,随即伸手替凤兮掠了掠额前的碎发,勾唇朗笑:“顾好自己。若当真发生什么事了,别去求夜府主子,去求东临墨池。” 凤兮不及惊愕,他已是起了身,并随手理了理衣摆,从而干脆出了殿门。 凤兮噎住心底的诧异,静静的望着他的身影,待他彻底消失在殿外,她才缓缓回神过来,脸色一片沉杂。 这一下午过得极慢,凤兮独自一人坐于软榻上,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茶。 偶尔坐得累了,她也会立在殿门处观望,然而小端王果真如他所预料的那般,直至夜色降临也不曾归来。 这时,宸殿其中一名宫奴跑了急促的跑了进来,他脸色苍白,方寸大乱,一见着凤兮,便焦急颤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彼时,凤兮正坐在软榻上跑神,待循声一望,便见那宫奴已是气喘吁吁的立在了她的面前,急道:“夫人,王爷黄昏时在东宫对太子侧妃不敬,后又刺伤了太子,如今,如今王爷已被皇上下令打入宫中天牢了!” 虽心底早做好了小端王会出事的准备,然而如今一听这宫奴的话,凤兮仍旧是面露震惊之色。 竟是对太子侧妃不敬,又刺伤了太子? 小端王行事不曾鲁莽,东宫乃太子为大,小端王断然不会鲁莽到在东宫放肆。 大抵是见凤兮不言不慌,那宫奴更是急得满面苍白,忙劝道:“夫人,您快去求求太后吧!太后历来心疼王爷,若是太后去皇上那里说说情,没准皇上就心软了。” 凤兮心底当即滑过复杂之意。 去求太后? 别说小端王今日离开之时未嘱咐她去寻太后,就凭她这侍妾的身份,卑微低下,怕是连太后的宫门都进不去。 再者,太后若是当真心疼小端王,又岂会不去求情之理?而且皇帝疼爱小端王,这也是众所周知之事,想来,此番小端王被打入天牢,怕也不过是随意走走过场吧? 她如是肯定着,想来那小端王今日离去,也未有丝毫的惧色,就凭此,她便觉得小端王纵然身在天牢,没准被关个几日就放出来了。 “夫人,夫人?”见凤兮依旧不言,那名宫奴更是急得连呼两声。 凤兮这才抬眸观他,见他依然是早上劝她为小端王送粥的那名宫奴,她眸色隐隐一动,随即起得身来,只道:“领我先去芸罗公主的寝殿。” 这话未带丝毫的商量之意,反而是破天荒的带了几许命令与疏离。 那宫奴先是一愣,大抵是没料到这般时刻,她竟还想着去芸罗公主那里。 凤兮则是沉了脸色,再度朝他道了二字:“领路。” 那宫奴终究是未再说什么,惶然点头。 芸罗公主的寝殿离小端王的宸殿并不远,待凤兮见得芸罗公主时,她正于殿中的软榻上抚琴。 芸罗公主身份贵重,自小有乐师调教,此番奏出来的琴音,也着实婉转悦耳,极为上等。只是,凤兮却是心底微愕,眸子里也滑过几许诧异。 小端王如今被打入天牢,这芸罗公主作为他的胞妹,却是有心情在这里抚琴,不得不说,这芸罗公主,倒是当真令她看不懂了。 自打今日闻得小端王说这芸罗公主恨她,凤兮便对她心存了戒备,只是站定在她面前,便略微恭敬的报了来意:“公主,王爷 今下午离去时,便称一旦他出事,还劳公主送我出宫回府。” 她直接将小端王的话抬了出来,然而芸罗公主一听,却是顿住指尖的琴弦,随即皱眉朝她望来,一张娇俏的面容也挂满了忧色:“王兄之事,我方才也刚刚知晓,因着实不知该如何救皇兄,是以也焦头烂额,惟独弹琴抚慰。” 说着,她眸色颤了几颤,眼中的忧色更重:“王兄让我送嫂嫂出宫,可是王兄想到了什么法子自救?” 她娇俏的面容全数被忧虑覆盖,眸色严重,着实像极了六神无主且忧心忡忡之人。 然而,不知为何,凤兮却对她生不起亲近与信任来。 “王爷并未想出什么法子自救。”凤兮按捺神色,缓道,说着,眸色隐隐一深,“不过,闻说太后对小端王甚为宠爱,不知公主可否去求求太后?” 芸罗公主一片哀然:“皇祖母前两日便病了,此际怕也未完全清醒过来,纵然将王兄之事告知她,她也无能为力。”说着,又问:“王兄让我送嫂嫂出宫,就未对嫂嫂吩咐什么吗?” 凤兮垂眸下来,摇摇头,心思沉杂。 竟是连太后都病了?且还病得不轻? 不得不说,小端王此番入狱,无疑是运气差了些。 “也就是说王兄仅是想单纯的让我送嫂嫂出宫,想让嫂嫂避免被波及?” 凤兮心底也滑出几许复杂,只低低出声:“不知。” “嫂嫂又岂会不知王兄的用意?说来,王兄对嫂嫂真好,既能替嫂嫂着想。想来王兄平常也极有分寸,今日又怎会那般的大逆不道!”芸罗公主哀叹,说着,语气突然憎恶了几分:“都怪那女人!以前的时候便媚惑王兄,如今她都成了太子皇兄的人竟还想着对王兄不利,我们以前都是错看她了!如今,王兄连那件金缎红裙都赠与嫂嫂了,想必定是放下那女人了,没料到今儿竟出了这事,还说王兄对她不敬,那女人倒也不要脸!” 凤兮眸色忽明忽暗。 芸罗公主所说的女人,她自是知晓是太子侧妃。 她自打昨夜开始便怀疑小端王与太子侧妃之间似乎有些什么,如今听来,他二人,着实有些渊源。 心底霎时滑出一道猜测,凤兮敛了敛神,半晌才低低的问:“公主,那太子侧妃的名字,可是凤栖?” 芸罗公主忧虑苍白的面上似是滑过一许诧异:“难道嫂嫂还不知那女人的名字?皇兄接受嫂嫂时,就分毫未提及她?” 凤兮稍稍点头。 芸罗公主脸色也有些变了:“嫂嫂莫恼,那女人的确名为凤栖,姓氏为杨,乃当朝杨老将军的嫡女。只是,她与我王兄皆已成了过去,嫂嫂也无须上心。”说着,她沉默下来,忧虑的目光在凤兮身上盯了良久,才道:“听说天牢里脏腻不堪,湿气严重,更有鼠虫作怪,王兄身娇肉贵,历来不曾吃过那样的苦头,也不知王兄可还撑得住,嫂嫂如今急着让我送你出宫,就未有半分担忧我王兄吗?” 凤兮神色微变,小端王连鬼门关都不怕,又岂会怕天牢的环境? 记得那夜城郊外的刺杀,小端王浴血奋战,性命攸关之际,也不见他畏惧,是以,像他那样的人,又有什么能彻底的撼动他,从而让他退缩、畏惧? 不得不说,他与夜流暄一样,都是心思强大的人,也不知这天底下究竟有无什么人或事,能让他们破天荒的方寸大乱,理智全无。 凤兮默了片刻,依旧低垂着眸,只道:“我自是担忧王爷,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既然王爷今下午离开之前便嘱咐我来寻公主,我自是得听王爷的话。” “嫂嫂听王兄之话倒也没错。只是,芸罗想问,嫂嫂当真担忧王兄吗?” 她这话有些低沉与凄凄,凤兮抬眸望她,打量几眼,也未瞧出什么异色,随即点点头,只道:“担忧。” 芸罗公主眸中微微滑过几许释然,娇俏的面容也有些悲戚与脆弱,又道:“听说王兄被押去天牢的时候,脸色苍白,仿佛身子有异,竟连走路都得被人扶着,若是再独自呆在天牢,我怕王兄当真吃不消!嫂嫂既然如此担忧王兄,不如,嫂嫂也入天牢去陪着王兄,好生照顾他,可好?” 第093章 寸寸消亡,谋略3 芸罗公主这一席话,令凤兮心生震惊。 她,竟是想让她进得天牢?可明明是这芸罗公主强人所难,然而她却是难以名正言顺的反驳。 她乃小端王侍妾,如今小端王入狱,她自是不可堂而皇之的离宫,只不过,她出宫,也是遵循小端王之意,为他办事。 她手中那枚刻着虎纹的玉石,应是极为重要了,要不然,小端王又怎会在离开之际独独吩咐她这件事。 她兀自沉默,这时,芸罗公主那凄然质疑的嗓音扬来:“怎么,嫂嫂不愿去陪王兄?” 凤兮垂眸,犹豫片刻,只道:“纵是凤兮想去陪王爷,但天牢重地,又岂容凤兮随意进去。” 她并未将玉石之事言道出来,不得不说,在这芸罗公主面前,她心底的戒备不曾松懈。 昨夜之事的确有些蹊跷了,她于这芸罗公主本是在亭里小聚,她不过是饮了一杯酒,却是莫名头晕,而那时,芸罗公主又方巧离开,一切的一切看似都那般的谐和,除了来了那两名御林军,令她的世界瞬间坍塌。 突然间,她记起夜流暄曾对她说过的话,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如今的她,倒是真不负他所望的不相信任何人了,连他夜流暄,也一并不信了。 “无须担心,只要嫂嫂答应进去照顾王兄,芸罗自会去安排。”芸罗公主面上终于露出了几分释然的笑,娇俏的眸眼里也浮出道道迫不及待的微喜。 凤兮抬眸静静望她一眼,随即按捺着心底的紧然,正想以小端王差她出宫办事为由来推拒,哪知芸罗公主突然望向她的后方,一张娇俏的面容瞬间浮出道道亮色,嘴里轻唤:“流暄!” 凤兮一怔,转头一望,还不及反应,便见芸罗公主已是自软榻起身,犹如轻巧翩跹蝴蝶般撞入了刚刚入得殿门的夜流暄怀里。 凤兮眸色微微一动,视线在夜流暄面上流转,不料他虽怀抱着芸罗公主,一双精致平寂的眼睛,却是朝她望着。 视线相汇的刹那,凤兮眸色微紧,随即故作平静的转身面对着他,稍稍垂了眸。 “流暄,我太子皇兄伤势可有好点?他可会去父皇那里替我王兄求情?”芸罗公主窝在夜流暄怀里,娇俏的嗓音含了几分无助与凄凄。 夜流暄揽着芸罗公主往前,精致风华的面容微微滑过几许戏谑,但片刻已是叹息一声,只道:“我在东宫候了良久,仍不见太子醒来。” “还没醒?”芸罗公主惊了一跳,顿时方寸大乱,两手也紧紧的捏住了夜流暄雪白的衣襟,慌张道:“那该如何?流暄,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万一太子皇兄真有个什么,我王兄该怎么办?” 说到最后,芸罗公主的嗓音已是带了几分哭腔。 凤兮静立在原地,漠然观望。 大抵是心底平静,是以此番就这么毫不避讳的望着夜流暄,她也未有什么惧意。 刹那间,她见夜流暄垂眸瞥了一眼怀中的芸罗公主,那双精致平寂的眸中却是当即滑过一道冷意与煞气,凤兮心底一叹,唇瓣上也勾出一抹淡到极致的讽弧。 就是这种眼神,每当有女人碰他,这夜流暄的眸中皆会浮现出这种冷气腾腾的煞气。 她与这夜流暄好歹也相处得久,他不近女色,不喜女人靠近或是触碰的性子,她又岂会不知?记得当时在江南的夜府之中,那名新来的婢女想服侍夜流暄,不料夜流暄脾气一来,竟是将那婢女当场斩杀。 而如今,他一定是在忍,在忍着芸罗公主对他的依赖,对他的接触,纵然,纵然如今的芸罗公主梨花带雨,怜柔无助,他也不会疼惜她,绝对不会。 是了,夜流暄,本就不是良善之人呢,更是无心之人。放眼这大千世界,怕是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被他真心以待,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是他真心的想主动去触碰,去亲近。 就连她凤兮,也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他接触她,亲昵她,怕也如芸罗公主一般,皆是在蛊惑她,在给她甜头。只不过这种虚伪的甜头,芸罗公主已是上了瘾,而她凤兮,却是以身上道道伤疤与那一次次与鬼门关擦肩而过的绝望,彻底的封闭了 自己的心,彻底的对夜流暄失了望。 “别担心,太子的伤势虽是严重,但却并无性命之忧,待他醒来,兴许端王便能被放出来了。”夜流暄缓声安慰,尾音落下之际,他已是拥着芸罗公主行至了凤兮面前,一双墨黑的眸子也顺势落向凤兮:“你怎在这儿?” 凤兮稍稍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正欲言话,不料芸罗公主自他怀中探出头来,道:“嫂嫂放不下王兄,想去天牢里照顾王兄。” 芸罗公主这话倒是一语双关,既是堵住了凤兮的口,也算是回了夜流暄的话。 凤兮心底微紧,原先那些推拒之语也有些说不出来了。 心底微微涌出几道寒意,凤兮不由抬眸朝芸罗那仍是面容带泪的芸罗公主望了一眼,宽袖中的手,竟也是破天荒的握成了拳头。 以往还觉得这芸罗公主娇俏盈然,觉得她纯净清洌,如今看来,这芸罗公主,怕也是厉害的主。 几句言谈之间,她便能堂而皇之的将她推入天牢,纵是她极想反对,却是无坦然的理由。 她默默的静立在原地,这时,面前的夜流暄出了声:“你想去天牢里照顾端王?” 他这话没什么情绪,平静如水,但那缓慢的语调,却是令她莫名的感觉到了怒意与压抑。 凤兮按捺神色,抬眸望他,眸色稍稍一动,点了头:“凤兮担忧王爷,的确想去牢中照顾王爷。” 这话一出,面前的夜流暄已是冷了眼色,而她的眼风里,也瞟到了芸罗公主似是大松了口气,唇角也勾出了一抹隐隐的冷弧。 突然间,凤兮心底暗暗嗤笑,夜流暄无情无意,绝情无心,这芸罗公主心思玲珑,颇有城府,这二人凑在一起,倒是有些配。 “既是嫂嫂之愿,芸罗自当安排。嫂嫂能在王兄为难之际对他不离不弃,这份真情,着实令芸罗佩服。只愿嫂嫂入得天牢后好生照顾王兄,待你二人出狱,芸罗与流暄定当亲自迎接。”芸罗公主悲戚道,嗓音依旧透着几许微微的哭腔。 这话一落,她便扭头唤来了一名五旬嬷嬷,随即让那嬷嬷领着凤兮出了寝殿。 整个过程,夜流暄皆是未言,然而一双冷眼却是追随着凤兮,凤兮面色丝毫不变,心底也平静如水,直至出得芸罗公主的寝殿,她才忍不住稍稍捂住心口,才觉如今的自己,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了。 变了,果真是变了。 她如是一叹,心底滑出道道自嘲。 她从未料到,姚府中那孤星带煞的姚七月,苍月宫那胆怯瑟缩的凤兮,如今,竟会变得这般的镇定,这般陌生。 花树交错,廊檐蜿蜒,凤兮一路一声不吭的跟着前方那五旬嬷嬷一路前进。 不多时,前方的小径尽头竟是一处壮观宏伟的假山,那假山上有道铁门,门边立着几名手握长矛的御林军。 那铁门里,应该便是所谓的宫中天牢了吧? 凤兮眸色微沉,虽一直知晓这五旬嬷嬷会遵循芸罗公主之意领她去天牢,但此番真得到了这地方,心底难免有些不平。 她按捺神色,待与那五旬嬷嬷走近假山的御林军面前,那五旬嬷嬷先是自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朝那几名御林军晃了一眼,待那些御林军脸色皆变时,她刻板僵硬的道:“我身后这位便是端王府的七夫人,公主之意,是让你们将七夫人与端王关押在一起。” 那几名御林军皆是点头,随即其中一人便朝凤兮道:“七夫人,随卑职进来吧!” 嗓音甫一落音,他已是转身推开了身后那道铁门。 凤兮瞥他一眼,眸色动了几下,随即点了头。 铁门里,是一条一路往下蜿蜒的石阶,阶梯两侧皆有灯火,但光影着实昏暗,加之周围寂寂,是以显得有些幽暗诡异。 那位五旬嬷嬷并未跟着下来,反而是见凤兮踏入石门,她便转身离去,大抵是去复命了。 凤兮按捺着神色,步伐缓慢,那御林军见凤兮如此,不由也稍稍放慢脚步,似是有意等候凤兮。 凤兮抬眸朝面前御林军的后脑勺瞅了一眼,不由低低的问:“方才领我过来的那位嬷嬷,身份极高?” 那位御林军仿佛怔了一下,也未立即回话, 反而是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 凤兮神色微变,又道:“你们私自将我关进来,纵然是芸罗公主吩咐,但她仅是公主,能管到天牢收押之事?” 那御林军依旧是默了片刻,似是在挣扎着是否合适回答凤兮的话。 凤兮静静等候,目光也直直的落在他的后脑勺,良久,他低低出声:“芸罗公主的确是管不到天牢收押之事,但今日那嬷嬷拿来的令牌,则是皇上御赐金牌,是以能让天牢收押七夫人。” “芸罗公主甚得皇宠?”凤兮又问。 她历来只闻小端王得圣宠,却是未曾听过芸罗公主得宠。 “芸罗公主并不得宠,得宠的是端王爷。只可惜,端王爷如今竟敢弑杀太子,也算是捅了天了。今日皇上震怒,端王爷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凤兮心底稍稍一紧,兀自垂眸,沉默。 不多时,待走完最后一步石阶,凤兮倒是被眼前之景惊了一跳。 只见前方这石室的墙壁上挂满了刑具,有些刑具之上,还残余着干涸的血迹,那一炉的篝火上,还架着几只烧红了的烙铁。而不远处那条小道两侧的牢房里,也传来大量嘈杂的哭泣与哀嚎,惊天动地,凄凄至极。 凤兮目光骤然有些颤动。 “宫中天牢一般是关押犯了死罪的宫妃及女官之地,端王爷此番,不过是暂时收押在这里。”这时,走在前方的御林军解释道。 凤兮忙垂眸下来,脸色也有些泛白。耳畔扬来那些牢房里传来的挣扎与哭泣,那种绝望之感,令凤兮心底发紧。 大抵是她也曾绝望过多次,所以,那种刻骨铭心的绝望,那种渺小至极的哀然,她清楚,她真的清楚。 待随着前方那名御林军踏上不远处那条小道,凤兮望见了小道两侧那些牢里的女人们。 她们一个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衣服难以蔽体,浑身那干涸刺眼的血迹也因染了脏污而隐隐发黑。 凤兮目光有些晃动,随即默默垂眸,不忍再看。 有人曾说,一入宫门,便是麻雀变了凤凰,攀了高枝,可又有谁知晓这风光背后,便是陷阱重重,便是万劫不复。 自古帝王家,又怎会有痴情人,呵,连小端王都视女人为无物,更何况那拥有三千后宫的皇帝? 凤兮努力的想自闭着双耳,刻意忽略着周围牢里传来的那一道道哭泣,默默的跟在那御林军身后往前。 这天牢的小道也九曲蜿蜒,岔道极多,大抵是往里走得远,周围也几近听不到那些女人们的哭泣了,而此际,凤兮前方的御林军突然驻了足。 “七夫人,到了。”那御林军出了声。 凤兮怔了一下,也忙停下步子,抬眸一望,瞳孔也跟着一缩。 入目的,是一间离她不过几步之距的牢房,透过牢房那略微稀疏的木栏,隐隐灯火之中,凤兮瞅见了一抹蜷缩的身影静静的缩在牢中那堆干草上。 那身影仅着亵衣,雪白的亵衣也有些脏腻凌乱,此际,他就那样静静的发着颤抖,犹如濒临之人,紧紧将自己缩成一团,可怜而又凄凄。 “那是?”凤兮嗓音也有些发紧。 那御林军回头望她,最后顺着她的视线朝牢中那抹瑟瑟发抖的身影望了一眼,最后叹了一声:“是端王。今日他被送进来时,仿佛身子便不好了,我们早已上报,奈何未有人理会,是以也不敢擅自请御医来。” 说着,他掏出身上的钥匙打开了牢门,并朝凤兮道:“七夫人,进去吧!” 凤兮眸光骤然一紧,默了片刻才入得牢里。 那御林军望了凤兮一眼,而后仅道了一句辞别之话,最后转身便离开了。 周围气氛沉寂下来,灯火点点,那摇曳的光影染着说不出的静谧与凉意。 凤兮立在原地,目光依旧是落在那瑟瑟发抖的身影上,目光沉杂。 那怎么可能是小端王! 那次她与他在城郊遭遇刺杀,小端王身负重伤,也未曾这般狼狈过,而今不过是入这天牢,又怎会是这般模样? 她立在原地默了半晌,才打定主意缓步往前,最后略微小心的蹲在那身影一步开外,低低出声:“王爷?” 那颤抖的身影顿时僵了一下。 凤兮眸色一 深,默了片刻,继续唤:“王爷?” 终于,那蜷缩的人略微吃力的抬起了头,凌乱密集的黑发一层层的从他脸上落开,一张苍白但却俊美的脸落入凤兮眼里。 凤兮眸色一颤,果真是小端王。 “你来了。”仅是刹那,他略微嘶哑的出了声,但那嘶哑低沉的腔调却是撞进了凤兮的心,默默生寒。 不是诧异,也不是惊愕,小端王如今的话以及他的反应,似是早已料到她会出现在这牢里一样。 她脸色有些微变,强忍着心底的波动,缓缓靠近他,随即伸手将他自那干草上扶起。 小端王顺势靠入她的怀里,上身的整个重量也毫不客气的压在凤兮身上,甚至还伸出双手缠上凤兮的腰,将她抱得有些紧。 他依旧在抑制不住的发抖,惹得凤兮的身子也有些发颤。 凤兮垂眸瞅了一眼他苍白的面容,随即故作平静的问:“王爷早料到凤兮会被送来这里?” 小端王嘶哑低沉的道:“方才听着有脚步声来,我便抬头远远的瞅了一眼,虽未看清你的面容,但却看清了你的身形轮廓。是以,若论诧异,方才已是诧异过了。”这话甫一落,他开始咳嗽起来。 凤兮忙伸手轻拍着他的背,待见他终于止住咳嗽,他垂眸稍稍望他,却是瞧得他嘴角竟是沾了血迹,而她胸前的衣裙上,也被染红不少。 凤兮目光一颤,当即掏出身上的绣帕替他擦拭嘴角,他却是轻笑出声,仿佛有些疲惫的窝在她怀里,道:“今日弄脏你的衣裙了,待我们回得王府,我买尽这京都城成衣铺的衣裙送你。” 此时此际所许的诺言,着实像极了玩笑,凤兮仅是眸色深了深,并未相信。 “王爷今下午离开时还好好的,怎如今已是咳血?今日东宫,究竟发生了何事?”凤兮低低的问。 小端王嗤笑一声:“还能有什么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不过太子这回倒是狠,真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他自捅一刀,却是要给我下一道两日之毒,呵,纵然两日之内父皇放了我,我也毒入心脉,无力回天!哼,他今日之计,倒是好,只不过我倒是后悔没当真捅他一刀,也顺便将那女人也一并捅了。” 凤兮脸色一变:“太子殿下故意加害王爷?” “故意加害?这倒是算。只不过,我百般留他性命,他却当真不顾手足之情,如此一来,我又岂能再放过他!” “王爷打算怎么办?” 小端王在凤兮怀里稍稍动了动,面颊也贴入凤兮怀里,却是沉默不言。 凤兮脸色沉杂,静静等候,良久便闻小端王嘶哑不堪的闷声道:“没什么打算!本是让你出宫报信,不料芸罗……” 说到这儿,他后话也噎住,身形也开始颤得更甚。 凤兮心底也开始隐隐发紧,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背,低道:“王爷也未想到芸罗公主会将凤兮送进来,更未想过芸罗公主会坏你的事?” 似是言中他的心事一般,他身子一僵。 凤兮神色也云涌不定。 这该如何! 她如今入得这牢里,可谓是与小端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小端王保不住性命,她又如何能够活命? “也不能怪她。我此际大难临头,她投奔太子也是应该。”他沉默良久,才嘶哑低沉的道。 说着,竟是嗤笑起来:“只是,凤栖背叛我,倒可说那女人爱慕名利,也可说我看错了人。而芸罗与我血溶于水,乃我这世上唯一亲人,竟也会坏我的事,背叛我!今日见你被送进来,我便知晓,芸罗与我的兄妹情,算是她亲手干干脆脆的断尽了。” “王爷怎会只有芸罗公主一个亲人,王爷还有皇上。” 小端王继续嗤笑,这次的嗓音却是隐隐增了几分不符合他的叹息:“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纵然我是他儿子,满身风光,呵,实际上,也远不如表面那般光鲜。” 说着,他将凤兮抱紧了几分:“如今,我身边倒是只有你了。你说过要呆在我身边,这是你自己说的。” 突然间,他的嗓音增了几分紧然与厚重。 凤兮垂眸瞅了瞅他,心底也开始复杂蔓延。 小端王,也不过是十七的少 年而已,正是因为生在皇家,才满身心机与城府。想来寻常人家的十七岁男孩,怕是稚嫩单纯的吧? 只是,平常见惯了他的伪装,见惯了他的老成,是以也觉得他深沉冷冽,宛如大人,但如今见他落魄,她才发觉,他就这般紧紧的靠在她身上,说着身边只有她时,那种相依为伴与孤寂之感,终归是透露出他年少的不成熟与无措。 “王爷如今打算怎么办?”凤兮默了片刻,才低低的问。 小端王将脸埋在她怀里,“坐以待毙。” 凤兮眉头一皱,心底也开始微慌:“岂能坐以待毙?纵然我未将王爷给我的东西送出去,但总该有人来救王爷才是?” “你放心,我说的坐以待毙,不过仅是在说我罢了。若我料得不错,父皇明日便该会放了我了,到时候,你便无事了。” “那王爷呢?” “我?呵,等我出去,我便已是毒入心脉,岂还有活头?”说着,他话锋一转,语气也冷沉了一分:“凤兮,我今日给你的东西,你务必收好,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拥有它!” “它究竟为何物?” “你如今不用知晓!”说着,默了片刻,他执起凤兮的手,又将挂在他脖子上的那枚玉佩塞在凤兮手里,道:“凤兮,这玉佩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今日,我便将它给你,正式许你王府正妃身份。待归得王府后,一旦我有所不测,你便拿着我今下午给你的玉石去找老管家,然后让他与那帮子人速速准备,替我灭了整个轩辕皇室。” 说着,嗓音顿了一顿:“包括凤栖,芸罗。” 灭了整个轩辕皇室?甚至连芸罗公主都不放过? 凤兮顿时觉得手心的玉佩发烫,烫得令她有些握不住。 她心底复杂不堪,脸色也开始苍白。 小端王疯了,他定是疯了! 仅是片刻,她便强忍着心底的紧然,忙将那玉佩重新挂回小端王脖子上,随即道:“这玉佩珍贵,王爷自己留着。王爷不会有事,纵然是剧毒加身,也定不会有事。” 说着,见小端王抬眼望她,一双眸子深沉如水。 “你就这般确信我无事?” 凤兮神色一深,点头道:“凤兮确信。凤兮身上被夜公子种下蛊毒都会无事,王爷本是天之骄子,上天佑护,更不会有事。”说着,又道:“以前便见有人被毒蛇咬了,若是吸出毒血便可无事,凤兮也可为王爷吸出毒血。” “夜府主子在你身上中过蛊毒?” 凤兮眸中滑出几许黯然,只道:“王爷先别说话了,凤兮先扶着你躺好。” 小端王沉默了下来,未言。 待被凤兮扶着在干草上躺好,他身形虽依旧隐隐发抖,但他那双深沉的目光却是一直注视着凤兮。 凤兮按捺神色的跪坐在他身边,先是执起他的手腕,欲放在嘴边咬开,小端王则是低低出声:“毒素并未聚集在手腕,而是在胸口。” 凤兮怔了一下,扭头望他,不料刚好对上他那双深黑的眼睛。 她强忍着心底的复杂,故作平静的挪开目光,而后伸手缓缓解开了他的亵衣。 精壮白皙的胸膛映入凤兮眼里,凤兮眸色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最终,她将目光凝聚在了他胸口上的那一小团乌紫上。 她缓缓低头下去,欲用牙齿咬开那一团乌紫的皮肤。 不料唇瓣刚接触到他的胸口,小端王的胸膛却是当即一颤,同时,他那低沉嘶哑的嗓音扬来:“你当真要为我吸毒血?你可知一旦你吸了毒血,没准儿你就会染上剧毒,从而一命呜呼?”说着,又低沉沉的补了一句:“若救我的结果便是让你以命相换,你舍得?” 凤兮眸色一深,唇瓣稍稍离开他的胸口,“王爷是凤兮的夫君。这世上,凤兮已无人可依赖,惟独王爷。纵是凤兮此番不测,但若能救得王爷,也算值得。只求王爷最后能将凤兮好生安葬,凤兮此生过得不好,死了,也不想当孤魂野鬼。” 说完,再度压下唇瓣,口齿一动,正要咬下,哪知小端王却是一掌将她拂开。 凤兮被他拂倒在一边,不及反应,小端王颀长的身子已是压上了她的,那略微干裂的唇瓣也霎时贴来,紧紧缠吻。 第094章 寸寸消亡,谋略4 如同天昏地暗般,小端王的吻格外的强烈,痴绵。 此际的他,哪像是毒入膏肓之人? 凤兮按捺神色,稍稍迎合,不料小端王却是吻得更甚。 他几近将她的唇瓣吻肿,最后又缓缓移下,吻上了她的脖子。 二人身子皆迅速升温,灼热之感难耐。小端王的眸光已然有些涣散,那精致的凤眼里迷离朦胧,透出几许未曾掩饰的欲火与复杂。 凤兮则是温顺逢迎,全身酥麻,然而纵然是身体的反应老实而又强烈,但她的目光,却是逐渐深邃,连带那灼红的面上,都隐隐滑过几道沉杂与悠远。 她任由小端王在她身上缠吻,袖口中的两手也早已握成了拳头,然而她默了良久,袖中的手也稍稍抬高,最后环抱在了小端王的后背。 乍然间,小端王落在她锁骨处的唇瓣一顿,整个人仿佛也僵持沉默了下来。 凤兮眸色晃动,静默无言。 仅是片刻,小端王便从她的身上滑了下来,歪躺在她的身边,长臂一伸,将她勾入了怀里。 “凤兮。”他低低的唤,嗓音嘶哑磁性。 凤兮顺势窝在她怀里,面容紧贴着他精壮裸着的胸膛,轻轻应了声:“嗯。” 他的心跳极快,那浑厚的震动连她都有些诧异。 突然,她觉得小端王纵然无心无情,但他却是一个男人,男人的七情六欲,他也有的。如此说来,王府后院那些侍妾们,可否皆是供他泄欲之用? 她应声之后,他却是沉默了,仅是紧紧的抱着她,不言。 他的呼吸依旧有些急促,喘息不定,凤兮静静窝在他怀里,候了良久,眸色微动,随即又平静的低道:“王爷,请容凤兮为你吸毒血。” 小端王将下颚抵在凤兮的头顶,突然轻笑出声,那浑厚嘶哑的嗓音虽是透出几许疲惫与无力,但却是笑得格外的纯朗与灿然。 他鲜少这样笑过,凤兮不免惊异。 “凤兮关心我?怕我出事?”他问。 凤兮眸色微深,在他怀里点点头。 她的确是关心他,的确是怕他出事,只不过,这种关心与害怕,却并非出自本心,而是仅想保住他的命,从而也保住她的命罢了。 一旦小端王出事,她身在囹圄,岂有活头? 小端王身子僵了一下,眨眼间却是将她搂得更紧,略微释然的道:“我只要撑过今夜便好了,你无须太过担心。我身上这毒虽是强劲,但也有两日之期,你如今也身中蛊毒,不可贸然为我吸毒血。” “凤兮不怕。” 小端王又低低笑了:“以前见你胆小瑟缩,怎这次这般无畏了?万一替我吸了毒血之后你性命不保,你不担心?我记得以前的你,可是极在乎你的性命。” “凤兮方才说过的,王爷是凤兮的夫君,是凤兮唯一的依赖,凤兮不想王爷有事。”她低道,嗓音虽是带了几许悠远,但却格外的平静。 小端王的唇落在了她的发顶,轻轻摩擦,片刻便静了下来,不再言语。 凤兮眉头稍稍一蹙,也跟着沉默。 此际,他的身子也无方才初时那般发颤,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仿佛也极为有力。 凤兮心底隐隐滑过几道复杂,良久,她才放软身子,窝在他胸膛内稍稍合了眼。 牢内寂寂,静默无声。 头顶不多时便传来了小端王绵长的呼吸,似是睡熟。 凤兮在他怀里稍稍动了动,脑袋寻了个位置合适的位置靠好,继续合着眼皮。 困意稍稍上浮,但因心底集杂着太多的心思,凤兮仍旧难以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牢外突然传来一道极轻极轻的脚步声。 凤兮稍怔,方要睁开眸子循声望去,不料小端王的下颚已是离开了她的头顶,极轻的问了一句:“办得如何了?” 凤兮心底一紧,稍掀的眼皮继续一合。 牢外的脚步声停住,恭敬低沉的嗓音响来:“主子,一切皆已办妥,皇上已是焦头烂额,明日一早,应是会放主子出狱。” 说着,话锋一转,略微担忧的问:“主子身上的毒?” “无事。太子的剧毒已被你们换了,我如今身上的毒,不过是寻常之毒,还奈何不了我!” “主子此际可要服下解药?”牢外那人又问。 小端王则是默了片刻,低声一笑:“不必!既是苦肉计,自然要逼真一点为好。若是我一点都未有病态,岂不是难以瞒天过海?” “主子英明。” “出去吧!按计划行事,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牢外那人恭敬应了一声,脚步声渐远。 凤兮依旧合着眸子,如同熟睡,然而,纵然面容平静,但她的心底,却是复杂蔓延,如同有汪洋流水,冲洗着她对小端王最后最后的看法。 他哪里是众叛亲离,哪里是狼狈凄凉,他明明是用了苦肉计,欲瞒天过海,指不准又在算计着什么人或事。 只不过,她却未料到,他竟是对他自己都狠得下心,亲自饮毒,亲自入牢,像他这样的冷心冷情的人,对待别人,想必更不会存有怜悯良善之心。 凤兮心底微发紧,凉意四起。然而,心底深处却是幽幽滑过一道释然。 她果真还是赌赢了。 她入牢陪他,按捺心神的关心他,并顺逼着自己替他吸毒血,纵然不知这小端王是否上心,但想必他可以离开这天牢时,也应是不会舍弃她了。 突然间,她在他怀里稍稍皱了眉,思绪婉转反复,最后,脑海里一层一层的开始低问,她,何时也开始做戏,也开始算计了? 她沉默良久,最终松了心神,窝在他怀里静静的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推醒。 待掀开眼皮稍稍抬眸,略微朦胧的视线里映入了一张苍白的脸。 “王爷?”待视线清明,她瞧清了面前那张苍白俊美的脸,随即按捺神色,低低一唤。 小端王勾唇一笑,面色病态苍白,但眸中的微光却是格外的亮眼:“凤兮,不久应是有人来放我们出狱。”说着,笑意温和,然 而嗓音却是依旧嘶哑:“你先替我将衣衫系好。” 凤兮怔了一下,回神才觉昨夜解开了小端王的亵衣,一直未替他掩上。而她如今仍是趴靠在他的怀里,整只手还抵触在他精壮光裸的胸膛。 她眸色一颤,随即故作平静的退出他的怀,目光不由朝他胸口上那团乌紫望去,低问:“王爷的毒?” “先别管毒。你先替我掩好衣裳,等会儿便有人来了。”他催促着。 凤兮点头,伸手替他掩好亵衣,最后又将目光静静的落向他的那精致的凤眼,迎上了他的目光。 大抵是凤兮盯得太过认真,小端王低问:“怎么了?” 凤兮垂眸下来,摇摇头。 怎么了? 她不过是觉得小端王身上的毒并无大碍,然而如今却依旧侧躺着,连亵衣都得让她为他系上,如此一来,他定是也想瞒住她了。 若非昨夜她亲自知晓他不愿服解药,为了演出一场苦肉戏而瞒天过海,她如今,仍是会对他生出几分疼惜,只可惜,小端王,并无丝毫的单纯与良善。 “扶我坐起来。”小端王再度出声。 凤兮依言而行,扶着他靠在她身上。 他似是疲软无力,整个上身的力道都毫不怜惜的落在凤兮身上,就连他的脑袋,也有些无力的搭靠在凤兮的肩头,随即伸手缠上凤兮的长发,略微漫不经心的把玩,随即嘶哑出声:“那日入宫时,我便问你喜欢哪种琴,你可是想好了?” 凤兮眸色微微一动,没料到他会突然这般问。 她一时之间未有应答,却闻小端王又道:“听说皇后宫中有把天下名琴,乃千年乌木而制,奏出来的琴音甚好,凤兮可否想要那把?” 皇后的琴? 凤兮心下微动,只是摇摇头:“皇后之琴,凤兮怎能要。” “怎不能要?只要你想要,我便将它要来送你。”他嘶哑道,嗓音无力,但却透出几许隐隐的不屑。 凤兮脸色微变。 她不知小端王为何一直想送她琴,只不过她却敢肯定,一旦她要了皇后那把琴,这风浪大波,怕是得将她淹了。 她不过是王府中一名小妾,身份卑微,岂敢要皇后的琴。 “多谢王爷好意,凤兮的确不喜名琴。”凤兮按捺神色,缓道。 “那你喜欢什么琴?”小端王又将话题饶了回来。 凤兮沉默,半晌才道:“不知。” 小端王叹息一声:“你倒是老实。寻常女人若是得我这般问话,早已罗列了好多把名琴,你却是说你不知。”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在我面前,你无须忌讳什么,我是你夫君,你朝我要东西,又有什么是说不出口的?” 嗓音一落,见凤兮不言,他默了片刻,又道:“回府之后,我自作主张送你一把琴。” “不用了,我……”凤兮正要拒绝,小端王则是打断她的话:“就这般决定了。待我将琴送给你时,你便将当日从夜府中带出的那把琴还给夜府主子。” 凤兮脸色微 变,点了头。 她的确不知小端王何意,只觉如今他说出这些话来,嗓音虽是嘶哑无力,但却格外的柔和,仿佛兴致尚好。 她未再言语,小端王也静靠在她身上,修长的指头依旧把玩着她的黑发。 不多时,牢外传来道道脚步声。 凤兮眸色一深,心底稍紧。小端王则是松了她的头发,目光朝牢房外落去。 灯火摇曳之中,牢外的小道上,几抹颀长的身影由远及近。 片刻,待他们走至牢房的木栏外站定,凤兮才心下暗惊。 这立在牢房最前面的那人,一身明黄龙袍,面容威仪,正是那夜在礼殿之上她见过的南岳皇帝。 此际,他深黑的目光直直朝靠在她身上的小端王望着,刚毅大气的面容不怒自威,给人一种压迫紧促之感。他身后还立着数名宫奴与御林军,但那些人皆个个垂眸恭敬,宛如木头,并未朝牢中的她与小端王望来一眼。 “儿,儿臣恭迎父皇,咳,咳咳。”小端王低沉嘶哑的恭敬出声,他嗓音极为断续,尾音一落,便开始咳嗽。 凤兮脸色微变,也忙要朝皇帝行礼,不料皇帝丝毫未朝她瞧来一眼,深黑的目光依旧紧锁着小端王,在她还未言话时便先出了声:“宸儿倒是糊涂,怎可在东宫对太子与太子侧妃不敬?” 皇帝这话隐隐含着责备,但若是细闻,不难发觉其中那努力克制着的憎恶与恨意。 本要对皇帝行礼之话也说不出来了,凤兮就这般静静的坐着,心底不由琢磨起皇帝的语气来。 不是皆道小端王深受皇宠?怎如今看来,这南岳皇帝对小端王似是格外的憎恨,若非努力的压制着心底的情绪,凤兮当真以为这南岳皇帝会对小端王怒骂一通,最后再上些大刑。 “儿,儿臣惶恐。儿臣昨日不过是在太子皇兄处多喝了些酒,其后发生了什么,儿臣也不知。闻说儿臣对太子皇兄与太子侧妃不敬,儿臣也是愧疚,还望父皇责罚儿臣吧!”他依旧断续的说出了这一席话,话落之后,又是猛烈的咳嗽。 凤兮怔了怔。 小端王这番说辞,无疑是将罪过全数退却成喝酒误事。只不过,瞧那皇帝一成不变的脸色,显然是未将小端王这番解释听于耳里。 “咳咳咳。” 小端王这回咳得厉害,半晌也未停歇下来。 凤兮皱了眉,垂眸欲看他,哪知他顿时身形不稳,竟是朝她身上滑下,凤兮脸色微变,忙伸手将浑身无力的他努力的抱入怀里,而他也刹那朝她喷出一口血水,彻彻底底的染脏了她胸前的衣裙。 “王爷?”她眸色一紧,焦急的颤抖出声,随即忙慌慌张张的伸着袖子为他擦拭着嘴角的血迹。 牢外的皇帝一直未言,一双深黑的目光就这般静静的盯着小端王。 凤兮努力的抱紧小端王,见他依旧止不住咳,嘴角的血迹也止不住的溢出,凤兮眸色一深,片刻之际,她眼眶一红,当即转眸朝皇帝望去 ,略带哭腔的颤抖道:“求皇上开恩,王爷身子不好,已是吐血,还望皇上为王爷差个御医来,求皇上,求皇上了。” 皇帝眉心一皱,终归是朝凤兮扫了一眼,但那一眼的时间太短,短得连凤兮的面容都未看清。 他再度将目光落向了小端王,深黑的眸子里含着几许不耐烦与隐隐的满意,最后又问:“宸儿昨日伤了太子,可是知错了?” “儿,儿臣知错。”小端王断续回到,嗓音越发的低,嘴里的鲜血缓缓溢着。 “罢了!太子今早已是醒了过来,加之他也为你求情,我便不再追究。待出得皇宫,你便在府中好生养着。这一月内,我便罚你禁足在端王府,不得擅自出入,你可异议?”皇帝嗓音淡了几分。 “儿臣并无异议,多谢父皇开恩。”小端王回道。 “嗯。”皇帝眸中再度滑过几道满意之色,随即扭头朝身后之人吩咐:“开锁,将端王送回端王府。”说完,他却无丝毫驻留,转身便朝原路离去。 牢外的宫奴与御林军也纷纷跟上,最后只余留下两御林军开了牢房的锁。 那两名御林军入得牢中,打过招呼之后便要来扶小端王,小端王则是推拒,只让凤兮一人扶他。 那两名御林军怔了怔,大抵是仍旧有些畏惧小端王,是以也规矩的站在了一边,不动。 凤兮眉头皱了皱,也不知这小端王为何还要为难她。 她浑身也有些疲惫,加之腹中也空空,身子也虚弱,若是再扶着小端王出得这天牢,她怕是都得耗去半条命。 她暗自一叹,随即敛了敛神,努力的将小端王扶了起来,慢腾腾的朝牢房外行去。 小端王靠在她身上,一手环在他的腰间,似是虚弱至极。 初时,凤兮只觉小端王很重,重得快压弯了她的身子,然而走了不远,却觉小端王手臂越来越用力,最后不觉间,她身上的重量一减,最后反而是她身上的重量竟是被小端王搂着稍稍朝他落去。 凤兮微怔,她与小端王此际的姿势倒是巧妙,旁人一观,自然觉得是她在扶着小端王,然而实际上,却是小端王搂着她,让她将身上重量搭靠在了他的身上。 他,这是何意?难不成在体贴她? 这想法甫一生出,凤兮便按捺下去了。 小端王怎可能体贴她?小端王无心无情,她早已了解透彻了,又如何能对他再存有什么探究动摇之心。 只不过,他如今既能搂着她前行,想必他的身子着实无事。只不过他方才那一口一口的血,倒是当真吓人。 一路走得慢,跟在身后那两名御林军也慢腾腾的跟着。 待踏上石阶,最后终于走出天牢时,阳光打落在身上,那本是柔和的光线,竟也有些微微的刺眼。 凤兮眨了几眼,才适应光线,未及回神,这时,一道娇柔喜色的嗓音扬来:“王兄,王兄。” 声一近,凤兮便见一身华裙的芸罗公主缠住了小端王的胳膊。 第095章 寸寸消亡,谋略5 凤兮不由朝芸罗公主望去,见她略上薄妆的面容娇俏盈然,但一双眼睛却隐隐有些红了,似是喜极而泣。 “王兄终于出来了。”似是在感慨,又似是在激动,芸罗公主这话一出,她眼中的泪霎时滑落。 梨花带雨,喜极而泣。 芸罗公主此番模样,着实惹人怜惜。 凤兮微微收回神来,唇瓣却是勾出一抹淡淡的弧度。 这芸罗公主背叛小端王,小端王昨夜那席言及芸罗公主的话,可谓也是冷漠疏离得紧。 而如今,这芸罗公主竟如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样几许对小端王亲昵,这伪装姿态,着实令她生出几道咋舌。 “芸罗怎来了?”此际的小端王倒是再度将身上的重量朝凤兮压来,嘶哑无力的缓道。 凤兮努力撑着小端王的身子,规矩而立。 果然,这皇家之人的关系与城府,皆是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浅显。 这小端王昨夜还说他如果有何不测,便让她吩咐老管家差人颠覆这南岳皇族,甚至连那凤栖与芸罗公主的性命都莫要放过,而如今,他却又能对芸罗公主温和细言,着实是…… “一听说父皇要放了王兄,我便与流暄在这里等候了。”芸罗公主忙收敛着眼底的泪,努力的咧嘴朝小端王笑得欢,似是当真欣慰激动。 “芸罗倒是有心了。”小端王也是勾唇一笑,嗓音依旧嘶哑无力,连面上的笑容都苍白凄凄。 这时,一旁的夜流暄也缓步走近,平静如水的目光落向小端王,只道:“恭喜王爷出狱。” 微淡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未含什么情绪。夜流暄这话一落,却也不顾小端王眸中滑出一道深邃,反而是将目光毫不避讳的朝凤兮落来。 凤兮只觉他的目光太过紧密,太过深厚,竟是令她稍稍有些不敢直视。 小端王环在她腰间的手也紧了紧,凤兮回神,先是望了小端王一眼,随即终归是抬眸朝夜流暄极淡的扫了一眼,而后将目光静静落在芸罗公主身上,道:“公主,皇上吩咐王爷即刻出宫回府,我们便不耽搁了,先告辞了。” 回府这话,无疑是她擅自做主。 说出口时,她心底不免有些担忧,幸得小端王对即刻回府也未有异议,反而还虚弱的将脑袋埋在她脖颈的发丝里,低低出声:“芸罗,我便先出宫了,你与夜公子婚事将近,这些日子便好生呆在宫中,莫要想着乱跑了。” 说完,他似是叹了口气,嗓音也再度低了几许,透着几丝疲惫:“凤兮,扶我走吧!” “嗯。”凤兮轻应,小心翼翼的扶着小端王往前,然而待与夜流暄擦肩而过时,却是感觉到了夜流暄浑身透出的淡漠冷气。 凤兮心下暗惊,只觉如今不苟言笑的夜流暄,着实慎人。 日后再见,定要好生应付与防备。 压在身上的小端王极重,凤兮举步略微艰难,然而这次,小端王却再未主动减轻重量,更未将她身上的重量也揽过去。一路上,他仿佛沉默了, 全身的重量就那样一直一直的压在凤兮身上。 凤兮咬牙硬撑,待终于走出宫中那宏伟大门,并将小端王扶入宫门口那辆早已备好的马车后,凤兮已是满头大汗,脸色也有些泛白。 马车摇晃,徐徐前进,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觉耳,透出几许莫名的低沉与嘈杂。 小端王坐靠在马车内,脸色苍白,一双眸子也隐隐有些悠远,仿佛在走神。凤兮则是坐在小端王身边,毫不避讳的擦着额头的汗。 一路上,二人皆未有言语,车内气氛显得有些低沉压抑。 半晌,凤兮忍不住扭头朝小端王望去,见他面如白纸,着实像极濒临之人,不由眸色一动,主动握住了他的手,低低的问:“王爷身子如何了?” 小端王并未及时回话,一双黑沉的眼朝凤兮落来,静静凝望。 凤兮按捺心底的诧异,低问:“怎么了?” 他眸色微微一深,苍白的面上浮出一丝淡笑,随即薄唇一启,嘶哑的嗓音道来:“前些日子,凤兮一直住在夜府主子哪里养伤,可有与夜府主子,生了什么不该生的情?” 嗓音一落,他面上的笑意增了几分,修长的指骨一曲,将凤兮的手反握在了掌心。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不答反问:“王爷是在怀疑凤兮与夜公子有情?” 小端王瞳孔微缩,修长的指尖摩擦着凤兮的手指,未言。 “还望王爷莫要随意怀疑。凤兮已嫁给了王爷,夜公子也即将成为驸马,凤兮与夜公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生情。”凤兮嗓音增了几许认真。 “若是当真未有什么私情,夜府主子今日的反应,倒是怪异。”说着,嘶哑的嗓音一挑:“他本是与芸罗一道来迎我,最后却独独望着你,那夜府主子对你,没准确有几分在意。” 凤兮默默听着,脸色也有些变了,“所以,方才出宫时王爷一直不与我说话,就是在怪罪凤兮与夜公子有私情?” 小端王眸色也跟着一闪,随即勾唇淡笑,不言。 凤兮脸色一黯,叹了口气,略微无力的道:“王爷要如何怀疑,凤兮难以阻止,只是,凤兮惧怕夜公子还来不及,定是不会与他生情。” 说着,默了片刻,凄然一笑:“既是王爷怀疑夜公子与我有染,是否又想像以前那样利用凤兮来威胁夜公子了?呵,只是凤兮人微言轻,身份着实卑微,王爷若真有心再凭着凤兮去威胁夜公子,凤兮,但求一死。” 这话说得有些绝绝,凤兮嗓音低沉凄然,然而心底,却是一片淡漠。 小端王擅疑,心思缜密,在他面前要全身而退,也是不易。 突然间,凤兮自嘲而笑,心底咋舌感慨。 她不过是地底的蝼蚁,却能飞上枝头,身边更是伴有小端王与夜流暄这样优秀俊美的人。在常人眼里,怕是认为她交了好运,竟能与他们这样明晃亮眼的男子们亲昵接触,然而事实上,他们皆是刀山火海,她在他们面前稍有不慎,定然万劫不复。 这种被人捏住喉咙,捏住命脉的感觉当真不好。她说过的,她最珍贵的是她自己这条命,而如今,她的命并非是握在自己手里,而是被他们掌控,处处受制。 她发誓,只要她性命还在,她便一定要挣脱他们,一定会远离他们。 她默了良久,才暗暗回神,随即低垂着头不言。 车内气氛依旧压抑低沉,惟有车轮声不绝于耳,但却衬出了几许沉杂。 突然,小端王斜着身子朝她靠来,脑袋也搭靠在她的肩头。 “生气了?”他问。 凤兮勾唇淡笑:“不敢。” “不敢?那你就是生气了。”嘶哑的嗓音扬来,坚定中透出几许悠远:“凤兮,芸罗已是背叛了我,夜府主子,定然也是不会站在我这边,你又出自夜府,我自然有几分怀疑。” “王爷不信凤兮,也是自然。凤兮本也受制于夜公子,王爷是该提防。” “那你可会对我不利,嗯?”小端王捏着凤兮的手稍稍一紧,嘶哑的嗓音却透出几许漫不经心。 他这话说得隐晦,本是质问,奈何不带丝毫的逼迫与探究,反而是漫不经心得犹如随口一问,不痛不痒。 凤兮则是低垂了眸,只道:“凤兮怎会对王爷不利?凤兮那日已向王爷表明了心意,凤兮此生愿跟随王爷身边,寻求安然。” 她这话说得有些坦然。 她的目的,历来只是逃脱他们而已,别无其它。 再者,夜流暄那日吩咐,也不过是让她除了王府中的碧夫人,并未涉及伤害小端王之意,是以,纵然她当真被逼无奈,也不会直接伤害小端王。 小端王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即扯着嘶哑的嗓音低低的笑。 只不过未笑几声,他却再度咳嗽起来,嘴角也溢出了血来。 凤兮心下微惊,随即按捺神色,极为自然体贴的替他擦着嘴角的血,又伸手拍着他的后背,而后扭头朝车外御马之人道:“劳烦快点,王爷需立即回府!” 嗓音一落,小端王也缓缓止住了咳。 他面容苍白,眼皮也有些沉重的半闭着,随即继续安分的搭靠在凤兮肩头,嘶哑低道:“我历来不信旁人,但今日,我就信你一次。凤兮,我给你的机会仅有这一次,你,莫要背叛我!” 说完,他像是累了一般,全然闭上了双眼,脑袋也稍稍一动,惨白的脸便彻底迈入凤兮脖子的发丝里,呼吸绵长开来。 凤兮神色明灭不定,清秀的面上也布着几许复杂。 她默了良久,才伸着另一只手将小端王环住,静静的环着,纵然能清楚感觉小端王此际对她的依赖,也能感觉到自己心底的跳动与紧然,然而,她却知晓,她与小端王之间,完全不可能靠近,更不可能真正的相互依赖。 他与夜流暄一样危险,她应付不了,只能虚意逢迎,最终,彻底远离! 马车行至王府大门时,王府管家似是已然知晓小端王会回府般正领人在府外等候。 待马车一停,老管家已是吩咐人将小端王 扶下了车。 然而一路上,小端王紧紧握着凤兮的手,纵然是被王府小厮们小心翼翼的扶着,他也紧紧的握着凤兮的手,不曾松开。 凤兮眉头微皱,却也无奈,一路配合着随小端王入府,直至小端王被人扶入了他的主院,并躺在了床榻上,她才弯腰立在小端王床边,略微无奈的朝他瞅去。 小端王半掀着眸子望她一眼,依旧未松开她,仅是道:“坐。” 凤兮怔了一下,顺势坐在了他的床沿。 老管家立马挥退屋内小厮,又略微顾忌的盯了凤兮一眼,随即挣扎片刻,终归是自身上掏出一只瓷瓶并倒了一枚丹药喂到小端王嘴边,“王爷快些吃下,你身上的毒,不可再耽搁了。” 小端王并未拒绝,张嘴含下,老管家立马跑至不远处的桌边替小端王倒了一杯水来,服侍着小端王吞下嘴里的药丸。 正当这时,屋外扬来道道紧张担忧之声,嗓音嘈杂,有些还隐隐带着焦急哭腔。 凤兮神色微动,转眸循着那打开的屋门一望,便见一小群衣着艳丽的女子们正被屋外的小厮们拦着。 “王爷,是府内的夫人们,您看……”老管家缓缓出声,嗓音微沉。 小端王薄薄的唇瓣一启,嘶哑淡漠的嗓音扬来:“轰走。” 老管家也略微意外的瞅了小端王一眼,随即点头称是。 “嗯。”小端王低应,随即伸手略微疲惫的扶额,嘴里又道:“备水沐浴。另外,再替我与凤兮准备些干净的衣袍与清淡膳食来。” “是!”老管家继续应道,嗓音一落,便转身迅速离去,并在出门之后顺势掩好了屋门。 小端王虽是让老管家轰走屋外那些侍妾们,但老管家出去后,倒是温和相劝,最终令门外的侍妾们全数离去。 外面缓缓安静了下来,凤兮心底也跟着平静淡漠。 垂眸,她平和的目光朝小端王望来,便见小端王正合着眸子,蹙着眉,仿佛累了,又似是心事缠绕,令他不得解脱。 不久,老管家便领人抬了浴桶安置在屋内的屏风内,灌满了热水,随同的其余小厮,则是端着菜肴摆放在不远处的圆桌上,另外二人,将两套雪白的亵衣与两套衣袍放置在了软榻上。 待一切完毕,管家的目光朝凤兮落来,“劳烦七夫人先服侍王爷沐浴。” 凤兮眸色微晃,平和着嗓音推辞:“管家,凤兮笨手笨脚,怕是服侍不好王爷。” 虽说是小端王的妾,但她还未与小端王亲昵得连沐浴都得服侍他。 记得以前服侍夜流暄穿衣,他当时还穿了亵衣,她都紧张不已,若是此际服侍小端王沐浴,她怕是还没那么好的定力使得自己做到不面红耳赤,静如止水。 “这……”老管家明显有些诧异。 小端王却出声道:“你们先出去。” 老管家忙噎住后话,转眸朝小端王望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领着屋中的小厮们全数退了出去。 屋内寂寂,气氛静默。 凤兮面上平静,但 心里却是有些没底。 “你先将身上的衣物换了,再吃点东西。”这时,小端王嘶哑出声,说着,又补了句:“我自行沐浴便可。” 说完,他挣扎着起身下床。 眼看他摇摇晃晃的朝屏风处行去,凤兮皱了眉,不由起身扶住他的胳膊,待他漆黑的目光朝她扫来,她坦然道:“我扶王爷去浴桶边。” 霎时,他唇瓣一勾,苍白的面上却是滑出了一道笑容,那笑容略微灿然,竟是犹如明月,直直穿透进了凤兮的心底。 凤兮心下微乱,忙垂眸下来避开他面上的笑,随即小心翼翼的将他扶入了屏风并站定在了浴桶边。 “王爷沐浴吧,凤兮先出去了。”凤兮缓道,说着,自然而然的松了他的胳膊,转身朝回走。 背后似是一直有两道视线紧紧的落在她的后背,仿佛有些深沉,令她莫名后背发紧。她强行按捺心神,待缓缓绕出屏风,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身后不远传来了窸窣的褪衣声,而后,是哗啦水声。 凤兮眸色一颤,只觉那哗啦水声清晰至极,且不住的在脑海回荡,一遍一遍的令她心底微紧。 他按捺心神,行至软榻处取了那套女式亵衣与衣袍,抱在怀里便行至小端王的床榻边,暗自挣扎了片刻才上得小端王的床榻,放下了那层厚厚的床幔,随即迅速换衣。 她身上的衣袍早已狼狈不堪,虽然不至于破破烂烂,但却是到出都覆着小端王的血迹。 待换好衣物,她迅速下次,再度勾起床幔,随即将换下的衣裙塞在了角落。 这时,屏风里却是寂静一片,再无水声响来,凤兮不由朝屏风处瞅了一眼,随即淡然回神,待眼风瞅到不远处软榻上那套男式亵衣与衣袍,她愣了愣,随即微微敛神,缓步至不远处的桌边坐定。 方才初时倒是未反应过来小端王需要换上的亵衣与衣袍还在软榻上,然而此际,她却是当真没有勇气替他将亵衣与衣袍拿进去。 心底稍稍涌出几许烦躁,凤兮垂眸朝面前桌面一扫,只见桌上正摆着几道精致菜肴。 这些菜肴皆是统一清淡,但大抵是腹内空空,闻着那隐约的香气,她倒是心有几分颤意,只求小端王能快些沐浴出来,她也好与他一道动筷子。 静坐在桌旁,静等。 然而良久过去,屏风内依旧寂寞无声。 凤兮眉头微蹙,按捺心神的继续等。 然而又是半晌过去,屏风里却是突然扬来一道厚重的水声,仿佛什么东西砸入了水里。 她愣了愣,眉头一蹙,终归是抑制不住的走至屏风外,低低唤道:“王爷?” 此话一落,里面无人应答。 凤兮怔了一下,又唤:“王爷?” 里面依旧未有回应。 凤兮脸色微变,咬了咬下唇,随即按捺神色的稍稍朝屏风里探头望去,却是全然未见小端王身影。 她当即吓了一跳,立马冲至浴桶边,便见小端王的脑袋正往前没入在水里,头上的青丝全数在水面散开,令人心惊。 第096章 寸寸消亡,谋略6 “王爷!”她惊了一跳,当即手忙脚乱的将小端王的脑袋捧起来,而后两手轻拍着他的脸,急道:“王爷,醒醒,醒醒!” 他双眸紧合,脸色苍白,毫无反应。 凤兮脸色一白,正要转身出去唤管家,不料小端王突然呛咳出声,嘴里喷出不少水来。 凤兮面色顿有回暖,两手捧着他的脸,忙唤:“王爷?你醒了?醒了?” 小端王半晌才止住呛咳,随即稍稍睁眼,略微朦胧的视线对上凤兮之后,随即才问:“你怎进来了?” 凤兮愣了一下,回过神时,才慌手慌脚的将两手从小端王的脸上撤回,目光也未乱瞅,只是略微僵硬直板的落在他的脸上,道:“我方才在外面突然听到一道水声,冲进来便见王爷沉到了水里。” 小端王盯她片刻,苍白的面上滑过几许深沉,突然朝她咧嘴一笑:“拿我衣服来。” 凤兮忙点头,转身出得屏风,片刻便将小端王的亵衣与外袍拿了进来。 此番,她已是未顾什么男女之妨,更未顾及浴桶中的小端王浑身赤条,她表面已是恢复了平静,待入得屏风之后,她的眼光依旧一直落在小端王面上,未有斜视。 伸手将小端王的衣袍递出去后,待小端王接过,凤兮便缓道:“凤兮先出去了。” 嗓音一落,也未顾小端王是否点头,她转身便朝屏风外走去。 “嗤。”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嗤笑,那嘶哑低沉的嗓音透着几许蛊惑。 凤兮稍稍皱了眉,只道这小端王定然在笑她,笑她的拘谨。 也是,她凤兮此生从未见过男子沐浴,心底自然有些波动。而这小端王则是纳了多房妾室,加之又有风流之名,想必他在女子面前宽衣沐浴,也是未有大防的。 一想到这儿,凤兮面上略微滑过几道隐隐的低沉与不屑。 小端王,果真是风流得紧! 她再度缓步回到桌旁坐定,神色悠远。 不多时,小端王终于是出了屏风,脚步声缓慢而又虚浮。 凤兮循声一望,便见小端王正踉跄朝她行来,然而,本以为他的穿着该是一丝不苟,但她却未料到此际的小端王仅着亵衣,且亵衣的衣襟大开,脖子与锁骨尽显,就连他那精壮白皙的胸膛都若隐若现。 凤兮心底滑过几道紧然,随即收敛好脸色,忙起身过去将他扶至桌旁坐定。 “吃吧!”他先是垂眸朝桌面上的菜肴一扫,随即朝她勾唇一笑,虽是面色苍白,但却丝毫不减他笑容的朗润清和。 凤兮点点头,随即伸着筷子为他碗内布菜。 一顿饭下来,因是饿了,凤兮吃得甚多,然而小端王却是仅动了几筷子,大多时间皆是扭头望着她,那种深黑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禁锢,将她看穿。 眼见她放下了筷子,他便拉着她起身,略微踉跄的朝不远处的床榻而去。 两手的交合,十指紧扣,小端王将她的手扣得有些紧,凤兮面色不变,眸底却是隐有复杂之色。 待被拉至床榻边,她才朝小端王问:“王爷要休息了?” 昨夜在宫中 天牢,小端王的确未休息好,此番见他苍白的面上浮出疲态,她便琢磨着问了一句。 小端王点点头,深黑的目光朝她扫来,薄唇一启:“你陪我。” 短短的三字,略微嘶哑低沉,然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与磁性,却是令凤兮眸色有过刹那的晃动。 但片刻,她已是故作笑意的朝小端王点了头,不料小端王盯着她,眉头突然微蹙,随即松了她的手便自行上了床榻。 凤兮褪了外裙,仅着亵衣的躺在了小端王身边,神态举止尤为淡然。 也不是一次两次与小端王同榻而眠了,她如今躺在他身边,也未再有太大的不适。 昨夜折腾,她也未睡好,此番一得闲散,困意也稍稍上浮。 这时,腰间横来一只手将她一勾,她顺势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 凤兮神色微晃,片刻已是恢复如初。 “凤兮。”小端王突然唤她,说着,他的头靠过来,又将脸埋入了她脖子的发丝里,绵长温润的气息喷在凤兮身上,令她全身微微发紧。 “嗯。”她强压着心底的波动,轻轻应了一声。 她默默的提高了戒备,等着小端王的下一句话,然而气氛缄默良久,耳畔却是传来小端王轻微的鼾声,竟是睡熟。 凤兮怔了一下,眸色也越发的悠远了。 接下来两日,凤兮与小端王一直呆在主屋,不曾出去过。 皇帝令小端王在府中禁足,而这两日内,小端王倒是当真规矩在府中禁足,甚至连主屋都不曾踏出一步。 比起别人禁足时的焦躁不安,小端王倒是未曾上心,整日笑意朗朗,俊容上别无忧愁,自在谐和。不时还与凤兮下棋对弈,琴瑟和鸣,偶尔心血来潮,还要为凤兮研磨着画。 因着这两日的足不出门,本是清净修养,不料府内却盛传凤兮与小端王在主屋内抵死缠绵,温柔痴痴,这王府后院的风头与雨露,倒是被凤兮全数占了。 初闻这些传言时,凤兮正与小端王坐在软榻饮茶,老管家在一旁苦口婆心言说一通,最后只道:“王爷,府中其她夫人们已是颇有怨气了,王爷若是再将她们拒之门外避而不见,着实不妥。” 小端王面露温笑,修长的指尖在茶盏上慢慢摩挲,随即轻笑一声:“管家提醒得是。吩咐下去,今日午时,邀她们在王府大堂小聚。” 老管家眸中滑过一道释然,忙点头应承,随即退出了门去。 “嗤!”小端王嗤笑出声,待凤兮扭头望他,他便意味深长的迎上凤兮的目光,道:“府内的女人,倒是麻烦,着实不如凤兮好。” 凤兮按捺神色,弯着眼睛朝他灿然而笑:“王爷可莫这般说,若是府中的姐姐们听了,该会不高兴了。” 小端王放下茶盏,伸手将她揽入怀,低低一笑:“无须顾忌。如今留她们在府,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待不久之后,我身边,便只有你了。” 看似玩笑的一句话,然而听入凤兮耳里,却是令她心底一紧。 他这是何意? 难不成不久之后,他会清了 府内的所有侍妾? 凤兮眸光几不可察的一深,但面前灿笑不变,只道:“能一直呆在王爷身边,是凤兮之幸。” 这话说得隐晦,避开了他清走王府女人的意思。 说完,凤兮低低垂眸,默了片刻,又道:“王爷,凤兮今日可否不去大堂见姐姐们?” “为何?”小端王语气略微诧异。 凤兮眸色微变,心底滑出一道紧然。 该如何说? 前些日子,她那嫡出姐姐姚霜便已然入府,今下午若是去得大堂,她势必会被姚霜认出。 而姚府,姚霜,这些字眼已是在她骨子里根深蒂固,每次默念,皆有刺骨的耻辱与疼痛。她现在一直都将自己当做凤兮,一直都努力的扮演着凤兮,所以,她不是姚府的姚七月,不愿提及姚府的一切,更不愿再被人烙上姚府之印,从而令她永远都走不出姚府的那一方囹圄。 她不愿见姚霜的,极为不愿的。 她怕她一见她,以前种种的耻辱上浮,会让她当真忍不住出手,从而破天荒的开始算计人,而且第一个就是将姚霜往死里算计! 她一直都想逃走,不愿伤害任何人,是以从未想过对姚霜报复回来,然而,一旦当真与姚霜见面,她也无法确保她是否还能一味的良善下去。 她默了片刻,眸中也滑过几许冷意与嗤讽,坦然道:“实不相瞒,凤兮与新入府的八夫人姚霜颇有渊源,凤兮,不愿与她相见。” “你不待见姚霜?”小端王一语直入重心。 凤兮神色一沉,点了头,未言。 姚府数十年,那姚霜对她肆意欺辱,多次谩骂责打,最后竟是将她送入狗屋,若非夜流暄相救,她怕是早被烈狗咬死,尸骨残缺。 那种蛇蝎之人,她怎会待见? 这厢的小端王倒是怔了一下,温和一笑,修长的指骨抚着凤兮的长发,缓道:“难得有人竟令一向好脾气的凤兮不待见,凤兮与她之间,有何过节?” 凤兮抬眸望向小端王,蓦地咧嘴灿笑:“若是凤兮说她曾经想害凤兮的命呢?” 小端王眸色微动,修长的指骨将她后脑勺一扣,将她的脑袋轻轻压入他的怀里。 随即,他脑袋低下,下颚抵在凤兮的肩头,轻道:“她既是得罪了凤兮,自是不该饶,只是如今她于我还有用,不如,就先找个理由打她几十板子,先出出气,可好?” 凤兮眸色一深,并未反对。 小端王办事,着实雷厉风行。下午的侍妾小聚也取缔,不久,管家甚至大张旗鼓的差人去打了姚霜二十板子,这理由,竟是说她曾经开罪过府中正得宠的七夫人。 一时间,凤兮成为府内大忌,一些本是对凤兮不屑与鄙夷之人,更是不敢多言凤兮一个‘不’字。 初闻这些,凤兮先是一怔,最后忍不住勾唇冷笑。 一朝得‘宠’,可谓是金光加身,只不过这暗自掩埋着的风波,却是处处都是刀子,稍有不慎,都能让人被扎得浑身血孔。 此番,她这名小妾,倒是当真爬上枝头了,却也是当真入了风尖浪口 ,成为整个王府女人们的眼中钉了。 凤兮暗暗沉思,心下复杂蔓延,唇瓣上那抹勾出来的讽弧一直未曾消缺。 若是小端王当真宠她,又怎会让管家惩罚姚霜时直接说姚霜开罪了她,若小端王当真宠她,又岂会亲自将她推入这王府的风尖浪口,让她这毫无后台,毫无势力的卑微之人于那风浪里沉浮,时时都有致命之险? 她不过是一名卑微的妾,怎比得过府中那些皆有后台官面的女人,一旦那些女人们给她使按照,她又如何自保? 思绪沉杂蔓延,不觉间,凤兮已在软榻上发呆了一个时辰。 今日,小端王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管家说小端王在书房,但她却是不信,只因书房就在隔壁,如今已时近黄昏,她却是从未见过管家领人朝书房送过膳食。 如此一来,那小端王又怎会在书房? 虽心如明镜,但她也无意多猜。小端王的事,她最好是少管为好,独善其身,才可活得长久。 坐了不久,外面倒是突然传来吵闹。 凤兮眉头微蹙,转眸循声一望,便见几名女子气势汹汹的踏入了门来。 那一马当先的女子,一身粉裙,身子妙曼,娇容细眉,然而一双眸子却染着十足的怒意与不甘。 初见那人容颜,凤兮便惊了一跳,随即迅速回头背对着那人而坐,心下也稍稍涌出几道沉杂与惊冷。 本以为一直呆在小端王的主屋便不会无事,只可惜,这王府终归是太小,她与她,这回怕是无论如何都得‘相认’了。 “你便是让王爷差人无缘无故打我的贱人?”一道娇俏愤懑之语扬来,嗓音尖锐刺耳,染着汹汹怒意。 凤兮低垂着脸,敛了敛神,随即却是勾唇一笑。 她这嫡出姐姐姚霜,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呢。以前在姚府作威作福也就罢了,此番竟是在王府之中也敢如此招摇行事。 是了。姚霜自小含着金钥匙长大,何曾受过什么委屈?昨日小端王差人打她板子,她定是怒了,不甘了。纵然不敢在小端王面前撒泼,但在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妾室面前撒野,倒也符合她吃不得亏的性子。 “夫人,我们快些回去吧!王爷早已吩咐不得任何人擅自入这主院,夫人您快随我们出去吧!”这时,姚霜身边那位身材细瘦的婢女倒是快急得哭出来。 奈何姚霜丝毫未将她的话放于耳里,一双恶狠狠的目光紧瞪着凤兮,杀气腾腾的道:“哼!怎么不敢抬头了?莫不是长得丑不敢让我们瞧见?哼!好一个媚惑端王哥哥的贱人,甚至还敢蛊惑着端王哥哥差人打我!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连我都敢招惹!” 说着,她似要朝凤兮近身,但却被她身后的几名婢女拖住。 “放开!”姚霜冷吼一声,大有撒泼不罢休之意。 其中一名婢女吓得红了眼:“主子,你冷静点!昨日王爷差管家打你,也是有意放水,要不然你如今还在床榻上躺着呢!主子,你冷静点,切莫惹事,更莫再让王爷不悦了 。” 姚霜冷哼一声:“这女人蛊惑端王哥哥打我,纵然是老管家奉命对我放了水,但我也实实在在的挨了两板子。这女人害我如此,我岂能让她平白无故的得意了去!” 说着,猛的挣开拉着她的婢女们,随即几步上得前来,一把捏住了凤兮的脖子,得意冷笑:“你昨日害我不安生,我今日岂能让你好过!你这下贱之人,别以为端王哥哥故意对你好,你就真以为你被宠冠这王府了!” “我着实是异想天开了。本以为王爷当真为了我而罚你,不料王爷仅是对我随意应付。只不过,王爷为了我,不是仍旧打你了吗?”说着,凤兮慢腾腾的抬头望着面前的人,咧嘴笑得灿然如花:“好姐姐,许久不见,可还记得妹妹?” “你……你,是你?”姚霜脸色大变,双眸刹那圆瞪,一脸惊愕的望着凤兮。 凤兮笑得灿然,伸手慢腾腾的打开姚霜扣在她脖子上的手,随即缓缓起身,目光也迎上姚霜惊愕的眼,又道:“姐姐怎是这副表情。呵,知晓姐姐也嫁入了王府,妹妹着实想与姐姐叙旧,是以便让王爷对姐姐动了几板子,也算是见面礼,好姐姐,你可还满意?” “你,你!”姚霜脸色白了几分,半晌,她面上漫出浓烈的火来。 她恶狠狠的瞪着凤兮,杀气腾腾的道:“你竟敢报复我,你这小傻子!半年前没让狗将你咬死,算你命大,你这回倒是自个儿凑到我面前来让我杀!我掐死你,掐死你!” 说着,两手又朝凤兮恶狠狠的掐去。 这回,凤兮倒是不躲不闪,任由姚霜两手狠狠掐在她脖子上。 刹那窒息的感觉令凤兮觉得难受,然而这次,她却未曾觉得绝望,那心底深处,竟是涌出蠢蠢欲动的冷笑与幽暗。 “你做什么!”正当这时,一道浑厚且夹杂着冷气的嗓音响起。 凤兮薄唇一勾,意料之中见得姚霜被人推倒在地,而她自己,则是腰间一紧,霎时被人勾入了怀里。 特殊的少年体味迎鼻,熟悉莫名,凤兮笑得格外的灿然,抬眸一望,便望见了小端王那双怒不可遏的眼。 “放肆!谁让你来这里的?”他正冷眼观着姚霜,一双眸子冷意十足。 姚霜本是被小端王推倒在地,此际才刚刚由她的婢女扶起来。她慌手慌脚的站定身子,待闻得小端王又吼她,委屈顿时打从心来,瞪着小端王便道:“端王哥哥,你竟然为了这小傻子推我吼我?你,你忘了你那日要纳我过门时怎么答应我爹娘的吗?” 小端王眉头一皱,漆黑沉杂的双眼里浮出几道隐忍与挣扎。 凤兮细细将他打量,心底也是一点一点的自嘲开来。 以前在姚府,她便知晓姚霜中意小端王,次次缠着小端王外出,想来这小端王纵然对她无情,怕也有一分在意。 如若不然,连那左相之女的碧夫人都不敢擅自闯入这主院,姚霜却能大摇大摆的进来,甚至还敢在他面前诉苦,就凭此,这小端王对姚霜,终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第097章 寸寸消亡,谋略7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你们主子带回院子!”小端王终归是没再吼姚霜,反而是朝姚霜那几名婢女吼着。 那几名婢女吓得身形一颤,慌慌张张的扶着姚霜便要出去。 然而就在此际,姚霜却是发了疯般冲到小端王身前,两手焦急的捉住小端王的衣袖,紧着嗓音道,“端王哥哥,你当真以为她是江南夜府的人?她骗了你,这女人骗了你!她根本就不是夜府的人,她是我姚府低贱的婢女,她孤星带煞,贱命一条,没人看得起她的,更没人敢对她好!端王哥哥,你快将她处死,处死,她孤星带煞,会克人的!她一出生便克死了她那贱娘,后来对她好的人也都遭了殃,端王哥哥,你不能再对她好,她会克你的,你快杀了她,杀了她!” 姚霜这席话一出,整个屋子都静了。 小端王脸色也是一变,捉住姚霜的手便问:“她是你姚府的人?” 姚霜反手将小端王的手握住,焦急颤道:“是是!不,不,她半年前是,后来就不是了。端王哥哥,她孤星带煞,不祥的啊,你不能再与她走近,你快杀了她,杀了她,她会克你的,会克你!” 凤兮默默听着,唇瓣上的弧度明艳得逼目。 她不愿惹姚霜,不料姚霜要惹她。 她愿摒弃前嫌的不与姚霜作对,不料姚霜却是想要她的命。 如此一来,她又岂能坐以待毙? 绝望的次数多了,被人欺辱的次数多了,是以她的心,也抑制不住的冷了,硬了。 凤兮慢腾腾的退开小端王的怀,随即朝他笑得灿如夏花,“王爷,我姐姐说得并未错,我的确不祥呢!我出生时,我娘亲便去世了,只不过她却不是我克死的,她是被你娘亲连夜处死的。对我好的奶娘也死了,只不过,是有人要毒死我,奶娘不过是在我之前误喝了那壶茶而已。我的确是孤星带煞,的确是不祥,我娘亲与奶娘,的确是因我而死,也算是我克了她们。只不过,比起我的命格来,姚府之人杀人不眨眼的冷冽手段,岂不是比我这孤星带煞的命格更令人胆颤?” 说着,见小端王眸色闪动,凤兮笑得坦然,遂又将目光落向姚霜,道:“好姐姐,我虽是庶出,但却在姚府为奴为婢,任人欺凌,你却是仍不放过我,当日若非夜府主子救我,我已是命落黄泉。前尘往事,我本打算忘记,甚至我娘亲与奶娘的死亡的真相,我也可以死死的封存在心底,可如今,你却是再度挑起了这些。姐姐呐,凤兮的确卑微,的确低贱,但纵然如此,凤兮还知晓什么是狗急了还会跳墙的话。” 嗓音一落,凤兮虽面色平静,但心底却是汹涌澎湃。 果然,姚府之事仍旧是她难以挥去的疼,疼得刻骨铭心!此番,那些旧事不过是被姚霜稍稍一提,她心底的反应便会如此之大,连她都感觉心惊。 “你当真不是夜府之人?”小端王嗓音低沉,目光深邃至极。 还在计较这个? 凤兮璨笑盈然,弯 弯的眼睛纯然如雪,但却透出几抹寒冰般的疏离与冷漠。 小端王静静的望着凤兮的眼,只觉被她眼底的冷漠刺中,心底竟是莫名的有些烦躁。 “凤兮是否是夜府之人就这般重要?呵,不过王爷放心,如我那姐姐所言,我半年前便脱离了姚府,成了夜公子府中之人,若王爷仍是有意拿凤兮去威胁夜府主子,虽说没什么效果,但王爷若不死心,仍是可以一试。”凤兮又道。 说着,轻笑一声:“王爷,凤兮累了,便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回我那小院了。对了,我这姐姐倒是身子骨硬,昨个儿被打了二十板,竟全然无事,遥想当日凤兮在宫中与王府的地牢被打了板子,几乎是去了半条命。呵,同人不同命,凤兮着实是懂了。” 说完,丝毫不顾小端王的脸色,转身便快步往不远处的门行去。 意料之中的,手腕被人一拉,耳畔传来小端王不耐烦的吼声:“我准你走了?” 凤兮勾唇一笑,扭头望他,然而笑容却不达眼底,冷漠疏离之意尽显。 小端王眉头紧蹙,瞥她一眼,随即一手挣开姚霜的手,道:“滚回去!这些日子你若是敢踏出你的院子半步,休怪我对你翻脸!” 姚霜眼睛登时红透,不可置信的望着小端王,奈何话还未出,小端王再度一吼:“还不滚?” 姚霜终归是有些怕了,愤怒委屈的哭出声来,最后扭头朝凤兮狠瞪了一眼,终归是领着她那几名婢女出了门去。 眼见着姚霜消失在门外,凤兮忍不住笑出声来:“王爷这般伤姚霜之心,就不怕姚霜爹娘找王爷麻烦?” 说着,眸色流转,又略微叹息的道:“是了,姚霜之父不过是小小的侍郎,纵然是对王爷不满,也不敢对王爷放肆。” “难道姚霜的父亲就不是你的父亲了?”大抵是见她连姚霜的爹也一并嘲笑,小端王两眼一挑,只不过面上的怒气却稍稍有些收敛。 “自我娘亲与奶娘死后,凤兮便再无亲人。”说着,朝小端王坦然的直视着:“更没有爹爹。” 小端王眸色一动,一手揽过她,二人跌坐在软榻。 “那日姚隐祝寿,泼了我满身茶水的人,是不是你?”小端王拥紧她,嗓音低沉悠远,透着几许令凤兮猜不透的情绪。 凤兮顺势靠在他怀里,低低轻笑:“是啊!呵,当时王爷一定是被我手臂上的伤疤吓坏了吧?那次我是第一次见到王爷,只觉得王爷比姚府中任何一个男子都长得好看,也记得我泼了王爷一身茶水,王爷还替我求情,我当时还在自嘲,这世上,怎还有王爷这般的好人。然而,我终归是因为王爷,被姚霜趁势加害,最后被她差人将我推入狗屋,以图让那只狗将我咬死。” 说着,嗓音低了一分:“我一直在姚府中生活得水深火热,他们说我孤星带煞,说我克死了我娘亲与奶娘,可我娘亲与奶娘,明明是被姚府之人害死的。我一直低调行事,甚至不惜装疯卖傻,只可惜 ,仍是不得善终,姚府之人,没人喜欢我,没人看得起我!” “姚霜竟当真将你推入了狗屋?”小端王的气息顿时有些冷冽。 凤兮自嘲一叹,随即笑得越发的灿然:“是啊!我差点就被狗咬死了。只是那日,夜公子却是突然从天而降,救了我!呵,王爷应是不知,像夜公子那般冷漠的人,竟也曾对我温和的笑过,也曾对我宠溺过,然而,待我以为我终于苦尽甘来,没想到夜公子却将我送给了你。呵,苦日子过得多了,失望得多了,凤兮便不再有什么念想了。凤兮说过,凤兮此生别无它物,惟独这条命是我最珍贵也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了,我知晓王爷与夜公子有所暗斗,只是卑微如我,命如蝼蚁,只求王爷利用完凤兮之后,若凤兮还有命在,便放过凤兮。” 小端王眸色隐隐波动,俊脸上复杂遍布。 他拥紧凤兮,却是一直无言。 凤兮不知小端王在想什么,也不知他在沉默什么,她再度抬眸瞅了一眼小端王,眸色微深,唇瓣上的弧度一直未曾消下。 良久,小端王低低的道:“你在姚府所受的苦,日后我会加倍替你讨回。” 凤兮微怔,略微自嘲,随意叹然出声:“以前夜公子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只可惜,不过是一句空谈的承诺,呵。王爷,你也无须再故意对凤兮好了,凤兮是何身份,凤兮知晓。王爷此番要如何利用凤兮,直说便是,凤兮本是你们棋盘上的棋子,王爷无须顾忌,直接用便是。” 说着,嗓音顿了几顿,又道:“凤兮虽身份卑微,但也有血有肉,还望王爷莫要再对凤兮太好,凤兮怕心系上王爷,最后心痛。” 小端王脸色一变,垂眸深深凝望着她。 凤兮则是朝他笑得灿然,清秀的面容明媚得不可方物。 小端王只觉心底一沉,竟是生出了几许莫名的烦躁与不安。 他瞧清了她的笑靥,却也瞧清了她眸底的淡漠与疏离。突然间,他只觉他虽拥着她,但她已是早已飘远,亦或是早已呆在一旁看戏,她,似乎已然有些让他把握不住。 这感觉甫一生出,小端王的脸色也变了几变,默了片刻,才道:“我与夜府主子并非一类人,他空谈承诺,我不会!” 凤兮笑得越发灿然,随即垂眸下去,脑袋贴紧他的胸膛,连纤细瘦弱的双臂也紧紧缠上了他的腰:“我知晓王爷与夜公子不是一类人。” 夜流暄冷漠疏离,无情无义,但却从未在她的皮肉上下手,而小端王则是残暴阴狠,次次让她皮肉受伤,次次害她送了半条命。 所以,他们当然不一样,一个索心,一个切肤,这怎能一样,呵。 一想到这儿,她便浅笑一声,不由又补了一句:“只是,王爷与夜公子的目的都是一样。你们也只当凤兮是棋子罢了,呵。” 小端王顿时捏紧她的肩膀,将她从他怀里拉出,嗓音也跟着一冷:“在你眼里,我竟和夜府主子一样的害你了?” 凤兮怔了一 下,静望着他不言。 小端王凝着她,似乎更有怒意,又道:“前两日我对你百般的好,你竟是丝毫未觉?我这主院,还没让任何一个女人留宿,你却是唯一一个!怎么,如今倒是连对我虚意应付都不愿了?前两日还与我亲近,如今就说没有任何念想,你是不是对我都不存任何心思了?” 凤兮稍稍垂眸,嗓音透出了几许维和:“凤兮自知身份,不敢对王爷存任何心思。” 小端王未及时言话,沉默下来,一双深黑的眼睛将凤兮盯了良久,随即两指捏住了她的下颚,抬高了她的脸,逼着她迎视上他的目光:“若我让你对我存些心思呢?比如……” 说着,他额头一低,唇瓣微微贴上了凤兮的唇,惩罚般辗转撕咬,待将凤兮的唇瓣咬出血,他才略微满意的抬头,修长的指骨轻拭着她唇上的血,随即蓦地一笑,温和流转:“比如,喜欢上我,心甘情愿的跟在我身边。” 凤兮神色一颤,静静的观着他,只觉他面上的笑容明媚如光,但那眸底的深邃,却是冷如修罗,似要将她活生生的吞没,撕裂。 心底隐隐浮出一道心虚,凤兮故作自然的垂眸,默了半晌,才低低点头,补了句:“凤兮本是王爷的妾,王爷让凤兮如何,凤兮自然照办。” 小端王松开她:“乖巧听话,倒是好。只不过在我面前,你便收敛你的恭敬,就如方才那般与我说些大胆的话,即便没存什么恭敬,即便惹我生气,也可!” “凤兮不敢。” 小端王一手搂住她,冷笑一声:“你有什么不敢?你方才不是做得很好,不仅气了姚霜,连我也被你气了呢!” “凤兮方才鲁莽,望王爷恕罪。”凤兮默了片刻,才道。 小端王身子也软和下来,指骨抚上了她的头发,只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无须再提了。另外,你既是姚府庶出,也算是姚府小姐,过两日我带你回趟姚府,便当做回门吧!” 凤兮脸色一变,两手顿时抑制不住的抓紧了小端王的衣角,连带整个人都有些紧绷。 似是察觉到她的反常,小端王拥紧她,轻柔的拍拍她的肩:“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再伤害你。”说着,又补了句:“我与夜府主子不同,你,信我。” 凤兮心底澎湃,但终归是强行按捺心神,故作迎合的点了头。 小端王轻笑一声,方才的怒意似乎早已消缺。 他稍稍推开凤兮,一手拉住她的手,略微兴致的道:“走,我带你去见一样好东西!” 凤兮眸色一闪,不及反应,人已是被小端王拉走。 此际正值黄昏,金秋的天空倒是浮现出几道夕阳淡红。 浅风习习中,凤兮被小端王一路拉至王府的后花园内,最后入了那花树交错的亭子里。 此际的亭子内,纱幔纷飞,角落有冒着淡淡青烟的香炉,香气扑鼻,而亭内那石桌上,却是摆着两盏茶,一只琴。 “来!”小端王将她拉坐在石桌便,朗笑盈然的道:“你看 看这琴,喜欢吗?” 他嗓音格外的温和,连带面上的笑容都显得亲切贴合。 凤兮深眼望他,心神一颤,只觉如今的小端王敛了戾气,整个人瞧着温和无比,着实是朗润清和的少年。 他难得这样,他给她的感觉,一直是年少老成,心思腹黑,是以常常会令她忘记,他,不过是个少年,不过是个比她大了两岁且意气风发的少年。 大抵是生在宫中,自小便长在权势的风烟里,是以,小端王毫无少年该有的少许稚嫩与纯然,亦如她一样,都是隔着伪装的皮囊在看人。 “你看我做何,我让你看琴。”突然间,他明然一笑,瞅着她说了一句。 凤兮顿觉失态,忙垂眸下来,本要掩盖住面上那一丝薄薄的尴尬,不料目光所触及的,却是一把雕花的古琴。 耳畔扬来小端王缓和带笑的嗓音:“这琴乌木而制,名为‘乌绮’,乃天下名琴之首。以前江湖中人可是挤破头了想得这名琴,最后倒是被皇家收入囊中。” 说着,嗓音越发的柔和:“凤兮,你试试,看喜欢不。若是不喜,我再去宫中为你挑一把来!” 凤兮略微怔愣的望着面前的琴,只觉这把琴雕花精致,试着伸手弹出一缕残音,音调婉转,着实是难得的好琴。 她历来对琴未有太过喜欢,但如今瞧得这琴,着实喜不自胜。想必以它来弹奏那曲‘葬心’,所奏出来的音攻威力,也该是会强上喜许多。 她咧嘴一笑,笑弯了眼,大抵是心有喜悦,是以连带此际的笑容都显得真实不少:“王爷,凤兮很喜欢这琴。”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面上的笑容一敛,又问:“这琴是从宫里得来的?” 小端王静静凝望着她,笑意盈盈的拥住她,不加掩饰的道:“嗯。我今儿入宫,从皇后那里拿来的。”说着,意味深长的嗤笑一声:“那老女人倒是将这琴宝贝得紧,若非用了点手段,她怕是难以心甘情愿的将这琴奉出来。” 凤兮脸色当即一变:“王爷今日入宫了?这,这琴是皇后的?”说着,故作震惊:“可管家明明说王爷今日呆在书房的。” 那日闻说小端王想将皇后那把琴送她,她也以为不过是玩笑罢了,却未料到小端王竟是当真这么做了。 “凭你的聪明,又岂会不知我不在那书房?”小端王似是看透她一般,若有无意的道,说着,默了少许,又道:“我今儿的确是入宫了,不过是偷偷的入罢了。这把琴也着实是皇后的,不过它现在,是你的了。” 凤兮眸色颤动,心下震然。 不得不说,这两日来,她与小端王倒是相处谐和,言话对弈,甚至是泼墨作画,若非心思各异,二人也像极了温存绵绵的恩爱之人。 只可惜,她一直都知小端王并非真心待她,他用两日的‘专宠’,后又差人打了姚霜,这些举措,无疑是将她推入了风尖浪口,而如今,他竟又将皇后的琴送了她,他想做何,他究竟想做何? 第098章 寸寸消亡,谋略8 “在想什么?嗯?”小端王温和的嗓音自耳畔扬来。 凤兮垂眸瞅了一眼面前的琴,虽着实喜欢,但此际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要了。 她叹了口气,似是有些疲惫的依偎在了小端王身上。 小端王身形微微一紧,随即长臂一揽,顺势将她抱坐在他怀里。 本是亲昵的举动,而待凤兮瞧见亭子外不远处的几抹妙曼身影,她心底也逐渐静了下来。 那几抹藏在花树后的身影,打扮华丽,应是小端王的侍妾无疑了。 凤兮朝那方向望了好几眼,不由勾唇淡笑,她被宠冠这王府,也算是彻彻底底的成了她人的眼中钉了。 伸手,她探上了小端王的心口,轻轻贴合着。掌心下是小端王平稳的心跳,凤兮指腹微僵,正要收回手来,不料小端王竟是伸手按住,将她的手禁锢在他的心口上。 “怎么了?”他又问。 凤兮按捺神色,灿然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王爷待凤兮太好。”说着,嗓音一低:“只是凤兮不能要这把琴。” “你是不喜欢它,还是因为它是皇后的琴,你便不想要了?” 凤兮笑得明媚。 她并非是不喜欢它,也并非是它乃皇后的琴,而是因为小端王的心意,着实是过头得令她都有些心虚了。 连皇后的琴都能为她找来,若小端王当真是真心对她,那该有多好。只可惜,她如今与小端王‘恩爱’,亭子外那些女人则是怒火重重,小端王此举安排,着实是巧妙了。 想必不久,她凤兮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举步维艰了吧?只不过她却想不明白了,他将她捧得这么高,用她来激怒他的侍妾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凤兮卑微,无资格拥有名琴。”她默了片刻,缓道。 小端王则是朗笑一声:“就因为这个?”说着,嗓音一挑:“你是我的人,更是我亲自允许呆在我身边的人,你又岂会卑微?待一月的禁足期限一过,我便能明着入宫,到时候,我再去为你求一道圣旨,封你为妃。” 凤兮怔了一下,脸色也是隐隐一白,正要委婉推拒,不料小端王似是已然知晓她的心意,只道:“你既是打算跟着我,有些事,便莫要去多想了。” 说着,又将她拥得紧了些:“凤兮,日后你便好生呆在我身边,我们两个一起,一起好好的过下去,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会待你好的。” 凤兮咧嘴一笑,笑得心底都有些揪痛。 一起吗?一起好好的过下去吗? 呵,她心如明镜,小端王如今,也不过是孤单了而已,也不过是想找个人陪他而已。 既然握不住那宫中的凤栖,他便想禁锢她这凤兮,可终究,凤兮不是凤栖,纵然他孤单了,寂寞了,想找个女人来替代凤栖呆在他身边了,而她凤兮,也终归不是那个甘愿成为别人替代品的人啊! 她默了片刻,也挣扎了一番,才低低的问:“王爷,宫中的凤栖,就那般好吗?” 小端王身子僵了一下。 凤兮轻柔淡笑,叹息一声:“凤栖姑娘能得王爷倾心,当真令人羡慕。王爷如今待凤兮这般 好,又允许凤兮呆在你身边与你依偎,王爷可是孤单了?可是因为凤栖姑娘而心底发空,所以想找凤兮来替代,来阻挡你的孤单?” “怎突然提及她了?”小端王嗓音有些低怒。 凤兮怔了一下,沉默不言。 小端王嗓音一淡:“若我当真要找替代,也绝不是你。府中的碧夫人,可是比你像多了。”说着,将凤兮推出怀,语气也硬了一分,“本王要听琴,你弹!” 凤兮怔了一下,没料到他会突然生气,甚至连‘本王’二字都道了出来。 她神色微动,心下却是隐有咋舌。 是了,凤栖便是这小端王的底线,是他的软肋,每当在他面前提及他,他皆是心情不愉呢,如此一来,这小端王又怎会如他所言的那般想与她一直过下去。 她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好,纤细的指尖一搭上琴弦,便缓然出声:“王爷想听什么?” 小端王未言。 凤兮不由扭头望他,见他正望着她的手指,然而目光却是毫无焦距,静静出神。 凤兮眸色深了一许,纤细的指尖稍稍一动,那缕缕婉转音色随着乌绮古琴那震颤的琴弦同时飘出,调子凄凄婉转,含不尽的相思,道不尽的怅惘。 她此番所弹的,不过是一曲‘相思意’,应情应景,想必小端王此际的心境,也该是符合这首曲子。 突然间,她只觉自己着实大胆了,这小端王明明心情不善,她却还要弹奏相思,勾起他对凤栖的念想。虽心底漫出一缕心虚,但她却说着实想弹这曲,莫名的想弹。 一曲终了,凤兮指尖停歇下来,转眸再朝小端王望去,不料这次他的目光,竟是正落在她的面上,随即与她眸光相聚。 “这是何曲?”他眸色一深,突然发问,嗓音低沉中透着几许压抑。 凤兮缓道:“相思意。” “相思意?”他目光猝然一冷,俊美的面容逼近她:“你在为谁相思?又在念着谁?” 四目紧紧相对,凤兮瞧见了他眸底的威胁与风云。 想必此际若是再提及凤栖,于她而言,绝无益处。 她暗叹了口气,心思辗转片刻,随即按捺神色的朝她微微一笑,弯着的眸子里透出几许破天荒的羞赧:“凤兮在相思王爷。” 不过是应付之语,也知晓凭他的心智,自是知晓她在应付,哪知这话一出,她却未料到他眸底竟是滑出一许明媚的笑,随即俊脸一低,那薄薄的唇瓣又一次贴上了她的。 凤兮脸色一变,落在琴弦上的手也几不可察的颤了颤,本是想极力的推开他,然而心底的理智却是将她莽撞的心绪压下,彻彻底底的让她规矩的迎合着小端王的亲吻。 良久,小端王才松开她,纤细的指尖轻柔的掠着她额前的头发,俊脸上的笑容明媚如风,朗润清和。 凤兮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静静的观着他的笑容,却是不觉他的笑容暖人,而是心底深处涌出道道复杂与冷沉,只觉这样对她温和亲昵的小端王,像极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我就在你面前,你还以琴对我 表达相思做何?”他轻笑一声,明眸里盈出几许调侃来。 凤兮稍稍垂眸,思绪婉转,正想着该如何回答,不料小端王再度轻笑出声,温润缓道:“你若是想我做何,直说便是,又何须以琴来表相思?只是,你倒是第一次对我这样,我也是高兴的。” 凤兮神色微变,但片刻已是收敛。 她再度将目光凝于面前的琴弦上,转了话题:“不如凤兮再为王爷弹奏别的曲子,可好?” 小端王坐端身形,温润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转:“不必。就弹方才那首相思意!” 凤兮怔了一下,颔首应了。 几曲相思意后,天色也逐渐暗了。 府内的老管家倒是适时差人来亭子内点了灯火,摆了夜膳。 乌绮古琴被小端王随意放于另一边的石桌上,随即,她伸着筷子在石桌上游移,兴致极好的替凤兮碗内布菜。 凤兮怔怔,几番打量小端王,只见他面上的笑容不曾松懈,弯着的眼睑内笑意流转,闪亮逼目,透出几许不加掩饰的愉悦。 凤兮心下不解,眉宇微蹙,也不知这小端王如何这般好兴致。 一顿夜膳过后,小端王终于是一手抱着古琴,一手牵着凤兮出了亭子。 王府小径边的灯笼光影黯淡,昏黄摇曳,周围疏影斑驳,静谧之意难掩。 “凤兮,接下来几日,我会忙,兴许没多少时间陪你。你若是闷了,便多在府中逛逛。”说着,默了片刻,又补了句:“不要去招惹那群侍妾,若是她们有意招惹你,你也莫要怯懦。你身后终归还有我,若是受了委屈,直接与我说,我为你出气。” 凤兮面色一变,略微不置信的望他。 他则是恰到好处的迎上她的目光,眸子里亮光隐隐,给人一种难以言道的深邃:“我说过,只要你一心一意呆在我身边,我定会对你好!” 一心一意。 凤兮暗自琢磨这四字,虽面上笑得柔和,但心底深处,却是复杂蔓延。 回得主院,夜色已是深了。 凤兮依旧被小端王拉上了床,搂在了怀里,炽热的吻密密麻麻的在凤兮的脸上及脖子上落下,随即,小端王的唇离开了她,脑袋也磕在她的发顶,沉睡了。 凤兮静静窝在他怀里出神,难以入眠。 小端王对她亲昵,对她亲吻,却是从不越雷池半步,如此一来,想来他定是不愿真正碰她的,即便是口口声声要与她一直过下去,实则,却是不愿真正碰她,所有的亲吻,也不过是他孤单而来的冲动,一旦回神,所有的冲动也都随之被浇熄。 只是即便如此,她却是乐得其所,她虽身为他的妾,但若是他当真碰她,她怕是也是厌恶的吧! 既然他有意做戏,她便稍稍逢迎。没准过不了多久,她就当真脱离这囹圄,彻彻底底的自由了。 接下来几日,小端王果然忙,忙得不见人影,然而每当黄昏,他又会准时出现,与她一道用过夜膳后,便搂着她入眠。 她不知小端王在忙些什么,也无意去探究,然而府内的老管家则是几番在她面前言道,说是小端王这些日子太累,望 小端王每夜归来时,她能稍稍劝他注意身子。 既是老管家旁敲侧击,她自然得应承,是以每当小端王归来,她皆会温言细语的关心他的身子,不料小端王每次听着,落在她面上的目光都亮得惊人。 白日里,她独自在主屋内练琴,练得多了,便心有烦腻。她也想过出门在府内各处转转,但一想着会遇上王府的其她侍妾,这心思便彻底打住。 百无聊赖中,她让人为她准备了棉布与针线,眼见着快至初冬,她便琢磨着替自己做双御寒的棉鞋,然而这想法甫一生出,她便想了良久,准备先替小端王做双棉鞋。 既是寄人篱下,加之又要故意逢迎小端王,她为他做双棉鞋,也算是讨好。 府中这几日极为平静,平静得封闭,给人一种压抑感,总觉得是山风欲来前的征兆。 又是两日过去,凤兮为小端王做的棉鞋已是完工,那夜黄昏待小端王归来,她便主动拿出来让他试,不料小端王面露喜色,当即换上,随即将屋外的老管家及小厮婢女们全叫了进来,并问好看否。 老管家及下人们自然迎合他,纷纷言好。 他一喜,竟是赏了他们每人一两银子。 凤兮一直在旁愣愣的望着,也不知小端王因何会反应这么大,脸色复杂。 待小端王将人全数挥退并掩好屋门,他才快步过来拉着她的手,笑盈盈的望她:“我长这么大,只有我母妃为我亲自做过鞋,如今你也为我做了,我高兴。” 说着,伸手搂她,下颚磕在她的肩头,再度道出那句话:“凤兮,只要你一心一意呆在我身边,我也会对你好。” 凤兮按捺神色,也伸手环上他的腰:“凤兮知晓了。” 小端王突然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出声:“对了,后日便是芸罗与夜府主子大婚之日了,父皇允我出府庆贺,到时候你随我一道去。” 凤兮眸色当即一颤,心底深处荡过层层涟漪,最后也仅是稍稍颔首,应了一声:“嗯。” 虽早知夜流暄会与芸罗公主大婚,但如今日子将近,她心底竟是莫名有些复杂。 时光飞梭,转眼已是后日。 这日,凤兮华服加身,发鬓上镶了精贵珠花,面上施了薄妆,待一切完好,她往铜镜一窥,只觉今日的自己,妆容精致,满身华贵,但却令她感觉陌生。 出得门时,便见得小端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过刹那惊艳,她正以为她看错了,不料小端王上得前来,朝她笑得朗润如风:“凤兮今日倒是美。” 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了一只玉簪镶在她的发上,随即观望几眼,面上露出几许满意之色。 凤兮一直都弯着眼睛,静静浅笑。 小端王伸手牵她,几番朝她打量,年少俊逸的面上风华翩跹,温和如玉。 途中,令凤兮未想到的是,与小端王同坐马车时,小端王才告知她,夜流暄前几日便接替告老还乡的右丞之位,成了南岳之国现任的右丞。 丞相一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凤兮当时一听,便变了脸色,只道那夜流暄手段委实惊人,心机也深得令人 害怕,他竟然,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登上了那么显赫的位置。 想来,那夜流暄对南岳皇室似乎并未有好意,是以此番他登上丞相之位,今日又迎娶一国公主,如此一来,他权势在握,想必这南岳国,怕是也有场腥风血雨了。 今日芸罗公主大婚,是在夜流暄新赐的相府行礼。 马车颠簸良久才停歇下来,凤兮与小端王双双下得马车后,只见前方那座油漆一新的宏伟府邸前人流如云,喜气的红绫高挂,贺声不断。 凤兮再朝前方那座府邸的牌匾望去,那牌匾上金灿灿的‘右丞府邸’四字,却是隐隐刺痛了她的眼。 “走吧!”这时,小端王温和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凤兮回神,转眸朝他清洌一笑,手指也紧紧缠上了他的,随即跟着他缓步往前。 立在右丞府邸门外迎客的人,除了几名小厮,还有一名四旬之人,那人一见小端王,似是怔了怔,待瞥了一眼凤兮后,他才似是猜出了小端王的身份,恭敬的朝小端王唤了声:“端王爷。” 凤兮抬眸朝那人打量,也甚是熟悉。这人,不正是那以前夜流暄入住的玉器铺子的掌柜? 她眸色微微一动,不料片刻,那掌柜又朝凤兮望来,笑了笑:“凤姑娘。” 唤的是凤姑娘,却非七夫人。 这称呼,无疑是将凤兮当做了未出阁的姑娘,凤兮略微愕然的望着他,以为这掌柜的定时以前唤她‘凤姑娘’唤熟悉了,是以未察觉今日她是以小端王的侍妾身份而来。 然而那掌柜面色却丝毫不变,复又略微恭敬的朝小端王道:“王爷与凤姑娘快些里面请吧!” “你便是右丞府邸的管家?”小端王并未立即前行,反而是挑着眼角慢悠悠出声。 掌柜不卑不亢的点头。 小端王淡笑一声:“看来右丞眼光着实不佳,竟让你这没眼神的人当了这相府管家!”说着,他将凤兮撤入怀里,笑盈盈的朝掌柜道:“她已是嫁了人,管家难不成未瞧清她挽上的发鬓?” 说着,也不待管家反应,他揽着凤兮便踏入了大门,留得身后一片低声议论。 今日的右丞府邸,着实是宾客云集,笑声伏伏。 各处红绫高挂,喜色难掩,来往穿梭的彩衣婢女也是面容精致,惹得在场之人频频观看。 小端王与凤兮一入得府内,便入座在了那宽阔大堂的席位上。 堂中之人见得他来,纷纷上前寒暄。 小端王则是一直牵着凤兮的手,神态自若的朝那些围着他寒暄之人一一回应着。 不多时,堂外有二人被婢女小厮簇拥而来,霎时,堂中的气氛顿时静默下来,众人纷纷转眸观看。 凤兮也转眸一望,心底却是蓦地一紧,只见此际进得堂内的两人,正是那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及太子侧妃。 小端王握着她的手也微微紧了些,凤兮这才回神,转眸朝小端王望了一眼,却见他已是垂了眸,目光若有无意的落在面前圆桌的杯盏上。 仅是片刻,那太子与太子妃也双双落座在了凤兮这一桌,且与凤兮二人隔着圆桌相对而坐。 第099章 寸寸消亡,谋略9 小端王终归是抬起了眸子,目光却是独独朝太子落着,勾唇一笑,略微恭敬的道了声:“皇兄倒是来得早。” 太子眸色微动,修长如狐的眼睛里漫出几缕微光,随即展颜一笑:“父皇差本殿与凤栖来主持芸罗与右丞的大婚,本殿自然得来早点。” 说着,目光在小端王面上打量几番,又道:“上次害得皇弟入了天牢,倒是本殿之过。那日之事,也仅是因误会而起,还望皇弟莫要见怪。” 小端王面色一沉,若有无意的道:“那件事我已是忘了,皇兄何必重提?” “怎能忘!”太子浅笑,说着,目光朝身边的太子侧妃望去,略微责备的道:“凤栖,还不快向端王爷道歉?上次若非你故意说端王爷对你不敬,本殿又岂会为了你而误会皇弟?” 太子侧妃眸色一变,精心装扮过的面容也刹那沉杂,但仅是片刻,她便稍稍红了眼,面上也浮出了道道凄凄哀然之色。 好一个我见犹怜的女子。 凤兮如是评价,静默不言。 “上次之事是凤栖虚张声势了,还望端王爷莫怪。”太子侧妃凄柔出声,姿态模样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凤兮忍不住又望了她一眼,不料却见她极快的朝她瞥了一眼,那眼光又如上次在宫中礼殿那般,冷冽刺骨。 凤兮怔了一下,眸色也有些深了,正要迎上她的目光,不料她却是稍稍垂了眸。 “侧妃言重了,上次那件事,我已然忘却。再者,我上次鲁莽,的确对皇兄不恭,入那天牢里呆上一夜,也算是罪有应得!”小端王嗓音也淡了,言语时,竟是不曾转眸朝太子侧妃望去一眼。 凤兮默默的观着太子侧妃的反应,只见太子侧妃抬眸望着小端王,眸中有过刹那的隐忍与复杂,但片刻之后,她已是垂眸下来,不再言语。 这时,太子倒是朗然一笑,如狐的两眼弯出一道诡异的弧度:“既是皇弟也不追究,那上次之事,你我皆忘了吧!今日右丞与芸罗大婚,皇弟作为芸罗胞兄,不如皇弟与本殿一道主持这亲礼,如何?” 小端王摩挲茶盏的指尖微顿,意味深长的朝太子笑着:“皇兄都这般说了,臣弟自是领命。” 太子眸色微深,面上笑意深了几许。 小端王则是稍稍垂眸,握着凤兮的手紧了几分。 这时,天色渐暗,已是有人在大堂与堂外各处皆点上了灯。 不多时,屋外鞭炮骤响,嘈杂嬉笑一片。 伴随着一道讨喜且如同媒婆的嗓音响起,屋外那人群之中,一对满身大红的人朝堂内行来。 “新人来了。皇弟,你我堂上坐。”太子微染笑意的嗓音响起。 尾音甫一落,小端王便松了凤兮的手,俊脸贴近凤兮的耳侧,低道:“我先去大堂主位坐着了,凤兮,我不在时,莫要与太子侧妃多说话。” 说完,待凤兮点头,他才勾唇一笑,随即缓然起身,朝太子道:“皇兄,请。” 因着南岳帝后皆未出席,夜流暄有无高堂在座,是以如今这大堂的高堂之位,便先由太子与小端王 替代。 一路目送着小端王坐到不远处的高堂之位,凤兮这才回神,随即敛神一番,目光忍不住朝那越来越近的一对新人望去。 首先入目的,是一身凤冠霞帔的芸罗公主。那一方大红的喜帕遮住了她的容颜,那满身的喜红,也给她增了不少灵动。 纵然是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凤兮也知这芸罗公主此番定是欣悦至极。 想来也是,能如愿以偿的嫁给自己心仪之人,何能不高兴。只可惜,夜流暄终归冷情冷意,并非良人。 心下暗暗微叹,凤兮按捺神色,视线微转,朝夜流暄望去。 仅是刹那,夜流暄竟是突然朝她瞥来,她与他的目光再度不期然的相汇。 凤兮怔了一下,遂忙朝他弯着眼睛笑了笑,不料夜流暄眸色猝然一深,但仅是片刻,他亦是朝她勾唇一笑,那朗润飘逸的面容,着实是温润如玉,给人一种窒息怅惘的惊艳。 凤兮眸色一深,目光未曾挪开,然而他已是先行慢腾腾的挪开了目光,遥遥望向高堂上的太子与小端王。 凤兮心下也微松,更是肆无忌惮的打量他,却觉他满身大红的喜袍,连头上的大红发冠都红得惊人。 就着喜婆的指引,夜流暄与芸罗公主行亲之礼极为顺利,只不过途中在夫妻对拜时,夜流暄竟是如同不自觉般稍稍与芸罗公主错开了身,这一拜,竟是朝坐在他对面的凤兮拜了一下。 凤兮瞧得心惊胆战,目光略微慌张的凝着夜流暄,不料他并未朝她投来一眼,似是浑然不觉他自己方才竟朝凤兮行了‘夫妻一拜’。 礼毕,堂内宾客嬉笑起哄不断,喜婆也满面笑意的将芸罗公主扶出了大堂,言说着送入洞房。 这时,堂内堂外席宴正式开端。 太子与小端王并未归得凤兮这一桌的席位,反而是被几名大臣拉着去了另一桌。 凤兮坐于原位,身侧也坐了两名贵妇,听着她们与桌上其她女子寒暄,便知她左侧那微胖的年轻女子,乃礼部尚书的正妻,而右方那位,则是兵部侍郎的正妻。 落座在凤兮对面的太子侧妃,倒是端庄得体,与桌上贵妇们并无太大隔阂,只因她身份着实显赫,是以桌上贵妇们对她甚为恭敬,纵然是满桌言笑,也都偷窥着她的反应,生怕冷落了她。 凤兮静默不言,只顾默默吃菜。 本是不愿与这些女子多接触,加之对面的太子侧妃瞧她的眼神着实不善,是以便想一直低调,不愿惹事。 哪知不多时,坐于她左侧的那位礼部尚书正妻则是朝她问:“这位妹妹是哪家的?” 凤兮神色微动,扭头朝那女子望去,默了片刻,正要回话,不料对面的太子妃竟出了声:“她乃端王爷的爱妾。” “端王爷的爱妾?”那女子似是愣了一下,遂朝凤兮多打量了几眼,只道:“原来是端王爷家的。我倒是眼拙了。” 她的话方落,桌上其余女子皆露出几分羡慕恭敬之色。 “端王俊朗潇洒,妹妹入得端王府,倒是好福气。”这时,坐于凤兮右方那位女子出了声,说 着,轻笑一番,又道:“只是闻说端王爷历来风流,喜新厌旧也是常事,妹妹倒是得多使些法子抓住端王爷的心,免得日后不久便被弃如敝屣,便只闻新人笑了。” 她这话无疑是拐着弯儿的低讽凤兮,凤兮脸色也微微一变,随即默了片刻,目光才慢腾腾的朝对面的太子侧妃落了去,只道:“我家王爷风流潇洒,但也是痴情之人。” 太子侧妃微微迎上凤兮的目光,精心装扮过的面色略微变了几分。 “哦?端王爷难不成还是痴情郎?”这道声音倒是极小,略微藏着试探,凤兮循声一望,才见说话的是写对方的那名清瘦女子。 大抵皆是出自官家,加之又是女人相聚一桌,是以私密的小话也多了不少,就连此番她们都敢低声的议论着小端王了,若是放在平常,她们怕是连看都不敢看小端王一眼。 凤兮按捺神色,微微淡笑,嗓音极低极慢:“的确是痴情郎。” 只可惜不是痴她,而是痴对面那太子侧妃。 在桌的女子们脸色微微一变,皆有些怔愣,片刻后,有女子回过神来,朝凤兮笑道:“妹妹如今得宠,端王爷自是痴情于你。” 凤兮抬眸朝那出声的女子望了一眼,不做多言。 一顿饭下来,凤兮吃得不多,反观小端王那桌,则是行酒令嘈杂,众人纷纷饮得欢。 放下筷后,凤兮便朝在桌之人缓道:“各位慢用,我先出去走走。” 说完,也不待她们反应,起身便朝大堂外行去,然而未走几步,身后扬来太子侧妃的嗓音:“妹妹等等,我与你一道出去走走!” 凤兮怔了一下,扭头一望,便见太子侧妃也起了身,缓步朝她行来。 终归是避不过呢。 凤兮心底暗叹一声,遂朝着太子侧妃笑了笑,待太子侧妃行于她身边,她才与她一道踏出了大堂屋门。 堂外的院子内,依旧宾客云集,笑闹不断,凤兮眉宇微蹙,这时,太子侧妃却是一把拉上了她的手腕,朝她道:“去后院走走,那里应是要静些。” 凤兮神色微动,笑着点头。 顺着廊檐绕到那条小道上后,太子侧妃便拉着凤兮一路往小道深处行去。 此际,这太子侧妃身边并无一人,加之越往小道深处而去,瞧着那灯火幽幽的尽头,凤兮心底也漫出几许隐隐的不安。 这太子侧妃虽说未明着对她如何,但每当触及她那眼神,她皆是知晓这太子侧妃对她不满。 突然间,思绪翻转,忆起当日她初次入宫后遭人打了板子,说说得罪了宫中某位贵主,而那位贵主,又可是这太子侧妃? 一切的一切皆变得有些明朗,凤兮神色一变,突然驻了足。 太子侧妃也跟着停下,扭头朝她望来,那精致的眉眼深处迅速滑过一道诧异,随即低问:“怎么了?” 凤兮按捺神色,只道:“侧妃娘娘,凤兮,凤兮身子突然觉得外面冷了,不如,你我还是回大堂去吧!” 略微黯淡的光影下,太子侧妃目光一深,随即勾唇一笑,风华绝致:“出都出来了,还是先逛 一圈再回去吧!” 说着,扣紧凤兮的手腕,拉着她继续前行。 凤兮眉头一皱,心底霎时滑出几道复杂。 她默了片刻,又欲推辞,不料太子侧妃又道:“这座右丞府,以前可是太子还是皇子时的府邸。妹妹你随我来看看,这府邸的后院,可是有一片大好的湖泊,夜里在那湖泊边走走,倒是怡人。” 凤兮脸色更是复杂了几分,“侧妃娘娘,凤兮的确是……” 嗓音未落,再度被太子侧妃打断:“妹妹可是不愿与姐姐一道逛,因而说些理由欲搪塞我?” 凤兮愣了一下,略微惶然的垂眸:“侧妃娘娘误会了,凤兮绝无此意。” “没有便好。我与妹妹你一见如故,便想让妹妹先行赏赏这湖泊夜色,妹妹可莫拂了我的好意。”太子侧妃浅笑一声,嗓音婉转悠扬,虽说动人悦耳,但凤兮却不觉好听,反而是心底涌出道道沉杂,连眸底深处都盈满了戒备。 小道两侧隔三差五的立有灯笼,火光阑珊,衬得周围疏影斑驳,倒是给人一种清幽静谧之感。 凤兮不好推辞太子侧妃之意,便只有随着她往前行着。 虽心底浮出道道不安与戒备,但她却料定,这里如今是夜流暄的府邸,想必这太子侧妃也不敢对她乱来。 走至小道尽头,稍一拐弯,凤兮怔了一下。 前方果然是一个湖泊,那湖泊有些小,还不及那江南夜府湖泊的一半,此际,那湖波上波光粼粼,那银白的光泽倒是一层一层的涌动,瞧着着实好看。 夜风拂来,吹动了湖边那一排排未及凋敝的秋柳,凤兮顺眸望了望,心下也静谧了几许。 太子侧妃将她拉着立在湖边的一株柳树下,随即松了她的手,不动了。 凤兮静静立在原地,侧眸朝太子侧妃打量,只觉她侧脸精致,棱角分明,的确是倾城之人。 “妹妹觉得此处景致如何?”半晌,太子侧妃那幽缓的嗓音扬来。 凤兮转眸望了一眼面前波光粼粼的湖,低道:“甚美。” 太子侧妃笑笑:“的确是美。当年太子还仅是大皇子时,他便有一次趁夜带我来此,说了不少好听的话。” 凤兮怔了怔,静静观她。 她则是转眸朝凤兮一笑,“妹妹能嫁给端王爷,倒是福气好。”说着,嗓音稍稍一顿,话题一转:“妹妹觉得端王如何?” 凤兮默了片刻,暗叹一声。 这太子侧妃今夜拉她出来,莫不是就想谈论小端王? 她默了良久,才低低出声:“王爷如何,想必侧妃娘娘应是比凤兮清楚。” 太子侧妃嗓音一变:“你这是何意?” 还不承认吗? 凤兮暗自一叹,坦然道:“侧妃娘娘,王爷与我大婚当晚,醉得厉害,但他一直都在唤你的名字。” “一派胡言!我尊重妹妹,不料妹妹竟想陷我于不义?妹妹莫要忘了,我乃东宫嫔妃,妹妹将我与王爷扯在一起,是为何意?”太子侧妃顿时一吼,冰寒交加的嗓音透着几许杀气。 凤兮没料到太子侧妃会突然生气,是以被她突来的嗓音惊了一下。 她 心底顿时滑出道道错愕与复杂,怔怔的望向太子侧妃。 灯火隐隐中,只见太子侧妃的脸色怒意至极,仿佛要将她彻彻底底的撕裂,吞没。 她心下微颤,她早知晓的,她早知晓这太子侧妃对她并无善意,如今她又在她面前说错了话,若是再不说几句讨好的,这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毕竟,诬蔑宫妃的罪名,并不是她这个卑微的王府小妾能够承受得起的。再者,这太子侧妃乃小端王的心上人,若是她到小端王面前言她的是非,想必小端王更会将她这名存实亡的小妾往死里罚的。 骤然间,凤兮脸色发沉,思绪婉转,正欲说些缓和讨好之言,哪知这太子侧妃竟是突然伸手朝她一推。 凤兮心下大惊,身子当即踉跄不稳,刹那便朝面前的湖里坠去。 惊愕间,她正要本能的惊呼,不料岸上的太子侧妃竟是先她一步惊呼出声,随即猛的朝湖里一跳,竟是与她同时落入水里。 刹那间,水花四溅,惊起了周围树上的夜鸟。 凤兮不会凫水,只得在湖里猛烈的挣扎,脑袋也在水里一沉一浮,嘴里也已是灌了好几口泥腥的湖水。 她脑袋发白,心下却是一片震惊。 她没料到,没料到这太子侧妃将她推入河里,而她自己也会跟着跳了下来。 她究竟何意?究竟何意? 即便是想杀了她,这太子侧妃也不至于自己跳下来才是。 所有的疑虑夹杂着身子一沉一浮的惊惧之感同时猛烈的敲击着她的心,然而仅是片刻,凤兮便见得岸上已是出现了几抹人影,而她第一眼望见的,便是小端王那张焦急惊白的脸。 “凤栖!”他唤了一声,随即朝湖里猛的一跳,直往那在河水里挣扎着的太子侧妃游去了。 骤然间,凤兮心底一冷,唇瓣勾出了一道极其灿然的弧度来。 从未觉得小端王这般的高大,也从未觉得小端王这般的可恨。 他前几日还与她同床共枕,前几日还对她温言以待,前几日还与她唇齿相吻,只可惜,一旦涉及到凤栖,他终归是毫无犹豫的将她这凤兮抛掉了,忘掉了。 凤兮双腿霎时抽筋,任由她双臂努力的拍打水面已是徒劳,仅是眨眼间,冰冷的湖水便再次没过了她的头顶,那种窒息绝望的感觉令她熟悉至极。 突然间,不远处似是又响起了几道落水时,仅是片刻,凤兮的腰间被一双手臂稳稳的缠住了。 骨子里那强烈求生欲刹那间高涨,凤兮不顾一切的伸手缠住了对方,待破水而出时,她猛的睁眼,借着周围阑珊灯火,望见了一张精致风华的脸。 夜流暄。 她脑袋又是一白,狼狈的面上掩饰不住那一缕缕震惊之色。 她想过右丞府邸的小厮救她,也想过会是与小端王一起过来的宾客救她,更想过是小端王救起太子侧妃后再折返回来救她,然而她却从未料到,今日这新郎官夜流暄,竟会救她。 也不知是欣慰还是大劫过后的松懈,凤兮只觉心底有些慌,有些莫名的疼,最后想抑制不住的冷笑,想冷笑出声。 第100章 寸寸消亡,谋略10 待夜流暄将她搂着跃上岸边,凤兮瘫软在他怀里,揪着他胸前那湿透的大红喜袍,却是沉默了。 此际,他浑身湿透,喜气大红的喜袍浑然湿润褶皱不堪。她盯了半晌,才道:“多谢夜公子救命之恩。” 说着便想退出他的怀,不料他勾在她腰间的手臂丝毫不松,极为强势的将她禁锢在他怀里,而他也如未听见她的话一般,一双透着冷气的眸子直落在不远处,冷意十足的盯着。 既是挣脱不得,凤兮便识相的放弃。 这夜流暄也非善人,在他面前执拗或是逞强,无疑是自讨苦吃。 她继续放软身子窝在他怀里,眼睛循着他的目光一望,便见不远处的小端王已是将太子侧妃放躺在岸边,一只手紧紧的握着太子侧妃的,抵促出声:“凤栖,凤栖?” 说着,见太子侧妃未有反应,竟是毫无顾忌的伸手压上了太子侧妃的胸口。 仅是片刻,太子侧妃猛的咳嗽起来,紧合着的眼皮也微微掀开。 小端王顿时一喜,忙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太子侧妃未答,仅是静静的望着小端王,一声不吭,但那倾城的面容透着几许凄凄风华,给人一种万分柔弱之感。 凤兮静静的望着,唇瓣勾出一抹笑。 她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朝夜流暄一叹,道:“夜公子,这里湖风冷了,夜公子可否带凤兮去换一身侍女的衣裳?” 说着,怔了一下,自嘲一笑:“是凤兮考虑不周了,夜公子乃新郎官,该是去陪府内的宾客,今日害得夜公子下湖相救,凤兮愧疚。夜公子还是快些去换干净的衣袍,再陪宾客吧,想必芸罗公主也是等着夜公子的。凤兮,凤兮今夜狼狈,便先行回王府了。” 夜流暄终归是将深黑的目光朝她落来,他精致的面容透着几许凉意,也不知是自内而散发出来的冷意,还是因着面容被沾湿,任凭那湿润的湖水给他增了几分凉气。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咧嘴朝他笑着,本以为自己的笑容定是平缓而又灿然,不料额头的头发湿乱,却是给她增了几分狼狈。 “走!”独独一字,自他那凉薄的唇瓣挤出。 他面色依旧透着冷气,那双深黑平寂的眸子再度朝不远处的小端王瞥了一眼,随即长臂自凤兮的腰间揽上了凤兮的肩头,彻彻底底的将她揽入怀里之后,才举步往前。 凤兮眸底淡漠,眼睛依旧纯然清洌的弯着,笑着。 她随着夜流暄的脚步转身往前,不料刚行了几步,手腕竟是被人拉住。 她被拉得驻了足,夜流暄也随即停了下来。 手腕的力道大得有些惊人,凤兮眉头一皱,扭头一望,便瞧见了小端王那张冷意逼人的脸。 “夜公子揽着我的妾室,于理不合吧?”此际的小端王倒是浑然不朝凤兮望来一眼,他深邃的目光独独迎上夜流暄的,嗓音透着几许压抑与威胁。 凤兮脸色丝毫不变,静观着小端王脸色。 这时,揽着她的夜流暄清冷出声:“妾室?呵,端王爷可有将她当做你的妾室?方 才她与太子侧妃同时落水,端王爷却独独救了太子侧妃,若非我出手,凤兮怕是已然殒命。” 说着,嗓音也跟着再度冷了一个调子:“端王爷莫要忘了,我当日并非将凤兮随意送你,而是你求来的!如今你连她性命也罔顾,既是如此,她乃我夜府之人,我自是要将她收回。” “收回?”小端王脸色一变,面色略显阴沉:“夜公子莫不是太过无礼了?凤兮已是我端王府的妾室,岂容你说收回便收回?” “若我一定要收回呢?”夜流暄也分毫不让,清冷的嗓音透出几许意味深长。 小端王脸色顿时沉了几分,瞪着夜流暄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时,不远处那太子侧妃已被几名赶到的婢女扶走了,凤兮顺眼瞧了几眼,见那太子侧妃竟扭头朝她望来,眸子里冷光四溢,凤兮叹了口气,回神之后,便朝夜流暄低低出声:“夜公子,凤兮既是嫁入了端王府,便是王府的人了。凤兮知晓夜公子如今满身贵胄,但还请夜公子莫要为了凤兮而与小端王有所不合。再者,凤兮也自愿留在王爷身边,望夜公子成全。” 这话一出,夜流暄静静盯着她,眸色明灭不定。 小端王则是一把将凤兮自夜流暄怀中拉出,道:“夜公子今日大婚,可莫要冷落了院中那些宾客与我那胞妹。我与凤兮便先行回府了,告辞!” 嗓音一落,不待夜流暄回话,他已是拉着凤兮便望前行去。 小道幽幽,灯火隐隐,凉风习习而来,透着几许刺骨凉意。 小端王心里似是憋着怒气,大步往前,凤兮初时还能努力的大步跟上他,不料到后来,她惟独小跑,才不至于被小端王拉倒在地。 彼时,她全身湿透,打着冷颤,心底也沉杂纷繁,冷意浮生。 小端王竟是生气了,他在气什么?气她吗? 她今日又是落湖,又是被他遗弃,她都不曾生气与难过,这小端王竟是比她还要怒。不得不说,小端王此番反应,着实令她万分嘲讽。 二人一路无言,小端王挺直的背影显得格外刚毅。 凤兮一路默默的小跑跟随,满身狼狈的被他拉着在右丞府前院那满桌的宾客的面前穿过,直至出得右丞府邸的府门,并登上了马车,小端王才松开她的手,冷脸朝马车车帘外的车夫一吼:“回府!” 霎时,外面扬来一道诚惶诚恐的应声,随即,马车逐渐颠簸摇晃。 凤兮静坐在车角,因全身湿透,身子骨也忍不住发抖,然而纵是如此,她脸色却是格外的平静,平静得犹如一汪静潭,毫无涟漪起伏。 “凤兮可是哪里做得不对,惹王爷生气了?”见坐在她对面的小端王良久不言,凤兮缓缓出了声。 小端王终于抬眸朝她望来,眸色隐隐有些波动:“我为何生气,你会不知?” 凤兮垂眸下来,略微恭敬的道:“还望王爷直言。” “今夜你与太子侧妃究竟为何会坠湖?” 凤兮勾唇淡笑,平静滴心底滑过道道涟漪。 为何会坠河? 她也想弄清那太子侧妃因何会突然将 她推入河里!但只觉告诉她,太子侧妃会那样对她,无疑是因为这小端王。 她的感觉不会错的!那太子侧妃那般厌恶她,她就知晓那太子侧妃对小端王也并非无情。 “不说了?不敢说了?”小端王不耐烦的嗓音响起,越发的冷冽。 凤兮脸色一变,叹了一声,随即抬眸朝小端王望着,勾唇浅浅一笑:“王爷这是在质问凤兮吗?”说着,眸色微沉,又道:“王爷这般生气,莫不是以为凤兮对太子侧妃不利,怀疑是凤兮将太子侧妃推入湖里的?” 小端王眉头一皱:“我并无怀疑什么,我只想听真相!” 凤兮轻笑出声来,狼狈的面上染出了几许苍白。 她并未立即回话,反而是极为大胆的将身子随意往身后的车壁上一靠,只道:“若我说是太子侧妃想要凤兮的命,是太子侧妃突然无缘无故的将凤兮推入湖里,随即她又自己跳了下来,凤兮这话,王爷可信?” 小端王眸光越发的深邃。 凤兮静静的望着他,唇瓣上的弧度也跟着深了一许。 突然间,她只觉在这些人身边周转,着实是累,很累很累。 没人会怜惜她,更没人会真正关心她,就如这前几日还与他同床共枕亲昵呵护的小端王,一旦见了凤栖,他便彻底的将她这凤兮遗忘了,蔑视了。 人心冷暖,惟有自知,经历得多了,失望得多了,她这颗心,倒是越发的淡然了。 就如此际,她已是没有任何的不悦,没有任何的失望,想来,已是对小端王不存任何念想,是以便不悲不喜,不怒不伤了。 呵,这样也好,也好。以前不曾做到铁石心肠,不曾做到淡漠,而今,她却是越来越出息了。 “当真是太子侧妃将你推下湖的?”小端王默了良久,才冷冽出声。 凤兮坦然点点头,又道:“无论王爷是否相信,凤兮都说的是实话。凤兮是何性子,想必王爷该是清楚的。” 凭这小端王的聪明,也该知晓她历来只求安分,不愿惹事,那凤栖贵为太子侧妃,身份显赫,她又岂会推她入湖,徒惹一身的麻烦! 小端王静静望着她,眸中的冷冽之色稍有收敛,面上也涌出几许复杂。 凤兮静静观他,毫无回避,目光也平静如水,坦然至极。 二人皆未言话,互相对视,车内气氛缄默至极。 半晌,小端王才挪动身子坐到凤兮身边,低低的问:“凤兮,我今夜先救太子侧妃,你可怨我?” 凤兮淡笑。 怨吗?当时她的确是怨,的确是恨的,但如今一想开,她便不怨了。 她不过是小端王的妾,不过是他眼中可丢可弃的棋子,卑微如她,又怎比得上那太子侧妃在小端王心中的地位。 再者,她也从未真正将这小端王当做夫君,而且以后有机会她也会逃离,从而与这小端王天涯海角,形同陌路,如此一来,她对小端王着实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是以,既然连感情都没有,不怒不喜,又何来的恨! 人心一开始淡漠,便什么都淡了呢。 “不怨。”凤兮沉默片刻, 才朝小端王灿然一笑。 小端王眉头又是一皱,紧紧的观着她的反应,最后肯定道:“你定是怨我了!” 凤兮面色分毫不变:“凤兮是否怨恨王爷,倒是不重要。只是方才太子侧妃落水,王爷就不关心太子侧妃此际如何了吗?”说着,话锋一转,嗓音越发的淡漠:“要不王爷还是先留在右丞府去看看太子侧妃吧,也好安心。凤兮一人回府便成。” “怎又说到她了!”小端王不耐烦的道了一句,伸手一把将凤兮扯入怀里,僵硬着将凤兮抱了半晌,才慢慢软下身子并将下颚磕在凤兮的肩头:“凤兮,今夜太子侧妃是与你一道出来的,是以,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定然逃脱不得。我当时先救她,也是在顾及着你。” 凤兮心底复杂丛生,面上更是白了一分,连带唇瓣上那未曾消散的弧度也越来越深。 他救了太子侧妃,却反过来说是为了她好。 她凤兮虽说笨,但也不愚昧,是好是坏她倒是分得清的。 她叹息一声,淡笑着道:“王爷无须用这话来安慰凤兮,凤兮当真不怨也不失望。” 小端王将她抱紧了几分,沉默片刻,道:“我说的是真的。她一旦出事,无论你是否无辜,都脱不了干系。我先救她,无非是因为知晓夜公子会出手救你,而我若是先救你,夜公子定是不会出手救太子侧妃,一旦太子侧妃溺水,没准儿连我都保不住你!” 说着,嗓音逐渐透出了几许无奈:“凤兮,我也是有顾虑的!” 凤兮笑着,笑得连面容都有些僵硬,有些冷了。 这小端王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夜流暄会出手救她?夜流暄冷情冷意,并非心有怜悯之人呢。 方才那夜流暄不顾一切的救她,甚至后来又说要带她脱离小端王,没准也不过是他想激怒小端王,想在小端王面前立威呢! 是了,夜流暄如今已是这南岳之国的右丞了,已是大权在握,甚至连芸罗公主都娶了呢,如今,他已不用受小端王威胁了呢,而是可以反过来时时刻刻的威胁住小端王呢! 就如方才一样,他可以随口称将她从小端王身边收回,从而令小端王恼得哑口无言,但又不敢与他动手呢! 呵,若论及手段,这小端王又哪里比得上那夜流暄。 “王爷无须多说了,凤兮省得。凤兮知晓王爷有顾虑,所以,凤兮不怨,真的不怨。”凤兮默了片刻,才淡然道。 说完,她稍稍合上眸子,暗自挣扎片刻,才伸手缓缓环住小端王的腰身,汲取着小端王身上的温度。 她发现她越来越大胆了,都敢毫不脸红的朝小端王怀里缩了,然而纵是如此,她也不过是在意他身上的温度,毕竟,她冷了,当真是冷了。 回得王府,小端王立即吩咐人在他的主屋内备了两只浴桶,并灌满了热水。 凤兮于屏风内的浴桶内沐浴,小端王则是在屏风外的浴桶内沐浴。 灯火微微,屏风相隔,二人皆能听到对方浴桶内微微激起的水声,但谁都不曾说话。 良久,待二人皆沐浴好,小 端王则是将凤兮拉至软榻坐定,细心的拿着干帕子擦拭着她的湿发。 她不曾被人这般温柔体贴的对待,心底终归有一丝波动,然而待瞧得小端王那张令她熟悉至极的俊脸,她心底的那丝波动却突然犹如石沉大海般再无动静了。 莫名的,纵然小端王如此对她,她心头再也生不起分毫的感动了。 她静静的坐着,一声不吭,小端王默默的为他擦拭头发,也是不言。 灯火摇曳,满室沉寂。 气氛缄默良久后,小端王终究是出了声:“你这一声不吭的,可是在生我闷气?我方才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你还想怎样?” 说着,话锋一转:“你是不是将夜流暄那话听进去了?又或是你打从心底的就想夜流暄将你接出王府?你说,你对那夜流暄,究竟有无私情?” 他的嗓音虽透出几许不耐烦,威胁十足,但他为凤兮擦拭头发的动作却是未曾停下来。 凤兮眸色微深,默了片刻,才扭头朝他灿然一笑:“王爷误会凤兮了,凤兮着实未生王爷闷气。更未与夜公子有何私情。”说着,接过他手中的帕子,欲开始替他擦拭他的湿发。 小端王不耐烦的拂开她的手,眸光直直的落在她面上,打量片刻,才眉头一皱,冷着嗓音道:“收起你这副虚伪的笑,刺眼!我身边不缺虚意应付之人,你若是再这般,我一腻了,没准便将你一脚踢开了!” 说着,他当即起身,捉紧身上的外袍便干脆的朝不远处的门边行去,并头也不回的道:“今夜你自个儿休息,我去书房了!” 凤兮神色云涌,默了刹那,才淡然起身,望着他的背影道:“这里是王爷的主屋,若是王爷当真不愿与凤兮同处一室,凤兮这就回我那小院便是!” 小端王当即驻足,扭头盯她,嗓音也透出了几许威胁:“你今夜哪儿也别想去!在这儿呆着,你若敢踏出这门半步,我定叫你好看!” 嗓音一落,他再度大步流星的往前,待出得屋门后,他便在外面将那屋门重重的合上! 他又怒了。 凤兮如实想着,面色越发的平静淡漠。 今夜的小端王着实奇怪了些,阴沉强势的他,不该这般轻易泄露自己情绪的。而他今夜,却在她面前几番泄露情绪,着实是有些异常了。 翌日起来时,凤兮未再见到小端王。 老管家亲自送了丰盛的早膳来,待摆好早膳后也未立即出去,反而是站在桌边略微挣扎的望着凤兮,几度欲言又止。 凤兮扭头望他,打量几眼,才道:“管家有话不妨直说。” 老管家挣扎片刻,才无奈道:“王爷一大早便与府内的侍妾们于大堂内饮酒作乐,如今里面个个醉得东倒西歪了。七夫人,王爷身子特殊,一饮酒便准会发烧,奈何王爷如今发烧成那样,也不准我们这些下人入那大堂。” 说着,嗓音透出了几许请求:“七夫人向来得宠,想必王爷也是心系着你。还求七夫人过去劝劝王爷,接他回屋喝些退烧的药,好生歇息,没准七夫人的话,王爷会听。” 第101章 真心几何,断念1 凤兮怔了一下,仅是片刻,她眸色已是恢复平静。 竟是一大早上就饮酒作乐吗? 她按捺神色,随即放下手中的糕点,朝老管家缓道:“老管家跟了王爷那么多年,应是知晓王爷的心上人不是我,是以,王爷又如何会心系于我?如今,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身为王爷的妾,我自当立即去劝劝,只是王爷是否会听我的话,便不得而知了。” 说着,缓缓自凳上起身,随即朝不远处的门边行去。 老管家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语重心长的道:“老奴知晓七夫人是玲珑之人。只是,老奴作为过来人,还是想说,其实王爷待七夫人甚好,也是心有七夫人的,还望七夫人稍稍对王爷上心些,自然能体会到王爷对你的好。” 说着,挣扎了片刻,又补了句:“王爷对以前那位好,不过是年少不更事,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在意与上心罢了。王爷如今对七夫人好,才是真真正正的上心呐。” 这老管家,果然也知晓小端王与那凤栖之事呢。 只是,无论他如何语重心长的言说,她都不会信他的话的。 小端王都未看透他自己的心,这老管家便能看透了? 小端王对她如何,她已是切身体会,他那冷情冷意的举措,着实令她灰了心,伤了意,从而让她真正的释然开来,不再动分毫的私心与私情,平静如水了。 待行得大堂门外,老管家突然驻了足,朝凤兮道:“王爷不许我们这些下人进去,老奴便留在此处,七夫人快些进去吧!” 凤兮驻足,朝他点点头。 此际,大堂内不时传来笑声,似有醉态呢喃,浓郁的酒香扬来,惹得凤兮皱了眉,待她转眸循着那大开的屋门朝里望去,首先便见几名女子簇拥着小端王坐在地面,几人纷纷笑闹,身上的衣衫也是凌乱不堪。 凤兮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缓步往前。 待入得大堂,众人皆止住了笑,纷纷望她。 “呀,竟有婢女闯进来,王爷你先等着,待妾身去将这婢女挥出去。”这时,其中一名衣衫狼狈且醉态迷离的妙曼女子慢悠悠自小端王的腿上爬了起来,踉跄着步子便要朝凤兮过来。 哪知她的确是醉得厉害,没走几步便软倒在地,随即晕睡了过去。 其余几名围着小端王倚靠而坐的女子则是指着那晕倒的女子哈哈大笑,那醉意靡靡的模样,着实令人咋舌。 凤兮按捺神色,继续往前行了几步才站定,随即垂眸静静的观着小端王。 此际的他,发冠已歪,衣袍已乱,他衣襟大开着,白皙精壮的胸膛敞露。他面颊已是灼红,然而那双本是有些迷离的双眸甫一扫见凤兮,便霎时清明开来。 随即,他将目光自凤兮身上挪开,漫不经心的伸手抚着靠在他肩上一名侍妾的脸,淡漠出声:“你来做何!本王与爱妾们相聚,似是未邀你过来!” 凤兮依旧静静望他,微微一笑,平然无风的淡道:“王爷,凤兮扶你回屋休息 。” “不长眼的东西!没瞧见王爷……”那名斜靠着小端王的侍妾朝凤兮怒吼,然而后话未出,不料小端王一把朝她推来。 那侍妾措不及防的被小端王推倒在地,大抵是摔得疼了,迷离的眸子骤然清明,随即不可置信的盯着小端王,哭了。 小端王瞥她一眼,不耐烦的道:“出去,都出去!” 此话一落,见侍妾们皆怔怔的望他,他眸色一冷,扯着嗓子便吼:“滚!” 侍妾们身形一颤,皆不敢多呆,纷纷爬起来踉跄着朝门外行去。 凤兮一直立在原地不动,静静的观他。 小端王抬眸朝凤兮望来,眸色阴沉,但却因面颊的灼红而使他减了几许冷冽,“你还不滚?” 凤兮无动于衷,默了片刻,才缓缓蹲在他面前,低道:“凤兮扶王爷回主屋。”说着,见他眸色再度一变,似是又要怒,凤兮忙道:“王爷必得喝些退烧的药,免得身子不适。” 小端王突然噎住了后话,蹙着眉,默默的盯着她。 凤兮面色格外的平静,心底也是滑过几分复杂与咋舌。 从未料到,她也会变得如此胆大,胆大到可以直面小端王的怒意。想必在以前,若是见了小端王发脾气,她定是避得远远的了。 她默了片刻,见小端王依旧不言,又按捺神色的低道:“王爷,凤兮扶你回主屋。” 这话一落,她眸色动了动,试探性的伸手朝小端王的胳膊扶去。 小端王身形僵了一下,但却莫名的极其配合,直至被她扶着站了起来,他身形一斜,浑身重量大多都压在了凤兮身上。 他的手缠上了凤兮的肩膀,脑袋也刻意低下,靠在凤兮的肩头。 “你要扶我回去喝药,你是不是在关心我?”他低低的问,嗓音却无方才那般不耐烦,大抵是因着实是有些醉了,他的嗓音竟有几分纯洌与脆弱。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平静淡道:“是!” 小端王突然没了声,仿佛沉默了下来,但仅是片刻,他突然低低的笑了,随意又问:“那今儿是因为关心我,才过来的?” 凤兮着实不知他这句话与上句话有何分别,但仍旧是按捺神色,又道:“嗯。今日听老管家说王爷身子特殊,只要一饮酒便会发烧,是以便过来了。” 小端王突然推开凤兮,自己身形不稳,跌倒在地。 凤兮惊了一下,当即蹲在他面前要扶他,他则是一把扣住凤兮的手腕,清明的目光直逼凤兮的眼,“是老管家求你过来扶我回屋的?” 凤兮脸色微变,没言。 小端王眸中刹那滑过一道一闪而逝的黯色,随即将凤兮推开,懒散随意的往地上一躺,半眯着眼睛笑道:“我就呆在这里,你回去吧!你不用听老管家的话,我身子并无特殊,饮酒后也并不会发烧,我昨个儿在右丞府喝了那么多酒也无事,今儿喝这点,自然也无事。” 说着,见凤兮依旧不动,他嗓音一挑,语气越发的不耐烦:“出去!” 凤兮脸色微变,深盯 了小端王一眼,才略微恭敬的道:“是!” 说完,正要起身离去,哪知身子刚动了动,不料小端王一下子自地面坐起来并伸手朝她一拉,瞬间将她拉入了怀里。 凤兮全身一僵,整个人被小端王紧紧的抱着,连喘息都有些困难。 小端王则是将脑袋迈入她脖子间的发丝里,略微悠远的闷道:“你究竟想如何?我已是解释了昨夜那事,你为何还对我这般虚意逢迎的冷漠着?” 凤兮神色云涌,半晌已是压抑住了所以情绪,只道:“凤兮不敢。凤兮是王爷的妾,自不会对王爷冷漠。” 她答得委婉,但口风却是丝毫不松。 她的确是虚意逢迎,的确是未带真心,只因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也已然被锤炼得僵硬,是以,她倒是想问,这小端王想如何,想要她如何! 此际的小端王再度没了声,仅是紧紧的抱着她。 良久,他才松开她,语气也恢复了几分平静:“你一直以妾室身份自居,难道你就不想多要点?”说着,小端王一手捏住凤兮的下颚,抬高她的脸,逼着她迎上他的目光后,“比如,我对你的宠爱?” 凤兮心底顿时漫出几许不惯与低嘲。 小端王此番这轻佻姿态,着实与他那风流之名相符。 此际的他,俊脸发红,整个人瞧着风流恣意,的确美得震骇,想必别的女子若是见他这样,又听了他方才的话,自是把持不住。 只可惜,只可惜她凤兮早已是冷了心,冷了心呢! 她并未回答小端王的话,仅是静静的回望着他。 二人僵持良久,小端王终究是眸色一动,叹了口气,而后又将凤兮重新纳入怀里,略微疲惫的道:“你只想为妾,便为吧!你要虚意逢迎也罢,我都允你。只要你一直安分呆在我身边,不兴风闹事,安分守纪,我便会一直对你好。” 一直对她好吗? 凤兮眸色微动,半晌才浅浅一笑,只是淡道:“多谢王爷。” 嗓音一落,她也再无多说之意,又道:“我扶王爷回主屋休息吧。” 小端王默了片刻,才淡声一应,随即极为配合的被凤兮搀扶出了大堂的屋门。 不远处,老管家正静静的瞅着这边,略带皱纹的面上露出几许释然,待见凤兮朝他望去,他忙朝凤兮恭敬的笑笑,然而眸光却略微躲闪,大抵是因骗着凤兮过来而心有愧疚。 凤兮面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变,见那老管家躲闪她的目光,她便自然而然的收回神来,眸底深处隐隐有些复杂。 这老管家倒是当真操心呢,努力的想将她与小端王凑在一起,甚至不惜说谎骗她扶小端王回主屋喝退烧的药呢,只是,她与小端王之间,终归是隔得太远,太远。 好不容易将小端王扶回主屋,凤兮体贴的替他用热水净面擦手,甚至自然而然的替他褪衣脱靴,随即替他盖好了被子。 小端王此际的眸光也不若方才在大堂时那般清明,隐隐透出几许朦胧,连他那灼红的面颊上也滑出 了几道疲意。 他掀着眸子直直的望着凤兮,无声无息的瞧着。 “王爷你先睡会儿吧!”凤兮替他掖了掖被子,终于是迎上他的目光,嗓音轻缓。 小端王朦胧的眸色微动,良久才点了点头,随即慢悠悠的合上了眸子。 见状,凤兮也稍稍松了口气,而后缓缓起身,转身出了主屋。 屋外,天气甚好,朗云低浮。 周围有夹杂着深秋桂花香的淡风迎面吹来,凤兮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随即缓步往前,直至行至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才屈膝坐了下来。 她后背靠着树干,双臂抱着两膝,仰着头略微恣意的一望,目光顺着那光秃的树丫落入头顶的碧空,瞧着上面的云团微动,自由壮阔。 她突然羡慕起那天空里的云团,亦如她迫切的向往自由,向往外面的天地一样。 她如今身陷端王府,甚至又被夜流暄控制着,无疑像是被囚禁在了囹圄,逃脱不得。只是,只是有朝一日,她定会脱离这里,脱离所有的一切,从而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生活。 心底滑出道道浓烈的向往,凤兮脸色也越发的深沉。正当这时,不远处响来串串急促的脚步声。 凤兮循声一望,便见老管家小跑而来,模样焦急。 眼看着他要不顾一切的冲向不远处的主屋屋门,凤兮忍不住出了声:“老管家有事?” 老管家怔了一下,驻足下来,似是这才发现凤兮似的诧异的朝凤兮望来,随即默了刹那,才转身跑至她面前:“七夫人,王爷可是睡下了?” 凤兮点点头:“王爷稍稍有些醉酒,刚刚才睡下。”说着,话锋一转:“老管家方才跑得这么急,可是有事?” 老管家略微无奈的点头,随即自袖子里掏出一张大红的请帖:“方才有人送了请帖来,说是东临的君墨皇子于城郊宴请王爷与几位友人,但如今王爷已然醉酒,怕是不能赴宴,是以便想来问问王爷有何对策。毕竟,那东临皇子身份显赫,加之这请帖上之意又是请王爷必到,若是随意推辞,怕是得让东临皇子不悦。” 东临墨池要宴请小端王? 凤兮先是一怔,随即目光一敛,伸手接过老管家手里的请帖,瞧了一眼,果真见得请帖之意是请小端王务必赴宴。 “七夫人,您看?”老管家打量凤兮几眼,低问。 凤兮将请帖收好,道:“既是东临皇子专程宴请王爷,王爷自是不可缺席,只是王爷如今醉得厉害,需要休息,是以这东临皇子设的宴,我替王爷去吧!” 无疑,这是凤兮做过的最为胆大的决定。 她历来胆小,从来都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而这次,她绝对不可再懦弱下去了。 虽说东临墨池性子冷冽,但他终归不如夜流暄与小端王那般对她充斥着浓烈的算计。 再者,纵然她独自逃跑,凭小端王与夜流暄的本事定能找到她,但若是东临墨池肯帮她呢? “七夫人,这怕是不妥吧!”这厢的老管家倒是面露惊色。 凤兮盯他一眼,平静如风的道:“东临皇子与我也算得上是友人,我替王爷出席,并无不妥。” 说着,见老管家眉头皱得更甚,凤兮又道:“王爷如今昏睡,我们不便打扰。另外,纵然是将王爷吵醒,凭王爷如今的醉态,也无法出席东临皇子设下的宴。是以,我替王爷去赴宴,甚妥,若是老管家不放心,自可差人与我一道去。” 老管家略微挣扎的盯着凤兮,随即又望了望不远处主屋的那道紧合的木门,随即叹了口气,道:“如今也只有这样了,只是得劳烦七夫人走一趟了。” “无妨。”凤兮淡道。 老管家眸中滑过几缕挣扎与忧色:“也不知那东临皇子因何会突然邀王爷赴宴,为防万一,还是由老奴亲自领人跟着七夫人一道去吧,我们去去便回,也莫要在那里多呆,万一王爷酒醒后知晓我们不知会他一声便擅自出了王府,怕是要生气。” 凤兮眸色微深,自然而然的点了头。 老管家打量凤兮几眼,随即又道:“七夫人,今日老奴谎称王爷醉酒之后会发烧,还望七夫人莫怪。老奴只是不愿见到王爷花天酒地,借酒消愁,也希望七夫人与王爷和好如初罢了。”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只道:“老管家本是好意,凤兮岂有怪罪之礼。” 老管家松了口气:“既是七夫人不怪罪,老奴便放心了,多谢七夫人大义,老奴这便去差人备车了。” “嗯。”凤兮点头轻应,待老管家转身小跑着离去,她才转眸望了望不远处的主屋,脸色平静如水,但眸底深处却是复杂横生。 不多时,老管家便差人备好了马车,并自府内挑了几名身子强壮的小厮跟随。 凤兮出得王府大门,便登上了马车,倚着车壁而坐。 此番是老管家亲自驾车,他先是隔着帘子朝凤兮道:“七夫人坐好,老奴御马了。” 待听得凤兮的回应后,他便一鞭子抽到了马背上,那皮肉震颤的声音沉闷而又骇然,片刻,随着一道烈马的嘶鸣响起,马车也摇晃往前。 凤兮神色平静,连带心底都是平静如水。 她从未想过她能如此轻易的出得王府,虽然此番并非是真正脱离小端王或是夜流暄,但也算得上是难得的自由了。 果然,偶尔用点心计,大胆一点,一切皆会有些变化的。 马车一路往前,待行至京都城门口倒是被拦了下来,老管家几句言道后,那守城门的士兵立即放了行。 凤兮在车内静坐着,待马车再度开始摇晃往前行了不远,她才忍不住稍稍掀开了马车上那道小小的窗帘,探头朝外一望,便见那巍峨宏壮的京都城的城墙离她越来越远。 突然之间,她神色一怔,心底也有些莫名的激越。 只觉此番瞧着那越来越远的城墙,她竟是有种再也不会入这京都城的感觉。 这想法甫一生出,凤兮心底霎时滑出道道沉杂与自嘲,随即放下窗帘,兀自静坐,眸光也越发的低沉。 第102章 真心几何,断念2 东临墨池宴请之地,乃京都郊外不远处的一座别院。 这别院坐落在密集的树林子里,似是有种隔世封闭之感。此际正值深秋,周围树木的叶片已是所剩无几,那光秃的枝干透着几许凄凄凉意。 凤兮下得马车后,目光便落在了前方不远处的那座别院。 只见那座别院颇为宏观,院墙上那两道漆红的大门也显得威严十足。 凤兮神色微敛,随即与老管家一道行至院门边,老管家伸手敲门,不多时,院门一开,一个小厮探头出来。 “我们是端王府的,受邀而来。”老管家忙迎上那小厮的目光,道了一句。 那小厮怔了一下,先是打量了一眼老管家,随即又望了几眼凤兮,面上透出几许诧异与不信。 凤兮眸色微动,伸手将袖中的请帖递了出去,那小厮接过来瞧了瞧,随即道:“今儿倒是怪了,前两位公子也说这里有宴请,非得要进去!可我家主子早已下衡阳经商,哪会请什么宴席。” 说着,又开始琢磨起那请帖上的字,疑惑的自言自语:“前两个的请帖上写的是端王宴请,这个又变成东临皇子了!这些人莫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专弄些瞎话以图闯入别院?” 那小厮自言自语的嗓音不小,凤兮与老管家皆听得清楚。 凤兮神色一变,正要发问,不料老管家出了声:“你磨叽什么,不正是东临皇子在此邀请我们家王爷来赴宴吗?” 那小厮一脸诧异的朝老管家望去,眸子里透出几许如同看待白痴的目光:“什么东临皇子?什么端王爷?那些大人物会来我们这小小的别院?” 说着,不耐烦的道:“去去去,别在这里冒充什么达官显贵,我不吃那套,我可告诉你们,前两个人能闯进去是他们用了武力,待他们离去,我定要上报官府,你们若是也想硬闯,休怪我将你们也一起告到官府。” 凤兮脸色也是变了几许,心底滑出道道复杂。 难道当真是弄错了?东临墨池并未在这里宴请小端王? 她转眸朝老管家望去,不料老管家见她打量,目光竟是有些躲闪。 他一把拧住那小厮的衣襟,道:“你这小子办事虽严谨,知晓今日之宴甚是隐秘,所以口风守得紧,只是你却狗眼看人低,竟是不信我们便是端王府的人,还百般推说东临皇子未曾在这里设宴!我倒是告诉你,今儿我家王爷有事来不成,我家七夫人代王爷来的!你闪开,切莫挡了我家夫人的道儿!” 说着,将那小厮朝外猛的一拉,那小厮踉跄出门,刚刚稳住身形,不料被王府的两名身强力壮的小厮揪住。 老管家瞅他一眼,眸色微松,这才转眸朝凤兮望来,略微恭敬的道:“七夫人,不过是一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罢了,七夫人无须上心,我们还是进去吧!” 凤兮眸色再度一沉,深眼望了老管家几眼,点了头。 待凤兮与老管家双双踏入那道院门,身后扬来那小厮怒不可遏的 嗓音:“你们还有没有王法!私闯宅院,冒充达官显贵,是要吃牢饭的!” 老管家扭头朝那两名王府小厮道:“封了这不长眼睛的奴才的嘴!” 凤兮一直未言,心底深处被复杂填满。 这别院甚大,待在院中行了不远,便在不远处那片竹林子里见到了两抹身影。 那两抹身影一黑一白,皆隔着面前的石桌对立而坐,周围旁无一人,惟有竹风习习,稍稍掀着他们的衣袂及青丝。 仅是瞧他们侧脸,凤兮便怔了一下,没料到方才那小厮百般言说及否认宴请,而这两个所谓的‘达官显贵’却是淡定的坐在这别院里了。 想必,如那小厮口中所说,这二人定是硬闯而来的了。 “东临皇子已是在了。”老管家这时出了声,嗓音透着几许担忧过后的释然。 凤兮眸色一深,朝他点点头,缓步往前,最后站定在了石桌旁。 “夜公子,墨池公子。”她按捺神色,朝他们浅然笑着,模样动作透着几许她从未有过的端庄得体。 东临墨池与夜流暄皆朝她望来,二人眸色各异。 仅是眨眼间,夜流暄已是稍稍垂下了眸,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面前的青瓷茶盏,俊逸的侧面滑出几许漫不经心的深邃。 东临墨池则是皱了眉,漆黑的目光依旧冷冽,随即竟将眸光落向凤兮身边的老管家,道:“你家的端王爷未到?” 老管家恭敬颔首:“我家王爷今儿饮酒大醉,无法过来。是以便由我家七夫人代王爷来了。” 东临墨池神色越发的冷冽,连带嗓音都沉了几许:“你家王爷倒是好兴致,竟有心与我们周折。既是大醉,又何须邀我们来?” 邀他们来? 凤兮心底再度滑过几许复杂。 她朝东临墨池紧紧的望着,出声道:“今日不是墨池公子在此邀端王爷赴宴吗?” 东临墨池脸色一变,正要言话,不料老管家先出了声:“东临皇子这是何意?既是今日差人来送了请帖,怎如今又不承认了?” 东临墨池朝老管家冷眸一扫,眸子里当即迸出几缕煞气:“你们端王府之人是要颠倒黑白了?本皇子何时差人送了请帖至端王府?只是我今早在宫中倒是收到端王爷的一份请帖!” 说着,目光朝一旁一直未言的夜流暄道:“流暄公子可有话说?毕竟,你我二人所收到的请帖皆是以小端王的名义宴请我们来此,如今这端王府的管家则是改了口,流暄公子是何态度?” 夜流暄终归是放下了手中把玩着的茶盏,清冷平寂的目光先是瞥了一眼东临墨池,最后独独朝老管家落去,漫不经心的道:“我与墨池公子皆是收到端王的请帖而来,老管家此番改口,着实该给出个理由来了。” 老管家眉头一皱:“我们也是接了请帖而来,上面清清楚楚写的是东临皇子相邀。若是二位不信,老奴这便去从门外那小厮手里将请帖拿回来看看。” 嗓音一落,他已是急急忙忙的转身朝 原路返回。 凤兮神色平静,先是目送老管家走远,待回神,才见东临墨池与夜流暄双双交换了一记眼色,仅是刹那,夜流暄已是捉住了凤兮的手腕,拉着她便朝这片竹林的深处跑去。 凤兮惊了一跳,本能挣扎,奈何夜流暄扣住她的手腕丝毫不松,反而是扭头回来望她,目光透出几许清冷与威胁:“不想死就跟上!” 凤兮脸色骤然一变。 他这是何意?是何意? 此番看来,今日所谓的别院宴请着实蹊跷了。难不成,有什么人亲自操纵了这场宴请,将夜流暄等人皆算计了一回。 越想越觉得心惊,凤兮脸色隐隐有些微白,她发觉自己似是进入了一个阴谋的漩涡里,迷迷糊糊的在里面乱窜,没准儿送了命都不自知。 突然,她只觉得心凉,此番好不容易自己做了回决定出府,没料到竟是这般场景。 夜流暄跑得极快,待跑至竹林子的尽头,前路被高墙所挡。 夜流暄一把将凤兮搂于怀里,足下一点,顿时带着凤兮跃出了院墙,而那一身黑袍子的东临墨池也紧随其后。 出得别院的院墙,几人迅速往林子一侧穿梭,然而未跑多远,却见前方竟是站着密密麻麻的侍卫。 夜流暄与东临墨池终归是驻足下来,冷眼观着前方那密密麻麻的侍卫。 凤兮脸色更是有些白,心头也紧烈得有些喘息不及。 前方那层密麻的侍卫,皆衣着铠甲,手握长矛,整装中透着几许肃杀之气。 这时,那立在侍卫们最前方的那位骑在马背上的人则是冷笑一声,道:“右丞与东临皇子勾结,意图通敌卖国!上!捉活的!待将这二人捉至金銮殿,弟兄们再论功行赏!” 那些侍卫们正要往前,不料夜流暄冷哼一声,朝那马背上的男人冷道:“刘业,你莫不是太过放肆了?你说本相通敌卖国,可有证据?” 马背上的刘业冷笑一声:“你们在此密谈,被我及三军将士撞见,这,便是证据!” 凤兮听得心惊。 凭这刘业的势在必得的口气,无疑是想陷害夜流暄了。 不得不说,这所谓的刘业定是早有预备的领兵在此驻守着,一旦当真将夜流暄与东临墨池抓住,无疑是人赃并获,到时候当真上了金銮殿,他也能随意诬蔑编排一番。但如果他抓不住东临墨池与夜流暄,口说无凭,这事儿自然是有转机。 “哼,身为三军都督,不为这南岳出力,倒是专程诬蔑起本相来了。别以为本相不知你为谁卖命!只是你倒要想清楚了,今儿一旦本相逃脱,你诬蔑之事定然口说无凭,到时候你扳不倒本相,但又得罪了本相,这后果,你可料得到?”夜流暄嗓音也稍稍漫出了几许杀气。 刘业在马背上哈哈大笑,轻蔑的朝夜流暄扫了几眼,道:“右丞倒是太过自信了呢!今儿本都督可是率了三军而来,右丞以为你还能逃得过?” 说着,嗓音抬高几个调子,冷冽吼道:“上!务 必抓住右丞与东临皇子!” 他身后那些侍卫终归是冲上前来,厚重的脚步声而来,冷意尽显。 凤兮脸色越发的白,她急忙扭头朝夜流暄望去,不料他竟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但浑身透出的杀气却是骇人。 “流暄公子快些走吧!”眼见着夜流暄不动,东临墨池这冷冰冰的人竟是出声相劝。 夜流暄蓦地笑了,伸手将凤兮揽紧,朝东临墨池道:“你我二人武功再高,但也难以从这么多侍卫面前脱身,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等鬼一他们来。” 嗓音一落,他顿时将凤兮自他怀里拉出,目光对上那马头上的刘业,冷道:“刘业,我知你是端王爷的走狗,但你若是伤了端王爷最宠的妾,依照端王爷的脾气,你的后果怕也不好!” 刘业脸色顿时一变,大掌一挥:“停!” 那些侍卫们皆是训练有素的停了下来,地面因他们方才的脚步而卷起浓浓的灰尘,纷纷扬扬的四散开来。 刘业的眸光直朝凤兮锁来。 夜流暄又将凤兮推出了半步,修长的手指则是如同抚摸般亲昵的扣上了凤兮的脖子,漫不经心的朝刘业道:“她乃端王府的第七妾,你乃端王身边的近臣,你该是知晓端王爷对她如何!” 刘业的眸光果然有刹那的惊愕与无奈,但片刻,他已是收敛住了面上的所有神色,冷笑道:“王爷的宠妾自然该在王府享福,她怎会出现在这里?再者,纵然她当真得宠,但王爷既能让她来这里,无疑是没将她真正放于眼里。” “你这是拐着弯儿的承认了今儿这一出皆乃端王爷的把戏,就为算计本相与东临皇子?”夜流暄话锋一转,语气依旧透着几许漫不经心,但却令人心生压抑,无端端的有些骇然。 刘业冷笑:“是与不是,倒也不重要了。右丞,你若是识相,便束手就擒吧!本都督保证定会完好的将右丞你送入金銮殿,绝对不会滥用私刑。”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夜流暄嗓音再度透出了几许杀气。 他这话甫一落,另一只手猛的朝马背上的刘业一挥。 仅是刹那,一枚明晃晃的飞刀自夜流暄的袖口飞出,霎时朝刘业蹿去。 刘业脸色大变,正要反应,奈何那飞刀速度极快,眨眼间已是近身,猛然刺中了他的左胸。 刘业闷哼一声,左胸前鲜血淋漓。三军骤然惊慌,不少侍卫皆朝刘业涌去,奈何刘业咬牙切齿的朝夜流暄瞪着,嘴里怒道:“上!只留他们半口气便足矣!” 三军得令,训练有素的再度朝夜流暄与东临墨池迎来。 凤兮脸色发白,心底骇然至极,她知晓的,这夜流暄方才能将她推出来,这会儿定不会顾及她的死活。 想来,若她此际能脱离夜流暄的魔爪,这些人怕也会念在她是小端王的妾室的份儿上不会为难她。 这想法甫一生出,凤兮便开始拼命的想挣脱夜流暄的钳制。 奈何夜流暄一手将她勾入怀里,抱着 便朝后迅速飞身。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夜公子,你如今带着我这个累赘是跑不远的!不如你放了凤兮,你只要将凤兮放下,你定能逃走的!”凤兮紧着嗓音道。 耳畔扬来呼呼的风声,夜流暄那清冷且略带杀气的嗓音也道来:“今日本就是端王用的计。他既是任由那老管家送了你来,便没想过要你活着回去!在你眼里,难不成端王爷还是良善之辈?” 凤兮惊了一下,心底辗转半晌,终归是没了后话。 她的确是想不通了,若今日之事当真是小端王所用的计,那小端王今早的醉酒可否是掩人耳目? 再者,小端王为何要任由她与王府管家来这里?这里可是有大批官兵埋伏着,小端王任由她来,岂不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一想到这些,凤兮全身发冷,本是要挣扎的两手顿时紧紧的环上了夜流暄的腰。 此时此际,她已是不知该相信谁了,但如今她却知晓,一旦她再度挣扎,没准惹怒了这夜流暄,他便会当真将她从这半空扔下。 她不想死,当真不想,此番已是没有别的法子自救了,惟独见机行事,是以,既然这夜流暄此际未有丢下她之意,她又何必挣扎? 夜流暄的轻功极好,但却因前路树木众多,倒是障碍不少,逼得夜流暄的飞身速度也降下不少。 身后那些跟来的官兵也非吃素的,紧追而来,层层紧逼。 “流暄公子,你那些暗卫呢?”半空中,紧紧跟在夜流暄身边的东临墨池忍不住冷问了一句。 夜流暄答得冷然:“鬼一办事历来可靠,如今迟迟未来,怕是也遭人缠上了。”说着,扭头朝东临墨池望去,道:“你我分开走!” 东临墨池眸色一深,点了头,当即一脚蹬上一棵树的树干,颀长的身子半空飞转,霎时朝另一个方向越去。 “分开追!”官兵中当即爆发出一道冷喝,密集的人群也一分为二。 凤兮紧紧抱着夜流暄,心头紧得难以呼吸。 不多时,只听得前方突然扬起道道凌乱的簌簌声,凤兮张眼一望,顿时见得咫尺之距顿时扬来一张大网。 夜流暄似也有些惊愕,身形收势不及,直直撞入了那张大网里。 仅是眨眼间,那张网顿时传来力道,将夜流暄与凤兮彻底网住,随即猛的拉落在了地上。 甫一落地时,夜流暄滚了半圈,竟是将凤兮彻彻底底护在了怀里。 凤兮压落在夜流暄身上,并未摔疼,但在闻得夜流暄被她砸得抑制不住的闷哼一声时,她的心颤了几颤。 此际,官兵们尽数朝他们围拢,凤兮来不及反应,却见夜流暄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匕首将围住他们的大网割得支离破碎。 “走!”他朝凤兮清冷的道了一句,正要揽着凤兮飞身奔逃,然而就在此际,一个最先追上来且眼明手快的官兵顿时将手中的长矛朝夜流暄一挥,不料长矛偏了位,没刺中夜流暄,却是刺中了刚刚被夜流暄拉起身的凤兮。 第103章 真心几何,断念3 肩膀刹那剧痛,犹如碎心般疼得难以附加。 凤兮疼得白了脸,惨呼也全然抑制不住的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夜流暄扭头朝她一望,目光一落在那只刺穿她肩膀的长矛,清俊的面容霎时冷如修罗。 仅是眨眼间,他隔空一掌,顿时将前面那层围拢来的官兵们震倒在地。 后面那些围拢来的官兵们皆驻了足,眼见本来还立在他们前面的官兵们此际已是在地面痛苦翻滚的挣扎,他们脸色顿时骇然,落在夜流暄身上的目光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更没一个敢再度上前。 周围霎时静了,静得压抑,犹如修罗索命般的寂寂前兆,令人头皮发麻,心生紧然与低颤。 夜流暄趁势将凤兮扶到一棵树下坐定,深黑冷冽的目光凝着她肩头上的长矛,静静的凝着,仿佛全然未感觉到周围官兵们的注视。 凤兮已是脸色惨白,紧咬着下唇强硬的忍着疼痛,待见夜流暄的眸色也越发的深邃冷冽,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气竟也是肆意高涨。 凤兮有些莫名的怕了,莫名的想挪着身子朝旁边躲避,奈何夜流暄竟是突然伸手朝她肩头上那只长矛一拔。 霎时,猝不及防且深入骨髓般的剧痛差点令凤兮疼晕过去,而那长矛一出,她肩头的伤口也霎时溅出血来,彻彻底底染脏了夜流暄那身白衣胜雪的衣袍。 凤兮疼得发抖,满面死白,对夜流暄越发的恐惧。 他果然不会对她好,不会对她怜惜,就如此际他满面阴沉与杀气,拔出她肩头的长矛时,那清冷且不在乎的姿态,无疑是犹如一根锋利的长刺狠狠的刺入了她的心。 她再度怕了,死咬着下唇欲往后面缩,夜流暄则是满面杀气的扫她一眼,只道:“在这里呆好!” 说完,他慢腾腾的起身往前,直至走至那名方才刺中凤兮肩 膀的官兵面前才驻足,而后清冷的视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名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的官兵,手中的长矛一抬,直指那名官兵的肩膀,冷声一扬:“谁许你胆子伤她的?” 那名官兵已是吓得脸色雪白,他惊愕慌张的望着夜流暄,身子也开始颤抖。 仅是片刻,那官兵犹如发了疯般努力的往不远处爬,然而未爬多远,夜流暄手中那柄血淋淋的长矛却是霎时刺中他的肩膀,待那官兵惨呼,夜流暄又迅速抽回长矛,接二连三的再度朝那官兵的肩膀刺了数十次,直至那官兵的肩膀血肉模糊,惨状骇人时,他才略微满意的停手。 在场之人皆面色震撼,眸中皆滑过道道惊骇。 彼时,林子里淡风习来,浓重的血腥味飘荡,肃杀之气尽显。 夜流暄颀长的身影岿然而立,儒雅如风,但他眸子却是宛如修罗,杀气腾腾,连带他那精致的俊容都透着几许毫不掩饰的冷冽,着实像极了地狱而来的索命修罗,骇人至极。 凤兮看呆了眼,肩膀上的疼痛依旧强烈,然而却抵不过她如今视觉的震撼。 面前这夜流暄怒了,盛怒了。 他‘人人惧之’的名声并非空穴来风,他乃苍月宫宫主,江湖中的魔头,这些人如今将他惹成这样,怕是真触及他的底线了。 凤兮如是想着,惨白的面容漫出几许复杂。 仅是片刻,她果然见得夜流暄手中的长矛漫不经心的朝那些官兵一扫,嗓音低缓和畅,透出几许蠢蠢欲试的嗜血:“既是你们主子想玩捉人的把戏,我本是有心配合。奈何你们着实不长眼,非得让我大开杀戒,如此一来,我惟有收了你们的命,也算是回送给你们主子的大礼。” 嗓音一落,他身形一动,颀长的身影顿时飞入那群官兵之中,手中的长矛犹如旋风般四面 绞杀。 霎时,惨呼一片,期间还伴随道道兵器相接的冷硬之声。 凤兮呆呆的望着,忘了反应,忘了惊骇。 面前,是漫天的血,漫天飞溅的血,还有席卷而来的片片惨呼,揪心骇人。一大片一大片的官兵在她的不远处倒下,死相奇异惨烈。 而那一身儒雅的少年,犹如遗世独立,手中长矛如地狱的索命鞭一般次次都能挥倒一大片人,然后又是一阵阵的惨呼,一阵阵漫天而来的鲜血。 凤兮瞳孔泛红,红得惊心。 时辰逐渐消逝,凤兮肩膀上的血似乎也流干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横七竖八的死尸,鼻子里充斥着的,也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她缩着身子,努力的缩着,良久,待地面伏尸堆积,连那最后一名官兵也倒了下来,那满身杀伐的夜流暄终于是收了手。 “宫主!”这时,林子深处蹿来数十抹黑影,纷纷立于凤兮身边,朝夜流暄唤了一声。 凤兮呆滞的目光终于有些回神,扭头一望,便瞧见了一张略微熟悉的侧脸。 鬼一,苍月宫的鬼一。 记得以前在苍月宫时,有次鬼一欲送信给夜流暄,却又不敢进去,还是专程求她为他送信。不得不说,鬼一言语不多,但却对夜流暄格外忠诚。 只是,他如今怎在这里了?这里离苍月宫路途遥远,他何时从苍月宫来到这南岳京都的? 这时,不远处传来稳厚的脚步声。 凤兮循声一望,见那本是白衣胜雪的夜流暄此际竟是犹如从血水里爬出来一样,且足下的步子朝她缓缓行来! 他满身鲜红,连带俊逸的面容都染着血迹。 他的目光并未朝鬼一他们望去半眼,反而是直直的朝她望着,鲜红的身子也一步一步朝她慢慢挪来。 凤兮目光又呆了,呆滞得犹如一汪死水,心底不住的摇曳狂喊, 想逃离,想逃离他,然而身子竟如定住了般浑然无法挪动半步。 终于,那满身是血的夜流暄停在了她面前,缓缓蹲下了身,突然勾唇朝她一笑。 那笑容太过明艳而又骇人,嗜血杀伐之后,他此际的笑容无疑是慎人刺骨。 凤兮心底大颤,越发的想离远,想离远他。 “那人以长矛刺你,我便让他们全数献了命。呵,你可满意?”他修长的指尖摩挲上了她肩头上的伤口,嘴里道出来的话云淡风轻。 凤兮心惊肉跳,生怕他那冰凉的手指会突然钻进她肩膀的伤口里肆意搅动。 她怔怔的望着夜流暄,心下大跳,良久才颤着嗓音道:“夜,夜公子觉得,觉得满意便好。” 他静静的观她几眼,冷冽的眸中依旧透着杀气,未言话。 凤兮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僵硬的身子也开始发颤,奈何他竟是突然伸手将她一拉,彻底的将她禁锢在他满是血腥的怀里,漫不经心的道:“你可是又怕我了?” 凤兮心底一紧,顿时不敢言语。 夜流暄沉默了下来,良久,他才冷着嗓音意味深长的道:“这南岳之人,皆是小人之徒,皆是该死之辈,今日杀伐,不过是对南岳的小惩罢了。” 说着,默了片刻,又低沉着嗓子补了一句:“这世上惟独你我亲近,惟独你我相依,凤兮,你能怕尽天下人,却万万不该怕我!” 凤兮心下震颤,着实信不了他这话。 她知晓的,她知晓他对南岳皇族有恨,但却没料到他竟是连整个南岳之国都恨。 昨日,他还能若无其事的迎娶芸罗公主,如今,他却说南岳之人都该死,这夜流暄果真是满身杀伐,果真是冷冽嗜血。 再者,她这些日子所受的苦,以及今日肩膀上的这道伤,皆算得上是夜流暄害的。 如今,她却是口口声声的 说这世上只有她与他亲近,只有她与他相依,他这话说得倒像是她与他之间渊源甚深,相依为命,可事实上,她却仅是他眼中的蝼蚁,仅是他手上可丢可弃的棋子罢了! 是以,她如何能不怕她?她纵然是能忍住不怕小端王,不怕东临墨池,不怕周围所有所有人,也难以不怕这满身杀伐,犹如恶鬼修罗的夜流暄! 她没有回话,仅是有些失神的望着他。 他眸色动了动,随即稍稍将她推出怀抱,牵着她起身往前,头也不回的道:“彻底将今日之事忘掉!待回到端王府后,务必快些杀了碧夫人。” 凤兮眸色骇然,片刻便已是被自嘲替代。 果然的,夜流暄对她果然是没有任何怜惜的。 他还是执着的让她回到端王府,让她去杀了碧夫人,可那小端王…… 凤兮心底越发的没底。 若今日之事当真是小端王设计,那小端王今早应是装醉,然而他却任由她与老管家出得王府来这别院,无疑是眼睁睁的任由她来送死!如此,小端王,也是魔鬼,也是想捏死她,想要了她的命的魔鬼啊! 她默默的跟着他往前行着,心下沉杂。 良久,她才略微小心的转眸观着他的侧脸,低问:“夜公子,可否让别人去杀了碧夫人?” 她的确是从未杀过人,的确是不愿惹事,也的确是无法胜任此事。 夜流暄身边能人众多,随意派个苍月宫的宫徒便能害了王府中碧夫人的性命,他又何必非得让她去害那碧夫人! “我留你,并非是让你安生过日的。你日后终归是要杀人的,先杀一个碧夫人,就算是练练胆量。再者,比起其它事来,这件事已算是最轻的了,只要你能早点完成这事,我必早日带你离开端王府。”夜流暄淡道,嗓音透着几许还未完全消缺的冷冽与杀气。 第104章 真心几何,断念4 凤兮眸色一僵,惨白的面容复杂连连。 他果然还是将她当做杀人的工具了!呵,杀碧夫人此事算是最轻的?可这事于她来说,无疑是黑云压顶,令她难以喘息。 她默了片刻,才规矩朝他点头,见他眸中略微滑过几缕满意之色,她心底越发的沉杂。 他拉着她快步往前,满是鲜血的背影显得格外的清冷肃杀,凤兮身子本是弱,加之又大惊大愕之后,着实是走不动,奈何夜流暄对她也无怜惜之意,一路上对她连拖带拉,惹得她几番差点跌倒。 待凤兮全身疲惫得再也挪不动步子时,终归是见得前方迎面而来行来一辆马车。 夜流暄牵着她驻了足,一双精致的眸眼直朝前方的马车盯着。 凤兮稳住气喘吁吁的身形,满面苍白,她努力的平复着喘息,抬眼一望,便见前方一个黑衣男子驾车而来。 仅是片刻,那辆马车已是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随即,那驾车之人当即跳下马车,朝着夜流暄单膝跪地,恭敬唤道:“主子。” 夜流暄眸色一深,并未言话,仅是牵着凤兮便越过那黑衣人,迅速登上了马车。 待车帘落下之际,他清冷的嗓音也扬了出来:“回京都城,直往端王府!” 清冷的嗓音甫一落,车帘子外顿时响起一道皮鞭声,随即,马儿一阵嘶鸣,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也开始响彻不停。 马车内,凤兮静坐在夜流暄身边,不言不动,夜流暄也是未说话,气氛竟是有些压抑。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透着几许肃杀与骇人。 良久,凤兮忍不住朝身边的夜流暄瞅去,目光不自然的落到他被鲜血染红的衣衫上,有些滞留。 “怕血?”突然间,夜流暄漫不经心的嗓音响起。 凤兮怔了一下,略微慌张的收回目光,最后按捺神色,平静的低道:“不是。” 她的确不怕血,却只是怕自己流血。 夜流暄转眸朝她幽幽的望着:“可是不喜杀伐?” 凤兮点点头。 他淡着嗓音嗤笑一声:“这世上可没什么好人,惟有杀伐,惟有以武威慑旁人,才可安然保命。就如今日之事,你若不大开杀戒,遭殃的便是自己,你可明白?” 竟是又谈到这杀伐之事了。 凤兮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心底也再度低沉下来。 夜流暄冷血无情,加之又有出神入化的武功傍身,自是可心高气傲,不将任何人放于眼里。可她呢?她受人威胁受人控制,命不由己,且身子骨还弱得很,半招半式都无,又谈何保命,谈何杀伐? 她默了片刻,才硬着头皮迎上夜流暄的目光,故作坦然的道:“凤兮明白。”说着,话锋一转:“若今日之事是端王设计,想必凤兮也在他的设计之内。夜公子此番将凤兮送回去,端王不会在意凤兮性命的。” 夜流暄嗓音清冷:“端王如今并不会明目张胆的动你。” 凤兮眸色一深。 小端王不会明目张胆的动她吗?他的言下之意,岂不是小端王可给她使暗招,逼她送命? 她唇瓣上微微滑出一抹无奈与苦笑。 她倒是真没料到,没料到卑微如蝼蚁的自己,竟也能被 夜流暄瞧上去害那碧夫人的性命,更未料到这样的自己,竟也能使得高高在上的小端王费些心神来迫害她。 人情的冷暖令人心寒呐,身边也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成了万劫不复!是以,如今的她,该该如何应付这一切的一切? 夜流暄的嗓音一落,他却似是有些疲了,稍稍合上了眼皮。 凤兮默然而坐,半晌,才将目光朝夜流暄的侧脸望着,只觉他合着眼睛小憩的姿态,竟也是格外的祥和安宁。 只可惜,只可惜他终归是恶狼猛虎,是要害她的。 马车一路颠簸摇曳,速度飞快。 然而待行至京都城门口,城门口的官差也未有盘查,直接放行。 车外扬来街道人流的嘈杂声,凤兮的心也开始平静下来,眸底深处也冷寂一片,如静水寒潭,涟漪不起。 不知为何,听得车外的嘈杂,知晓离端王府越来越近,她的心,竟是莫名的平静,平静。 不多时,马车终归是停了下来,车帘子外扬来一道低沉恭敬的嗓音:“主子,端王府已到!” 凤兮眸色微闪,扭头朝夜流暄望去,便见他未曾掀开眸子,但清冷的嗓音却是自他那薄薄的唇瓣里扬出:“记得我的话,好生行事!下去吧!” 凤兮眸色微变,应了一声,便要挪身过去掀那车帘子,然而待左手刚一接触到帘子,便闻夜流暄又问:“若是端王想要你性命,便将你脖子上那块元玉亮给她看看。记住,给他看玉时,务必是你在性命受威之际才可,若仅是一些小打小伤,你便藏好你脖子上的圆玉。” 凤兮怔了一下,突然忆起脖子上这块未曾取下过的圆玉来,大抵是戴得久了,加之又不常关注它,是以便有些忘了它的存在,更忘了以前的夜流暄对她,也是存过几分令她意乱神迷且喜悦欣慰的宠溺的。 这块圆玉是夜流暄给她的,她还清楚记得他给她这枚圆玉时的表情。 记得当时还是在前往江南的途中,那夜入住客栈,伏溪夜里钻入她的屋子里与她夜话,随即塞给她一枚玉,而次日一早,夜流暄却是莫名知晓伏溪入过她屋子之事,然而他却未曾生气,反而是掏出一枚刻着‘暄’字的精致圆玉挂在她脖子上,言说不准让她取下,没准这会是救她命的东西。 如今瞧来,当时他所说的话还真没错,这玉兴许真能救她的命,只可惜她对此也不过是半信半疑,毕竟,她对夜流暄,也终归是生了防备之心,疏离之意。 片刻后,她依旧是按捺神色,依旧是朝他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即干脆的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待身子刚于地面站稳,车内的夜流暄清冷道:“回府!” 马车当即应声而动,淡然的朝凤兮身边驶过,毫无停留之意,冷漠而又薄凉之意尽显。而那随着马车快步经过凤兮的鬼一,则是突然皱眉朝凤兮望来,欲言又止一番,终归是什么都未说。 凤兮脸色平静,眸光却是低沉如潭,她转眸瞧着扬长而去的马车及鬼一等人,唇瓣上再度勾唇一抹淡漠的笑靥。 回神,她瞅了一眼前方不远那座宏伟的院子,又朝门檐上那刻着‘ 端王府’三个镶金大字的牌匾望了几眼,突然不想去靠近,不想上前。 正待这时,那院门却是霎时自里而开,那一身墨兰衣袍的小端王便那般突然间直直的出现在了门口。 凤兮唇瓣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她迎上小端王漆黑的目光,不言不语,整个身子于原地岿然不动,任由街道周围的路人在她身前身后经过,仿佛要被人流卷走。 门口的小端王的身影只是停留刹那,便速步往前,直至行至凤兮面前才停下,漆黑的目光先是瞅了一眼凤兮苍白带笑的面容,随即便缓缓滑下,紧紧锁住了她肩头上那血染一片的伤口。 此际,凤兮肩头上那道被官兵以长矛刺穿的伤口已然结痂,大抵是因痛得麻木,此际竟是浑然感觉不到它的疼痛。 遥想这一路坐着马车而回,夜流暄从未顾及她的伤口,更未嘘寒问暖一声,想来这小端王对她的受伤也该是采以一种漠然的态度。 这想法甫一生出,不料小端王竟是眸色隐隐有些隐怒,随即道:“谁伤你的?” 凤兮怔了一下,唇瓣上的嗤笑更甚。 谁伤的?他竟然还如同不知情一般问她是谁伤的她! 事到如今,这小端王还有何隐瞒的? 她按捺神色,无畏的淡然笑道:“王爷想要凤兮的命,直言便是,又何须故作隐瞒,待凤兮以为王爷对凤兮是真心时,又突然给凤兮最致命的一击?” 说着,眸中滑过一道一闪而逝的悲戚:“今日若非那官差的长矛刺歪,凤兮怕是当真如王爷所愿,没命了呢。” 小端王神色一变,扣住她的另一只手臂便朝王府内拉。 大抵是他浑身染着怒意,府中小径与廊檐上的下人们纷纷避让,神色惊愕。 凤兮唇瓣上的弧度丝毫不变,肩膀上那一大片血渍也吓得王府下人们白了脸。 她不怒也不挣扎,虽觉此番再度被小端王拉入这王府,自己似是又一次重新入了虎口狼穴,但她心底的恐惧却并无那般强烈,纵然是此际的小端王浑身染了怒,她也莫名的不怕。 小端王一路将她拉回了他的主屋,随即深眼将她肩膀的伤口凝了几眼,最后竟一声不吭的出去了。 不多时,便有两名婢女端着水盆及一叠衣裙诚惶诚恐的入了主屋,待掩好主屋的屋门,她们便小跑至凤兮身边,小心翼翼的恭敬道:“奴婢奉王爷之令来为七夫人包扎伤口。” 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请七夫人宽衣。” 凤兮眸色一闪,嘴角不曾消缺的讽笑终归是僵了一分,但片刻之后,她虽收敛住了唇瓣上的弧度,但苍白的面容却是越发的冷漠。 小端王这是何意? 先是算计了她,害得她的肩膀被刺穿,如今,他又让两个婢女来为她清理伤口,算是打她一回,又给她一点故作而来的甜头? 只可惜,她已是将这些事看得通透,这事后的甜头,无疑是抹不平她心底那道深深的沟壑。 她默了片刻,回神后,便朝那两名婢女点了头,亲自伸手褪衣。 她并未拒绝这两个婢女为她清理伤口,毕竟,自己的身子骨是自己的,伤了,疼了,受苦的仍旧是自 己。既然小端王如今还想着给她的甜头,只要对她有利,她何乐而不为,至少,至少这两个婢女在为她清理伤口时格外的仔细小心,至少,那涂抹在她伤口的药冰冰凉凉,伤口也无丝毫的疼痛。 待伤口包扎完毕,那两名婢女又服侍她换上了崭新的亵衣与衣裙。 凤兮忍不住垂眸将身上这件衣裙细细打量,只见衣裙通体金紫,质地上乘,花纹繁杂,着实是富贵奢华。 她暗暗讽笑,小端王本将她当做卑微之人,又何必假仁假义的让她穿这么奢华的衣裙! 不得不说,她凤兮历来不曾羡慕富贵荣华,她心底深处的向往,不过是朴实真意,安稳度日罢了,只可惜,只可惜没人在意她的心思。 待凤兮重新坐回软榻,那两名婢女便将凤兮打量了一眼,恭敬的退出了屋子。 仅是片刻,不远处的屋门在凤兮的意料之中被推开,随即有道略微厚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凤兮按捺神色,抬眸,目光便触及到了小端王那张俊逸深沉的脸,随即勾唇一笑,清洌无波的道:“多谢王爷差婢女为凤兮清理伤口。” 多谢你此际还愿意留下凤兮这条命。 她在心底默默的补了这一句,眸子里虽含着笑,但却虚浮眼表,疏离淡漠。 小端王深眼凝望着她,随即朝她身边一坐,低沉问:“伤口可还疼?” 凤兮只道:“早已麻木,岂会疼。纵然王爷不解气,此番就是卸下凤兮这条胳膊,凤兮也是感觉不到疼的。” 说着,待小端王凝在她面上的目光一冷时,她笑得越发的灿然。 小端王顿时有些不耐烦了,嗓音也跟着染了几许怒意:“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在生我的气?”说着,他目光越发的冷了一分,“你擅离王府,带得一身伤犹如丧家之犬的跑回来,我未先怒你,你竟还怪起我来了?” 凤兮眸色微动,叹道:“王爷想要凤兮如何?是想让凤兮跪在王爷面前摇尾乞怜,绝望大哭吗?”说着,默了片刻,又道:“若是王爷不杀我,就算是让凤兮摇尾乞怜,要凤兮在你面前哭红眼,又有何妨!” “我何时说要杀你了?你今儿趁我醉酒唆使管家助你逃跑,你背叛我,竟还敢说我要杀你?”说着,他修长的手指一把捏住凤兮的下颚,抬高她的脸:“你当真以为我允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就能准许你为所欲为?” 凤兮冷笑一声,目光静静迎上小端王的目光,心底嗤笑一片。 她见过颠倒黑白的,却没见过小端王在她面前颠倒黑白! “难道今儿在京都别院里设计的那场捕杀,不是王爷所为?”凤兮冷笑着问,大抵是心头聚集着各种复杂的情绪,瞳孔里虽映着小端王那张冷冽的脸,她也并无畏惧。 小端王气得捏紧了她的下颚:“什么别院设计的那场捕杀?我若要杀你,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何来这么麻烦!” 正说着,他似是突然反应过来般骤然变了脸色,随即紧着嗓子问:“你说什么?什么别院捕杀?老管家呢?你今儿不是唆使老管家助你逃跑出城吗?” 凤兮眸色微怔,没料到小端王竟 是这般反应,她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道:“京都郊外的那场捕杀,难道不是王爷所为?今早王爷故意醉酒,那老管家又故意拿来假的请帖,待凤兮行至那别院,便与东临皇子与夜公子一道被困。那唤作‘刘业’的人无疑是奉了王爷之令领了三军前来活捉东临皇子与夜公子,甚至还想要了凤兮的命,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王爷为了清除夜公子、我及东临皇子而故意设计的吗?” 说着,见小端王脸色大变,眸色明灭不定,凤兮又道:“凤兮知晓王爷心有大计,但王爷为何不能放过凤兮?” 小端王脸色沉得犹如锋刀,泛着冷冽寒光。 他目光虽落在凤兮面上,但却骤然间失了神。 凤兮一腔话道完,便沉默了下来,静待小端王反应,然而他竟是深着一张脸,浑然未有反应。 被他捏着的下颚泛着疼,凤兮眉头微蹙,正要冷笑着别开脸,然而小端王却是突然松了她的下颚,沉着嗓音朝她低问:“今日领军活捉你们之人,当真是刘业?” “王爷自己的人,你还会不清楚?” 小端王眸色也跟着一沉:“既是刘业领着三军围捉,你是如何回到这里的?” 凤兮脸色一白,默了片刻才道:“刘业三军惹怒了夜公子,夜公子将他们……当场斩杀。我也是被夜公子顺道带入京都,丢在了王府门外。” 小端王一手拍到了软榻,竟是将身边的软榻活生生的拍出了一个破洞来。 凤兮惊了一跳,却见小端王又冷凝着她,道:“那夜流暄与东临墨池信了刘业的话,当真以为是我差刘业去围捉他们的?” 凤兮淡眼观他,微微点头。 小端王眸中顿时爆发浓烈的怒意与杀气,低沉冷哼:“好一个借刀杀人之计!”说着,他嗓音一提,“王府管家呢?他今儿不是随你一道出去了吗?” 凤兮缓道:“王府管家自与入得那别院,他便借口离开。” “早知王府中有内线,竟是不知那人是他!哼,以为让个管家措手不及的将我一军,便能制住我了?”小端王冷冽低喝,眸子里迸出几缕杀气。 凤兮终于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低问:“今日之事……” 她正要问出心底的疑虑,不料小端王打断她的话,道:“无论你信是不信,今日之事,我皆不知情。我今早醉酒是真,何来设计别院捕杀之事?今儿自我一醒来,便听说你与老管家出了府,遂差人四处寻找,竟是不得线索。” 说着,他自大拇指上取下一枚扳指塞在凤兮手心,话锋一转:“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你务必守口如瓶,莫要朝外声张。如今端王府怕是将东临墨池与夜流暄双双得罪,日后怕是不得安生。这些日子,你便好生呆在王府,莫要出去走动,若是不久后王府有什么动荡不稳……你便拿着这扳指去见我南岳的骠骑将军秦苏,让他暗中差人带你逃了吧!” 说到这儿,他竟是突然停住了,沉默了半晌,却又低低的补了一句:“记住,若真到那一天,逃走时务必要逃出南岳之国,也别逗留在东临,闻说西桓之地民风淳朴,你便逃去哪儿吧!” 第105章 真心几何,断念5 “今日之事,当真不是王爷所为?”凤兮仍是执着于这个问题,然而手心的扳指却似是在逐渐发热,最后竟是有些灼痛她的手心。 小端王眸色一深,似是有些恼怒:“你便这般不信我?若真是我所为,我没必要瞒你。” 凤兮心底莫名一沉,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端王府当真会有麻烦?” 小端王怔了一下,眸中顿时滑过一道一闪而逝的忧色:“夜流暄如今乃南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权势逼人,加之又有东临墨池,若他们二人一道抨击端王府,端王府难存。” “皇上是明君,加之又宠溺王爷,定不会让王爷受屈。”凤兮道。 小端王脸色有过刹那僵硬,随即沉默下来,良久才道:“伴君如伴虎。皇族之事,永远不是你们看到或是听到的那般光明。”说着,嗓音也再度沉了一个调子:“你先休息,我先去书房处理些事。今夜晚膳,我会陪你一道用。” 嗓音一落,他已是起身出了屋子,颀长修条的身影显得有些急。 凤兮深眼凝望着他,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深处。 良久,她才将视线自门外收回,随即垂眸下来,脸色复杂,眸光也抑制不住的摇曳波动。 她发现她越发的瞧不清小端王了,也瞧不清这些事态了。 方才小端王面上的震然之色并非假装,真实得令她都为之动容。 然而,她该相信他吗?真的该相信吗? 可今日的刺杀明明那般惊心动魄,且所有矛头皆指向小端王,她在归来的路上,也一直相信小端王才是罪魁祸首!而如今,这小端王的反应却是这般震然,浑然不像是罪魁祸首该有的反应! 她,究竟该相信谁? 究竟是小端王想害夜流暄与东临墨池,还是夜流暄与东临墨池自导自演的想害小端王,又或是,还有一方幕后黑手在悄然规划着棋盘,一点一点的制造出轩然大波,将所有所有的人都卷了进去? 突然间,她心头紧得有些喘不过气,冰冷之意也漫入五脏六腑。 太可怕。 她身边这些人,以及她所接触到的这些事,都太可怕。即便那些人或事不是专程针对她,但她这卑微的浮萍,却是处处受制,次次危机,那种失望与惊骇的感觉,无疑是食髓知味,记忆犹新。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不能再留在这些人的漩涡里了。 她必须得早做打算,早点逃出去了,要不然,终有一日,她会吃不消,会被捉去阎罗殿的。 凤兮静坐在屋内,不声不响,身姿保持着小端王离去时的模样僵持了良久。 最终,她眸色稍稍动了动,整个身子也脱离软榻站直了身,随即捧出那把小端王送的名琴‘乌绮’,静静的望了好久。 日近黄昏,晚风荡来时,有婢女端了不少夜膳来,待在桌上摆好,她们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凤兮将乌绮琴在软榻上放好,刚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裙,意料之中瞧得一身墨兰华袍的小端王进来了。 他面色略微疲惫,一双黑目在扫到 凤兮时才露出一许笑意,随即过来牵住凤兮坐于不远处的桌边,只道:“我来陪你用膳。” 说着,竟是自然而然的举筷替凤兮碗中布着菜肴。 凤兮按捺神色,朝着小端王望来,视线静静的凝在他温润但却疲惫的侧脸,缓问:“王爷此际不忙了吗?” 他手中的筷子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的夹菜:“即便忙,也得用膳!” 凤兮心底微沉,不做声响。 一顿饭下来,二人皆沉默不言,似是皆心事重重。 良久,小端王突然出声:“可想回趟姚府?” 凤兮惊了一跳,脸色顿时一变。 她兀自垂眸,努力的压抑着心底的情绪,只道:“王爷为何这般问?” “你既是姚府之人,如今已嫁入我端王府,自该回门。以前以为你出自夜府,便省了回门之礼,但如今知晓你还有亲人,自该回门拜访。”小端王道,嗓音透着几许低沉与平静,让人捉摸不出什么情绪来。 凤兮脸色微白,眸光都有些不稳。 小端王此话,无疑是戳中她的内心,令她心头发疼。 姚府的记忆,正是她的噩梦,而如今他竟问她可想回趟姚府,究竟是明知故问,还是故意试探。 “王爷,凤兮不愿回姚府。”半晌,凤兮才低低出声,语气中透着几许苍白与紧然。 小端王则是叹了一声,伸手捉住了她的手:“我知你在姚府生活得不好,此番回去,也不过是给你出气。”说着,默了片刻,又补了句:“我那日便与你说过,你在姚府中所受的委屈,我皆会替你讨回来。” 凤兮忍不住抬眸,深眼凝他,道:“不用了。凤兮知晓王爷最近忙,便不敢劳烦王爷。再者,皇上令王爷在府中禁足一月,王爷怎能在这时候陪凤兮回姚府。” “不敢明着陪你回姚府,但也可暗中过去。”小端王嗓音中透着几许不屑,又道:“这事便这般定了,你无须多言。”说着,见凤兮又要拒绝,他眸色一深,又道:“反正我本是计划要去姚府,带上你,也好掩人耳目。” 凤兮嘴里的话顿时噎住,心底深处再度滑过几许漠然。 带上她,只为替他掩人耳目?即便那姚府是她一辈子不愿去触及的噩梦,但为了他自己的事,他依旧不顾她心思的要将她带去姚府吗? 突然间,凤兮脸色漠然,连带眸光都漠然了。她朝小端王恭敬的点了头,便垂眸下来,自顾自的吃起饭菜来。 小端王略微无奈的嗓音扬来:“你这又是怎么了?我带你去姚府为你出气还不好吗?” “凤兮没觉得哪里不好。王爷的决定,凤兮自当遵循。”凤兮低道,嗓音透出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漠然。 小端王叹息一声,半晌竟是伸手将她一揽,待将她紧紧扣在他怀里时,他将下颚垂下,整张脸埋入她脖间的发丝里,疲惫道:“这些日子事太多,我心头有些乱,你便莫与我置气,惹我心烦了。说来,你最近倒是变化大,但我能容忍你,你便该知足了。这世上,你我本是 夫妻,自该理解与扶持,只要你安生呆在我身边,真心为我好,我自是不会辜负你。” 他这一席话说得悠远而又真诚,然而听在凤兮耳里,却是令她不敢恭维。 她终归是沉默了下来,温顺的任由他抱着,身子也并非初时那般僵硬,反而是放松了下来。 不过是一具躯体,他喜欢抱,便抱着吧。只不过她如今的心,已是淡漠冷然,无论他将她抱得如何的紧,她的心头着实是生不起半分涟漪了。 良久,小端王才松开她,低低沉沉的言说了几句,便又去书房了。 眼见他离去,凤兮才唤来人将桌上的杯盘收拾一番,而待夜色弥漫时,她已是自顾自的褪了外袍,在床榻上躺下了。 她侧身而躺,并未立即入眠,一双平静的目光直锁着不远处那摇曳的烛火,隐隐出神。 也不知是心头的思绪纷繁缠绕,还是今夜的被褥冰凉,凤兮失眠了,而那小端王,也是彻夜未归。 翌日一早,有婢女入得屋内服侍,待见凤兮满面疲惫,她们怔了一下,神色各异。 凤兮则是眸光淡然,任由她们服侍她穿衣洗漱,施妆描眉。 待一切完好时,正巧有名小厮跑来,恭敬道:“七夫人快些出府去吧,王爷已在府外的马车内等候了。” 凤兮眸色微变,心底也嗤讽冰冷。 小端王还果真是要带她回姚府呢。 既是躲不过,她也不打算躲了。小端王的心思,她不愿去揣摩,只因揣摩也是徒劳,既是躲不过,她便只有硬着头皮而上,多长个心眼,见机行事,没准能护自己周全。 再者,那姚府虽水深火热,但仅是于以前的姚七月而言罢了,而她现在,已是凤兮了呢。那所谓的姚七月,早已被那姚府的烈狗咬死了,咬死了呢! 凤兮默了片刻,才敛神朝那传话的小厮点点头,随即缓缓起身,踏步往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外面天气甚好,淡阳透着几许柔和,加之浅风浮动,有着说不出的清朗怡然之意。 凤兮一路出得端王府,便见府前停着两辆马车。 她怔了一下,没料到小端王本是处于禁足期间,但他此番带她回姚府,不掩人耳目,不低调行事,反而还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以马车代步! 也不知是皇帝宠溺小端王的传闻的确是真,还是小端王太过大胆,全然未将皇帝的口谕放于心上。 这时,立在第一辆马车旁的小厮当即朝她恭敬的唤道:“请七夫人上车。” 凤兮眸色微深,先是打量了一眼那第二辆马车,随即回神,踏步朝那第一辆马车行去。 然后待她刚要走至马车边时,身后便扬来一道轻快的脚步声,她本能的回头一望,却是正好望见了一张精心装扮过的娇俏面容。 姚霜。 心底霎时浮现出这个名字,默默念叨时,竟是有几分隐隐的刺痛。 凤兮终归是驻了足,扭头静静观着那越来越近的姚霜。 那姚霜也察觉到了她,娇俏的面上骤然滑过几丝阴狠,但却被她及时收敛住了。她几步上前 ,越过凤兮便停在了那第一辆马车便,娇柔盈盈的朝着车内道:“端王哥哥,霜儿来了。” “嗯。”马车内扬来一道低沉的应声,仅是眨眼间,那嗓音则是话锋一转:“凤兮,上来。” 凤兮怔了一下,按捺神色的继续往前,不料姚霜眼光如刀的扫着她,未待她走近,她便蓦地回头并双手攀着马车欲登上去。 立在马车边的那名小厮则是吓得不轻,似要伸手慌张的止住姚霜,奈何又不敢真正碰她,只得在一旁急道:“八夫人,您的马车是后面那辆!” 他尾音未落,姚霜已是攀上了马车,撩着帘子进去了。 凤兮再度驻足,静静观着面前的马车,眸色微动。 那立在马车边的小厮却是满面惊愕,待回过神来,他忙朝凤兮道:“七夫人,您,您快上车吧!” 凤兮默了片刻,也不见里面的姚霜出来,她按捺神色的朝那小厮勾唇一笑,只道:“我去后一辆马车吧!” 嗓音一落,正要转身踏步,不料面前马车的帘子顿时被掀开,姚霜那纤瘦妙曼的身子迅速的挪下了马车。 凤兮驻足,静静观她,只见姚霜面上透着几许羞赧的笑,甚至连脸颊都是红的,待察觉到凤兮的视线,她稳住身形站立在凤兮面前,高傲轻蔑的朝凤兮一瞥,那眉眼里毫不掩饰的透出几许嘲讽与鄙夷,随即挑着嗓音朝凤兮道:“王爷唤你进去!” 说完,见凤兮面色一变,她冷笑一声,嘴里低喃一声:“傻子!” 凤兮眸色终归是沉了几分,连带立在车边的小厮都愕然的盯着姚霜。 姚霜则是阴柔的迎上凤兮的目光,见凤兮并未立即上车,她眸色在凤兮身上肆意打量一番,又意味深长的道:“下贱便是下贱,纵然换了脸面,变了名字,也别以为自己就麻雀跃上高枝了,没准摔死了,成了笑话,便……” 她后话未落,马车内却是传来一道低沉且不耐烦的嗓音:“凤兮,上来。” 姚霜当即噎住后话,朝凤兮低哼一声,随即转身便朝第二辆马车行去。 凤兮眸底深处泛出几缕沉杂,目光朝姚霜的背影望了一眼,才按捺神色,上前一步便登上了马车。 拂开帘子入得马车时,凤兮一眼便扫到了背靠着车壁而坐的小端王。 “过来。”他目光朝她落来,低沉一唤。凤兮神色微变,温顺的挪身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长臂一揽,自然而然的将凤兮揽在怀里,随即再度将脑袋埋入凤兮的肩头,低道:“听了姚霜那些话,可是委屈了?” 凤兮唇角一勾,眸色淡漠至极。 委屈吗? 以前在姚府,是怕,如今,却觉得她的话不过是过耳云烟,未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她摇了摇头,只道:“不委屈。” 小端王沉默一番,又道:“在我面前,你何必不说实话?我知你以前定在姚府受了很多苦,也被姚霜欺负多次,你放心,你所受的苦,我定会在姚府与姚霜身上还回去。” 凤兮终归是淡笑起来,低道:“王爷 又何须欺瞒凤兮?在王爷眼里,凤兮又岂能与我那姐姐相比。” 以前姚霜痴恋小端王,那是整个姚府之人皆知之事。纵然小端王对姚霜不上心,但总有几分顾怜才是。 遥想当日她那爹爹姚隐祝寿,她溅了他一身的酒,姚霜说要将她拖出去喂狗,但这小端王唤姚霜时,也是温和的唤着‘霜儿妹妹’的,凭此,若说小端王对姚霜全然无情,谁信? 即便当真无情,也比她这卑微低贱的棋子要好。 “你仍是不信我?我已是允你一直呆在我身边,你还有什么不信?我对那姚霜,也不过是心存利用罢了!”小端王的嗓音自耳畔扬来,透着几许不耐烦与无奈。 他这是在解释? 凤兮唇瓣上的弧度越发的深了几许,但眸底的淡漠越发的浓烈。 她沉默了下来,此际,马车也开始逐渐颠簸,缓慢往前。 良久,凤兮才放软的身子,也依偎着小端王,只道:“是凤兮之过,还望王爷恕罪。王爷既已允许让凤兮一直呆在你身边,凤兮便该心存感激了。王爷放心,凤兮日后定好生跟在王爷身边,定不让王爷心烦。” 小端王此番的心思如何,她已没心思再计较,更无心惹他生气。 不得不说,若此际惹他生气,着实是对她不利,是以,此番对他恰到好处的恭敬,却也是极为必要。 小端王半晌才轻应一声,双臂将她缠得更紧,又低道:“今日我让姚霜也跟着回姚府,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凤兮缓道:“既是回姚府,姐姐本是姚府之人,王爷让她跟着也是正常,凤兮并无什么想问的。” 小端王叹了一声:“你是当真未有什么想问的,还是全然不想与我多说,更不想了解我究竟想做何?”说着,又低沉着嗓音补了句:“凤兮,你对我,倒是越发的淡漠了呢。” “凤兮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最近倒是越发的大胆了。”小端王嗓音染着几许浅得无痕的无奈,随即又道:“你以前倒是胆小怕事,畏惧瑟缩,而如今却是敢与我置气,更敢惹我不悦了。” 凤兮心底浮出一丝怅惘,眸中滑出几许自嘲。 她变了?是了,她的确是变了。 但凭这小端王的聪明,又岂会不知她因何而变?只要以前他们能对她施舍出一分真心,她又怎会对他们彻底的失望与冷漠? 她也是人,也有血有肉,纵然卑微低贱,但也知晓人情冷暖,知晓疼,知晓绝望啊。如今她的心已是被伤得支离破碎,她便努力的聪明,努力的想伪装自己,可他却是质问她变了。 难道,她不该变吗?不该变吗? 心底蓦地涌出层层复杂,犹如汹涌波涛,令凤兮压抑不堪。但她却未有丝毫表露,仅是柔顺的依偎在小端王怀里,只道:“凤兮日后,不会惹王爷生气了。” 她答得自然,嗓音一丝不苟,未有任何的心虚与颤意。 小端王搂着她的身子终归是松了松,低低一应:“嗯。”那短促的嗓音透出几许隐隐的低沉与释然。 第106章 真心几何,断念6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外扬来一道恭敬的嗓音:“王爷,七夫人,姚府到了。” 凤兮脸色微变,目光却是格外的平静。 到姚府了吗? 本是从未想过要再入这姚府,不料今日,又不得不与入这姚府。只是如今,她身份已是大变,也不知等会儿她那爹爹及大娘见了,可还如以前那般冷得下脸来骂她罚她。 正想着,耳畔传来小端王那低沉但却平和的嗓音:“走吧!” “嗯。”凤兮轻应。 小端王松开凤兮,先行撩着帘子下了马车,凤兮也挪身过去,然而待被小端王众目睽睽之下抱下马车后,便见姚府大门内顿时有几抹急促的身影朝她与小端王这边迎来。 凤兮稳住身形,规矩的立在小端王身侧,然而手却是被他执着,不曾松开。 彼时,那自姚府门内出来的几抹焦急身影已是小跑至小端王面前停下,垂眸恭敬道:“不知王爷前来,下臣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凤兮静静的望着面前之人,脸色有过刹那的苍白。纵然是这么久不见,她这爹爹的模样,却是未曾变化,连带他这嗓音,都如以前那般令她感觉骨髓里都在发疼。 他能对姚霜宠溺,对府中之人威严,对小端王恭敬,却是独独对她冷漠如冰,煞气腾腾。 是了,她凤兮孤星带煞,终归是不讨人喜的,加之又是下等人生的庶女,他又如何喜欢得了。只是,即便是她再怎么不堪,她也是他的女儿,他的骨血,他怎能对她那般的冷漠歧视。 心底顿时有些复杂,凤兮脸色低沉,不由间竟是将小端王的手指缠绕得紧。 小端王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长臂将她一揽,轻轻的扣入怀里,这才朝面前的姚隐道:“岳父大人无须多礼。本王此番来,只因本王爱妾想 回家看看,是以想与岳父大人一家人团聚罢了。” 姚隐怔了一下,忙道:“多谢王爷体谅。霜儿能得王爷这般佛照,是她的大福啊。”正说着,他抬眸一望,目光朝小端王怀中的凤兮落来,待瞧清凤兮面容,他染着讨好笑容的脸霎时惊愕冰封。 惊着了? 凤兮倒是勾唇一笑,神色平静的迎着姚隐的目光,平静淡然的唤了声:“爹。” 自小到大,若真论起亲眼见她这爹爹的次数,也不过两次。而每次她见他,皆是卑微瑟缩,稍有差错,便被罚得体无完肤。 而今,大抵是身份一变,心态一变,此番她安分的倚在小端王怀里,淡眼观他,甚至以淡漠平静的语气唤他,倒也令她的心底漫出了一分从未有过的畅快。 姚隐身形一颤,眸中更是冷冽复杂。 凤兮神色不变,身子朝小端王的怀里再度贴合半分,略微无奈的道:“王爷,爹爹似乎不喜见到我呢。” “王爷,这,这……”姚隐面色陡变,极为复杂的望着小端王。 小端王则是微微一笑,只道:“岳父大人这是什么表情,莫不是连你的小女儿都不认识了?” 他嗓音甫一落,不远处响来姚霜娇俏欣慰的嗓音:“爹爹!” 姚隐神色一颤,扭头一望,不及反应,便见一身华服的姚霜自后面一辆马车旁朝他飞奔而来。 姚霜历来娇俏,加之在府内受宠惯了,便是面对姚隐,也无太大的规矩。她一跑近姚隐,便毫无矜持娇态的伸手挽住了姚隐的手臂,笑盈盈的唤:“爹爹。” 望着身边的嫡女,姚隐的脸色这才稍有回暖。 姚霜则是转眸朝小端王与凤兮望来,见他二人亲昵依偎,她面上的笑容也有过刹那的僵硬,随即伸手将凤兮自小端王怀中拉出,朝姚隐道:“爹爹, 那次妹妹自姚府失踪,我们皆以为她因孤星带煞而撞见了什么邪物,整个人皆莫名失踪了。可女儿自嫁入王府,才知妹妹竟是成了王府妾室。” 说着,嗓音沉了一分,话语中透出了几许故作而来的怅惘:“爹爹,妹妹倒是好福气,竟是不知何时得了端王哥哥的上心,如今已是宠冠王府,连我都羡慕了。” 姚霜一席话虽明着未有怒气,看似开明识大体,但那委屈的语气,那字字带刺的数落,却是令在场之人纷纷色变。 凤兮微微垂眸,眸中有过刹那的嗤讽,但片刻已是恢复如初。 小端王则是将目光朝姚霜落去,面露淡笑,却未有将凤兮自姚霜身边拉回之势。 姚隐眸中却是滑过几许心疼,将自家这嫡女打量几眼,待目光落向凤兮时,他脸色一冷,毫无掩饰的露出几许冷冽与怒意:“那次你自这姚府消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可是不知廉耻的勾引了王爷,惹王爷不得不带你回王府?” 嗓音一落,他也不顾凤兮反应,反而是当即朝小端王望来,恭敬道:“还请王爷恕罪,下臣教导无方,倒是令这孽女招惹了王爷!王爷放心,下臣这便差人将这孽女带入府中好生管教。” 说着,他目光又朝姚霜落来,道:“霜儿,先扶王爷进府去。” 姚霜眸中滑过一道诡异喜色,按捺神色的点头,随即松了凤兮的手,转而扶住一旁的小端王,娇俏柔然的道:“王爷,我们先入府去吧!” 凤兮静立在原地,淡眼旁观,眸色平静如水,然而心底却是复杂压抑,凉意四起。 见过颠倒黑白的,但如姚隐这般颠倒黑白并将她抹黑的人,她倒是未见过。再者,这姚隐还是她的爹,是她的亲爹! 这么久以来,她也不曾怪过他对她的冷漠, 不曾怪过他对她的忽视,只是如今,他为了姚霜,竟还颠倒黑白的害她,她甚至想问,他对她忽视了这么多年,如今还想对她不利吗? 皆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但这自家这爹爹对她的心,无疑是石头做的。 暗叹一声,凤兮神色越发的淡漠,低低沉沉的出了声:“是非黑白,王爷自有定夺。爹爹说得那席话,未免太过臆断了。” 姚隐脸色一变,朝凤兮怒来:“孽女,你胆敢顶撞我的话?” 凤兮怔了一下,勾唇一笑。 是了,以前的姚七月哪里敢顶撞他,只要一站在他面前,她连半句话都不敢提及,又哪里敢顶撞他。只是,她已不再是姚七月,已不再是那个卑微瑟缩,任人欺辱的姚七月了呢! 她眸色微动,终归是未有心思与姚隐多言,反而是将目光朝并未随着姚霜离去的小端王望去,平寂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迎上小端王深黑的目光,只道:“凤兮是否是勾引王爷入得端王府,想必王爷最是清楚不过。凤兮虽人微言轻,但终归是有尊严,皆道嫁夫从夫,凤兮如今已不再是姚府之人,而是王爷之人了,如今凤兮自觉受了侮辱,还望王爷为凤兮做主。” 小端王眸色有过刹那的微光闪动,随即平歇下来,然而却是并未立即言话。 姚霜则是气怒了眼,朝凤兮道:“你莫要血口喷人,爹爹何时诬蔑你了?”说着,扭头朝小端王望来,委委屈屈的撒娇:“端王哥哥,霜儿本想对妹妹好,奈何她竟是连我爹爹也诬蔑,还望王爷为霜儿做主,为我爹爹做主!” 凤兮唇瓣上的笑意再度深了一许。 本想对她好? 自家嫡出姐姐这话,倒是令她啼笑皆非。凤兮按捺神色,静静观了姚霜一眼,随即再度迎上小端王的目光,一声不吭的待 他拿主意。 她在赌,孤注一掷的赌,赌小端王并不会为难她!虽明知小端王不会因为她而得罪姚隐,但她却莫名的有些肯定小端王也不会让她落回姚隐的手里。 然而就在此际,不远处却传来烈马蹄声,微风荡来,还携带着一抹焦急的呼声:“王爷!” 人未至,声已来,凤兮等人皆循声一望,便见一抹御林军打扮之人策马而来。 “王爷,东宫有变!”那御林军一下得马来,便跪在小端王面前,恭敬急促的道了一句。 “说!”小端王眉头当即一蹙,眸色也是刹那深邃。 那御林军似是有些顾忌,瞅了瞅姚隐凤兮等人,欲言又止,小端王淡道:“无妨,说!” 那御林军神色一敛,垂眸道:“王爷暗中安置在东宫侧妃身边的宫奴前一时辰来报,说是太子侧妃……突然流产。太子震怒,稍稍一查,得知太子侧妃怀孕三月之事是假!如今,太子震怒,说是要处死太子侧妃,王爷快些入宫吧,若是晚了,太子侧妃性命不保。”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 凤兮神色也是摇曳不定。 那凤栖流产了?然后又牵扯出怀孕之事是假? 不得不说,那太子侧妃撒了弥天大谎,如今谎言被戳破,无疑是麻烦缠身。 凤兮心底震然,没料到那倾城但却暗藏锋芒的女子,竟会撒下这般大的谎。 她努力的压抑着心底的震然,转眸朝小端王望去,不料历来面色平静的他竟是白了脸色。 仅是刹那,他当即转身,一言不发便迅速的重新钻入了马车内,随即焦急冷喝:“入宫!” 那驾车的小厮不敢耽搁,当即御马点头,随即急往原路返回,最后在马车扬起的道道尘烟之中彻底的消失在了街道深处。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得令凤兮等人皆措手不及。 第107章 真心几何,断念7 凤兮孤零零的立在原地,目光依旧落在小端王马车消失的方向,唇瓣逐渐扬起一抹苍白的笑。 一闻凤栖出事,小端王便慌了手脚,甚至连她与连姚霜都一并忘记了。 是了,即便那凤栖入了东宫,即便那凤栖暗藏锋芒,心思玲珑,可她在小端王心底所占据的位置,却是没人能够替代的。亦如现在,小端王会为那凤栖乱了分寸,为她而紧了神,而端王府中的侍妾,却是无一一个能牵动他的心绪。 突然间,她开始羡慕那凤栖,即便她如今得罪了太子落了难,但却有小端王这么个一心为她的人在关心她,在紧张她,多好。 若她凤兮此生能有人稍稍心系她,她便会感恩三生,便是死了,也能心有安慰了。 只可惜,只可惜她凤兮,永远都是一个人,永远都无人心疼,无人在意啊! 她强压着心底的复杂,回神过来,便见姚霜也望着小端王消失的方向,两眼竟是红了。 姚隐忙将姚霜拉住,无奈的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道:“霜儿莫要伤心,即便宫中那位依旧让王爷上心,但在王爷身侧之人,却是你。你只要稍稍努力,抓住王爷的心,王爷终归会是你一个人的。” 凤兮神色微动。 看来自家这爹爹与姚霜,也都知小端王心上有人呢。 她按捺神色,转眸朝姚霜望去,便见她两眼更是红了一圈,委屈道:“爹爹,你说那女人究竟有什么好?以前便缠着端王哥哥,处处献殷勤,如今她已是入了东宫,变了凤凰,她竟还要抓着端王哥哥的心不放!” 姚隐心疼的拍着姚霜的肩头,安慰道:“霜儿莫哭,莫哭。她也落了难,太子此番没那么容易放过她,纵是王爷有心袒护,她也不一定保得住命。” 姚霜面色终于稍解,眸中也滑过几缕显而易见的宽慰。 凤兮心底啧啧一叹,唇瓣上的弧度却是减了一分,连带眸中的神色都悠远了几许。 自家这爹爹的话虽是不错,但要袒护凤栖的那人,终归是小端王!一旦小端王真打 定心思要救凤栖,没准东宫那太子殿下也是拦不住的。 亦如此番,小端王连皇帝的禁足之令都不受,无疑是未将南岳之帝放于眼里,他又如何会顾忌太子,会将太子放于眼里? 心底不住的咋舌叹息,凤兮神色却是平平,待回神,她将姚霜与姚隐扫了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如今小端王已是离去,她呆在这里无疑是没了保护,若是姚隐与姚霜有心欺负,她自是讨不到好处。 她如是想着,然而刚转身行了一步,便被姚霜一语喝住:“你站住!” 凤兮怔了一下,身形不由伫立在原地。 她眸色沉了一分,先是抬眸瞅了一眼不远处那剩余一辆马车边的御马小厮,而后按捺神色的道:“如今王爷已归去,凤兮便不叨扰姐姐与爹爹谈心了,先告辞了。” 她委婉而言,嗓音一出,不料姚霜陡然发出一记冷笑:“哼,告辞?” 她话落片刻,整个人已是跑至凤兮身侧,一把拉住了凤兮的手腕:“既是来了,你还想这般容易的离开?”说着,嗓音一冷:“你这不知廉耻的下贱东西,竟敢占据着端王哥哥的宠,也不瞧瞧你是什么嘴脸,与什么资格呆在端王哥哥身边!” 她的手将凤兮的手腕抓得极紧,言说间,竟是伸着尖长的指甲抠着凤兮的皮肉。 凤兮眉头一皱,稍稍用力欲缩回手来,哪知力道抑制不住的大了点,甩手之际竟是让迫得姚霜控制不住身形的摔倒在地。 刹那,姚霜疼呼一声,眨眼间竟又是怒红了眼,朝凤兮吼道:“你这小贱种,我瞧你今儿当真是不想活了。” 她的话甫一落音,一旁反应过来的姚隐已是几步上前,毫无预兆便伸手挥了凤兮一耳光,怒喝道:“孽女!” 嗓音一落,他已是跑至姚霜身边将她扶了起来,面色担忧至极。 凤兮静静的立在一边,脸颊巨疼,但心底却是不疼不痒,似已麻木。 她长这么大,仅是见过自家这爹爹寥寥几次,虽说以前他对她也极为冷漠刻薄,但独独这次,他是亲 手打了她,将她心底深处那小心翼翼封存着的眷念也打得分毫不剩。 突然间,她心底蓦地平坦开来,终归是无牵无挂,无亲无友,再也不用奢望有朝一日,她这爹爹会多看她一眼,会多与她说一句贴己的话。 她淡眼观着面前的姚霜与姚隐,直面着他们满面的怒意,唇瓣上也慢腾腾的勾出了一抹淡到极致的笑:“皆说虎毒不食子,可爹爹已是几番险些害我性命。既是爹爹无情,凤兮便自甘脱离姚府,从此之后,我凤兮与姚府,互不相干!” “你这贱东西,你……”姚霜瞪眼冷喝。 凤兮淡然迎上她的目光,未待她说完便出声冷唤:“姚霜!” 大抵是没料到凤兮会突然冷着嗓音唤她,姚霜怔愣,后话也是一噎。 凤兮唇瓣上的弧度一深,淡道:“我已不是姚府之人,自不会再尊你为长姐!我乃端王府七夫人,你排行第八,若按王府之称,你倒是该唤我一声姐姐!” 说着,见姚霜怒不可遏,凤兮又道:“即便你不愿唤我姐姐,那你唤我名字也可!你切莫忘了,我名为凤兮,你口中的‘贱东西’,切莫再让我听到!” 姚霜与姚隐面色皆是一变。 他们那里受过这等气! 姚霜历来娇生惯养,自小便是在前扑后拥中长大,自是未曾受过别人的一句重话,再者,凤兮历来在姚府受她欺辱,此番竟是胆敢爬到她的头上威胁她,无疑是令她骨鲠在喉,暴怒不已。 而姚隐本是未将自己这庶女放于眼里,次次忽视,不料今朝这庶女攀附上了端王,抢了嫡女的微风,甚至还敢连他都不放在眼里。 姚隐气得脸色都变了,正要朝凤兮怒斥,不料姚霜气不过一下子朝凤兮冲了过去,抓住凤兮的头发便撕扯开来,嘴里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贱皮子,你说,你这名儿是不是也是你让端王哥哥取的?你这孤星带煞的霉种,竟也敢在端王哥哥面前求宠,我今日便要扒了你的皮,划花你的脸,我倒要看看邋遢毁容的你,还有什么本事 去勾引端王哥哥!” 凤兮头皮一疼,挣扎反抗之中,昨日肩膀处所受的那一长矛的刺穿之痛也越来越烈。她脸色都疼得苍白,浑然不敢再用力挣扎,然而姚霜的气势分毫不减,抓扯之中已是将她压倒在地,朝她身上猛的挥着拳头。 凤兮疼得不住的抽着冷气,只觉全身都被姚霜揍得散了架。 身上与肩头上的疼痛剧烈,她却是未有反抗,如同死尸一样瘫软在地上,任由姚霜将拳头朝她身上招呼。 这种被人打的疼痛,她已是熟悉不已,仿佛到了骨髓里,一点一点的勾着她以前在姚府里挨打挨骂那最为难熬的日子。 姚府十五年,身心虐待,日日挨打挨骂,满是伤痕。 十五年来,她受尽委屈,不曾怨怒,而今,这姚隐的一巴掌,以及姚霜落在她身上的这些拳头,却是抑制不住的勾起了她数十年忍辱偷生的不堪与怨怼! 蓦地,她勾唇笑了,然而眼睛也是抑制不住的酸了,红了。 此时此际,心绪纷繁缠绕,复杂不堪,宛如黑云压顶,压抑低沉之中将她心底深处的怒火与冷冽全数激发了出来。 “姚霜,你若再打,我凤兮今生定叫你不得好死!”她冷笑着出了声,嗓音嘶哑无力,但却透着森森威胁与凉意。 这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为狠烈的话了! 然而,这话一出口,却是被姚霜当做了笑话听:“哼,让我不得好死?那我便先打死你这贱种!” 嗓音一落,姚霜越来越频繁的拳头朝凤兮招呼来。 凤兮咧嘴笑得深沉,方才那句话,是她唯一一次这般真真切切的说出来的,只可惜,只可惜这姚霜不知她方才的话并非寻常威胁,而是立志要拼命完成的目的。 这倒是可笑。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她这个受尽屈辱的人! “别打了,若是打死了,我们不好与端王交代!”这时,姚隐终归是将姚霜自凤兮身上拉开,冷着嗓音道。 姚霜不罢休,努力的挣着姚隐的手,道:“爹爹也糊涂了?端王哥哥方才离去时全然 未曾顾及到她,爹爹便该知晓她在端王哥哥心里并无什么位置。她不过是王府中的一个贱妾,纵是被我打死了,端王哥哥也不会为难我!” 凤兮趴在地上,慢腾腾的抬眸迎上姚霜的视线,苍白的面容滑着一抹淡到极致的笑:“我的确是贱妾,你姚霜又何尝不是?再者,王爷能将我宠冠王府,凭此,我在王爷心中的地位,自是比你高!” 姚霜一怒:“你这小贱种还在做白日梦?你该是不知晓吧,王爷宠你,不过是护我!用你来将王府其她侍妾们的嫉妒都吸引了过去,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哼,你当真以为王爷宠你?” 姚霜一言,直入凤兮心底。 她说得的确未错,小端王明里暗里,都是不曾宠她,都是不曾对她上心的。 她有自知之明,心底通透,从不奢望小端王会真正待她好,然而,如今姚霜威胁了着她的命,挑着她这满是伤痕之人一点一点聚集了数十年的屈辱与怒意,她又如何能让姚霜好过,又如何能让自己孤零零的将性命交代在这里! 她按捺神色,苍白的面上滑过一丝淡笑,血腥味盈入鼻间,她稍稍一望,便见自己的肩头上的伤口处溢出了血,染红了肩上的衣袍。 那红色刺痛了她的眼,但却也令她平寂了下来,连带嗓音都低沉如嘶,宛若从地狱阎罗里爬出来的幽灵:“王爷心思,又岂容你揣测。” 说着,她再度抬眸迎上姚霜的眼,一字一句的唤道:“你可知王爷前不久曾对我说,他允我一直陪在他身边,允我会弃了满院的姬妾,他甚至还允了我,正妃之位?” “胡说八道!你这贱东西……” 凤兮打断她的话:“我说过我叫凤兮。”说着,浅然一笑:“而且你又可知,我的名并非王爷所取,而是南岳当朝正得势的右丞夜流暄取的呢!” 姚霜不可置信的瞪她,待反应过来后便怒火重重的盯着凤兮,鄙夷道:“你不仅勾引了端王哥哥,还勾引了右丞?” 凤兮不言,淡笑着挪动目光,直直的观着姚隐。 第108章 真心几何,断念8 姚隐面色已是有些震然,落在凤兮身上的目光也显得摇曳不定。 凤兮面上的笑意一成不变,但眸光却是沉寂深邃。 她在赌,赌那高高在上且不可一世的夜流暄能威慑旁人,赌这身为小小侍郎的姚隐不敢对夜流暄造次,是以多少会对她存有几分顾忌。 然而,她满心的自信,满心的以为姚隐会因为夜流暄的缘故而放过她,不料却见他眸中冷光一闪,突然扭头便朝着姚府大门两侧那守门的小厮道:“过来,将这孽女带入府内。” 那两名立在门边的小厮当即应声,速步过来毫无怜惜的握住凤兮的胳膊,强行拉起她便朝姚府的大门行去。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凤兮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全然未料到,待这姚隐听了夜流暄之名后,竟还敢对她这般放肆。 她心下震撼,因着那两名小厮粗鲁的钳制,她全身骨头如散架般疼,肩头的伤口也血流不止。 惊骇之中,为让自己少吃点苦头,她强忍疼痛极其配合那两名小厮的步子,咬牙坚持着往前。 不多时,待入得姚府,身后跟来的姚隐便又道了一句:“拖去柴房。” 两名小厮当即应了一声是,钳着凤兮的力道也重了不少。 半年多不见,姚府的柴房却是更为破烂了,待被架入柴房时,凤兮只觉这柴房内竟是湿气沉沉,鼠蚁横蹿,一股子霉味飘荡而来,令人作呕。 两名小厮足下步子一停,朝她一推,凤兮身形不稳,踉跄着摔倒在地。 她全身都沾了柴屑,肩头的鲜血也刺眼突兀,满身狼狈。 然而她却一声不吭,平寂的目光朝这小小的柴房一扫,却是独独不见半年前她那张用木板随意搭建的小床。 以往在姚府中时,她于这柴房中一住便是十几年,而今不过是离了半年,这姚府之人竟也是迫不及待的将她的床都一并毁了,她如今见了,也不只是喜还是怒了,只觉心底冷笑不止,一股子的寒意与冷冽全身蔓延。 这时,那两名小厮已是出了柴房门。 她抬眸循着那柴门一望,便见一路跟来的姚霜与姚隐双双立在门外,脸色各异的望她。 大抵是见姚隐对她阴狠,姚霜朝凤兮笑得格外的得意,见凤兮淡眼观她,姚霜朝凤兮投来鄙夷眼色,嘴里道:“爹爹可是想将这贱东西关起来?可她着实恼人,关起来倒是不解恨,不如差人凌迟于她,再将肉片喂狗,如何?” 姚霜的嗓音鄙夷而又得意,冷冽而又阴狠。 凤兮眸色微动,苍白的面容则是淡漠如风,然而心底深处的感觉,已是寒意蔓延,怨怼如刀。 凌迟,喂狗? 默念着这几字,凤兮唇上抑制不住的勾出一抹冷弧。 蛇蝎之人,亦如这姚霜,果真是什么残忍的法子都想得出来!想来,她与小端王一个蛇蝎,一个伪善,呵,果真是配。 只可惜小端王已心有凤栖,姚霜占有欲又极强,这几个人兜兜转转的,怕是谁都别想安生。 凤兮心下纷繁,不动声色的将姚霜扫了几眼,最后将目光落向姚隐,不料方巧迎上他的目光。 他此际的眸光略微失神,仿佛在思量什么,连带他那尖细 的眉毛头蹙在了一起。 凤兮鲜少这般静静的打量过他,她自小便不知父爱为何,此番清晰的观着自家这爹爹,她也只觉冷意浮生,不曾有半分的亲切。 仅是片刻,她便见他已是回神,圆润的面容嗖然浮出道道诡笑,“霜儿,此际她还有用,你莫再打她主意。” 凤兮心底一怔,唇上弧度不变,先姚霜一步出了声:“凤兮不过是孤星带煞的卑贱之人,姚大人要如何利用凤兮?” 她连爹爹二字都已省去,纵然是陌生的唤他为姚大人,她也不觉有半分半毫的怅惘与酸涩。 这话一落,姚霜则是朝姚隐应和:“爹,这贱东西有什么用?关在这府内,她没准儿还会克我们姚家。干脆杀了得了,一劳永逸。” 姚隐摇摇头,意味深长的笑了,拉着姚霜便道:“不急。近日为父闻说那新任的右丞对端王府的一位妾室倒是好得有些过头,京都之人也盛传右丞不爱公主,却独喜王府侍妾,不料这兜兜转转,右丞上眼之人竟会是她,我们自然得先留着她,帮帮端王的大忙。” 姚霜眉头一皱,眸中亮光一闪:“爹爹之意是?” 姚隐道:“右丞与太子倒是走得近,他二人联手,你那夫婿端王,无疑是举步维艰。唯今之计,纵是先乱不了太子,也可先乱了右丞。” 姚霜一喜:“爹爹之意是以这贱骨头来威胁右丞?” 姚隐眸色一深,摇摇头:“右丞软硬不吃,并非受威胁的主儿。我们此番,倒可在芸罗公主身上下番功夫。”说着,嗓音稍稍一顿,低沉半分:“霜儿,即刻差人去右丞府暗中通知芸罗公主,记得掩人耳目,莫要让右丞知晓。” 姚霜愣了愣,本是蛇蝎煞气的面容疑虑重重,似是全然未懂姚隐之意。 见姚霜怔愣,姚隐心情畅快的哈哈一笑,朝姚霜道:“霜儿还未想透?” 姚霜默了片刻,双眼终归是一亮:“爹爹之意可是先去通知芸罗公主来,芸罗公主见了这贱骨头,定会动杀心。而那在意这贱骨头的右丞定会因此事与芸罗公主生有间隙,稍有差池,芸罗公主定不饶,没准儿还会与右丞闹上?” 姚隐摇摇头,只道:“非也。为父的目的,倒是并非使芸罗公主与右丞闹上,而是要右丞,杀了芸罗公主。” 姚霜脸色顿时一变,满面惊愕,“右丞会因这贱东西杀了芸罗公主?” “右丞本非池中之物,我看他娶芸罗公主,也不过是噱头。再者,当日他大婚,可是湿了一身喜袍,只为救王府的一名妾室。他明之昭昭的王府那名侍妾好,无疑是连芸罗公主都未放在心上。”说着,轻笑一声:“如此,若这孽女当真乃王府中那名令右丞极为注重的侍妾,芸罗公主一旦杀了她,怕是捅了右丞的天!” 姚隐听得似懂非懂。 凤兮则是淡然一笑,坦然清冷的道:“姚大人这计划倒是好,只可惜这结果怕是得让姚大人失望了。” 说着,见姚隐与姚霜纷纷朝她投来目光,凤兮眸色微动,只道:“右丞对我,没你们想象中的那般在意,反倒是王爷对我甚好!你们若当真引来芸罗公主将我斩杀 ,王爷定是饶不得你们。你们百般讨好王爷,该是不愿王爷恼上你们吧!” 姚霜冷哼一声:“还做着白日梦呢?今日上车时,端王哥哥于马车内已是向我道了实话,他待你好,不过是为了护住我,让你代替我成为王府女人们的眼中钉罢了!哼,你还当真以为端王哥哥真心宠你?” 凤兮眸色微沉,勾唇淡笑:“王爷是否是真心宠我倒是无妨,只不过王爷着实有封我正妃之位,让我一直陪着他之意。” 说着,凤兮眸光微抬,直接迎上姚霜杀气腾腾的目光,又平和着嗓音缓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若是王爷在今日黄昏时也不曾来这里接我,我任由你们处置。若是王爷于黄昏时来迎我,我便干脆的忘了今日你们对我的不敬,在王爷面前也不说你们一句不是,如何?” 姚霜两眼杀气浓烈,娇俏的面上浮出几许嗤讽:“我看你这贱东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此时此际,竟还认为王爷对你有意。” 说着,轻笑一声:“你要做梦便快些做吧,免得等会儿芸罗公主来了,你便只有在阎罗殿里去做梦了。” 嗓音一落,她也不顾凤兮的反应,当即唤着立在一旁的小厮们合上了柴门,全然挡住了凤兮冷冽如冰的目光。 一扇略微破烂的柴房门挡住了外面大好的光线,紧接着,一道落锁的沉闷声响起,使得凤兮有种置身于囹圄的感觉。 听闻着柴房外姚隐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凤兮眸色云涌,心底沉杂涌动,久久无法平息。 不多时,柴房寂寂下来,衬得那鼠蚂横蹿的声音尤为清晰。 周围光线暗淡,虽说不至于漆黑,但因着幽密寂寂的氛围,倒是衬出了几许难以言状的厚重与诡异。 凤兮自地上挣扎良久,终归是爬了起来,倚靠着身后的柴草垛子而坐。 她浑身发疼,但却不剧烈了,可以强行忍受,然而肩头上那被血浸湿的衣袍,则是散发着森森凉意。 转眸,她将目光静静落向了前方那道破旧的柴门,盯了一会儿,随即又稍稍抬头,瞅向头顶那破烂且透着不少缝隙的低旧屋顶。 方才想与姚霜打赌,也不过是想多争取点时间逃跑,本以为姚霜会怒气腾腾的答应,以图让她输得心服口服,不料姚霜竟是不上当。 此时此际,她唯有抓紧时间自救。 小端王已是入宫救那凤栖了,夜流暄对她的态度明灭不定,怕是不会管她的死活,而那芸罗公主对她也并非良善,自打经历了上次御花园昏倒之事后,她再也不敢相信芸罗公主是个娇俏且毫无心机之人。 是以,如今她必须得在芸罗公主到来之前早些逃离了,只有这样,她才能活命。 这想法甫一生出,她便努力的伸手攀着柴垛子站了起来。 她先是挪步至柴房门边,见这柴房门虽说破烂普旧,但外面却是落着一把锁,她尝试了几次,既也无法打烂柴房木门,又无法挣开那把大铁锁。 她面露几丝无奈,仅得放弃,最后再度将目光落向了头顶的屋顶。 她凝望片刻,随即眸色一动,找了一根高长的木棍顺着屋顶的缝隙捅了捅。 不少覆 了青苔的瓦片掉落下来,幸得凤兮避让及时,要不然定会被瓦片砸个正着。 她左躲右闪的朝那屋顶捅了多次,直至屋顶被她捅出了个硕大的洞,她这才扔了手中的木棍,面上终归是露出了几许欣慰。 幸得,幸得这柴房之地甚为偏僻,是以她此番做出捅落屋顶这般大的阵状,竟也无人知晓。 如今,透过那硕大的洞隙,她能一眼望见蓝天云层,那自由飘浮之感,令她沉寂的眸子里溢出几缕疯狂的向往。 她要逃出去,逃出去! 大抵是心境有所变化,此番她竟是连身上的疼都未察觉到。 她以目光丈量着屋顶自地面的高度,几番思量,才暗暗提气,企图以蹩脚的功夫自那屋顶飞跃出去。 她从未有过像此际这般这么感激夜流暄的时候,感激他逼她学了轻功,纵然是她学得不精,时灵时不灵,但终归是有所想头。 她按捺心神,努力的提气,随即足尖一点,身子倒是腾空飞跃起来,然而她并没跃出多高,便一口气未上来,坠落在地。 她狠狠的滚落在地面不远处那堆柴草里,满身草屑,狼狈不堪,浑身如散架般疼。 然而骨子里的求生欲望令她疯狂,使得她咬碎骨齿般再度自地上爬了起来,继续提气飞身。 几番试炼,待自己累得吃不消,且肩头上的伤口也再度鲜血四溢时,她终于是自那屋顶的洞隙跃了出去,最后狼狈不堪的坐落在屋顶的瓦片上。 来不及平复心底万千的情绪。 她挪着身子缓缓往屋顶边缘挪去,不料身子着实无力,加之腿脚一滑,当即令她自屋顶一滚,整个身子顺着屋顶摔了下去,最后狠狠落地,惊起周围片片灰尘,也震得她脑袋泛白,身子骨似是已然四分八裂。 再度挣扎,她已是起不来了。 整个身子巨疼难耐,纵是她稍稍想抬手臂,竟也是徒劳。 这时,不远处突然扬来阵阵嗤笑。 那笑声太过刺耳,但却令她熟悉。 她于姚府水深火热的生活了数十年,这种嗤笑声已是家常便饭,令她熟悉得犹如印刻在了骨髓里,难以忘却。 脑袋也已是抬不起来了,她惟有狼狈不堪的狠狠转动眼珠子,最后在不远处的柴房边望见了姚霜,以及她身后那几名婢女模样的女子。 她心头泛冷,那几名婢女她认得,是姚霜的贴身婢女。以前姚霜吩咐人打她时,多半是这几名婢女出手。 “瞧她那蠢样,摔得如狗啃屎一样!”谩骂轻笑扬来,则是那个立在姚霜左侧的高瘦婢女说的。 狗啃屎? 凤兮心底冷笑。 姚霜常日里耀武扬威,她身边的婢女也毫无规矩,言辞之中毫无大户人家的端正,脱口之言,竟是市井之流,难以入耳。 只是,这些听得多了,她已是不在意了。纵然她骂出更难听的,她也当做耳边风罢了。 她现在关注的,不过独独姚霜一人罢了。 此番她费尽心思的出逃,竟是被她逮了个正着!她突然有些认命,更有些相信,她姚七月,亦或是她凤兮,终归是孤星带煞,会克死亲人,更会克死她自己。 心底翻滚云涌,然而她惨白的面上却无太多的表情 ,她仅是静静的望着姚霜,最后对上了她嗤讽冷冽且万分得意的目光。 “碧儿倒是说得对。只是,你们瞧这贱骨头倒是硬气不少呢,以往这时候,她怕是要爬着过来求我饶她,而今,她竟还敢瞪我呢!”姚霜目光分毫不躲,直直迎上凤兮的,那眼光里透出的神色,看待凤兮犹如看死人一般。 她这话一出,她身后那几人皆是纷纷嗤笑。 其中一婢女应和着朝姚霜讨好道:“小姐倒是说得对!这贱骨头着实是嚣张不少呢,方才若非小姐有先见之明的领我们过来看她的贱样,她怕是早已逃之夭夭了。” “入了小姐手里,竟还敢逃,小姐,不如奴婢上去抡她几拳,让她老实点?”这时,另外一名小眼婢女笑盈盈的建议。 姚霜勾唇一笑,转眸朝那出声的小眼婢女望去,点头道:“嗯。抡个几拳便是,切莫打死了。她这条贱命,还是由芸罗公主亲自拿去为好。” “是!”那名小眼婢女当即应声,冲过来便朝凤兮身上抡来拳头。 那婢女拳头的力道极重,打在凤兮身上,犹如重锤加身,疼得她几近晕厥。 她咬牙强撑,待那婢女打完,她终归是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不远处的姚霜又是哈哈大笑,幸灾得意。 她身边那几名婢女也如同看狗一般看待凤兮,每个人嘴脸不一,但眼睛里皆是透出几许过瘾与叫好。 世态炎凉,人模狗样。 这时凤兮萦绕在脑海中的几个字。 她努力的咬着唇瓣,浑身疼痛难忍,心口似是郁结着一团血渍,堵住了她的心口,令她呼吸困难。 她极为费力的转动眸子望向姚霜,盯了片刻,随即强行张嘴,冷冽低沉的道:“姚霜,数十年的欺辱竟还不够,你此番还想害我,若我有幸不亡,我日后,定叫你不得好死。” 姚霜犹如听见了笑话一般冷眼观她:“又是这句威胁?呵,想叫我不得好死,那你也得留住命才是。” 凤兮喘息不定,方才道出那句话已是她的极限,此番本欲再言,奈何嘴里不住的溢血,她喉咙里的话几番上涌,最后皆因满口满口的血而被全然噎住。 她终归是道不出话来,即便想诅咒,想不顾一切的威胁,想费尽气力的在姚霜面前不让自己这般狼狈,然而终归是徒劳。 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喉咙里的鲜血不住的上涌,身子也无法挪动分毫。 她再度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感觉到了绝望与无助。然而,她却终归是无法让自己向以前那样,趴在姚霜的足底,求她饶命。 “将这小贱种拖入柴房去,芸罗公主怕是要来了。”这时姚霜突然发了话,她身边那几名婢女当即上得前来,粗鲁的将凤兮望柴房里拖。 鲜血蔓延一地,凤兮身上那件奢华的衣袍也被拖烂,连带身上的皮肉也被地面磨蹭得血肉模糊。 待被几名婢女拖入柴房,她已是满面死白,除了眼珠子还能稍稍挪动,整个人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死尸。 大抵是嫌弃柴房的阴森,亦或是骨子里嫌弃鄙夷凤兮,这几名婢女并未在柴房里多呆,反而是迅速出了柴房,再度在柴房门上落下了大锁。 第109章 真心几何,断念9 屋内光线再度暗淡,死亡的气息笼罩。 凤兮终归是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只求自己能在芸罗公主来之前尽快的断气,也可省却在芸罗公主手里头吃一通苦头,从而狼狈不堪的去那阎罗殿。 忆着浮生,她惟有两字:苦、怨。 孤星带煞的命运,卑微低贱的庶出身份,令她在姚府中难以立足。 纵然是后来被夜流暄领入苍月宫,纵然是那些日子被夜流暄悉心对待,不料终归是镜水花月一场! 可笑而又可憎。 那夜流暄对她,也非真心真意呢,待她以为自己入了天堂,他却是毅然将她送给小端王了呢。 浮生哀叹,此番辗转想来,她真的是恨了,她恨姚府的所有人,恨夜流暄,恨小端王,恨凤栖,恨芸罗公主,然而她最恨的,却是老天的不公。 她知晓自己心思通透,什么都看得明白,但却独独未有害人之心,那怕是到了阎罗殿,她也不会当真诅咒他们,是以,她如今只有一个卑微至极的愿望,那便是日后投胎,切莫再与这些人遇上。 屋内沉寂,杳然无声。 门外扬来姚霜等人的笑骂,声声清晰,字字刺耳。 凤兮静静的趴在满是柴屑的地面,心下却是平静,静得再无情绪,涟漪不起。 快死吧,快结束吧! 她如是想着,任由自己肩头的血如细水流长,任由自己浑身疼痛,任由自己开始昏昏欲睡,疲得困得有些睁不开眼皮。 然而,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当真合上眸子的刹那,不料屋外扬来道道惊叫,仅是刹那,离她不远的柴房门顿时被人一脚踹开。 木门震动,声音剧烈。 凤兮慢腾腾的掀开眸子,略微费劲儿的转动眼珠子望去,便见门处一抹颀长修长的身影逆光而来。 那人太高,高得令她眼珠子再也无法向上的观清他的容颜,然而仅是片刻,那人已是走至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望她。 她眼珠子抬得费劲儿,终归是垂眸下来,入目的却是一双金丝缎面的高靴。 她心下微颤,满是惨白的面上却是浮出了一道抑制不住的冷笑。 纵然是此际未瞧到来人的面容,待观那颀长修条的身形,闻着空气中浮荡着的隐隐兰香,她对来人的身份,已是明然如雪。 呵,她倒是没料到,此番没等来芸罗公主,却是等来了这人。 想必他见了她此际的狼狈,怕是又要骂她没用了吧? 是了,在他眼里,她一直是没用的,一直都是蠢辈,只是,她不过是个寻常之人,甚至连寻常都算不上,她,如何能让他满意! 暗叹一声,凤兮略微虚弱的合上眼皮,奈何仅是刹那,只闻身旁传来衣袂的簌簌摩擦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只凉薄的手扣住了她的脖子。 “睁开眼!”清冷且略带命令的嗓音,透着几许森冷。 凤兮心底却是抑制不住的冷笑开来! 这冰冷的触觉,冰冷的嗓音,以前倒是令她瑟缩不堪,而今,她竟是想挣脱,想嗤笑,甚至想满不在乎。 捏吧!他那只凉薄的手最好是捏断她的脖子! 她已经累了,乏了,如今狼狈的自己,已是不愿再面对这满是蛇蝎狼心的人了。 这想法甫一生出,她便 震撼了一下,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如此的想死。 以前百般曲折时,她也忍过来了,而今,她竟是想放弃,想放弃了! “睁开!”这时,清冷的嗓音再度扬来,如同道道冰刀,一下一下的划着她的眼皮,似乎要逼得她睁眼不可。 凤兮暗自挣扎片刻,终归是掀开了眸子,待眸光清明,意料之中的望见了一张俊美如华的面容。 记得初见这夜流暄时,她只觉俊美无俦,而今再见,已是觉得他俊朗如玉,美得惊心。 只可惜,明明这样一个美好之人,怎会是一个冷情冷意且杀伐不定的魔头! 所有的情绪蔓延,凤兮眸色有过片刻的颤动,随即便静静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见他的目光先是与她对视几眼,随即便滑落在她的嘴角,凝视之际,连带如画的墨眉都皱了起来。 凤兮冷笑,她如今的模样定是狼狈的吧,她嘴角仍是不停溢着的鲜血,也是森森难看的吧,只是,她也不想这样呢,不想这样污了他的眼呢。 “你杀了我吧!”百般挣扎,凤兮只嘶哑无力的道出了这句话,那满是讽刺与怅惘的嗓音,仿佛使得周围禁锢的空气都震动了一下。 “你说什么?”夜流暄精致的眼睛稍稍一眯,那狭促的眼风格外的冰凉骇人。 凤兮则是挪开了目光,再度嘶哑道:“求你杀了我!” “你竟敢求死?”夜流暄捏在她脖子的手顿时一紧,霎时令凤兮呼吸困难。 她惨白的面容因窒息而变得通红,双眼也开始泛白,夜流暄如同灼痛了手一般,当即慌张的松开凤兮的脖子。 待凤兮猛烈的呼吸,他则是一手扣住了凤兮那血淋淋的肩头,丝毫不顾冰冷的手指抵触到她的伤口,威胁道:“撑着!你若敢死,我便会让你死后也不得安生。” 凤兮心底霎时震骇,落在夜流暄面上的目光也破天荒的充斥出了恨意。 竟是连死的权利都不给她? 在他眼里,她究竟是什么,是什么?棋子尚且还可偷生或是自寻毁灭,她竟是连毁灭都不可以了? 心底已是凉透,宛若冰封硬石,再也浮生不出别的情绪来。 凤兮再度安静了下来,一声不吭。 夜流暄则是将她一揽,浑然不顾及她满身柴屑与血水的衣裳,轻轻的将她拥在怀里。 正巧这时,门外冲进来一批人。 凤兮窝在夜流暄怀里,面色惨白无色,惟有还能挪动的眼珠子朝门口望去,便见姚隐焦急的领着一众家丁入了柴房。 霎时,小小的柴房被人堆满。 凤兮心底抑制不住的冷笑。 以前她在这姚府的柴房生活数十载,除了姚府后厨烧火的小厮能入这柴屋抱柴火,其余人,则是从未踏足过,更别提她这高高在上的爹。 此番倒好,她再度入得这柴房,这眼高于顶的夜流暄也屈尊降贵的进来了,连她这爹爹也进来了。 不得不说,今儿的柴房,无疑是‘蓬荜生辉’。 “下官拜见右丞。不知右丞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这时,姚隐卑微恭敬的嗓音道来,透着几许掩藏不住的忐忑。 凤兮冷眼观着自家这爹爹,心底却是讽笑四溢。 这厢的夜流暄倒是未因姚 隐的客气而给他半分薄面,反而是冷哼一声,清冷的嗓音染着几许特有的淡漠:“哼,我看姚侍郎倒是从未将本相放于眼里,是以便根本就未想过要亲自过来迎本相吧?” 姚隐面色顿时微白,嗓音越发的紧然与忐忑:“右丞这是哪里的话!下官哪里敢不将右丞放于眼里!此番迟迟迎来,着实是有事耽搁,还望右丞莫怪。” 他这嗓音一落,门外却是响起几道急促的脚步声。 仅是刹那,姚霜娇俏的身影推开挡路的小厮而来,片刻便娇俏的立在了姚隐身边。 此际,她倒是梨花带雨,双眸红肿,她那只右臂悠悠晃晃,似是仅剩皮肉相连,独独断了臂骨。 “你进来做何,还不快出去!”姚隐怔了一下,慌张催促着姚霜出去。 奈何姚霜顿时落下几滴泪来,泣不成声的委屈道:“爹爹,右丞方才打我,右丞方才一来就卸了我的右臂。” 姚隐脸色顿时一白,那双本是紧然忐忑的眸子里当即滑过道道怒意。 是他大意了! 方才仅顾着入这柴房与右丞见礼,也未顾上自家这嫡女,此番她一进来说她手臂断裂,他只觉心都似揪在了一块儿。 他的掌上明珠,虽说着实是宠得有些过头,但这右丞一来便卸他这爱女的右臂,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右丞这是何意?可是我家霜儿得罪右丞了?”姚隐强压着心底的怒,转眸便紧紧的盯着夜流暄,嗓音未如方才那般恭敬,反而透出了几许质问。 夜流暄倒是冷眸朝姚霜一扫,漫不经心的道:“姚侍郎的千金不知好歹,方才对本相百般阻挠,妨碍本相办事,本相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 说着,清冷的目光独独朝姚隐落去:“正好,若是姚侍郎认为本相处理不当,本相倒是可以依法处置,判你这千金妨碍本相公务之罪,去刑部衙门吃几顿鞭子。” 清冷的嗓音不含丝毫情绪,然而却莫名的给人一种黑云压顶的威胁与森冷。 姚隐脸色当即一变。 姚霜也颤了眸光,仅是眸光畏惧的躲闪着夜流暄的目光,连哭泣都已是忘却。 大抵是有些满意这姚隐父女的沉默,夜流暄唇瓣上微微勾唇一抹笑来,虽风华别致,美得惊心,但却是犹如带毒的罂粟般突兀刺人。 仅是片刻,他垂眸朝凤兮望来,扫了一眼她惨白的脸色及满是血渍的衣裙,他如墨的眉目再度微蹙,随即长臂一伸,霎时将凤兮抱着起了身。 “右丞,您这是?”姚隐这厢倒是回过了神来,朝夜流暄低问。 “本相何意,难不成姚侍郎不知?”夜流暄则是淡然出声,丝毫不见半分局促与心虚。 姚隐暗自咬牙,只道:“右丞可是想带走这孽……带走下官这庶女?可她已是端王府的妾,右丞这般抱着她,于理不合啊!” 说着,也不顾夜流暄反应,他当即朝身边的小厮怒斥:“还愣着做何!还不快将二小姐带入她的闺房并差大夫好生看看?” “不必了!”夜流暄不深不浅的嗓音扬来,那绵长清冷的语调却威仪十足,霎时令那几名蠢蠢欲动的小厮嗖然驻足。 姚隐的脸色有些难看:“右丞这是想做何?” 说着,又补了句:“今日端王将下官这二女儿托付给下官照看,若是右丞带走她了,到时候万一引起端王爷误会您与我这二女儿之间的关系,倒是不妥了。” 他这话婉转流畅,无非是想将自家这孽女留下来。 这孽女今儿竟敢顶撞他,加之又在王府之中抢了自家这嫡女的风头,他如何能饶她? 再者,今日之际,必是想让芸罗公主杀了这孽女,再引起这右丞与芸罗公主之间的仇怨,此番既是芸罗公主没来,他又如何能让这右丞将这孽女带走,平白失了这次大好机会。 想来,只要这孽女不出姚府,他总有法子请到芸罗公主! 到时候,他再在芸罗公主面前百般烘托右丞与这孽女的关系,芸罗公主势必动怒。 “倒是未有什么不妥。想必待端王知晓本相带走凤兮,反而还会感谢本相才是。”这厢,夜流暄清冷淡漠的嗓音再度扬来,引得姚隐回了神。 姚隐怔了一下,微愕的望着夜流暄,不料夜流暄勾唇朝他冷冽一笑,出口的嗓音亦如阎罗殿里的催命蛊,骇人惊心:“没懂?呵,姚侍郎怕是不知你府中那大夫人乃西桓之人吧?” “西桓?”姚隐脸色一变,眸光震颤数分。 这天下四分,先是东临之国,后是南岳,再者便是北烽,而最后所剩的西桓之国,则是民风狂野,四处征战,着实算得上是四国之中的猛狼。 东临、南岳甚至北烽,没有哪国会想与西桓攀上关系,无非是因西桓之人粗犷,还未与他们攀上交情,已然是引狼入室。 是以,西桓于南岳而言,也是硕大的忌讳,连朝廷兵家都不敢与那西桓之国扯上半分关系,他这小小的侍郎,又如何敢与那西桓扯上关系! “下官虽敬重右丞,奈何右丞竟是想诬蔑下官。下官府中的大夫人,乃洛阳七品县令的千金,生世干净,家风严谨,她又怎会是西桓之人?”姚隐努力的压抑着心底的情绪,尽量委婉言说。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微顿,随即琢磨片刻,又道:“下官知晓右丞秉公执法,正直不阿,还望右丞明察此事,切莫让下官的夫人蒙冤,更别让那个在右丞面前诽谤下官的小人得逞!” 在场之人皆是面色紧然,皆知此事事关重大,就连那姚霜,也收敛了哭泣,两眼惊愕呆滞,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夜流暄则是勾唇轻笑,清逸雅致的面容越发美得惊人。 姚隐望他一眼,心神皆是一震,只觉以前便知这右丞眼神犀利,但此番一瞧,他眼神哪里是犀利,明明是杀气腾腾,强势而又阴狠。 亦如此际他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像极了看待将死之人的目光,惹得他心底顿时缺了一大块儿,竟是心生不祥,忐忑不安。 姚隐终归是垂眸下来,低头之际,额头上似也出了薄汗。 柴房之中一片静默,低沉压抑的气氛令人头皮发麻。 突然之间,夜流暄冷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出了声:“姚侍郎既然相信本相刚正不阿,便自该相信本相的处置方式。” 说着,嗓音稍顿片刻,又道:“只是,前几日本相查明你那大夫人着实是西桓之人,而姚大人你,也 与西桓野蟒草寇勾结,竟欲分我南岳的边城!姚侍郎的野心倒是磅礴,如此一来,本相自该秉公处理,就差人将姚侍郎满宅之人收押入狱,准备定罪吧!” 在场之人皆是面色震骇。 那些小厮家仆两腿一颤,几个胆子小的已是跌倒在地,冲着夜流暄便凄声呼道:“右丞饶命,饶命!小的仅是姚府下人,全然不知姚大人勾结外贼之事,还望右丞放过小的,放过小的!” “胡言什么!”姚隐当即冷沉,怒不可遏的朝着那几个还站着的小厮吼道:“将地上这几个不长眼睛吃里扒外的东西拖出去!” 然而这话一出,那几名站立的小厮两腿颤得更是厉害,畏惧的目光在姚隐与夜流暄之间扫了几眼,却是纷纷跪了下来,如同串通好了般朝夜流暄凄声道:“望右丞饶命!” 局势陡变,姚隐气得两眼冒火。 姚霜已是六神无主,抬眸瞅了一眼夜流暄,但却被他眸中的清冷震住,最后竟是抑制不住的拉着姚隐的衣角,缩到了姚隐的身后半藏着。 姚隐气得眼睛泛红,两手也在宽大的袖口中握成了拳头。 他朝夜流暄望来,嗓音也未再带着恭敬,道:“右丞此番来,就是为了扰乱我姚府的人心?” 夜流暄清冷一笑,嗓音越发的冷漠森寒:“岂止是扰乱你姚府人心?本相,还想要你姚府上下百条人命!” “夜流暄,你莫平白无故的欺人太甚!”姚隐终归是火了。 夜流暄精致的眼角稍稍一挑,冷笑:“平白无故?你夫人乃西桓之人,你乃勾结西桓的贼人,本相让你全府之人入狱,也乃秉公执法!” 大抵是气得太甚,姚隐连脱口的话语都有些断断续续:“口说无凭!凡事都得讲究真凭实据!夜流暄,你说我夫人乃西桓之人,又说我勾结西桓,你倒是得拿出证据来!如若不然,纵是明日一早朝堂议事,我定要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夜流暄唇瓣上的弧度越来越大,清冷的目光朝怒不可遏的姚隐一扫,漫不经心的道:“证据?我所说的话,便是证据!” 说着,见姚隐气得瞪眼,他又慢幽道:“我说你夫人是西桓之人,那她就是!我说你勾结西桓,你便定是南岳内贼。这南岳之国,我已是一手遮天,你犯在我手里,倒是无须什么证据,只要我一句话,你便未有活头!” “夜流暄,你莫要太过无法无天,你……” “与其有力气在这里叫嚣,不如多留点力气,也好在牢中与你那些夫人相聚,约着一起共赴地狱,免得一不小心走散,成了孤魂野鬼!”夜流暄冷道。 嗓音一落,他再不多言,抱着凤兮往前。 那些跪在地面挡住他前路的姚府小厮,也纷纷哆嗦着让路,待夜流暄踏出柴房,他们才纷纷爬了出去,在夜流暄身后不住磕头:“求右丞绕过我们,绕过我们!我们是无辜的,我们真的是无辜的!” 此际,一大群整装的官兵恰到好处的手握长矛而来,纷纷整齐的列在了柴房前方的空地。 片刻,其中领军的一名高瘦之人忙朝夜流暄迎来,恭敬道:“相爷,五十精兵已到,姚府院门已封,何时开始拿人?” 第110章 真心几何,断念10 “现在便拿!”夜流暄冷言一声,嗓音甫一落,他已是抱着凤兮大步往前。 霎时,五十官兵速速分散,铠甲及浑厚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的肃杀。 凤兮静静窝在夜流暄怀里,身子骨着实有些疲惫,不由将侧脸勉强的迈入他的胸膛,丝毫不顾她嘴角依旧缓缓溢出的血沾染夜流暄雪白的衣袍。 她眼皮沉重,不由稍稍合了眼。 身后扬来姚霜的哭喊与姚隐的颤颤抖抖的怒骂,姚府小厮们的求饶声也声势浩大,凄凄之意难掩,凤兮皆听在耳里,心底有过刹那的颤动,但片刻已是彻底挥却心底的颤意,平静无波。 姚府之人能有今日,着实是她未料到的。 说来,夜流暄本是杀伐不定之人,今日姚隐竟是想算计他,无疑是不要命的朝他的刀尖上撞,岂有命活? “如今姚府全府遭殃,不日便可开刀问斩,你可解气?”这时,头顶扬来一道清冷的嗓音,但却敛了三分的肃杀,透出了一许复杂。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则是冷笑。 可解气? 她在姚府受辱十多年,如今姚府遭殃,她着实该解气。 然而,大抵是从未真正想过要让姚府如何,此番听着姚霜的哭,听着姚隐的怒,听着小厮的凄凄求饶,她这心头,却是莫名的未有太大的解气与欣慰。 她思绪蔓延,终归是未有答话。 夜流暄竟也未生气,反而又若有无意的道:“我以前曾对你说过要让姚府付出代价,今日便是实施。莫要再想着姚隐等人乃你的亲人,你只需明白,无论你今日高兴还是不高兴,姚府之人,都死有余辜!” 凤兮心下波动,溢血的嘴角微微掀开一抹嘲弧。 死有余辜? 她沉默片刻,才努力的张嘴道:“在夜公子眼里,怕是什么人都死有余辜!”就连她,也依旧是这样呢! 像夜流暄这等杀人魔头,刀下亡魂无数,怕是从未将他人性命放于眼里!在他心底,怕是只有他自己最为高贵,其他人,皆是蝼蚁,皆是短命之徒。 “你这是在恼我?”夜流暄嗓音突然一冷,那微缓缓的语调再度透出了几许威胁之意。 凤兮掀开眼眸,努力的弯着眼睛笑了,笑得眼睛发红,连带嘴里的鲜血也不住的往外溢,彻彻底底的溢在了夜流暄的衣袍上,将他胸口的一大片白袍染成了刺红。 “恼了夜公子,是凤兮之过。夜公子若要责罚凤兮,便快些动手吧!凤兮已是将死之人,夜公子若是再不动手,没准儿凤兮一死,你便当真只有拿凤兮的尸首责罚了!” “你闭嘴!”夜流暄不耐烦的冷喝:“我未让你死,纵是阎罗王也不敢来我手里抢你的命!” 凤兮怔了一下,唇瓣上的讽弧更是深了半许。 狂妄如他,一言一行着实惊人。 只是,阎罗王若要来拿她的命,他一介凡夫俗子,又岂能挡得住? 凤兮嗤笑片刻,终归是未再言,仅是默默将脸面贴在他的胸口,静静的合了眸子。 身子骨随着他的走动而稍稍颠簸,思绪也在一沉一浮之间慢慢的消亡,最后所有的一切全数化为黑暗,神智抽离,无知无觉。 待凤兮 再度睁眼时,只觉眼皮甚是厚重,心底深深浅浅的漫出半分知觉,恍然,如隔世。 有明亮光线蹿来,刺痛着她的眼眸,她本能的再度合上眼眸,过了半晌,才一点一点的掀开。 眸光还未清晰,耳畔便闻得道道狂喜的唤声:“凤姑娘醒了,凤姑娘醒了!” 那喜声很大,竟有几分震耳欲聋之势。 然而待那喜声一落,凤兮便听得有水盆落地及细碎焦急的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人人相撞且摔倒在地的龇牙咧嘴的抽气声。 凤兮脑袋微疼,思绪恍然。 她皱了眉,视线在此际也全数清晰,她凝神观望,便赫然瞧见了一方精致且吊着不少珠玉的纱帐。 那些琳琅珠玉刺痛了她的眼,再细细一观,那些珠玉上竟是大多都刻着繁杂诡异的花纹,犹如符咒,而珠玉之中也夹杂了不少明黄的符条,上面咒字潦草,像极了驱鬼所用的物什。 凤兮怔了一下,这些是什么? 不及回神,屋中又传来焦急凌乱的脚步声,随即银铃四起,有道略微年轻的男声挑高而来:“你们快些出去!凤姑娘应是回光返照,本大师需立即做法,驱散缠着凤姑娘的幽鬼!” “是是是!”屋中应声四起,凌乱的脚步声再度轰然如雷。 待屋中终归是安宁下来,方才那道男声再度出声,嘴里念叨的却是细碎的咒语,那密密麻麻的言语犹如密集大网,彻彻底底的网罩住了凤兮的思绪,也令凤兮心生惊异。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这男人又究竟是谁? 听他嘴里的咒语,听那道道银铃作祟,凤兮默了片刻,心底顿时明然开来。 这人,怕是将她当做鬼了。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又两指摩擦,察觉到了指头的温度。这样还有温度的她,又怎会是鬼? 正诧异时,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道踢门声,那木门被震得吱呀作响,吓得那正在念咒做法的男人倒吸一口冷气。 “滚出去!”正当这时,一道清冷的嗓音扬来。 凤兮瞳孔骤然一缩,连带被褥下的指尖都蜷缩在了一起。 这嗓音太过熟悉,熟悉得令她刻入骨髓! 自方才醒来,她倒是未及思量什么,此番再闻这夜流暄清冷的嗓音,所有思绪才霎时充满心底,令她心底不住的发寒与叹息。 终归,还是没死成,终归,还是在夜流暄手里呢! 仅是片刻,那念咒做法的年轻男子拘谨的朝夜流暄道:“相爷。凤姑娘回光返照,草民必须做法为她驱除缠绕她灵魂的幽鬼!” “她已是醒来,还需做法?”夜流暄的嗓音略显不耐烦。 但清冷如他,此番竟是未再度喝斥,那不耐烦的嗓音竟还藏着几许连凤兮都诧异的犹豫与斟酌。 “是。常人回光返照,皆是不到一个时辰便会彻底死亡。凤姑娘此番回光返照,着实要继续做法,要不然,凤姑娘怕也无力回天!”那做法的年轻男子说得有板有眼。 夜流暄默了片刻,最后只清冷道:“你好生做法。若是救回她了,本相允你的银子,一子不少!” “草民知晓了,多谢相爷!” “嗯。”夜流暄低应了一声, 随即脚步声响起,越离越远。 屋内再度响起那做法男子的咒语与银铃的声响。 凤兮呆愣片刻,随即慢慢拂去心底的诧异,开始咋舌冷笑。 那夜流暄,竟也相信这些神鬼一说,竟还找人未她做法? 他不是无法无天吗?不是连阎罗王都未放在眼里吗?此际怎开始相信这些了? 不得不说,对于他的举措,凤兮心底震愕。 聪明如他,冷冽如他,又如何会相信这世上当真有鬼?若真有,他杀伐不定,手中亡魂无数,那些恶鬼怎未找上他? 思绪蔓延,凤兮默默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中那男子终归是消停了下来。 凤兮回神,忍不住侧目一望,便瞧见了一抹瘦削的男子。那男子身材不高,面容虽年轻,长相则是平平。 他一身道袍,发髻镶着一支木簪,手中拿着一排铁铃,整个人瞧起来倒是有几分道意,但与那仙风道骨的境界,着实差得太远。 那男子并未察觉到凤兮的打量,仅是自顾自的收好手中的银铃,转身便出了不远处那道大开的屋门。 “相爷,草民已是做完法术了。凤姑娘六神归位,已是身心无碍了。”不多时,屋外扬来那年轻男子的嗓音,虽说有些遥远,但凤兮却听得清晰。 “嗯。”屋外又道清冷的嗓音应着,未有多言,仅是道:“去相府管家处领银子!” “是!多谢相爷!” 凤兮默默听着,心底微沉,然而脸色却是平静至极。 闻得又有脚步声朝不远处的屋门行来,凤兮神色微闪,最后在意料之中见得那道令她极为熟悉的颀长身影入了屋门。 那人依旧白衣胜雪,身形颀长翩跹,他墨发轻垂,一张精致的面容依旧俊美惊心。 他面上并无太大的表情,清清冷冷的,只是在迎上凤兮目光的刹那,他的眸光竟有过刹那的晃动,最后眨眼间又归于了平静。 “醒了?”待行于凤兮的床边站定,他居高临下的望她,清冷的嗓音微微有些挑高,浑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凤兮心底发冷,发嗤。 本以为这人对那做法的年轻男子放任,多少是因为心系着她,而今,他这冷漠的态度,着实是证明是她多想了。 是了,像他这样冷冽之人,又如何会对她上心,甚至会为了她的性命而鲁莽到放下原则且放下不可一世的脾性去相信那些神鬼迷信? 凤兮静静观他几眼,随即垂眸下来,仅是极轻的点点头。 夜流暄则是在她的床沿坐了下来,深黑的目光在她的面上细细凝视,又道:“你这次倒是昏迷了不少日子。如今既是醒了,便好生调理身子,待你大好,我便开始教你一些自保的武艺。” 凤兮仅是勾唇轻笑。 待她好了,他便要教她自保的武艺? 他又想将她推向哪里?是否是下一个地方,若没有半点自保的武艺,她又会寸步维艰? 心底溢满冷硬之感,凤兮仅是笑着,没言。 夜流暄则是伸手轻柔的替她拂了拂额前的碎发,那力道着实是全然不符合他冷冽性子的柔和,常人若是见了,怕是要瞪掉眼珠。 “你已是昏迷了五日。这五日内 ,端王被软禁在了宫中,端王府也已被禁,无人敢进出,这些日子,你便安生呆在这里,好生调理身子。” 竟是连小端王也没能好过吗? 凤兮眸色微深,依旧未言。 他盯了凤兮半晌,嗓音比方才更是低沉半许:“姚府之人已是在牢中呆了数日,你可想去看看他们?再决定何时让他们同上断头台?” 凤兮眸色微变,终归是出了声:“姚府之人犯在夜公子手里,该当如何,自是由夜公子来决定。” “你倒是终于说话了。”夜流暄嗓音缓和一分,低沉的语气竟有半分隐隐的释然,又道:“姚府能有今日,你该是知晓缘由。” 说着,见凤兮仅是淡眼观他,并未有言话的意向,夜流暄默了片刻,精致深黑的眸子里滑过一道杀气:“姚府落在我手里,并非因他们得罪了我,而是得罪了你!我以前便允过你为你报那姚府十几年的欺辱之仇,此番你既是醒来,自该连着这五日的昏迷之恨一并向姚府讨要回来!” “夜公子究竟想要凤兮如何?” 夜流暄薄薄的唇瓣一勾:“我让你决定姚府之人的死期。让你解气!” 凤兮眸色微动,勾唇轻笑:“多谢夜公子好意。凤兮知晓夜公子言出必行,答应过凤兮之事,定会做到。只是,若是凤兮要让姚府之人生呢?若是凤兮想放过他们呢?” 夜流暄深眼凝着她的目光,略微威胁的道:“他们欺辱你十几年,你竟是想放过他们?” 凤兮面色逐渐平静,犹如一潭死水,不起任何涟漪,“欺辱凤兮的人太多了,凤兮若是恨,也恨不过来。凤兮天生胆小,不喜记仇与怨恨,唯一的心愿,无非是安生立命,平淡的过完一生罢了。” 说着,略微疲惫的自嘲一笑:“只是凤兮孤星带煞,这辈子注定坎坷。纵然是伤痕累累,这条命也着实是贱得可以忍辱偷生,纵然是此番昏迷五日,竟也会再度醒来。呵。” “不过是经历了这点苦头,你便受不了了?”夜流暄嗓音突然一挑。 凤兮怔了一下,深眼望他。 他又道:“你受苦受累,不过都是些皮肉伤罢了!且你每次受罪,皆有人在你最狼狈之际拉你一把!你有此等运气,还想如何?” 凤兮冷笑:“是啊!凤兮有这等运气,是该知足!凤兮每次狼狈不堪、性命堪忧之际,皆是夜公子出手相助的呢!只是除了那次在姚府的狗屋救命外,凤兮其余命悬一线时,哪次不是夜公子害的?” 夜流暄冷哼:“你竟是在怨恨我?” 大抵是心境着实冷硬,凤兮此际竟也未有丝毫的畏惧,只道:“凤兮岂敢怨恨夜公子?夜公子几番救凤兮的性命,凤兮感激还来不及!只是,若夜公子当真有心,便放了凤兮,凤兮已是累了,怕了,只愿平淡生活罢了!你命我做的那些事,我一件也未完成,我这颗棋子于你而言,未有用处的!” “没用的东西!这就累了,怕了?”他嗓音越发的挑高,连带精致的眉宇都透露出了几许毫不掩饰的怒意。 他鲜少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然而此际却对凤兮横眉怒意。 凤兮终归是有些忌讳他的怒意,不由低头垂眸,没有吱声。 奈何夜流暄并未因她的低头而减却怒意,反而是冷冽带煞的再度出声:“这几次,你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就怕了,绝望了?那日你竟还敢寻死,竟还敢让我杀了你!我倒是告诉你,你若当真不珍惜你这条命,我现在便差人将你熔了,浇灌苍月宫那片罂粟!” 凤兮听得心头一颤,不料他又道:“你以为你当真苦,当真累?你还未受过狼群围攻的绝望吧?你还未受过冰天雪地练功的苦吧?你还未受过被人活生生打断筋脉后还要忍辱偷生的求饶吧?比起那些来,你,该知足了。” 说完,不待凤兮反应,他已是干脆的起身,转身便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清瘦的背影笔直,却是极为难得的显出了几分孤寂。 他怒了,他果真是怒了。 只是凤兮未料到的是,他一口气说了这些气愤之言,却是未曾对她有过半分的责罚。 此际,他该是感激他的手下留情?还是该心有余悸,震惊着自己的不自量力,竟是再度不怕死的触及了他的底线,惹恼了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她默默的出神,心下沉杂蔓延,缠绕交织,仿佛要将她的所有心智都彻底打乱。 良久,她终归是强压下心底的思绪,缓缓合上眼,准备稍稍休息,不料不远处再度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凤兮睁眼一望,竟是见夜流暄去而复返,他身后还跟着一众端着菜盘子的小厮。 入得屋后,夜流暄颀长的身影直往凤兮的床榻而来,那一众小厮则是手脚麻利的将菜盘放于不远处的圆桌,随即自顾自的退出了屋子。 凤兮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越来越近的夜流暄身上,待他再度坐在她的床沿边,她终归是挪动眸光,望向了他手中的那碗散发着浓郁药味的青瓷碗上。 “你刚醒,先喝点药!”他道,这回的嗓音却不如方才那般怒意横生,反而似是经过专程的调节,此番竟是显得平静而又清冷,如常日无异。 他态度变得太快,凤兮虽一时难以适应,但也未有过多的言语,仅是默不作声的挣扎着想要起身,不料夜流暄竟是伸手将她自床榻上扶着坐起身来,并将她揽入怀里。 凤兮眉头微蹙,后背枕在他的胸前,那种亲昵触碰的感觉令她半是沉杂,半是生厌,心底也极想推开他,然而终归是忍了下来。 夜流暄亲自握着汤勺舀了一勺子汤药递在凤兮嘴边。 凤兮眸色微深,默默饮下。 夜流暄倒也不辞辛劳的继续替凤兮喂药,直至药碗见底,他才将药碗随手一放,低道:“后厨备了些食膳来,你陪我吃点。” 如同命令一般,他并未征求凤兮意见,出口便是让她作陪。 嗓音一落,不待凤兮反应,他已是在凤兮身上披了件衣袍,两手一抱,竟是将她整个人横抱在了怀里,随即起身朝不远处的圆桌行去。 片刻,他在圆桌旁的凳上坐定,却是两手抱着凤兮不放,直接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亲手执着筷子朝面前的空碗内布菜,最后在凤兮耳旁清冷的道:“吃吧!” 第111章 冷战风云,转身1 凤兮面色发冷,丝毫不顾他脸色的在他身上挣扎着要下来。 夜流暄初时是抑制着凤兮的动作,待凤兮挣扎得剧烈了,他才略微妥协的将凤兮半抱半扶的让她坐在了他身边的圆凳上,随即将面前布了菜的碗朝凤兮面前一推,又漫不经心的冷道:“吃吧!” 凤兮一言不发,眸色稍稍一动,执起筷子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虽说是昏迷数日,但大抵是因方才喝了一碗药,此番竟也无太大的食欲。 然而,眼见着夜流暄亲自伸手布菜,她又不愿与其多说话,惟有慢腾腾的吃东西,以此来缄默气氛。 一顿饭下来,凤兮强撑着吃了不少,夜流暄却一口未进,多数时间是沉默的望着凤兮,又或是在想着什么事,跑着神。 膳食之后,夜流暄未出声,更未动,凤兮也只有坐在他身边,沉默。 气氛压抑良久,夜流暄才清冷淡道:“可是连话都不想与我说了?” 凤兮眸色微动,随即低垂着眸,任由浓密的睫羽掩盖住满眸的疏离与淡漠。 夜流暄心思通透,全然知晓她的想法。 她的确是不想与他说话,若是可以,她连见都不愿见到他。 她身在他人的屋檐,不得不低头,若照着以前,她定然妥协,说不定还会刻意对他讨好,然而现在却是奇怪,她竟是对他生不起半分的讨好之意,更打从骨子里的不愿与他多言,甚至有太过的眼神相汇。 她已是不怕夜流暄怒了,她就只有这条贱命,他怒了,便将她的命拿去好了。反正,反正她活在这世上也累了,没准儿到了阴曹地府,她还能好过点。 她垂眸默默的想着,一言不发。 不多时,耳畔再度传来夜流暄那更为冰冷的嗓音:“竟还与我怄上气了?” 凤兮怔了一下,终归是抬起眸来,疏离淡漠的目光迎上他的,并与他清冷且略带威胁的目光僵持半晌,仍旧是未言,反而还再度垂头下来,避开了他的目光。 突然间,一只凉薄的手扣住了凤兮的下巴并迫使她抬起了头。 凤兮下巴泛疼,目光也本能迎上他的,却在意料之中瞧得他那双精致冰冷的双眸。 “你摆出这副姿态是做何?是想给我脸色瞧,还是想故意惹我怒?”他问,那低缓缓的嗓音毫不掩饰的充斥着威胁。 凤兮静静观他,心底骤然又是一道冷笑滑过。 此际的他,依旧俊美风华,然而面色却稍显狰狞,无端端的给人一种压迫与窒息的感觉。 然而,她却莫名的不怕,莫名的不愿屈服。 “说话!”许是见她半晌不言,夜流暄又冷声一喝。 凤兮则是勾唇笑了笑,终归是出了声:“捏着下巴有何意思?夜公子若是怒了,便捏我脖子吧!”说着,轻笑出声:“最好是捏断我的脖子。” 凤兮低沉带笑的嗓音充斥着浓郁的讽刺,那一点一滴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冷漠令夜流暄顿时沉了脸色。 他双眸稍稍半眯,本是风华精致的面容,此际却 显得煞气重重,像是稍不注意,便要腥风血雨,大兴杀伐。 凤兮也不甘示弱,不要命般的迎着他的目光,分毫不躲,那视死如归般的感觉,令她无端端的壮了胆子,也令她唇瓣上那讽刺的弧度越发的明艳。 “你就这么想死?”良久,他才隐忍的问。 凤兮面上的笑意不变,未言,但却有些艰难的点了头。 他眸中顿时滑过一丝杀意,随即扣着凤兮下巴的手顿时用力一推,使得凤兮连带身下的凳子一并摔倒在地。 骨头撞地的感觉清晰而又突兀,虽身子骨也开始发疼,然而凤兮的神色却是不变,连带面上那浓郁的讽刺之笑都未有半分的松懈。 夜流暄静坐在凳上,清冷的目光居高临下的锁着她,凉薄的唇瓣抿了良久,才清冷出声:“还是那句话,你莫想着寻死!前几日我能将你从阎罗殿里拉回,以后依旧可以!只是,你若有心寻死,我救回你性命之后,你便别想着再有好日子过!” 说着,见凤兮不为所动,神色不见动摇与畏惧,夜流暄面色越发的冰冷,又威胁道:“你该是还不知生不如死的感觉吧?你若是敢寻死,我自让你一一体会,让你知晓,何为真正的生不如死,何谓真正的凄惨无助!” 嗓音一落,他再也未瞧凤兮一眼,反而是干脆起身,冷气逼人的出了屋门。 凤兮目光直锁着他的背影,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深处,她默了良久,这才挣扎着从地上慢慢爬起,随即踉跄着朝床榻行去,最后瘫软在床,难以动弹。 不多时,有婢女入内收走了圆桌上的杯盘,凤兮扭头瞅了一眼,随即闭上了眸,开始小憩。 屋子内空荡而又沉寂,那压抑的氛围显得格外的宁寂,但也令人莫名心凉。 突然,不远处再度传来推门声。 凤兮以为又有婢女入屋做事,遂也未睁开目光,任由了去,哪知一道清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床榻边,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微微带泣的唤声:“七夫人。” 凤兮怔了一下,挣扎片刻才掀开眸子循声一望,便见一名婢女装扮的女子正立在她的床边。 “幽兰?”她终归是唤了一声,嗓音却是莫名的嘶哑。 “七夫人!”幽兰狂点着头,红肿的眼里当即迸出泪来。 她哭跪在了凤兮床榻边,伸手死死的抓着凤兮的手,嘴里道:“多日不见夫人,夫人怎将自己弄成这样了?方才右丞府之人说夫人已是昏迷了几日,幽兰好生担忧!” 大抵是被她的泪水感染,凤兮心下怅惘。 她是有多久未见到幽兰了? 以前在端王府中,她的小院中惟有幽兰与她亲近,主仆二人如同姐妹,互相体贴,倒也令她心生暖意。只是,只是她怎到这里来了? 凤兮眸色微动,努力的扶起她,最后想拉着她坐在自己的床榻边,不料她一察觉到凤兮的意思,竟是吓得满面苍白,最后再度不顾她阻拦的跪在了床榻边, 朝她哆嗦着哭道:“幽兰,幽兰跪着便好。” 凤兮怔了一下,哑然道:“地上凉。你坐在床榻边与我说话吧!” 幽兰忙摇头,似是吓得不轻:“幽兰不敢!这是右丞的主屋,幽兰岂敢坐右丞的床。” 凤兮脸色顿时一变,以为她定是惧怕夜流暄,随即缓了口风:“你不坐也罢,但可以站起来吧?” “嗯。”幽兰抬头望了凤兮一眼,这才慢腾腾的站起来,整个人瞧着拘谨僵硬,竟无半分在端王府中那互相扶持的亲近之意,反而更多的是存了恭敬与小心翼翼。 凤兮按捺神色,转了话题,只问:“幽兰,你怎来这儿了?” 夜流暄不是说端王府已被控制,未有任何人进出吗?这幽兰又是如何出得端王府,又是如何进得着右丞府邸的? 幽兰小心的瞥她一眼,道:“是右丞体恤夫人,便差人将奴婢从端王府领了出来,让奴婢伺候夫人。” 夜流暄会有这般好心? 凤兮不置予评,又道:“端王府一切可好?” “王爷一直被扣留在宫中,王府外也一直有人把守。府内的夫人们,皆以泪洗面。” 凤兮神色微变。 是了,如今小端王被扣留在宫中,王府之人又怎会好过? 想来,那日在姚府的府邸前,小端王应是被宫中太子套上了线,专程引他入宫,最后再对小端王来个措手不及的瓮中捉鳖吧? 只可惜一向睿智的小端王,在面对自己心上人时,也失了分寸,最后受困在宫中,难以脱身! 呵,不得不说,这些事倒是可笑呢。 那凤栖假意怀孕,最后流产之事是假,惹得太子震怒,这场闹剧,却独独将小端王唬得死死的。 也不知那凤栖如今怎样了,若是她仍好好的呆在太子身边伺候,富贵加身,分毫未受那事的影响,那么身在监禁中的小端王,着实是有些冤了。 说来,这些王子皇孙,金尊贵体,纵是权势在手,但也怕爱错人呢! 只可惜那小端王明知爱错,却仍要往前,最后将自己也陷了进去,难以脱逃,呵,可悲,而又可憎呢。 “夫人无须再顾王府之事了。如今夫人身子弱,还是先在相府好生调养身子为好。”大抵是见凤兮神色凝重,幽兰忍着泪,暗忖着又道了一句。 凤兮抬眼观她,自嘲而笑:“我并非是在担忧王府之事。我只是在想小端王罢了。” 是的,她不过是在想小端王此番在宫中的处境如何,不过是在想那小端王当日将她抛弃在姚府外,可否有丝毫的后悔。 若是,若是他当日未抛弃她,他也不会受制在宫中,而她,也不会再度经历了一番鬼门关,更不会再对世事冷了心。 “夫人在想王爷?”幽兰嗓音微挑,本是梨花带雨的面容倒是浮出几丝忐忑。 凤兮朝她勾唇淡笑,知她想歪,但也未有意向解释,只道:“王爷此番在宫中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幽兰垂眸,拘谨道:“夫人无须担心,王爷吉人自 有天相,定不会有事。” 说着,她眉头一皱,沉默片刻,随即抬眸朝凤兮望来,深黑的眸子里掩藏着几许小心翼翼的无奈,又道:“夫人既是在这相府里了,还是莫要再顾王爷了。” 凤兮微怔,低问:“幽兰是怕小端王当真出事,我也会遭受连累?” 她泪眸一闪,摇摇头,略微顾忌的朝不远处的雕花木窗瞅了一眼,嗓音也跟着压低了几个调子:“不是。按照右丞的脾性,奴婢是怕右丞知晓夫人一直念着王爷,会对夫人不利?” 凤兮没料到她会这般说。 瞧幽兰此际拘谨胆怯的模样,像极了以前顾前顾后的她,然而她脱口的话,却是令她心生错愕。 “你怎会知晓他会对我不利?幽兰你一直呆在王府,又怎知右丞的脾性?”凤兮问,目光骤然深邃几分。 幽兰顿时有些无措,连带目光都没了主心骨。 她突然朝凤兮跪了下来,咬牙几番,唇瓣动了良久,却是未道出一字来。 凤兮静静凝望着她,破天荒的硬着心未伸手拉她起来。 瞧着她那无措的模样,凤兮心底则是浮出道道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猜测。 “幽兰,我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夜流暄手下的人?你混入端王府,是不是以夜流暄眼线的身份入得端王府的?”凤兮嗓音突然低沉下来,一字一词都显得有些复杂。 幽兰震惊的望向凤兮,挣扎片刻,终归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道:“奴婢的确是右丞手下之人。只是奴婢入得端王府中,并非是充当右丞的眼线,而是被安排留在夫人身边照顾夫人。” 照顾她? 凤兮心底蓦地发凉,连带目光都漫出了几许难以压制的自嘲。 当真是夜流暄手下之人? 她入得端王府中,唯一一个亲近之人,竟也是夜流暄安排在她身边的呢。 呵,她还说要脱离夜流暄,没料到纵然是入了端王府,她不仅未脱离夜流暄,连他的眼线,她竟是都未识别出来,更何况脱离? 夜流暄这般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这般将她的一举一动差人盯得清清楚楚,他究竟当她是什么?纵然是棋子,都有该有的信任,他竟是连半分信任都未给她,反而还派个幽兰在她身边,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本以为你我二人在王府之中互相扶持,不料你也是夜流暄手下之人。”凤兮沉默良久,才淡着嗓音道。 说着,她目光在幽兰的面上流转几番,又道:“夜流暄将你安排在我身边,应是让你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吧?” 幽兰急得脸色发白:“不是!夫人,右丞将我安排在你身边,是怕你有危险!” 说着,见凤兮面上的淡漠之色未有半分消减,她急得更甚,连带嗓音都颤了几许:“夫人,其实右丞待你极好。他怕你在王府中有恙,专程差我在你身边伺候。” “难道他就未让你道出我的一举一动?没让你说出我在王府中的日子里都做了些什么?”凤兮嗓音一 挑。 幽兰急道:“右丞是问了的!但他都是因为关心夫人,才这样……” “那上次呢?上次我的琴声害得碧夫人流产,在王府地牢里,我写血书让你出府交给夜流暄,你却被端王劫住,你告诉我,你是当真不小心被劫住,还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将血书送出去?又或是,夜流暄早已吩咐你莫要管我?”凤兮又问,嗓音越发的淡。 幽兰一噎,急得又落了泪,似是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凤兮深眼凝望着她,见她目光躲闪,又道:“你直说吧,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我皆不会怪你。” 幽兰脸色微白,最后低头挣扎,良久才低低出声:“那次,那次我已是让右丞知晓了血书之事,奈何右丞说让我露出马脚被端王爷捉住,惹他发怒,说是,说是要试探端王爷心中可有夫人的位置。”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开始抑制不住的冷笑。 是了,她早该知晓,早该知晓的! 小端王拿她来试探夜流暄,夜流暄却是反过来拿她去试探小端王,他们两个人,皆将她当做棋子,她对此早已了然于心的,可如今亲耳听得这话,她却是莫名的想冷笑,想嘲讽。 “夫人,右丞是关心你的!当时听闻你在地牢,右丞也暗中差了暗卫入得端王府的,只要端王对你动杀心,那些暗卫自会不顾一切的将夫人救出来。只是那次,端王爷对夫人着实有情,并赶在碧夫人的父亲左相入得王府之前就对夫人施以刑法,先行堵住了左相的嘴,消了左相想为碧夫人出头的震怒,是以才让夫人未落入左相之手。” 说着,她嗓音心虚的低了一分,透着几许难以言道的心疼与颤抖:“只是,只是那次夫人受伤着实严重,命悬一线。当时右丞也是焦急,亲自入得王府中将夫人领走,最后才用尽办法救回了夫人的性命!” 凤兮静静的听着。 那次受罚之事,本是离得遥远了,然而如今再听得其中的真相,她却是打从心底的发寒。 她一直是对小端王罚她而心有不满的,却未料到那件事里,小端王这罚她之人,竟是从罪魁祸首变成了救她性命之人,而夜流暄,则是从救她性命之人变为了控制整个棋局之人。 是夜流暄,是他要验证小端王对她的心意,才令她伤痕累累,狼狈不堪,与鬼门关擦肩而过,如今,亦是他,戳破了她对幽兰的所有信任,令她再度体会到被欺瞒,被谎言掩盖下的事实,究竟是何等的骇人锥心。 凤兮沉默半晌,才强忍心神,努力的合上了眸子,强压着满心的郁结与冷意,只道:“幽兰,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她再也不想听什么了。 自今日起,连幽兰,也被她彻彻底底的拒之心外了。 “夫人莫要赶奴婢!奴婢是右丞专程差人自端王府领出来的,若是夫人将奴婢驱赶出去,右丞定会,定会……”幽兰再度泣声,那颤抖的话透着几许焦急与惊恐。 第112章 冷战风云,转身2 凤兮暗自一叹,只道:“我并未赶你,我只是想安静的休息罢了!纵是夜流暄问起来,你便说我喜欢你留在我身边,再替我谢他一句。” 幽兰终归是再未出声,但却在低低的哭泣。 凤兮突然有些心烦,也不知这幽兰究竟在哭些什么! 被蒙骗的,被欺瞒的,被别人套得死死的,都是她凤兮。如今她都未哭,都未觉得瑟缩委屈,这幽兰又如何要哭成这样? 她乃夜流暄手底下的人,再怎么都有几分强势,如今她又没说真正赶她,她还有何好哭的? 凤兮皱了眉,心底越发的不畅,随即翻身,背对着幽兰小憩。 半晌,幽兰窸窸窣窣的站了起来,足下步子极轻极轻的越来越远,最后凤兮便听到不远处的木门传来一开一合的声响,片刻之际,屋内彻底归于宁静,气氛死寂。 凤兮心底沉杂,似是方才那道合门声也一并将她的心合上,彻彻底底将外面的一切彻底的挡住,推拒。 思绪缠绕良久,她脑袋发沉,这才安心小憩,不想这一睡,竟是睡到了夜色黄昏。 黯淡的光线自不远处的雕花木窗穿透进来,隐隐透着几许深邃与森凉。 凤兮朦胧的目光逐渐清明,随即坐直身来,不声不响的靠在床头,脑袋泛白,竟是不知此际该做何,该想何。 “右丞。”这时,屋外突然响起幽兰那发紧的嗓音。 “她还在睡?”隔着木门,夜流暄那清冷的嗓音也格外的突兀清晰。 “嗯。七夫人一直在睡,奴婢几番进去,她皆未醒。” 幽兰这话一落,外面突然没了声。 凤兮勾唇淡笑。 幽兰一直都守在门外吗?呵,她倒是忠诚。 若是在以前,她若知晓幽兰这般守着她,她定是欣慰,而今,这身份一变,便什么都变了呢。 “去厨房端些滋补的来。”夜流暄似是沉吟半晌,才清冷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凤兮便闻不远处的木门被推开,那木门略微厚重的吱呀声幽幽荡荡,震动了满屋子的沉寂。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自然而然的朝不远处的木门落去,便见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逆光而来。 那人身材修长,亦步亦趋间透着几许高贵与清雅。 凤兮静静观望,待那人行于她的床边,她面无表情,仅是盯了一眼他的面容,便慢腾腾的转眸望向一边,一言不发。 夜流暄眸中猝然滑过一道深色,随即撩袍坐在凤兮床沿,沉默良久,才问:“刚醒?” 凤兮神色平淡至极,如同未听到一般,无半丝回应。 夜流暄又问:“方才我入了一趟宫,听闻端王在宫中过得并不好。我已让端王写了逐你出府的契约,让你彻底脱离了端王府。日后,便是端王出事,你也不用受他连累。” 凤兮眸色几不可察的一颤。 没想到夜流暄竟会为她考量,甚至还亲自去让端王爷写契约,让她脱离端王府。 只不过,于她而言,端王府与这夜流暄的右丞府,皆是狼窝,她呆在那里,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呢! 心底逐渐漫出几许嘲讽,凤兮依旧未 言,更为抬眸朝夜流暄望去一眼。 似是察觉到凤兮不愿言话,更不愿搭理他,夜流暄清俊的面容当即滑出一丝冷色。 他长指一伸,稳稳扣住凤兮的下颚并抬高她的脸,逼着她迎上他的目光。 然而凤兮则是勾唇笑了,那弯弯的眸子里透出来的讽刺意味浓密如绸,令夜流暄当即微变了脸色。 “我说过,在我面前,收起你那些脾气!若是惹恼了我,对你没什么好处!”他道,嗓音格外的坚实冰冷。 凤兮面上的笑容分毫不减,脱口便道:“那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便再也惹不恼你了!” 这话的尾音未落,凤兮已是被他掀翻在床。 这次的身子骨似是极为虚弱,此番一摔,凤兮只觉脑袋一白,竟是爬了几次都未在爬起身来,连带胸口都郁结堵塞,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凤兮怔了一下,今日上午她惹恼夜流暄,也被他推翻在地,但当时也仅是觉得骨头泛疼,而如今,她的胸口却是莫名的堵塞,大有窒息之意。 她迅速放弃想要起身的挣扎,反而是伸手不住的拍着胸口,面色也是骤然惨白。 拍了片刻,她只觉心口一阵剧烈的绞痛,随即喉咙腥味一涌,她‘噗’的一声,顿时抑制不住的喷出一口血水来。 “你怎么了?”夜流暄似是这才反应过来,嗓音透着几许诧异,待他尾音一落,他便长臂一伸,将凤兮勾入了怀里。 凤兮已是满面惨白,眸光涣散,本想伸手抵触夜流暄的胸膛,不料手还未抵至他的胸口,她已是两眼一黑,彻底的晕了过去。 黑暗蔓延,诡异阴森。 凤兮只觉面前一片黑,黑得犹如虚空的世界,要彻彻底底的将飘浮不定的她彻底吞没。 不多时,她飘浮不定的身子突然定住,她正愕然,面前也霎时有了明光,照得周围俨如白昼。 前方赫然出现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那公子似是刚刚剧烈跑过,此际正气喘吁吁,呼吸不及。 他正对着凤兮笑,那张稚气的面容挂满了干净的笑容,两只眼睛也精致特别,甚是好看。 突然间,他急忙抬手,献宝似的朝凤兮递来一支火红的荼蘼,稚嫩的面容浮出几丝难掩的高兴。 凤兮怔了一下,正要伸手去接,然而怎么都抬不动手。 她稍稍垂眸一瞥,才见自己的手指手臂如同婴儿,短小肥胖。 凤兮惊得心底一颤,再抬眸一观,察觉到自己正被裹在襁褓,甚至还被一个年老且宫人打扮的嬷嬷抱着。 “她怎么不接我的花?”这时,那小公子急了,稚嫩精致的小脸霎时漫出几丝委屈,随即目光朝抱着凤兮的嬷嬷望去。 嬷嬷笑道:“世子爷,小公主不喜欢花,平常只喜糕点。” “那你放她下来,让她与我一块儿玩。”那小公子又道。 “小公主还太小,不能与世子爷一块儿玩的。世子爷还是快些回御花园去吧,免得将军夫人寻你。” “我娘亲带我入宫,便是让我来与她玩的。而且我娘亲方才说了,这小公主日后便是我媳妇儿,皇后 娘娘也应允了的,难道你还要阻拦我不与她玩吗?”那小公子顿时有些不耐烦,小小年纪,道出的话顿时增了几分令人错愕的老气横秋。 凤兮则是听得一惊,正要将那小公子打量清楚,不料耳畔顿有细碎的银铃与咒语声遥远传来,随即面前的小公子也莫名的开始透明,最终烟消云散,连带她面前的明光也彻彻底底的熄灭,化为了一方黑暗。 不多时,耳畔的银铃与咒语声越发的清晰。 期间还伴随着不耐烦的清冷喝斥:“她怎还未醒来?” “主子,我们还是先出去吧,莫叨扰大师做法!主子无须太过担忧,方才已是给凤姑娘喂下一碗药汁,此际再由大师做做法,驱驱晦气,凤姑娘自然就醒了。”又有一道略微劝慰的嗓音响起,凤兮仔细辨别,虽觉熟悉,但却想不起究竟是谁。 不多时,似有木门一开一合的声音响起,好似有人出去了。 而耳畔的银铃声也在此际格外的清晰响亮不少。 凤兮眉头一皱,只觉方才那明亮光线中的稚嫩公子犹如过眼云烟,此番再回想,竟是连那小公子的模样都忘了。 此际,耳畔的那银铃声格外的刺耳,凤兮心底嘈杂,正想努力的伸手捂耳,不料耳畔响起一道嬉笑:“既是醒了,便睁眼吧!我摇这银铃已是摇累了啊!” 调侃嬉笑的嗓音夹杂着银铃声一并响起,凤兮当即一惊,眸子也在此际刹那掀开,朦胧的视线当即对上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随即慢慢清晰开来。 “醒了?”那人笑嘻嘻的问。 凤兮脸色一变,吓得一惊,正要本能尖吼,不料那人一手捂住她的嘴,一边将另一只手里的银铃摇得极响,一边朝她低道:“喂,你是想将右丞那伙人也吼进来吗?” 凤兮顿时回神,目光在他平淡的面上盯了良久,终归是安分下来。 他这才慢腾腾的缩回手,道:“好歹我也为你招了魂,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喂,你如今终于是醒了,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凤兮戒备的盯着他,细细打量。 她已是见过这人两次了。 此际,他的打扮依旧与上次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则是他面前嘻嘻笑容着实太不正经。 “喂,你这么盯着我做何?”他问,嗓音明显透出了几许心虚。 凤兮眸色微深,不言。 他手中的银铃依旧未停,摇得时时作响,但他的另一只手却是扯了扯他身上的道袍,扶了扶他头顶的发髻,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被这女人瞧不不妥来了啊!这抢来的道袍也合身,易容易得连夜流暄那家伙都未瞧出破绽啊!” 说着,他忙止住后话,目光朝凤兮落来,探究的问:“喂,你可见过我?” 嗓音一落,他还有些心虚的伸手摸了摸脸。 凤兮心底当即漫出几许复杂,盯了他一会儿,随即将头歪过去,目光顺势落于别处,一声不吭。 那人怔了一下,大抵是没料到自个儿会被凤兮彻底忽略,他眸中滑过几许不自然,随即将手中的银铃摇得更响,又道:“做人倒 是得懂礼,我救了你的命,招了你的魂,我如今问你话,你再怎么都得回答才是。” 说完,见凤兮依旧不搭理他,他又怔了怔,一本正经的道:“我瞧你印堂发黑,近些日子倒有灭顶之灾降临,不过我倒是有法子化解,你可想听?” 凤兮眸色微闪,终归是转眸朝他望来。 他眸中明显滑出一许释然,随即正经而立,连带面色都严谨了不少,然而他手中的银铃则是不停的摇晃,倒是为他的正经之色减了几许微信。 “我的魂是你招回来的?”凤兮终于是慢腾腾的出声,然而嗓音却是格外的嘶哑孱弱,连她自己都怔了一下。 那人忙一本正经的点头。 凤兮又问:“这世上当真有灵魂与神鬼一说?” 他又点点头。 凤兮勾唇淡笑,嗓音依旧嘶哑不堪:“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我自己知晓。想来我此番醒来,不过是喝入的药汁起了药效罢了!” 说着,目光迎上他的:“夜流暄信牛鬼蛇神,我倒是不信!你若是当真想用这套来瞒我,大可不必。因我着实不信。” 那人怔了一下,原地僵了片刻,随即低低的嬉笑开来。 他手中的银铃依旧未停,但另一只手则是笑得猛捶胸口,待察觉到凤兮深黑的目光,他又忙缩下手,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一本正经的道:“你这女人倒是通透聪明,难怪夜流暄那小子会对你这般上心。” 说着,他话锋一转:“喂,你进去点,容我在你这床沿边坐坐。我已是在你这屋内摇了几个时辰的银铃,念了太多的咒语,此番倒是累了。” 凤兮眸色微闪,倒也配合着朝床的内侧挪了挪。 他当即大大咧咧的坐在凤兮的床沿,边摇银铃边道:“这么多年来,我倒是第一次瞧得夜流暄那小子紧张一个人,甚至连他历来不齿的神鬼之说都信了呢!” 说着,朝凤兮笑得精光四闪:“猜猜,我为你做一次法术,他会给我多少银子?” 凤兮兴致缺缺,只道:“夜流暄手中的银子可不好赚。你如此骗他,若被他发现,你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他大方道:“所谓关心则乱。我瞧那小子此际昏了头,岂会知晓我的真假。” 说着,咳嗽一声,又低道:“只不过,我虽不会做法,但占卜之术却是不错。我瞧你印堂发黑,近些日子怕是会有灭顶之灾降临,不过我……” 凤兮眉头微蹙,心底则是冷笑。 “降临在我头上的灾难倒也多,我已是习惯,那所谓的灭顶之灾,又有何惧?想必极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丢了这条性命罢了!”凤兮嘶哑淡道。 “丢了性命之话,你日后还是少说吧!”那人突然半晌未言,盯了凤兮良久,才低低出了声。 凤兮自嘲而笑:“命运如此,我也无法。多说少说,又有何关系?” 那人却叹息一声,只道:“你若是死了,这天下就真正大乱了。你若不想见得到处都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你便好生活着!即便命运让你灭,你也得与命运抗争,好生生的活着!” 凤兮怔了一下:“你无须危言耸听,我不过是卑微蝼蚁,便是死了,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更别提什么天下大乱。” 再者,人各有命,皆有定数,卑微亦如她,连夜流暄等人都抵抗不了,又有何本事与命运抗衡? “我说过我擅长占卜岐黄之术。你的命格太过特殊,你的命途,怕也不是你想的那般一路灰暗。” 那人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如今这南岳于你而言,无疑是囹圄。你可有想过逃出南岳?” 凤兮眸色微动,面上透出几许隐隐向往。 她如何不想逃出南岳,如何不想逃离夜流暄身边? 她本就想寻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安安分分的过完一辈子,那怕是穷乡僻壤,又或是深山老林,她都愿意。 只可惜,她逃不开他们,她逃不开他们的! 见凤兮神色摇曳,那人又略微引诱的道:“没准你逃出南岳,你的日子便彻底大变。荣华富贵,尊贵与权势,皆会被你掌控在手。” 凤兮愣了一下,随即自嘲而笑:“你认为我会相信你这些话?” 他默了片刻,坦然笑了,依旧是那句:“我的占卜岐黄之术,甚准。” 凤兮盯他几眼,话锋微转:“我此生倒是见过一个喜欢说些命运或是占卜之言的人。” “哦?”那人两眼微亮,整颗脑袋凑近凤兮。 凤兮道:“只不过我与那人仅是在江南的海棠宴上有过一面之缘。且当时那人也说我印堂发黑,定有晦气之事降临,当时端王还笑骂他神棍。” 说着,凤兮凝在他面上的目光一深,又道:“公子你熟悉夜流暄,加之又自诩占卜之术了得,且言语之间与江南那位公子倒是甚像,公子你,可否是海棠宴上的那位公子?也是与夜流暄、小端王与东临墨池并排为天下四杰之一的顾风祈顾公子?” 顾风祈摸了摸脸,仿佛有些愕然,随即默了片刻,才不以为意的朗笑一声:“上次在江南见你,倒见你软弱瑟缩,这回倒是变得聪明通透了。” “公子这是承认身份了?”凤兮面色不变,嘶哑低问。 他将手中的银铃摇得欢快,最后故作正经的朝凤兮道:“在下正是顾风祈。今日装扮着实难得大雅,让姑娘见笑了。” 凤兮眉头微蹙,道:“你乃四大公子之一,与夜流暄是旧识。你此番入这右丞府,若是堂堂正正的进来,夜流暄定也迎接,顾公子又何必这般乔装易容的偷偷摸摸进来?” 顾风祈轻笑一声,挑着嗓音意味深长的道:“夜流暄将你守得严实,任何人都不得见。我想见你,自然只有扮作驱鬼道士。” “凤兮不过是一介蝼蚁,怎劳顾公子惦记?甚至还想见我?” “自是得惦记。你可不是一介蝼蚁,兴许不久之后,这天下风云,都得唯你马首是瞻。” 凤兮自嘲而笑:“顾公子这调侃之语倒是不好笑。” 顾风祈干咳一声:“你莫不是也像他们一样以为我是神棍。”说着,嗓音微挑:“在下师从长白山道观的观长,卜算之术,倒是极少出错。” 第113章 冷战风云,转身3 凤兮兴致缺缺,面上也露出了几许疲惫,随即沉默片刻,只若有无意的道:“顾公子有什么话便直说吧?”说着,目光落向他那张平平的脸:“顾公子想要凤兮如何?” 他怔了一下,似是没料到凤兮会这般直入重心。 他咧嘴一笑,手中的银铃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只道:“在下想助顾姑娘逃出南岳。”说着,又补了句:“而后再去西桓安居。呵,西桓山好水好,凤姑娘若生长在那里,定觉是世外桃源。” 凤兮心头微动,然而眸中的戒备却是浓烈不少,“我与顾公子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帮我?” 他嗓音突然有些悠远,“我并非在帮你,而是在帮这天下。” 说着,他自怀中捣鼓半晌才掏出一只瓷瓶递在凤兮面前,道:“要在夜流暄这精明之人的眼底下离开南岳,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这药乃‘火荼’,服用之后,你在后面的时日会逐渐虚弱,最后可达假死之效。当然,这药对你无半分害处,待你假死之后,两日之后,便可自行复原。” 凤兮眸色一颤,目光凝在他手中的瓷瓶上,竟是半分都挪不开。 见凤兮满面戒备与迟疑,顾风祈将瓷瓶塞在凤兮手里,道:“我顾风祈此生救人不少,但却从未害过人。你先将这药拿着,自行考虑后再决定是否服用它。但你要切记,机会就这一次,留在这里注定是万劫不复,还不如放手一搏的信任在下,也许在下会让你在日后过上好日子也说不准。” 凤兮纤细的手指终归是将瓷瓶缠入手心,低问:“你为何要帮我?我与你所说的天下有何关联?” 说着,嗓音一沉:“你是不是也想利用我?” 顾风祈琢磨半晌,才道:“我当真无害人之心,反倒有济世之意。除了顾风祈这名儿,我还是长白山医仙清隐,你若不信,你倒是可以凭借你的聪明去夜流暄那里验证我这身份。” 这话甫一落音,外面倒是扬来一道略微催促的讨好之声:“大师,凤姑娘可醒来了?” 顾风祈与凤兮双双一愣,二人互相对视一眼。 “看来夜流暄倒是急了。”顾风祈轻笑一声手中的银铃摇得更欢,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朝凤兮道:“只是他那小子倒是死要面子,明明自个儿着急了,竟还让他那管家来吼门,呵。” 凤兮淡眼观他:“你若是再不回话,外面那相府管家怕是会怀疑你了。” 顾风祈深眼望着凤兮,意味深长的笑笑,但也未言。 正巧这时门外又传来相府管家那略微着急的嗓音:“大师,凤姑娘此际究竟如何了” “凤姑娘已然回魂此际已是醒来了。”顾风祈终于是收敛住了面上的笑意,嗓音也如同变幻莫测的天气似的霎时带了几许严谨与恭敬。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漫过几丝复杂。 这顾风祈倒也是个厉害人物。 他这变脸的速度倒是快,伪装之术也高明至极。想来,他若是有意蒙骗夜流暄,夜流暄倒是难以辨别。 正想 着,不远处则是响起了一道推门声,凤兮转眸一望,首先见得的便是那位以前京都玉器店的掌柜。 但今时不同往日,此际这掌柜已是精贵纹路的衣袍加身,连带头上系发的玉簪都显得奢华。此番的他,无疑是与以前还是玉器店掌柜的他有着天壤之别。 “凤姑娘醒了?”管家速步而来,面露难掩的惊喜。 凤兮顺势将手中的瓷瓶塞入被褥内,先是瞥了一眼已然规矩立在床榻边的顾风祈,随即再将目光静静的落往了越来越近的管家。 “凤姑娘可算是醒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管家似是还未从方才的担心与突然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此际的脸色与嗓音都是极为难得的带着浓郁的情绪。 凤兮淡眼观他,心底的情绪却未因他的话有过丝毫的波动。 这管家反应这般强烈,应是当真怕她死了吧!是以,此番见她醒来,他也抑制不住的松了口气。 是了。她是夜流暄的棋子。 连夜流暄都觉得还未将她压榨干净,还不愿让她就此一命呜呼了,这衷心的管家自然也紧张她的命了。 凤兮兀自跑神并,未回答管家的话。 屋内气氛顿时格外的沉寂,那压抑的气氛令顾风祈与管家二人都稍稍变了脸色。 见凤兮虽是盯着他,但目光明显是穿透了他并落在虚空,连带她的两眼都显得有些无神,管家怔了一下,本是积满笑容的面上顿时滑出了几许凝重与担忧。 “大师,凤姑娘究竟如何了”管家忧心忡忡的朝顾风祈望来。 顾风祈干咳一声,转眸盯了一眼凤兮,随即一般正经的道:“凤姑娘刚回魂,三魂六魄还未完全归位。是以才精神恍惚。管家,我们还是先莫要打扰凤姑娘了,让她好生休息一番。” 管家再度将凤兮打量两眼,忍不住点了点头,这才朝顾风祈道:“凤姑娘醒来终归是好事,多休息也是甚好。大师也随我出来吧,我家主子此际正于府中的的湖边等着大师叙话。” “叙话?”顾风祈怔了一下,但仅是片刻,他便极快的敛住了面上的怔愕之色,只道:“凤姑娘好不容易醒来,相爷此际就不进来看看?” 管家眉头微皱,道:“相爷之事,大师还是少问为好。” 顾风祈当即惶恐:“在下知晓了,多谢管家提点。” 管家面色稍解:“嗯。”说着,伸手朝顾风祈一迎,礼数周到的道:“大师,请吧!” 顾风祈忙点头,随即干脆转身朝不远处的雕花木门行去。管家回眸瞅了凤兮一眼,皱眉欲言又止,但终究是一言不发的朝顾风祈跟了去。 待二人双双出得屋门后,不多时,幽兰入了屋内,小心翼翼的立在凤兮床榻,轻轻一唤:“七夫人。” 凤兮终归是回神,空洞茫然的目光朝幽兰瞥了一眼,随即兀自合上了。 床榻边的幽兰没了声,连带气息都微弱。 凤兮着实未有理会她之意,仅是在被褥之下死死捏紧那只瓷瓶,心思摇曳不定。 大抵是身子骨着实 孱弱,凤兮闭眸不久,脑袋也开始晕沉,遂又睡了过去,只是不多时,她会再度醒来,掀开眸子时,目光便会对上幽兰那满是担忧的脸。 心底莫名的对幽兰有些抗拒,连带她那张面容都令她觉得突兀。 凤兮仅是瞥她一眼,便再度合眸,这般反反复复的,她倒是浑浑噩噩的睡了许久。 待再度醒来,本能的睁眼,此番入目的,终于不是幽兰那张一成不变的担忧脸面,而是一双精致深沉的眼睛。 那双眼太过深沉,犹如碧海寒池,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凤兮心底微动,不由将目光挪开了去,被褥下的手也顺势将瓷瓶轻轻塞在了袖口里。 “不愿见我?”清冷的嗓音扬来,震动着屋内的空气。 凤兮神色不变,头也未转,犹如呆木一般不声不响,俨然一副全然未听见他言话的模样。 “肚子可是饿了?”夜流暄又问了一句,只是这回的语气格外的微缓,透着几许隐忍的威胁。 凤兮心底嗤讽。 难得他还这般按捺心神的与她心平气和的说话,只不过,她已有前车之鉴,想必她一直这般不吭声,他又会如前两次那般将她推翻在地吧! 然而,她明明知晓他的脾性,明明知晓不可太过惹恼他,然而她心底深处却是硬气横生,无端端的令她难以在他面前再度低头。 她依旧未言,一动不动的躺着,呼吸平静而又微弱,若非还掀着眼睛,她倒是像极了一具死尸。 夜流暄终于是未再说话,沉默了下来。 屋外似有风声,冷然中含着几许枝头摇曳的簌簌声,凤兮兀自听着,也是在这时才发觉,屋中光影摇动,似已夜深。 正跑神,被褥似是被突然掀开,一抹凉风窜了进来,冷得她哆嗦了一下。 她不及反应,一双有力的手臂缠上了她的腰身,霎时将她顺势带入了一方带着冷意兰香的怀。 这淡兰香令凤兮太过熟悉,熟悉得深入骨髓,令她忍不住颤了一下。 她并未挣扎,也不愿再徒劳的挣扎,仅是犹如活死人一般静静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不声不响。 耳畔是他那平静冗长的心跳,凤兮心头泛冷,遂闭了眸,企图努力的睡过去,最好是待再度睁眼时,夜流暄已不在她身边了。 然而,夜流暄似是刻意不想让她如愿,带着寒气的脸埋入她的脖子里,低低威胁:“你不愿说话倒是未尝不可,但你不能不愿见我!”说着,补了句:“聪明如你,自该知晓忤逆我的下场。” 凤兮冷笑,随即心底滑出一道长长的暗叹。 他总是这样,总是喜欢威胁她。 她倒是从未料到,她不过是一卑微低贱的人,何德何能的得到他这些屈尊降贵的威胁! 凤兮依旧未言。 夜流暄也是默了片刻,话题一转:“明日,姚府满门问斩,你可要随我去看看?” 凤兮心底一颤,无声沉默。 他自顾自的道:“你不去看也好。外面风大,你身子孱弱,在府内修养便好。” 说着,又低低的补 道:“近些日子,相府后院要拆掉几座厢房,待空地留出来后,便可种上些花木。你喜欢什么花?我差人种上。” 凤兮沉默。 “我较为喜欢竹,江南夜府内也有大片竹林。我差人在那里种一片竹子如何?日后我便在那里教你练琴,如何?” 几个‘如何’,带着浓烈的商量与试探之意,使得凤兮惊愕不小。 这夜流暄难得对她这般温和与迁就。 她心底发颤,极想抬头观他,想瞧清他伪装的面容,想戳穿他冷冽虚伪的心,奈何这想法甫一生出,她便强行按捺了下来,随即努力的摒弃他的话,努力的入睡。 大抵是察觉到了什么,夜流暄终归是安静了下来,一言不发。 凤兮却是暗松了口气,心底也浮出几许释然,只道若是这夜流暄再这般反常的对她迁就,对她温和,她怕是当真会忍不住出声嗤笑了。 时辰渐逝,屋中沉寂,透着几许压抑。 凤兮在夜流暄怀里躺了良久,再度浑浑噩噩的睡去,莫名的一夜无梦。 翌日,待凤兮醒来,幽兰正规矩的立在床榻边望她,而她身边的夜流暄则是未见踪影。 凤兮任由幽兰为她梳洗后,便随意用了些早膳,随即以自己想独处为由,让幽兰出了屋去。 待屋内再无旁人,凤兮坐于圆桌边,这才小心翼翼掏出袖中的瓷瓶,指尖在那光滑的瓶身慢慢摩挲。 良久,她才眸色微闪,随即拧开瓷瓶的瓶塞,自里面倒出了一枚褐色丹丸。 她将那颗丹丸盯了半晌,眸中有过刹那的迟疑,但仅是片刻,她已是敛住了神色,极其淡漠的将丹丸喂入嘴里,而后为自己倒了一杯温水顺下了丹丸。 随后,她缓步至不远处的软榻边,半靠在软榻上。 还未休息半刻,外面则是传来一道恭敬且无奈的劝慰声:“夫人,主子今日出府前,已是吩咐不得任何人入这主院,夫人还是回院子去吧,莫要惹主子不悦。” 是管家的声音。 凤兮眸色微深,不及多想,外面又传来一道娇柔之声:“管家无须担心。我此番过来,不过是想看看我嫂嫂罢了,并无它意。只要管家你为我保密,夫君也是不知我来过这里的。” “夫人,这怕是不妥。主子之名,老奴怎可违背。还望夫人也顺从主子之意,快些回院去吧!”老管家再度无奈的劝。 “管家,你既是唤我一声夫人,自该尊我为这右丞府的女主人。如今夫君不在,我为大,管家这般为难我,可是完全未将我放于眼里?” 管家惶恐道:“老奴不敢,只是……” 凤兮平静的听着,眸色微动,突然出声:“管家,让芸罗公主进来吧!” 这话一出,她自己先怔了一下,并非是因为突然出口的嗓音嘶哑不堪,而是因自己竟然没记起芸罗公主已是嫁给了夜流暄为妻,她此番再怎么说,都该称呼芸罗公主一声‘相爷夫人’。 不多时,不远处的雕花木门便被推开。 一抹曼妙娇俏的女子率先入得屋来,随之 跟进来的是两名双鬓婢女,而那一身黑袍的管家,则是最后入得屋来。 眼见那娇俏曼妙的芸罗公主离她越来越近,凤兮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先行朝芸罗公主微微一拜:“凤兮见过相爷夫人。” 此话一落,手臂已是被人扶住了。 凤兮抬眸一望,便瞧见了芸罗公主满面灿然的笑容。 “嫂嫂与我何须见礼。” 说着,她扶着凤兮重新坐回软榻,亲昵的拉着她的手,道:“夫君倒是深知我心,知晓我担忧嫂嫂,是以他将嫂嫂倒是照顾得好。你瞧瞧,我如今想要入得这主屋,管家竟是不许,若非嫂嫂发话,我此番倒是进不来。看来在这相府啊,我说的话竟还没有嫂嫂的话管用呢!” 凤兮脸色微变。 芸罗公主有亲昵的笑道:“嫂嫂莫要误会我这话。我此番也仅是想说,论起辈分来,你如今乃我和夫君二人的嫂嫂,夫君此番照顾你,我也欣慰,想必我那在宫中受禁的王兄也放心。” 她这一番话噎得凤兮不知该如何回答。 凤兮按捺神色,沉默未言。 芸罗公主打量她几眼,又道:“今日天色倒是极好,嫂嫂该是在屋子内呆得腻了吧?不如,我带嫂嫂在府内走走,观景赏花,可好?” “夫人,凤姑娘如今身子弱,吹不得外面的冷风。”一旁的老管家忍不住出声提醒。 芸罗公主笑道:“无妨。给嫂嫂披件厚实的披风便好。” 说着,她全然不待凤兮反应便将她拉了起来,又转眸朝她身后的两名婢女望去:“还不快去为我嫂嫂找件厚实的披风来?” 那两名婢女顿时一怔,出府去寻披风了。 管家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凤兮转眸朝他望了一眼,破天荒似的勾唇淡笑:“就听相爷夫人的吧!” 虽不知这芸罗公主究竟何意,但她却莫名的肯定,这芸罗公主对她绝非好意。 只是,既是想让她出去吹风,她自然配合。 再怎么说,她服下的那枚顾风祈给她的‘火荼’竟是未有半分反应,若是在外吹了冷风,受了寒气,没准儿就催生了她体内的药效。 管家担忧的回瞅着她,终归是无奈的噎住了后话。 不多时,那两名婢女归来,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件厚实的披风,且不待芸罗公主吩咐,那名婢女已是上得前来,将披风披在了凤兮身上。 大抵是病得有些久了,加之中途又波折横生,待凤兮终于踏出屋门,并随着芸罗公主行于右丞府的落叶小径,观着那一片片枯枝,凤兮心底竟有几许恍如隔世的感觉。 待走至右丞府后院的那片镜湖边,正亲昵挽着凤兮手臂的芸罗公主驻了足,随即扭头朝跟在不远处的管家道:“我与嫂嫂有女儿家贴己的话要说,管家你这大男人便莫要跟随了。” 她刻意将‘女儿家’三字咬得有些重,管家怔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的道:“夫人若有什么话想与凤姑娘说,不如去前方不远处的亭子里说吧!凤姑娘身子孱弱,站在这湖边倒是危险。” 第114章 冷战风云,转身4 芸罗公主轻笑一声:“倒是管家想得周到。那你便先在这里候着吧,我与嫂嫂去那亭子里坐坐。对了,若是管家有事,也可离去,等会儿我与嫂嫂说完话,便亲自送嫂嫂回去!” 老管家默了片刻,只道:“老奴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芸罗公主眸色微闪:“如此也好。那我与嫂嫂先过去了。” 这话一落,她正要挽着凤兮往前,不料不远处顿时跑来一小厮,朝管家急道:“管家,府外来了群壮汉,说是受你之邀来府中差厢房的,此际守门家仆不让他们入内,两方人一言不合,竟是打起来了!” “什么?”管家脸色一变,冷道:“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辈,看来这相府的守门家仆倒是得换一批了!” 嗓音一落,他转眸朝芸罗公主望来,道:“夫人先与凤姑娘去前方的亭子里坐坐,老奴去去就回。” 说完,他又略微担忧的扫了凤兮一眼,欲言又止,但终归是压下后话,与那小厮一道离去了。 眼见着管家与那小厮走远,芸罗公主这才轻柔的朝凤兮笑道:“嫂嫂,前面亭子内风光大好,我们去那儿坐坐。” 说着,目光朝跟在身后的两名婢女望来:“你二人就留在这里候着。” “是!”两婢女脸色不变的轻应,止了步。 凤兮缓缓往前,大抵是因身子孱弱,此番走路,难免有些费劲。 这芸罗公主看似搀扶着她,实则却是未曾用力分毫,一路行来,凤兮无疑是暗自强撑,待终于步入不远处的凉亭内坐下,凤兮额头上已是冒出了一层薄汗。 亭外,此际正是初冬之色朦胧,但却隐隐有暖阳低浮,淡风飘荡。 然而最是好看的,却是不远处的那片湖泊,波光粼粼,光影剔透。 不由间,凤兮忆起了曾经的江南夜府,只觉夜府的别院,四殿恢弘,着实不如这右丞府这般清幽静谧。 “嫂嫂在看什么?”大抵是见凤兮瞧得认真,身边的芸罗公主出了声。 凤兮这才将目光自湖泊收回,微微垂眸,只道:“湖光大好,是以多看了几眼。” 芸罗公主叹了口气,试探般的问:“嫂嫂见了这湖,可因还记挂着当日坠湖之事?”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微闪,抬眸望她。 芸罗公主面上滑出几许复杂,解释道:“我大婚那日,听说嫂嫂与太子侧妃一道坠湖了。”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补了句:“我也听说当日是夫君救了嫂嫂,还打湿了喜袍。” 凤兮深眼打量着芸罗公主,心底则是蓦地了然开来。 她也是女子,听这芸罗公主的语气,她如何不知这芸罗公主也有些不满这事。 想来,这芸罗公主对那日之事也一直根根于怀吧。 凤兮暗叹一声,心底滑出一道冷笑。 她无意与夜流暄走得太近,奈何总是事与愿违,次次都让这芸罗公主知晓她与夜流暄二人之间的亲近。就如今日来说,夜流暄竟是让出主屋,供她一人养伤,他给了她这般大的 殊荣,这芸罗公主又如何不吃味。 “嫂嫂不言,可是芸罗方才的话令嫂嫂恼了?”芸罗公主的嗓音透着几许幽长。 凤兮摇摇头,只道:“夫人折煞凤兮了。凤兮未恼。” “嫂嫂未恼便好。”芸罗公主看似松了口气,随即默了片刻,又低道:“其实此番邀嫂嫂出来,其一是想带嫂嫂出来走走,于身子有益,其二,芸罗倒是想求嫂嫂一事。” 凤兮眸色微动,只问:“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芸罗公主缓道:“嫂嫂无须再唤我‘夫人’了。你乃我嫂嫂,与王兄一样唤我‘芸罗’便可。”说着,嗓音一低,话语回到主题:“芸罗此番,想让嫂嫂见一个人。” 凤兮怔了一下。 芸罗公主望她一眼,目光便当即朝亭外内侧的花圃望去,轻唤:“碧嫂子,你出来吧!” 仅是片刻,半人高的花丛摇曳,簌簌作响,随即,暖阳低浮下,一抹修条曼妙的女子自花圃内立了起来。 凤兮面露淡惊,目光也直锁那女子。 只见那女子一身婢女打扮,头发微挽,然而一张面容却精致倾城,竟是与宫中那太子侧妃的面容有三分相似。 大抵是见她打量,那女子也抬眸独独朝凤兮落来,那一双精致的眼睛倾城绝美,那黑瞳里的神韵犹如秋水微波,着实惊艳。 凤兮心底忍不住发凉,暗中啧叹,若说这女子的面容与那宫中的太子侧妃有三分相像,那她的目光与那太子侧妃,却是有五分吻合。 这人,究竟是谁? 正私下琢磨,那女子已是极快的站在了凤兮与芸罗公主面前。她先是朝芸罗公主见了一礼,随即便朝凤兮望来,薄唇一启,悲戚的嗓音夹杂着急色:“七妹妹,你救救王爷吧!” 嗓音一落,她眸中已是溢了泪。 其中一滴拍打在凤兮手背,灼了她的手。 “你是?”凤兮嘶哑的嗓音有些发僵。 一旁芸罗公主解释道:“嫂嫂,她是我王兄的大侍妾,名为碧瑶。嫂嫂入王府这么久,难道未见过她?” 碧瑶?碧夫人? 凤兮神色一变,心底复杂横生。 她着实未见过这碧夫人,但却害死过她的孩子。 记得当初她闲暇时一曲葬心,竟是无端让着前来拜访的碧夫人摔倒于地,滑了胎。 想必骨肉连心,这碧夫人该是恨她的吧?她一直都在想若是她与碧夫人见了,这碧夫人会不会如姚霜那般差人将她往死里打,但如今真见了,不料竟是这般场景。 凤兮按捺神色,先是朝芸罗公主拘谨点头,这才朝碧夫人望来,见她倾城的面容梨花带雨,不由眉头微蹙,嘶哑着嗓音轻劝:“碧夫人莫哭,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碧夫人一把捉住她的手,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朝凤兮苦着求道:“今有暗线回府,称王爷在宫中过得极不如意。七妹妹,你去求求右丞吧,没准右丞有法子将王爷救出宫来。” 求夜流暄? 凤兮全然未料到这碧夫人竟会让她去求夜流 暄救小端王。 纵然夜流暄乃南岳右丞,这皇帝要将小端王禁足于宫中,夜流暄这个臣子怎敢救人? 再者,纵然是要求夜流暄,这芸罗公主乃夜流暄夫人,让这芸罗公主去求,岂不是比她更为合适。 凤兮暗自揣摩,大抵是心底浮出几许复杂,是以连落在碧夫人面上的神色都染了几分低沉:“碧夫人莫要如此。凤兮身份卑微,如何求得动夜公子。” 说着,目光朝身边的芸罗公主落去:“端王乃夫人的王兄,若是夜公子真有法子救王爷,夫人去求夜公子倒是适合。” 芸罗公主脸色骤然一变,双眸里竟是突然迸裂出了几丝哀然。 她低声道:“若是夫君会听芸罗的话,芸罗又何须与碧嫂嫂一道来求你。” “你是夜公子的正妻,你若求他,夜公子如何不应。”凤兮嘶哑低道,心底复杂之意更是深了不少。 不得不说,若说着碧夫人担心小端王,她倒是有几分信,而这芸罗公主…… 记得上次小端王在宫中身陷囹圄,这芸罗公主却也未出手相救,反倒是将她也送入牢中陪同小端王,企图来个双双入罪。 那时,她可是未见这芸罗真心担忧小端王,就连小端王,也不是冷笑着芸罗公主的冷情冷意吗? “看来嫂嫂虽出自夜府,却也不知夫君性情啊!”芸罗公主叹息一声,不深不浅的拉回了凤兮神色。 她抬眸迎上凤兮的目光,咧嘴苦笑,又道:“成亲前还好,夫君对我倒是百般纵容,然而成亲之后,却是淡漠疏离了。奈何我以前,倒是认准了夫君心系于我,不料此番才知他冷情本性,才幡然醒悟,我不过是他用来接近父皇的引路人罢了。” “公主……”大抵是见芸罗公主伤神,碧夫人梨花带雨的朝她担忧的唤了一句。 芸罗公主朝她苦笑一番,又朝凤兮道:“如今父皇极听夫君的话,夫君也算得上是父皇身边的近臣。想必若是夫君劝父皇放过王兄,父皇终归是会应的。” 说着,嗓音稍稍一低,透出了几许浓烈的叹息:“夫君待嫂嫂甚好,想必嫂嫂之言,夫君多少会听。还望嫂嫂念及王兄待你不薄,求夫君救出王兄吧!” 凤兮面色平静,眸底是复杂也是一成不变。 芸罗公主这席话无疑是凄凄带凉,寻常人一听,自然动容。 只可惜,她多多少少也算是见识过芸罗公主的本事,也知芸罗公主并非真正心系小端王,是以她这席话听在她耳里,着实有几分突兀与刺耳。 她并未立即回话,眸光稍稍有些悠远。 这时的碧夫人也拉紧她的手,朝她求道:“七妹妹,你救救王爷吧!王爷在宫中的确过得不如意,这短短几日,怕是早已消瘦不少。” 凤兮转眸朝碧夫人望来,神色微动。 “闻说碧夫人的父亲乃当朝左丞,与夜公子同属一级,碧夫人如何不去求左丞在皇上面前替王爷求情?”凤兮默了片刻,才问。 碧夫人眸色一颤,竟是 有些心虚的避开凤兮的目光,扭头朝芸罗公主望去。 芸罗公主低声接了话:“左丞虽位高权重,但却终归不及夫君。若当真要救出王兄,非夫君莫属。” 凤兮心底微动,只嘶哑道:“如此说来,若要救出王爷,只得去求夜公子了?” 芸罗公主与碧夫人双双点头。 “有劳嫂嫂了。”芸罗公主缓道。 凤兮深眼打量她二人,最后叹息一声,道:“凤兮人微言轻,不知夜公子可否会听。” 说着,淡眸瞅着她二人的反应,又不深不浅的补了句:“再者,凤兮已不是端王府的人了,还望夫人与碧夫人莫要再唤凤兮别的称呼了,直接唤我凤兮便好。” 芸罗公主与碧夫人皆是愕然望她。 凤兮面色不变,目光却独独朝碧夫人落去,道:“上次凤兮于院内奏琴,倒是害得碧夫人滑胎,是凤兮之过。本想为碧夫人道歉,但那次凤兮被王爷严刑拷打,往那鬼门关也走了一遭,是以这道歉之事便耽搁了下来。此际正好遇见碧夫人了,凤兮在此便诚心致歉,望碧夫人谅解。另外,听闻端王府已是被幽闭,凤兮也不知碧夫人是如何出来的,此际也仅是想提醒碧夫人一句,凡事小心,自行保重吧!” 碧夫人神色一颤,垂头道:“此番是我救王爷心切,才偷偷溜出府来,想寻七妹妹帮忙。” 一旁的芸罗公主道:“是啊!碧嫂嫂偷入相府,我也吓了一跳,只得先将她领于这里藏着,也好与嫂嫂你相见。” 凤兮眸色微动,默了片刻,正要言话,不料身边的碧夫人握着她的手突然一紧,随即迅速发抖。 凤兮怔了一下,扭头朝碧夫人一望,便见她双眸狰狞的圆凳,一张脸也骤然惨白。 “碧夫人?”凤兮惊了一声,不及反应,碧夫人已是松了她的手并滚在地上。 她口吐白沫,在地上极为狼狈的翻滚几圈,随即双手成爪的朝凤兮抓来,最后努力的攀爬在凤兮身上,圆瞪着双目朝她含糊不清的道:“救我,救我!” 凤兮面色已是苍白,略微无措中一推,不料碧夫人竟被她推着后脑勺着地,霎时仰躺着没了反应。 “碧嫂嫂,碧嫂嫂!”一旁的芸罗公主急忙蹲在碧夫人身边,嘶声唤着。 奈何碧夫人双眸无神的圆瞪,她的后脑旁也有鲜血逐渐溢出,那刺红的色泽霎时刺痛了凤兮的眼。 “你,你竟然杀了碧嫂嫂,你竟然杀了她!”芸罗公主哭泣片刻,随即扭头悲戚的朝凤兮吼来。 凤兮静静坐着,心底发紧,但面色却是恢复平静。 饶是她再笨,也知晓这碧夫人死得不同寻常了。先是无端端的口吐白沫,再是被她轻推而死,这一切的一切,怎这般凑巧。 另外,这碧夫人方才对着她的那句慌张的‘救我’,却是令凤兮讶异,这芸罗公主也在这儿,这碧夫人怎独独求她这卑微之人。 心底疑窦丛生,然而凤兮却心知肚明,这碧夫人一死,所有矛头,都全 数指向了她。 不得不说,这碧夫人致命一击,着实是因她推到了她呢! 凤兮暗自一叹,唇瓣缓缓勾出了一抹冷笑。 这下倒好,这杀人之罪扣在她头上,她百口莫辩,到时候,纵是夜流暄,都得考虑着不得罪左相而任她自生自灭。 大抵是芸罗公主哭得大声,守在不远处的两名婢女跑入了亭内。 二人甫一见得碧夫人的尸首,皆是吓得跌坐在地。 正巧这时,亭外不远处再度传来脚步声,凤兮等人皆循声一望,便见夜流暄与相府管家正朝这边速步而来。 暖阳低浮,天色大好。 湖光水色的岸上,夜流暄白衣胜雪,与那一棹碧水映衬,显得格外的飘逸如画。 芸罗公主的哭声越来越大,待夜流暄一踏入亭内,她便起身朝夜流暄扑去,不料夜流暄的身形稍稍倾斜,使得芸罗公主收势不住,直接扑在了跟在夜流暄身后的管家身上。 管家吓了一跳,忙将芸罗公主扶住,拘谨恭敬的唤了声:“夫人!” 芸罗公主猛的推开管家,一把抓住夜流暄雪白的袖子,一手指着凤兮,凄凄的颤抖出声:“夫君,这女人仗着王兄对她的宠,她竟是,竟是杀了碧嫂嫂!” 凤兮淡眼观着芸罗公主,眸色微动,整个人看着越发的淡漠。 本还在想是谁想陷害她,如今这芸罗公主竟是先行摊开。 她倒是没料到,为了除掉她,这芸罗公主竟是连碧夫人都害了。也不知那宫中的小端王若是知晓碧夫人死于自家妹妹的算计里,究竟会如何反应。 果然,这皇家之人,个个精于算计,冷狠无情。 “好了。此事我自会处置。”夜流暄嗓音清冷而又情节,说着,转眸朝管家望去:“带夫人回院。” “是!”管家恭敬的道了一句,上前朝芸罗公主道:“夫人,走吧!” 芸罗公主不为所动,柔弱凄凄的朝夜流暄身上靠去:“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看到这杀人凶手……” “管家!”夜流暄淡然一喝。 管家怔了一下,瞥了一眼夜流暄,随即朝芸罗公主道:“夫人,老奴得罪了。” 说完,他便伸手将芸罗公主强行拉出了亭子,那亭内那软倒在地的两个婢女,也连滚带爬的朝芸罗公主追去。 待芸罗公主几人走得远了,亭子再度恢复寂寂。 凤兮面上的疏离之气分毫不减,目光也未曾落向夜流暄,反而是一直望向芸罗公主消失的尽头。 她见过太多的刁钻虚伪之人,然而今日的芸罗公主,无疑是演技最好的一个。 明明是金枝玉叶,方才却是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放下所有的矜持来演一场戏,只是,这戏份虽是精彩,但动作与言行却是显得做作,可笑可叹了。 正想得出神,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凤兮回神一望,便见本是离她几步之遥的夜流暄已是立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眼观他,并未在他面上找到任何怒意,连带他那精致的黑瞳,也一片平静,不曾有丝毫的涟漪起伏。 第115章 冷战风云,转身5 他并未言话,在亭内缄默的气氛里凝望她片刻,随即修长的指尖一抬,替她拉了拉身上厚实的披风,随即自然而然的拥她入怀,平和道:“今儿的戏可好看?” 凤兮浑身一僵。 他又若无其事的道:“不过是杀了一人罢了,无须放于心上。” 凤兮心底一冷,满面复杂。 怎能不放在心上!她不杀伯仁,伯仁却是因她而亡。 她自小到大没沾染过什么鲜血,此番竟是亲自推倒碧夫人而致命,纵然她不是故意,但这心底深处,终归是有几分震动。 另外,她到此时都未想通,这右丞府戒备森严,碧夫人一介弱女子如何扮作婢女进入这右丞府邸的? 纵然是有芸罗公主从中周旋,但这右丞府中怕是暗卫重重,芸罗公主要算计碧夫人与她,这夜流暄也该是知晓得一清二楚了。 然而,夜流暄却任由今日之事发生了。 他究竟是从未想过要出手阻拦,还是当时他身外府外,来不及知晓或阻止这一切? “以前便让你杀了这左丞千金,今日你倒是令我满意。这左丞千金死不足惜,你无须介怀。”这时,夜流暄的嗓音再度道来,透着几许满意。 凤兮怔了一下,面色越发的疏离冷漠。 是了,以前夜流暄便让她去杀了这碧夫人,而如今,这碧夫人一死,夜流暄自是不会有半分恼意,反而还会满意。 只可惜,只可惜了她凤兮注定被灌上杀人凶手之名,待那左相一追究起来,她怕是被处以剐刑都不足以让那遭受丧女之痛的左相消气。 凤兮暗自沉默,未言。 夜流暄拥紧了她,带着她一道往亭外行去,又淡着嗓音问:“还是不愿与我说话?” 凤兮眸色沉寂,稍稍抬高眸子望他。 他却是低头朝她一笑,那笑容清浅淡然,但却因极美的容颜而显得格外的俊美惊心。 凤兮眸色微滞,故作平静的垂眸,他似是心情稍畅,连带嗓音都带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暖意:“明日郊外有场庙会,我带你去看。” 看庙会? 凤兮着实不知这夜流暄究竟是太闲,还是手头上的事早被他算计好,是以他能忙里偷闲。 如今,小端王被禁,朝中风云密布。加之此番这碧夫人又死于右丞府,即便不是夜流暄而为,但那碧夫人的父亲左丞相,又岂会轻易放过夜流暄? 说来,此番这碧夫人一死,她凤兮自然遭殃,这夜流暄,又如何不是麻烦缠身,然而看他如今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则是浑然未将此事放于眼里。 她兀自沉思,最后勾唇自嘲。 是了,夜流暄怎会将左丞放于眼里。夜流暄乃这世间魔头,所有事皆被他掌握于心,他手中的棋盘,历来只有他独自掌握,其余人,不过是盘上的棋子罢了。 凤兮依旧未回夜流暄的话,但他也未再追问,仅是拥着她一路往前,不多时已是回到了主屋。 屋内,已有小厮安置了暖炉,那温暖的气息扑来,令凤兮怔了几番。 夜流暄将她拥着在主屋的软榻坐定,屈尊降贵的伸手替凤兮解了身上厚实的披风,又自然而然的淡道;“ 外面冷风料峭,你身子不好,便在屋内多休息,莫再随意出去。” 他这是在关心她? 凤兮眸中含了几许嗤讽,夜流暄将她目光打量几眼,清冷的面容依旧平静。 “今日午时,姚府满门便要问斩,你可想再见见他们?你若是想,我便让刑部之人将人带过来让你见见。”他又道,嗓音透出了几许常日里的清冷。 凤兮心头微颤,沉默不言。 然而待转眸瞅了一眼屋外的天色,心底突然骤沉开来。 已然快午时了。 说来,她在姚府受了十几年的欺辱,虽是对姚府之人存有恨意,但此番听得姚府将被灭门,终归是不忍。 “可否饶过姚府满门?”凤兮琢磨半晌,才再度抬眸,嘶哑不堪的朝他道。 大抵是没料到她突然开口,夜流暄平寂的眸子里微微漫过一丝涟漪。 他再度勾唇淡笑,绝美惊心,手臂也将凤兮揽得更紧:“你好不容易再对我出了声,你想如何,我自然应允。” 凤兮脸色一变,没料到此番这夜流暄竟是这般好说话。 “你当真答应放过姚府满门?”凤兮不可置信的问,嗓音却是依旧嘶哑不堪,如同被车轮碾了一般,支离破碎。 夜流暄淡然点头:“姚府之人虽可苟活,但活罪却是不可免。将他们全数贬为奴籍,你觉得如何?” 凤兮眸色微深,兀自点头。 姚府之人本是得罪了夜流暄,如今夜流暄答应让姚府之人生,无疑是最大的宽容了。 也好,也好。 贬为奴籍,也算是给姚府之人的教训了。 姚府十多年的折磨,她也是印刻于心,若是对姚府之人未有半点教训,她怕是也对不起自己的心了。 凤兮正暗自神思,不料这时屋外扬来脚步声。 凤兮循声一望,便见管家正领着几名婢女入得屋子。 “主子,凤姑娘。”管家甫一站定在软榻前,便朝夜流暄与凤兮唤了声,随即抬手示意身后的婢女们稍稍靠近,又道:“江南制作的衣裙已是送来了,凤姑娘先行试试,若有哪里不妥,再让下人们改改。” 凤兮眸色微微一扫,才见老管家身后那几名婢女手中的托盘内皆是整齐的摆着一套衣裙。 那些衣裙皆为雪白,因离得有些远,凤兮倒是瞧不出那些白裙的质地。 这时,身边的夜流暄松开了她,随即自软榻起身,白玉修长的指骨挑起其中一位婢女盘中的白裙,转身递至凤兮面前,缓道:“江南制作出的衣裙已到,你去屏风内试试。” 凤兮身形微僵,连带心底都再度沉了半许。 不由间,脑中突然忆起不久前夜流暄曾带她外出逛街,并于成衣店内为她买了几件衣裙,且还全然未将那些以精致的缎面而为的衣裙瞧上眼,甚至还说要让江南夜府之人重新为她制造衣裙。 当时她本以为是玩笑,不料此番真正见得这些江南而来的衣裙,心底忍不住滑出几道难以抑制的震撼。 “去试试。”大抵是见凤兮半晌未动,夜流暄淡声催促。 凤兮迅速瞥他一眼,这才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衣裙,起身缓步走至了屋内的屏风后。 翠竹的屏风全然挡住了外面之景,凤兮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按捺神色的将手中的衣裙抖开,才觉这白裙上有朵朵淡到极致的荼蘼花,然而最令人惊愕的,却是这白裙的质地并非缎面,而像是精贵密集的蚕丝。 褪裙,换衣,整个过程极短。 然而待凤兮真正将身上崭新的白裙打理好时,只觉这白裙看似单薄,然而穿在身上,竟是密不透风,格外的温暖。 出得屏风时,管家等人已是不见,惟独不远处的圆桌七七八八的摆了几盘衣裙。 软榻上的夜流暄淡声朝她唤道:“过来。” 凤兮眸色微动,转眸朝他一望,便见他清淡的目光正将她上下打量,清俊的面上也滑出一抹满意之色。 待凤兮走近他,他已是勾唇一笑,薄薄才唇瓣内言道出一句平和的嗓音:“天蚕丝而为的衣裙,委实不错。” 凤兮心下暗惊。 这衣裙,竟是以天蚕丝而为? 以前在姚府时,她便见姚霜得了一条天蚕丝的腰带,却不想那么一条小小的腰带,竟是值价千金。 而今,她身上这身衣裙全是以天蚕丝而为,所用的天蚕丝,比那小小的腰带多出太多,想来这衣裙的价值,未有万两怕是买不下来。 突然间,凤兮脸色都有些发白。 这夜流暄是何意?他让她穿这么好的衣裙,究竟出于何种心思? 正沉思,夜流暄已是伸手将她拉坐在软榻。 他薄凉的身子靠了过来,修长的指尖自然而然的为她理着衣襟的褶皱。 凤兮静坐不动,眸中则是滑过一道嘲讽。 又对她这么好? 他又想让她先入天堂,再让她猝不及防的跌入地狱吗? 只可惜,这滋味她已尝试过,是以此番他再对她好,她已是心有防备,不曾如以往那般心思摇曳了。 凤兮沉默着,任由他亲昵的为她理着衣襟上的褶皱,随即又忆起今日的惨死的碧夫人,不由眉头一皱,嘶哑出声:“听说王爷在宫中过得不好,夜公子可否将王爷救出来?” 她终归是有些心软。 那碧夫人想救出小端王的愿望,她凤兮自是尽力而为。 再者,如今的夜流暄似是心情不错,方才已是随意点头饶了姚府之人的性命,若是再求他放过小端王,没准他也漫不经心的会答应。 然而,凤兮这话一出,却觉夜流暄停在她衣襟上的手一顿。 仅是刹那,他修长的指尖捏住了她的衣襟,并猛的用力朝他一拉。 凤兮措手不及的往前一倾,诧异的面容堪堪停在他半尺之距。 她微怔,此番这距离,她无疑是能清晰觉察到他温热的鼻息。 “你想救端王?你担心他?”他问,嗓音有些清冷,但却依旧平静无波。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凤兮自是未曾退缩,仅是朝他极淡极淡的点了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却未有言语。 她的确想救小端王,但并非出于关心。 她不过是想应了碧夫人的话,想实现她的愿罢了。 夜流暄眸中霎时滑过一缕几不可察的复杂,随即松了凤兮的衣襟,待凤兮倾身回去坐正,他又漫不经心的淡道:“端王此番 得罪的是皇上,无人敢替他求情。” 说着,目光静静迎上凤兮的目光,又道:“纵然我如今贵为右丞,也不好开这口。” 你是不愿开口,还是根本就未想过要救端王? 凤兮心下淡问,终归是有些识时务的未将这话说出来。 “既是如此,夜公子便当做凤兮从未说过这话吧!”说完,兀自沉默。 夜流暄盯她几眼,眸色微动,又慢腾腾的道:“虎毒不食子,端王虽幽禁在宫中,却非过得不如意。你今日这般,可是受了那左相千金的蛊惑?” 蛊惑? 凤兮不置可否,虽不知今日碧夫人的哀求算不上蛊惑,但她却实打实的知晓,端王在宫中定会过得不如意。 即便是虎毒不食子,兴许皇帝不忍对端王动手,但那深宫之中,还有位太子呢。 小端王野心磅礴,那太子又怎会不知?此番小端王落入宫中,那太子又岂会让小端王好过。 凤兮如此想着,心思也跟着蜿蜒繁杂。 正当这时,门外却扬来管家的恭敬嗓音:“主子,如您所料,左丞府的人来了。” 凤兮怔了一下,扭头朝夜流暄望来。 不料夜流暄竟是勾了唇瓣,整张俊美至极的脸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危色,并朝她道:“碧夫人一死,左丞府的人便来得及时。” 凤兮神色微变。 他盯了凤兮片刻,修长凉薄的指尖为凤兮拂了拂她额前的碎发,漫不经心的道:“你安生呆在这屋子里,莫要出来。外面风大,你若是受了风寒,倒是又得让那人装模作样的做法了。” 嗓音一落,他便干脆的起了身,足下步子直往不远处的屋门,最后出去。 凤兮心底发紧,面色也有些微白。 夜流暄离去时的那句话太过深意,深得令她心生震撼。 左丞府来人了,他也一句不提是否将她交出去,不得不说,夜流暄心中埋藏何意,她的确不懂。 再者,他可是发现顾风祈并非真正的驱鬼道士了?又或是他早就知晓顾风祈的身份,反而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顾风祈在这屋内大肆做法? 一想到这儿,凤兮心口再度一紧,连带目光都有些发颤。 那顾风祈自诩聪明,不料早被夜流暄算计入内呢。 那顾风祈自顾自的演了一场大戏给夜流暄瞧不说,他自己,也怕是早成夜流暄的瓮中之鳖。 想透这一切,凤兮神色云涌,已是不知自己心底究竟是何感觉了。 正巧这时,幽兰推门进来,手中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待行于凤兮面前,她便将手中姜汤朝凤兮面前一递,小心翼翼的道:“凤姑娘方才与芸罗公主出去一遭,右丞怕凤姑娘受凉,特意差人熬制了姜汤,凤姑娘趁热喝喝。” 凤兮眸色微动。 这幽兰竟是不唤她‘夫人’,改唤‘凤姑娘’了。想必如此改变,也与那夜流暄脱不了干系吧。 她未有心思多做理会,仅是轻轻拂开了幽兰递来的碗,随即迎上幽兰错愕担忧的目光,只道:“我身子无碍,不用喝这姜汤。” “可是右丞方才离去时,吩咐奴婢务必让凤姑娘喝了这姜汤。”幽兰惶 恐,语气微急。 凤兮平静无波的淡道:“你将这姜汤端出去偷偷倒了,若是夜公子问起来,你便说我喝了。” 说着,见幽兰急得又要言话,她话锋一转,嘶哑的嗓音透出了几许强硬:“幽兰,你无须再言,就照我的话做吧!另外,你可寻得到一把弦琴,我想弹琴了。” 幽兰终归是噎住后话,将凤兮打量几眼,才道:“奴婢这便去为凤姑娘寻琴。” 这话一出,她当即转身出了门去。 仅是半刻,幽兰抱了一把弦琴归来。 她先是替凤兮在软榻前摆了一张矮桌,随即将弦琴放于矮桌之上,笑盈盈的望她:“这琴是管家寻来的,说是府内最好的琴了,凤姑娘试试。” 凤兮眸色微动,并不答话,垂眸朝桌上的弦琴一扫,只见这弦琴乃红木而为,琴身的雕花也甚为精致。 她纤细的指尖朝那琴弦稍稍一拨,音色婉转流畅,清幽古朴,只可惜这琴声比起往日小端王送她的那把‘乌绮’琴来,着实逊色数分。 物是人非。 琴不同,人不同,心境,也全数不同了。 突然间,她心生怅惘,倒是不由再度忆起了宫中那小端王。 想着自姚府门外一别,小端王追寻凤栖而去,她则是落入右丞府。 日后的日后,她与他怕是没机会再相见了吧? 呵。这倒是好。夫妻一场,转眼便分道扬镳。幸亏,幸亏她凤兮对他不曾留念,不曾动心,是以,此番才得以幸运的不会悲伤,不会担心。 只是,她凤兮也并非忘恩之人,那小端王对她着实有几分宽待,她此际便以情应景,虚空一曲,算是为他祈福,愿他安然自得,得偿所愿。 这心思一生出,凤兮便垂眸凝于弦上,修长的指尖再度勾住琴弦,声声慢弹。 此番一曲,既不是战鼓,也非葬心,而是一曲以前在苍月宫时奏过的佛曲。 想那苍月宫的明堂主初次教她佛曲,她还有几分错愕,不料明堂主则说佛曲静心养性,也可为人祈福。 她当时也仅是随意听着,并未上心,更未真正认真学这曲子,是以此番凭着记忆与感觉弹奏,中途却是错乱了两个调。 也不知这佛曲一乱,究竟于那小端王是福,还是祸。 至少,她心意已尽到。 幽兰沏了一杯茶过来,见她一曲完毕,忙体贴的将热茶递到她手里,道:“凤姑娘弹的是何曲子,听着竟是有些怪。” 凤兮抬眸望她一眼,只道:“佛曲。” 说完,掀开杯盖饮了一口茶。 幽兰怔了一下:“佛曲不都是念的吗,怎还可以琴来奏。” 凤兮未曾解释,仅是转了话题:“幽兰想听什么,我奏给你听。” 幽兰受宠若惊,复又响起以前在端王府时,凤兮也曾这般亲密无间的朝她问过这话。 她怔了怔,这才低头下来,只道:“凤姑娘弹什么,奴婢便听什么。” 凤兮不曾讶然。 幽兰这话,与上次在端王府中说的一样。 只是上次她却是擅作主张为幽兰奏了一曲葬心,使得碧夫人摔倒滑胎,也令她吃尽苦头。如今,她断然不愿再奏葬心,免得再度惹祸上身。 第116章 冷战风云,转身6 她默了片刻,择了一曲舒缓清神的曲子,款款而弹。 然而这曲子弹到一半,她心口却是蓦地揪痛。 她怔了一下,也未曾太过理会,仅是隔了一会儿,心口的揪痛却是逐渐消失。 她本以为无事了,没想到一曲完毕时,她的喉咙毫无征兆的涌出腥甜之感,而那指尖下的琴弦也是骤然一断,甚至划破了她的指尖。 眼见着凤兮的指尖被那细小的琴弦划出血来,幽兰惊了一声:“凤姑娘!” 她这话还未落音,凤兮已是脸色一白,不及反应,一口血已是自她嘴里喷出,溅湿了面前的弦琴。 昏厥感袭来,凤兮整个身子一软,趴倒在琴上,难以动弹。 意识弥留之际,她只闻得幽兰惊慌失措的叫喊,和不远处错杂纷乱的脚步声。 初冬时节,院中树木凋敝,大清早的,还能瞧见院中冬草上那一层层薄霜。 一早醒来,凤兮便倚靠在窗边,目光静静落在窗外,出着神。 不由间,时辰已日上三竿。 立在一边的幽兰小心翼翼的观着凤兮,生怕她再出半点事来。 昨日凤兮无故吐血与晕倒,倒是急坏了她。 管家也急冲冲的领了医官来,不料那医官竟说凤姑娘气虚孱弱,病体缠身,若是好生调养,还可撑过一年,若是不好好调养,郁结于心,怕是活不过几月。 医官之话,着实让人震撼,在场之人皆是脸色大变。 惟独那右丞则是一脸平淡的差人将那医官丢出了府去,随即只让她们好生盯着凤姑娘,竟也不曾多看凤姑娘几眼,便离去。 右丞的态度着实清冷,看似不如前几日那般注重凤姑娘了。 幽兰心下担忧,只道昨日凤姑娘让端王府的碧夫人死于非命,昨日左丞府有人来,势是要将凤姑娘捉出去以命抵命,虽然最后左丞府邸之人被右丞打发了,但左丞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如此一来,若右丞当真对凤姑娘淡了心,凤姑娘区区弱女,又如何保得住命。 再者,昨夜一整夜,再也未有医官来替凤姑娘诊治,更未有人替凤姑娘送些药汁,惟有她与几个婢女在凤姑娘床榻边静静的守着,幸得凤姑娘昏迷一夜,这大清早的终归是自行醒来了。 一想到这些,幽兰暗暗一叹,眸中也浮出几丝怜悯。 皆道丫环卑微低贱,主子荣华富贵。不料这凤姑娘虽为主子,却活得比她们这些奴婢还卑微。 “咳咳……咳,咳。”这时,窗边那兀自静立的消瘦身影传来咳嗽声。 幽兰吓了一跳,当即几步靠近凤兮,轻拍着她的背,焦急劝道:“凤姑娘还是莫要站在窗边了。窗有冷风,凤姑娘万万不可受凉了。” 凤兮以袖掩唇,咳嗽许久不止。 良久,待她终于止住咳嗽,不料将袖子从嘴边挪开,却是见得袖中竟被一大团鲜血染红。 “凤姑娘。”幽兰惊呼一声,满面苍白,转身便想出去唤人来,不料凤兮一把拉住她,嘶哑淡道:“我无事。” 说着,也不待她反应,又低低的问:“昨日夜公子说是要带我去郊外的庙会,怎如今还无动静?” 幽兰怔了一下,低道:“昨 日凤姑娘晕倒后,夜公子领了医官来探望了凤姑娘,后便再未出现过了。” 凤兮眸色微动,不置可否,又问:“我昨日弹过的琴呢?” “琴弦已断,那琴便被管家带走了。”说着,她嗓音顿了片刻,又道:“管家还吩咐,日后不让凤姑娘奏琴了。” 凤兮未料到那管家竟是限制她奏琴,心底也逐渐涌出几分嗤笑。 不得不说,昨日晕厥,她虽是心惊,但今早醒来,琢磨半晌,便也平心静气了。 她昨日便服下了顾风祈给她的‘火荼’,若她猜得未错,那火荼应是起效了。然而,若她信错了顾风祈,若那火荼并非良药,反而是致命毒丸,她既已服下,那便也只能认命了。 暗自一叹,凤兮按捺神色,又道:“你去寻棋盘与棋子来吧,我在这屋内呆着也无聊,倒是可以以棋解闷。” 幽兰眉头紧蹙,斟酌片刻,先是将凤兮扶至软榻坐定,才道:“奴婢去问问管家,凤姑娘先坐会儿。” 眼见着幽兰跑远,凤兮自嘲而笑。 果真是寄人篱下,受人所控,此番连下棋解闷,都得问旁人的意见。 不多时,幽兰空手而归,只道:“凤姑娘,管家说你得好生休息,那些费神费脑之事,不可为。” 凤兮暗叹,琢磨半晌,朝幽兰道:“那你去与管家说,此际我百无聊赖,可有解闷之法?” 幽兰再度出门,不久归来,面色略有惶恐。 凤兮抬眸观她,正要言话,不料幽兰前脚入门,后脚便跟来褐衣青衫的管家。 二人一走至凤兮面前,双双驻足。 凤兮瞥幽兰一眼,最后将目光落于管家面上,嘶哑淡问:“管家有事?” 管家皱眉,面有忧色,坦然道:“今日主子吩咐右丞府邸闭门谢客,外面,宫中圣旨来了两次,左丞府的人来了三次,皆不得见。若是主子再不吩咐让那些人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见凤兮静静观他,面色分毫不动,管家挣扎片刻,又道:“还望凤姑娘去书房说说,让主子出来管事。” 凤兮心底微沉,面色却是平淡至极:“管家高看凤兮了。既是你都请不出夜公子,我又如何请得动。” 老管家琢磨片刻,嗓音透着几许乞求,“主子对凤姑娘终归是不同。还望凤姑娘以大局为重,去书房劝劝主子。” 说着,他抬眸打量了一眼凤兮的脸色,又补了句:“主子昨夜便入得书房,房中灯火彻夜不灭,直至今早,主上也在书房忙碌,连早膳都未用!还望凤姑娘去劝劝主子,你的话,主子定然会听。” 凤兮淡然静坐,仍是不为所动。 正要出声拒绝,不料面前的老管家竟是突然朝她跪了下来:“望凤姑娘以大局为重,劝劝主子。主子若是再不出府应付外面那些人,右丞府定然危矣。” 凤兮脸色终归是变了,连带心底都是一颤。 这管家,竟是朝她这低贱之人跪了下来! 心底有过刹那的震撼,凤兮已不知该如何反应,仅是略微慌张的与幽兰一道将管家扶起,最后妥协道:“管家莫要对凤兮如此,凤兮卑微低贱,着实受不起你的 大礼。我此番去书房劝劝便是,尽力而为,若夜公子不听我的话,管家再另想法子吧!” 管家这才面色稍解,低沉道:“多谢凤姑娘。” 凤兮无奈,眸色微变的点了头。 幽兰眼明手快的替凤兮找来厚实的披风披上,凤兮这才与管家一道出屋,幽兰随后。 冬色弥漫,霜冷逼人。 待行于夜流暄的书房外,管家才示意凤兮独自往前去敲门,他与幽兰,则是停在了书房外面的那颗枯树下。 凤兮按捺神色,缓步往前,纤细的指尖朝那雕花木门轻轻一推,待木门发出一道细微的吱呀声,她也顺势踏步入内。 书房内,寂寂无声,隐隐还有股未曾散开的蜡烛味儿。 凤兮抬眸一观,目光瞬间扫到了不远处书桌旁的人,只是那人正趴在书桌上,浓密的青丝掩盖住了面容,似是睡得极沉。 她眉头微蹙,不由放慢了脚步过去,待终于立在他的书桌前,垂眸一扫,才见他面前的书桌凌乱的摆着不少翻开的书籍,而那些书页字词,皆与医药有关。 这夜流暄,竟是在看医书。 凤兮心生讶异,正巧这时,他似是察觉到了人来,稍稍抬头,朦胧的视线一对上她,先是一怔,随即迅速恢复清冷,薄凉的唇瓣吐出一句凉到极致的话来:“谁让你出屋的?还不快滚回去!” 他嗓音里透着几许浓烈的不耐烦与斥责,然而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一许难以被人察觉的疲惫与忧心。 凤兮自是未曾深究他的语气,只觉得他怒了,又怒了。 然而即便她想立即转身出去,但忆起方才管家对她屈尊降贵的下跪,她便按捺神色,朝他道:“府外有圣旨来到,左丞府之人也来了几次,夜公子还是出去应付一番吧!” 夜流暄墨眉一蹙。 凤兮识相道:“话已带到,凤兮便不打扰夜公子了,告辞。” 说着,待转身之际,又不深不浅的补了句:“若是左丞府要替碧夫人报仇,夜公子无须为难,将凤兮交出去便是,凤兮命该如此,断然不会怨恨夜公子的。” “你知道什么!我何时说过要将你交出去了,嗯?”夜流暄冷哼,嗓音越发的清冷与不耐烦。 他着实是鲜少这般怒过,此番再冷气横秋且似是赌气般说出这话,无疑令凤兮讶异。 凤兮眸色微动,足下步子未动,仅是扭头朝他望来,便见他满面清冷。 她迎上他的目光,想仔细的探他的情绪,不料却见得他眸中满是血丝,清冷而又疲惫。 她并未言话,仅是静静望他,心思则是纷繁错杂,汹涌中透着几许连她都不自知的复杂。 他盯她几眼,长身一立,眨眼间已是绕过书桌立于凤兮面前,凉薄的手指也牵上了凤兮的手,冷道:“日后莫要再出主屋那道门!” 嗓音一落,他毫不怜惜的拉着凤兮往前,直至将凤兮送回主屋,他才冷眸朝立在门外的幽兰与管家一扫:“莫要再让我看到她出门一步。” 大抵是被他面上的冷意惊住,幽兰脸色发白,管家已是眸色微晃,面上透出了几许惶然。 凤兮静静坐于屋内的软榻,淡眼旁观 ,待夜流暄领着管家离去,便见幽兰急急忙忙的入了屋内,当即合上了门,待目光对上凤兮的刹那,她苍白的面上透出了几许难掩的后怕。 凤兮不置可否,静坐片刻,刚要起身为自己倒杯茶,不料幽兰见她一动,惊恐的跑至凤兮身边,急道:“凤姑娘这是要做何?” 凤兮只道:“我想喝杯茶。” “奴婢这就为您沏。”幽兰忙应了一声,转身便朝不远处的桌边踱去,片刻已是倒了杯热茶递至凤兮面前。 凤兮伸手接过,勾唇笑了笑,弯弯的眸子极为难得的有些璀璨,然而待她饮完一口茶,杯盏还未递回幽兰手里,她脑袋又是毫无预兆的一昏,再度晕厥在软榻上,不省人事。 冬日渐冷,寒风凛冽。右丞府内的人都着上了棉袄。 清晨里,窗外矮草上白霜覆盖,恍然之间,那雪白的一片倒是有些晃眼。 转眼两日,右丞府风平浪静,凤兮所住的主院更是平静无波,犹如隔世的桃源。 凤兮全然不知外面之事如何,不知小端王如何,更不知她那日推倒碧夫人致命之后,那夜流暄是如何摆平左相的。 这两日内,她毫无预兆的昏厥次数也逐渐增多,次次咳嗽,嘴里也总会咳出些血来。 管家与幽兰等人皆不准她奏琴,后来,已是七七八八的禁住了她所有打发闲暇的玩耍,最后竟是连喝水饮茶,都得禀报。 凤兮总是抑制不住的暗叹,这种被禁锢的日子,无疑如同囚牢,暗无天日。 虽心底沉杂压抑,但每每揽镜自照,窥得镜中自己那张苍白得犹如病入膏肓的容颜,她心境格外的平静,平静得连身边的幽兰都忍不住次次相劝:“凤姑娘仅是脸色白了些而已,待用膳时多吃点补身子的,脸色自然好了。” 凤兮暗叹。 这幽兰,竟是以为她在担忧她苍白的脸色。 她不置可否,仅是朝她咧嘴一笑,大抵是苍白的面容如白纸,每每使得幽兰红了一双眼。 这两日内,她不曾出过一次这主屋的门,也再不曾见过夜流暄一面。只是偶尔听管家在一旁忧心忡忡的言道:“主子白日入宫,晚上则是在书房彻夜不眠,主子的胃本是不好,这两日也经常不吃不喝,老奴甚忧。” 说完,他又准会补上一句:“主子这两日不曾来见凤姑娘,并非因主子不在意凤姑娘,而是主子……” “而是夜公子太忙,无暇顾及,凤兮自是得体恤。”每当管家说到这儿,凤兮都会补上一句。 而管家总是一怔,眉头一皱,朝凤兮欲言又止,最后终归是压下了后话。 日子便这般一点点的过,平静无波。 只是每次由管家亲自送来的膳食,一顿比一顿精致奢华,先是山参海鲜,后是熊掌鹿茸,最后竟是连雪莲与长白山的人参都入菜送来。 大抵是身子着实虚弱了,凤兮食量也逐渐减少。 每次用膳,管家与幽兰皆会在旁立着,非得她吃下不少膳食才可停止劝说。 待第三日清晨,凤兮刚咳嗽完毕,幽兰紧张忧心的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沾染的血,不远处的屋门则是被人推开,冷 风霎时灌入,凉意刺骨。 凤兮此际正坐靠在床上,目光与幽兰皆朝门边落去,便见夜流暄入了屋来。 几日不见,夜流暄白衣依旧,面容依旧,只是身子却是比前两日要瘦弱,连待精致风华的两颊都隐隐有些凹陷。 幽兰忙朝他恭敬的唤了声,随即立即识相的跑出了屋去。 凤兮瞥了一眼幽兰的身影,随即目光再度落向越来越近的夜流暄,直至他走近,并掀袍清雅的坐在了她的床榻边,她才稍稍垂眸,挪来了视线。 他并未立即说话,一双深黑且染着血丝的目光凝了她良久,才道:“后院那片拆掉的厢房移栽了翠竹,你可想去看看?” 凤兮怔了一下。 他不是不让她出屋半步吗? 这几日她过得宛如囚禁,连带喝水饮茶都得禀报一声,此番,他竟又大方开恩,允她可以出门了? 凤兮心思婉转,默了片刻,才朝他点了头。 无论他是何用意,她都想出去走走了。 每日都是斜靠软榻,亦或是躺于床榻,成日对着幽兰那张忧心忡忡的脸,终归是有些沉闷与压抑。 是以,她在这屋内,的确是憋得久了,久得连她这古井般的人都乏了。 本是随随便便的一趟出门,不料夜流暄先是为她系上厚实的披风,管家也恰到好处的入内为夜流暄送了大氅。 夜流暄披上大氅,长臂一伸,便彻彻底底的将她纳入他的大氅之下,这才踏步往前,出了门。 夜流暄本身体质凉薄,此番凤兮依偎在他怀中,也未有太多的暖意。只是他那瘦削的胸膛,此际却强健有力,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 若是,若是夜流暄真心实意的对她好,若是他曾经并未对她那般冷情,她兴许,兴许真的会离不开他吧? 只可惜,可惜她在夜流暄眼中,命如蝼蚁,她几番从那鬼门关路过,此番再看他,心底也彻彻底底的清明了。 外面果然是冷了,寒风拂着脸,隐隐有些泛疼。 入目之处,矮树参差,上面皆有雪白寒霜,瞧着有几分逼目。 一路顺着小径蜿蜒,待行了不久,凤兮便见前方赫然出现了一片密集的竹林。 那竹林内的土壤皆是新土,由此可见那些竹子皆是移栽不久。 夜流暄拥着她往前的步伐浑然未停,凤兮也只得继续被他揽着往前。 轻便的棉靴被新翻的泥土沾染,曳地的裙角也沾了不少泥土。凤兮眸色微动,伸手稍稍提起裙角,正巧这时,夜流暄也若有无意的放慢了脚步,平静清冷的嗓音扬来:“你这些日子在府中也呆得久了,可有想去的地方?” 凤兮脸色平静,未言,任由冷风拂乱了她的额发。 夜流暄也沉默了良久,又清冷如风的道:“明日,东临墨池便要与三公主归得东临了,宫中明夜有饯别宴,你与我一道去吧。” 凤兮心底微怔,眸色越发的悠远淡漠。 明日与他一道入宫? 那她将以何等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是端王府被休弃的侍妾,还是如今的右丞府病入膏肓的卑微婢女? 再者,明夜入宫,她可会再见到小端王?若是当真再见,又该是如何场景? 第117章 冷战风云,转身7 一切的一切,皆萦绕于心,凤兮暗忖了良久,微蹙的眉头皆是未曾松懈。 正要朝夜流暄出声推辞,不料前方冷香浮动,沁人心脾。 凤兮当即回神,抬眸一望,便见竹林前方竟有一片火红。 凤兮心生震撼,眸色摇曳,只觉前方那一片片刺红的花,朵朵摇曳,魅惑中透出几许难以言道的惊艳与鬼魅。 鲜红的色泽,逼人的冷香。 凤兮一时难以回神,正当这时,耳畔传来夜流暄的平静的嗓音:“这些是刚移栽来的火镰,香气可凝神活血,你若在屋内呆得闷了,便来这里小坐,闻闻这火镰的花香,对你身子也是极好。” 说完,他拥着凤兮稍稍转身,继续缓步往前。 凤兮回神,这才发觉离这片火镰花不远处,正搭建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竹屋。那竹屋看似密不透风,精致别雅,而待步入那竹屋,才见屋中软榻与矮桌齐全,着实算得上雅居。 凤兮神色摇晃不定。 她全然未料到,这竹林之中,竟有这等奥妙。想来这夜流暄着实会享受,府内不仅湖泊水色齐全,连这竹林中还暗藏花海与休息的小屋。 心底淡讽延绵,凤兮终归是转眸朝夜流暄望来,不料他也正垂眸望着她。 待二人眸光相汇,凤兮怔了一下,欲挪开视线,不料他凉薄纤细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颚,抬高了她的脸,逼得她直端端的迎上他的目光。 凤兮眉头微蹙,心底浮生厌恶之意。大抵是不曾按捺心神,连带眸中都透出了几许脑域与厌恨。 夜流暄静静凝她,清俊的面色也稍稍变色:“你厌我?” 凤兮暗自冷笑。 他已不止一次朝她这么问了。只可惜,她已然表现得这般明显,他竟还要这般威胁着明知故问一回。 她从不觉得夜流暄是厚脸啰嗦之人,他此番明知故问,无疑是怒了。 是了,他历来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众人见他,也皆是毕恭毕敬,亦或是瑟缩畏惧,而她此际,则是嗤他厌他,他那不可一世的自尊心,怕是受之不得。 凤兮并未作答,仅是按捺心神的平静观他。 此番离得近,她倒是瞧清他精致的眸子里竟是血丝遍布,隐隐透着几许隐忍与疲惫。 想来这几日府中的书房夜夜都灯火通明,这夜流暄怕是每夜都彻夜不眠了。记得那日她入他的书房劝他,便见他书桌上摆满医书,难不成这夜流暄每日熬夜,皆是为了学医? 本以为她此番无声无息的抗拒,夜流暄定不会放过她。然而令凤兮未料到的是,夜流暄仅是冷沉沉的盯了她片刻,便已收回了手,再无动作。 凤兮暗自松了口气,本是苍白的面容浮出了一丝淡到极致的笑。 彼时,竹屋外冷风浮动,那片刺眼的火镰摇曳,冷香扑鼻,沁人心脾。 凤兮转眸望向屋外的火镰,正瞅得入神,不料身旁扬来夜流暄那清冷的嗓音:“明日入宫,你需在我身边分毫不离。” 分毫不离? 初闻这话,凤兮便自然而然的想到要在宫中贴身伺候他,便是到了那礼 殿的宴席上,她怕也要如宫中婢女那般跪在夜流暄身边为他布菜倒酒。 夜流暄不喜旁人伺候之性,她是极为了解的。遥想以前在江南夜府,他也因一位婢女主动的伺候而令那婢女一张毙命。 她如此想着,心底也冷意横生,本以为自己料得正确,不料夜流暄又在她耳边低沉沉的补了句:“明日宫宴,怕是不平静。你必定要时刻呆在我身边,才可保了性命。” 凤兮一怔,眸色一深,苍白的面色稍稍愣了刹那,随即便是无穷无尽的嗤讽。 既是宫中礼宴不平静,他为何还要带她去涉险? 这答案,她已不想去揣度了。 夜流暄视她如蝼蚁,从未将她的身家性命放于眼里,这点,她不是早就清楚了吗,不是早就清楚得深入骨髓,遍体伤痕了吗? 她如是想着,虽通透明然,但心底终归是有些黯然与发紧。 正想按捺心神的不去理会这些事,放空自己,也好松神静心,不料脑袋突然传来熟悉的晕厥感,她来不及反应,身子便无声无息的软了下去,不省人事。 翌日一早,夜流暄的主屋内被人安置上了精致的檀木妆台。 那妆台委实细致好看,但终归是女儿家的东西,是以与夜流暄这简练清雅的屋子显得格格不入。 屋中炭火旺盛,暖意浮动。墙角不远处的檀香也扑鼻,怡人松神。 凤兮一早起来,便被幽兰小心翼翼的着衣洗漱,最后坐于妆台前,任由幽兰为她梳妆描眉。 大抵是睡得多了,此际虽是醒来,但凤兮脑袋仍旧有些晕沉。 想来也是,自昨日晕厥后被夜流暄送回,她便一直到昨日黄昏才醒。后又在幽兰与管家的劝慰下吃了不少晚膳,最后闲来无事的躺在床榻,又睡到了今早才醒。 不得不说,她这些日子的确睡得太久了。这随时将会晕倒且病入膏肓的感觉,令她无端的增了几许莫名的松散,却也令管家与幽兰二人在对待她时越发的小心翼翼。 她心生暗讽。 她不知这二人究竟在小心什么,更不知这二人为何会对她毕恭毕敬。纵然是看在夜流暄的面上对她恭敬,亦或是看在她病入膏肓的份儿上怜悯她,但她不过是夜流暄手中的棋子,卑微如蝼,他们这般对她,无疑是有些大题小做,好得过头了。 “凤姑娘今日真美。”这时,幽兰微带喜色的赞扬响起。 凤兮自那宽大的铜镜里窥她,终归是勾了勾唇,嗓音依旧嘶哑而又疏离:“幽兰谬赞了。” 这些日子,幽兰已不是一次两次的逢迎她了,只可惜,她凤兮有自知之明,还不至于被这些突来的赞美之词熏得晕头转向。 幽兰怔了一下,眉头微蹙,唇瓣几番蠕动,欲言又止。 这时,不远处突然扬来脚步声。 凤兮侧目一观,不曾意外的见得夜流暄与管家入了屋来。 今日的夜流暄,依旧白衣胜雪,青丝墨发,给人一种难以挪开眼的俊逸风华,惹人发痴。 再观其面容,那精致的眉眼里泛着森冷之光,连带他精致风华的面容都 透着几许拒人千里的清冷。 凤兮神色微变,眉头微蹙,稍稍垂眸避开他的面孔,有些不愿看他,不料他足下步子一停,沉默片刻,清冷出声:“管家,带她出来!” 说完,他已是转身出了门,如同过境风烟般转瞬消失,怔得管家与幽兰二人皆是面露愕然。 未待管家出声相唤,凤兮已是自妆台前起了身。幽兰当即回神,眼明手快的扶着凤兮往前,嘴里还担忧的念道:“凤姑娘小心足下,慢点。” 凤兮不置可否,仅是朝幽兰点点头,然而待身形路过管家时,却闻管家低声叹道:“昨夜主子今日身子不适,今日入宫,凤姑娘必护着点主子,莫让他人发现。” 凤兮心底当即掠过复杂。 一向冷很无情的夜流暄,竟也有不适之时?再者,瞧他方才那样,她可是不曾感觉他身子有半分的不适呢。 外面冷风微大,冷意蔓延。 凤兮走得极慢,待终于步出右丞府大门,已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此际,府门外正停了一辆马车,马车边的小厮一见得凤兮,便出声唤道:“凤姑娘快些上车吧!相爷已在车内等候了。” 凤兮眸色微动,点了头,足下步子却是不曾有半分的加快。 待被幽兰小心翼翼的扶上马车,凤兮钻入马车并落下车帘的刹那,眼风里则是瞥见了管家那张一闪而过且担忧低沉的脸。 车内,那一身白袍的夜流暄正靠着车壁而坐,眼眸微合,似是在闭眸养神,整个人瞧着倒是减了不少常日里的清冷,透出了几许难得的维和。 凤兮不愿扰他,本要朝车角挪身过去,企图远离他,不料他薄唇一启,低声一唤:“过来。” 凤兮眸色微怔,但却并未遵循他的话挪身过去。 气氛缄默良久,她正以为夜流暄会放过她,不料他突然倾身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硬生生的拖入了他的怀里。 他历来高贵清冷,纵是对她冷冽粗鲁,也绝不会像这般迫不及待的将她拖入怀里。 此事若是放在那伪善风流的小端王身上,倒是正常,然而放在这毫无风月之情的夜流暄身上,着实突兀。 凤兮第一反应便是挣扎,双手抵在夜流暄的胸膛也用了力。 夜流暄突然隐忍的闷哼一声,随即整个人的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连脑袋都埋在她脖子里,低沉沉的道:“我胸口有隐疾,今日突发,不宜触碰。你若是再用力推拒,我便……杀了你。” 说着,又补了句:“再将那贬入奴籍的姚府之人,全满门抄斩。” 凤兮两手一僵,心底当即震颤。 她诧异夜流暄会主动告知她伤情,更厌恶夜流暄又是以她的命来威胁她,甚至不惜带上姚府满门的性命来威胁她。 不得不说,这夜流暄太看得起她了。 她终归是未再言话,任由夜流暄靠着,本是她依偎在他怀里的姿势,此际却成了他靠在她身上,以她柔弱的身躯支撑起他的大半重量。 她有些不堪重负,连带本是苍白的面容都再度白了一层。 她知晓的,夜流暄 杀伐冷冽,这样的人,怕是从来都不知所谓的怜香惜玉。他此番这般靠着她,想必过不了多久,她身子也吃不消了。 这想法甫一滋生,不料夜流暄似是猜透她的心意,身子突然朝后一靠,并将凤兮纳入怀里裹好。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终归是松了口气,目光不由朝夜流暄落来,只见他依旧闭眼合眸,脸色平静,看似温和无害。 其实,他不睁眼时,清风柔和,温润如玉。只可惜,一睁眼,冷意尽显,犹如豺狼虎豹。 因着南岳之国本是有意讨好东临,纵是东临墨池并非东临最是受宠的皇子,但此番作为和亲使者入得南岳,依旧受南岳贵待,就连此番东临墨池要归得东临,这宫中的饯别宴席,竟也如当日的接风宴一样的奢华大气。 自入得礼殿,因着帝王未至,殿中早早前来的那些群臣一见夜流暄,皆小跑过来围着夜流暄的案桌寒暄。 彼时,凤兮正立坐在夜流暄身侧,群臣围来,也只见夜流暄随意应付,那精致风华的面上染了拿捏得当的笑意,整个人似是风华正盛,哪里像是身子有半分不适之人。 凤兮岿然静坐,敛息平神,不料有位未再夜流暄矮桌边的朝臣道:“这位该是相爷夫人了吧?呵呵,相爷夫人与相爷二人坐在一起,着实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本是奉承婀娜之言,奈何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倒抽了一口气。 凤兮极为平静的抬眸朝那朝臣观了一眼,只见那朝臣面容平平,面色微愕,似是怔愣着周围人的反应。 凤兮眸色微闪,唇瓣勾出一抹淡到极致的弧度。 这位朝臣拍马屁,可谓是完全拍歪了,此番弄巧成拙的冒犯了夜流暄,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大人倒是会窥眼观人。只是你口中这天作之合,可是真心评判?”夜流暄终于是慢腾腾的出了声,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边,看得在场的其余朝臣皆面色发今年。 他们皆为朝廷重臣,那日在东临皇子的接风宴上,已是亲眼见过那已嫁作右丞为妻的芸罗公主。 而此际右丞身边这位,长相清秀,着实与芸罗公主的娇俏面容大有不同,若是再细细观着女子,他们不难发现这女子也曾出席过上次东临皇子的接风宴,只不过这女子当时可不是坐在右丞身边,而是依偎在端王身侧,可谓是亲昵无限。 再者,方才自打这右丞与这女子进来,他们便发觉异样,只是也不敢多嘴发问,此番这姓周的新官上任两日,不曾见过芸罗公主与这女子,是以拍马屁拍成了冤大头,怕是性命堪忧。 那位姓周的朝臣急忙惶恐笑道:“自是真心,真心!右丞与夫人的确极配,确乃天作之合。” 周围人又是低低吸气,落在姓周朝臣面上的眼色已是犹如在看死人。 “哦?”夜流暄的手指依旧慢腾腾的敲击桌面,然而唇瓣上却微微勾出一抹淡然的弧度:“可她并非我的正妻,而是我自外面收入府的侍妾,名唤……七月。” 他这 话一出,不仅是各位朝臣脸色大变,就连凤兮都白了脸色。 七月?姚七月?多久不曾听过这个称呼了? 她想过夜流暄会让她以婢女的身份出席今日的礼宴,亦或是更卑微更低贱的身份出席,然而她却未料到,他竟会明目张胆的歪曲事实,大庭广众之下随意给她扣了一个侍妾的身份。 再瞧案桌周围朝臣那些震惊却有不敢言说的表情,凤兮心底越发的嗤冷。 这些朝臣皆是奉承夜流暄的,想必夜流暄此番颠倒黑白,他们也不敢多言。 “侍,侍妾?”那周大人显然一惊,连带说话都有些吞吐,最后急中生智,道:“右丞的侍妾清秀貌美,与右丞也甚为相配。” “嗯。”出人意料的,夜流暄并未发怒,反而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并道:“周大人上任两日,在户部尚书身边办事,倒也周到。如今礼部尚书职位正缺着,明日一早,周大人便去礼部上任吧。” 周大人震了一下,随即狂喜点头,激动之际,竟是朝夜流暄跪下道:“多谢相爷,多谢!” 周围之人皆面色大变,着实没料到这等本是触了霉运的冤大头竟是突然好运来转,非但未被相爷处死,竟还连升几级。这等好事,着实令人咋舌惊愕。 凤兮兀自静坐,宽袖中的手也微微握紧。 不多时,夜流暄便挥退围在案桌边的所有朝臣,正在这时,殿外再度有两人在宫婢的簇拥下入了大殿。 凤兮转眸一望,便见那行在最前的二人,正是太子与太子侧妃。 她脸色微变,目光也独独落向那太子侧妃,却见那太子侧妃满面华服加身,发鬓上的金步摇色泽刺眼,而她那略施薄妆的面容却溢满春风笑意,似是兴致极好。 那太子的矮桌,正是夜流暄矮桌的对面。 待那太子一坐在那矮桌旁,那太子侧妃便娇柔盈然的望着他,眸中情丝缕缕,惹人羡慕。 凤兮盯了他们几眼,随即慢腾腾的垂眸下来,细长浓密的睫羽掩盖住了满眸子的波动与复杂。 小端王因这凤栖入宫被囚,这凤栖却是与太子大庭广众的伉俪情深。 不得不说,那小端王着实是有些可怜了。 呵,本是精于算计之人,却败在一个情字上,他对这凤栖念念不忘,一心相待,却不料这凤栖竟是合着太子骗他害他! 这场婉转坑害的大戏,着实是精彩了。 “你在想什么?”正当这时,耳畔扬来一道平寂清冷的嗓音。 凤兮扭头朝夜流暄望了一眼,沉默不言。 夜流暄似是猜到了凤兮心思,又低沉沉的道:“端王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与其在这里不声不响的为端王鸣不平,还不如想想等会儿如何帮我拒绝群臣的敬酒。” 凤兮眸色微深。 他静静迎上她的目光,盯了半晌,蓦地勾出一笑,连带嗓音都透出了几许难得的冷漠与蛊惑:“我今日身子不适,不宜饮太多的酒,你等会儿若帮我拒绝群臣敬酒,我便让你……见端王一面。” 他这话说得倒是有些漫不经心,但也暗含着太多的不屑。 第118章 冷战风云,转身8 凤兮眸色微微一动,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仅是摇了摇头,极为难得的出了声:“凤兮已无心再见端王。” 自打小端王那日将她彻底抛弃在姚府门外,她便对他再无半分好感了。 加之前几日她又错手害了碧夫人性命,更是不可再见小端王了。 “你这话之意,是不想为我挡酒?”他突然捉住了她的手,修长凉薄的指骨一点一点的将凤兮的手指缠紧,连带脱口的嗓音都清冷刻板,仍然觉察不出他的半分情绪。 凤兮眸色微变,垂眸沉默,不言。 “如今世态,你最好是擦亮双眼瞧好。没人能护你周全,更没人能真正为你着想,你能依靠的,只有我。与其存有那么多别的心思,还不如想着怎么对我好!没准儿你若真正让我满意,我便当真不为难你了。”他又低沉沉的道,缠着凤兮的手指微微加紧。 凤兮勾唇自嘲,仍旧不言,然而平静讽刺的表面下,则是涟漪阵阵,波涛云涌。 她如今的确是只能倚靠他!若是没有他,她会被芸罗公主害死,会被那碧夫人的父亲害死。 然而不得不说,这一切祸端的源头,却是他!若不是他,她又如何会沦落至此,连半分立足之地都寻之不到! 是以,若让她对他好,他无疑是做梦。 她凤兮虽卑微如蝼,但终归还有那么剩存的半分骨气。 再者,像他这等冷冽杀伐之人,又岂会有心?怕是连带他此番的言语都是虚假,或许这又是他为她设置的蛊惑陷阱,势要令她失足跌落,从而毫不留情的让她再度经历自云端跌得粉碎的绝望,凄惨孤绝。 突然间,暗忖起这些来,凤兮心底一凉,直端端的凉入了骨髓。 接下来的日子,她便是拼了命,也得彻彻底底的离开他! 这夜流暄太过阴狠,太过莫测,她若继续呆在这人的手心,定然会被他再度随意安置在棋盘,从而以命为子,再度展开一场让她注定殒命的棋局。 越想越觉心惊,凤兮面色更是白了一分,孱弱的身躯也散发出疏离之意,连带被夜流暄紧握的手指都忍不住疯狂的抽了回来。 夜流暄眸色微沉,默了片刻,则是再度伸手握住凤兮的手。 凤兮又要不顾一切的挣扎,不料他松了她的手,随即长臂一揽,顺势将凤兮整个人都揽在了怀里,并在凤兮欲要挣扎之际,侧脸靠近她道:“莫要惹我当众发怒,聪明如你,自该知晓惹我的后果。” 凤兮脸色沉杂,目光却是格外清明。 是了,惹恼了他,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只是,他次次对她相逼,她已是失望透顶,甚至是怒意难耐,此番竟也是难以收敛情绪的偃旗息鼓的顺从了他。 她此番要的很简单,无非是想离他远点,离他远点而已。 是以,即便夜流暄再度威胁,她的手仍是控制不住的开始推他。 此际殿中热闹,群臣几近全至,加之夜流暄着实风头正盛,殿中朝臣大多皆朝夜流暄这边不时打量。 凤兮推夜流暄的动作虽然不大, 待眼见的朝臣仍是察觉,不由多朝凤兮望了几眼,脸色微变,略带思量。 夜流暄似乎终于有些不耐烦了,顺势松开凤兮,待凤兮疏离淡漠的坐好,他清冷低沉的目光瞥凤兮一眼,片刻已是收回了目光,一言未发。 不多时,殿外再度扬来宦官尖细的嗓音:“皇上到,君墨皇子到!” 殿中之人顿时整理仪容,纷纷起身,朝着殿外来人恭敬一拜:“恭敬吾皇,恭敬君墨皇子。” 凤兮与夜流暄也起了身,只是在出声恭迎皇帝之时,她并未出声,只因着实不知说什么,而她身侧的夜流暄,却也不曾出声,她略微愕然的扭头望他,却见他眸中滑着几许漫不经心的冷意,不带分毫的恭敬。 她不由微怔,面色稍变。 她知晓右丞之位极高,这夜流暄虽能在群臣之中傲然,但他终归是臣,遇上皇帝,仍旧是要心存恭敬。然而这夜流暄与皇室似是有些抵触与仇恨,心底自然未存恭敬之意,就连此番皇帝入殿,他也敢毫无遮拦的面露冷意,他此举,无疑是太过胆大。 她心下沉杂,大抵是想得过多,头脑突然有几分发晕,身子也如支撑不住般隐隐发颤。 幸得不久之后,皇帝坐于礼殿龙榻后便出言让殿中之人入座,凤兮这才如释重负般坐了下来,随即急忙敛下心底的思绪,平心静气,发晕之感这才缓和。 “今日特意设宴为君墨皇子践行,诸位无须拘谨。”这时,主位上的皇帝慢腾腾的出了声,略微刚虬的嗓音透着几许精明。 他这话一落,立有宦官高声唤道:“传膳!” 刹那,殿门外立有宫婢端了酒水菜肴陆续入内,待为每桌上完酒菜之后,纷纷朝主位上的皇帝行了一礼才退出大殿。 “明日君墨皇子便将归得东临,不如趁着此际众臣皆在,皇子不如将那和亲文书一并签了,如何?”这时,主位上的皇帝又是一语,虽说话语内容透着几许商量之意,然而语气却遒劲有力,隐隐透着几许不容人反对的威胁。 “这和亲之事既然已成,和亲文书,君墨自然要签。”一道冷冽无波的嗓音响起。 凤兮忍不住循声一望,才见那出声的东临墨池正坐于她的对面斜上方处,与太子的矮桌相邻。 今日,他一身墨黑,大抵是因浑身无半点装饰,是以头上那只小巧精致的青翠发冠显得格外的别雅好看。 他面色如常冷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他那深黑的眸子正锁着主位上的皇帝,眸中并无笑意与恭敬,反而还透着几许令人观不透的沉杂。 “既然皇上要让君墨此际便签了那和亲文书,君墨并无异议,一切由皇上做主便成。”这时,他又道了一句。 大抵是察觉到了凤兮的打量,他嗓音一落,竟是转眸朝凤兮瞥了一眼,使得凤兮心底微惊,暗自低垂了头。 “哈哈哈哈。”主位上的皇帝似是格外满意,笑声伏伏,随即又道:“君墨皇子倒也干脆。另外,签了文书之后,君墨皇子便是 朕真正的女婿了。待君墨皇子归得东临,若皇子有何需要,也莫忘了你身后还有南岳。” 嗓音一落,他朝身边的宦官示意一眼,那宦官点点头,当即自另外一名太监手中接过一道明黄的圣旨,随即双手举着圣旨便小跑至东临墨池的面前,恭恭敬敬的道:“君墨皇子,请。” 这时,早有眼明手快的太监在东临墨池的矮桌上摆了笔墨。 在场之人的目光也纷纷落在东临墨池面上,眼见他伸手接过那道明黄圣旨,并在圣旨上执起墨笔签了字,随即又自袖袍内掏出一枚印章盖上,殿中之人似是大松了一口气,纷纷彼此言笑,面上露着毫不掩饰的满意与释然。 凤兮眸色微深,心头明然如雪。 此番南岳与东临的和亲之事便这般落下帷幕,日后两国言和,同进同退,能依附上东临这般大国,这南岳朝臣,无疑是心生释然与欢喜。 再者,方才皇帝那席话,也算是认了东临墨池这女婿。闻说东临皇族之争严峻,这东临墨池有了南岳这个后盾,也着实是如鱼得水,日后要凭此坐稳东临的帝位,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突然间,凤兮只觉这场和亲,委实精妙。双方各取所需,皆有甜头,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然而正待她如此暗评,不料身边却传来夜流暄那漫不经心的低沉嗓音:“一群不长脑子的乌合之众。” 她怔了一下,不由转眸望他,却见他正长指摩挲着面前矮桌上的青瓷杯盏,轮廓分明的俊脸透着几许淡讽。 他亦如东临墨池一般敏感,片刻便察觉到了凤兮的打量,并转眸朝凤兮望来,一双精致风华的墨瞳微微滑出了一许不曾掩饰的深邃,随即薄薄的唇瓣一勾,冷意与诡异蔓延,最后朝她再度低低且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不出一年,南岳必亡。” 凤兮脸色一变,他大抵是有些满意凤兮的变化,唇瓣上的弧度也深了一分,又漫不经心的补了一句:“而且,必亡在东临墨池手里。” 凤兮眸中有过刹那的摇曳,随即故作淡定的垂眸,心下沉杂万千。 她不知夜流暄如何这般自信的说出这些话,但凭着夜流暄的性子,自是不会信口开河。是以,他能如此言说,必有依据。 一想到这儿,凤兮微微一叹,目光再朝殿中朝臣那些释然带喜的面容一扫,心下嘈杂。 倘若夜流暄所言是真,那此番这南岳是否是引狼入室?这场看似与利益并存的和亲,又算不算得上是暴风雨的前奏? 凤兮突然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正好这时,那宦官已是从东临墨池手里接回圣旨,并小跑回去恭敬的递给了皇帝。 皇帝展旨一望,刚毅严峻的面容漫出几丝抑制不住的笑,甚至连道几个‘好’字。 殿中气氛也松散随意,朝臣纷纷言笑,就连那太子,也朝邻桌的东临墨池客气的寒暄几句。 片刻,主位上的皇帝收起圣旨,抬眸扫了群臣一眼,目光便朝身边宦官落去。 那宦官会心过来,当即高声唤道: “歌舞助兴。”说着,又补了句:“皇上有言,今日礼宴不设规矩,诸位大人可恣意饮酒,但切不可冷落了君墨皇子。” 四下应声一片,笑声与言语交织,着实热闹不少。 这时,殿中角落的乐师们开始奏乐,丝竹声扬起时,殿门外顿时有几名衣着轻纱的女子入得殿来。 身姿曼妙,长袖善舞。那些女子应着丝竹声于殿内扬袖,展姿,着实是美意十足。 不多时,主位上的皇帝借口离去,殿中的气氛更是高涨,方才还稍有拘谨不敢下位的朝臣们彻底放开,端着酒杯便朝东临墨池、太子、夜流暄迎来。 凤兮端坐在夜流暄身边,一口未吃面前的膳食。 眼见着不少大臣围在了矮桌周围,纷纷举杯朝夜流暄敬酒,她心底微动,目光也顺势朝身边的夜流暄落去。 此际,夜流暄清俊的面上漫出几丝薄笑,修长指尖摩挲着的那只杯盏也被朝臣倒满了酒,他抬眸扫了面前这些朝臣一眼,轻言一笑:“诸位大人美意,我自是心领。只是……” 说着,深幽的目光朝凤兮落来。 凤兮眸色微动,心底自是了然。 想必这夜流暄,定是想让她出声说几句话,也好拒了群臣敬酒。 只不过,方才她便未曾答应,此际,她更是不愿顺他之意的帮他。 不得不说,不过是一杯薄酒罢了,这夜流暄即便身子不适,喝下也并不会有太大问题才是。 心底如此暗忖,凤兮默了片刻,随即挪开的目光,一声不吭。 矮桌前的群臣们劝酒的嗓音更是大了几分,分毫不任夜流暄推辞,不多时,夜流暄突然淡笑一声,道:“各位大人盛情难却,我饮了便是。” 凤兮眸色微怔,转眸望他,便见他利落的端起酒盏,朝围在周围的群臣淡笑道:“诸位,请!” 嗓音一落,他率先仰头一饮,将杯中的酒饮得一滴不剩。 那些群臣也纷纷笑开,将手中的酒也豪放一饮。 不久,群臣再度在杯中满上酒,也替夜流暄满上一杯,随即道了几句恭维之语,又要敬夜流暄酒。 夜流暄这次却是分毫不拒,干脆的执盏与群臣碰杯,再度饮下,似是兴致微高。 众臣见状,越发阿谀谄媚,好话不断,酒水更是不断。 约是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凤兮已见夜流暄接连饮下了数十杯酒。 这人明明还让她想法子为他拒绝这些群臣敬酒,此番他自己却是喝得兴致大好。如此一来,他最初的那些话,可否又是随意蛊惑她,戏弄她? 凤兮面色微微发冷,目光静锁着他干脆饮酒的阵状,只觉心底冷意流转,烦躁之意也开始蔓延。 不多时,她终于是稍稍起了身,默默的出了人圈,而那夜流暄饮酒之兴正盛,似是浑然未觉凤兮的离开。 殿中纷繁嘈杂,热闹一片,歌舞升平,舞姬婀娜,奢靡之气难掩。 凤兮眉头微蹙,心底沉闷,不由独自踏步往前,朝殿外行去。 此际正值正午,然而天空并无阳光,冷风浮动,那刺骨的凉意袭遍全身 ,惹得凤兮打了冷颤。 她缩着手指拥紧身上那薄薄的天蚕丝衣,继续徒步往前,本是打算在殿外的花圃内坐坐,然而那丝竹荼蘼之意萦绕而来,加之殿中那浓烈的酒气与嘈杂声也不断,她心底烦杂,决定走远点,也好寻个清静之地,兀自带上一会儿。 刚走至礼殿外那条小径的尽头,丝竹声倒是离得远了,凤兮面色略微释然,正想寻个地儿坐会儿,不料身后有名宫女跑了,气喘的立在她面前便问:“您可否是凤兮姑娘?” 凤兮怔了一下,转眸观她,只见这宫女面容清秀,然而眉宇却藏着几许探究与焦急。 她默了片刻,才朝她稍稍点了头,问:“有事?” 难不成是夜流暄发现她离开,便差人寻她来了? 凤兮如是想着,不料那宫女面色更为焦急一分,道:“请凤姑娘随奴婢来,有人想见凤姑娘。” 凤兮心底微沉,并不为所动,嗓音也跟着一淡:“我此番出来不过是为了透口气,等会儿便得入礼殿去了,要不然右丞怕是要生恼。” 她搬出夜流暄来,言下之意便是要委婉拒绝。 说来,她在这宫中并不认识什么人,着实是想不出谁想见她!再者,她对这宫女心有戒备,打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目的,也不愿再去见什么神秘之人,免得惹祸上身,莫名其妙的将性命搭进去。 那宫女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低低的急求道:“凤姑娘应了奴婢的话吧!奴婢求凤姑娘了!”说着,见凤兮不为所动,甚至想挥开她的手,那宫女忙警惕的左右张望一眼,又朝凤兮低道:“七夫人,是端王爷要见你!” 闻得这些字眼,凤兮脸色都变了几变。 她心底有些发紧,待将那婢女仔细打量几眼,随即猛的甩开她的手,道:“我已与王爷无关系了,还望姑娘莫在纠缠!” 说完,她便干脆的转身往回走,不料那婢女几步跑于她的面前,拉着她的衣袖便朝她一跪,急道:“求七夫人虽奴婢去见王爷,要不然,要不然奴婢便活不成了!求七夫人开恩,莫要为难奴婢!” 凤兮被她逼得驻了足,垂眸望她。 那宫女眼泪霎时一涌,急道:“七夫人随奴婢去见见王爷吧!奴婢若是不能将七夫人领过去,奴婢会没命的!求七夫人,求七夫人了!” 那宫女越哭越厉害,清秀的面容焦急中透着几许绝望。 凤兮静静观着她,心底似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霎时戳中,令她开始迷茫,沉杂。 这宫女此番模样,像极了以前的她。 她以前也是这样求过别人饶了她,求过别人体恤她的性命,然而,她本是命贱如蝼蚁,纵然哭得断气,纵然将膝盖跪穿,纵然将额头磕破,谁会上心,谁会怜悯? 她沉默良久,淡漠的眸光终归是动摇了几分,随即暗叹一声,忍不住妥协道:“你起来吧。” 说着,见那宫女满是眼泪的望她,她又补了句:“你在前带路吧!我仅能见小端王一会儿,便要回礼殿了,要不然,右丞会怒。” 第119章 冷战风云,转身9 冷风飘拂,惹得小径周围枯枝摇曳。 小径周围那一排排绿油的冬草格外旺盛,为这清冷的冬日里增了几许生气。 那宫女领路时,明显紧张而又小心,双眸不住的朝周围打量,生怕遭人瞧见。 凤兮淡望着那名宫女,足下步子也缓缓跟上,心下沉杂。也不知是否的冬风太冷,她面容越见苍白,连带唇瓣都隐隐紫了半分。 本以为小端王虽被禁在宫中,也该是被关押在一所宫殿,不料待凤兮循着那宫女的带领一路往前,周围之景也越见荒凉。 凤兮心头微微发紧,待行至那条堆满落叶的小道,凤兮终归是驻了足,淡然出声:“端王究竟在哪儿?” 不得不说,这里倒是荒僻,小道上堆积着厚厚一层落叶,仿佛许久不曾有人打扫过了。 周围也空无一人,那些不曾修剪的树木参差不齐,像极了灌木荒林,诡异清幽之意难掩,加之冷风浮荡,惹得周围簌簌回响,胆子小的人,怕是早已避而远之。 “端王爷就在前面拐角处的荒院内。”那宫女也驻足下来,双眸朝凤兮望来,低低出声。 大抵是方才哭得厉害,此番纵是收敛了哭意,但她眼眶依旧有些红肿。 凤兮打量她一眼,眸色微沉,随即又抬眸朝小道远处望了一眼,再度低声道:“走吧!” 继续往前,足下落叶沙沙作响,清晰入耳,诡异浮生。 待行于小道的拐角处,凤兮终于是望见了一座院子。 那院子普旧破烂,院围青苔厚重,待缓步入得那院子,只见院内到处都是黄草漫布,凄凉之意难掩。 这时,院中那座破旧得极像要垮塌的主屋内传出磨刀霍霍的声音,那厚重的磨声循环往复,次次敲击在她的心口,令她无端端的觉得危险。 然而待她足下的步子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前面那名宫女则是驻足下来,扭头朝凤兮轻道:“七夫人,端王爷就在里面了,您快进去吧!” 凤兮眸色微变,强压住心底的紧张之意,随即朝那宫女点了头,这才略微硬着头皮的往前。 见小端王一面也好,毕竟,夫妻一场,日后就再无相见之日了呢。 再者,看在他以往对她锦衣玉食的份上,她总该要提醒他一句,那凤栖对他,着实没什么好心可言。 他在这荒凉的院落内幽闭,而那凤栖则是华服加身的稳坐太子侧妃一位,小端王如此付出,着实是满腔心意空付,不会有结果的。 待行至主屋的破败屋门前,凤兮驻了足,里面清晰的摩刀声越发的响亮,她眸中微有紧色,兀自沉默片刻,才伸手朝那道破败的屋门稍稍一推,随着那屋门厚重的吱呀声一起,凤兮便顺着那微微打开的屋门望去,一眼便瞧见一抹蓬头垢面的身影。 她眸色顿时有些不稳,待凝神朝那身影清晰一观,才觉那人面容脏腻,身形瘦弱,蓬乱的头发低垂,稍稍挡了他的半张脸,若非他身上脏腻的衣袍还略见华贵,凤兮怕是要 将此人认作是街头乞儿。 冗长繁杂的磨刀声依旧响起,清晰入耳。 凤兮稍稍回神,目光低落,便见那人正握着一把长剑于那块硕大的磨刀石上摩擦,而那长剑薄刃锋利,正泛着明晃晃的寒光。 “来了?”低沉的嗓音响起,犹如被车轮碾过,嘶哑得难以入耳,但若是细细辨别,不难发觉这的确是小端王的嗓音。 凤兮心底颤了一下,足下步子犹如灌了铅一般挪着往前,待行于那人的面前,她才犹豫了一下才蹲下身来,目光朝那依旧在认真磨刀之人望来,紧着嗓音唤:“王,王爷?” 那人终于是停了手中的长剑,蓬头稍稍一抬,一双深黑的眸子在望见凤兮的刹那竟是稍稍一弯,突然染了几丝虚浮的笑意:“我此际这般模样,倒是令凤兮见笑了。” 凤兮怔了一下,摇摇头,正要言话,不料他将手中的长剑稍稍举起,细细打量,又道:“听说凤兮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右丞府?” 凤兮不置可否,点了头。 他目光中的笑意瞬间浓了一许:“看来右丞待你倒是不薄。呵,上次右丞入宫,便要我将你逐出端王府,凤兮可知这事?” “有所耳闻。” “那你的意思呢?”他淡笑,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嘶哑低沉的问:“你是想一直跟着我,还是想跟着右丞?” 凤兮眸色微动,心底也复杂横生。 这小端王与夜流暄皆是不善之人,她无论是跟了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注定无法安生! 她沉默片刻,才按捺心神的道:“王爷又何须这般问凤兮?凤兮不过是你们眼中的一颗棋,平生就连自己的性命都做不了主,又如何能决定自己跟在谁的身边。” “自然有必要问你!”他嘶哑道,说着,见凤兮望他,他直直的迎上凤兮的目光,一字一词的淡道:“你若是决定跟随夜流暄,日后性命定然堪忧。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就赌明日,他便会将你送给东临墨池!” 凤兮心底一颤,“王爷因何这般猜测?” 他双眸内透出几许深邃与自信:“你无须知晓。你只需记得,明日夜流暄再度会将你送人便成。” 说着,见凤兮神色越发的复杂,他静静凝她半晌,又道:“你若不想被他控制,不想再被他送人,那你便决定死心塌地的跟随我。我以前便答应过会一直待你好,只要你对我顺从听话,我以前那话依旧作数。” 凤兮深眼观他:“王爷又何须对凤兮欺瞒。王爷待凤兮好,也不过是想利用凤兮罢了。凤兮在你眼中,亦是可丢可弃的,就如那次在姚府之外,王爷不依旧弃了凤兮,任由凤兮在姚府之中被欺得仅剩半口气了吗?” 小端王眸色一沉,突然没了声。 凤兮唇瓣上勾唇一抹嘲讽的弧度,心底也犹如被强行揭开了伤疤一般,竟是有些隐隐的疼。 不得不说,尝过太多被人无视,被人弃去的苦头,那种绝望无依的感觉,清晰入体,次次都 有刻骨铭心般的疼痛。 这小端王虽一直都在说会对她好,会独许她站在他身边,然而,一旦事态有变,他最先抛弃的,依旧是她。 “那日情况紧急,我才先放你在姚府。而我后来本想回姚府接你,不料被困宫中,出去不得了。”良久,小端王嘶哑低沉的出了声。 凤兮怔了一下,全然未料到他竟会破天荒的解释。 凤兮唇上的讽弧度更是深了一许:“王爷何须安慰凤兮,凤兮不曾怪过王爷什么。毕竟,在王爷眼中,太子侧妃的命比凤兮珍贵得多。”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只是,凤兮还是得提醒王爷,如今的太子侧妃也许不是王爷心中的凤栖了,她坑害王爷入宫,害得王爷落魄,而她如今却华衣加身,与太子同坐于礼殿,二人亲昵畅快,王爷日后定不能再对太子侧妃有恻隐之心了。” 这番话,她说得真心实意,着实是发自内心的劝慰。本以为这极爱凤栖的小端王会因这话而怒,不料他反应并不大,反而弯着眼睛望她,眸中深邃带笑,精光缕缕。 “你在关心我?”他问,嘶哑的嗓音突然挑高不少。 凤兮默了片刻,正要言话,不料他又道:“你若真关心我,你便替我杀了右丞!” 说着,见凤兮神色剧颤,他突然捉住了凤兮的手,朝她道:“你若是杀了右丞,我们便当真可以在一起了。到时候,我定然宠你,你想要什么,我皆数给你。” 凤兮心神皆颤,面上故作而来的淡定之色全数被打破。 如同烫着手了一般,她猛的甩开了小端王的手,跌坐在地,不料挣脱小端王的力道用得过大,竟是将小端王推倒在地,使得他脑袋重重撞向身后破坏的桌脚,连带他手中的长剑也滑落一侧。 “砰”的一声,脑袋撞击桌脚的闷响格外清晰入耳。 凤兮惊了一跳,片刻便见小端王捂住被撞的头蜷缩在地,身形发颤。 “王爷!”她急忙爬至他身边将他扶起,便见他脏腻的面容疼缩成一团,仿佛在极为辛苦的压抑着疼痛。 凤兮不知该如何反应,见他疼得着实厉害,便想回去求夜流暄为小端王找个御医来,不料她刚将小端王小心翼翼的扶着安置在地面,身子还未站立起来,裙角却是被他拽住。 “去哪儿?”他问,嘶哑的嗓音带着浓烈的隐忍与压抑。 凤兮忙稳住身形,“凤兮害得王爷撞着了头,我现在便去求夜流暄,让他为你找名御医来!” 小端王突然没了声,落在她面上的目光显得有些深邃与摇曳。 见他不答,凤兮眉头微蹙,又想挣开他的手离去,不料他突然嘶哑低沉的出了声:“扶我坐起来。” 凤兮眸色微动,依言照做,然而待扶着他坐起身时,他却朝她一倚,整个身子顺势靠在了她的怀里,丝毫不顾他浑身的脏腻玷污了凤兮雪白的天蚕丝衣。 “我的头不疼了,无须去求右丞。”他突然叹了口气,嘶哑的嗓 音仿佛有些悠远。 凤兮心底莫名沉杂,不言。 他又嗤笑一声,问:“可有人说过你蠢?” 凤兮终归是应道:“凤兮的确不聪明,如若不然,也不会任由王爷与夜流暄戏弄算计。” 他沉默片刻,才道:“这么多年来,跟在我身边的女人,无非是看中我的王位与皮囊,呵,真正心系我的人,倒是仅有凤栖。如今倒好,那凤栖竟也是虚意逢迎,帮着太子计我害我,到头来,我却知唯一关心我的人,竟会是你这个被我几番算计,几番害得没命的女人!” 凤兮怔了一下,眸中滑出几许复杂,只道:“凤兮并非关心王爷,凤兮只是未存害王爷之心而已。” 他不以为意的笑了,宛如自嘲:“就凭未存害我之心这点,也够了。” 说完,他在凤兮怀中稍稍坐直,长臂一揽,将凤兮狠狠禁锢在怀里,待凤兮欲要挣扎,他似是有些无力的将脑袋搭靠在凤兮的肩头,低低沉沉的又道:“凤兮,忘掉我方才让你杀了右丞的话!近些日子,你好生呆在右丞身边,安安分分的待我来接你。” “王爷方才不是还让凤兮杀了夜流暄吗,此际因何又改变主意?”凤兮心头一冷,眸中再度凉意四伏。 这小端王初时还想让她与夜流暄拼命,让她去送命。只是,明明他都有计划了,此番因何又要改口? “我只是突然想你好好的活着,活着等我风光的将你迎回王府。”他再度嘶哑悠远的出了声。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在这世上,不曾再有人与我亲近了,纵然你不是真正关心我,但我依旧许你伴我。你且好好的在夜流暄身边呆着,不久,我必以正妃之礼来迎回你。日后,你我二人便好生过日,所有风雨由我来挡,你仅需好好的在府中为我繁衍生息,为我生儿育女,为我造个妻贤子孝的家,可好?” 他说这话时,嗓音格外的悠远低沉,隐隐充斥着一缕难以抑制的憧憬。 凤兮则是眸色微颤,唇瓣笑开。 她明白的,小端王此际,再次孤独了。 以前在府中也是这样,他会拥着她,说允她伴他一生,只可惜,所有允诺不过是空谈,一旦出了事端,他最先踢开的,依旧是她。 然而不得不说,这么久了,小端王这回话算是最为戳中她内心的。 若是以前她听得这话,定是心头大动,晕头转向的认为找到了倚靠,可如今,她凤兮已不再是以前的凤兮了,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着实是再也信不了任何人了。 她低低笑出声来,嗓音透着几许无力与单薄,只道:“恐怕凤兮不能如王爷的意了。” 他沉默,然而双臂却略微威胁般将她缠紧。 凤兮自嘲而笑,又道:“凤兮体质孱弱,近日多次晕厥,就连大夫也说,凤兮已算是病入膏肓,活不长久了。王爷与夜流暄多次算计凤兮,多次将凤兮害得危在旦夕,却又将凤兮救活了。而如今,皮肉之伤终归抵不 过真正的病痛,此番怕是连王爷与夜流暄有意救凤兮,也救不活了。” 此话一落,她明显察觉小端王的身子一颤,突然僵硬不少,连带环在她身上的手臂,也再度用力,仿佛要将她纳入骨髓里。 “你不会有事!”良久,他再度出了声,嘶哑的嗓音似乎有些迷茫,有些压抑,甚至有点不知所措的紧张与惶然。 凤兮不置可否,也不愿再猜测小端王这话究竟掺杂了何种情绪,她只是稍稍推了推小端王,不料他缠得极紧,分毫不让她挣脱。 她识趣的停止了挣扎,仅是淡道:“王爷若无其它吩咐,便放了凤兮吧!凤兮得回礼殿了,要不然右丞得怒了。” 小端王分毫不动,依旧静静的拥她,一言不发。 良久,他才终于松开凤兮,深邃的目光直直的锁着她的眼睛,随即脏腻纤瘦的指骨轻轻为凤兮拂了拂额前的碎发,本是还想抚上凤兮的面颊,然而却突然顿住,最后收回了手来。 凤兮也顺势迎上他的眸子,只见他眸中再无方才那般深邃无波,反而是暗流涌动,仿佛交织着太多突来的情绪,令他整个人都带了几分难以抑制住的复杂与凄然。 他又顺势握住了凤兮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嘶哑的嗓音也低了几许,缓了几分,透着几许破天荒的挣扎与紧然:“回得右丞身边后,万不得已时,不得惹恼他。右丞医术高明,他定会想法子救你,你只需做到在他身边委曲求全,他定不会真正看你病死的。” 说着,他沉默片刻,随即又自怀中掏出一只细小的火筒放于凤兮手心,道:“你若性命堪忧,务必将这火筒点燃。到时候,无论我身在何处,必来救你。” 冷风浮动,凉意入骨,疼痛。 凤兮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得小端王的屋子的,她只记得,方才离开那屋子时,她瞧见了小端王足下那两条结实的细铁链,也听见了他在她身后连续几遍的言说着让她务必要好生活着,等着他! 不得不说,今日的小端王有些怪异,特别是后来那几声让她等他,偶尔一两次,他的声音也能戳中她的内心,令她动摇,只可惜待出得屋子,远离他的声音之后,她的心再度麻木,麻木。 纵然王府的侍妾们都在等小端王,她凤兮,也断然不会等他的。 纵然听着小端王的话略生怅惘,纵然隐约察觉他对她似是破天荒的有几分关切,但她凤兮,终归是不会再信了,不会再傻了。 依旧是那名宫女领路,凤兮跟在她身后往前,直往礼殿。 待行至礼殿前,那宫女拘谨胆怯的朝周围望了望,便出声向凤兮告辞,凤兮默了片刻,不由出声唤住了她。 那宫女显然有些慌张,清秀的脸上漫出了几许拘谨与担忧。 凤兮则是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那只小巧火筒塞在了她手里,只道:“替我还给端王爷,有劳了。” 说完,也不待那宫女反应,她便转身往前,足下步子直往礼殿而去。 第120章 冷战风云,转身10 礼殿之内,酒香四溢,笑闹嘈杂声不绝于耳。 各位朝臣皆是酒入酣畅,面露醉态。 那一列列的矮桌上,已有几名朝臣瘫在了桌上,另外几名,则是在殿中踉跄徘徊,亦或是高声喧哗,狼狈至极。 放眼于整个礼殿,东临墨池与太子的矮桌旁依旧聚集着不少朝臣,笑闹不断,而那夜流暄的矮桌前,则是莫名的清冷寂静。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朝夜流暄静静锁去,足下步子极缓极缓。 此际,那一身雪白的夜流暄正稍稍倚靠在矮桌上,修长的手肘撑着额头,墨发倾斜,稍稍盖住了他的半张脸,掩住了他的双眸,整个人清冷寂寂,但却又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见状,凤兮眸色微怔,心底滑出几许紧然。 她方才离去时,夜流暄还饮酒作乐,围在矮桌边的朝臣也满面阿谀,热闹非凡,怎如今待她归来,夜流暄虽未离席,但桌旁却是清冷,与方才的气氛天壤之别。 想来,他本就不喜热闹,难不成是群臣乐此不疲的敬酒,惹他不悦,是以发了怒,驱散了朝他阿谀的群臣? 正想着,殿中突然有一名太监极快的朝凤兮跑来,最后在凤兮面前急急稳住身形,道:“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右丞醉了!” 凤兮眸色微动,望那太监一眼,未言,连带足下的步子也未曾加快,依旧极慢极慢的朝夜流暄挪去。 醉了? 难怪,难怪他的桌边已无群臣敬酒,怕是正因为他醉了,是以群臣便见好就收,纷纷退回了位去。 凤兮暗自琢磨了片刻,苍白的面上透着几许平静与疏离。 待终于走至夜流暄身边,她缓缓坐了下来,见身旁之人毫无反应,整个人清冷孤寂,她眸色微微一沉,低低唤了声:“夜公子。” 夜流暄毫无反应,撑着脑袋的手肘分毫不动。 凤兮候了片刻,以为他不会回话了,是以便按捺心神的静坐,也不愿再与他多言。 然而不多时,身旁却扬来他低沉清冷的话:“方才你去哪儿了?” 说着,他稍稍挪动脑袋,墨发倾斜开去,露出了一张精致风华的面容,以及一双略微迷离的双眸。 凤兮抬眸观他,眸色有过刹那的震撼。 大抵是当真醉了,他清俊的面上破天荒的染了几丝薄红,就连他那双常日里深如寒潭的眼睛,此际也醉意弥漫,透着几许难以抑制的迷蒙与谐和。 诚然 ,此番见得他的面容,倒是觉得他浑身的冷意松散不少。 凤兮静静观他几眼,这才按捺心神,低道:“出去吹了些风。” 他朦胧的眸子里有过刹那的危光,随即薄薄的唇瓣一启,又道:“见着端王了?” 凤兮脸色微变,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沉了几许。 谁说醉酒之人便无害了? 这夜流暄纵然是醉了,也依旧神志清晰,聪明阴黑,出口之语,竟是比常日里还要直白,无疑是咄咄逼人了。 “怎么,不敢承认了?”见凤兮沉默不答,他又问,这回的嗓音更是冷了一许。 凤兮眸色微动,苍白的面上也滑出半分冷嘲,淡道:“既是夜公子都知晓了,还问我做何?” 夜流暄静静锁她,迷蒙的眸子有过刹那的清明与冷冽,但仅是片刻,他便垂眸了下来,一句未言,整个人身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越发的浓郁。 殿中依旧热闹,觥筹交错,酒香四溢,笑闹不断,而凤兮坐在夜流暄身边,却是觉得凉意入骨,心底微紧,如坐针毡。 夜流暄这般一声不吭的沉默,无疑是心情不善,没准儿下一刻,他又会想出许多法子来对付她。 是了,这人本就冷血无情,此番又知她擅作主张的去见了小端王,照他的性子,定是要怒的! 他历来便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将所有人都视为他手中的棋子,摆着他计划中的棋局。 若是棋子一旦偏离值守,一旦脱离他为棋子设定的位置,他若恼起来,定是会毁棋的吧? 心底如是想着,凤兮唇瓣上的自嘲越发的浓郁。 然而就在这时,夜流暄突然朝她出了声:“扶我起来,出宫回府。” 清冷的嗓音,未有丝毫朦胧醉意,有的仅是道道不容人拒绝的冷硬与命令。 凤兮心底微颤,一言不发,僵持着,待他倾身朝她斜来,她才不得以伸手接住他,随即用力将他扶了起来。 夜流暄看似瘦削,然而身子着实不轻,他整个人的重量几近压在凤兮身上,使得凤兮孱弱的身子发着颤,连带朝殿门处行去的步子都忍不住踉跄。 大抵是见凤兮扶着夜流暄颤抖踉跄,摇摇欲坠,殿中有眼尖的小厮急忙过来欲要帮忙,然而未待他们的手触碰到夜流暄,凤兮便眸色微变,只道:“多谢各位的好意,凤兮一人扶着右丞便好。” 那些太监伸过来的手霎时僵在半空,纷纷 诧异望她。 凤兮浑然未瞧他们的脸色,强撑着身子努力的扶着夜流暄继续往前。 她知晓的,夜流暄历来不喜别人触碰到他,这些太监若扶了他,怕是会丢了性命。如此一来,她还不如自行强撑着将夜流暄扶出去,也算是顺了心底那点不曾磨灭的良知,让自己心安。 待终于出得礼殿时,外面冷风大作,掀着凤兮与夜流暄二人的衣袂与黑发。 此际,凤兮本是咬牙强撑,额头冷汗密布,喘息不及,此番冷风一来,更是令她浑身打了个冷颤,足下步子也犹如灌了铅一般难以挪动。 身上的夜流暄依旧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不曾有过半点的收敛与怜惜,凤兮暗自自嘲,心底冷意浮生。 她曾想过自己的多种死法,不料照今日落得这般境地,若是没什么意外,她定是会被累死。 这想法甫一生出,她唇瓣上的冷弧越发的深了,待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她终归是双腿一软,整个人连带身上的夜流暄齐往地上摔去。 千钧一发之际,夜流暄突然伸手勾住了她的腰,猛地将她搂着站稳了身形。 待凤兮抬眸望他,他清冷的面上浑然未有半分醉意,反而是冷意逼人,甚至连他那本是朦胧的眸子此际也清明冷冽,透着几许毫不掩饰的煞气与震怒。 “废物!”他薄薄的唇瓣一启,如是言道,凉薄的嗓音犹如道道泛着寒光的长剑,直直刺中凤兮的心脉,鲜血狂涌。 废物? 凤兮被这二字震住,心底抑制不住的开始默念,连带眸色都呆滞了不少。 以前夜流暄也曾骂过她蠢,也曾说过她笨,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不料此番再度清晰的听得这二字,她的心底,竟是破天荒的生出了委屈,甚至连眸子都呆滞泛酸,疼痛难忍。 她所有所有的委屈与黯然,的确是被封存得太久了,此番这夜流暄的‘废物’二字,直挺挺的道出,无疑是戳中她的心底,锥入了她的骨髓,从而使得她那些封存已久的委屈与黯然突然如泄了闸的水,奔腾而来,似要将她卷入,淹没。 她思绪繁杂难耐,整个人呆愣原地,眼睛也抑制不住狂烈的红了。 片刻,她忽地抬眸直视上夜流暄的目光,破天荒的冷硬逼人的道:“我的确是废物,一无是处!你若嫌我没用,便杀了我,杀了我!” 这话尾音未落,她的脖子已被他的长 指扣住,随即狠狠捏紧。 待她略微窒息时,耳侧传来他冷冽的嗓音:“我曾说过,你若再敢在我面前求死,我定不轻饶你!” 凤兮努力的勾着唇冷笑,因呼吸不及,整个人宛如垂死的蝼蚁。 然而即便如此,她依旧努力的张嘴,极为艰难的断续道:“你差人打我罚我吧!纵然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里,纵然生不如死,纵然废了这条命,但只要不让我见你,便什么都好!” 说着,断续的嗓音顿了片刻,又道:“夜流暄,我做不来你眼中的‘凤兮’,我现在便将‘凤兮’二字还你。这么多年来,我姚七月孤星带煞,即便被人欺负凌辱,但也不曾真正恨过一个人,但如今,我当真恨你了,我恨你!我恨你!” “若恨能让你记住痛,让你学会温顺,那你便恨我!尽管恨!”夜流暄冷哼一声,精致的眸中怒气难掩。 他面上阴云密布,手中的力道抑制不住的加重。 凤兮越发窒息,片刻之后,她终归是承受不住,随后浑身一软,晕厥过去。 初冬的天气凉意刺骨,寒风凛冽,那树木的秃枝,在风中摇摇晃晃,倒是为这冬日增了几分凄凉。 凤兮再度醒来时,无神的双眸打量良久,才见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榻上。那头顶朴素的床幔,精致典雅,然而那雪白的颜色,像极了送葬的白绫,衬出了几分死气。 周围灯影重重,烛火摇曳,昏黄的光影撒来,凄凄静谧。 床边立着的幽兰见她醒来,喜极而泣,不住的对她嘘寒问暖,慰声不断,然而凤兮却一字都未曾听进去。 不多时,凤兮挣扎着下了床,幽兰急忙为她穿上了外裙,随即拉着她坐在妆台边,为她梳妆。 透过面前的铜镜,凤兮瞧见了脖子上那道深深的掐痕,呆滞平静的眸子有过刹那的寒意,但片刻已是再度恢复死寂,毫无半分生气。 这时,不远处的屋门被推开,管家领着几名婢女端了食膳来。 凤兮岿然静坐,呆滞的眼光静静凝在铜镜上,不曾挪开一眼。 耳畔响来一道脚步声,片刻已是停止在了离她不远处。随即,管家那道担忧无奈的嗓音响来:“凤姑娘终归是醒了,大幸大幸!老奴差人端了晚膳来,凤姑娘吃点吧!” 凤兮呆然静坐,一声不吭,整个人宛如一潭死水,毫无涟漪浮动。 管家眉头一蹙,在凤兮身边立了 良久,才叹息一声,忧心忡忡的道:“老奴不知今日凤姑娘与主子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求凤姑娘明白,主子对你,终归是未有恶意。另外,主子今日饮了太多的酒,身子受创,病弱虚浮,凤姑娘可否随老奴去看看主子?” 说着,见凤兮依旧一动不动,他眸色中的忧色更甚,最后忍不住补了句:“若是凤姑娘去探望主子,主子定会高兴的。” 凤兮静默无言,眸色呆滞,犹如木头。 管家静静朝她打量,脸色一变,最后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身跑出了屋子。 不多时,管家便领了一名大夫重新入屋。 那大夫将凤兮诊治良久后,便被老管家领了出去,最后,一大碗刚刚熬制出来的汤药被幽兰端在了凤兮面前。 凤兮依旧神色呆滞,不言不动,幽兰几经劝慰,急得哭红了眼,然而凤兮依旧未有分毫反应,宽袖中的手指不曾抬起半分去接触幽兰手中的药碗。 一旁的管家长长叹息了一声,最后朝幽兰发了命令:“灌下去!” 幽兰怔了一下,随即哭得越发厉害,颤抖着手刚要对凤兮强行灌药,不料凤兮突然喷出一口血来,最后软倒在地,人事不省。 翌日,东临墨池启程返回东临,夜流暄出府亲自相送。 凤兮并未如昨日小端王所说的那般会被夜流暄送给东临墨池,然而即便是逃过了这一劫,凤兮却似感觉不到这事一般,整个人木讷如石。 凤兮眸色呆滞,脸色死灰,整个人像极了木头枯井,甚至不会用早膳,不会用午膳,动不动便吐血昏迷,接连几次后,待日近黄昏,她已是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幽兰这日多次在管家面前哭诉,声声凄凄,有好事之人闻之,悄悄宣扬。 待第二日早上,右丞府中的所有人皆道:右丞宠溺的那名女子傻了,真傻了,连吃喝都不会了。 府中舆论瞬间炸开了锅,小厮婢女私下议论,心思各异。 那芸罗公主却是在这时候突然善心大发,赏了府中每个仆人五两银子。 府中之人个个颜开,喜色难掩,这股子高兴的劲儿还未散去,不料这日正午,待夜流暄下朝归府,却见他领了一批官兵,将府中仆人不分男女的打了二十大板,死伤大半。 那些侥幸存活之人,却是被逐出右丞府,任由其瑟缩街头,自生自灭。 而夜流暄也因此,公然得了残暴之名。 第121章 淡漠收心,离开1 时光流逝,转眼,已是三日之后。 冬日的天气更凉了,屋外寒风呼啸而又冷冽,拂着屋外的光秃树枝,簌簌声不断,清冷凄凄之意难掩。 右丞府邸内小厮婢女全数换了,如今府内那清一色的小厮,面容冷峻如石,刻板平静的眸子里时常掩饰不知一抹浑然天成的凶光与煞气。 他们不道是非,每日机械做事,右丞府内再无嘈杂议论,有的仅是平静,沉寂,亦如暴风雨来临那般死寂,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这几日内,凤兮依旧呆滞如木,再也未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吃饭都得被幽兰强行喂了。 她身子清减得厉害,本是瘦削的身子,此番已是犹如皮包骨头,连带脸颊都微微凹陷,瞧得幽兰时常红着眼,但多次劝慰,依旧无果。 凤兮的心,锁了。人,也呆了。 幽兰与管家皆这般肯定了,但却素手无策,该用的法子尽数用尽,此举也再找不出法子让凤兮恢复从前。 待到第四日时,空中突然下起了雪。 这是这个冬日的第一场雪,幽兰端着水盆从推门进来,头发与衣上皆沾了不少白雪,小脸上也终于是露出了这几日以来的第一道笑容。 她将水盆放于圆桌上,拧干里面的湿帕后便朝床榻而来,最后坐在床榻边,小心翼翼的为凤兮擦拭着脸,忍不住道:“凤姑娘,外面下雪了,连地上都堆了厚厚一层!” 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也低沉半分,只道:“若是凤姑娘身体好点,我便能将窗户推开,让凤姑娘也看看雪了。” 凤兮望着虚空,两眼无视,一动不动。 幽兰静静观她,叹息一声,眸中滑过忧色,最后终归是没了后话,认真的为凤兮擦脸擦手。 待一切完毕,她端着水出了屋子,并在外极轻极轻的掩住了屋门。 不多时,她又端了一碗热粥进来,对凤兮几经劝说,仍不见凤兮回应,她正想按照前几日那般强行给凤兮喂粥,然而这次,即便是她的勺子将凤兮的唇瓣抵出血,也不见她再度启开唇瓣,打开牙关,让她勺子里的粥顺利的送进去。 幽兰急得红了眼,泣道:“凤姑娘,你吃点东西吧!奴婢知晓你有意识的,知晓你只是不愿和我们说话,亦或是不愿看到我们,但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这般对待自己啊!” 说着,再度将勺子递到凤兮嘴边,因害怕再伤到凤兮,幽兰手中的勺子不敢再前进分毫,只得泣道:“凤姑娘,你吃点吧!求你了,吃点吧!” 凤兮未应,两眼依旧无神。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木门的巨响。 幽兰吓落了勺子,手中的粥碗也未端稳,清粥撒了满身。 躺在床上的凤兮面色依旧,然而那无神的眸子,终归是破天荒的稍稍一颤,而后再度归于了死寂。 幽兰顾不上整理满身的清粥,扭头一望,便见入屋之人正是自家那右丞。 此际,他身上的朝服未换,本是精致风华的面上,此际却冷冽尽显,无形中给人一种难以言道的压抑与凉意。 再瞧那不远处的屋门,已是歪斜,摇摇欲坠,足矣见得 自家这右丞方才那踢门一脚的力道有多重。 “相,相爷。”幽兰眸露畏色,忙朝夜流暄归了下来,唤了一声。 这厢的夜流暄慢步而来,目光直锁着床榻上的凤兮,不曾朝幽兰扫来一眼。 待行至床榻边,他居高临下的将凤兮打量,精致深黑的眸子里微光隐隐,连带风华如神般的面容都透出了几许令人头皮发麻的沉寂。 “再去端碗粥来!”半晌,他才清冷出声,这话却是对着幽兰说的。 幽兰忙应了一声,不敢耽搁,当即收拾了地上的粥碗及碎成两半的瓷勺,爬起身子便极快的朝门外冲去。 屋内气氛沉寂下来,透出几许压抑。 凤兮呆滞着双眸,一动不动,纵然是觉察到夜流暄坐在了她的床榻边,一双幽深的双眸直锁着她,她眸色也不曾有半分的波动。 “生无可恋,便想死了?”突然间,他低沉沉的说了话。 他这嗓音一落,他修长冰凉的手指探上了凤兮的脸,漫不经心的摩擦,随即又道:“这些日子我为来,你便将自己折磨成这样了?” 凤兮呆滞的眸光终归是动了少许。 夜流暄这些话,无疑是直直戳中了她的内心,点透了她心底封存着的痴念。 是了,这些日子她虽呆滞痴愣,连膳食都不会吃,连水都不会喝,整个人都宛如木头,不言不语,然而,连幽兰都知她有意识,知她并非真正的呆傻,是以这夜流暄,又如何观不透她的内心。 她只是,不想再面对任何人了,更无精力去应付这些人了。 若是她当真一病不起,致而丧命,那边一了百了,彻彻底底的解脱了。 若是当真是体内那枚顾风祈所给的‘火荼’起了效,若是顾风祈当真有心带她去西桓之地,到时候,待她假死后醒来,怕是已然踏上了去往西桓的路途,从而可彻底断了这南岳的一切。 “怎么哑了?不敢应话了?”这时,夜流暄清冷的嗓音一挑,话语冷意逼人。 他凉薄的指尖一点一点的触碰着凤兮的脸,那皮肤相触的感觉,无疑是冰凉而又战栗,无端端的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威胁与压抑。 凤兮面色不变,眸中依旧呆滞,纵然是心底极其反感他的触碰,但她却压抑得极好,眸中情绪也无明显波动。 她知晓的,这人阴晴不定,他的指尖此际能在她面上漫不经心的滑动,下一刻,他也能毫无预兆的划烂她的脸,亦或是扣住她的脖子,一点一点的捏碎。 他一直都是这般冷血阴狠之人,亏得她第一眼见着他,竟会以为他温润如神祗,亦或是九天谪仙,然而事实言明,这人哪里有半分谪仙的温润与善意,这人明明冷如修罗,满身杀伐,是不折不扣的魔。 亦如此际,他深黑的眸子直锁着她,那双眼里聚集着太多的冷意威胁,若是换做以前,她定然瑟缩发抖,忍不住朝他跪地求饶了。 只可惜,如今的她,大抵是看得淡了,大抵是死过几次了,是以此番面对他,情绪与心境也无太大的波澜了。 不愿再面对他那双深黑的眼,更不愿他凉薄的手指在她脸上漫不经 心的滑动,凤兮有些艰难的偏过了头去,虽然未曾避开他的手指,但终归是避开了他的眸。 屋内气氛似乎更为寂寂压抑了,隐隐透着几许令人头皮发麻的紧然。 然而正当这时,不远处却传来脚步声,随即,是幽兰那道急促而又小心翼翼的嗓音:“相爷,粥,粥端来了。” “嗯。”夜流暄终归是收回了落在凤兮脸上的长指,接过了幽兰手中的粥碗,冷道:“出去!” 幽兰身形微颤,略微担忧的快速瞅了凤兮一眼,不敢多呆,当即瑟缩恭敬的应了一声,慌忙出了屋子。 凤兮静静躺在床榻,一声不吭,呆滞的眸子依旧一片死寂,毫无涟漪起伏。 这时,夜流暄凉薄的手指板正了她的头,随即,一只舀着热粥的勺子被递到她的嘴前。 凤兮一动不动,不曾有分毫反应,夜流暄手中的勺子僵持片刻,最后他漫不经心的出了声:“喝下去!” 凤兮不动。 片刻,他似是耐性耗尽,当即将勺子朝身后一扔。 仅是刹那,不远处传来勺子碎裂的脆音,打破了屋中的沉寂。 凤兮心底滑过冷讽,死寂的眸子里也有半许的波动,然而眨眼间,她只觉夜流暄顿时朝她倾身而下,薄凉的唇瓣霎时封住了她的。 凤兮脑袋一白,如雷灌顶,浑身也骤然僵硬。 正要本能的发狂般推开他,不料身子极弱,推出的力道极小,不能动他分毫,而他也趁势撬开她的牙关,一口温热的粥自他嘴里喥进了凤兮的牙关内,最后逼得她强行咽了下去。 心底骤然迸出狂怒与耻辱,凤兮拼命的推他,奈何他竟是不耐烦的伸指点了她的穴,待她浑身无法动弹时,他才稍稍抬起头,冰冷无温的眸子静静锁着她,道:“你想死,我偏不如你意。你若是想好好的活着,我更不会如你的意!” 说着,见凤兮凝在他面上的死寂目光终于有了焦距,连带那半张脸都怒意横生,他脸色微变,清冷的眸子里也有过刹那的复杂,随即,他突然勾唇一笑,唇瓣自然而又亲昵的贴在凤兮的耳边,又道:“你不是恨我吗?不是不想见到我吗?自今日起,我便让你时刻呆在我身边!你若想死,尽管绝食,尽管抵抗,我有的是法子逼你就犯!” 说完,他举起粥碗又喝了一口粥,随即倾身而下,唇瓣再度准确无误的贴上了凤兮的唇,逼着她再度饮了一口粥。 如此,他不辞辛劳的循环往复,待一碗粥见了底,他才终于是离开了凤兮的唇,直起身子坐端,清俊的面容平寂冷然,透着几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 凤兮唇瓣已是发肿,盯在夜流暄身上的目光也越发的愤恨。她苍白的面上因着耻辱而带上了几缕薄红,而这一点点的红,却是终于为她死寂的面容添了半分生机。 夜流暄眸光于她脸上打量,清冷的眸中竟是滑过一道一闪而逝的满意。随即,他端着碗出了屋子。 不多时,便有几名黑衣小厮陆续的抬了矮桌与书橱进来,随即,文房四宝,大量书册,以及画纸卷轴都被送来进来。 这番阵状 ,无疑是将相府的整个书房内的东西全挪到这主屋来了。 凤兮穴道依旧被定,难以动弹,惟有眼珠子还能移动。 瞥着那些小厮干练迅速的忙碌,她心底冷意浮生。 夜流暄果真是来真的了,他差人将书房的东西全部搬来,无疑是应了他方才那句话,他要她时刻呆在他身边,纵然是他要看书或是处理政务,他依然要将她放于眼皮底下,纵然是她不能走动,不能亲自陪他去书房,他便顺其自然的将整个书房都搬来了。 屋中的地面也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角落里的焚香也换做了清心檀木,那火炉里也被添了些特制的炭,火焰稍稍摇曳,热气蔓延,暖了整个屋子。 待黑衣小厮们迅速退出了屋子,那一身颀长的夜流暄,再度慢腾腾的踏入了屋子。 他似是全然不记得方才的一切不愉,连带面上之色都平和如初,波澜不起,但若是细观,仍能瞧见其中的几缕清冷与疏离。 待遥遥迎上凤兮愤怒的目光,他面上并无分毫诧色,反而是朝凤兮略微满意的道:“你这番模样,倒是比呆滞痴傻要顺眼。” 说着,他自然而然的挪开了目光,缓步至不远处的书桌坐定,闲散优雅的看起桌上那厚厚一叠的折子与书信来。 凤兮努力的斜着眼睛瞪他,大抵是怒火攻心,加之身子极弱,以致喉咙里突然不受控制的喷出血来,随即脑袋一白,再度晕厥。 在意识弥留消散的刹那,她隐约听见了一道突兀急促的脚步声。 然而她却无暇顾及,仅是于心底深处的自嘲着自己的孱弱,自嘲着自己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昏厥,惹得这冷心冷清之人不屑与嗤讽。 不久,一双手仿佛握住了她的胳膊,也正是在这刹那,她彻底昏厥,所有意识全数化为泡影,不留分毫知觉。 待凤兮再度醒来时,屋中已是燃了烛火,昏黄的灯影摇曳,透着几许难以言道的幽密。 竟是夜里了? 凤兮心底微怔,没料到今日自家竟会昏厥这么久。 以前晕厥,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亦或是几个三思个时辰,而今,竟是上升道一天了。 意识到这点,凤兮心底漫出几许难以言道的情绪。 这样也好,也好,说明她身子越来也弱了,想必不久之后,无论她是否还会存活,她都可以彻彻底底的解脱了吧! 屋内寂寂,杳然无声。 这时,不远处传来隐隐的翻书声,大抵是屋内太静,倒是显得那翻书声格外的清晰入耳。 凤兮稍稍动了动脖子,发现身上穴道已是被解开了,此番纵然是稍稍大幅度的转动头,也毫无阻碍。 她的目光直直的落了出去,望见了不远处的书桌旁,那一身雪白的夜流暄正静静坐在书桌,兀自看着手中的一本书。 他身上的朝服早已被换却,此际仅是着了一身雪白的常袍,整个人显得平和而又清俊。 大抵是察觉到了凤兮的打量,他转眸朝凤兮望来,二人目光霎时对上,凤兮从他眼里瞧见了一丝一闪而逝的欣慰与释然。 她怔了一下,正当凝神细观,却见他眸中的欣慰与 释然之色全然不见,反而依旧如寻常那般清冷淡漠,不染丝毫情绪。 她不由暗自冷笑。 她果然是看错了,夜流暄这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头,手段阴狠,又怎会对她破天荒的露出欣慰与释然之色。 纵然她这回当真醒不来了,纵然她终于殒命,他也不会有分毫的在意吧? 是了,他手中的棋子何其之多,她这颗蠢笨的棋子,他早已嫌弃,早已想抛弃了吧? “醒了?”不远处夜流暄扬来一道平淡的嗓音,无风无波,平得给人一种极为诡异的谐和。 凤兮眸色微动,挪开了视线,不言。 夜流暄未再言语,仅是慢腾腾的起了身,走至屋门外便差人端了碗热粥来。 他缓步行于凤兮床边,淡然坐定,舀了一勺子粥喂至凤兮嘴边。 凤兮脸色苍白,眸色死寂,一动不动。 他默了片刻,平淡出声:“又要让我亲自喂你?” 她回过神来,自是知晓他所谓的‘亲自’究竟指的是什么。然而即便如此,她依旧不曾对他妥协,直至他再度亲自喝下一口粥,唇瓣贴上了她的唇时,她突然张开嘴,狠狠的咬了他的下唇。 浓烈的血腥味霎时蔓延,同时间,她也听到了夜流暄闷哼了一声。 然而纵是如此,他依旧未曾退回去,反而抬指再度点上了她的定穴,硬生生的将他嘴里的那口粥喥入了她的嘴里,逼着她强行咽下。 这次的粥,却是诡异的充斥着药味,那苦涩微且泛着腥意的味道,格外的刺舌突兀,令她苦涩难忍。 而那夜流暄似是察觉不到苦一般,循环往复,为凤兮喥粥的动作一丝不苟,清俊的面上毫无一丝的尴尬,反而是自然得犹如将唇瓣印在了一张白纸上,情绪与眼神无丝毫的波动。 凤兮终于是稍稍合了眼,不愿再望着近在咫尺的他。 这夜流暄对她太过无礼,若是有人瞧见他这般对她,无疑会以为夜流暄心系着她,宠她,然而事实上,他怕是从未将她当做一个女子。 是了,棋子,不分男女的。 这夜流暄也并非拘于世俗之人,这男女间亲昵的接触,只要他愿意,何来理会对方的心思?纵然是轻薄了对方,亦或是真正要了对方,他也只当是走个过场,亦或是随意得了件玩耍之物,待腻了,便弃了。 凤兮心思厚重,繁杂难耐。 胃里咽下的那些清粥,格外的令她反胃,然而即便是她想呕吐出来,却是无法。 良久,夜流暄终归是停止了喂她,随即静默了片刻,而后脚步声逐渐远去,没了声。 她闭眼良久,才忍不住稍稍掀眸一望,才见不远处的桌上正放着那只粥碗,而那一身白衣的他,竟是再度坐回了不远处的书桌旁,修长的手指依旧执起了一本,眉宇微蹙,似是看得认真。 凤兮眸色微动,心底苦涩与嘲讽蔓延。 她再度闭上了眸子,不愿再观他分毫。想着只要自己睡去,便可彻彻底底的逃开他,逃开一切的一切了。 大抵是身子骨孱弱,极易嗜睡,凤兮这一合眼,竟又沉沉睡去。 待再度醒来,她只觉自己正窝在一方微微凉薄的怀里。 第122章 淡漠收心,离开2 她怔了一下,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般脸色一变,待抬眸一望,便意料之中望见了一张精致风华的脸。 夜流暄。 她脸色都白了,心底深处也是暗波狂涌。 他究竟想做何?想做何! 先是屈尊降贵的为她喥粥,此际又是拥她入怀,与她同床共枕!她不认为这是棋子该有的待遇,更不敢奢望他良心发现的心系于她! 她暗忖良久,心底复杂横生,终是猜不透他究竟何意,而心底的冷意与耻辱却是一层接着一层涌现,令她脑袋发白。 此际,他正睁着双眼,静静观她,清俊的面容带着几许懒散随和,精致的眸子里也漫着宁然谐和的光。 待见凤兮抬眸观他,他眸色终归是变了几许,重新染上了几道常日里的清冷与平寂,随即,他薄薄的唇瓣一启,只道:“如今天还未大亮,你再睡会儿。” 他平寂的嗓音低低扬来,虽说未带什么情绪,但却终归是未有半分威胁与冷冽。 这话一落,屋外传来管家小心翼翼的唤声:“主子,得入宫了。” 夜流暄漫不经心的朝门外应了一声,这才掀被下床,随即替凤兮仔细的掖好了被子。 凤兮眸色微颤,心底越发的冷讽。 他此番这一举一动,无疑是存了一丝丝体贴与关切,只可惜,他这等做戏,她已是看得腻了,腻了。 她的目光静静锁他,见他缓缓着上了雪白的外袍,复又伸手亲自挽发,待一切打点完好,他仍是白衣胜雪,朗如神祗,整个人瞧着犹如天宫来人,不染丝毫凡尘俗意。 他是极美的。 凤兮再度忍不住如是评价。 只可惜,他的皮囊再美,然而他的心却是冷硬如石,阴狠无情,如此一来,纵是再美的皮囊,再美的仪容,也黯然失色。 “主子,入宫时辰在即,不可再耽搁了。”这时,外面再度扬来管家略微催促的嗓音。 然而夜流暄面上却无半分急意,反而是转眸朝凤兮望来,默了片刻,才漫不经心的朝她道:“你今日若是规矩的用膳喝药,我便让你见一个人。” 说着,见凤兮眸色并无太大的起伏,他眉头微蹙,不由又补了句:“他乃故人,你该是乐意见到他的。” 这话一落,他也未再观察凤兮的反应,反而是淡然转身,颀长的身影缓缓朝不远处的屋门踏去。 直至夜流暄出了屋门,凤兮才将眸光从那门上收回,随即再度合眸,心下冷然而又沉杂。 天色大亮时,幽兰端了热水进来。 待她为凤兮擦拭了脸颊与两手后,管家已是如常的端了早膳与药汁来。 在吃早点之前,管家便让幽兰给凤兮喂下那碗药汁,然而凤兮则是偏过了头去,依旧不愿配合的喝药。 昨日夜流暄守着,亲自逼喂她,她才不得以喝了药粥,而今,夜流暄已是不在,她着实是未有心思再来应付幽兰与管家。 “灌!”管家再度素手无策,不得不像前几日那般让幽兰强行灌药。 幽兰的手稍稍一抖,不由咬牙朝凤兮道:“凤姑娘,管家与奴婢也是为了你好,得罪了!” 她再度有些忐忑紧张的说出了这 句话,随即手指要朝凤兮的下巴捏来。 凤兮心底怒意一涌,当即伸手朝她一推,却是方巧将她手中的药碗推落在地,啪啦的碎成一片。 “凤姑娘……”幽兰怔了一下,面色一白,眸中霎时滑出了几许惶恐。 管家在一旁叹息一声,不下步子也上前了一步,随即朝凤兮略微无奈的道:“还望凤姑娘体恤自己的身子,莫要让我们担心,更别让主子担心。” 说着,见凤兮脸色分毫不变,他唇瓣动了动,终归是忍不住又道:“这几日以来,主子为了凤姑娘的病,一直都在查找医书,已是连续几夜不曾好好休息了。凤姑娘每日的汤药或是药膳,皆是主子亲自写的药方!凤姑娘,主子历来不曾对任何事这般上心过,惟独对你极为在意,主子虽从不在你面前提及这些,但凤姑娘若是稍稍有心,也该能体会到主子对你的好。” 凤兮心底沉杂,眸中冷意浮生。 管家静静的观着她,眉头一皱,又忍不住叹息道:“凤姑娘,有些人或事,亲眼所见,也许并非是真。凡事,都得用心去看,也许有些人对你不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认为自己孤星带煞,受尽算计与苦痛,但比起某些人来,凤姑娘这些苦痛不过是凤毛麟角,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说着,他嗓音顿了片刻,又道:“凤姑娘一直以为你可怜,但这世上比你可怜的人多了太多!但凤姑娘你,无疑是幸运的。至少,你还能遇上主子,后来带你每次遇险,又有哪次不是主子将你救回来的,哪次不是主子为你平了所有的风波,最后令你保住性命?另外,凤姑娘又可有想过这些日子你为何能过得这般风平浪静,就连你害了左丞之女碧瑶,也浑然无事?就连府中的芸罗公主,都不敢过来半步?这些,皆是因为主子在护着你!” “然而,主子如今既要处理朝堂之事,还得费尽心力的为凤姑娘找治病之法,主子已是这般累了,凤姑娘如何还要让主子担忧及分心,甚至还不吃不喝,硬要摆出生无可恋的态度令主子生恼?凤姑娘,老奴自问未有资格评判你,更无资格与你说这些话,但老奴仍是想说,凤姑娘觉得你自己苦,但比起主子以前所受过的罪,凤姑娘无疑是好了太多。只求凤姑娘将心比心,即便不喜主子,也别再惹他生气,即便不喜这里的一切,也得将自己照顾好,莫要丢了性命,便一无所有。” 凤兮静静听着,苍白的面色云涌不定。 她眸中积满复杂,静静的观着他,纵然心底涟漪起伏,但她也未道出一句话来。 管家观她几眼,见她不言,他再度叹了口气,目光朝一旁已然呆愣的幽兰望去:“既然凤姑娘此际未有食欲,我们便先行出去,待凤姑娘休息一会儿,我们再来。” 嗓音一落,他再无言话,转身便朝门外踏去。 幽兰已是呆了,随即颤着眸色朝管家点头,身子也当即自凤兮的床榻边起身,忙朝老管家身后跟去。 凤兮静静锁着老管家的背影,直至他刚刚行至门边,她才忍不住 嘶哑低沉的出声:“既然夜公子对我这般好,为何还要将我送给小端王,还要将我推入火坑?另外,他为何要对我这般好?我不过是他手心里的一颗棋子,他有何理由对我好?” 管家驻了足,回头望她。 凤兮苍白的面上溢出冷笑,又扯着嘶哑的嗓音怒道:“我呆在小端王身边,几番都差点丢命,虽然那几次都是被夜公子所救,但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他又是谁?他若不将我送给小端王,我能受这么多苦?他多当真对我好,又如何会亲手将我推入火海,害我一次次的从鬼门关经过,一次次的苟延残喘,甚至连如今,他也非要让我活着,还说要让我生不如死?” “凤姑娘……”管家眉头皱得更甚。 凤兮打断他道:“其余的暂且不说!管家,我只问你,夜公子自将我从姚府救回苍月宫,便对我格外关照,甚至是亲昵温和,不曾有半分疏离。凤兮有自知之明的,也知晓夜公子不喜生人靠近,但他如何会莫名的特殊待我,对我格外关照,无微不至?” 管家叹息一声:“看来凤姑娘还不知你真正的身份,也不知主子真正的身份。” “管家有话不妨直言。”凤兮全然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道出来的嗓音也越发的嘶哑冷冽。 管家无奈的望了她几眼,最后垂眸下去,只道:“有些事,还未到开诚布公之时。凤姑娘也无须考量太多,你只需好好照顾自己,想必不久之后,凤姑娘心中的所有疑虑,主子都会亲自对你言明!” 凤兮兀自冷笑,苍白的面容怒意横生,透着几许难以压制住的嘲讽。 这管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以这些委婉的话来搪塞她! 只可惜,如今的她,连夜流暄都不信了,这管家乃夜流暄身边的忠骨,她自然也不会信他的。 她默了片刻,随即有些疲惫的合上了眸子,再不出声。 管家将她打量了好几眼,眸中忧色重重,最后只得朝幽兰示意一眼,二人再度朝不远处的屋门踏去,最后于外面彻底将屋门掩实。 大抵是情绪波动太大,怒意难平,待管家等人离去,凤兮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急忙用袖子掩嘴咳嗽,待良久平息,她松了袖子一观,毫无意外的见得袖子上染有一大团鲜血。 当真是,病入膏肓了。 凤兮如是想着,唇瓣上的嘲讽越发的浓烈。 她未有食欲,整个人也昏昏沉沉,待合上眸子不久,正要睡过去,不料不远处再度传来细微的推门声。 凤兮心底一冷,以为又是管家与幽兰进了屋子。 她眉头微蹙,但却未有掀开眸子之意,只是睡意因着那推门声而被打扰,是以神智也清明不少。 “我离去不过一月,凤兮便将自己弄成这样了啊?你以前便不好看,此番这病怏怏的模样,倒是更不好看了。”耳畔扬来一道笑声。 熟悉的腔调,毫不掩饰的带着笑意,带着不正经的调侃,然而若是细听,却不难发觉里面的一丝熟稔与心疼。 凤兮心底如受猛击,当即掀开眸子,却是望见了一张灿笑盈盈的脸。 伏溪 。 心底骤然浮出这二字来,随即一层层的蔓延,塞满了她的整个心底。 她眸子抑制不住的睁大,苍白死寂的脸上也浮出复杂之色,她盯了他良久,待终于想张嘴说话,不料一声还未出,她心口却是蓦地一痛,眼睛也跟着一酸,随即抑制不住的红了眼,落了泪,哭了。 骤然间,情绪有过刹那的崩溃,令她模糊了眼。 但也仅是片刻,她便努力的伸手擦着泪,努力的勾唇笑了:“凤兮本就不好看,可你以前,却是从未说过这话的。” 此番见着伏溪,情绪涌动,心思交杂,难以平息。 她未料到,这些日子以来,就算是浑身伤痕,纵然是几番出入鬼门关,纵然是被夜流暄捏得昏厥,她也不曾这般软弱的哭过。 而今,这伏溪的一句招呼之语,却是令她心底的委屈狂涌,最后情绪崩塌,彻底的哭了。 一直以来,她都喜欢伏溪干净的笑容,喜欢他的灿然,更喜欢他当她为朋友,实实在在的不显疏离,令她感觉卑微如蝼的她,平生之中竟也会有朋友。 “怎哭了?莫不是见我这身衣袍邋遢,你便不喜我了吧?”伏溪调侃带笑的嗓音再度扬来,恰到好处的拉回了凤兮神思。 凤兮抬眸再度静静的观他,果不其然的见得他衣袍脏腻,有些地方都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他的面上也染了些薄灰,连带头发都凌乱散漫,着实狼狈。 “别盯了,我不过是连续几日策马,才成这样的。待我等会儿去梳洗一番后,自然又是翩翩少侠。”他道。 说着,他便咧嘴朝凤兮笑得格外灿然,随即忙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而后献宝似的将外面那层油纸剥开,道:“你快尝尝,这可是我为你从江南带来的呢!” 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般,他又嘿嘿一笑:“第一次见你,便想给你一块江南带回的桂花糕,不料那次的桂花糕被主上吓掉了。喏,我这次来又给你专程带了这么多,这些全都是你的,你可得赏脸多吃几块。” 凤兮心底越发的摇曳,眸中的酸涩也增了不少。 垂眸盯着面前的桂花糕,她呆了片刻,终归是伸手拿了一块,慢慢的咬了一口。 这是她这几日来第一次主动吃东西,然而却并非她真的重新燃起了求生欲,而是因为伏溪的心意太真太好,令她难以推拒,更不愿推拒。 他是她唯一认定的朋友,更是唯一一个对她不存坏心之人,本以为她与他不会再见,不料命运弄人,竟是让她病入膏肓得快要离开时见到了他。 “好吃么?”这时,他突然出声一问,嗓音里透着几许急切与讨好。 凤兮朝他点了头,目光速速扫了他一眼,心底更是滑出了几许暖意。 他应是刚入这京都,应是刚踏入这右丞府,未曾歇息便来看她了吧? 他虽没心没肺的似是未瞧见她的病弱一般的与她如以前那般说些调侃之语,想必,他也是不愿与她提及病痛,不愿让她伤心吧? 他这番好意,她虽不会直接道出一声谢,但也会存在心底。 有朝一日,若她当真快死了,她也会 心有那么一丝丝的安慰。她不是茕茕孑立,至少,她有伏溪这个朋友。 吃过糕点,伏溪便与她说了些调侃之话,那些话并无重点,散漫中透着几许老友长谈的温和。 大抵是见凤兮身子虚弱,状态不佳,他才慢腾腾的将手中的桂花糕收好,笑嘻嘻的道:“我先出去沐浴一番,你好生歇息。对了,这剩余的桂花糕我便放你床头了,你想吃便吃些。” 凤兮眸色微动,有些艰难的勾唇朝他点点头。 他笑笑,随即转身离去,然而在他转身的刹那,凤兮却望见了他眸子霎时黯了数分。 这一日里,夜流暄却是未曾归来,直至夜色降临,屋外下起了层层雪花,夜流暄依旧毫无人影。 伏溪陪了凤兮整整一日,连夜色降临,灯火初上时,他也端着粥碗,笑嘻嘻的喂凤兮喝粥。 凤兮并未拒绝,张口就着他递到她嘴边的勺子便开始饮粥,瞧得立在一旁的幽兰与管家都大松了口气。 那入口的粥,药味浓郁,也不知添了哪些药材才能熬制成这样,但她如今的身子骨也算得上是灯枯耗竭,她知晓的,无论她会真死还是假死,这些入口的药膳,都救不回她的。 待饮下一碗粥后,管家端着碗与幽兰一道出去了,伏溪坐在床边,开始为凤兮讲说江南之事。 大抵是勾起了对江南山水的怀念,凤兮不由叹息了一声,想着以前夜流暄曾答应带她去看江南九曲河的河灯,最后却不了了之,而待她被伏溪领着去时,不料却看到了夜流暄与芸罗公主同游九曲河的场景。 往事如烟,如今忆来,倒也可笑可憎了。 只不过,她这一生,纵是到了那九曲河边,也不曾去那九曲河的九曲长廊上走上一遭,也不曾在那长廊之上,遇上一个命定的少年。 “你怎跑神了?”正当这时,伏溪诧异一句,拉回了凤兮神思。 凤兮抬眸观他,勉强一笑,嘶哑无力的出声:“一直喜欢江南山水,渔歌唱晚,记得以前下江南时,在船上也曾看见渔火,听见渔夫的歌声,而今,我怕是再也听不到了。” 伏溪满是笑容的面上有过刹那的僵硬,随即,他突然开始沉默,良久,他才深眼凝着凤兮,眸中神色破天荒的云涌,似是含了太多交织而来的情绪。 “凤兮。”他轻轻一唤,似是怕吓着了她。 凤兮怔了一下,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挣扎片刻,道:“凤兮,江南渔歌唱晚,南都红枫遍地。还有衡阳的落雁塔精致特别,就连大漠的孤烟,长河落日,也是极为好看的。你,可愿随我一道出去看看这些?” 说着,他似是有些着急,又道:“我带你出去走南闯北吧,没准你在外散心,病就好了。你若是同意与我在一起,我现在便留书一封,立即带你走!” 凤兮眸色震颤,心下云涌,却是没做声。 他眸中的紧色微微浓烈不少,随即又低低的问了声:“凤兮,你可愿跟我走?可愿意与我在一起?我会护住你的,不再让你受苦。对了,还有我姐姐,你这么乖巧,我姐姐也定会喜欢你的。” 第123章 淡漠收心,离开3 凤兮从未听过这些话,心底更不曾有这般的冲击过。 饶是她再笨,也知伏溪这席话含了超出朋友之外的情谊。 然而,她心头大动,却是,不能同意,甚至还得活生生掐断。 她一直知晓伏溪是待她好的,她以前也曾对伏溪有过朦胧的期望与羞赧,只可惜,只可惜如今的她,已不再是懵懂的女子了,她已是满身伤痕,千疮百孔,如今唯一的念想,并非是随他离开,自在逍遥,最后死在路途,死在他面前,她要的,仅是就这般静静的死去,亦或是,那顾风祈当真能带走她,让她彻彻底底的脱离这一切。 包括,伏溪。 她不愿再想起这里的一切,纵然对伏溪心有不舍,但伏溪,终归是夜流暄身边的人,再者,她也在怕,怕伏溪因她而做出忤逆夜流暄的事,到时候,她会害了伏溪。 “我身子不适,不喜欢颠簸的,还是呆在这里为好。”她默了片刻,才勉强出声。 见伏溪眸子刹那一黯,但仅是片刻,他便狂压下了眸中的情绪,再度宛若没事人般笑盈盈的望她:“也是!倒是我考虑不周。你若喜欢呆在这里,那我便随你呆在这里。说来啊,这京都城倒也无聊,我呆在这里与你说话,倒也可打发时间。” 凤兮勉强一笑,随即话题一转:“伏溪,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伏溪怔了一下,嘿嘿一笑:“我喜欢金银或是夜明珠,难不成凤兮要送我一件?” 凤兮坦然摇头,“你换一件。” 伏溪笑道:“你无须送我什么礼物。你我之间,无须这样。我对你好,不过是因为我看你顺眼罢了,你又何必以礼物来酬谢?” 一语道破凤兮心底的念头。 凤兮心底微愕,终归是叹了口气,未言。 她的确是想送他礼物,的确是想以此表示谢意。她凤兮拿不出什么来,更身无一物,然而,她却真的想送他一样东西。 夜色深沉时,伏溪终于是离开了屋子。 正巧这时,幽兰入内添了些炭火,待要离去时,凤兮突然唤住她,让她拿些针线与绣布过来。 幽兰怔了一下,依言照做,仅是片刻,她便极为利索的拿了这些过来。 屋中烛火摇曳,悄然无声。 凤兮挣扎着坐了起来,开始穿针引线。 莫名的,她今日的身子状态极好,不曾晕厥,此番也无睡意,便想趁机做点事,要不然,怕是日后身子再度弱下去,便无机会了。 她自小便琢磨了女工,穿针引线做东西,不在话下。记得以前在姚府内,她的衣服经常破,也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缝补,甚至入冬时,她偶尔会翻到府内姨娘们丢弃的棉袄,为自己改制冬装。 而此际,她想用自己的双手,亲自为伏溪做个荷包,以表心意。 夜半三更时,屋外远远扬来打更声。 凤兮身子也乏了,这才将手中的东西裹好,放于床内侧,随即躺下身来,静静入睡。 朦胧中,她只觉被褥里灌进了寒风,冷得她哆嗦了一下,神智也骤然清明,随即睁眼一望,便瞧见了一双略染风霜冷意的精致面庞。 夜流暄。 心底蓦地一紧,浮出这三字来,静静默念。 此际,他已是褪了外袍,摘了发冠,躺在她的身侧,似是怕他身上的凉气冻着她,他并未靠近,反而是在一侧将自己的身子稍稍暖和了之后,他才长臂一揽,将凤兮搂在了怀里。 “可是我吵醒你了?”极为难得的,他的嗓音格外的平缓,透着几许隐隐的柔和。 凤兮略僵着身子窝在他怀里,并未挣扎,也未回话。 夜流暄沉默片刻,下 颚轻轻抵在了她的头上,轻道:“听说今日伏溪喂你东西,你吃了。你若适应伏溪,我便让他一直呆在你身边可好?只是这一日三膳,你必得听伏溪的话,好生吃下,若你连伏溪之话也不听了,我便将他,遣回江南。” 凤兮浑浑噩噩,并未认真将他的话放于心上。 不得不说,此番伏溪突然来京,怕是受这夜流暄之命。只是她不曾料到,这夜流暄让伏溪来京,似是为了她。 甫一想到这些,凤兮便忍不住心底嗤笑。 她不认为她在他心底这么高的地位,更有自知之明的知晓这冷硬如石的魔头并不会有真正的关心与柔情,是以,他又想做何?又想算计她什么了? 心中疑窦重生,凤兮难以想通。 她暗自沉默着,依旧未言,不料不多时,困意也稍稍蔓延。 只是在这当口,夜流暄却低沉沉的再度道了句:“接下来的两日,我会很忙,无暇顾及你,你好生在府中养病。另外,三日之后,我会带你去一趟华山之巅。” 华山之巅? 独独这四字入得凤兮的耳,惹得凤兮心底蓦地一跳,只觉这四字莫名的犹如洪水猛兽,令她心底发紧,不祥之感也猝然滋生,密密交织,令她透不过气来。 整夜,她被夜流暄拥在怀里,姿态亲昵,犹如寻常老夫老妻般谐和温润。 然而,这‘老夫老妻’四字刚入脑海,凤兮便浑身一颤,心底涌出几丝难以抑制住的嗤讽来。 她又多想了,又多想了呢。 夜流暄不曾对她真正好过,就算如今姿态亲昵,也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她的确不知夜流暄此番这般对她的缘由,但她依旧能确定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没准哪时哪刻,他会突然将怀中的她捏死也说不准。 翌日一早,纸窗的天色并未亮,但已有遥遥的鸡鸣狗吠扬来。 这时,屋外再度传来老管家那恭敬低沉的嗓音:“主子,该如宫了。” 凤兮本是浅眠,不由被管家这话扰醒,待稍稍掀眸,依旧瞧见了夜流暄正垂头望她,精致如华的眸子里夹杂着太多的情绪,全然不符合他风轻淡漠的本性。 此际,屋内的烛火亮了一夜,光影昏黄摇曳,那一点一点的亮光投落在他的侧脸,竟是为他衬出了几丝难以言道的风华与柔和。 只可惜,他眸中夹杂着太多的情绪,待凤兮观他,他眸中的情绪又如变戏法似的全然被敛却,最后换上了一层层密集的清冷淡薄,如此一来,纵然光影衬得他反柔然温和,但他眸中的清冷,却是委实减了他大半的柔润。 他本就不是温和的人,这点,她心知肚明。 凤兮脸色不变,慢腾腾的垂眸,避开他的面容,却闻他道:“如今天色还未大亮,你再睡会儿。” 亦如昨日一早,他依旧是这句话。 嗓音一落,他便干脆起身下床,最后仔细的替她掖好了被褥。 着衣,挽发,他动作极快,但却处处彰显高雅,待一切完好,他立于凤兮床边,垂眸静静观她。 屋外的老管家再度出声催促。 夜流暄仍是不为所动,反而是弯身下来,伸手拿过凤兮床内侧的那些针线绣布,垂眸兀自凝视起来。 凤兮脸色一变,目光直直锁他:“还我。” 他精致的眸子里滑过一缕深色,随即朝她勾唇一笑:“你身在病中,这些针线活儿还是少做。” “我自己的身子,不劳夜公子操心!”说着,将手自被褥里探出来,直直的朝他伸着:“还我。” 他眉头微微一蹙,默了片刻,倒是当真将手中的针线与绣布放回了凤兮手里。 凤兮心底这才平息, 而后将手中之物放回床内侧,一声不吭。 “你摆弄针线,想绣什么?”这时,夜流暄淡漠平寂的出了声,说到这儿,嗓音微顿片刻,又道:“你若想要什么,吩咐管家寻个绣娘来,你只管吩咐绣娘为你绣便是。” 凤兮抬眸观他一眼,未言。 他似是难得的好耐性,平寂的嗓音再度溢出:“我方才看那绣样,虽未成形,但也大概观得出是个荷包。” 说着,嗓音稍稍缓慢深沉半许:“你这般不辞辛劳,想给谁绣荷包?” 凤兮神色终归是一变,然而唇瓣却是淡抿,未有言话之意。 本以为沉默应对,他便不会深究,然而,她仍旧是低估了夜流暄的本事。 只见他眸中神色微深,随即薄薄的唇瓣上勾唇一抹浅得无痕的弧度。他目光直锁着凤兮,分毫不理会屋外管家的第三次催促,朝凤兮漫不经心的道:“可是绣给伏溪的?” 凤兮心底有过刹那的震颤,但片刻已是强行的压制下来。 果然,一切都瞒不过他的。 然而,即便他早已猜到这答案,但她也不能亲口承认,即便是在他面前蹩脚的言谎,即便是漏洞百出,她也不会承认的。 夜流暄阴晴不定,行事任意,她若是不否认,万一他为难伏溪,她怕是心底难安了。 沉默了片刻,凤兮便努力的按捺神色,目光直直的迎上他的,只道:“不是。” 他眸中微微滑过一道深色,片刻已是勾唇一笑,清俊的容颜透出几许似是虚浮于表面的暖意,道:“若不是为伏溪绣的,那你是绣给谁的?” 凤兮心底微紧,平寂的面上滑出几许不奈与淡漠,只道:“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绣着玩儿,并未绣给谁。” 他笑了,俊颜如辰,翩跹朗然,“既是如此,不如,待你这荷包绣好了,便送我吧!” 这话一出,他也未瞧凤兮刹那色变的脸,反而是极为干脆的转身,足下步子直往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待他出去屋子,屋门便被他顺势合上。 屋内气氛骤然寂寂,烛台灯影摇曳,透着几许静谧。 “主子,这大氅你先披上,这几日的天气莫名的寒风大盛,主子得体恤好自己。”屋外,管家的嗓音夹杂着脚步声响来,虽是有些远,但此际的凤兮却是听得清楚。 “不必。”夜流暄的嗓音依旧清冷,短促的二字,却是含着几许不容人再议的强势。 “主子近日也感染了风寒,还是披上大氅为好。入宫这截路远着呢,马车内又无暖炉,主子披件大氅总是好的。” 这回,夜流暄则是未出声。 凤兮静静躺着,听着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后,她才神色冷了下来,淡漠的合上了眸子。 忆起管家方才的话,她后知后觉,那夜流暄近些日子依是那套雪白的衣袍,质地着实是单薄了,怕是御不了什么寒。 只是,像他那样的人,我行我素惯了,纵然是管家好言相劝,也不得他半分应答。不得不说,那夜流暄,冷血无情,虽是魔头,但也是个可怜的怪人。 若是……若是他能减却满心的冷冽,真诚的温和待人,想必这世间倾他慕他甚至能甘愿为他出生入死之人,定会不少吧。 凤兮默默的想着,良久之后,脑袋微沉,倒是再度小憩了一番。 待再度睁眼,屋内烛火已然被灭,纸窗外亮如白昼,明光缕缕,但却也有风声浮动,呼啸簌簌,显得格外的清冷。 这时,幽兰推了门进来,手中端着的水盆正泛着热腾腾的白气。 今日,她着了厚厚的棉袄,本是瘦削的身形,此番却裹成了粽子。 待 将水盆放置在不远处的圆桌上,她便扭头朝凤兮一望,待与凤兮的目光对上,她蓦地一笑,随即拧干盆内的帕子朝凤兮的床边行来,开始仔细的为凤兮擦拭脸颊。 “凤姑娘今日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幽兰缓道,嗓音里透着几许释然与喜意。 凤兮微怔,却是未言。 此番离得近,凤兮倒是见幽兰双颊被冻得通红,连带稍不注意触碰到她脸的手指都凉意彻骨,想来,这外面的天气,的确严寒凛冽了。 只是,如今她这屋内火炉旺盛,檀香盈盈,加之床榻上的被褥柔和温软,她便这么一直躺着,着实觉察不出冷。 不得不说,此际的她,虽卧病在床,虽性命堪忧,但她沉寂无波的心,多少存了半分安慰。 遥想以前在姚府内,每到冬日,她还要被姚府之人使唤着洗衣,那时,她身上单薄的衣衫难以避寒,指骨入水,凉意锥心。只是,幸得她自小在恶劣的环境中长大,身子骨也粗糙,不易害病,待每每回得柴房歇息,她都会将整个身子蜷缩在柴草屑里,虽瑟瑟发抖,但终归是不曾危及性命。 不得不说,生在姚府中那种日子,无疑像是生在地狱,逼得她猪狗不如。 那时候,她也一直以为,能躺在温热的被窝里,能不用洗衣,不用打扫,不用被骂,不用被打的日子便是天上人间,而今,待她这几日真正过上这种日子,物是人非中,这感觉,早已是冰火两重,心底的压抑与绝望,却是更甚。 一想到这儿,凤兮心底冷意浮生,连带面色也淡漠疏离,白了一许。 幽兰为她擦拭完脸颊后,便端着水盆出了屋子。 不多时,那一身锦缎长袍的伏溪端着药膳入了屋来。 凤兮是未有心思拒绝伏溪的,是以,他一勺一勺的喂她饮药粥,她便一口一口的规矩喝下。 期间,伏溪依旧是讲着趣事,偶尔会调侃她几回,然而伏溪着实不是个记性好的人,他出口的趣事,大多在昨日便被他讲过了,但他似是浑然不觉,今日一讲,依旧眉飞色舞,兴致极好。 凤兮心照不宣,面前的笑着应和,不料待一碗粥喂完,伏溪将粥碗随意一放,最后却停了声,一双黑瞳静静锁她。 没料到伏溪会突然变脸,凤兮面上勉强的笑容来不及敛去,低问:“怎么了?” 他眸中霎时滑过一道复杂,漆黑的瞳孔也有过刹那的缩紧。 仅是片刻,他便突然笑了,那灿然干净的笑容有些没心没肺,但若是细观,却不难发现其中的一分僵硬。 “我方才的大部分趣闻在昨日便讲过了。”他再度出了声。 凤兮脸色微变,故作道:“我最近记性不太好。” 他眸色微沉,不符合他性子的沉默片刻,才叹然道:“凤兮,你的确是记性不好了。你的记性已是不好得忘记了我不是一个需要别人配合的人。” 说着,自嘲一笑:“我本想逗你开心,没料到最后还得由你来配合着勉强而笑。可我常日里明明不是词穷之人,明明是可以款款而谈,但如今在你面前,我却是突然找不到说什么话了。” 凤兮全然未料到伏溪会这般反应,更未料到他会猜透她在故意配合他。她眸色微急,朝他道:“伏溪,其实……” 本要解释,奈何伏溪未待她说完,便敛住了面上的表情,灿然笑着打断她的话道:“算了,这些暂且不提了。屋外依旧在下雪,凤兮可想看雪人?” 凤兮怔了一下。 他又笑盈盈的道:“你不出声,便是想看了。你且等会儿。” 嗓音一落,他便起身小跑了出去。 见状 ,凤兮心底却是了然,眸子里也漫出了几许抑制不住的无奈与自嘲。 灿然如伏溪,竟也因为她而忧虑了。 他本该是原上的风,本该是浑然不羁,然而他却说,他在她面前,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该是在忌讳着她的大病,本想安慰她,但又不愿令她心生沉重,最后竟是素手无策的再度讲起昨日的笑话来,只为让她开心,只是,她却没料到,她本不愿拂了他的心意,本是极想配合,不料最后依旧是让他伤心了。 伏溪此人,极好极好的。只可惜,她以后怕是再也不能与他接触到了。 凤兮如是想着,苍白平寂的面上也漫出了一丝苦笑。 屋中沉寂良久后,不远处的门再度被推开。 凤兮抬眼一望,便见幽兰与伏溪正抬着一块大木门进来,而木板之上,赫然立着一只雪人。 凤兮眸色刹那一颤,心底有过极为强烈的震撼,目光也直锁着那雪人,难以回神。 她几乎是年年见得雪人,但年年都感觉那雪人的森森白色会刺痛她的眼,令她四肢百骸都冷如锥心。 以前在姚府内,姚霜也经常在府中与丫鬟们堆雪人的,只不过,她每次见着,仅因身上着实穿得极少,待瞧得那么一大团的雪,浑身凉意遍体,使得她忍不住发抖发颤。 她并不喜欢雪人的,历年如此,此际,亦是如此。 然而此际,眼见着伏溪那年少通红的脸,眼见着幽兰那喜色盈盈的笑,她虽心底发紧,但仍是勾唇笑了。 “凤兮你瞧,我为你堆了个雪人。”伏溪嬉笑的嗓音扬来,格外入耳。 凤兮面上的笑意更甚,然而未待伏溪与幽兰靠近,她喉咙突然涌出一道腥甜,随即全然抑制不住的喷出一口血来。 “砰!”伏溪与幽兰皆是一怔,二人手中抬着的木门顿时落地,那剧烈的撞击声震碎了上面的雪人。 凤兮眉头一皱,突然朦胧的目光静静朝那雪人锁去,入目的,却是一团散漫的白,刺眼的白。 心口一痛,凤兮目光越发的朦胧,神智也幽幽的消散,只是在彻底晕厥之前,她听见了伏溪颤抖的唤声:“凤兮!” 无边无际的黑意蔓延,骇人惊心。 凤兮只觉得自己一直都被困在黑暗里,无论如何挣扎,皆是徒劳。 耳畔似乎有遥远的唤声扬来,她却全然听不清晰,然而那语气与腔调,却是时而清冷,时而威胁,时而冷硬,时而,是无尽的柔和,宛如春风拂过,令她颤了心神。 时辰似是过了极久极久,她终于逃脱黑暗,神智也缓缓清明时,她才发觉身下颠簸不已,耳畔也响起冗长繁杂的车轮声。 然而,待她略微吃力的睁开眸子,微微强光落来,逼得她稍稍闭了眼,良久后,待她适应光线并再度睁眼时,却是瞧见了一方摇曳的车顶。 她,竟是在颠簸的马车里。 意识到这点,凤兮微怔。 这时,不远处却是传来一道清冷平寂的嗓音:“醒了?” 这嗓音太过熟悉,令凤兮本还未全然回神的心彻底一颤。 她还来不及转眸循声一望,却闻那道清冷的嗓音又道:“我们正在去往华山之巅的路上。此番还得过会儿再到下一个镇子歇息,你再睡会儿。” 再度闻得‘华山之巅’四字,凤兮心头蓦地一紧。 她欲转眸循声望去,奈何身子却是僵硬如石,无论她如何挣扎,脖子竟是不能扭动半分。 她心底一怔,正要张嘴言话,然而嗓子里似有脓血郁积,血腥厚重,她挣扎半晌,却是道不出一字一词来。 她这是,怎么了? 破天荒的,她终于开始审视自己生的这场大病了。 第124章 淡漠收心,离开4 夜流暄的嗓音一落,便再未言话。 车轮声冗长繁杂,衬出了几许嘈杂之感,然而,纵是如此,凤兮也觉车内气氛分毫未受车轮声影响,反而是默如死寂,令人头皮发麻。 尝试多次,终归无法挪动脖子,凤兮最后放弃了,心底也开始发沉。 马车颠簸良久后,才终于是停了下来。 这时,外面扬起一道略微恭敬的嗓音:“主子,客栈到了。” 凤兮神色微动,这嗓音,是管家的。 她未料到,此番去那华山之巅,竟是连管家都一并跟着了。如此一落,那此际京都城中的右丞府内,岂不是没了主心骨? 正想着,腰间突然横来一双手,仅是刹那间,凤兮便不太意外的落入了一个凉薄的怀里。 浅浅的兰香袭入鼻间,仿佛霎时间便如以前那般直蹿她的心底,从而融入骨血,刻骨铭心。 凤兮皱了眉,眼珠一抬,才终于有些艰难的望见了夜流暄那张脸。 此际,只见他精致如华的面容消瘦少许,那双墨黑如玉的眸子也泛着血丝。他漆黑的青丝垂落胸膛,有少许触及到了她的脸,酥麻中给她一种难以言道的复杂。 他似是很累。 凤兮于心底如是评断,随即尝试着动了动唇瓣,不料喉咙依旧发不出只言片语来。 她不由暗暗苦笑,只道自己这回,莫不是并非是顾风祈所给的‘火荼’起效,而是当真病入膏肓,在劫难逃? 甫一想到这儿,凤兮眸色便微颤,正当这时,夜流暄已是拥着她缓缓下了马车。 车外,冷风迎面而来,凉如冰刀。 黯淡的光线洒来,凤兮顺势抬眸瞅了一眼天色,才觉此际已然快入夜了。 夜流暄一路将她抱入了面前的一家客栈,待入得客栈大门,凤兮才见这客栈中已是人满为患,各桌食客言笑吵闹,酒香四溢。 稍一细观,只见那些食客皆衣着粗犷,面容颇有几分风霜气息,再瞧他们那些架在桌子上的长剑,倒是可以确定这些人并非高居京都庙堂内的公子少爷,而是行在刀尖上的江湖中人。 大抵是夜流暄与那些人无论是衣着还是气质都存有天壤之别,待夜流暄抱着凤兮入得客栈的刹那,客栈中竟是突然极为诡异的安静下来,那些在座食客,也神色各异的朝夜流暄望来。 夜流暄眸色并无变化,连瞥都不曾朝那些食客瞥上一眼。 这时,跟在夜流暄身后的管家淡声朝柜台处的掌柜的道:“四间上房。” 那掌柜的一怔,有些为难的朝管家回道:“这位爷,我们客栈如今仅剩两间客房了,您看……” 掌柜的眉头一蹙,转眸朝夜流暄望来。 夜流暄面色分毫不变,清冷的目光慢腾腾的朝那掌柜的落去,极淡的出了声:“若我一定要四间房呢?” 大抵是被夜流暄浑身的冷意震住,掌柜面色一白,目光也开始摇晃不定,没了重心。 他心下惊疑,紧张连连。 这小镇上,虽有许多来往的外地人,江湖人士也不少,但如今面前这位,却是衣袍精致,气质逼人,不用多想,他也敢肯定这人非富即贵。 不得不说,这小镇虽山高皇帝远,但稍有大人物来,无疑是稍稍跺跺脚,连镇上的县老爷与衙差都得颤抖,更何况是他这老实的生意人 。 他脑门上稍稍布了一层薄汗,随即立即敛神一番,态度越发的恭敬讨好道:“公子,如今小人这客栈的确仅剩两间房了,公子能否……” 他后话未出,眼看着夜流暄变了脸色,他心底当即一个激灵,随到嘴的话彻底拐了弯儿,道:“公子莫急,即便没有四间客房,但小人可以现在便去为公子腾出几间来。” 说完,他忙绕过柜台,目光朝各桌的食客们扫了一眼,随即眸色微微一亮,足下步子也霎时而动,跑至了不远处的一桌食客旁。 夜流暄已是抱着凤兮转了身,正对着那掌柜的方向。 凤兮转动眼珠子一望,才见那掌柜的正站在不远处的一张圆桌旁,那圆桌旁正坐着两名素袍打扮的男子,他二人皆未带剑,面容平凡但却干净,浑身透露出一股子的书生气息。 因着他二人的衣衫朴素陈旧,加之色泽也是灰褐,是以他们落座在这群江湖中人之间,倒也不那么显眼。 “二位客官可否让出今日的客房来?”掌柜的挣扎片刻,满面赔笑着道。 说着,怕那两人不答应,他又补了句:“两位客官这顿饭钱便免了,这顿,便算是我请二位的,算是给二位赔罪了。” 那两人眉头一挑,其中一人则道:“怎么,怕得罪了那人,便要来撵我们走了?” “不敢不敢。”掌柜的惶恐:“只是想求二位行行方便。” “哼,若我们哥俩今儿也一定要住在这客栈不走呢?”这时,另一人也出了声。 大抵是出声之人的嗓音不如书生般老实正经,反而还带了几许玩世不恭,凤兮怔了一下,转着眸子直锁着那出声之人,只见那人素袍加身,面容也极为平凡,甚至连俊美之意都算不上,但他那双眼睛,却是带着几许天不怕地不怕般的虚笑。 似是察觉到了凤兮的打量一般,那人稍稍抬眸,目光竟是跃过前方的诸多食客,直盯凤兮的眼。 凤兮心下微怔,忙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不料此际夜流暄却是将她抱得仅了一分,周身也散发出了强烈的冷意。 “公子何可为难我。我已是为公子免了今日这一顿的饭钱,公子若是仍要为难,我便只有叫人将公子请出去了。”掌柜的这话也突然硬了一分。 面对这二人,掌柜的着实不心虚。 这二人衣着普旧,瞧着就不是什么富贵之人,他们周身也无佩剑,是以也算不得什么江湖人。如此一来,想必这二人应是山野闲人,亦或是落魄书生,对于这些无权无势之人,便是得罪了他们,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的。 掌柜的如是想着,心底的念头越发的坚定。 哪知他的话一出,这二人竟是分毫不买他的账,反而是双双拍桌即起,其中一人怒道:“狗眼看人低是吧?你爷爷我以前仗势欺人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奴颜婢膝的朝人卖笑。” 他这话无疑粗犷难耐,彻底毁了他身上的书生气。 掌柜的气不打一处来,正想招呼着客栈内的几个小二将这二人架出去,不料这二人一掌掀翻了面前的桌子,杯盘撒了一地,碎声四溢。 掌柜的惊呼一声,吓白了脸,当即往旁边一躲,正要张嘴唤人,不料那二人身形极快的朝不远处的窗户蹿去,最后几个 闪身,消失在窗外。 一切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满店的人均有些惊愕与失神。 夜流暄眸色微微一眯,面色有过刹那的复杂。 “主子,您看?”这时,身侧的管家出了声。 “走!”夜流暄并未多言,短促清冷的一字透出了几许复杂。 管家的怔了一下,似是没料到自家这主子竟会突然喊走,他眸中有过刹那的疑惑,但也未多问,忙要转身,不料店内顿时一片闷哼与哀嚎。 他身形一顿,扭头一望,便见那些本是坐在桌旁的食客,纷纷软倒在地,嘴里一致的吐着白沫,不省人事。 似是预料到了什么,管家脸色一白,正要催促自家主子离开,不料门外传来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诡笑声:“流暄公子,别来无恙啊!” 管家脸色越发的白了一分,眸子里泛出几许杀意。 夜流暄倒是镇定自若,仅是朝管家望了一眼,清冷平寂的淡道:“再秘密行事,也有走漏风声之时,半途遇上些送死的,也是自然。只是派出去的探路之人,倒是松散懈怠,着实该废了。” 管家忙垂眸颔首:“老奴今夜便将前方探路之人招回并处死,再换新的暗线出去探路。” 夜流暄不置可否,仅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随即,他稍稍转身,极为淡然的抱着凤兮出了客栈。 此际,天色越发的暗沉,冷风拂动,凉意刺骨。 客栈外正立着数十名黑衣剑客,而站在那些剑客最前方的人,正是方才店中那两名蹿窗而出的素袍男子。 凤兮窝在夜流暄怀里,全身僵硬,然而待看清被那两名素袍男子用长臂勾住脖子,并还用利刀抵住脖子之人时,凤兮眸色一颤,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两人,正是双眸紧合,似是昏迷不醒的伏溪与芸罗公主。 此际,他们二人各自被那两名素袍男子挟持住,那泛着寒光的锋利刀剑正抵着他们的脖子,稍有不慎,他们的脖子定会被那两个素袍男子手中的利刀贯穿,鲜血淋漓。 凤兮心底发紧,看得心惊胆战。 她不知芸罗公主为何也会随行,但她也未有心思去揣度,她如今最为担忧的,便是伏溪的安危。 “华山之巅的武林大会在即,流暄公子此番也出现这通往华山之巅的必经之路上,莫不是今年的苍月宫,也想问鼎江湖?”这时,其中那名微微高瘦的素袍男子出声道。 夜流暄淡道:“苍月宫纵是不参与武林大会,也一向都在问鼎中原。” “流暄公子倒是自傲。” “我是否自傲,倒也轮不到你来评判。你们先是让客栈之内的人中毒,如今又抓了我身边的两人,你们有何目的,不妨直说。”夜流暄嗓音格外的缓,那漫不经心的语调不含丝毫的紧意。 “流暄公子倒是快人快语。既是如此,我们也不拐弯抹角了。此番来意,我们不过是奉我们庄主之命,想与流暄公子合作罢了。只要流暄公子能助我家庄主夺得头筹,待武林尽落我家庄主之手,我家庄主定当分给流暄公子半边天下。” “我若是不应呢?”夜流暄眸色微动,嗓音越发的平寂悠远,然而那平缓的腔调,却是不染丝毫情绪。 “流暄公子若是不应,怕是不好立足了。”那人笑道:“这 客栈内的江湖人士皆被流暄公子所杀,背负了这么多人命,想必寻流暄公子报仇的门派也应不少。我知晓流暄公子此番出门是掩人耳目,并不声张,难不成公子要因此事而坏了你此番低调出行的初衷?另外,你如今的夫人与苍月宫堂主伏溪皆在我手里,流暄公子难不成就不紧张这二人性命?” 闻得这些话,凤兮虽不知夜流暄是何情绪,但她已是心底紧张连连,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 眼见那素袍男子将刀尖又朝伏溪的脖子挨近了一分,凤兮急得眼色大变。 然而这时,夜流暄也出了声:“这么多年来,你们秋水庄倒是第一个敢打我苍月宫主意之人。” 那人嘿嘿一笑:“我家庄主说了,欲干大事,就得胆子大。如今秋水庄虽算得上是大门户,但若要争过武当少林这些门派,少不了流暄公子的帮忙。” 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一个合作,换得武林半壁江山,流暄公子意下如何?” 凤兮心底冷意浮生。 那人着实是不自量力了,夜流暄连这南岳天下都未放在眼里,又如何看得上这小小江湖的半壁江山。不得不说,夜流暄历来不可一世,软硬不吃,此番秋水庄这般惹他,没准合作不成,还惹来杀身之祸。 她一面这般想,一面再度将目光紧紧的朝伏溪落去,眸子里尽是掩藏不住的担忧。 她一直以为,凭夜流暄之性定不会受人威胁,然而她却未料到,夜流暄沉默半晌,突然出了声:“回去告诉你们庄主,这合作,我应了。” 淡漠清冷的言语,惹得凤兮一惊。 而对面那素袍男子们却是笑了,其中一人又道:“我们便在此多谢流暄公子了。” “还不将人放了?”立在夜流暄身边的管家忍不住怒了一声。 那人又道:“人自然是会放。自是,流暄公子武功太高,加之苍月宫不可小觑,没点把柄在手,我们着实不敢轻信流暄公子。万一流暄公子前脚答应,后脚便要灭了我们秋水庄,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你们想如何?”管家又道。 那人笑笑,并未立即言话,反而是目光朝凤兮瞥了一眼,随即朝夜流暄道:“我们要流暄公子的夫人与伏溪堂主,换得凤姑娘。不过流暄公子放心,我们定会安全带着凤姑娘提前赶到华山之巅,并在那里与庄主一道恭候流暄公子大驾!” 凤兮脸色一变,心底犹如万蚁撕咬,蓦地开始疼痛。 这些人,竟要用芸罗公主与伏溪来换她?在他们心底,难不成认定她在夜流暄眼中的价值高过芸罗公主与伏溪,是以此番要抓把柄在手,便要将她握于手心,以图牵制住夜流暄? 这想法甫一滋生,凤兮心底一紧,面色越发的白了几许。 此际抱着她的夜流暄并未说话,似是在挣扎。 凤兮不知他究竟是何心思,心底悬吊,但片刻后,再闻得夜流暄终于漫不经心的道出来的一句话都,她却是满心放下,紧然冰凉的心死灰一片,寂寂无波。 他道:“你们这话,我答应便是。” 凤兮垂眸,唇瓣扯出一抹牵强的弧度。 本还在担忧夜流暄会如何抉择,此番一听得他这般回答,她反倒是释然了。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夜 流暄的本性呢,冷漠如冰,无情无义。 那素袍男子们神色一松,话语也增了几许喜色:“谢流暄公子体谅。那五日后的华山之巅,我们静待流暄公子到场。” 夜流暄漫不经心的瞥那出声的素袍男子一眼,未言。 他垂眸瞧了一眼凤兮,默了片刻,随即伸手将她自怀中放下。 凤兮体弱,浑身僵硬,待足尖刚落地,那两名素袍男子双双拎着伏溪与芸罗公主往前,随即将那二人迅速交由管家及一名车夫,随即两人双双上前,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凤兮。 “走!”霎时,那二人也未再寒暄,略微小心的架着凤兮便迅速往不远处的马车奔去。 冷风如刀,每道皆如切肤刺骨的疼。 凤兮唇瓣上的弧度越发的深邃,连带眸子里也染了笑。 这时,身后遥遥传来夜流暄清冷的嗓音:“既是以她为质,你们便得将她照料好了。若是她死了,你们便没什么可以威胁我的了呢!” 一听这话,凤兮忍不住想冷笑出声,然而纵然是如何挣扎,喉咙里依旧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在夜流暄眼里,她果真是一文不值呢。纵然每次都对她刻意的好,但关键时刻,总是会一脚踢开她呢。 以前如此,今日,亦是如此。 难怪,难怪他今日公然对她这般亲近,不顾旁人眼光的亲昵将她抱下马车,且一直就这般抱在怀里,他的意图,怕是在误导这些素袍男子们,让他们以为她才是夜流暄在意之人。 只可惜,只可惜这些人弄错了,真的弄错了呢! 她从来不知,夜流暄会在她病入膏肓甚至苟延残喘之际,还能好生的利用她一回!看来,他不将她榨干,果然是不肯罢休的吧! 不多时,凤兮便被那两名素袍男子架上了一辆马车,这马车并不如夜流暄的马车那般以厚毯铺地,甚至还有软和的被褥盖身,是以,车内清冷寒碜,不曾有丝毫的暖意。 大抵是担忧着凤兮的身子,亦或是怕凤兮当真一命呜呼,两名素袍男子倒是当即脱下外袍,铺在车板上后,便让凤兮就坐。 凤兮以背靠在车壁,待马车迅速开始颠簸时,她终归是敛住了面上的笑,苍白的面容雪白一片,却也是清冷异常,宛如风雨前夕的平静,令人心生震撼。 马车摇晃,寒风凄凄。 素袍男子们御车犹如奔命,途中并不歇息。仅是见得凤兮身子着实撑不住时,才会停下了找个客栈歇息。 第二日时,素袍男子们便买了厚毯与软被铺在车内,随即用被褥将凤兮全数包裹着,倒是令凤兮终归好受一些。 凤兮身子本就孱弱,这几日的车途,她大多时候是晕厥着的,浑身疲软无力,经常咳血。 待这昏昏沉沉的赶路持续到第三日时,与她同车的两名素袍男子皆面露释然,书生般的脸上终归是泛出了几许喜色。 “终于到这华山脚下了。”其中那名高瘦之人道。 “尽快带着凤姑娘上山,庄主这几日,怕也是等得急了。”另一名素袍男子也跟着附和。 凤兮昏昏欲睡,大抵是心头早已死灰,是以在听得华山二字,虽联系到了‘华山之巅’这四字,但她这回,却不如以前那般心生不祥,反而是满心的平寂,平寂,无波无澜,涟漪不起。 第125章 淡漠收心,离开5 檀香四溢,清新松神。 不远处的炉火摇曳,火苗金黄,暖意无边。 周围纱幔摇曳,摆设精致,不远那一名正站着身子打着盹儿的婢女装扮的女子,也容颜稚嫩,似为十二三岁的少女。 乍一睁开眼,凤兮便望见了这些场景,细细打量间,神智也逐渐清明开来,才忆起当时被那两名素袍男子以木板抬着上山时,她再度昏厥了过去。 想来此际,她已是被抬上华山了吧? 只是,这屋中装扮着实精致奢华,暖意浮生,此处,是谁的住处? 当时与夜流暄分别,倒是多少知晓近日这华山之巅将有武林大会,如此一来,这江湖人士聚集之地,又怎会有这般细致的屋子? 正想着,不远处那名婢女脑袋一歪,身形一软,她霎时睁眼惊呼一声,然而却是反应不及,身子已是软倒在地,摔做一团。 那少女倒吸了几口冷气,稚嫩的小脸挤成一团,大抵是太困,纵然此番打盹儿摔着,她眸中的昏沉之感竟无半分收敛。 她抬着朦胧微眯的眸子朝凤兮所在的床榻粗略的扫了一眼,随即干脆的在地上坐好,后背靠在那软椅的桌脚,继续心安理得的入睡,只是待她眼睛全数合上不久,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嗖然睁眼,立马转眸朝凤兮望来。 在与凤兮眸光对上的刹那,她朦胧的眸子霎时清明,随即急忙自地上爬起,满面笑意的蹿到凤兮面前,喜笑盈然的道:“姑娘,你醒了?” 她稚嫩的小脸上全是喜色,整个人瞧着灿然如花,诚挚中给人一种难以疏远的亲和。 霎时间,凤兮突然想到了伏溪。 伏溪也是如她这般笑得灿烂的,只是她此番离去,却是连一句告辞之语都无机会与他说了。也不知待伏溪醒来,知晓她被夜流暄抵押给这秋水庄的人做人质,会如何反应。 心底微微沉杂,凤兮脸色不佳,随即有些淡漠的撇开了脸,兀自沉默。 然而纵是受到了冷待,那少女却无半分愕然与不悦,仿佛天生就不知伤心是何,整个人格外的笑盈开朗。 “姑娘刚醒,我先去为姑娘端些吃的来!”她嗓音也是带着欣喜的笑意,嗓音一落,她已是转身小跑出屋。 屋内气氛终归是沉寂下来,隐隐透着几许压抑。 有簌簌风声拍打在不远处的纸窗,只觉这冬日渐凉。 不多时,那少女归来,左手虽端着一只正冒着腾腾热气的瓷碗,另一只手,则是拉着一名褐袍男子。 二人甫一入屋,那少女便忍不住朝那男子埋怨道:“这位姑娘真的醒来,三哥哥,你若不信,自个儿来看!” 话刚一出,二人已是走近。 凤兮淡漠的转眸一观,目光极为自然的瞥了那少女一眼,随即便望向了她身侧的那名褐衣男子。 大抵是夜流暄那精致风华的容貌深刻于心,加之小端王与伏溪的容貌也着实好看,是以此番静静将这男子打量,虽觉这男子清风温雅,但面容却并无惊艳。 这男子似是极为年轻,发鬓高挽,褐袍干净而又大气,一丝不苟中透 露出几许严谨与端雅。 “本以为芙儿是在说着玩儿,没想到凤姑娘当真醒了。”察觉到凤兮的打量,那男子微微一笑,模样多礼而又温和。 说着,见凤兮落在他面上的淡漠眼神不动分毫,他略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一声,又温和有礼的道:“在下乃秋水庄的庄主,姓苏名衍。此番差人带姑娘来此,委实莽撞,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他嗓音一落,那少女便笑嘻嘻的朝凤兮道:“姑娘,我三哥哥是书呆子,说话文邹多礼,最是厌恶。姑娘若是不喜,我替你将他撵出去!” 说着,便将手中那只冒着热气的青瓷碗放于凤兮床边,挽着袖子便要朝苏衍推去。 苏衍面色有些憋红,眼看着少女的手要碰到他,无奈之中,他一本正经的道:“芙儿不可这般顽劣。若是让你风祈哥瞧见,他又会躲你了。” 这话倒是管用,那少女闻声后,身形蓦地顿住,本要触碰到苏衍的双手也如烫着了一般霎时收回,随即朝苏衍瞪来:“我为了照顾这位姑娘,连丫环婢女都做了,甚至还皆了丫环的衣服穿了,风祈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着,嘴一噘,前一刻还嬉笑满面,这一刻竟是委屈欲哭。 苏衍似是甚为无奈,忙道:“莫哭莫哭,你风祈哥满意你,满意你!快去后院的林子里告知你风祈哥,就说凤姑娘醒了。” 少女这才敛住眼中的湿润,朝苏衍冷哼一声,虽不答,但娇小的身子却是立即跑出了门去。 眼见着那少女消失在门外,凤兮淡漠的回了神。 苏衍面露几许尴尬,只道:“让凤姑娘见笑了,小妹历来娇惯,是以脾气也怪了几分。” 凤兮眸色微动,淡然观他。 在她眼里,若要论起‘娇惯’,方才那少女仅是纯然了点,但与娇惯,却是扯不上什么边。 她那嫡出姐姐姚霜,甚至那娇俏的芸罗公主,才算得上真正的娇惯,婢女成群,性子尖酸冷冽,打人罚人甚至杀人,都不太有何顾忌的。 再者,方才那少女与这秋水庄的庄主乃兄妹,身份自是不低,能亲自穿着婢女服在这屋子内伺候她这个卑贱之人,又岂会是娇惯中的贵家小姐做得到的? “姑娘初醒,感觉身子如何了?”正当这时,苏衍一道温和有礼的话拉回凤兮神思。 凤兮心底微深,依旧是淡眼观他,不曾有分毫的反应。 似是瞧出了凤兮的戒备与排斥,苏衍无奈一笑,温和的嗓音染着几许赔罪:“望姑娘见谅。其实此人差人掳姑娘来,并说要以姑娘为人质之话,并非是真。此番邀姑娘来,在下也是无奈,只因答应过一人要将姑娘带到此处,是以便仅能……” 刚一说到这儿,他后话未再言出,面色更是有些尴尬无奈。 凤兮神色终于是微动,深黑的目光再度将这秋水庄庄主打量许久,心底逐渐漫出几许难以抑制住的震然与诧异。 那日听闻秋水庄的庄主欲借夜流暄的势力而夺得此界武林大会的头筹,她本以为那秋水庄主野心磅礴,再怎么都 该是粗犷阴狠之人,不料此番一见,这秋水庄主文弱书生的模样,无疑是与她心底的猜测有着天壤之别。 此际,这人似是对她当真存有愧疚,面色尴尬,极不自然,整个人看似文质多礼,无丝毫冒犯,俨然一个纯然的书生少年朗,这样的人,又怎会是野心磅礴且想当上武林盟主之人? 心底疑窦一起,凤兮心底的感觉也是变了,不自觉的开始怀疑这人是否是真正的秋水庄庄主。 正当这时,那人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姑娘不说话,可是因为你还以为自己无法出声?姑娘无须顾忌,自今早你上得这华山之巅,风祈便喂了姑娘一枚丹药,调养了一番身子。” 凤兮神色再度一变。 这秋水庄主说出来的话,着实是有些憨厚纯净了。 他竟会觉得她是因为以为自己无法出声,是以才不说话,不理会他的。 凤兮的心弦终于稍稍一松,淡漠的面色也维和不少,随即尝试着动了动喉咙,才觉自己果真能够出声言话了。 “你当真是秋水庄庄主?”第一句话,她便是这般问的。 虽早已料到她出声的嗓音定不会好听,但此番当真一说话,那嘶哑低沉得犹如被车轮子一层层碾过的嗓音,竟是格外的难听,最后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惊了一番。 再抬眸瞧床边的苏衍,却见他竟未觉得她的嗓音有半分半毫的不好听,他面上全无厌恶之意,反而是专注着凤兮的问话,讶异的问:“姑娘觉得在下哪里不像秋水庄庄主啊?” 凤兮心底微沉,不太愿意多言。 待望见他眸中好奇之意难掩,甚至还自顾自的伸手理了理衣袖,又拍了拍衣上的褶皱,最后低喃出声:“难不成是今儿的衣服穿得不对?” 凤兮心底又是一怔,对这秋水庄主越发的愕然。 这人褐衣虽精贵,但却显得过于研究。江湖之人,大多皆是衣着干练干脆,而这人的打扮,无疑与江湖之人存有太大差别,若说他是商贾贵胄,亦或是官家世子,倒是贴切几分。 再者,这人的书生气息太过浓厚,想必纵是换上一身粗犷的衣袍,怕也与江湖之人两不像。 一想到这儿,凤兮眸色微动,方才本不愿多言,但此际却是莫名的想开口。 “公子并非是今日的衣袍穿得不对,而是公子浑身上下的书生气太足,全然不像江湖中人那般粗犷。”凤兮终归是出了声,嗓音依旧嘶哑低沉,但态度却比方才又好上半分。 至少,她如今不是极为排斥这人。 “原来是这样。”苏衍犹如茅塞顿开,想了半会儿,才道:“在下自小喜欢读书,是以应是存了些姑娘所说的书生气。另外,秋水庄并非以武功在江湖中立足,而是以五行八卦与暗器闻名。” 或者,怕凤兮不懂,他又补了句:“说直白一些,便是在下擅长摆阵迷惑对手,暗器也着实见得人,但若是真正与人真刀实剑的硬拼,在下无疑会输。” 竟是这样? 凤兮眸色动了动,心底也漫过几许复杂。 她自小呆在姚 府,坐井观天,后虽跟着夜流暄,但也是不曾与这些江湖之人太过接触,此番闻得苏衍这席话,才觉这江湖,着实是高深了些。 她垂眸默了片刻,才道:“公子既然如此了得了,想必应能夺得武林大会头筹,又何须与夜流暄合作?” 他怔了一下,道:“江湖各门各派不可小觑,仅是少林方丈与武当嵩山的掌门人便不好应付,若是苍月宫的流暄公子也要插手,在下必定会输。” “夜流暄有这本事帮你?”凤兮嘶哑着嗓音淡问。 他点点头,眸中滑出几许敬佩:“苍月宫虽为邪教,但这江湖中的武林正派,却是无一敢真正与其撕破脸。流暄公子身在江湖,论及武功,若他排在第二,怕是没人敢排第一。若是拉拢流暄公子,我定能赢了那场武林大会。”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浮出嘲讽来。 “公子便这般想夺得武林大会的头筹?这般想当武林盟主?”凤兮低问,嘶哑的嗓音也透出了几许讽刺。 纵然这人书生文艺,但终归是江湖人。而那些江湖人皆有的野心与算计,他自然也有。 只是,可惜了他这身温和无害的皮囊了呢,可惜了他这纯然干净的气质了。 “姑娘可觉得在下势利?”似是品透了凤兮的话,苏衍无奈出声。 凤兮淡眼观他,虽未言,但也算得上是默认。 他盯了凤兮片刻,叹息一声:“凤姑娘的事迹,我多少听风祈兄讲过一些。其实,我虽比凤姑娘的活得光鲜一点,但这脖子上,日日也是无形的悬着一把剑。” 凤兮眸色一深。 他面色也微微有些黯然,道:“秋水庄与短剑门历来是宿敌,且近些日子,短剑门依附上了不少江湖门派,意在怂恿他们齐齐南下灭了我秋水庄。我若想保住秋水庄几百条人命,无疑是要将武林盟主那位置争上一争的。若胜了,我为武林盟主,秋水庄自可在我的羽翼下存留,若败了……” 说到这儿,他嗓音突然顿住,连目光都有些隐隐的迷茫。 凤兮静静观他,对他未道出来的后话也是了然于心。 若败了,秋水庄便满门被灭,该是无一幸存吧? 一想到这儿,大抵是心有震动,凤兮不由叹息一声。 这世上,果真有比她还可怜之人呢。她可怜,不过是受了些折磨,但她仅有这条命,最糟糕的处境,也不过是丢了这条命而已。而这人,最坏的处境,却是满门被屠。 “公子放心,此届的武林大会,你定能夺得头筹。”也不知是否是他黯然神色触及到了她,凤兮默了片刻,忍不住嘶哑出声。 他闻声后怔了怔,纯然干净的面上陡然间敛却了迷茫与黯然,换成了暖人温和的笑:“借姑娘吉言了。无论成败,在下皆会全力以赴。” 眼见他笑得有些灿然,凤兮心底深处涌出一道叹息。 ‘生存’二字将这文弱的苏衍逼成了武林大会上的战鬼,却也将她凤兮逼成了如今这苟延残喘的模样。突然想来,这‘生存’二字,无疑是太难太难。 “姑娘可是累了 ?”见凤兮不再言话,神色微黯,苏衍忍不住问出声来。 他嗓音甚为缓慢,隐隐带着关切,有礼而又温和,不存半点唐突。 凤兮再度抬眸观他,默了片刻,有些勉强的勾了唇,僵硬一笑:“不累,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而已。” 他忙点头,道:“在下早就听说过凤姑娘了,也一直有心认识。只是,方才进来,见凤姑娘对在下疏离得紧,在下倒是有些无措,言语中也委实呆板,望姑娘莫笑。另外,我还以为凤姑娘真如风祈兄所说的那般胆怯而又瑟缩,不料此际才觉,其实凤姑娘也平易近人。” 说着,又想了片刻,面色略有些拘谨与不自然,又出声补了句:“凤姑娘笑起来很好看。” 凤兮怔了一下,这回却是实打实的笑了。 正当这时,不远处的门便被推开,有道明蓝的影子嗖然窜了进来,同时,一道嗤笑的嗓音响起:“你这呆子,莫不是脑袋突然发了春,竟无师自通的从书中琢磨出讨好女儿家的这些淫秽污词了?” “咳咳咳咳……”苏衍被这话一噎,似是一口气吸得太急,竟是猛得咳嗽起来。 凤兮眸色微变,待稍稍转眸,便瞧见一抹人影已是立在了床边,且与苏衍并肩而立。 那人一身明蓝的衣袍,袖上有淡雅祥云,头上的发髻上镶着一根黑木簪,整个人透着几许清爽之气。 “风,风祈兄。”苏衍倒是忍住咳嗽,朝身侧之人有礼的唤了声。 那人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得了得了,每次见面皆要这么多礼,每回我都要以为我是不是第一次与你相识了。” 说着,他瞅了苏衍一眼,眼见苏衍又要言话,他又道:“你若是无事,便早些出去!这丫头刚醒来,我倒是得再为她扎几枚针。” 苏衍忙应了一声,然而待转身离去前,他目光又朝凤兮落来,笑得柔和:“今日初识凤姑娘,在下甚是愉悦。待姑娘身子好点,在下再来与姑娘寒暄。” 凤兮再度朝他笑笑,点了头,眼见他略微满足的转身离开,凤兮心头才微微沉了下来,只觉这秋水庄主,委实有些好了。 “嗤。”这时,一道嗤笑声拉回了凤兮的神思。 凤兮抬眼一望,方巧望见了一张清朗隽秀的脸。 顾风祈。 凤兮于心底稍稍将这人的名字念了一番,脸色也逐渐黯然下来。 前些日子,虽在夜流暄的右丞府中见过这人,但那时这人是以道士身份入府,加之又易了容,是以瞧不到真面目,而今,这人隽秀的容颜倒是与那次江南海棠宴上的容颜相重合,倒是令凤兮心生了几丝怅惘。 不得不说,物是人非。 那次海棠宴见他,她不过是要被夜流暄送给小端王,不过是在火海边缘,而今再见他,她却是在火海里挣扎得精疲力尽,支离破碎,没准儿很快便要去鬼门关了。 “顾公子。”她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唤了他一声。 顾风祈眸色稍稍一动,咧嘴朝她一笑,随即极为自然的朝她的床榻边一坐,开口道:“觉得苏衍那小子如何?” 第126章 淡漠收心,离开6 凤兮一怔,淡眼观他,未言。 他有些戒备的道:“那小子呆板,读书读坏了,认准之事,无论如何都要干的。所以,你可莫去招惹他,我倒是不想他尽早丢了性命。” “凤兮有何本事竟会让苏公子丢了性命?”凤兮嘶哑出声。 无论顾风祈这话是调侃还是警告,凤兮皆心生嘲讽与不悦。 她这样子,还能害了苏衍?她是什么?她又算得了什么?这顾风祈,莫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似是没料到凤兮会突然微怒,顾风祈面露一许讶然,随即一本正经的道:“我看你就有这本事!夜流暄能容忍苏衍那小子手底的人劫走你,无非是知晓苏衍并不会伤了你,但苏衍若是对你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他怕是真触及夜流暄的底线了。” 说着,懒散伸手将床边的一碗粥端起递到凤兮面前:“自个儿吃吧!你如今该有力气自行吃着粥的。” 凤兮淡眼观他,并未伸手来接,低沉道:“夜流暄都将我推出来换芸罗公主与伏溪了,你以为他在乎我?纵然苏公子杀了我,他也不会有半分反应的!” 顾风祈怔了一下,轻笑一声,随即又伸手将粥放于一边,道:“那夜流暄历来不可一世,冷眼瞧人,所有事都得计于手心,谋在心底,像他那样的自傲的人,怕是也没料到他自己竟会栽在你这女人的手上,竟会对你无可奈何!” 说着,他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然,“当真是好笑,还笑啊!那人历来不曾对人好过,然而终于遇上了你,但那人却已然不知该如何对你好,一环接着一环的弄巧成拙,最后没能让你心有好感,反而是心灰意冷了。哈哈,好笑,好笑!” “顾公子此番若是来胡言的,凤兮便不送了。”凤兮脸色一冷,浑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半许。 顾风祈这才收敛住面上的笑容,眸色微转,朝凤兮道:“这些日子,你呆在右丞府,可有听过什么关于你身世的话?” 说着,见凤兮未有反应,他又问:“东临墨池归东临时,可有找过你,说你像某个人,甚至是否说过要将你带回东临?” 凤兮心底微紧,随即问:“顾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顾风祈笑笑,肯定道:“瞧你这反应,便知那些人仍是沉得住气,未对你说过什么!”说着,眼见凤兮眸中露出几许复杂与微疑,他敛了神色,话锋一转:“瞧你如今这般病弱,可是服过我那日给你的‘火荼’了?” 凤兮眸色微闪,算是默认。 “凤姑娘既是信我,我也自会真诚待凤姑娘。只是,我如今仍是想问,凤姑娘当真打定主意要抛开过去的一切了?亦或是当真打定主意,要彻底的离开夜流暄或端王爷这些人了?” 凤兮勾唇自嘲:“凤兮已是苟延残喘,早已想脱离这一切了。”说着,目光迎上顾风祈的眼睛:“若顾公子当真有心助凤兮脱离他们,凤兮对顾公子,定是感激不尽。” ‘离开’这想法,已不是她一日一夜的念 头了,这念头,无疑是由来已久,而后一直聚集在她的心底,令她百般向往,但却又一次次的被命运彻底的摧残着。 无论那日顾风祈在她床边说的话是否是真,她都宁愿孤注一掷,用性命的豪赌一次,信他一回。 “顾姑娘心思如此,我定助凤姑娘达成所愿。只是还是那话,日后凤姑娘得随我去西桓之地。” 说着,他面上滑出了几许严谨之色,又道:“西桓之地,便是大昭江山了。到时候,我会让凤姑娘有个大昭国民的身份,不仅让凤姑娘脱离夜流暄等人,还会让凤姑娘连南岳之国也一并脱离。如此,凤姑娘可是想好了?当真要让我助你离开?” 凤兮神色微变,点了头。 南岳又如何,大昭又如何?她这卑微之人,想得仅是安定,安然罢了。国之界限,她无疑是不存太大关心的。 亦如她自小在这南岳国生活十几年,却对这南岳国,依旧无感情。 人之卑贱,成日心酸狼狈,她,又如何有时间念着她是南岳人? 顾风祈静静的观着凤兮,极为难得的叹了口气:“皆道夜流暄与端王冷情冷意,其实凤姑娘你,比他们还要冷情。” 凤兮抬眸观他,面上也冷了一许。 “顾公子这话何意?”她问。 顾风祈眸色逐渐有些深沉,只道:“夜流暄与端王性子冷冽,的确是事实。只是,他们对凤姑娘,多少是留了余地的。” 凤兮冷笑:“是啊!他们的确是对我留了余地的!他们次次伤我,次次让我废了半条命,但却次次能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次次让我有命存活!他们没让我彻底的去见阎王爷,的确算是留了余地的!” 说着,嗓音越发的嘶哑低沉:“只是,凤兮也是人,也有心,也有感觉的。待被他们一次次的伤害与抛弃,凤兮,也是会失望,会累的。如今,我不过是想离他们远点,无非是不想再掺和进他们的生活,难道顾公子认为我如此,便是冷情?” 顾风祈面色稍有动容,道:“是我言语不妥了,凤姑娘莫要见怪。” 他难得言露歉意,凤兮盯了他一眼,点了头。 顾风祈深眼观她,又道:“自凤姑娘今早来得这华山之巅,我便为凤姑娘想好后路了。” 说着,见凤兮抬眸静静观他,他又道:“凤姑娘离开之日,便定在武林大会的第一日。那日,华山之巅,崖风猎猎,凤姑娘可有勇气自那华山之巅跳下?” “凤兮已是死过多回,若这样便能真正离开与解脱,凤兮能做到。”凤兮神色闪动,明灭不定,良久,才道出了这话。 顾风祈眸中滑过一许赞叹:“凤姑娘着实与寻常女子不同。只是,凤姑娘尽可放心,华山之巅的半崖壁上有个可以落脚的深洞,到时候,我定会在深洞边缘等候姑娘,只要姑娘按照我的话从华山之巅跳下,我定会接住姑娘。” 说着,见凤兮面露惊疑,他随意坦然的一笑:“当然,若是凤姑娘不信我能接住你,我们还可 用别的法子。只是,让你依靠假死药的药效装死之法,已是行不通了。夜流暄似是发觉你身上的病痛有异了,要不然这回也不会破天荒的带着身在病中的你长途跋涉来参加这武林大会。另外,一旦他找着时间与少林方丈汇合,少林方丈为你把脉,定会发觉你身上的病痛有异,没准就发现你这病乃假死药所为了。凤姑娘可得想好,你如此骗夜流暄,若夜流暄知晓这结果,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凤兮神色云涌,心底也抑制不住的复杂蔓延。 良久,她才望着顾风祈道:“凤兮不过是贱命一条。那崖头,我便跳了。若公子这回真有心救我,便是凤兮之福,若公子仅是应付凤兮,那凤兮跌落崖头,粉身碎骨,也算得上是另一种解脱。” 顾风祈眸光再度一深,似是第一次认识凤兮一般,仔细将她打量着:“孤注一掷的赌命,凤姑娘倒是果敢。” 凤兮自嘲一笑,直直的迎上他的目光:“凤兮未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你有的,与夜流暄和好,安生呆在他身边。”他突然皱眉,默了片刻才道。 凤兮面色越发的淡漠冷冽:“凤兮跳崖,还有半许生机。若是呆在他身边,无疑是必死无疑。这点,凤兮分得清楚!顾公子无须再以此说事,调侃凤兮。” 顾风祈怔了一下,眸中也是沉杂几许,兀自沉默。 良久,他才叹息一声,敛神一番,勾唇轻畅而笑:“罢了!我也不多做废话了。只是,据那书呆的暗线回报,夜流暄一行人虽在途中遭遇不少仇家的埋伏,但也算是快到这华山的脚底了。兴许,明日黄昏,夜流暄一行人,便能到这华山之巅了。”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若我料得不错,夜流暄一上这华山之巅,便会过来见你,甚至在后日的武林大会,也会对你寸步不离!到时候,我会让书呆借故去引开夜流暄,是以,你身边便会仅剩苍月宫的伏溪与那芸罗公主,你可利用那芸罗公主对你的嫉恨,让她助你脱离伏溪视线,到时候,你再伺机靠近华山之巅的悬崖边,跳下便可!” 凤兮听得脸色大变,兀自沉默。 顾风祈终归是未再说什么了,仅是极为自然的一手扶着凤兮坐起,一手端起床边那碗粥递至凤兮面前,道:“喝吧!” 凤兮眸色微闪,心底狂乱,但最终是努力的压抑了下来,慢腾腾的伸手接过了粥,兀自开饮。 夜色降临之际,那名为芙儿的少女端了水来替凤兮梳洗,期间与凤兮说了些话,聊了会儿天。 她言语中句句不离顾风祈,凤兮才心知肚明,这芙儿,竟是喜欢顾风祈。 翌日一早,顾风祈再度来了一趟,他依旧是那身明蓝的衣袍,虽有芙儿缠在他身边,但见他那无奈而又躲避的神色,凤兮眸色动了动,心底淡漠如风。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芙儿,怕也是一腔春水东流。 只是幸好,幸好她还小,应是不知何谓真正的喜欢,是以 ,纵是当真知晓顾风祈对她无意,她也不会太难过才是。 顾风祈临走前,喂了凤兮一枚丹药,称是可以稍稍缓解火荼药效。 那药丸饮下之后,正午时,凤兮便当真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身子依旧有些疲软无力,行走时,需得借住旁人的搀扶。 下午时,外面突然有了阳光,那金色的光影在这冬日里显得格外的稀少而又珍贵。 大抵是这些日子卧床太久,憋得太甚,凤兮终归是拒了芙儿的劝说,想出门去走走。 见凤兮态度坚决,芙儿焦急无奈,连声再度劝说了好几句,最后不得不妥协下来,扶着凤兮出屋。 凤兮今年,已快十六了。然而大抵是自小营养不调,瘦削单薄,此番也不过是比十二岁的芙儿稍稍高出了一头。 但因着境遇不同,因着经过世俗与这世上的残酷洗礼,凤兮却比芙儿成熟太多,太多。 是以,每次见着芙儿朝她叽喳无忧的言语与大笑,凤兮则是以成年之人的眼光观她,能将她的心思全数猜透,但偶然间,她却是心底微痛,连带眸光都聚集起浓得化不开的羡慕。 她羡慕芙儿,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凤兮并无童年,并不曾真心实意的笑过,所以,她羡慕芙儿能这般无忧无虑,甚至羡慕得心底发沉发痛,最后令她的眼睛都开始酸涩疼痛,忍不住想落出泪来。 出得屋子后,阳光落在身上,果真如意料中的那般暖和。 此际,不远处却突然扬来琴声。 芙儿喜气盈盈的高声道:“三哥哥又在奏琴了。”说着,朝凤兮建议道:“姑娘可要去听我三哥哥奏琴?他虽是书呆子,除了天天看书写字,但他奏出来的琴,也很好听的。” 凤兮本是无事,加之听得那扬来琴声着实委婉流畅,是以便答应了。 待行至不远处那一小片竹林,凤兮果真是望见了苏衍。 今日,他一袭淡紫衣袍,兀自坐在林子里那只矮桌旁,手指微扬,琴声四溢。 此情此景,此音此律,无疑是犹如一卷生动的墨画,美得惊心。 凤兮心底稍怔了一下,没料到她竟能全数忽略掉苏衍平淡的容貌,打从心底的认为他极美。 这时,芙儿笑嘻嘻的扶着凤兮继续靠近苏衍,最后在他身后唤了声:“三哥哥!” 苏衍指尖一顿,扭头过来,面上一讶,忙拘谨站起,朝凤兮道:“凤姑娘今儿怎出来了?” 凤兮眸色微动,正要言话,芙儿却是抢先道:“凤姑娘想出来走走,我说不过她,便扶着她出来了。” 说着,扶着凤兮在苏衍的琴桌前坐下,兀自伸手托腮,朝苏衍道:“三哥哥快继续弹,我要听,要听。” 苏衍无奈,目光朝凤兮落来。 凤兮眸色微有动容,唇瓣上也漾起了一抹弧度,只道:“方才便闻三公子的琴音甚好,此番过来,真想好生听听。” 苏衍略微谦逊的道:“闻说凤姑娘的琴艺了得,当日能在江南的海棠宴上一举夺得魁首,在下琴技平平,着实不敢在凤 姑娘面前卖弄。” “三哥哥怎这般扭捏?姑娘都说要听了,你难不成不想给我们弹了?”芙儿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扭捏? 苏衍脸色青白一阵,迅速朝芙儿瞪了一眼,随即见凤兮也摆足架势欲要听琴,他有些无奈的坐了下来,朝凤兮道:“在下献丑了。” 嗓音一落,他指骨再度探上琴弦,稍稍一拨,霎时间,琴声溢来,扣人心弦。 苏衍的琴技是极好的,奏出来的韵律,也是令人心生怡然。 凤兮心情终归是好转几分,待苏衍一曲终了,她继续委婉言道,欲让苏衍再弹。 苏衍微怔,见凤兮中意他的琴声,他平淡的面上也温和盈盈,随即应了凤兮的话,继续弹奏。 一曲接着一曲,竹林里琴音回荡,声声入耳。 时辰过得久了,加之林子里的风也有些盛,芙儿便起身离去,说是要拿些披风与糕点过来。 苏衍并未受之影响,依旧弹奏,随即,又待一曲终了时,他彻底顿住了指尖,抬眸朝凤兮望来:“弹了这么久,在下所会的琴谱,皆已奏了一遍。” 言下之意,便是没有别的曲子可以奏了。 凤兮这才回神,唇瓣漾起一抹弧度,连带眸中的神色都带了几许暖和:“三公子若是不介意,此番换凤兮来弹。” 苏衍当即眸露亮色,但又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敛住眸中的亮色,略微担忧的道:“可凤姑娘的身子……” “无妨。凤兮没那么娇弱。”凤兮浅笑。 说完,她便缓缓起身,苏衍也适时起身,欲行至她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 哪知凤兮此际的身子蓦地一软,当即朝地上跌去,千钧一发之际,苏衍惊唤一声,长手朝凤兮一拉,不料力道过大,瞬间令凤兮整个身子都撞入了他的怀里。 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凤兮本能的伸手朝他脖子上一勾,堪堪稳住身形。 待回过神来,正觉二人此际姿态亲昵,她迅速抬眸朝苏衍望了一眼,不料苏衍正愕然的望着她,平淡干净的面容已是薄红一片。 凤兮怔了一下,忙要慌张的将那只勾在苏衍脖子上的手收回,那哪知不远处却扬来一道低沉清冷的嗓音:“苏庄主好雅兴。” 凤兮与苏衍皆是一愣,双双循声一望。 待瞧清来人,凤兮只觉瞳孔被那道雪白的身影刺得惊痛,未及回神,拥着她的苏衍已是有礼的出了声:“流暄公子?” 夜流暄。 凤兮猝然间在心底默念出了这个名字,随即瞳孔大缩,连带身形都彻底紧绷,也忘了自己与苏衍紧密贴合,姿态亲昵。 她一直以为,自打那日与他分离,她便以为此生与他再无相见。 然而昨日顾风祈的话,却让她心底再生波澜。 她本知晓了她还是逃不过,知晓她还是会与他见面,她也妥协的认命了。 然而,此番乍然间再看到了他那张惊心动魄的脸,再瞧见他那清冷如刀的眸,即便她早有准备,但此际的心,竟依旧如以往那般,冰凉交加,似是四肢百骸都是寒意。 第127章 淡漠收心,离开7 周围的风仿佛盛了不少,乍然间竟是凉得刺骨。 凤兮仅是望着夜流暄,虽心底云涌冷颤,但面上之色近乎于平静,冷漠。 比起凤兮的冷漠,夜流暄倒是显得更为淡定,他并未朝凤兮投来一眼,一双如刀的目光静静落在苏衍面上,然而也仅是刹那,他眸中的刀色全数不见,转而换为了一方漫不经心的笑,无波无澜。 苏衍这才回神,眼见着夜流暄面上的笑容淡然无波,他越发的觉得尴尬。 他干咳一声,忙将凤兮稍稍推离他的怀,随即略微关切的扶着凤兮,哪知凤兮神色一颤,竟是突然伸手朝他探来,抓住了他的衣角。 苏衍一愕,朝凤兮低低一唤:“凤姑娘?” 凤兮低垂着头,心绪压抑得极好,只嘶哑着嗓音平静道:“凤兮身子不适,苏公子可否带凤兮回屋休息?” “这……”苏衍眸色越发的愣然,待目光朝不远处静立不动的夜流暄望了一眼,他泛起犹豫来。 见他为难,凤兮心底了然。 是了,这苏衍费了这么大的劲儿等来夜流暄,此际又怎会为了她而怠慢夜流暄。 再者,其实,她也本不愿麻烦苏衍,更不愿将他牵扯进来,以致惹怒夜流暄,只是她身子着实虚弱,加之芙儿又未归来,若要仅靠着她的两腿离开,她无疑是走不到几步便会摔倒在地的。 “没想到痴迷书籍的苏庄主,竟也会惜取女人!”这时,不远处的夜流暄漫不经心的出了声,他嗓音依旧清冷如常,不带半分情绪。 苏衍无奈的解释道:“在下与凤姑娘相识一场,关心她也是应该。” “不过是相识一场,便能如此体贴,究竟是苏公子对她太过悉心,还是她楚楚可怜的……勾引了苏庄主?”夜流暄嗓音一挑,清冷的嗓音无波无澜,依旧淡漠如风,给人一种过眼云烟之感。 然而,苏衍却稍稍变了脸色,凤兮也已是抬眸观他,心底越发的冷硬如石。 勾引? 早知夜流暄不会良善待她,只是她未料到,此番再见,她竟由卑贱之人变为了勾引苏衍的下作女人。她跟在夜流暄身边这么久,她是何心性,他无疑是一清二楚,但他如今却这般重伤她,着实是令她心头再生波澜。 果然,夜流暄不会顾及她的感受,仅是在用卑贱的目光看她,以前是这样,如今,亦然。 “流暄公子这话倒是有些过了。凤姑娘好歹也是流暄公子身边的人,流暄公子又因何这般说她?”大抵是见凤兮脸色不对,苏衍也忍不住朝夜流暄出了声。 他嗓音婉转,然而其中却隐隐透着几许斥责之意。 这厢的夜流暄倒是未恼,一张精致如华的面容越发的清俊。他目光依旧静静的凝在苏衍面上,薄薄的唇瓣再度勾唇一抹淡到极致的弧度:“她不过是端王休弃的残花败柳,如今,也不过是我身边可丢可弃的婢女!怎么,苏庄主这是要维护她?” 凤兮眸色再度一颤。 苏衍似是有些怒了,扶着凤兮的手也稍稍用了力。 “凤姑娘本性良善,乃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流暄公子又何必这般说她?另外,流暄公子此番上山后便匆匆来寻凤姑娘,想必定是心系于她,既是如此,流暄公子又如何要违背自己的心思而对凤姑娘出言中伤?”苏衍忍不住再度出声,书生般文雅的嗓音却透露出几许看透与了然。 夜流暄云淡风轻的面色终于是有了半分冷冽,连着淡笑的眸子里也滑过一许一闪而逝的深邃。 “你说我心系她?”夜流暄默了片刻,慢腾腾的出了声,那微挑的嗓音含满了毫不掩饰的嗤讽,那两道落在苏衍面上的目光,也如看傻子一般,毫无收敛。 大抵是他的态度太过讽刺与冷然,苏衍这回却是犹豫了,未再回话。 凤兮于心底暗暗冷笑,微白的面上也滑出了几许漠然。 夜流暄怎会心系她?纵是他此际寻来这里,怕也不是来找她,而是来找苏衍谈事的吧! 只可惜苏衍并非什么狠角色,心思也无夜流暄深沉,是以出口的话,也着实未有太多的考量,仅是言中了表面,而非事实。 暗叹一口气,凤兮敛住神色,朝苏衍嘶哑低道:“想必苏公子与夜公子有事要谈,凤兮便不打扰了,告辞。” 她并不想让苏衍牵扯进她与夜流暄的事里,她,的确是不想连累苏衍。 不得不说,在这世上,除了伏溪,苏衍算是另外一个令她感觉到平等,感到平和的人了。 “凤姑娘,你的身子……”苏衍眉头一皱,当即想反对,奈何后话未出,凤兮已是挣开了他的手,有些艰难的缓步往前。 他的目光静静凝在凤兮僵直的背影,面上滑过几许不忍,唇瓣动了几次,但那句亲自送她的话终归是噎在了喉咙,未曾道出。 无论如何,面前这女子都是夜流暄身边的人,与夜流暄有莫大的关联,他苏衍一个外人,即便再关心她,也着实不好在夜流暄面前插嘴。 周围气氛似乎突然静了,只有风声簌簌,竹枝摇曳。 凤兮脸色平淡至极,足下步子虽踉跄,但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踩稳,虽然行得艰难,但终归是不曾跌倒。 待靠近夜流暄时,无形当中,她明显察觉 到了寒意,即便夜流暄淡然静立,即便他未朝她投来一眼,她依旧觉得压抑。 她垂着眸,不曾望他,待终于经过他的身边后,她也隐隐松了口气,然而也在这刹那间,她的手却是被一双薄凉的手握住了。 突来的触碰,令凤兮的手本能一颤,随即欲要挣扎,哪知夜流暄已是一个用力,全然将她拉入了怀里。 淡淡的兰香袭来,这回似是比以往更甚,只是他怀中的凉薄温度却是一成不变,令人无端端的觉得清冷而又疏离。 他揽着她的力道有些大,浑然不让她挣脱,凤兮身上的骨头都被他勒得疼,心底压抑着的冷意也霎时倾泻,令她忍不住怒了一声:“放开!” 此话一落,夜流暄并无动作,揽在她身上的手分毫不松。 大抵是当真气极,凤兮再度开始在他怀里挣扎,双手成拳努力的砸在他的胸口,使得一旁的苏衍惊愕出声:“凤姑娘,不可!” 他的话震惊而又着急,语气中还含着浓郁的担忧。 凤兮听后却是暗自冷笑,砸在夜流暄胸口的手也越发的用力。 那苏衍应是在担忧她吧?是了,这夜流暄一向不可一世,想必这世上对他不敬之人,早已见了阎罗吧?但即便如此,但她凤兮仍是敢揍他! 反正落入这夜流暄手里,每回都讨不到好处,既然如此,她还不如揍他几拳,到时候纵然是被他打死,她也能想得通。 仅是片刻,夜流暄便迅速握住了她的手腕,那凉薄的手指一点一点的缩紧,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 一旁的苏衍也急忙过来,立在夜流暄身边劝道:“凤姑娘并非有意对流暄公子不敬,还望流暄公子看在凤姑娘身子弱的份上,绕她一回!” 夜流暄清冷的目光朝凤兮扫了一眼,随即又朝苏衍望去:“你以为你能帮他求情?” “苏衍自知无资格在流暄公子面前为凤姑娘求情!只是,只是凤姑娘身子的确太弱,还望流暄公子体恤凤姑娘。”苏衍道。 夜流暄并未及时言语,捏住凤兮的力道也分毫不松。 周围气氛顿时格外的压抑,令人无端端的心生紧然,连带周围的冷风都染了几许诡秘与凄凄。 此际的凤兮,已是疼得满面苍白,扭头时,见苏衍满面担忧,她强忍疼痛,朝苏衍勉强笑道:“苏公子无须为凤兮担忧。这些痛,凤兮早已习惯。” 苏衍眉头一皱,转眸朝凤兮静静的望来,连带眸中都深邃盈盈,浮出几丝不曾掩饰的怜惜。 见状,凤兮唇瓣上勉强的笑容稍稍深了半许,而夜流暄此际竟也突然松了她的手腕,待她本能的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时,他却清冷如常的朝苏衍出了声:“苏庄主若是有空为了一个女人而向我求情,还不如召集你秋水庄之人好生商量对策,也好给我些满意的条件。今夜,我必来找苏庄主谈话,既是合作,总得列出一些约定,免得苏庄主反悔才是。” 苏衍眸光朝夜流暄落来,神色不明:“秋水庄历来言而有信,答应流暄公子的话,纵然未有凭证,在下也会守诺。” “你该是知晓,我不信你们这些人。”夜流暄清冷道。 苏衍眉头一皱,欲言又止,最后却是沉默片刻,才道:“既是流暄公子怀疑,我自会拟定条约,定让流暄公子满意。只是,我拿出诚意,明日的武林大会上,流暄公子也定要兑现承诺。” 夜流暄眸色微深,漫不经心的道:“要我兑现承诺也不难,只是得看今夜苏庄主给出的条件是否当真带有诚意了。你该知晓,这武林的半壁江山,委实少了点,若我夜流暄要坐拥武林,自能伸手亲自来取,又何须与你秋水庄合作。” 嗓音一落,眼见着苏衍的面上露出了几分震惊与凝重,夜流暄似是略微满意,墨黑的眸子里也滑出几许嗤讽与傲然,随即也不待苏衍作答,揽着凤兮便转身离去。 “果真是虎狼啊!”眼见夜流暄走远,苏衍静立在原地,目光直直落在夜流暄离去的方向,文雅的面容透着几许复杂与担忧。 正当这时,不远处却响来一道轻笑:“正是因为他乃虎狼,才可震住武林那帮子人,让你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呢!” 苏衍眸色微变,循声一望,便见竹林深处的一抹翠竹上跃下一人来。 那人一身明蓝,墨发轻扬,清俊的面容如玉,只是眸子里正含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哂笑,给人一种不太正经之感。 “风祈兄怎在这里?”苏衍转身过来,那顾风祈问。 顾风祈并未立即回答,足下的步子慢悠悠的朝苏衍靠近,待行至他面前,才道:“夜流暄刚要到这华山之巅时,我便来这林子里等候了。呵,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小子当真奔这里来了。” 苏衍眸色微动,书生意气的面上透出了几许了然:“流暄公子到这竹林,应是来寻凤姑娘的吧?” 他慢悠悠的在琴桌前坐下:“是,也不是!那人对别人阴狠,对他自己,也是如此呢!纵然心有所系,但这一旦与他的利益与目的冲突,亦或是背叛他,他也是会狠心毁了的呢!” 说着,眸色有过刹那的悠远:“那人历来孤寒,不可一世,没人能够阻挡他什么,更没人能 够真正走入他心里。即便有上心的,也不过只是上心罢了。我以前也以为他即便阴狠,但对凤姑娘终归有几分良心,但我今早才觉,是我料错了。” “风祈兄可是发现了什么?”苏衍眉头一皱,也坐在了琴桌边,低问。 顾风祈沉默片刻,随即笑了笑:“我今早又为凤姑娘把了脉,还送了她一枚丹药,虽说那丹药可稍稍减轻她体内‘火荼’这种假死药的病症,但实际上,那枚丹药却是在控蛊。” 说着,见苏衍面露惊疑,他又道:“夜流暄为了控制凤姑娘,在她身上种了蛊。那蛊毒在凤姑娘体内已由来已久,若我推算得不错,应是在凤姑娘嫁入端王府前,他便在凤姑娘身上种下了。我倒是没料到,控制人的蛊毒千百种,他却偏偏用了一种最为极端的,看来那夜流暄,当真是没想过让凤姑娘当真活命呢。” 苏衍面上顿时震惊一片,连带眸色都摇曳不定,所有的情绪交织,令他一时半会儿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顾风祈略微诧异的瞅他一眼,挑着嗓音道:“怎么,为那凤姑娘担心了?” 说着,眉头一皱,又忍不住补了句:“你小子最好是莫要对她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她这辈子,定不会属于你,你还是莫要痴心妄想了!” “怎会是痴心妄想!我能感觉到的,凤姑娘与我在一起,是开心的。”苏衍默了片刻,才道。 顾风祈怔了一下,道:“是又如何?你能护得了她?” 苏衍眸色一沉,顿时没了后话。 顾风祈瞅他一眼,叹了口气:“凤姑娘孤星带煞,你若接近她,会遭殃的!” “风祈兄何时也开始胡言了?” “我师从长白山道观的观主,你若不信,要不我为你与凤姑娘卜上一卦,看你与凤姑娘究竟有无缘分?” 苏衍眸中有过刹那的摇曳,唇瓣动了动,但终归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顾风祈静静打量他一眼,叹了口气:“苏衍,凤姑娘命途特别,一旦撑过劫难,无疑是涅盘重生,日后定是贵不堪言,极尽显赫。” 说着,见苏衍眸色震颤,他嗓音中的叹然之意深了一许:“我一直希望这天下四国安定,百姓安康。我虽为大昭皇子,却没本事平息四国危机,然而在这乱世之中,我不呆在昭国的西桓都城,不呆在我的药王谷,反而是冒险来这南岳独寻凤姑娘,你可知这是为何?” 苏衍未答,眸色越发的深沉震颤。 顾风祈默了片刻,才悠远道:“因为我占卜过多次,那凤姑娘,天生凤命,此番落难,不过是未曾涅盘,只要待她历劫之后涅盘重生,日后命途定是逆转。到时候,这天下,怕也要因她一人而亡,亦或是,因她一人而安。” 说着,见苏衍神色极为云涌复杂,顾风祈叹息一声,伸手拍拍他的肩,道:“我是看在你一向与我交好,才不愿让你深陷其中,最后无可自拔。那凤姑娘,着实与你无缘,你若真心系于她,远远看着她便好。” 话刚到这儿,他突然停了片刻,又道:“苏衍,你是争不过他们的。更承受不起凤姑娘的命格,还不如在你仅是对凤姑娘心存好感时,早些看开。” 苏衍神色云涌,心底更是波动难平,他稍稍垂了眸,再无言话。 顾风祈瞅他几眼,随即懒散随意的朝身后的竹子一靠,慢腾腾的念叨几句,不料不远处扬来一道惊喜唤声:“风祈哥哥!” 顾风祈到嘴的话一噎,眼角一抽,当即自地上站起,朝苏衍道:“你这小妹,委实可爱,当然,也仅限于可爱。” 嗓音一落,他顿时飞身而去,明蓝的衣袍在空中扬起潇洒的弧度,加之又姿态闲雅,惹得地上那一手抱着几件披风,一手端着一盘糕点的芙儿,微微仰头,看痴了眼。 冷风入骨,竹枝簌簌,周围气氛似乎莫名的凄然了几许。 这厢的凤兮,则是一路被夜流暄揽着回了她所住的屋子。 屋内的檀香未曾燃尽,依旧淡香隐隐,怡人松神,只是屋中角落那只炉子里的火苗熄尽,倒是使得屋子冷了不少。 自入得屋子,凤兮便被夜流暄推至软榻坐定,而他则是坐在桌边,淡眼观她。 凤兮一声不吭,也不愿迎上他的目光,只是将目光落于别处,兀自静坐,开始发呆。 屋中气氛静默良久,不远处的夜流暄终归是出了声:“这几日身子好点了?” 凤兮不言。 他默了片刻,似是未恼,再度出口的嗓音依旧清冷如常,并无怒意:“那苏衍并非好东西,莫要再与他来往。” 说着,默了片刻,嗓音越发的淡漠幽绵:“他前几日便差人劫你为人质,你若是聪明,自该知晓他不过是在利用你。” 凤兮勾唇冷笑,终归是回了话:“苏公子再不好,但也不曾想过要凤兮的命。凤兮倒是觉得,苏公子坦率真诚,乃值得一交的朋友。” 说着,抬眸望他,方巧迎上他清冷的目光,她笑得极冷极淡:“夜公子这回上这华山之巅,可是当真想帮苏公子?” 夜流暄冷道:“若不是呢?” 凤兮并无诧异,他这答案,也算是在她意料之中。 夜流暄历来清冷,何时见过他当真与人合作过了 ?纵然是以前将她送给小端王,表面上看似合作,然而最后,小端王不也是深陷深宫,难以逃脱吗? 不得不说,苏衍着实是心急,亦或是疾病乱投医,竟是招惹上了夜流暄。万一夜流暄当真心思有异,苏衍这回无疑是引狼入室,惹祸上身。 一想到这些,凤兮心底暗暗一叹,虽有几分担忧苏衍,但终归是无奈。 这时,不远处再度扬来夜流暄的嗓音:“怎不说话了?怕我害了苏衍?” 说着,他起了身,足下步子缓缓朝凤兮而来,直至在凤兮面前站定,一双墨眸居高临下的观她:“你与那苏衍不过才相识一日,此番竟担忧他了?” 凤兮挪开目光,只道:“凤兮并未担忧。凤兮自身都难保,岂有精力担忧他人!我只是想说,苏公子是好人,夜公子若当真无心帮他,便放过他。” “江湖险恶,你懂什么是好人与坏人?”夜流暄清冷的嗓音越发的低沉,那慢腾腾人的腔调透着几许毫不掩饰的讽刺。 “凤兮的确是分不清好人与坏人!但对于滥杀无辜之人,凤兮还是知晓那并非好人所为!”凤兮淡道,面上毫无一丝惧色。 夜流暄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逼着她转过来盯着他。 他清冷深邃的目光迎上凤兮的,极为缓慢的问:“滥杀无辜之人?你是在说我?” 他话语清冷,然而那丝丝威胁之意却是不曾掩饰。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凤兮蓦地朝他冷笑,竟是道:“夜公子既然知晓,又何必问出来!” 说着,眼见他眸子稍稍一眯,精致清俊的面容露出几许森寒,凤兮唇上的笑意不变:“夜公子若是怒了,依旧可以现在就捏碎凤兮的下巴,捏碎凤兮的脖子!反正,夜公子总是喜欢这样,不是吗?” “你近日倒是越发的不怕死了!”夜流暄目光一沉,冷哼一声,然而捏在凤兮下巴的手却是未曾用力。 凤兮心头冷笑,倒是未料到他竟还忍得住不教训她。 她将视线挪开,按捺神色,只道:“凤兮怕死!只是,凤兮看得开了,明知逃不过,凤兮便不想逃了。”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般勉强轻笑一声:“只是,夜公子若是当真有心要凤兮的命,倒是得尽快。要不然,万一哪天凤兮不在了,夜公子便没机会了。” “你这又是想求死了?”夜流暄抬高她的下巴,逼着她迎上他的目光。 凤兮艰难的摇摇头,半晌才自嘲道:“若是凤兮不想求死,夜公子能饶了我?” 夜流暄深黑的目光在她面上凝望良久,随即才慢腾腾的松开她的下巴,眼见着她的下巴被他捏得泛了红,他眸色微动,眉头也是一蹙,清冷淡道:“你若安生呆在我身边,听我的话,我自是不会为难你!”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冷笑开来。 他竟是又说了这话呢! 这倒是委实好笑了,他常常说只要她安分守己,他便不会为难她,然而每当遇上什么了,他也总是会无情的为难她。 就连上次苏衍的属下们说是要用她换芸罗公主与伏溪,她当时也是安分的呆在夜流暄身边,也是安分守己,可夜流暄,不是仍将她推出去了吗? 忆起这些,凤兮脸色微微泛白,唇瓣上的笑意却是格外的自嘲而又冷冽。 她未再言话,仅是低低的垂着眸,兀自跑神。 夜流暄立在她面前,一直未有动静,但即便不抬头,凤兮也知他在看着她,盯着她! 没准,他又在想什么利用她的法子了,没准,他还想着压榨她,亦或是,他又想着拿她去换什么了呢! 心思沉杂,越想得多,越有些万念俱灰,冷讽严烈。 不多时,夜流暄突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长臂朝她一揽,竟是突然间将她揽在了他的怀里。 他似是有些喜欢与她这般接触,凤兮如是想着,虽嘴角的冷意极深,但这回,她却莫名的未有挣扎。 他的怀着实不够温暖,不够宽厚,甚至,危机四伏,不够安全。 以前的以前,她也曾眷恋过他的怀,眷恋过他身上淡淡的兰香,只可惜,时过境迁,待经历得多了,被伤害得多了,他给她的怀抱早已是冷如硬石,亦或是尖刀重重,没准哪个时候不注意,她便会在他怀里被刺得体无完肤,满身骷髅。 “我并不想你与我赌气,你该是知晓的!”这时,夜流暄在她耳边慢腾腾的出了声,清冷的嗓音倒是极为难得的带着几许莫名的低沉与无奈。 凤兮心底冷笑,不言,身子也静静僵着,也未伸手推开他。 气氛缄默片刻,他再度出了声:“今日见你精神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我心情微畅,你若聪明,便莫要在这时候惹我生气!”说着,他的手抚上了凤兮的头发,动作稍稍有些轻:“明日,我便带你去见少林方丈,让他为你把脉施针,到时候,你便不会再受病痛所扰了。” 说着,又莫了片刻,忍不住补了句:“你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听得这席话,凤兮心底犹如冷水浇灌,凉到了心底。 果然如顾风祈所料的那样,夜流暄当真怀疑了呢!他当真怀疑她身上的病痛有异,是以便想让少林方丈为她把脉验证了呢! 心一冷,一疼,凤兮忍不住 伸手稍稍捂住了心口,随即稍稍合了眸子,静静窝在他怀里。 那所谓的心如死灰,自嘲低黯的感觉,她早已习惯,如今再受着这煎熬,她也再度能忍受下去。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楚感觉到夜流暄胸腔内沉稳的心跳,只可惜,只可惜呢,纵然她与他的心离得这般近,可一个想杀,一个想逃,这天与地的差距,这残酷阴狠的差距,着实太可笑,太可笑了。 夜流暄终归是未再言话,仅是静静的揽着她。 凤兮沉默良久,才稍稍主动伸手环上了夜流暄的腰,待察觉到他身子稍稍一僵时,她勾唇淡笑,低声喃道:“流暄。” 她再度唤了这个名字。 虽然潜意识里不想再与他靠近,即便在称呼上都不愿妥协,不愿靠近,可如今,她仍是唤了。 想必,若不出意外,这该是她最后一次唤他才是。待得明日,无论成败与否,无论是存活还是粉身碎骨,此生她与他,终不会再见。 “嗯!”本以为夜流暄不会理她,奈何她的唤声一出,夜流暄身形越发的僵硬,手臂也将她搂得更紧,甚至还屈尊降贵般柔和了语气,极为难得的朝她应了一声。 凤兮睁开了眸,眼里滑过几道波澜,但片刻,她神色再度平静无波,淡默一片。 “当日在姚府的狗屋,凤兮便该殒命,是你出手改变了凤兮命途,让凤兮得以活到今日。但若是时间能够回到从前,若这世上当真有后悔药,凤兮宁愿……当日未曾遇上你!”她默了片刻,才慢腾腾的出了声。 见夜流暄没出声,但整个人给她的感觉,无疑是冷意浮动,煞气重重。 他怒了。 凤兮如是想着,自嘲一笑,又道:“我那日便说过的,我卑微低贱,胆小怕事,我当不来你眼中的‘凤兮’的,我只是姚府中寄人篱下的姚七月,我没有什么大志的,我只是想好好活着,如是而已。既然如今连性命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连性命都得成为你们棋盘上赌博的棋子,如此,我也会累,会支离破碎的。你也许不知,我曾经也努力过的,也努力的想听你的话,想为你办事的,可我每次还未真正做事,你们便已将我的后路设计好了,就等着我往下面踩,然后满身泥泞,然后体无完肤。我也一直都对你敬重的,一直都喜欢与你亲近的,可我也不知道为何在一次次的受伤与绝望后,我却忍不住开始恨你了。我不想恨你,真的。我连姚府之人都不恨,所以也不想恨你。可我,可我还是懦弱了,我真的做不到忘了你对我所做的一切!” 说着,嗓音越发的低沉:“皆说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受你恩惠,虽没能力报,那我便努力的消却心底对你的恨。你若还想利用我什么,一定要尽早了,我,我不是一直都那么坚强,不是一直都有幸活着的,没准哪一天,我就真不见了,到时候,你想利用也利用不成了。” 说着说着,大抵是忆起太多的往事,心底那尘封着的悲戚如泄闸的水,汹涌而来。 凤兮眼睛也跟着一酸,视线也突然有些模糊。 她忙将脸有些柔弱的迈入他的怀里,虽强忍眼睛的酸涩,但终归是忍不住落了泪。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哭了! 以后的以后,她将再也不会哭,也不会与他有何瓜葛了。 夜流暄这个名字,便要在今日彻底离别,彻底的了断,彻底的击碎,彻底的自她的骨肉上剥离,刮除!待到明日,她便再也不要记得这三字,再也不要记着他,这样,她以后也能更好的生活,亦或是,无牵无挂的赴黄泉。 夜流暄这回静默无声,身形僵硬不堪,环在凤兮身上的手臂竟有几分破天荒的颤。 凤兮冷笑着。 本以为他会怒不可遏,会当场再度捏着她的脖子,不料他竟是这般反应。 她不会认为他这是在隐忍,在仁慈。 她只会猜测,他此际是不是当真在想如何利用她,如何处置她,从而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一直都是这样残酷阴狠之人,不是吗? 屋内寂寂,缄默中透着几许凄凉与暗沉,仿佛空气连都被凝固住了,压抑而又窒息。 夜流暄紧紧禁锢着凤兮,不言,亦不曾有半分的松懈。 大抵是时辰太久,凤兮不由彻底放软了身子,窝在他怀里闭眸,不多时,竟已是沉沉睡去。 凤兮此番睡得沉,甚至不曾做梦,难得的安宁。 待再度睁眼,只见窗外光线明亮,屋内暖和如春。 “醒了?你这一觉倒是睡得久,此际已然第二日的早晨了。”这时,耳畔传来一道略微低沉的嗓音,凤兮虽熟悉,但又觉陌生,只因他此际的嗓音,并未有常日里携带的清冷,反而是增了几许刚睡醒般的朦胧磁性。 扭头一望,她不出所料的望见了夜流暄那张脸。 清俊风华的容颜,眸眼精致,他那乌黑的墨发尽数铺在枕上,有几缕,甚至被她枕在了头下。 此际,她正窝在他的怀里,与他姿态亲昵,手也不知何时正环在他精瘦的腰身,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温顺柔和,无半点疏离。 凤兮眉头一皱,目光一冷,仅是刹那,她的温顺与柔和在她挣扎着坐起身时便完全打破了。 第128章 淡漠收心,离开8 “这么不愿面对我?”正当这时,一双微凉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硬生生的拉着她重新跌回他的怀里。 他长臂朝她一揽,整个身子也破天荒的压在了她身上,纵然如此亲昵暧昧的姿态,但他风华的面上却无半分情意,连带眸中都不曾透露半分风月星光。 他的确是不懂风华,不懂情意之人。 凤兮如是想着,面色越发的淡漠冷冽。 记得以前在那下江南的乌篷船上,伏溪便对她说,这天底下有四杰,皆为女子追逐的梦中佳郞,这夜流暄也正好为四杰之一。 然而,夜流暄虽残酷冷冽,虽名声不善,但依旧有江南柳芜菁,亦或是芸罗公主那般人物心系于他,想必,她们皆想与夜流暄靠近,亦或是如她此际这般窝在他怀里吧?只可惜,她们怕是永远不知,纵然与他离得近,纵然看似受宠至极的被他拥在怀里,但这人,终归是不会将女人放于眼里呢。 亦如此际,她敢肯定,他拥着她时定不会觉得他是在拥着一个女子,他一定是认为他所拥着的,不过是一枚棋子,亦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暖床之人。 “天色已大亮,夜公子,该起了。”凤兮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淡道。 她这回并未挣扎,反而是极为自然的窝在他怀里,不曾动弹半分。 他并未起身,也未回答,反而是将她拥得紧了一分,随即将脸埋入了她凌乱的青丝里,低道:“今日这华山之巅会有诸多的江湖人聚集,你今日便呆在屋中,哪里也别去。” 凤兮兀自冷笑,只道:“凤兮自小不曾见过武林大会盛宴,今日都已身在这华山之巅了,自是想去出去看看的。” “不过是些鲁莽之人比武打斗,有何看头?你若真想看,我让伏溪练给你看!”他默了片刻,才淡道。 大抵是醒得久了,他语气中携带的清冷之感也逐渐到位,那淡漠而又疏离的腔调,隐隐透着几许不容人拒绝的强势。 凤兮却是无所顾忌,只是勾唇淡笑道:“虽是鲁莽之人打斗,但凤兮仍是好奇了。再者,凤兮这些日子在床上躺得太久,便想多出去走走和看看。” 她嗓音格外的平静,破天荒的增了几许柔和。 不知为何,大抵是知晓今日便要彻底离开,是以这心底深处,终归是浮出了几丝难以抑制住的迫切。 她不会让夜流暄将她限制在这屋内,从而阻了她后路。 此际纵然是再度在他面前规矩听话,亦或是对她强颜欢笑,她也要费尽一切心思的让他带她出去。 “当真想出去看看?”他清冷的嗓音似是缓和半分,这回的强势之感却是收敛了半许。 凤兮在他怀里规矩的点了头。 他默了片刻,然而再度出声时,语气中透着一丝极为难得的纵然:“你若想去,便去吧!只是此番出去,你只能在外面呆半个时辰。待正午时,我会让少林方丈过来为你治病。” 凤兮眸色渐冷,但唇瓣上的笑意不减,嗓音也依旧平静柔和:“夜公子与少林方丈交好?” 她眸色微闪,漫不经心的转了话题。 他将她拥紧,唇瓣看似亲昵无间的贴在了凤兮耳郭:“我与他,不熟。” 温热的气息喷在凤兮耳郭,凤兮面颊微热,心底也抑制不住的想要猛烈的推开他,然而,她却彻底的忍住了。 鼻间也扬来他身上淡淡的兰香,隐隐有着几许清新之感,她眸中的嗤讽之色也骤然加深,只道夜流暄温润飘逸,如神祗谪仙,只可惜,此人却沾染了浊气,沾染了冷酷,活生生的成了堕仙,最后修成了恶魔。 “既是不熟,夜公子又何必去请少林方丈来?”凤兮兀自收敛着心底的情绪,淡道。 “纵然不熟,但我要他做事,即便他不愿意,我也能绑了他来!”他嗓音滑出了几许漫不经心,仿佛深邃如海,傲然大气中却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压抑。 他一直都这般狂妄自大的,一直都是的。 凤兮不由在心底冷笑,笑夜流暄的自傲,又笑这武林中人竟与她一样懦弱。 夜流暄的苍月宫不过是一个邪教,纵然杀伐冷冽,不可一世,但若是全武林都集结起来围剿苍月宫,苍月宫又岂能招架得住? 不得不说,这武林中人,终归是太胆小了,亦如以前的她,胆小怕事,知晓自己惹不起,便躲得远远的。 因而,正是因为他们这种举措,从而让苍月宫无法无天的做大,也让这夜流暄毫无约束的变强,以至于强得连整个武林,甚至于整个天下都不放在眼里。 她甚至都在想,这天底下,究竟有什么东西才是入得夜流暄的眼的?又究竟有无一个人,能让这冷狠无情的夜流暄稍有动容,表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喜怒来。 一想到这些,凤兮心思低沉繁杂,不想再说话。 她与夜流暄的身子紧贴,亲昵无限,然而即便这样,她也不曾感觉暖和,不曾感觉安全。 她只觉得,夜流暄微凉的身子一直在吸着她身上的热气,似要将她身上的温度彻彻底底吸干。 “少林方丈为你把脉之事,你无须上心,我已有安排,你正午时只需等着他为你把脉便是。”良久,他慢腾腾的道了一句,唇瓣里的气息依旧喷在凤兮的脖子里。 说完,他缓缓松开 了凤兮,慢腾腾的坐起身来,随即缓身下床,纤细的手指拿着床榻边的外袍开始往身上穿。 他动作极为优雅,墨发披洒,虽与平日里的一丝不苟不合,但待整个人依旧俊逸端然,给人一种如玉清透之感。 他那件外袍,也依旧是白得胜雪,那单薄的质地着实突兀,若要凭这白袍御寒,无疑是痴心妄想。 他身子本就凉薄,但他却穿得极少,想来,若非平困亦或是傻子,怕是没人会这般亏待自己吧? 凤兮如是想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越发的平寂。 不多时,待他着好外袍,并如以往那般迅速挽好发后,他伸手将凤兮自被窝里拉了出来,亲自替凤兮着了那件后厚厚绒毛的外裙。 待为凤兮打点好衣裙,他将凤兮拉坐在屋中的妆台前,深黑的目光自那偌大的铜镜中探了一眼凤兮,随即微微抬手,纤细的指尖在凤兮青丝里穿梭,低低的道了句:“我为你挽发。” 他难得这般屈尊降贵,都快趋近于殷勤。 只是,凤兮知晓他并非殷勤之人,也并非会对她真心好的人,是以,此番见他极为自然的为她挽发,她心底再度开始猜测。 他又想做何? 她按捺神色,唇瓣上一直都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只是眸眼微垂,那一排密集的睫羽掩盖住了她眸中嗤讽的神色,是以便显得她整个人头透出了几许难得的平和与安宁。 夜流暄长指在凤兮的发里传说,动作也有些莫名的柔和,不多时,待他为凤兮挽好发丝后,他便自怀中掏出了一支玉簪镶嵌在了凤兮的发里。 “这玉簪送你,无论何时,都莫要弄丢了。”清润的嗓音扬来,虽依旧透着几许清冷,但话语里却掩饰不住几许悠长与复杂。 凤兮这才抬眸,目光顺着铜镜窥探头上那字玉簪,才见那支玉簪通体淡绿,簪头并未寻常花枝,反而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然而,若是再细看,却不难发现那支玉簪略微普旧,似是被人用过,并非崭新。 凤兮眸色微变,眸底漫有疑色。 这夜流暄,为何突然送她一支旧簪? 似是瞧出她疑惑似的,他缓声淡道:“这是一个故人送我的,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边。” 一个故人? 虽然他未明着说出那位故人是谁,但凭夜流暄这冷酷阴狠之人竟能将这支簪子一直随身带着,便知他口中的故人,定非一般。 凤兮默了片刻,随即便敛了心神,不愿再多做探究。 既然夜流暄要送她簪子,她此际便应承了,至于这簪子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来头,她却是未有心思多去了解。 毕竟,此事也算是夜流暄心底的旧事,他不愿随口言道,她自是不会去多猜。 只是,抬眼间,待目光顺着铜镜再度扫至她发上那只玉簪,瞅着那簪头上的凤凰,凤兮眸光微微滑出几许漾意,连带心底,也漫出了几许莫名的喜欢。 那簪头上的凤凰精致而又大气,委实好看,她也不过是寻常女儿,对于这些精美的东西,着实是欣赏的。 只不过,无论她如何欣赏这玉簪,她也不会当真收下,今日她便要离开了,这玉簪既是夜流暄宝贵之物,她便将它留给芸罗公主。 毕竟,芸罗公主虽刁钻心狠,但终归是夜流暄的妻,将夜流暄的玉簪给芸罗公主,也算是她凤兮最后一次摒弃心底的恨意,祝福夜流暄与芸罗公主夫妻之情流长吧! 今日的早膳,依旧是芙儿端进来的。 只是,比起昨些日子的灵动灿然,今日的芙儿明显显得拘谨与安静了。 自打她端着早点入得屋子,她便一直低垂着头,待将手中的早点放于不远处的圆桌后,她便依旧低着头朝不远处的屋门溜去。 她身形与步伐明显有些仓惶,凤兮怔了一下,不由朝她唤了一声:“芙儿?” 芙儿当即停在原地,一声不吭,背影却是一耸一耸,倒是怪异。 凤兮眸色微闪,不由自妆台前站了起来,朝她道:“芙儿,你怎么了?” 若是以前,她入得屋中,定要与她有的没的说一大通,而今像她这般一声不吭,甚至连脑袋头埋得低,着实不似她叽喳无忧的性子。 芙儿并未回话,仅是摇了摇头。 眼见着她着实怪异,凤兮不由踏步朝她行去,待要靠近她时,她竟如受惊般忙朝门口跑去,幸得凤兮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角,要不然她早就蹿出了屋去! “你这是怎么了?”凤兮伸手将芙儿身子扳正,缓问,然而这话一出,待瞧着芙儿那张顿时抬起来的脸,她面色顿时大变。 她全然未料到,不过是一夜未见,此际的芙儿两颊红肿,额头也磕破了皮肉,伤口狰狞。大抵是委屈,亦或是脸上疼,她牙齿紧咬着下唇,那双常日里灿笑盈盈的眸子里积满了泪。 “芙儿,是不是谁打你了?”凤兮神色一紧,低低问道。 她红肿的脸颊上还残存着手指印,定是被人打了! 本是低低的问话,奈何芙儿听过后,眼中的泪竟如喷涌,随即猛的将头扎在她怀里,哇呀一声便大哭起来。 “姑娘,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三哥哥让我去给那流暄公子的夫人送早膳,我不注意打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镯,她便打了我,让我在她面前磕头,她还威胁我 不要和任何人说,可我脸上好疼,好疼!” 芙儿哭得厉害,声声嘶哑,委屈尽显。 凤兮眸色一变,伸手抚着芙儿的头,道:“芙儿莫哭,莫哭!那流暄公子的夫人打你之事,你三哥哥可知晓了?” 芙儿这回却是哭得更厉害:“三哥哥知晓的!可三哥哥不愿得罪流暄公子,便让我忍下来!呜,三哥哥不好,不好!” 凤兮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只觉芙儿这一道道的哭,似是霎时间印刻在了她的心底,极不舒服。 她与芙儿不过接触两日,但她喜欢芙儿的笑,喜欢芙儿的纯真与无忧。 其实,有些感情,并非一定要经过长年累月才可积累得深,亦如对方真诚相待,兴许一刻,或者一日,便能让人心生亲近与在意。 “芙儿莫哭,你三哥哥也有顾虑,你莫怪他了。”凤兮默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相劝。 她自是知晓苏衍的为难之处。苏衍好不容易攀附上了夜流暄,那芸罗公主好歹也是夜流暄的正妻,无论如何,苏衍都是不敢在这时候彻底招惹芸罗公主,从而得罪夜流暄的。 “芙儿不怪三哥哥,芙儿在怪那坏女人!”芙儿苦着道,话音刚落,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自凤兮怀中钻出脑袋,待目光极快的扫了一眼夜流暄后,她身形一僵,脸色一白,随即朝凤兮道:“姑娘,芙儿方才是胡说的,是胡说的!芙儿出去了!” 这话一落,她浑然不顾凤兮的唤声,扭头便跑出了屋门。 看来,她是突然想起了夜流暄在此,被他吓着了。 凤兮心头了然,立在原地兀自沉默。 片刻,她腰间横来一只手,稍稍用力,便将她身子勾入了一方清冷的怀。 淡淡的兰香迎鼻,熟悉异常,但也带着致命般的蛊惑与威胁。 “先吃早膳!”清冷的嗓音自她耳边扬来,并未商量,而是不容她反抗的命令。 随即,凤兮便被他拥坐在了圆桌旁,目光也再一次瞅到他屈尊降贵的伸指将她面前的那碗粥推进了几许。 凤兮心底沉杂,微微出神。 夜流暄瞥她几眼,出了声:“怎么,要我喂你?” 凤兮当即回神,心底有过刹那的冷意,但她面上却掩饰得极好,连带嗓音都平和如初:“多谢夜公子好意,凤兮自己吃便成。” 凤兮食欲并不佳,是以吃了几口粥,便有些吃不下了。 反观夜流暄,只见他今日心情似是舒畅,竟是极为难得的将他面前那碗粥都全数喝尽。 凤兮目光有过刹那的怔意,随即按捺神色,朝他道:“夜公子……” 后话未出,他深黑的目光朝她落来:“流暄。” 凤兮微愣。 “昨日不是还唤得好好的,今早又改口了?”他漫不经心的道,那双精致幽深的目光透着几许清冷与平寂。 凤兮于心底冷笑一声,并未有意在此际与他冲突,便应了他的话,唤了声:“流暄。” 他眉头微微一皱,刹那间又稍稍舒展,清俊如华的容颜上透出几许暗色,令人捉摸不透。 凤兮打量他一眼,又道:“芙儿不过是孩子,若是可以,还请流暄莫要让芸罗公主再有欺负芙儿之事发生了。” 芸罗公主睚眦必报,心胸狭隘,芙儿今日得罪她,纵是被罚了,没准今日再遇上芸罗公主,又要遭殃。 夜流暄面色则是平寂无波,宛若未听到凤兮的话一般。 他修长的手指慢腾腾的摸索着面前那只青瓷碗,随即清冷出声:“一个婢女,也值得你为她求情?” 凤兮眉头一蹙:“芙儿并非婢女,而是苏公子的妹妹。凤兮只是觉得芙儿单纯无害,不懂人情世故,委实是个孩子。而那芸罗公主方才罚了她,没准不会有下一次。” “你昨日为那姓苏的求情,今日又为他那妹妹求情。凤兮,聪明如你,该是知晓我不喜你在我面前为旁人求情!” 说着,见凤兮不答,他眸色微深,伸手拉起凤兮便朝不远处的门边慢腾腾的行去,并漫不经心的道:“在华山之巅的这些日子,那芸罗公主还有用,我不愿在这时动她。” 凤兮怔了一下,勾唇冷笑。 他这言下之意,便是不会对芸罗公主有何约束吧? 心底有过刹那的凉意,但却被凤兮压制住了。 本在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并未有太大的诧异。 只是,这人委实冷狠,此番上得这华山之巅,不仅算计了她凤兮,竟是连芸罗公主都算计上了,不得不说,这人着实无半点善意。 只可惜那芸罗公主,金枝玉叶,却是栽在了夜流暄手里,纵然极尽尊贵,日后终归是要沦落的呢! 先不说夜流暄并不喜女人,更不会真正心系哪个女人,就凭夜流暄对这南岳皇室隐藏着的恨,那芸罗公主都不会过上好日子。 出得屋外时,有冷风迎来。 昨日下午还有淡阳舒风,今日则是寒风凛冽,甚至,空中还扬着细碎的雪。 地面有些湿滑,凤兮本能的朝夜流暄靠近了少许,待意识到这点后,正想后退,不料夜流暄突然伸手将她勾入怀里,低声淡道:“日后若要靠近我,你尽可光明正大。” 说着,他眸色微动,眉宇一蹙,又道:“我不会责你。” 他以为她方才想靠近他?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滑过冷嘲,未言。 一路醒 来,二人走得极慢,冷风浮荡,纵然夜流暄将凤兮搂得紧,凤兮仍是有些冷,不由间竟是打起了冷颤。 这时,夜流暄却是掌心缓缓贴在了她的后背,仅是片刻,一道温热的气息自他的掌心没入她的后背,随即似是极快的在她的体内游走,令她整个发冷发颤的身子开始回暖。 凤兮面色微变,忍不住抬眸朝他望去,却见他目光依旧极淡的落在前方,虽不曾朝凤兮望来,但他似是全然知晓凤兮对他的打量,突然出声:“可还记得我以前教你的内功心法?” 凤兮默了片刻,坦然摇头。 她记性并不好,加之那内功心法也久久不曾再背过,此番忆来,也不过是只记得里面的前几句罢了,后面那一大串的口诀,她早已是模糊了。 “无妨,待你身子好了,我不仅会教你内功心法,还会教你武功。”这时,他清冷低沉的嗓音再度扬来,依旧悠远。 说着,他突然转了头,目光迎上了凤兮的。 他眸子格外的深邃,隐隐中带着几许魔力,似要将人彻底的吸进去。 凤兮目光也有了刹那的摇曳,随即故作自然的垂了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待你身子完全大好,兴许我的事也做完了。到时候,只要你安生听话,我,会对你好。日后,你我便一直呆在苍月宫,亦或是一直呆在江南,安稳过日,如何?”半晌,头顶传来他清冷悠远的嗓音。 安稳过日? 大抵是对他早已失望黯然,凤兮对他的话倒是全然不信的。 只是,本想对他这满口的虚伪谎言彻底忽略,奈何在听到他口中的‘安稳过日’,她终归是忍不住在心底冷笑开来。 安稳度日吗?她以前曾求过他多次,可他则是未有一次答应过她。 他甚至还说过,她孤星带煞,这一辈子都别想着安稳! 他以前那般信誓旦旦的拒绝他,如今,竟是破天荒的与她说安稳度日了。 只可惜,她凤兮的心已是千疮百孔,已是信不了他的话了呢! 心底暗自冷笑,凤兮隐忍许久,最后强自按捺下了心底的所有情绪,随即抬眸,朝他故作点头。 然而,他面上并无满意之色,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也显得格外的深沉。 他将她拥紧了一分,良久才道:“今日的你,格外的顺从与听话。” 凤兮朝他淡笑:“凤兮这样,难道不好?” 他深深凝着她:“自然是好!只是,好得让我觉得你不过是在应付我,让我觉得怪异。” 凤兮心底微跳,只道这夜流暄果然是聪明敏感。 她默了片刻,才淡道:“夜公……流暄公子多虑了。” “最好是我多虑了。”他道。 说着,嗓音也隐隐低沉半分,略带威胁的道:“凤兮,今日你最好是安分点,莫要做出些事来惹我不悦。我的耐性也非一直都这么好,若是你再惹怒我,亦或是连合着别人对我不利与欺瞒,我这回,定不会饶你!我想,你该是不喜欢被我用铁锁贯穿锁骨,然后将你一直禁锢在我身边才是。” 凤兮目光一颤,面色微白,最后点了头。 他面上这才浮现出一丝满意,连带清冷的嗓音也犹如变戏法似的缓和一许:“等会儿,务必随时跟在我身边,莫要离开我的视线。” “嗯。” “若是身子不适了,立即与我说,我好差人送你回来。” “嗯。” “莫想着与我耍花样,我只给你最后这次机会,你若安分守己,我便会一直待你好。你若不够安分,亦或是琢磨着趁人多逃跑,我定会捉回你,碎了你两腿!” 凤兮神色再度一沉,心头冷冽。 他果真是聪明,果真是能猜透她的心思,就连她今日想逃走,他也会猜测道,甚至直言不讳的出言威胁。 只不过,今日逃走,她也是孤注一掷呢,是以,这结果只会有两个,其一便是她彻底逃脱,而后随着顾风祈去往西桓;其二,便是粉身碎骨,性命殆尽。 因而,夜流暄所说的那种结果,不会发生,更不可能存在。 她不会再被他捉住了,除非,除非他是在悬崖下找到她的尸首,只是那时,她已是没了感觉,纵然被他碎了两腿,她也不会痛的。 一想到这些,凤兮心底越发冷冽,唇瓣上的嗤讽越发的深邃。 她依旧未反驳他的话,依旧是顺了他的意朝他应了一声:“嗯。” 他并无太大的反应,仅是转眸朝凤兮深深望了一眼,精致如墨的眉头又是一皱,眸中也滑过几许复杂之色,终归是未再言话。 小径一路蜿蜒,道上两侧尽是树木枯枝,透着几许凄凉。 此番细细打量,凤兮才觉自己这几日是住在一座小院内,待随着夜流暄出得那道古朴的院门,才见前方依旧是一排排一模一样的小院。 这华山之巅,竟有这么多的小院? 凤兮神色微怔,随即视线一转,不期然的望见了不远处立着的几人。 “夫君。” “主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嗓音不同,携带的情绪也不同。 凤兮静静朝那迎来的几人观去,目光流转在行在最前面的那一男一女身上,心底也有过刹那的摇曳。 这二人,无疑是几日不见的伏溪与芸罗公主。 此际,伏溪一身褐色衣袍,墨发全挽,怀中抱着一把剑,行走起来着实 有些不羁,加之面上的灿笑不加掩饰,显得有些暖人。 而他身边的芸罗公主,则是一身华贵外裙,鬓发上珠花琳琅,连带金步摇也闪耀逼目,亦步亦趋间,灵动娇俏,只是她眸子里的两道视线全数落在夜流暄身上,微施薄妆的面上痴痴一片,生动而又多情。 凤兮静静将他们二人打量着,直至他们走近并站立在她与夜流暄的面前,她才稍稍垂眸,欲挣脱开夜流暄的怀。 “夫君倒是极为照顾嫂嫂,此番竟也将嫂嫂带出来了。只是,芸罗在这冷风里等了夫君甚久,手也冰凉,夫君怎能忍心。”芸罗公主娇然的嗓音扬来,那一句一词透着几许昭然若揭的撒娇。 嫂嫂? 她有多久未听到过这两字了?自打那日入得右丞府,她与这二字无疑是隔绝了,如今再度听来,她只觉隔了万水千山,早已不是原来的滋味了。 一想到这些,凤兮再度忍不住抬眸望了芸罗公主一眼,不料她也突然朝她望来,那痴痴带笑的眸子有过刹那的冷冽,然而眨眼间,她已是敛住了眸中的所有情绪,伸手极为亲昵的挽住了凤兮的胳膊,笑道:“嫂嫂此番也是要随我们一道去参与武林大会?” 凤兮点了头。 芸罗公主面上的笑容越发的多了几许:“如此倒也极好,本以为嫂嫂病弱,不能下床,芸罗也一直琢磨着要如何将那个惊喜告知嫂嫂。如今,既然嫂嫂也要亲自去参加那武林大会,那嫂嫂便自己去看那惊喜吧?” “什么惊喜?”凤兮神色微动,不由出声极淡的问了一句。 芸罗公主正要言话,不料夜流暄已是淡漠清冷的朝芸罗公主出了声:“先去华山之巅的武场。” 芸罗公主怔了一下,忙噎住后话,朝夜流暄温顺笑笑,点了头。 夜流暄瞥芸罗公主一眼,随即也松开了凤兮,缓步往前。 芸罗公主笑得更为热络,扶稳凤兮并缓步往前,笑道:“夫君待嫂嫂,委实不一般。只是我夫君不拘小节,但嫂嫂总该认清身份,避避嫌才是呢。” 说着,嗓音微微一低,用仅有她与凤兮听得到的嗓音道:“说来啊,嫂嫂如今也算得上是残花败柳,加之身份又卑微低贱,纵然是凭着狐媚手段勾引了我夫君,但没准今日受我夫君另眼相待,明日,便被他处死了呢。想必,嫂嫂该是记得上次的事吧?上次夫君毫不犹豫的将嫂嫂推出去换回我与伏溪,嫂嫂便该知晓,你不过是一颗低贱的棋子呢!” 芸罗公主这话委实尖酸刻薄,但凤兮此际却莫名的未有怒意。 大抵是全然不在意,大抵是全然放下,是以,此番听得这芸罗公主为了争夜流暄而在她面前这般中伤她,她心底除了淡漠,仍旧是淡漠。 夜流暄对她冷漠无情,但他对这芸罗公主,又如何不是冷漠无情? 她凤兮今日便能解脱了,但这芸罗公主,还在捉茧自负,还在痴迷与心系着夜流暄,有朝一日,待夜流暄突然将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她怕是要比她凤兮还要绝望,还要肝肠寸断吧? 不得不说,其实这芸罗公主,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嫂嫂怎不说话了,可是身子不适?”芸罗公主再度出了声。 她这话一出,跟在她们身后几步之遥的伏溪倒是上得前来,有些担忧的朝凤兮扫了几眼,问道:“怎么了?” 凤兮扭头朝他望来,大抵是当真关心他,他干净的面上倒是浮现出几许不曾掩饰的关切。 问完,见凤兮盯着他不言,他眸色动了动,又道:“我去告知主上。” 说完,便想踏步朝前方的夜流暄跟去。 凤兮忙道:“我没事。”说着,见伏溪面露不信,她微微一笑,又淡道:“伏溪,我真的没事,我与芸罗公主有些女儿家的话要说。” 伏溪愣了一下,面上也有些不自然,随即干咳一声,“你们说吧,我在你们后面跟着。” 嗓音一落,当即往后退了好几步,眼见着凤兮与芸罗公主皆朝他望来,他面色一怔,又指使着跟在他身后的两个芸罗公主的婢女及管家等人与他一道又退了几步,随即稍扯着嗓音朝凤兮与芸罗公主道:“你们女儿家的那点事,我不会听的。我伏溪还没下作到连这个都要偷听。” 凤兮与芸罗公主这才回头过来,足下步子不曾有丝毫停留。 在外人看来,芸罗公主亲昵的扶着凤兮,不显疏离,然而实际上,芸罗公主修长的手却是掐着凤兮的胳膊,一点一点的拧紧,惹得凤兮忍不住皱了眉。 凤兮不由抬眸朝前方那已然离得有些远的夜流暄望了一眼,心底已淡漠一片了。 那人明明知晓芸罗公主对她不善,但他却放任芸罗公主扶着她,此举,是何居心? 他前一刻还对她稍稍体贴,甚至不惜动用内力来为她暖和身子,转眼间,他竟是兀自离远,将她交由了芸罗公主扶着,呵,难道凭他的聪明,会不知芸罗公主会对她不善? 暗叹一声,凤兮眸中的冷冽与淡漠之色更甚。 随即,她目光朝芸罗公主落来,极低的道:“凤兮身子弱,若是公主再这般捏凤兮胳膊,没准凤兮会疼得当场晕倒呢。” 芸罗公主眸色一变,低低的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这样说便能威胁到我?” 第129章 淡漠收心,离开9 凤兮怔了一下,勾唇笑笑,坦然淡道:“是否能威胁到,大可一试。公主也该知晓,纵然凤兮仅是一颗棋子,但夜公子对我仍是照顾得紧呢。” 说着,见她脸色有些发白,眸底怒意更甚,凤兮面上的笑容更是深了几许,又低道:“就连方才,夜公子怕凤兮冷着,还亲自动用内力为凤兮暖身呢,想必公主作为夜公子的妻,也不曾受过夜公子这般殊待吧?” “这不过是因为你还有点用,夫君怕你死了罢了!你以为夫君当真在意你?”芸罗公主这话几近是从牙关里冒出来了的,若非顾及着身后还有伏溪跟着,她定是要怒骂面前这女人,伸手抽烂她的脸。 不得不说,这女人的话戳中了她的心底。 想她身为公主,满身华贵,奈何却得不到自己夫君半点疼惜,纵然他对她也从未恶言恶语,但那种疏离冷漠的感觉,却令她心忧。 而今,面前这女人不过是卑贱女人,更还是她那王兄弃去的女人,这女人何德何能得到她夫君的半分疼惜? 纵然她是他的棋子,她芸罗也不允这女人靠他太近!纵然是冒着被他夫君责骂之险,她也定要让这女人彻底消失。 “是啊!他的确是不在意我,但他要利用我,不是吗?”这厢的凤兮倒是将芸罗公主的面色全数收于眼底,勾唇淡道。 嗓音一落,见芸罗公主冷眼观她,她清瘦的面上微微滑过几许不曾掩饰的嘲笑,又低道:“我对夜公子还有用,是以,无论如何,他对我的性命终归是上心了。公主也瞧见了,昨夜,他与我同塌而眠,暖着我身,生怕我冻着,还有,公主你瞧,我头上这支凤凰簪,也是他亲自替我戴上的呢。” 这话一落,芸罗公主的目光已是落在了凤兮头上的那支凤凰簪上。她目光冷沉如刀,那怒意沉沉而又尖锐的锋芒恨不得将凤兮的脑袋也一并扎穿。 但细细打量间,见凤兮头上那支簪子甚是普旧,她目光有过刹那的回暖,不屑讽道:“夫君不过是随意送你一支旧簪罢了!” 凤兮则是不以为意,几许勾唇淡笑:“的确是旧簪。只是,夜公子说了,这支簪是他的故人所送,他也一直都带在身边呢,如此可见,这簪子比那些崭新的簪子更为贵重,不是吗?” 说完,见芸罗公主眸色摇曳不定,连面色都气得发白。 凤兮心底莫名的畅快一许,只道这芸罗公主也算是害过她几次,如今她让这芸罗公主般脸色大变,且满腔怒意又不敢发作,她心底着实是有些畅然的。 “这支簪,夫君当真一直都带在身边?”她低沉沉的问,话语犹如自牙缝里挤出,看来是气得不浅。 凤兮勾唇淡笑,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是转眸朝远处那抹雪白的身影瞥上一眼,淡漠清透的道:“公主若信,那便是。若不信,便不是。” 说着,稍稍浅笑出声:“只是,公主既然这般问了,应该是信了不 少吧?呵,看来公主对自己也不够自信,对你这夫君,也不够自信呢。想来,即便公主嘴上不承认,但心里也是相信夜公子对凤兮好得离谱,几乎算得上是上心吧?” “你胡说!你不过是颗下贱的棋子,我夫君怎会对你上心?”说着,低低的冷笑一声:“你还是莫要做白日梦了,也别想着勾引我夫君了,免得最后又被夫君送出去,万劫不复时才瞧清自己的身份。” 凤兮眸中有过刹那的滞色,但片刻已是恢复如初,只淡笑盈然的低道:“我并未勾引你夫君,反倒是你夫君缠着我呢!芸罗公主,别以为你夫君便是这世上最好之人了,也别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觊觎你夫君,我凤兮,便不曾觊觎他,更不愿靠近他,若是可以,我宁愿一辈子都不曾认识他。” 说着,见芸罗公主脸色一变,她默了片刻,才慢腾腾的稍稍垂眸,嗓音也跟着沉了几许:“芸罗公主,我奉劝你一句,夜流暄并非良人,你若是聪明,便该离他远远的,莫要待到时候满门被灭,性命殆尽时,才知晓后悔!” “你闭嘴!你这小贱货也配奉劝我?”芸罗公主怒不可遏,但仍是压抑住了嗓音,低沉沉的道。 只是,她那双扶着凤兮的手却是发狠的用了力。 凤兮的胳膊被她掐得极痛,她面色也稍稍白了一分,她并未挣扎,反而是神色如常的与芸罗公主继续缓步往前,嘴里却低道:“公主若是不想凤兮现在晕倒,就放手吧!” 芸罗公主怒极,并未放手。 凤兮唇瓣上再度漾起一抹笑,随即足下一顿,身形一软,骤然朝地上软去。 “凤兮!” 身后的伏溪顿时惊呼一声。 仅是刹那,他竟是动了轻功跃上来,一手朝凤兮一揽,一手却是朝芸罗公主一推。 眨眼间,凤兮被伏溪搂得稳住了身形,整个人平静而又淡定,而那芸罗公主则是被伏溪推得身形不稳,踉跄了好几次才堪堪镇定。 “你竟敢推我?”芸罗公主满是怒意。 “夫人,凤姑娘身子弱,你扶着她时怎能这般不小心啊!万一凤姑娘跌倒了该如何是好!”追上来的管家也满面忧色,对芸罗公主道出来的话也微带责备。 芸罗公主哪受过这等忽视,哪受过这等对待,她心底的怒意高涨,委屈之意也钻入四肢百骸! “明明是这女人故意软倒,你们这些蠢人难道看不出来吗?”芸罗公主吼道。 凤兮这女人明明是在做戏,明明故作娇弱! 可她明明下贱卑劣,为何竟是连这伏溪与管家都紧张她了?反观她这右丞府中的夫人,竟还比不得凤兮在这些人眼中受宠,为何,这是为何!难道这些人都被凤兮这女人的虚伪之性蒙蔽了吗? “公主故意不扶稳凤兮,竟还怪凤兮故意软倒?”这厢的伏溪面上倒是漫出几许鄙夷,连带脱口的嗓音头带着几分冷意。 他对这作威作福的芸罗公主历来不待见, 若非主上有令不得开罪她,他伏溪怕是对这女人动手了。 “你,你竟说我故意不扶稳她?”芸罗公主脸色青白交加:“明明是她故意软倒的,你们这些人都被她蒙蔽了!” 说着,目光朝凤兮独独迎来:“你说,是不是你自己软倒的?” 凤兮眸色微垂,默了片刻,才朝伏溪与管家道:“我方才的确是脑袋突然一晕,是以才差点晕倒,不关公主的事。” 伏溪道:“凤兮,你无须顾忌她,也无须顺着她的意说这话!有我在,她伤不到你分毫!” 管家则是瞅了一眼凤兮清瘦的面容,眉头一蹙,却是道:“凤姑娘身子着实是弱,不如还是回屋歇息吧!万一再犯晕,这该如何是好!” 凤兮忍不住打量了他们一眼,心头突然滑出几许波动与涟漪。 伏溪对她好,她是知晓的,也会永远记着的。 她也曾想过,若是可以,她就那样安安静静的一直看着伏溪笑,亦或是如他以前虽说的那样,与他一道去欣赏江南的渔歌唱晚,去南都赏那遍地的红枫,还去那衡阳观落雁塔的精致,亦或是去大漠,看那袅袅孤烟,长河落日。 只可惜,命不由她,她不能与他去那些地方,就连今日,她要彻底的离开,都不能如实的告知他,甚至不能与他说一句离别。 罢了,就这样吧,就这样突然离开。 若是伏溪体谅她,也该会一并体谅她的决定的吧。 如实想着,凤兮的眸色也稍稍淡然了几许。 她缓缓推开伏溪,在伏溪与管家微愕的目光中执起了芸罗公主的手,朝她道:“他们误会公主也非有意,凤兮待他们像公主赔不是了。” 芸罗公主眸色再度冷了一分,默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倒是咧嘴一笑,伸手扶住凤兮,宛若无事发生般道:“无妨。反正方才,也的确是芸罗未扶稳嫂嫂。” 她未料到,这历来楚楚可怜的凤兮,竟也会演戏,竟还演得这般逼真,将伏溪与管家这两个傻男人骗得团团转。 如此一来,她芸罗又岂甘落后? 她敛住了一切心思,继续扶着凤兮缓步往前,也不曾瞥伏溪与管家一眼。 这厢的凤兮唇瓣稍稍勾了一许,极为淡然的跟着她的脚步。身后的伏溪与管家也互相对视一眼,眸中皆有几缕异色,随即也不声不响的跟在她们身后。 风声夹杂着微雪,迎面而来,凉意刺骨。 这时,身边的芸罗公主突然朝凤兮低低的唤了声:“嫂嫂。” 凤兮转眸,淡眼观她。 她目光如刀,薄薄的唇瓣朝凤兮一张一合,无声言字,然而凤兮却瞧得清楚,她再说:“总有一日,我要让你这虚伪的女人不得好死。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笑了。 这该是芸罗公主毫不掩饰的对她说过的最为冷冽之语吧。 以前,纵然她对她极为不满,也都是隐忍于心,不会在明面上威胁,只会在暗地里使坏,而今,她已是完全撕破了脸皮,明 之昭昭的面露出恨意。 如此,看来这芸罗公主对她,的确是恨得入骨了。 暗叹一声,凤兮心底隐隐滑出几许淡漠。 随即,她目光朝芸罗公主落来,只道:“要让我不得好死倒也容易,今日,你便可以支开伏溪与管家等人,然后将我,推下这华山之巅。” 似是没料到凤兮不仅不恼,反而还主动献计,芸罗公主脸色一变,微眯着眼睛打量她。 凤兮朝她笑得极淡,随即转过头来,不再望她。 她知晓的,凭着芸罗公主对她的恨,想必她该是将她的建议听进去了的! 如此一来,若这芸罗公主隐忍功力不强,那边定是会对她有所动作的。 突然间,凤兮心底漫出几许冷笑,只觉周围的冷风盛了不少,竟是格外的冷了。 华山之巅的武场与这些独立的院落离得并不远,待走至足下这条小道的尽头,前方便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地面开阔,幅地甚广,周围虽站了许多人,但因着场地宽敞,倒是未曾显露出拥挤之意。 那偌大场地的正中央,是一个硕大的方台,台子以木头搭建,上有不少可以落脚亦或是攀爬的桅杆,简易中透着几许气势。 此处的冷风也盛了不少,声音冷冽凄厉,令人寒到了骨子里,只是那场上之人皆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方台上比武的二人,是以不曾觉得风声冷冽,寒人刺骨。 “哼,嵩山小儿与崆峒之人倒是先战开了!”这时,伏溪一道嗓音扬来,明显透着几许嗤讽与不屑。 凤兮不由扭头望了他一眼,他则是迎上凤兮的目光,朝她嘿嘿一笑:“嵩山派本事不高,但却历来自信。只是这些人着实自信得过了头,每次打头仗,每次也都是最先输得极惨。” 说着,他眼风朝那舞台扫了一眼,朝凤兮笑道:“你看,那嵩山小儿被打趴下了!” 凤兮怔了一下,转眸朝那遥遥的武台一望,果然见得台子上已有一人趴下,而那立着之人,并未让地上之人挣扎起身,反而是左腿朝那趴着的人一踢,瞬间将他踢下了武台。 凤兮眸色微动,眉头也是一蹙。 好惨烈。 想必那名被踢下武台之人,该是断胳膊断腿,亦或是,性命堪忧了吧!这武林比武,本是点到即算,但即便如此,血腥场面,生杀予夺,也是不可避免。 “哼,别告诉我你连这都怕了?”这时,身侧的芸罗公主扬来低低的嗤意。 凤兮扭头观她,她唇上的讽弧越发的明显:“我夫君历来不喜胆小之人,你这等畏畏缩缩之人,我夫君几番抛弃你这枚棋子,倒也正常。” 凤兮心底微沉,面上却是一片平寂。 这芸罗公主果真是恨她入骨,一逮住机会便要奚落她呢! 只不过,这又如何?此番不是他再度抛弃他,而是她要第一次弃他。 待今日一过,天涯海角,她与他,将再无相见之日呢。 凤兮按捺神色,终归是未答芸罗公主的话,仅是不动 声色的继续与她往前迈步,最后在不远处寻见了夜流暄。 彼时,夜流暄正坐在一张离武台有些远的竹椅上,而落座在他身侧的,则是那一身墨兰衣袍的苏衍。 苏衍乃秋水庄庄主,此番出席这武林大会,着实有诸多随从。此际,那些身佩长剑的秋水庄之人,纷纷立在苏衍与夜流暄周围,密不透风,声势壮观。 待凤兮与芸罗公主等人行至夜流暄面前,芸罗公主则是娇柔而又端庄的朝夜流暄唤了一声,随即便稍稍松了那双扶着凤兮的手,正欲自然的落座在夜流暄身侧那张空着的竹椅上。 哪知她身形还未动,夜流暄深黑的目光却是微微一抬,然而并非是对上她的,而是落向她身侧的凤兮,“坐过来。” 芸罗公主脸色一变,眸中乍然聚集起冷冽之意,而后当即转眸朝凤兮望去,目光如刀,脸色恼得微红。 凤兮瞥她一眼,不置可否,反而是极为淡然的往前踏了几步,最后坐在了夜流暄身旁。 “夫君。”芸罗公主神色屈辱,嗓音也显得有些隐忍而又压抑,但她终归是一国公主,纵然心头恼怒,但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当众撒泼。 “夫人,坐后面的位置吧!”这时,管家倒是上得前来,面上扬着几丝精光与赔笑。 芸罗公主本是不愿,但见夜流暄的目光分毫不朝她落来,只是因着她不动,他眸中的神色有过刹那的清冷。 见状,芸罗公主终归是心有畏惧,不得不妥协下来,冷盯凤兮一眼后便落坐在了夜流暄斜后方那根竹椅上。 这崖上的风委实凛冽,凤兮的衣袂与头发皆被扬起。 她不由稍稍拢了拢衣裙,不料这时,苏衍竟是伸手越过中间的夜流暄,伸手朝她递了件厚实的披风。 凤兮怔了一下,并未立即接下,微愕的扭头望他。 他斜着身子对上凤兮的目光,笑得极为温和:“知晓凤姑娘也要出来看武林大会,在下便让人准备了一件披风,姑娘快些披上吧!” 凤兮神色微动,正犹豫着,夜流暄已是伸手毫不客气的接过了苏衍手中的披风,亲自替凤兮披上,随即,他清冷的嗓音朝苏衍扬来:“苏庄主倒是为她考虑得周到。” 他话语清冷平寂,不带丝毫情绪,但嗓音里却隐隐藏着几许低沉与冷冽,给人一种泰山压顶般的紧然与威胁。 奈何苏衍似是并未察觉到夜流暄的冷冽,反而是朝他有礼的笑道:“凤姑娘身子弱,在下与她相识一场,自该多做体谅。” 夜流暄眉头微微一皱,墨瞳里浮出几道不深不浅的煞气,但也仅是片刻,他便再度恢复方才的清冷,只道:“你这是在说我不体谅她?” “岂敢!”苏衍略微惶然的缓道。 说着,话语顿了片刻,又道:“只是,流暄公子与凤姑娘乃主仆,公子对凤姑娘命令居多。而在下与凤姑娘却是朋友,可平等交往,是以,在下应是比流暄公子更为体谅凤姑娘才是。” 第130章 淡漠收心,离开10 “哼,无耻小儿!”这时,伏溪懒懒散散的嗤讽一声。 在场之人皆朝他望去。 伏溪兀自立在凤兮身边,岿然不动,一双懒散清越的眸子却是独独朝苏衍落去,道:“我见过不少脸皮厚的,但像苏庄主这样脸皮厚成这样的,倒是第一次见!苏庄主与凤兮认识不过几日,也配说体谅凤兮?” 说着,嗓音蓦地一冷:“纵是论起‘体谅’二字,你苏庄主又有何资格体谅凤兮?她是我们苍月宫之人,自该由我们苍月宫的人来体谅,又何须苏庄主越俎代庖,尽闹些自不量力亦的笑话来?” 伏溪这话委实直白,不给苏衍丝毫面子。 在场的秋水庄之人皆是变了脸色,其中几人,已是眸中带怒,握着佩剑的手也稍稍用了力。 比起秋水庄徒属的反应,苏衍的反应却是是平静儒雅至极。 他并未因伏溪的话而恼,反而是极为自然的朝伏溪望来,干净的面上略带了半分歉意,谦逊有礼的道:“着实是在下言语失当,望伏阁主莫要见怪。” 见状,伏溪怔了一下,斜眼瞥他一眼,倒也不好几许嗤讽。 这时,那台子上又上了一人,比起上一局胜出的崆峒派之人的细瘦身材,那新上场之人无疑是虎背熊腰的壮汉,委实扎眼,就连他手中的兵器,也是一把极为惹眼的钢环大刀。 那人一上场,便扬刀朝那名刚刚胜出的崆峒派且身材细瘦之人砍去,威力甚猛,那崆峒之人灵巧避过,一脚迂回的踢向那壮汉,不料那壮汉身上的肉着实太厚,浑身岿然不动,反而是稍一扬手,竟是朝那崆峒之人挥去拳头。 那崆峒之人倒也灵敏,当即飞身后退,但奈何那壮汉的出拳速度却是不低,拳头虽未捶到他的胸口,但那浑厚的气流却是撞击了崆峒派之人,瞬间令他抑制不住的跌落了武台。 这场拼斗,无疑是极为迅速的。 凤兮静静观看,只道那壮汉的确是有几分本事。 只不过,那壮汉此番胜出,也多少存了些侥幸罢了,若非那崆峒派的细瘦男子未在上一轮与嵩山派的人打斗时耗费了大量精力,这壮汉怕也难以打胜。 这时,聚集在不远处的一个门派则是呼声高涨,个个面露喜色。 凤兮忍不住循声望了一眼,头顶却传来伏溪冷嗤的嗓音:“真是一群蠢人!还未打到最后就开始得意了,没准下一局,他们六道门便该哭了。” 凤兮怔了怔,再度抬眸望向伏溪,目光在其飞扬带笑的面上打量了几眼,正要垂眸,不料他似是察觉到了凤兮的打量,突然垂眸朝她望来,目光一闪,随即笑盈盈的道:“凤兮,这些人拼架倒是没意思!等会儿我上场亲自为你打一场精彩的。” 凤兮心底微微滑出一道复杂,默了片刻,随即按捺神色的笑着朝她点了头。 伏溪上去拼架,也好! 到时候,她便不用利用芸罗公主来支走伏溪,如此一来,她前往华山之巅崖边的机会就更大吧! 心底虽如是想着,然而,眼见着伏溪那灿然的面容,凤兮心底叹然一片。 若是可以,她也愿安安分分的看着伏溪打一场精彩的架给她看,若是可以,她也不愿瞒着伏溪她今日已有诀别之意,只可惜,命运如此,她不能改变,便只能弃了伏溪对她的一片心意。 台上 打得剧烈,人也一批一批的换着。 打斗场面看得多了,无聊之余,凤兮心底也开始沉不住气了。 不由间,她转眸小心翼翼的朝苏衍瞥了去,见他依旧端然而坐,整个人瞧着极为平静闲雅。 凤兮心头没底,着实不知这苏衍怎还未循着顾风祈的话引开夜流暄。 难不成,顾风祈忘了让苏衍引开夜流暄? 正暗自低疑,却闻苏衍突然出了声:“下一派,便该是武当或是峨眉出战了,而那少林一派,也是近了。流暄公子昨夜答应过在下的事,今日可该兑现了?” 夜流暄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是默了片刻,才漫不经心的道:“自是该兑现了。” 说完,他目光却是朝凤兮落来,深黑的眼光在凤兮面上锁了片刻,才清冷如常的道:“你好生在这里坐着,我去去便回。” 犹如亲近的挚友,亦或是举案齐眉的夫妇,夜流暄此番朝她说这话,无疑是在朝她知会,亦或是禀报。 只是,若非他嗓音清冷无温,凤兮怕是真要心生摇曳,认为他待她温和了,只可惜,只可惜他冰冷的嗓音破坏了话语内容的温和,使得她面上也终归是无丝毫的柔然与动容。 “嗯。”她朝他望了一眼,略微温顺的点了头。 他却是并未立即离开,反而是皱了眉,深黑的瞳孔有过刹那的收缩,而他那漆漆的眸底深处,似有道道烦躁与隐忧在蔓延着。 凤兮愣了一下,没料到夜流暄历来清冷的眸中,竟也会存有这些情绪。 他在烦躁什么,又在隐忧什么? 他一向冷血无情,不可一世,是以,这世上又有什么人或事,竟能让无心的他破天荒的烦躁,破天荒的隐忧? 凤兮淡眼观他,目光也不躲不闪。 他未言,只是静静朝她再度打量了好几眼后,才朝伏溪道了句:“看好她!” 见伏溪忙朝他点头应声,他的眉宇这才微松,随即与苏衍一道起身,缓步迈远。 眼见着夜流暄与苏衍消失在人群深处,凤兮眸色微深,心底漫出了几许冷然。 这时,身后扬来芸罗公主的嗓音:“我夫君眼中倒是只有嫂嫂了呢,莫非嫂嫂是狐媚转世,连我夫君都被你迷住了?” 凤兮并未料到芸罗公主会说出这般直白且醋意横生的话来。 凭这芸罗公主高傲性子,纵然恨她恨得入骨,纵然心头妒忌得要命,也断然不会在她面前说出这等醋意大发的话来,更不会婉转承认夜流暄对她极好。 另外,那狐媚二字,她凤兮委实当不起呢。若她真有狐媚本事,兴许也不会沦落至此吧? “你说什么呢!公主你金枝玉叶,历来端庄,此番竟是连话都不会说了?”这时,伏溪出了声,语气不善。 “你……”芸罗公主更是一恼。 方才夜流暄离去时,全然未记起她这个正牌妻子来,如今,她不过是稍稍发发牢骚,又受着伏溪的冷言冷语,她芸罗再怎么不受夜流暄的宠,但也是一国公主,身份贵重,这些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断不可这般给她气受! “你放肆!”芸罗公主脸色一冷,怒吼了一句。 她历来刁钻,折磨人的本事也不浅,是以此番一吼,多少是有些威慑的。 然而她却未料到,这伏溪并未受她影响,反而是如看傻子一般瞥她一眼,唇上勾出的讽弧极为明显 。 芸罗公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起身便要伸手朝伏溪抓去,然后立在她身后的贴身婢女与右丞府中的管家当即将她拉住了。 “夫人息怒,息怒!伏阁主并无恶意,只是历来随性惯了,言语脾性也沾了些江湖劣气,但他心眼却是不坏的,是以对夫人也无恶意,还望夫人莫要见怪。”管家忙劝道。 芸罗公主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这话。 她全身挣扎着,依旧要抄伏溪抓去,目光也冷得惊人,杀气腾腾。 “疯女人。”伏溪倒是兴致缺缺,懒散的朝芸罗公主瞥了一眼,眸中仅是不屑。 “伏阁主!”管家也是无奈,不由朝伏溪唤了一声。 眼见管家眼中存了几许叮嘱与责备,伏溪伸手摸了摸鼻子,随即扭头望向一边,道:“管家,此事莫要与主上说了。你也瞧见了,是这女人先无礼的,我不过是直言了一句,这女人便如疯狗一般想咬着我不放呢!” 纵然对芸罗公主极不待见,但伏溪仍是顾忌夜流暄的命令的。 若非不得以,他也不愿逆了自家主上的话去招惹这芸罗公主,只因这女人委实嚣张虚伪,他实在是忍不住想说她几句。 “疯狗?”这时,芸罗公主一闻伏溪口中的这二字,如同愤怒狂泻,整个人全然顾不上身份与矜持,“你这贱东西!本公主杀了你!” 伏溪两眼一挑,也听不惯这话,正要漫不经心的回上一句,不料话刚到嘴边,衣角却是被拉住了。 他当即噎住后话,垂眸一望,先是瞅了一眼那只拉在他衣角的纤细手指,随即慢腾腾的望向凤兮,本是漫不经心的脸色如同变戏法似的立即增了几许关切:“怎么了?” 凤兮神色微动,朝他笑笑,只道:“伏溪莫与公主置气了。” “你也为她求情?那女人刁钻无礼,若非瞧在主上早有命令,要不然,我早就……”伏溪眉头一皱,话未落音,凤兮则是出声转了话题:“伏溪,台上之人这一局已分了胜负,下一局,你可要上去迎战了?” 伏溪怔了一下,目光一闪。 凤兮朝他咧嘴微笑,嗓音也透着几许低沉与悠远:“这里风太大了,我最后想看一场你的精彩拼架,然后就回屋休息了。” 大抵是凤兮的嗓音太过柔和,隐隐存着几许低低的请求,伏溪面上终归是有些动容。 随即,他伸手替凤兮小心翼翼的裹好了披风,伸手大咧的拍了拍落在凤兮黑发上的少许白雪,而后灿然一笑,“那你等着,我这就上去!” 他似是极为开心,嗓音一落,不待凤兮反应,他已是转了身,灵巧的身形早已迫不及待的腾空飞跃,最后落在了那武台上。 武台上,那名与伏溪比试之人,身形倒是与伏溪差之不多,只是年纪中年,整个人瞧着刚劲有力,面色阴狠,应是难得的高手。 大抵是见伏溪太过年轻,加之整个人干净纯然,委实不像是江湖中人,那中年人对伏溪倒是面露嗤意,问了声伏溪的来处。 凤兮静静的观着伏溪,却未闻他道出苍月宫的名号,反而只道:“秋水庄,博笑。” “博笑?”似是有些拗口,那中年人冷笑一声,又道:“秋水庄的?” 伏溪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笑得灿然,目光自在的朝凤兮落来一眼,而后朝那中年人道:“是 啊!秋水庄的,博笑。博她一笑。” 尾音甫一落,伏溪已是自身上抽出了一把软剑,那凌厉而又惊艳的剑花顿时朝那中年人袭去。 中年人本是轻敌,但见伏溪招数独到,阴狠猛烈,他脸色大变,顿时不敢大意,只因出招便被伏溪占了上风,他此番惟有以剑相抵,尽力防御。 凤兮一直望着武台上的伏溪,见他腾空飞转,见他剑气如虹。片刻,她清瘦的面上却是隐约漫出了一许苦笑。 无论是方才的‘博笑’之名,还是如今的拼斗,伏溪,是真的想让她开心。 他每次出剑,皆刻意注重了剑花的绕向,是以,他的道道剑花都别致而又惊艳,看得台下各派之人纷纷惊愕咋舌,却也看得她心底发抽发疼。 若伏溪知晓她此际并非想看他比武,而是仅想引开他,他会如何? 心底沉重,凤兮也不愿再去想这答案。 她努力的按捺住心神,扭头朝那仍被两个婢女拉着的芸罗公主望去,随即又对上她那双冷冽且杀气不减的眼,道:“公主,凤兮有话与你说。” 说着,嗓音微微一低:“这里人多嘈杂,倒是不好说话,不如,我们离远点再说?” 凤兮眸中含着深意,芸罗公主细细将她打量,收敛神色的冷笑一声,阴森无情的道:“好啊,那崖头风声正好,不如去那儿说去?” 她此话无非是试探,无非是似要出气亦或是过过嘴瘾的随意言道,哪知凤兮却是朝她微微一笑,极为坦然的点了头:“公主所言甚是,凤兮也想去崖边吹吹风。” 芸罗公主这回却是稍稍一愣。 凤兮朝她笑着,缓然起了身,第一次主动挽上了芸罗公主的手,在她微紧而又冷气重重的目光中缓道:“走吧!” “凤姑娘,使不得!这崖边风太大,加之太过危险,不如,你与夫人回屋说话去?”一旁管家劝道。 凤兮扭头朝他望去:“凤兮不曾见过悬崖,此番好不容易来这华山之巅,委实想站在崖边吹吹风,也不枉费来这闻名遐迩的华山之巅一次。管家若是不放心,尽可领人跟来,若是我们当真出现什么危险,管家也可及时救我们。” 闻得这话,管家依旧是皱了眉,继续相劝,然而凤兮态度坚决,加之芸罗公主也不耐烦的责骂了管家几句,管家终归是败下阵来,领了几个秋水庄的剑客便紧紧跟在凤兮与芸罗公主身边。 “凤兮。”眼见凤兮走远,武台上的伏溪远远喊了一声。 凤兮忍不住回头一望,却见伏溪紧张的望着她,出招的招数已是有些乱了。 凤兮目光一深,心底莫名的酸涩沉杂。 随即,她使出全身的劲儿朝伏溪喊道:“伏溪,你一定要赢。我与芸罗公主过去说说话,等会儿便回位置上了。” “好!我定赢了这场比武。”大抵是见凤兮身后有管家几人跟随,伏溪终归是有些放心,是以此际回答的话,也显得自信满满。 凤兮朝他咧嘴一笑,这才回头,继续往前,心底却是笃定,伏溪不会这么容易胜出的,即便伏溪一开始占了上风,但台子上那个中年人的武功,委实不在伏溪之下。 冷风盛了许多,那呼啸之声显得簌簌而又阴冷。 眼见着悬崖的边缘就在前方几米处时,芸罗公主终归是停下了步子,不愿再往前了 。 她心底悬吊,全然不知身边这女人究竟何意,而那前方突兀刺眼的悬崖边缘,阴森凄凄,令人望而生寒。 突然间,她不由记起前不久凤兮还说主动建议,让她将她推下这悬崖。 一想到这儿,芸罗公主脸色也有些变了,而后似是烫了手一般猛的拂开凤兮的手,大退了好几步。 她力气过大,拂得凤兮整个身子都微微踉跄。 管家则是看得心惊胆颤,忙靠近凤兮,再度劝道:“凤姑娘,前方便是悬崖了,千万莫要再往前了。你若有什么话要与夫人说,便在此处说吧,说完便回去!另外,若凤姑娘还想吹这崖头的风,不如,不如待主上归来,让主上再带你过来吹,可好?” 凤兮朝管家淡然一笑,点了头,只道:“我与芸罗公主有私事儿要说,管家可否稍稍离远点?” 管家眉头一皱,神色云涌,却是坚决的摇了头。 凤兮心底微紧。 不得不说,此番她来这悬崖边所言的谎,着实不够高明,亦或是,她凤兮历来不曾算计过什么,是以此番想故作靠近这悬崖,心思用尽,也不能完全避开这管家的戒备。 她此番要怎么办?想必她再度往前靠近一点,这管家都会迅速将她拉住吧? 凤兮皱了眉,心底有些憎恶自己,憎恶自己的蠢笨,憎恶自己不够聪明。 正想及时再想法子,不料不远处的人群里顿时哀声一起,软倒了不少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人怒吼、惊唤,嗓音惊怒而又杀气腾腾。 “门主,是中毒,是中毒之兆啊!” “有人下了毒!” 霎时间,人群里呼声四起,纷纷乱了阵脚。 也在这时,台上的伏溪突然一脚踢飞了那中年男子,抱剑稳立在武台之上,嗓音一挑,极冷极冷的道:“你们大多人已中了苍月宫密毒,缴械归顺苍月宫之人,免死。若是不归顺者,杀无赦。” 形势骤然逆转,如同变戏法似的翻转了无数个画面,使得凤兮骤然看不清了。 而那武台上的伏溪,终是不曾朝她望来一眼。 他面上的干净笑容全然不见了,他就那样稳稳立在武台上,衣袂与青丝被冷风扬起,潇洒而又冷冽,竟是与夜流暄一样充斥着腾腾杀气,犹如夜里修罗,亦像是夜里的恶鬼。 这样的伏溪,无疑是陌生的。 凤兮心头猛跳,犹如尖刀刺击,落在伏溪身上的目光也陌生得可怕。 是了,也许一直都是她感觉片面了。 苍月宫之人历来阴狠,伏溪身为苍月宫阁主,又怎会真正的良善与干净? 也许,也许是因为她太过喜欢伏溪的笑容,太过喜欢他的温和,所以,所以她才忽略了他身为苍月宫之人的事实,忽略了他是夜流暄那魔头身边不可或缺的得利帮手。 这时,身旁传来管家释然的嗓音:“终于快行动了。今日注定大乱,而主上,也该要拿回一些东西了。” 凤兮听不懂他的话,略微失神的转眸望他,却见管家也朝她望来,面上竟是染了几分欣喜:“这一天终于来了,凤姑娘,前方危险,我们便在此观战吧!想必今日之后,主上便能彻底实现愿望了。到时候,主上也会告知凤姑娘一些重要之事,那些事关乎凤姑娘与主上之间的牵绊,想必凤姑娘听后,定会与主上消尽误会,冰释前嫌。” 第131章 淡漠收心,伤逝1 崖风浮动,冷意锥心。 凤兮并未将管家的话听进去,似是也未感觉到周围的冷,目光仅是失神的落在那武台上的伏溪身上,看着他衣袂飞扬,看着他冷如修罗。 武台下,已是软倒了不少人,喧嚣一片,各门派的阵脚皆已乱了。 “啐,竟是你这魔教贱徒在捣鬼,老子杀了你!”有粗犷的江湖人难掩怒意的吼了一声,尾音一落,四周皆是一片响应。 仅是刹那,人群之中当即有不少人拔地而起,身形如虹般朝那武台逼去。 斗转间,那些人皆亮出了长剑寒刀,狠烈的朝伏溪挥去。 伏溪孤身迎战,四面皆被围住,但他面容却无分毫惧色,反而是两眼晶亮,犹如夜里之狼,充斥着嗜血之瘾。 “本有意留你们活口,不料你们竟要冲上来。你们这么想死,我便送你们一程。”伏溪冷冽平静的嗓音飘荡,毫无常日里吊儿郎当的潇洒与随意。 凤兮失神的眼睛终归是慢慢回神,那眸底深处,淡漠一片,再也不染半点星光与暖意。 这样杀伐冷冽的伏溪,像极了夜流暄,但却与她心底的模样,差得极远。 他这回依旧在意招数,出剑而挽出的剑花依旧惊艳,只是他此际的剑招却比方才比武时高明太多,那阴狠的杀气席卷开来,惹得那些本是势要杀了伏溪的江湖中人皆是纷纷色变,最后只得退攻为守,堪堪硬撑。 凤兮观得清楚,心下越发的了然与冷冽。 上场比试时,本以为那中年人与伏溪的武艺旗鼓相当,伏溪要胜那中年人,定是不易,但她却未料到,上场比试,伏溪根本未出全力,反而隐藏了武艺,保留实力。待此番迎战这么多江湖之人时,他才招招狠烈,杀伐惊人。 她不曾真正见过伏溪舞刀弄剑,满身杀伐,本以为伏溪的武功虽高,但也不会太高,但如今亲眼目睹,她才敢相信,伏溪的武功竟会高深至此,连带剑花扬起的冷意与杀意也能达到这般的浓烈。 “伏阁主的武功果然了得,难怪主上说伏阁主一人便能撑得一时。”这时,身边再度扬来管家惊叹的嗓音。 那嗓音里充斥着太多的自信与笑意,仿佛胜利二字伸手可掇。 凤兮忍不住转眸望了他一眼,神色越发淡漠清明。 “仅是伏溪一人,便能控制这些江湖门派了。看来,夫君要将整个武林纳在手心,定不用费太多力气。”这时,芸罗公主的目光落向了管家,娇俏的面容滑出了笑。 “夫人所言甚是。只是,武当峨眉与少林这三大门派,倒也不易对付。如今主上与苏庄主若能降伏这三大门派,加之伏阁主真能独自撑到王爷的兵马来,这武林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纳在手心了。”管家应了话。 凤兮眸色微动,心底漫出一丝冷笑。 自古武林,皆以武林大会的胜者为盟主,而今倒好,夜流暄那不可一世之人竟是分毫未将这武林大会放于眼里,纵是想收服整个武林,也并不以规矩办事,而是实打实的直接算计与杀伐。 不得不说,夜流暄委实自傲,委实冷冽,但却当真有这颠覆武林亦或是兴风制雨的本事。 “今日一早,我王兄的五千精兵已是从山脚朝这华山之巅进发了,想必不多时,他们自然上来了。到时候,面前这些江湖余孽,自会归顺。”芸罗公主又出了声,嗓音自信傲然,笑意浮生。 凤兮目光一闪,在闻得她口中的‘王兄’二字,脸色已是有些变了。 她转眸朝芸罗公主望去,不料芸罗公主竟是察觉了她的打量,扭头瞧她,讽笑盈盈的道:“对了,我今早便对你说过你会遇上一个惊喜,你该是现在也不知那惊喜所为何吧?” 说着,见凤兮盯着她不言,她轻笑一声,娇俏面容冷意浮动,越发的逼人:“嫂嫂,我王兄来了呢。等会儿你便能与他见面了,这应该算是惊喜吧?” 小端王? 凤兮面上的沉寂终归被打破,抑制不住的滑出了几许震惊。 小端王怎会来这里?他不是被禁在深宫,逃脱不得吗? 另外,听这芸罗公主的话,她无疑是略有猜测,心底了然。 小端王领五千精兵上山,控制武林之人,也算是动了朝廷之力助夜流暄夺得整个武林。如此一落,小端王应是与夜流暄达成共识,互相合作。 只不过,这两人历来对立,互相算计,他们又是如何商量在一起的? 如今,这些武林之人不仅遭遇苍月宫下打击,还将遭遇朝廷精兵的干预,不得不说,今日华山之巅,的确算得上是震撼天下的一场浩劫,这些武林各派若要苟延残喘,必得低头恭顺,到时候,这直接获利之人,独夜流暄一人。 如此一来,那苏衍呢? 苏衍想当上武林盟主,这事怕是定然悬了,也不知那痴迷书琴的苏衍,究竟有无猜透夜流暄之意,纵然不能当上武林盟主,也要识时务的不与夜流暄作对。 毕竟,与短剑门历来对立,苏衍还可应付,但若是与夜流暄结仇,无疑是自寻毁灭。 一想到这儿,凤兮脸色越发的深沉。 她并未回答芸罗公主的话,兀自沉思,芸罗公主本欲逞几句 口舌之争,但见凤兮全无反应,是以也兴致缺缺,继续扭头朝那武台望去。 喧嚣四起,惊骇阵阵,短兵相接的声音与簌簌风声交织一片,骇人锥心。 不多时,不远处顿时有无数道厚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亦如地动山摇般,给人一种泰山压顶般的压抑与窒息。 在场之人皆纷纷一望,只见遥遥的崖边下,翠松两侧,黑压压的一片人慢腾腾的朝山顶蔓延而来。 那些人皆铠甲披身,那纷飞的淡雪衬得他们的铠甲发着森冷蹭亮的光泽。 “是朝廷之兵。”这时,不远处的武林群人中不知是谁首先反应了过来,扯声一吼,霎时间,在场之人自乱阵脚,慌作一团。 他们武林中人,历来少与朝廷接触,此番朝廷派了这么多精兵而来,无疑是事态严峻,令他们心生惶然。 这时,武台上那些袭击伏溪之人,倒也被伏溪踹下了台子来,伏溪再度独身而立在武台,颀长的身影在浮动的冷风中显得格外的高大凛冽。 他目光直落在不远处那片黑压压的军队上,侧面并未有丝毫喜色,反而是浑身莫名的透着几许冷冽与嗤讽,给人一种锥心骇人的鬼魅与压抑。 “我王兄领人来了。”芸罗公主喜气盈盈的嗓音吼了出来,话语里尽是激动。 凤兮忍不住转眸望她,虽面容平静,但心底却是涟漪壮阔。 小端王这么快就来了? 霎时间,心底沉杂一聚,层层而来,仿佛要彻底缠紧她的心。 不能再等,不能再等了! 凤兮于心底如是言道,连带目光都不自觉的增了几许紧然。 一个夜流暄她便难以应付了,若是等小端王靠近,她怕是真走不了了! 她没忘记那次在皇宫的偏院内见到小端王时,小端王口口声声说允她在他身边的,纵然是夜流暄逼着他写了将她废掉的休书,但他仿佛依旧未将那休书放于眼中的,他好像依旧当她是他端王府中的女人,依旧当她是他的女人,如此,他又怎会放任她彻底的脱离他? 甫一想到这儿,凤兮脸色也骤然微变。 待抬眸一扫,之间那黑压压的精兵之前,赫然是一位身材修条,满身贵胄的男子。 凤兮心底骤然一沉。 她熟悉那男子身影,即便是瞧不清他的面容,她也能完全肯定他的身份。 今日,他并未衣着铠甲,反而是一身紫衣华袍,袍子上绣着祥云,金丝镶边,高贵如华。 他墨发轻扬,身姿卓越,亦步亦趋间,君临般的大气浑然天成,似是此番来人并非一个王爷,而是一国之帝,天下主宰。 “端王爷果真来得快。”这时,身侧传来管家低沉沉的声音。 然而,不同于芸罗公主的激动,管家的声音倒是显得紧然而又低沉,浑然未有兴悦之意。 “我去迎接王兄。”芸罗公主似是有些等不及,连凤兮都顾不上讽刺,当即要踏步朝远处的小端王迎去。 “夫人。”这厢的管家却是一把拉住了芸罗公主。 芸罗公主一怔,待回过神来,略微不悦的挣开管家的手,“管家这是何意?” 管家收回手来,淡道:“夫人在此处候着便好。”说着,见芸罗公主面露不畅,管家瞥她一眼,随即将目光朝身侧几名秋水庄的剑客道:“拉好夫人,莫让她往前行走半步。” 大抵是没料到管家此番的话突然增了几许硬气,芸罗公主脸色一变,怒道:“你这是做何?” 管家缓道:“夫人稍安勿躁,老奴并无冒犯之意。只是端王此番举兵而来,着实得防备点为好。” “你竟是防备着我王兄?”芸罗公子脸色一冷:“我王兄与夫君早已商定好了,难不成你还以为王兄会耍诈?管家,你莫要太过分了!” 管家面色依旧透着几许常日里的恭敬,只道:“防备着点,总是好的。其实老奴也不愿怀疑王爷,只是王爷领五千精兵而来,稍稍防备,也是妥当。若王爷对主上当真无异心,一切自然是好,若王爷有异心,我们心有防备,到时候自保也来得及。” 说着,见芸罗公主更是来气,管家眸色微动,又道:“此举也是主上之意,还望夫人配合。” 一听这话,芸罗公主面色青白不定。 夜流暄无疑是她心口的软肋,加之这管家这般正经的道出话来,纵是她满腔怒意,也终归是难以发作。 这厢的凤兮倒是静静观着二人,目光深邃盈盈。 趁他们不备,她扭头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悬崖,足下步子也稍稍朝后迈了一小步,不料管家竟是发现了,当即朝她跟来一步,本是自信精光的眸子里竟是滑出了几许紧张与惧意:“凤姑娘,莫往后退,危险!您随老奴往前面几步吧,可好?” 凤兮眉头微微一皱,只道:“无妨,我站在这里便好。” 说着,见管家面上的紧张之色更甚,她又缓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后退。” 管家盯了凤兮几眼,随即忙立在凤兮身后,以身挡住了凤兮的退路,复又瞅了一眼离他不远的森森崖边,他面色蓦地有些白:“这崖头委实危险,老奴还是站在凤姑娘身后为好。” 管家此举,无疑是怕凤兮稍有闪失 的跌落崖头。 凤兮见后,心底微怔,眸中也稍有动容。 管家对她,的确是关心在意的。 无论是在曾经的京都玉器铺子的后院,还是在右丞府,亦或是在这华山之巅,这管家对她,终归是上心的。 只是,她的确是想不通了,她不过是一枚卑贱的棋子,这管家,又如何会待她这般好。 心思千转百回,凤兮思量半晌,心底也只有一个原因。 那便是夜流暄不愿让她现在便丢了性命,是以,这管家也不敢让她轻易死去。 既然管家盯得这般紧,她无疑是难以动作。惟今之际,也只有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端王爷倒是来得及时。”正当这时,一道挑高且清洌的嗓音由远及近的漫过来。 这嗓音不若常日里懒散温和,反而是透出了几许冷淡与煞气。 凤兮循声而望,目光落在伏溪身上,遥遥相望间,瞧得他黑发如墨,衣袂如风,恣意而又潇洒,但却不灿然,不明媚。 “若是再不来,右丞怕是要责怪本王了。”小端王那笑涔涔的嗓音扬来,亦如他身姿一般透着几许君临般的大气。 凤兮转眸朝小端王落去,这回却是能稍稍看清他的脸了,待她正要收回目光,不料小端王的目光竟是穿越了二人之间的距离,独独迎上了她的。 目光一汇,虽距离遥远,瞧不清各自眼中的神色,但小端王那视线却是令凤兮莫名的觉得灼热。 “我家主上大度,纵然王爷误事,主上定也不会怪罪端王爷。”武台上的伏溪继续出了声,这话一落,他轻笑一声,又道:“这些武林之辈皆中了毒,大多难以动弹,但那些少数未中毒之人,倒是刁钻,此番王爷既是来了,降伏这些人的事,便交由王爷了。” “自然该交由本王。这维护武林正道,消尽魔教余孽之事,自该由本王效劳。”小端王不深不浅的冷笑。 嗓音落下时,他已是驻了足,随即右手一挥,再度道出来的话显得森冷而又命令十足:“刘瑾,领百人活捉苍月宫伏溪!严殷,领千人为众武林好汉解毒。其余三千九百精兵,分散罗列,守住华山之巅各个要口,不得任何人下山!”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犹如军令,那地动山摇般的应声响彻而来,竟是衬得崖顶的风更是凄凄冷冽。 仅是眨眼间,五千铠甲精兵迅速四散,那沉重的脚步声与森冷的铠甲声显得格外突兀厚重。 形势骤然间逆转! 在场之人无一不惊。 凤兮等人也已是变了脸色,芸罗公主震惊的望着远处的小端王,嘴里惊愕断续的道:“怎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兄明明是来帮夫君的……” “怎么不会这样?端王爷对我家主上早已不满,此番,也不过是想突然针对主上,逼得主上一败涂地罢了!”相比于芸罗公主的震惊,管家面上倒是未有太大的震讶,连脱口的嗓音都冷冽淡漠,但却独独没有太大的惊愕。 芸罗公主扭头望他:“不会的!王兄明明与夫君商量好了的,明明答应帮夫君的!” 说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震惊的眸子里当即滑出几道亮色,随即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道:“一定是王兄另有计划的,我们先稍安勿躁,王兄此举应是为了蒙蔽这些江湖之人,最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的。” “端王爷乃心机厚重之人,此番照他的架势,无疑是没安好心。”管家全然没将芸罗公主的话听在耳里,嗓音也逐渐透出了几许不曾掩饰的冷讽。 “不会的!我这便过去问我王兄!”芸罗公主已是有些慌了,这话一落,当即想拎着裙角朝前跑,不料足下步子刚动一步,胳膊便被秋水庄的两名剑客架住了。 那两名剑客对芸罗公主倒是未有怜香惜玉之意,动作粗鲁,力道也不免用得大了些。 芸罗公主胳膊巨疼,倒抽了一口冷气,嘴里怒道:“放开我!本公主金枝玉叶,又乃右丞之妻,岂是你们这些贱奴碰得的?” 那两名秋水庄的剑客倒是眉头一皱,脸色一寒,架着芸罗公主的胳膊也越发用力。 见状,管家淡然出了声:“夫人还是规矩点为好。这些人毕竟是江湖之人,加之又并非主上的属下,夫人若是对他们言辞奚落,受苦的定是夫人。” “管家,你究竟何意,你想让这些人控制我?谁给你胆子竟敢动我?”芸罗公主终归是将管家的话听进去了几分,此际也未再挣扎,反而是目光怒气重重的朝管家落去,那眼中的火气似是要将管家彻底吞没。 管家默了片刻,才淡道:“一切皆是主上吩咐。夫人若是识相,最好是安分为好。” 芸罗公主顿时脸色如灰,大抵是又惊又怒加之满腹委屈交织,她眼眶都怒得发红:“夫君吩咐的?他为何要这般吩咐?管家,你莫要信口雌黄!” “是否是信口雌黄,夫人拭目以待便可。如今夫人的王兄领兵而来,杀气腾腾,夫人身为主上的夫人,自该为主上做点事的。”管家再度低低沉沉的出了声,心情似乎浑然不受影响,嗓音依旧平静而又冷冽,但却令人感觉莫名的发冷。 芸罗公主心 下云涌不定,脸色狂怒,但却暗藏一抹惊愕与心虚。 管家缓缓迎上了她的目光,眉头微蹙,又道:“端王此举,无疑是想打压主上,以五千精兵围困这华山之巅,必然是想对主上来个瓮中捉鳖,亦或是当场斩杀。主上本无杀意,也无意与端王交手,如此一来,兴许夫人能让端王爷改变杀伐的主意。” 芸罗公主眸色当即一颤,“夫君要让我做什么?” 她也不知自家这王兄为何突然变卦,本是领五千精兵过来支援,不料竟是来瓮中捉鳖的。 她芸罗虽刁钻蛮横,但也历来识时务。如若不然,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不会幸存至今。 只是,自从上次她那王兄入得宫中的天牢,她非但未依照王兄之意将凤兮送出宫去,反而还将凤兮这女人送入了天牢,虽然后来她那王兄并未怪罪她,但对她终归是生了冷意。 再者,皇家之人本无真正的亲兄妹,也无真正的亲兄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亦或是嗜兄逼妹这等事已是太过正常,而今,这管家竟想利用她来改变自家那王兄的主意,无疑是异想天开。 她几番不顾手足情的害她那王兄,凭她王兄的聪明与阴狠,又岂会再将她当做胞妹。 想来,如今即便是这管家在她王兄面前以刀低着她的脖子,他也不会有半分动容吧。 一想到这些,她突然有些怕了。 生长在深宫,她着实学会了不少手段,也威胁或是处死了不少人,而今,她自己竟被当成了饵去威胁她那王兄,这结果毫无悬念,她定会丢了性命。 她知晓的,她的王兄不会对她心慈手软,她的夫君,更是从未对她上过心,如此一来,她若想活命,仅得靠自己,靠自己! 正想着,芸罗公主震惊的脸色也稍稍平静下来,正巧这时,管家也朝她回了话:“夫人无须做什么,只需站在这里便是。想必等会儿主上他们便过来了,到时候,两派人马对峙,少不得以夫人为质,逼端王爷放手言和的。” 果然是要以她为质。 虽心底早已猜到,但如今听管家清晰明了的说出,她的心终归是再度颤了几许。 她强行按捺下心底的颤意,低道:“我王兄历来不喜受人威胁,你们拿我去威胁他,兴许无用。” “夫人是端王爷唯一胞妹,又岂会无用?”管家答得自然,嗓音透着几许坚定。 芸罗公主嗤笑一声:“我王兄历来冷情阴狠,对于背叛过他的人,绝不会再上心。不巧我前不久便背叛过他,他已对我生了杀心,你们此番用我去威胁他,定会无济于事。” “人心再冷,但这血脉相连之情总得要顾。再者,老奴瞧那端王爷,也该是有情人。”管家淡道。 嗓音一落,他面色也稍稍转冷,似是并无心思再搭理芸罗公主。 见说服失败,芸罗公主脸色也白了一分,目光朝管家望了几眼,几番欲言又止,最后都不知该如何脱险。 正当这时,不远处那些倒下的武林人士在服过小端王麾下精兵们的解药后,大多皆自地面站了起来。见小端王领兵而来并无恶意,那些江湖人士皆大松着气,各派掌门纷纷围拢小端王,恭敬的朝小端王行了拜谢之礼。 小端王静静立在人群,紫衣华服,墨发飞扬,整个人瞧着意气风发。 凤兮不由朝他观了一眼,瞧着他面上那隐约的笑,心底也是复杂丛生。 夜流暄不会这么容易败的,小端王此际,怕是高兴得太早。 再者,她虽知小端王不在意芸罗公主,但小端王野心磅礴,甚至有登上帝位之心,如此一来,这芸罗公主好歹也是小端王的胞妹,小端王又如何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弃芸罗公主于不顾,从而得个冷血之名,失了所谓的帝王最贵重的仁爱之心? 是以,若她料得不错,无论是为了名声还是为了保住面子,小端王,都会保下芸罗公主。 一想到这儿,凤兮眸色也深了一分。 不得不说,那夜流暄此举倒是聪明。另外,他此番带芸罗公主这个女眷长途跋涉来这武林大会,这目的,是否是正要防着小端王突然对他不利? 突然间,凤兮不由朝芸罗公主望去,只道这女子即便满身华贵,即便金枝玉叶,即便令世之女人羡慕的嫁给了丰神俊朗的夜流暄,但不得不说,她的处境已是前有狼后有虎,比她还岌岌可危呢。 是以,这芸罗公主也是可怜的,凤兮如是想着。 大抵是察觉到了凤兮的打量,芸罗公主转头朝她望来,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有些疯狂的朝管家道:“管家,用凤兮这女人去威胁我王兄吧!我王兄对她极为上心,甚至有封她为端王府正妃之意,就凭此,你若拿她去威胁我王兄,定比我管用。” 凤兮怔了一下,清瘦的面上漫出了几许冷漠。 果真是好心不得,更不可随意同情别人! 她方才还在同情这芸罗公主,此际,却是被她反咬一口。 心底慢腾腾的浮现出了冷意,凤兮清瘦的脸色也冷了,连带落在芸罗公主面上的目光也增了几分难得的煞气。 芸罗公主冷眼回瞪着凤兮,见凤兮身后的管 家不言,她又忍不住催促:“她定会比我有用的!我王兄的确对她极为上心,还想封她为正妃,我虽是王兄的胞妹,但我在王兄心中的地位,全然不及凤兮这女人。” 第一次,凤兮听见芸罗公主如此自降身份。 只是,在小端王心中,她凤兮的地位当真高过这芸罗公主吗? 凤兮不由心生冷笑,朝芸罗公主道:“公主这话委实莫要乱讲。王爷若是心系凤兮,又怎会同意将凤兮休弃?” “那是因为夫君逼迫我王兄,我王兄才不得以而为之。” 凤兮轻笑:“如此一来,看来我在夜公子眼中的地位也是不低的。要不然,夜公子也不会冒着得罪端王之险的逼他写下休书。夜公子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将我重新纳回身边,想必也不会轻易将我推回到端王爷身边。”说着,目光避开芸罗公主,静静落在了身后管家的面上:“你说是吧?管家。” 管家朝凤兮凤兮望了一眼,稍稍低头,嗓音莫名的存了几许温和与安慰:“主上自是不会再让凤姑娘回到端王身边的。这些日子主上对凤姑娘如何,姑娘也该是清楚才是。” 凤兮心底一冷,唇瓣上的讽弧深了一许。 这时,管家则是朝芸罗公主望了去,道:“以凤姑娘为质去威胁端王爷之话,夫人还是莫要再说。若是这话被主上知晓,夫人怕是……” 他并未将后话言完,但凭芸罗公主的聪明,又岂会不知他后话是何。 芸罗公主面色终归是一白,眉头紧蹙,那摇曳不稳的目光显示着她此际的心慌。 正当这时,远处那人群中极为显眼的紫衣少年大掌一挥,也不知道了句什么,围拢在他身边道谢的各派掌门纷纷散开,赫然腾出了条道来。 凤兮也适时转眸望去,目光似是又与他的目光不期然的重合。 隐约间,她再度莫名的发觉他的视线极为灼热,纵然是瞧不清他的目光,但她心底却莫名的肯定。 正想挪开眼避开那少年的目光,然而不及反应,她便见那一身紫袍的他迈开了步子,颀长的身影逐渐朝她所在的方向行来。 他墨发轻扬,姿态儒雅,犹如画卷内的来人。 此番远观,自是觉得他贵雅而又大气,令人心生折服。 小端王过来了! 凤兮目光有过刹那的怔愣,待回过神来时,心下也再度紧然。 她足下步子再度忍不住后退半分,不料撞上了管家那硬实的胸膛。 管家忙朝后退了半步,以为凤兮惧怕端王,不由在凤兮身后出声劝道:“凤姑娘莫紧张,你且看那崖边尽头的山路。” 凤兮本能的听了管家的话,举目朝前面遥远的崖边尽头望去,只见那尽头空空如也,翠松摇曳,衬出了几许冷意。 那里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凤兮观了几眼,便要回神,然而目光还未及挪开,便见那遥远的崖边顿时冒出了一片片黑衣之人。 相比于端王领兵而来时的壮观与脚步声震耳厚重,此际上得崖顶的那片片黑衣人,则是脚步轻盈,移动速度极快,无疑是动了少许轻功。 凤兮脸色顿时一变,目光也刹那摇曳。 这时,管家在她身后道:“凤姑娘,是苍月宫与秋水庄的人来了。” 说着,又略微释然且自信的道:“端王所带来的五千精兵虽训练有素,但苍月宫宫徒的武功普遍算得上是高手,加之秋水庄的剑客之徒也非等闲,端王若要与主上硬拼,没准讨不到好处。” 这算不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凤兮心底顿时浮现出这句话来,目光也立即朝那紫衣的小端王望去,却见小端王已是驻了足,并转了身形,直直的面对那越来越近的黑衣人们。 仅是刹那,那些黑衣人们已是分散开去,将小端王的精兵们与那群武林中人皆围住了。 气氛陡变。 在场之人皆惊愕,有几个小门小派,早吓得丢了刀,弃了胆。 正这时,冷风极盛,落雪扬来,一抹白影腾空突然而来。 那雪白的衣袂簌簌,墨发轻扬,那颀长翩跹之姿犹如九天而下的仙人,丰神俊朗,姿如翩鸿,美得惊心,动魄。 “苍月宫,夜流暄!”江湖群人中也不知是谁颤声吼了句,仅是刹那间,在场的江湖中人顿时慌作一团,纷纷抽刀拔剑,如临大敌。 凤兮静静观着,直至夜流暄雪白的身影缓缓落在那武台之上,她才按捺神色,转眸瞅了一眼那些慌作一团的江湖人,心下了然。 想必,夜流暄今日坐在苏衍身边时,并未惹人注意,此番突然这般夺人目光的出场,身份自是彻底暴露,惹得这些江湖中人乱了阵脚。 是了,夜流暄杀伐冷冽,阴狠无情,乃天下闻名的冷血修罗,这些人仅是见得伏溪便略微心虚,此际见了夜流暄,无疑是会吓破胆。 “主上。”一道略微恭敬的嗓音扬来,虽少了常日里的灿然朗润,但却依旧透着几许不羁。 这嗓音太过熟悉,凤兮不由循声一望,才见伏溪已是不知何时站在了夜流暄身边。 他身上的衣袍破烂了几许,挽好的头发也有些凌乱的披在肩头,足矣见得他方才与小端王那一百精兵拼得隐隐有些吃力。 第132章 淡漠收心,伤逝2 那白衣胜雪的夜流暄朝伏溪点了头,目光却是朝武台下那鹤立鸡群的紫衣少年望去,冰凉而又精致的面上浮出了一抹淡色:“端王爷,别来无恙。” 清冷的嗓音,不含任何情绪,那一字一词淡漠十足,犹如幽谷里的冷风,过境无痕,但却给人一种难以磨灭的颤动与痴迷。 紫衣少年轻笑了一声,并未立即回话,反而是淡然的独身立在人群,虽是仰视着夜流暄,但姿态却是不卑不亢,依旧透着几许难掩的大气与华贵。 “是啊!右丞,别来无恙。”半晌,他才挑着嗓音出了声,语音温和,但一字一词间,却依旧如夜流暄一般不带丝毫感情,连带那柔和的腔调,也不过是虚虚浮浮,全然的不真实。 果真是两个擅长做戏的人。 凤兮眸色越发的深沉。 “端王爷今日这五千精兵倒是来得及时。”夜流暄又漫不尽心的清冷出声。 “右丞的苍月宫宫徒,倒也赶来及时。”小端王也虚浮着笑,嗓音顿了片刻,又道:“只是,前几日朝中突然查出右丞通敌卖国。所谓无风不起浪,父皇与本王皆信右丞的忠诚,但即便如此,也不可任意包庇,以免惹人闲话,还望右丞配合本王一番,束手就擒,随本王回京,也好洗清这冤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来皇上与端王对在下怕是当真动了杀心。”夜流暄淡笑一声,又道:“如此一来,我又岂能束手就擒,随你回京?” “右丞,你如今别无选择。你该知晓,通敌卖国是大罪!”说着,目光又朝那些黑衣人们一扫,又道:“领人抵抗朝廷之兵,更是大罪!” “毛还没长齐,就敢率兵挂帅的剿我苍月宫人?端王爷莫不是太瞧不起苍月宫了!”这时,伏溪冷笑盈盈的出了声。 说着,见小端王转眸望他,伏溪又满腔不羁的道:“端王爷,你领兵前来这华山之巅的路途,该是不知朝廷又发生什么新鲜事了吧?” 小端王眉头一皱,脸色一冷。 伏溪戏谑道:“端王爷领兵行军三日至这华山之巅,无疑算得上是神速。只是在王爷离开京都城的这三日内,你们南岳的皇宫,却是出了点事呢!” 说着,见小端王面色越发的冷,目光也深沉摇曳,伏溪则是吊儿郎当的笑了。 他将手中的软剑抱紧,又道:“南岳皇帝突染重疾,卧病在床。太子蠢蠢欲动,联合朝臣欲让皇帝退位。呵,端王爷,你若是再不速速归京,想必待再见你那太子皇兄时,也该跪地朝他三呼万岁了,若是再见你那心仪的女人凤栖,怕也该恭恭敬敬的唤声贵妃娘娘了。” 小端王心底骤然波澜横生,目光当即朝夜流暄锁去:“这一切,是你捣的鬼?” 夜流暄并未否认,只道:“这一切,皆是端王爷自行造成。若非你逼我,我又岂会在京都城内动些手脚。端王该是知晓,我夜流暄此生,最恨背叛我之人。” 他这嗓音一落,伏溪接着朝小端王嗤笑道:“端王爷,你若是收兵尽早赶回京都,兴许还来得及补救。” 小端王此生哪受过这等算计。 他满面复杂,心底犹如冷刀刺击,道道深刻而又锥心。 他没料到,一步失误,竟是遭了这夜流暄的道! 不得不说,这南岳国的朝堂上,他的劲敌并非太子,更非太子一党的朝臣,而是这夜流暄!亦如上次,若非这夜流暄对太子提议,他又岂会因凤栖之事而被算计入宫,最后在宫中困了足足半月。 一想到这些,小端王脸色越发的冷冽,心底 也越发的肯定,不除这夜流暄,他这辈子怕是不得安生。 他再度冷冷的迎上了夜流暄的目光,道:“右丞果真心计了得!只是,比起赶回京都城阻止太子,此番杀了右丞,才是当务之急。毕竟,右丞也是太子一党呢!” 只要杀了这夜流暄,太子无疑是断了臂膀,纵然有朝中那些庸臣支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兴风造雨。 再说,他此番费尽心思的领兵而来,也是独独想要他的命的。无论如何,他轩辕宸岂能空手而归! 这话一落,眨眼间,他已是抬手一挥,嘴里当即要吼出一字‘杀’。 然而就在这刹那,远处扬来一道凄厉的惊呼:“王兄!” 这嗓音委实熟悉,小端王忍不住噎住那一字,循声一望,赫然瞧见了芸罗公主。 只见自己那胞妹正被两名剑客架住,而那右丞府的管家则是一手握着长剑抵住了她纤细的脖子,略微平静的朝他望来,吼道:“端王爷,我家主上并无意与你两军相抗。端王爷若是不愿两败俱伤,亦或是一败涂地,最好是领兵下山,莫要插手我苍月宫之事,更别与我家主上为敌。如果不然,在王爷下令杀人时,我敢保证,第一个倒下的,定会是您这胞妹,芸罗公主!” 小端王两眼稍稍一眯,眸中迸发出冰凉刺骨的危光。 芸罗公主此际吓得浑身发抖。 她历来高高在上,从不曾被人说过骂过,更不曾被人以剑低着喉咙。她敢肯定,这管家定是来真的了,一旦她那王兄放弃她,她定会死于非命。 她吓住了,目光毫无焦距,只得犹如疯女般朝小端王凄厉的呼道:“王兄,你救救芸罗,救救我!我是你的妹妹,是你的亲妹妹啊,王兄救我,王兄一定要救我!当年母妃逝去时,也让王兄好生照顾我的,王兄,王兄你不能忘了母妃的话啊!” 一闻这话,小端王的脸色再度变了。 他静默在原地,目光有些干脆的从芸罗公主身上收了回来,迎上了夜流暄那双漆黑深沉的眼。 “右丞何时竟也要以女人为质了?这等小人之为,也不怕被人笑话?”小端王冷道。 夜流暄精致平寂的面容却无丝毫情绪闪过,迎向他的目光也清冷如常。 只是立在他身边的伏溪笑嘻嘻的出了声:“这法子可非我主上想出来的,而是那管家想出来的呢!” 说着,又是一笑:“另外,这世上,还没人敢笑话我主上呢,王爷也瞧见了,大多人见了我主上,也都是惊慌失措的。你瞧,这些江湖的窝囊废,刀剑都举了半天了,就是不敢将那颤抖的两腿朝前迈来一步呢。” “既是如此,偌大的苍月宫为了让本王收兵,竟使出以女人威胁这等下三滥招数。难不成你们苍月宫懦弱无能,胆子费尽,怕了本王的五千精兵?” 伏溪脸色一变,正要言话,夜流暄却是先他一步出了声:“端王。” 清冷的两字,嗓音别致好听,但却带着无形的冷冽与压迫。 小端王落在夜流暄面上的目光微沉。 夜流暄又漫不经心的清冷道:“今日不与你两军对峙,不过是不愿杀生。你若要让这华山之巅血流成河,我倒也能顺了你的意。” 小端王脸色一变,连在场的江湖之人皆面露震惊的望着夜流暄。 “右丞不愿杀生?”小端王冷笑,嗓音戏谑。 夜流暄身为苍月宫宫主,世之魔头,满身杀伐!此际,这人竟说不愿杀生? 不仅是小端王面露戏谑,就连此际静静立在原地的凤兮,也是心生冷笑,全然不信。 “有人 身子弱,应是见不得腥风血雨。”这时武台上的夜流暄,则是模棱两可的道出了这句清冷之语。 在场之人惊疑不定,戒备横生。 此际,夜流暄这魔头太过怪异,没准此际还能好好说话,下一刻便能要了一大群人的命,亦或是,当真灭尽这华山之巅的所有人,以鲜血染遍这华山之巅! “没想到右丞竟也会体贴人。不知右丞口中身子弱的人,指的是谁?”这时,小端王再度问了一句。只是此际的嗓音却比方才要平静不少。 “婆婆妈妈的,你有完没完!”伏溪当即讽了一句,随即又不耐烦的道:“这崖头的冷风倒是不好吹。我说端王爷,你是退兵,还是不退?” 小端王当即沉默,微垂的睫羽掩住了一眸子的深邃。 他并未回答,周围气氛也似是在这刹那冷凝不少。 周围的风的确是冷了,冷得刺骨。 凤兮兀自立在原地,不由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目光从小端王与夜流暄身上收回来后,她便瞥了一眼管家,见管家正顾着用剑抵着芸罗公主的脖子,又见立在她身侧的另外一名秋水庄剑客正紧张的观着夜流暄与小端王二人,她心头微动,足下步子也一点一点的朝后退。 此际,气氛无疑是静止。 这华山之巅是否有场腥风血雨,全在小端王一念之间。 然而,即便如此,凤兮却觉这场可能发生的杀戮与她无关。 如今时机算是成熟,她要做的,便是趁着这些人不注意,慢慢的靠近身后几步开外的悬崖边。 凤兮足下步子顺利,一路后退,身子也终归是靠近了悬崖边缘。 她心头不由猛跳。 夹杂着雪花的冷风簌簌,凉意刺骨。 凤兮暗自压抑着冷得有些发颤的身子,正要转身,不料前方陡然扬来一道惊唤:“凤兮。” 熟悉的腔调,是伏溪。 凤兮本能的抬头一望,哪知足下却是一滑,整个身子顿时朝后仰去。 后方是悬崖! 一想到这儿,凤兮脑门瞬间一白,抑制不住的惊呼一声,却也在这瞬间,她望见了武台上那突然腾空朝她飞来的雪白身影,也瞧见了伏溪那张惨白的面容,以及他那愣在武台上的僵直身影。 待身子刚刚跌下,冷风尤盛。 凤兮吓得闭了眼,却也在这时,腰间顿时横来一根细绳,待她惊愕睁眼时,身子已被腾空捞入了一方结实的怀里,足下也再度站定在了悬崖边上。 一切不过是在瞬间发生。 待凤兮回神,才觉自己正被一个精兵扶着,而不远处的管家已是满面惨白的被秋水庄剑客扶着,仿佛受了伤。 而那芸罗公主,竟是被一个儒雅的男子用手扣住了喉咙,依旧是受制于人,危在旦夕。 这是怎么回事? 那扣住芸罗公主脖子之人,不是苏衍又是谁?可他此际怎在这里? “凤姑娘,你没事吧?”苏衍神色带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惊慌。 凤兮按捺心底的狂涌,朝他稍稍摇了头。 随即,她的目光朝武台落去,企图寻找那一抹雪白,不料这一眼正对上那抹雪白身影的双眼,心底也在刹那冷意蔓延,嗤讽浮生。 看来是她方才看错了。 在跌落悬崖时,她本是瞧见武台上那白衣胜雪的夜流暄突然腾空朝她急急跃来的,可如今见他正安然立在武台上,身形似是分毫未动,反而是他身边的伏溪,面上仍是惨白,显然是未曾回过神来。 果然是她出现幻觉了。本以为她落崖会使得这历来杀伐冷冽的夜流暄稍稍动容,亦或是稍稍乱了方寸,如如今看来,的确是她多虑了 。 “端王,让你的狗仔放了凤兮!”这时,伏溪似是终于回了神,朝小端王杀气腾腾的怒火。 凤兮面色不变,目光平静。 扶着她的这名男子,精兵铠甲,着实是小端王的人。只是,这人扶着她时,动作温和,想来对她并无恶意才是。 她目光先是扫了一眼伏溪,最后又朝小端王望去。 小端王也是朝她瞥来一眼,但也仅是一眼,片刻,他已是转眸望向了武台上白衣胜雪的夜流暄:“右丞,你以芸罗威胁本王,不仁不义,本王便以凤兮之命,逼你就范。” 说着,冷笑一声:“本王知晓右丞的武功出神入化,但你该是知晓,此际挟持凤姑娘之人,乃我最是得利的副将,他方才能在瞬间击到你那右丞府的管家,甚至救回凤兮,他出招速度,并不慢呢。右丞,你若不放了芸罗,若不束手就擒随我回京都,那凤兮的性命,倒也危矣。” 一听这话,凤兮已没心思再瞧小端王的脸色,更没心思瞧夜流暄的脸色。 她心底涌出一阵苦笑与冷冽,待那冷冽之意层层浓烈时,她已是再度开始恨上了小端王。 她没想到,到这最后关头,夜流暄未利用她,小端王竟是利用上了。 呵,这倒是好笑,她这卑贱身子,她这孤星带煞的命途,果真是处处充满令她料之不及的‘惊喜’。 “仅凭一个凤兮,你便能威胁到我?”这厢的夜流暄似是也有些被激怒,清冷的嗓音终归是带了几分杀气与怒意。 夜流暄极少在外人面前真正展露情绪。此际他毫不掩饰的动了怒,怕是因为这小端王的确是踩到他的底线了。 是了,夜流暄历来不可一世,从不受人威胁,这小端王此番威胁夜流暄,不是踩了他的软肋又是什么? 凤兮勾唇一冷笑,按捺神色,淡漠的目光朝武台上的夜流暄落了去。 她此际并不慌,并不怕,大抵是方才连崖头都跌过了,是以这胆子,再度大了不少。 “右丞你有何必自欺欺人。凤兮是否重要,想必你心底早有判断不是?再者,若她当真不重要,右丞此际,又何须真正的动怒,甚至不惜撕破常日里的清冷,与我怒红了眼?” 小端王说着,冷笑一声,目光陡然朝挟持凤兮的精兵望来:“严殷,拔出你的剑!我倒是要看看,这回究竟是右丞救人的速度快,还是你杀人的速度快!” 他似是早已料定夜流暄会救人,是以此际的话也显得信心满满。 这大坑已然挖好,就等着夜流暄来跳了。 其实,他轩辕宸委实不愿再伤害凤兮,也不愿再利用她,只是,如今危及时刻,他也无奈。 待此事一过,日后他定好生将她带在身边,彻底补偿于她。 他说过的,他会让她呆在他身边,会对她好。他对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实打实的真心,无疑是诺言了,是以,待此事一过,待尘埃落定,他会给她一切,包括,他自己那颗朦胧跳动的心。 他会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尊贵,亦或是最幸福的女人。他也一直都肯定,她清秀听话,日后也定会与他和和美美的过着,亦或是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那时的他,该是幸福的。 正想着,见严殷应他的话拔出了长剑,那森冷泛光的长剑直抵在了凤兮的脖子。 小端王怔了一下,心头破天荒的一紧,眉头也当即一蹙,但仅是片刻,他便彻底忍住了莫名微颤的心神,最后再度朝夜流暄望去:“右丞,时不待人,你要如何抉择,便早些发话吧!” 他觉得他定是抓住了夜 流暄这道软肋。 夜流暄此人冷漠无情,却独独对凤兮极好。纵然是此番来这武林大会,其一缘由是收了这武林,其二,却是为了让少林方丈为凤兮治病。 这夜流暄对凤兮如此费神,他敢肯定,夜流暄定是在意凤兮的。 他也是男人,也知晓男人的劣根。有些时候,明明是喜欢了,但骨子里的冷冽却逼着自己不去承认。若他猜得不错,这夜流暄便是这样的人! “你这卑鄙小人!小爷……”武台上的伏溪已是气得牙痒痒了,手中的软剑蠢蠢欲动了许久,待他终归是忍不住想拔剑朝小端王袭去时,不料手中的剑顿时被夜流暄轻巧的夺了过去。 伏溪一愣。 夜流暄却是兀自垂着眸,漫不经心的把玩欣赏着伏溪的剑,出口的话却是说给小端王听的:“端王爷当真以为这般便能威胁到我?” 清冷的嗓音,夹杂着腥风血雨。 他话语不含分毫感情,亦是毫不在乎,犹如冷水寒冰,给人一种黑云压顶般的沉杂。 说着,他抬了眸,迎上了小端王的目光。 小端王勾唇一笑,算是默认。 夜流暄深黑的瞳孔锁他一眼,那精致如华的面上也破天荒般漫出了一许笑。 那笑容淡到极致,却也是美到极致。 在场之人皆是惊愕,然而就在这刹那,夜流暄突然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仅能让她变作死人了!” 清冷的尾音未落,夜流暄手中的长剑已是自他指尖飞出。 那飞剑的速度极快,直逼凤兮而来。 “凤兮!” 周围扬来数道各异的惊呼,皆是急不可耐。 凤兮已是未将这些唤声听入耳里,只是脑袋一白,颤了身形。 转眼,那飞剑已是逼至凤兮肩头,却因速度过快,惹得挟持凤兮的男子不得不在惊慌中一掌拍开凤兮,然而纵是如此,凤兮仍是没避开那道飞剑,在身子被那精兵拍倒在地时,那本是要刺中凤兮肩头的飞剑竟是恰到好处的贯穿了她的整个心口。 “噗!”她抑制不住的喷了血,双眼也骤然发黑。 “凤兮!”周围再度扬来多人的唤声,这回的嗓音,竟是大多都带了颤意。 隐约中,她看到苏衍弃了芸罗公主,飞身过来要到她身边,然而却被那精兵纠缠住了。 凤兮唇瓣勾出一抹苦笑,转眸时,目光又隐约瞧到夜流暄、小端王,甚至是伏溪朝她急速飞跃而来的身影。 隐约中,他们的脸色仿佛都有些白了,凤兮看不真切,便不再看了。 他们这般急着飞跃而来,想必,他们定是来抓她的了! 纵然她此际快死了,他们仍是不放过她呢! 凤兮心如冷水浇灌,一层层的冰凉透彻。 不能被他们抓住!纵然是死了,她也不愿意落到他们手上!这些男人太可怕,她不可保证他们是否会拿她的尸首来利用,来威胁。 这想法甫一滋生,她便拼了命的朝悬崖边爬去。 仅也是稍稍爬了一步,她的身子顿时自悬崖边缘跌落而下! 那凛冽的崖风迎面而来,仿佛要彻彻底底的刺透她的心。 那猛烈的晕厥感令她减了几分对坠崖的害怕,但也为她增了几许绝望与嗤讽。 此回倒好,无论是顾风祈是否会救她,她都活不成了。 胸口被长剑贯穿,鲜血四洒!这样的她,怕是大罗神仙也无济于事了吧? 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啊! 凤兮忍不住艰难的勾了唇角,酸了眼,疼了心。 在彻底晕厥前,她一直都在默念:来生,她定不要这般懦弱,来生,她定要玲珑圆滑,来生,她定不要……再遇上夜流暄这些人。 第133章 淡漠收心,伤逝3 冬月十二,华山之巅血流成河,尸首堆积。 端王五千精兵尽数战死,上万武林中人也死伤无数,苟延残喘者,尽数归于苍月宫。 那是一场天地变色的屠杀,更是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浩劫。 纵是此番离那屠杀之日过去五日,但天下之人言道时,仍是止不住浑身发抖,神魂俱颤。 南岳京都城内的茶楼小肆,喧嚣不断,那坐于长案后方的说书人拿起惊堂木朝桌上一拍,那突来的响声震住了在场喧闹的茶客。 “诸位莫要打断,先容老夫说完。”说书人略有不耐烦,眼角挑得老高。 本是论及那冬月十一华山之巅那场浩劫,这些人不知细节,但却万般揣测,已有好几次打断他的话了。 他这话一落,众茶客终于是稍有收敛,纷纷朝他望来,面上皆惧,但那眸底深处却是漫着好奇。 说出人当场想翻白眼。 这些胆小之辈,本想听那骇人心弦之事,但又惧怕那场天地变色的屠杀!不得不说,这些人委实胆小! 那华山之巅的屠杀虽是近日发生,但离他们却离得远,这些人竟是听听就惊得浑身发抖,昨日更有甚者,竟是当场吓尿了裤子,真真是丢人脸。 他心底一阵腹排,随即按捺了心神,伸手捋了捋胡须,一本正经的道:“话说当日夜流暄那大魔头本是让人用芸罗公主威胁端王,端王反过来差人挟持了自己的妾来威胁夜流暄。奈何那魔头阴狠无情,又岂会受人威胁,手里的剑当场朝那端王的妾飞去,精准的刺中了那名妾室的胸口,一箭穿心啊!” 在场之人皆是色变,有几个极为胆小者,已是有些发抖。 一箭穿心!这该有多痛。 他们平常若是伤胳膊伤腿都觉得极疼,那端王的妾不过是一名女子,一箭穿心于她而言,委实凄惨了。 “然后,然后呢?”有人忍不住问。 说书人朝那人翻了一记白眼:“这位茶客,就算你不催,老夫也会继续说的。” 说着,咳嗽一声,捋着胡须,又道:“然后端王爷那侍妾竟是求死心切啊,自己爬到崖边,跌下了那万丈深渊啊,想必定是没活头了。皆以为端王爷不心系那侍妾,可待那侍妾坠崖后,端王爷脸色都白了呢,听说整个人都傻了,赶到崖边后竟然还想跳下去啊!” 这话甫一出,在座之人皆是惊呼。 “不过是一个侍妾罢了,端王爷堂堂男儿,定还想跳下崖去殉情?” “呸,你莫乱说!没准端王爷是没站稳,差点跌落下去。” “兄弟,你这话兴许错了。当年端王爷能太子侧妃也是一对儿,后太子侧妃嫁入东宫,端王爷这么好的一个人,竟是从谦谦君子堕落成浪荡的风流子了呢,想必端王爷也该是至情至性之人。如今,没准端王爷当真心系那坠崖的侍妾,又亲眼见那侍妾殒命,怕是当真惊傻了啊!” 长案边的说书人眉头又是一怔,手中的惊堂木又是一拍,待四处安静下来,他才慢条斯理的道:“不管原因是何,端王爷都是有些傻了。待 夜流暄那大魔头下命斩杀他的五千精兵,端王爷竟是呆呆的,没反应了啊,最后若不是他的几个忠腹强行带着他逃走,端王爷怕是连命都交代在那华山之巅了!” 说着,话锋一转:“诸位瞧见了没?这两日京都各处都是贴了通缉令啊!端王爷这回惹了夜流暄那大魔头,华山之巅兵败不说,这下王位都被削了,自个儿还成通缉犯了啊!而那大魔头夜流暄,回京这两日便从右丞跃为了摄政王,就连即将要登基的太子,都得对他恭敬数分。不得不说,这南岳明面上有皇上,有太子,但这南岳真正的皇帝,却是夜流暄那魔头了。” 他这话一出,在场之人吓得不轻。 “我说陈老头,这些朝廷之事你可莫要乱说,是要杀头的啊!” “是啊!纵然天下皆知苍月宫乃魔教,夜流暄是大魔头,但夜流暄如今贵为南岳摄政王,纵然他万般不是,何人敢言他的是非啊!陈老夫子嘴下还是谨慎点好,言及他时,还是尊称一声摄政王,要不然稍有不慎,性命都丢了啊!” 说书人两眼一瞪,倔脾气倒也上来了:“那魔头本是江湖之人,搅了武林不说,还要搅我们南岳。那人阴狠无情,南岳落入他手里,定要亡啊!” 霎时间,在场茶客皆是一惊,其中几人没端稳手中的茶盏,顿时摔得粉碎,茶水四溅。 “你们当真怕那魔头,怕那佞臣了?”说书人当即一恼,气得吼了一声。 然而这嗓音未落,在场之人皆身形一颤,风云席卷般迅速出了茶楼,仅留得杯盘碎了一地,满是狼藉。 正这时,茶馆掌柜的冲了过来,捉紧说书人的衣襟便阴森森的道:“你今日竟又吓走了我的客人!这两日,我因为你倒是失了不少银子。我说你这老东西怎这般冥顽不灵,让你不要再提那华山之巅的事你偏提,让你莫要对摄政王无礼,你竟还当着众人的面辱骂?” 说出人被衣襟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憋红了老脸咳嗽两声。 他目光里倒是镇静得很,眸底深处也扬着一抹不曾磨灭的鄙夷与愤恨:“那魔头有胆子做,还没胆子让人说了?” “你竟还敢编排摄政王爷?”掌柜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说书人又是一咳,断续道:“那人阴狠无情!南岳在他手心,不过是如小儿玩具罢了,一旦腻了,他定会颠了这南岳的江山,到时候我南岳山河当毁于一旦。” 掌柜的恨铁不成钢的瞪他,咬牙切齿的道:“我说你这老东西倒真是一只倔驴!人家皇子皇孙都不急,你这个说书人急什么!你这两日内公然辱骂摄政王,万一上头追究了,我这茶馆都……” 正说着,茶馆外顿时冲进来数名官兵。 那些官兵皆手握长矛,满面冷淡。 掌柜的一瞧见这些人便如烫了手般松开说书人的衣襟,整个人跳得老远,神色紧张而又惊恐。 仅是眨眼间,几名官兵已然围住了说书人,其中一人问:“你便是这两日内言道摄政王爷是非之人?” 说书人倒也不 慌,慢腾腾的捋着胡子,倔眼朝几名官兵一瞪:“就是老夫,如何?那奸相佞臣委实不是好东西,难道还骂不得了?京都之人胆小,不敢言道是非,老头我心有苍生正派,倒是敢说。” 掌柜的吓得满面清白。 要死了要死了。关键时刻,这老东西依旧倔得像牛,丝毫不服软啊。 正以为这老头定要被官兵们混揍一顿而后拖出去扔进大牢,哪知这几名官兵仅是皱了眉,并未动作,其中一人又问:“你可是长白山道观的观长?” 这问题与上一个问题委实差得远,就连说书人都愣了一下。 但仅是片刻,说书人已是嫌恶的道:“要抓我便快些抓,少给老头我编排些乱七八糟的身份。老头历来以说书为生,哪儿是什么牛鼻子老道!” 几名官兵又是一阵皱眉,其中那人又道:“你公然对摄政王无礼,坏他名声,已是大罪。如今押你回摄政王府让王爷亲自刑你,你可有异议?” “都要押走我了,还问我有什么异议?受命于佞臣的人,竟还懂体谅老头不成?” 几名官兵面色又是青红一阵,折回倒也没多言,押着说书人便朝茶馆大门行去。 这厢,说书人扭头朝瑟瑟发抖的掌柜的望来,道:“好歹老夫也在你这茶楼小肆内说了几月的书,也算是与你有交情了,若老夫在摄政王府被处死了,你可得为我去那皇宫处敲鸣冤鼓,也好将那佞臣告上金銮殿。” 这老头疯了,疯了。 掌柜得吓得两腿一颤,身子不由跌倒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别说是去敲鸣冤鼓了,就端上让他往那站着一排排禁卫军的皇宫前的那条街经过,他两腿都要发软。 正思量,不晓那说书人竟是又回头朝他说了句:“你若不去为我击鼓鸣冤,我死了便化为烈鬼来缠你!” 你这死老头! 掌柜的脸色一白,当即恨得咬牙切齿,嘴里有太多喷薄而来的骂词,但却终归是没吼出来。 今年的冬日格外的冷,寒风凛冽,纵是裹了厚厚的棉袄上街,身子也要被冻得发颤。 这日午后,空中再度扬起了雪,这雪委实算得上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雪花簌簌,一团一团的跟着落下,约是一两个时辰,地面已是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 天寒地冻,白雪皑皑。 京都各道上的人行走缓慢,头顶落雪满满,足下步子举步维艰。寒风极盛,一次次的掀着他们的棉衣,一些身形瘦削之人,如同要被寒风掀翻似的。 彼时,那条通往京都城门口的主道上,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由远及近。 那驾车的马夫年已五旬,身上裹着棉袍,他那张略微风霜的面上,却无一丝表情,整个人瞧着格外的淡漠。 待马车行至城门口,有两个守城之兵迎上前来。 那御车的五旬男人停了车,一双淡漠的目光朝那两名官兵瞥了几眼,神色不曾有分毫变化。 这城门口的城墙上到处都贴上了端王轩辕宸的画像。如今端王已为通缉犯,京都各地皆密查,定让端王无处藏身。 “车内 何人?”这时,拦在马车前的两名官兵不屑高吼,大抵是见那马车朴实无华,想来马车主人也该是平头百姓,对待这种小人物,他们这些官爷自是没放入眼里,是以态度也差了不少。 五旬男人眉头一皱,目光朝那两名官兵一扫,眼见这二人眼中的鄙夷更甚,他淡道:“我家主人要出城!” 那两名官兵倒是不屑一笑,其中一人道:“让你主子下来,官爷我要搜马车!近日搜查罪犯轩辕宸,这出入城门之人,都得严……” 尾音未落,只见马车上的五旬男人已是自怀中掏出了一枚纯金令牌,待瞧见那令牌上赫赫金灿的‘摄政王府’四字,两守城之兵脸色一白,皆是慌张跪地磕头,嘴里颤抖念道:“奴才有眼不识摄政王车架,打扰了王爷,望王爷恕罪。” 这话一出,马车内并无一道声音扬来,安静幽密得如同死寂。 那五旬男子冷瞥他们一样,淡漠的面色依旧不变,手中的马鞭一挥,继续慢腾腾的御车前进。 飞雪落得更甚,那密集的雪花交织一团,道上的冰雪积得更厚,马车一过,上面便留下了厚厚的车辙印。 城郊的护国寺,香客依旧甚多,信徒云集。 那袅袅的香烛青烟腾空而上,倒是为这凉寒的氛围增了几许人气。 护国寺前院人流如云,车轿纷繁。 而护国寺的偌大后院,却是清冷一片,周围除了雪花的簌簌声,再无半点杂音。 院内,翠竹早被覆上了厚厚的雪,地面也冰冻半尺。 不远处,那棵枯树旁的古朴亭内,一抹颀长修条的身影淡然而坐,面前是一张琴,琴上飘了几枚雪瓣。 那人极为年轻,一身单薄白衣,风吹浮动,给人一种凉意入骨之感。他面容委实精致,轮廓分明,丰神俊朗,只是上面别无丝毫的情绪,清冷之意似是比这冰冻的寒雪还要冷上几许。 周围别无一人,气氛寂寂,雪花簌簌声显得清晰入耳。 良久,他终于是动了,修长的手指逐渐探上面前石桌上那把琴弦的弦上,稍稍一拨,琴音蔓延而来,略微突兀。 大抵是嫌隙琴音难耐,亦或是心情不佳,他突然皱了眉,墨瞳目光有过刹那涟漪,但仅是片刻,里面再无半分波动,平寂得犹如一汪冷意入骨的潭水,骇人锥心。 片刻。 他眉头松懈了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再度朝琴弦上一拨,这回,他并非只拨了一下,而是长指云云,指尖慢条斯理的跳跃,同时,一首连贯而又惑人心智的琴音自他极美的指尖四散开来,凄凄中透着几许狂烈与惊艳。 这时,一辆马车径直摇摇晃晃的驶入了内院,压坏了地面那层聚集的雪。 那马车朴实无华,御车之人依旧是那名五旬男人。 那亭内之人似是全然不觉有马车驶了进来,他并未抬头,指尖下的琴弦依旧慢条斯理的跳动,只是琴弦下扬起的琴音比方才舒缓半分。 那御车之人停车下来,转眸朝亭内之人望了一眼,随即伸手干脆的撩开了车帘,随即从车内连拉带拖 的拖出了一个五花大绑的老头。 那老头跌落在雪地上,屁股摔得疼,目光赫然如刀的朝五旬男人瞪去,本是凌厉带怒的目光,但那眸光深处,竟是染了几许委屈。 “不懂尊老爱幼么?你这人与那魔头一样无礼!”老头哀怨一声。 今日那在茶馆小厮内的硬气已然消失殆尽,纵然是倔,他也有些顾忌面前这五旬男子的手段了。 天知道他今日被那几个官兵带入摄政王府时,他还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奈何这五旬男子一见了他,便朝他喂了一枚蛊丸,还让人将他五花大绑的扔上了车。 那蛊丸不可小觑,每半个时辰皆会让他浑身疼上一疼,他老头虽倔,虽不怕死,但也的确受不得这拖拖拉拉且丧尽天良的折磨! 五旬男子朝他瞥来一眼,那居高临下的模样甚是淡漠。 老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不过是摄政王府中的一个管家罢了,这般耀武扬威的,也不怕夜流暄那魔头一个不悦就将这人宰了。 “主上,长白山道观观主已于京都城内寻到。”正待老头腹排,那五旬男子已是将目光落往了亭中那抹白影身上,淡漠的嗓音终归是回暖半许。 他尾音一落,亭中扬来的琴音也蓦地铿锵一声,戛然而止。 周围顿时静了,寒风凛冽,雪花如冰。 雪地上的老头朝亭中之人望去,目中印刻着那人白衣胜雪,墨发微扬的身影,他脸色有过刹那的变化,随即,他身子也忍不住朝后方努力的缩了缩。 “带过来。” 正这时,亭内之人清冷一声,那语音平静无波,但却冷意浮生,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气明显,似是一触及他,非死即伤。 他并未抬头望来,整个人静然而坐,身影修条单薄,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弑杀之意。 老头眸色摇曳,身子缩得更厉害。 五旬男子却是一把拎住了他的衣襟,淡瞥他一眼,只道:“这几日你不是在外一直言道我家主上的是非吗,怎如今一见,便胆怯了?” 这是这五旬男子对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老头眼角一抽,大抵是面子被扫,倔脾气一来,登时吹胡子瞪眼,怒道:“老头我会怕那毛头小子?” 他的确是不喜夜流暄那魔头,历来不喜。 夜流暄这些年在江湖中腥风血雨,罪孽深重,如今,这人竟是步入了这南岳的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能肯定,这南岳的基业,必会亡在这人手里。 他老头虽说不是什么忠贞爱国之人,但也算是嫉恶如仇。这夜流暄满身杀伐,他无疑是瞧不惯,更瞧不起的。 本以为自己满身倔骨,也早已将生死看轻,可如今第一次见这世之魔头,他竟是莫名的觉得冷意流转,似是连四肢百骸都僵了似的。 不及回神,脖子衣襟,老头反应过来,身子骨也被那五旬男人拖着往前。 他何曾受过这等待遇,两眼都恼得快挤在一起了。 待被拖入那亭子里,风雪减了不少,周围似有淡淡的兰香浮动,冷香四溢,仿佛要钻入他的骨髓,寒入他的心底。 第134章 淡漠收心,伤逝4 “你便是长白山道观的观主?”正这时,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再度飘来,那嗓音毫无温度,但却音色好听。即便冷冽,但依旧不失美好与吸人。 五旬男人松开了老头,任由老头挣扎着坐在地上。 待闻得这话,老头抬眸一望,才见正背对着他的白衣男子并未回头望他,整个人都显得格外单薄清瘦,仿佛要被冷风拂走,亦或是被风雪埋没。 老头按捺神色,兀自挣扎片刻,才两眼一挑,道了实话:“老夫确乃长白山道观观主。你既是知晓我身份,自该让你这管家对我好点,顺便替我松松绑!” “闻说长白山道观观主四海为家,不将世俗放于眼底,只是性子倔强,历来喜欢嫉恶如仇。”清冷的嗓音再度扬来。 老头忍不住腹排,他何时这般出名,连这世间魔头都对他了如指掌了? 正想着,不料那背对着他的白衣人竟是微微转过头来,待望清那人的面容,老头顿时呆愕。 只见那人面容甚为年轻,容颜俊美,五官极为精致,那双深黑的眸子犹如星辰,但里面却淡光盈盈,平静无波,委实清冷。 不得不说,乍然一观,这人犹如神智,丰神俊朗,俊美如仙,这等容貌之人,会是那满身杀伐的苍月宫宫主,亦或是南岳朝堂上那翻云覆雨的佞臣? 老头心底有过刹那迷茫,明知这人身份,但却忍不住问:“你,你是夜流暄那魔头?” 魔头? “休得胡言!”一旁的五旬男子喝斥一声。 老头回神,瞪他一眼,目光再度朝夜流暄落来,打量几眼,大抵是见他并非是他想象中的那副凶神恶煞之貌,反而是清冷别雅,整个人都透着几许淡漠与平寂,他悬吊吊的心也稍稍松了下,默了片刻,只道:“可否让你这管家替老头我松松绑?” 说着,按捺神色的一本正经道:“老头我见你印堂发黑,两眼微微凹陷,本是俊朗之貌,但却心思沉重,宿疾缠身。若老头我瞧得未错,你前不久,可是经历过肝肠寸断、大怒大悲之事?” 他这话不存恭敬,亦无畏惧,一板一眼的道出来,连那五旬的管家也仅是皱了眉,却未再喝斥出声。 那白衣男子眸中有过刹那的微动,清冷无温的面上依旧冷冽十足。 他深黑的墨瞳直锁地上的老头,半晌,他眸中终归是滑出一抹施舍般的满意:“观主这话,仅是言中了一半,但也已然足矣。” 说着,目光朝五旬管家扫一眼:“松绑。” 五旬管家忙上前,极为干脆的送了老头身上的绳子。 老头一得解脱,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拍着身上雪花的同时,嘴里还道:“这便对了。老头我好歹也是长辈,你们这些晚辈总该对我尊重点才是。” 五旬管家冷眼观他,心底不由冷讽。 这长白山道观观主之名,江湖上也算是如雷贯耳。只是他未料到,这老头竟是这般为老不尊,委实不怕死。 历来见过他家主上的人,除了那个少女后来偶尔敢在自家这主 上顶嘴,其余人,皆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想到这儿,管家脸色微变,心底叹然无限。 忆起那少女,他心底也是情绪交织,心生叹息与无奈。 遥想那日的华山之巅,那清瘦少女被一剑穿心,后又不顾一切的爬往崖边,跌下悬崖,饶是再笨之人,也知那少女想求死,纵然她的心脉不被自家主上一剑贯穿,她也会跳崖的,不是吗? 他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难怪当日的华山之巅,那少女那般想靠近崖边,他也是后来才明白,那少女微微带笑,言语柔和,实则,却是早已心死,以致满腔心思,不过剩‘求死’二字。 这世上没人知晓,当日的华山之巅,待端王战败逃亡后,自家这主上,竟是在那少女跌崖之处坐了许久,背影清冷孤寂,仿佛天地只他一人。 没人知晓,自小冷漠无情,甚至从狼群的嘴下淡定逃生的主上,竟也会破天荒的颤了眸,慌了神。 没人知晓,当日崖风猎猎,自家主上领人下崖,待被宫徒用一节节的长绳拉上来时,满身狼狈的他,怀中抱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更没人知晓,自那日华山之巅大劫之后,自家主上就病了,就连被封为摄政王的当日,他也是卧在床榻上接的旨。 一想到这些,管家不由朝白衣人那清瘦单薄的身影观了一眼,心底深处担忧重重,叹息无奈。 如今,世人皆道他主上阴狠无情,皆道他是魔头,皆道他是佞臣,但他这主上,历来不曾主动腥风血雨,就连在华山之巅制造出的那场屠杀,不也是被端王逼的吗? 若说自家这主上以前的良心并未被全数泯灭,但自打那少女血肉模糊后,自家主上就变了,变了越发清冷了。 那种冷意似是从骨子里洒落出来,连他都觉得万分陌生了。 他也不知自家主上这般,究竟是好,还是坏!但他却能肯定,自家这主上越发阴狠无情了,想必只要他愿意,这南岳江山,甚至这天下四国,怕是都不可安生。 这厢的夜流暄倒是不知管家嘈杂的心思。 他清冷的目光静落在那老头身上,涟漪不起,整个人看着冷冽无温:“皆道长白山道观观主乃游仙,岐黄占卜之术了得。” 老头一愣,心底莫名的滑出一抹不祥。 他迎上夜流暄的目光,却闻他继续淡道:“如今观主既是来了,便随我来见一人吧!” “见谁?”老头面上顿时漫出戒备,嗓音隐隐有些发紧。 “你见了便知。”清冷的嗓音扬来,尾音未落,他已去站起了身,清清冷冷的缓然步出了亭子。 管家拎起老头便跟了出去,老头这回却是破天荒的未责骂管家,反而是目光摇曳,心底一层层的紧了。 横穿过小院,顺着那条小径行去,不多时,前方出现了一道硕大的假山。 因着周围皆是平地,这假山倒是显得委实怪异突兀。 只见那满身雪白的夜流暄伸着修长的指尖在那假山上拍了几下,假山中间的石头微微错开,赫然展现出 了一条石阶。 老头惊了一跳,不及回神,只见夜流暄已是步上了石阶,顺势而下,老头也被管家拎着往前,待步入假山,下了几步石阶,只觉前方冷气扑来,寒意浮生,老头冷得浑身一颤,同时间,身后的假山也迅速合上。 石壁两侧,夜明珠亮如白昼。 老头面色越发惊愕,抬眸观望,只见那些入目的夜明珠,皆颗颗硕大,怕是一颗都得值上万金。 “没想到这护国寺肥水这般重,竟是在此修建了一个这般奢华的地室。”老头忍不住咋舌一声。 来长白山道观的道徒也不少,只是道观并不收取银子,是以道观常常穷得响叮当,本以为这护国寺乃佛门重地,金银味儿也不会太重,但如今一瞧,这护国寺忒有钱。 正想着,拎着他的管家出了声:“这冰窖是护国寺原本就有的,但这阶道上密集的夜明珠,是我主上亲自镶嵌上的。” “什么?”老头惊了一声。 管家眸色有些暗沉,也不知为何竟是朝这老头道了句:“因为有人怕黑。” 怕黑? 莫不是夜流暄杀人无数,心头有虚,是以惧怕神鬼幽灵,所以怕黑?即便是在这阶道内,也镶嵌了夜明珠,以图用夜明珠的光亮来驱鬼? 老头如是想着,却觉周围冷气更甚,他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又朝管家问道:“喂,你家主上领我来这冰窖做何?” 管家这回目不斜视,整张脸极为淡漠,未言。 老头怔了一下,眼角一抽,垂眸嘀咕一句:“小气!” 待再度往前,寒意更是增了几许。 有白蒙蒙的冰气扬来,寒入骨髓,因着并无内力,老头整个人倒是冻得发抖。 这时,管家驻了足,老头也顺势稳住身形,待抬眸一望,便见前方赫然是一张偌大的冰床。 那床以纯冰而为,森森寒气蔓延,然而最令老头惊讶的,却是那冰床上正躺着一个人。 “你过来些。”此际,那冰床边的夜流暄转眸朝他望来,清冷吩咐,嗓音毫无温度,似是在道一句漫不经心的话。 老头怔了一下,犹豫片刻,仍是慢腾腾的上前,最后立在了冰床边。 寒意袭来,老头浑身打着颤,目光顺势朝那冰床上的人一扫,才见那人面容血肉模糊,浑然不知容貌,只是凭着她身上的衣裙与长发,倒是可粗略判定她是名女子。 “皆道长白山道观观主岐黄之术了得,加之身具异能,可让人起死回生。”夜流暄清冷的嗓音适时扬来。 一听这话,老头便脸色一变,意料之中听得夜流暄又毫无温度的道:“此番领观主来此,便想请观主让这冰床上的女子……起死回生。” 夜流暄疯了。 老头的第一反应,便是这魔头疯了。 本以为这魔头面容清俊,气质也不如那杀人狂魔般粗犷,他还在纳闷这样清清冷冷而又清雅之人,怎会是大魔头,但如今看来,应该是这魔头脑袋异常,常常生出一些怪主意,是以他嗜血阴狠,倒也说得过去。 “这事,我帮不了你。 ”老头默了片刻,才回了一句。 说完,见夜流暄清冷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滑出了一许杀意,老头顿觉这冰窖内的气氛都如黑云压顶。 他皱了眉,吹胡子瞪眼,破罐子破摔的道:“你也别这样看着我!我是人,又不是神,纵然懂点歧黄之术,但也只预卜得到常人的半点命运罢了,而这起死回生之事,你便是杀了老头我,我也做不到!” 夜流暄并未言话,面色分毫不动,仅是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再度冷了半分。 老头无奈,只道这夜流暄委实是疯得厉害。 他道:“我说魔头,你讲点理行不?你如今说的算是什么事儿?老头我的确是懂点岐黄之术,但若真能让人起死回生,老头我岂不是活神仙了?别异想天开了,老头我的本事也不是这般用的,你若真想利用老头我,不如让我为你占一次卦,没准我就测出你的命运。” 夜流暄平寂的目光深邃盈盈,冷光凛冽。依旧未言。 老头顿觉压抑,只道他如今算是遇上克星了。 以前在长白山上,他只觉他那首席孽徒顾风祈便是不折不扣的狠人,那孽徒几番将他算计,害得他多次从长白山离家出走,如今倒好,这夜流暄委实比他那孽徒狠上数倍,仅是凭他这冷冽的目光,他心底的那股子倔意与硬气彻底的溃不成军了。 “我限你一月之内,必救活她,如若不然,长白山道观,朝夕不保。”半晌,夜流暄清冷发话,嗓音如同命令,冷气沉沉。 老头惊了一下,气得咬牙切齿。 突然间,他倒是有些后悔了,后悔他这倔脾气坏了事,惹错了人。 这夜流暄委实是天下魔头,阴狠无情,能将人命视如草芥之人,这人无疑是名副其实的魔鬼。 “夜流暄,你莫要强人所难!纵然你杀了老头我,灭了整个长白山道观,老头我也救不活这女人!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没准阎罗王都让她去投胎了!”老头再也难以压下心底的嘈杂,吼道。 夜流暄冷扫他一眼,精致面容依旧不曾滑出半分情绪。 “既是如此,那你与长白山,便当真无须存在了。”他清冷道,说完,目光朝管家落去:“吩咐下去,两日之内,灭尽长白山之人。” 管家脸色一变,老头也是惊了。 “你这疯子!”老头怒极:“我说过了,这女人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老头我只懂占卜岐黄之术,但却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夜流暄并未理会他,他墨瞳内清冷的神色未变,直直的朝管家落着。 管家眉头一皱,犹豫片刻,应声后便要踏步离去。 正这时,老头突然唤住管家:“你站住。” 说完,他眸色聚满复杂之色,随即按捺神色,朝夜流暄干咳一声:“虽然老头我从未让人起死回生过,但我也能试试。” 此番,他无疑是在表面应下这魔头的话,以图争取时间逃回长白山。 这床榻上的女人无疑是死了,根本无法救活,他如今也只有勉强顺了夜流暄的意,再从长计 议。 夜流暄眸中并无信任之色,他那黑瞳微深半许,只清冷无温的话:“如此便好,我许你一月。” 老头脸色微白,破天荒的觉得巨石压顶。 他故作朝夜流暄点了头,随即目光装模作样的朝那石床上的女人落去,目光有意朝她惨不忍睹的脸瞥了几眼,而后又顺势而下,将她整个人都观了一遍,心底也滑出了几许愕然。 擅长岐黄占卜之人,也极为擅长观人面相与身形。 这女人虽面目全非,但若是细细观量,仍是知她身体有异。 他眉头一蹙,不由伸手探了一下女人的手腕,片刻便缩回指尖,朝夜流暄煞有介事的道:“我先说好了,你只让我救活这女人的命,但却没让我救活这女人肚子里的那条命!” 正说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救不活这女人,更别提他肚子里的那个,而他也根本无心思救她,只因是徒劳,是以,他此番这话,委实是多此一举了。 然而,他却未料到这话一出,夜流暄的目光顿时犹如三尺寒潭,惊得他差点倒吸一口冷气。 “你说什么?她肚子里的那条命?”他冷沉沉的问。 老头眉头一蹙,心头暗道一声糟糕。 此际,他连揍自己的心都有了。凭这夜流暄的性情,如今知晓这女人肚子里还有一个,怕是又得逼着他连肚子里的那个也一起救了。 “没有。我方才说错了。”老头故作糊涂。 凭这夜流暄的反应,该是不知那女人已是有半月身孕的,如此一来,他若不承认,这夜流暄也奈何不了他。 “哦?”夜流暄突然勾唇一笑,嗓音依旧清冷,但那清俊无温的面上终归是打破了死寂,浮出了一道极为难得的弧度来。 老头盯他一眼,心底顿时浮出‘笑里藏刀’这四字。 他沉默半晌,良久才大大咧咧的坦然道:“罢了!这女人肚子里还有个胎儿,已有半月。” 反正他不过是为顺从这魔头之意,争取趁机离开,这魔头要他一并救那胎儿,他也顺势答应得了,反正他救不活的,大人和胎儿,他都救不活的,是以再多一个胎儿也未有什么不同。 这话一落,不料立在他身边的管家竟是突然震惊道:“胎儿,竟有胎儿。” 老头扭头朝那管家,却见管家顿时狂喜,朝夜流暄道:“主上,这冰床上之人,不是……” 他后话未出,夜流暄已是出声打断:“观主,我此番有两字,不如观主看看,顺便占卜一卦,看看这字上之人,究竟身在何方?”这话是对着老头说的。 老头怔了一下,又转眸朝夜流暄望来,这回却是惊得更甚。 只见这白衣魔头言笑晏晏,墨瞳内精光四溢,算计重重,那满是俊朗的面容虚虚浮浮,透着几许意味不明的深邃,却也使得他整个人越发的美得惊心。 老头目光有些惊,有些呆,片刻回神时,便见夜流暄长指一伸,浑厚的内力自他那细长的指尖涌出,隔空在那明亮且微微覆着冰块的墙体深深的刻下了两字……凤兮。 第135章 淡漠收心,伤逝5 冬月二十三。 冷风簌簌,天寒地冻。 南岳朝堂风云变幻,太子一党壮大,端王势力全数被拔除。同日,宫中皇帝病痛加重,于夜里三更,薨。 丧钟哀鸣,禁宫伏伤。宫女凄凄,妃嫔断肠而泣。 偌大深宫一夜素镐,廊腰缦回细缠白绫,加之地面与房檐白雪堆积,素白凄凄之意难掩。 冬月二十四,南岳早朝之上,摄政王夜流暄亲自宣读先皇遗诏,传皇位于宫中太子。 天下顿时易主,朝堂上以左丞为首的三阁元老纷纷上书退隐,准。 南岳之国,摄政王独大,无人出其左右,满堂朝臣虽为新皇党,但他们心中元首,实为摄政王。 冬月二十六,宜出殡。 先皇下葬,仪仗轰烈,活葬妃嫔数百。 冬月二十七,白雪压枝,天地银装素裹,南岳东面及北面传来雪患,房屋倒塌,死伤无数。 患情上报,因新皇着手甄选秀女,无暇顾及,此事交由摄政王,后被不了了之。 冬月二十九,宫中新晋五十妃嫔,个个丰满圆润,姿态柔怡。 宫中当日便喧歌曼舞,靡靡奢华,醉倒一片。 次日。 寒风凛冽,冷意浮动。雪花簌簌而来,压断了不少细细枝桠。 天地间银装素裹,天寒地冻。 那深宫之中,御花园凉亭内,纱幔纷纷,飞雪摇曳中,一抹雪白颀长修条的身影斜靠在长椅,姿态安稳随意。 那人墨发微垂,眸眼微合,只见他侧颜精致无边,宛如九天谪仙,清雅飘渺之气难掩。 他皓白细长的指尖携有一只玉簪,正漫不经心的把玩,那玉簪簪头凤凰栩栩,似幻似真。 正这时,一抹明黄身影速步而来,身后宫女太监齐齐小跑跟随,大抵是穿得厚实,一长串宫女太监跑步起来委实勉强,身形踉跄。 那明黄身影一入得亭内,待见他头顶发冠微歪,青丝微乱,那身明黄且处处龙纹的袍子已是褶皱不堪,微失龙颜。 “摄政王怎在这里等候?”他当即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目光朝那斜靠在长椅上的人一望,嗓音虽有几许霸气,但更多的则是隐忍与试探。 长椅上那雪白身影终归是慢腾腾的坐端,指尖的玉簪也被他漫不经心的收回了宽袖。 他目光朝对面的明黄身影望来,精致如玉的容颜不曾存有半分恭敬,连带出声的嗓音都清冷随意:“这里风光甚好,便在此等候了。” “这里风光是好,但也极冷。摄政王衣着单薄,还望体恤己身。另外,朕早已允许摄政王每次入宫,皆可在御书房候朕,亦或是在昭阳殿饮茶,那些地方皆设火炉,倒是比这亭内暖和不少。” “皇上体恤臣,臣甚为感激。只是外面皆传微臣欺君霸主,乃朝堂佞臣,若是每次入宫再在御书房或昭阳殿安稳等候,怕是又要遭天下之人白眼。” 皇帝眸色一深,面上顿有怒意:“外面竟敢这般传言摄政王?当真是一群好事之徒!摄政王放心,朕等会儿便下旨着人严查,那些胆敢诬陷摄政王者,通通处死,如何?” 白衣人的面上不曾有丝毫动容,连带目光都平静如水,淡如冷风,令人觉察不出任何情绪。 他目光静静落在皇帝身上,打量两眼,只清冷出声:“多谢皇上这般维护微臣。只是,皇上刚即位不久,还是先施行仁政,莫要大兴杀伐为好。” 皇帝似是怔了一下,“摄政王所言甚是 ,朕记下了。” 白衣人点头,随即漫不经心的转了话题:“今日微臣入宫,是想请皇上准微臣一个请求。” “摄政王请说。” “想必皇上也知,前些日子东临之国大乱,待叛军被平息,东临之帝也退了位。如今东临继位者,已是东临的君墨皇子,封号为胤。东临与我南岳一向交好,如今君墨皇子新君登位,我南岳,自该朝贺。” “摄政王之意是?”皇帝眸色微动,直盯着白衣男子,虽面色无异,但眸底深处已是生了波澜。 “微臣愿出使东临,代我南岳恭贺东临新君,望皇上准允。”白衣人淡道,嗓音依旧无温无波,但却隐隐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与威胁。 皇帝神色骤然云涌,随即皱了眉,默了片刻,谦逊道:“我南岳也国体不稳,摄政王怎能在朕初登大宝便要离开南岳?朕也乃新帝,帝位不稳,若是摄政王离开,这朝堂之上,怕是无人再主持大局。” “君为君,臣为臣。皇上虽重用微臣,但微臣也不可在朝廷之上主持大局,威风八面。正巧趁我出使东临,皇上好生坐朝,发号施令,兴许几日后,这满堂朝臣,皆会对皇上更为臣服。”白衣男子漫不经心的道,嗓音依旧清冷。 皇帝眸色再度变了几许,默了片刻,终归是未再拒绝,只道:“既然摄政王有意出使东临,朕自然应允。只是前往东临路途遥远,朕派五千精兵护送摄政王,待摄政王归来,朕再为摄政王接风洗尘。” 白衣男子并未立即言话,深黑的目光在皇帝面上稍稍流转。 皇帝眸色有过刹那的摇曳,但仅是片刻,他按捺神色的道:“看来是朕疏忽了。摄政王历来喜静,更不喜招摇,想必五千精兵跟随,定让摄政王不适。朕这便收回……” “不必了。多谢皇上。”未待皇帝言完,白衣男子已出声打断,嗓音清冷中透着几许毫不掩饰的疏离,可谓是不带分毫的恭敬。 皇帝脸上稍有变色。 正这时,白衣男子已是慢腾腾的起身而立,再度朝皇帝道:“此番出使东临,是该光明正大的去,这仪仗,自然得宏伟一点。皇上考虑周到,以五千精兵相送,微臣甚感满意。既是皇上已应了这事,微臣便出宫去了,在微臣离开南岳这段时间,还望皇上安分坐朝,莫要动些……不该动的心思。” 这话一落,未待皇帝反应,白衣男子已是转了身,缓然朝亭外行去。 冷风掀着他单薄的白衣,扬着他墨黑的青丝,加之雪花簌簌,衬得他俊如天神,美得惊心。 只是他身材单薄瘦削,在白雪间行走,亦如天地一人,无端端的勾露出了几许孤寂。 皇帝的目光一直锁着那雪白的身影,直至那身影消失在眼帘深处,霎时,他面色骤然一沉,方才还平和的目光顿时漫出了杀气。 “皇上,那摄政王委实太无礼。”这时,身侧传来一道略微尖细的嗓音,透着几分阿谀般的怒意,但他说出的话,却是深入皇帝的心。 皇帝回神过来,目光朝身侧那名出声的太监望去,只道:“刘全,摄政王的确无礼,甚至于,他从未将朕放于眼里呢!” 不得不说,若没有夜流暄,他又如何争得过他那皇弟轩辕宸。想来这皇位,也算是夜流暄亲自将他送上。 只可惜,他与夜流暄虽有君臣之别,但那夜流暄,无疑是朝臣 之首,俨然是这南岳之国的暗帝,而他这光明正大的皇帝,却成了摆设,成了傀儡,纵是批阅过的奏折,朝堂上那些狗奴才们也要将奏折再呈给夜流暄看,待夜流暄无异意,才可施行。 如此一来,夜流暄委实一手遮天了,若是不除,他这儡帝,怕是永无翻身之日。 “摄政王太放肆!皇上,不如趁摄政王离开,好生整顿朝堂,将摄政王一党全数替换?”这时,恭敬立在皇帝身侧的刘全低低的道了一句。 他多年前便是自家这主子身边的宦臣了,如今,也乃这禁宫城内的大内总管。 自家这主子还是太子时,便处处受端王压制,如今好不容易登上帝位,却是受摄政王限制。如此一来,他自是知晓自家主子心中憋屈,是以便想趁此机会献献计。 这厢的皇帝倒是眸色一深,最后低沉沉的道:“朝中之人,大多已是摄政王爪牙。纵然他们不是真正顺从摄政王,但摄政王手中有他们的把柄,逼得他们不得不效忠。如此一来,若是真要给朝堂换血,无疑是得换掉三分之二的大臣,是以,此举委实浩大,牵连太多,难以行通。” 太监刘全怔了一下,小眼一蹙,默了片刻,没再吱声。 彼时,亭外的风雪更大,周围一些覆满白雪的树枝承受不住,已是枝断雪毁。 正这时,皇帝目光朝亭外的飞雪望了几眼,低沉的嗓音隐隐透了继续冷意与杀气:“摄政王在朝中只手遮天,若不除他,朝堂并无朕的立足之地,是以此番摄政王离京,务必得用些手段了。” “皇上之意是?”刘全细声问了一句。 皇帝沉默片刻,蓦地,他薄薄的唇瓣上微微勾出了一抹诡弧:“冬日风雪太大,加之乱城贼子亦或是摄政王的仇家多,如此一来,摄政王若是在路途上出事,亦或是丢了性命,朝中一党,无疑是群龙无首,到时候,朕这天子,自是有法子再治他们,然后再大统我南岳王朝。” 刘全眸色云涌,最后尖嘴咧出一抹讨好的笑弧:“皇上英明。” 皇帝似也心头畅快,朗然大笑。 随即,他大步朝亭子外踏去,朝小跑跟在身侧的刘全道:“摆架安乐殿。让新晋的妃嫔皆来伺候。想必这会儿,她们也该酒醒了。” 刘全怔了一下:“那些新晋的妃嫔皆是摄政王安排入宫来的,皇上明知此事,为何还要……” “既是摄政王安排,既是摄政王要朕痴迷女色,不务朝政,朕自然得顺了他的意才是。”说着,若有无意的笑了一声:“只不过,他要算计朕,朕自然也有法子迷惑他的眼,呵!这歌舞升平的日子,朕委实不喜呢,他想将朕养成一只无爪的猫,那朕便暗中蜕变,最后变成一只虎狼,待他反应过来时,朕已有本事除他了。” “圣上英明。”刘全忙应和着赞了一句,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略微试探的问:“皇上,那贵妃娘娘呢?昨日皇上与新晋的妃嫔作乐,听说贵妃娘娘在寝宫内发了火。” “你是说杨凤栖?”皇帝似是这才想起自家那糟糠的太子侧妃,勾唇一笑:“那女人已无用处。如今她的父亲左丞已是辞官归隐,加之朕也无须再利用她去威胁朕那尚在逃亡的皇弟,呵,那女人若不安分,朕便贬她去冷宫。” 刘全愣了一下,足下步子稍稍一滞,待再回神时, 只见皇帝已前进了好几步,他脸色一变,忙小跑上前,再度阿谀奉承了几句。 风雪交加,地面的雪凝成了冰。 那巍峨朱红的宫门内,一辆四角流苏飘垂的马车缓缓驶来。 那马车四面皆是雕花缕缕的木壁,奢华而又大气,那把守宫门的御林军们皆望之色变,遂急忙打开了宫门,而后纷纷立在两侧,低头垂眸,模样恭敬,待马车经过他们面前,他们皆异口同声的恭敬唤了声:“摄政王爷!” 嗓音浑厚刻板,恭敬十足,想来纵是皇帝微服出宫,他们也未唤得这般认真,更未吼得这般卖力。 那马车之内并无丝毫应答,惟有马车车轮声冗长繁杂,在地面那层积雪上留下厚厚的车辙印。 京都城的各处街道,大抵是因风雪过大,街上行人稀疏,摊贩甚少。 那京都的主街上,四角挂着流苏的奢华马车由远及近,不多时,马车内扬来了一道清冷之音:“停车。” 冷风霎时拂走了清冷嗓音,马车也蓦地停了下来。 这时,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自车内探了出来,微微撩开了那厚重的车帘,随即,一抹雪白颀长的身影极其清雅的下了马车,待那人站定,才见他墨发轻扬,面容精致绝雅,只是眸中委实清冷淡漠,竟是比周围的风雪还冷。 “主上?”驾车的五旬男子也下了马车,问了一声。 清冷男子道:“你先驾车回摄政王府,先行打点府内一切。我去那玉器店一趟,很快便归来。” 五旬男子眉头一皱:“主上,这风雪太大,还是由属下驾车送你过去吧!” “不必。”清冷男子淡道,尾音未落,他已是转身远去。 主街上的人比其它街道上要多上少许,但依旧未有春秋之盛。 天寒地冻中,街道两侧的小摊小贩衣着厚实,裹得如粽子,他们面前皆有个火炉,炉子里的火苗子蹿得老高。 孩童天真无邪,三三两两在这雪地上打着雪仗,待打得累了,几个伙伴三五成团的嬉笑一起,随即开始唱起了歌谣。 “鸟儿绝,虫儿奔,摄政王是老虎胚!” “上有上,下有下,摄政王是活大煞!” “冬儿冷,树儿枯,摄政王是阎罗窟!” 正唱得起劲儿,其中一个小男孩打断:“你们唱的都错了,我隔壁的二傻教了我一首新的。” “新的?” “那你唱唱!” “唱就唱。帝为傀,臣为首,南岳江山万世朽;佞臣现,野狼心,南岳易主百姓辛……” 孩子互相打闹,唱着歌声远去。 飞雪簌簌,漫天冰凉。 那抹惊艳修条的白影瞥了一眼那些远去的孩子,冰冷如霜的面容清冷一片,犹如鬼池寒潭,冰冻三尺。 道上两侧的商贩见了他,先是被他清俊的容貌惊了一跳,待见他容颜冷冽,目光带煞,又皆是一惧,纷纷收敛神色,最后垂眸安分,不敢再朝那白影多望一眼。 那抹白影足下步子未作停留,继续缓步往前,待消失在长街尽头,周围商贩才开始沸腾。 “方才那位公子倒是俊。” “俊?你没看见他目光不善吗?听说近些日子端王爷会重新杀回这京都城,重新夺得皇位,没准儿方才那人便是眼线呢!” “你们当真是有眼无珠啊!”这时,另一家卖荷包的老头略微后怕的出了声,嗓音都有些颤,待见周围离得近的商贩皆转眸朝他望来时,他才道:“摄政 王容貌俊美如玉,喜白衣,神清冷,腰间缀着龙形玉佩。难道诸位没认出方才那位便是当朝摄政王?” “摄政王?” “那大魔头?” 众人纷纷一惊,面上霎时白了一层,心底赫然聚有浓烈的后怕,待回过神来,才纷纷不由自主的伸手拍了拍胸口,只道自己无疑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翌日一早,天稍亮,周围暗沉朦胧。 偌大庄严的摄政王府偏门,一辆马车停驻着。 不多时,一抹雪白修条的身影自偏门出来,缓然上了马车。 片刻,那御车的五旬男子手中马鞭一扬,顿时策马而前。 地面依旧冰雪厚重,五旬男子小心翼翼的驾着车,嘴里低问:“主子,让鬼一易容成您的模样以图骗过那皇上遣来的五千精兵,可有闪失?毕竟,鬼一性子委实与主上差得远,万一那五千精兵发现他们护送之人并非是你,怕是……” “皇帝身侧,也有忠腹。若我料得不错,今日率五千精兵护送我之人,定为皇帝亲信。凭鬼一之性,定不能瞒许久,但能瞒一时,已是足够。”隔了半会儿,车内才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 “主上,属下委实想不通,主上为何不让五千精兵护送,反而是让鬼一扮作你的样蒙骗他们,而您自己则是独自上路?这世上想对主上不利之人太多,此番出行东临,若有五千精兵护送,定要安全些才是。”管家问道。 “安全?”马车内扬来一道微挑的清冷嗓音,又道:“欲对我不利之人太多,但如今最该防备的,却是皇帝。那五千精兵表面上是护送,暗地里怕是要使暗招了。我如今无暇顾及皇帝,也无心思平息那五千精兵暗中给我使的绊子,待我自东临归来,若有空,再好生将这些人收拾妥当。” 驾车的五旬男子怔了怔,眉头一皱,又要言话,不料身后的马车内再度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管家,行快点。” 管家忙噎住后话,恭敬的应了声:“是!” 寒风凛冽,拂刮声簌簌,马车车轮声冗长繁杂,渐行渐远。 几个时辰后,天色才大亮。 彼时,摄政王府的正门外已是集结了五千精兵,密密麻麻。 而那领兵之人,一身戎装骑在马头,整个人瞧着高大威猛,这人,却为太子亲舅,梁信。 不久,摄政王府府门大开,一抹体态微壮的白衣人率先出来。 梁信目光当即朝那人落去,遂速速下马,朝那白衣人恭敬的唤了声:“梁信拜见摄政王。” “梁将军多礼了。”清冷的嗓音,犹如幽谷里的冷风,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半许的生硬。 梁信一愣,心底微愕,不由抬眸朝面前之人打量,待见面前之人身材倒是比他上次见到时壮了不少,且头上的发丝都不若上次那般顺滑墨黑,反而是有几许干燥,若非这人容貌与上次那般俊美如玉,美得惊心,加之神色也清冷如常,平寂无波,要不然,他倒是真要怀疑此人是否是当今一手遮天的摄政王了。 粗略的寒暄一番,梁信亲自将面前的白衣男子扶上了马车。 随即,他一跃坐上马头,领军往前。 五千精兵浩荡,声势壮观,委实比皇帝出巡还要来得大气。 街道两侧的百姓皆是站定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心底无疑在惊叹这摄政王出巡的浩荡势头,又在啐骂这佞臣享乐,委实是可恼可恨。 第136章 淡漠收心,伤逝6 南岳之地天寒地冻,各处飞雪簌簌,冷人锥心。 谁曾想,这冬日里,那远在大昭国边境的群山之下,有着一片四面皆是大山的山谷。 那凛冽的寒风皆被大山所挡,谷中虽有飘雪,但并不厚重,加之大昭天气尚好,空中略有阳光,折射出地面那薄薄的白雪越发的晶亮耀眼。 谷中,那片片冬树的树叶深绿,随风摇晃,清透之意难掩,谷中到处皆是极为少见的花草,成团成簇,淡香盈盈,沁人心脾。 比起外面的银装素裹,此处无疑像是万物复苏,鲜花灼灼的春。 顺着那条周围皆是鲜花的小道往前,赫然是一排精致的木屋。 木屋屋顶存有少许白雪,晶亮特别,屋前,秋千摇曳,木桌木凳别雅,怡情怡景,亦如世外之境,与世无争。 正这时,有炊烟自一间木屋的屋顶升起,透出了几许凡尘般的人气。 不多时,另一间屋子内那微微打开的木门处却是突然蹿出了一只雪白的貂。 那貂儿两眼雪亮,但微胖的模样则是憨厚,它一蹿出屋子,便摇曳着步子往前,最后蹿到了屋外那木凳子上蜷缩一团。 片刻,那貂儿方才所在的屋内似有珠帘浮动的声音响起,脆声连连,眨眼间,那微开的木门也被迅速打开,自里踏出了一抹瘦削清秀的身影。 那人紫裙长发,赫然是名女子。 待细细一观,只见那女子容颜秀美,肤色白皙,眼中淡色无温,整个人清清淡淡,虽不倾城,但也存着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宁然与清雅,令人过目不忘。 那女子足下步子极慢,微风扬着她的衣裙,衬得清淡的她委实单薄,似要羽化不归。 此时,那木凳上的貂儿冲着她唤了一声。 女子眸色朝它锁去,脸上依旧无色,待走近木凳旁,她才抱起貂儿,缓身坐定。 阳光低浮,虽隐隐飘雪,但却不显得极冷。 微风轻浮,拂刮着前方那片片花草树木,簌簌作响中,独特的淡香也四散开来,待盈入鼻间,沁人心脾,连带神智都彻底清明开来。 女子极静,坐在凳上别无动作,目光淡漠疏离,虽不言不语,不走不动,但整个人却不显得呆滞,反而是清雅宁然,委实别致。 正这时,那条深深的花径里跑来一人。 那人素衣裹身, 模样稚嫩,是个女孩。 女孩脚步微急,小脸通红,周围鲜花烂漫,衬得她纯然如这冬里的光。 “姑娘!”那女孩人未至,声已来,这急急忙忙,炸炸呼呼的模样,倒是令紫衣女子素来无波的眸子稍稍一动,漫出了半许涟漪。 曾经,她也遇见过像迎来之人这样的稚嫩女孩。 当时,那女孩也曾服侍过她穿衣,哄过她吃饭,甚至,她还曾拉着她行至竹林间,撑着脑袋让她三哥哥为她抚琴。 只是,一切的一切,如今忆来,皆为泡影。 时过境迁中,她重生而来,不仅是记忆如梦,就连她如今的名字,也变了。 “何事?”待那女孩跑近跟前,紫衣女子神色微敛,极淡的问了句。 女孩喘息不及,断续道:“姑,姑娘,药王谷外有人硬闯,似要寻主子出来救人,如今,那些人已被阵法困住,该如何处置?” 紫衣女子眸色微动:“前些日子似也有人闯来,你们前几日如何处置的,今日依旧如何处置。” 她难得说这么多话。 如今,她性子已是莫名的变得令她都觉得陌生,但不到一日,她已是习惯。 毕竟,既是重新开始,她心底所有的东西,皆得变,包括她自己的心,包括她的性子。 这女孩虽小,但接触的这些日子以来,已是知晓她的性子,纵是知晓她淡漠疏离,但对她却是未有分毫恶意。 女孩神色不变,仅是眸中存了几许迷茫之色,模样憨厚,只道:“前几日皆是主子处理的。但今日主子突然上山采药了,觅儿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们。” 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般,又两眼发亮的朝紫衣女子道:“对了,主子今日离开时也吩咐过,只要谷中有事,我们皆不能擅做决定,必来问姑娘拿主意。” 紫衣女子淡漠的面色不曾有丝毫的变化,薄唇微启,只问:“你家主子出去多久了?” “已有半日。”说着,又低低的嘀咕一声:“山上下了大雪,主子今早穿得单薄,也不知会不会着凉。” 紫衣女子瞥她一眼,极淡的忽略她的嘀咕,又问:“如今被困在阵中之人,有多少?” “不下十人。” 紫衣女子眸色微动,盯少女片刻,道:“闻说药王谷的规矩,其中一条便是不救硬闯之人。既 然那些人被困在阵中,那便让他们……自身自灭。” 女孩当即一笑,不觉得有分毫的不妥,极为自然的应了声,又道:“以前我与荨儿两个守在这药王谷时,常有人闯入,我们极怕,不知该如何是好,待那些人落入阵中后,我们都暗中放了飞箭,射杀了他们。” 说着,似是突然来了兴致:“姑娘应是不知,我与荨儿的飞箭射得极准的。要不,我这就演练演练给姑娘看,去射死那些阵中之人?” 紫衣女子淡漠的面上终归是漫出一丝复杂,淡问:“射杀别人之事,你们主子可知晓?” 女孩怔了一下,眸光有些摇曳不稳,垂首低道:“主子不知。” 说着,又解释了一句:“可以前那些人委实凶猛,极为吓人,他们身边还带了孽畜,有的还准备放火威胁我们,说我们主子若再不出去替他们救人,他们便要烧了我们药王谷的药花药草。我与觅儿,也因主子不在,心底害怕,才开始射杀他们的。” 紫衣女子漫不经心的观她,见她面上并无谎意,反而是透着几许纯然与无措。 紫衣女子眸中有过刹那的晃动,仅是片刻,她淡道:“日后莫要轻易伤人了。” 说完,抱着怀中的白狐缓缓起身,“带我去看看那些被困于阵中之人。” 女孩忙点头,正要往前带路,可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朝紫衣女子摇头道:“不行的!主子吩咐过了,姑娘您身上的伤势未好,不可过于走动的!还望姑娘……” “无妨,走吧!” 见紫衣女子面色平级无波,女孩眉头皱了皱,欲言又止一番,但终归是一言不发,随即走近紫衣女子,扶着她道:“姑娘,还是让觅儿扶着你过去吧!” 紫衣女子并未拒绝,点了头。 女孩行得极慢,每一步都极为照顾着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眸色微动,淡问:“觅儿在这药王谷待了多久了?” “很久了。我与荨儿比姑娘早到这药王谷足有五年。”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我们都是孤儿,主子心善,才带我们来此,收我们为药童。” “你们又怎会射箭?” “是主子教我们的。主子以前皆是独自采药,委实辛苦,后待我与荨儿会射箭后,主子若是需要采集一些小的雪貂 或是禽鸟,便让我们去射了。” 说着,似是心有疑虑,嗓音也跟着一变:“这么多年来,我与荨儿不曾见过主子允过任何人入药王谷的木屋,更不曾亲自带过任何人来这药王谷,可主子这回却是将姑娘亲自带来了,还亲自拔除那只贯穿姑娘心口的长剑,甚至主动医治姑娘,在姑娘昏迷的五日内,衣不解带的照顾姑娘。觅儿以前听说,一个女子若是受伤了,若是病了,若有一个男子衣不解带且寸步不离的照顾她,那他们必是一对有情人,姑娘与我家主子,可是有情人?” 童言无忌,即便是说到这等隐晦之事,这觅儿也不曾有半分羞涩,反而是面露好奇,整个人稚嫩而又憨厚。 紫衣女子眸色微变,脑中不由浮出了前几日初醒时一眼望见的那张脸。 当时,只见映入她眼帘中的脸微微泛着黄,双眼微肿,整个人毫无精神,似是疲惫至极。 她神智一清明,便知了这人是谁。 他,正是顾风祈。 只是,她见过这人多次,却从不见这人这般狼狈,当时蓦地一见,委实一怔。 她还清晰记得,他见她醒来,微肿的眸子里滑出几许释然,只道:“你终于是醒来了。”说着,漫不经心的又道:“你已昏迷了五日。” 五日。 初闻这二字,她只觉心底一沉,所有前程往事浮现,缠绕而来,待她尽数忆清,她心底顿时漫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未及回神,便又闻他道:“自你被一剑穿心,又坠崖而来,眼看就没活头了,但我这五日费尽心思的努力,终归是救回了你的命。凤兮,你已算得上是重生了,以后,你再不是姚府那孤星带煞之人,不是端王府的妾,更不是夜流暄身侧的女子,你不是姚七月,你也不是凤兮,你以后,便随了我药王谷清隐之名,唤作清娴,如何?” 说着,疲惫的勾唇一笑,又漫不经心的道:“当然,你若喜欢凤兮二字,日后我私底下依旧这般唤你,但若在外人面前,你必为清娴,免得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清娴?清闲。 凤兮眸色微动,兀自点了头。 清闲二字,乃她毕生追逐,待如今时过境迁,彻底脱离后,她才觉她并不能真正如以前憧憬的那般清闲,她恨了,心底终归是有 恨意了。 前半生,她一直努力生活,一直寻觅自由,但却孤星带煞,遭人算计,遭人利用,受伤不过是家常便饭,纵是在那华山之巅,离去之际,竟也被那两个天地间甚是尊贵的男子摆了一道,利用了一把! 无论是小端王利用她来威胁夜流暄,还是夜流暄对她那一剑袭来,贯穿心脉,待她爬身坠崖求死,在身子落下的刹那,她那疼得麻木的心,终归是恨了,的确是恨了。 她并非善于惹事之人,虽有恨,但不会寻仇。只是以后,她与那几人,永远不见最好,但若是命运无情的再让她遇上他们,那所谓的冷漠无情,所谓的心思算计,想必她也是做得出来的。 毕竟,再度重生,她已不是姚七月,已不是凤兮了,不是吗? 既然再度重生,再度换了种身份,她不是也得变了性子,不是也得重新真正勇敢的活一次,从而亲自将自己的命运攥在手心,不是吗? “姑娘,到了。”正想得入神,身侧扬来一道稚嫩的嗓音。 凤兮回了神,稍一打量,才见自己已然行至了花径的尽头。 而那前方浅浅的迷雾外,一圈圈密集的半人高的药花内,数十人挤作一团,坐于地上,身子似是有些瘫软。 那些人皆衣着铠甲,森冷的长剑插地支撑身子,他们身子皆紧靠在一起,惟有森冷的目光落来,虽隔着淡淡的迷雾,但他们却是浑然瞧不清凤兮与她身侧的女孩,反而是眸中探索与迷蒙之意明显,刻板僵硬的面上也布满忧色。 竟是行军之人。 凤兮将那些人身上的铠甲打量几眼,眉头略微一皱。 正这时,身侧的觅儿道:“姑娘,这些人都中了药花之毒,视线迷离,是以看不清周围的迷雾,走不出那圈圈药花。” 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姑娘,我以前随主子见过昭国将士的铠甲,我敢肯定这些人衣着的铠甲,并非我们大昭将士的铠甲。想来应是别国之人,说是别国的奸细也有可能。” 觅儿声音倒是有些大,纯然憨厚,不曾收敛。 迷雾外那些被半人高的花树困住之人似是听了声音,其中一人急急出了声:“姑娘,我们主子乃清隐医仙的故人,如今他身子病重,急需医仙清隐救治,还望姑娘引荐,莫要为难。” 第137章 淡漠收心,伤逝7 觅儿眉头一皱,当即驳道:“来这药王谷硬闯之人,最后皆会说他们的主子是我家主子的故人,亦或是亲朋。哼,你们当真以为我们是好骗的吗?” 迷雾开外,药花之中,那些将士更是着急,方才出声的那人又道:“我们家主子,的确是清隐医仙的故人,他姓氏轩辕,姑娘若是不信,尽可在清隐医仙面前言道一番,只要报出轩辕之姓,医仙定会知晓我家主子是何人。” 轩辕? 凤兮眸色微动,面容平静无波,淡漠清洌。 她虽不知这轩辕之姓在这大昭国是否常见,但在南岳,的确少见。 她以前虽孤陋寡闻,但仍是知晓,轩辕在南岳之中为皇姓,小端王便是姓氏轩辕,单名一个宸字。 正这时,觅儿又扯着嗓音道:“少浑说!别以为我好骗。我家主子太忙,没闲工夫理会你们这些骗子。” 觅儿年少,嗓音透着几许稚嫩,含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气愤。 大抵甚为讨厌这些人欺她瞒她,她突然自怀中掏出了一把软弓,搭上一只极小的木箭便要开射。 凤兮眸色微沉,朝她道:“觅儿,放下弓来。” 觅儿怔了一下,蹙眉朝凤兮望来,面上鄙夷之色更甚,眸底深处也积有怒意与坚持:“姑娘,这些人骗人,委实可气,该教训一番!要不然,这些人在外,定要欺人。” “收了弓箭。”凤兮并未多言,淡道。 她的确没料到,这几日在她身侧单纯无害,稚嫩清秀的女孩,此际竟能随便搭弓,射杀人命。 不得不说,这女儿若是性子稍稍长偏,日后,虽不及姚霜那般刁钻撒泼,但害人性命却是定不会手软。 一想到这儿,凤兮心底越发淡漠。 “姑娘!”觅儿面露委屈,眸子里仍是存有坚持:“这些骗子都该死。强闯药王谷已该受罚,此番还敢以言骗人,更该受死。” “在你眼中,所有强闯药王谷之人,皆是坏人?” “只要是骗子,就都是坏人。”觅儿道,说着,眸底深处蓦地漫出悲伤与杀意:“就都该死。” 小小年纪,竟是阴冷至此。 凤兮淡漠的神色朝她打量,心底深处漫过几许复杂。 嚣张阴狠的女孩,她早已见惯,自打与姚霜长大,姚霜的手段,她也算是清晰刻骨。而今,面前这女孩眸中存了杀意,又存了悲恸,不得不说,这觅儿,怕也是与她一样,是有前事之人。 皆道人之初,性本善,若非不是世俗所逼,不是形势所迫,一个小小的女孩,怎能演变得这般阴冷与无情。 亦如她现在,若非以往形势所逼,若非以往那些人的层层算计,她的命途又怎会至此?那些所谓的穿心坠崖,痛如锥心,待她将那些疼痛与绝望一点一点的经过后,如今,才觉恍然如梦,但又觉清晰刻骨。 是以,以往那瑟缩胆小的她,也变得心存恨意,也变得淡漠了,不是吗? 凤兮心思流转片刻,随即淡然伸手握住了女孩手中的软弓:“心中装着恨,该有多累?还不如尝试放下,亦或是压抑与封存着,而后重新生活,这般,也能自在一点。” 女孩怔了一下,回神之后,眸色大颤,身形也开始发紧,最后,她手中的软弓与小木箭当即掉地,而后整个人都撞入凤兮怀里,嘶声大泣:“觅儿讨厌骗人的人!觅儿讨厌他们!觅儿的爹爹和娘亲以前也说让觅儿在家等候,他们去城里给觅儿买好吃的,可他们一去不返,觅儿在家里等了他们一年,挨饿受冻,还遭村里二狗他们嘲笑我是爹娘不要的贱种,我恨,我恨他们!” 凤兮淡漠的目光终归是滑过一道一闪而逝的复杂。 没想到觅儿身上,果真有这等不善之事。 她以前在姚府,虽不受宠,但还能有见着自家爹爹,但这觅儿,却是被自己爹娘无声抛弃,如此,她幼小的心怕是恨意郁积,难以挥却。 是以,她恨说谎之人?也说要用软弓,射死言慌之人。 这股子恨意,并非一时半会儿聚集,若非长久以来郁积于胸,又何来这么浓的恨。 凤兮心底复杂,不知该如何安慰,更不想出声安慰。 大抵是心性变化,此番连人性与温良都变得薄弱了些,她仅是未推开觅儿,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随即,她目光落向迷雾中的数十铠甲之人,冷漠出声:“清隐医仙不会随意医人,各位趁药香未浓,速速归去。” 说完,正欲拥着觅儿离开,不料身形未来得及动,迷雾之内再度扬来一道焦 急之声:“还望姑娘通报一声!我们主子的确是清隐医仙的故人,姓氏轩辕,如今我家主子重伤一直不愈,寻常大夫素手无策,我等无法,才来求请清隐医仙的。” 凤兮淡道:“人各有命,若你家主子命不该绝,自是不会有事。若你家主子命已该绝,纵是清隐出手相救,也挽救不回!你们还是回去吧,莫要再硬闯,药王谷,不是谁人都能进的。” 这话一出,沉稳冷硬,不存半点怜悯。 凤兮面色淡漠如初,心底却是冷意与复杂蔓延。 曾几何时,她也说过这般冷气沉沉的话了? 不得不说,这世上诱惑太多,干预太多,有‘心’之人也太多,那所谓的良善,所谓的怜悯,不过是过眼云烟,亦或是软弱受欺的劣势。 记得夜流暄曾经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人。如今,她定会做到。 她不会再犯傻的全心全意的信上一个人,当然,也不会多管闲事、怜心泛滥的怜悯任何人。 前半生受欺太多,纵是到最后一刻,也不曾有人怜她半分,如今,她已是不信别人的怜悯,不信别人的善心,她自己也不会心存善念,不会心存怜意,只因这些,都是多余的,都是多余的罢了。 浅风浮荡,药香扑鼻。迷雾开外,药花丛中,那些铠甲之人眉头皆皱,面上的紧然与慌张再度蔓延高涨。 “请姑娘向清隐医仙通报一声。”这些人依旧不死心,又急道:“我家主子真的是清隐医仙的故人,他姓氏轩辕,单名一个宸,姑娘只需将这名字告知医仙,医仙定会出手相救。” 轩辕宸。 凤兮心底微沉,眸微眯,那轩辕宸三字犹如冷刀而来,强势逼人,令她心底封存着的恨意与冷意也开始高涨。 这天下果真太小,在这药王谷内,竟也会再遇小端王的属下。 若她料得不错,小端王应是在这附近了。 她脸色越发的淡漠清寂,微眯的目光也稍稍放缓,片刻,她唇瓣微勾,一抹淡到极致的弧度露出,一道平寂淡漠的嗓音也越发硬实,无温无情:“我已说过,清隐不会出手相救。你们主子既然姓氏轩辕,那他便更不会救!” 说着,话锋一转:“速速归去,如若不然,冷箭齐发,你们便将性命交代于此!” “姑娘!”药花之人一惊,紧张与乞求之意更甚。 凤兮眸色越发淡漠。 大抵是自己以往奴颜婢膝,亦或是常常乞求别人,如今再见别人露出这般乞求之意,她只觉刺眼而又突兀,最后连带心底都漫出几许寒意。 没人会怜悯那些可怜虫,她已深知,刻骨铭心。所以,她不会再求别人可怜,也不会可怜别人。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强求不得,对于有些人或事,纵然磕破头,跪坏膝,依旧得不到半点回应,不是吗? 凤兮拥着觅儿转了身,缓步离去,任由药花内的数十人自身自灭。 那些人既有本事闯到这一关,想必本事不低,若是幸运,倒是可以原路返回,若是执迷不悟,那边只能死在这里,当做花肥。 淡风浮来,药香盈盈。 觅儿哭得厉害,通红带泪的脸在小径两侧鲜艳药花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凄凄。 回到木屋前,大抵是觅儿哭声太大,惊了灶房内正做饭的荨儿,荨儿满脸土灰的自灶房内钻出,手中扬着一把烧火的长钳子便小跑出来,嘴里道:“觅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又被主子养的那些貂儿咬了?” 这话正一落,已是软趴在凤兮肩头的白貂叫唤一声,那懒散散的嗓音委实无威力,惹来了荨儿一道不屑的白眼。 “我恨我爹爹,恨我娘亲了!可是荨儿姐姐,我还是想他们了。”正这时,觅儿从凤兮怀中挪开身子,朝荨儿大哭。 荨儿也小,不过九岁年纪,身子却是有委实肥厚,走起路来都有些蹒跚。 许是常见觅儿如此,她见怪不怪的一手拿着手中的长钳子,一手拉住了觅儿的手,道:“你还想你那狠心的爹娘做何!现在你身边有主子,有我,对了,还有姑娘,有我们陪着你不好吗?” 说着,抬头朝凤兮望来,又忙道:“姑娘,你身子刚有起色,莫要久站,快些回屋坐好,午饭等会儿便好了。” 不待凤兮的反应,她又拉着觅儿往灶房里拉,边走边道:“你莫哭了,先去柴房里帮我烧火。那灶坑里的火苗子乱窜啊,差点将我衣服都头发都烧了!主子今日走时便说了,他会出去一日,这正午的午饭,让我们做给 姑娘吃。可我只会熬粥哇,但姑娘弱,便想给她做点温补的,但炒菜什么的,委实太难了,觅儿,你先别哭了,节省点力气来烧火。” 荨儿低低喃喃,不多时便将觅儿扯入了灶房内。 凤兮驻足原地,淡眼静观,眸底微光一缕,如同静水中起了少许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 肩头上的貂儿吱吱乱叫,凤兮回神,刚伸手碰它,它毛茸茸的脑袋便伸了过来,于她冰凉的掌心摩擦。 凤兮将它自肩头上抱下,环在怀里,心口似也温和不少,最后兀自沉默片刻,低低喃道:“医仙药谷,世外之地,这正是我想要居住的地方,是我一直都求着的安宁。只是,如今的安宁,又能持续多久?” 风来,药香隐隐,淡阳低浮,虽夹杂着细微飞雪,但却不冷。 木屋前方,一片片鲜艳药花摇曳,如同麦浪,委实壮观,但凤兮却知晓,这些生长在冬日里的药花不仅色泽鲜艳、脾性特别,连它的毒性,都是极烈的。 她与荨儿觅儿能在此安然无恙的住着,无非是因为早已服下顾风祈专程配制的解毒丸,如若不然,怕是也得如迷雾外那些铠甲之人一样浑身软绵。 怀中的貂儿软绵绵的蹭了蹭,毛绒暖和,尖嘴里也发出了几道吱吱声。 凤兮垂眸瞅它一样,见着貂儿眼睛合着,委实困得厉害,她神色微动,这才抱着貂儿转身朝那间自己的屋子行去。 屋内,角落里的香炉里冒着圈圈极为特别的香气,沁人心脾中带着几许如同檀香般令人怡然清神的功效。 醒来的第一天,觅儿便告知她,香炉里燃着的是药草制成的焚香,有醒神怡人之效,还道这焚香委实珍贵,连顾风祈都舍不得用上一根,但到她这里,却是几日之内不曾间断。 凤兮不置可否,但也知顾风祈对她也委实破费了。 不得不说,这些日子,他对她也照料有加,虽明知他不过是想待她的伤势养好就带她直往昭国的都城西桓,也是想利用她来完成他心中的目的,是以,无论他对她如何照顾,她心底并无太大的好感。 她心口内的心,已是千疮百孔,再受不得任何刺激。 是以,她不会信任顾风祈,也不会对他太过清净,亦如他这些日子也不对她说明她身子恢复得究竟如何,更不会对她说出他的下一步打算,只这般平平静静的让她在此养伤,养伤。 然而,待她的伤势养好,他又会如何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顾风祈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能答应帮他一个大忙,待帮完忙之后,活之,是她之幸,亡之,是她之命。当然,若是可以,她愿彻底勇敢的面对一切,极力求生,纵是命运不可违,但她自己的命运,她自己的路,她终归是要放手一搏。 毕竟,纵然是搏输了,输的也不过是一条性命罢了。 她已从鬼门关走过几遭了,这点,已是不怕了。 约是正午,荨儿与觅儿终归是端着午饭入了凤兮的屋子。 彼时,凤兮正坐于竹屋的软榻,百无聊赖之中观着顾风祈随处放置的一本医书。 那医书上全未毒理,言道的尽是些毒丸丹药的制作法,凤兮初看时觉得乏味,但多看了几篇,便上了心。 “姑娘,吃饭了。”大抵是经过荨儿一番特殊‘劝慰’,觅儿脸上已无哭意,反而是稚嫩的笑着,小脸朝着凤兮笑得格外的灿烂。 这话一落,她娇小的身子已是跑至软榻扶起了凤兮,她不过才凤兮肩头这般高,但整个人却是显得格外的激灵有力,若非她面容稚嫩,加之言语间透着童趣天真,要不然,凤兮定会将她定位成因仇恨而蒙蔽双眼且视性命为无物的冷漠之人。 凤兮并未推辞,虽心底依旧淡漠清冷,但面上极淡的表情却是漫出了半分平和。 待行至屋内的圆桌边时,体态微胖的荨儿已是为凤兮率先盛了碗饭,并伸手与觅儿一道扶着凤兮坐下,大大咧咧的笑:“姑娘,你尝尝。” 说着,又略微得意的道:“这些都是我第一次做。” 凤兮抬眸朝她望了一眼,只见荨儿虽胖,脸蛋肉多,但笑起来却格外的稚嫩憨厚,与觅儿不同的是,荨儿大大咧咧,委实是个不敏感的人,整个人瞧着憨厚老实,极易让人接近。 荨儿也是孤儿。 凤兮不由又想起了这几字,心底微微滑过一许幽暗。 究竟是怎样的父母,将舍得下心将荨儿这般好的孩子也抛弃了? 凤兮眸色微动,按捺神色 的朝荨儿点点头,回眸时,才见面前正摆着一碗白米粥,两盘菜。 那白米粥倒是散着清香,略微精细,惹人胃口,但那两盘菜,却不敢恭维。 大抵是见凤兮神色微恙,荨儿顿时有些心虚,只道:“姑娘你吃点吧!那盘野鸡是我今日一早在谷内射的,那盘鱼,也是我今早在谷外的湖泊里凿开冰块捉的。这些都是极温补的,姑娘你快吃点。” 凤兮清冷的面上有过一道动容之色。 若非荨儿解释,她委实看不出这两盘焦黑的东西竟是野鸡与鱼。 这大冬天的,寻找野鸡与捉鱼皆是极其困难之事,但这么小的荨儿竟是如道家常般随随便便的说了出来,毫无委屈与半分怨言,甚至还略微心虚她不会喜欢她的东西。 一想到这儿,饶是凤兮心底再冷再硬,也终归是有些松缓。 皆道孩童最是天真烂漫,善良纯然,可她以前见到的孩童,却是姚霜的刁钻蛮狠,却是那些伴着姚霜的女童讽言讥诮,甚至朝她丢石头,她早就不知孩童该是天真善良了,但如今见得荨儿,她再度发觉,原来孩子,竟可以笑得这么无忧无虑,竟可这般的懂事善良。 心底复杂盈盈,波动难平。 凤兮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朝她们道:“你们也坐下,一道吃吧!” 荨儿与觅儿皆不拘束,当即坐定,二人便左右开弓的朝凤兮碗内布了不少野鸡与鱼肉,随即,她们二人这才自行的大口喝粥,开始尝起那两盘菜来。 “噗,好咸。”这时,觅儿惊了一声,当即扭头将嘴里的焦黑鱼肉吐尽。 荨儿倒是镇定:“不过是咸了一点,在粥内涮涮就可以了。我说觅儿,你可莫要挑剔,姑娘都没说咸,也没说不好吃。” 凤兮怔了一下,嘴里那一小块极咸的鸡肉顿时吐不出来了。 整顿午饭,凤兮吃得不多,惟独将那碗粥喝完了。 晌午,凤兮倚在屋中依旧看着那本药理书,越看越觉上心,是以便放下怀中的白貂,独自出屋。 这时,荨儿与觅儿正玩着秋千,二人笑声伏伏,似是极悦。 “姑娘,你怎出来了?”觅儿最先发现凤兮,两脚飞奔而来,朝凤兮轻问。 凤兮稍稍握紧手中的书籍,淡漠的目光在觅儿面上一流转,只道:“我突然想认些药花药草了,荨儿可带我去认认?” “姑娘想认药花药草?”这时的荨儿也奔了过来,只是体态蹒跚,委实跑得厚重摇晃。 凤兮朝她点头。 二人怔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点了头。 顾风祈的药王谷内,倒是有间极大的屋子,那屋子内地毯铺就,四周严密,不容冷风有分毫的透进,这间暖和的屋子,却非供人居住,而是堆满了药花药草。 凤兮只是在前几日听觅儿提及这间屋子,但如今真正入得这间屋子时,才见屋内处处皆是错落有致的隔板高柜,柜子每层隔板上全数放着药材,而屋内正中那几张硕大的桌上,也堆了不少药材,只是几只光滑的研钵委实显眼。 最是突兀的,该属那桌子旁边的炉子与大锅了。 大抵是见凤兮略微惊讶那口大锅,觅儿在旁解释:“配制药丸时,大多都要以大锅将药材的药效熬入汤汁里,再进行进一步的制作的。” 凤兮眸色微淡,点了头。 论起认药花药草来,凤兮倒是略有天赋,只要是觅儿与荨儿多说得一遍,她便能记住各种药材之名及其功效。 整个下午,凤兮全呆在药房内,因着荨儿与觅儿不太喜欢这里浓烈的药味儿,待教着凤兮认过这里的大多重要的药花药草后,凤兮便将二人打发出去了。 因着凤兮是顾风祈亲自带来的人,加之又深得顾风祈重视,是以,觅儿与荨儿对凤兮倒是极为信任,纵是这药房常日里不得任何人进出,但她们依旧是极为放心的任凤兮留在里面了。 待荨儿与觅儿出去后,屋子内倒是寂寂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花药草味儿,混合而来,虽不难闻,但却隐隐有些刺鼻。 凤兮攥着手中的书籍,缓步靠近屋中央那几张大桌,先是瞅了一眼面前桌上那瓷杯瓷碗,只见杯碗中还残存着不少灰褐的粉末。 她盯了片刻,遂伸手拉开了桌面下方的大抽屉,抽屉应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然而,待凤兮瞧见抽屉内的东西时,神色却是猛的一颤。 只见抽屉内整整齐齐的摆着不少请瓷瓶,那密密麻麻的瓶子光滑幽幽,泛着几许森冷的光。 待伸手从中 随手拿起一只瓷瓶,只见那光滑的瓶身上赫然有利器刻成的二字:七步散。 凤兮怔了一下,不由记起自己曾在手中这本书中看过七步散这一味毒,只道种毒极为难配,世上也委实少见,而这七步散无色无味,一旦中了此毒,最多支撑七步,定倒地而亡,七窍流血。 竟是这种剧毒。 凤兮脸色微变,眸底深处卷起几抹涟漪与风云。 她又顺手拿起另一只瓷瓶,又细细一观,只见瓶身上印刻着:败血散。 她神色一凛。所谓败血散,便是中了次毒,周身血流结束凝聚,难以流动,岂有活头。 霎时间,凤兮淡漠清冷的面上漫过几许复杂之色,仅是刹那,她已是再度在抽屉内翻看,见抽屉内每种剧毒皆有三瓶,她便逐一挑选了数十瓶塞于宽袖。 顾风祈身为医仙,想必,他的毒理与医理皆通才是。 如今这屋内存有这么多剧毒,那么那些救死扶伤亦或是具有奇效的丹丸,这屋内也该存有才是。 这念头甫一滋生,凤兮便按捺神色,继续于各个抽屉翻找。 不多时,她便在一个小抽屉内翻找出了不少瓷瓶,细细一凝,瞧见了一些‘金疮药’、‘九转丹’这些字样。 九转丹是何药丸,她委实不知,但金疮药却是太过熟悉。 她并未多拿,仅是拿了几瓶金疮药,想着待下次问顾风祈要本医书看,待观了里面的各种药丸后再来这屋中寻些有用的。 正于屋内思量着,不料外面突然传来几道轻微的响动。 凤兮回神,平寂的心底微生讶异。 她按捺神色,侧耳倾听,不料外面再无声响,委实平静。 心底蓦地生出几许怪异,凤兮按捺神色,原地沉默片刻后,才掩好袖中的瓷瓶,缓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打开屋门的刹那,冷风扬来,异香浮动。 这异香委实不同于这药王谷药花药草的清香,反而是带着几许呛人,浓得犹如伪劣的脂粉,令人无端端的不适。 除却这香味的怪异,四周倒是安然如初,并无怪异。 只是,本以为荨儿与觅儿出去后会在秋千出玩耍,但不远处的秋千正莫名的大弧度摇摆不定,只是不见觅儿与荨儿的踪影。 心底陡然滑出一抹异样,凤兮缓身出屋,微扬着嗓子一唤:“荨儿,觅儿?” 这话一落,四周皆无声响,惟有冷风浮动。 凤兮再度唤了几声,然而依旧无果。 她清冷淡漠的面色微变了几许。 这的确是有些怪了,若是常日里,只需她唤上一声,荨儿或是觅儿皆会应答,如今已是几声连唤,却不得分毫应声。 如此一来,委实诡异。 正要在这些屋子内逐一寻找,不料眼风霎时瞥到不远处的一间木屋的屋壁上镶嵌着一只飞镖。那飞镖下插有一张白纸,有些显眼。 凤兮眸色微动,缓步上前,待拔下飞镖并取下白纸,才见纸上赫然落有一排大字:我等携医仙药童,于谷外西平小镇恭候医仙大架。 看来是有人绑走荨儿与觅儿,欲逼顾风祈找上门去了。 凤兮心底顿时了然,倒也不急,神色面容清冷如常,委实平淡。 她默了片刻,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足下步子朝前方那条两侧皆是药花药草的小径行去,待行至小径尽头,前方依旧透着微微的迷雾,只是透过那迷雾瞧去,三两开外,那一圈圈半人高的药花药草已被毁坏,而那些前不久还被围困在花种的数十名铠甲之人,早已不知去向。 小端王。 脑中乍然间浮出这三字,凤兮薄薄的唇瓣勾出了一抹冷冽的弧度。 早知小端王无心无情,手段阴狠,没料到他的属下们也雷厉风行,手段了得。 再者,这药王谷毒气蔓延,加之薄雾弥漫,其中阵法陷阱也不少,小端王的属下们竟能安然迅速的劫走觅儿与荨儿,如此一来,不仅是小端王,就连小端王的属下们,也委实是厉害角色。 只不过,顾风祈那厮也算得上是软硬不吃之人,小端王此番的属下劫走他的两个药童,无疑算得上是明目张胆的威胁,凭她所猜,那顾风祈,怕是不容易受人要挟才是。 也不知小端王究竟如何了,若当真病入膏肓得仅能由顾风祈医治,她倒是暗自希望在顾风祈赶到之前,小端王能自行毙命。 他对她百般恶待,连最后一刻都以她的性命来威胁夜流暄,她心底,终归是有怒的。 她不亲手对他报仇已是让步,如今不过是暗自希望他自行毙命,也算是仁至义尽。 第138章 淡漠收心,伤逝8 夜色微微降临时,天气也冷了,空中雪花簌簌,下得有些大了,不多时便在地上铺了一层银装。 院内,秋千浮荡,药花药草齐齐摇曳。 那排木屋中的灶房,炊烟缕缕,那柴火灼烧着的烟味蔓来,增了几许暖意与温馨。 灶房内,几只烛火同时摇曳,照得周围格外明亮。灶台中的火苗旺盛,红光一片,灶台上的那口大锅内也香味飘香,油炸的嗞嗞声也甚为诱人。 此际,一抹细瘦的人影立在灶台边,手中的铲子不断在锅内翻炒,香味四溢。 那人紫裙长发,侧颜清秀,略生白皙的面容被火光染红,晕出了几许难以言道的秀美。 正这时,屋外扬来脚步声响,一道略微发紧且夹杂着风雪的嗓音响起:“荨儿,觅儿?” 嗓音一落,灶房那不远处的屋门外进来一人,只见那人蓝衫飘飘,身形颀长,整个人乍然一观,略生仙风之气。 “清娴姑娘?”那人目光甫一落在灶台边的紫裙女子身上,先是一怔,嘴里也不由唤了一声,随即踏步往前,掀袍坐在了灶台边,伸手烤着灶膛内窜出来的火苗子,抬首见紫裙女子似是对他浑然不见,遂再度出了声:“清娴姑娘,你怎在这儿?你锅里的是什么,好香。” 凤兮终归是转眸瞥了他一眼,此番一观,才见他似是极冷,鼻头通红,墨发上也沾染了几团雪,发丝凌乱,委实狼狈。 “锅内炸的是野鸡肉。”凤兮按捺神色,极轻极淡的道了句。 今日荨儿做的饭菜,她着实没有吃下,此番夜里,寒风一来,味觉大开,便想吃点好吃的。 本以为这药王谷内的厨房极大,食材也该丰富,哪知方才入内寻找,竟是只找到了今日荨儿未做完的半只野鸡,是以惟能熬点清粥,炸点野鸡肉来吃。 她以前身在 姚府,经常干下人的活儿,姚府后厨内,也经常要她做事帮忙,她的厨艺虽谈不上好,但做出来的东西,的确能入口。 “你竟会做饭?”大抵是每次遇见凤兮,都见凤兮凄惨,加之即便凤兮在这药王谷内醒来多日也不曾下过厨,他还以为凤兮以前只学会了奴颜婢膝,没学会做饭。 凤兮眸色未动,清秀的面上依旧淡漠一片,只道:“自然是会的。”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清清淡淡的补了句:“我前几日委实荣幸,吃得顾公子亲手所做的饭菜,今日风雪大,顾公子从外归来也该是饿了,我便想亲自为顾公子也做上些吃的。” “我看你这几日是清淡菜吃得多了,是以便想吃些油腻的了吧?你说想为我做些吃的,也应是框我的吧?”顾风祈悠然一笑,眸中明光盈盈,语气中存着几许不置信。 凤兮瞥他一眼,但却并未出声,算是默认。 她的确是想吃点油腻的了。 她心口的伤势并未愈合,加之身子极弱,顾风祈便为她配制了不少种药汁,只是那些药汁极苦,且喝下之后,心底空洞,似是少了什么一般,再加上每日都吃些野山菜,身子的确难以承受。 另外,这药王谷就这几人,觅儿完全不会做饭,荨儿也只会熬清粥,顾风祈一个大男人,虽是惊世骇俗的会做菜,但这翩翩公子,也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纵是入得厨房,也只能捣鼓出一些素菜,若说荤腥之菜,这位公子爷委实是不会的。 见凤兮未答,整个人淡漠如水,这厢的顾风祈眉角的笑意增了半分。 他慢腾腾的站了起来,大抵是在灶膛边烤了会儿火,身子骨也暖了不少,是以他整个人倒是未有方才入内时那般紧然与狼狈。 他纤细白皙的长指随手理了理身上凉薄的蓝衫, 随即过去几步立在凤兮身边,一双黑瞳朝锅内那被沸腾的油水翻炒着的鸡块扫了几眼,俊脸上扬出几许满意之色来:“嗯,瞧着这鸡块的颜色倒是极好,想必味道也应该好,没想到清娴姑娘厨艺这般了得,那日后这做饭之事,便交由你了。” 凤兮心底微沉。 越是相处,她越发觉得此人越是脸厚。 记得在以前的江南海棠宴上初次见他,她也只觉这人满口占卜或是预言,小端王等人也极不给面子的笑话他的神棍,她当时也只以为这人不正经,亦或是信神信佛,心思怪异,但如今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倒是发觉这人不仅是怪异,而且是脸厚。 不过是救了她的命,他在她面前,都是一直以恩人自居的。 无论她身上伤势的愈合是否有进展,他都会调制出多种药汁来让她喝,但总有那么一两种,待她喝完,他总会朝她问上一句身子可感觉有异样,待见她摇头,他每次都会笑得坦然而又自信,眸子里微光盈盈,最后极为自然的道上一句,“看来这种新配置处理的药丸无毒,日后可放心的拿出去卖了。” 只有到那时,她才会迅速反应过来,这人,竟是在找她试药。 她见过脸皮厚的,但像这样明目张胆以恩人自居骗她为他试药的人,她还真未见过。 一想到这些,凤兮清淡平寂的眸子里滑出一丝暗色,随即淡道:“我身子委实极弱,受不得太多油烟。” “凤兮这话可是真的?”顾风祈轻笑了一声,黑瞳在她身上流转,那微挑的神情,显然在低讽着凤兮的说谎。 凤兮倒是极为镇定,淡漠的脸色分毫不变。随即,她目光迎上了他的,也不曾有丝毫的摇曳,只道:“是真。清娴姑娘如今的心口都有些微闷,想必是吸入了这些油烟所致 。” 这话一出口,凤兮心底淡笑冷然。 她果真是变得厉害,纵然此番说着这些极为明显的谎话,她也不曾有半分心虚了。 “既是这么严重,看来在你伤势大好之前,在下着实不能再让你下厨了。”这时,顾风祈出了声,嗓音清透寥寥,里面存有意味深长的笑。 凤兮没料到他会这么容易妥协,平寂的眸色稍深,转眸朝他望去。 他正好迎上凤兮的目光,那双黑瞳里淡笑温和,儒雅中又透着半分精明,道:“你别再看在下了。还有,你油锅内的鸡块似是熟透了。” 凤兮回神,不再理会他,神情举止淡然平和,但浑身却透着几许淡漠与疏离。 待夜色完全降临,屋外一片漆黑时,风雪交加,寒意彻骨。 凤兮的屋内,点上了四五只烛火。 然后待凤兮复又回得厨房端了清粥与鸡肉归来,便见屋中其余几只蜡烛全数熄灭,独留一只蜡烛,一火如豆,委实昏暗不少。 凤兮眸色骤然有些变,目光朝那蓝衫男子望去。 只见那男子正优哉游哉的立在一只刚刚被吹熄的烛台边,而后极为自然的瞅了一眼凤兮,轻笑一声:“药王谷穷,蜡烛少,还是省着点用为好,点一只即可了。” 凤兮眉头微皱,终归是一声不吭,端着清粥与鸡肉放于屋中的圆桌上,兀自坐定。 顾风祈也缓步过来,坐在了她的对面,见她面色依旧清淡,不由意味深长的道了句:“世人皆言,做了亏心事,便极怕黑夜的恶鬼上身索命。你今夜破天荒的点这么多只蜡烛,可是心虚了?” 凤兮没料到他会突然这般问,清淡平寂的目光朝他落去,“顾公子这是何意?” 他漫不经心的笑道:“荨儿与觅儿消失这般久,你也只字不提,可是心虚,亦或是怕了?” 凤兮怔了 一下,淡道:“顾公子耐性倒是极好,竟是撑到现在才提及荨儿与觅儿。”说完,目光静静落在他面上,却见他面色有过刹那的沉杂,但仅是片刻,他便极快的收敛住了面上之色,嗓音也低了半许:“在下一直不问她们,是因在下相信你不会对她们心存恶意。” 恶意? 凤兮于心底琢磨着这二字,也琢磨着他微挑的语气,半晌后,才淡道:“我对她们虽不存恶意,但别人兴许对她们心存恶意呢?” “是以,淡漠如你,便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劫走她们而不采取任何办法?纵是待我归来,也不曾主动提出让我去救她们,任她们在陷阱中挣扎,惊恐畏惧?”顾风祈深眼锁她,嗓音微低。 自他归来,便闻得屋外存有极淡的异香,若是细闻,不难发觉是与药王谷中散着的毒香相克。 既是药王谷毒香被异香压制住,那定是有人闯入了药王谷,甚至经过了木屋外那片药花药草,直达了木屋,加之隔壁木屋的墙壁上有个极明显的匕首镶嵌过的破缝,荨儿与觅儿又双双不见,凭着这些,他自是能料到荨儿与觅儿被劫。 只是令他未想到的是,荨儿与觅儿双双被劫,他面前这女子在他面前却是不曾提及荨儿与觅儿,整个人淡漠如水,镇定自若,不得不说,他也能肯定,在荨儿与觅儿被劫时,这女子,定是自顾自的躲在一旁,浑然不顾了。 大抵是顾风祈的语气透着几许暗沉与紧然,凤兮清冷的面色也有些动容,目光略微摇曳。 她微微垂眸,细长浓密的睫羽掩盖住了眸子里的那丝波动,只道:“我不曾冷眼旁观,只因我出得屋子时,她们已然被劫。” 说完,抬眸观他,见他眸色未动,目光深邃,凤兮又道:“无论你信是不信,这的确是事实。” 第139章 淡漠收心,伤逝9 “既是如此,在我刚刚入得灶房时,你为何不提及此事?”他又问。 凤兮眸色平寂:“我与她二人非亲非故,她们之事,我为何要插手?”说着,见顾风祈脸色一变,眉头一皱,凤兮嗓音一低,坦然淡道:“再说,我还想拖延一些时辰,让一个人,彻底毙命。” “你想让谁死?”顾风祈深眸锁着凤兮,连带嗓音都沉了几许。 凤兮神色极淡,淡得犹如屋外冷风,添着半点飞雪:“顾公子此际无须知晓。”说着,将热腾腾的清粥推至顾风祈面前:“待顾公子吃完这顿晚膳,清娴再如实回答。” 顾风祈眸光有过刹那的滞意,但片刻,他倒是敛住了面上的所有神色,只道:“我知你心中一直郁郁不欢,知你如今清冷淡漠,但觅儿与荨儿这几日真心真意的照顾你,加之她们又是孩子,你怎能连她们的性命都一并漠视?” 凤兮眸色微动:“我如今的确是冷漠了,只是,顾公子乃她二人的主子,不是也不曾将她们真正放于心上,更不曾紧张她们的性命吗?” 顾风祈两眼一挑,眸子里有些难得的漫出几许精光:“你说什么?” 凤兮淡然迎上他的目光,不避分毫:“若是顾公子当真将她们的性命放于心上,怕是自一入得那灶房门,就向我问及她们的行踪了。但顾公子当时却是只字不提,直到现在才来责怪我冷漠,顾公子莫不是太过无礼了?再者,纵然我冷漠,也是在能确定她们此际性命无忧的情况下才不提她们之事,而顾公子你呢?你连她们在哪儿都不知,更别提知晓她们是否安全,顾公子能撑到现在才问我她们的行踪,岂不是比我还冷血冷漠?” 顾风祈面色终归是有了几分沉意,随即,他那两道深黑的目光在凤兮面上静静打量,只道:“在下方才不提,无非是信你还未冷漠到丧失良心。” 说着,略微释然且意味深长的补了句:“清娴姑娘,前几日自你醒来,你便冷漠冷心,浑然未将任何人放于心底,更不曾与人多话,在下还以为你当真变得冷冽无情,是以便想趁今日试探一番。不过,你如今说你能确定她们二人此际安全,在下自是欣慰,看来你还未冷漠到泯灭良心,至少,善良还在,心软还在。” 凤兮平寂的脸色终归是被打破,迅速蔓出了几许冷冽与讽意。 她直直的迎上顾风祈的目光:“为了试探我是否冷心无情,顾公子便以荨儿与觅儿的性命为赌注来试探我?如果我当真心有歹意,若荨儿与觅儿当真有危险,顾公子此番试探我,岂不是误了营救她二人的时辰?” “没有什么如果,在下这回不是赌对了吗?”他道。 凤兮冷笑一声,嗓音越发淡漠:“看来顾公子,也是冷心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人命在你眼里,也不值一提。纵然荨儿与觅儿是你药童,且随了你几年,但几年情意,仍旧抵不过你心底的算计。” 向来好脾气的顾风祈终归是黑了脸:“在下这回费尽心力的救回你,不能让你有半分闪失。若你性子当真变得冷漠无情,你已便失了救这天下之能。若你连服侍过你几日的荨儿与觅儿都不顾,我还如何能对你心系天下无辜百姓而存有信心?” “所以,你便以荨儿与觅儿为赌注,看我是否冷血冷情,看我是否还有资格救这天下百姓?”凤兮冷笑一声,眸子里尽是冷意与不屑。 顾风祈深眸锁她,未言,算是默认。 凤兮眸色微趁,冷道:“没想到顾公子还是要让我来挽救这天下。我不过是一个卑微之人,何来救济天下之能?顾公子纵是要骗我,亦或是要拿我寻开心,也不必一直在我面前提及这借口。顾公子许是不知,每次听你这话,我都像是在听一个偌大笑话。我连我自己都拯救不了,哪有本事拯救这天下!” “我占卜之术鲜少出错,我说你有济世之能,便有!只要你心底一直心存善念便可。” 凤兮 笑得越发冷冽,面色也越发淡漠:“顾公子这话,倒真是无稽之谈。别说我不信,想必这天下之人,都不会信的。顾公子乃天下闻名遐迩的医仙,又乃大昭皇子,还是莫要说些怪话自贬身份,免得被人误认作疯子。” “你还是不信在下的话?”顾风祈脸色变了几许,良久,脱口的话变得有些挫败。 凤兮按捺怒意,淡眸观他:“我也想相信,只是我的确有自知之明。” “我占卜之术甚少出错。” “没准顾公子这回,便当真是占卜错了。” 顾风祈眉头一皱,瞥凤兮几眼,道:“罢了,你此际不信倒也没关系,以后的事实,定让你信服。”说着,话锋一转:“荨儿与觅儿在哪儿?” 凤兮朝他示意一眼:“顾公子先将碗内的粥喝完,再吃些鸡肉。” “在下此际倒是不想耽误时辰。”说着,话锋也是一转:“除非你现在便告知我……你究竟想要何人的命?” 凤兮眸色微闪,眉头微蹙,不言。 顾风祈盯了她半晌,见她依旧不说话,他叹息一声:“比起以前来,你如今当真是变得太多了。不仅是淡漠冷冽,连心都硬了。” 说着,见凤兮的目光朝他落来,他又道:“你以前胆小瑟缩,后来虽淡了心,但即便在右丞府内苟延残喘,也不曾想害过谁,而今,你竟是想害人性命了。不如容我来猜猜,那人定是病入膏肓了,是以差人劫走荨儿与觅儿,逼我过去相救吧?你如今对我百般拖延,可是不愿让我出手相救,让那人自行病死?” 凤兮沉默,不言,面色淡漠如初,不含半分情绪。 顾风祈打量她几眼,再度一叹:“也不知你这样究竟是好还是坏!明明良心未泯,但却逼着自己冷冽,纵是未曾亲手杀死那人,但那人自行病死,你就不会有半分的后悔与愧疚?” 凤兮再度沉默,良久,终归是是淡然出了声:“自从坠崖重生,我便不会再怜悯任何人,对于那些曾经伤害过我的人,我也不会心存半分好意。我不主动对他们报仇,已是自知之明的淡化了伤口,但若有机会让他们死亡,我自然也会抓住那机会。” “心存恨意,会让你变得冷血。你难道也想做个冷血的蛇蝎之人?” 凤兮怔了一下,眸色再度有些波动,随即自嘲而笑,只道:“我心底没有恨,若是真有恨,我今日必定让那些硬闯药王谷之人,有来无回。” 她武功虽不高,但在那数十名铠甲之人被困药花之内,她若允许觅儿射杀他们,那些人,无疑是没活头的。 但她最终没这样做,不是吗? 她其实不想杀人,委实不想,甚至,也许从未想过要杀那些人。 她放过这些人,又何尝不是给小端王留了半截退路,让他还可指使着这些人去为他另寻大夫? 这几日,自顾风祈口中,她也知晓小端王乃南岳逃犯,落魄艰辛,想必此际跟在他身边逃亡之人,定然不多,若再失掉这数十个铠甲之人,小端王身边,可还有几个可以护他周全的人? 如此一来,她又何来冷血无情?她不过是放不下以前小端王对她的威胁及不善,不过是放不下小端王那次在华山之巅,还以她的性命来威胁夜流暄,视她之命为草芥,是以,她不过是不想说服自己眼睁睁的看着顾风祈去将他从绝望中救出,她不过是默默的想让小端王自行被病痛带走,被命运的无情带走,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凤兮,放下心结吧!你也说你是坠崖重生,又为何不愿忘掉一切,彻底的让自己安然生活?你如今变得这般淡漠,也不信任何人,心底也一直装着往事,你如何能过得好?” 凤兮眸色一沉,嗓音也低沉了好几许:“伤得太深,早已支离破碎的心,已是修复不好了。我,的确是怕了。我淡漠,我不信任旁人,不过是因为我心底懦弱,不愿再相信别人,不愿再受满腔的信任在刹那间被别人的欺瞒击碎,片甲不存的 那种绝望的感觉罢了。” 这话一落,顾风祈眸色一深,未言。 凤兮抬眸,目光静静的迎上他的:“我已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所以,我不会再痴傻的祈求什么,更不会一味的念想着要过得安稳。我不会忘掉以前的一切,但我会慢慢淡化它们,我也不会像顾公子方才说那般刻意的心存恨意,但偶尔的情绪发作使得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到时候若犯了狠心,也是自然。” 说着,嗓音又是一低:“再者,我已不是凤兮,顾公子那日便说过了,我随你医仙清隐之名,唤作清娴。顾公子莫要再唤错了。” 屋外风声大作,飞雪的簌簌声显得格外密集。 屋内,一灯如豆,气氛寂寂,压抑无声。 良久,顾风祈一言不发的端起了面前的粥,饮了几口,随即,他修长的指尖执起了筷子,夹了一块鸡肉,缓缓放入了凤兮碗内。 凤兮神色微动,目光低落,静静凝在碗内的那块鸡肉上,面前传来顾风祈那叹息之声:“身为彩凤,涅盘了身,却是涅盘不了心。” “顾公子这话何意?”凤兮头也不抬,低声发问。 “未有何意,只是想起了一些占卜之言罢了。”说着,见凤兮眉头一皱,他蓦地轻笑了一声,打破了屋内压抑低沉的气氛:“在下知你又要不信我的占卜之言了。也罢,反正有些事,着实是越实越虚,愈虚愈实,其实啊,有些时候连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的占卜之言。” 凤兮终于是抬眸望了他一眼。 他笑得有些淡然,透着几许儒雅温和之意:“你今儿这鸡块,委实好吃。下次当真不愿再做了?” 凤兮眸色微动,大抵是没料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她眼角也是稍稍一抽,“顾公子若是想早些救回荨儿与觅儿,吃晚膳时,可少说话。再者,食不言寝不语,顾公子该是知晓的。” 他怔了一下,面上的笑意更是一深:“难得有女子与在下这般说话。呵,清娴姑娘,你这是要管我?” 凤兮面色微变,盯他一眼,不言。 “你不说话,那便是承认了。呵,在下自小便不曾受人管过,纵是师从长白山道观的观主,也是在下经常管那老头儿,而非他管教我这徒儿,清娴姑娘许是不知,在下曾将那老头逼得离开道观数次,且次次不到一月或是几月,他是不敢回道观的。”他道,嗓音透着几许平和与漫不经心。 “难道你父皇与母妃不管你?”本不欲搭话,待见他神色平和,面上透着几许难得的真意,凤兮忍不住问了句。 他笑道:“清娴姑娘不知,我父皇的后宫,独我母后一人,而我母后,又仅育了我这一个儿子。我在宫中是极为受宠,无法无天,没人敢管。只是后来师从那长白山的老头,在下便在长白山呆了数年,后又在这药王谷归隐,偶尔才回宫,也委实气坏了我那父皇与母后。如今,算算时辰,相距上次回宫之日应该又有些日子了,此番再过几日,待你伤势再好上一些,我便带你去大昭的西桓都城,也随我去大昭的皇宫看看。” 凤兮稍稍沉默。 她早已知晓他会带她去西桓,只是,她没料到他竟还想带她去大昭的皇宫。 不得不说,皇宫给她的感觉,无疑是深沉如海,处处陷阱与锋芒,稍有不慎,定要掉命。 是以,她有些排斥皇宫,即便知晓西桓之地民生安乐,风俗淳朴,想来那处在西桓的大昭宫闱也该是其乐融融,泰和安然,但她仍是心有拒意。 “多谢顾公子好意了,只是,我身份卑微,委实与宫阙不合。我愿随顾公子去西桓之都,但还望顾公子莫要带我入宫。”凤兮按捺神色,缓道。 “清娴姑娘这是怕了?”他笑着道,嗓音透着几许意味深长,话里有话。 凤兮凝眸观他。 他若有无意的迎上凤兮的目光,面容被烛火映得格外儒雅清俊:“在下已过而立之年,然身侧一直无女子相伴。在下的父皇与母后委实焦急呢。若她们见着在 下对哪位女子稍显亲近,应是会多加留意,亦或是直接赐婚。” 凤兮怔了一下,心思一转,眉宇一蹙,了然问道:“顾公子之意是,若我跟随你入宫,极有可能会惹得你父皇与母后为我俩赐婚?” 这话一出,凤兮面色也黑沉半许。 然而顾风祈却眸色微动,笑得坦然而又随意,只道:“清娴姑娘倒是多想了,凭你的容貌及才情,应是入不得在下的父皇与母后的眼的。在下方才所说的,是在下那表妹,澜怡郡主。上次在下回宫,倒是对澜怡表妹多看了一眼,此次回宫,在下怕是难以脱身了。” 说着,嗓音也是一挑,但语气却是格外的平和与良善,似是纯然真诚至极:“是以此番,无论清娴姑娘是否愿意,在下都想请清娴姑娘到那大昭宫廷走走。” 凤兮心底漫出几许沉杂,脸色依旧有些黑沉:“顾公子想让我为你挡了澜怡郡主?” “以前竟不曾发觉,其实清娴姑娘,也冰雪聪明呢。”他笑着道。 凤兮眼角一抽,待回过神来,面上又是一片淡漠:“我也委实没料到,顾公子除了爱说些惊人的占卜之言,还喜暗嘲别人。” 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张白纸递到他面前:“这是今日劫走荨儿与觅儿之人留下的,如今时辰已晚,顾公子还是莫要再耽搁了,快些去救人吧!” 他抬手接过那张纸,垂眸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只道:“早知这线索在清娴姑娘的袖子里,在下便该明抢了,也无须与姑娘在此说些有的没的。” 嗓音一落,他又慢条斯理的吃了几块鸡肉,这才缓缓起身,目光朝她垂在膝上的长袖一扫,又道:“清娴姑娘下次要在袖中藏东西时,还望别藏这么多。即便要藏这么多,也不可妄自的下厨炒菜。” 说着,他儒雅而笑,纤细白皙的长指自怀中掏出了一只精致的青花小瓷瓶,并慢腾腾的递在凤兮面前:“清娴姑娘方才炒菜时,这瓶子不小心自姑娘的袖子里掉出来了,只是滚到了柴草上,姑娘未注意,在下便替你收着了。” 凤兮脸色一变,目光一僵,眼角一抽,嘴角动了几许,半字都未噎出来。 他笑得越发儒雅,蓝衫清逸,整个人倒是显得有些仙风道骨。 长臂一越,他将手中的瓷瓶放在凤兮面前,又道:“姑娘下回若是要偷药,尽管直说,在下也好将这些药瓶子分类打包,方便姑娘拿动。只是,这些药丸子皆是在下辛苦配制出来的,无论是毒丸还是医丸,都价比千金,说是颗颗都比姑娘贵重也不过分,还望姑娘仔细掂量,一旦拿走在下这么多药丸,要如何赔偿在下?” 说完,他似是心情微畅,轻声一笑。 笑声未落,他瞥了一眼凤兮发黑的脸色,勾唇一笑,转身便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嘴里低低念叨:“有趣有趣。凤凰涅盘,重生而来,始于偷药,可授毒理或医理。呵,呵呵。” 他声音极低,凤兮不知他念的是何。 她目光直直的落在顾风祈背影,见他足下步子轻快,浑然不若去救人时的那般紧然,加之又想起他方才毫不给面子的挑明她,她心下抑制不住的一怒,冲着他的背影便道:“顾公子还是莫要得意忘形了,外面天黑,你要赶到那个镇子里去,没准儿高兴过头,就瞧不清路摔了跟头,跌了脸,到时候俊美容颜受损,惹人遗憾。是以,顾公子还是小心为好。” 他头也不回的应了句:“清娴姑娘莫要再刻意关心在下了。在下师从长白山道观,虽未真正入得道家,但也算是道家之人,常日里也不理俗事,更不近女色,清娴姑娘莫要再对在下献好,在下受之不得。” “你……”凤兮恼极,当即站立,哪知委实气得厉害,心口一疼,顿时令她满面惨白,喉咙里的话也霎时噎住,道不出半字来。 而再瞧那蓝衫之人,早已速步踏出了屋门,颀长的身影顿时融在了外面的夜色里,不见踪迹。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 今晚,她算是见识了顾风祈另一面不为人知的性子了。 世人皆道医仙清隐仙风道骨,但却没人说这人性子怪异、性格多重,俨然如人格分裂。 他时而稳重,时而胡言乱语,时而小人,时而奸猾。但不得不说,这种人虽依旧深沉,但不知为何,她对他,委实未有太大的戒备,反而有时感觉亦朋亦友,相处之时,她也不曾拘束,甚是自然。 屋外风雪,声音鬼魅。 常日里的这时候,凤兮已是入睡,但今夜,她却是静坐在桌旁,未有睡意。 偌大的药王谷再无别人,风声凄凄,阴冷中透着几许孤意,几许冷寒。 凤兮将屋中其余几只蜡烛全点燃了,她不是如顾风祈说的那般在心虚什么,她不过是怕黑,一直都怕黑。 这懦性是在姚府的柴房中养成,后来跟随夜流暄,夜流暄知晓后,便差人在苍月宫中那所她居住的流夙宛外点满了灯火,后下江南时,那夜府的东殿之内,也彻夜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忆起这点,夜流暄待她委实不错,算是体贴,只可惜,只可惜呢,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表相。 还曾记得,前几日顾风祈说,如今,小端王已是成了亡命逃犯,那南岳之国,一夜之间,夜流暄由右丞晋升为国之摄政王,位高权重,加之南岳老皇帝薨,太子新帝继位,沦为傀儡,如今,那南岳之中,夜流暄无疑是一手遮天了。 当真是快,极快。 那夜流暄从一介江湖人,仅是在月余之日便一跃而成一国摄政王,手心里握着的不仅是整个江湖武林,还有整个南岳的万千江山,那夜流暄的算计与手段,雷厉风行,委实是震人心弦,令人满目痴呆,满心惊愕。 另外,那夜流暄本是对南岳皇家恨极,心底早有颠覆之意,如今做到这个程度,怕是也不够吧? 凭他那冷血阴狠之性,若不将那整个南岳之国颠覆,亦或是改朝换代,他怕是不会罢休,只是,无论他要如何,她纵然闻之,也皆会一笑而过,淡漠视之。 正暗自跑神,膝头骤然一沉。凤兮回神,才见一只白貂跃上了膝盖。 凤兮怔了一下,清冷的面容线条也柔和半分,微微发凉的手指摸上了白貂的绒毛,触及到了白貂身上的温暖。 她极为喜欢这只貂儿,偶尔在床榻入睡,也要拥着它入眠。 白貂可入药,算得上是药中之宝,是以,顾风祈便在这药王谷内圈养了几只,那日她正于屋中养伤,不料怀中这只白貂自后院那圈养之屋逃脱而来,一跃上她的床,钻入她怀里便不动了。 后顾风祈寻来,见状后,本要拎走白貂,但她终归是出声阻止,没料到他并未为难,随口便答应将这白貂赠她了。 不得不说,这么久以来,这只白貂,也算是那顾风祈难得大方一次而送她的最好之物了。 夜里风雪极盛,冷风拍打着木窗,森森之意蔓延。 凤兮一夜无眠,而那顾风祈也一夜未归。 翌日一早,风雪骤停,窗外扬有淡淡天色,凤兮也终于是困意袭来,抱着白貂睡了过去。 待再度醒来时,屋外已有荨儿与觅儿的笑闹声。 她远远听着,心下也微微安下。正回神,陡然发觉不远处的软榻正坐着一人。 那人一身凉薄蓝衫,墨发轻垂,俊脸漫着一丝沉杂,眸中也泛着几缕深色。 似是发现了凤兮的打量,那人转眸而来,迎上凤兮的目光便朝她微微一笑,儒雅言道:“既是醒了,便起来吧!我们得动身出这药王谷了!此际已过了三竿,想必你也不用破费的用早膳了,待正午之时,你再早膳与午膳一道用吧。” 出谷? 凤兮略微朦胧的视线骤然全数清明,心底也漫过半许低愕:“这一大早的,为何要出谷?” “当然是不得不走啊!”他道,“昨日委实凶险,我差点说漏嘴了,那南岳端王竟是差点从床上诈尸了来掐我脖子!不过还好,我昨夜临危不乱的药翻了他。看他那样子,应是得在床榻上昏个几日。” 第140章 淡漠收心,伤逝10 药王谷内,满地堆积的白雪。 周围的风似是静止,不曾有分毫波动,空中略有阳光,亮光洒落在白雪,衬得白雪越发的光亮晶透。 阳光化雪,气温委实是低,冷得厉害。 此番出行,顾风祈备了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那马车略微宽敞,周围的雕栏木壁显得格外朴质而又结实,但一入得马车,却觉车内别有空天,令人心愕。 只见略微宽敞的车内,地面是以厚厚的软被铺就,车内正中有着一张矮桌,桌上茶盅一只,杯盏两只,而那角落里,还有几本叠放整齐的书,甚至还有一把弦琴,一只棋盘。 自一入得马车,顾风祈便与凤兮对着矮桌而坐。而凤兮的那只白貂,则是窝在凤兮腿上,兀自安眠。 此际的顾风祈,依旧一身单薄的蓝衫,容颜清俊,面色平和闲散,给人一种难以言道的温润之感。 凤兮默不作声的将他打量了好几眼,随即稍稍垂眸下来,按捺神色的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轻饮。 顾风祈当真没给她准备早膳,更无意让她用早膳,她如今虽不饿,但腹中终归有些不适,是以惟有喝杯热茶,暖暖胃。 车内气氛宁然平和。 而那车外,荨儿与觅儿双双衣着厚实的棉衣,整个人裹成了包子,两人略微笨重的跳上马车后,便扬鞭策马,驾着马车缓缓往前,一阵笑闹。 马车开始颠簸摇晃,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 凤兮将杯中的茶水饮尽,鼻间扬来的依旧是药王谷内熟悉的药香,不由想着此番一走,日后许是再不会来这里了,是以心下蓦地微生几抹不舍。 不得不说,这些日子的药王谷令她感觉到了安然。与世隔绝,平然无争,每日平平静静的生活,无疑是她最为喜欢的,最是以前一直憧憬着的。 心底涟漪微浮,凤兮忍不住稍稍掀开了马车那道厚实的小窗帘,目光往外一扫,正好瞧见那些缓缓后退着且沾染了白雪的药花药草,目光也有些摇曳了。 正这时,一道悠缓的嗓音落来,言重了她的心思:“舍不得这里?” 凤兮怔了一下,缩手回来,任由窗帘闭合,掩盖住了外面的风光,随即再度伸手捉起那杯泛着热度的杯盏,坦然的朝顾风祈点了头。 顾风祈眸色微动,俊美儒雅的面上扬起了笑:“这药王谷与外隔绝,委实清冷,连荨儿与觅儿都不喜这里,你竟还喜欢?”说着,又补了句:“你不觉得住在这里会闷?” 凤兮平缓着嗓音淡道:“与世隔绝,却是最为安稳。这种平和安稳的日子,是凤兮毕生所求。” 顾风祈眸光有过刹那的滞色,随即若有无意的道:“你该知晓的,你这辈子难以安稳。当然,待你拯救过世人后,使得天下真正安定,到时候,你也能真正安稳了。” “顾公子又要说你的占卜之言了?又要说我有济世之能?” 他笑了,面容淡若清风,给人一种极为安然宁和的儒雅与温润之意:“清娴姑娘也该善良一点,纵是不信我的占卜之言,但也该装作相信才是。再怎么说,在下都是姑娘的救命恩人,姑娘岂能随意笑话与嫌弃在下的占卜之术?” 凤兮淡道:“顾公子的占卜之言委实玄乎,我有自知之明,是以不信,也因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是以更不能装作相信来欺瞒公子。” 说着,见他墨眉一皱,唇瓣一启,似是又要漫不经心的言话,凤兮心头微动,先他一步再度出声:“外面极冷,荨儿与觅儿甚小,在外御车怕是不妥。 ” 说完,目光直直的落向他,直逼他的目光。 顾风祈笑得了然:“清娴姑娘是想让在下出去御车?” 凤兮不置可否,算是默认。 顾风祈却是眸色一转,伸手拉了拉身上那单薄的蓝衫,朝凤兮道:“在下穿得委实单薄,出去御车,怕是要受凉。” 说着,目光在凤兮身上那厚实的衣裙上扫了一眼,笑道:“在下瞧清娴姑娘衣着厚实,加之怀中还有白貂暖身,不如清娴姑娘牺牲一回,出去御车如何?” 凤兮淡漠的面色一沉,嘴角一僵。 他笑得越发儒雅,“当然,清娴姑娘身子伤势未愈,加之又未吃早膳,自是御不得车的。不如,还是让那两个丫头御车吧,反正她们鲜少出这药王谷,此际定是兴奋了。” 几句话,便将凤兮想赶他出去的心思彻底浇熄。 凤兮心底漫出几许无奈,只道这人的脸皮委实又厚了一层。 她按捺神色,不再言语,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待放下杯子后,顾风祈却是拎起茶盅为她再倒了一杯水,随即自怀中掏出一枚瓷瓶,倒了一颗褐色的丹药朝凤兮递来,道:“虽然早膳不用吃,但这颗药丸,清娴姑娘倒是得吃了。” 凤兮垂眸将他手心的药碗打量一番,伸手拿过,兀自垂眸凝视,却未立即吃下。 这时,顾风祈又道:“路途之上,无法为清娴姑娘熬制汤药,我前几日便开始为姑娘着手准备方便带上路的药丸了,姑娘还是莫要再怀疑什么了,这药丸对你心口伤势的愈合有助,还能益身健体。” 凤兮盯他一眼,这才将药丸放入嘴里,以茶水冲下。 顾风祈静静瞅她,道:“清娴姑娘倒是多疑。那枚药丸,外面之人千金难求,到你这里,竟成了一文不值且还遭怀疑之物,清娴姑娘委实想砸了在下这块‘医仙’的金字招牌。” 凤兮抬眸观他,见他语气虽透着几许无奈,但面上却是带笑,儒雅温和,眸中淡淡的调侃之意明显,凤兮眸色微动,按捺神色的淡道:“顾公子言重了。” 短短几字过后,再无别的解释。 顾风祈面上滑出几许不曾掩饰的失望:“清娴姑娘委实是淡漠,惜字如金。” 说着,自角落里那沓整齐的书中翻出一本递在凤兮面前的矮桌上,又道:“昨日见姑娘偷在下的药丸,委实惊讶。姑娘若是真喜欢,不妨自己读些毒理之书,自后想要什么毒丸子了,自行配置便是。” 说着,又补了句:“在下历来只闻说梁上君子,但女子为贼,着实是少听。在下好歹也是姑娘恩人,姑娘如今又跟随在下,在下也不好怠慢了姑娘,不如,从今以后,我教你毒医二术,如何?这样一来,姑娘配制出的毒丸与医丸也能价值百两,也算是身有技能,不至于什么都不会。”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有过刹那的发紧,心下也是有些涟漪浮动。 “顾公子这是想让清娴拜你为师?”凤兮低低的问,目光紧紧锁他。 他儒雅的俊容一愣,修长好看的眼角也是一抽:“拜师倒是不必。在下也不过二十,正值年少风华,若是有了你这么大的徒儿,定是要让外人笑话。” 说着,又慢腾腾的补了句:“不过,清娴姑娘若能答应成为在下的义妹,倒也甚好。” 义妹? 凤兮心下微微琢磨着这二字,淡漠的面上拂过一许掩饰不住的复杂。 顾风祈身为大昭皇子,身份极其高贵,他的那些妹妹,皆为国之公主,金枝玉叶,纵是表妹,也是国之郡主,贵不堪 言。 若她成了他的义妹,身份自然是一跃而上,只不过,她却有自知之明,这天下掉馅儿饼的事,她委实是觉得玄乎,不会相信的。 “多谢顾公子好意,清娴身份卑微,受之不得。如是顾公子当真不嫌弃,清娴愿伴在顾公子身边,听顾公子使唤。”她按捺神色,淡道。 她如今孤身一人,也委实不知该去哪儿,若真能学会毒术及医术,也能替人拿医问药。若是时机成熟,也无须再依附顾风祈,仅是凭她本事,便能养活自己了。 顾风祈眸中有过几许深色,只道:“清娴姑娘可是想清楚了,一旦成为在下的义妹,姑娘再不是卑微低贱之人,且还复贵盈门。” “清娴一直都不求富贵,只求安生。”说着,目光紧紧锁他:“清娴虽不知顾公子此举为何,但清娴却知,站得高,有时会摔得更惨。清娴卑微,加之又多次自那鬼门关经过,若顾公子也想利用清娴,还望手下留情,最好是能饶过清娴性命。” 他叹息一声:“你果真是多疑。”说着,又补了句:“在下对姑娘当真并无恶意。” 凤兮静静观他,未言。 他又迎上她的目光,儒雅的面容透着几许温润与平和,“既是清娴姑娘不愿成为在下的义妹,也罢,那在下便恳求姑娘将在下当做朋友吧!” 说着,见凤兮眸色微动,但却并无答应之意,他又道:“在下好歹也是清娴姑娘的救命恩人,姑娘‘清娴’之名也是随着在下‘清隐’之姓,若是姑娘连在下的这个要求都拒绝,无疑是不近人情了。” 凤兮暗叹一声,只道这顾风祈当真是话语层层紧逼,令她难以拒绝。 不得不说,这些日子以来,他着实对她甚好,纵是在她昏迷的那几日内,他也衣不解带的照顾,形容憔悴,放眼这世上,又有谁这般照顾过她? 一想到这儿,凤兮淡漠的心底终归是滑出了半许松动。 她目光再度在他儒雅的面上流转几番,终于是道:“既是朋友,顾公子日后便莫要再唤我‘清娴姑娘’了,你唤我名字便好。” “你这是答应了?”他微微一笑,墨瞳光影重重,儒雅而又美好,加之整个人蓝袍隽秀,墨发轻垂,整个人瞧着宁然而又风华,还隐隐透着几许令人惊叹的仙风之意。 凤兮眸光有过刹那的惊艳,突然忆起,以前伏溪曾说天下四杰名动天下,他们容颜皆是倾城无方,俊美无俦。 夜流暄与小端王的惊艳,她已见识过,而今面前这蓝衣翩翩的顾风祈,也委实是惊艳亮眼。 此人仙风道骨,喜好占卜,加之又喜隐居药王谷,纵是身份特殊而又贵极,但却不喜朝堂高庙,不喜权势烽烟,只喜摒弃身份在药王谷中恣意畅快,无疑算得上是天下四杰中令她觉得最为亲近之人了。 “你在想什么?”一道清润的嗓音扬来,微微染着几许漫不经心的调侃。 凤兮回神,才觉自己顶着他的容颜在跑神。 她极为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收回,坦然一笑:“顾公子乃天下四杰之一,声名极好,加之容貌昳丽,清娴能与顾公子结为好友,委实是清娴高攀了。” “清娴也答应成为在下的朋友了,莫不是又要心有不安,想反悔了?”他轻笑一声,儒雅容貌温润别致。 凤兮抬眸望他一眼:“只要顾公子不反悔,清娴自是荣幸,何来反悔之意?” “你不反悔便好。既然你我已是朋友,在这称呼之上,清娴可该换换了?”他道,嗓音温润如风,透着几 许随意。 凤兮眸中微微滑过一许涟漪,沉默片刻,道:“那我唤你清隐吧。” 顾风祈面色不变,笑意温润,点头道:“也好。顾风祈三字乃我真名,在这大昭之内,清娴随意相唤,终归有些不妥,你唤我清隐,便是在街头巷尾,也是极为妥当的。” 凤兮眸色微动,自是知晓他话中之意。 他乃大昭唯一的皇子,身份贵不堪言,若是她大庭广众随意唤他名字,无疑是不尊的,没准还会引出不少麻烦来,是以,唤他清隐,最适合不过。 正想着,顾风祈已是再度将桌前的毒术之书朝凤兮面前推进半许:“这一路行车,倒也无聊。清娴闲来无事,便先看看这个。若有不懂之处,问我便是。” 凤兮垂眸一瞥,终归是伸手拿起了面前这本毒书,指尖在上面翻了几页,随意浏览一番,只问:“你是想让我先学制毒?” 他并未否认,点头道:“昨日清娴偷我那般多的毒丸,想必比起医术来,清娴如今更喜制毒才是。” 凤兮眼角微微一僵,终归是没言。 马车一路颠簸,车内气氛寂寂。 凤兮看书看得认真,而那顾风祈则是背靠在车壁,一双深黑清润的眼直望着凤兮,俊美的面容浮出几许深色。 夜里之际,马车行至了一处凋敝的荒林。 周围夜风浮荡,气温骤降,极冷。 凤兮等人停车下马,于马车边升起了火堆,待火堆升起后,顾风祈便只身入得林子深处,说是去寻些野物来。 火堆边,凤兮怀中抱着白貂,与荨儿和觅儿紧挨而坐,几人都有些冷,双手在火堆上稍稍烤着,不多时,身子骨也跟着暖和起来。 周围尽头,皆是一片漆黑,静谧而又幽深,林子里惟有火堆柴火的燃烧声嗞嗞作响,诡异中透着几许幽深。 越是过了两个时辰,不见顾风祈归来,荨儿与觅儿开始显得有些焦躁了。 “主子可是在林子里迷了路?”觅儿不住的朝周围望着,嘴里道出来的话存有几许心慌与担忧。 “应该不会,主子那般厉害,应是不会迷路的。”荨儿也稍稍挪着脑袋朝周围打量,虽出声安慰,但被火映衬着的面上却漫着几许惶恐。 凤兮瞥她们一眼,只道:“放心,他很快便会回来了。” 昨夜顾风祈能在夜里赶去救荨儿与觅儿,他又岂会是迷路之人?想必这林子里野物极少,不易寻找,他找着找着便忘了时辰吧。 凤兮这话一出,荨儿与觅儿皆朝她望来,似是当真信了她的话,二人眸中皆有几许释然,奈何待时辰再过去半盏茶功夫后,二人终归是等不住了。 “不行,我要去寻主子。”觅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火光将她娇小的身子阴衬得格外细小单薄。 凤兮眉头一皱,不及回话,便见觅儿拔腿便朝顾风祈离去的方向跑去。 “觅儿!”荨儿惊了一跳,拖着肥胖的身子要去拉觅儿,奈何觅儿跑得委实过快,荨儿跑了好几步也未追上她。 眼看觅儿要跑远,凤兮终归是出了声:“觅儿,你站住!” 荨儿的话,觅儿不听,但凤兮之话,觅儿倒是听了。 她终归是驻足下来,扭头朝凤兮望来,大抵是猜到凤兮要阻拦她,她背影显得有些僵直,嘴里的话却是透着浓浓的担忧与逞强般的硬气:“姑娘,我要去找主子。” 凤兮无奈,忙撑着身子起身,迅速行至她面前,道:“觅儿,你主子不会有事的,他很快便会回来。” “可我还是担心。”觅儿道,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眸中竟有些慌张与焦急:“去年主子带着我和荨儿出药王谷,中途,主子让我们在原地等候,他也是去给我们找吃的,但主子那次却遭遇了劫杀,待我们赶到时,主子已是倒在血泊中,无论我们怎么唤都唤不醒。” 话语未落,她已是带了哭腔。 凤兮眉头微皱,心底滑出几许复杂。 年幼如她们,若是眼睁睁看着顾风祈倒在血泊中人事不省,定是吓坏了。难怪,难怪这次觅儿会这般着急的想去找顾风祈。 她叹了口气,并未出声,目光朝那漆黑的前方望了一眼,心头也有些没底。 正这时,觅儿又要往前,凤兮眼明手快的拉着她,见她眼睛里泪光闪烁,她终归是眸色微动,只道:“你当真要去找他?” 觅儿坚定点头,豆大的泪珠滑落。 凤兮眉头一皱,暗自叹息:“你与荨儿在这里等着,别到处走,我去找他!” 说着,便将觅儿与荨儿皆拉回火堆边让她们坐定,遂又将怀中的白貂放在荨儿怀里,她自己则是点燃了一根木棒,举着便踏步朝顾风祈离去的方向行去。 夜色幽暗,冷风微微。 足下的路被凤兮手中木棒的火苗着凉,但周围不远处,依旧是漆黑一片,鬼魅而又幽深。 凤兮本是怕黑,此际夜行,心头也怦怦直跳,连带脸色都发着紧。 周围毫无异样,一片森森宁然,片刻,凤兮紧着脸色皱了眉,忍不住扯着嗓音朝周围唤道:“清隐,清隐?” 嗓音回荡开来,然而却无人应答。 越往前走,凤兮心底越是没底,因怕自己也迷路,是以便也有些不敢再往前了。 凤兮驻了足,立在原地,目光朝漆黑的周围打量,又唤:“清隐,清隐?” 嗓音一圈圈的回荡,依旧无人应答。 凤兮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这些日子,她只能依靠顾风祈。 她重伤未愈,身子孱弱,每天都得吃下顾风祈配制的药,加之自己又毫无落脚之地的她,若是离开了顾风祈,无疑是没法子养活自己的。 常日里住在药王谷,大抵是日子太过清闲,她倒是不觉有何慌意,此番寻不到顾风祈了,她心底才终于是浮出了几道惶然与迷茫。 一想到这些,凤兮心底涌出了几许复杂,手指也握紧了掌心的木棒,咬了咬唇,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清隐?”她继续扯着嗓子唤着。 周围也漆黑阴暗,冷风微浮动,燃着的木棒光亮照亮的范围太小,小得令凤兮心头发紧,生怕不远处那漆黑之地会突然窜出什么东西来咬她。 神经紧绷,凤兮目光四顾,浑然不敢大意,足下的步子也挪得有些慢。 然而不多时,她便觉足下顿时踩着了什么软物,她怔了一下,待目光迅速下落一观,眼神顿时触及到一条碗口粗的大蛇。 她蓦地惊呼一声,当即收足后退,踉跄身子也站立不稳,立马摔倒在地。 手中燃着火苗子的木棒跌落一边,孤零燃着,因着地面还有薄薄一层雪未化尽,火光沾了雪,不多时便彻底熄尽。 周围刹那漆黑,只剩风声浮荡。 惶恐间,凤兮忙要挣扎着站起来,然而两腿被吓得发软,浑然没力气支撑起身体,她心跳极快,一股子慌张缠绕于心,让她有些喘息不来。 见已是站不起来,她发了疯般朝原路爬去,速度也是极快,只是爬了没多远,那曾被一剑贯穿的心口却蓦地疼痛起来,那突来的疼痛格外的剧烈,使得她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除了疼得发颤,已是僵硬如石,使不出半分力气。 第141章 大昭西桓,迷离1 周围一片漆黑,风声鹤唳,鬼魅而又阴森。 想着方才自己足下踩着的那团蟒蛇,凤兮心头越发的紧然,身子也僵得更甚,难以挪动分毫。 正这时,有道脚步声远远而来。 凤兮狂压着心口的疼痛,努力的挪动脑袋循声而望,便见不远处有隐隐火光而来。 她僵在原地难以动弹,兀自强撑,目光直盯着不远处的火光。 待离得近了,只见那明亮的火光之下,映照出了一张儒雅俊美的脸,那面容精致如玉,透着几许仙风道骨之意,乍然一观,委实是不沾凡尘,俨然如脱离五俗的仙者。 顾风祈,是顾风祈。 凤兮心底顿时松懈下来,惟独胸口伤口的疼痛依旧在继续。 她依旧僵趴在原地,本想再度尝试着动动身子,也好让自己不在他面前显得这般狼狈,哪知无论她如何挣扎,连额头都冒出了一层层冷汗,她僵硬的身子却是纹丝不动,胸口反而还越发的疼痛,煞白了她的脸。 “清娴?”不远处扬来一道略微愕然的嗓音。 凤兮抬眸一观,便见顾风祈已是快步朝她过来,片刻已是跑至了她的身侧。 他将另一只手中拎着的两只野兔扔在一边,当即蹲在凤兮身边,深黑微愕的目光在她面上一扫,清润的眉头也是一皱:“心口疼了?” 凤兮白着脸朝他老实的点点头。 他眸色微动,嗓音也稍稍沉了半许:“还能自己走吗?” 凤兮摇摇头,因着心口剧疼,连道出来的话都犹如自牙缝里艰难的挤出:“怕是不行。” 她连身子都不发挪动分毫,更别提行走。 嗓音一落,她目光紧紧的朝顾风祈落着,又微微颤抖的问了句:“你,你身上可带了镇痛的药丸?” 以前在药王谷初醒后的那一 天,她心口也是极为疼痛的,当时觅儿与荨儿隔个半日就得为她心口的伤势清理一番,而每次清理,她都是必须得服用镇痛之药,要不然定是支撑不住了。 后来几日,也不知顾风祈用了什么药,她心口的那一剑贯穿的伤势也恢复了几成,每次清理伤口时,也无需再用镇痛之药,她本以为她再也不动这药了,但她倒是没料到,今夜被蛇一吓,身子一跌倒,心口竟似是犹如重新被一剑贯穿般疼得难以忍受。 她目光紧紧的落在顾风祈身上,生怕他会摇头。 她如今的确需要那镇痛之药,如若不然,她难以支撑。 然而仅是片刻,她却见顾风祈朝她摇了摇头,随后又略微叹息的道:“镇痛之药用多了对身子不好,你身子本就孱弱,更得少用那药。” 说着,他目光朝凤兮苍白的脸颊及覆满冷汗的额头瞥了一眼,又低低的道:“你先忍着,待回到马车后我再为你施针。” 嗓音一落,他并未观凤兮的神色,反而是将燃着的木棍朝凤兮手中一塞,道了句:“你拿稳了,我抱你回去。” 这话道出的同时,他已是随手勾上了一旁的两只兔子,又将凤兮打横着轻轻抱了起来。 凤兮僵硬的身子蓦地腾空,手中那只点着的木棍也没握紧,顿时落回地面,熄了。 刹那间,周围又是一片黑暗,凄凄中透着几许阴森。 大抵是身在顾风祈怀中,觉察着他怀中的温暖,凤兮倒是未有方才那般害怕,反而是将脑袋埋入了他的怀里,两手也努力的挣扎着捉紧了他的衣襟,强忍心底的疼意。 “平日里瞧清娴极爱逞强,怎此番竟连一只木棍都拿不稳了?”顾风祈再度慢腾腾的出了声,嗓音增了半分调侃:“拜 你所赐,这回我倒是要抹黑前进了。” 凤兮已是疼得厉害,委实没心思顾及他的话,那两只捉着他衣襟的手也越握越紧,片刻又听他一句:“你若是再握紧半分,我怕是要被你勒死了。” 凤兮怔了一下,这才稍稍松了力道,只是额头的冷汗又是增了一层。 周围一片漆黑,委实辨不清脚底的路。 待在冷风簌簌的漆黑林子里走了极久,顾风祈抱着凤兮终归是回到了先前的马车旁。 彼时,觅儿与荨儿身前的火堆已是添了不少新柴,火光摇曳,暖意浮生。 “姑娘这是怎么了?”见凤兮是被顾风祈抱回来,荨儿与觅儿皆脸色一变,惊愕出声。 这么久的时辰内,她们本是在担忧自家这主子,没料到自家主子倒是无事,凤兮却是被抱着回来了,似乎情况不佳。 “她无妨。”顾风祈嗓音微淡,说着,又让荨儿与觅儿接过他指头上勾着的那两只被串在一起的兔子,道:“你们先烤兔,我送清娴去马车内。” 尾音一落,他也未顾荨儿与觅儿担忧的神色,抱着凤兮便登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车内光线极暗,顾风祈将凤兮横放在马车的软被上,随即在车内翻出一只早已备好的蜡烛并点燃,而后又自身上掏出一排排用毛皮裹好的银针摆放在矮桌上。 此际的凤兮已是疼得浑身麻木,整个人疲软无力,连眼皮都有些难睁开。 顾风祈深黑的目光朝她落来,打量她一眼,低低的唤了声:“清娴?” 凤兮有些艰难的点了头。 “我要为你施针,须得除去你的外裙。”顾风祈默了片刻,才低低出声,这话一落,他又静了片刻,再度补了句:“得罪了。” 凤兮心底暗暗苦笑,没料到这顾风祈这会 儿竟是拘束起来了。 她前不久昏迷的那五日内,他也没少给她用过银针,她身上怕是早被他看得多了。再者,这人身为医仙,早该是看过不少男女的躯体,而今,他又在拘束什么? 正想着,只觉一只略微发紧的手极为小心的朝她的腰带解来,仅是片刻,她只觉身子豁然一冷,厚实的外裙被剥开。 接着,顾风祈又解开了她的中衣,凉意更甚,然而待至亵衣时,他却是住了手,未继续再解了,她挣扎着稍稍掀开眸子,便对上了他那双深沉无底的眸子。 凤兮心底微怔,只因这顾风祈仙风道骨,时而脸厚,时而满口胡言,时而儒雅如风,时而调侃成性,但他却极少出现过这种深沉的神情。 “施针时会有点疼,你忍着。”他并未挪开目光,仅是几不可察的皱了眉,朝她低道。 他竟是还在意她的疼痛。 凤兮艰难的咧嘴一笑,点了头。 疼痛于她而言,并不陌生。 无论是小疼还是大疼,她都是从小经历到大,从未间断。 没人会关心她是否疼痛,亦如夜流暄那般,只是关心是否能吊住她的性命,只关注她是否还能活着,但却从来不在意她曾疼得撕心裂肺,曾疼得凄惨而又绝望。 一直以来,她也再不会相信这世上会有人毫无目的的关心她,但不得不说,顾风祈方才这一句话,虽不知是否真心,但依旧是无端端的刺中了她的内心,令她淡漠封存着的心也有了到细细的裂缝。 不多时,他指尖的银针隔着薄薄的亵衣刺在了她的心口上,那微微刺痛的感觉并不强烈,但观着他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她竟是有些发暖。 周围寂寂,悄然无声。 整个施针过程,顾风祈一言不发,凤兮的心口 上也被银针扎成了马蜂窝,但她心口处伤势的疼痛,却是莫名的减了不少,甚至心脉也开始顺畅,令她难得的有些舒缓。 突然间,她只觉顾风祈这‘医仙’之名,的确是名副其实。 能将一剑贯穿心脉的她救活,甚至又仅凭银针便能为她镇痛舒脉,不得不说,顾风祈的医术,委实了得。 凤兮的目光静静落在他略微认真的面上,细细打量。 车内烛火的光影将他的面容衬得格外的儒雅清润,给人一种极为难得的宁然与清和。 他不如小端王阴狠,不如夜流暄冷血,她虽知他救她也不过是为了利用她,但她却莫名的相信,他不会害她。 医者父母心,顾风祈能为天下医仙,终归是比那两人良善的吧。 “可好点了?”正略微失神的想着,便闻顾风祈突然出了声。 凤兮回神,朝他点了头。 他眸中当即有道释然之色一闪而过,道:“你这次倒是凶险!本以为你仅是伤口疼了,不料你心脉郁积堵塞,若非用银针疏通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话锋一转:“你今夜怎会出现在那里,又怎会心脉郁积堵塞?” 凤兮稍稍垂眸下来,避开了他那张儒雅的面容,只道:“你久久不归,荨儿与觅儿便急了,要来找你。她们不过是孩子,我阻了她们,便自己来寻你了。” 他怔了一下,叹笑一声:“那两丫头历来是这样,倒是为你添麻烦了。你今夜是因寻我而劳累,是以便跌倒在那地上了?” 凤兮眉头微皱,默了片刻,才坦然淡道:“我怕黑,也怕蛇。我跌倒在地,是因踩着了蛇。” “淡然如你,竟也会怕黑与怕蛇?我以为你多次自鬼门关经过,连死都不怕了,定是不怕别的什么的。” 第142章 大昭西桓,迷离2 凤兮迎上他的目光,只淡道:“有些东西,是自小便养成的,已深入了骨髓。清隐应是不知,我自小孤星带煞,不被旁人所容,我自小便住在姚府的柴房,四壁透风,夜里极其漆黑,那时,年幼的我曾多次想着,是否有什么鬼神会在夜里出来吃了我这煞星,但一直以来,我并未遇到过什么鬼神,反而是经常被蛇鼠光顾,呵。” 说着,凤兮便朝他勉强一笑,苍白的面容透着几许悠远与从容。 这些事已过去了,如今的她,早已放下,只是怕黑怕蛇甚至怕鼠之性,已是刻入骨髓,难以再刮去了。 顾风祈眸色一深,却是沉默了。 此番身子大松,胸口的疼痛也舒缓开来,凤兮收回神来,终于是抬起手,慢腾腾的整理起身上的衣服来。 这夜里寒重,委实有些冷,纵然是在这马车内,但剥了外裙与中衣,仍是凉意入骨的。 她手臂挪动时依旧有些艰难,待刚拿起那件中衣,不料顾风祈突然伸手接过,随即迎上她略微诧异的目光,他道:“我帮你。”说着,又蓦地松了神,弯了唇,儒雅自然的道:“你与我已是朋友,这点小事,我自是得帮你。” 凤兮一怔,眼角一抽,他却似是浑然不觉凤兮的异样,仅是放轻动作替凤兮穿起衣服来。 他眉眼如墨,脸颊在火烛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温润与认真,凤兮脸色微变,静观他几眼,终归是垂眸下来,任由浓密的睫羽掩盖住了满眸的涟漪。 待将外裙也穿好,凤兮才再度抬眸,见他满面自然,她不由淡道:“清隐倒是毫不顾及男女之妨。想必身为医仙的你,经常为别人施针诊治,这对别人脱衣亦或是穿衣的动作也委实轻柔而有自然。” 他眸色微动,勾唇一笑,儒雅的面容清润风华,瞧着却是有些仙逸正经:“你倒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虽有医仙美名,但也有个外人皆知的怪性。” “哦?”凤兮一怔,挣扎着坐了起来,挑眉观他。 他笑笑:“我师从长白山道观,算是道家之人,是以,我从不近女色,更别提为女子治病。我手里的病人,皆为男子,且这数量,也屈指可数。” “既是医仙,治病救人还分男女,你倒是枉费这‘医仙’美名。” 他微愕,随即自然而然的道:“我发觉清娴近来越发无礼了,连说话都针锋麦芒,毫不掩饰呢。在下那‘医仙’之名,又非自封,而是那江湖百晓生的江湖谱中写的。另外,在下本算是道家之人,却是破例为你诊治,你又何须这般鄙夷于我?” 说着,他唇瓣的弧度稍稍一深,又漫不经心的补了句:“再者,清娴你好歹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友人之意,任何时候,你皆该维护我才是,又怎能揭我的短?” 听得这些,凤兮神色动了动,终归是未再言。 这人偶尔脸厚,她是知晓的。再者,无论他与‘医仙’二字是否相符,皆与她无关。 只是不得不说,这人不近女色,但能为她破例,无论他是否是为了他心底的那句占卜之言救她,她对他,终归是感激的。 正想着,车外扬来觅儿的嗓音:“主子,姑娘,兔肉烤好了,可要拿进来?” “嗯。”顾风祈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纤细的长指挑开了车窗的窗帘,自外面接了一只烤兔进来。 那烤兔色泽微黑,沾了不少炭火,但香气却是格外诱人。 “没想到那两丫头的烤肉本事竟是大涨。”顾风祈低低道了一句,嗓音一落,他极为干脆的撕下一只兔腿递到凤兮面前:“你身子孱弱,这烤肉还是少吃。” 凤兮瞅了一眼那略小的兔腿,眉头微皱,待伸手接过后,便见他拿起那只剩下的烤兔便开始优雅的啃。 凤兮眸色一闪,心底一沉,抑制不住的道了句:“清隐公子不仅脸厚,且还委实小气。” 他噎住,忙咳嗽起来,待半晌止住,才朝凤兮略微无奈的道:“清娴最近说出来 的话越发的无礼,更不中听了。再者,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也是你所说的,怎此番你自个儿先行忘记了?” 凤兮瞥他一眼,未言,仅是淡漠平静的啃气兔肉来。 今日一路颠簸,加之早膳未用,正午又仅是吃了些干粮,如今夜里,她的确有些饿了,不料这顾风祈竟是只分她一小只兔腿,这哪里够! 她不过是随意嗤讽了一句,惹他噎住与咳嗽也委实在意料之外,只是,若这人不心虚待她,又怎会被噎住? “我知晓清娴在恼我,但这烤肉,你委实得少吃。”见凤兮不答,顾风祈再度出了声,嗓音略有些一本正经。 凤兮垂眸,默默啃肉,并未理会他。 脸皮厚之人,言道时自然一本正经,只是,这信或不信,她心底已一清二楚,且早有抉择。 吃完烤兔后,顾风祈生怕她会将手上的油渍蹭在软被上,是以忙寻了张帕子给她擦手。 随即,他又自怀中掏出了几只瓷瓶,并从每只瓷瓶中倒出了一枚药丸,而后混合着递到凤兮面前:“该吃药了。” 凤兮垂眸瞅了一眼他手心上那几枚色泽略微有些差异的药丸,眸色一深,“怎今夜要吃这么多颗?” 他眸中有过刹那的深沉,但迅速被他以温笑替代:“你今夜心口疼,我虽用银针替你疏了心脉,但你终归是得吃些疏脉的药丸才能有效,要不然,我今儿为你扎的银针,便将毫不管用,白费了。” 凤兮眉头一皱,有些不信他这话。 不得不说,自她醒来后,这人便一直在给她试药,虽多次待她试完药后,他会问她是否觉得身子有异,只要见她言说无异样,他便会儒雅而笑,只道给她试的药无毒,可以拿出去卖银子。 她一直都以为这人将她当做了免费为他试新药的药人,但如今细细想来,这人并不缺银子,加之又委实关心她的身子,亦如今夜这般,见她趴在地上心口疼痛,他还会极为干脆的将她抱回来,甚至一丝不苟极为认真的替她施针。 像他这样的人,又岂会随意拿她试药,只为验证他的新药是否有毒,从而拿出去卖? 越想越觉得疑虑,凤兮静静望着他,眸光深邃如潭。 被她这般一言不发的盯得久了,顾风祈面色竟无丝毫的异样。 他自然而然的拉起她的手,将他掌心的药丸全数倒在她手心,而后又自矮桌上替她倒了杯冷茶放置在她面前的矮桌上,朝她儒雅而笑:“快些吃下。这些药丸皆是我精心所配,没粒皆是千金难求,清娴还是莫要浪费我的苦心。” 凤兮依旧未动,目光静静锁他,默了片刻终归是忍不住问:“你前几日为何要让我试你的新药?” 他怔了一下,随即自然而然的道:“这答案,我似是已说过呢。我不过是想验证那新药是否有毒罢了。” “你是说过这答案,但我却想听真话。” “那你认为什么才是真话?”他眼角微挑,漫不经心的笑。 凤兮眉头一皱,却是突然有些答不出来了。 他静静迎上她的目光,叹了口气,只道:“清娴无须猜忌些什么。我顾风祈便是这般不按常理行事之人,亦如我所说的占卜之言,你不是依旧觉得不可思议,觉得疑虑重重吗?我也曾说过,有些事,越实越虚,愈虚便愈实,你无须对任何事都较真,亦或是猜忌,你只需做好你自己便好了,管别人那么多做何?再者,你也只需相信,我对你并无坏心。另外,你身上的伤势委实特殊,在完全大好之前,你随时都会出现今夜这等危险,是以,这些日子,你务必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他那儒雅缓慢的嗓音,温润适耳,然而话语的内容,却令凤兮心底骤然发沉。 若要全数信任他,她的确是做不到的。但这些日子她伤势未好,需他的药丸疗伤,加之她孤身一人,别无去处,是以跟在他身边,也的确是对她有益。 她眸色微动,并未再言,仅 是垂眸再度瞥了一眼掌心的几枚药丸,随即头一仰,将药丸全数倒入嘴里,随后用冷茶冲服而下。 林子寂寂,冷风浮动。 百无聊赖中,顾风祈将马车角落的那只琴弦摆上了矮桌,淡笑盈然的朝凤兮道:“夜色沉寂,气氛缄默,倒也压抑无趣。不如,清娴弹奏几曲?” 说着,眸中漫出几许不曾掩饰的兴趣:“那日在江南的海棠宴上听过你一曲,委实觉得惑人心智,呵,清娴当日之曲,可是音攻?” 凤兮神色微变:“清隐竟是知晓音攻?” 他笑道:“看来你还不知夜流暄那小子最擅长什么。”说着,见凤兮眸色微深,烛火下映衬的面容也显得有些复杂,他按捺神色,继续漫不经心的道:“世人皆道苍月宫夜流暄武功出神入化,招数阴狠冷冽,犹如阎罗殿出来的索命鬼,杀意与煞气并重,委实骇人。只是,那夜流暄最令世人忌惮且最闻名的,却是音攻,如此一来,我知晓这个,又听得出音攻,又有何奇怪的?” 凤兮怔了一下,没言。 顾风祈又道:“音攻一出,轻则,惑人心智,重则,断人心脉。百马千军可击败一城池,但那音攻,则是能伏尸百万。清娴你的琴技乃夜流暄所授,想必他定是教了你音攻,只可惜,他未及教你更多,加之你自己又不勤加钻研,这么好好的一项绝世之技,竟是被你搁置了。” “我资质有限。”凤兮淡道。 他笑着摇头,意味深长的道:“我瞧你资质便是极好。稍加钻研,不出两年,你的音攻定能惊人。” 凤兮目光一颤,满是不信的望他。 他略微无奈的道:“清娴,你虽不信我的占卜之术,但也该相信我的眼光才是。” 说着,见凤兮眸中的不信之色分毫未减,他叹息一声:“清娴委实无礼,好歹我是你的恩人,你可该尊重我一下?” 凤兮眸色微动,稍稍垂眸,只道:“清隐公子也该尊重清娴才是。你在我面前这般胡言乱语,清娴如何能信你?” 他道:“罢了罢了。先不说别的了。正巧我听那夜流暄的音攻也听了不少次,悟出了些门路,清娴不妨在我面前弹弹,没准我能提点你一番。” 凤兮打量他几眼,见他正了满色,摆足一番要听琴的姿态,凤兮心底微微一沉,但却终归是未拒绝,仅是按捺心神,缓缓伸出指尖探上琴弦,默了片刻,才开始滑动指尖,挑起了琴弦。 琴音缭绕,音色婉转哀叹,如泣如诉。 凤兮所弹,依旧是这曲葬心。 虽曲调不变,但手下的这把琴,委实有些普通了,奏出的音色并无惊艳,比起以前小端王自南岳皇后处拿来的那把乌绮琴和那把右丞府管家送来的琴,这把琴的确是太过逊色。 指尖的内力缓缓注入琴弦,凤兮极力控制,但音攻之效,她却觉只弹奏出了两成。这种程度,委实是极不理想,她稍稍皱了眉,又稍稍加大了指尖源源而出的内力,哪知指尖下的琴弦蓦地剧颤,霎时弦断,音毁。 凤兮指尖被纤细的琴弦划出了一道小口,溢了血。 矮桌对面,顾风祈却仅是瞅着那根断弦,叹了一声:“清娴坏了我这把陪了我一年的琴。”说着,稍稍抬眸迎上凤兮的目光,款款而道:“赔来。” 凤兮眼角一抽,只道:“清隐公子还可以更无耻些吗?” 他怔了一下,又是一叹:“在下师从长白山道观,尊道守道,历来正经。这无耻二字,委实与我离得远。”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清娴如今已今非昔比了呢,言道的话犀利不堪,噎人肺腑,只是,到了大昭的西桓都城,清娴便莫要再对我说些不敬之言了,再怎么说,我好歹也是大昭皇子,清娴总该给我一些面子才是。” 凤兮道:“清娴自有分寸。” 他略微满意的道:“有分寸便好。以前清娴在夜流暄身边瑟缩胆小,如今性子一解脱,倒是处处都显冰雪聪 明。以往那些人说你孤星带煞,说你痴傻呆笨,委实是将眼睛长腿上了。” 凤兮嘴角一僵,的确是难以适应他这话。 不得不说,这人外貌儒雅风华,仙风道骨,此番说出这些憎人之话来,的确是与他的外貌不符。 兴许,那所谓的道貌岸然之人便是他这样的吧。 “你莫要再调侃我了。”凤兮按捺神色,淡道,说着,话锋一转:“你觉得我方才的那曲葬心如何?” 他这才收敛漫不经心的姿态,略微正经的道:“音攻仅为初级,仅使出两重。内力也是余星半点,像你这种,出去别说你会音攻,免得让人贻笑大方。” “你……” 他眉宇一挑,笑望凤兮:“我知你不服气。但你这音攻,委实不值一提,别说是杀人了,就连惑人心智都不行。” 凤兮道:“音攻仅使出两重,只因你这把琴太差。以往我在端王府中,以那把乌绮琴弹奏,足足使出了四成音攻。” 他顿时叹息:“我这把琴已被你弄坏,你这下竟还嫌弃它了?”说着,又道:“音攻的强弱虽与所使用的琴有关,但真正精通音攻之人,却不容易受琴限制。若让夜流暄来弹奏此琴,他怕是也能奏出十成之效。” 凤兮脸色一变,他打量凤兮一眼,又道:“你奏音攻时,极不注意控制内力的绵和,加之琴技也生疏不精,小心翼翼,何能弹奏出高重的音攻?”说着,默了片刻,又一本正经的补了句:“待你能真正行云流水的弹琴,待你对自己的内力全然收放自如时,你至少能将这音攻奏出五成之效。若你内力再浑厚一点,奏出六成都有可能。” “依你之意,我要多练琴技与内力?” “你这回倒是聪明。” 凤兮神色微动,心思蔓延婉转。 良久,她才按捺神色的朝顾风祈淡道:“夜流暄教我的内功心法,我已忘了。”说着,目光静静的迎上他的。 他被她盯得有些无奈,不由伸手扶了额:“方才还在赞你聪明,如今,在下却觉清娴姑娘委实愚笨。难怪夜流暄有心传你音攻,你竟是这么久都学不会,委实是令人觉得恨铁不成钢了。” 说着,翻出一张纸和一支墨笔及砚台,最后挥笔便在白纸上落下四排行云流水的字句。 片刻,他将纸张堆至凤兮面前,道:“我虽不知夜流暄的内功心法是何,但在下练习的内功心法,便是这几句了。清娴还是莫要再偷懒了,这几句心法,你务必记牢了。” 说完,他慢腾腾的朝车外挪身去,道:“你自个儿琢磨吧,不过也无须琢磨太晚,早点歇息,明早还得赶路!” “你去哪儿?”凤兮转眸盯他。 他头也不回的道:“自然是去火堆边歇息。这车厢让给你。” 凤兮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见他先是瞅了一眼她那只拉住他衣角的手,而后终于朝她望来,她淡道:“我也出去。”说着,见他微怔,她淡漠的补了句:“让荨儿与觅儿在这车内睡。” 顾风祈儒雅的面上当即滑出几许笑容:“清娴委实心善。” 凤兮眉头一皱,当即松了他的衣角,随手将矮桌上的琴弦一抱,将那张纸一拿,便与他一道下了马车。 出得马车,外面夜风微盛,凉意刺骨。 而那火堆边,荨儿与觅儿正蜷缩在一起睡得正香,娇小的姿态委实瑟缩可怜。 顾风祈低低笑道:“这两丫头倒是睡功好,清娴方才的琴声都未将她们吵醒。” 嗓音一落,他便先将觅儿轻轻抱起,转身送入了马车内,后又回来将体态微胖的荨儿也抱入了马车内。 待他再度归至火堆边,凤兮已在火堆边盘腿而坐。 他自然而然的落座在凤兮身边,伸手随意的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待刚拍了拍手中的灰,不料凤兮已是将弦琴递到了他的腿上。 他扭头朝凤兮望来,儒雅的面色透出几许诧异。 凤兮则道:“劳烦清隐公子修修琴。”说着,又补了句:“你 方才也提点我多练练琴,但如今这琴已毁了一根弦,着实是不能弹奏,还望清隐将它修好,也能让我在接下来几日继续练琴。” 他眼角一挑:“清娴莫不是觉得在下无所不能,竟是连这琴都能修?” “这倒不是,清隐公子也是凡人,自是不能无所不能。只是我见这琴弦上有好几根琴弦是在中间以特殊之物接起来的,是以便猜测你该是会修这琴。” 他眸色微变,随即微微一笑,坦然道:“清娴当真是细致入微。这琴,我的确能修,只是,倒是得费神费力啊。清娴姑娘再怎么说都弄坏它了,日后,总该陪我一把才是。” 凤兮默了片刻,认真道:“日后清娴若有能力购置一把琴,自会送于你。” 他蓦地怔了怔,似是没料到凤兮会这般认真。 他眸中有过刹那的深沉,但仅是片刻,他便笑了笑,儒雅的面容透出几许平和:“既是清娴如此许诺,在下便却之不恭了。想来清娴脱胎换骨之日,已是不久了,到时候,别说是一把普通的琴,就算是天下第一琴,你也是唾手可得。只是到时候,你身份大变,贵不堪言时,莫要眼高于顶,拒在下于千里之外便成。” 凤兮愣了一下,自嘲而笑:“你倒是经常说些无稽之谈。” 她卑微低贱,纵是此番重生,也不过是个不得不依附与顾风祈的孤女罢了,如此一来,她又怎会贵不堪言,甚至还眼高于顶? 再者,这顾风祈身为大昭唯一的皇子,极有可能是大昭下一任国君,这等显赫的身份,她这等渺小之人,又有何资格拒他于千里之外? 不同意凤兮的嗤笑,顾风祈倒是坦然而笑,儒雅的面容被火光映衬得格外仙逸:“你此际倒是可以不信,只是,往后之事,怕是真让你难以预料了。” 凤兮淡瞥他一眼,神色丝毫不变。 仅是片刻,她便兴致缺缺的收回神来,随即将手中那张白纸上的四排心法默默的念叨,待记在心底后,她便将腿盘得规矩一些,随即将手中的纸张一放,而后眼睛微合,顿时打起坐来。 她的确是太弱,此番也的确是该学些武功自保了。 若真能将内功与琴技练好,到时候,她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处处受人欺负。 眼见凤兮入定打坐,顾风祈静静观她几眼,唇瓣上的弧度深了半许。 再度在火堆中添置了些柴火后,他这才观察起腿上的弦琴,随即自怀中掏出了一大堆经常随身携带的特殊工具,开始慢慢修琴弦。 夜色深重,冷风浮动。 面前火堆中的火苗子被风吹得摇曳,周围也显得稍稍冷了些。 良久,顾风祈终于将手中的琴弦修好,随即将它放置一边。 他拉了拉身上的衣袍,正要将面前的火堆再烧旺一些,哪知坐在他身侧打坐的凤兮顿时歪着身子朝他倒来,他身形当即不稳,措手不及的被她压倒在地。 他身形一僵,面色一变,眼角也是骤然一僵,待他正要将身上之人推开,哪知身上的人突然伸手将他的衣服捉得极紧,脑袋也无意识般在他胸口磨蹭,嘴里喃喃低语:“冷……” 心口似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顾风祈神色再度一变,眸子里也是深邃盈盈,半晌过后,却是微微滑出了一许复杂。 他触到凤兮胳膊的手终归是未用力推开她,反而是叹息一声:“本是尊贵不凡,但却孤星带煞,你这女子,委实是吃尽苦头。只是,涅盘重生,脱胎换骨,日后这天下兴亡,便将在你的一念之间。” 正说着,凤兮又在他胸膛蹭了两下。 他眸色有过刹那的摇晃,随即抱着凤兮侧躺,待凤兮无意识的朝他怀里钻来,他默了片刻,胳膊才将凤兮稍稍围拢在怀里,又低低淡笑,意味深长的道:“本不是倾城之人,却有倾人之心。你日后的桃花运委实迷离错乱,连我都算不准了。呵,也不知到最后,究竟是谁能真正入得你的眼,进入你的心?” 第143章 大昭西桓,迷离3 翌日,凤兮是被一阵抽气声惊醒。 待睁得眸子,朦胧的视线却是对上了一张儒雅俊逸的面容。她怔了怔,呆了片刻,待目光刹那清明,这才心底一愕,她怎睡到这人的怀里了? “姑,姑娘。”正这时,两道震惊的嗓音轻轻扬来,凤兮抬眸一望,便见荨儿与觅儿双双立在不远处,两人皆瞪大双眸的盯着她。 凤兮眸色微动,心底愕然开来。瞧着两个丫头的表情,便知她们震惊了。她们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懵懂不知,此番见着她窝在顾风祈怀中,委实是有几许惊讶的。 “姑娘,可是主子睡觉时压着你了?”荨儿与觅儿回过神来,便双双上前,荨儿瞅着凤兮惊问。 荨儿则朝凤兮皆是:“主子睡觉历来不安生。以前他睡觉时还掉下过床呢,姑娘千万莫要因为这个而责怪主子,主子也是无心的。” 凤兮略生无奈,这荨儿竟是在担心她会怪罪顾风祈。 不得不说,她也不知此际怎睡到顾风祈怀中了,她只记得昨夜在这火堆边,她兀自凭着他所给的几句内功心法调节内息,不多时,她便觉内力心脉格外通畅,只是练得久了,终归是乏了,遂便不知后事了。 正想着,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儒雅温润的嗓音:“天色已大量了,清娴还不准备起身?” 那嗓音极缓,一字一句都透着几许闲雅与平和,大抵是初醒的原因,他嗓子略微嘶哑,微带磁性,委实是极为好听。 然而此际的凤兮却无暇欣赏他温润磁性的嗓音,反而是心下一怔,待迅速回神观他,视线却对上了他那双略微朦胧温润的双眸。 她心底微微一紧,随后强行按捺神色,自然而然的从他怀中爬起来,只道:“听觅儿说,清隐夜里睡觉不安分?” 他朦胧的 视线这才清明开来,随即勾勾唇,清风儒雅的面容透着几许漫不经心的淡笑。 他并未立即回答凤兮的话,反而是将目光朝那觅儿落去。 觅儿年幼的身板一颤,神色拘谨。 顾风祈打量她一眼,平缓出声:“觅儿,这等隐秘之事,日后莫要与外人言道。” 觅儿瞅了凤兮一眼,又朝顾风祈道:“可,可姑娘不是外人。” “哦?”顾风祈两眼微挑。 觅儿小心翼翼的低道:“男女授受不亲,主子都与姑娘抱在一起了,姑娘自然不是外人。” 凤兮怔了一下,顾风祈也眼角微抽,仅是朝觅儿道:“这些话,日后莫要再说了。” 说完,他缓缓起身站起,随意伸手拍了拍蓝衫上的褶皱,淡如清风的道:“大家先吃些干粮,便立即赶路吧!” 嗓音一落,他缓步往前,率先登上了马车。 “主子这是不高兴了?”觅儿望着马车方向,面上略有几许拘谨与担心。 凤兮略微无奈的笑笑,只道:“觅儿别担心,你家主子并未有不高兴。”说完,也不多做解释,仅是目光朝一旁落去,便见那只本是断了弦的琴正静静的摆在那儿,她伸手拿过来,细细一观,才见那根断弦已是被重新接上了。 凤兮眸色霎时一动,心底深处漫出半许暖意。 不得不说,顾风祈偶尔脸厚不善,但有时,也是极好的。 空中淡阳低浮,微风漾来,透着几许爽朗清新,但却并无昨夜那般刺骨发凉。 马车车轮声不绝于耳,冗长而又繁杂,马车于那低低的淡阳里,越行越远。 颠簸摇曳的马车内,凤兮与顾风祈对着矮桌而坐。 比起凤兮的闲散随意来,顾风祈则是身子骨微微发酸发僵,整个人僵硬的倚靠在车壁上,儒雅的面容还漫着几许淡淡的疲 意。 凤兮瞅他一眼,见他这副模样与常日里委实相差太大,不由问了句:“清隐身子不适?” 他将眼皮再度掀开半分,清润平和的目光朝凤兮落来:“自是不适。昨夜在下为清娴挡了一夜的风,加之身子也无法动弹,一夜都保持一个姿势,如此一来,纵然是铁打的身子,此番也是吃不消的。” 凤兮眸色微动,心底则是滑过半许深沉:“今日一早,我为何会在你的怀中醒来?” 他眸光在凤兮面上流转几番,坦然而笑:“昨夜你一直说冷,自动钻我怀里的。”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推开我?” 他怔了一下,只笑道:“你将我抓得紧,加之我又见你可怜,便未推开你了。” 说着,见凤兮眉头微皱,他又道:“清娴此际莫不是要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说着,坦然而笑:“我几次为清娴施针,你我之间早已没了男女授受不亲这种隔阂。再者,清娴也无须担忧我会对你不轨,再怎么说,我师从长白山道观,算是道家之人,我是不近女色的。” 道家之人。 凤兮再度将这几字拿来琢磨,眸中也有半分好笑与无奈。 他在她面前这般说,也非一次两次了。只不过,这天底下,怕也只有他自个儿将他自己认作是道家之人,这天下的其余人,皆将他视为大昭的唯一皇子,更是大昭的下一位帝王才是。 不得不说,待大昭之国的皇帝当真年老退位,这顾风祈,即便是满身不羁,亦或是向往天下山水,向往自由,但他终归得挑起整个大昭王朝的担子,重新回得宫中,主持大局才是吧! “在想什么?”正这时,顾风祈温润平缓的嗓音扬来。 凤兮缓缓回神,按捺神色,随即稍稍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只道:“没什 么,只是在想此际是否再在你面前弹奏几曲,让你看看我的音攻是否有进步。” “此际倒是不必弹奏。”他道,说着,又将那本毒理之书翻出来递到凤兮面前,随即自然而然的道:“这几日内,每日上午,你便看书,下午,则是弹琴,晚上,便练习内功心法。” 凤兮怔了一下,只道:“没想到你连我的这些都安排好了。” 他坦然而笑,清风儒雅的面容格外的平和宁然:“自是得安排好。呵,清娴好歹也是我的朋友了,多为你着想一些,也是应该。” 说完,他似是当真有些疲,再度合上了眸子。 凤兮静静朝他打量,几番欲言又止,但终归是止住了后话,随即垂眸观起手中的书来。 一路往前,马车摇晃颠簸。 夜里之时,马车入了一座小镇,凤兮等人终于是无须在荒郊野外过夜。 只奈何这镇子人气极少,夜里之时更显得清冷,鬼魅中透着几许阴森,纵是入得那家落脚的客栈,也见那客栈冷冷清清,并无一位食客或是打尖住店之人。 本是宽敞的客栈,但却因没有客人而显得极为清冷。 一见凤兮几人,那客栈的小二如同打了鸡血似的热络的将凤兮几人迎入了客栈内。 “客官这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热络的问,面上讨好笑意极甚。 觅儿道:“住店。” “客官们要几间房?”小二又问,顺势热络的将凤兮等人往不远处的楼梯口带。 觅儿想了想,只道:“三间。” 然而这话一出,未及那小二点头,顾风祈便儒雅温润的插了话:“两间便可。” 觅儿与荨儿皆是一怔,扭头望他。 凤兮也面色微变,略微淡漠的目光朝他一扫,不料他漫不经心的迎上了她的目光,只道:“夜里凉寒,加之你得 练习那心法,你与我共处一室也好有照应。”说着,又是坦然而笑:“再者,我包里的银子已是不多了,得省着点花。” 这人也像是没银子的人? 凤兮对他的话委实不敢恭维,然而,虽不信他的话,但她终归是未拒绝与他共处一室。 不得不说,这一路上,她与他时刻呆在马车内,早已习惯,此番不过是换了场景,不过是入住了同一间屋子,于她而言,倒也没什么区别。 夜里之际,寒风陡增,气温也凉了下来。 凤兮与顾风祈的屋内,一灯如豆,气氛寂寂,虽时辰已是不早,但顾风祈则是坐在桌旁的油灯边静静看书,凤兮则是盘腿坐在床榻的被褥上,兀自练习内力。 屋中光影黯淡,宁然和谐。 然而不久,不远处的顾风祈突然收了书,起身缓步朝床榻边而来。 凤兮被他的脚步声惹得收敛了内息,睁眸盯他,正好迎上他那张淡笑儒雅的面容。 “今日倒是得早点歇息,才能有好戏看。”他漫不经心的道,俊容温润无害,委实像极了谦谦君子。 凤兮怔了一下,挑眉望他。 这大晚上的,看什么好戏? 大抵是猜出了她心中的疑虑,顾风祈眸色微闪,只道:“有人要全程护送我们去西桓,今夜会演出一场劫持大戏,你说这戏精彩刺激否?” 嗓音一落,也不及凤兮反应,他已是隔空弹指拂灭了不远处的烛火。 刹那间,屋中顿时一片漆黑,凤兮心底一怔,刚要问话,不料身侧的床榻一陷,顾风祈已是上了床来。 “你……”凤兮顿时有些恼意,然而后话未出,腰间顿时莫名的横来一只手臂并将她勾入了一方温软的怀,随即,凤兮被那人抱着在床榻上稍稍一滚,那床榻上的软被也霎时盖在了她的身上。 第144章 大昭西桓,迷离4 “顾风祈,你莫要太过分了。”凤兮委实是恼了。这人此际倒是怪异。 不得不说,这人历来规矩,纵是调侃,也定不会这般大摇大摆的触碰她,而今竟是…… “嘘。”顾风祈则是在她耳侧示意她噤声,随即又自然而然的低道:“事出有因,清娴莫要见怪。再者,你放心,我不近女色,你委实不用担心我会对你做何。另外,你仔细闻闻,这空气里多了何种成分?” 他的话并无调侃之意,反而是存了几许正经。 凤兮稍稍按捺神色,刻意的闻了闻空气,这才发觉,这空气里竟是有一股淡淡的异香。 “可是闻出什么来了?”顾风祈将嗓子压得极低,他唇瓣那温热的气息不住的喷在凤兮脖子里,令凤兮皮肤战栗。 凤兮稍稍将脑袋往后挪动半分,只低道:“有淡淡的异香。若我猜得不错,应是安息香的成分。” 他低低一笑,刻意压低的嗓音透着几许满意:“看来凤兮这两日看的毒理之书,委实有用。” 凤兮心底一紧,“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安息香能让人昏迷,你身上可带了解药了?” 他坦然低道:“没带。” 凤兮一愕,顿时急了。 这厮还是人吗?没带还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自然而然? 她当即在他怀中挣扎着要起来,不料他将她困得更紧。 “你干嘛?”他低问,嗓音有些无奈,尾音一落,大抵是凤兮的胳膊肘抵痛了他的胸口,惹得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自然是逃!你身上没解药,难不成我们要顺着别人的意昏倒在这里,然后任由他们处置?” “你当真以为在下这‘医仙’二字是白当的?”说着,嗓音稍稍一顿,略微无奈的低道:“你此际未昏迷,等会儿也定不会昏迷。你先稍安勿躁,故作昏迷便好。外面那些人此际并不会伤害我们,反而还会将我们送去西桓都城。” 凤兮自是有些不信他这话。 顾风祈此番,无疑是坐以待毙。 不得不说,待真落入那些心思不正的人手里,她的性命被控制,到时候,要杀要剐,还不是都得别人说了算? 一想到这儿,凤兮只低道:“你想留在这里便留吧,请恕清娴无法奉陪。” 自入得这屋子时,她便瞧见不远处有道窗户,若此际趁势从那窗户跳出去,没准能躲过一劫。 凤兮如是想着,在顾风祈的怀里越发的拼命挣扎。 顾风祈似是当真要将她困住一般,两条手臂丝毫不松,凤兮心底更是焦急冷冽,无措之中当即垂头,摸黑张嘴便朝下一咬。 刹那,她只觉牙齿触碰到了一方温润的皮肉,而后狠狠咬下,她也在同时间听到了顾风祈近在咫尺的闷哼,而他那两条困着她的手臂也松了下来。 凤兮趁势推开他,正要跳床,不料胳膊再度被拉住,霎时,后背穴道也是被顾风祈蓦地一点,她顿时浑身僵硬,难以动弹了。 “当真是重生一回,整个人都变得如同虎狼了。咝……清娴莫不是属狗的,下嘴这般重!在下虽是道家之人,但也注重容貌,若在下这回被你咬得破了相,清娴如何向在下交代?”他这一腔低沉沉的话无疑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大抵真是被凤兮咬痛了,他有些粗鲁的将凤兮重新拖回怀里,唇瓣又在凤兮耳畔咬牙切齿的道:“对一个男人也能随便下口,清娴你可还是女人?” 凤兮眼角抽着,心底焦急与森冷一片。 不得不说,她知晓今日之事并非寻常,这顾风祈此番拖着她不让她离开,无疑是要将她也一道拖下水的。 一想到这儿,凤兮脸色越发的黑沉,心底也冷意浮动,后悔着方才没下嘴重一点,竟是没咬掉顾风祈的一块血肉。 正想着,不远处的屋门扬来低低的推门声。 随即,有隐隐的火光亮来,瞬间打破了屋中的漆黑。 借着昏黄光影,凤兮满眸怒意,眼珠子直直的瞪向了顾风祈,顾风祈似是察觉到了一般,半掀着眸子瞥她一眼,那只缠绕在她身上的右臂几不可察的一抬,又是朝她身上轻轻一点,凤兮脑袋骤然晕沉,眸子也是一黑,瞬间合眸晕厥,不省人事 。 眼前一片片泛黄光影,景象模糊。 凤兮此番晕睡,做了不少的梦,那梦中的场景不住的变换,迷离而又悠远,但那出现得最多次数的,却是一张稚嫩带笑的面容,是一句童声纯洌的嗓音:“我娘亲此番入宫,便是与皇后娘娘商量亲事的。等她长大了,她便是要嫁我的。” 凤兮只觉那童声极其陌生,但又极其熟悉,似是在哪里听过,然而刚要细想,场景又开始莫名的云涌变换,使得她连方才那句男孩纯洌的嗓音都难以记住。 浑浑噩噩,梦入心生,紧张之意蔓延,要捕捉的东西也一闪而过,到最终,她却是什么都未记住,只觉得那一切的一切遥远至极,虚无缥缈,但却又似是真正发生过一般,莫名的有些刻骨铭心,甚至疼入骨髓,令人窒息。 待终于醒来时,眼前的光影骤然碎散,凤兮也知觉恢复,才知身下一片颠簸,耳里也传来冗长繁杂的车轮声。 神智一恢复,凤兮便忆起了晕厥前的场景,她蓦地掀开眼皮,霎时清明的目光正巧对上了一张儒雅惬意的面容。 顾风祈! 她恶狠狠的于心里念叨,眸中骤然冷沉,待正要坐起身来,才觉全身被细绳子而绑,再瞧那顾风祈,虽是恣意的靠着车壁而坐,但他身上,也依旧是被细绳子缠绕,像极了被绑的犯人。 只不过,这人的儒雅的面容却是漫着淡淡的笑,浑然不觉身置危险之中,任人宰割,见凤兮朝他望来,他反而还朝凤兮笑笑,道:“我们正在马车里,由这些人护送,大抵再过一日便能入得西桓都城了。” 凤兮眸中的冷意分毫不减,正要开口,不料几经挣扎,嗓子却是道不出一句话来。 她再度冷沉沉的迎上顾风祈的目光,他却笑得儒雅而又坦然:“你的定穴与哑穴皆被点住了,清娴还是安分一点为好,要不然,吼出声来,惊着外面那些绑匪了,我们便没这么惬意了。” 惬意? 凤兮委实不知此际被人如此捆绑着还哪儿来的惬意! 她冷冷的盯着顾风祈,若非这人阻拦,她昨夜便已逃走,何来这般受人所制,全身被绑? 见凤兮眸色不善,顾风祈叹了口气,笨拙的挪着身子自车壁滑下,随后静静躺在凤兮身边,只淡道:“清娴无须恼怒。比起我们自行赶路,此番被这些贼人劫持着赶路,终归是要好上几分。再怎么说,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委实悬乎,而此番落入敌人之手,倒是不用再防备来防备去,也可安生休息才是。” 这厮疯了。 凤兮脑中仅有这想法。 什么敌在暗我在暗明?什么防备来防备去?谁吃饱了没事儿干还专程任由自己落入贼人之手,任贼人宰割? 凤兮着实是想不通顾风祈的想法,也着实不知这厮哪根筋儿又开始不对了。 不得不说,她凤兮历来卑微瑟缩,也从不轻易评判或是暗骂一个人,但这顾风祈,委实是让她忍不住破天荒的想出言骂他了。 “清娴许是不知,这大昭国看似国泰民安,风俗淳朴,但这国之政体,倒也不堪一击呢。如今大昭虽为我父皇掌权,但大昭的太师,却是野心磅礴。我几番回大昭都城,皆得被他的手下袭击,而这次,我便干脆不逃了,免得这些人一路给我放暗箭,待入得西桓都城,再逃也不迟。”这时,顾风祈又漫不经心的低低出声。 嗓音一落,他侧身而躺,目光朝凤兮落来,见凤兮脸色憋得通红,眸子里冷意郁积,似是要决堤一番。 他儒雅而笑,明知故问:“清娴想说话?” 凤兮的眼珠子冷瞪着他,不言。但此番近观,却见他左脸颊上竟是有排浅浅的齿印,衬得他儒雅清俊的面容格外的突兀,惹人遐想。 凤兮眸中顿时有些不自然,不由挪开了目光。 顾风祈则是道:“我这便解了你的哑穴。不过,外面皆是不善之人,清娴还是安分点为好。无论如何,若是惹那些人发觉了,你我倒是又得被重新下药了呢。” 凤兮按捺神色,再度扭头望他。 他朝她笑笑,随即稍稍动了动胳膊,那缠绕在他身上的细绳竟是突然松懈开 来。 他慢腾腾的拉下细绳,随手活动了一下胳膊,随即朝凤兮身上点来。 仅是刹那,凤兮便觉喉咙蓦地舒畅,然而身子却是依旧僵硬,难以动弹分毫。 眼见顾风祈单手撑着脑袋闲暇望他,她眉头一皱,冷沉沉的低声道:“顾风祈,任由自己落入贼人手里,你莫不是疯了?” 他眼角一抽,不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随手理了理蓝衫上的褶皱,儒雅的面容浮出一道漫不经心的笑:“你这话,委实是犀利刺耳呢。” 说着,嗓音稍稍一低,正经道:“昭国太师的眼线遍布全国,我有什么动静,他自是一清二楚。每次我回这西桓,皆得明里暗里被袭击多次,此番因带着你与荨儿觅儿在身边,我倒是不愿费神费力的冒险与那些人拼,保险起见,不如故作束手就擒,也好免却那接二连三的袭击,安然被这些太师之人送至西桓。待抵达西桓后,我们再逃走也不迟。” 他这话不无道理。不得不说,与人硬拼,委实不智,一旦贼人失败,后面定有接二连三的袭击,只不过…… 凤兮眸色一深,又低问:“你如何能确定抵达西桓后,我们能安然逃脱?” 他笑笑,儒雅的面容宛若清风浮动,甚是宁然平和,但却透着几许炫眼夺目般的清谐:“我占卜过结果,是以确定。” 凤兮眼角一抽。 他却笑得坦然:“太师手下之人皆不可小觑。只不过,区区在下,也有不少自保的本事呢。” 凤兮心思沉杂,眸中的冷冽之意也不曾消却。 他将凤兮打量几眼,叹了口气,只道:“看来清娴仍是不信在下了。只是,你我如今无论如何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此番只有信我了呢。另外,你如今有时间瞪我,还不如静心凝神的练习内力。” 听他这一说,凤兮心底顿时漫过一丝无奈。 他说得的确没错,她如今被他拉上了同一条船,不得不与他同进同退,无论如何,她此番只有信任他,也必须信任他。 她皱了眉,瞪他一眼,便略微妥协的道:“我如今这般躺着,委实不好练习内功。”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识时务的解了她的定穴。 然而,他似是不曾体会到她的话中之意一般,朝她儒雅而笑:“我扶你坐起来。” 凤兮眼角又是一抽,不及反应,他已是极为自然的将她扶着做了起来,并帮她盘好腿,随即慢腾腾的迎上她冷沉沉的目光,儒雅而笑:“行了。” 凤兮心底一恼,顿时气急,只道这厮竟是越发的脸厚,越发的小人了。 不得不说,天下四杰之中,夜流暄与小端王皆冷硬无情,但终归不若这人这般笑里藏刀,暗中给人使太多软钉子,而那东临墨池,更是一个冷人,仅是眼神便能震慑住旁人,这顾风祈却是不冷,反而是言笑晏晏,不慌不忙,儒雅平和,委实是令人觉得温润无害,只可惜呢,比起那三个人来,这顾风祈无疑是披着良善的皮,行着狐狸虎狼之事。 果然呐,这人能与夜流暄那些人齐名,委实是阴柔腹黑的。 一路颠簸往前,凤兮身侧已是无书无琴,只得练习内力。 夜里之际,马车停在荒野,车外贼人笑声伏伏,粗犷之声不绝于耳,听那阵状,倒是能确定外面定是不少于十人。 晚膳时,凤兮与顾风祈‘恰到好处’的醒来,被灌了一些清粥后,一名身材厚实的粗犷男人又对着他们点燃了一根安息香,凤兮与顾风祈暗暗对视一眼,二人双双‘恰到好处’的晕厥过去。 待那粗犷男人放心的放下车帘离去,外面粗犷男人们的笑声依旧不曾消停,行酒令也是格外的大声,笑声与吵闹声一片,兴致委实太高。 车内,凤兮微微掀开了眸子,而她身侧的顾风祈则是慢悠悠的靠近凤兮身侧。 片刻,不知他从哪里掏出了一枚稍稍发光的玉佩,虽不至于将车内照亮,但却能稍稍映亮凤兮与他的脸。 凤兮转动眼珠子盯他,他则是迎上凤兮的目光,毫不掩饰的低低嘲笑:“清娴倒是会做戏,你方才那晕厥姿态,委实是装得太像。” 凤兮眼角一挑,平静的淡 漠出声:“连身上的绳子都是胡乱而绑,连个结头都无,你能将身子装作被绳子紧紧素服一般的僵硬而躺,这伪装功夫,更是一流。” 他似是有些高兴:“清娴这是在夸我?” 凤兮眸色一深,静默不言。 他又道:“明日黄昏,应能入得西桓都城了。到时候,待脱离这些人后,你随我入宫。” 凤兮眉头一皱,心底涟漪浮动。 一直以来,她都不想入宫,即便默认为他阻了他那表妹澜怡郡主,但对于那深宫,她着实是极为排斥的。 “你贵为大昭唯一的皇子,在宫外没有府宅?”凤兮默了片刻,转移了话题。 他坦然而道,嗓音平和温润,“在下未曾封王,自是只能住在宫中。不过,在下知清娴不喜深宫,但不得不说,你如今与我同路,昭国太师,也将你视为了我身边之人,你以为你一人在宫外,能有命活?” 果真是条贼船。 凤兮如是暗忖,脸色一变。 他又漫不经心的道:“再者,算算这日子,那轩辕宸怕是要追来西桓了呢,清娴若是不想与那故人相见,自是得入宫藏着才是。” “你是说南岳端王会追来西桓?”凤兮眸色一深,目光紧锁着他。 他淡笑一声,只道:“那夜为他诊治时,在下稍稍将你的事说漏了点嘴,差点让他在床上诈尸。我虽药翻了他,但若他醒来,第一件事,自是来这西桓都城。” 凤兮沉默片刻:“是你故意说漏嘴的?” 他无辜叹息:“在下是这样的人?” 凤兮心底微微发紧,未答,再度沉默了下来。 “怎不说话了?”良久,顾风祈才低低的问。 凤兮嗓音也淡了下来,毫无温度,然而语气却透着几许冷冽与笃定:“端王如今乃南岳通缉的罪犯,你将他引来大昭,这目的,定是不简单吧?” 他并未反驳,只若有无意的道:“轩辕宸不可小觑,纵然此番落魄,也不过是虎落平阳,一旦得势,自然东山再起。他此番来这西桓都城,一半是在下所引,另一半,又何尝不是他心有谋略,自己想来?” 凤兮心底复杂横生。 是了,像小端王那样的人,又岂会任由自己一败涂地?他来这西桓,无疑是想与大昭结盟,以图东山再起,抗击南岳的新帝与夜流暄吧? 一想到这儿,凤兮心底漫出几许冷意。 群雄角逐,争来斗去!小端王夜流暄等人皆不是吃素的,这两头虎狼开战,自是壮烈精彩,只不过如此一来,委实是可怜了天下百姓。 不得不说,那两人,皆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这天下百姓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清娴怎又不说话了?”耳侧再度扬来顾风祈的嗓音。 他此际似是极为闲暇,心情似乎也是极好,连耐性,也是一等一的佳。 然而凤兮却觉得心底冷意浮生,清清淡淡的面容也浮出了几许沉杂。 她再度沉默片刻,才道:“端王若来西桓,应是想与西桓结盟的。到时候,你可要从中作梗,令端王在西桓受挫,难以东山再起?” “你是想我挫败他,还是不想呢?”他并未正面回答,反而将这个问题反抛给了凤兮。 凤兮沉默片刻,淡道:“想。” 他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低问:“你与端王轩辕宸好歹也夫妻一场,你便这般想看着他挫败?你想打压住端王,可是因心里存着夜流暄那小子,不愿端王与他对抗?” 凤兮冷笑:“我对夜流暄的心思如何,你岂会不知?打压端王,不过是不愿看到战火烽烟罢了。” “你此际便心善,未免太早了。有些事,不是你现在能控制的,就如此番轩辕宸来这西桓都城,定能借到我大昭的十万兵马。”他叹息一声。 凤兮心下一惊:“十万?” 他低低应声:“是啊,十万。我那父皇,野心也不小呢,呵。此番轩辕宸送上门来,他自是会好生利用他这把利剑,待轩辕宸收复了南岳,到时候南岳与大昭结盟,定能抨击东临与那剩余一国。只不过,这天下之事,又岂如他们想的那般简单,就连我,也只是算得到你能影响这天下四国最后的结局,但 却算不到究竟是谁输谁赢,更算不到这天下四国的结局究竟是何呢。” “你本是不喜朝廷政事,崇尚自由,但我却觉你比朝堂之上的臣子还要心忧朝政,心忧天下。”凤兮默了片刻,才道,说着,嗓音越发低沉:“只不过,这天下之事,终有定数。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命运,你又何须去关心那么多。纵然你算得道结局,难不成你还能逆了天命不成?” “清娴也会信那所谓的天命?”他低低一笑,情绪似乎未受凤兮的话影响。 “我自是信。” “我也曾说过,清娴命途特殊,怕是真逆得了天命,亦或是你天命本就不凡,日后定能大红大紫,亦或是成为天下之人皆要俯仰之人呢。” 凤兮冷漠淡道:“你又要与我说你的占卜之言?” 他似是怔了一下,笑笑:“常人若要得我一卦,非得求上个三月半载,怎我主动为你卜卦,你这女人却次次都要对我的占卜之术怀疑呢?” 凤兮不言。 他叹了口气,又道:“你竟是又不说话了。得,不管你信是不信,日后发生之事,定让你不得不信。另外,入得西桓皇宫,我会继续教你毒术与医术,也会让你日日练习音攻,到时候,你要脱胎换骨,最多十日。”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见凤兮无声无息,他又道:“不过,我这般帮你,作为回报,你自然也得帮我。若我那表妹澜怡来缠我,亦或是我父皇母后为我招揽桃枝,便有劳清娴为我挡去了。” “我要如何为你挡?”凤兮眉头一皱,嗓音一冷。 他儒雅而笑,嗓音平和温润,亦如幽谷清风,甚是好听:“这便得由你自己想了。” “那你便都娶了那些桃枝吧!想必你的寝宫极大,加之你身份又尊贵,娶些女人,也算是衬了你的身份。”凤兮淡道。 他半晌未言,静默无声。 凤兮兴致缺缺,以为他不会言话了,正要收神打坐练习轻功,不料他突然朝她挨近,整张脸凑在了她的面前。 凤兮怔了一下,但却按捺心神,岿然不动的淡漠观他。 他儒雅的面容笑意蔓延,谦谦如玉,极为的平和温润:“在下算是道家之人,历来不近女色。这么久以来,除了荨儿与觅儿,在下真正接近过且不排斥的女人,便仅有清娴你了。既然清娴劝我娶亲,那不如我娶了你吧?不得不说,比起那些女人来,清娴好歹也顺眼呢。另外,若我娶了你,我父皇母后即便再瞧不起你的身份,也不会太过为难,更不会再积极的为我纳妃,而你在我身边,我这个道家之人对你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你跟在我身边,且有我为你遮风挡雨,供你安然生活,如此一举两得,互相皆有利之事,清娴可要考虑一下?” 凤兮脸色一变,心底一紧,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是低沉半许。 她静静的打量着他,却见他儒雅的面色依旧,只是眸光却是沉了好几许,犹如千尺深潭,微光重重,似要将她彻底的吸进去。 凤兮忙转眸,避开他的视线。 顾风祈这话委实自然,加之也是真真实实的对她有利,只不过,她此番却猜不透他此际这话究竟是真心还是随意,亦或是有心的在算计她什么。 她不信顾风祈对她有这么好心,能为她这般着想,她更不信凭顾风祈的本事,会连几枝桃花都平不定。 一想到这些,凤兮目光越发的深邃。 她稍稍垂头沉默,浓密的睫羽掩盖住了满眸的复杂与波动,她也终归是静默无声,未曾回答他的话。 无论顾风祈此话是真是假,她都不会完全信任的。 这人是否娶亲于她无关,只不过真到必要时,她也会想法子帮他阻了桃花。 毕竟,在西桓的这段日子内,无论是因为她身上未能痊愈的伤势还是为了学习毒术、医术及音攻,她都不会彻底与他撕破脸皮的。 按捺神色,凤兮不再理会顾风祈,兀自打坐练习内力。 玉佩光亮的映衬下,顾风祈那张儒雅的面容滑出几许复杂。 他平静的目光在面上凝了良久,才稍稍挪开视线,眸底深处深邃一片,透着半许极为难得的悠远与沉杂。 第145章 大昭西桓,迷离5 翌日黄昏时,马车终于是入了西桓都城。 西桓守城似是并不严格,凤兮身在的马车毫无停下受检,畅通无阻的入了城门口。 缓慢颠簸的马车内,凤兮盘腿而坐,兀自练习内力,而那本是靠着车壁小憩的顾风祈则是睁开了眸子,儒雅的面容漫出了半许淡笑。 车外人声鼎沸,路边小摊的商贾叫卖一片,路道行人也走走停停,交谈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不多时,周围嘈杂的嗓音却是消失无踪,马车似是行至了一条人少孤僻的街道。 正这时,顾风祈的身子朝凤兮慢腾腾的挨近,唇瓣内温热的气息喷在了凤兮的侧脸,略微酥麻:“清娴,已是入了西桓都城呢,如今,我们倒是该逃了。” 凤兮调整内息,稍稍掀开了眸子,转眸一望,便见顾风祈那张儒雅温润的面容甚近。 她将他的面色略微观了一眼,而后自然而然的将身子朝旁边斜了半分:“你想好如何逃了?” 顾风祈坦然摇头:“没有。”说着,见凤兮眉头一皱,他又儒雅平和的补了句:“不过倒是可以先药翻这些人。” 凤兮眸色微动,心底漫过半许赞叹:“清隐果然好计策。” 他慢条斯理的坐端身子,随即伸手将身上的细绳扯下,随即又将凤兮身上的细绳也扯下,迎上她的目光便淡然低笑:“在下出药王谷时,身边着实没带什么药粉。我瞧清娴袖子里的东西委实是不少,不妨拿出来一点?” 竟是算计着她袖子里的那些瓶瓶罐罐。 凤兮眸色微沉,心底也是滑过几许无奈与不畅。 自她那日在药王谷的药房内偷拿了不少装有毒粉毒丸的瓷瓶后,这人夜里归来,竟是对她的此中行径了如指掌。 她也不是极为宝贝这些药丸,只是这些东西已落入她手里,且她还被他几番调侃,此际这般容易的拿出来,她委实是有些不甘的。 “清隐身为药王谷医仙,身上竟是不带一点可以应急的药?”凤兮按捺神色,面容也分毫不变,嗓音也是格外的低沉而又淡漠。 顾风祈儒雅而笑,俊美的面容温和无害:“在下拥得医仙之名,身上自是带了一些药丸子,只是那些药丸无非是救治人的医丸,至于毒丸,则是一粒未带。” 凤兮眉头一皱,却闻顾风祈叹息一声,再度低言出声:“清娴无须不舍,大不了入得皇宫,我再领你去太医院当场制作些毒丸给你,如何?” 凤兮眸色一闪,神色这才略微松散。 不得不说,前几日虽读了不少毒书,但里面内容终归是有些抽象难懂,若这顾风祈能当场教她制作毒丸毒粉,与她而言自是好处极大。 凤兮按捺神色,瞅他一眼,随即自袖子里慢慢捣鼓,掏出了一只青花瓷瓶。 顾风祈伸手接过瓷瓶,目光在那青花瓷瓶上印刻着的‘七步散’一扫,勾唇笑笑:“这毒粉委实极烈,一撒出去,那些人若是沾染上,无疑会毙命。清娴啊,我们不过是逃路罢了,无须伤人的。” 说着,他极为自然的拎起凤兮的手臂并扯着凤兮略微宽大的衣袖便开始抖动,同时,凤兮袖子里那不少的精小的瓷瓶哗啦啦的落在了车板上。 眼见着袖子里的数十只青花瓷瓶被全数抖落出来,凤兮眼角一抽,脸色当即黑沉大半,淡漠的目光朝顾风祈一瞪,语气都增了几许冷意:“你这是做何!” 顾风祈慢条斯理的逐一拿起那些瓷瓶查看,最后哀然一叹:“这么多瓶子,大多都装的是毒丸毒粉。清娴,你一女儿家,身上带这么多毒药做何!再者,这些药丸皆是价比千金,清娴竟是偷了这么多,在下如今一见,委实是有些心疼了。” 说着,挑中其中一只青花瓷瓶,目光在上面的‘软骨散’三字扫了一眼:“用这东西来药翻外面那些人便成了,倒也算是手下留情,不伤他们性命。” 凤兮沉着脸色将剩余的瓷瓶迅速卷入袖子里,冷漠低沉的道:“没想到你竟还会关心外面那些人的性命。” 她所遇见之人,大多都不会将旁人的性命放于心上,更别提是对自己不利之人了,而这顾风祈却还想着留下这些人的性命,委实是令她略微讶异。 “杀生太多,没准日后是会下地狱的。” 凤兮眉头一挑,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存着几许不曾掩饰的鄙夷:“你也会怕下地狱?” 大抵是没料到凤兮会这般堂而皇之的鄙夷他,他怔了一下,随即儒雅的面上浮出几许叹息:“清娴近日不仅言语犀利,连眼神都甚为无礼了呢,你如今这模样若让以前那些接触过你的人见了,他们定要咋舌愕然了。” 凤兮眸色微垂,不理他。 顾风祈脸厚,话语不端,她自是一清二楚,也算是习惯了。 不得不说,这人面容儒雅,整个人透着几许仙风道骨,但他那乱七八糟的性子,委实与仙风道骨相差太远。 “软骨散你也拿到了,我们何时行动?”凤兮沉默片刻,转了话题。 说着,目光朝他落去,迎上了他的。只见他那温润的眸子浮出半分微光,随即,他儒雅的面上勾出一抹温润的笑容,只淡然道出二字:“现在。” 说完,他已是伸手朝凤兮递来,见凤兮眸色微怔,他自然而然的缓道:“我牵着你,也好照应着你。” 凤兮眸色一深。 她胸口的伤势并未好,加之身子孱弱,若等会儿跑起来,无疑是跑不远的,若有这顾风祈照应着,没准到时候待她当真跑不动时,她还能吊住他的胳膊,逼得他像在那夜的林子里一般抱着她走。 这想法甫一生出,凤兮便愣了一下。 她历来不喜与人太过接触,更别提这顾风祈也是腹黑深沉之人,但如今,她却是在莫名与他靠近,甚至假设着危机时刻,她想到的也是要依靠他。 她没料到,这还没过多久,她虽嘴上不承认完全信任他,但她心底对他终归是有几分信任了。 “被抓那夜,我瞧你倒是逃跑积极,怎如今真到逃跑之际,你竟是发呆了?”正这时,顾风祈低低的调侃声扬来。 凤兮当即回神,抬眸淡漠的瞪他一眼,随即将手递在了他的手上。 两手相触的刹那,他墨黑如玉的眸子有过刹那的微动,随即,他自然而然的将凤兮的手握在掌心,朝她儒雅而笑:“清娴瞪人,虽比以往无礼,但却是活灵活性,不若以往那般瑟缩如木头,委实无趣。” 说着,见凤兮淡漠的脸色一沉,他面上的笑意深了半分,拉着凤兮便朝车帘处挪去。 “用这软骨散前,我们无须先行服用解药?”凤兮忙拉住他,淡问。 这软骨散虽为服用之药,但也能凭空而撒,效果也不太大减,只不过,这撒在空中的软骨散,难免扩散入她与顾风祈的鼻子里,到时候,她与顾风祈皆种此药,又怎么逃跑? “清娴顾虑得对,只不过凭你我体质,连那夜客栈内的安息香都不能奈何你我,这软骨散于你我而言,自是无用。”他淡笑低道。 凤兮心底顿时一惊,这才忆起那夜在客栈之内,车外这些人劫持他们时,也是事先朝屋子内吹了安息香。 这几日因着顾风祈调侃于她,加之又要练习内力,她委实没将这事放于心上,但如今突然忆来,这其中委实是怪异了。 难不成,她这孱弱的体质,竟还能抵抗得住安息香,甚至连这软骨散也能抵抗住? 一想到这儿,凤兮神色已是深邃开来,正要与顾风祈言话,不料顾风祈顿时将她一拉,并隔着车帘一掌朝外拍去,刹那,外面那驾车之人闷哼一声,似是跌落下车,而顾风祈也顺势掀开了前方的车帘,不及凤兮回神,他已是带着凤兮跳下了马车。 大抵是受了惊吓,马儿也是四名一声,四蹄腾飞,拉着空车便飞速跑远。 那驾车之人被顾风祈拍落在地,又顺势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整个人灰头土脸,然而待稳住身形之际,朝顾风祈落来的目光却是犹如利刀。 正这时,周围响起一片片抽刀拔剑的声音,凤兮转眸一望,便见身边已被十几名黑衣男子持刀围住,肃杀之意森森,压抑冷硬之气蔓延。 凤兮眸色微紧,身子不由朝顾风祈靠近了几许。 顾风祈则是长臂朝她一揽,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正待她眉头一皱时,他却是朝周围剑拔弩张的黑衣人们勾唇一笑:“动刀终归是伤和气。在下不欲杀生,望诸位识相,莫要再为难我们。” “我看皇子殿下才该识相一点。”这时,对面一名高瘦的黑衣人冷言道。 他嗓音一落,后面那辆马车旁,一名黑衣人自车内拎出了两个八九岁的孩子,那两孩子皆浑身被绑,动弹不得,清秀的面容透着惊恐与怒意,甫一见得顾风祈与凤兮,那两个孩子皆红了眼:“主子,姑娘。” 荨儿觅儿。 凤兮眸色一紧,冷眼朝那出声的黑衣人落去:“你们竟要以孩子相逼?” 大抵是瞧出了面前的阵状,荨儿与觅儿忙吸了吸鼻子,朝顾风祈道:“主子,你带着姑娘逃吧,不用,不用管我们。” 稚嫩发颤的嗓音,却是无与伦比的坚定。 那道纯然且带着隐隐哭腔的嗓音瞬间击中凤兮的心底,令她心头刹那间波动难平,冷意浮生。 究竟要有多大的信念与勇气,才能让这两个八九岁的孩子这般的无畏?她也曾是孩童,也知那濒临死亡的绝望,但她却从未如这两个孩子一般,能自愿舍命。 再者,她与她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她们如何能做到舍了自己的性命,独独让顾风祈带着她这个外人逃走? “皇子殿下还是束手就擒吧!上头吩咐要将皇子殿下安然无恙的带到,我们也实在不愿与殿下交手,以致伤了殿下。”正这时,那个方才出声的高瘦男子再度发了 话。 凤兮冷眼观他一眼,目光朝顾风祈落去,大抵是被荨儿与觅儿的反应戳了心,凤兮只觉怒意蔓延,开口朝顾风祈道:“清隐公子还在顾及什么?这些人以荨儿与觅儿来威胁,难不成你还要手软?” 顾风祈坦然一笑:“终归是人命呢。若这些人没将我们带回去,怕是死路一条!” “都这时候了,你竟还想着仁慈!”凤兮着实没想到这顾风祈竟还为这些黑衣人想着后果,她忍不住怒了一句,随即当即挣开他的手,夺过他另一只手中的瓷瓶,扯了盖子便朝周围一洒。 淡黄的粉末喷洒而出,异香浮动。 凤兮心底发紧,咚咚直跳,眼见周围黑衣人大多倒下,但有一两个却是纹丝不动,待回过神来后,这两人手中的长剑竟是毫不客气的朝凤兮招呼而来。 凤兮惊了一跳,正要本能的朝顾风祈身后躲,哪知顾风祈竟是突然腾空至不远处并在眨眼间已挥掌击倒了那名挟持荨儿与觅儿的黑衣人。 “主子。”荨儿与觅儿一得解脱,双双扑入顾风祈怀里。 顾风祈揽着她们退远立定,静默无声的朝凤兮观来。 这厢的凤兮倒是委实没想到顾风祈会突然闪开,她如今孤身一人,拼着命,狼狈不堪的躲着那两名黑衣人的利剑。 那两名黑衣人的刀法委实厉害,她身上的衣裙已是被割出了不少裂口,但却极为幸运的未伤及皮肤。 令她诧异的是,大抵是这些日子因为练习内力,她的内功委实精进不少,此番也能有些自如的提着内力运气轻功左躲右闪,不至于极快的成为那两名黑衣人的刀下亡魂。 待即便如此,她终归是太弱,孱弱的身子也难以支撑太久。 “唔。”仅是刹那,凤兮躲避的身形稍稍慢了点,胳膊便被其中一名黑衣人划了一刀。 那皮肉割裂的疼痛骤然惊心,凤兮脸色一白,当即运气轻功退后数步,眼风却瞥着不远处的顾风祈长身而立,宛如看戏,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朝那两名再度迎来的两名黑衣人道:“你们的目标是顾风祈!纵然你们杀了我又有何用?” 这话一落,两黑衣人眸色皆是一深,仅是眨眼间,其中一名朝凤兮袭来的黑衣人顿时调换身形,提刀便朝不远处的顾风祈袭去。 “清娴姑娘委实是恩将仇报!你不将在下拖下水是不罢休吗?”不远处扬来顾风祈优哉游哉的叹息声。 凤兮脸色一冷,心底怒意横生。 也不知到底是谁将谁拖下水! 若非这顾风祈那夜在客栈里将她拖住,她如何能落入这些黑衣人手里?若非顾风祈受人威胁之际还要为这些黑衣人的后路考虑,她又如何能救人心切的先行洒了这软骨散,从而惹得这两个莫名未被软骨散控制的黑衣人皆将矛头指向了她? 不得不说,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无疑是顾风祈。 凤兮如是想着,心下更是怒意冷冽。 此番仅一名黑衣人袭击她,她倒是不至于太过狼狈,只是没料到她再度躲了几刀后,她身子却是疲惫开来,细瘦的腿骨竟也有些抽筋。 心底顿时涌出几分心惊肉跳与不祥。 不能再怎么耗下去,要不然,她定要成为这人的刀下亡魂。 正想着,她反应又是一慢,肩头又中了一刀。 那皮肉撕裂的疼痛极其强烈,使得凤兮骤然白了脸。 她再度拼命的躲避,眼见黑衣人接下来的一刀令她避无所避,她急中生智,身子顿时腾空一跃,左脚发疯般猛的朝前一提。 那黑衣人大意,委实没料到本要成为他倒下亡魂的女子竟会突然发功,他的肩头顿时被踢中,踉跄倒地,手中的刀剑也落于一边。 眼见那男子要爬起来,凤兮咬牙强撑着身子跃至他面前,又朝着他踢了一脚,不料这一脚动了不少内力,使得那黑衣人当即喷出一口血来,但也方巧将那黑衣人的整个身子提到了他的长刀边。 黑衣人眸色一动,当即要伸手去捡刀,凤兮脸色一变,强行拖着疲惫发疼的身子过去并蹲在那人身边,先那黑衣人一步夺过了刀,待那黑衣人拼命的又要朝她扑来,她心底一紧,猛的将手中的刀子朝他的胸膛刺了去。 霎时间,她只听得一道骇人惊心的皮肉撕裂声响起,随即,有温热的血溅在了她的脸上,血腥味突兀而又浓烈。 她不由瞪大了眼睛,眼见面前的黑衣人嘴角涌出鲜血,双眸圆瞪,霎时便倒地而亡,死不瞑目,凤兮的脑袋骤然一白,心弦一动,身子顿时跌坐在地,满身僵硬。 死了,死了,他死了。 她杀人了,她杀人了。 她两眼慌张,脸色惨白,身体骤然开始难以抑制的发抖。 她历来不曾伤害过谁,纵然以前夜流暄百般想让她杀人,她皆没勇气,纵然以前在右丞府内失手推到了碧夫人而使她毙命,但那也是她不小心,而非她真正拼搏过后杀 人。 如今,而今她却是真正杀人了,她杀了面前这人。 血,好多血,好多的血! 她手中方才的那把长刀,彻底贯穿了他的心脉,她清晰的听到了那皮肉裂开的声音,她也似是清晰听到了那心脏裂开的声音,她瞧见了他胸口和嘴角狂涌而出的血,她也瞧见了他满面惨白,圆柱子圆瞪,最后,最后死不瞑目。 她杀人了。历来胆小瑟缩,委曲求全的她,竟是破天荒的自行杀人了。这种恐惧与畏惧之感,强烈至极,令她难以压下。 她心底层层发紧,似被什么东西死死缠绕,呼吸也越发急促。 她忙挪开了眼,伸手抵住狂跳不止的胸口,身形也抑制不住的颤抖,难以消停。 正这时,一道叹息的嗓音响起:“抱歉,逼你杀人,让你害怕了。” 她极慢极慢的抬眸,才见顾风祈已是蹲在了面前,儒雅的面容复杂盈盈,他那双墨黑如玉的眸子也正锁着她,里面深不见底,但那虚浮在眼睛表面的担忧与复杂之色,却是格外的突兀显眼。 凤兮没听清他的话,仅是失神的举着自己的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嘴里颤抖的朝他喃喃:“我,我杀人了。” 顾风祈儒雅的面色骤然一变,眸光也格外的深沉摇曳。 仅是刹那,他长臂朝她一揽,拥她入怀,掌心紧紧的将她的头压在他怀里,默了良久,才复杂而又劝慰的道:“我知道,我知道。没事了,过去了,都过去了。清娴,你要记得,你不杀别人,别人便要杀你,你想要强大,你的手上,便不可能不沾鲜血。” 凤兮浑身瑟瑟发抖,此际却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她再度如溺水之人找到了浮木一般,双臂紧紧的缠紧了顾风祈的腰,脑袋也死死埋在顾风祈那温热的怀里,沉默着。 她知晓的,其实她都知晓,她不杀那人,那么死的人便会是她。她不过是在自保,不过是不得已,然而这杀人的震撼,的确是令她难以回神,更别提镇定。 “清娴,你不能怕这些。今日你能出手杀第一人,日后,你也要出手杀接下来的人。你身为凤命,一朝涅盘,终归是要自行强大,甚至有时,也需双手染血的。这是你的命,你避免不了的。”头顶再度响来顾风祈叹息且略带劝慰的嗓音。 凤兮侧脸紧贴他的胸膛,双臂再度将他缠紧半分,纵然身子依旧颤抖,但她神智却是逐渐恢复过来。 “我不是凤命,我也不想强大,我只想安稳过日。”她默了良久,再度紧着嗓音道出了这句话来,然而不知为何,大抵是这念想在她的心底存在了十几年,直至今日依旧无法实现,那种怅惘失落之感郁积而来,当即令她心底深处涌出几许莫名的酸涩,连带眼睛都酸疼了。 “会的。你以后定能安稳过日的。到时候,天下大定,民生安泰,你便能寻个你喜欢且对你好的男子,陪你夕阳西下,陪你安稳过日。” 对她好的男子? 凤兮被这几个字眼似是刺中了心脉,脸色越加的发白,未言。 “主子,街头好像有人来了。”正这时,觅儿紧着嗓音道了一句。 “嗯,我们入宫去。”顾风祈低低的应了一声。 嗓音一落,他已是抱起了凤兮,缓步朝街头的另一方向行去。 夜色降临时,冷风微盛,透着几许刺骨的凉。 西桓都城正中,大昭之国那座金碧辉煌的偌大宫阙早已点满了宫灯。 宫阙之内,朱红巍峨的殿宇交错,灯火重重,亮如夜里繁星,辉煌大气,奢华之意难掩。 彼时,凤兮早已换却了身淡紫衣裙,这衣裙是顾风祈吩咐宫人送来,厚实而又精致,委实华丽。 她肩头与胳膊上的伤势也被荨儿与觅儿处理了,腹中还吞下不少舒经活络的药,那两丫头就差点紧张得要让顾风祈亲自为她剥衣施针。 此际正值清闲,加之顾风祈不在,凤兮闲散的倚靠在一座壮丽宫殿内的窗台边,目光朝外细细打量,只见外面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不远处那挂满宫灯的殿宇雕栏玉砌,精致而又繁荣,委实如画里长卷,令人咋舌惊叹。 果真是奢华。 想来自古帝王的宫阙,无一例外是大气而又奢华庄严,她已在南岳宫中见识过了这等奢华极致的场景,本以为再见这些如出一辙的宫殿也该心头镇定,但此番真正亲眼一观,她仍是被大昭这精致奢华的皇宫惊艳住。 “姑娘在看什么?”正这时,觅儿的嗓音由远及近,仅是刹那,她娇小的身子已是趴在了凤兮身侧,两眼朝外好奇张望。 比起觅儿的灵动,荨儿则是要关心人一些,待她小跑至凤兮身边,道出的却是另一番话,“姑娘,外面冷,还是关了窗,莫要着凉了。” 凤兮怔了一下,心头也稍稍一暖,目光朝荨儿望去,只道:“外面宫殿委实好看,我多看会儿再关窗吧!” 荨儿为难 道:“可主子离去时,吩咐我们要照顾好姑娘的,万一姑娘着凉……” 见状,凤兮眸色微动,终归是放缓了嗓音朝荨儿道:“我关了窗便是。” 嗓音一落,她已是伸手合上了窗,随即一左一右牵着荨儿于殿中不远处的软榻坐定。 仅是刹那,荨儿又自软榻起身并跑入内殿,待她出来时,手上已是多了件厚实的绒毛大氅。 她小心的将大氅披在凤兮身上,待见凤兮神色复杂的观她,她稚嫩的小脸笑得格外的纯然清洌:“这是主子的大氅,但他却从来不穿。每次主子带我们来这里小住,主子都会用它给我和觅儿披着的。” 披在身上的大氅的确厚实,厚实得令凤兮浑身增了不少暖意。 皆道孩子天真无暇,此际的荨儿与觅儿,便是纯然如清风,稍稍的一言一行,便能让她这个打定主意不信任何人之人心生了几许柔软。 心底微动,凤兮伸手摸了摸荨儿的头,随即拉开大氅将她与觅儿皆裹了进来。 “姑娘真暖。”觅儿笑着出声,说着,娇小的身子朝凤兮挨近,最后轻轻倚在了凤兮身上。 凤兮淡漠的面容浮出几许淡笑,低问:“荨儿与觅儿经常随你们主子来这皇宫吗?” “不常。主子很少回这里的。姑娘不知,主子每次回这里,都得被他的爹爹和娘亲打的。” “打?”凤兮怔了一下,目光朝出声的荨儿望来。 荨儿低低的点头,“是啊!主子会挨打的。每当主子回这里,主子的爹爹和娘亲都会举办夜宴,听说是要主子赴宴去挑选女子,主子每回都趁机带着我们出宫去吃好吃的,躲开那宴会,但每次逛完街回到这里,主子都会被打的。” 闻言,凤兮心下倒是了然。 顾风祈被打,想来也因这大昭帝后二人恨铁不成钢,是以气愤难当,才会朝他动手吧? 想来也是,顾风祈经常不回这皇宫也就罢了,待这大昭帝后二人为他操办夜宴,专程让名门闺秀于夜宴等候供顾风祈挑选,然而顾风祈却次次逃走,使得满殿闺秀空等,以致帝后脸面无光,是以帝后二人怒气难掩,顾风祈要遭挨打也是必然。 只不过,她委实是有些想不通了,顾风祈纵然将自己认作是道家之人,不近女色,但娶几个女人放在这宫殿内又有何妨? 正想着,又闻荨儿道:“现在主子也被他的爹娘叫去这么久了,也不知主子这回会不会挨打。” 觅儿的嗓音也透出了几许小心与担忧:“以前主子的屁股每回都会挨上十板子,或是背上被打十鞭子,也不知主子这回究竟是哪里会挨打。” “挨了打,主子晚上会发烧的。别看主子常日里无什么病痛,但每次病痛一来,主子都像是要去半条命一样。”荨儿说着说着,大抵是当真想起了以前之事,嗓音竟是带了慌张的哭腔。 凤兮顿觉无奈,只道那顾风祈何德何能竟让这两个小丫头为他操碎了心。 暗叹一声,凤兮敛神一番,朝她二人道:“无须担忧,你们主子今夜不会挨打。” 顾风祈回宫突然,待将她与荨儿觅儿三人安置在这里不久后,他便去为大昭的帝后请安了。 想来,这么短的时间内,这大昭的帝后也办不出一个名门闺秀甄选的宴席来才是。是以,若她猜得不错,应是帝后二人见顾风祈回宫,心情愉悦,便留着他多叙叙情了。 “姑娘怎知?”荨儿与觅儿皆抬头朝凤兮望来,眼睛里有些晶亮。 凤兮摸摸她们的头,只道:“你们主子只是去向他的父皇……只是去向他的爹娘请安了,所以便与他的爹娘们吃吃饭,说说话而已。” 荨儿与觅儿半信半疑,但面上的担忧之色终归是稍解。 殿外夜风浮动,宫灯重重。 夜色深沉时,荨儿与觅儿皆困,凤兮便将她们带入内殿,让她们在内殿那张奢华大气的床榻上睡了。 殿内烛火摇曳,灯火微微,光影摇曳。 凤兮坐在外殿的软榻,毫无睡意,她裹紧身上的大氅,不由间,倒是怀念起以前那只喜欢钻在她怀里睡觉的白貂。 记得那夜在客栈被那些黑衣人下药带走,因为她浑身被顾风祈点住,逃跑不得,更无法将床榻上那只貂儿带走,是以后来便与那只貂儿再无相见。 如今更深夜重,思绪突然触及到那只貂儿,心底倒是有些惆怅的。 正这时,不远处的殿门传来轻微的响动。 凤兮循声而望,便见那道屋门稍稍被打开,随即,一抹身材颀长的人夹杂着冷风入了殿来。 隐隐的酒香蔓延,纯洌清透,凤兮一闻,微怔,待见那抹入殿内的人步履蹒跚,身形摇晃,她眼角一抽,目光也增了半许沉杂。 竟然,喝醉了? 亏得荨儿与觅儿一直担心他会被挨打,小小年纪在这冷夜里强撑着要等这人归来,不料待她们撑不住睡去,这人竟是满身酒气的回来了。 第146章 大昭西桓,迷离6 “回来了?”凤兮目光淡然朝那人落去,嗓音淡漠如冷风,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疏离。 那踉跄的身影终归是稍稍停住,转眸朝凤兮落来。 此番瞧得清楚,凤兮见他儒雅的面容透着薄红,本是墨黑如玉的眸子也增了几许迷离,他似是并未看清楚她,反而是甩甩头,似要将神智甩清,遂又抬手揉了揉眼,这才朝凤兮勾唇一笑,嗓音纯洌嘶哑,透着几许醉后的酣态:“清娴?” 凤兮眸色微动,只道这人倒是不曾烂醉如泥,竟还认得她。 她缓缓自软榻起身行至他面前,见他醉眼迷离的望着她,儒雅面容红润阵阵,委实是风雅而又好看。 想来,这人虽不如夜流暄那般美得惊心,但他的容颜也的确算得上是俊雅精致,极为好看,也难怪他能成为天下四杰之一,受天下万千女子争相倾慕,若非这人师从长白山,口口声声言道自己是道家之人,不近女色,要不然,这人也该是俊容风流的浪荡子,身侧红粉无数,风月无边吧? “清娴怎这般看着在下?”正这时,他嘶哑柔软的嗓音道来,不若常日里那般平静谦谦,大抵是因为真有些醉了的缘故,他嗓音隐隐增了几许低沉与蛊惑。 凤兮眼角又是一抽,只觉若别的女子见了他这副模样,怕是又得倾心。 “清隐公子,你醉了。”凤兮按捺神色,朝他淡道,说着,见他歪着头迷离的望着她,她又道:“荨儿与觅儿在内殿的床榻歇息,不如你今晚便在这外殿的软榻上歇着吧。” 他迷离的目光深了半分,也未拒绝,只是低低一笑:“好。” 说完,他继续抬步往前,身形也要绕开面前挡路的凤兮,奈何他足下步子委实踉跄不已,刚走一步,整个人便朝地上软倒而去。 凤兮怔了一下,本能的伸手扶他,不料刚用力的将他扶稳,他却是整个身子朝她靠来,脑袋也歪靠在她的肩头。 突来的重量让凤兮有些支撑不住,她踉跄了一步才站定,随即伸手推着顾风祈,嗓音也增了半分恼怒:“清隐!” 这话一出,身上之人毫无动静,凤兮面色也有些冷了,随即几步将他扶至不远处的软榻躺下,而后立在软榻边居高临下的望他,却是见他迷离的双眼早已合上,儒雅的面容睡意安然。 仅是片刻,他在软榻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凤兮继续入睡,凤兮眸色微动,遂也不做声,转身便寻了一处铺有地毯的空地,兀自打坐。 这一夜,殿外风声隐隐,殿内却是灯火通明,静谧无方。 翌日,凤兮醒来时,便见自己正软趴在地毯上,睡姿委实不佳。她倒是没料到,昨夜打坐,她竟是迷糊夫人就地睡了过去。 “清娴既是醒了,便快些起来吧。你如今这模样,委实让人好笑。”正这时,一道嗓音扬来,直直的窜入了凤兮耳里。 凤兮循声而望,心底却是微紧,只见不远处顾风祈正由两名宫女服侍着擦手,而那荨儿与觅儿二人则是端着粥碗喝着,且她们每喝一口粥,她们皆会睁大着双眼盯一眼凤兮,眸子里被愕然之色填满,似是被凤兮此际的姿态怔着。 凤兮朝顾风祈瞪了一眼,心下也是微生几缕无奈。 想来,她此际趴睡在地面,委实姿态欠佳,加之衣裙褶皱,头发似也在地上蹭乱,此际竟有些凌厉的披在脸侧,仪容着实不佳。 只奈何这顾风祈醒来时竟是不唤醒她,竟还心安理得的唤了宫女进来为他梳洗擦手,他如今倒是华衣加身,一派谦谦如玉的居高临下望她,那儒雅的面容略微带笑,平静温和,但她却知这脸厚之人定是在嘲笑她。 当即自地面上爬起来,凤兮随手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正要顺势也将头发理理,不料不远处的顾风祈朝身边的两名宫女出了声:“行了。去为她梳妆打扮一番。” “是。”两名宫女忙点头应了一声,大抵是顾风祈嗓音温润平和,二女皆忍不住抬眸朝他瞥了一眼,待垂眸下来时,二人面颊皆有些红了。 凤兮淡然立在原地,将那两名宫女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即,待那两名宫女小跑朝她行来,她淡漠的眸光朝顾风祈扫去,眸底深处漫出半许嘲讽。 任由宫女服侍,惹得宫女春心微动,这顾风祈若是真不近女色,她着实是有些不信的。 凤兮本要拒绝两名宫女为她梳妆,但见顾风祈一派闲散的朝她上下打量,似是对她如今模样略生不顺眼,她神色微动,心底沉杂浮动,终归是未拒绝到得面前来的两名宫女。 她先是被两名宫女扶至内殿换了一身崭新衣裙,后又被两名宫女按坐在圆桌边梳妆描眉,但一切完毕,其中一名宫女捧来了一枚铜镜立在凤兮面前,恭敬道:“姑娘瞧瞧,可有哪里不满?” 凤兮就着那铜镜望了一眼,只见镜中容颜略施薄妆,清秀如玉,委实与她常日里的模样天差地别。 她身上的这身衣裙也是崭新,宽大的袖上绘着别雅兰纹,裙边还有几道姿边,清雅脱俗。 她也不是没穿过华贵衣裙,记得以前夜流暄差人自江南为她 送来的衣裙,还曾是天蚕丝而为,价比千金,但不知为何,这些华贵衣裙着在她身上,总会让她心头发空无底。 她不过是卑微之人,纵然穿了华贵衣裙,她骨子里也卑微,是以,这些华贵衣裙在她眼里,还比不得那些百姓普衣。 “清娴稍加打扮,果真清秀。”正这时,不远处扬来一道由远及近的温润嗓音。 凤兮转头一望,便见顾风祈已缓步过来并立在了她身边,儒雅的面容漫出几许自然而然的笑意,随即,他自怀中掏出几只瓷瓶逐一倒出一枚丹药递在凤兮面前:“先吃下吧,随后我再带你去制作些丹药赔给你。” 这是他在马车上答应过她的,她自是没忘,此番见他实现允诺,她自然心有满意。 她伸手便将他掌心的丹药接过,张口放入嘴里,正这时,身侧离得近那名宫女已是体贴的为她倒了杯温茶递来,她就着那杯茶一饮而尽,将嘴里的丹药也彻底吞入腹中。 “清娴近日倒是越发信任在下了,呵,也不怕在下喂你吃的丹药是否有毒。”顾风祈眸光有过刹那的深邃,随即漫不经心的道。 凤兮抬眸观他:“你若是想害我,也无须等到现在。”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一笑:“再说,你信任你那占卜之术,如今的我对你还有用,你会对我不利?” 她不是没怀疑过他,但因每日服用他所给的那些药丸,她身子的确无异,反而还健壮半分,精神也比以前要好上许多,不得不说,直到现在,她没发现他所给的药丸有何坏处,反而那点好处倒是有些明显。 “清娴倒是冰雪聪明。”顾风祈怔了一下,随即儒雅而笑,却也未多解释。 待出得宫殿时,外面淡风习习,倒是有了阳光。 大昭的天气委实不如南岳那般阴沉,就算是在这寒冬里,也有阳光洒落,微微生暖。 凤兮一路跟随在顾风祈身后,目光随意打量周围。 皇宫内的小径或是廊檐上皆有来往宫奴,那些人一见凤兮与顾风祈二人,皆是面露惊愕,似是发现了惊愕之事。 凤兮初时还能忽略那些人的目光,但久而久之,终归是心生微诧,不由稍稍上前一步与顾风祈并肩而立,朝他出了声:“大昭皇宫内的宫女们见了你,次次都是这般惊愕?” 顾风祈则是扭头望她,坦然而笑:“他们是在惊你。清娴应是不知,在下身为道家之人,从不与女子一道行路的。” 竟是如此。 凤兮淡漠的面色变了少许,足下步子不由朝后退了几许,拉开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行至宫中的太医院时,院内的太医们似是早知顾风祈会来,皆在那朱红的院墙外恭敬而立,待顾风祈与凤兮走近,那些皆是衣着太医官袍的人朝顾风祈弯身行礼:“恭迎皇子殿下。” “各位太医无须多礼,你们忙你们的事便好。”顾风祈谦谦如玉的道,儒雅的面容携着几许笑意。 大抵是他那两字‘在下’委实自谦,倒是惹得太医们纷纷惶恐。 凤兮淡然立在一边,不声不响,最后随着顾风祈入得太医院的一间药房内。 待将屋门掩上,屋中徒剩凤兮与顾风祈二人,凤兮淡漠的面色这才稍稍收拢下来。 “上次在马车里用了你偷的软骨散,我如今便先教你软骨散的制法。”顾风祈立在长桌边,朝离他有些远的凤兮道。 凤兮眸色微动,这才缓步朝他靠近,只道:“有劳了。” 屋内药材皆有归类,种类齐全,顾风祈配制软骨散也格外顺利。 凤兮静立在一旁,细细观量,只觉这软骨散的制作并不难,只要是药材齐全便可。 “你可是学会了?”待软骨散配制完毕,顾风祈扭头朝凤兮望来,缓问。 凤兮点头。 他怔了一下,勾唇轻笑:“各类药丸或是药粉的制作方法皆大同小异,你学会了这种,其它药物的配制也不难。”说着,嗓音微挑:“只是,各类药丸子的配料不同,方才我配制这软骨散时,你可是知晓用了哪些药材?” 凤兮自是知晓他在怀疑她并未记住用了哪些药材,如此一来,即便熟悉制作方才,也是徒劳。 她按捺神色,低低的回了话:“我的确记住了的。”说着,目光淡然迎上他的:“我甚至连七步散,噬心丹也会配了,只是方法步骤仅是自己揣度,不知顺序是否对,不如,你看我配制一回?” 顾风祈脸色微变,面上的笑容也淡了半许,随即意味深长的道:“前些日子让你看的毒书,你皆将里面的内容记住了?”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补了句:“在下倒是没料到清娴的记忆力竟是这般了得。难不成,你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我不过是普通人,自是无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清娴身无长物,卑微渺小,当我想学点东西来自保时,自是全身心投入,刻苦努力罢了。清隐公子应是不知,你给我看的那本毒书,我也是用心默默的记过的,是以此番知晓这些药的配料,也不足为奇。” 说完,凤兮已是挪动身子在屋内找起药材来,嘴里淡道:“我这 就配制噬心丹,你看看方法步骤是否正确。” 配制噬心丹的过程,顾风祈一直立在凤兮身边,一言不发。凤兮埋头而做,良久,待屋外传来太医提醒顾风祈用午膳的声音,凤兮才将噬心丹配制好。 见顾风祈一直不言,凤兮终于是出声朝他问了句:“如何?” 他深眼望她一眼,儒雅的面容这才漫出几许笑意:“在下没料到清娴配制丹药的天赋如此之好。”说着,眸色微动,默了片刻,又补道:“你方才所配制这噬心丹时,配料与步骤分毫不错。不得不说,清娴委实是聪明,在下佩服。记得在下最开始配制这噬心丹时,也是打翻了好几次研钵,用错了好几种药材。” 凤兮神色微动,心底漫出半许释然。 能闻得顾风祈这般说,她自是欣慰,她不太懂毒术,但却极想学好它,如此一来,她便惟有好生记着毒书上所写的内容,以图学好这毒术。 “时值正午,倒是该用午膳了,走吧。”眼见凤兮略微跑神,顾风祈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又是深了半分,仅是片刻,他便道出了这句话。 凤兮回神瞥他一眼,点了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朝他问:“你不用与你的父皇与母后一道用午膳?” 他摇摇头,只道:“他们今日应是太忙,无暇顾及与我用晚膳呢。”说着,略微无奈的叹息一声:“每次回这宫中,他们皆要为我准备宴会,想必明日夜里,这宫中又热闹了。”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则是了然,只问:“明日又是闺阁千金云集,清隐公子如何打算的?难道又要像以前那般逃走?” 不得不说,这逃走之法委实无礼,加之三番两次的使出这招,想必这大昭的帝后也终归会冷心吧? 嗓音一落,凤兮便朝他的眼睛盯去。 然而,他那墨黑如玉的眸子里的笑意增了几许,只道:“明夜倒是不用逃了。” 凤兮微愣。 他又漫不经心的补了句:“有清娴作陪,加之又有贵客来,明夜的宴会,在下不是主角。” 凤兮脸色微变,倒是没想通这话究竟何意,正欲发问,不料他已是缓步往前,头也不回的道:“清娴无须再问什么,有些事,事先知晓了反而不好。走吧,先去用午膳。” 今日天色委实极好,阳光低浮,暖意横生。 下午时,顾风祈突然被大昭皇帝叫了去,一直未归,凤兮便在顾风祈的寝殿内兀自抚琴。 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她的内功已是提升不少,此番再以琴相辅,尽量控制好抚琴时指尖溢出内力的速度与力道,那音攻之效,她倒也能使出四成。 大抵是因这音攻之效对常人委实不善,荨儿与觅儿呆在凤兮身侧听了一曲,便嚷着脑袋晕沉,最后趴在凤兮身侧晕了过去。 凤兮眸色极深,只道荨儿与觅儿的反应倒是与那日幽兰听了这音攻之声的反应无异,想来,她此番抚出的音攻之效,定达到了那日在端王府中抚出的程度,只不过,那日所用之琴是乌绮,天下名琴,而今日的琴则是极为普通的琴,想来,若她能用乌绮名琴来抚这首音攻之曲,怕是定能再往上扩散几成威力。 将荨儿与觅儿抱回内殿后,凤兮再度坐回原位,继续抚琴。 天色黑得极快,不知不觉,外面已是天黑。 内殿的荨儿与觅儿不曾醒来,顾风祈也不曾归来,中途倒是有宫女敲门送晚膳,然而,凤兮只是稍稍用了一点晚膳,继续抚琴。 夜色深沉时,凤兮终归是停止了抚琴,顾及着夜半琴声扰人。待她又在软榻上练习了一会儿内力,她终归是有些疲了,因着外殿冷,她便入了内殿,与荨儿与觅儿挤着睡了。 夜里入眠,在那模糊飘散的梦里,她又瞧见了那个稚嫩灿然的清秀小男孩儿。 周围阳光烂漫,花海浮动,他在那落花小径跑得极快,然而娇小的身影却是格外踉跄。 待他跑到她面前时,他已是气喘吁吁,最后献宝似的朝她递来一支火红的荼蘼:“送给你。” 这小男孩儿年龄不过三四岁,容颜也令她极为熟悉,但凤兮却不知他究竟是谁,正要伸手接他递来的花,却觉自己的手难以抬起,她怔了一下,垂眸微观,才觉自己的手竟白嫩如玉,但却如婴儿般小。 她难以接过那花,那锦衣男孩儿也急了,忐忑问:“你不接这花,可是因为不喜欢?” “小世子,老奴上次便说过的,小公主还太小,接不了花的。但小公主喜欢吃糕点,世子爷下回可以带点来。”正这时,一道略微苍老的嗓音扬来。 凤兮怔了一下,这才发觉那出声之人竟是一个年老且宫装打扮的嬷嬷,而她这缩小了数倍的身子正被那老嬷嬷小心翼翼的抱着。 “下次入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我爹娘要送我去南山念书,等我下山时,没准儿她连糕点都不喜欢了。我此际央求母亲带我入宫,便想和她告别的,我娘亲说了,她与我已有婚约了,日后便是我娘子了。” “小世子,你今日入宫见小公主,便是道了别了。只因小公主还太小,难以言话,想必等小 世子学满归来,小公主便能与小世子一道玩了。” 那稚嫩的小男孩顿时灿然一笑,容颜精致无方,竟是比周围的花树还要惊艳卓绝。 “也是。等我下山了,她便长大了,到时候就能和我一起玩了。我娘亲说了的,日后还要我好生照顾她,她以后是我娘子。”说着,他将那支火红的荼蘼朝凤兮身上一放,扭头便跑,头也不回的道:“李嬷嬷,我先去找我娘亲了。我得早点出宫去南山,等学成归来,我再来见她。” 嗓音落完时,他娇小的身影已是踉跄着跑了好远。 “将军家的小世子倒是可爱。”正这时,嬷嬷身侧的一名双鬓宫女出了声。 嬷嬷嗓音也滑出几许笑意:“是啊!小世子自小便喜欢和小公主呆着,想必日后公主长大并嫁了他,定会幸福。” 凤兮怔怔的听着,心下莫名的熟悉,又莫名的觉得陌生。 正这时,周围的花树似乎瞬间着了火,连带前方那条小男孩儿跑过的小径也火舌蔓延,骇人惊心。 “着火了着火了!” 周围惊惧声一片,处处惊恐,火光也到处冲天,热浪四袭,骇人锥心。 “娘娘快走,快走吧!宫中已火势蔓延,加之宫外还有造反贼子的围堵,娘娘,事不宜迟,我们必从这密道里逃走了。”有道焦急之声破空而来,那声音颤抖惊恐,急意蔓延,仿佛嗓子都被火烟迷住,难以呼吸。 “我不走,我不能走!皇上还在里面!”有道凄厉的哭泣之声应时回到。 谁在说话,谁在说话? 凤兮脑袋空白,惊惧蔓延,此际,她的身子正被裹在一个襁褓,那周围摇曳的火光灼痛了她的眼,仅是片刻,她便觉天地摇晃了几许,待她身子再度稳住时,她却觉自己落入了一个不同于方才那般温软的怀。 “杨龚,带凤兮走!她是我北唐唯一幸存的血脉,你务必将她带走,让她在民间长大。日后待她长大,你定要助她灭了南岳轩辕氏,为我们报仇!” “娘娘,可小公主……” “走,快带她走!” 火光灼热,热浪四袭,那远处凌乱的惊吼也越来越远,最后彻底安静沉默,压抑得凤兮胸膛似要被一股莫名的悲戚彻底撑破。 凤兮,凤兮。 方才那位娘娘,竟说让那叫杨龚之人带凤兮走。 可凤兮是谁?凤兮究竟是谁? 不对,不对!她才是凤兮,她才是凤兮啊!不,不是,不是的,她的名字是夜流暄取的,她不是真正的凤兮,她不是的。如此,那真正的凤兮又是谁? 她自己,又是谁? “姑娘,姑娘!”正这时,耳侧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唤声。 凤兮蓦地神识清晰开来,待睁开眸子,入目的却是荨儿与觅儿焦急的脸。 “醒了醒了。”眼见她掀开眸子,她二人顿时惊喜而笑,片刻,觅儿忙将凤兮的胳膊拉住,后怕不已的道:“姑娘可是做恶梦了?我听你一直在说‘我是谁’。” 凤兮神色微变,想起方才那极为真实的梦境,凤兮心头依旧狂跳,待稍稍伸手拂过略微挡眼的头发,才觉额发早已湿透,额头一片汗渍。 那梦境,太真。 真得犹如她真是的体会过,那刺骨般的震惊与茫然,令她心口发痛。 此际时辰,已接近正午。 凤兮随意糊弄了荨儿与觅儿几句便起了身。 彼时,正巧有两名如花宫女入内,她二人双双捧有托盘,盘中是崭新的衣裙与精贵的珠花。 那二人皆称是受顾风祈之令来为凤兮梳妆打扮,凤兮神色一沉,不及言话,便闻觅儿出了声:“主子让你们来的?我家主子如今在哪儿?他自昨日出去后便再未归来了,他是否被他的爹娘打了?” 那两名宫女瞥觅儿一眼,随即稍垂了眸,只道:“皇子殿下如今甚好,正于怡清殿陪着皇后娘娘。” 言罢,目光又朝凤兮落来,恭敬道:“容奴婢为姑娘梳妆。” 凤兮沉默片刻,点了头。 又是新一番的换裙,着妆,描眉。 屋内寂寂,淡淡的脂粉味透着几许清香,委实不同于那些市井之女身上的粗俗香味。 凤兮今日的头发被挽成了一个极为精贵的发鬓,发鬓上珠花精致,玉簪惊艳。待她自铜镜中窥探自己,才觉此际的自己,再度满身华贵,失了本来的朴实与卑微。 今日顾风祈依旧不曾归来,他的这寝殿也再无人相扰。 凤兮于软榻上兀自静坐,指尖依旧抚琴,因着不愿再让荨儿与觅儿受音攻所扰,凤兮整日下午皆是抚着寻常的曲调,以作练习指法。 夜色蔓延之际,顾风祈终于是归来,一身蓝袍的他立在凤兮面前,朝她儒雅而笑:“今夜的宴席将要开端。我此际专程回来带你过去。” 凤兮面色淡漠,抬眸扫他一眼,只道:“这怕是不必了。我呆在这里便好。” 嗓音一落,他却道:“今夜较为特殊,清娴怕是不得不去了。”说着,见凤兮眸色一沉,他坦然淡道:“今夜于你而言,定是好事,清娴不必拒绝了。” 说完,已是不等她反应,他便朝凑在他跟前的荨儿与觅儿道:“扶好清娴姑娘,随我来。 ” 凤兮脸色一变,待见荨儿与觅儿扶她,她默了片刻,终归是未拒绝。 若她料得不错,此际与顾风祈去参加那宴会,定是顾风祈有意让她去挡了他的那些桃枝。不得不说,今夜的宴席之上,应是闺阁千金云集,且个个都身份不低吧? 凤兮于心底一直都是这般肯定,然而,待真正行至大昭皇宫的礼殿,目光瞧见左右那排排正襟危坐且衣着朝服之人,她心底大震,淡漠的脸色再度发沉得厉害。 荨儿与觅儿早在礼殿之外便被顾风祈挡住,双双于殿外等候。而今,她独自小步跟在顾风祈身后,因着周身被无数道目光扫视,她身形倒是微微发僵。 今日宴席,竟是无一名闺秀在场。而如今这朝臣满坐,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中有抹不祥之意浮动,然而她来不及多做考量,顾风祈已是伸手将她拉至了他的身边,恭敬的朝高位上的人恭敬一拜:“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说着,目光稍稍朝凤兮落来,低道:“见礼。” 凤兮当即回神,目光极快的瞥到主位上正坐着一男一女,那男子衣着龙袍,女主则是头戴凤冠,想必定是大昭的帝后二人无疑。 凤兮本想跪下行礼,但却被顾风祈稳稳拉住,她眸色微动,只得照着顾风祈方才的模样朝主位上的帝后稍稍一拜,恭敬道:“清娴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正这时,殿侧却是突来一道酒盏摔裂的声音。 霎时间,殿中顿时一片死寂。 凤兮稍稍的迅速转眸一望,便见不远处的一张矮桌后正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是殿中唯一一个未穿朝服的男子,此际,他正满眸惊愕的望着凤兮,略微风霜的面容竟是微微发着颤,似是有巨大的情绪将要汹涌而出,但却被他强行忍耐着。 凤兮不认识这男子,更没料到这中年男子竟是毫不避讳的公然盯着他。 此际,他矮桌前放有一堆碎了的酒盏,上好的青瓷片碎成一低,满是狼藉。 她眸色稍稍一动,遂收回目光,兀自静立。 “不知宁王爷觉得哪里不妥?”这时,主位上的皇帝威仪出声,虽嗓音威严霸气,但却漫出几许客套。 凤兮微怔,倒是没料到国之皇帝竟然对自己手底下的王爷这般客套,甚至说还存有半许的试探与刻意而来的友善。 “大昭陛下,不知这位姑娘是?”那位衣着锦袍的中旬男子终于是出了声。 主位上的皇帝未言,皇后则是微微而笑,“宁王远道而来,应是不知这位姑娘乃本宫皇儿的心上人,且与本宫皇儿定了琴,来年之日,本宫与皇上便要她晋为本宫皇儿的正妃了。” 凤兮脸色一变,当即扭头朝顾风祈望来。 顾风祈面色却是毫无诧异,只是以眼神示意凤兮稍安勿躁。 这时,另一道略微苍老但却精透的嗓音扬来:“皇宫娘娘怕是糊涂了。闻说这位女子不过是皇子殿下半道救下的一名落魄女子,身份不明,皇后娘娘缘何说她是皇子殿下的定亲之人?再者,娘娘莫不是忘了老臣那外侄儿,澜怡郡主?” “太师,本宫纵然再糊涂,也分得清谁才是本宫皇儿的定亲之人是谁。澜怡那丫头委实不错,只奈何与本宫皇儿无缘,难不成太师为了澜怡郡主竟要在这朝堂之上胡言?大放厥词的说本宫与皇上为皇儿所定之亲乃无稽之谈?”皇后这席话委实是夹枪带棒,但那温润的嗓音陪着毫无一字脏腻的语句甚是端庄大体,但却让在场之人纷纷脸色微变,也让那太师眸中存了冷意。 凤兮稍稍朝那太师瞥了一眼,只见那人眸子格外的精透与凌厉。 这人,便是半道上差黑衣人劫持她与顾风祈的太师? 曾听顾风祈说,这人野心磅礴,委实是只狼,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竟能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毫不给面子的说皇后糊涂,这大昭的太师,无疑是太过放肆了。 突然间,她倒是反应过来了。 难怪顾风祈不喜澜怡郡主,先不说顾风祈自称是道家之人,不近女色,就凭澜怡郡主乃这太师的外侄儿,顾风祈也定不会对澜怡郡主有好脸色。 如此一来,顾风祈为了拒那澜怡郡主,便将她拉了进来,甚至谎言说服皇后,说她是他的心上人? 顾风祈历来不近女色,如今好不容易听说顾风祈有了心上人,是以无论她凤兮的身份如何,皇后皆遂了顾风祈的意,要招她入宫? 这事委实离谱,凤兮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 她再度抬眸朝顾风祈瞪去,不料他稍稍朝她靠近了半许,眸中顿时漫出几许复杂,再度示意她稍安勿躁。 “老臣糊涂,望娘娘莫怪。”大抵是皇后的话委实在理,加之威严并重,太师脸色一变,垂下云涌的眸,淡道了一句。 “大昭陛下,娘娘,本王此番有个不情之请。”这时,那名衣着锦袍的宁王再度出了声。 他的声音太过紧然,隐隐透着半许压抑着的颤抖,情绪虽无方才那般摔碎酒盏的惊意,但说话时,他那双目光依旧直直的朝凤兮落着,不曾朝主位上的帝后二人望去一眼。 第147章 大昭西桓,迷离7 帘幕集集,纱幔纷纭的岚韵宫内,焚香隐隐,殿内沉寂。 几名宫奴老嬷小心翼翼的围在凤兮身边,开始剥落她身上华丽不堪的衣裙。 寻常宫中验身,通常是初入宫的秀女,而今凤兮遭此验身,却仅是因为那位宁王爷的一句话。 遥想方才在那礼殿之上,那远道而来的宁王当场求大昭帝后差人为她验身,说是看她身上是否有特殊胎记,凤兮当时的面色便是大沉,只觉那宁王委实无礼。 他不过是与她初次相见,加之又甚为陌生,他凭何要求宫奴验她的身? 心底郁积难耐,本想让顾风祈拿主意,不料顾风祈则是朝她示意了几道安慰之色,最后任由这几名宫女老嬷将她带至了这岚韵宫内。 她自小卑微,但却从未有人这般一层层的剥落她的衣裙,此时此刻,她只觉每件衣裙离她而去时,她心底深处的耻辱之感便深了半层。 然而,这大昭皇宫之中,她却并非是个尊贵人物,是以,上头之命令,她惟有服从,只是今日之事大多因顾风祈而起,若非他硬要带她来这礼殿,她何来遭此羞辱。 衣裙被全数剥落完全时,冷意袭来,凤兮皮肤大颤,心底也隐忍压抑。 正这时,一名老嬷嬷将她浑身打量,最后惊愕一声:“姑娘身上竟有两只凤凰。” 两只凤凰? 初闻这话,凤兮眉头微蹙,心底漫出半许诧异。 她只知以前她在端王府中还得碧夫人小产,遂被关入王府地牢,那时,小端王对她阴狠动刑,甚至还在她肩头上烙印下了‘奴’字,信誓旦旦的说要将她永生贬入奴籍,只是后来,那夜流暄倒是分毫不念她悲怆之心,竟是兴致盈然的将她肩头的奴字刻画成了凤凰,兀自欣赏,无非是落井下石,冷心冷情。 是以,她身上倒是只有一只夜流暄刻画的凤凰,那第二只凤凰,又从何而来? 正想着,那名老嬷又忍不住惊叹:“老奴在宫中几十栽,为不下千名女子验身摸玉,但不得不说,姑娘你委实是老奴见过的最为特殊的一人。姑娘身带两凤,只是肩头上的凤凰虽栩栩如生,但明显是以银针刺成,但姑娘胳膊上的这只凤凰,倒是不见任何人工手法,反而像是从皮肤内渗透出来,精妙绝伦,委实是好看。 凤兮脸色再度一变,未待那老嬷嬷的尾音落下,她便垂眸一望,果真是见得她那瘦削的胳膊上当真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那只凤凰图案略小,然而却似是从她的皮层下面展露出来,上面轮廓分明,但也有不少张扬血脉,只因那略微透明的血脉血水流动,整只凤凰被赋予了动形,令人观之惊愕。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胳膊何时出现只凤凰了? 凤兮心底当即一沉,目光紧紧落在那只凤上,那紧张冷沉的目光似要将那只凤凰剜下来。 “可是验好了?”正这时,殿外扬来一道略微急促的嗓音。 那嗓音大气浑厚,尊贵十足,但却令凤兮眉头一蹙,心生不悦。 是那宁王的声音。 “好了好了。”围拢凤兮的宫女及嬷嬷倒是忙为凤兮重新穿衣,待凤兮着装良好之后,方才那名出声的嬷嬷便率先跑了出去。 凤兮目光一直都淡漠疏离,平静无波,待宫女们将她衣裙的褶皱打理好,她才转身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刚踏出殿门的刹那,她便望见了那宁王的身影。 只见他正立在她不远处,漆黑的眸子波动阵阵,中年的容颜上满是压抑着的激动,似是心底与骨子里有种久别的惊喜要喷涌而出。 “宁王爷。”凤兮按捺神色,出于礼数,朝他恭敬的唤了一声。 她知晓的,自这宁王提出想让人为她验身,他便一路随着她出了礼殿,并一直立在这岚韵宫外等候。 这宁王,究竟想做何?亦或是,他究竟想在她身上看到什么? “王爷,老奴方才所言属实,这位姑娘身上,有两只凤,而她胳膊上那只,便如王爷所说的那样展露在脉搏之下,里面血脉清晰,血水流动,红艳而逼真。”一道精炼恭敬的嗓音响起,那名立在宁王身侧的嬷嬷出了声。 凤兮神色微动,目光依旧若有无意的朝宁王落来,待见宁王听闻嬷嬷的话后,他脸色竟是越发的激烈涌动,凤兮眉头一皱,低低出声:“王爷若是无其它吩咐,清娴便想回礼殿去了。” 宁王终归是缓步朝她行来,长身立在了她面前。 此番近距离观察,凤兮只觉宁王满面激涌,那双紧紧落 在她脸上的目光摇曳不堪,但仔细一观,竟能觉察到他眸底深处有两抹狂喜与悲戚并存着。 凤兮惊了一跳,委实没料到宁王的情绪竟然波动这般大。 她正想后退几步,然而宁王却是拉住了她的胳膊,眼眶也骤然一红:“孩子,你受苦了,受苦了。” 凤兮惊愕,略微慌张的挣开他的手:“请王爷自重。” “凤兮莫怕,莫怕!本王是你舅舅,本王是你唯一的亲舅舅。”大抵是悲喜太过,他嗓音透着几许紧然与颤抖,正要再度伸手拉住凤兮,然而见凤兮抵触慌张,他终归是有些怕吓着了她,忙缩回手来,只紧紧的盯着她。 凤兮脸色骤然一沉。 他竟在唤她凤兮,他竟然唤她凤兮。 自见到他以来,她一直以‘清娴’自居,他如何知晓她是凤兮的? 一想到这些,凤兮脸色已是大变,正巧这时,不远处有道极为快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待她回神之际,身侧已是站了抹人影。 顾风祈。 凤兮眸底终归是滑过几许慰色,足下步子忙朝顾风祈靠近,身子也稍稍半遮于顾风祈身后,一双抵触疏离的目光静静朝面前不远的宁王落去,却正好望见他惊喜而又夹杂着悲戚黯然的目光。 “凤兮莫怕,本王是你舅舅。”宁王再度颤着嗓音出声,似是怕吓着凤兮,他嗓音格外的轻,轻得似是故作在压抑诸多情绪,只为让自己显得和蔼温润。 眼见凤兮眸中毫无半许信任之色,反而嫡出冷漠之意更甚,宁王眸色一痛,嘴里念叨:“凤兮,你信我,我当真是你舅舅,你母后……” 他这回连‘本王’二字都未自称了,竟是褪下身份,仅为让凤兮信他是她的舅舅。 大抵是心情太过嘈杂,他话语未落,足下步子却是朝凤兮踏来。 凤兮眸色极为深沉,再度往顾风祈身后一躲,此际顾风祈也伸手稍稍挡住了宁王,只道:“王爷,您吓着凤兮了。” 宁王驻足下来,眸色中的情绪不定。 顾风祈朝他打量几眼,又道:“有些事,还是在下与她言道吧!想必王爷此番来我大昭,应是有别的正事要与在下的父皇与母后相商,如今礼殿之中朝臣皆在,王爷还是先回礼殿议事吧。” 宁王眉头一皱,朝顾风祈瞥了一眼后,再度将目光落向了凤兮。 见凤兮依旧立在顾风祈身后,不给他半张脸看,宁王面色黯然,不由摇摇头,随即朝顾风祈道:“就劳请皇子殿下且与她好生说说吧!前些日子皇子殿下飞鸽传书通知我凤兮之事,想必皇子殿下对凤兮的身份也该是了如指掌。” 说完,他再度朝顾风祈身后那支出半只袖子的凤兮望了一眼,眸底情绪云涌,最后终归是转身而行,缓步朝礼殿方向行去。 夜风浮动,似是有些冷了。 周围宫阙华灯重重,一片繁华,周围寂寂如风,增了几许静谧。 顾风祈转身过来,扫了一眼凤兮,随即自然而然的牵了凤兮的手,缓步往前。 早有宫女识相的上来打着灯笼领路,然而顾风祈却伸着另一只手接过了宫女手中的灯笼,只道:“你们退下吧,无须跟来。” 宫女们皆是一愣,目光朝顾风祈那被火光映衬得格外儒雅的面容瞅了一眼,又是一痴,待回过神来,只见顾风祈已牵着凤兮走远。 顾风祈的寝殿内,灯火寂寂。殿内墙角的焚香缕缕,暖炉中火苗微微,暖意浮生。 殿内气氛缄默,压抑中透着半许死寂。 自顾风祈牵了凤兮入得这寝殿,二人双双于软榻就坐,顾风祈松了凤兮的手,奈何凤兮一直都跑着神,未曾察觉异样。 “清娴,你有何要问我的?”良久,顾风祈终归是低低出声,那嗓音宛如平缓的微风,不染半分沉杂,反而是透着几许坦然与温润。 凤兮瞳孔微动,终于是回神过来。 她微垂着眸,并未朝顾风祈望去一眼,淡漠疏离的嗓音缓缓而来:“清娴心底疑虑重重,要问之事也太多,不如,清隐公子逐一替我道来吧,想必清隐公子也该知晓我心中的那些疑虑才是。” 顾风祈将凤兮淡漠的侧脸打量几眼,叹息一声:“清娴语气疏离,脸色淡漠,可是生在下的气了?” “清娴寄人篱下,岂敢生清隐公子的气。” “你既是这般说,那便说明你当真生气了。”顾风祈缓道,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又道:“清娴可有怀疑过你姚府庶女的身份?” 终归是说到她这姚府庶女身份有异了吗? 一 直以来,她从不曾怀疑自己姚七月的身世,更不曾怀疑她是姚府中卑微低贱且见不得光的庶出小姐,她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娘亲是府内被姚隐一夜宠幸的婢女,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地底的淤泥,但如今突然有个人跳出来说是她的舅舅,且这人身份还是一国王爷,贵不堪言,这等天差地别的变化,委实是令人觉得啼笑皆非。 当真是笑话! 若那宁王当真是她的舅舅,那她怎还会在姚府中寄人篱下?若宁王真是她的舅舅,他又为何从未寻找过她,任由她在姚府中水深火热,任由她辗转落入夜流暄与小端王的手里凄凄惨惨,任由她几番出入鬼门关,他也不曾寻她望她一眼。反而到如今待她看开一切,日子稍稍过得有几分平稳起色时,他便突然跳出来且情绪激动的与她认亲了? 她上当次数太多,满身裂痕,那次次的绝望与疼痛铸就了如今淡漠硬强的她,是以,她已不是姚七月那个笨蛋,更不是凤兮那个懦人。 宁王的情绪波动虽逼真,颤抖激昂的嗓音也逼真,只可惜,她却觉得委实刺眼,也不由在心底冷冷笑开。 这天上掉馅儿饼之事,她是不信的。 一想到这儿,凤兮眸色微颤,深眼将顾风祈盯着,未言。 似是猜到了凤兮的心思一般,顾风祈叹息一声:“清娴,今日宁王所言的确是真。他的确是你的舅舅,是你唯一的亲舅舅。” 凤兮面色丝毫不变,挑眉淡道:“照清隐公子话语之意,难不成我那卑微的婢女娘亲会是宁王爷的至亲?” “你的娘亲的确是宁王的亲妹。只不过,姚府中那早已逝世的婢女却并非你的娘亲,南岳前朝的朝蓉皇后,才是你真正的娘亲。” 凤兮嗤笑不已:“你以前用占卜之言骗我,如今又要说这些荒唐之言调侃我了?清隐,你若还想让我当你是朋友,你便收回这些话。清娴自知身份,攀不上什么皇后与王爷。再者,纵然清娴再昏头,也断然不会忘掉清娴真正的身份。” “我方才所言是的确是真。方才那宁王是你唯一的亲舅,南岳前朝的朝蓉皇后便是你母亲,而你真正的身份,是南岳前朝的嫡宫公主,也是南岳前朝唯一的帝姬。”顾风祈嗓音的坦然之色尽露,越说着,他的嗓音就越发的坚定硬实。 嗓音一落,见凤兮淡漠疏离的眸光终于有半许波动,连带面上的嗤讽之色都稍稍减了几缕,顾风祈逐渐被复杂填满,随即叹息一声,双手逐渐握住凤兮的肩头,缓慢的语气增了半许安慰与直白:“清娴,该是你面对这些的时候了。南岳前朝一夜颓败,宫火蔓延,当时,朝蓉皇后让御林军副将杨龚将你送出了宫城,但杨龚出得宫城,便遭遇伏击,他一路强撑着将你交到他的亲妹手里,便断了气。” 说着,见凤兮面色大沉,眸中阴晴不定,他眉头微微一蹙,按捺神色,又道:“你一直以为的娘亲,不过是杨龚的妹妹。她本是姚府婢女,当时已快待产临盆,不过半月时间,她最终死于难产,而你,却因她事先央求产婆将你归在她的名下,替代她生出的那名死胎成为姚府中的庶出小姐。” 凤兮浑身一颤,宽袖掩盖下的手隐隐的发抖。 她兀自坐着,身体僵硬难耐,心思乱沉如麻,半字都道不出来。 “宁王这些年皆在寻你,他如今才与你相见,是因他一直都在查杨龚,企图自他那里知晓你的行踪,然而他却不知,杨龚早在出宫之后就已殒命。他也查过杨龚的妹妹,但她将你藏得深,加之她那姚府侍妾的身份与临盆待产的身子委实明然,纵然你活生生的以姚隐庶女的身份出现,也未受任何人怀疑。” 凤兮神色越发的摇曳深沉,那浓密的睫羽也开始颤动,震撼复杂之意难掩。 她本不信顾风祈的话,但不知为何,他的话竟是莫名的直入她的心底,令她莫名的难受。 突然间,她忆起曾经在梦中几次发觉她成了襁褓中的婴儿,也几次听到抱着她的老嬷嬷一口一句‘小公主’的唤她,也忆起那夜宫城大火,灼热的温度包裹全身时,有道急促而又哀绝的嗓音响起:“杨龚,带凤兮走!她是我北唐唯一幸存的血脉,你务必将她带走,让她在民间长大。日后待她长大,你定要助她灭了南岳轩辕氏,为我们报仇。” 杨龚,凤兮,北唐,血脉。 这些字眼霎时交错,一遍遍的在凤兮脑海中飞速旋转, 仿佛要将她彻彻底底的束缚。 “清娴,该是你面对这些的时候了。我以前曾说过,你以后的命途定然富贵,怕是连我都得俯仰你。你应是不知,南岳的前朝,名为北唐。北唐之国灭亡,是因轩辕一族起兵谋反,也因那枚号令五十万大军的虎符未能及时到达兵营。如今,北唐之国已亡,而那忠心耿耿的五十万大军并未归顺如今的南岳,反而是四处分散并隐藏在四国,生生衍息,任由四国如何查寻,皆不得踪迹。只不过,他们并未真正解散,他们一直都在伺机而待,一旦等得北唐血脉,那五十万大军定有理由重新集结。” 说着,他嗓音稍稍一顿,略微调整了一番气息,才道:“如此,清娴你便是那五十万大军迅速集结的动力。只要你北唐帝姬身份现世,你该是知晓,你的身份贵不堪言,纵是天下四国,也不敢怠你分毫!” 凤兮脸色有些发白,默了良久,才压抑着嗓子道:“你以为,你以为你将这些说得像真的一样,我便会信你?” “你信是不信,这便是事实。北唐幸存的帝姬,名为北唐娴,小名凤兮。自你生下之际,胳膊上便有一道朱砂凤凰,那凤凰现于皮肤下,因能清晰见得血脉中的鲜血流动,宛如火红朱砂,便称为朱砂凤凰,这事在当时,已是天下皆知。而今你也知晓了,你如今的胳膊上确有这朱砂凤凰,你的身份,无疑是北唐帝姬。” “我胳膊上自小便无这朱砂凤凰,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朱砂凤凰不过是这一两日才突然冒出来的罢了,就凭此,你们就以为我是北唐帝姬?” “你自小便在姚府中受苦,身子一直孱弱,血色本就不佳,如此,你瘦弱不堪的胳膊,自是未有太多的血流涌动来绘出那朱砂凤凰的图案。后来你被夜流暄施用了蛊毒,那蛊毒委实强烈,坏了你身体根本,致使你血脉异样,是以你胳膊上的朱砂凤凰更是难以显现,这几日,若非我多次让你试药,找了各种法子强行压制住你体内的蛊毒,你如今胳膊上的这朱砂凤凰,依旧不会显现。” 凤兮终归是稍稍抬眸,极度深处的目光朝他落来:“这么说,你早就知晓我这荒唐的身份,这些日更是故意让我试药,想让我胳膊的朱砂凤凰显现,从而将我引见给东临的宁王?” 顾风祈眉头微皱,但却并未反驳,只道:“我占卜出了你前面的命途,却不曾查出你的身份。我不过是从夜流暄手底下那帮子人入手,才查出你真正的身份罢了。你应是不知,夜流暄手底下的那帮人委实聪明,连东临宁王都查不到你的下落,他的手下却是能办到。我将你引见给宁王,无非是出于无奈。你帝姬身份早晚会被人挖出来,到时候危机四伏,如此,我还不如提前让宁王认了你,也好让你在五十万大军集结之前,受东临宁王的势力保护。” 凤兮眸色又是一颤,默了片刻,只问:“这么说来,自夜流暄从姚府中救我的那一刻,他便知晓我这身份?” “他若是不知,又如何会对你出手相救?清娴莫不是忘了,夜流暄身为天下魔头,冷血无情,人人惧之,这般冷冽的魔头,何时会出手救人?” “夜流暄为何要救我?他恨的是南岳之国,与我这南岳前朝的北唐人有何关系?” 顾风祈叹息一声:“其中渊源,倒是不能道尽。终归一句话,夜流暄不会真正害你,但他却杀戮并重,冷冽如魔,他,已是疯了。如此一来,他即便不曾真正害你,但他要毁了这天下,也算是毁了你。国之倾覆,岂还有完人?这道理,清娴该是知晓。亦如以前他将你送于端王,次次陷你于水深火热,你便该明白,夜流暄疯了,这天下风云,怕也在朝暮,没准哪日,夜流暄便会兴兵朝我这大昭来了。” “我只问你,夜流暄与我,究竟有何渊源?”凤兮狂压着心底的颤动,极缓极慢的道出这话来。 顾风祈眸中有过刹那的深沉,但仅是片刻,他儒雅的面上便滑出了几许叹然:“你便这么紧张他与你之间的渊源?前程往事,不过云烟罢了,难不成你还想回到他身边?” 说着,他伸手扣上了凤兮的肩头,凤兮那只肩头在那次入这西桓城时被黑衣人砍伤,此番虽然伤口无碍了,但顾风祈这一扣,竟是准确无误的触及到她肩头的伤口,疼得她心底一紧,脸色一白。 她霍然迎上他的目光,却闻 他又道:“清娴莫要忘了,前些日子你苟延残喘,此际身上的蛊毒也越发猖狂,这罪魁祸首,可都是夜流暄呢。无论你与他有何渊源,他在知你身份的情况下害你如此,你不都该与他保持距离,亦或是憎恶?” “你这是要让我恨他吗?” “恨或是不恨,皆由你而定。但你若当真想听我的答案,我便能明确告知你,我希望你憎恨他。” 凤兮眸色一冷。 顾风祈无奈一叹,儒雅的面容滑出几许淡色:“天下四国皆不安宁,放眼望却这四国中最是掌权人物,惟独那夜流暄最为冷血霸道,心存毁灭之意。他无法无天,不可小觑,但凤兮若是恨他,没准儿能让他清醒几许。” “清娴不曾有这能耐,清隐公子无须再言。”说完,见顾风祈又要说话,凤兮脸色一沉,眸中疏离冷漠之色大增,先他一步淡道:“清隐公子今日的话委实令我震撼,还望公子莫要再说些什么了。另外,清娴如今已是疲了,便想歇息了。” 顾风祈眸色一深,将她打量几眼,叹道:“也罢。我今日之话于你而言,的确仓促,令你难以接受。你便先歇息吧,睡前多想想我的话,待明日一早,宁王应是还会来见你,到时候你莫要再冷漠疏离,你该知晓,一旦你北唐帝姬身份被人挖掘,在五十万大军的各个头领未曾来到你身边相护时,你唯有先依靠着宁王。” 说完,见凤兮垂眸不言,他默了片刻才稍稍起身,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并头也不回的道:“我先回趟礼殿,你歇息时,便到内殿的床榻歇息。” 待他行至殿门处,凤兮终归是抬眸望他,低沉沉的问:“那你呢?你完全可以不将我的身份告知宁王,你身为大昭皇子,也完全有本事护我,你如今急着将我推给宁王,且信誓旦旦的说着是为我好,但你又何尝不是利用我来拉拢宁王,从而拉拢东临之国?今日礼殿上,你母后声称我与你订了亲,说我不久便是你的正妃,你们此举,不也是在利用我?” 顾风祈停下身形,静默片刻,才扭头朝她望来:“看来在下在你眼里,也成了利用你的小人呢。” “难道你不是?”凤兮嗓音一冷。 他叹息一声,儒雅的面容漫出几许无奈与凝重:“你本是帝姬,本是宁王的外侄。你孤苦无依,认祖归宗,自是好事。另外,在下虽为大昭皇子,但的确不能护你。若我料得不错,明日一早端王便能抵达西桓宫城,甚至能从我父皇手里借走十万大军以攻南岳,企图收回南岳。到时候,大昭空了十万兵马,自是自危,在下身为大昭皇子,自是不能再因你的事而让大昭蒙危。” 凤兮蓦地冷笑。 她自是知晓顾风祈这话之意。 一旦小端王从这大昭借走十万大军,大昭自然是兵力紧张,若她北唐帝姬身份被人挖掘并公布,天下‘有心’之人朝她动作,这大昭自然是不得安生。 她如今本该气他算计她,本该怒他将她出卖给宁王,但如今她却并未有心朝他劈头盖脸的骂,只是心中冷笑堆积,委实是难以给他半分好脸色了。 他是大昭皇子,在大昭与她之间,他毫不犹豫的推开了她,择了大昭。但此番在她眼里,他算计她,推开她,便是再度将她对他那半点极为难得的信任全数砸碎了呢。 凤兮终归是未再说话,竟是冷眸观他。 他默了片刻,几番欲言又止,但终归是不发一言,缓步离去。 待那道殿门被重新合上的刹那,凤兮神色微动,清秀的面上冷光一片,脑中也一直萦绕一字,令她难以按捺:逃。 如今再不逃,怕是真没机会了。 这些王宫贵族亦或是天下争锋之事,皆与她无关,纵然今夜顾风祈说的话皆是真,但她也无心卷入这天下争端,沦为旁人算计的筹码。 凤兮兀自静坐,思绪婉转,良久,她慢腾腾的起了身,随手将殿中一些摆设的玉石塞在袖中。 随即,她按捺神色,缓步至殿门边,打开殿门便朝外唤了一名宫女进来。 待那宫女两脚一入殿内,凤兮已是极快的掩好了殿门,同时抬手狠狠朝她宫女的后脑一拍,待那宫女闷声倒地,她立即将那宫女拖至内殿软榻,剥了她的宫女衣裙,随即将她塞入了软榻的被褥里。 灯火隐隐中,她极为迅速的褪下了身上那套华贵衣裙,穿上了宫女那套,最后极为淡然的打开殿门出去,瘦削的身形慢慢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第148章 大昭西桓,迷离8 冷风浮荡,隐隐生凉。 周围亭台楼阁,灯火漫漫,因着礼殿宴客,宫奴们大多皆集中在了礼殿,是以这离礼殿有些远的廊檐或是小径倒是显得有些冷清。 但即便如此,宫中御林军们依旧四处巡逻,他们皆着铠甲,手握长矛,一步一行铠甲摩擦声显得比周围风声还冷。 凤兮躲在一排矮树后,静静待那行手持长矛的御林军经过。 透过树缝,她能望见那些御林军离她极近,且每人侧面犹如刀刻,透着几许森森与严谨,想必若非她面前这矮丛冬树为她遮拦,她怕是要被这些御林军当做刺客,甚至被他们手中那杆长矛刺穿胸腹。 眼见御林军们走远,凤兮这才松了口气,轻轻站起时,两腿一软,身形当即往后踉跄而去,她一怔,才觉自己方才仍是紧张了。 然而令她更未料到的事,她足下步子刚踉跄半步,便觉后背撞入了一方软墙。 来不及惊愕,她已顺势往前行了几步拉开了与身后软墙的距离,待回头时,视线赫然触及到了一抹颀长修条的身影。 火光将面前这人的面容映衬得格外儒雅,那清俊的容颜被淡黄光影修饰得极为精致,此际,他那双深黑如玉的眸子带着半许微笑,只是凤兮却觉这笑容竟是有些冷,凉意慢慢的入了骨。 “清娴夜半之际为何在此?”他盯了凤兮片刻,稍稍出声,那嗓音亦如清风明月,却不带半分诧异与怒气。 凤兮按捺神色,略微平静的迎上他的目光,也未有意欺瞒,只淡漠的道出一字:“逃。” 说着,见他墨眉几不可察的一皱,凤兮淡眼锁着他深黑的眸,又淡道:“本想不告而别,不料此番被清隐抓个正着。既是如此,倒也好。反正这大昭宫城戒备森严,清娴独自难以逃脱,不如清隐公子亲自送清娴出去吧?” “这等玩笑,清娴还是莫要再说为好。”顾风祈平稳出声,那清透的嗓音岂是一个‘雅’字了得:“在下知晓,清娴姑娘今夜是看这华灯初上,灯火如萤,便想在宫中随意走走,赏赏夜色,对吧?” 凤兮脸色微变,顿时有些气恼,她冷眼锁着顾风祈,道:“清隐公子要这般颠倒黑白,清娴也无话可说,只不过今儿这大昭宫城,清娴必定要出!” 嗓音一落,凤兮眸色一冷,转身便极为干脆的往前。 仅是刹那,她的胳膊被人拉住。 “清娴以为你当真走得了?”身后扬来顾风祈平静的嗓音。 凤兮眸色一沉,当即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道:“只要清隐公子不拦,没准儿清娴真能走掉。” 说完,她继续快步往前,娇瘦的身子瞬间隐没在灯火深处。 身后的顾风祈并未跟来,凤兮稍稍松了口气。 她一路极为小心,尽量挑人少的花丛小径行走,不料这大昭宫城委实太大,她兜兜转转良久,待有些疲惫气馁之际,才见前方出现了一方朱红高硕的宫墙。 那宫墙委实雄壮,如今屹立,在夜色与灯影的交织之下,透着几许迷离。 想必那宫墙之外,便是海阔天空了。 不得不说,这一墙之隔,一面是森森禁宫,一面是寻常自由。这禁宫虽尊贵奢靡,但却无疑是只牢笼,也不知这天下女子,为何都想步入这道朱红宫墙,对这森冷的禁宫趋之若鹜。 凤兮如是想着,但足下的步子却未停歇,她极快的朝那宫墙靠近,不料离那宫墙只剩几步之遥时,她突然闻得身后扬来凌乱迅速的脚步声。 “什么人!”空气似是骤然一冷,一抹冷硬高喝之声扬来。 凤兮驻了足,转眸一望,便见灯火之中,数十名御林军着装之人已朝她拉开了弓箭,那弓箭上的箭羽前方极为尖细,想必稍稍射来,她必满身血窟。 心头蓦地跳动了一下,片刻已是被她全数压制下来。 她淡眸扫着这些御林军,却并未见他们眼中透出森冷的杀气,想必大抵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加之身形瘦削,这些御林军才并未立即朝她放箭。 “我叫清娴,是你们皇子殿下的定亲之人。”凤兮按捺神色,淡漠的道了一句。 “竟是遇上个疯女人。”御林军中有人冷笑一声,嗓音刚落,又道:“将她抓起来!深夜之中鬼鬼祟祟,想必定是偷了哪宫的贵重之之物准 备爬墙逃跑。” 眼看那几名御林军收弓朝她迎来,凤兮脸色一冷,内力一提,顿时腾空一跃。 本以为此番能顺利逃脱,不料她果然是小觑了皇宫的禁卫。 待她身子刚跃至半空,地面上的御林军们犹如离弦的箭一般拔地而起,转眼已是拎住了她的衣襟,并将她狠狠拎了下来,摔于地面。 “竟还有些功夫,差点不注意就让你逃了!”冷风里,有人唾骂了一句。 凤兮回神,全然不及浑身的疼痛便要自地上爬起,不料那些围拢来的御林军见她欲挣扎,纷纷抬脚朝她跺来,似是要将她的四肢全数踩住。 凤兮脸色一变,眸中冷光一闪,纵然心底愤怒难当,然而胳膊与双腿已是被踩住,全身动弹不得,眼见另一名御林军的脚要教训似的朝她的脸踩来,她脸色越发的冷冽,只道自己果真是太天真。 禁宫之中,高手如云,她若逃得脱,无疑是痴心妄想。 “你放肆!”眼见那只朝她脸落来的脚越来越近,凤兮冷喝。 这回的嗓音格外冷冽,透出了几许破天荒的煞气,倒是令那抬脚的御林军愣了一下,连带那只抬起的脚也稍微一僵。 趁这空挡,凤兮又冷冽出声:“你若敢朝我的脸踩来,我保你下一刻人头落地!” “哼,不过是偷取宫中贵物的贱婢,你还敢骗在我面前横?今儿别说是踩你,便是踩死你,你能奈我何?”那御林军冷笑一声,嗓音一落,他的脚再度朝凤兮落来。 面前的光影顿时被他的脚挡住,凤兮浑身煞气重重,僵着身子闭了眼,然而就在此际,一道闷哼响起,随即便是几道接二连三的惨呼。 四肢被踩的力道骤然消失,凤兮怔了一下,未来得及睁眸,已有人将她自地上扶了起来。 “属下来迟,望凤姑娘恕罪。”正这时,耳侧扬来一道恭敬刻板的嗓音。 凤兮神色骤然清明,转眸一望,才见扶着她之人乃一名浑身黑衣的男子,那男子甚是年轻,容颜如刀刻,透着几许冷硬与风霜。 大抵是见凤兮打量,他收回那两只扶住凤兮的手,退后一步,垂眸恭敬的朝凤兮道:“属下是宁王身侧的暗卫,此番特意奉宁王之令来保护凤姑娘。” 宁王。 凤兮脸色骤然一变,心底深处漫出几许幽沉。 正这时,那名暗卫又出了声:“这几名御林军冒犯凤姑娘,但如今身处大昭宫闱,属下不便要了他们性命,仅断了他们四肢,望凤姑娘见谅。” 凤兮垂眸朝地上那些疼得蜷缩身形的御林军扫了一眼,沉默片刻,只道:“你回宁王身边吧。我不须你保护。” 说完,凤兮瞅准了身侧的宫墙,又欲跃起,不料那名暗卫又道:“宁王吩咐了,凤姑娘做何,属下都不能管。但凤姑娘若要离开这大昭宫城,属下便要将凤姑娘带回大昭的风祈皇子身边。” 凤兮全然未将他的话放于耳里,内力一提,然而那暗卫当即上前几步拉住了她的胳膊,不容她上窜分毫。 凤兮一恼,当即伸手朝他打去,不料饶是她将他的手背打得红肿,甚至又用指甲将他手背抠得血肉模糊,他却如不知疼痛一般像木头似的兀自静立着,嘴里平静而又刻板的重复着一句话:“求凤姑娘随属下回大昭皇子的寝宫。” 凤兮终是妥协,冷冽的面容略微苍白。 回得顾风祈的寝殿时,只见寝殿大门正开,里面灯火通明,光影摇曳,而透过那大开的屋门望去,便能清晰见得那软榻之上,顾风祈独自下棋,静心怡人,他面前那矮桌上的茶水热气袅袅,清闲而又别雅。 待她踏步入得寝殿那道大门,跟在她身侧的年轻暗卫瞬间隐没在殿外的夜色里。 凤兮怔了一下,不由扭头朝外望了一眼,却闻顾风祈那平静清润的嗓音道来:“清娴若是还留恋殿外的夜色,倒是还可以出去逛会儿。” 凤兮神色一冷,回头过来,足下步子朝顾风祈行去。 她站定在他的矮桌前,先是扫了一眼矮桌上的棋盘,随即将目光朝他落去,居高临下的望他:“是不是你通知宁王,说是我要逃走的?” 顾风祈慢腾腾的抬眸观她,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清娴姑娘怀疑是在下动的手脚,以图阻拦姑娘离去?”说着,他儒雅而 笑,嗓音也增了半许无奈:“没想到清娴仍是将在下视为小人。只是,在下若想阻拦清娴离去,倒是有千百种法子阻拦,又何须费神费力的绕个弯子去通知宁王?” 凤兮脸色未解,眸色越发深沉。 此际的顾风祈太过淡然,道出的话也看似极为认真坦然,但无论如何,她终归是有些不信。 事已至此,多追究已无用处,她毕竟在这顾风祈身边寄人篱下,即便知晓是他暗中做的手脚,她也无可奈何。 一想到这儿,凤兮按捺神色,转身便朝内殿而去,不欲与他多言,奈何足下刚走一步,宽大的衣袖却是被顾风祈拉住:“在下将这盘棋下作了死棋,清娴可能解开?” 凤兮冷盯他一眼:“清娴棋艺太劣,倒是帮不了清隐公子的忙。” “无妨,不如在下打乱棋局,你我重新下一局如何?” “清娴累了,恕不能奉陪。”凤兮淡道。 话落,她已是挣开了顾风祈的手,极快的步入了内殿,随即褪却身上的外裙,于床榻而眠。 顾风祈于软榻兀自静坐,将面前的棋局打量良久,他眸色逐渐微变,随即缓缓起身,出了殿门。 寝殿偏侧的书房内,顾风祈坐于书桌边,儒雅面容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清俊。 他面前正立着一身影修条之人,那人一身黑衣,侧容刚毅。 “你进来时,那名宁王的暗卫可有发现你?”顾风祈慢腾腾的出了声。 那黑衣人恭敬道:“那名宁王的暗卫一直坐于内殿的屋顶上,因时刻关注着内殿的凤姑娘,他倒是不曾发觉属下。” “嗯。”顾风祈漫不经心的应着,又问:“夜流暄的车驾入得东临了?” 那黑衣人脸色一变,嗓音略微发紧:“殿下,南岳的将军梁信领人护送南岳摄政王出使东临,但今早才觉车驾内之人并非摄政王本人。如今,那南岳摄政王已不知所踪,难以查其踪迹。” 顾风祈儒雅的面上顿时滑过几许沉杂,随即淡笑一声:“果真是精于算计的夜流暄,呵,那南岳新帝想与他斗,委实是自不量力了。” “殿下,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可要差人查探南岳摄政王的踪迹?”黑衣人问。 顾风祈沉默片刻,淡然摇头:“北唐王朝的遗孤现世,那夜流暄又岂能坐得住。只要南北唐姬在哪儿,那夜流暄,怕也要追寻到哪儿。” “殿下之意是?” “无须再查夜流暄行踪。这两日内,你务必拖延住南岳端王,待我与清娴离开这宫廷,你再让他安然入宫,与我父皇相见。” 夜色深沉,冷风浮荡。 这夜三更,宫闱礼殿之内醉倒一片,处处靡靡。 而那西桓都城的城门外,一支异国打扮之人遭遇埋伏,最后皆数被活擒,扣押在西桓都城内的大理寺的牢狱里。 牢内光线暗沉,霉味升腾。 小端王坐于枯草之上,脏腻的袍子破败不堪,脸色苍白,眸光却是阴沉。 他凌乱的发丝微垂,挡住了他的半张脸,整个人显得瘦削孤寂,但却煞气重重,亦如那夜里饿狼,随时等着伏击。 他身侧围了不少铠甲男子,那些男子也皆是满身狼狈,只是浑身依旧透着几许冷硬与平静,委实不如别的牢房内那些哭泣叫闹的入狱之人。 “王爷,方才在城外遭遇埋伏,王爷为何要让属下们束手就擒?若属下们与那些贼子拼死相搏,那些人未必能胜。”正这时,有人忍不住朝小端王问了一声。 小端王目光极慢的朝那人扫去,大抵是眸子里冷气太重,竟是令那人身形一颤,当即垂了眸。 “今夜埋伏我们之人,并无杀气,只为活捉,想必定是那人知晓我们即将入城,故意从中使绊。”小端王沉默片刻,才沉着嗓子出声。 “若当真是这样,我们此番入这大昭西桓,可能顺利借到兵马?”那人再度壮着胆子担忧的问了一句。 小端王眸色一转,冷笑一声:“我轩辕宸要借兵,岂是他拦得住的?过不了多久,这大昭皇帝,定会亲自迎我入宫。” 说着,他沉默片刻,嗓音越发低沉:“只不过,他今日差人阻拦,倒是怪异。若我料得不错,那人怕是要带那女人趁机离开西桓了。呵,竟是再度想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呢,不急,不急,待我大业已成,我定让那 人乖乖将那女人送回来。” 牢中光影摇曳,诡异森冷之气蔓延。 众铠甲之人见着小端王煞气冷冽的目光,皆稍稍变了脸色。 翌日一早,天色依旧极好,淡风轻浮。 顾风祈寝殿内,有人执着圣旨过来,令凤兮接旨。 彼时,凤兮正被荨儿与觅儿服侍着用早膳,待见宣旨的宦官,她稍稍整理衣裙,本要跪着接旨,不料那宦官当即惊了一下,忙道:“皇上有言,称清娴姑娘站着接旨便好,无须行大礼。” 说完,待凤兮站定,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指尖展开圣旨,念起旨意来。 凤兮淡然垂眸,闻得那圣旨之意,面色毫无诧异,平静至极。 荨儿与觅儿听完圣旨,皆是满面惊喜,觅儿缠住凤兮的手臂,欣悦惊喜的道:“我早就说姑娘与主子是对有情人,如今,连主子的爹爹都下旨为姑娘与主子指婚了,过不了多久,姑娘便要嫁给主子了。真好,真好,这样姑娘就可以与我们一直在一起了。” 凤兮脸色极淡,并未理会觅儿的话,反而是伸手接过宦官重新卷号并递来的圣旨,便闻那宦官笑盈盈的恭敬道:“恭喜了。皇上下旨册封姑娘为皇子殿下的正妃,正式纳妃与授印之日虽在一月后,但圣旨已下,您已是皇子妃了。” 说着,笑着拱手朝凤兮道:“老奴先在此恭喜皇子妃,望皇子妃与殿下和睦恩爱,福耀我大昭。” 福耀大昭。 这宦官之话委实深意,凤兮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并未深究,仅是随意寒暄一句,便送走了那宦官。 她将那道明黄的圣旨随意往软榻上一扔,荨儿倒是急忙拿起,只道这东西珍贵,还是由她好生放着为好。 凤兮不置可否,重新坐回桌旁用早膳,不料殿外再度有人来访。 这次来的,却非宣旨的宦官,而是一身锦袍的东临宁王。 虽昨夜与这宁王才第一次相见,但凤兮对他却极不陌生了。加之昨夜委实震撼,也对自己这北唐帝姬的身份略微相信,是以此番再度见到这宁王,她平静无波的心,终归是乱了半许。 出于礼数,凤兮再度起身朝他见礼,唤出之声,依旧是‘宁王爷’三字。 他怔了一下,和蔼的面容有过刹那的黯然,随即拉着她继续在圆桌旁坐定,只轻和心疼的道:“凤兮,你日后唤我舅舅便成!” 凤兮眸色一闪,沉默片刻,却未拒绝,仅是点了头。 后任由宁王如何寒暄,亦或是提及她那母亲朝蓉皇后的旧事,她也极有耐心的听着,并未矢口怀疑,整个人清淡如水,平静无波。 时辰逐渐消逝,眼见三竿时,宁王倒是得离去了。 大抵是今日的凤兮格外平和,不如昨夜那般抵触与疏离,宁王脸色也是极好,刚毅的面容也染了不少笑意。 他缓缓起身,朝着凤兮慈爱笑道:“明日一早,舅舅便带你回东临见你外祖父,并让你跪拜你爹娘灵位,认祖归宗。”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待再度出声时,他的嗓音里含着几许商量与担忧:“明日,凤兮可愿随着舅舅回东临?” 凤兮脸色平静,站起身朝宁王缓道:“凤兮一直飘摇,好不容易寻着至亲,甚想认祖归宗。多谢舅舅的安排,凤兮感激不尽。” 宁王眼中又是一疼,叹息一声:“舅舅知你以前受过很多苦,但以后不会了。待回得东临,舅舅便认你为女儿,到时候,你便是我宁王府的千金,更是睿王府的孙小姐。想那东临宫中的公主,也及不上你一半尊贵。” 凤兮将宁王眼中的疼惜之色全数收于眼底,淡漠平静的心也有过几分措手不及的暖意。 待宁王离去,她僵坐良久,才闻得觅儿一直在唤她。 她回过神来,扭头朝觅儿望去,才见觅儿松了口气,道:“姑娘方才怎么了?觅儿唤你多次,你好像都未听见。” “方才想事太入神,便没听见。”凤兮淡道。 觅儿道:“姑娘,你当真要跟刚才那个人去东临?我听说东临很远,姑娘是要与主子分离吗?” 凤兮默了片刻,点点头:“觅儿,我得去认祖归宗,结束飘摇。” 既然命运不容她挣脱,她又何不顺从命运,彻彻底底的脱胎换骨,争取强势勇敢的将所有事都掌握于心? 她本是孤星带煞, 加之如今又扣了个‘帝姬’身份,她此生,无疑是不得安生。 是以,既然命运如此弄人,她自然得敛了心性,顺从命运,并在合适之际奋力一搏的改变命运,到时候,待她真正强大,她又何须再受人所控,受人所利用? 整整一日,凤兮未曾见着顾风祈。 整整一日,她足不出户,于殿中练功奏琴。 黄昏之际,宫中为宁王设了饯别宴,凤兮称病未去,留在殿中看书。 夜色降临时,觅儿抱了只白貂进来,那白貂一见凤兮,便窜入了她的怀里,毫不擦生的眯起眼睛睡了。 觅儿伸手去摸白貂的脑袋,稚嫩的面容扬满笑:“姑娘,主子差人找着这只白貂了,您瞧瞧它这团皱巴巴的毛,它当真是以前那只药王谷的白貂啊!” 怀中温暖一片,凤兮也忍不住放下了书,目光在白貂身上打量几眼,只觉这白貂的确是药王谷中的那只,只是身子瘦了不少。 “这白貂是你主子找回来的?”凤兮指尖摸上白貂的毛,淡问。 觅儿点头道:“是啊是啊!主子差了好多人去寻呢,终于寻着它了。姑娘,主子对你真好,今夜那澜怡郡主也入了宫的,她见主子抱着这只白貂,便缠着主子想要它,但主子理都没理她呢。” 凤兮指尖稍稍一顿,眸色微深:“你家主子如今在哪儿?” 觅儿顿时有些气恼:“澜怡郡主见主子将这只白貂让我抱回来送给姑娘你,那澜怡郡主便哭了,好像惹来了一个叫什么太师的人,后来那太师让主子哄哄澜怡郡主!” “你家主子没拒绝?” 觅儿摇摇头:“主子虽没拒绝,但主子脸色可难看了。姑娘,那太师不是好人,以往每次回宫,他都会找人害主子,如今他让主子哄澜怡郡主,准没好事。” 大昭太师野心磅礴,加之也是朝中权臣,在昨夜的礼殿之上,那太师也未将东临帝后放于眼里,是以,他又如何会对顾风祈恭敬? 不得不说,这权利之争,若对方不顺从,便只能铲除对方。 那澜怡郡主是太师的外侄,若顾风祈一次次的拒绝澜怡郡主,便算是与太师作对了,只不过,她倒是奇了,那顾风祈历来与澜怡郡主保持距离,怎这次就应了太师之意,即便满心不愿,但仍是同意哄哄澜怡郡主了? 在她眼里,那顾风祈脸厚圆滑,但也不是吃软之人才是。 正想着,殿外又有人来。 那人一身黑衣,面容刚毅,一见着凤兮,那人便恭敬道:“皇子妃,殿下邀皇子妃去竹枝宫一趟。” 凤兮从未见过这黑衣人,面色一沉之际,觅儿忙起身跑到那黑衣人身边,道:“黑衣哥哥,主子当真让姑娘过去?” 黑衣人点头,随即,他目光朝凤兮落来,见凤兮眸色清冷,里面还稍稍透出几许怀疑,他稍稍垂眸,又道:“皇子妃无须怀疑什么,属下是殿下影卫,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不会现身。” “姑娘,黑衣哥哥的确是主子身边的人,我见过他好几次,可他老是躲着,很少让我们看见的。”觅儿也道了几句。 凤兮神色依旧平淡如初,目光朝那黑衣人落去,淡漠着嗓音问:“你家主子唤我过去做何?” “事态紧急,皇子妃去去便知,望皇子妃莫要耽搁。”黑衣人眉头一皱,嗓音稍稍有些发紧。 眼见黑衣人脸色严峻,话语稍稍发紧,凤兮神色微变,沉默片刻,终归是抱着貂儿起了身,缓步朝殿外行去。 凭这黑衣人的反应,她便知顾风祈定然遇上了难事。只不过,他如今应是与澜怡郡主正相处,娇女相伴,软香温玉,世人求还来不及,顾风祈这人竟还要不识趣的往外推。 凤兮如是想着,唇瓣也勾唇一抹冷弧,若她猜得不错,顾风祈应是让她去救急,企图让她以他正妃的身份逼退澜怡郡主。 只不过,如此一来,他顾风祈倒是并未明着抗拒太师之意,纵是等会儿要离开澜怡郡主,也不过是因为她这正妃在旁,他迫不得已的随她离开罢了,然而对她而言,她若从澜怡郡主身边带走顾风祈,亦或是帮着顾风祈拒了澜怡郡主,那她得罪的,便不仅是澜怡郡主,还有这大昭太师了呢。 不得不说,顾风祈今夜给她这拥得他正妃身份之人,出了道难题呢。 第149章 大昭西桓,迷离9 殿外灯火如萤,淡风轻浮,倒是不觉太冷。 这大昭的气温委实比南岳好得太多,不若南岳那般经常飘雪,冷意彻骨。 此际夜深,而那所谓的竹枝宫内,却是灯火一片,那明亮的光影自一排排雕花镂空的纸窗投射出来,透着几许火苗子般的灼热与暖意。 刚至那竹枝宫主殿的殿门外,凤兮便听到了娇柔软语。那声音委实柔顺呢喃,透着几许女儿家的羞赧与涩意。 凤兮足下步子顿时一停,身形应时顿住。 听这声音,便知里面之景定然旖旎,想来那顾风祈此际应时软香在怀,她,当真要进去坏了气氛? 不得不说,即便顾风祈不喜大昭太师,即便他声称不近女色也不喜澜怡郡主,但没准此际软香在怀,便不是那么回事了呢。 正想着,耳侧扬来那黑衣人的嗓音:“皇子妃,快些进去吧!” 他嗓音极低,但却有些发紧。 凤兮转眸瞅他一眼,又侧耳将里面那突然冒出几声的喘息听入耳里,她眸色微动,朝黑衣人摆了摆手,无奈低道:“你家殿下似乎正忙。” 她不是不想帮顾风祈,但今夜这事委实旖旎,她还没下作到去坏了人家的风月之事。再者,一旦她此番当真踏入这殿门,她得罪的可非澜怡郡主,还有这大昭太师呢。 这一路上,她也一直在挣扎是否要帮顾风祈,但如今听着里面的动静,她倒是下定主意不帮了。再怎么说,若他与澜怡郡主生米成了熟饭,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多个女人罢了,无伤大雅,再者,那顾风祈无论如何都不是任人宰割之人,今夜虽吃了太师的亏,但他若真正对付起那太师来,没准儿那太师也讨不到好处。 思绪不过刹那婉转,随即通畅开来。 凤兮打定主意正要离去,不料那黑衣人 急了,当即伸手朝她一推,她身形顿时不稳,身子立即朝殿门斜倒而去,最后顺势的砸开了殿门,身子也摔倒在地。 怀中的貂儿惊叫了一声,四肢当即一弹,最后惊慌的窜出了殿去,霎时消失在殿外深处。 屋内的光线朝她落来,明亮如火。殿中焚香缕缕,但却不是松神檀香,而是清清淡淡的异香。 凤兮顿时恼极,愤懑的扭头一望,只见殿外空空如也,哪儿还有那黑衣人的踪影。 她气得咬牙切齿,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属下。顾风祈腹黑脸厚,连他的暗卫都喜欢玩暗中陷害呢! “放肆,谁准你这贱婢进来的?”正这时,不远处扬来一道交织着诧异与震怒的嗓音。 凤兮顺势一望,便见离她几步之遥的软榻上,一抹娇俏的女子正趴在顾风祈身上,二人身上的衣裳皆已凌乱狼狈,特别是顾风祈那身锦袍衣襟大开,里面白皙精壮的胸膛大露,春意无限。 而那女子的两手正落在顾风祈胸膛,长指纤纤,委实旖旎。 凤兮脑袋顿时一白,只觉心头血流上涌。 她极少见过男女间的风月之事,更未见过顾风祈竟有这等狼狈魅惑之时。更令她震惊的,是顾风祈本是铁血男儿,然而却被一个娇俏女子压在身下为所欲为,不得不说,这等场景,委实令人震撼而又咋舌。 只不过,再瞧那顾风祈双眼微颤,整个人软散不动,加之儒雅的脸颊通红,若她料得不错,应是中了春毒的前兆。 想必过不了多久,这软散的顾风祈,怕是要如毒书中所言的那般化身为猛狼,将澜怡郡主彻底食入腹中吧。 凤兮一时出神,不料那娇俏女子执起一个软榻靠枕便朝凤兮砸来:“贱婢,还不滚出去?” 凤兮当即回神,忙起身躲 避,心底却是淡漠冷笑,这娇俏女人竟是将她当做宫婢了。 瞧着那女子似要杀人的目光,凤兮按捺神色,只道:“我这就出去。” 她本不是自愿进来打扰,此番识时务的尽快离开是最好。 然而,待她两脚刚踏出殿门,不料身后扬来一道旖旎不清的唤声:“清,清娴。” 这嗓音有气无力,但却格外的嘶哑魅惑。 凤兮吓了一跳,扭头一望,便见那顾风祈已是半掀了眸子,墨黑的眸子透着半许暧昧与朦胧,委实是魅惑勾人。 凤兮倒吸了一口气,顾风祈如今这模样,委实是与平常的他天差地别,也难怪那他身上娇俏女子不顾女儿家的廉耻要将他压在身下,暧昧风月了。 “清娴?”那娇俏女子则是身形一怔,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一双眸子霎时朝凤兮落来,两眼也骤然间喷了火,怒道:“你就是皇上赐婚给皇表哥的女人?” 凤兮心头一沉,冷眼朝顾风祈一瞪,只道这厮果真是不善,不将她拉入这趟浑水是不会罢休的呢。 见身份已被拆穿,无论她此番走是不走,怕是都将这澜怡郡主得罪了,如此一来,她还不如救了顾风祈,也算是兼顾了一方,不至于将顾风祈与太师两方都得罪。 她身形一转,两脚再度踏入了殿内,并缓缓行于软榻前。 澜怡郡主终归是女子,此际已是自顾风祈身上爬了起来,还慌手慌脚的替顾风祈拉扯着袍子掩住他胸前风光,随即冷眼观着凤兮,道:“我道皇上赐婚给皇表哥的女子有多么的天姿国色呢,没料到你这女人长得也不过如此!” 凤兮按捺神色,只道:“清娴长得的确不如郡主倾城,但清娴却比郡主知矜持,知廉耻。” 清娴郡主一怒,顿觉耻辱,一手成掌当即要朝凤兮扇来 ,凤兮稍稍一躲开,只淡漠如风的道:“澜怡郡主莫要忘了,清娴再不济,也是大昭上下皆知的皇子妃,而郡主你,不过是一个寻常藩王的千金罢了。是以,郡主若要打清娴,还是先掂量你自己的身份。” 清娴郡主历来娇生惯养,即便是藩王之女,但也深得太师宠爱,是以连这大昭的帝后对她都留有几分情面,不至于如此尖酸刻薄的威胁她。 而今,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山野女人竟是突然出现占据了她一直梦寐着的位置,霸占了她一直追而不得的心上人,如今,她这山野村人竟还在坏了她今夜孤注一掷的好事,并在她面前嚣张威胁,这口气,她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好个大昭上下皆知的皇子妃,你以为皇上下了旨,你便能当真成了皇表哥的正妃?我现在便杀了你,看你是否还有命当这大昭的皇子妃!” 嗓音一落,她顿时伸手朝凤兮抓来。 凤兮本想躲过,但耳里却听得不远处急急而来的脚步声,她心头一动,顿时放弃了躲闪,兀自静立,极为淡然的等着澜怡郡主的手抓在她身上。 澜怡郡主并不懂武,打架也不过是抓扯,她抓散了凤兮的头发,推搡痛了凤兮瘦削的胳膊,最后又在凤兮脸上扇了一巴掌。 凤兮静静承受,眼见澜怡郡主又要朝她扇来第二掌,她适时往地上一摔,澜怡郡主愣了一下,手掌顿在半空,而就在此际,一道冷沉的嗓音响来:“澜怡,你在干什么!” 澜怡郡主与凤兮皆循声一望,便见殿外顿时进来几人,而那一马当先的两人,竟是大昭太师与宁王。 澜怡郡主委实是气极了,一见太师走近,她便朝太师迎去,正要怒气冲冲的让太师为她出气,不料半字未出,竟是被太师一掌打在 地上。 “混账东西,皇子妃你也敢动?”太师怒道,嗓音抑制不住的有些颤。 澜怡郡主何曾见过这般盛怒的太师,火气当即灭了一半,转而委屈哭道:“大舅舅,你这是怎么了?明明是那女人突然闯入坏澜怡的事,她还说澜怡不知廉耻,大舅舅你……” “你竟还敢诬陷皇子妃?”太师气得脸色发白,再度怒吼一句,嗓音一落,他忙朝身侧的宁王望去,却见宁王已是快步行至了凤兮身边,当即弯身将凤兮自地上扶起,嗓音极紧的心疼道:“凤兮,可有伤着?” 凤兮神色平静至极,只是脸上的五指印格外的突兀鲜红。 她站稳身形,目光朝太师与澜怡郡主一扫,勾唇一笑,朝宁王道:“舅舅无须担忧,凤兮无事。凤兮历来是在挨打中长大,早已习惯了疼。” 说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 凤兮这话直钻宁王心底,让他越发的心疼与怜惜。 他眸中逐渐聚集了怒气,转眸朝太师冷眼望去。 眼见气氛不对,太师忙赔罪道:“望宁王恕罪。我这外侄委实不知皇子妃身份,是以冒犯了皇子妃,望宁王见谅。” “传闻太师甚宠自己的外侄女,此番瞧来,委实是真。只不过,本王的外侄女被打,难不成就这般算了?”宁王一喝,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若非本王来得早,你这外侄女是不是要将本王的外侄女打伤打残了?” “宁王……”太师脸色一变,忙要出声,不料宁王又是一喝:“本王知太师在大昭有几分权势,但太师莫要忘了,我东临之人,岂容你欺负?若我这外侄女有半分损耗,别说是东临的宁王府与睿王府不会罢休,就连东临新帝,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太师脸色骤然一白,眸色晃动,深知其中的厉害。 第150章 大昭西桓,迷离10 如今这皇子妃的身份,他已是一清二楚了。 这皇子妃乃宁王的外侄女,更是东临睿老王爷的外孙儿,就连那东临的新帝,小时候也与这皇子妃的母亲感情浓厚,是以,想必那东临新帝对这皇子妃怕也是甚为在意的了,如此一来,这皇子妃身份委实显赫,而他这外侄女得罪这皇子妃,岂还有保住的可能? 太师面色频频变换,他兀自立在原地,良久,竟是噎不出一句替自家这外侄女儿开脱的话来。 正这时,凤兮则是朝宁王温顺出声:“舅舅,凤兮自小卑贱,任人欺辱,如今方寻着舅舅,得舅舅庇护,凤兮已是感激不尽。舅舅无须再为凤兮出头,凤兮本是卑贱,被人打过疼过便忘了。” 宁王一怔,眉头一皱,心底的疼惜越发的深了。 凤兮未朝宁王望去一眼,仅是稍稍垂眸,又道:“凤兮今夜,其实是来寻殿下的。凤兮与殿下历来互相扶持,和睦恩爱,但凤兮却不知,凤兮还未与殿下真正婚娶,澜怡郡主今夜竟是给殿下下了春毒,企图抛却廉耻,沾染殿下。凤兮自知身份卑微,但这等事,凤兮委实难以忍下。若舅舅当真体谅凤兮,便请舅舅为凤兮做一回主!” 嗓音一落,在场之人脸色皆变。 宁王冷眸朝澜怡郡主一落,澜怡郡主怕了,忙捉紧太师的衣角,慌着哭道:“大,大舅舅,你,你,是你让澜怡给殿下下毒的,你,你……” 她的后话未落,已是太师一掌挥开:“孽障!休得胡言!” 凤兮淡眸瞥澜怡郡主一眼,见她梨花带雨,双眸委屈而又惊恐,面对这等娇俏女子,本该心生怜意,但凤兮此际的心底却是涟漪不起,淡如这冬日里的浮霜。 “太师与你这外侄女,果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呢!”宁王嗓音越发的震怒,那气狠狠的话语讽刺十足,但也是怒意十足。 太师则是脸色青白交加,忙出声解释。 二人一来一往,气氛非但不曾缓和,宁王那不罢休的怒焰越发的剧烈。 眼见这把火已是大燃了起来,戏份也推入了深潮,接下来的事,凤兮便无意再参与。 她目光朝软榻上的顾风祈一扫,见他依旧软躺,身上的衣袍凌乱不堪,他眸子正微微半掀,墨黑如玉的瞳孔中迷离与精光之色相交,委实是有些深邃复杂。 她未再理会宁王与太师,仅是缓步过去行于软榻边,修长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整理他松散的衣襟,随即缓缓系好了他身上的腰带。 随即,她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顾风祈似是全然无力,浑身重量压在凤兮身上,凤兮眉头一皱,但脸色却是越发的平静。 “舅舅,殿下身子不适,凤兮先扶他回去了。”凤兮朝宁王缓道。 宁王心疼不堪的道:“凤兮,你身子弱,还是先放下皇子,舅舅差人来扶皇子回去。” 凤兮委婉拒绝:“不用了,舅舅许是不知,殿下不喜旁人近他的身。” 嗓音一落,她便扶着顾风祈略微艰难的出了竹枝宫。 竹枝宫外,一片寂寂。 灯火如萤,微风漾来,宁然而清幽。 幽僻的落花小径上,凤兮驻了足,淡然出了声:“此际已离那竹枝宫甚远了,清隐公子无须再装了。” 嗓音一落,见扶着的顾风祈毫无反应,凤兮眉头又是一皱,两手当即松了力道。 顾风祈整个身子犹如软泥般跌倒在地,但仅是片刻,他倒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灯火隐隐中,他伸手将微开的衣襟拢了拢,嘶哑无奈的道:“不瞒清娴,在下今夜委实着了太师的道。” “清隐公子身为医仙,又岂会随意着了太师 的道?”说着,嗓音一淡:“清娴虽不聪明,但也不是极笨。想必清隐公子今夜是顺势而为,故意顺了太师之意,让自己中了春毒吧?” “清娴为何时时都这般冰雪聪明。”他叹息一声,随即又嘶哑着嗓音道:“只是,清娴最初时,委实令在下失望了。见澜怡郡主那般对待在下,清娴身为在下的妃,竟是未有救在下之心呢。” “清隐公子不愿明着得罪太师,便顺了太师的意,任由自己中了春毒,后又差人来通知清娴,显然是想将清娴也拉入这趟浑水。清隐公子如此算计清娴,清娴岂能随意陷入你设置的棋局,出手救你?”凤兮淡道,嗓音格外的淡漠平静。 顾风祈默了片刻,嘶哑出声:“但清娴后来仍是救了在下,不是吗?清娴方才在宁王面前的表现,委实极好。那太师虽在大昭嚣张,但这回撞上的却是宁王的刀口,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呢。” 说着,他嗓音一沉,只道:“以前倒是从未见过清娴也有这等善言的一面呢,算计起人来,手段也不低呢。” 凤兮并未否认这话,心底出奇的淡漠平静,只道:“凤兮算计,也不过是想自保罢了。先发制人这道理,清娴倒是懂。清娴已是得罪了太师与澜怡郡主,清娴若不先算计他们,让他们大势已去,日后定是要遭他们报复。” 说着,目光迎上顾风祈的,只道:“清娴知公子心有大计,但还望清隐公子记住,日后再要算计清娴时,便先知会一声。清娴已不是以往懦弱小儿,公子若是将清娴逼急了,清娴也是会怒的。” 嗓音一落,凤兮再不顾他,抬脚便要离去。 仅是刹那,他的裙角便被顾风祈拉住。 “清娴可是生在下的气了?”顾风祈出了声,“今夜之事太过突然,在下也是被逼无奈才顺了太师之意。另外请你来解围,也委实无奈。只因若是旁人来那竹枝宫,在下与澜怡郡主衣衫狼狈,在下委实是解释不清的。” 凤兮淡眸锁他,冷笑一声:“清隐公子无须再说别的。清娴只问公子一句,今夜宁王恰巧过来,可也是在公子的算计之中?” 就因为宁王过来,怒意横烧,便与大昭太师对上,抨击太师在这大昭的权威? 若顾风祈的目的当真是以宁王来抨击太师,不得不说,他此举委实是放长线钓大鱼,高明了。 顾风祈则是怔了一下,摇摇头:“在下没清娴想的那般神通广大。在下今夜差人让你过来,仅仅是想让你替在下解围罢了。但看来委实是在下一意孤行,未顾及清娴的立场与心思,害清娴多想了。” “事已如此,清隐公子又何须这般解释?反正最后,清娴也破天荒的做了戏,推波助澜了一把,也算是顺了公子的意,不是吗?” 嗓音一落,凤兮拂开顾风祈拉着她裙角的手,又道:“清娴累了,便先回去歇息了。” 话落,凤兮并无多呆,当即踏步往前,缓缓消失在夜色深处。 夜风拂来,周围冬花摇曳,淡香隐隐。 顾风祈一直坐于地面,望着凤兮消失的方向,叹息了一声。 正这时,那名黑衣暗卫闪现出来,在顾风祈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下,唤了声:“殿下。” 顾风祈回神,朝那黑衣暗卫瞥了一眼,只道:“礼殿的百官可到那竹枝宫了?” 黑衣暗卫点点头:“时辰与主子预计的刚刚好,百官已是到竹枝宫了。想必这回由东临宁王出面,太师定然凶多吉少。” 顾风祈淡道:“是了。以春毒算计我,加之又任由澜怡打了宁王外侄女,大昭本是要依附东临,此番 宁王与太师翻脸,兹事体大,朝中那些太师一党委实是不敢替太师出头的。这般也好,待我离开这大昭之前先行除去太师这野心泛滥之人,倒也可先让大昭王朝安稳数月。” “殿下心系大昭,今夜不惜以身犯险引太师入瓮,是大昭之福。只是,此番皇子妃对殿下似是芥蒂甚深……”那黑衣暗卫沉默片刻,略微担忧的低道。 顾风祈叹息一声,嘶哑的嗓音突然有些悠远:“涅盘凤凰,果真是变化万千。罗青,我发现我开始有些控制不住她,甚至占卜不透她的心思了呢。呵,也不知这般究竟是好,还是坏。” 暗卫罗青怔了一下,没言。 这夜。 大昭太师因谋害皇子及皇子妃,甚至冒犯宁王,惹得宁王震怒,在场朝臣皆跪求皇帝治太师之罪,大昭皇帝应‘民心’,当场罢免太师官职,将太师关押进了宗人府。 澜怡郡主因举止不端,恬不知耻,后竟掌掴皇子妃,被令鞭笞三十,罚为奴。 夜半,顾风祈被罗青扶回侧殿,于殿内泡了一夜的冷水澡,消除身上的春毒。 而凤兮于寝殿彻夜难眠,期间荨儿与觅儿拿了上好的舒筋活络的药膏来,说是顾风祈差人送来,但凤兮仅是瞥了一眼那药膏,却未用。 翌日,便是凤兮与宁王约定返回东临之日。 一大早,昨夜蹿失的貂儿竟是自己归来,随即再度跳到凤兮怀中,惊得正为凤兮梳头上妆的两名宫女尖叫几声。 觅儿忙过来将貂儿抱走,目光紧张的在凤兮那身淡紫精贵的衣裙上瞅了瞅,随即大松口气,道:“幸亏没将姑娘身上的衣裙弄脏,要不然这该如何是好啊!” 凤兮不置可否,仅是朝桌上的铜镜静静窥探自己的面容,只见自己的眸子里神色平静,淡漠至极。 她此际这身衣裙,乃大昭皇后差人送来的。 这衣裙质地上乘,样式大气奢华而又精贵,上面花纹格外素雅,虽不算太厚,但穿在身上却是格外的暖和,亦如以往夜流暄为她准备的天蚕丝衣一般,柔和却保暖。 她不过是在那夜的礼殿之上见了大昭皇后一面,却从未与她言谈,她此际能主动差人送她这么一套贵重的衣裙,无疑是看在宁王的面上,看在她北唐帝姬的面上吧。 凤兮如是想着,神色再度抽远。 不多时,身侧的两名宫女已是将她梳妆打扮完毕,正好这时,一身锦袍的宁王入了殿内。 “宁王爷。”在此之人皆朝宁王行礼,凤兮怔了一下,随即也缓缓起了身,弯身朝宁王稍稍一拜,平和温顺的唤了句:“舅舅。” 一声舅舅,唤得宁王面容漾起欣慰与慈祥。 他目光在凤兮身上一扫,不由道:“凤兮可是准备好了?” 凤兮温顺点了头。 本以为此番是自行出这殿去,最后登上去往东临的马车,但凤兮未料到,宁王竟是亲自来接。 不得不说,虽心底对宁王有几分淡漠与疏离,但见宁王这般待她,她终归是心生了半许亲近。 大昭之国的实力不如东临,加之南岳摄政王车驾公然朝东临进发,无疑是想拉拢东临,若此番大昭能拉拢东临宁王,大昭与东临结盟一事,自是顺利。 是以,今日宁王归国,大昭宫城外禁军如云,百官践行,委实壮观。 彼时,待凤兮怀抱貂儿,头戴防风纱帽的随着宁王出得那巍峨的宫城,着实是被面前百官夹道践行,禁军四周井然有序的陈列之景震撼住了。 她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是以初次一见,终归有些震惊。 一路上,她皆是按捺神色,亦步亦趋的跟在宁王身侧,待行至大昭 帝后面前,她稍稍行了一礼,而那大昭皇后却握住了她的双手,温声嘱咐,亦如寻常娘亲担忧即将远去的女儿一般,对她嘘寒问暖,并嘱咐着她照顾好身子。 凤兮面色稍有动容,应答之时也乖巧温顺,然而即便如此,她心底却是平静如水。 这皇后,终归不是她的母亲。即便对她再呵护,再嘘寒问暖,她也终归不会是她的母亲,不会是她的亲人。 最后,她是在宁王亲自搀扶下登上那辆专程为她准备的马车的,对于宁王的屈尊降贵,凤兮未曾拒绝,然而不拒绝的结果,便是她以行动在众目睽睽之下昭示了她与宁王的关系,当众承认了她乃尊贵无比的东临宁王的外侄女。 她知晓的,自此之后,她的身份无疑是逆变。 日后这世上,便再无姚府的姚七月,仅有东临宁王的外侄,仅有东临睿老王爷家的外孙小姐,仅有北唐王朝的遗孤,北唐娴,亦或是北唐凤兮了。 而那些曾经的卑微,曾经的低贱,亦或是曾经的夜流暄,曾经的小端王,一切的一切,都将离她远去,最后云烟不存,泡影无踪。 今日归程,天气委实有些好。 淡阳低浮中,宁王一行终于出发。 三千兵马护送,禁军浩荡,甲胄森森,威严之意尽显,场面宏伟壮观。 精致温暖的马车内,凤兮一人独坐,她怀抱貂儿,伸手稍稍撩开马车窗帘一观,入目的是道路边上那些被官兵拦着的平头百姓们。 那些百姓,皆朝她这一行仰首以观,面容略显惊愕与好奇,亦或是呆滞瑟缩,突然间,凤兮忆起以前的自己,也曾如这些百姓一般瑟缩卑微,常常仰视他人。 物是人非,境遇已是天差地别了。 她以前,怕是怎么都未料到,有朝一日,她会华服加身,宫车相送,百姓夹道而仰望她。这等尊贵,这等殊荣,于她而言,无疑是上天突然对她这孤星带煞之人生了怜悯,终于朝她扔下了馅儿饼。 正这时,车外顿时有股冷风拂来,凤兮不由打了个寒颤,正欲放下手中那稍稍厚重的窗帘,不料有人策马到了她的马车的窗边。 视线被挡,然而待凤兮瞧清马背上的那人,她脸色刹那深沉。 “外面虽有淡阳,但终归有些冷了。在下昨夜泡了冷水澡,染了风寒,此际不宜策马吹风。是以,清娴可否怜悯在下,容在下在马车内寻一方安隅?”平静微缓的嗓音,透着几许温润。 他儒雅的面上笑容极雅,连那墨瞳都温润玉如,毫不掩饰的透着几许认真与柔和。 然而凤兮却皱了眉,淡了目光,只道:“清隐公子怎在此?” 他自然而然的坦然道:“清娴要去东临,在下这夫君,自然要跟随。” 凤兮冷眸观他,他则是有些尴尬的扯了扯略微褶皱的衣袍,只道:“今早睡过头了,醒来时,清娴一行已是出发,仅得随意着了身袍子,策马追来,连发髻都乱了。是以,清娴还是莫要再打量在下了。” 凤兮稍稍挪开目光,只道:“清隐公子还是请回吧,凤兮自行去东临便成。” “在下若是定要跟着清娴去呢?”他儒雅而笑,温和着问。 凤兮眸色一冷,顿时有些怒:“清隐公子还想做何?昨夜我已是帮了你,你还想算计我什么?” 大抵是没料到凤兮会突然发怒,顾风祈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叹道:“清娴竟是这般看待在下吗?在清娴眼中,在下是无时不刻都在算计你吗?” 凤兮未言,算是默认。 他又道:“可即便如此,清娴此行依旧难以摆脱在下呢。” 凤兮皱眉,冷道:“清隐公子 还想缠着我?你以为我还会帮你?” 他儒雅的面上滑过几许叹然:“在下此番,委实未有缠着清娴之意。而是宁王爷邀在下出使东临,在下自然无异议。只是因在下身染风寒,策马而行委实太冷,便想在清娴的马车内借一方安隅,若清娴不愿,便当在下未说过吧!” 嗓音一落,他蜷指掩唇开始咳嗽,如玉的面容也苍白了几许,加之微微凌乱的发丝被风拂得肆意而扬,倒真露出了几许病态与凄凉。 凤兮瞥他一眼,神色却无半分松懈,嗓音也再度冷了半个调子,只道:“既是舅舅提议,那清隐公子便跟着吧!只不过我这马车太小,容不下公子这等尊贵之人。” 说完,凤兮已是落下了车帘。 而车外的咳嗽声不绝于耳,似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似的,凤兮眉头一皱,只道那清隐委实脸皮厚,竟还想让她怜悯。 只是他倒是不知,经过这么多事,她已是对他淡漠疏离了呢。 马车一路颠簸往前,顾风祈的咳嗽声良久未停。 凤兮听得烦闷,再度撩开了车帘,怒眼瞪他:“清隐公子可否离我的马车远点?” 他似是愣了一下,努力的压制住咳嗽并转眸朝凤兮望来,凤兮也是一愣,只见他苍白的脸颊竟是增了两团红晕,加之神色略微松散无力,乍眼一观,这人的确是染了风寒,没准此际吹了冷风,还发了烧。 他唇瓣动了动,似要朝凤兮道出一句歉语,然而唇瓣动了几下,半字未出,随即又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修条的身影也在刹那间坠了马。 “殿下坠马了!” 周围顿时一片惊吼与慌乱,凤兮眸色微动,随即放下了车帘。 不多时,顾风祈被宁王亲自送入了马车内,彼时,他已昏迷不醒,两颊通红。 宁王道:“凤兮,马车内有个药箱子,里面有风寒退烧之药,你给皇子服用些。” 凤兮无奈,惟有点头。 她如今在宁王面前甚为温顺,是以宁王之言,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她都会迫使自己顺从。 待宁王离去,凤兮瞅了一眼顾风祈,心底委实不畅,暗骂了好几句,才自药箱中翻出退烧之药,塞于他嘴里之后,便连倒了两杯茶水替他冲服而下,也不管茶水四溢,打湿了他的衣襟。 本以为顾风祈醒来之后,她便能让他下车,不料顾风祈最后竟是赖在了车上,无论凤兮如何对他,他皆岿然不动,毫无下车的架势。 后面几日,他也不知从哪儿找来几本毒书及医书扔给凤兮,并儒雅温和的道:“与其有精力与在下较劲,还不如看些书。”说着,微微一笑,“路途遥远,倒也枯燥。清娴还是看看这些书吧,不懂之处,随时可问在下。” 他此举委实令凤兮中意,凤兮终归是未再赶他。 接下来几日,待凤兮毒书与医书看了大半,他百无聊赖,开始提议在夜里安营驻扎时,亲自教凤兮武功。 凤兮内力已是有了几成,此番若开始习武,委实算是一大诱惑。 记得以前,她还曾求过东临墨池教她武功,以图自保,只可惜被拒绝,如今无论这顾风祈出于何种心思,于她而言,她终归觉得有利,不会拒绝。 是以,路途之上,无论是在野外安营扎寨,还是入住小镇客栈,凤兮皆会随着顾风祈习武。 亦如学毒术与医术甚至是音攻一样,凤兮极为刻苦,只可惜身子委实孱弱,无论怎么练,都仅会一些浅显招数。 最终,连一向好耐性的顾风祈也叹了气,只道:“清娴身子骨委实柔弱,不是习武的料。在下还是教清娴轻功吧,也方便危机之时逃命。” 第151章 扑朔迷离,逆转1 凤兮一行,是在一个鹅毛飞雪的日子里抵达东临都城,汴京。 汴京都城外,早有官兵列队迎接,声势虽不如宁王离开大昭时那般浩大,但依旧壮观。 凤兮稍稍掀开马车的车帘朝外望了一眼,入目是一列列森严官兵,心底也稍稍一沉,只道如今官兵夹道而迎的架势犹如帝王出巡,但自家这宁王舅舅,不过是一个王爷罢了。 如此可见,宁王在这东临的地位,委实极高。 “外面风大,清娴还是放下车帘为好。”正这时,一道温和平缓的嗓音扬来。 凤兮回头望他一眼,见他衣衫单薄,整个人清清淡淡,如今这车窗外的风一股子的窜入,扬着他的墨发,倒是令他显得越发的单薄。 察觉到凤兮的打量,他倒也不避讳,反而是极为坦然的拢了拢身上的衣袍,儒雅的面上增了半许笑意,只道:“清娴也无须打量在下,在下此番让清娴放下车帘,委实是因怕冷。” 凤兮淡瞥他一眼,眉头微蹙,虽未言,但却是放下了车帘。 他面上的笑意增了半许,又自然而然的道:“在下自离开大昭西桓时便染了风寒,这几日又舟车劳顿,加之还要费神费力的教清娴毒术与医术,甚至还在寒风猎猎中教你轻功,是以,此际身子委实是有些不适了。待入得宁王府,下午之际,宁王应是会带你去睿老王爷府中拜会你外祖父,到时候,在下便不陪清娴去了。” 说着,见凤兮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一深,他眸色微动,又自然而然的道:“在下身子不适,得在宁王府休息。是以,睿老王爷处,还望清娴代在下问安。” 凤兮全然没将他的话听入耳里,她目光在他儒雅的面上流转,只道:“这一路上,清隐公子即便染了风寒,但精神也是极好。怎此番好不容易到了这东临都城了,你竟是说身子不适了?” 说着,脸色微变,嗓音稍稍一挑:“清隐公子又想如何了?” 他怔了一下,叹息一声:“看来清娴对在下倒是防备得紧。在下着实身子不适,才想休息。”说着,儒雅的面容滑出几许无奈:“若清娴一定要让在下陪你去见睿老王爷,在下倒也能强撑着身子陪你去。” “清隐公子何必说得这般卑谦,公子身子不适,清娴自然不会勉强公子。”凤兮极淡的扫他一眼,话语也增了几许淡漠。 这话一落,她便收回视线,兀自静坐。 不多时,马车一行行至宁王府前时,凤兮被人搀扶了下来,而那顾风祈,下车时竟也要让人搀扶,待在地上站稳时,竟是有些颤巍巍的。 凤兮怔了一下,没料到此际这顾风祈竟是这般颤弱。 不得不说,这几日赶路,这人皆是精神尚好,虽风寒未曾痊愈,但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连站着都颤巍巍的了。 再者,今早登上这马车时,这人还有力气拉她上车呢。 “皇子这是怎么了?”正这时,下车的宁王踏步过来,略微担忧的朝顾风祈问了一声。 顾风祈被那名扶着他的侍卫搀扶,堪堪稳住颤巍巍的身形,无奈而笑:“多谢王爷关心,在下大抵是昨夜又受寒,今日在马车内便觉得身子不适,不料此番竟是连身子都有些虚软。” 宁王眉头一皱,只道:“倒是本王疏忽了。皇子自离开西桓时便受风寒,本王也未多加上心,此番害皇子如此,委实是本王之过。”说着,目光朝那名扶着顾风祈的侍卫落去,只道:“快些将皇子扶入府中的南院安置,并迅速请名大夫来。” 那名侍卫忙点头,小心翼翼的扶着顾风祈往前,随即被王府中的家奴领着 消失在了府内深处。 淡风中,凤兮立在原地,目光朝顾风祈消失的方向瞥了几眼,随即便朝身侧的宁王道:“舅舅无须担忧他,他自己便是医仙,别说是寻常风寒,便是病入膏肓,他也能治。” 宁王眸色微动,话语突然有些悠远:“这大昭皇子可不简单,也不知此番让他来这东临,究竟是好还是坏。” 说着,话锋一转,朝凤兮慈爱道:“凤兮,随舅舅进来吧。日后这宁王府,便是你的家了。” 凤兮心底一暖,面色也漫出半许温顺。 忆起这几日赶路,宁王对她委实是嘘寒问暖,照顾有加,她心底终归是有些动容。 她缓缓跟在宁王身侧,默了片刻,才低低出声:“凤兮一直未想通,舅舅为何会让顾风祈随我们来东临。” “凤兮那日在大昭的竹枝宫曾说,你与大昭皇子恩爱和睦,加之你如今又是他的正妃,此番让他随行而来,也不过是想让他与你一道拜会你爹娘灵位。”说着,叹了口气:“想必你爹娘看到你家室已成,在天之灵也能安慰了。” 凤兮神色一动,心底骤然复杂开来。 自家这舅舅邀顾风祈来此,目的便这般简单? 若当真如此,他怕是得失望了,只因他目的单纯,但顾风祈,却并非单纯良善之人。 就凭他如今的蹊跷风寒,便知其中定有名堂。 思绪婉转,凤兮默了片刻,忍不住又道:“顾风祈此番不可小觑,这些日子,舅舅还是差人盯着他为好。” 宁王叹了口气:“凤兮对大昭皇子,似有芥蒂。”说着,他目光朝凤兮落来:“凤兮,你老实告诉舅舅,你那夜在竹枝宫所说的与大昭皇子和睦恩爱,可是真的?”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眉头一皱,稍稍垂眸下来,静默未言。 宁王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又是一叹,道:“凤兮,无论那夜你所说的话是否是真。你听舅舅一言,大昭皇子,儒雅温和,对你也尚有真心,凤兮好生当他的正妃,他定不会亏待于你。再者,大昭皇帝后宫虚设,独有皇后一人,想那大昭皇子,也不是沾花惹草之人,更不近女色,日后待他登得大宝,他的三千后宫,怕也是虚设,独留你一人。凤兮,只有这样,你才能幸福。” 凤兮脸色一变,“舅舅觉得顾风祈便是凤兮的良人吗?” “正是如此,舅舅才邀他出使东临。”说着,落在凤兮面上的目光增了几许劝慰:“舅舅识人无数,倒是善于观人。那大昭皇子对你,有情。” 凤兮勾唇淡笑,心底云涌冷然,但终归是未出声反驳。 凤兮跟随宁王一直入得了王府大堂。 彼时的大堂内,宁王的几名妻妾与儿女皆在大堂等候。 待见得凤兮之际,宁王不及介绍凤兮的身份,但宁王的几名妻妾却是热络的将凤兮围住,嘘寒问暖,笑意浮生。 凤兮心底则是了然,想来这些妇人怕是已然知晓她的身份了,是以才热络待她。 只不过,这些人倒是并未真正将她放于眼中,她们对她如此,不过是看在宁王的面向罢了。 不得不说,这几名妇人脸上的笑容像极了以前姚府之中那些精于争宠的姨娘们,道出来的话讨好之意明显,但却令她心生淡漠低沉,未有半毫的波动。 正这时,宁王突然出了声:“先安静。” 声音不大,但却漫出几许威严。 几名妇人皆止了声,纷纷朝宁王望去,却见宁王过来将凤兮牵出了她们的包围圈,立在她们跟前,沉稳威严的道:“本王早差人回来通知,言明了凤兮身份,更称凤兮会随本王一道归府,如今夫人们对凤 兮热络以待,本王倒是欣慰。另外,从今以后,凤兮便是我宁王的女儿,更是我宁王府的嫡出千金,日后,还望各位夫人好生待凤兮。”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皆变。 其中一名体态微胖的妇人白了脸,连嗓音都有些颤:“王,王爷,妾身自是知晓王爷疼爱凤兮,想补偿凤兮,但,但我们宁王府的嫡出郡主,是,是若瑶啊。” “我宁王府名门望族,权势之家,有两位嫡出郡主又有何妨?”宁王淡道,嗓音却是透着几许不容人反抗的威仪。 嗓音一落,她目光朝不远处那几名儿女瞥了一眼,最后独独朝其中一位娴雅文静的女子招手:“若瑶,你过来。” 若瑶脸色也有些白,但仅是刹那,她便敛住了面色,缓步朝宁王行来,并在宁王跟前有礼一拜,温文尔雅的唤了声:“爹。” 宁王应了一声,随即将凤兮拉于跟前,朝面前这女儿道:“若瑶,你乃我宁王府大郡主,倒也知书识礼。日后凤兮,你便多照顾些。” 若瑶郡主眸色一颤,点了头,随即,她目光朝凤兮落来,见凤兮年纪并不大,容颜不过十五六岁,但一双眸子却是平静如水,透着几许不符合她年纪的淡漠与深沉。 她怔了一下,眸色不由朝凤兮多打量了几眼,待凤兮淡然迎上她的目光,她才顿觉有些失礼,方要朝凤兮道句寒暄,不料凤兮竟是突然主动朝她弯身行了一礼,待在场之人皆是一愣时,凤兮清秀的面上绽开了一抹自然而然的笑,卑微恭敬的朝若瑶郡主道:“凤兮见过若瑶姐姐。” 在场之人皆是脸色大变,待反应过来,倒也隐隐松了口气。 邻近正午时,凤兮与宁王一家同桌用了膳。 膳食桌上,凤兮已是将宁王家眷熟悉了一遍。 不得不说,宁王身为王公贵胄,但妻妾不过五名,比起姚府中那些莺莺燕燕数十名的姨娘来说,委实少了太多。 再者,宁王府中郡主两名,世子则有三名,不过此际饭桌上却仅有两名年少世子,而那已然成人的大世子却身在宫中,难以到场。 凤兮也在宁王口中闻得,大世子年纪二十有二,但却已是东临的内阁辅臣,更是东临新帝的近臣,如此看来,那大世子的身份,委实显贵,而这宁王府,更是权势与富贵显赫,也难怪今日归城时,竟有官兵夹道而迎。 午膳过后,凤兮在王府婢女的引领下行至了王府南院。 这院子是宁王赐于她的,以前历来闲置,前不久宁王才传令回来让人收拾了一番,是以此际的南院已是被修葺一新,花树新栽,墙壁新粉,院中三名婢女也皆是新配置,连屋中的家具器皿也都是焕然一新。 入得南院的主屋,凤兮便毫不意外的望见了正半躺在床榻上的顾风祈。 此际,他正拥着锦被,一手握书,看得正入神。 凤兮随手掩上了屋门,缓步朝他走近,待立于床榻边时,他似是这才发现她,随即慢腾腾的抬眸朝凤兮望来,儒雅而笑:“回来了?”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问:“与宁王一家相处,觉得如何?” 凤兮垂眸瞥他,不答反问:“清隐公子此番这模样,委实不如下车时那般孱弱呢。” 他面色不变,只坦然道:“休息了一下,身子自是好了点。” 说完,他身子稍稍朝床里侧挪了点,自然而然的伸手拍了拍空出来的床沿,朝凤兮笑道:“清娴先坐下,在下正读毒书,倒是发现了一道极好的毒丸方子,你也看看。” 凤兮眸色一深,并未拒绝,仅是缓身坐在床沿,这时,顾风祈便将他手中那本毒 书塞在了她的手里。 然而,凤兮却仅是将毒书握着,并未有心思看。她目光朝顾风祈那儒雅的面容落去,迎上他的目光,低问:“清隐公子今日因何要装病?” 他怔了一下,叹息一声:“没想到清娴竟还要追究这事。”说着,他目光稍稍挪开,只道:“清娴究竟想让在下承认什么?难不成在下感染风寒,你也要怀疑?” “清隐公子身为医仙,岂容易感染风寒,即便感染了,也不会连走路都得被人扶着。” “在下虽有‘医仙’虚名,但医者终归不能自医。在下风寒本就未愈,昨夜教你练习轻功时又受了寒,今日风寒恶化并发作,也是自然。” 凤兮眉头一皱,将书放于床榻,起了身:“既然清隐公子不愿说真话,凤兮便也不过问了。只是,凤兮得提醒公子一句,这里是宁王府,而非你大昭宫闱,公子便是要谋划些什么,终得掂量几分。” 他眸色骤然一深,“清娴一直认为在下心怀不轨?” 凤兮瞥他一眼,未言,算是默认。 随即,她转眸瞅了一眼周围的摆设,随即目光再度朝顾风祈落来,见他儒雅的面容有些深沉,连带眸中都漫出了几许涟漪,凤兮按捺神色,只道:“这南院仅有两间屋子,其一是那三名婢女所住的侧屋,其二便是这间主屋了。” 顾风祈沉默片刻,随即如春风翻书般敛却了沉杂之色,儒雅的面容滑出了半许坦然:“清娴为何说起这个了?” 凤兮眉头微皱,道:“不如,清隐公子与宁王说一声,去王府别的厢房住吧。” “清娴这是要赶在下出去?”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意味深长的道:“清娴该是知晓,这一路上宁王让你我同车,甚至夜里同屋,清娴便该知晓宁王在撮合你我。这一路上你都忍过来了,怎如今就忍不下去了?” 凤兮心底一沉,面色漫出几丝淡漠,“即便如此,但清隐公子也是明白,你我之间,沟壑甚深,无疑是难以走到一起。前些日子行车赶路,条件艰辛,自然不拘小节。但如今已在这宁王府中了,你我之间,自该避嫌?” 顾风祈怔了一下,儒雅清笑,眸瞳清淡如风,给人一种温润之感:“若要避嫌,便早该避了。但如今,清娴觉得你还能避过去?清娴莫不是忘了,你已是我大昭的皇子妃呢。” “清隐公子是想以此束缚清娴?” 顾风祈叹息一声,摇摇头:“看来清娴仍是不知如今的形势。清娴虽受宁王的宠,但宁王府的旁人,却并非真正待你。你羽翼未丰,若有大昭皇子妃头衔,得大昭为后盾,这宁王府之人,又岂能在宁王不在场之际对你暗中使坏?” 说着,微微一笑:“寻常人的院阁内,女人的明争暗斗便是大戏,更别提这王宫贵胄的府邸了。清娴初入东临,人生地不熟,若无半分后盾,你以为仅凭宁王的宠,便能抵得过这宁王府中女人们的把戏?清娴莫要忘了,宁王再宠你,但宁王府中各位夫人们的后台却是极硬,你以为你能在这森森的王府之中安生立命?” 凤兮脸色一白,眸色一颤,心底顿时复杂横生。 “我知你对我心生芥蒂,但即便如此,清娴也该相信,在下对你,并无坏意。是以,清娴还是莫要再意气用事的推拒在下,有在下陪着你,为你出谋划策,没准清娴不仅能在这宁王府中安生立命,在这东临显贵逼人,更能尽快集结北唐那五十万遗军,到时候,只要清娴兵权在手,这天下间,又有何不是你能控制的?”他再度低低出声,嗓音悠远而又清透。 凤兮目光已是极其深沉与微颤,她紧紧的盯着顾风祈:“你会好心的帮我?” 他默了片刻,儒雅的笑了:“帮你,又何尝不是在帮我自己。”说着,嗓音稍顿,最后又补了句:“在下的占卜之言,清娴不曾相信,但也该记得才是。” 说着,见凤兮深眼望她,一声不吭,他脸色稍稍一变,坦然无奈的又道:“再者,在下不是帮过你多次了吗?这么多次了,在下虽曾算计过你,但每次的结果,不是皆对你有利吗?在下倒也奇了,怎在下一心为清娴打算,清娴怎对在下越是心生芥蒂了呢?难不成在下促使你认祖归宗,促使你身份巨变,促使你尊贵显赫,反而令清娴不满了?若当真这样,在下倒是想说,清娴委实是不近人情,恩将‘恨’报了。以往夜流暄在姚府救你一命,你能无怨无悔的受他差遣,但在下也将一剑穿心甚至跌落悬崖的你救活,清娴怎对在下就这般抵触了?” 凤兮没料到他会说出这席话来,闻之,心底也复杂横生,错杂不已。 她也有些想不通了,想不通同样是救了她,但她对顾风祈的态度,委实疏离淡漠。 然而不得不说,她也不是以前的姚七月了不是吗?她心生抵触,不过是千疮百孔的她憎恶别人的算计,甚至厌倦了别人的欺瞒与利用,不是吗? 这顾风祈能碰到她的钉子上,她抵触他,芥蒂他,也是他自找的不是吗? 再者,她也未求过他让她认祖归宗,更未求过他让她身份巨变,不是吗?他一意孤行的算计她,虽是目前对她未做害事,但他此际不也是将她推入了风尖浪口,让她不得已要勇敢的以北唐帝姬的身份面对天下之人,不是吗? 心思嘈杂蜿蜒,难以理清。 凤兮眸色逐渐悠远,渐渐出了神。 屋中气氛静了良久,二人这回却是极有默契的未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一道恭敬的女声,称是宁王吩咐凤兮出府,得去拜会睿老王爷了。 凤兮不置可否,缓缓理了理衣裙,待行至屋门边时,便闻身后扬来顾风祈的嗓音:“清娴若是不愿与在下同处一室,不如这次去拜会睿老王爷时,你便在睿王府小住两日吧。” 凤兮脸色一变,没料到他竟会这般建议。 她稍稍驻足,扭头望他,不料迎上了他深黑如墨的眸。 “说来,睿王府倒是比这宁王府安宁,更安生,清娴住在那里,倒也不错。”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意味深长的笑道:“再者,清娴许是不知,前些日子,南岳摄政王的车驾已入这东临汴京了呢,没准儿哪日,夜流暄那小子便来这宁王府拜访了呢。” 凤兮脸色大变,眸色颤动,但仅是片刻,她便全数压制住了眸中的所有神色,只道:“难道夜流暄不会去拜访睿老王爷?” 顾风祈坦然而笑:“睿老王爷对夜流暄,倒是极其仇恨呢。呵,他要入睿王府,怕是得被睿老王爷打断腿。” 凤兮眼角一挑,眸中尽是不信之色。 夜流暄冷血孤傲,武功入神,他怕是没将任何人放于眼里。 如此,一个睿老王爷,武功也不高,岂有本事打断他的腿? “清隐公子这话,委实是不好笑!但既是清隐公子建议,清娴自是会争取在睿王府住上几日。”凤兮按捺神色,朝顾风祈淡然出声,嗓音的尾音未落,她已是转头回来,伸手打开屋门便只身而出。 待凤兮自外掩上屋门并离远,顾风祈的目光仍是在那紧闭的屋门落了片刻,随即稍稍回神,深黑的瞳孔里滑出半许淡笑,低声淡道:“倒真是走得干脆呢。” 第152章 扑朔迷离,逆转2 马车颠簸摇晃,车轮声冗长繁杂。 车外,人声如云,纷繁嘈杂,倒是甚为热闹。 车内,凤兮与宁王对立而坐,稍稍言谈,脸色平静,举止也极为淡然如风,不曾有丝毫的压抑与紧张。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外扬来车夫恭敬的嗓音:“王爷,睿王府到了。” 宁王应了一声,先行下了马车,随即立在车边,一手撩开帘子,一手亲自将凤兮扶了下来。 在场之人见着这一幕,皆脸色震撼,随即纷纷垂眸,不敢再看。 东临宁王,权贵之胄,双手连帝王都不曾亲自扶过,而今,这宁王却是伸手扶了一名瘦削女子。 他们只听说这女子乃宁王刚刚认回来的外侄,宁王甚至还封她为宁王府嫡出郡主,与王府大郡主若瑶并嫡,如此看来,这瘦削单薄的女子身份委实显赫,更透着几许令他们都震撼痴愣的神秘。 此际的凤兮,自下车后便送松开了宁王的手,便朝宁王柔和温顺的一笑:“多谢舅舅。” 宁王面色和蔼,目光温和,道:“我们快些进去吧,想必你外祖父应是等得急了。” 凤兮不置可否,温顺点头,随即缓步跟在宁王身后,朝面前这座精贵恢弘的睿王府行去。 此际,睿王府的朱漆大门早已被开启,门边两侧家丁陈列,模样恭敬,而睿王府内,则是花树交错,但来往仆人却是不多,倒是有几分静谧与幽然。 待入得睿王府大堂,凤兮便一眼望见了主位上那身材瘦削但目光灵活的老者,他一身华贵,但头发花白,面容虽有些皱纹,但那双朝凤兮紧紧落来的眼睛先是震惊滞愣,随即便是狂喜与悲戚交织而来,连带眼眶都红了半分。 这,便是东临的睿老王爷,便是她的外祖父了吧。 凤兮如是想着,步伐依旧,片刻已是随着宁王 行至了那老者的面前。 不及宁王提醒,凤兮已是朝那老者弯身一拜,恭敬温顺的轻唤:“凤兮拜见外祖父。” 这话一出,她稍稍抬眸时,见老者的眼中已是聚了泪。 心底似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只觉有些怅惘,望着老者那努力隐忍与压抑的面容,凤兮眸色也有半许回暖。 来时,她不知睿老王爷会对她如何,是以心有半许忐忑,但如今见他这样,她已是能确定,睿老王爷见着她,并不排斥,反而欣慰。 “好,好孩子。”睿老王爷嗓音有些哽咽,起身之际身形微踉,宁王忙上前扶着他站稳,睿老王爷才拉住了凤兮的手,再度哽咽:“孩子,你受苦了,受苦了。” 凤兮目光微变,突然没出声。 是了,受苦了,十多年的孤星带煞,苟且偷生,不是受苦是什么? 此番忆起往事,心底终归嘈杂与怅惘,但睿老王爷的手将她的手握得极紧,隐隐发着颤,那略带皱纹的手泛着暖意,却是毫无阻拦的暖进了她的内心。 她暗叹一声,她果然是孤独得久了,受苦得久了,此番竟会因为睿老王爷手心的温度而感觉心头酸涩。 她沉默着,随即按捺住心底是所有情绪,温顺的朝睿老王爷道:“凤兮不苦。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外祖父,凤兮已是满足。” 本是温顺维和之言,然而这话一出,睿老王爷却是抑制不住的落了泪,情绪也骤然波动,悲戚暗哑的出声:“凤兮,我朝蓉的凤兮!朝蓉,朝蓉……” 朝蓉是北唐皇后之名,此番睿老王爷如此悲戚的喃喃,无疑是因看着凤兮,想到了他远嫁北唐但最后却丧身在禁宫火海里的女儿,朝蓉。 凤兮脸色也骤然一变,忍不住将睿老王爷的手回握住。 这时,宁王也面露悲戚的劝慰道:“爹,妹妹之事早 已过去,爹便莫要再去想了。如今终于寻着了妹妹的女儿,爹莫要再露悲戚,免得吓着凤兮。” 睿老王爷红肿了眼,呼吸有些喘,他将凤兮的手握得死死的,强压着满心的悲戚,朝凤兮勉强而笑:“是啊!终于寻着凤兮了,朝蓉在天之灵倒也能安息。” 说着,忙将凤兮拉坐在身侧,红肿着眼朝凤兮望着,问:“凤兮,你告诉外祖父,这些日子,你究竟是如何过的?外祖父听闻你自小在南岳的姚府长大,受尽欺凌……” 话刚到这儿,他似是想到了凤兮受苦的场面,话语再度一哽咽,后话怎么都道不出来了。 凤兮深眼将睿老王爷打量着,目光在他皱纹横生的面容扫了几眼,随即又望了望他满头的花发。 她心底沉杂浮生,默了片刻,才轻描淡写的缓道:“外祖父应是听错了。凤兮在姚府一直都锦衣玉食,受姚府之人的宠爱,凤兮不曾受欺。” 凭睿老王爷此际的心境,若是她承认她在姚府中受苦,他怕是又得崩了情绪吧? 凤兮如是想着,心底也有些莫名的发紧与怅惘。 她凤兮从未受过亲人之暖,此番突然有真正关心她,在意她的亲人了,她却是早已过了在亲人面前当个纯净孩童的年纪。 如今的她,浑身千疮,满心刀孔,委实再也不能如寻常十五六岁的少女那般在亲人面前恣意言谈,亦或如姚霜那般俏然撒娇,如今的她,纵然面对满心悲戚的睿老王爷,也未被这突来的亲情冲昏头脑,反而是心思越发的清晰透彻,平静如水,一言一行皆是深思熟虑,暗暗揣度,不让自己在旁人眼中留下半许不妥。 大抵是凤兮的话全数掩盖住了真实,宁王倒是一怔,目光朝凤兮落来,眸色便越发的心疼与宽慰。 睿老王爷脸上的悲戚之色也稍 稍缓解,随即将凤兮的手拉得更紧,生怕松手凤兮便将消失,而后继续压抑情绪的问着凤兮这些年的事。 凤兮一一作答,态度温顺,语气缓和恭敬,然而说出来的内容,却全是颠覆了事实,到了最后,她甚至还主动开口安慰起睿老王爷,善解人意之性尽显。 这一相聚,时辰悄然流逝,转眼便是临近夜色。 待凤兮与宁王陪着睿老王爷用夜膳时,睿老王爷的心情已是极为愉悦了。 凤兮几番为睿老王爷布菜,见睿老王爷满面欣慰时,凤兮稍稍垂了眸,道:“今日见着外祖父,凤兮甚觉温暖,不料时辰过得这般快,竟是天色黑了下来,等会儿,凤兮便要随舅舅回宁王府了。” 说着,目光直直的迎上睿老王爷的目光,凤兮低低又道:“凤兮当真不舍得外祖父,不想离开,若是可能,便想一直在外祖父身边侍奉,一直替代娘亲在外祖父身边尽孝。” 温顺柔和的一番话,无论是话语的内容及语气都增了几许叹然与不舍。 睿老王爷脸色一变,落在凤兮面上的目光里那一腔腔慈祥与欣慰之意竟是要喷泄出来,“傻孩子,你怎能一直陪伴在外祖父身边,日后,你还要嫁人。” “无论日后如何,但凤兮此际想代替娘亲呆在外祖父身边尽孝。” 睿老王爷眸色又是一颤,对凤兮越发疼惜。 宁王适时朝凤兮出声道:“既是凤兮不舍外祖父,这几日,你便小住在睿王府吧,如何?” 凤兮温顺点头。 宁王微怔,似是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但终归是没道出话来。 睿老王爷常日在夜里歇息得早,待今夜午膳一过,凤兮与宁王陪着他小坐不久后,他便被府内下人扶回屋子歇息了。 宁王也要归府,凤兮便起身相送。 夜风来,清清冷冷。 凤兮一 路跟随在宁王身侧,兀自沉默。 待将宁王送至睿王府大门外,宁王驻了足,转眸朝凤兮望来。 大门屋檐上的灯笼随风微摇,昏黄的光影将宁王的面容照得有些怅然。 宁王叹息了一声,朝凤兮道:“凤兮此番想住在这里,可是想避开大昭皇子?” 凤兮微怔,仅是摇了摇头:“不是。凤兮的确是舍不得外祖父,便想在这里陪着外祖父。” 说着,见宁王不信,面上之色无奈了几许时,凤兮又低低的道:“舅舅应是知晓,凤兮历来在姚府长大,受尽欺辱,不曾体会过半分亲情。如今见得外祖父,凤兮的确心生亲切与温暖,是以不舍了。” “看来是舅舅多虑了。”宁王叹了一句,又道:“你外祖父这些年独身住在这睿王府,一直挂念你逝去的娘亲,如今让你陪在他身边,倒也好。只是,对于大昭皇子,无论凤兮对他感觉如何,但凤兮听舅舅一句,你安生跟在他身边,对你只有益处。” 凤兮眸色微垂,浓密的睫羽掩盖住了满眸的微颤:“多谢舅舅提醒,凤兮已是知晓。” 宁王中意顾风祈,但她对顾风祈,却难生情意。然而,若真摆不脱命运,亦或是得有个男子扶持与相伴,若这个男子是顾风祈,倒也未尝不可。 毕竟,各取所需,互相利用,也能在潜移默化中相互扶持,不是吗? 夜风浮动,凉意浮生。 待凤兮将宁王送上马车,并盯着马车行远,凤兮才眸色微深,清秀的面容满是低沉与复杂。 接下来两日,凤兮于睿王府侍奉睿老王爷,日子格外的安稳,平静如水。 睿老王爷经常拉着凤兮提及朝蓉皇后之事,道完后,他总会出神一会儿,最后盯着凤兮,感慨怅惘的道:“凤兮可知,你与你母亲十五六岁之际,模样如出一辙。” 第153章 扑朔迷离,逆转3 凤兮曾在东临墨池处见过自家娘亲的画像,但她与自家娘亲面容的相似程度不足七成。不得不说,自家娘亲满身贵胄,端庄娴雅的气质难掩,这是瘦削卑微的她比不得的,是以,她又怎会与自家母亲的模样如出一辙? 纵然容颜相似,但这气质却是差得有些远了。而自家这外祖父出神怅惘的反应,无非是再度挂念起她的娘亲罢了。 一想着这些,凤兮心底也迫切的想猜测,想知晓,满身华贵且曾母仪天下的自家娘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是温和如水,还是端庄大气? 但无论是什么样,她都莫名的肯定,她的娘亲定是温柔良善之人。 瑞王府仆人不少,但主子却仅有睿老王爷与凤兮二人,是以显得睿王府幽密宁然,毫无嘈杂之感。 这两日内,王府中平静与温暖之意蔓延着,然而这份平静却未保持多久,便被一封来信打破了。 送信之人,是宁王府的家仆,而送来之信,却是宁王府中大世子亲自书写,意在邀凤兮明日去汴京的西湖游湖赏景。 得知此事,睿老王爷倒是笑骂:“那小子历来只注重公事,此番能抽时间陪凤兮,算那小子识相。” 凤兮则是不置可否,然而心底深处却是漫出复杂。 曾记得那日与宁王府之人用膳时,曾在自家那舅舅口中闻得,宁王府大世子,年纪二十有二,乃东临内阁之臣,更是东临新帝的近臣。 小小年纪便官位显赫,如此一来,那大世子定是聪明非凡,亦或是清透如许,是以,与那样的人游湖赏景,怕是没那么安生。 时辰渐逝,转眼次日时。 睿老王爷又是差人为凤兮着新衣,又是让婢女为凤兮梳妆打扮。 待日上三竿时,凤兮出得屋来,身上已是华裙奢靡,头上青丝微挽,珠钗淡雅,加之妆容淡薄,娴雅得当,令人乍眼一观,委实清秀别雅,虽不倾城,但满身淡然清透的气质已让人心生印记,难以忘却。 彼时,睿老王爷正立在凤兮屋外,将凤兮妆容打量几眼后,面上生出满意与慈爱,缓声笑道:“凤兮这番打扮,倒是好看。”说着,目光稍稍悠远,又补了句:“你娘亲十五六岁时,也曾如你这般打扮,然后在游湖之际,与你微服而来的父皇相遇。” 凤兮怔了一下,上前搀住睿老王爷的胳膊,稍稍转移话题:“凤兮不过是去见大表哥,外祖父何须让人将凤兮这般隆重打扮?” 睿老王爷笑笑:“汴京的西湖,常有不少贵家公子云集,你此番随你大表哥去瞧瞧,若看中了哪位公子,外祖父为你做主。” 凤兮脸色微变,忍不住转眸朝睿老王爷望去,“外祖父难道不知凤兮已是许了人?” 睿老王爷眉头一蹙,只道:“你是想说你与大昭小儿的婚配?” 凤兮点头。 睿老王爷默了片刻,叹息一声:“王公贵胄之家,并非真正好的归宿。这世上,又有哪个帝王或是王侯对女子存有真正的感情?再者,王族之家深如水,处处危机与陷阱。外祖父宁愿将你嫁给寻常的贵公子,也不愿将你嫁入王侯之族。” “但凤兮如今,已是大昭的皇子妃了。”凤兮低道,“再者,大昭皇子如今就在宁王府,想必不久也会来拜会外祖父的。” “只要凤兮不愿,纵是这大昭皇子妃的名分已定,外祖父也能为你消却。再者,闻说那大昭小儿历来不归宫中,时时在外面野,这等小儿,怕是陋习极多,若将你嫁给他,自是不妥。他此番不来这睿王府正好,若敢来,外祖父定让他吃闭门羹。” 看来自家这外祖父是极为不喜顾风祈了。 凤兮微怔,心底却是淡然而笑。 自家那宁王舅舅中意顾风祈,但顾风祈却在自家这外祖父眼中极不得宠,不得不说,那日顾风祈的风寒倒是染得极为适时,要不然,若他随她一道来这睿王府,定是得不到半分好眼色的。 此番出门,睿老王爷亲 自将凤兮送入了马车内,并派了几名王府家奴护送,厉声威胁家奴们将凤兮护好,不容分毫闪失。 今日天色倒是微好,淡风轻浮,冬日低低的阳光撒来,透着半许暖意。 放眼东临的整个汴京城,惟有城西的西湖最是景好。 是以,待抵达西湖边时,凤兮下得车来,便见前方不远的偌大西湖水面波光,粼粼层开,委实别致,加之湖中独舟几只,画舫十许,各式的乌篷船荡漾,当真是清幽特别,景好风好。 正这时,湖心一只画舫缓缓而来,停在了凤兮不远处。 不多时,一抹人影出了画舫木屋,立在了画舫的甲板的木栏边。 那人凭栏而望,一身墨兰,墨发微扬,整个人透出朗润之意,只是刹那,那人目光朝凤兮落在,将凤兮打量一眼,已是朗然出声:“可是凤兮表妹?” 凤兮神色微动,正巧这时,驾车的车夫已是上前半步,朝她道:“孙小姐,那是大世子。” 大世子。 凤兮暗自琢磨着这三字,仅是刹那,她已是朝那画舫上的人遥遥一笑,点了头。 她缓步过去,立在西湖岸边,这番近着打量,才见这宁王府的大世子委实年轻,但浑身却透着几许隐隐的威仪与大气。 想来也是,这人年纪轻轻便官位极盛,浑身透露出高官之气,倒也正常。 “凤兮拜见大表哥。”先是朝画舫之人稍行一礼,再度出口的嗓音也是平和温顺。 那人轻轻一笑,嗓音柔和:“凤兮表妹多礼了。”说着,吩咐人将画舫再度朝岸边靠近几许,他伸手朝凤兮递来:“表妹先上画舫吧!” 凤兮点点头,目光朝他递来的手一扫,倒也未拘束,仅是将手自然而然的递在他手上,随着他一拉,她顺势踏足过去,稳稳站立在了画舫上。 那人目光在她面上流转半分,面上朗润的笑意分毫不变:“这几日祖父倒是将表妹看得紧,为了请表妹出来,有人倒是费了些功夫。” 凤兮一怔。 他笑笑,却未解释,仅是自然而然的牵着凤兮朝画舫的木屋行去,头也不回的道:“有人相思成疾,诚心请求,表哥今日正得闲,便做了回牵线搭桥的好事了。呵,表妹快进来吧,画舫内倒是有惊喜。” 凤兮心头一愕,不知他这话究竟何意,然而待入得画舫木屋,她脸色倒是沉了大半。 那偌大的木屋内,摆设精致,焚香隐隐。 而那摆了酒菜的圆桌旁,几人静坐,只是不知为何,她第一眼便望见了那抹儒雅恣意的蓝袍身影,心底深处骤然漫出了几许复杂。 这大表哥口中的惊喜,便是这厮? “凤兮妹妹来了。”正这时,一道娴雅矜持的嗓音扬来。 凤兮这才回神,目光循声而望,正巧落在若瑶郡主那清雅的面上。 她神色微动,朝桌上其余几人一观,便见宁王府中的两名郡主及两名世子皆已到场。 这回游湖之人倒是齐全,这宁王府的大世子,是想来个府外齐聚? “凤兮妹妹过来坐吧!”正沉默,若瑶郡主再度唤了一句。 凤兮目光再度朝她落去,只见她正示意她坐在她身侧的空位上,她眸色微动,那空位在若瑶郡主与宁王府的小郡主之间,却与那一身蓝衣的顾风祈隔得有些远了。 既是若瑶郡主相邀,凤兮自是不会当众拒绝,她足下步子稍稍一转,正要朝若瑶郡主的方向行去,不料在座的顾风祈已是干脆的起了身,待在场之人皆微愕的朝他望去时,他已是踏步朝凤兮过来,伸手便牵住了凤兮的手,儒雅的面上漾着令凤兮极为熟悉的笑:“若瑶郡主身边的位置是留给大世子的,你还是来我身边坐吧!” 嗓音一落,他便拉着凤兮朝他的位置行去,不料若瑶郡主再度出了声:“皇子殿下,我们姐妹想与凤兮妹妹亲近,还是让凤兮妹妹坐我们身边吧!” “若瑶倒是莫再说了,你若要与凤兮亲近,日后有的是机会。”大世子笑着出了 声,嗓音一落,他已是自然而然的过去坐在了若瑶郡主身侧的空位上。 凤兮被顾风祈拉着坐在了他身侧,脸色微变。 这时,在桌之人皆未言话,气氛倒是有过刹那的缄默与沉寂。 正这时,顾风祈则是朝大世子笑笑,缓慢的嗓音带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感激:“多亏大世子相助,要不然,凤兮今日怕是出不来。” 大世子目光朝顾风祈落来,道:“风祈兄无须多礼,呵呵,我也不过是尽了些绵薄之力罢了。”说着,亲自替顾风祈的酒杯满上了酒,而后举杯朝顾风祈道:“今日游湖,倒得尽兴。风祈兄,我先敬你一杯。” “请。”顾风祈举杯相迎,儒雅面容带笑,嗓音短促但却平和。 大世子与顾风祈一饮开,桌上的气氛倒是松缓不少。 在桌几人皆慢慢熟练,吃吃喝喝,只不过几人皆出身高贵,一举一动委实端庄,吃喝极少,闲聊倒是多。 凤兮兀自静坐,倒是没甚胃口,闲聊之时,这些人若是提到她了,她也会顺势应上几句。 然而,令她未想到的是,顾风祈一直都有些莫名的为她碗内布菜,直至她碗中的菜肴堆积成小山,他才收回筷子,便也惹得在桌几人不时朝凤兮与他投来暧然之色。 凤兮眉头一皱,不由扭头朝顾风祈瞪了一眼,不料他稍稍一怔,但也仅是刹那,他儒雅的面上笑意清润,俊逸如风,更是如玉如华,俊美无俦。 “几日不见凤兮,便想了。”说着,推推凤兮的碗:“你多吃点。” 凤兮眸色微深,心头漫出几许冷意。 这厮这般态度,委实有些虚假,此番她与他离得近,倒是能清晰见得他眸底一片平静,毫无对女子亲近时该有的柔和与波动。 不得不说,这人表面上倒是装得像,若非她能清晰见得他眸底的平静与寂寂,她倒是真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当真想她了。 凤兮按捺神色,只道:“多谢。” 说完,便开始吃起碗内的菜肴来。 顾风祈眸色微动,面上的笑意更深,仅是片刻,他便稍稍将自己那只瓷碗朝凤兮推来。 在桌之人皆是一愣,纷纷朝顾风祈望来。 凤兮再度抬眸观顾风祈,以目光询问:你要做何? 他笑意不变,却未说话,两手紧扣那只瓷碗,对凤兮无声以待,儒雅的面容也宛如清风明月,委实俊朗别雅。 此际,饶是凤兮再笨,也知这顾风祈是想让她为他布菜了。 她眼角一抽,脸色终归是有些变化,目光再度朝顾风祈锁来,眸底深处漾起几分威胁。 这厮今儿倒是委实怪异!他常日里儒雅之意哪儿去了? 他此番昭然若揭的先是为她布菜,如今又让她为他布菜,他此举,无疑是与她故作亲近与暧然。 她按捺神色,垂眸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瓷碗,又稍稍朝在座之人一瞥,自是见得大多人皆面露暧色,而那大世子却是面容带笑,瞧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只不过,待她的目光扫到那若瑶郡主时,却是见她稍稍白了脸。 凤兮心底一怔,一时间没想透若瑶郡主因何这般脸色,她再度按捺神色,平心静气的准备顺了顾风祈的意,顺势陪他演戏,然而她的指尖还未举起筷子,却见若瑶郡主竟是探身过来朝顾风祈的空碗里放了一只鸡腿。 刹那,凤兮指头一僵。 在桌之人脸色皆变。 若瑶郡主的眸色顿时有刹那的摇晃与紧张,但她却是急忙按捺了下来,仅是极快的瞥顾风祈一眼,随即低低垂眸,努力矜持的道:“皇子殿下远道而来,若瑶虽与殿下用过几次膳,但却从未替殿下布菜。此番若瑶越距,还望殿下见谅。” 这话一落,若瑶郡主脸颊已是红了。 凤兮脸色也稍稍一变,心底顿时了然。 她倒是没料到,她不过与顾风祈分别两日,这宁王府的大郡主若瑶,竟是莫名的倾慕上顾风祈了。 难道这若瑶不知,顾风祈虽是天下四杰,皮囊确为儒雅俊美, 但这人师从道观,不近女色? 突然间,她倒是明白过来,难怪今日顾风祈对她这般怪异,这般殷勤,想必他也察觉若瑶郡主心意,是以便想让她来为他挡了若瑶吧?只不过,这若瑶郡主可非他大昭的澜怡郡主,东临如今想拉拢宁王,这若瑶郡主又乃宁王嫡女,顾风祈自是不能像对待澜怡郡主那般恶劣的对待若瑶。 如此一来,这事自然棘手。 “郡主布菜,在下委实感激。”这时,顾风祈骑虎难下,道谢一句,别无多话。 这话一落,他将瓷碗收回面前,但也未啃碗中那只鸡腿,反而又为自己倒了杯酒,朝在座的几位世子敬酒,恣意笑谈起来。 饭桌上诡异压抑的气氛再度被冲散,在场之人皆松了脸色。 然而不多久,画舫外顿时扬来一道极大的琴音。那琴音近乎于尖锐,刺痛耳膜,在桌之人皆是皱眉,不及反应,只闻画舫周围水声四溢,随之而来的,是片片嘈杂起伏的女子嗓音。 “流暄公子!” “真的是流暄公子!” “方才听闻汴京各处传言流暄公子会在此现身,欲寻一位东临民间女子为摄政王侧妃,没想到竟会是真。” “还不将船只划快一点,等会儿若是挤不到一个好位置,小姐我定不饶你!” 嘈杂的嗓音交织一片,犹如漫天铺地般席卷而来,使得在桌之人脸色大变。 流暄公子,夜流暄? 凤兮脸色骤然有些白,但仅是刹那便被她抑制住了。 她目光朝顾风祈落去,却见他正满面复杂与探究,也仅是刹那,顾风祈突然伸手震开了不远处的画舫的那排雕花窗,待窗户被震开后,在桌之人皆见得外面船只与画舫乱成一团,皆是挤挤碰碰的朝不远处围拢而去。 凤兮心底沉杂,冷笑浮动。 夜流暄为天下魔头,冷血无情,但这些画舫船只的女人们竟是拼命要凑上前去。 不得不说,这些女人委实蠢笨。若被夜流暄看上,亦或是成为了摄政王侧妃,那并非是大富大贵,而是离阎罗殿近了啊! “风祈兄内力倒是极好。”这时,大世子望着那几道被震开的窗户,缓缓出了声,但面色却未受外面杂乱场景影响。 顾风祈目光朝大世子落来,“听说南岳摄政王夜流暄的车驾在前些日子便抵达东临了,大世子可有亲眼见得那南岳摄政王?” 大世子叹息一声:“有关南岳摄政王之事,皇上不让我插手分毫。我只知南岳摄政王似是入住宫中,但却从未亲眼目睹。” “没亲眼目睹吗?”顾风祈低言一句,眸色极深。 他再度将目光落向窗外,脸色露出几许难得的严谨,然而这时,不远处琴声一起,碎然如水,亦如跫意仙音,飘渺婉转而来。 凤兮心底终归是难以平静。 是夜流暄!真的是夜流暄! 以往跟在夜流暄身边,他虽极少弹琴,但她却是听过他弹过这首曲子。 她忙朝顾风祈望来,微冷着嗓音低道:“的确是夜流暄。” 顾风祈脸色又是一变:“当真?” “这琴音,我识得。”凤兮道。 顾风祈脸色更是复杂。 南岳将军梁信护送摄政王夜流暄直入东临,但半道却是发觉护送之人并非夜流暄本人。是以,此番随着摄政王车驾入得东临的也绝不是夜流暄本人。 而今,这本是消失无踪的夜流暄竟是突然出现,且还这般巧的出现在东临? 正想得入神,不料外面扬来的琴声戛然而止。 顾风祈凝神一望,便见外面几十道黑影突然窜起,直往那云集的画舫船只中心跃去。 霎时间,本是热呼拥挤的画舫船只霎时惊恐四散,有胆小之女们纷纷尖声惊吼:“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一时间,嘈杂声与短兵相接的森冷声交织一片,震耳欲聋,但也骇人惊心。 大世子终于是干脆的站了起来,目光朝顾风祈落来:“南岳摄政王倒是不可在东临出现半分闪失。风祈兄,我先自行过去看看,凤 兮及我这几位兄妹,便由风祈兄先照应着了。” 顾风祈深着眸子朝他点点头。 大世子这才极快的出了画舫屋门,提气便飞身而远。 凤兮神色微动,没料到自家这大表哥竟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正这时,顾风祈倒是起身出了画舫,吩咐船夫将画舫划远。 待他再度坐回原位,他目光朝剩余的两名宁王府世子问:“今日事态怕是不简单,没准后来会有变故。两位世子可会武功?” “倒是会一点。”两位世子异口同声。 顾风祈面色稍解,点了头。 “你是在担忧有杀手会上了我们这画舫?”凤兮皱眉,低着嗓子出声。 顾风祈朝她望来,深邃而笑:“清娴深懂我心。” “那些杀手似是朝着夜流暄而去,我们应是无碍。”凤兮淡道。 顾风祈叹息一声:“清娴怕是想得简单了。” 他尾音刚一落,不远处扬来一道惊惶之声:“漏水了,漏大水了!” 仅是片刻,一抹瘦削的中旬之人踉跄冲了进来朝着顾风祈慌道:“公子,画舫突然漏大水了,怕是马上就要沉了!” 他这话一出,两名世子与两名郡主顿时慌作一团。 顾风祈神色一沉,目光朝窗外一扫,只见外面的拥挤的船只早已离他所在的画舫有些远了,他眉头当即一蹙,目光朝那两名世子落去:“两位世子轻功如何?可会带着两位郡主腾空飞至别的船只上?” 两名世子朝外观望几眼,摇摇头,嗓音发紧:“那些画舫太远,我们怕是只能单独腾飞过去,若是再带一个人,怕是无法腾飞。” “凫水呢?两位世子可会凫水带着两位郡主至别的画舫上,亦或是,凫至岸边?”顾风祈又低沉沉的问。 两名世子惶然垂眸,嗓音越发的紧了:“我们兄弟俩不会凫水。” 顾风祈脸色骤然冷了半分。 凤兮也沉了脸色,伸手拉了拉顾风祈的衣袖:“两位世子腾空飞至不远处的别的船只上倒是来得及,清隐你,便带着两位郡主离开吧!我轻功倒也行,应能自行腾飞。” 顾风祈脸色一紧,拉进凤兮的手,冷硬道:“不可,那些逃亡的船只越来越远,加之外面极乱,我不可让你有半分闪失!走,我先将你送至别的画舫上。” 凤兮一怔,心头蓦地一颤。 她倒是没料到,此时此际,他竟是想第一个救她,想不让她有半分闪失。 难道他不知,若这宁王府的两位郡主有半分闪失,他依旧无法拉拢宁王吗? 正想着,她已是被顾风祈拉着走了几步,然而就在这时,画舫已是进了水,转眼已是淹没了两脚。 “殿下!”宁王府的两名郡主已是吓得花容失色,若瑶郡主拉着自家妹妹踉跄至顾风祈面前,惊恐的拉住了顾风祈的衣袖。 顾风祈有过刹那的驻足,但仅是片刻,他继续拉着凤兮往外走,嘴里略微抚慰的道:“两位郡主无须担心,待在下将清娴送出去后,便立即回来救你们。” 他这话说完时,画舫内的水已然淹没至了膝盖。 两名郡主吓得浑身发颤,全然未将顾风祈的话听进去。 她们仅是死死的抓住顾风祈,踉跄着随着他往前行。 待出得画舫,顾风祈牙一咬,目光朝两名世子落去:“两位世子先逃。” 嗓音一落,他也顾不得两位世子了,反而是一手勾住凤兮的腰,一手朝两名郡主伸去,道:“郡主们吊紧在下这条手臂,千万莫要松了。” 他竟是想独自带着她们三人飞跃。 她从未见过顾风祈真正露出武功,是以也不知他的武功究竟如何,只是前些日子他教她轻功时,倒是觉得他轻功不错,只不过,若要独自带着她们三人飞跃,怕也是撑不住。 凤兮眸色一颤,只觉勾在她腰间的手极为有力,分毫不松,也令她破天荒的感觉到了半分安全。 然而,她目光朝周围一扫,只见周围的船只画舫早已离得极远了,有些甚至已然要靠近那极远的岸边。 第154章 扑朔迷离,逆转4 这般远的距离,顾风祈携带三人,可有本事腾飞过去? 凤兮脸色已是有些发紧,然而不及反应,顾风祈已是提气飞身,带着她们迅速飞离了画舫。 宁王府中的两名郡主哪遭遇过这些,吓得早已花容失色,如今已是发了疯般吊着顾风祈的手臂,双眸紧闭,嘴里止不住的尖叫。 凤兮皱眉,神色极沉,迎面的冷风荡来,竟是有些冷得锥心。 她扭头朝顾风祈望来,见他墨眉极为难得的紧蹙,脸色微白,随风狂动的发丝显得凌乱,倒也衬出了他如今的狼狈。 他的轻功不是出神入化,也果然不是极为高明,如今见他这般模样,她已是能肯定,这厮在强撑。 “你将我放开吧!此番离周围的画舫已非太远了,我可以自行跃过去。”凤兮低低出声。 这话一出,不料顾风祈竟有心思淡笑:“清娴历来戒备在下,这回竟是体谅起在下来了?”说着,嗓音一沉:“只是,清娴还是打消让我放开你的念头为好。我说过,我定要护你周全。” 他最后这话直入凤兮心底,令她发紧的目光也有半许摇曳。 “你这般,可否是看在我对你还有用的份上才想着护我周全?”她问。 他无奈低叹,嗓音突然有些微紧与喘息:“果真是好心没好报。清娴对在下委实误会得深。”说着,他话锋一转,嗓音更是喘息半分:“此番危急,清娴先莫要说话了,在下此际倒是有些撑不住了呢。” 凤兮惊了一下,脸色骤然一变。 然而仅是刹那,顾风祈的身子突然一软,几人皆自半空砸进了湖里。 水花四溅中,冰冷的湖水将几人全数包裹,几人也被湖水迅速被分散了。 凤兮大喝了好几口湖水,待震惊回神,便忙闭了嘴,四肢于湖水中扑腾挣扎。 不远处的宁王府中两名郡主已是惊声哭吼,绝望凄凄之意蔓延。 “清娴!”危机当头,顾风祈吼了一声,嗓音不若常日那般儒雅清润,反而是紧然中透着几许狼狈。 凤兮朝声源方向望去,却是见顾风祈凫水蹩脚,自个儿还在湖水中一浮一沉。 她心底一颤,没料到顾风祈这儒雅聪明之人竟是不擅长凫水,竟是如稍稍会水之人一般在水中慢腾腾的游着。 大抵因事态紧急,此番见顾风祈不仅是轻功掉了链子,连这凫水的本事也几乎成了摆设,她心底当即生出几许恨铁不成钢的怒意,眼见那顾风祈要拼命朝她这边凫来,凤兮忍不住怒吼一声:“先救宁王府的郡主!” 纵然怒顾风祈,但她却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她眼风已是瞥到宁王府的郡主们没入了水里,这回竟是未将头扑腾出水,若顾风祈再不对那二人相救,宁王府怕是要痛失两名郡主,顾风祈与她怕也都不会好过。 而她凤兮虽不会水,但因身子瘦削单薄,许是因心底不曾太过绝望与惊慌,是以此番一沉一浮的挣扎,也不曾完全没入水里出不来。 她这话吼完,那顾风祈朝她蹩脚游来的架势分毫不变。 眼见他执着救她,凤兮心底的怒意也稍稍一减,连带微白的面上都略微动容。 她不住的在水里扑腾着,神色一急,再度对顾风祈吼道:“我还能撑住,你先救宁王府的两位郡主。记住,拉住她们后你便腾出水面,无论如何都得强撑着将她们送至远处的画舫上。” 顾风祈这回终于是将她的话听入了耳里,扭头朝宁王府的两位郡主望去,见她们的身子已是全数没入了水里。 他迅速回头,极为复杂的再度朝凤兮望来,凤兮却知他心中犹疑,便再度吼了一声:“快救郡主!我还能撑着!” 顾风祈眸中刹那深沉,里面似是交织了一些令凤兮看不懂的情绪,似是一张密集而来的网,要将她彻底的网入其中。 “你护好自己,我立即便回。”仅是片刻,他略微妥协的出了声,那嗓音极紧,破天荒的透出了几许全然不符合他的冷冽与煞气。 凤兮愣了一下,手脚僵了片刻,便再度措手不及的没入了湖水里,呛了一口水。 待她再度浮出水面,便见顾风祈已是拉住了晕厥在水中的两名郡主,随即在水中挣扎着跃了两次才成功跃出水面,而后速速离远。 眼见顾风祈离远,但那飞身的身形却显得委实狼狈。 凤兮目光发紧,心底依旧明然如雪,他是在强撑,咬牙强撑。 只希望顾风祈能安然将宁王府的两位郡主送 至安全之地,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湖水冰凉,寒意彻骨。 凤兮挣扎得四肢都稍稍僵了,看来,此番要挣扎着等顾风祈归来,怕是不妥。 她必须得自救。 她如是想着,随即猛的提气,企图自水面飞身而出,然而这水里委实没有助力的落脚点,仅是这般凭空而跃,却也如顾风祈第一次那般稍稍跃出半个身子,便再度砸回水里。 水花四溅中,凤兮再度措手不及的呛水,再欲尝试,身子已然疲惫发僵了。 正这时,有一块木板飘至眼前,她已顾不得观望这木板从何而来,仅是眸子一亮,忙抓住那块木板。 借着木板,凤兮的脑袋终于不用再没入水里,她心底滑出几许宽慰,正要大松一口气,不料嘈杂的打斗声由远及近,短兵相接的声音极为突兀刺耳。 刚落的心再度悬起,凤兮急忙扭头一望时,便见数十艘独木舟迅速而来,那舟上之人皆是刀剑相交,打得委实火烈。 凤兮脸色一紧,心头忍不住大叹。 果真是运气一差,什么都跟着倒霉了。 那些打斗之人明显是朝她这边过来,她若仍留在这原地,怕是会被这些人误伤或误杀。 一想到这儿,凤兮脸色再度一紧,扶着木板便朝另一方向开始拼命的游。 幸得那些黑衣人的独舟并未再朝她所在的方向而来,而是逐渐离远,凤兮再度松了口气,怦怦直跳的心也稍有回缓。 再度扭头朝顾风祈的方向落去时,却已然不见顾风祈的身影了,仅留得那远方的画舫与周舸缓缓靠岸,而后滞留不动。 她愣了一下,猜测顾风祈应是将那两名郡主送至安全的周舸之中了。 然而,令她未料到的是,她目光在那方向遥望许久,也不见顾风祈再度朝她腾来的身影。 她脸色终归是一变,难不成顾风祈累晕过去了?亦或是两位郡主情况不佳,他便急着救她们了? 心下颇有几许猜测,然而终不得解。 凤兮微白的面容也逐渐开始凝然与沉重,连带目光都泛出了几许淡漠与冷意。 湖水冰凉,冷意刺骨,微微腥味的水气荡漾,凤兮皱了眉,身子发了僵,打了颤。 转眸四顾,周围水面平静,惟有不远处的数十艘独舟上的人打得火热,别无其它。 此时此际,没有什么夜流暄,也没什么轰轰烈烈的刺杀了,这汴京的西湖顿时静了,静得风吹水凉,令人心畏。 再度等了许久,终不见顾风祈前来,凤兮神色越发的沉了,心底深处也漫出几许凝重与嘈杂。 她兀自沉默片刻,便开始敛了神,随即开始挣扎着僵硬的四肢,继续借着木板往前凫水。 此番要靠顾风祈是靠不住了,是以,她惟有自救,才可真正脱险。 这湖水冰凉,身子泡久了,无疑会四肢僵硬,最后受冻而死,是以,她不可再在这水中泡着等那顾风祈了。另外,那岸边虽离得远,但她慢慢的拼命靠近,倒也能上岸。 此番自救,依旧是拼尽全力。 虽四肢冻得僵硬,虽良久才挪动少许距离,但凤兮未如以往那般涌出绝望慌张,心底反而是越发的淡定,平静。 待终于借着木板凫水至西湖岸边,待手脚并用的爬上岸时,凤兮瘫软的趴在地面,四肢无力,半分都动弹不得。 平静沉寂的心这才开始后知后觉的猛烈跳动,只因此番脱险,心低漫出了后怕。 凤兮稍稍合着眸子,筋疲力竭,只希望睿王府的那几名家奴及车夫能发现她,随即将她速速送回睿王府去。 不得不说,此番她冷得发颤,身子无力,情况似是不太佳。 正想着,不远处却当真有虚浮平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凤兮怔了一下,方想抬头而望,然而却是虚脱得抬不起头。 她放弃挣扎,静静的趴在地上等待来人,不多时,她便见眼前多了双金线镶边的高靴。 那高靴乃男子的高靴,质地上乘,模样精致,看起来极为贵重。 凤兮微愣,心底漫出复杂,只道睿王府的家奴怕是穿不起这样精贵的高靴,如此一来,这静静立在她面前之人是谁? 她脸色微变,兀自静默,见立在她面前之人并未说话,也无离去之意,凤兮怔了一下,只道:“不知公子可否扶小女起来?小女刚至水中逃命,此番虚弱,还望公子出手相助,送小女归家。” 这话一出,凤兮才觉自己的嗓音嘶哑低小,僵硬不堪。 周围冷风一来,浑身湿透的 她越发的冷,凉意也是刺骨,冷得锥心。 候了片刻,却不闻面前之人出声,凤兮皱了眉,叹息一声,只道:“若是公子不愿相助,便劳请公子别站在小女面前,以免挡住小女家仆的视线,让他们瞧不见小女。” 这话落下,面前之人依旧未走,那双面前的精致高靴也半分不动,透出几许莫名的冷硬。 凤兮再度一怔,苍白的脸上已是有些复杂。 默了片刻,她终归是挣扎着抬头,许是因方才歇息了会儿,此际倒是能稍稍抬头起来,然而,待目光往上移动,并顺势瞧见一张俊美至极的容颜时,凤兮目光剧烈一颤,心底霎时狂跳。 她满目震惊的望着面前之人,苍白的脸色骤然变为惨白。 不多时,她便瞧见映入她眸中的这张俊脸稍稍漫出了半许凉薄至极的笑,随即,他颀长的身影稍稍弯下,一双纤细的指尖探上了她的额头,拂开了她额前湿透的头发。 “许久不见,凤兮莫不是不识得我了?”温雅至极的嗓音,煞气并重,那冷漠刺骨的嗓音透着不曾掩饰的低讽与威胁,但嗓音音色却是平缓如风,亦如幽谷潺流,悦耳好听。 凤兮完全没心思欣赏他的音色,一双眸子狂颤开来。 她并未立即回答,仅是迅速的垂下了头,沉默。 片刻间,面前之人衣角触地,蹲在了凤兮面前。 凤兮神色越发的颤,忍不住望了望地上那雪白的衣角,她心底越发的狂涌与冷冽。 这世上倒是极小,兜兜转转间,她竟然又撞到了这人的眼皮底下。 不得不说,这命运,委实弄人了呢。 此番再见这人,恍如隔世,但心底的畏惧之意却是不曾降低,只不过,除了畏惧,她却旁生冷漠与恨意,若非此番身子瘫软难动,加之孤独无依,她定要不顾一切的抡这人几拳。 “有些人或事,并非你不出声便能躲开。呵,凤兮劫后重生,莫不是还未学乖?”低缓懒散的腔调,依旧冷漠如风,但话语内容,则是毫不掩饰的展露讽意。 凤兮强压心绪,终归出声:“凤兮也未料到,此番劫后重生,竟还能见得夜公子。夜公子如今已位高权重,怕也用不着凤兮这枚庸棋了,是吧?” “凤兮这话之意,可是在求我放过你?”他嗓音极淡。 凤兮倒也未否认,按捺情绪,嗓音也跟着一淡:“夜公子如此理解倒也未尝不可。” 这话刚一落,她的下颚便被这人冰凉的指尖捏住,缓缓抬高,待她的目光不得以迎上他的深黑如墨的眸子时,他微微而笑,精致的面容犹如谪仙神祗,美得惊心,然而道出来的话,却也是冷漠无情,威胁入骨:“你的确是枚庸棋,但我却不曾真正弃你。那日华山之巅你与顾风祈一道演戏,倒是精彩绝伦,连我都差点信以为真。凤兮,当日你如此卖命的做戏,博我关注,此番你再落入我手里,你说,我该对你如何?” 凤兮眸色微变,惨白的面容却无端端的没有半分惧色。 既然躲不开他的目光,她便索性不躲,反而是直直的盯着他的眼,望着他眸底那方平静无温的深处,坦然无畏的道:“夜公子想如何便如何吧!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凤兮如今也没看得那么重。” 这话一出,凤兮便见他眸色微微一闪,但仅是片刻,他便再度弯了眸,清俊的面上增了半许笑,“看来这些日子你随在顾风祈身边,倒是增了几分胆子。” 凤兮稍稍转头,下颚顺势脱离他的指尖,淡道:“无论是否增了胆子,夜公子依旧不会放过凤兮,不是吗?” “我寻你这般久,终归再见,你说我如何能放过你?” “那夜公子究竟想如何?若是想要凤兮性命,便劳烦要避人耳目,动作快些。毕竟,凤兮如今的身份委实变了呢。” 说着,再度迎上他的目光,凤兮惨白的面容勉强带笑:“听闻夜公子早知凤兮的真实身份,呵,凤兮倒是未料到,初时一直以为夜公子是因机缘巧合才救得凤兮,不料夜公子一早便知凤兮身份,从而出手相救。夜公子当真厉害,竟是从最初便算计着凤兮了呢。” 说完,也不顾他稍变的脸色,努力的挣扎着坐了起来,而后随手理了理湿发,心境也是莫名的稍稍平和下来。 “即便我早知你的身份才救你,又如何?再者,你以为你身份巨变,我便奈何不得你了?”夜流暄嗓音未有怒意,依旧平缓淡冷 。 他一直都是这般毫无情绪之人,整个人也清清冷冷,令人猜不透他的半许心思。 凤兮如此想着,唇瓣上也慢腾腾的勾出几许冷笑,只道:“自一开始的相救,夜公子便算计上了凤兮,凤兮自是不能如何,但凤兮却有恨夜公子的权利呢。” 说着,勉强保持着笑颜的扭头望他:“另外,纵然凤兮身份巨变,夜公子依旧能奈何凤兮,只是,若凤兮猜得不错,夜公子来这东临应是想与东临结盟,若夜公子随意动了凤兮,恐怕这结盟之事,应是不会顺利。” “何人教你这些计量人心的话的?”夜流暄极缓淡漠的嗓音缓缓存了半分强势与煞气。 凤兮被风吹得打了个冷颤,无畏的迎上他的目光:“凤兮自己悟的。” 他墨眸一沉,修长冰凉的手指再度捏上凤兮的下颚:“纵然悟性好,但我的心思,岂容你随意揣度。” 凤兮眉头一皱,眸中当即滑过几许不曾掩饰的恨意与厌恶。 她伸手打开他的手,语气也是冷了几许:“夜公子倒是多想了,凤兮不喜关注无关紧要之人,是以还不曾无聊到费神来揣度夜公子的心思!再者,男女有别,加之凤兮已做人妇,夜公子莫要再对凤兮动手动脚,若当真要捏凤兮下颚,便最好是捏碎。” 夜流暄俊美如华的面容终归不带半分讽笑,他深黑的墨瞳在凤兮面上流转,无形的威胁与压力逼人,透着几许骇人煞气。 但凤兮此番却是豁出去了,心底越来越淡漠平静。 她瞧着夜流暄笑笑,惨白的面容泛着寒气,浑身也因刺骨的凉意而稍稍发抖,然而即便满身狼狈,但她却笑得格外无畏与坦然,待见夜流暄眸色越发深邃骇人时,她道:“许久不见,夜公子倒是变得沉默了。呵,凤兮不过贱命一条,夜公子想拿去便拿去罢了,何必犹豫?” “若我此际不要你的命呢?”他默了片刻,才平静淡漠的道。 凤兮眸色微怔,随即目光静静观他,冷笑一声:“夜公子这话是真?” 他深眼望她,面色稍稍泛冷:“我曾说过,你若再惹我不悦,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你当日在那华山之巅,与顾风祈一道瞒我,我虽不要你性命,但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当日华山之巅,凤兮的确是瞒了你,但凤兮后来也受了你的一剑穿心,甚至在生死一线之际又跳了崖,呵,凤兮这般用性命回馈,难不成夜公子还不解气?” 说着,冷笑一声:“罢了,以往之事,凤兮也不想再提呢。凤兮此番再度落入夜公子之手,你想如何,便直说吧!” “你如今胆子果真渐长,你就不怕我改变主意了,当真要了你的命?” “你若要,便拿去。”凤兮冷道,摆出一副任他宰割之样。 夜流暄目光越发深沉,清俊容颜上的煞气越发重了。 仅是片刻,他修长的指尖再度朝凤兮探来,然而凤兮却目光一凛,当即伸手握住他的手指。 大抵是没料到凤兮会突然如此,他眸色微怔,然而凤兮却是趁这空挡,忙拼尽全力的朝他扑去。 此番依旧是孤注一掷,凤兮心底也发着紧。 在将他扑倒在地的刹那,凤兮伸指极快的点了他的定穴。 察觉他身形僵硬,动弹不得时,凤兮这才松了口气,疲软的在他身上趴着歇气。 然而,此际身下的夜流暄倒是身形瘦削,因他身上的白衣一如既往的凉薄,他瘦削突出的骨头倒是有些磕人。 凤兮眉头微动。 这时,夜流暄出了声:“起来。” 他嗓音冷冽,透着几许威胁,但却独独未有杀气。 凤兮冷笑,倒是当真从他身上起来,坐在他身边,扭头见周围并无人,她才淡漠一笑,目光在夜流暄清俊冷冽的面上一扫,道:“凤兮这些日子跟随清隐,倒也学了些本事,夜公子若要凤兮性命,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你以为你点我定穴,便能当真治住我?”他眸色极深,静静锁着她,冷道。 凤兮面上透出半许自信:“夜公子应是不知,凤兮这些日子也学了不少医术,了解了不少人体脉络,此番在你身上点的定穴,极为隐秘特殊,纵然武功再高之人,怕也得半个时辰才能自行冲开穴道呢!” “你便这般自信?若我说我的武功已达能冲破任何穴道的境界呢?” “夜公子若能冲开,此际又如何能僵硬躺在这里与我说话?只是,经过夜公子这一提 醒,凤兮倒是当真想打晕你了呢。” “凤兮,凡事皆得掂量。你若敢,我定让东临宁王与睿老王爷不得安生。” 凤兮脸色骤然一变,冷道:“夜公子倒真是能拿捏凤兮的软肋。只不过,夜公子也莫要忘了,你若要与东临结盟,宁王与睿老王爷,你自然动不得!” “你曾跟了我这么久,倒是半分都未看懂我!若这世上有人挡我路,你自改知晓那人下场如何!”说着,嗓音越发淡洌:“你若识相,便解了我穴道,我可当做一切不曾发生。” 凤兮目光一颤,心生复杂,但仅是片刻,她便按捺住了神色,朝他冷笑:“当做不曾发生?呵,夜公子若有如此肚量,凤兮又因何至此?夜公子无须再危言耸听,也无需再拖延着时辰以图自行冲破穴道了,没用的。说来,凤兮委实没料到今日能再见你,也本以为我对你的恨意早已封存,但今日亲眼再见夜公子,以往之事再度抑制不住的浮现,凤兮心底的恨意再度蔓延,是以对夜公子也动了狠心呢!”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冷道:“只不过,夜公子如今是东临贵客,凤兮自不会不顾大局的动夜公子。另外,凤兮也当真未有打晕你之意,凤兮还想夜公子醒着赏戏呢,夜公子以往算计凤兮多次,你便容凤兮算计你一次吧!” 嗓音一落,凤兮目光在他瘦削修条的身上巡视。 “你想如何?”夜流暄深黑的目光依旧锁着凤兮,冷冽出了声。 凤兮朝他勉强一笑:“半个时辰,凤兮自是跑不远,若你冲破穴道追来,凤兮自是得不偿失。是以,凤兮便想为夜公子办件事。” 说着,见夜流暄眸色越发深沉,她坦然淡道:“夜公子放心,凤兮虽恨你,但并不会如你这般丧尽天良的伤你。凤兮不过是听说夜公子有意在这东临民间寻一侧妃,是以便想帮你罢了,只望夜公子以德报恩,莫要再为难凤兮。” “你是想亲自替我寻一名侧妃了?”他冷淡出声,然而清俊的面容却毫无危机意识,亦如言道家常。 “没准不是一名,会是多名!”凤兮淡道。 这话一出,她已是极快的解了他的腰带,迅速剥了他的雪白外袍,眼见他仅着中衣,于这冬日湖风里满身瘦削与僵硬时,凤兮眉头一皱,默了片刻,又伸手扒下了他的中衣,最后掀开了他的亵衣。 眼见他瘦削的胸膛大露,春意乍泄,凤兮也愣了一下,眸色有过刹那的不自然,随即挣扎起身,将他的外袍与中衣全数扔进湖里。 这事一做完,凤兮便转身踉跄离去,湿透的身子发着颤抖,两腿极为僵硬,但她却咬牙强撑着走得稍快。 “你如此待我,此际可是要去为我寻女人了?”身后扬来夜流暄冷沉沉的嗓音。 凤兮未言,眸中冷意尽显。 “你该是知晓,我历来不喜女人靠近,你若不想让那些女人活命,便尽管寻来。” 听得这话,凤兮冷笑。 这人果真冷血无情,不可一世呢。 既是如此,在逃回睿王府的路上,只要瞧见女人,她定要让那些女人速速来这里,只要那些女人‘有心’,仅需稍稍打乱自己身上的衣裙,再让人瞧见,夜流暄自是百口莫辩。 她虽不能真正动他伤他,但满腔怒意高涨,她也不能轻易放过他,是以惟有变相灭了他的嚣张,让他蒙耻。 “夜公子也掂量几分吧,这里可是东临汴京!你若要滥杀,倒得考虑你此番入这东临的来意。”凤兮头也不回的冷道。 她倒是要瞧瞧,让这不可一世且不近女色的夜流暄被那些女人们轻对,这人,是否敢在这东临汴京无法无天到滥杀无辜,亦或是破天荒的忍气吞声,挥退一众女人作罢! 身后再度扬来夜流暄极淡的嗓音:“这汴京西湖中,还有想置我于死地的杀手,你点我定穴,将我抛于此处,若我被那些杀手伤害分毫,你自该知晓后果如何!” 一语直入凤兮心底。 凤兮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 是了,若夜流暄有半分闪失,东临难辞其咎。夜流暄能控制整个南岳之国,手头的势力不容小觑,若他在这东临出事,东临之国自是危矣。 凤兮终归是驻了足,湿透的身子发着颤。 半晌,她扭头一望,目光却刚巧对上了他那双深黑如玉的眸子,那双眸子眸底略有涟漪,仿佛夹杂着一些情绪,待凤兮欲要细观,里面却是刹那间恢复平静。 第155章 扑朔迷离,逆转5 “过来。”他薄唇再度一启,道出一句漫不经心的话来。 凤兮眉头一皱,冻得惨白的面上当即滑出几许冷意。 竟又开始对她呼之即来了,不得不说,这夜流暄委实自信得很,难道他就不怕她当真不顾一切的害他? 转身,凤兮终归是朝他踉跄的走回,立在了他面前。 她目光朝他落来,本是居高临下的望他,而他此际在她面前也本是狼狈低弱,但凤兮却不觉自己有本分盛气凌人,更不觉他有半分的屈辱与卑微。 他并未再朝她的脸望来,反而是眸光微垂,神态尤为安然。 大抵是被扒了衣袍,寒意袭体,他精致如华的面色略微发紧,唇瓣也稍稍发紫。 “解开我的穴道吧,你害不了我!”正这时,他再度淡然出声,嗓音依旧不带情绪,但却隐隐威胁。 凤兮委实不喜他这种将什么都拿捏得当的淡然与威胁,心底压抑着的怒意也再度盛了几许。 这人害她多次,如今他就在她面前了,甚至被他点了定穴,但他仍旧未有危机之感,反而依旧是高高在上,淡漠如风的说着一些威胁她的话。 不得不说,这夜流暄,太过不可一世了。 凤兮蹲下身子来,冷眼盯他,正巧他也抬眸望她。 二人目光一汇,凤兮只觉他眸底深处平静如水,但也是深邃如潭,仿佛要将人迷惑与摄魂。 他的确是美,即便冷血无情,嗜杀成性,但他依旧好看,不仅皮囊精致,就连他此际的目光都平静如风,给人一种窒息与痴迷之感。 只可惜,皮囊与眸子再美,却是世上的活阎王。别的女人能抛开一切的对他趋之若鹜,但她对他,却是避之不及。 “夜公子说得的确不错,凤兮此际的确不能害你,但若是别人害 你,那便另当别论了呢。”凤兮淡道,说着,目光朝西湖不远处的数十只独舟瞥了几眼。 “别人若要害我,自然另当别论,只不过,你若想引来那西湖上的杀手,我若有半分损害,我定不饶你呢。” “那若是你一命呜呼了呢?”凤兮垂眸望他,眸底冷意浮动。 他深眼凝她,眸底略有风云,却是未言。 凤兮又低沉沉的道:“若是你一命呜呼,你便没机会害我了呢!” “你便这么想我死?你以为那些杀手当真能伤我?”他直直的凝着凤兮的眼,里面风云微盛,冷意流转。 凤兮错开目光,只道:“反正我今日点了你的定穴,无论找不找女人来辱你,你皆不会放过我,我也并非想夜公子死,但夜公子活着,凤兮委实不会安生。那些湖中的杀手若杀不了你,但我想夜公子结仇甚多,没准这周围也有很多双眼睛在寻着你呢,不如凤兮开口唤唤,兴许会唤出不少那些杀手的同道中人!” 说着,凤兮勉强站起了身,目光朝周围扫了几眼。 夜流暄乃天下魔头,人人惧之,但也有许多人想杀之。此番他穴道被定,任人宰割,这等好机会,怕是许多人都不会错过。 正这时,夜流暄冷笑一声:“本以为你方才转身回来是想通了,不料你仍是一如既往的蠢笨。凤兮,在顾风祈身边呆久,你倒是越发的不长进了。你若不想东临极早亡国,你自可打我性命的主意,不过你倒是得想清楚了,无论我生或死,你皆逃不掉,甚至还会赔上整个东临,万数百姓。” 说着,见凤兮脸色一变,他又冷笑道:“你以为今日刺杀只为我一人?你北唐帝姬身份现世,想要你命之人,怕是比想要我命之人多。不如 ,你大可猜猜,如今顾风祈救走的那两位郡主,此际是否安然?” “你这话何意?”凤兮神色一颤。 他深邃的眸中滑出几缕意味深长的讽笑:“北唐五十万遗军四散,生生衍息,人数定发展壮大,但因这些人不参世事,天下四国自然安宁。但若北唐帝姬一现,五十万大军自然集结,到时候,天下四国,最为有利的便是你外祖父及舅舅一方的东临。你以为除了东临,其余三国能安之若素?纵然大昭封你为顾风祈的正妃,你以为你便能安生?比起五十万大军令东临壮大,大昭怕也有心除你,毕竟,这天下若无你那五十万大军参与,谁死谁手,倒也不一定,但你那五十万大军一现,东临定然独大,大昭必定得成为东临附属。哼,世之帝王,又有何人愿依附旁国?” 凤兮眸色再度一颤。 他竟是连她是顾风祈的妃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纵然对他恨得咬牙,但他这话,却也是无端的刺入她的心底,令她不得不重新思量。 “顾风祈并无意害我,大昭对我也是甚好,东临又有我外祖父与舅舅,如此一来,最想我死的,怕只有你南岳与那剩余一国。”凤兮默了片刻,才冷道。 周围的风越显冷了,凤兮拥紧满身湿透的衣裙,再度瑟瑟发抖的蹲在他面前。 他深邃风云的目光朝她一扫,淡漠冷道:“蠢东西!以往被人算计了那么多回,竟还是不长进!稍稍比以往胆子大了,比以往狠心了,却都是朝我招呼来了!放眼这天下,没人会真正对你好,但这天下最不会杀你之人,除了我,别无其它!凤兮,你逃不掉的,你此生,必与我拴在一起,这天底之下,也只有你我才可相依为命!你,只能依附 于我!” 凤兮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心底怒意上涌,不由冷如冰霜的朝他吼道:“夜流暄,你胡说!” 他冷笑:“这么久,你终于是唤我名字了!这天底下,怕也只有你敢在我面前放肆!方才我已给足你时间,是你自己游移不定,又回我身边蹲着,如此一来,你便别怪我将你拉入今日这场大戏里了!”说着,嗓音稍稍一顿,话锋一转:“不是以为别人对你好吗?睁大你的眼,自己瞧清楚了!” 他尾音未落,周围顿有森冷的簌簌声由远及近。 周围空气顿时增了肃杀之意,漫天的冷冽气息席卷而来,骇人惊心。 凤兮惨白着脸色,不及回神,身子已是落入了一个瘦削的怀,那满是熟悉的淡兰香味盈入鼻间,仿佛瞬间沁入了骨髓,尽是道不清的暧然与微熏。 尽是刹那,腰间那只力道极大的手抱着她腾空翻转,待双脚再度落地,凤兮终归是回神过来,只见周围散落不少森冷的箭羽。 “抱紧我!”正这时,夜流暄将她脑袋往他怀里一按,清冷一声,嗓音一落,他已是搂着她再度腾飞翻转,避着新一轮飞速而来的箭羽。 那箭羽的簌簌声骇人惊心,然而凤兮此际却并未害怕。 她侧脸紧贴在他散开衣襟的胸膛,那皮肤相触之感并无酥麻,反而是冷意浮生,瘦骨嶙峋的磕碰感也委实强烈。 此时此际,她才知夜流暄竟是瘦削至此,才知他的体温依旧凉薄,犹如这冬日里的风,无法给她半分温暖。 她已是没心思考究他明明穴道被点却能活动自如,更没心思观察周围这些簌簌而来的箭羽究竟出自何妨,她仅是两手死死的勾住他的脖子,身子紧缠在他瘦削的身上,待随着他翻转躲避了不 久,凤兮在他怀里低低出声:“我知夜公子武功高强,但此番在箭雨中强撑,委实不妥。” 她言下之意便是让他逃。 危急当头,即便恨他入骨,她也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如今她与他身处箭雨之中,她逃脱不得,惟独靠他,然而,这人历来冷狠无情,她倒是顾忌他会突然将她推在前方当做他的挡箭牌,到时候,她无疑是万箭穿心,死得凄惨。 “你是怕我受伤,还是怕我会将你推出去挡箭?”他清冷出声,回了她的话,然而却一语道透了她的心思。 凤兮按捺神色,越发的吊紧了他的脖子,只道:“凤兮有何心思,倒是真瞒不过夜公子。只是周围箭雨密集,夜公子纵然不为凤兮着想,也得为你自己着想才是。” “你若骗我是为我着想,我怕是真会稍稍心软,但你既是这般坦白,我倒是真不愿再留你这累赘。”他再度清冷出声,嗓音透着几许漫不经心,仿佛周围皆是密集箭羽,竟不能让他动容分毫。 凤兮霎时心紧,将他的话迅速琢磨了一遍,为防万一,她终归是伸手迅速拔下了头上的玉簪,待湿润的发丝彻底散落时,她已是将玉簪抵在了夜流暄白皙赤条的胸口:“你若将我推出去,我也会在刹那刺穿你的心!” 他浑身顿时一僵,身形稍稍一滞,然而就在这空挡,一只利箭霎时间穿透了他的肩骨。 鲜血喷溅,凤兮面上沾染了温热的血,那浓烈的血腥味蔓延,竟是令她浑身一软,吓得连手中的玉簪都掉落在地。 “你竟是想亲手杀我?”他清清冷冷的出了声,这嗓音竟是比方才还要冷上数分,但却独独未染痛意,仿佛这支穿透他肩头骨的箭羽全然未刺中他身,未引起他的半许疼痛。 第156章 扑朔迷离,逆转6 凤兮满面震惊,从未料到强势的他竟也会受伤。 她不及回答,眼见周围更是一重重密集的箭羽而来,她脸色惨白,不管不顾的再度将朝他一扑,倒地的刹那,那些迎来的密集箭羽自头顶险险飞过,凤兮煞白着脸伸手将他迅速扶起,拉着他便朝前方那条小径奔去。 此地箭羽密集,不宜久留,她并非夜流暄这等不可一世之人,只能逃跑。 然而令她触不及防的是,刚跑几步,夜流暄已是将她拉住,停在原地。 凤兮急白了一张脸,扭头便朝他怒来:“停下来做何!你想找死吗?” 大抵是怒由心来,此番她这话并未给他面子,更未顾及他的身份,只是待这话被她吼出来时,她才心底一紧,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是又在他面前放肆了一回。 他脸色已是阴沉至极,却未回话,反而是伸手朝她一推:“滚远点!” 凤兮被他推得踉跄倒地,怒不可遏,正要大怒,却见他已是转了身,分毫不顾那受伤的肩头运气,最后隔空推掌。 他掌风夹杂着浑厚的内力被推出,周围空气仿佛都强烈的震荡了一番,而那一拨再度迎来的箭羽竟是被内力震得纷纷调转了方向,霎时朝来路返了回去。 一时间,远处西湖中那不知何时已聚集而来的画舫内顿时惨呼一片,同时间,一道道落水声也显得凌乱而又惊心,就连带那本是清凉透彻的西湖水,也霎时鲜红一片。 死人了。 凤兮满目震惊,先是盯了一眼夜流暄垂在身侧的手,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了那一片赤红的湖水。 周围冷风顿时凉意彻骨,诡异宁静,但那肃杀与死亡之气却是令人心惊。 不多时,西湖中那片不知何时密集一起的画舫迅速挪开,西湖水红色也逐渐淡化,归于宁静平歇。这时,远处一艘画舫传来惨绝凄寰的哭吼骤然清晰:“小妹,小妹!” “殿下,你救救我小妹,救救她!她不是凤兮,她不该被人当做凤兮被杀!殿下,你救救她,救救她!” 那声音每一句都是嘶声裂肺,便是隔得这么远,凤兮也能听得清晰,听得明白。 那是宁王府大郡主的声音。 凤兮心底一颤,低垂了头,震惊的眸子逐渐归于宁静,静得近乎于呆愣。 这时,前方那瘦削雪白的身影突然软坐在了地上,仅是片刻,那人清冷的嗓音扬起:“过来!” 凤兮皱眉,默了良久才僵着身子挪到他身边,他却是拉着她坐了下来,似是略微疲惫的靠在了她的身上,待凤兮欲要推开他时,他修长的指尖遥遥一指,清冷道:“若你方才在顾风祈身边,死的便不是宁王府的小郡主,而是你了。你看那边。” 凤兮眸色一颤,抬眸朝着他的指尖方向望去,入目的却是那数艘方才死伤人的画舫已是靠至岸边,有为数不多的黑衣人自画舫里跃出,直往湖边小径逃窜,而那为首之人,却非黑衣打扮,而是一深明蓝,身形修条,背影硬实。 “那是乌俅之国最为年轻英勇的大将军。”正这时,夜流暄缓缓出声解释,“天下四国的最后一国乌俅,已是将矛头指向你了。凤兮,你以为你北唐帝姬身份现世,顾风祈与宁王府之人便会护住你?你可知,当时顾风祈带着你们落水,你以为他当真想第一个救你?他不过是在做戏,无论你拒绝与否,他最终都会救走宁王府的郡主,而非你。只不过,他顾风祈千算万算,没算到乌俅竟会派出大将军来亲自杀你,也没算到乌俅之人初时竟会将他救走的宁王府小郡主认作是你,从而坏了他的一步大棋!” 凤兮脸色一沉,颤着身子冷眸观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夜流暄深眼望他:“还没想通吗?顾风祈早知有乌俅刺杀,也知他们的目标是你,他落水不过是故意而为,他的目的,便是让你独自于水中挣扎,落入乌俅之人眼里,引发射杀!只可惜,他没 料到乌俅之人最初会看错人,使得宁王府小郡主误丧了性命!” “顾风祈如何知晓今日乌俅之人会杀我?再者,我是他的正妃,我死了于他有何好处!夜流暄,你究竟想说什么,此时此际,你竟还想挑拨离间吗?”凤兮嗓音发紧,冷眼如刀,湿透的身子打着颤,仿佛随时都要支持不住的倒下来。 夜流暄却对她不曾有半分怜惜,依旧漫不经心的靠在她身上,清冷出声:“不长进的东西!你是想维护顾风祈?顾风祈的本事,怕不是你能想象的!他师从长白山道观观主,当时甚至能将你从我眼皮底下带走,岂会是寻常无能之辈!再者,他身为天下四杰之一,轻功为何会不济到连你三人都带不走?他落水,弃你于水里,不过是想用你来引出我!只要我在你身边,乌俅之人定是会连我一起射杀!那顾风祈,是想用乌俅之兵来借刀杀我,只要我在东临出事,东临难辞其咎,乌俅更是捅了篓子,到时候,我手底之人兴兵,矛头自然是朝着东临与乌俅,而他大昭一国,自是坐山观虎斗,收取渔翁之利!只可惜,他看错了乌俅之人,更低估了我!” “你之意,是想说顾风祈利用我来害你?我随着你在箭雨中躲避,我若死了,于他而言有何好处!”凤兮气红了脸,眸色剧颤。 夜流暄深眼观她:“你以为你对他当真重要?他救的是宁王府郡主,你若死在乌俅人手里,于他而言并无损失,他还可求娶宁王府郡主,依旧能与东临结盟。若你没死,他自然与你关系依旧,更是毫无损失。你难道还不清楚,无论你是否尚存,于他而言,皆不重要!你虽为北唐帝姬,北唐那五十万遗军虽说诱人,但若这天下没有你北唐的五十万大军,他依旧可以兴风,若有你那五十万大军,他更会如虎添翼!再者,他的确没想过让你丧命,只因他能肯定,只要有我夜流暄在,无论如何都会护你周全!你这傻子,他是在用你与我狂赌,赌我对你的势在必得,赌我因为护你而丧命在乌俅之人的手里!他的目的是我,但你,却不过是他抛在火海深潭里的棋子!” 凤兮眸色大颤,身形越发的颤抖,差点支撑不住她与夜流暄二人的身子。 夜流暄则是默了片刻,再度清冷出声:“只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乌俅之人会将小郡主误认作你,也未想到待乌俅之人反应过来时,并没本事射杀你我!你我如今安然,但宁王府小郡主却丧了命,呵,他布的这局,也算是自食恶果,他护郡主失利,那宁王府怕是容不得他了!” “你以为你这般说,我便会相信?”凤兮白着脸,紧着嗓音问。 他半晌才道:“你若不信,又为何这般紧张与颤抖?凤兮,你是聪明人,只可惜历来不够长进,不够伶俐。顾风祈这些日子定将你哄得团团转吧?你可知他为何会这般哄你护你?” 凤兮冷眸观他。 他深黑平静的目光迎上凤兮的,清冷道:“只因你,才是我夜流暄的唯一软肋!我是他统一天下的最大强敌,他若要对付我,只能从你入手!一旦我出事,亦或是对他不能构成半分威胁,你以为他还会善待你?”说着,他嗓音稍稍一顿,薄唇上漫出半分冷冽的弧度,笃定道:“若我料得不错,他是不是希望你恨我?” 一语直中凤兮的心底。 凤兮心底云涌,肆意翻搅。 顾风祈曾经的确希望她恨夜流暄,但她却不知他想用她来对付夜流暄! 再者,顾风祈不是不喜政事,只喜在药王谷中恣意畅快,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吗?像他那样略微仙风道骨之人,又如何会有一统天下之俗心?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偏离了她所了解的方向,她心下剧颤,已是不知究竟该相信谁。 正这时,若瑶郡主的哭泣方向有大批官兵靠近,凤兮抬眸一观,神色云涌至极。 正 这时,不远处赫然出现一人并恭敬半跪在夜流暄面前:“主子,大批官兵来了,想必不久便会搜到这里来,我们此番出来得仓促,并未有任何准备,是以此际,主子与凤姑娘还是先离开为好!” 凤兮朝面前之人一观,只见这人委实熟悉,正是以往右丞府中的管家。 察觉到凤兮的打量,管家扭头朝凤兮望来,恭恭敬敬的唤了声:“凤姑娘!” 凤兮瞳孔微缩,没吱声,夜流暄则是猛的朝他肩头上的那只箭羽一拔,待血流四溅时,他迅速点住肩头的穴道,动作极快,脸色无半分波动。 凤兮怔了一下,神色越发颤然,然而他却是神色如常的朝她瞥来,并拉着她起了身,细长的手指紧扣着她的手腕,朝管家道:“回别院!” 凤兮挣扎不脱,惟有被夜流暄拉着往前,待登上管家备好的马车,夜流暄却是略微疲惫的侧靠在马车里,然而那只扣着她手腕的手,却是分毫不松。 凤兮盯了一眼他肩头上的伤,瞥了一眼他雪白衣袍上的鲜红血迹,眸色一沉,只道:“夜公子是想一直这么扣着我吗?我外祖父若是见我迟迟不归,定会差人来寻。” 他漫不经心的迎上她的目光,眸色一深,仅是刹那,他扣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趴在他身上。 凤兮眸色骤然一冷,但却并未挣扎,仅是静静靠在他身上,脸依旧贴着他敞开衣襟下的瘦削胸膛,耳里扬来的是他胸膛内沉稳的跳动。 “你虽学会了威胁人的本事,但却万不该用这本事来威胁我!凤兮,事已至此,你还想从我身边逃开?”他清冷出声,胸膛一点一点的震动,嶙峋的骨头磕得凤兮的脸颊发疼。 凤兮稍稍抬脸,避开他的胸膛,然而他却是将她拥紧,脑袋一低,整个人靠在她身上,连带整张脸都埋入她的脖子里。 这种姿态,凤兮熟悉得彻骨。 以前在南岳时,他便经常拥着她,经常将脸埋入她脖间的发丝里,他经常这般紧紧的靠着她,抱着她,令她有种相依为命之感,只可惜,她一直都知晓,她是淤泥,他是攉泥搓泥的人,她与他,终不能真正的相依,更不能相存。 她开始伸手推搡着他,淡漠出声:“凤兮已是有夫之妇,夜公子莫要太过无礼了!” 他漫不经心的冷笑:“有夫之妇?南岳端王已成了朝廷钦犯,而顾风祈这人,我也没打算放过!你以为你真能嫁人,真能成为有夫之妇?若我不同意,你又能真正嫁给谁?亦或是谁敢真正的娶了你?” “夜流暄,你莫要太过分!以往之事,我全可当做不计,但若你还想着计我害我,纵是拼个鱼死网破,我也定不会让你称心!” 他清冷一笑:“别的地方没长进,你这脾气倒是长进不少!说你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便当真是高看你了!” 凤兮顿时恼极,猛烈的朝他一推。 因着力道过大,他闷哼一声,然而依旧将她搂得极紧,半分不松。随即,他在她脖子间稍稍压抑着疼痛的清冷道:“我并非铁打的,你若是再推我,我便真支撑不住了。” 凤兮眸色一沉,继续推他,他长指朝她一点,待凤兮被定住,全身僵硬时,他继续靠在她身上,略微嘶哑低沉的道:“放眼这天下,倒也不曾有人敢这般对我!若我计较,你已是死了无数次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清冷的嗓音悠远了几许:“我知你恨我,但,我们来约定一番如何?你若随我回南岳,在我身边陪伴半年,我便送你一份惊喜,并再也不找你麻烦,如何?” 凤兮心底一动,复杂横生。 他又道:“只要半年便足够了。凤兮,你可应我?半年之后,我定送你一份惊喜,让你真正安稳长久。那时,我也会真正退出你的视线,再也不参与你的命途,可愿?” 马车颠簸摇曳,车轮声冗长繁杂。 车内气氛一直低沉压抑,凤兮神色低沉涌动 ,却是半句未答。 她不知夜流暄为何会突然这般说,虽心底惊疑不定,但她终归是不能信他! 她没料到不可一世的夜流暄此际竟如寻常男儿一般褪却强势的与她相商,她更没料到她此际的不回话也令他心生波澜,她只是觉得他此际极为怪异,怪得不像常日里冷血无情的他。 她不知后事会如何,但她若能料到日后的事,若能料到日后的真相与结局,那她此际,定不会这般不声不响,从而让日后的自己后悔不迭,满心抱憾。 马车颠簸良久,终于是停了下来。 “主子,凤姑娘,到了。”这时,管家的嗓音扬来,依旧恭敬,但却微带忧心。 夜流暄终归是将头自凤兮的发丝里探了出来,随即长指一点,解了凤兮身上的定穴。 凤兮身上本是湿透,此番保持僵硬姿势坐了良久,便是穴道被解,也不能立即活动开。 她稍稍活动僵硬不堪的双腿与胳膊,眼风瞅着夜流暄正深眼观他,她怒瞪他一眼,不料他并未生气,反而是清冷淡漠的半勾了唇,朝她投来一记鄙夷之色,似在骂她蠢笨。 她脸色顿时一变,脾气一来,拳头当即朝他挥去,不料他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清冷如常的朝她威胁:“你脾气倒是大,日后在我面前,便好生压抑!你该是知晓,我耐性不好,性子更是不善,没准一不小心,便捏碎你这拳头。” 嗓音一落,他已是拉着凤兮的手腕挪出了马车。 车外冷风微盛,凉意浮动。 凤兮浑身湿透,打着寒颤,身子越发的僵硬颤抖。 今日又是坠湖,又是刺杀与惊吓,她这孱弱的身子,怕是得受风寒了。 扭头朝身边的夜流暄望去时,她只见仅着亵衣的他衣襟大开,里面瘦削白皙的胸膛展露无遗,这一路上,她的脸一直都抵在他微凉的胸膛,毫无阻隔,明显能清晰觉察到他浑身的凉意。 不得不说,他体温本是凉寒,此番衣不蔽体,冷风浮动中,这人未冷得如她一样颤抖,已是不可思议。 是了,夜流暄本不是常人,本不是她能比得的。 她如是想着,随即挪动目光朝前方一观,只见前方是一座极其普通的院子,院门朱红的漆大多已脱落了,周围院墙也有冬藤蜿蜒,竟有几许古朴幽深之感。 然而待她被夜流暄拉着入得院门,便见院中别有洞天,入目之处皆是片片白梅,廊檐精致,冷香浮动,颤人心弦。 “主子,可要老奴寻位大夫来?”正这时,跟在身后的管家恭敬出声,嗓音隐忍而又担忧。 夜流暄并未立即回话,仅是待拉着凤兮绕过一片白梅后,才道:“不用!” 凤兮被他拉着紧跟在他身侧,闻得这话,心生冷嘲。 待绕过前堂,行得后院,只见后院甚小,仅有几间朴实厢房。 凤兮正打量,不料那几间屋子的屋门顿时被打开,几抹曼妙的女子齐齐出门,淡脂味一来,生动了整个冷风萧瑟的后院。 凤兮愣了一下,只见那几名女子皆华服加身,容颜秀美,乌发云鬓,珠花淡雅。 她心下一动,不由冷笑惊叹,这些女子,皆是清秀得当,曼妙娴雅,委实是美。 “谁让你们来的?”夜流暄出了声,嗓音如常清冷,但那极缓的语调却透了冷意与杀气。 他音色本是极美,淡雅得当,然而这些女子皆未觉察出他语气中的杀意,反而是纷纷圆瞪着他赤条白皙的胸膛,眼神惊愕,满面羞涩霞红,竟是呆愣得忘了挪开眼,忘了察觉夜流暄肩头上那片刺目的血渍,更忘了回话。 早知夜流暄皮囊惑人,以往江南之主的千金叶芜菁与芸罗公主便被迷得失神,更何况这些女子还瞧见了他裸着的胸膛。 他本不近女色,更不喜生人靠近,如今这些女人这般盯着他,无疑是触了他的霉头。 他捏着凤兮手腕的手一紧,凤兮皱了眉,扭头观他,意料之中见得他脸色极沉,一双眸子毫 不掩饰的泛了浓烈杀意。 在他抬起另一只手的刹那,凤兮挪身站立在了他面前,挡住了那些女人们的目光。 夜流暄那只手稍稍放下半分,墨黑如玉的眸子半垂而来的锁着她,清冷出声:“又开始仁慈了?” 一语再度道破凤兮的心思。 凤兮也未反驳,她虽未仁慈,但却不愿看到那几个无辜的女人血溅当场。 她沉默片刻,便伸手替他拢住散开的亵衣,掩住了里面白皙好看的胸膛,朝他冷道:“杀多了无辜之人,是要下地狱的!” 她这话说得极狠,微带报复之意。 他眸色骤然极深,里面杀气更重,“挡我之人,更得下地狱!” 凤兮眸色一沉,冷眼盯他,他则是迎上她的目光,再度清冷出声:“只不过这回,我便再饶你一次!” 嗓音一落,他稍稍敛神,继续扣着凤兮的手腕,冷然的拉着她往前。 “流暄公子,你肩头上的伤……”路经那几名曼妙女人时,她们似是这才回神的发现夜流暄肩头的血渍,纷纷倒吸着冷气震惊出声。 然而夜流暄却是头也不回的道:“滚!” 短促一字,音色依旧好听,但里面夹杂的杀气却是逼人,骇人惊心。 在场的几名女子吓得脸色一白,身形一颤,纷纷不敢再言,眼见夜流暄将凤兮拉入屋中并合上屋门,她们白着脸互相对望,这时,管家也冷沉着脸上前,朝她们道:“各位姑娘怎在这别院里?” 其中一人紧着嗓音回道:“我们,我们是贵妃娘……” 管家眸色一闪,淡然打断她们的话,道:“你们回去吧,我家主子无须你们照顾。” “可娘娘说流暄公子来这东临,身边无人服侍,定要我们将公子服侍好!” 管家皱了眉,目光朝那紧合的大门望了一眼,只道:“你们方才也看见了,我家主子身边有人伺候。” “纵是如此,我们也甘愿留在别院服侍。多一个人照顾流暄公子也是甚好。”那女子紧着嗓音,委婉言道。 管家冷瞥她一眼,嗓音也开始冷了半分:“我知你们是贵妃指派而来,必得想法子留在这别院!但我家主子历来喜静,不喜外人打扰。各位请便吧!” 几名女子神色皆是大变,面面相觑。 最终,那名出声的女子妥协下来,只问:“不知方才随着流暄公子一道进去的姑娘,是东临哪府的千金?我们几位姐妹也皆是出身官家,但却从未见过那位姑娘。” “你们对贵妃倒是忠心。只不过,即便打探出这些,怕也对贵妃无用。贵妃要讨好我家主子,尽可明说,纵是要投其所好,也得先将我家主子的喜好打探清楚为好。”管家冷道,这话委实没存太大的礼数。 嗓音一落,见几位女子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又道:“方才进去的那位姑娘,可非东临哪府的千金,没准不久,她还会是我家主子的妻。各位姑娘若是明白,尽可将这消息告知贵妃,也好让贵妃从中周旋,让东临新帝阻了大昭皇子与那位姑娘的亲事,也好让我家主子顺心满意。” “流暄公子贵为南岳摄政王,闻说王府中早已有一名公主出身的摄政王妃。那位姑娘如何能当流暄公子的妻?再者,管家方才之言,可是说方才那位姑娘与前几日初入我东临的大昭皇子有亲?” “姑娘倒是问得多了。”管家淡道,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妃与妻,自然不同,我家主子的心思,你们也不必多猜。再者,贵妃好歹是南岳公主,即便和亲到东临,但也是南岳之人,我家主子贵为南岳摄政王,自会帮她得到她想要的。你们尽管回去复命,若贵妃娘娘当真想将我家主子当做靠山,便让贵妃娘娘顺了我家主子的意。另外,这几日我家主子应是会在这别院小住,贵妃娘娘倒是得拖住东临新帝,切莫来多加打扰。” 嗓音一落,管家摆足赶人的架势:“话已至此,各位姑娘请回吧!” 第157章 扑朔迷离,逆转7 屋内暖炉升腾,檀烟缕缕,淡香四溢之中,盖过了夜流暄身上浓郁的血腥味。 管家入屋来拨好了暖炉中的炭火,却也并未立即出去,反而是将目光朝坐在不远处软榻的夜流暄瞥了一眼,又朝圆桌边兀自静坐着的凤兮望了一眼,眉头一皱,不由缓步至凤兮身边,朝她递了只青花瓷瓶来。 彼时的凤兮,早已在入得屋子的刹那便被夜流暄威胁着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只不过换在身上的衣袍满是雪白,质地上乘但却单薄,样式也为男款,无疑是夜流暄寻常所穿的衣袍。 再瞧那在软榻上兀自静坐的夜流暄,眸子半合,身上依旧是那件单薄的亵衣,虽衣襟被拢上,不至于春意泄露,但他肩头上的血渍鲜红突兀,委实惊人。 “凤姑娘。”正这时,管家低低一声,唤回了凤兮的视线。 凤兮慢腾腾的回神瞅了一眼管家递至面前的青花瓷瓶,眸色一沉,心底明然如雪。 若她料得不错,这管家是想让她劝夜流暄上药。 不得不说,这管家自入得屋来,已是开口劝说过夜流暄,奈何夜流暄不为所动,似是连听都未听入耳里,那双深黑如玉的眸子稍稍微合,略是假寐,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僵持。 她不认为夜流暄是喜欢自讨苦吃之人,但这人却也是不怕疼之人。 纵然肩头被一箭贯穿,血流不少,这人如今依旧能岿然不动,俨然没将肩头上这点伤放入眼里,只可惜,只可惜这人喜欢僵持,但却是急坏了这管家。 抬眸,意料之中见得管家眸中满是请求与担忧,凤兮眸色略微波动,默了片刻,随即缓缓接过那面前的瓷瓶。 管家面上当即滑出几许不曾掩饰的释然,仿佛松了一大口气,随即也不再多言,当即迅速的退出了屋子。 屋内再度恢复平静,半声不浮。 凤兮长指摩挲着瓷瓶,目光有意无意的朝夜流暄落去,待静默得久了,她终归是慢腾腾的起了身,缓步行至了他的面前。 她过来的步子并未刻意放轻,反而故意加重,然而待立在他面前,他仿佛全然未被她所扰,一双眸子依旧微合,整个人清清冷冷,亦如这冬里的冷风,不带半分凡意,若非他肩头的血腥味依旧浓郁,凤兮倒是会觉得这人无声无息,静如活死人。 静静的居高临下的将他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番,凤兮终归是按捺神色,淡漠出声:“夜公子,还是先处理你肩头的伤势吧。” 这话一出,他并未回话,连眸子都半分未掀。 凤兮按捺情绪,再度道:“夜公子此番一声不吭,连伤势都不处理,受苦的,终归是你自己。夜公子历来吃不得亏,怎此番自己亏待自己了?” 他终归是慢腾腾的掀了眸子,一双墨黑如玉的眼睛直望着她。 他眸中并无小憩过后的朦胧,反而是清明如常,那眸底深处不深不浅的疏离与清冷之意,依旧明显而冷沉,但却给人一种无形的震慑与压力。 “这么久不劝我,此际竟是知晓劝我上药了?”他冷沉沉的出声,嗓音犹如冷霜。 凤兮眉头一皱,冷讽道:“难不成夜公子在等凤兮劝你?” 他眸色一沉,精致俊逸的容颜漫出几许危色,“自不量力的东西!你也配?” 凤兮微怔,眸色也染满疏离与嘲意:“是了,倒是凤兮越距了。凤兮的确不配劝夜公子上药,但也不愿劝你呢!方才若不是看在管家的份上,凤兮连这瓷瓶都不会接下呢!” 嗓音一落,她将瓷瓶朝他递去:“夜公子自行上药吧,切莫辜负了管家一片心意。” 他并未伸手来接,一双墨瞳在她手中递来的瓷瓶扫了几眼,无意言话。 凤兮耐性稍稍耗尽,倒也不耐烦了,将手中瓷瓶朝他手里一塞,便道:“药瓶给你了,夜公子自行决定是否上药吧!” 说完,见他依旧不为所动,一双眸子微锁着手中的瓷瓶。 凤兮眸色微动,足下步子也逐渐朝不远处的门边挪去,然而不多时,他那清冷如常的嗓音扬来:“我准你走了?” 凤兮身形一顿,扭头望他,却见他清俊的面容漫着冷冽,一双墨黑如玉的眸子也透出半许毫不掩饰的煞气。 本是清逸风华之人,却是满身骇人的冷焰与煞气,凤兮心底冷笑着,也不知这样的魔头,怎还会受女子青睐。 既是走不掉,她也不急了,今日随着这夜流暄惊险丛生,纵然他被她害得受了伤,但也不曾伤她杀她,如此一来,她倒是敢肯定,至少一时半刻内,这夜流暄对她并无杀意。 此番她孤身在此,倒也无意惹恼他,是以身形仅是在原地顿住片刻,随即便转了身,再度朝他的软榻行来。 待再度立在他面前时,她淡漠出声:“夜公子将凤兮留在这里,意欲何为?若是还想如以前那般让凤兮做事,不妨 直言,没准凤兮会好生配合。” 她将话摊开来说,明之昭昭。 然而他却是墨眉一皱,脸色一冷,一双深眸直逼着她。 凤兮岿然不动,无半分惧意,反而是低讽一笑,目光朝他手中捏得发紧的瓷瓶望来:“亦或是,夜公子此际身子不便,欲留着凤兮替你上药?” 这话一出,他脸色一变,垂下了头,那浓黑的额发掩住了他的眸子,使他显得格外的清寂。 见他再度平静,未朝她发恼发怒,凤兮怔了一下,没料到此际的夜流暄竟是格外的容忍她。 若是以前她这般对他,早撞到他的刀口上了,但如今,他却是淡漠隐忍,委实反常了。 一想到这儿,凤兮眸色也深了几许,正欲退回桌边与他僵持而坐时,不料足下步子未来得及动,屋外倒是扬来一道苍老且大大咧咧的絮叨:“那小子受伤了?老头我不过是出去喝了趟酒,他将自己弄得要死不活了?” “我家主子不过是肩头受了伤而已,观主还是莫要胡言。”外面管家的嗓音显得疏冷无奈。 “老头我哪里胡言了?那小子倒是怪,他身子自小便常受重创,如今竟还不重三餐,不重歇息,以致身子瘦削虚寒,他对自己倒是狠呢,只是他这么想死,还将老头我绑在身边做何!老头我长白山道观倒是频频发生暴乱,急需我解危,你们究竟还想将老头我扣留多久?” “待时候到了,我们自然放观主离去。只是望观主此际莫要在此喧哗,我家主子还在里面歇息!”管家再度出声。 外面那苍老的嗓音再度响起:“罢罢罢!你以为老头我想在这里喧哗?只是今儿这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的?你主子受伤了,你竟然不像以前那般拎着老头我去给他扎针诊治?” 管家并未回话,徒留老头再度愕然的絮叨。 凤兮听得清晰,目光微垂,再度将他肩头的那片血迹扫了几眼,又打量了一番他瘦骨嶙峋的身形,眉头也几不可察的一皱,终归是淡漠着嗓音建议:“不如,让外面那位老者进来看看?” 夜流暄抬头观她,精致如玉的容颜竟是突然有些苍白,而他那薄薄的唇瓣却是微微一勾,容颜带笑,虽溢满嘲讽与冷意,但依旧美得花开,惊艳卓绝。 凤兮眸中有过刹那的怔愣,片刻已是挪开了目光。 而此际,他却再度清冷出声:“凤兮,你心乱了。” 凤兮微怔,冷笑一声:“凤兮听不懂夜公子在说什么。” 他又道:“你建议让那老头入内看我,可是不愿我死了?” “夜公子若是出事,对我与东临,并无半分好处。是以,凤兮的确怕夜公子死了呢。”凤兮眸色依旧淡漠,冷嘲出声。 他眉头又是一皱,清俊的容颜也冷却了半许,“往日我一直想让你对别人冷漠与心狠,不料你当真心狠了,竟是第一个冷心对我。凤兮,你此际,可是当真恨我?” 凤兮脸色一沉,却未立即回话。 这时,屋外已无老头与管家的嗓音,清清寂寂中透着几许压抑,也顺势衬得屋内的气氛越发的缄默。 她兀自静默良久,才再度将目光朝夜流暄落去,不料正好迎上他深黑如玉的眸,她按捺神色,只道:“夜公子以前害得凤兮几次险些丧命,冷冽无情的将凤兮算计得千疮百孔。凤兮不是傻子,不是木头,是以,凤兮自然恨!” “我曾说过,你能疑尽天下人,却独独不可疑我。而今,我再警告你一句,你能恨尽天下人,但断不可恨我!” “夜公子管得莫不是太宽了?凤兮心底的恨意,夜公子还想做主?”凤兮冷笑,大抵是心生嘲讽与怒意,在他面前越发的显得无畏。 他眉头一皱,清俊的容颜越发的沉了几许:“这天地下,惟独你我才可相依。你只能信我,也只能依靠我!你若是恨我了,我没准真会亲手杀了你。你该是知晓,我性情不来不善,是以,凤兮,你安分一点,莫要恼我,更莫要与我做对!我在马车里许过你半年期限,只要你半年内在我身边安安分分,半年后,我定送你一份惊喜,再彻底从你命里消失。” 说着,见凤兮冷笑,又要言话,他眸色一沉,径直将手中的药瓶塞回凤兮手里,冷道:“你来为我上药!” 凤兮脸色更是难看。 她冷盯着夜流暄,却是将瓷瓶朝他塞了回去,冷道:“凤兮不会上药!我还是出去让管家来为你上药吧!” 说完,又要迈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不料夜流暄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你当真要惹恼我?” 凤兮冷道:“不敢!凤兮的性命还在夜公子手里握着,岂敢惹恼夜公子!只不过,凤兮纵然奈何不了夜公子,但夜公子也莫要太过分了。是人皆有底线,凤兮也不是以前的凤兮了,夜公子若要当真为难凤兮,凤 兮也不会让夜公子好过!” 这话一出,夜流暄扣住她手腕的力道骤然加大。 凤兮手腕开始剧疼,几度以为自己的手腕要被他捏碎,然而片刻,他却是松开了她的手腕,杀气腾腾的冷冽出声:“滚出去!” 凤兮冷笑一声,分毫不做停留,当即快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待出得屋门,不料屋外不远正立着两抹人影。 其中一人长胡子雪白,老态龙钟,但一双眼睛却透着几许机灵,而另一人,则是脸色略微发沉的管家。 凤兮淡漠的将他二人打量一眼,随即继续往前迈步,待刚刚一声不响的经过他们身边时,管家压抑着嗓音恭敬出声:“望凤姑娘留步。” 凤兮身形微顿,但刹那间,她再度快步往前。 正这时,一抹苍老且畅快的笑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讥讽的咋舌声:“当真是没想到,竟还有人敢在那小子面前横!幸亏我方才没离去,要不然便错过这等骇人听闻的好戏了!” 骇人听闻的好戏? 凤兮眉头一皱,脸色一沉,足下步子再度加快了半分。 然而未走几步,衣袖却被人拉住了。 凤兮不得不停下足来,略微愤懑的回头一望,眼见拉着她之人是那白胡子老头,她神色变了几许,冷道:“放开!” 那老头愣了一下,随即啧啧几声,摇头道:“当真是好没教养,也不尊重老人。” 说着,犹如变戏法似的满面带笑,他将凤兮拉着转了几圈,好生打量。 凤兮身上穿着的是夜流暄的白袍,袍子对凤兮来说太长,连带衣角都拖曳在地,而她身子本就瘦削,加之外面风大,身子也冻得有些僵硬,此番被这老头拉着转圈,她身形踉跄,足下步子也突然踩到衣角,当即便要摔倒在地。 “凤姑娘!”一旁管家忙上来扶住她,待凤兮站稳身形时,他目光森冷的朝老头落去:“还望观主莫要戏弄凤姑娘!若是凤姑娘有半分损伤,观主这辈子都莫想回长白山。” 凤兮心底一沉,倒也没料到这管家竟是这般护她。 她转眸朝老管家望来,却见他面色略有后怕,脸色微白,她眉头一皱,心底深处涌出半许不解,随即,她按捺神色的朝依旧拉着她衣袖的老头望去,却见老头面上滑有半许委屈,待见她望他,他有些心虚的瞥了她几眼,朝她道:“看吧,都怪你刚才没站稳!这主仆二人可都是不好惹的人,你方才故意不站稳,是想害老头我吗?” 凤兮眼角一抽,眸底之色更是冷了半许。 无意与这老头多做言辞,凤兮甩开他的手,又挣脱开管家扶着她的手,稍稍提着身上的长袍继续往前。 “凤姑娘……”管家一急,当即跟在凤兮身边,然而后话未出,却被那白胡子老头打断。 “喂,你这丫头便这么走了?”老头嗓音微急,朝凤兮呼了一声,再度上前拉住了凤兮的长袖。 凤兮越发的不畅,扭头朝那老头瞪来:“你究竟想怎样?” 不得不说,方才已将这老头打量了好几遍,她的确不知这人是谁。只听得管家唤他‘观主’,又提及 ‘长白山’三字,难不成这老头是长白山之人? 只不过,听说长白山好歹也是道家所在,而道家之人历来不问世事,随和安宁,但这老头却是性子大咧乖张,委实不像道家之人。 “莫气莫气!”大抵是凤兮的嗓音极冷,老头忙朝她讨好一笑,但拉着她袖子的手却是半分不松,又略微迫切的问:“姑娘可是名为凤兮?” 凤兮眸色一闪,淡漠点头。 老头面上的笑容更是甚了几许,道:“难怪,难怪你敢在那小子面前横,而那小子便是气极,也没伤你分毫啊!”说着,嗓音一挑,越发的兴奋道:“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我说丫头,终归是寻着你了!来来来,你帮我进去说说,让夜流暄那小子放了老头我吧!他已然寻着你了,我对他已无用处了啊!” 尾音一落,他已是扣住了凤兮的胳膊,半扶半推的将凤兮望夜流暄所在的屋子里推去。 凤兮脸色再度一沉,猛的开始挣扎,然而老头却是极好的钳制住了她,分毫不容她挣脱,但也分毫未弄伤她! 眼见夜流暄的屋门近在咫尺,凤兮怒道:“你放开!” 老头则是毫未将她的话听入耳里,继续推她。 仅是片刻,凤兮瘦削的身子被推入了屋子里,甚至被老头推到了夜流暄面前站定。 凤兮脸色白了几许,眸中则是怒不可遏。 彼时,夜流暄正斜靠在软榻,兀自静默,肩头的伤势依旧未曾处理。 他仅是抬眸瞥了凤兮一眼,那目光太深,但却无半分情绪,随即,他便转了眸,朝白胡子老头望了去。 白胡子老头则是开门见山的道:“我说夜宫主,或者摄政王,你要寻的凤兮就在你面前了,你该 将老头我放了吧?” 夜流暄眸色微动,漫不经心的清冷出声:“我又何曾禁锢过观主?若是观主要离去,尽可自便。”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说的是什么风凉话!老头我身上被你种了蛊毒,若非你拿出解药,老头我能擅自离开吗?” “苍月宫蛊毒虽厉害,但观主你医术却是极好!那顾风祈师从于你,已能夺得‘医仙’名号,而你这师父,医术自然更佳!难不成观主还解不了我苍月宫的小小蛊毒?”夜流暄的嗓音依旧漫不经心,那极缓极缓的语气透着几分凌人,令人莫名的紧张与生畏。 白胡子老头气极:“你又何必这般调侃老头我?我虽有点医术,但你这苍月宫秘药,老头我怎解得了?”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般惊愕的瞪着夜流暄,“你莫不是还想着我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吧?我可给你说清楚了,上次在那护国寺冰窖里,我当真不能让那冰窖里的女人起死回生!老头我只懂占卜岐黄之术,其余的半点不会了!” “你上次敢在冰窖里骗我,便该知晓后果!”夜流暄嗓音一冷。 老头顿时心虚委屈:“那冰窖里的女人又不是你真正要找的人!再者,若不是老头我,你肯定还以为那冰床上的女人是凤兮,如今肯定也寻不着这丫头本人了!老头我好歹也帮了你大忙,你不知回报也就罢了,岂还能再威胁老头我?” 说着,见夜流暄神色分毫不变,老头气得跳脚。 但仅是片刻,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忙朝凤兮望来,道:“喂,丫头,你帮老头我说说好话!他应是能听你的!” 凤兮神色已是复杂至极。 她未料到,这白胡子老头,竟会是顾风祈的师父。 以前也多次听顾风祈自说自道的称他是师从长白山道观观主,岐黄占卜之术了得,她对那长白山道观观主之名也听得腻了,不料此番亲眼一见,这老头的行为举止竟是令她心底假象的长白山道观观主的形象全数颠覆。 不得不说,这老头哪里像道观观主?怕是那顾风祈仙风道骨般的感觉都比这老头更像道家之人。 “喂,丫头,你说说话啊!”眼见凤兮跑神,老头忍不住急急的提醒一句。这话一落,他稍稍一推,将凤兮再度往前推了半步。 凤兮朝老头瞥了一眼,眉头一皱,随即将目光朝夜流暄落来。 这时,夜流暄正深眼凝她,里面神色略微云涌,但冷冽之意却是尽显。 仅是片刻,他稍稍坐直了身子,冰凉细长的手指突然扣住凤兮的手腕,将凤兮拉坐在了软榻上。 凤兮眸光一冷,当即要起身,然而夜流暄却是长臂将她一揽,恰到好处的将她扣在他的怀里,并朝那老头道:“观主若是真想逃脱,不如多费些心思钻研解药,争取将你身上的蛊毒解开,你便彻底自由了。另外,莫要再打她的主意,如若不然,我不可保证观主身上的蛊毒是否提前毒发。” 老头气得咬牙切齿,立在原地骂骂叨叨了几句,眼见夜流暄眸底展露杀意,他顿时识时务的噎住了后话,故作淡定的拍了拍身上的衣袍,迅速的转身出去了。 屋内再度恢复沉寂,凤兮用手推搡夜流暄的力道却是增加。 夜流暄闷哼了几声,却是依旧将她禁锢在怀里,分毫不松,反而是将脑袋突然埋入她脖间的发丝里,清冷出声:“既是这般不喜我触碰,为何不将手指朝我伤口处按?” 凤兮怔了一下,手中推搡他的动作微顿。 此际,夜流暄再度出了声:“你果真是未有长进,纵然自称千疮百孔,但还是心存仁慈。你对我恨之入骨,却依旧对我未有杀意,若是对待那些你不曾恨过之人,你怕是更加仁意泛滥!凤兮,我早对你说过,对待旁人,不可太过仁慈!你怎还这般愚蠢!” 凤兮脸色骤变,微微发紧着嗓音冷道:“你这是在提醒我让我对你发狠吗?” “你不会!”他冷笑一声,笃定道:“你不会对我真正存有杀意,亦如我对你,终归是不会害你性命!” 竟是又在蛊惑她! 凤兮脸色一白,眸底冷沉开来,“夜公子倒是说错了!凤兮对你,的确是生了杀意!” 尾音未落,她已是两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你放开我!如若不然,纵是赔了性命,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他沉默片刻,却是将她拥得紧了些:“这世上,曾经也有一人这般掐过我脖子,但后来,我屠了那人一家,将那人碎尸万段了。” 凤兮惊了一跳,双手略微发抖。 仅是刹那,他深黑如玉的目光迎上了凤兮,眸底冷意流转,但却存有几许令人完全观不透的涟漪与复杂。 “只不过对你,我终归是包容!旁人无法对我近身分毫,你却能在我面前恣意妄为,凤兮,我给你的权利太大,你,该 是知足。”他清冷低沉的道,语气莫名的有些悠远,竟也存了半分蛊惑。 这话一落,他浑然不顾凤兮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反而是强行垂头下来,唇瓣在凤兮额头稍稍印下一吻,随即将她再度紧扣在他怀里,低道:“你为我肩头上药吧!只要你乖乖上药,我便送你回睿王府。” 他的吻极轻极淡,他身上的淡兰香也有过刹那的盖过血腥。 凤兮则是白了脸,更白了神智,待回过神来时,夜流暄已是松开了她,一双深黑如玉的眸子正清冷如常的锁着她,俊逸风华的容颜不染半分情绪,仿佛方才的一记吻,不过是空影虚幻。 凤兮终是未拒绝,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瓷瓶。 识时务为俊杰,她凤兮,终归是不愿再与他僵持与争斗。 不得不说,身边有这恶魔,她怎能安心,既然他如今松了口,她自然想抓住机会。 她按捺神色,调整身子与他对坐在软榻,她目光朝他肩头那片血渍望去,眉头一皱,本欲找把剪子来剪开他肩头的血衣,不料他已是主动的解了亵衣,褪下了衣裳。 眼里顿时触不及防的映入他光洁如玉的皮肤,凤兮一惊,两眼顿时瞪大,最后鼻腔一暖,顿觉呼吸不畅了。 他似是没料到凤兮会如此,眉头一皱,极深的目光朝她落来,清俊如华的面容却是漫出半许极为少见的僵色。 “鼻血!”他清冷出声,语气破天荒的僵硬。 凤兮这才回神,才觉鼻间的暖意更甚,稍一低头,才见身上雪白的衣袍已是被几滴鲜血点缀。 她倒吸了一口气,又恼又急,忙扯过他褪下的亵衣狂乱的擦拭鼻血,正当这时,夜流暄却是伸手抬高她的头,迫使她保持仰头姿势,清冷出声:“今日在湖边时,你有胆子剥我衣袍,如今却没胆子看了!当真是没出息的东西!” 再度被他冷骂,凤兮已是按捺心神的承受了。 当初在湖边,她怒气上涌才扒他衣袍,纵然掀了他的亵衣,露了他的胸膛,但也不过是半遮半掩,看到的春意终归略少,而今,这人竟是突然褪下了整件亵衣,加之他身形虽瘦,但骨骼与如绸白皙的皮肤却是极美,她此番全数观却,如何能控制得住。 她如今虽胆子大,虽无畏,但她,也终归是懵懂的少女。 凤兮这回的鼻血委实凶猛,良久才止住。 待再为夜流暄的肩头上药时,他已是极为自然的拿起了方才那件被她擦过鼻血的亵衣挡在胸前,掩住了大半风光。 凤兮眼角已是抽得厉害,眸底也是复杂云涌一片。 她目不斜视,认真的为他的肩头上药,只是他肩头的伤口委实狰狞,竟让她有几分震惊,连手指也有半许的颤动。 待为他上完药并用他撕下的亵衣布条包住伤口后,他已是清冷出声:“去柜里为我拿身衣袍来!” 这回,凤兮依旧未拒绝,足下步子飞快。 与其抗拒他的话,还不如尽早将他的衣袍拿来,让他穿戴整齐!毕竟,她委实不敢再看他赤条着的身子了。 这回鼻血长流已是教训,日后若再与他仇对,纵是拿刀划他,也断不可再扒他的衣袍了。 仅是片刻,她便从柜里为他拿了身亵衣与外袍,这些衣服皆是雪白,颜色清洌,给人一种无端的高贵与冷意。 夜流暄这回未再为难她,反而是自行穿起衣裳来。 大抵是伤势有些痛,他穿衣动作极缓,待好不容易穿上亵衣后,凤兮瞥他一眼,见那略微透明且细薄的亵衣仍是掩饰不住他全身的完美线条,她眸色一颤,当即拿起他的外袍,并主动将外袍抖开,亲自服侍他穿。 他怔了一下,深黑的眸光有过刹那的闪烁,连带薄薄的唇瓣都稍稍勾了半许,但也仅是片刻,他便慢腾高雅的抬手,顺势穿上了外袍。 凤兮忙伸手替他系好衣带,而后又极快的为他系好了腰带,待一切完好,凤兮眸色微松,但也在这刹那,心底似是骤然反应过来,脸色也难看至极。 她竟是再度妥协的为他穿了衣,服侍了他,亦如夜流暄方才所说,她果真是没出息了! 本对夜流暄恨意入骨,此番不过是见了他的上身,她便方寸大乱,这样的她,拿什么与夜流暄斗! 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夜流暄眸色微动,唇瓣上的半许弧度也逐渐隐没,最后清冷出声:“你无须懊恼什么,方才不过是人之常情!但你若是再因此事懊恼,亦或是放不下,我不介意剜了你的眼。” 剜她的眼? “你……”凤兮心底一颤,心底的懊恼之意全数被怒意淹没。 她冷盯着他,怒道:“夜流暄,你莫要太不可一世了!” 他并未回话,清俊的面容不染分毫情绪。随即,他缓缓起了身,施舍般的朝她落来一眼:“不是要回睿王府?你若是再不走,没准我便改变主意了!” 第158章 扑朔迷离,逆转8 出得别院的院门时,管家已是备来了马车。 待上得马车后,凤兮便坐在马车角落,冷眼观着对面静坐的夜流暄。 此际,他正稍稍靠着车壁而坐,如雪的身形极为颀长,清俊如风。他面容委实精致,眸子如墨,亦如夏夜里的星子,深邃而又惑人。 马车开始摇晃时,凤兮冷冷出了声:“其实夜公子不必亲自相送,凤兮自行回去便可。” 他漫不经心的瞥她一眼,眸光平寂清淡:“不过是顺便送你罢了,我自有去处。” 凤兮愣了一下,但却是不信。她目光朝他那受伤的肩头一瞥,淡问:“夜公子肩头受伤,不在别院休息调养,是要去哪儿?” 他已是勾唇淡笑,亦如清风微荡,清雅别致:“自然是去见一位故人。” 故人? 凤兮暗自琢磨着这二字,心生沉杂。 夜流暄阴冷无情,世人皆避,他何来的故人。 既是想不通,凤兮也不愿多想,她仅是稍稍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兀自沉默开来。 马车颠簸摇晃,轮声冗杂繁杂,车内气氛却是压抑沉寂,透着极其微妙的缄默与流转着的冷意。 凤兮不曾出声,夜流暄也未打破这层疏离与冷意,待马车停下时,车内的气氛才被管家一道恭敬嗓音打破:“主子,凤姑娘,睿王府邸前有数十官兵。” 他这话甫一落,马车周围顿时响有大大小小脚步与铠甲之声,严谨肃肃之意尽显。 凤兮眉头一皱,不由朝夜流暄望去,不料夜流暄随手理了理白衣上的褶皱,精致风华的容颜不染半许情绪。 “车内可是南岳摄政王?”这时,车外扬来一道嗓音,那嗓音夹杂着探究,隐隐还有半分冷意。 凤兮却是听得清楚,心底也是了然如雪,这声音,是顾风祈的。 她没料到,顾风祈护宁王府小郡主不利,使得小郡主丧命,如今,他竟是还有空闲领兵而来,围住了夜流暄的马车。 忆起今日夜流暄的那些话,凤兮心生沉杂,只觉此际再遇顾风祈,心境终归是变了几分。 她不由转眸再朝夜流暄望去,见他慢条斯理的欲下马车,然而待他正要撩开车帘的刹那,他却顿住身形,深黑清冷的目光朝她身上一扫,意味深长的道:“还坐着做何!到了。” 凤兮眉头一皱,脸色顿变。 她如今怎好出去!她身上穿的是夜流暄的白袍子,上面还略染鼻血,此际的发丝也依旧湿润,满身狼狈的与夜流暄同坐一车,而此际车外兵士云集,顾风祈也在场,她若就这般出去,无疑会令人想入非非。 “你若想继续留在车里,我可让管家立即打道回府。”正这时,夜流暄淡漠清冷的嗓音再度低低扬来,那优美缓慢的嗓音充斥着不近人情的威胁,令人心生压抑。 他在逼她!意在看她的好戏! 凤兮如是想着,心底极其明了,脸色也阴沉半分。 这冷血魔头,就是想让她这般狼狈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他的马车里出去,从而声名狼藉,不仅抹黑了自己,也抹黑了自己这大昭皇子妃的身份。 她狠狠瞪着他,他清冷精致的面容却是漫出半许冷意,只道:“怎么,当真不愿下车?” 凤兮脸色再度沉了几许,无可奈何。 她冷盯他一眼,终归是朝他挪来,他深黑的眸底漫出满意之色,优雅慢腾的撩着帘子下了车,待凤兮挪到马车边缘时,他一手撩着车帘子,一手极为干脆的将她半拉半扶的拉下了马车。 车外的冷风迎面荡来,微微有些刺痛。然而周围人那惊愕诧异的目光却是莫名的衬得这周围的冷风更凉。 凤兮眉头再度一蹙,心底压抑冷冽,转眸朝周围打量,才见早有数十名衣着铠甲的侍卫正围在马车周围,而那立在对面之人,则是一身蓝袍的墨发少年,其浑身的气质脱尘,透着几许仙风道骨般的飘逸。 眼见那蓝衣少年深黑的目光朝她落来,不声不响,连带那俊逸温润的脸色都阴沉了些,似乎压抑着什么。 凤兮眸色微动,按捺神色,淡然的迎上他的目光,朝他唤了声:“清隐公子。” 他脸色再度一沉,目光朝她身上的白衣打量几眼,转眼已是上前几步,恰到好处的拉住了她的手,朝她道:“怎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外祖父见了倒是得担心了。” “这声外祖父,大昭皇子倒是喊得早了。”这时,夜流暄清冷出声,嗓音透着几许漫不经心,依旧不含任何情绪,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冷冽与压抑之感。 顾风祈儒雅的面上有过刹那的复杂,他将凤兮顺势拉至他身后,目光朝夜流暄迎来:“凤兮已是我大昭正妃,睿老王爷这外祖父,在下自是唤得。”说着,话锋一转:“反倒是摄政王爷你不是该在宫中吗,如今怎出现在这睿老王爷府邸前了?” 夜流暄清冷出声:“你大昭正妃?凤兮并非你大昭人,皇子不会以为仅凭你大昭皇帝的圣旨便可定了凤兮身份?若是睿老王爷不答应,亦或是,我不答应,你能娶得她?” 顾风祈眉头一皱,儒雅的面上当即滑过几许沉色。 夜流暄仅是淡瞥他一眼,缓慢清冷的嗓音再度扬来:“再者,我为何会出现在此 ,想必皇子早已心知肚明,如若不然,你又何须领着这么多官兵在此等候?难不成,你领兵在此守候,仅是为了迎接凤兮?” 一语直入顾风祈心底,顾风祈眉头皱得越发的深了。 “摄政王字字珠玉,句句含沙射影,在下倒是无奈。看来,摄政王对在下倒是误会得深。”顾风祈缓道,语气并无太大的怒意与波动,情绪控制得极好。 夜流暄深眼将他打量,清俊如华的面上漫出半许煞气:“是否是误会,你自然清楚。顾风祈,我劝你一句,若要在我眼皮下兴风,自得三思掂量,如若不然,这后果并非你能承受得起的!” 顾风祈脸色骤然一沉,儒雅的面容布满冷意:“今日汴京西湖之事,是你主导?” 夜流暄漫不经心的清冷出声:“我夜流暄还没闲到这地步!你不是早将我的软肋拿捏得当了吗?至始至终,我所在意的不过一人,除了她,其余算计,我夜流暄委实没放于眼里,更没闲心。今日西湖之事,你想推波助澜,我夜流暄倒也顺了你一回,只可惜乌俅之人委实无脑,认错了人,是以最后这结果,倒也精彩,不是吗?” “摄政王心有磅礴,在下自是佩服。只是纵然如此,摄政王也无须诬蔑在下。今日西湖之事,乃乌俅之人所犯,在下也是措手不及。要不然,凤兮岂会劳烦摄政王来救!”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按捺神色,儒雅有礼的道:“无论如何,今日多谢摄政王救了凤兮,在下感激不尽。” 夜流暄眸色一深,清俊风华的面上漫出几许冷冽:“以前倒是不知,皇子除了卜算了得,这口才也是绝佳。凤兮本是我苍月宫之人,我救她,关你何事!再者,纵然要谢,也是她亲自谢我,皇子越俎代庖是为何意?” “混账东西!都聚集在我睿王府外做什么!是嫌我睿王府不够排场,欲增些侍卫堵门,以作看门狗吗?”正这时,不远处睿王府的大门一开,一道精光四溢的冷喝扬来。 在场侍卫皆怔,只道这声音委实是指桑骂槐,虽明骂他们这些侍卫,但暗里却是将夜流暄以及顾风祈等人皆骂了。 他们蓦地变了脸色,纷纷循声一望,便见一身贵袍且头发花白的睿老王爷气哄哄的踏步出来。 这睿老王爷乃两朝元老,纵然年事已高,无须日日上朝,但也是挂着王爷头衔,手握先皇御赐的尚方宝剑,可上斩昏君,下斩佞臣,加之其老来的怪脾气渐长,常常易怒,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不恭。 众侍卫顿时退至一边,迅速站成一列,恭恭敬敬的朝他唤:“拜见睿老王爷。” 虽摆足了恭敬的架势,然而睿老王爷却半分都不买账,反而是怒眼朝他们一扫,冷哼一声,又怒了一声:“打哪儿来的便滚回哪儿去!切莫扰了本王门前清净!” 这话一落,睿老王爷浑然不顾侍卫们惶然的反应,足下步子直往凤兮而去,随即停在凤兮身边,目光先是扫了一眼凤兮身上的白袍,皱纹横生的面容当即蹙成了一团:“凤兮啊,怎出去一趟就弄成这样了?莫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凤兮怔了一下,不及开口,顾风祈已是朝睿老王爷儒雅而笑,随即弯身稍拜,温润而道:“在下大昭顾风祈,拜见外祖父。” 睿老王爷眉头一皱,眸色也是跟着一沉。 凤兮细细打量,心底明然。 今日一早便知自家这外祖父不喜顾风祈,此番一见,仅凭他这皱眉反应,想来顾风祈定是不入他的眼,没准那声‘外祖父’,还会触及自家这外祖父的霉头。 不得不说,顾风祈历来处事周到,此际却是鲁莽了。 “外祖父?”果然,睿老王爷嗓音一挑,目光在顾风祈儒雅的面上流转几圈,皱纹横生的面上更是漫出几许不悦,“本王可不记得何时还有个身份这般显赫的外侄儿。大昭皇子这亲,可莫乱攀。” 顾风祈眼角一抽,儒雅的面容略生无奈,“外祖父应是不知,凤兮已是在下的正妃,是以在下,也算是您的外侄了。” 睿老王爷一恼,冷眸盯着顾风祈,道:“你是欺本王不在场,便擅自为凤兮定亲?哼!无耻小儿,我睿王府孙小姐的婚事,岂容你一国擅自做主!你小子叫顾风祈是吗?回去告知你父皇母后,这门婚事若是本王一直不首肯,自是无效!” 说完,当即拂开顾风祈那只拉在凤兮手腕上的手,亲自拉着凤兮的胳膊,朝凤兮慈爱安慰的道:“凤兮啊,看你如今这模样,应是没在西湖寻着什么心仪之人了。不急不急,东临上下好男儿多的是,改日外祖父便为你挑上几个让你过过眼!” 尾音一落,他已是拉着凤兮转身朝睿王府大门行去。 凤兮怔了一下,慢腾腾的顺势踏步跟上,微微苍白的面上终归是滑出了淡笑。 若说旁人对她皆不是真心,但此际,她却是能感觉到自家这外祖父对她坦然而真诚的袒护与关心。 “睿老王爷……”顾风祈忙上前跟着,也终于改了口,嗓音依旧恭敬而又无奈,但却不急不恼。 睿老王爷足下步子未停,扭头瞪他:“你莫要跟来了!纵然跟来,本王依旧 让你吃闭门羹!” 顾风祈脸色微变,无奈的停了步子。 正这时,不远处一直闲散看戏的夜流暄终于是清冷出声:“睿老王爷,别来无恙。” 他嗓音极缓,不染分毫情绪,淡如清风明月,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与冷沉。 睿老王爷终于是停下了步子,转眸朝他望来。 夜流暄岿然不动,淡漠的目光迎上睿老王爷的目光,再度清冷出声:“凤兮便先交由睿老王爷了,还望睿老王爷守好了。” 睿老王爷神色已是变了几许,目光直直的朝着夜流暄上下打量几番,“你今儿竟是又来了?” 夜流暄清平寂清冷的道:“王爷终于是发现我也在场了。” 睿老王爷脸色一冷,扭头朝凤兮身上的白袍子瞅了一眼,随即又将夜流暄身上同款的白袍子瞅了瞅,眸底骤然一沉:“凤兮身上的衣袍是你的?” 夜流暄淡然点头。 睿老王爷当即气得身形一踉跄,扭头便朝在场规矩站立成排的侍卫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这对本王外孙女不敬之人揍上几拳再撵走?” 在场侍卫傻眼,面面相觑,却是皆不敢动作。 南岳摄政王,身份贵极,他的车驾入这汴京时,便被当今陛下亲自迎入了皇宫,这等殊荣,又有哪个别过来使受之过? “怎么,本王还喊不动你们了?”眼见侍卫们不动,睿老王爷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哪知他嗓音一落,夜流暄却是主动出了声:“睿老王爷无须恼怒,在下此际正有自行离去的打算。”说着,目光朝一旁深眼观他的顾风祈望来:“今日天色尚好,故人相逢,不知皇子可有兴致随我一道去喝一杯?” 顾风祈眸色一动,儒雅而笑:“在下也正有此意。” 二人一拍即合,其间气氛委实诡异而又冷冽。 睿老王爷此际倒是不急着进府了,反而是拉着凤兮原地停留,静观着夜流暄与顾风祈双双朝他告辞后便同入了那辆马车,缓缓而去。 而那些立在原地的侍卫们,也是小跑跟上,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路道尽头。 风来,凉意刺骨,凤兮打了个寒颤。 睿老王爷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拉着凤兮入府,又急又慌的吩咐府中婢女为凤兮准备热水,伺候她沐浴梳洗。 这一折腾,时辰早已飞逝。 黄昏时,凤兮已是精致的紫裙加身,青丝微挽,玉簪横斜,珠花琳琅,加之容颜微妆,眉稍微描,整个人清秀无边,委实是别雅秀美。 正这时,有婢女来唤,称是睿老王爷唤凤兮于大堂用膳。 凤兮点头,缓步而去,待走至大堂时,才见睿老王爷独身一人坐在桌边,神色悠远,皱纹横生的脸上却是交织着复杂与悲戚。 “外祖父。”凤兮走至他身边停住,恭敬的唤了声。 睿老王爷回过神来,敛住情绪,朝凤兮慈意笑笑,拉着凤兮坐定,率先将一碗姜汤推至凤兮面前:“凤兮今日受苦了。来,先喝碗姜汤驱驱寒。” 凤兮眸色微动,点了头,温顺的端起那碗姜汤便喝了下去。 待放下碗时,依旧见自家这外祖父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凤兮面色微变,缓道:“外祖父是否有话与凤兮说?” 睿老王爷眸色一闪,垂眸下来,叹息一声:“凤兮,你对今日府外那两人是何看法?” 凤兮怔了一下,坦然低道:“外祖父可是不喜他们?” 睿老王爷默了片刻,才遥遥头,嗓音格外的深沉:“并非是外祖父不喜他们,而是你不可与他们多做接触!凤兮,那两个人,你莫要多做接触。即便无可奈何的要必须深交,但切忌不可爱上他们!” 凤兮神色一颤,自嘲而笑:“外祖父多虑了,凤兮对他二人,并无爱意。” “没有便是最好。凤兮,外祖父是过来人,你听外祖父一言:那二人皆不是等闲之辈,男女之情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你在他们之中相交,谁若先动情,谁便会真正伤极痛极!” 凤兮低低垂眸,神色也淡了几许,心底深处也漫出复杂,隐隐发着冷。 她自是知晓不可动情,一旦动情,她便真正万劫不复了。 不得不说,无论是顾风祈还是夜流暄,皆不是她能看得透,更不是她能企及的,她也不愿与他们多做接触,若是有避开的机会,她定会避开。 “外祖父之言,凤兮记住了。对于那两人,凤兮自是能避则避。”凤兮默了片刻,才温顺出声。 睿老王爷略微心疼的望着凤兮,欣慰道:“凤兮,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以前外祖父不在你身边,未能照顾你,日后,外祖父便是拼尽所有,也定让你幸福,以慰你父母之灵。明日起,外祖父便着手你的终身大事,最好是在这年年底,将你嫁入能与王宫贵胄比拟的权贵之家。” 凤兮愣了一下,按捺神色的缓道:“外祖父,这事……” 未待她说完,睿老王爷已是出声打断:“凤兮,这事你务必听外祖父的!外祖父担心事有变化,是以才如此考虑。王宫贵胄,并非你合适的归属,今日府外那两人,更不是你真正的良人,外祖父便是将你嫁入权臣亦或是寻常显贵之家,也断不会让你入得深宫王宅。” 凤兮 脸色骤然一变,神色也云涌不定。 她默了片刻,才低低的道:“外祖父,放眼这天底下,又有何人敢与顾风祈与夜流暄作对!即便是权臣或是寻常显贵,只要那两人从中作梗,谁人敢娶凤兮。” “这天下并非他二人的天下,是以,他二人还不能只手遮天!明日,外祖父便邀那东临镇国将军来府中饮茶。” “东临的镇国将军?” 睿老王爷点点头,话锋一转,“嗯。凤兮,你舅舅可有与你说过你北唐还有五十万遗军?” 凤兮点头。 他又道:“如今那东临的镇国将军,手握东临三分之一兵权,骁勇善战,聪明英勇。若将你嫁他,不久,待你北唐五十万大军集结,再由他指挥,那时候,怕是没人再敢动你!” 凤兮心底一动,犹如被什么东西轻轻撕咬,半是惊愕,半是复杂。 若真能嫁一个兵家将军,她日后,兴许真能舒心。 只不过,她能吗?她如今还顶着大昭皇子妃的头衔,她能完全不顾大昭皇帝的圣旨,另嫁良人? 再者,那夜流暄若是知晓此事会如何?他给她定了半年期限,他能允许让她安然嫁人,从而越发强大,完全脱离他的控制? 这事,不用多想,都知困难重重。 凤兮眸中滑出几许黯然,正要回绝,待见自家外祖父那打定主意的模样,凤兮到嘴的话突然噎住,终归是未有异议。 此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待晚膳过后,宁王府来了人,称府中小郡主亡,邀睿老王爷与凤兮一道观葬。 凤兮被婢女披上了厚厚的披风,随着睿老王爷一道去了。 待入得宁王府,才见王府中并无白绫高挂,连灵堂都设置得极为简单。 灵堂内,惟有小郡主的生母哭得撕心裂肺,大郡主若瑶上香时红了眼眶,其余人,则是将上香当做走个过场,凄凄情绪并不明显。 虽与小郡主不熟,不过是见了几面,但这小郡主因自己而亡,凤兮心底终归是愧疚,是以在上香时多磕了几个头。 待一切完毕,小郡主生母不愿离去,扶着棺材哭吼,然而宁王却冷声吩咐家奴抬走棺材,当夜将小郡主下葬。 宁王府人丁算是稀薄,郡主不过两位,此番小郡主一去,若瑶郡主便成了独苗,凤兮虽是宁王亲口承认的与若瑶郡主同贵的嫡出郡主,但在这宁王府内,众人对她虽极为恭敬,但却避讳的未唤她郡主,而是孙小姐。 是了,孙小姐,睿老王爷府中的孙小姐。 凤兮对此并无异议,因着有自知之明,是以也并未将这称呼放于心上,只是,待小郡主的棺材被人抬走,待宁王邀睿老王爷书房叙事并离去后,在场之人对她的态度,竟也有些变了。 婢女家仆偷偷盯她的眼神明显藏着疏离淡漠,而宁王府的二世子与三世子望她,眸中也有了恨意。 想着方才宁王在此时,这两位世子还恭敬的唤她姐姐,而今倒好,宁王不在,这两位世子也情绪展露,恨起她来了。 她原地踌躇片刻,终归是踏步至两位世子面前,低低道:“对不起。” 是了,对不起! 今日西湖刺杀来得突然,她也是在箭里好不容易保了条性命,却也委实不知小郡主会因她而亡。 然而,与其说小郡主无辜被连累,她凤兮,又何尝不无辜,不可怜。 本以为虔诚的道歉,这两位世子都该稍稍解气,不料这话一出,他二人竟是怒意喷薄而出,那比她还小上两岁的三世子朝她怒吼:“你假惺惺的道什么歉!谁稀罕你的这声对不起!你能将我们小妹赔回来吗?” 皆道深宅之内,兄弟姐们暗自争锋,委实不会太平,亦或是真正的亲近。 而今见得这宁王府世子这般心系小郡主,她心底半是讶然,半是酸涩。 她不曾体会过兄妹亲情,也早对所谓的亲情看淡,但此际见得这等手足亲情,不知为何,她心底竟是酸涩怅惘。 她突然想起,若是北唐未亡,她是不是也有亲姐与兄长疼着,亦或是有妹妹弟弟来被她宠着? 若是北唐未亡,她是不是有一阕安隅来避风挡雨,是否能安然生活,再嫁一个喜欢的男子,而后相夫教子? 一想到这儿,心底蓦地沉重发疼,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 肩膀突然被推,凤兮惊愕回神,然而身子已踉跄不定的摔在了地上。 她身子本就单薄,骨头撞地的感觉委实强烈突兀,疼得似是入了骨髓。她额头当即冒了冷汗,抬眸时,对上的是三世子那怒意磅礴的目光。 “都怪你!你为什么要来我家!若不是你,我大姐本该与大昭皇子和亲!若不是你,我们小妹也不会丧命!若不是你,我爹不会成日殚精竭虑,不会得罪南岳的摄政王,更不会让皇上不满!”他一口气吼了这么多话,然而字字如刀,纷纷划在了凤兮身上。 凤兮脸色已是有些发白。 正这时,立在旁边的宁王府几位夫人与婢奴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挤作一团的上前将凤兮簇拥着扶起。 而那若瑶郡主也红了一双眼,朝着三世子怒斥:“三弟,你在胡说什么!还不向凤兮道歉!” 三世子越发狂怒:“大姐,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她也夺 了你的大昭皇子,你怎还维护着她?” “一派胡言!”若瑶郡主怒不可遏,怒斥一声,随即,她目光朝二世子落来:“二弟,你快些带三弟出去,莫让他再胡言!” 灵堂之内,一场闹剧。 气氛也变得诡异而又压抑。 待三世子被二世子强行拉走时,凤兮抬眼望他,只见他朝她回眸的刹那,那双眼睛里恨意入骨,似是要将她割肉剥皮。 凤兮心底震撼,四肢都有些发冷。 果然,无论在哪儿,她都是不受人欢迎的。 因着身份特殊,加之宁王重视,凤兮此番被三世子推倒,倒是吓得宁王府夫人纷纷朝她道歉言好,就连那大郡主若瑶,明明对她恨了,但仍是强行压抑着情绪朝她委婉而言,意在让她莫要与三世子置气。 凤兮心底黯然,然而脸色却是平静至极。 她没想过要与三世子置气,更没想过要追究什么,她本就皮糙肉厚,历来卑微惯了,是以也未将自己看得高贵。 再者,这宁王府小郡主,也的确因她而死,她凤兮的确是罪魁祸首。 只是,这些人都心疼小郡主,何人心疼她凤兮? 若说今日西湖这场刺杀中真正的可怜人,是她凤兮才对!刀剑无眼,满身危机,她凤兮,才是别人眼中的板上鱼肉,日日待宰。 她的卑微,她的可怜,她的无辜,她的绝望,除了她自己以外,没人会懂,也没人会在意。她,永远都不会受人欢迎,更不会受人怜悯,更别提所谓的疼惜。 凤兮在原地沉默良久,分毫未将周围人朝她说了些什么,只是回神后,她朝府中几位夫人与若瑶郡主稍稍辞别,便强忍情绪的缓步出了灵堂,并一路问路往前,最后呆在宁王府书房外的小径上发呆。 自打那次华山之巅跳崖后,她便很少发呆,也一日比一日淡漠清明,甚至聪慧,然而今日,却是心情受损,破天荒的如往昔那般发了呆。 周围夜风拂来,凉意刺骨,凤兮紧紧拥着身上的披风,却仍显得寒凉。 不多时,一件略染温度的外衣突然被披在了她身上。 她回神,才见仅着中意的顾风祈已是不知何时立在了她身侧。 路径上灯火阑珊,淡光细微中,衬得他容颜如玉,只是那双眸子却是比常日里深了不少,再也不含太多的暖意与澄净。 “我不冷,清隐公子还是将你这外袍穿上吧!”凤兮默了片刻,便按捺神色的出声,说着,便要抬手肩头那件外袍。 顾风祈握住她的手,深眼望她,见凤兮不挣扎了,他才将披在凤兮身上的那件外袍裹好,朝她道:“怎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凤兮稍稍垂眸,模棱两可的淡道:“这里清静。” “这里风大,你若是想等睿老王爷,不妨在王府的偏厅里等。”他又道,儒雅温润的嗓音依旧好听,但凤兮却是没听进去,只是岿然不动的立在原地,沉默。 顾风祈默了片刻,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裹在了微热的掌心。 待凤兮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时,他才叹了口气,低道:“清娴可是生气了?夜流暄在你面前中伤我,你可是信了?” 凤兮神色微动,疏离淡道:“今日乌俅之人刺杀我之事,你可是提早知晓了?” 他嗓音略显低沉与无奈:“在下的确是提前知晓。只不过是在去那西湖与你汇合的路上,才偶然听得暗卫回报。”说着,他默了片刻,又补了句:“清娴,我知晓时,已是来不及阻止你到来,是以惟有静观其变,企图尽心护你。” 凤兮神色不变,嗓音也依旧疏离淡漠:“今日,你是否想过利用我来引出夜流暄?” 他神色微动,却是未答。 凤兮心底一凉,只道:“清隐公子有话不妨直说,无论答案是与不是,我都不会怪你。” 他儒雅的面上稍有动容,叹息一声:“落水之际,在下一直都想救你。只是后来经你提醒,在下才救了宁王府郡主,而那用你来引出夜流暄的心思,也就在那刹那生成。” “清隐公子就不怕我当真被乌俅之人杀了?”凤兮神色稍沉,低低的问。 他答得坚定而又坦然:“有夜流暄在,你定不会有事。” 凤兮自嘲而笑:“那若是夜流暄在箭雨中丧生了呢?” “那便天下太平,再不会有人腥风血雨。在下早已说过,夜流暄已是疯了,阴狠无情,有他在,这天下不得安生!” 凤兮眸色更是发沉,脸色也越发的淡漠:“清娴未有清隐公子心中的大愿,更不像清隐公子这般怀仁天下。这天下是否安生,清娴并不关心,清娴只知,若当时夜流暄死在了箭雨里,清娴也活不成!清隐公子笃定夜流暄会护住我,但清隐公子却是从未想过,若夜流暄真丧命,我也将,万箭穿心。” “清娴,我……”顾风祈眉头一皱,眸色微微发紧,忙要言话,然而凤兮却未待他把话说完便出声打断:“清隐公子无须再解释什么,我说过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恨你。我还知知恩图报的道理,清隐公子曾救过我性命,我不会对你如何,只是,我想问,这么久以来,清娴一直与你相伴,你在算计清娴时,可有半分怜惜与担忧?” 第159章 扑朔迷离,逆转9 他突然握紧了她的手:“便是算计了,也会早早为你考量周全。”说着,眉头皱得深了半分:“今日之事仓促,是在下计量不周,害清娴受苦了。日后,便再不会这样了。” 日后,还有日后吗? 凤兮眸色一黯,脸色越发的淡漠,亦如寒冰,竟是有些冷意彻骨。 “那日初至这宁王府时,清隐公子突染风寒,连路都走不稳,是以便早早入王府南院歇息,不曾与我们一道用膳。清娴想问,清隐公子恰到好处的病了,可是在躲避宁王府的什么人?”凤兮这嗓音极淡极低,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 “怎突然这般问?在下早已说过,当时初至这宁王府,在下的确是风寒加重,那话并无虚意,清娴该是相信。” 凤兮神色不变,只道:“是吗?清娴听说,清隐公子本该与宁王府的大郡主和亲,清娴还以为你初入这王府便染风寒是为了故意装病来躲避若瑶郡主。” “既是清娴提及这事,在下也无意隐瞒。以往天下四杰在东临相聚,在下曾与若瑶郡主有过一面之缘,但却并无半分纠缠。而不久前,待我还在药王谷时,父皇有意与东临和亲,宁王府若瑶郡主,却是主动请嫁。” 主动请嫁吗? 凤兮完全没料到那端庄娴雅的若瑶郡主竟也有胆大之时。 也难怪,也难怪像她那样的大家闺秀,会在今日画舫的饭桌上主动给顾风祈布菜。 想必,想必她是极其倾慕顾风祈了。 凤兮神色变了几许,暗暗一叹。 天下四杰果真善于令女子倾心,无论是夜流暄那魔头,还是顾风祈这不近女色之人,都受女子倾慕,只不过,这几人皆非寻常之辈,心思也非常人所及,亦如今日自家那外祖父说的一样,谁若先真正动了情,谁便伤极痛极。 “若瑶郡主既是 对清隐公子一片倾心,甚至主动请嫁,如此,清隐公子倒该珍惜若瑶郡主才是。”凤兮默了片刻,才淡着嗓音道。 嗓音一落,她清寂的目光朝顾风祈落来,只觉灯火隐隐下,顾风祈儒雅的面容格外的清逸如风,温和朗然,令人痴迷。 凭他面容,他不是脾气太差之人,亦是不如夜流暄那般冷血杀伐,但不得不说,他也心有大计,终归不是良人。 “清娴这话,委实疏离了。再者,在下不近女色,清娴应是知晓。”他默了片刻,才温润而道,嗓音透着几许无奈。 话落,见凤兮又欲言话,他则是眸色微蹙,再度出了声:“清娴还是莫要再将在下往外推了,纵是清娴不喜在下,但在下的男女之事,还望清娴也莫要撮合。” 凤兮稍稍垂眸,只淡道:“我无疑关心这些,只是我也身为女子,便替若瑶郡主着急罢了。再者,清隐公子虽是潇洒,但凭你身份,终不可不娶妻。” “清娴已为在下的正妃,如此一来,在下也算是娶了妻。”他答得坦然,嗓音清和平静,给人一种宁然静怡之感。 凤兮再度皱了眉,只道:“我与清隐公子之间是何关系,公子应是最为明白。清娴与你,终不会是一路人。” 说完,凤兮转眸望了一眼不远处那灯火通明的书房,见里面毫无动静,想必自家那外祖父应是许久才会出来。 周围冷风浮动,她也无意在此吹风,加之身侧又站着顾风祈,心底终归有些不畅与压抑,随即道:“夜色已晚,清娴便先回睿王府了,若是我外祖父自书房里出来,还望清隐公子告知他清娴的去向。” 说着,抬眸朝顾风祈望了一眼,灯火阑珊之下,见他儒雅的面容平静温润,但眸子却隐隐低沉复杂,凤兮眉头一皱,稍稍垂眸,缓步 朝来路回去。 身形刚经他的刹那,凤兮手腕却是被他拉住。 凤兮驻足,扭头观他,不料迎上他深黑如辰且微微染着儒雅笑容的眼睛。 “我送你回睿王府吧!”他温润而言,说着,抬着另一只手替凤兮拢了拢身上的外袍。 凤兮怔了一下,只道:“还是不必了。这寒冬冷夜,清隐公子已是将外袍借了清娴,若是再送清娴回睿王府,公子怕是得受凉了。” “清娴既是担心在下会受凉,今夜倒也可不走了,在这宁王府住下,如何?宁王府早为你将南院修葺一新,你这些日子在睿王府中,南院便仅有在下一人独住。” 凤兮怔了一下,神色微动,只道:“不用了,清娴还是回睿王府为好。” 如今放眼这宁王府之人,怕也只有自家那舅舅在意她了,其余人,皆因她害了小郡主而心生怨怼,如此一来,她又如何能在宁王府南院安之若素的住着。 凤兮心底再度沉了半许,情绪也略微不佳,正要挣脱开顾风祈的手,不料他却将她的手腕握得极紧,分毫不容她挣脱。 凤兮略有不耐烦,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怒了半分,不料他深眼将她打量几眼,随即再如变戏法一般朝她儒雅而笑,只道:“清娴不让在下送你回睿王府,那在下便将你送出这宁王府大门吧!” 说着,见凤兮又欲言话,他叹息一声:“也不知清娴可有发觉,自打你今日见过夜流暄之后,性情再度变了。以往,你对在下虽是不信,但终归也不是太过排斥,而今,夜流暄随意三两言,竟是令清娴对在下的态度大变了。以往你我二人还可同处一室,如今,别说是同室,便是同府,你也不愿与在下多呆了。” “清隐公子到底想说什么?”凤兮淡漠出声。 他眸色再度深了几许,清 润坦然的回了话:“在下想说,清娴已被夜流暄扰乱了心。”说着,见凤兮眉头一皱,他叹息一声,嗓音也增了几许诚然与悠远:“清娴,在下早与你说过,夜流暄并非善类,这天底下,你最该防备的,是他。” 凤兮神色已是淡漠至极,心底复杂与冷冽之意层层交织。 倒真是好笑了。 夜流暄说顾风祈不可小憩,顾风祈则说夜流暄不得不防。 她凤兮不过是卑微之人,何德何能受听他们这般‘诚心诚意’的劝慰与蛊惑。谁是善类,谁才最该防备,她心底早已有数,不得不说,时至今日,无论是对顾风祈还是夜流暄,她都不信,都防备着呢。 “多谢清隐公子提醒,清娴知晓了。”虽心下早有判定,但凤兮却未再反驳他的话,仅是顺势应了他的意,不愿再与他纠缠。 他再度叹息一声,似是猜透了她的心思,温润平缓的嗓音透出半许不曾掩饰的无奈:“便是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摆脱在下吗?” 凤兮眸色微滞。 他勾唇一笑,儒雅的面容漫出半许显而易见的自嘲:“在下自问守礼,在女子面前循规蹈矩,不料清娴竟是嫌弃在下了。” 说着,他已是拉着凤兮朝原路返回,宁然清和的道:“清娴今夜在灵堂受委屈一事,在下已是知晓。只是,别人之言,清娴无须放在心上,如若不然,使得自己情绪低落,又是何必?另外,清娴即便受委屈要独处,也不可在这书房外呆立着吹风,若睿老王爷出门便见你如此,宁王府上下怕是都不得安生了。说来,睿王爷对你的确是真心实意,慈爱宠溺,他,怕是极见不得你受半点委屈。” 一语直入凤兮心底。 凤兮眸色一颤,心底复杂横生。 不得不说,这顾风祈也是擅长窥心之人,竟能道破她因 何呆站在此地,更能道破睿老王爷对她的在意。 如此一来,这人委实是深沉得有些可怕了。 一路行至小道尽头,便入了一条灯火通明的廊檐。 廊檐上,若瑶郡主与两名侍婢迎面而来,因相遇偶然,若瑶郡主一怔,待目光扫到顾风祈身上仅着的中衣,脸色已是有些僵硬。 她忙垂眸,神色紧张,僵立在原地道:“殿下与凤兮妹妹怎在这里?”说着,嗓音顿了刹那,又道:“这外面夜风极冷,殿下怎可仅着中衣。” 说着,她嗓音已是有些发紧与羞赧。 顾风祈本是仙风道骨,容颜如玉,这等翩跹公子,本是她的心上人,而她常日里也见惯了他贵袍加身,衣着一丝不苟,而今见得他仅着中衣,身形完美,心中一激荡,自是忍不住稍红了脸,连带本因自家小妹丧生的悲戚之感也有过刹那的磨灭。 “在下是否受寒倒是无所谓。只是清娴身子弱,在下委实心忧,便将外袍披在清娴身上为她御寒了。想来在下此际衣着无礼,倒是让郡主见笑了。”顾风祈温润回话,嗓音儒雅怡然,但却无端的给人一种亲切与宠溺。 若瑶郡主顿时抬眸朝凤兮望来,目光在她肩头上的蓝袍望了一眼,脸色顿时黯然,随即朝顾风祈强颜欢笑:“殿下对凤兮妹妹,当真极好,令人羡慕不及。” 说着,她红肿未消的眼睛再度朝凤兮望来,“妹妹能成为殿下的正妃,委实是好福气。” 凤兮将她眸底的黯然之色全数收于眼底,心底也增了几许复杂,正要言话,不料顾风祈已是先朝若瑶郡主出了声:“郡主今日已为小郡主之事伤了心,此际还是先回屋好生歇息,将自己照顾好吧!在下与凤兮,便不相打扰了,告辞。” 若瑶郡主眉头一皱,忙道:“殿下且慢。” 第160章 扑朔迷离,逆转10 顾风祈与凤兮双双望她。 若瑶郡主稍稍垂眸,灯火映照下的容颜复杂而又苍白,她默了片刻,才略微紧张的咬了咬牙,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若瑶有些话,想让殿下知晓。” “此际倒是不便,改日如何?”顾风祈这话倒是说得极快,连半分犹豫都无。 若瑶郡主的脸色又是白了一分:“若瑶想说的话,不过几句罢了,耽误不了殿下什么。”说着,她抬眸,目光却是朝凤兮落来,道:“凤兮妹妹可否在此等会儿,若瑶与殿下仅有几句话要说而已。” 话已至此,凤兮自是不可推却。 若瑶郡主的心思,她早已心知肚明,如今若瑶郡主痛失小妹,心情受损,若能得顾风祈半句温和,亦或是半句关心,她终归是会欣慰。 暗叹一口气,凤兮按捺神色的朝她点点头,随即抬眸朝顾风祈望来,朝他道:“你随郡主去吧。” 他深眼凝她,不为所动,反而是儒雅轻笑:“我说过我要送你。” 他这话太过直白,但直白的话,却是往往最伤人。 凤兮眉头一皱,扭头朝若瑶郡主望去时,果然见她脸色已是因顾风祈的这句话变得黯然惨白,她再度暗叹一声,妥协半分,朝顾风祈道:“你陪郡主说几句话吧!我在此等你过来。” 他眸色微动,这才略微顺然的点头,随即伸手再度毫不避讳的替她拢了拢外袍,亲昵的拂了拂她额头被夜风吹乱的头发,缓道:“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便回。” 他这话连‘在下’二字都未自称,嗓音清润维和,却是堂而皇之的增了几许亲昵。 这话一落,他才朝若瑶郡主望去。 而若瑶郡主脸色更是沉杂惨白,黯着目光避着他的眼睛,缓道:“请殿下随若瑶来。” 所谓借一步说话,不过仅为避开凤兮,不愿让凤兮听得只言片语。 眼见若瑶郡主将顾风祈领至长廊尽头才站定,借着昏黄灯火,凤兮只瞧得二人身形轮廓,但却听不到他们间的半分言谈,凤兮此际才觉,若瑶郡主要与顾风祈借一步说话,不过是不愿让她凤兮掺入他们的二人世界。 只不过,这若瑶郡主怕是不知,她凤兮早知她对顾风祈的倾慕了,她的那些事,也早不是秘密了。 另外,这若瑶郡主委实对她太戒备了,不得不说,若这若瑶郡主当着她的面言道出她对顾风祈的喜欢,没准她还会出言撮合。 夜风浮动,灯火阑珊。 远处二人低低言谈,不多时,顾风祈似要转身离开,不料若瑶郡主竟是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模样单薄而又孱弱。 然而仅是刹那,顾风祈却是伸手拂开了若瑶郡主的手,言了几句话,但在这刹那,若瑶郡主身子一踉跄,软倒在地。 顾风祈第一反应便是将若瑶郡主扶起,奈何那若瑶郡主竟是突然伸手捉住了顾风祈衣襟,整个人也埋入他怀里,大声哭泣。 凤兮静静的立在原地,只觉若瑶郡主的哭泣似是夹杂了太多的情绪,只是在靠在顾风祈怀中的刹那,所有悲戚抑制不住的喷薄而出,亦如洪水浇灌,难以止住。 顾风祈也终归是未将若瑶郡主推开,然而却是转头朝凤兮直直的望来。 遥遥中,凤兮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更观不清他眸中的神色,她不知他此际心思如何,但她却敢确定,若瑶郡主梨花带雨,情绪崩溃,他,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对若瑶郡主存有半许怜爱。 是了,若瑶郡主端庄娴雅,金枝玉叶,偶尔情绪崩塌,所有的矜持与端庄变为柔弱,这等风情,只要是正常男人,没人能 抵挡得住。 暗叹一声,凤兮缓缓将身上那件顾风祈的蓝袍褪下,搭在廊檐的栏杆上,随即,她再无意多留,反而是缓缓转身,兀自离去。 夜风冷了,凉意刺骨。 凤兮僵着手指拢了拢身上的衣袍,足下步子也踉跄了半许。 她身子本是孱弱,今日又是落湖,又是吹风,不知是否是沾了风寒,只觉头脑略微发沉。 朝宁王府府门行去的路上,灯火隐隐中,倒也遇上不少王府婢女,然而那些婢女皆是恭敬朝她行礼,待她走得远了,夜风拂来,夹杂的却是那些婢女鄙夷憎恶的低言。 “就是那女人害死我们小郡主的!” “小郡主那般惹人怜,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极好,没想到却被这女人害死了!” “听说这女人孤星带煞,没准儿这回便来这里祸害宁王府的人了!” 凤兮兀自听着,心底越发凉薄。 这些话听得多了,本该麻木,然而,她终归是低估了自己的耐性,待一路上听这些闲言碎语听得多了,到了此际,她终归是有些不愿忍耐了。 仅是刹那,她已是驻了足,回了头,平静深黑的目光朝那些婢女望去,眼见那些婢女忙噤声,纷纷恭敬瑟缩的望她,凤兮眸色微沉,顿时勾唇淡笑,那笑容太过浅显,但却透着几许破天荒的威胁与冷冽:“我的确是孤星带煞,你们这般谈论我,没准我下一批祸害之人,便是你们了。” 那些婢女身形一踉跄,纷纷拘谨畏惧的盯着凤兮,灯火映照下的脸颊已是发白。 凤兮顿觉心底解气,随即自然而然的转身,头也不回的补了句:“小郡主之死,我的确难辞其咎。但宁王都不曾怪过我,你们倒也无资格。我凤兮并非软柿子,若再让我听到半分闲言,我定祸害你们。” 众婢女脸色再度一变,浑身僵硬,待良久回神时,只见那一身清瘦孱弱的身影早已走至了小径尽头,转眼便消失在了灯火阑珊的最深处。 这夜,凤兮坐着睿王府的马车归府,一路安然。 待步入睿王府内,管家婢女齐齐迎接,又是遮风,又是嘘寒问暖,恭敬与小心翼翼之感明显。 凤兮已不止一次受睿王府之人这般小心翼翼的对待,这种人上之人的感觉,时常令她觉得卑微低贱的她,竟也可金枝玉叶,满身贵重。 想来,也仅有在这睿王府内,她才能像个人一样的受人尊重,但也仅在这睿王府内,她才觉得一切的繁荣都虚虚浮浮,令她如至云端,暖意尽在体内流转,难以挥却。 这夜入寝时,屋中烛台一只,床榻边守夜的婢女两名,气氛寂寂。 大抵是受寒,凤兮脑袋晕沉,沾床便睡,只是到夜半三更,浅眠的她却说被低低的话语吵醒。 “凤兮睡了?”这嗓音苍老中透着几许遒劲与关切,然而略微嘶哑发紧的语气却是掩饰不知几许疲惫。 这嗓音自门外低低的扬来,是睿老王爷说的。 凤兮朦胧的目光微微清明,却闻屋外另一人又道:“回王爷的话,孙小姐回得屋中便睡了。” “嗯。”睿老王爷轻应一声,又道:“本王今日挑你为凤兮的暗卫,无论何时,你自要守好她。如若不然,你该是知晓后果。” “望王爷放心,属下定护好孙小姐。” “嗯。”睿老王爷满意的应了一声,又道:“这几日委实不太平,你务必随时好生照顾着,莫有闪失。” “是!” 短短几句话,言完之后,屋外便扬来由近及远的脚步声。 凤兮心底沉杂交织,已是分不清自己的心绪究竟如何。 若说自己能怀疑天下人, 但面对自家这外祖父,她是无论如何都存了几许信任。 也许,她孤苦无依得久了,她伶仃得久了,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关心且溺爱她的长辈,那种天伦温暖,她委实难以抵抗。 屋中寂寂,灯影重重,趴在床榻边的两名守夜婢女睡得正香。 凤兮眉头微蹙,不由将床榻边的厚厚外裙取下,搭在她们身上,随即这才安稳躺好,继续安眠。 翌日,凤兮触不及防的病了。 这病来得凶猛,清早之际,她已是发烧发热,连神志都不清了。 睿老王爷焦急难耐,几番在凤兮床边焦躁踱步。 那几名一大早便被睿老王爷差人入宫唤来的御医额头都溢了半许冷汗,待在睿老王爷的目光下对凤兮把脉之后,有名御医冷汗涔涔的道:“王,王爷,孙小姐感染了风寒,是以发烧发热,开点退烧之药便可。” 睿老王爷脸色微松:“既是如此,快些开药方子!记住,药材必用最好的。” “是是。”御医忙点头应道,随即便哆嗦着去写药方子。 然而,凤兮喝下药汁之后,寒热并未减退分毫,反而是越发严重,待正午之际,竟是烧得脸颊红得似要滴血,全身灼热如火,整个人已是晕厥不醒。 几名御医哆哆嗦嗦的在凤兮床边继续把脉,睿老王爷焦急难耐,最后见御医素手无策,脾气一来,当即怒不可遏的开骂,吓得御医纷纷跪地告罪,出声求饶:“王,王爷,孙小姐如今昏睡不醒,的确是风寒所为。只是孙小姐脉象极为怪异,我们委实探不出究竟哪儿出了差错。” “一群庸医!不过是小小的风寒,你们便素手无策,甚至还以脉象怪异来糊弄本王?”睿老王爷越发恼怒,眸色也颤动着,皱纹横生的面容怒意与担忧交加,令人瞧之,心生紧然。 众御医齐齐低头,身形僵硬,却是未有人敢应话。 正这时,屋外一道恭敬之声扬来:“王爷,府外有名老者求见,自称是长白山道观观主,医术了得!” 睿老王爷更是气极,朝着门外便怒吼:“谁将凤兮生病之事传出去的?哼,御医素手无策时,如今府外竟是恰到好处的来了江湖骗子?福六,将那人挥棍撵走!” “王爷且慢!”其中一名跪着的御医忙出了声,眼见睿老王爷气狠狠的目光朝他落来,那名御医紧张道:“王,王爷,下官倒是听过长白山道观观主之名,其人医术委实了得,天下闻名的医仙清隐,便是其徒儿。” 这话一出,睿老王爷并未回话,然而足下步子已是朝着门外而去,眨眼便消失在了门外深处。 午时,天气清冷,风声浮动,凉意刺骨。 凤兮的屋内,暖炉微微,如沐如春,加之松神的檀香隐隐,舒适之意与屋外的冷冽之感成了天壤之别。 凤兮是被一道道银针扎醒,待睁开眼皮,朦胧的视线稍一清明,便望见了一张皱纹横生的脸,那张脸半是陌生,却也半是熟悉,只是他如今认真为她扎针的模样,倒是与昨日那大大咧咧的性子相差太远。 “老头我手上这把针还没扎完,你怎就醒了?不对,不对啊,难不成哪个穴位扎错了,让你诈尸了?”眼见凤兮睁眼,这白胡子老头眉头一皱,眸底显然滑出几许疑惑,随即便喃喃出了声。 听闻这些话,凤兮怔了一下,眉头一皱,灼红的面上滑出半分不曾掩饰的淡漠与疏离:“你怎在这儿?” 白胡子老头脸上顿时闪现几分恼意:“老头我就喜欢睿王府,便来这里了!如何?” 说着,慢腾腾的开始拔掉扎在凤兮身上 的银针,又道:“你与那小子倒也真配。一个本身就病怏怏的,一个却是故意将自己弄得病怏怏的,这也好,你们都活不久,同上黄泉倒也有伴。” “活不久?”凤兮眸色一冷,嗓音也跟着一挑。 老头愣了一下,又朝凤兮怒道:“当真是无礼!你这什么眼神,若不是老头我,你有命在这里冷眼瞪着老头我吗?” 嗓音一落,又继续收针,眼见凤兮又要言,他道:“刚醒的人,便莫要这么多话,哼,身子弱成这样,竟还敢落水吹风,我说丫头,即便不想要命,也不可这般折腾!若是当真想早点死,上吊饮毒什么的倒是快!” 凤兮眼角一僵,眸色又是抑制不住的冷了几许。 “观主历来这么喜欢损人吗?”凤兮淡漠出声。 他怔了怔,随即大无畏的道:“老头我这张嘴,言尽世上该言之事,损尽世上该损之人,你若觉得老头我损你损错了,你倒也可以损回来!”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恶狠狠的朝凤兮威胁道:“只不过,你不许向夜流暄那小子恶人先告状!” 恶人先告状? 凤兮已是无心思与他多做言语,只道这老头的性子委实又怪又急,只是他虽言及一些损语,但她却未感觉出真正的恶意。 凤兮默了片刻,按捺神色的转了话题:“可是夜流暄让你来这里的?”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老头气得跳脚:“老头我今早不小心拿了那小子的一件随身的东西,那小子便朝老头阴沉的笑,最后发疯的想杀老头我!幸亏老头我溜得快,加之管家颇有良心,提醒老头我逃来睿王府,是以老头我便来了!” 说着,面色又如翻书似的增了几许哼笑:“那管家的提醒果真没错,待我到了这睿王府前,便听你病了,是以自告奋勇说可以为你治病,待我被你那外祖父拉进王府时,我倒是瞅见夜流暄那小子仅是远远的瞄了我一眼,当真没闯进来呢!哼,真没想到啊,那小子无法无天,竟也会忌惮这睿王府!怪哉,怪哉!”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复杂流转,顿生冷沉。 也不知这老头究竟是当真不善思量,还是天生大咧,竟会以为他自己溜得快,连夜流暄都拿他无法! 不得不说,夜流暄历来冷狠,满身杀伐,他若对这老头真动了杀心,这老头岂有本事逃跑?再者,夜流暄身边的管家也严谨刻板,对夜流暄历来忠心,他又岂会违背夜流暄之意,主动对这老头献计,让这老头逃往睿王府? 唯一能解释得过去的,便是夜流暄有意将这老头引至这睿王府。 是以,他此举,是为何意?她倒是不认为是夜流暄听闻她病了,便将这老头送上门来了呢。 这一思量得深了,凤兮便忍不住出了神。 老头盯她几眼,出了声:“你这丫头倒是深沉得紧,女娃就得有女娃的样。时时刻刻都不合年龄的阴沉着,老头我都要以为你是哪儿来的老妇人了!难怪你能对那小子的胃口,原来你和那小子一样,都是少年老成的怪人。” 说完,他也不顾凤兮反应,收起银针便慢腾腾的起身,竟是开门出去了。 不多时,睿老王爷急急的入门来,眼见凤兮清醒,他皱纹横生的面上当即溢出狂喜,微红的眼里喜不自胜,亮色流转。 凤兮心头明然,面色也滑出半许愧疚。 此番委实是她不好,竟惹得自家这外祖父担忧着急,此际见他狂喜难耐,凤兮面色动容,低道:“让外祖父担忧了,是凤兮之过。” 睿老王爷则道:“是外祖父没照顾好你!凤兮,日 后外祖父再不让你大冷天的出府去了!”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你初醒,倒是极好,但你身子太弱,倒是得好生调养!凤兮,你休息着,外祖父先出去差人为那长白山观主准备厢房,供他长住,也好让他为你好生调养身子!” 他似是觉得此事颇为紧急,得立即着手去干,是以嗓音一落,他便自顾自的转了身,正要风风火火的小跑离去。 凤兮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待他本能的扭头朝她望来时,凤兮缓道:“外祖父,凤兮既是醒了,喝点寻常大夫开的药便成。那长白山观主来得蹊跷,外祖父还是让他极早出府为好。” 睿老王爷哪听得进这话,只道:“一个道观老头,纵然来得蹊跷,但也没胆子在睿王府兴风!凤兮,如今他对你有利,外祖父自然留他,待你身子被调养得好点了,外祖父便将给他些报酬,逐他出府!” “可是……”凤兮眉头一皱,当要反驳,然而后话未出,睿老王爷已是小心翼翼的拂开她的手,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眼见自家外祖父跑远,凤兮怔了一下,面上终归是漫出几许无奈的怔愕与笑意。 自家这祖父,偶尔无畏,偶尔清明,偶尔有那么点仗势欺人,但不得不说,此番见她病了,竟会不顾一切的为她,展露急意。 不得不说,她凤兮今生能得这份宠溺,已是她莫大的福意与满足。 是以,无论那长白山老头如何会突然入府,无论那夜流暄又有何算计,一旦他们危害到睿王府,危害到她这外祖父,她纵是拼了性命,也断不会让他们得逞! 睿老王爷亲自相留,长白山老头也未拒绝,当即笑盈盈的点头应答,便在凤兮隔壁的偏房里住了下来,以便随时照顾凤兮。 整个下午,凤兮屋内汤药不断,夜里药膳更是丰富,但进补太多,凤兮夜里却是流了鼻血。 睿老王爷又吓了一跳,对凤兮饮食越发注重,是以次日,凤兮本是丰盛的药膳全被青菜萝卜替代,只因睿老王爷说,这大补的膳食得与清汤寡水的素膳同时进行,这样才可避免进补太多,从而亏了气血。 因着长白山老头也与凤兮同桌而食,是以一瞅见那青菜萝卜,眼睛瞪得老大,白胡子都快打成了结,怒道:“睿王爷那老头懂什么!对医术一窍不通之人,胡乱安排膳食,岂不是要害垮这丫头的身子?” 尾音一落,长白山老头已是冲出了屋去,似要去找睿老王爷理论。 凤兮怔了一下,神色微动,岿然静坐,吃起桌上的素膳,只是后来闻说,那长白山老头与他外祖父大吵了一架,二人脸红脖子粗,但不久之后,二人竟莫名言和,笑意盈盈,竟还在一起下起了围棋。 那二人这等转变,颇为怪异,凤兮闻之,也只是稍稍皱了眉,心中无解。 这日午膳之后,倒也无聊,百无聊赖之中,便让人寻了把琴来,随心弹奏。 因着身侧有人,不敢擅自弹奏音攻,是以仅得奏着舒缓曲调,以练指法。 正这时,自家外祖父匆匆而来,老脸上满是笑容。 凤兮愣了一下,指尖一听,便缓缓出声:“外祖父与长白山那老头下完棋了?” 睿老王爷则笑道:“府中贵客盈门,外祖父倒是没心思下棋了。”说着,目光朝立在凤兮身侧的两名婢女望来,道:“伺候孙小姐梳洗,上些妆容!” 凤兮愣了愣,心底顿生不祥:“不知今日是哪位贵客临门?” 睿老王爷笑得坦然,欣慰之意尽显:“是那日我与你提及的东临最是年轻英勇的镇国将军!” 第161章 儿女情长,风云1 传说东临的镇国将军,年少风华,却也是骁勇善战,曾年纪轻轻便大败过乌俅之兵,因而一举成名,受东临上下拥戴,更受女子角逐,倾心暗许。 在去往睿王府大堂的路上,睿老王爷便对那镇国将军多加介绍,以致将其说得神乎其微,满意之意尽显。 凤兮则是一路无言,但脸色身带却是温顺安然,待自家这外祖父说完长长一段,她总是会淡笑点头,都和温然,未有半丝半毫的不耐烦,只是到最后时,睿老王爷忍不住问了句:“凤兮,外祖父说了这么多,你可是对那镇国将军略生好感了?” 凤兮淡然而笑,叹息一声,只道:“外祖父,凤兮对那镇国将军是否有好感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军能否看得上凤兮。” 她这话着实委婉,温顺恭然,却是将自家外祖父这问题抛给了那素未谋面的镇国将军。 不得不说,她并非真正有意与镇国大将军结缘,她此番去往大堂,不过是想顺自家这外祖父之意罢了。 再者,即便不用想也知晓,她与那镇国将军,定无后戏。她身份太过特殊,加之夜流暄与顾风祈还在这西桓城内,她要在他们眼皮底下与别的男子结缘,那两人,岂会袖手旁观? 没准与镇国大将军未结成缘,反倒是害了人家,如此一来,委实是她的罪过了。 暗暗叹息,凤兮眸底越发的沉寂,只是清秀面上的恭顺笑意不减分毫。 周围夜风扬来,衣袂与发丝被拂起,身上淡胭脂味独特,衬得她像极了深居闺阁的大家小姐,只是体态瘦削,微带病意,惹人疼怜。 不多时,待步入睿王府大堂,堂内暖炉中的火苗正盛,婢女规矩的立在堂中一侧,偷眼朝桌旁之人打量。 那桌旁之人,则是一身锦衣,墨发一丝不苟,身形遒健,整个人看着极其刚毅。 “睿老王爷。”待见睿老王爷与凤兮入内,那桌旁之人干脆起身,朝着睿老王爷稍稍一拜,嗓音透着几许大气与刚毅。 这人一站立,身材委实修条,足足比睿老王爷高出一个头来。 睿老王爷倒是满意而笑,皱纹横生的脸上全是道不尽的喜色,“陈将军多礼了!快快坐下吧。” 这话一出,不待那镇国将军反应,睿老王爷已是拉着凤兮朝桌边而去,径直让凤兮坐在了那镇国将军身边。 近着打量,凤兮心底微怔,本以为挥斥方遒,行兵打仗的将军,皆该是粗犷浑厚,满面风霜,但身侧之人却是不然,反而是玉树临风,面如冠玉,透着几许不同于武将的文雅之气来。 因着怔愣与诧异,凤兮便将这镇国将军多打量了一眼,不料睿老王爷在一旁笑得满面诡色,仅是片刻,睿老王爷便与那镇国将军寒暄几句,遂寻了个借口离去。 凤兮自是知晓自家这外祖父有意撮合,心下微生叹息,见他起身而离,便也想跟着出去,不料自家这外祖父扭头朝她望来,笑盈盈的道:“凤兮啊,慕容将军不曾来睿王府小坐过,今儿 好不容易来了,你身为主人家,便替外祖父好生招待一番。” 一语霎时打消凤兮离去的念头,凤兮神色微沉,终归是压下后话,岿然而坐。 屋内寂寂,缄默无声。 身侧的镇国将军似有些拘束,良久才缓道:“闻说孙小姐自小是在南岳长大?” 凤兮怔了一下,点头道:“凤兮自小的确是在南岳长大。”说着,眸色一动,又道:“且凤兮历来孤星带煞,与我走得近之人,命途皆是不好。” 这话一出,凤兮转眸朝他望来,静静观着他的反应。 令她意外的是,这人闻得这话,似无半分诧异,反而道:“庸人传言,怎可相信。再者,这世上又哪有什么孤星带煞之人,想来那些中伤孙小姐之人,都是有意,孙小姐倒是无须将这话放于心底,至少在我看来,孙小姐体弱柔顺,应是善良之人。” 说着,见凤兮清秀的面上展露愕然,他缓缓迎上凤兮的目光,坦然而笑:“初见孙小姐,我略生拘谨,若有言语不周之处,还望孙小姐见谅。” 凤兮眸色微动,心底微有复杂,只道这镇国将军,委实有几许直白与刚毅,但大抵是望门之家,家风严谨,是以他的言谈举止都极为得当,令人生不起半分的厌怠。 “镇国将军过奖了,凤兮不过是卑微狭小之人,将军口中的‘善良’二字,凤兮委实配不上。”凤兮默了片刻,才缓道。 说着,清秀的面上漫出几许淡漠,又道:“凤兮身子弱,倒是不便陪将军了。将军初来,不如我让府内管家随将军赏赏睿王府,如何?” 他眸中有过半许无奈:“闻说孙小姐待人温和,不料我竟是不入孙小姐的眼。孙小姐可是不喜我这等武将?” 凤兮眸色微诧,未言。 他又道:“想必孙小姐自是喜欢温逸的大家公子,像我这等只会行军打仗的武将,委实是入不得孙小姐的眼。另外,想必孙小姐也知睿老王爷的心意,只是如今孙小姐不满意我,我便不打扰了,告辞。” 他文雅的面上透出几许怅然,话落,他便稍稍起身,极为有礼的朝凤兮微微而笑,随即便踏步朝屋外行去。 凤兮怔怔的望着他修条的背影,眉头一皱,心底复杂流转,终归是出了声:“将军请留步。” 他停步,回头朝凤兮望来,“孙小姐还有事?” 凤兮眸色微闪,也跟着起了身,心底暗暗挣扎片刻,缓道:“方才委实是凤兮言语失误,令将军误会,还望将军莫怪。” 他微微一愣。 凤兮则是缓步朝他行去,立在他身侧,朝他微微一笑,又道:“外祖父之意,凤兮自是明了。凤兮方才对将军疏离,也只是笃定将军嫌弃凤兮孤星带煞的命途罢了。” 他神色微解,缓道:“孙小姐多虑了。我慕容青委实不是在意这些之人。” “难得将军能包容,凤兮委实感激。凤兮方才来时,倒是在抚琴,此番也意趣未消,不如将军随我去后院,容凤兮为将军也抚上一曲?” “ 能闻孙小姐一曲,是我慕容青之幸。只是相识一场,孙小姐无须再唤我‘将军’了,我名为慕容青,字为青竹,孙小姐唤我的字便好。” 眼见他直白坦然,文雅的面容未有半许虚伪与做作,反而是颇有几分武将的大气与坦诚,倒是令凤兮心生了半许好感。 他既是将话说到了这份上,凤兮也无拘束,仅是朝他笑笑,道:“本以为镇国将军该是严厉刻板之人,不料青竹竟是这般平易近人。” 他笑笑:“孙小姐可是觉得我失了武将之威?” “你也无须多礼,唤我凤兮吧!”说着,笑道:“青竹怎会无威,你气质文雅,但也是不怒自威,比武将那袒露在表面的威意更显气势。” “凤兮过奖了。” 凤兮笑笑,脸色也自然不少,心下对这坦率有礼的慕容青并不排斥。 再者,她方才唤住他,也不过是孤注一掷。 既然自家外祖父有意撮合,既然夜流暄与顾风祈都盯上了她,如此一来,她还不如顺势而为,若真能主动找个靠山,也未尝不可。 不得不说,这慕容青身为东临镇国将军,地位极高,且浑身气质文雅,也不是粗犷之人,言行举止也彬彬有礼,令人觉得温和,若这人真性子良善,能力非凡,她顺了自家外祖父之意嫁他又有何妨? 主动为自己找个靠山,总比被夜流暄与顾风祈牵着鼻子走为好,即便毫无感情,但只要这慕容青护得住她,能让她在他的羽翼下安然度日,她已是满足。 生平第一次,凤兮相了亲,媒人是自家那外祖父,对象却是东临的镇国将军,身份显赫。 却也是生平第一次,凤兮为自己考量后路,深眼观人,深心计量。 她与这慕容青心头皆是明白,睿老王爷有意撮合,虽未点透,但各人心中皆是了然,此番二人相处,皆未拒绝,是以这事,便算得上顺利。 下午这天气委实好,空中冬阳低浮,暖意蔓延。 凤兮领着慕容青行至自己闺房外,便让人在屋外不远的石桌石凳上铺了绒毛坐垫,并摆了琴,上了茶,焚了香。 有婢女担忧凤兮病体,自屋内拿出厚厚的披风为凤兮披上,凤兮自然而然的言了谢,婢女虽习以为常,但石桌对面的慕容青却是深了目光。 桌上焚香青烟袅袅,淡香怡人松神,眼见慕容青举杯饮了一口茶,凤兮才将双手搭靠在琴弦,朝他缓道:“青竹可有什么想听的曲子?” ‘青竹’二字,犹如无师自通般唤得已是自然通常,因凤兮嗓音本是轻柔,是以这二字越发的增了几许亲昵与暧然。 “凤兮弹什么,我便听什么。”他容颜带笑,倒也随意。 闻得这话,凤兮点点头,长指朝琴弦一拨,琴音骤然婉转而起,怡心怡情。 此番凤兮所奏,仅为悠绵曲调,不至于低沉凄凄,却也不至于高亢刺耳,反而是绵长如幽谷里的风,缓缓蔓延,令人赏心悦耳。 待一曲终了时,慕容青笑着赞叹:“凤兮琴技极其了得,令 人惊叹。” 凤兮淡笑:“将军过奖。”说着,又继续弹奏,本想将时辰拖延到夜里,让这慕容青与她和自家那外祖父一道用晚膳,也可主动‘示好’,不料下一曲刚奏出几个音,不远处却扬来一道急语:“昨个儿才从鬼门关捡条命,如今风寒未退,你竟敢在外吹风,不要命了么!” 这话委实带怒,透着几许市井般的责骂。 凤兮怔了一下,转眸一望,意料之中见得那长白山老头气哄哄的朝她这边行来。 “观主多虑了,吹这点风,凤兮倒是受得!”凤兮眉头微蹙,待那长白山老头走至她身侧,她坦然出声。 那老头却是两眼一瞪,怒道:“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你若不想丢了小命,就立即回屋去!”说着,当即将凤兮拉起,推搡着凤兮往前。 立在一边的婢女们纷纷变色,犹疑不定,长白山老头却是朝她们望来,怒吼一声:“还不将她扶回屋去?难不成你们想让她丢了性命,再让睿老王爷抄你们一家么!” 在场婢女脸色顿时一白,终是不敢耽搁,忙上前簇拥着凤兮回屋。 凤兮满面无奈,心底却是有些怒意,本想出声喝斥,然而慕容青也担忧的出了声:“凤兮既是染了风寒,便回屋歇着吧!我下次再来探望凤兮。” 他既是这般说了,凤兮也噎住了后话,心底挣扎了片刻,便扭头朝他回了句:“如此也好。待你下次来时,凤兮再为你抚琴。” 他文雅的面上顿时笑容朗然:“那便这么说好了。我下次来时,定为凤兮带份礼物。” 凤兮怔了一下,仅是笑笑,未做多言。 待凤兮被婢女簇拥入屋,那屋门也被合上,挡了屋外的风。 屋外,慕容青的目光终归是朝凤兮那紧合的屋门收回,随即望向了里面一边的长白山老头。 待将老头打量几眼,他已是缓缓出声:“不知凤兮身上的伤寒是否严重?” 长白山老头白眼一翻,挑着嗓音道:“当然严重!那丫头气血亏空,身子虚寒,委实不是媳妇儿的合适人选。你小子若真想尽孝,让你娘亲大限之日前见你成亲安家,你便莫打这丫头主意了,这丫头病怏怏的,不好生养,你那娘亲定会不满意。” 慕容青脸色顿时微变:“不知您是何许人也,竟是知晓我家中有病弱老母,甚至连我娘亲望我早日成家之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老头轻哼一声:“老头我若想知晓什么,不过是占卜一卦,信手拈来!” 慕容青一怔,深眼观他。 老头甚是不喜他这种深邃目光,似要将他打量通透,他眉头一皱,朝慕容青瞪眼道:“你盯着我做何!老头我是你随便能盯的么!还不打哪儿便回哪儿去!老头我劝你一句,日后离这睿王府的丫头远点!” “睿王府相邀,岂是我能随意拒绝的。再者,我看睿王府孙小姐也良善温和,若能娶得她,想必睿王爷定然满意,我家中娘亲也定会喜欢。” 老头愣了一下,随即恨铁不成 钢的道:“老头我知你小子骁勇善战,是个人才,是以才好心劝你,不料你小子竟是这般笨拙迂腐!” 慕容青眉头一皱,文雅的面容也漫出几许隐隐的深沉:“我敬你是老者,言语有礼,但纵是如此,你也不可在我面前太过放肆!” “哟,还怒了?”老头眼角一挑,又道:“怒了正好,没准儿日后就没命发怒了。这世界大着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人也多着呢,你小子莫要成天只想着行军打仗,更莫要只想着为你娘好,亦或是想着不愿得罪睿老王爷,便顺从他的意!但你莫要忘了,屋中那丫头,可是大昭的皇子妃!” “这事无须你来提醒,睿老王爷早已说过,大昭皇帝为凤兮指的婚,睿老王爷并不承认,想来大昭也不敢在此际与睿老王爷闹翻敌对。” “纵是如此,那南岳的摄政王呢?”老头眼角一挑,又道。 慕容青眉头一皱:“这与南岳摄政王有何关系?” “怎没关系!老头我敢保证,你若再敢与那丫头多来往几次,没准南岳摄政王那魔头就敢提着剑要你的向上人头!大昭顾风祈那混小子便敢药翻你满门!” 慕容青眸色一深,面上并无忐忑与震惊,反而是犹如发现了什么好事一般,他勾唇微笑,嗓音略微悠远:“他们手段再高,但这西桓并非他们的地盘,若想要我的性命亦或是药翻我将军府满门,自是不易了。” 说着,目光朝老头落去,见老头又要言话,他先一步出声:“本以为睿王府孙小姐仅是深得睿老王爷宠溺,不料她竟是特殊至此,连大昭皇子与南岳摄政王都极为上心。如此一来,我更是不能放手了呢!” 这话一落,他未曾打量老头的脸色,反而是悠然起身,待足下行了几步,才回头朝老头望来,又道:“你今日故意破坏我与凤兮相处,我今日便容你一次。只不过,你若想帮谁守住凤兮,怕是得失望了,我慕容青想要追求谁了,可不是你能拦得住的!难道你方才未觉,不过一时半刻,凤兮对我,已是上心抚琴以欲挽留了吗?” 老头脸色一变,他却是意味深长的笑笑,随即转头回去,渐行渐远。 长白山老头立在原地岿然不动,目光一直锁着慕容青越来越远的背影,半晌才啧啧几声,低道:“当真是一匹披着羊皮的恶狼啊!睿老头这回怕是搬石头砸脚了,若真让这小子接近那丫头,那丫头怕是得被骗得骨头不剩!” 说着,又伸手摸摸胡子,摆出一副深深思量的模样,又啧啧两声:“那丫头的眼光委实歪了。不过一时半刻,竟对这小子抚了琴!哼,招惹了匹狼都不知,日后怕是要被夜流暄那小子调教了。” 这话一落,老头面上滑出几许深沉,这清明的模样,哪儿还有平常大大咧咧的模样。 他暗叹一声,这才慢腾腾的转眸朝自己的屋子迈去,嘴里又是意味深长的一叹:“天下将大乱,却也未必会乱。呵,有趣,有趣!” 第162章 儿女情长,风云2 凤兮这场看似和谐顺畅的相亲,中道被长白山老头打断,虽对凤兮构不成太大遗憾,但对睿老王爷来说,无疑是怒意攻心。 黄昏之际,得知慕容青离去消息的睿老王爷气得脸色铁青,找到长白山老头便是一通大骂。 奈何长白山老头竟也不示弱,伶俐口才亦如天生,那暗里带刺的话硬是噎得睿老王爷喘息不及,几番气恼得站不稳脚跟,踉跄了身形,吓得立在睿老王爷身边的管家及几名小厮忙上前扶着,纷纷为之劝慰顺气。 长白山老头终归是有些心虚,缩了缩身子,欲退回屋内,然而管家见睿老王爷气得太甚,当即朝长白山老头呵斥:“放肆!竟敢对王爷无礼!来啊,将这对王爷不敬之人绑了!” 长白山老头登时急了,驳斥道:“你家王爷都没说什么,何时轮到你个管家来发号施令了?你这般越俎代庖,可是没将你家王爷放于眼底?” 这话一出,眼见管家脸色心虚,长白山老头却是趁势溜窜至隔壁凤兮的门前,当即推门便冲了进去。 凤兮的屋内,火炉里炭火微微,暖意浮生,墙角焚香缕缕,怡人松神。 彼时,凤兮正盘腿坐于软榻,呈打坐模样,旁侧守候的几名婢女也皆怔怔的望着凤兮,神色略显不解与怪异。 此际的凤兮,正在打坐,修养内息。 方才屋外的吵闹,凤兮不是没听见,只是不愿理会,想着上次自家外祖父与长白山老头吵着吵着,二人竟是宛如无事发生般友好的下了棋,本以为这次也是如此,不料二人这回吵得委实是有些厉害了。 不过一个慕容青,看来自家外祖父对他极为上心了,然而于她而言,慕容青虽令她略生满意,但终归未多做接触,不可冒然肯定。 耳里闻得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凤兮掀了眸,便见长白山老头已立在了她的软榻前,眼见她掀眸望他,他面色震怒的道:“我说丫头!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小命了?你若还想让我为你调节身子,你就让你的外祖父与管家莫要找我麻烦!” 长白山老头委实是气了,两眼瞪得老高,但那眸底深处,却染有心虚,想来或多或少有些害怕自家那外祖父真对他开打。 这老头胆子委实有些小,也不知他如何在夜流暄身边撑住了性命!如今到这睿王府了,本可安然,奈何这人并非是个安生的主,自行搅乱旁人之事,徒惹一身憎恶。 “你沉默个啥?快些……”大抵是见凤兮跑神,长白山老头再度出声,然而这话后话未出,睿老王爷与管家等人已是闯入了屋子。 “来人,将这人抓起来,送入刑部,以咎其冒犯本王之责。”这回并非管家发话,而是睿老王爷亲自气哄哄的出声命令。 长白山老头脸色一白。 这睿老头是来真的了!看来他这回真触及他的霉头了,想来那刑部内可都是酷刑法,他若去了,岂还有命归来? 一想到这儿,他忙拉住了凤兮的衣袖,急道 :“丫头,你快些说句话!” 凤兮淡然望他,神色无半分波澜,仅是缓道:“我今日救你一次,你如何报答?” 长白山老头一怔,委实没料到凤兮竟还突然趁火打劫,他仅是有过刹那的怔愣,奈何小厮们近是近身,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厮们并未手下留情,挟老头的力道极大,长白山老头疼得哇哇叫,睿老王爷在一旁却看得极为解气。 “押走押走!”睿老王爷又补了句。 长白山老头忙朝凤兮望来,道:“你这回若救了我,我日后也救你一回。” 凤兮神色微动,淡眼观他,不答。 此际,长白山老头已被小厮们押着走了好几步,他又扭头朝凤兮望来,咬牙切齿的道:“你若救我一回,我日后都听命与你!” 这回换得凤兮一怔,随即便是微微而笑,容颜清雅淡然,无端的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清洌风华。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她淡然而道,说着,目光朝那些小厮望去,只道:“放了那老头。” 小厮们纷纷一愣,顿住脚,先是扭头望了一眼凤兮,随即便望向睿老王爷,以让他拿主意。 睿老王爷眉头皱得老高,上前走至凤兮面前,道:“凤兮,这老头委实恼人,坏你我之事,不可留!” 长白山老头则在一旁叫屈:“怎是我坏你们的事?今儿若不是我,你们准被今儿那什么镇国将军给骗了!” “休得混说!我东临镇国将军一表人才,与我外孙女甚配,听说当时我外孙女正为那将计将军抚琴,竟是被你打断!”睿老王爷怒。 长白山老头道:“那什么镇国将军可是一匹狼,你们可莫要惹火上身!” “本王与那镇国将军同僚数年,会不知他品性好坏?”睿老王爷朝长白山老头狠狠的瞪着。 长白山老头回道:“你知晓个什么!在朝堂之上,君主面前,那人隐藏得极好,你又如何知晓他品性如何?” “本王就是知道!” “你……” 凤兮眼角微抽,委实是自小到大,不曾见过人这般针锋相对的吵闹,然而纵是如此,里面赌气成分居多,却不曾带有浓烈的杀气。 她暗自敛神,眼见自家外祖父与长白山老头还要继续,不由朝自家那外祖父出了声:“外祖父,留下他吧!凤兮身子孱弱,想让他为凤兮调养身子。” 睿老王爷道:“外祖父为你请几名宫中御医来为你调养身子。” 言下之意便是这长白山老头留不得。 长白山老头怒道:“御医有我医术好么?这丫头本是命不久矣,不好生调养,没准只活得过一年!” 刹那,在场之人皆是一震,脸色大变。 凤兮神色一沉,静静的凝望着长白山老头,心头蓦地又是一道波澜起伏。 她已不是一次听他说这话了,上次在夜流暄的别院里,她也曾听这人说她命不久矣。只不过,她当真会命不久矣? “我外孙女不过是身子弱了点罢了,岂会命不久矣?你这老头若是再敢胡 说,我定让你上断头台!”睿老王爷脸色已是有些白,这回的怒焰却是比方才更甚。 长白山老头也神色摇晃,眸底存有心虚与懊恼,似在暗中叹息自己说错了话,眼见睿老王爷这般威胁,他忙道:“是啊是啊!我不胡说了!这丫头可长生着呢,活到七老八十都没问题!” 睿老王爷的脸色有过稍稍的缓解。 凤兮也按捺神色,略微恳求的再度出声劝道:“外祖父,这老头虽喜好说胡话,但医术却是了得,不如,就留下他吧!” 眼见凤兮如此,睿老王爷眉头一皱,欲言又止,随即又恶狠狠的朝那长白山老头瞪去。 长白山老头身子一缩,又是心虚了一把,这回却没针锋相对的出声,反而是将目光落往了别处。 凤兮静观着二人反应,暗叹一声,又朝睿老王爷道:“外祖父,今日我与将军相处被这老头打断,委实不好。不如明日,再邀将军过府一叙,可好?” 睿老王爷终归是面露欣慰,朝凤兮道:“你觉得好便好。” 长白山老头则是惊了一张脸,随即摇摇头,叹息无奈的道:“看来丫头你也不是善茬啊!你若能降得住那小子,倒也可。只不过,与其择那什么将军,你还不如择你熟识之人,比起那将军,你身边之人,没准更好降伏,也许是偶尔一句关心与在意,也能哄得那些傻子团团转!” “你口中那些人,是谁?”睿老王爷倒是听出了些名堂。 长白山老头两眼一挑,随即咧嘴笑笑:“当然是大昭皇子,亦或是……南岳摄政王!” 睿老王爷脸色一变:“这二人皆不是池中之物,最是该避讳!你如今又想混说了?” 长白山老头这回却是没怕,意味深长的道:“这丫头与那些人,皆心思通透得很,但也是身在事中,独独看不透自己的心罢了!那二人的确不是池中之物,但不试试有怎知晓答案?没准那两人比起那什么将军,更是好哄!” 说着,目光朝凤兮落来,道:“你不曾对那二人主动献好过吧?即便献好,也是脸色怪异,动作僵硬,一瞧便知心不甘情不愿吧?嘿,若你真心对他们献好一回,亦或是真正的嘘寒问暖,没准,那二人的反应会令你意想不到!” 他嗓音轻佻,但却意味深长,亦如看戏人一般,机灵的目光下掩盖着一方不曾压抑着的蛊惑。 然而凤兮却是并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仅是淡瞥长白山老头一眼,目光便朝睿老王爷落去,恭敬温顺的道:“外祖父,明日邀将军过府一叙之事,便劳外祖父费心了。” 睿老王爷忙点头,道:“凤兮放心,这事儿便包在外祖父身上了!”说着,又关慰几句,随即便让人拎着长白山老头一道出去了! 虽睿老王爷未明说放过长白山老头,但凤兮却是不担心,只因自己的话,自家那外祖父无论如何都会听。 不得不说,关心则乱,自家外祖父本是东临上下出了名的精明之 人,只是一遇上她,终归是关心与慈爱多过理智。 这,又如何不是她以往求而求不得的亲情。 眼见睿老王爷一行人离去,凤兮又出声挥退了屋中的几名婢女,再度打起坐来。 冬夜寒冷,凤兮食欲不佳,晚膳仅吃过一点,便早早安歇。 只是夜里,朦胧之际似是听到什么细微声响,也觉身子落入了一方略微发冷的怀,而后便是稍稍浓郁的兰香迎鼻,熟悉而又陌生,近身但却又像是格外的遥远,捉摸不定。 本是想睁开眼睛来,然而神智又是飘忽,似乎连带身子都飘忽不定,仅是隔了片刻,便又神智消散,再度睡去。 一夜无梦,却也是一夜好眠。 一大早醒来,凤兮才觉自己整个身子都缩到了床内侧,空出了大半个床位。 她睡觉历来安分,夜里睡着时不曾在床榻上太过翻转,此番莫明的睡到床内侧,委实是有些怪异。稍稍掀开厚重的被褥一望,才见空出的那片床位竟是床单凌乱,随空迎鼻而来的还有残留的半许淡兰香,伸手一摸,那被单竟还散着淡淡的温度。 霎时间,凤兮脸色一变,心底一沉,饶是自己再笨,也知晓何人曾躺过这地方,也知晓何人睡在了她的身旁! 不远处,两名守夜的婢女正歪趴在屋中一角,似是睡得正香,但寻常这时刻,这两名婢女早该打了水入屋,就等着她起来梳洗。 凤兮神色明灭不定,心底漫出几道刺骨冷意,她不知夜流暄为何会在夜里突然造访她的屋子,而这一大早又无声无息的迅速消失,若非她仔细查探,无疑是发现不了他的。 如此一来,他究竟想干什么? 坐在床榻上想了良久,终归是无果,凤兮按捺神色,强压下心底的复杂,缓缓着上厚厚的外裙下了床。 待走至那两名歪睡在地上的婢女们,凤兮淡问:“你们昨夜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两名婢女愣了愣,朦胧不清的视线朝凤兮落来,反应了良久,才有些睡意朦胧痴呆呆的摇摇头。 凤兮神色微变,稍稍淡了嗓音:“罢了,你们先打点热水来梳洗。” 今日天色朦胧,冷风浮动,然而即便如此,一大早过来的睿老王爷却显得欣喜难耐。 彼时,凤兮正于屋内梳妆,睿老王爷一进来,便让婢女们纷纷摘下凤兮头上的珠花,仅是刹那,屋外的管家急急忙忙的端着托盘小跑入内,在场之人皆朝他托盘中的物什打量,才见上面正摆着一只翠绿欲滴的簪,两只翡翠耳坠,以及少数色泽与样式皆是精致的珠花。 不及凤兮发问,睿老王爷已是笑盈盈的出声解释:“凤兮啊!这些东西是镇国将军一大早亲自带来的,此际,他已在大堂等候,你便戴着他送你的东西去见他吧!” 凤兮心生沉杂,目光再度朝那些精致如华的珠花扫了几眼,又见自家这外祖父满面笑意,终归是未开口推辞。 不过是些珠花耳坠罢了,既是自家外祖父希望她戴,她 自然顺从。另外,昨日对那慕容青印象委实不错,若他真是能护住她的良人,此番戴着他的东西去见他,也算是便想示好。 不多时,待一切打扮完好,凤兮才在睿老王爷的催促下往王府的大堂而去。 一路上,睿老王爷再度将慕容青夸耀了一番,凤兮明着点头应承,然而委实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几句,只因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是发现自己的衣裙上似乎透着那曾经沁入她骨髓的淡兰香,那香味虽是好闻,然而却令她心底发紧发白。 夜流暄。 不由间,她再度默吟出这三字,只觉这三字仿佛也要跟着镶入她的骨髓及心脉,将她层层束缚。 当真逃不开吗? 凤兮面色越发清冷,此际的她,便是入住睿王府,也在他眼皮底下,未能真正逃脱,但她倒是不信,夜流暄真能对任何事都一手遮天。 毕竟,他不是神,是人,不是吗? 行至大堂时,慕容青依旧如昨日那般坐在桌旁,整个人临风潇洒,使得屋中一旁的婢女们偷偷打量,神色小心而又羞赧,显然是倾心暗许。 凤兮自是知晓慕容青在这东临也算是备受女子倾心的人物,只不过,她已见过这天下最是闻名的四杰,是以即便这慕容青容貌性情再好,终不能引得她如婢女们那般对他痴迷。 亦如昨日那般,待她刚与自家外祖父坐下不久,自家那外祖父便借口离去,屋中婢女们也识相退下,留得凤兮与慕容青二人独坐。 慕容青性情甚好,先是对凤兮嘘寒问暖,嗓音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温和与担忧:“凤兮的风寒如何了?” 凤兮微微而笑,略微染脂的面容甚是清秀,只道:“风寒已是好转不少了,多谢青竹挂记。” 慕容青面露释然,笑道:“凤兮太过客气。”说着,目光在凤兮头上的珠花,玉簪等物上打量几眼,文雅面上的笑意越发明显:“我今日送来之物,凤兮可是喜欢?” 凤兮神色坦然,点头道:“自是喜欢,劳青竹破费了。” 二人一言一句,气氛倒也融洽,慕容青谦谦有礼,嗓音柔和,款款而谈间,倒也未曾冷场。 凤兮则是温顺而言,态度柔然,只是神色淡然,面容平静,眸底深处不曾有太大的波动。 虽明知此番相亲,但二人却并未有太多的风月之情,反而是言道其它,虽是不冷场,但终归是少了情意绵绵,毫无半点的亲昵。 正午之际,凤兮留慕容青在府内用了膳,而桌上最是欣慰之人,惟独睿老王爷。 午膳过后,慕容青出言告辞,凤兮亲自相送。 睿王府府门前,凤兮立在门侧,朝慕容青柔和送别,慕容青低眸望她,言语柔和,然而,只是待二人辞别之意道完,他却并未当即转身离去,反而是微微低头,在凤兮触不及防之下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霎时间,睿王府大门两侧的小厮惊呆了眼,一路跟随服侍着凤兮的两名婢女羞红了脸,却也是黯然了目光。 第163章 儿女情长,风云3 凤兮怔了几怔,神色有过刹那的沉杂与冷冽,但仅是片刻,她便敛住了所有心绪,在抬眸朝慕容青望来时,她却是勾了唇,弯了眼,柔顺温和的低道:“不是要入宫吗?青竹还是莫耽搁了,快些去吧!” 慕容青笑笑,点了头,这才转身,翻身上马,策马离去,只是在马儿奔出不远后,他突然扭头回来,朝凤兮文雅而笑,微扯着嗓子吼了句:“凤兮,我明日再来看你。” 话落,他的身影已是远去,留得声音回荡。 凤兮立在原地,脸色冷了半许。 这等离别场景,虽有几分惜惜的氛围,然而这心头之感,终归是差得离谱。至少,慕容青离去,她心底无半分惜别,反而是隐隐松了口气。 她不会认为他在这么快的时间里便喜欢上了她,她心底早是心知肚明,若非她不是睿老王爷的外孙女,他又岂会对无才无貌的她这般在意? 凭着这两日的接触,她已是知晓这慕容青并非风流好色之人,他今日能这般‘动情’的朝她落下一吻,再像有情人之间惜别那般策马而去,氛围是烘托对了,只可惜,她却无半分动情。 不得不说,难怪慕容青甚得女子喜欢,他文雅端然,若真稍稍对一名女子好,这世上,怕也没多少女子能招架得住! 心绪涌动,凤兮脸色也越发的低沉。 “孙小姐,外面风大,还是先回屋吧!”正这时,立在她身后的两名婢女恭敬的出了声。 凤兮回神,按捺神色的伸手拢了拢衣裙,正要转身,然而就在这刹那,眼风却突然扫到一人策马而来。 因着策马之人一袭白衣,太过刺眼,凤兮心底蓦地一紧,瞳孔一缩,身形也静立在原地,定定的望着。 待那人越来越近,凤兮心底今早压抑着的怒意终归是慢腾腾的涌出。 熟悉的单薄白袍,熟悉的倾世容颜,熟悉的清冷面容,这人委实俊逸风华得令人着迷,皮囊也是时间倾世无双,然而凤兮却不沉迷,不痴痴,清秀的面上越发的冷冽恼怒。 这人昨夜不声不响的在她屋中过夜,今儿竟敢单枪匹马的来了? 她眼睛稍稍一眯,身形岿然不动,但目光如刀。 那人一直策马而来,越来越近,凤兮本以为他会精准的停在她面前,不料他手中的缰绳一松,坐下的马儿更是肆无忌惮的朝她冲来。 凤兮怔了一下,立在她身侧的两名婢女却是惊白了脸! “孙小姐小心!”她们皆是惊吼,慌张的要伸手拉凤兮,然而却是来不及。 凤兮冷冽的目光终归是呆滞惊愕了半许,没料到这夜流暄竟是敢在这睿王府策马撞她,眼见闪躲不开,她忙闭了眼,然而仅是刹那间,一道长长的皮鞭迅速卷上了她的腰身,将她腾空卷上了他的马。 惊愕之中,凤兮抑制不住的惊叫出声,然而就在这刹那,身下的马儿顿时停住了身形,险险立在那两名脸色死白的婢女们面前。 眼见马儿停了下来,婢女们软倒在地,满面后怕,而那些立在大 门两侧的守门小厮则是回过神来,纷纷围拢马匹,朝马背上的倾世男子威胁道:“何人胆敢在睿王府撒野!快些放了我们孙小姐!” 他们本是睿王府大门处的侍卫,因着睿老王爷身份极贵,是以他们这些睿王府的侍卫也算是威风八面。常日里谁人胆敢在睿王府门前撒泼,他们仅需喝斥一言,便能将对方震慑住,然而今日面对这马背上的男子,他们纵然是出口威胁,那马背上的白衣男子却是未朝他们望来一眼。 他们脸色齐齐一变,恶狠狠的瞪着马背上的白衣男子,正要将其拉下马背,不料手还未碰到他半分衣袂,便被他手中的长鞭尽数抽中腿骨,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 霎时间,哀嚎一起,睿王府的几名守门侍卫疼得在地上打滚,狼狈至极。 见状,凤兮白着的脸再度怒意横生,扭头便朝对方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怒瞪,冷沉沉的道:“夜流暄,你莫要太过分!这里是睿王府,不是你南岳的摄政王府!” “恼了?”夜流暄俊逸风华的面上不染任何情绪,连带嗓音都清冷如常,平寂得宛如幽谷里的冷风,却无端端的给人一种压抑冷冽之感。 凤兮却是不怕,世人皆道这夜流暄是魔头,然而她对他再熟悉不过,也莫名的对他不存太多的惧意。 于她而言,鬼门关早已不足为惧,性命之危也太过熟悉,是以,即便惹怒这夜流暄,也不过是废了一条命罢了,而她凤兮,早已尝遍死亡之感,再多这次,也无太大畏惧。 “的确是恼了。若别人这般对你,不恼?”凤兮坦然冷道,嗓音一落,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淡漠疏离,又道:“放我下去!若是让我外祖父见了,没准会对夜公子不利!” 他微微一笑,容颜倾城四绝,亦如花开,惑人心智。 凤兮目光有过刹那的微紧,待迅速回神,便见他已是敛住了面上的淡笑,清冷的嗓音亦如平常,但却莫名的增了几许不屑与危意:“你以为,睿老王爷当真能威胁到我?” 凤兮神色一变。 他再度稍稍勾动薄唇,整张面容完美如华,却又慢腾腾的道:“你乃我苍月宫之人,睿老王爷擅自撮合你与东临镇国将军,他这般不将我放于眼里,你以为我夜流暄……会善罢甘休?” “你想怎样?”凤兮嗓音一紧。 他则是慢腾腾的反问:“你认为我会如何?” 说完,一双精致的眸子深眼锁着凤兮,那种突来的认真与凝视之感似是要看透凤兮的内心。 凤兮故作淡定的避开他的目光,冷漠出声:“我知夜公子不可小觑,但这里是东临,终归不是南岳。夜公子此番来这东临西桓,不正是为了与东临结盟?” “看来这些日子,你倒是有些长进。只不过你倒是猜错了,我来这东临,并无意拉拢东临!我若想得到东临相助,何须拉拢,自己动手降伏整个东临,江山易主,倒是更省心。”他慢腾腾的道,嗓音清冷如许。 说完,不待凤兮消 化他的话,他目光清冷锐利的朝那两名软坐在地上的婢女望去,又道:“进去与睿老王爷说,就称你们孙小姐被我夜流暄借走,明日一早,自当归还!” 凤兮回神,气得脸色青白:“夜流暄,你莫要太过分!”说完便开始挣扎着要不顾一切的跳下马。 奈何夜流暄一手将她搂紧,一手猛地勒住缰绳,调转马头之后,便策马而去。 迎面的冷风拂来,凉意刺骨。 凤兮坐在夜流暄身前,冷得直发抖,虽后背抵触着他瘦削的胸膛,然而却无半分暖意。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策马。 她从未料到,像他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仙逸之人,竟会劳神劳力的亲自策马。在她眼里,这夜流暄傲然风华,时时都该是乘坐马车,满身华贵与雅致,偶尔风动掀了车帘,展露绝世之颜,惹得道路两侧之人频频侧观。 这人委实高贵,却也委实冷狠,也本该是受人仰视,受人恭敬,不落凡俗。 她倒是极想知道,像他这样冷硬仙逸得不似凡人的人,终归有无真正的软肋,有无方寸大乱,亦或是慌手慌脚之际! “你要带我去哪儿?”心绪交织沉杂,凤兮忍不住扯声问了一句。 身后之人并无半句回话,清冷疏离姿态尽显。 凤兮无意再问,遂安静下来,奈何马背颠簸,加之冷风刺骨,她身形再度发僵发抖。 正这时,夜流暄腾空将她甩坐在了他的身后,凤兮惊得双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彼时,冷风被他瘦削的身形挡住不少,然而凤兮却未曾关注,仅是目光朝周围一扫,顿时想提气从马背上飞跃而下。 然而这想法刚一萌生,却被夜流暄毫不留情的一语破碎:“你若敢跳下马,我便屠了睿王府。” 凤兮一怔,身形终归是再度一僵,无法挪动半分。 这人历来冷狠无情,手段高明,他若真下了狠心,睿王府纵然有力抵抗,却也会狼狈不堪。 “夜流暄,你究竟想怎样!”凤兮恼得再度怒了一句。 不料这话一出,他再度一反常态的没出声,反而是加快了策马速度,于街道之上很横冲直撞。 这时,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少,纷纷震惊躲避,不少人与马儿险险擦肩而过,差点就被踩在了马蹄之下。 然而纵是如此,夜流暄策马速度并未有分毫的减退,速度依然惊人。 凤兮脸色已是发紧发白,终归是捉紧了夜流暄的衣角,朝他道:“夜流暄,你是想让马踩死人吗?” 夜流暄这回却是清冷出声:“踩死了又如何?在你眼里,我不就是视人命为草芥之人?” 凤兮心底骤然一沉,此番却是不知该如何回话,然而就在这空挡,前方顿有惊叫,凤兮侧身一望,便见前方不远正有名背着菜篓的佝偻老人。 那老人已是吓呆,立在街道中央浑然挪不开一步,凤兮脸色惨白,心底惊痛,本能的将脸埋在他的后背,双目紧闭,凄凄急吼:“停下,你停下!” 千钧一发之际,马儿顿时一声嘶鸣,随即马背后 仰,使得凤兮差点就要摔落下去。 幸得她慌乱的伸手紧紧的环住了夜流暄瘦削的腰,才险险在马背上坐稳。 马儿终归是停了下来,风声骤然一停,诡异而又压抑。 凤兮半晌才敢睁开眼,歪着身子一望,才见马头前方正立着那名老人,而此际,那老人脸色依旧呆滞,满眼惊愕。 “滚开!”正这时,夜流暄清冷出声。 那老头却是未动,似是回不过神。 凤兮心底又是一紧,生怕那老人会惹怒夜流暄,遂紧着嗓音出声:“绕,绕过他吧!” 极为难的的,夜流暄并未嗤讽她的仁慈,反而是沉默了片刻,便当真勒马绕开了那呆愣失神的老人,继续往前。 一场惊骇便这般过去,顺利得令凤兮都有些震惊。 待马儿奔得远了,她不由扭头一望,见那佝偻老人已是软坐在了地上,背影颤抖而又恍然,却也是从鬼门关擦肩而过,险险捡了一条命。 回神时,凤兮再也不眼,目光朝夜流暄清冷的背影盯了一会儿,却也未再松开他瘦削的腰,仅是沉默。 迎面的冷风被他全数挡却,凤兮坐在他身后,未受冷风太大的波及,然而即便如此,她孱弱的身子依旧冷得发颤,不料夜流暄已是停下了马,待她略微诧异之际,他已是干脆的下了马,一声未言便转身而行,径直入了街边一家商铺。 凤兮忍不住朝那商铺一望,才见那是一间成衣铺,目光顺着那打开的屋门一望,只见里面的挂着的成衣件件精致。 而那满身修长瘦削的夜流暄一入店内,便径直取了一件挂着的披风,随即朝掌柜扔了一锭银子,不及掌柜反应,已是踏步出了店铺。 凤兮目光朝他身上单薄的白袍望了一眼,满面冷讽。 这人终归是察觉到冷了? 记得以前在南岳之时,漫天冰雪,这人也仅着一身单薄的白袍,风华绝佳,而当时,他并非如今这般瘦削,精致容颜终归是有几分血色,而今的他,却是纤瘦得厉害,连容颜都无半分血色,更无半许情绪,如今的他,无疑是冷意逼人,不怒自威,无端端的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疏离与冷漠。 “本想放你一马,但你却是未逃。”正这时,他已是立在了凤兮面前,抬眼淡洌的观她,那深黑的眸底聚集着几分淡色,掩不住那半许的不屑与鄙夷。 他又在鄙夷她了。 凤兮回神,心下懊恼而又冷然。 她的确是笨了,方才那般好时机,竟是顾着看他,却没顾着逃跑,不得不说,这人总能将她的心拿捏得当,算计得当,只不过她却发誓,有朝一日,她定会脱离这人的鼓掌间,令他防不胜防。 按捺神色,凤兮并未回话,仅是将目光落向一边。 夜流暄翻身上马,依旧是坐在了凤兮的前面,姿态迅速而又清逸。 仅是刹那,一件貂绒厚实的披风落在了凤兮身上,凤兮惊了一下,回神朝他望来时,便见他正有些认真的为她系着披风的衣带。 凤兮神色骤然一变,没料到这件貂 绒披风竟是为她所买,她苍白的面容有过刹那的僵硬,连带目光都摇曳了半许。 “你若冷死了,倒也麻烦。”待为她系好衣带,他深沉的目光对上了她的,薄唇一勾,如玉风华的面上漫出半许冷色,言道出来的话也清冷如常,未有半分夹杂着的情绪。 凤兮刹那回神,面色再度回冷。 是她错了。 纵是对他有半许摇曳的心情都是极错极错的!夜流暄冷冽无情,心思冷硬,他又怎会对她怜惜,而她又怎能莫名的对他产生半分的错觉,错觉他有过刹那的对她怜惜,对她好! “是了,凤兮若是冷死了,夜公子便利用不了凤兮了!”凤兮按捺神色,冷漠出声。 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深了几许,却也未言,刹那间扬鞭策马。 马儿突然踏蹄飞奔,凤兮触不及防,身形往后仰的同时,再度本能的伸手捉住了他雪白的衣袍。 一路飞奔,夜流暄这回却是策马有道,并未让马儿在路上横冲直撞,即便速度飞快,却也未再险险撞人。 转眼至西桓都城的城门口时,夜流暄似是掏出了一枚令牌朝守城之兵一亮,那些人皆是脸色大变,纷纷将恭敬的立在城门两侧,任由夜流暄的马儿四蹄踏飞,疾驰出城。 出得城门外,眼前之景终归未如城内那般街道交错,繁华热闹,反而是丛林横生,地上灰尘四溢。 凤兮目光发紧的朝周围瞥着,再度忍不住出了声:“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若这人胆敢将她带回南岳,她便是拼尽性命,也得从这马背上飞跃而下。 “怎么,这回知晓怕了?”夜流暄冷言出声,嗓音不夹杂半许感情,清冷得令人头皮发麻! 见他依旧未有兴致回答她的话,凤兮有些急了,脸色一变,当即便要不顾一切的跃下马。 然而就在这刹那,夜流暄拉住她的胳膊便将她腾空拉至了他面前坐定。 没了他后背的遮掩,簌簌冷风再度朝凤兮迎面而来,使得她连打了几个冷颤。 正这时,夜流暄胸膛朝凤兮的后背贴了上来,那种突然的贴合令凤兮浑身一颤,不及反应,他的下颚抵在了她的肩头,鼻间的热气喷打在她的脖颈,令她莫名酥麻。 “这么久了,你不知我说一不二?你若真想睿王府落难,如今尽可……挣开我!”他道,嗓音清冷低缓,威胁十足。 凤兮气得咬牙,心底怒意横生,但却终归是噎住了后话。 此时此际,她确实不敢挣开了。夜流暄也极准的把握住了这点,从而肆无忌惮的威胁她。 睿王府在东临的确是权贵,但夜流暄手段阴狠,已为南岳暗帝,睿王府想与他拼,无疑不得安生。 再者,她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亲人,又如何能置睿王府于险境,如何能让自家那外祖父被夜流暄威胁着,算计着,伤害着? 她已不是以前的凤兮了,不是总想着老天会待她好点,她如今想要的,也已不是安生立命,而是,真正的自我强大,待自己强大了,方可真正的安生。 第164章 儿女情长,风云4 一路往前,周围景致越见荒芜。 因着夜流暄策马并不走官道,反而是行着错落的荒芜小径,纵是有人追来,怕也找不准夜流暄究竟策马奔走的是哪条路。 意识到这点,凤兮心底已是黯然,想必自家那外祖父即便派人追来,也寻不见她,是以,她这条命,委实是被夜流暄握在了手心,孤立无援。 一路上,冷风浮动,加之心底黯然,凤兮对身后这夜流暄越发恼怒。 伸手拢了拢肩头的披风,凤兮默了片刻,才冷漠出声:“我要坐后面!” 她如今被夜流暄控制,难以逃脱,是以,她自然得不顾一切的护住自己,此番冷风迎面而来,的确冷如刀割,她无意为夜流暄遮风,以致自己受寒受凉,因而自然得坐回他后面,由他来挡风。 夜流暄身形单薄,这些日子看来,身子骨似乎并不太好,加之前几日他的肩头被一剑贯穿,伤势未痊愈,若这迎面的冷风能加把劲的将他吹凉吹倒,她自然满意。 这话一出,本是存心让他受风,心底也清楚明白他不一定会让她顺意,然而,夜流暄仅是沉默了片刻,便握着她的胳膊将她腾空捞到了他的身后。 凤兮忙在他身上坐稳,双双死死拉着他的衣角,此际,他策马速度增了不少,路道崎岖颠簸,凤兮瘦削的身子有些坐不稳,不由暗自怒得咬了咬牙,双臂再度主动的缠上了他的腰,整个身子也贴在了他的后背。 良久,马儿才缓缓停了下来。 彼时,凤兮已是颠簸得脸色发白,脑袋微晕,因着极冷,本是贴在夜流暄背上的身子也软趴在了他身上,连脑袋都不自禁的藏进了他披散着的墨发里。 正晕头呆怔时,夜流暄清冷的嗓音扬来:“坐好!” 凤兮又是一愣,这才离开他的后背坐好,奈何就在这刹那,夜流暄竟是突然自马背上优雅跃下,动作竟无半分冷风吹过后的僵硬。 凤兮正朝他望着,然而他却不曾朝她落来一眼,仅是在地面站稳时,便突然伸手朝马儿猛的一拍。 他力道甚大,马儿吃痛,顿时嘶鸣一声,撒开四蹄狂奔。 凤兮惊呼一声,身子差点便要跌落下马,但在紧急之际,她慌乱的胡乱提气飞身,踉跄落地,足下颠簸了好几下才险险站稳。 “你这是做何!”她怒眼朝夜流暄瞪来。 然而夜流暄目光瞥着那越来越远的马 儿,神色清冷至极,片刻之后,也不曾朝凤兮理会,转身便往前行。 凤兮脸色更是一变。 今儿这夜流暄委实太过恼人,不由分说的劫走她不说,还肆意威胁,如今又是奇怪,纵然她在他面前怒吼无礼,他竟也能一声不吭,彻底忽视。 像他这样冷冽阴狠的人,不是该朝她再度威胁,亦或是如以前那般伸手捏住她的喉咙,让她再度尝尝绝望之感? 正暗自恼怒,回神抬眼时,夜流暄已走远。 周围流水潺潺,冷风浮动,凤兮这才有意打量周围,才见右方是一条潺潺溪流,流水微深微宽,水声浮动,倒是衬出了几许世外般的谐和。 而左边则是一丛树林,林子幽密,交错蔓延,树上黄叶斑驳,有的已是光秃冷然,给人一种诡异死沉之感。 凤兮愣了愣,只道夜流暄当真是会选地形,此处荒无人烟,这大冬天的怕是连活物都寻不到一只,他若有心在此处对她做何,亦或是将她留在此处任由她自身自灭,她无疑是没活头的。 至少,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用两条腿走回西桓都城,更不确定是否再次能找到充饥与维持性命的食物。 一想到这儿,凤兮再度抬眸朝夜流暄的身影扫去,此番遥遥相望,只觉他单薄瘦削的身形在风中独立,那飘扬的白袍单薄到极致,伴着猎猎寒风,衬得他遗世独立,似要羽化登仙,再也不归。 暗自咬了咬牙,凤兮收敛心绪,忙抬步朝他跟上。 他若真有心留她在此自身自灭,她便定会跟紧了他,非得不远不近的缠着他让他带她回西桓都城。 夜流暄身形虽单薄,但步子却是极大,优雅抬步间,清逸随和,但却行得快。凤兮小跑而来,才追上他,彼时,身子已是跑得累了,待见夜流暄走得快,又与她拉开了距离,她无力气再跑,只能急忙伸手将他的白衣紧紧拉住。 正这时,他突然驻了足,回头朝她望来,那精致风华的面容终于是有了半许的苍白。 凤兮驻足,心底冷笑。 他终于是冷白了脸?这倒是好!若他能冷得患上风寒,孱孱弱弱,她兴许会制住他,没准他还会反过来倚靠她,如此一来,她要威胁他,那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心底骤然畅快半分,凤兮回神,气势冷硬的朝他瞪了回来。 他依旧不发半言,深邃的目光在她面上扫了一遍,随 即回转了头,继续往前。 这回,凤兮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夜流暄足下的步子似乎慢了一些,她愣了愣,抬眸朝他瘦削的背影望了望,神色微微复杂。 待行至林间深处,不远处出现一处宽大的空地,待凤兮凝神细观,才见前方空地处赫然立着两尊坟墓。 凤兮顿觉周围冷风似是凉了不少,毛骨悚然,当即停脚并松开夜流暄的衣角,不料夜流暄已是毫无怜惜的扣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继续往前。 凤兮挣扎,却是无果,待被他强行拉至两尊坟墓前时,她才愣了愣。 只见前方的两尊坟墓,石碑上竟是空白无物,连姓氏都未刻上去。 大抵是时间太久远,那空无一物的石碑上稍稍覆了青苔,而那简易寒碜的坟堆上也长了枯草,瞧起来委实苍凉。 正这时,夜流暄松开了她的手,静静立在坟前打量,周身冷气浮动,似要毁天灭地般。 然而不久,他却是突然掀袍朝着两尊坟墓跪了下去,仅是磕了一个头,便迅速起身,浑身再度冷意浮动,骇人惊心。 凤兮神色已是摇曳不稳,不曾料到这不可一世的夜流暄竟也会曲了膝盖,如此一来,这两个坟墓里埋葬之人是谁? 她猜测良久,终不得解,若说这两堆坟墓是夜流暄双亲,但凭夜流暄这冷傲之性,无论是苍月宫还是江南的夜府四殿,都是精致奢华,大气而又精贵,如此,这般多金又傲然天下的夜流暄又岂会让自己的双亲流落在着东临的荒芜林子里? 越想越觉得离谱,凤兮心下不解,突然间她倒是发觉,这夜流暄对她倒是知根知底,她对他的了解却是仅限于皮毛,亦或是连皮毛都算不上,她竟是连他的双亲是否还尚在,连他是否有兄弟姐们都全然不知。 正想着,只觉两道冷冽的光线朝自己落来,凤兮微怔,回神时,才见夜流暄那双墨黑如玉的眸子正望着她。 此际,他眸光格外的深邃,虽依旧平静无波,深沉无底,但却给人一种无端端的冷冽与杀伐。 他似是在极力的忍受什么!纵然他表情变化不大,神色也平静无波,但她却莫名的觉得他似是对她动了杀心。 凤兮惊了一下,足下步子不由后退半步,仅是刹那,她急中生智,故作淡定的上前几步,学着他方才的模样朝那两堆坟一跪,磕了一头。 她此番,无疑是 朝他示弱。 她不认为他会因为她瞧见了他屈膝跪地扫了面子才对她动了杀心,是以这原因,必定出在这两堆坟墓上。 既是夜流暄都朝着两堆坟墓跪了,她也屈膝一番,无伤大雅,她凤兮以往历来卑微,如今在这夜流暄面前亦是,无论这两堆坟墓里的骨骸身份如何,她跪上一跪,也无妨,更算得上是对夜流暄示了弱。 大抵是冷风浮动,孱弱的身子已是僵硬,是以连跪地的动作都显得有些慢腾而又僵硬。 然而,待凤兮好不容易站起身时,才见夜流暄正深沉的望她,眼见她的目光迎上他的,他薄唇微微一勾,面上的杀伐之意果然减却半许,略微满意的笑了:“凤兮如今倒是聪明了。” 凤兮心底明然,看来是押对了。 她方才那番动作,果真令这魔头减了杀气!如此看来,这两堆坟墓里的人,身份定然特殊。 “只不过,此番是你自愿跪地磕头,可非我逼你呢,是吗?”正这时,夜流暄又慢腾腾的出了声,他的嗓音依旧清冷如常,透着几许意味深长,但若是细听,不难听出其中蕴藏着的几许复杂。 凤兮默了片刻,才淡漠回道:“夜公子对凤兮已露杀心,凤兮自然得放聪明点!” 他墨眉微挑:“你以为我方才想杀你?” 凤兮淡漠观他,静默不言,算是默认。 他眸中有过刹那的冷沉,但也仅是片刻后,他再度薄唇微勾,那慢腾腾的语气清冷无比,却也是冷意锥心:“不过你的确猜对了,我方才,的确想杀人!” 他未直接说杀她,但这周围就只有她一人,他不是想杀她又是杀谁? 答案不言而喻,凤兮心底再度冷沉半许。 她再度迎上夜流暄的目光,冷道:“夜公子既是要杀凤兮,又何须将凤兮带这么远?” 他清冷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转几番,并未回话,突然转身便缓步朝林子外行去。 凤兮暗恼,气得有些咬牙,清秀苍白的面容越发低沉,遂原地沉默片刻,再度迈着僵硬的步子朝他跟去。 出得林子,他便就着河边一处大石坐了上去,动作娴熟却又优雅。他在大石上盘腿而坐,丝毫不顾冷风掀动他的白衣,拂乱了他的黑发。 凤兮立在大石下,抬头观他,眼见他稍稍合眸似要练习内力,不由扯着嗓音吼了声:“夜流暄,你究竟要怎样?你将我带到这里所 为何意?” 夜流暄也未朝她落来一眼,毫无情绪的清冷出声:“我夜流暄行事,历来不需什么缘由。只不过,你如今若要离去,我也不拦你!” 这话一落,他再度无声无息,整个人似入定。 凤兮心底波澜涌动,盯他片刻,终归是咬咬牙,转身至不远处的枯草上坐着。 她还没笨到自顾自的逃跑,这周围荒无人烟,凄凉无限,她身子孱弱僵硬,如何能走得出去? 再者,万一这夜流暄的话不过是试探她,没准她方一转身,他便对她下手,震穿她的心脉,让她真去阎罗殿一回。 这种危险,凤兮不敢尝试,是以也仅得在枯草上坐定,看他究竟要做何? 周围寒风凛冽,凤兮裹紧了肩头上的披风,仍是有些发抖,但见那石头上独自打坐的夜流暄衣袂纷飞,身形单薄瘦削,她又觉得解气,似是身上的颤抖凉寒都减去不少。 吹吧吹吧!她如今倒是不介意这寒风来得再猛烈些,若能见到夜流暄病弱或者孱弱,倒也极好。这样,没准他便会带着她提前回西桓都城了。 本是想看夜流暄在寒风里病倒,奈何时辰渐逝,转眼黄昏时,夜流暄一动不动,似是并未有恙,然而凤兮已是冷得僵硬,满脸青白。 眼看天色快暗下来,冷风似也诡异的静止,而那石头上的夜流暄却无动静,凤兮恼怒,猜着今儿是否得在这里过夜! 她暗自斟酌片刻,已是起了身,迈着僵硬的步子在林子里捡着干柴,待回得自己方才坐过的地方,凤兮忙活半晌终于是生起了一堆火来。 彼时,夜色已是降临,周围漆黑,那沉沉的黑色似夜里修罗,宛若要突然间张开血盆之口咬人。 凤兮抱紧膝盖坐在火堆边,因着骨子里怕黑,不太敢朝周围多看,只得将目光紧紧的盯着面前明亮的火堆,又偶尔瞟一眼不远处石头上那被火光映衬得飘渺的雪白轮廓,遂又兀自静坐,等待。 不得不说,她的确不知今日夜流暄突然劫走她的目的,也不知他如今这一动不动且不声不响究竟是何意思,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静观其变的等待。 火堆里的柴火嗞啦作响,火光摇曳,暖意浮动。凤兮兀自等着,腹中空空,终归是饿了。 本想强行忍耐饥饿,奈何腹中竟是咕叫一通,那声音虽小,但在这寒凉静谧的夜里却是显得格外突兀。 第165章 儿女情长,风云5 凤兮心底顿时一怔,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按住肚子,皱眉朝不远处石头上的雪白轮廓望去,见石头上的人似乎并未发觉,依旧一动不动,不曾转头朝她望来一眼,她心下正暗暗释怀,然而就在这刹那,那石头上的人竟是动了动,最后从石头上优雅的跃了下来。 凤兮愣了愣,脸色顿时变了,本以为那人会朝她而来,不料他转身往前,行到了河边。 他动作太过诡异,凤兮看得心底有些发紧,仅是刹那,她便见他突然朝河中隔空推掌,那浑厚的掌风抖动了空气,震动河水,使得水花溅得极高,声音四溢。 凤兮目光极深,因着距离微远,天色暗沉,她无法彻底瞧清他的身形,但仅是凭着他的轮廓,她也见得他腾空在河面飞跃,似在河面上捡了些东西。 随即,他腾空朝她越来,距离越来越近,他身形容颜在凤兮的眼里也越发清晰。 待他安稳停落在她面前,凤兮才见他手中拎了几条肥鱼。 凤兮愣了愣,不及反应,他却是不顾地上枯草的脏乱,掀袍便优雅而坐,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匕首,伸着历来只会杀人但却不沾阳春水的双手剥起鱼鳞来。 他动作极快,似也极为熟悉,仿佛以前干惯了剥鱼鳞这事,仅是片刻,他已是用柴棍将肥鱼串起,架在火堆上开烤。 面前的火苗子摇曳不定,那明亮的火光将他的容颜映照得越发如玉,凤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下半是咋舌他的容颜,半是震惊着他方才的那些动作。 正跑神,夜流暄清冷如常的出了声:“今下午为何不逃?” 凤兮一怔,抬眸望他,却方巧迎上了他深沉的目光。 “你是不想逃,还是不敢逃?”他又清冷的问。 凤兮也未刻意躲开他的目光,仅是按捺神色,不答反问:“我若想逃,夜公子真会放过我?” “我今下午若真有心放你呢?” 凤兮抱紧双膝,朝他嗤笑一声:“夜公子费神费力的将凤兮劫来这里,会这般容易放过我?”说着,嗓音微沉,又道:“当时在那林子里,你还对我动了杀心,若非我朝那两尊坟墓跪下磕头,恐怕早被你捏断脖子了吧?若后来待你坐于石头上打坐时逃跑,你可会隔空挥掌将我震得粉身碎骨?” 火光映衬下,夜流暄精致如华的面容也漫过几许冷意:“在你眼里,我便这么想杀你?” “凤兮不是笨蛋,能感觉得道的!再者,夜公子对凤兮,历来冷狠,想要凤兮性命,自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夜流暄并未立即回答,深眼观她,片刻才冷道:“你倒是聪明,知晓揣摩旁人心思。只不过,我曾说过,纵是你疑尽天下人,也不该疑我。” 凤兮淡道:“这话你已是说过多遍,但无论如何,凤兮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相信自己的感觉!谁对我好,谁才最该怀疑,我心下早已有数。” “你当真以为你的感觉极对,当真以为你能将眼前之事看得透彻?”夜流暄轻哼一声,那如风清冷的音色极其好听,但也充斥着不曾掩饰的鄙夷。 凤兮顿时有些不畅,两眼一瞪,朝他道:“我虽不能将任何事都看得明白,但谁对我好,我倒是看得明白!” “哼,蠢东西!”夜流暄脸色再度一冷,薄唇微启,清冷的嗓音溢出低沉的二字。 凤兮脸色顿变,更觉心底来了火气。 近日不知为何,大抵是心境变化,亦或是胆子肥厚,她在这夜流暄面前倒是难以收敛住怒意,更难以奴颜婢膝。 亦如此际,这夜流暄骂她一句‘蠢东西’,她便按捺不住的动了怒,若是以前,她定会瑟缩胆怯的顺应,亦或是被吓得发抖,哪儿还敢朝他瞪眼。 “凤兮是否蠢,用不着夜公子来提醒!”她朝他怒了一句,眸光里火气蔓延。 夜流暄则是冷瞥她一眼,“你若是不蠢,岂会靠近那慕容青?凤兮,翅膀硬了,自该为自己的后路考量,只不过,若是搭上一名狼子野心之人,怕是得不偿失!” “你又想说些什么?”凤兮冷问,显然没将他的话放于耳里。 夜流暄眸色微动,再度漫不经心的清冷出声:“不过是提醒你一句,慕容青并非善茬,你若与他靠近,定没好事。再者,你乃我苍月宫之人,竟是敢背着我牵搭上慕容青,凤兮,你莫不是以为慕容青便能护住你?嗯?” 凤兮神色微动,心底复杂蔓延。 此番她若真承认搭靠慕容青,怕是定惹这夜流暄发怒,到时候,没准她遭殃,连带那慕容青都会遭殃。 如此一来,她孤身在此,性命全数被夜流暄捏在手里,自然不能承认这事。 “夜公子怕是误会了,凤兮不过是名女子,岂会搭靠慕容将军。这几日,不过是外祖父怜惜凤兮,欲为凤兮寻个好夫君,才让慕容将军几番入府相聚罢了!” “呵,你当真以为你那外祖父欲将你嫁给慕容青?”他冷笑。 凤兮一怔,神色再度一变。 他冷冽的扫她一眼,清冷出声:“睿老王爷何等精明,岂会看不透慕容青为人?他若真想将你嫁给慕容青,又岂会容长白山老头入住睿王府,又岂会任由那长白山老头搅了你与慕容青之事?” 凤兮心思骤然沉杂,起伏不定。 他竟是将睿王府这几日发生的事知晓得一清二楚。 不得不说,这夜流暄果真不可小觑,便是在这东临,他也能将手伸到睿王府来! 她直直的盯他,“长白山老头当真是你故意安排入睿王府的?” 他冷笑一声,反问:“你以为长白山那老头有资格成为我的眼线?你也该是知晓,那老头乃顾风祈师父,我岂会以他为棋?” “纵然他不是你的眼线,但这睿王府中,你定是安排了不少眼线,对吧?还有昨日夜里闯入我屋中之人,也是你吧?”凤兮越发恼怒,眸光里冷光十足。 他依旧未怒,深眼将她打量,低低沉沉的道:“是我又如何?” 凤兮顿时怒不可遏,当即忍耐不住的朝他吼道:“夜流暄,你莫要欺人太甚!你对我如何都好,但闯我屋子,睡我床榻是何意?” 他眸色微动,漫不经心的清冷道:“你与我以前便曾同睡一榻, 昨日不过是再睡一次,怎么,不习惯了?” “并非不习惯,而是憎恶。便是以前,凤兮不过是对你的触碰不敢言道罢了,你以为凤兮当真会习惯你的触碰?另外,凭夜公子的聪明,你该是知晓,凤兮的确不喜你的触碰,若是有可能,凤兮愿远远躲着你,与你再无半分半毫的接触!” 一腔话说得怒意横生,却也是酣畅淋漓。 凤兮鲜少在夜流暄面前说过这么多话,但此番怒意一来,心境一变,情绪再也抑制不住。 夜流暄也终归是有些怒了,一张精致如华的面容风华飘逸,但上面却布满冷冽,煞气不定。 他深沉的目光静静的凝在凤兮面上,一字一言说得极为缓慢,但也是威胁十足:“便是在以往,你也厌我?你以前,憎恶我的触碰?” 怒意壮胆,凤兮此际当真没多少怕意,反而是回瞪着他,坦然点头道:“我就是憎恶你!夜流暄,你几番将我推入火海,几番害我从阎罗殿擦肩而过,我对你,早已存了恨意。但我凤兮自知身份,也没心思报仇,奈何你竟是对我不放,今日竟还劫我至此!夜流暄,你究竟想怎样?你究竟怎样才可放过我?” 他突然将手中的烤鱼扔进了火堆,手指一伸,扣住了凤兮的脖子。 凤兮呼吸开始急促,他则是靠近她,深黑的眸子迎上她的:“你此际倒是出息了,竟不怕死了?” 凤兮怔了一下,再度怒道:“你若要杀我,最好是现在杀!你今夜若是放过我,我日后,怕是真要记仇!” “你威胁我?” “凤兮历来怕死,又怎敢威胁你?只不过凤兮也是人,是人皆有底线,夜公子三番两次害凤兮,凤兮终归会恼的。” “不知好歹的东西!擦亮你的眼,待你看清事情的真相才来质问于我!” “凤兮如今只知晓夜公子劫凤兮于此,会对凤兮不利!这,便是真相,不是吗?”凤兮冷笑,“夜公子今夜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夜流暄面色越发清冷,眉头一皱,这回却是未立即出声,反而是默了片刻,才道:“若是可以,我当真想捏死你这不长进的东西!” 凤兮怒意一涌,猛的一把推开他,他触不及防,当即身形不稳的倒地,凤兮愣了一下,眼见他要迅速起身,凤兮当即朝他扑去,慌手慌脚的将他刚刚半撑起的身子压倒在地,随即迅速点了他的定穴。 见他僵躺在原地不动,一双眼睛怒锁着她。 凤兮蓦地松了口气,瘫在他身上,只道方才自己若是慢反应一拍,此番定被他捏死了吧? “滚下去!”正这时,夜流暄清冷出声,嗓音虽依旧如常的慢腾,但却含着威胁与冷冽。 凤兮压在他身上,只觉他身形如那日一般瘦骨嶙峋,满身骨头磕得她生疼。 她当真顺了他的话从他身上爬下来,随即握起他方才剥鳞的匕首抵在他的胸膛,冷道:“你今夜劫我来此,所为何意?” 话落,见他不言,凤兮又道:“我知晓夜公子武功出神入化,怕是等会儿便能自行冲开穴道!所以,我给夜公子的时间 并不长,我数五声,若是夜公子仍不说,我便用这匕首,刺穿你的心脉!” “你这是要报复我那日在华山之巅一剑刺穿你心脉之仇?”他清冷的问。 凤兮淡道:“我说过,我对你并无报仇之心,但你要继续害我,我自然不允。” “不允?你以为你住进睿王府,搭上慕容青,便能躲得过我?便能真正的脱离我,亦或是,与我对抗?” “无论如何,我此际制住了夜公子,不是吗?”凤兮嗓音越发的低沉:“说吧,你今日有何目的?” 嗓音一落,见夜流暄依旧深眼盯她,毫无回答之意,凤兮眉头一皱,眸色一冷,当真开始数数。 奈何五声已过,夜流暄仍是不言,似是笃定她不敢下手似的,他仅是用深沉的目光静静的望着凤兮,连带精致的容颜上都毫无半分的惧色。 “当真不说?”凤兮咬牙切齿的问。 她见过不怕死的,但这夜流暄委实是淡定得不似凡人。 “说了你便会不恨我?”他这回倒是出了声,又道:“凤兮,这世上之人,远比你想的复杂,世上之事,也远不是你能看透的!我只问你一句,你跟了我这般久,当真恨我?” 凤兮眸色有过刹那的摇曳,终归是点头。 他脸色微变,瞳孔微缩,深黑的眸底深处刹那间蔓延出几许令凤兮全然看不透的神色。 “你可知,这天底下,你最不该恨的人,便是我!”他道。 这话尾音一落,不及凤兮反应,他已是将凤兮扯倒在地,而他清瘦的身子已是刹那间压在了凤兮身上。 凤兮大惊,全然未料到他竟会这般快的冲破穴道,正惊愕慌张时,他将唇覆上了她的,辗转吻了两下,随即才稍稍抬高头,朝她清冷低沉的道:“我曾说过,这天底下只有你我才可相依为命。这话,不假!但我也许诺了你半年期限,待半年之后,我自会从你的命途里消失,日后,再无相见。” 他的话极慢,但目光却是难得的认真。 凤兮哪里听得进他的话,胡乱的伸手推拒着他,最后见推他不过,当即双手成拳的朝他胸口揍去。 他当即闷哼,伸手捉住凤兮的手:“当真这般讨厌我?” 凤兮挣扎不言,却也是默认。 他脸色再度一变,再度垂头覆盖上了她的唇,辗转撕咬,这回他对她无半点怜惜,犹如风雨来临般吻咬得极重。 凤兮唇瓣疼痛,心底惶恐,越发的胡乱挣扎。 他却是压紧了她,薄凉的手指竟是开始解了她的外裙,剥开了她的亵衣衣襟,他微凉的唇瓣应时下滑,顿时吻上了她的脖子。 酥酥麻麻的感觉夹杂着几许痛意,犹如冰火两重般令凤兮难以承受。 她心底慌极,身子被他压得紧,全然无法挣扎。 突然间,她有些惧了,怕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夜流暄,纵然以前夜流暄曾吻过她,却也不过是打赏般朝她额头落来一吻,那吻毫无情绪可言,更无炽热之意,与如今他这啃咬般且越来越深的动作天差地别。 “夜流暄,你放开,你放开我!”凤兮嗓音发紧发抖。 见夜 流暄动作依旧不停,薄凉的唇瓣再度有下滑的趋势,凤兮吓呆,所有的心理防线尽数崩塌,最后蓦地忍不住红了眼,“夜流暄,求你,求你放开!我再也不惹你了,再也不惹了!” 这话一落,夜流暄的唇瓣停在了她的脖子上,再无半点下滑之意。 半晌,他才稍稍抬高了头,目光迎上她的眼睛,极冷极冷的道:“哭了?” 说完,他开始伸指替她拉好衣襟,裹好外裙,随即稍稍坐起,将凤兮揽入怀里,脑袋也埋在她脖间的发丝里,低道:“今日带你来此,并不想让你伤心,奈何你总是在惹恼我,总是不愿让我顺心!你且不知,这几日我也是极累的,如若不然,又岂会将你寄放在睿王府,使得睿王府那老头忍不住用慕容青来逼我现身。” 凤兮在他怀中依旧忍不住颤抖,本想冷笑着斥责他胡说八道,然而想起他方才的举动,她却是不敢了。 大抵是她浑身颤抖得太厉害,他将她拥得紧了些,又清冷道:“这回知晓怕了?” 说着,嗓音一顿,默了片刻又道:“我的确满身杀伐,但依旧有诸多女人为我倾心,但我惟独对你亲近,奈何你却是害怕甚至憎恶我的触碰!凤兮,你这般推我拒我,若我当真与别的女人亲近了,你会如何?” “你不是早与别的女人亲近了?你莫不是忘了你娶过南岳的芸罗公主!”纵然心底生了畏惧,但这句话,凤兮仍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我与你各不相干!你要与别的女人亲近,更不关我的事!还望夜公子莫要再盯着凤兮这枚棋子,凤兮在你眼中委实蠢笨,是以,夜公子还是放过我吧,这天底下女子何其之人,夜公子,你找别的女子吧!兴许别的女子会甘愿为你效劳,温顺听话,比起凤兮来,她们不是更适合你利用?” “找别的女人?”他慢腾腾的重复这几字,随即清冷一声:“既是凤兮都这般说了,我,便如你所愿。只是,我已习惯了你,纵然我当真与别的女人亲近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夜流暄,你……” 凤兮气极,再度在他怀里挣扎,奈何他却是将她禁锢得紧,凤兮心底的怒意难以释放,最后猛的张嘴朝他肩头一咬。 这一口,她毫未留情,咬得极重,嘴里迅速有血腥味蔓延,亦如他身上的自然而来的冷笑一般,带着点点滴滴的兰香味。 这时,夜流暄却是将她再度抱紧了几许,清冷出声:“既是这般恼我恨我,那你便长进些,拿出点本事来!你若真能制住我,亦或是让我一败涂地,没准我还能缩短那半年之约,彻彻底底的偃旗息鼓,放过你!” 说着,又道:“不是在顾风祈那里学了毒术,又将音攻钻研几许了吗?你若拿这些来对付我,也比你拙劣的点穴手法来得有用!我说你蠢笨,你还真蠢,此际除了张嘴咬我,你还会什么?” 再度被他贬得一无是处,凤兮心底越发低沉,正要加重咬他肩头的力道,不料不远处顿时传来厚重凌乱的马蹄声。 第166章 儿女情长,风云6 凤兮惊了一下,只道此地极其隐秘,怎会突然出现这么多的马蹄声,难道有人寻来了? 这想法甫一滋生,凤兮忍不住松开嘴,在夜流暄怀中抬了头,转眸便循声而望,霎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只明亮的火把,一匹匹膘壮烈马,一个个高瘦的铠甲之兵。 待那些人近了,借着火把明亮的光,凤兮才觉那一马当先之人,赫然是一身便袍的睿王府管家。 凤兮神色骤然一颤,心底深处滑出几许触不及防的释然。 竟会是管家!她当真没料到,管家竟会领人找到此处。 眼看着管家挥手停顿了身后的士兵,独自跳下马来,速步小跑至凤兮的火堆前,隔着火堆朝凤兮担忧的问了声:“孙小姐可是安好?” 凤兮正要从夜流暄怀中挣扎而出,不料夜流暄依旧将她困得极紧,不容她分毫挣脱。 凤兮怒着瞪他,不料迎上了他深邃平静的目光。 “放开!”凤兮不曾退缩,大抵是睿王府的人马当前,她底气也重了几分。 这话一出,夜流暄的目光却是一沉,精致风华的容颜闪现出几许复杂,脱口而出的嗓音依旧冷冽:“我说过,要与我做对,便拿出真本事来!与其在这里朝我怒言,不如想法子对付我,也好让我当真诚服于你!” 说完,他不再打量凤兮大变的脸色,反而是扭头朝管家望去,只道:“你们倒是找来得快!睿王府手底之人,果然好本事!” 管家稍稍垂眸,态度略微恭敬的朝夜流暄回道:“流暄公子误会了,其实是王爷猜到公子会来此,是以才令老奴差人追来!” 流暄公子? 凤兮积满怒意的心底当即滑过几许微愕。 管家心思通透,能唤出‘流暄公子’,自然也知夜流暄南岳摄政王的身份。凭管家这玲珑圆滑之人,又怎会刻意忽略夜流暄身份,独独唤他‘流暄公子“难道不该恪守礼责的朝他唤声‘摄政王’? 再者,管家对夜流暄劫走她之事毫无怒意,态度略显恭敬,分明不是领兵而来兴师问罪,就连她那外祖父,也猜到夜流暄会来此,不得不说,这其中委实蹊跷! 她那外祖父,如何能猜透夜流暄这人,甚至连他去往何处都猜得一清二楚? 所有的一切,犹如迷雾般令凤兮心生沉杂,暗自猜测半晌,依旧无果。 这时,夜流暄却是清冷平寂的朝管家出了声:“睿老王爷果真善猜。只不过,他猜你领兵而来,减了睿王府护兵,就不怕睿王府再度遭袭?” 管家当即抬头朝夜流暄望来,面上滑出几许复杂:“今日睿王府遭袭,想必流暄公子早已料到吧?” 夜流暄漫不经心的勾唇:“我是否料到关你们睿王府何事?怎么,你领兵而来,是替睿老王爷兴师问罪来了?” “老奴不敢。”管家脸色一变,略微恭敬惶然的垂眸,又道:“只是若流暄公子早料到睿王府会遭袭,若当时劫走孙小姐时能知会一声睿王府,王爷黄昏之际也不会受那一剑!” 闻得这话,凤兮心底已是发紧。 未待夜流暄言话,凤兮已是先他一步朝管家道:“我外祖父受伤了?” 管家点头,抬眼见凤兮神色慌张发紧,忙安慰道:“孙小姐无须担心,王爷只是被那一剑伤了胳膊,未有大碍。” 凤兮脸色依旧不曾松缓,“何人竟敢袭击睿王府?” 管家眸色一晃,眉头微皱,盯了凤兮一眼,便挪开目光,似乎不愿回答。 夜流暄则是稍稍放开凤兮,扣紧凤兮的手腕便拉着她起了身,漫不经心的清冷道:“不过是乌俅的鼠目之人!” 乌俅? 凤兮目光一颤,冷意自心底蔓延。 竟是乌 俅之人!如此来看,那些人袭击睿王府,定然是冲着她来的。 记得那日在西桓都城的西湖,乌俅之人便朝她放箭,如今,他们仍是未死心,竟是找上睿王府了。 她脸色已是有些白,目光直直的朝夜流暄落来,努力的压抑着心底的冷冽,问:“你早知晓乌俅之人会袭击睿王府?” 他深眼观她,未言,算是默认。 凤兮脸色再度冷沉半分:“纵然知晓乌俅之人会袭击睿王府,你劫走我时,也不将此事告知睿王府,以让睿王府做好准备!夜流暄,你的心何其之狠!” 夜流暄眉头微微一皱,清冷平寂的目光终归有半许涟漪起伏。 “你是在怪我?”他低低沉沉的问,嗓音缓慢至极,那话语深处漫出的威胁之意犹如夜里修罗,活生生的想要扼住旁人的咽喉,直至丧命。 周围气氛顿时一沉,冷冽浮动。 管家将夜流暄的神色打量一眼,惊了一跳,忙朝凤兮道:“孙小姐,莫要对流暄公子无礼。” 竟是连管家都忌惮夜流暄,从而还反过来提醒她了? 凤兮脸色更是发冷,目光朝管家落去,道:“管家,何必对他这么恭敬!这人本是冷血之人,杀伐不定,纵然我对他有礼,他也不会放过我!” “孙小姐!”管家惊了一下,面色焦急,说着,他目光忙朝一言不发的夜流暄望去,恭敬道:“流暄公子,孙小姐不过是孩子心性,不懂事,还望流暄公子莫要怪罪!” 夜流暄明眸微动,唇瓣勾出一抹淡到极致的弧度。 他朝管家望来,平寂清冷的嗓音微挑:“孩子心性?” 说着,微微一顿,又清冷的嗤讽道:“她快十六了,早已过了孩子心性之时。只不过她历来不长进,愚蠢呆笨,委实是不好调教。她历来觉得自己吃尽苦头,但照我来说,她无疑是被你们保护得很好,纵然在姚府中受苦,但比起日日被国灭家亡的仇恨围绕,她无疑最是幸福。呵,睿老王爷呐,果真是为她着想,数十年中也不乏偷去南岳远远的见她,便是见她受苦,也能硬着心袖手旁观,纵然心疼至极,也要装得冷狠,呵,比起睿老王爷的狠心来,我夜流暄,委实是沉不住气了!至少在她被姚府之人推入狗屋时,我出了手,忍不住将她带出了火坑!” 管家脸色复杂至极,目光硬实的朝夜流暄迎来:“流暄公子曾答应过王爷,不将这些往事在孙小姐面前言道。公子这是要毁了与王爷之间的约定?” 夜流暄冷笑一声:“我夜流暄历来随性而为,若我要毁约,睿老王爷能奈何我?睿老王爷要当好人,明知凤兮往昔的处境,如今竟能装作对她的往事全数不知,甚至到了如今,还是瞒着,更无意让她强大起来复仇,反而是将她养在睿王府中待嫁,如此,我夜流暄自是不屑拆穿,奈何睿老王爷竟是算计起我来,触了我的底线!” 管家脸色青白一阵,神色摇曳仓惶:“王爷并无心算计流暄公子,只是流暄公子欲将孙小姐拉入漩涡,王爷心疼孙小姐,自然要为孙小姐考量。王爷曾说过,只要流暄公子能放下一切,他必将孙小姐嫁给公子,甚至还会将王爵之位传于公子。” 夜流暄清冷一笑,嗓音寒凉淡薄:“睿老王爷竟还想像以前那般将她护着?还想不让她卷入复仇与争端,安然度日?” 管家低头道:“还望流暄公子体谅。王爷太过疼惜孙小姐,实在不愿她满心仇恨的去复仇,去冒险。王爷说了,北唐亡国已是旧事了,只要孙小姐活得便好,其余的,孙小姐无须知晓。王爷最是放心不下的惟独孙小姐了, 若流暄公子能顺王爷的意,与孙小姐安然度日,也不乏天作之合,王爷也必定欣慰满足,还望流暄公子成全王爷的一片心意。” 夜流暄冷笑,慢腾腾的道:“我若成全睿老王爷,何人来成全我夜流暄?北唐亡国,亡的不止是北唐皇族,那些跟随北唐皇族而来建功立业亦或是拼战沙场的忠诚信臣,也家门被灭呢!睿老王爷想让北唐遗孤抛弃仇恨,安然度日,但这北唐之仇本也是北唐凤兮的责任,她如何能逃开?纵是为北唐复仇,北唐凤兮,不该是第一个冲锋陷阵的吗?” “流暄公子已是把持了南岳朝政,又何须再将孙小姐牵连进去?”管家低低的问,嗓音复杂不堪。 夜流暄再度清冷出声:“即便把持了朝政,但也不是没让南岳举国覆灭吗?再者,我的确未有将她牵连入内之意,只不过,别人不放过她,要将她北唐帝姬身份抖露,我夜流暄,也不过是顺势而为。难道你们睿老王爷不清楚,她已是无法安生了吗?她若再不强大,只有被人吞入腹中!” “即便如此,但孙小姐若跟在流暄公子身边,凭流暄公子的本事,定会将孙小姐安稳的护在羽翼之下。是以,即便乌俅之人兴风,孙小姐定会安然。” 夜流暄冷嗤一声,漫不经心的道:“时不同往日。我夜流暄早已不是以前的夜流暄了,我心有计划,怎会因她而停留?睿老王爷要将她养成手无缚鸡之力且日日企盼安稳的蠢东西,对于这样的女人,我夜流暄如何能再瞧得上眼!” 管家目光一颤,连嗓音都有些发紧:“流暄公子之意是?” 夜流暄冷笑,平寂幽沉的道:“还能何意?不过是不愿再遵循以前那些往事罢了。自此之后,这北唐凤兮,与我夜流暄无关罢了!过去的早已过去,不是吗?我独自一人将那些事铭记于心,而这北唐凤兮,却是浑然不知旧事,如此,我何必一人担负起所有?再者,这北唐凤兮已是厌我,如此正好,我夜流暄,也没必要再护着这蠢东西,也无必要再将她调教得强大冷硬,她,不过是废柴蠢辈,翻不了天,更实现不了北唐皇帝那道遗旨与厚望,她,只有被人追杀,被人踹入火海深渊的份儿!” “北唐皇帝的遗旨?”管家一惊,随即忙按捺心神,朝夜流暄急道:“还望流暄公子莫要意气用事!” “我话已至此,是否意气用事,与你何干!” 管家脸色已是惨白,嗓音发着颤:“你若不管孙小姐了,孙小姐如何能安生?流暄公子,王爷纵然不当,但也不过是想护着孙小姐,想让孙小姐过得好罢了。再者,王爷年事已高,最在意之事,莫过于看着孙小姐围绕膝下,同堂而乐罢了!” “她身为北唐帝姬,便不该是懦弱蠢辈。睿老王爷怕是关心得太过,要将她喂成蠢东西了!再者,睿老王爷认为她在姚府中的那些日子便过得好?睿老王爷百般为她隐藏身份,便是遥遥见着,也不敢与她相认,纵然见她吃苦,也不敢插手相助,这样,便是为她好?若非我夜流暄发现她行踪,睿老王爷是否连我都想防着瞒着?” 管家无话可说,仅得颤着嗓子道:“望流暄公子体谅王爷的心。既然流暄公子已将孙小姐带出了姚府,改变了王爷对孙小姐的保护之法,是以孙小姐的安危,便该流暄公子负责。” “睿老王爷怕是不知,当日在姚府中若非我出手,她已是入了猎狗之腹。若是真论起什么来,睿老王爷还得感激我夜流暄,而非将她的安危之责加注在我身上!还是那句话,睿老王爷若当真要我护 住她的小命,便莫要想着算计我。前几日,他想以慕容青来逼我放弃大计,如若不然,便要将她嫁予慕容青,呵,回去告诉你们睿老王爷,无论我夜流暄是否对这北唐凤兮上心,无论我是否还遵守以往之事,这北唐凤兮的的归宿与去留,都该由我夜流暄来定!” 说着,他嗓音顿了片刻,再度出口时,语气更是冷了几个调子:“今日乌俅之人袭击睿王府,不过是开始。若是睿老王爷再敢乱来,我保证他下回伤的不仅是胳膊!” 嗓音一落,他默了片刻,随即极为干脆的松了凤兮的手,转身便走。 凤兮已是脸色惨白,心底复杂之意聚集凶猛,所有的震惊之感汹涌而来,似要将她彻底的吞没湮灭。 眼见夜流暄浑然不顾凤兮的抬步而走,管家也是无可奈何,最后只得担忧怜悯的朝凤兮望来,低声相劝:“孙小姐,我们回去吧!” 凤兮颤了身形,眸光僵硬呆滞。 彼时,火堆中传来焦肉味,凤兮回神,垂眸朝火堆中望去,才见夜流暄方才所烤的两条鱼早已着火,漆黑一片,浓烈的焦肉味刺得她鼻子莫名的发疼。 她心神一颤,来不及多想,踉跄着往前拉住了夜流暄的衣袍。 夜流暄宽袖一甩,当即将她拂倒在地。 凤兮摔得骨头发疼,脑袋发晕,待她爬起来时,夜流暄已是翻身上了管家的那匹马,修长的手指握住了缰绳。 凤兮瞳孔骤然一缩,迅速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角,抬眼直直的望他,仓促复杂的唤了句:“夜流暄!” 夜流暄终归是垂眸朝她望来,那居高临下的目光似是在瞧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蚁。 “放开!”他清冷出声,嗓音格外的疏离冷漠。 凤兮却是捉紧了她的衣角,硬着头皮朝他道:“我要知道北唐的事!我要知道我爹爹的遗旨!我还要知道你与我究竟是何关系!夜流暄,你告诉我,告诉我!” “你想知道什么,不妨去问你外祖父!”他不带半分情感的道,说完,又是冷冽一句:“松了你的手,滚开!” 凤兮心神一颤,只觉自家那外祖父并不会告诉她什么。 方才听得夜流暄与管家的言谈,她已是心生澎湃,那紧然震惊的窒息感蔓延,令她方寸大乱。 如今,她唯一的执念便是要拉住夜流暄,要弄清一切。 这些年她迷糊而过,受尽苦头,若真如这夜流暄所说的她这些年所受的苦仅是自家外祖父的变相保护,这种天差地别的感觉,如何能让她释然。 再者,她在姚府中本不受宠,历来企盼亲情,她如今对北唐皇室之事全然不知,方才大抵是因夜流暄与管家触及了心底最深的那种企盼,此时此际,她也如发了疯般想急切的知晓北唐皇室的事,想知晓她的爹爹,想知晓她的娘亲。 “夜流暄,你告诉我,求你告诉我!”眼见夜流暄冷意不变,浑然未有要告知她往事的势头,凤兮惶然急切,再度出了声。 她再度放低了姿态,开口祈求,奈何他却依旧居高临下的望她,毫无温度的出了声:“竟是开口相求了?这回不怕我了,嗯?” 凤兮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急急的望着他的眼睛,等着他回答。 然而仅是刹那,他蓦地勾唇一笑,那笑容太过冷冽,疏离不屑得要将凤兮彻底碎成粉末。 “我再问你一句,是否还怕我?是否还要嫌我冷狠无情?”他又低低沉沉的问,那嗓音里面夹杂了太多的冷意与威胁。 凤兮依旧不言,直直的望着他。 他等了片刻,神色突然一沉,随即稍稍扬起那根马鞭,朝凤兮清冷道:“莫再拉着我,脏了我衣。你该是知 晓,我历来不喜旁人触碰。” 凤兮神色一颤,指骨紧紧的捏着他的衣角,却是未松:“夜流暄,你告诉我!你一定知晓以前的一切一切,你告诉我!” 他稍稍举高马鞭,再度道:“放开!如若不然,休怪我废了你这只手!” “流暄公子,使不得!”管家急忙上前,劝了一句。 说完,他朝凤兮望来,道:“孙小姐,有话我们回去再说。你别再拉着流暄公子了,他也是在为你着想,万一这马儿不听话踢着你了,流暄公子也得担忧了!” 凤兮全然未将管家的话听入耳里,依旧坚持的盯着夜流暄。 然而就在这刹那,夜流暄手中的马鞭猛的朝她的手扬来,她惊了一跳,本能的缩手,奈何那根马鞭竟是中途便被夜流暄收了回去,分毫未有要朝她的手落来的势头。 凤兮愣了一下,呆呆的望他。 夜流暄则是清冷一笑,慢腾腾的道:“我曾说过,这世上惟独有一人不会害你,那便是我。此时此际,你仍是不相信,呵!北唐凤兮,你果真令我失望,以往调教了那么久,你也废柴无脑,依旧一副柔弱模样,而今,你依旧瞧不清人,信不了该信的!自此之后,你好自为之。切莫待人将刀架在你脖子上,你还想着会有人来救你,还想着你能逃过一劫。我劝你一句,若想安然度日,必得冷狠自强,如若不然,谁你保不住你!” 嗓音一落,他已是策马而去。 夜风浮荡,凉意遍体,眼见着他策马远去,瘦削的身影极其单薄,凤兮心底沉杂难耐,兀自立在风中看了他许久,直至他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凤兮默了片刻,才稍稍回神,正这时,管家叹息一声,出声道:“孙小姐,我们也回去吧!” 凤兮沉默不言,呆站了片刻,才朝管家问道:“管家,外祖父十几年前便知凤兮生长在姚府了吗?另外,外祖父与夜流暄是不是极为熟悉?” 管家眉头一皱,默了片刻,才道:“孙小姐,有什么话,你还是回去问王爷吧!老奴,老奴不敢多说。” 凤兮面色不变,也未有太大的诧异,仅是略微点了头。 此番归去,必须得策马。 凤兮浑然不会,管家无奈,只得建议让一名侍卫带着凤兮共乘,凤兮眉头一蹙,蓦地想起夜流暄骂她蠢东西,心底冷意浮动,遂回绝管家之意,独自爬上了马背。 她从未骑过马,策马之际,颠簸难耐,身形多次不稳,几番都在管家的焦急难耐的惊呼中差点坠马,然而关键之际,她则是抓紧了马儿的鬃毛,免却一摔,最后颠簸得厉害了,索性保住了马脖子。 冷风迎面而来,簌簌生疼,此际再无夜流暄瘦削的脊背挡风,凤兮心底蓦地有些发空。 良久,待终于策马至西桓城门,彼时,本该关闭的城门却是正开着,守城门的侍卫纷纷出来,朝着凤兮一行问:“可是睿王府家的孙小姐?” 管家淡应:“是!” 那侍卫忙道:“可算是回来了。孙小姐快些回府吧,睿老王爷已差人来探了好几次了。” 凤兮并未多做理会,继续策马往前,待终于行至睿王府前,竟是见府门外两侧陈列大量御林军,森严肃肃之意尽显。 凤兮愣了一下,委实不知睿王府前怎会这般场面,她心底复杂交加,待从马背上僵硬狼狈的下来时,当即有名手握佛尘的太监上得前来扶住了她,尖细着嗓音问:“孙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皇上与睿老王爷以及大昭皇子已等候多时,孙小姐快些虽老奴进去吧!” 皇上?东临墨池来了? 连顾风祈都来了? 凤兮神色骤然一变,冷沉之意尽显。 第167章 儿女情长,风云7 睿王府大堂,灯火通明,门外侍卫森严,肃肃之意尽显。 因策马太久,身形僵硬,凤兮缓步朝大堂行去时,身形稍有踉跄。 入得大堂时,灯火明亮,只见主位上一名明黄便袍的男子与她外祖父并列而坐。略微凝眸细观,便见那男子甚为年轻,容颜刚毅,墨发一丝不苟,而那精致小巧的发冠,赫然是龙形。 此际,那男子正冷眸朝她望着,里面淡定清寂的神色是她熟悉的,亦如他面上那层层自然而然的冷意,也令她熟悉彻底。 记得第一次在那江南的海棠宴见她,胆小怯懦的她便怕极了他的冷眸,后又在南岳京都相遇,虽对他浑身的冷气略微畏惧,但终归不是太过瑟缩,而今再见,心底已是变得平静无波,无温无碍。 她如今总算是知晓,有一类人天生面带冷色,不苟言笑,浑身上下的疏离冷漠之气令人心生压抑,头皮发麻,而这东临墨池,亦是如今东临新帝,便是这样的人。 大抵是太过无畏的打量着东临墨池,凤兮正暗自思忖,一旁的睿老王爷出了声:“凤兮,还不快拜见皇上!” 凤兮回神,目光朝自家外祖父瞥去一眼,这才行至大堂正中,朝那主位上的东临墨池稍稍一拜,略微恭敬的道:“凤兮拜见皇上。” 本想再加句奉承之话,奈何此际身心疲惫,委实未有心思再应付他。 这话一出,意料之中的,东临墨池冷然出声:“免礼!若是朕未记错,此番应是朕第三次见凤兮了。” 自古君王,言语中都是霸气十足,然而这东临墨池出声,嗓音冷冽且微带探究,凤兮细细听闻,却难以觉察出他说这话时究竟是何情绪。 她应他的声站直身子,目光再度朝他落去,不料正迎上他深黑如墨的眸,那眸子里太深太深,不含半许情绪,亦如滴水如海,难以卷起半分涟漪。 凤兮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低低出声:“此番的确是皇上第三次见凤兮。凤兮三度目睹圣颜,委实是凤兮之幸。” 东临墨池眸色微动,目光再度如鹰般凌冽,“未有什么幸与不幸。你乃睿老王爷的亲外孙,更是以前睿王府嫡郡主的亲女,就凭这层关系,朕此番见到你,也算是朕之幸。” 凤兮脸色微变,着实没料到东临墨池竟会自贬身份。 她如今不过是睿王府的外孙,若是说得再清楚一点,她不过是北唐的亡国遗孤,就凭此,她又如何能让一国皇帝说出见到她是他之幸的话来? 凤兮目光略微摇曳,揣度不了东临墨池究竟何意,是以仅得稍稍垂眸,再度恭敬出声:“皇上折煞凤兮了。凤兮卑微鄙陋,不敢担得皇上这话。” “皇上见你,自是开心,凤兮无须太过拘束。”正这时,旁侧扬来一道柔和温润的嗓音。 熟悉的腔调,柔和清雅,凤兮循声一望,瞳孔映入一张熟悉的脸。 方才入得大堂,她不是没瞧见他,只不过此际心境变化太大,加之东临墨池身在主 位,她委实不太好理会这顾风祈,如今,东临墨池面前,这人依旧儒雅随意,仙风道骨,连插话都插得这般自然,似是窥透了东临墨池的性子,任意言说,却笃定东临墨池不会怒他分毫。 只不过,她终归不如这顾风祈这般平静,至少在这东临墨池面前,她心底戒备横生,虽面色平静,但却不曾真正放松。 见凤兮只望着他不说话,顾风祈倒是起身朝凤兮行来,待立在她身旁时,他主动握住了凤兮的手,儒雅的容颜微微变色,随即皱眉朝她道:“手怎这般冷?” 凤兮心头一冷,暗自冷嗤,她一路策马而回,寒风迎面,双手怎不冷? 正要一言不发的挣开他,不料自家那外祖父却煞有介事的怒了一声:“你小子放开!” 睿老王爷这话委实吼得有些大声,使得在场之人皆是一怔。 顾风祈倒是当真清雅平静的收回了手,转眸朝睿老王爷儒雅而笑:“外祖父臂膀受伤,我虽为外祖父处理了伤口,上了药,但外祖父若想尽快好起来,还得戒骄戒躁。” 他这话委实通透,无疑是在劝睿老王爷莫要恼怒。 然而睿老王爷却并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当即起身过来隔开顾风祈与凤兮之间的距离,随即并未理会顾风祈,反而是朝东临墨池道:“老臣知晓皇上今日特意来探望凤兮,但如今她已归来,皇上也亲眼瞧见,还容她回屋歇息。凤兮今夜在外面受冷颠簸,老臣委实担忧她的身子。” 东临墨池眸色微动,眉头稍稍一蹙,冷冽的目光朝凤兮扫了几眼,便漫不经心的道:“睿老王爷说得极是。只是朕与凤兮也乃旧识,此番便由朕送她回屋歇息,顺便在路上说几句话。” “这……”睿老王爷一怔,脸色骤然一变,本欲拒绝,奈何见东临墨池已是起身行来,冷冽刚毅的面容透着几许威严与大气,睿老王爷眸光有过刹那深沉,随即噎住了后话,未再言语。 这少年天子的手段,他委实是见识过的。他能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夺得帝位,这期间的腥风血雨,嗜杀冷狠,无疑是明之昭昭的。 只是,遥想当年,这新帝还是皇子时,年少稚嫩,也曾一句一句的唤他‘皇叔’也曾稚嫩纯然,也曾记得,当年他那嫡女朝蓉历来宠他,每次入宫见他受欺,皆得管上一管,而今转眼间,朝蓉早已丧生在南岳宫闱的火海,而这孱弱欺凌的皇子已是大权在握,圣心难测,就连他,也得对他忌讳几分了。 一切的一切,皆数变了,物是人非中,徒留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刺骨冷冽。 回神时,见东临墨池已是行至凤兮身边,睿老王爷老脸漫出复杂,目光微紧,薄唇抿了抿,稍稍挪身让开几步。 此际的凤兮已是心底沉杂,却并不太待见这东临墨池。 眼见东临墨池行至她面前站定,不及他出声,她已是先道:“不劳皇上相送,凤兮自行回屋便好。若皇上真想对凤兮说什么话,不 妨就在这里说吧。” 这话一出,方才那被睿老王爷挡着的顾风祈倒是慢腾腾再度朝凤兮靠近了几许,目光朝东临墨池落来,笑道:“墨池兄,你还是先放过凤兮吧!她如今浑身冻僵,容她回屋歇息吧!纵是有什么话,明日差人传话也不迟。” 他并未再度尊称东临墨池,反而如以往那般随意称呼。 凤兮愣了一下,倒是不觉得东临墨池有心与顾风祈套近。 她默了刹那,平寂的目光朝顾风祈瞥来。 他则是温润柔和的迎上凤兮的目光,随即稍稍在她面上打量,待视线偶然落到她脖子时,他面上的笑容骤然一敛,浑身的柔和之意尽数消缺。 他浑身气息变得太快,凤兮微怔,却也未上心,反而是淡然转眸的朝东临墨池望去,却见他微垂着眸,刚毅冷硬的面容漫出几许复杂。 他究竟在思量什么? 凤兮暗暗揣度,终是无果,片刻后,东临墨池朝她冷冽的出了声:“你既是不让朕送,也罢!朕也得回宫了,今日睿王府遭袭一事事关重大,朕自会差人彻查。另外,后日便是太后寿辰,你也入宫来!” 他这话一出,睿老王爷身形踉跄了一下,因着动静大,在场之人皆朝他望去。 “睿老王爷有异议?”东临墨池冷冽的目光朝睿老王爷落来,嗓音低沉慢腾,但却威严十足。 果真是当了帝王,连说话语气都大气凛冽,给人一种独特的君临之感了。凤兮如是评判,但眼见自家外祖父已是稍白了脸色,纵然对这东临墨池并无太大感觉,此番也忍不住增了半许敌对与怒意。 不得不说,她凤兮的确护短,这东临墨池害她的外祖父白了脸色,她自然不喜。 “皇上,凤兮,凤兮她身子弱,还是让她留在府中为好。”正这时,睿老王爷出了声,嗓音低沉发紧。 东临墨池冷冽道:“宫中御医无数,睿老王爷无须太过担忧她。”说完,目光独独朝凤兮落来:“后日一早,你便入宫来吧,想必太后也是想见你的。” 凤兮心底涌动,望了东临墨池一眼,恭敬点头。 东临墨池眸色微松,这才转身离去。 凤兮与睿老王爷忙出声相送,直至东临墨池踏出大堂,堂外那些肃肃御林军也开始跟随离去。 不多时,大堂内再度恢复平静,周围烛火摇曳,灯影幢幢。 “无须担心,他对你并无恶意。”正这时,顾风祈朝凤兮紧然的面容打量一番,叹息一声,温润缓道。 他这话一出,凤兮微怔,然而睿老王爷却恶狠狠的瞅着他,道:“你还不走?” 顾风祈又是一叹,儒雅的面容滑出几许无奈,道:“在下委实不知哪里得罪了王爷,竟使得王爷这般不待见。只是,凤兮已是在下的妃,即便王爷对在下不满,但还望看在凤兮面上,对在下多做包容。” “八字还没一撇,说什么妃不妃的?你大昭擅自为本王这外孙女定亲,岂有将本王放于眼里?”睿老王爷道,语气冷意 ,分毫不让。 顾风祈面色微变,但言语依旧恭顺:“大昭岂会不将王爷放于眼里。只是当时在大昭,凤兮对这门亲事也是未曾反对,便是如今,凤兮依旧未说出不愿。在下知睿老王爷心疼凤兮,处处为凤兮考量,但王爷也该尊重凤兮之意,不是吗?再者,王爷这几日倒是为凤兮终身大事忙活,在王爷眼里,那东临的镇国将军慕容青,就当真比在下更适合照顾凤兮吗?” 几个问句,使得睿老王爷变了脸色,也未立即出声骂咧反驳。 凤兮则是皱了眉,淡漠平静的朝顾风祈出声道:“清雅公子有什么话,也日后再说吧,如今时辰尚晚,公子倒是得回宁王府歇着了。” 顾风祈眸色微动,朗润儒雅的道:“在下今日担忧清娴,于此等候多时。如今刚一见着你,你便是要赶在下了吗?” “叫你走你便走!难不成还想缠着我外孙女不成?”睿老王爷插话。 顾风祈叹笑一声,朝睿老王爷回了句:“王爷英明。在下的确有意缠着她!” “无耻之徒!”睿老王爷气得眼睛一瞪,白胡子也跟着颤了几颤。 顾风祈则是缓道:“在下知王爷通透,喜欢为凤兮计量。只是,还望王爷多多斟酌,这天下风云变幻,群雄角逐,凤兮这北唐帝姬的身份现世,更是引人势在必得,亦或是动了杀伐之意。王爷聪明过人,该是知晓谁才是最为适合凤兮之人!先说那东临的镇国将军慕容青,野狼一只,在下倒是不认为王爷竟是连他的狼子野心都瞧不出半分来。另外,南岳摄政王更是心怀大计,凤兮随了他,更是水深火热,朝夕不保。如此一来,这天下间,也惟有在下能护住凤兮了。再者,在下并无一统之心,只喜闲云野鹤的闲暇,这与凤兮期待的安然久定,委实符合。想来,王爷也希望凤兮过得安乐,不是吗?” “天下风云,你身为大昭皇子,不想在此分一杯羹?”睿老王爷瞳孔微缩,极为难得的深眼打量顾风祈。 顾风祈则是坦然笑道:“在下不喜宫闱,不喜朝政,委实未有角逐之心。相反,在下与凤兮在一起的初衷,也是想天下祥和安定。” “就凭你几句话,你便想说服本王?”睿老王爷道。 顾风祈无奈一叹,儒雅恭顺的道:“就凭这几句话,在下自然不能说服王爷。只是,在下还会在这西桓呆上一些时日,在下为人如何,想必趁着这段时间应该能让王爷了解透彻了!” 睿老王爷眸色一闪,冷哼一声,默了片刻,才老气横秋的道:“话已至此,本王自然考虑。你先回宁王府去,本王这外孙女倒是得休息了!” 顾风祈愣了一下,无奈道:“看来在下当真不受待见呢!” “还不走?”睿老王爷又扯着嗓音吼了一句,大有顾风祈不立即离开,他便要差人将他轰出去的架势。 顾风祈眸色微动,只道:“在下立马便走,只是在走之前,还望王爷容在下与 凤兮说句话。” 睿老王爷倒是两眼冷瞪,这回并未不留情面的轰他。 顾风祈面露半许释然,清谐如墨的眸子朝凤兮望来,极慢极慢的问:“今夜,那夜流暄欺负你了?” 凤兮愣了一下,抬眼淡漠观他。 他等了片刻,见凤兮依旧不言,随即眸色微动,叹了口气,竟是抬手朝凤兮的衣襟拢了拢,彻底覆盖住了凤兮的脖子。 此际,睿老王爷又在一旁怒骂,差点便要冲上来扭打顾风祈,只是顾风祈倒是并未对凤兮再有所动作,反而是自然而然的收回手,随即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朝凤兮递来,道:“日后夜流暄若再对你不敬,你便拔开这瓶塞撒他。” “瓶内是何药?”凤兮淡漠着嗓音问。 “断肠散。” 凤兮脸色骤然一变:“你是想让我杀了夜流暄?” “混账!”睿老王爷蓦地冲上前来,一把挥掉凤兮手中的瓷瓶。 霎时间,瓷瓶摔落在地,清脆的瓷裂声显得格外突兀。 顾风祈脸色终归是一变,随即又恢复常态,儒雅清谐。 睿老王爷恼极,朝顾风祈喝斥道:“大昭皇子,你莫要太过妄为。本王面前,还轮不到你这般放肆!” 顾风祈淡笑,平静如初的道:“看来在下果然没连错了。” 他模棱两可的话一出,凤兮与睿老王爷皆是一愣。 顾风祈笑笑,又道:“不过是一只药瓶,便验证了睿老王爷对南岳摄政王的维护,呵。”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在下并未对王爷放肆,药瓶,也不过是想护着凤兮,不让她被别人占了便宜罢了。只是,王爷反应这般大,委实令在下诧异,更是心有猜忌。”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本王何时维护南岳摄政王了?只不过这以毒药倒南岳摄政王之事,兹事体大,你想害凤兮,本王还不能怒你了?” 顾风祈道:“那若是南岳摄政王让凤兮害在下呢,王爷可会也有这般大的反应?”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王爷心有计量,但在下也非无脑庸辈。今日王爷让王府管家径直去往郊外那条河边寻人,竟是连错综复杂的道路都讲得清楚明了,呵,在下倒是好奇,连在下带来的大昭侍卫与暗卫都百般寻不着人,甚至连宁王府出动的侍卫皆是搜寻无果,而王爷您又如何确定凤兮被南岳摄政王带至了城郊的河边?” “你这是在质问本王?大昭小儿,你莫要太过放肆!” “王爷息怒,在下并未有意质问,更无意冒犯。只是在下想说,夜流暄,怕是并未王爷认识的夜流暄了,王爷若偏向夜流暄,日后定悔不当初。”说着,眼见睿老王爷暴怒,他不卑不亢的儒雅而道:“在下岐黄卜算之术算是精准,在下曾为凤兮与夜流暄补过一卦,若他俩在一起,必定多灾多难,亦或是万劫不复。若王爷不信在下这话,倒也可让府内的长白山老头为凤兮卜卦,那老头卜卦精准,天下闻名,他的卜算之言,王爷该是能信。” 第168章 儿女情长,风云8 他这话一出,睿老王爷脸色已是复杂交加。 然而就在此际,堂外却是突然传来一道重物落地之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疼得大口抽气的声音。 顾风祈则是儒雅笑了,目光朝堂外落去,只道:“久日不见,师父倒是越发顽劣,不呆在长白山,竟藏到这睿王府来了。呵,你我好不容易相遇,不如趁此机会,徒儿请师父出去饮酒?” 嗓音一落,堂外顿时有方寸大乱的脚步声跑远。 凤兮眉头一皱,睿老王爷再度出声赶了人。 顾风祈默了片刻,终归是顺了睿老王爷之意,温文儒雅的道了辞别之言,这才转身朝大堂外行去,然而待他刚踏出屋门时,他突然回头朝凤兮望来,儒雅清和的道:“后日宫中之宴,清娴无须担忧。另外,想必明日,慕容将军怕是来不成睿王府了,清娴所抚的琴音,怕是无人再赏。若是清娴有意,不妨来宁王府南院,在下近日闲暇无事,谱了新曲,奏了萧音,若清娴来,无须清娴抚琴献好,在下也会主动为你吹箫,为你所用,这样,岂不更好?比起慕容青来,在下更易被你拉拢呢。” 一语直入凤兮内心,搅乱了她沉杂的心底,更是乱了她的目光。 而那顾风祈则是遥遥而笑,深邃如玉的目光朝凤兮略微打量一眼,便转头回去,缓步离去。 夜色沉寂,灯火微微。 大堂内,凤兮立了良久,才闻得睿老王爷叹息一声,道:“这大昭小儿,委实难缠!” 凤兮回神,皱眉,默了片刻才低低的道:“顾风祈难缠,但的确聪明过人,他所言道的话,有些也的确是真。”说着,目光朝睿老王爷望来:“外祖父,你与夜流暄,可否当真相熟,更有过什么约定?” 睿老王爷脸色顿时一怔,随即目光开始闪烁不定,道:“凤兮啊,你怎这般问了?难不成你当真信了那大昭小儿的话?外祖父对那大昭小儿与南岳摄政王一视同仁,皆不偏袒。说来啊,那两人品性太差,外祖父都未瞧入眼。” 凤兮神色再度一沉,平寂道:“外祖父又何须瞒着凤兮。今夜在郊外河边,凤兮已自管家与夜流暄口中听得一些事了。” 睿老王爷脸色再度一变,死口咬定:“别听那些人胡言!”说着,面露黯然,“凤兮,外祖父终归不会害你,你是相信外祖父的话,还是相信外人的?难道你觉得外祖父会瞒你害你?” 眼见自家这祖父将话说到这份儿上,凤兮已是无法再问。 她暗暗一叹,只道此番果真如料想中的一样,自家这外祖父守口如瓶,果真是什么都不告诉她。 她默了片刻,才道:“凤兮自是相信外祖父的话,更相信外祖父是真心待凤兮。”说着,话锋稍稍一转:“凤兮自小便在姚府长大,历来不知凤兮真正的爹爹及娘亲之事。如今,凤兮只知他们乃北唐帝后,只是,北唐如何灭亡,外祖父可否告知凤兮?” 睿老王爷面色再度一颤,目光闪烁的盯着她:“凤兮啊,以前之事过去便是过去了。你是你父母唯一的遗留,自得顾好自己。别的什么,你无须理会,有外祖父在,定不会让别人伤你 分毫。” “外祖父不愿告诉凤兮吗?”凤兮脸色暗沉。 睿老王爷突然沉默,良久才叹息一声:“凤兮,别问了。” 凤兮神色开始晃动,心底也骤然一沉,但终归是未再问,只是再度关心了一番睿老王爷臂膀的伤势,随即如往常那般朝睿老王爷温顺辞别,这才转身出了大堂。 回得自己的屋子时,吩咐婢女备了热水。 今日策马颠簸,寒意入骨,在热水中沐浴时,才觉四肢百骸有过刹那的回暖。 待沐浴完毕,凤兮身披宽松亵衣,本欲自顾自的上床歇息,但路经妆台时,不由忆起顾风祈为她拢衣襟的动作,是以心头一沉,在妆台上拿起铜镜一观,烛火通明中,才见自己脖子上那几团淤红甚是突兀怪异。 刹那,凤兮心头一跳,脸颊顿时有些灼灼。 夜里河边被夜流暄压倒在地肆意妄为的亲昵记忆再度喷入脑海,令她忍不住颤了身形。 夜流暄。 不由的,心头再度默念出了这几字,鼻间仿佛有他身上近在咫尺的淡兰香味。他本是清冷,不近女色,但总是对她触碰无度。 若是,若是他能如最初将她带入苍月宫那日那般待她好,待她关心体贴,想必,想必她也会如这世间女子,对他倾慕有加,盼着他这清冷如雪般的人靠近。 只可惜,只可惜上天给了他一副精致倾绝的容颜,但他却自行演变得狼子野心,冷如魔头,狠如修罗,常人若是对他沾上半点,定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夜里静极,无声无息。 凤兮躺在床榻时,有婢女悄悄入内抬走了沐浴水,而那两名守夜的婢女则是在床榻不远的桌旁静坐。 屋内灯火通明,烛火不熄,摇曳灯影中,凤兮合眼入睡,大抵是今日颠簸受累,是以这一休息,竟是昏睡过去。 翌日一早,凤兮醒来,只觉饿得腹痛,这才忆起自己昨夜竟是未曾用膳,而当时在西桓都城郊外的河边,夜流暄也曾屈尊降贵的烤鱼,奈何她惹恼了他,使得他将鱼扔入火堆里,焦味横生。 凤兮沉默,待婢女为她梳洗之后,吃着早点时,长白山老头闯了进来。 他大大咧咧的在凤兮身边一坐,略生皱纹的手迅速朝桌上的盘内拿了一块糕点,边吃边道:“饿死了饿死了!一大早为你外祖父臂膀的伤口换药,你外祖父还不给我好脸色看!不就是老头我是那孽徒的师父么?老头我也后悔收了那孽徒啊,一直被他欺负得团团转!老头我已是满肚子气了,你外祖父凭何对老头我使脸色!” “你若不喜我外祖父,尽可离开这睿王府。”凤兮淡道。 老头愣了一下,忙噎下嘴里的糕点,朝凤兮道:“我说丫头啊,护短也不是你这般护的啊!明明是你外祖父不好啊!再说了,老头我若是走了,谁来给你开药方子调养身子哇,有你这么对待恩人的么?” 凤兮无意与他多言,仅是瞥他一眼,便不再言语。 老头将她打量了好几下,倒也识趣的不开口了,仅是狂咽凤兮面前的糕点,随即还夺过桌上的茶壶便就着茶口喝茶。 凤兮淡眼旁观,并未多言,待那老头放下茶壶,便闻他嘿嘿一 笑,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纹横生的脸上漫出不曾掩饰的好奇:“喂,丫头啊,你与我说说,我是觉得我那孽徒好,还是觉得夜流暄那小子好?又或者,你觉得那慕容青好不好?” 凤兮瞥他一眼,未作理会。 他抱紧茶壶,又道:“你与老头我说说,你到底觉得哪个好啊?” 眼见他大有不问出答案便不罢休的架势,凤兮便淡道了句:“都不好!” 老头愣了一下,随即一惊:“都不好?我说丫头,你莫不是瞧上昨个儿来的那个什么东临皇帝了吧?” 凤兮嘴里刚咬入的糕点顿时噎住了喉咙。 她猛的咳嗽,伺立在一旁的婢女们脸色一白,慌张上前为凤兮拍背递水。 而那老头却痛心疾首的道:“你反应这般大,莫不是真被老头我说中了吧?老头我与你说啊,昨个儿那东临新帝与你肯定没什么倾慕,再说啊,自古帝王皆无情,这连老头都听过的话,你莫不是还没听过吧?” 凤兮半晌才止住咳嗽,略微感激的朝婢女们望了一眼,随即才转眸朝老头望去,默了片刻,才道:“闻说长白山观主占卜之术了得?” 老头愣了一下,有些心虚的道:“你这般转移话题,倒是令老头我不畅。不过,你当真信了昨个儿我那孽徒之话,以为老头我占卜之术了得?” 凤兮点头。 他又道:“老头占卜之术却有几分底子,但比起我那无师自通的孽徒来,委实要逊色几许。你若信得过老头我,不如说说你想占卜什么,老头我就发发功力,为你占卜一回?” 凤兮眸色微动:“如此,便多谢了。”说着,沉默片刻,只道:“我想占卜之事,便是以往北唐旧事。” 老头眸色一变。 凤兮静观着他的脸色,又道:“北唐,是如何灭亡的?夜流暄可否是北唐旧人?另外,我与夜流暄究竟有何渊源?” 老头身形一颤,挤眉瞪眼满面艰难的朝凤兮道:“不是老头我不回答,是因你这些问题委实敏感了啊!老头我若是回答了,怕是要遭杀身之祸了。” 说着,狂饮了几口茶,丢了茶壶便急急开溜。 眼见老头迅速窜出了屋门,那奔命的姿态仓惶而又踉跄,凤兮脸色青白交加,心底更是复杂横生。 本是些旧事,奈何却没人会真正告知她。 自家外祖父的顾虑,她自然体谅,只是,这长白山老头倒是贪生怕死,委实令人不快了。 日子一闲暇,凤兮让人备了不少药材放入屋侧的偏房,自己则是在屋中开始研制不少毒丸毒粉,待闻说送入偏房内的药材皆带毒,可是将睿老王爷吓得不轻,亲自跑至偏房屋外敲门,倒是被凤兮三言两语劝走。 这日,慕容青果真没再来这睿王府,待正午过后,凤兮出偏房用午膳时,才闻婢女挣扎片刻后建议道:“昨日睿王府遭遇袭击,镇国将军府也受人袭击。慕容将军断了一腿,如今正于府内休息,孙小姐可要差人送点补品过去?” 大抵是凤兮这两日与慕容青走得近,是以婢女才有此建议。 然而凤兮闻得这话,却是愣了一下。 她沉默片刻,只是道:“不用了。”说完,眼 见婢女们微愕,她淡道:“我亲自去!” 既是拉拢人,自然得亲自去,即便昨夜顾风祈说慕容青野心泛滥,但正是这样的人,才锋芒毕露,才最有本事与旁人对抗,不是吗? 此番出府,凤兮明说是去探望慕容青,眼见自家祖父那惊愕且欲要阻止的模样,凤兮只温顺而笑:“外祖父不是想凤兮与慕容将军在一起吗?凤兮此番亲自去探望他,应是会让慕容将军心存好感!” “凤兮啊,这……”这话一出,只见自家这外祖父的反应并无前两日那般欣喜,反而是眉头皱得老高,欲言又止。 见状,凤兮则是心底明然,更是相信昨夜那夜流暄的话,相信自家这外祖父并不是有意撮合她与顾风祈,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夜流暄而起罢了。 最终,睿老王爷没奈何凤兮,也不好拆穿自己前两日的做戏,最后只得顺了凤兮的意。 只是近两日乌俅之人的确猖獗,此番凤兮出府,睿老王爷担忧得紧,派了不少家奴跟随,就连暗卫都调动了几名。 凤兮自是心有考量,只道自家外祖父无疑是担忧太过,反倒是弄巧成拙。 一旦队伍壮观,声势浩大,便是傻子也知她身在睿王府护卫着的马车内,更是成了众矢之的。 是以在出发前,凤兮并未入座马车,反而是独自与两名暗卫出府上路。 因着刻意乔装,凤兮身上的衣着朴素至极,毫无引人之感,而睿王府两名暗卫,也近身跟随,严谨戒备之意尽显。 凤兮摸了摸怀中及袖子里的毒东西,心底踏实,倒也不是太过惧怕。若她这样也能被人瞧出来,只要对方不是朝她精准的射箭,她自有法子逃脱。 一路朝镇国将军府行去,待亮出睿王府令牌之后,将军府之人倒是将凤兮极为恭敬的迎了进去。 待再见慕容青时,凤兮暗暗惊讶。 只道昨日还风华文雅之人,今日竟是两眼凹陷,满面病态清白的仰躺在床,难以起身。 眼见凤兮来,他倒是刻意忍痛的朝凤兮笑着,说了些客套之话,凤兮则也是缓声慰问几句,随即又转身朝他倒了杯茶,难得尽心尽力的喂他喝下。 “凤兮,我如今断了一腿,不知是否能全然康复,你可会嫌弃?”未待凤兮转身放回茶杯,他突然握住了凤兮的手。 凤兮朝他淡笑着摇头。 他却是目光一黯,又道:“凤兮倒是体贴。只是,我身为武将,若是真失去这条腿,无疑是再也行不了军,打不了仗了。” 凤兮道:“青竹何须黯然悲观?你英勇善战,胜在谋略。无论你腿脚是否安然,又非你亲自出战,你担心做何?只要谋略得当,便是几里之外,也能从容指挥,战无不胜。” 他怔了一怔,顿时笑了,将凤兮的手握得极紧,道:“听了凤兮这话,我顿觉宽慰。凤兮说得极是,极是。” 嗓音一落,他顿时脸色一白,随即忙伸手扶住额头。 凤兮眸色微动,略微关切的问:“青竹怎么了?” 他低低的道:“头突然有些晕,不知为何。” 凤兮道:“莫不是劳累了?你好生歇着,没准睡一觉便好了,我便不扰你了,先告辞。” 大抵 是真晕沉得厉害,他也松了凤兮的手,并未刻意挽留,只是委婉辞别。 待凤兮出得他的屋子,她袖中的手才捏得紧了几许,风来,稍稍扬开她的宽袖,才见她手上,正握着一只细细的瓷瓶。 她本是怯弱,本是心善,而今,她却不得不破天荒的对人用了毒。 方才趁机会给慕容青倒茶水时,她便将瓶中蛊毒浸入了慕容青茶水里,一旦慕容青饮下,日后他的性命,自然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她并非有意害他,种在他身上的蛊毒,常日里也并无威胁,只是每月月底缺了解药,慕容青势必性命堪忧。 她如此,也不过是防备着慕容青,也不过是想真真正正的拉拢慕容青罢了,即便手段见不得光,但此法无疑是最为管用的,不是吗? 昨夜夜流暄的话的确点醒了她。 放眼这世上,想对她不利之人太多太多,她不得不防,她必得自行强大,强大得拉拢旁人,培植势力,从而壮大自己。 只要这样,她才能安然,才能活命。 将军府的府门时,是由将军府管家亲自相送。 彼时,时辰已快黄昏。 踏出将军府那朱红的院门时,凤兮正要速速归得睿王府,不料将军府外顿有一辆马车缓缓经过。 那马车透着微微的脂粉味,四面轻纱,朦朦胧胧,若即若离。隐约中,只见马车内正坐着一抹曼妙身影。 凤兮愣了一下,因着那马车委实风尘俗意,是以有意打量,然而刹那,冷风突然一盛,那马车四面轻纱迅速被掀,赫然之中,凤兮只见那马车内的确是坐着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而那女子身上,则是斜靠着一名白衣如雪的瘦削男子。 那男子容颜倾绝,青丝如墨,整个人虽是瘦削,但浑身却透露出几分谪仙神祗的意味,飘然风华,俊逸横生,只不过,他此际正懒散靠在身后那曼妙女子的身上,姿态随意清谐,美得惊心,而他身后的女子,容颜依然倾城,额心梅花印赤红惊艳,委实美到了骨子里。 凤兮看呆了眼,眼见那车内的白衣男子似是若有无意的朝她望了一眼,眉头似是皱了一下,待凤兮正要细观,马车已是从她面前行过,冷风也骤减,那略微厚重的轻纱迅速落下,掩盖住了里面令人惊艳的画面。 “孙小姐,那是醉仙楼花魁虞月姑娘的马车。”大抵是见凤兮朝那马车盯得太过入神,将军府送她出府的将军府管家忍不住道。 凤兮神色云涌,心底莫名的波澜横生,惊愕气闷,委实是不畅。 她朝那出声的管家望来:“醉仙楼?” 那管家道:“是啊!醉仙楼虽是妓院,但与怡红楼这些俗院不同,醉仙楼内的姑娘,皆身世清白,且个个艺技出众,卖艺不卖身,也算是洁身自傲,受人尊敬。而方才马车内那位姑娘,便是醉仙楼的花魁,虞月了。虞月琴棋书画样样精绝,纵是西桓才子们都不及虞月姑娘五成文墨,另外,虞月姑娘历来不随意为客人献艺,更不曾随客出来,也不知那马车上的公子究竟是何许人,竟能邀得虞月姑娘作陪!便是以往礼亲王家的小郡王相邀,虞月姑娘也不曾给他面子呢!” 第169章 儿女情长,风云9 醉仙楼,虞月。 凤兮暗自将这几字默念了一遍,心底莫名的复杂横生。 周围冷风浮动,寒意渐起。 身后的暗卫再度催道:“孙小姐,我们尽快回府吧!” 凤兮回神,稍稍点了头。 是了,得回睿王府了,今日之事完毕,本该回府安稳的呆着,不是吗?夜流暄要如何,那是他的事,他要与那些女人如何,也是他的事,不是吗? 只是她委实未料到,像他那样清冷且不近女色的人,竟会懒散随意的靠在一个女人身上,虽然那醉仙楼的虞月并非寻常青楼女子,但也是风尘女子,不是吗? 他以前连真正的大家闺秀亦或是江南之主千金都不放在眼里,更是连南岳的金枝玉叶芸罗公主都没瞧入眼,此番竟是瞧上风尘女子了呢。 一想到这儿,凤兮清秀的面上滑出了几许鄙夷。 夜流暄,也不过如此!也与市井那些好色之徒一样呢,而且眼光也是极低的呢。 回睿王府的路上,凤兮心底沉杂,莫名沉默,待行至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身后暗卫顿时靠近了她,低声提醒:“孙小姐,有人跟踪。” 一听这话,凤兮脸色当即回神,眸色一紧,手指顿时探入袖中,极快的掏出了一只瓷瓶来。 “快走!”来不及多想,凤兮低低出声,这话一落,她已是与两名暗卫加快步伐。 这些日子,她勤练内力,凝神细探时,倒是真能觉察出一道极轻极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的确是跟随得紧,若非细听,难以发觉。 凤兮心头微怔,没料到跟踪她的竟是只有一人,如此一来,她何须将这人引向睿王府害得她那外祖父担忧,就地迅速解决才是最好。 这法子甫一萌生,凤兮驻了足。 身后两名暗卫怔了一下,也极快驻足,其中一人低问:“孙小姐,怎不走了?” 凤兮回头,目光朝他二人打量一眼,只道:“你二人武功如何?” 那二人默了片刻,只回道:“属下二人皆是睿王府暗卫中武功最好的两人。应是及得上江湖高手。” 凤兮眸色微缓,点点头,又道:“比起跟踪之人呢?” 其中一名暗卫眉头一皱,如实回道:“那人脚步轻微,若属下判断未错,那人的武功应与属下不分秋毫。只是,若属下二人联手,那人未必讨得到好处。” “嗯。”凤兮面上滑出几许满意,随即眸色一深,只道:“既是如此,将那人引出来,杀!” 她这话极低,却也极为干脆。 这是她破天荒的对一人心生杀意,却非迫不得已,的确是因愤意一起,委实不愿再如以往那般缩头缩尾。 她如今也想明白了,良善怯弱只会受欺,亦如此际,纵然她不起坏心,却早早有人打上了她的主意,觊觎上了她的性命,如此一来,她岂能再心慈手软? 对旁人仁慈,便是对自己埋下祸端,她如今用满身的疮疤与千疮百孔的心告诫自己,前几月的遭遇皆是活生生例子,若当真要安然活命,惟有强大,惟有冷狠。 “孙小姐,此事可要再行考量?万一有 个闪失,怕是不妥。不如,不如我们先回睿王府再说?”大抵是被凤兮干脆冷冽的话惊住,其中一名暗卫低声劝道。 凤兮眉头一皱,眸色一沉,却是分毫不让:“先不忙回睿王府,杀了那人再说!” 忆起昨日自家外祖父才被乌俅之人所伤,如今,她又怎能将危险引至睿王府?纵然跟踪者仅有一人,纵然回到睿王府时睿王府之人会制住那人,但若真这样,她那外祖父又得为她担忧了。 凤兮这话一落,两名暗卫互相对视一眼,片刻之后终归是朝凤兮点了点头。 拔出长剑的空挡,他们已是双双飞身而起,眨眼便跃上了街旁的一所房屋的屋顶。 仅是刹那,屋顶顿时又飞起一抹墨黑身影,那身影略微厚实宽胖,大抵因暗卫的突然袭击,他显然有些乱了阵脚,徒手相迎。 不过片刻,那墨黑身影被一名暗卫从屋顶踢了下来,那人顺着屋檐滚落,凤兮则是握紧了手中的瓷瓶,当即提气朝那人飞身而去,同时伸手抽开瓷瓶瓶塞,朝着那人便是一撒。 刹那,淡淡白粉蔓延,覆白了那人墨黑的衣袍,待那人跌倒在地,他先是闷哼了两声,随即,他则是忍不住在地上翻滚惨叫,凄厉无限。 断肠散,委实凄凉,中毒之人,苦痛难耐,亦如肝肠寸断般,直至疼死。 她今日上午在偏房内研制毒丸,皆研制的是一些剧毒阴狠之药,想来,既是制毒了,又何必考虑受者中毒之后会如何凄惨? 凤兮冷眼观着那人狼狈打滚,发丝散落一团,彻底盖住了他的面容,但凭他微胖的体态所观,可知这人的年纪已至五旬。 眼见着地上被那人身上的血迹覆盖,凤兮才觉,那人不止是中了她的毒,身上还受过两名暗卫的剑伤。 她冷冷的观着他凄惨打滚,血流蔓延,本以为自己能如制毒时那般下狠心,那般冷眼面对这些欲伤害她的人,但此番见着这人的反应,她冷冽的目光终归是有了几丝颤动。 “孙小姐!”两名暗卫腾空落在凤兮身后,目光朝那地上翻滚之人一望,双双脸色大变,连带朝凤兮开口相唤的嗓音都显得发紧。 凤兮按捺神色,转眸朝他二人望来,只低低的道:“走吧!” “孙小姐,不对此人赶尽杀绝?”未待凤兮踏步,其中一名暗卫又问。 腥风血雨,斩人性命之事,他们这些暗卫见得多,加之遭受无情训练,是以性子也变得冷狠刚烈。 这话一出,待见凤兮眉头一皱,脸色微白,那出声的暗卫才怔了一怔,想起自家这孙小姐虽然方才朝地上之人勇敢的撒了毒,但她终归是一名女子,定是怕这种杀人见血的场面的。 意识到这点,那名出声的暗卫又道:“孙小姐先行几步,捂好耳朵。属下来处决此人,斩草除根。” 凤兮目光再度一颤,然而清秀的面上纵然苍白,也掩不住一抹刻意勇敢的坚持与冷冽。 虽心底早已告知自己不能心软,但见那人在地上翻滚得厉害,到嘴的话却也变了:“罢了,此际放过 他吧!中了断肠散的人,活不长久的!” 说完,正要不顾一切的转身离去,不料身后扬来一道凄惨且费尽心力的呼喊:“凤,凤……” 嗓音断续不堪,无力凄哑,但却隐隐有些熟悉。 凤兮怔了一下,又闻:“凤,凤姑娘!” 这回,身后扬来的话倒是稍稍有些连贯,然而那熟悉的腔调,却令凤兮变了脸色。 当即转身,凤兮目光直锁那地上之人,随即让暗卫上前按住地上那人疼得翻滚的身子,拨开他的乱发,才见一张满是冷汗且苍白无色的熟悉面容。 “管家?”凤兮脸色极沉极沉,目光似要将他的脸盯得冻出一层冰来。 她前一刻还在将军府外见过夜流暄,如今,这夜流暄身边的得利管家竟是跟踪她来了! 她心底骤然一冷,几步上前立在管家面前,冷问:“夜流暄差你跟踪我的?” 管家疼得浑身颤抖,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凤兮眉头一皱,默了片刻,才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先行在他身上的几道大穴扎了几针,稍稍控制了毒素蔓延。 她医术并不高,无法仅凭银针便替他解毒,但稍稍控制,倒是可行。 “说!是不是夜流暄让你来跟踪我的?他想如何?莫不是想让你来杀了我?”凤兮又低沉沉的问,目光冷然如刀。 大抵是被凤兮冷冽的气焰怔住,管家艰辛朝她落来的目光积满了陌生与震惊,纵然浑身疼得难耐,但他却是极为努力的再度道出了句话来:“主子见凤姑娘身边无太多人护着,是以便让老奴跟随,暗中相护!” 凤兮眸色一颤,当即冷笑:“夜流暄此际软香在怀,风花雪月正好,竟还会分出心神好心的让你来暗中护我?管家,你还以为我凤兮好骗好欺负?” 管家艰难道:“姑娘真误会主子了,主子对姑娘,极好的。” 凤兮兴致缺缺,面上被冷笑覆盖,全然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只道:“是否误会,我心底自然有数。管家,念你以往在相府中对我未存坏心,悉心照顾,我今日,便不对你赶尽杀绝。” 说完,浑然不顾管家断续凄凄的呼喊,凤兮领着两名暗卫转身离去。 足下步子不过行了数十步,身后不远有慢腾松散的车轮声响起。 随即,冷风浮动,淡脂味蔓延,却有些沁人。 “伤了人,便想随意离去?”正这时,一道清冷的嗓音扬来,犹如刻入骨髓般熟悉,使得凤兮怔了一下。 无须回头,也知车轮声响,来人是谁。 凤兮神色已是有些变,只是头也不回的朝身后两名暗卫道:“快走!” 奈何尾音未落,一道簌簌之声极为诡异的由远及近,身后两名暗卫顿时闷哼一声,凤兮不及回神,腰间顿时被一条雪白的纱幔缠住,眨眼间,纱幔力道一重,凤兮整个身子骤然腾空,直往身后落去。 冷风刺骨,凤兮打了冷颤,然而腰间纱幔的力道却是大得惊人,她往后飞落的势头也是浑然不减,仅是刹那,她后背撞断了一根细细的木棱,她疼呼声未溢出口来, 身子再度往后,直直的撞入了一方凉薄瘦削的怀里。 淡淡的兰香夹杂着脂粉味盈鼻,凤兮白了脸,皱了眉,待扭头一望,意料之中瞧见了一张精致风华的面容。 夜流暄正懒散随意的望着她,纵然面上减却了几分常日里的冷冽,然而那如墨的眸子深处,却依旧清冷无波。 他此际,并非靠在那名醉仙楼的虞月身上,而是兀自静坐,浑身白衣如雪,干净透彻,纵然车内脂粉味微重,然而他身上的白袍依旧带着兰香,怡人心脾。 “流暄公子毁了虞月的马车纱幔呢。”正这时,一道柔媚轻扬的嗓音响起,音色犹如碎玉清泉,委实是好听。 凤兮淡淡转头,才见那醉仙楼倾城无方的虞月,正坐在夜流暄身侧,一双修长柔媚的眼睛若有无意的打量着她。 见凤兮望来,她神色却是不再避讳,反而是直望着凤兮,勾唇一笑,倾城如华:“没料到虞月的容貌竟惹得姑娘这般打量。只是姑娘若是看够了,便先从流暄公子身上起来吧。” 这女子长得委实好看,只是,即便身在清傲的醉仙楼,但终归是有些媚态。 即便倾城,也比不得江南之主千金那般温顺,比不得南岳芸罗公主那般高贵娇然。 凤兮皱了眉,便要从夜流暄身上挣扎起来,奈何夜流暄勾在她腰间的手分毫不松,只是抱着凤兮换了个姿势,将凤兮全数裹入了他怀里。 “夜流暄,你……”凤兮一恼,欲怒,伸手推他的力道却是分毫不减。 夜流暄似是不耐烦,身上点了她的哑穴,待她僵着身子安分窝在他怀里时,他才转眸朝虞月望去,清俊如华的容颜漫出几许云淡风轻的淡漠:“我的确弄坏你这马车的纱幔了,如此,待我归府,便差人重新送些纱幔来?” 虞月微微一笑,眸中流光浮动:“虞月不过是与夜流暄公子玩笑而已,并非有意让流暄公子真正赔我纱幔。只是,虞月倒是想问一句,此番公子可还要陪虞月去西湖观景?” “府中管家中了毒,不可耽搁。”夜流暄淡道。 虞月轻笑,柔然出声:“流暄公子是在婉拒虞月了?”说着,目光若有无意的朝凤兮落来,又道:“虞月历来不知,流暄公子竟会主动亲近一位女子。想必公子怀中这位姑娘,便是如今天下皆知的北唐帝姬吧?” 凤兮心底顿时一沉,眸光也凌厉几许。 一个风尘女子,仅是瞧她一眼,便能猜到她的身份?难不成她这张脸早被人画下来贴在大街小巷,并标注上‘北唐帝姬’身份,从而让着市井中人都识得她了? 夜流暄却是未立即反驳,仅是用宽大的衣袖稍稍挡了凤兮的半张脸,朝虞月道:“醉仙楼之人,都如你这般聪慧过人?” 虞月笑笑,上身朝夜流暄靠来,修长的指尖探上了夜流暄的肩头,细指微弯,刚好若有无意的捏在了夜流暄前几日受过伤的肩膀,柔然而笑:“流暄公子这是在认为虞月聪慧过人?那流暄公子可会喜欢虞月,从而为虞月赎身,让虞月时刻伴随 在公子身旁,尽心尽力的服侍公子?” 夜流暄岿然不动,神色平静无波,任由虞月在他肩头动作,只漫不经心的道:“今日与你相处,你深得我意,我自然有意为你赎身。” 虞月怔了一下,仅是眨眼间,她眸中再度被欣喜的笑容填满,“虞月身在醉仙楼,鲜少接待外客,纵是风尘之人,也想遇上心仪男子。今日一见公子,倾心已是暗许,如今闻说公子会为虞月赎身,无疑是心生惊喜。”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只要公子不负虞月,虞月便一生跟随公子,尽心服侍。” 夜流暄墨眉几不可察的蹙了起来,也终归是伸手自然而然的推开了虞月的手,只道:“你是聪明人,自该知晓拿捏得当。我虽满意你,但未许你任意触碰我。” 虞月面色有过刹那的不自然:“流暄公子这是怎么了?你方才不是还靠在虞月身上吗?” 夜流暄瞳孔微缩,却无意多说:“我后日再去醉仙楼赎你,如今,你下去。” 清清淡淡的嗓音,音色飘逸好听,淡然话语内容,却是冷漠疏离。 虞月面上的柔笑已是有些保持不住:“流暄公子这是要让虞月下车?可虞月下了车,该如何回醉仙楼?” 夜流暄并未理会她,反而是隔空朝不远处僵立在原地不动的暗卫隔空一点,待那两名暗卫能动时,他才清冷出声:“将管家扶上车来。” 虞月面上已是尴尬,待见夜流暄隔空挥指解穴,她眸底略有震撼与心虚,这回倒是并未多言,仅是朝夜流暄道:“既是公子之言,虞月自然听从,虞月便不叨扰公子,先下马车了。只是后日,还望流暄公子莫要忘了与虞月之约。” 嗓音一落,她再度若有无意的朝凤兮望了一眼,随即缓缓下车。 这时,不远处那两名已然能动弹的暗卫们朝夜流暄望了一眼,竟是双双未有与夜流暄拼命从而救回凤兮之意,反而脸色一变,恭敬的想朝夜流暄跪下。 “扶管家上车!”夜流暄应时冷道,那两名暗卫这才阻止下跪的势头,当即点头,随即极为顺从的扶起了地上打滚的管家上了马车。 夜流暄又道:“驾车!” 暗卫们点头颔首,毫不客气的拽下了车夫,御车离去。 马车直往夜流暄所住的别院,因着马车周围的帷幔扯落,毫无遮掩,马车过处,周围皆有人愕然的朝马车打量,反应各异。 不多时,别院门前,夜流暄让暗卫将管家迅速扶入别院,而凤兮,则是被他解了穴,强行拉着入了别院。 待站在管家的床榻边时,眼见管家脸色灰白,满头大汗,浑身血腥味浓烈,透着几许死亡气息。 夜流暄出声挥退暗卫,静立在她身边,清冷道:“救他!” 凤兮眉头一皱,着实不喜他这般命令。 她怒瞪他一眼,道:“他跟踪我,欲对我不利,我不救他又如何?夜流暄,你莫要太过分,你昨日才劫持过我,连顾风祈与东临墨池都惊动了,你今日又将我劫持到这儿,难道你就不怕当真得罪东临墨池他们?” 第170章 儿女情长,风云10 他冷笑:“东临墨池,我还未放在眼里!” “那顾风祈呢?你莫要忘了,我乃顾风祈正妃,你这般挟持我,顾风祈不会放过你!” 他脸色骤然一冷,深眼锁她片刻,随即漫不经心的勾唇,冷冽之意尽显:“这回又将顾风祈当做靠山了?” 说着,嗓音当即冷硬不少:“哼,不长进的东西!顾风祈虽说有几分本事,但你若真要将他当做靠山,便先看透他的嘴脸!” “我如何没看透?无论顾风祈如何,我是她的正妃,他还能不管我?” 夜流暄神色顿时波动开来,清俊的容颜带了怒,但他似是在压抑着情绪,默了片刻,才仅是朝凤兮骂道:“蠢东西!” 正这时,床榻上的管家翻滚得更是厉害,嘴角溢血,断续溢出的凄惨之声令人心颤。 夜流暄当即伸手点了管家的定穴,防止他滚落下床,随即,他目光朝凤兮落来,再度道:“救他!” 眼见管家浑身凄惨,便是定穴被点,身子依旧在隐隐发抖。 突然间,忆起以往住在南岳右丞府时,管家对她委实不错,当时他与幽兰,对她尽心服侍,嘘寒问暖,虽然他们皆是受夜流暄之令照顾她,但她终归是有几分感激。 默了片刻,凤兮心头摇曳,终归是不忍了,只是皱了眉,低了头,道:“我只配了这断肠散的毒,却没配解药!” “即刻配!” 凤兮低道:“现配已是来不及,管家如今这模样,最多还剩两刻。” 这话说得平静,然而说至尾音,凤兮却忍不住颤了嗓音。 这是她第一次用毒,对象却是这右丞府管家。她从未想过要伤他,当时也不过是情急之下未看清人。再者,这管家奉夜流暄之令跟踪他,意图本就不明,他若是真中毒死了,她心头也该是没什么懊悔与愧疚,但此时此际,望着管家那疼得扭曲的面容,她又一次怯弱,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这回,她当真做对了吗? 好不容易狠心一次,难道又错了? 正想着,夜流暄已是朝她冷喝:“滚出去,烧点热水来!” 凤兮身形一僵,怔愣之际,有些被他突来的大声吓住,却也是极为难得的没反驳,当即转身出了屋门,只是在转身关门的刹那,她见夜流暄已是扶起管家,并在管家身后盘腿坐定,双掌贴合在管家后背,显然是想用内力将管家身上的毒素逼出来。 凤兮眸色一颤,嘈杂不堪的心底再度漫出复杂。 她曾在医书上看过的,若有人中毒,情急之下,若有人肯耗费内力为其逼毒,那人有可能会存活下来。 只是,这世上若非至亲至情之人,加之内力深厚,又有谁会对中毒之人伸出援手? 大家都不是笨蛋,大多都知一旦耗费内力逼毒,无疑是内力大损,身子弱点的,怕是要卧床休养的。而今,而今这冷血无情的夜流暄,这杀伐不定的大魔头,竟是肯耗费内力,损伤自身元气的为管家逼毒。 难不成,他怒得傻了吗? 管家不过是他的属下,他会为了卑微的管家,而心甘情愿的耗费内力救他? 一定有缘由,一定有其它缘由,夜流暄定是觉得管家对他还有大用,所以才要不顾一切的救他,以免坏了他全盘的局。 凤兮心底这般急急的肯定着,波动的情绪也稍稍缓和。 待掩上屋门后,稍稍转身,目光触及到了不远处僵硬立着的两名暗卫。 凤 兮踏步往前,朝他们道:“我们回府!” 趁夜流暄无暇顾及她,她自然得逃。 两名暗卫却是原地不动,其中一人朝她道:“孙小姐,公子还未让我们走!” 凤兮愣了一下,随即怒了:“你们究竟是夜流暄的人,还是睿王府的人?你们究竟是听他这个外人的,还是听我的?” 两名暗卫面露难色,随即双双僵硬着脸色朝凤兮单膝跪地:“望孙小姐恕罪,属下定是听从流暄公子的。” 反了反了。 凤兮脸色青白交加,委实不知这两暗卫怎这般反常。不过是见夜流暄一面,且她也未见夜流暄对这二人说过什么,这二人竟是死皮赖脸的诚服于夜流暄了! 不得不说,这事委实荒唐,令人匪夷所思,凤兮并未有心思猜测答案,只觉心底怒意横少,气冲冲的朝他们道:“好好好!你们顺从夜流暄,那便顺从好了!从此之后,你们再不是睿王府的人了!” 说完,扭头便走,而那两名暗卫却是上前拦了凤兮去路,恭顺道:“孙小姐留步,待流暄公子出来,属下们再护送孙小姐回府!” 说着,见凤兮怒意依旧中烧。 暗卫们脸色微慌,其中一人又道:“孙小姐,属下们自入得睿王府,便是睿王府的人了。今日令孙小姐不满,属下们也无可奈何,想必纵是睿老王爷在场,也定会让孙小姐留下听从流暄公子安排。” “你们少胡说八道!我外祖父亲口对我说过他不待见夜流暄,怎会将我留在夜流暄这里!”凤兮脸色大变,狠瞪他们几眼,随即猛地开始推他们:“你们让开!” “孙小姐,流暄公子未发话,孙小姐真不能走!”暗卫们坚持。 凤兮气一来,不住的推搡他们,奈何他们并不还手,整个人犹如铜墙铁壁般挡着她,不让她前进分毫。 凤兮身子本是孱弱,此番推搡着他们,时辰一久,身子终归是有些乏了。 眼见两暗卫仍是如铜墙铁壁那般立着,两双眼睛戒备紧张的盯着她,凤兮终于是败下阵来,胡乱走回去在廊檐上那道青石阶上胡乱一坐,不说话了。 两名暗卫怔怔的望着她,片刻,脸色终归是有些松懈下来,随即静静立在一边,一动不动,宛如木头。 冷风浮动,时辰渐逝。 转眼,黄昏已至,天色微暗,风也跟着冷了几许。 凤兮坐得身子有些僵硬,扭头,见身后的屋内似乎依旧无任何动静,她皱了眉,脑海中再度滑过管家那满身是血的身子,滑过他那疼得扭曲且满面冷汗的容颜,凤兮捏紧了手指,心底莫名的发堵。 回头过来,凤兮终于是将目光朝那两名暗卫望去:“你们可会生火烧水?” 二人面露难色,摇头。 凤兮又道:“你们去这别院内寻个下人,让他烧点热水。” 两名暗卫互相对视一眼,仅是片刻,其中一人离去,另外一人依旧立在原地,似是有意守着凤兮。 凤兮不置可否,静静以待,不多时,那离去的暗卫归来,只道:“孙小姐,这别院无一名下人。”说着,见凤兮皱眉,他建议道:“不如,属下去外面寻个人来烧水?” “罢了。”凤兮叹息,“我自己去烧。” 这别院倒是有些大,遥想第一次来,这后院内挤出一堆艳丽女子,好不热闹,此番这别院倒是没什么贵妃送来的艳丽女子了,只不过,却也清静得过了头。 像夜流暄那般高傲 之人,本该侍从如云,怎会凄凄到两个烧水做饭之人都没有?只能说,夜流暄的确不喜与旁人接触,便是下人与婢女,都不行。 入得别院的厨房,倒见厨房内井井有条,干净整洁。 凤兮坐在灶台边,开始生火烧水,其余两名暗卫,则是在旁边立着盯她。 灶膛内的火苗子窜得老长,差点烧着凤兮额前的头发,两名暗卫看得心惊胆战,双双上前欲要帮凤兮烧火。 凤兮默了片刻,倒也未拒绝,起身让出灶膛边的位置,让那两名暗卫琢磨着烧火。 铁锅内的水冒着淡淡的热气,若要烧沸,倒是得需些时辰。 凤兮朝锅内盯了一眼,便由了暗卫烧火,自己则是转身在灶房内探寻,琢磨着给那老管家熬些粥。 本想心狠点,对老管家之事不闻不问,奈何心头堵塞得难受,待放宽心,想着管家以往对她的好,便想给管家熬些清粥,不料这想法甫一生出,心底的堵塞之意顿时莫名消缺。 如此,她忍不住暗暗叹气,只道自己,果然不够冷狠,果然还是心软了。 灶房虽整洁,却也简陋,东西极少。 凤兮翻翻找找,终于是寻了些大米,正这时,身后传来惊呼。 凤兮本能回神,便见灶膛内的火苗子窜了出来,两名暗卫慌张的缩回手中的木柴,又不注意的顺势带出了些燃着的炭火。 刹那,炭火落入柴堆,火势骤然迅猛。 两名暗卫呆了一下,本是见惯了血雨腥风的人,纵然面对刀尖都面不改色的人,此番见着大火旺盛,竟是面色慌张,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扑火啊!”凤兮一惊,忙吼了一句。 说着,她已是用大瓢舀起锅内的水便朝那旺火泼去。 杯水车薪,火并未被扑灭,反而还蔓延了,不注意间,凤兮衣角被点燃,身上顿时着火。 凤兮惊呼。 “孙小姐!”两名暗卫慌张之际,不及多想,双双费力的端起灶台上的锅,猛的将锅内的水朝凤兮泼来。 温热的水泼来,凤兮成了落汤鸡,身上的火星子被扑灭,而那蔓延的火也被浇熄许多,两名暗卫此际顾不上凤兮,忙去扑那些火星子,待火光全数被扑灭时,那二人才忙踱至凤兮面前,心虚且担忧的将满身湿透的凤兮望着,底气不足的道:“孙,孙小姐,你,你没事吧?” 暗卫不常与人说话,历来只按命令机械做事,是以也不太说话。 凤兮虽知这点,但此番听得他们这般问候,委实是没什么好感,更不想再体谅他们。 “废了一锅热水,你们重新烧来!”凤兮低低沉沉的道了一句,嗓音僵硬,存着几许怒。 说来,丝毫不顾两名暗卫快要为难得挤在一块儿的脸,转身便出了灶房。 此际,她委实是狼狈,风来,倒是令浑身湿透的她连打了几个寒颤。 她直奔夜流暄的主屋,因着上次来过,也穿过夜流暄的衣袍,是以这回也是轻车熟路的在夜流暄屋中的衣柜里翻找出了亵衣与雪白的外袍。 因着夜流暄的衣袍皆单薄,凤兮怕冷,待褪下浑身湿透的衣服后,她着了两套夜流暄的亵衣,再在外面穿了两件雪白的外袍。 夜流暄身形瘦削,衣袍穿在凤兮身上未显得太大,除了衣袍长得拖曳在了地上外,倒是未有什么不好。 凤兮找来了剪刀,将夜流暄衣袍下摆减了大半,这才干净利落的出屋,待再去灶房时,两名 暗卫已是小心翼翼的烧着了火,但动作委实小心而又笨拙,不多时,灶膛内的火熄灭,而锅内重新被注满的水毫无半分热气。 凤兮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推开了两名暗卫,亲自捣鼓着烧火,不多时,待烧好热水,她端了一盆热水行至管家屋前,推门而入。 彼时,夜流暄仍盘腿坐在管家身后,双眸微合,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也稍稍出了汗,再观那管家,浑身的颤抖已是抑制住了,只是脸色苍白如纸,满身血迹凝固,委实狼狈骇人。 大抵是闻得了声响,夜流暄稍稍掀了眸,深黑如玉的目光朝凤兮落来。 但也仅是片刻,他便收了掌,随即优雅缓慢的下床,待立在床边,他伸手朝管家后背一拍。 凤兮惊了一下:“你想拍死他吗?” 正这时,管家却是被拍趴在床榻边,猛得吐出了几口黑血。 “我不过是将他的毒血拍出来罢了。”极为难得的,夜流暄竟是朝凤兮平缓的出声解释,只是嗓音微微含着几许不曾掩饰的疲惫,那种难得的示软,竟是让凤兮颤了心神。 正愕然时,夜流暄已是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一眼,牵了她的手,出了屋门。 吩咐暗卫们入内替管家清理伤口后,待暗卫们恭敬应承,夜流暄便牵着凤兮入了主屋。 屋中,光线暗淡,凤兮回神,心底骤然冷意浮动,戒备横生。 方要挣开夜流暄的手,不料他已是先行放开了她的手,随即朝软榻上一坐,墨黑如玉的眸子遥遥的望着她,道:“不过一会儿未见,你竟是弄坏我几件袍子?” 凤兮按捺神色,淡漠的盯着他,道:“不过是几件袍子罢了,难不成夜公子心疼了?” 他眉头一蹙,抬手招她:“过来。” 凤兮立在原地不动,只道:“我看夜公子似是累了,凤兮便不打扰了!” 说完,正要转身出去,不料足下步子刚要靠近屋门,腰间顿时缠来一根纱幔,霎时将她卷着倒退,最后跌入了一方血腥味与兰香味交织着的怀。 “夜流暄,你莫要太放肆!”凤兮气极,怒了一句。 “放肆?”他默了片刻,才慢腾腾的重复这二字,随即漫不经心的淡笑,“北唐帝姬,本该不弱男儿!凤兮,你有这番喝斥旁人的气势,倒是长进了。只不过,在我面前,你倒该收敛。” 说完,稍稍将她拉离怀,见凤兮冷眸观他,他也未恼,仅是平寂如常的迎上她的眼睛,抬手,纤细修长的指骨擦拭上了凤兮的脸。 凤兮眸底更是怒意浮动,当即扭头避开他的手,奈何他此际似是耐性极好,又挪动手指朝她的脸探来。 凤兮欲动手挣扎,他却将她钳制得紧,最终,凤兮无奈,眼见他手指快触上她的脸,她气得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她咬得极重,刹那,唇齿间有血腥味蔓延,夹杂着他肌肤的淡兰香,令凤兮心底有过刹那的错乱。 凤兮蓦地松口,待垂眸盯他的手指时,才见上面几个森森压印,皮肤裂开,溢着血。 正这时,夜流暄清清冷冷的出了声:“你若当真恨我,便该加大力道,咬断我的手指。”说着,默了片刻,极慢极慢的道:“你未对我下狠心,是因不敢,还是……不愿?” “没什么不敢与不愿,我说过的,我恨你,若当真无别的顾忌,你以为我会对你留情?” 他清冷的眉宇一皱,长指又要朝她探来。 凤兮本能 一缩,他手指顿住,目光深得似要将凤兮吸入:“你的脸,沾了黑炭。” 模棱两可的话,像极了在解释他此番朝凤兮探指擦脸的动作,凤兮先是一愣,随即回神过来,冷眼望他,冷漠道:“不劳夜公子屈尊降贵,你放开凤兮,凤兮自己会擦!” 他钳紧了她,黑沉的目光迎着她的,“你非要与我如此?” “我倒想问夜公子究竟想如何!纵然我伤了你的管家,但在你眼里,人命如草芥,你怎会为了管家对我兴师问罪?还望夜公子开门见山,有什么目的,直说吧!” 说着,见夜流暄不言,凤兮又道:“你昨夜不是还与睿王府的管家说任由我自身自灭?还说不管我了?如今你又劫我来此,对我动手动脚是何意?夜流暄,你莫要欺人太甚!我早就说过的,凤兮已不是以前的凤兮了,你莫要逼我真正与你作对!” “翅膀硬了,便想推开我了?”他默了片刻,才清冷淡道。 凤兮不置可否,只道:“夜公子嗜杀成性,怕是没人想真正呆在你身边!纵然凤兮翅膀未硬,但依旧会远离你!” “你竟是这般想的?” 凤兮瞪他,未言,算是默认。 他深黑的眸中集有风云,似是在强忍什么。他静默了良久,才稍稍敛了冷气,将凤兮拥入怀里,犹如习惯般自然而然的将脑袋埋在了凤兮脖间的发丝里,道:“别再试图惹恼我了。” “那夜公子可否放过我?只要你放过我,我定会对你躲得远远的,再不惹你分毫!” 他沉默片刻,低沉沉的道了句:“不行。” 说着,又补了句:“天下好戏,没了你在我身边陪我看,倒是无趣呢。再者,若论起世上之人,惟有你与我离得最近,纵然你不愿相信,但宿命便是宿命,早已预定,你,逃不掉的!” “夜流暄,你莫要胡说!你放开,放开!”凤兮再度开始挣扎,他温热的鼻息喷打在她脖子的皮肤,令她心惊肉跳。 夜流暄却是并未理会她的挣扎,反而是依旧将她困得紧,意味深长的清冷低道:“凤兮,不如你来猜猜,北唐复兴,需要多久?” 凤兮蓦地一惊,浑身僵硬。 他却是将头自凤兮发里抬起,轻轻一笑,嗓音莫名畅快,凤兮抬眸观他,便见他容颜倾绝,俊逸风华,面上笑容亦如轻轻的花开,清美无方,给人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凤兮一时怔住,他则是略微满意的观她,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襟,道:“白衣倒是适合你,凤兮日后,便穿白衣吧。另外,身为北唐帝姬,便该有皇族的大气,纵然遇上什么事了,也得果敢冷狠,不该畏畏缩缩,任人瞧不起。我这话,你可是记住了?” 说着,又意味深长的道:“没人能够护你一世,睿老王爷不可以,我……” 说到这儿,他眸色有过刹那的黯然与晃动,随即眨眼间便被他掩饰过去,“你只有自己学着坚强,学着干脆与冷狠,才可不备狼心的世人吞没,才可真正活下来。睿老王爷想将你养成温顺的猫,无忧无虑,但你身边虎狼太多,没爪子的猫,终归会被人生吞活剥。我一直想将你调教得果敢冷狠,但我却未料到,你却是恨了我,甚至终于如我所愿的冷狠起来了,却是首先对付我,对付起我的管家来了,凤兮,你说,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你,一直都不待见我,一直都未真正的信任过我?嗯?” 第171章 终归离别,自强1 夜色蔓延时,夜流暄依旧未放凤兮离开。 清冷的主屋内,烛火摇曳,灯影幢幢,屋中委实是有些冷,丝毫不如睿王府厢房那般火炉微微,暖意浮动。 桌前,一碗粥正冒着腾腾热气,粥是清粥,里面却见几颗温补的红枣,凤兮忍不住皱了眉,小喝了几口,虽粥味清爽怡口,但她却丝毫未有食欲。 这粥,是夜流暄吩咐暗卫趁夜买回,总共两碗,凤兮与夜流暄皆一碗,那两名暗卫,则是只有饿肚。 夜流暄一向不会替别人考量,但却独独为她计划了一碗粥,如此,她可是要冷笑一番,刻意说几句道谢之话? 心底微微一沉,凤兮按捺神色,不动声色的朝坐在身边的夜流暄望去。 他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饮粥,侧面如玉,脸颊轮廓精致,好看直至,他修长的指尖正执着勺子喝粥,姿态清雅,气质清然,似是本就出自王宫贵胄,浑然不像是苍月宫这等江湖邪教出身。 突然间,凤兮眸色一动,忍不住问了句:“夜公子一直都生长在苍月宫?” 他手中的勺子微顿,转眸朝她望来,深黑的眸光平静无波,但却莫名的给人一种致命想吸引。 他的确长得好看,就连深沉平静的目光都如夜里星辰,极其耀眼。 凤兮眸色一晃,自然而然的挪开了目光,便闻他清冷如常的道:“不是恼怒得不愿理会我了,这回怎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凤兮怔了一下,眉头一皱,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只道:“夜公子若是不愿说,尽可不说。” 他慢腾清冷的道:“你这脾气,委实渐长。” 凤兮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她脾气的确渐长,可这原因,又如何不是几番经历绝望,是以心境大变,从而对死亡并未有太大的畏惧? 她如今这样,不都是他逼成的吗? 心底漫出几许复杂,凤兮再度盯他几眼,依旧未言,只是低头,再度喝了一口粥。 屋内气氛寂寂,灯影摇 曳,屋外冷风浮动,簌簌声尽显。 夜,有些深了。 意识到这点,凤兮眉头皱得更甚,再度忍不住出声:“夜公子究竟何时才会放凤兮离去?难不成当真想将凤兮强留一整夜?” “留你一整夜,又有何不可?”他这回倒是回得快,嗓音依旧清冷,带着几许漫不经心,仿佛未将任何人或事放于眼里,言行举止不过随性而为,仅凭喜好。 凤兮脸色一沉,却是有些怒,朝他瞪道:“夜流暄,你到底想怎样?” 他深眼观她,眸色略有几许涟漪,随即蓦地勾唇,美如惊心,薄凉的唇瓣道出一句:“未想怎样,不过是想留你罢了!” 说完,他也未再打量凤兮鄙夷恼怒的脸色,反而是垂眸朝她的粥碗一扫:“可是吃饱了?” 凤兮怒道:“清汤寡水,我能吃饱?” 本是负气之际的随意之言,不料夜流暄愣了一下,如墨的眉宇微皱,清冷淡漠的眸子再度锁住她,极为难得的认真道:“你身子孱弱,常日里多吃些清粥,少吃油腻,对你甚有益处。” 说完,也不待凤兮出声,他已是起身牵了凤兮坐于软榻,随即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只七弦琴放于腿上,朝凤兮低问:“今夜闲暇,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凤兮脸色一变,心底半是震惊,半是防备。 夜流暄对她从未这般主动过,别说是为她弹琴,就算是以往教她弹琴,她若有半分半毫的未让他满意,他皆会让她一遍一遍的重复弹奏,纵是手指被琴弦划破皮,出了血,他也不曾心软过。 而今,他这般莫名问话,究竟想如何? 凤兮冷眼盯他,只道:“夜公子无须弹给凤兮听。凤兮累了,想回睿王府歇息,夜公子若是心存半分善意,可否放凤兮归去?” 他眉头又是一皱,清俊如华的面容表情极淡。 他并未出声,仅是深黑的目光朝凤兮打量几眼,随即纤细的指尖搭上琴弦,缓缓而弹。 他 纤细的指尖极其好看,挑弦慢捻的动作极为清雅,那一根根略微透明的琴弦震动,音色婉转,奈何曲调却是幽幽绵长,带着几分难以言道的悠远与复杂。 不多时,曲调蓦地升高了一个调子,极其突兀,凤兮忍不住静眼观他的侧颜,只觉不苟言笑且面容平寂的他,其实此际,心似是有些复杂,有些乱了。 一曲完毕,他手指静静压在琴弦,不曾挪开,整个人沉默不言,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凤兮打量他几眼,兴致缺缺,目光偶然朝他的指尖落去,竟是突然觉得他的指尖隐隐在发抖。 凤兮脸色一变,瞳孔微缩,这时,却闻他清冷如常的出了声:“可知我为何突然要弹此曲?可知昨夜在西桓郊外你看到的那两堆坟墓是谁的?” 凤兮心头一紧,没料到他会突然这般问。 她抬眸观他,默了片刻,摇了头,只道:“若夜公子能为凤兮解惑,凤兮自然会听。” 他终究是抬眸朝她望来,深黑如玉的眸子深锁她片刻,随即挪开,漫不经心的道:“你若有心,自能猜到。”说着,再度朝她望来,只道:“你如今摇头不知,不过是你并未将我的事放于眼里,亦或是,你对我除了戒备,除了憎恶,并无半分关心,是吗?” 凤兮冷道:“夜公子以往几番将凤兮推入火坑,那些所谓的关心,夜公子以为还剩存?” 说着,默了片刻,又道:“夜公子许是不知,在你将凤兮从姚府救出的那几日,你对凤兮亲近在意,嘘寒问暖,凤兮也是极喜欢与你靠近,苍月宫里,在你出去的那半年里,凤兮也跟随明堂主努力的学琴,学棋,学字,为了不让你失望,凤兮也曾日日夜里练字练琴,只可惜,凤兮以往那般的想一心一意的呆在你身边,想得你半分满意之色,但夜公子又是如何对待凤兮的?你对我种下蛊毒,让我嫁入了端王府,你几番将我推至火海边缘,纵然 凤兮真的被你亲手一剑贯穿,真的坠崖,你依旧不放过我。夜公子,凤兮也是人,心也会寒,若夜公子当真有半分在意凤兮的所思所想,你可否真正放过凤兮?你若放过我,我定不憎你厌你,甚至感激你,可好?” 他清寂的目光终于有了几分摇曳,薄唇紧抿,随即长指朝凤兮一揽,将凤兮扣在了怀里。 他脑袋再度埋在了凤兮脖间的发丝里,不言不动。他似是极为喜欢这个动作,然而凤兮此际也破天荒的没动,任由他搂着,最后再度道了句:“夜公子,你放过凤兮吧!” 他终于清冷出声,嗓音复杂,然而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了几许疲惫:“我说过的,只要你再在我身边呆半年,我便,真正放过你。” “夜公子又何必糊弄凤兮!你以为凤兮当真会信这话?”眼见夜流暄不答应,凤兮语气再度冷了半分。 “你还是不信我?”说着,低低一叹:“凤兮,你为何总是不信你该信的,总是在怀疑你完全不该怀疑的?你若当真聪明,便该知天下风云,这乱世的半年里,你呆在我身边,才是最为安全的。” 凤兮沉默,半晌才冷笑出声:“若当真这样,凤兮宁愿死于这乱世。”她宁愿奋起一搏,纵然结果是死,她也断然不会再让他将她作为棋子,全盘布局,待她掉入火坑深潭,再将她救活,让她苟活于世。 后半句话,凤兮并未言道出来,只是沉默于心,神色淡漠。 “你宁愿死,也不愿呆在我身边?”他半晌才低低出声,嗓音夹杂着风云,纵是无须观察他的脸色,也知晓他此际脸色极冷极沉。 凤兮沉默,算是默认。 他等了片刻,顿时推开了她。 凤兮身形一踉跄,差点摔于软榻,待愤愤瞪他时,他已是深眼观她,冷冽出声:“带着你那两个暗卫,立即滚!” 凤兮神色一颤,心底莫名有些复杂。 她将他盯了一眼,这才站起身 来,朝他道:“既是如此,凤兮便告退了,夜公子也好自为之。” 说完,起身而立,转身踏步。 身后的夜流暄一直无言,只是待凤兮刚刚踏出屋门,才闻得他清冷的嗓音扬来:“你日后学聪明点,莫要再落在我手里,如若不然,我怕是真不会放过你了。” 凤兮足下步子微顿,随即再度往前,头也不回的道:“无须夜公子提醒,凤兮日后见了你,自当躲远。” 屋外冷风微盛,凉意浮生。 出了屋来,凤兮才觉这屋外委实寒凉刺骨,令她浑身发紧,隐隐发抖。 两名暗卫正立在屋外不远守候,见她出来,双双愕然,随即快步迎上,朝她唤了句:“孙小姐。” 凤兮拢紧身上的白袍,抬眼朝他们淡扫一眼,只道:“夜流暄方才已同意我离开,你二人若是不信,可亲自进去问他!” 说完,当即伸手推开两名暗卫,兀自前进。 一直以来,她都知晓夜流暄不可一世,但她却未料到,他竟能对睿王府一手遮天,亦如这些睿王府的暗卫,竟也听从于他,浑然不将她放于眼里,便是她要离去,且还要征得夜流暄同意,不然,这两名暗卫竟还要帮着他来拦她。 如此,她过得倒真是凄凄,事事都被夜流暄控制,事事都被他拿捏得当,这种被人捏住喉咙的感觉,委实令人心紧,心颤了。 待闻得她的话,两名暗卫终究是入屋相问,换来夜流暄一句‘滚’,他二人碰了一鼻子灰,忙从屋内退出来,身形踉跄慌张,凤兮回头淡眼观之,唇瓣勾出了半分嘲讽。 这回终于是一道朝院门行去,凤兮几人心思各异,然而未走多远,身后那夜流暄的主屋再度琴声流转,浑厚而又尖锐,宛如嗜血杀伐一般,透着几许煞气。 然而也仅是刹那,琴声骤然一断,屋内似有桌子翻倒及重物落地声,凤兮愣了一下,身后的两名侍卫却是惊声劝说:“孙小姐,可要回去看看?” 第172章 终归离别,自强2 “不用。”凤兮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淡道,嗓音一落,再度踏步往前,然而身后主屋这回倒是无半点声响,宛如死寂。 凤兮心底一睹,浑身微颤,只觉今夜这风着实是寒凉刺骨。 她再度捉紧衣襟,又拢了拢身上的白袍,刚刚加快步子朝前行了几步,不料身后不远的屋门被撞开,有重物坠地声响起。 凤兮身形一僵,本能的转头一望,才见主屋旁的那间厢房内已是屋门大开,地上有一人影爬行,狼狈凄凄。 “是管家。”其中一名暗卫紧着嗓音道了一句。 凤兮愣了一下,眉头一皱,终究是忍不住转身往前,待行至管家面前,她急忙让暗卫将管家扶起,不料管家却要挣扎着朝夜流暄的主屋而去,嘴里慌张喃喃:“主子定又旧疾发作了,我得去看看,我得去看看!” 血腥味蔓延着,浓烈刺鼻。 凤兮眉头皱得更甚,借着廊檐灯火,她清晰观得管家雪白的中衣上再度被鲜血染红。 看来,今日为他伤口的包扎算是白费了。 她神色一沉,蓦地伸手拉住了管家的胳膊,待管家怔愣观她时,她皱眉道:“你让暗卫扶你进去歇着,我去看夜流暄!” 管家神色一动,苍白的面上依旧漫着紧张之意,唇瓣一动,显然是要拒绝。 凤兮忙朝暗卫们示意一眼,暗卫们心领神会,强行扶着管家入了屋。 见状,凤兮这才眸色一动,心底漫出几许复杂与低沉。 她果真是心软,本因对管家撒了毒,心生愧疚,此番,再见管家拼命挣扎,便再度心软。 暗自一叹,凤兮原地立了片刻,才转身行于夜流暄的屋门前。 伸手,她稍稍朝屋门推去,心底则在思量,一旦夜流暄出声喝她,她立马掉头就走。 本这般想着,奈何待推开屋门,灯火隐隐中,她并未瞧见夜流暄满面怒火,更未听得他的一记‘滚’字,反而是见他侧倒在软榻前的地面,不远处的矮桌翻了,就连那七弦琴,也被他压在身下,断了半截。 凤兮瞳孔骤然一缩,目光一颤,心底宛如无数道针刺,莫名慌张,莫名的作疼。 强自按捺情绪,她踏步入内,缓步朝他行去,待立在他面前时,她居高临下的将他打量,才见他双眸紧闭,浑身发着颤,修长且指骨分明的左手紧紧的按在心口,唇齿紧咬,仿佛疼得厉害。 凤兮惊住,目光越发的颤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夜流暄,更是从未见过他这般敛去了常日里的强势与冷冽,颤抖孤寂得犹如濒临之人的模样。 她蹲下了身来,极低极低的唤了声,“夜流暄?” 他终于是稍稍掀开了眸,目光扫了她一眼,低低道出几字:“滚出去!” 凤兮眉头一皱,正要出言,不料他竟是努力的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的朝不远处的床榻而去。 他在强撑。 凤兮如是判定,心底嘈杂横涌,亦如涟漪起伏,难以平复。 眼见夜流暄颤抖着身形行至不远处的床榻,倒上去便颤抖得挪不动身了,凤兮眸色发紧,再度朝他行去,最后沉默片刻,终归是伸手脱了他的靴,将他扶入了 被褥躺好。 他一直都在发着颤,手死死的抵在胸口,转眼,清俊风华的容颜已是漫了一层冷汗。 凤兮盯了他半晌,低沉的问:“夜流暄,你可是有隐疾?” 方才管家许是闻得主屋声响才强行下床欲来探望夜流暄,不得不说,管家方才的焦急不像是假装,而夜流暄此际的虚弱也并非假装,像他这般风华傲然的人物,怕是永远都不会让人看到他如此模样,是以,此时此际,他定然不是做戏。 嗓音落下良久,夜流暄并未回她的话,面上也逐渐苍白。 凤兮强压下心底的复杂,沉默良久,随即眸色一动,当即起身在屋中翻出她换下的那身湿裙,从袖中掏出了几只瓷瓶来。 屋内寂寂,气氛压抑低沉。 凤兮手中的瓷瓶互相触碰,清脆作响,倒是在这寂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清晰突兀。 手握着几只瓷瓶,凤兮再度坐回了夜流暄的身边,目光朝他扫了几眼,又咬咬牙,伸指点了他的穴道,后又不放心,再度多点了他身上的几道大穴。 眼见他浑身僵硬不动了,凤兮这才开始对比手中的瓷瓶,挑来挑去,选了其中一只瓷瓶打开,从里面倒出了一枚褐色药丸来。 她身上带的皆是烈性毒药,但她却未想过要夜流暄的性命,她此际,不过是为保万一的以今日对慕容青用过的同样蛊毒来要挟他,只要他不为难她,她自会每月为他送解药,断然不会为难他。 这想法甫一滋生,毒丸一倒在手心,凤兮便按捺神色,垂眸朝他望去,眼见他清俊的容颜已是苍白,似是忍得难受,凤兮眸色隐隐一颤,但还是伸着指尖捏住了药丸子。 倾身靠近他,凤兮伸手稍稍捏住了他的下颚,另一只捏着药丸子的手也缓缓朝他靠近,然而,待药丸子递至他的嘴边,她却莫名的有些犹豫了。 正这时,他那双本是合着的眼皮蓦地掀开,那双清冷且带着杀气的墨瞳直朝她锁来。 凤兮一惊,指尖的药丸子掉落下来,正要慌张的坐直身来,不料他突然伸手勾住了她,并身形一转,霎时将她压在了下面。 “你想毒我?”他低沉沉的问,纵然身形依旧微颤,脸色苍白,但他那双瞳孔内却是冷冽浮动,杀气尽显。 凤兮委实没料到他会突然好转,竟还有本事再度冲开穴道! 她恼怒一生,怒眼瞪他:“你方才是装的?你竟骗我!” 他冷眼锁她,并未回答她的话,只冷道:“我从未料到,费神费力养出来的东西,竟是竭尽心思的想杀我!” 说着,他修长的指尖捏上了凤兮的脖子:“你说,我可要拧断你的脖子?” 他身上的杀气太重,汹汹而来,委实令凤兮心头一颤。 走错一步,全盘皆输。她果然是低看夜流暄了,果然是心急了。 她神色摇曳,静静的望着他,觉察到他捏在她脖子的力道加重,她心底一紧,薄唇一启,只低低的道:“我并未有意杀你,我不过是想要挟你。方才的药丸,也非真正当即要命的剧毒,不过是蛊毒罢了。” 夜流暄黑眸微动,手指的力道却未再加重。 凤 兮心头猛的开跳,见他眉头蓦地紧蹙,身形再度颤得厉害,她咬了咬下唇,再度放缓着嗓音低道:“我真的未有心思杀你,纵然恨你,但我不至于在东临西桓对你不利。” 他目光一动,再度沉默,周围气氛缄默良久后,他终归是松开了她的脖子。 凤兮一得解脱,忙想伸手推开他,不料他突然伸指点了她的定穴。 凤兮身形一僵,心底一慌,顿时怒瞪他,他则是未朝她投来一眼,反而是缓缓从她身上下来,随即踉跄下床,单薄瘦削的身形直往不远处的屋门,最后开门出去。 屋内再度恢复沉寂,不声不响,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凤兮浑身无法动弹,僵在床榻,心底复杂横生,却也是后跳不已。 他竟是真没杀她!纵然杀气尽显,纵然不可一世,但他却未如寻常那般随意妄为的真正动她。 此番细细想来,前程往事,皆自脑海浮过,纵然不愿承认,不愿相信,但不得不说,夜流暄对她,的确极为包容。 想来若是别人欲对他用毒,早被他拿了性命吧?而她凤兮在他面前惹他怒他,甚至想以毒挟他,却只得了他几记冷眼,几道怒意,别无其它,当真别无其它了。 夜深,烛火摇曳,寂寂中,凤兮眸色止不住的摇曳晃动,心,也有些乱了。 这夜,凤兮睡意全无,但三更过后,因乏了,终归是睡过去。 翌日一早,待醒来,凤兮才见身上正盖着柔软被褥,隐隐透着几许令她刻入骨髓般熟悉的淡兰香味。 她怔了一下,朦胧的视线略微抬高,才见床边正坐着一人。 刹那,视线骤然清明,才见床边之人,容颜清俊,只是面色依旧稍稍苍白,但那双精致如墨的眼,却是如常平寂,无波无澜。 “院门外宫车相候,倒是得入宫了。”他淡然迎上她的目光,清冷如常的道了句,嗓音一落,他倒是自然而然的伸手将凤兮依旧僵着的身子从被褥里掏出,修长的手朝她身上穴道一点,随即朝她扔来一套雪白衣裙,只道:“换上!” 这话一落,他已是起了身,转身出屋,消瘦修条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 凤兮紧紧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底发沉发紧。 夜流暄此际态度太过淡然,太过平常,仿佛早已忘却昨夜的不悦,对她浑然未有怒意,依旧是无温无情绪,他并非大度之人,是以他这般淡然如常,怕是没安什么好心了。 凤兮如是笃定,心底也生了几分戒备与低沉。 转眼朝那套夜流暄扔来的衣裙望去,才见那衣裙通体雪白,伸手一摸,质地特殊,像极了以往夜流暄专程差江南送来的天蚕丝衣。 凤兮眸色一深,兀自琢磨片刻,终是不知夜流暄为何用意,但想起今日委实是得入宫了,太后寿辰,她总不能穿着身上这套夜流暄的白袍入宫,是以,她并未多做抵触与挣扎,当即换上了那套白裙。 下得床来后,凤兮随意拢了拢发,随即借着不远处桌上那盆稍有凉意的水梳洗一番,才出了屋门。 屋外,夜流暄消瘦修条的身影立在不远,正静静观着院中不远的枯树。 他一直都比较安静,性子清冷,不常与人接触,但如此静观枯树,背影萧条的他,却委实与传言中风华绝佳的天下四公子之一的名号离得极远。 至少,即便他容颜精致,美得惊心,但他浑身上下,却是透着令人惊心的单薄与凄凄。 一想到这儿,凤兮兀自一愣,随即在心底嗤笑一声,许是昨夜见他孱弱,自己心境也受了波及,是以错断,错评,呵,果真是好笑,好笑了。 不可一世的夜流暄,又怎会如她方才所想的那般单薄凄凄?没准他一回头,一望见她,便可变了冷脸,长指捏上她的脖子,与她再算昨夜之账! 大抵是听得她的脚步声,他缓缓回了头。 他的目光如她想象中的那般清冷无波,但却独独未有杀气,凤兮暗自揣度,想必他应是不会与他算旧账了。 果然,他转身过来,虽是皱了眉,但清冷的眸里并无怒意与狠戾。 突然间,他伸手极为自然的为凤兮拢了拢衣襟,掠了掠她额前碎发。 凤兮吃惊,后退半步,戒备望他,他并未恼,反而是自袖中掏出一只镯子,不由分说的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凤兮再度一怔,正要将镯子取下,不料他已是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牵着她往前踏了步。 “夜流暄,你这是何意?”眼见他态度淡漠而又强势,凤兮终归是未挣扎的取下手腕的镯子,只是低沉的问了一句。 这话一落,她顺势垂眸朝手腕的镯子望去,才见那镯子普旧,上面雕花缕缕,虽质地贵重,但却是旧物。 “以前在华山之巅的别院,我送了你一只凤凰玉簪,如今,那簪子在哪儿?”他并未回答她的话,反而是头也不回的开问。 凤兮神色一变,没出声。 他驻足,转头朝他望来,一双精致的墨瞳深邃盈盈,似要将人彻底的吸入。 “我曾说过,那只簪乃我故人所送,我历来带在身边,珍贵非凡,我送于你时,便嘱咐过你不可弄丢,如今,你可是当真弄丢了?”他又问,嗓音起伏不大。 他的目光太深,凤兮心底一紧,终归是挪开眼,避开了他的目光,才道:“华山之巅惊险丛生,我连命都保不住,又怎护得住簪!” 他嗓音一沉,依旧清冷,但却含了几分幽长:“既然弄丢了,你又何须再寻借口。北唐帝姬,便该有担当。” “我何时寻借口了?我说的不过是事实!” 他深眼盯她,半晌不言,随即回转头,再度牵着她往前,待凤兮以为他不会出声了,他又极缓极缓的清冷道:“我送你的东西,你历来不上心,是以才会弄丢。世人皆道我夜流暄不近人情,疏离冷漠,却不知你北唐凤兮,才是真正的冷心人。” “夜流暄,你这话何意!”凤兮怒了一句,当即加快步子与他并肩而行。 他转眸瞥她一眼,清冷如常的道:“究竟何意,你日后便能懂。只是如今,我提醒你一句,你若再敢将我送你的这只镯子弄掉,日后你我,定再无瓜葛,待再见面时,必是仇敌!你可记好了!” 别院门外,果真有宫车等候,两列御林军陈列,严谨 之意尽显。 夜流暄牵着凤兮出得院门,便有宫中太监迎来,他先是朝夜流暄恭敬一唤,待目光扫到凤兮,却是一愣。 夜流暄并未介绍凤兮身份,在那太监愕然的目光中将凤兮拉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往前,御林军随行,阵状倒是浩大,只是待行至东临宫城的宫门边,凤兮随着夜流暄下得车来,竟是见着宫门边有名武将打扮的男子相候,待见夜流暄时,那男子缓步上前,朝他道:“终于是见着摄政王爷了呢!” 说着,又道:“从南岳一路过来,摄政王倒是将下臣糊弄得惨,害得下臣率五千精兵护送,竟是护送了一个易容成摄政王的假货!今日若非宫城边相迎,摄政王可是想一直不见下臣?哼!说来,摄政王爷这般捉弄下臣,又视皇上为摄政王安排的仪仗为无物,可是当真大胆了!” “不长眼的东西!此处东临宫城,你是想本王在此要了你的命?”夜流暄清冷如常的缓道。 “你……”那人一恼,两眼喷火。 夜流暄再道:“梁信,对我出言不逊之前,倒是得看清身份。南岳新帝尚在我鼓掌间,你想翻天,倒是嫌命太长了。别以为我不知你率五千精兵护送我来东临的真正意图,你们没在半道上动手,我才有意不追究,如若不然,一旦仪仗中被你们护送的马车遭袭,你那亲侄儿,别说是皇位,怕是连项上人头都不保!” 梁信脸色一白,身形一颤,夜流暄则是极为淡然的伸手拂开他,牵着凤兮便继续往前。 东临皇宫,雕栏玉砌,楼兰直槛,奢华精致。 然而此际,凤兮却无暇欣赏周围景致,反而是被夜流暄牵着跟在他身边,默了良久,才道:“夜流暄,你想动南岳的新帝吗?” 他不言,也未朝她望来一眼。 凤兮又道:“你是不是极为痛恨南岳皇族?” 他终于是转眸朝她望来,清冷出声:“何以见得?” 凤兮道:“你以前与芸罗公主在一起,你却是冷漠憎恨,而且你以往对待小端王,也是心有恨意。”说着,嗓音顿了顿,又低低的道:“你不过是苍月宫宫主,不过是江湖中人,但你却对南岳皇族仇视,夜流暄,你是不是与南岳皇族有仇?” “你心思聪慧,但终归不大胆。藏着掖着的问,不觉难受?你若真想知晓什么,尽可问来,正好,我此际心情尚佳。” 模棱两可的话,但凤兮却听得明白。 她眉头一皱,挣扎片刻,终归是开门见山的问:“夜流暄,你是不是北唐之人?你对南岳皇室这般仇视,可是因为北唐?另外,北唐究竟是如何亡国的,是不是南岳皇族反叛,亦或是外族入侵?” 她这话问得无根无底,她不过是莫名肯定,南岳与北唐定有渊源,定有仇恨。 但她自小在姚府长大,封闭塞听,的确不知这段旧事,奈何自家那外祖父也不愿相告,她惟独再将主意打到了夜流暄身上。 再者,他的确憎恶南岳皇族,加之又与他外祖父有些不可告人的渊源与怜惜,甚至连睿王府的暗卫都听他之令,就凭这些,就甚是奇怪,不是吗? 第173章 终归离别,自强3 夜流暄眉宇微蹙,清俊的容颜漫出几许复杂。 但也仅是片刻,他转头回去,牵着凤兮继续往前,只清冷如常的道:“你若关心这事,尽可自己去探寻答案。”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你此番问我,我也无意与你说,只是有一点,我倒可告知你,我的确憎恶南岳。” 凤兮怔了一下,按捺心底波动不堪的情绪,又道:“你还是不肯告诉我?”说着,那只被他裹在掌心的手指忙挣扎开来,并反手握住了他修长的指骨,拉住了他。 他顺势停了足,再度转眸望她,一双墨黑如玉的眸里深邃盈盈,似要将凤兮彻底卷入那一汪深得无底的寒潭。 凤兮稍稍眸,避开他的目光,但捏着他的手指分毫不松,只道:“夜流暄,你告诉我吧,北唐究竟如何亡国的?你与我外祖父,又是何关系,为何连睿王府的暗卫都得听命于你?” 他沉默片刻,并未回她的话,只漫不经心的清冷道:“心系上北唐了?” 凤兮皱眉:“我是北唐人,自然得了解北唐之事。”她不愿再像个傻子一般灌注上北唐帝姬的名号,承受着一些她全然不知的凶险及仇恨。 若是可以,她自然想做个明白人,至少知晓北唐之仇,知晓她父母之仇。 说完,她再度 迎上了她的目光,却见他眸色深沉悠远,俊容略生复杂,似在思量什么。 却也仅是片刻,他深黑的眸里滑过几许隐隐的涟漪,随即薄薄的唇瓣一勾,容颜淡笑,美得惊心。 凤兮目光一颤,再度挪开,却闻他漫不经心的道:“你若随我归得南岳,我便告知你一切。”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顿时怒了半许,随即当即松开他的手,压抑情绪的道:“你不愿说便罢了,何须以此要挟!” 说完,快步往前,不料再度被她拉住了手。 如同没察觉她的怒意一般,他再度自然而然的将她的手裹入微凉的掌心,随即牵着她继续往前,只清冷如常的道:“我若想要挟你,定不会问你的意愿。北唐凤兮,我终归还是太放任你了,竟让你在我面前越发放肆!不过你要知晓,这天底下,可非所有人都如我这般包容你,亦如等会儿到了这宫中礼殿,你自该收敛脾性,至少得做出恭敬安分的模样来!” 凤兮神色微动,神色一冷,但终归是未说话。 他放任她了吗?这人历来对她无情狠毒,肆意将她利用成棋,肆意掌握她的命途,这便是他口中所谓的‘放任’? 呵,当真是可笑,可笑了呢。 凤兮心底沉杂,讽笑盈盈,却也是一声不吭。 极为难得的,她安分随着夜流暄牵引往前,待行过廊檐,漫过小径,踏过假山水榭,终于是到达礼殿。 未至礼殿内,便先闻了丝竹靡靡之音,其中伴随热议,笑声也是伏伏,好不热闹。 今日太后寿辰,也算是朝中齐祝,凤兮本以为礼殿之中群臣皆至,不料真正入得礼殿,才见不仅朝臣皆至,连他们的家眷千金皆同坐一堂。 放眼一望,各桌千金皆甚为年轻,大多二八年华,衣着清丽却也华贵,加之她们容颜本是娇好,发上珠花云云,委实是富贵逼人。 突然间,凤 兮突然想起自己早上仅是随意挽发,上面未有任何珠花,纵是身上夜流暄所给的天蚕丝衣贵重,但样式清染,并不太拖曳华贵,是以比起这在桌的闺阁千金们来,委实逊色不好。 正思量,回神,才觉殿中方才还笑声伏伏,此际竟是销声匿迹。 待她转眸一望,才加在场之人皆是朝她身边的夜流暄打量,而那些闺阁千金,娇容统一泛了红晕,面颊羞赧,目光闪烁惊艳,俨然心底小鹿乱撞,生了倾慕之意。 凤兮暗暗一叹,心底讽笑开来,只道夜流暄这身精致倾世的皮囊,果真容易吸引人,只是,这些殿中女子倒是不知,夜流暄可非他面容这般美好呢,一旦沾染,定粉身碎骨。 “摄政王倒是来晚了。”正这时,一道温润的嗓音滑来,打破了殿内的惊艳与寂寂。 凤兮循声一望,便见一身蓝袍的顾风祈正缓步朝她与夜流暄迎来。 夜流暄足下步子并未停,牵着凤兮继续往前,他也并未立即朝顾风祈招呼,待顾风祈迎至他面前,他才牵着凤兮稍稍驻足,清冷如常的道了句:“的确是来晚了。只是,大昭皇子未与宁王府之人一道来?” 顾风祈儒雅而笑,目光先是朝凤兮一瞥,随即朝夜流暄回道:“在下并非宁王府之人,不与他们一道来也是正常。如今这东临,在下惟有凤兮这亲近之人,既是不能到摄政王别院接她,便只能到这礼殿等候了。” 说着,他再度将如墨的眸子朝凤兮落来,并当众伸手为凤兮理了理额前碎发,面上含有几许不曾掩饰的宠溺,道:“早知凤兮对南岳摄政王依赖,视他为亲兄长,只是凤兮已为我妃,倒是不该任性得再如以往那般与摄政王同呆一院,要不然,有些不知内情的人,怕是要误会了。” 亲兄长? 凤兮眸色一动,倒是不知顾风祈竟会这般莫名的为她找了个借口。 她如今名义上的确是顾风祈的妃,被夜流暄强行在他的别院留了一夜,若是传出去,自然影响名声,只是这顾风祈这话委实是恰到好处的解了尴尬与危机,算是高明。 “殿下能体谅凤兮对摄政王的兄长之情,凤兮甚是感激。因着摄政王快要回南岳了,凤兮与他终有一别,是以心生不舍,昨夜便促膝长谈了。”群臣皆在,多双眼睛盯着,凤兮倒也按捺神色,顺着顾风祈为她安置的台阶而下,淡淡的道出了这话。 只是这话一出,她明显察觉夜流暄将她的手捏得紧了半分,随即,他朝她望来,一双深黑如玉的眸子透着几许令她看不懂的沉杂与阴沉,低道:“蠢东西一长进,倒是变了味。” 他这话毫未给凤兮面子,惹得凤兮脸色一僵,眸中顿有怒意。 在场之人也纷纷色变,如今已是听闻凤兮之名,自能联想到今日四下传得沸沸扬扬的北唐帝姬。 闻说宁王与睿老王爷对这北唐帝姬甚是宠爱,地位堪比当朝公主,而今这南岳摄政王却是委实大胆了,竟是当众讽刺北唐帝姬,如此一来,岂不是将宁王与睿老王爷双双得罪了? “夜流暄!你……”凤兮心底复杂横生,怒气一涌,顿时要朝夜流暄低沉沉的怒几句,不 料后话未出,夜流暄已是先行松了她的手,独自踏步往前,坐在了不远处的一张矮桌。 凤兮怔了一下,怒瞪着他,然而他却是不再朝凤兮望来半许,仅是淡漠清冷的抬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起桌上的酒杯。 “凤兮莫要气了,气坏身子倒是不好,来,随在下入座吧!”正这时,顾风祈已是温润出声,缓声相劝,说着,便拉着凤兮入座在了他的矮桌旁。 殿内气氛顿时变了几许,诡异中透着几许压抑。 众人皆朝凤兮与夜流暄打量,不多时,几名东临大臣倒是壮了胆子朝夜流暄的矮桌而去,随即立在他面前,欲热络的寒暄几句。 毕竟,南岳摄政王权利滔天,也算是大人物了。 奈何那几位大臣仅是赔笑着刚说了几句,夜流暄长指上的酒杯一放,深幽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朝面前的几位大臣望来,随即清清冷冷的吐出一字:“滚。” 在场之人无一不怔,待回神之后,面上皆有怒意了。 夜流暄虽贵为南岳摄政王,但此番身在东临,委实是太过目中无人了。 朝臣们皆朝他打量了好几眼,纷纷色变,但眼见夜流暄浑身透露着几许慎人的煞气,他们终归是噎住不服之言,转身便僵硬归位。 夜流暄此举,委实太不给人面子,加之满身冷气疏离,淡漠流转,倒是吓了一众闺阁千金。 凤兮淡漠的观着夜流暄,又观了观殿内人的反应,心底则是冷冽与嘲讽交织,只道夜流暄果然是不可一世,此番怕是将东临朝臣都得罪了个遍,更将东临闺阁女子的满腔倾慕,碎得一文不值。 以往她只觉得这夜流暄冷冽阴狠,无情无义,但此番瞧来,他不过是不可一世但的怪人。 “看来南岳摄政王的容貌委实极好,竟令凤兮痴痴打量。”正这时,耳侧扬来一道低低的笑声,略带几许随意的调侃。 凤兮回了神,扭头朝顾风祈望来,此番静观,才见他儒雅面上增了几许笑,连带墨发上的玉冠都似是精心挑选,委实衬他。 “我不过是在跑神罢了,并未痴痴打量夜流暄。”本是知晓顾风祈随意调侃,但凤兮还是按捺神色的朝他回了一句,说完,便垂眸下来,兀自安静。 自打入座,顾风祈便一直握着她的手,并未松开,因着天气冷,凤兮手指冻僵,遂也未有收回之意,仅是任由顾风祈将她的手继续握在掌心,汲取他掌心柔和的温度。 自小到大,她一直都想体会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奈何姚府令她伤透,夜流暄令她伤透,如今时过境迁之后,她所感觉到的半丝温暖,竟是从顾风祈掌心而来。 她不认为她对顾风祈亲近,对他未有芥蒂,她如今这般温顺不挣扎,也不过是有些倦了而已。 然而,比起凤兮的静默,此际的顾风祈明显显得健谈。他嗓音极其柔和,温润如风,犹如三月杨花烂漫,给人一种向往之意。 “凤兮似是不开心?”他问。 凤兮不曾抬头,也不曾被他清风温润的嗓音蛊惑,仅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本以为顾风祈见她不回应,定会心生无趣,从而不再搭理她,然而凤兮却是没料到,顾风祈仅是再度接连问了好 些话,那些话皆如道家常,又如嘘寒问暖,凤兮隐隐有些不耐烦,直至他道:“今日太后寿宴过后,你再在睿王府呆个几日,我们便启程回大昭吧!” 闻得这话,凤兮神色一变,终归是抬了眸,朝他出了声:“我好不容易寻着亲人,倒是想在睿王府多呆些时日。” 顾风祈似是浑然不意外,反而是朗然而笑,清风儒雅的容颜极为俊美,令人心旷神怡。他抬手略微宠溺的为她掠了掠额前碎发,动作柔和温雅,但却不做作,缓道:“你倒是终于搭理在下了。既是你想在睿王府多留些日子,那便留吧!” 凤兮自然而然的挪开目光,不愿再与他满眼的柔和相望,只道:“如此便多谢清隐了。” 他轻笑,嗓音透着几许释然与温润:“该是在下谢清娴才对。清娴并未否定我父皇那道赐婚圣旨,如此一来,清娴算是为我大昭留了情面,更为在下留了面子。既是清娴想在睿王府多呆些时日,在下自能体谅,便想与清娴一道在睿王府呆下去,只是,睿老王爷似是对在下极为不满,清娴可否好言劝劝?” 凤兮沉默片刻,才道:“我答应过的事,定不会反悔,既是当日没后悔成为你的正妃,如今也不会驳了你大昭的面子。只是,外祖父的心思,并非凤兮能左右,清隐公子也无须再留在东临了,毕竟,你身为大昭皇子,想必定是事务缠身,不如,你先行回大昭吧!” “清娴这是要赶在下?”顾风祈嗓音不变,依旧柔和。 凤兮忍不住望他一眼,才见他眸底深处,也是几不可察的闪现着几丝令她看不懂的复杂。 突然发觉,身边这些男儿,皆容颜俊美,但心思厚重,她凤兮委实是瞧不懂,更不愿去细察。 “我并无赶你之意。”凤兮眉头微蹙,又低道:“有些话,凤兮不明说,但凭清隐公子的聪明,也该猜到才是。凤兮不反驳大昭皇上的赐婚之意,无非是看在你曾救过我的份上罢了,凤兮顺从,也不过是不愿真正与你为敌。凤兮并非无心之人,自是知晓知恩图报,但还望顾公子莫要在凤兮身上花太多心思了,毕竟,凤兮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再也承受比起任何压榨。不如,你我就此分道扬镳,你想让我为你挡了大昭那些桃花,我便占据你正妃之名,为你遮挡,当然,我也会予你好处,若你有事吩咐,我定量力而行。若不久,清隐公子寻得心仪女子,凤兮也甘愿让出正妃之位,让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凤兮依旧会应公子的吩咐,如此,难道不好吗?” 长长的一席话,凤兮说得却是无温无澜,清秀的面上也无半分涟漪起伏。 近些日子顾风祈委实对她太过亲近,令她无端觉得压抑与猜忌,如此,她还不如将话敞开来说,也不至于再让自己陷入另一方深不可测的寒渊里。 此际,顾风祈神色却是有些波动,儒雅面容上的笑容也减却了半分。 突然间,他叹了口气,朝凤兮略微悠远的低道:“凤兮心思通透是好,但将任何事都看得太通透,怕也不好。” 凤兮微怔,静静观他。 他自然而然的迎上凤兮的目光,微微一笑 ,道:“太过理智,太过通透,骨子里太过猜忌,太过戒备,便不会体会到别人对你的真心实意了。” “难道清隐公子对凤兮是真心实意?”凤兮默了片刻,淡讽低问。 他再度叹息一声:“在下对清娴,历来都无半分坏意。如若不然,在下尽可挟了姑娘,以威北唐五十万遗军。说来,挟天子以令诸侯这道理,在下倒是能参透。” 说着,见凤兮脸色微变,他又道:“在下知晓清娴受过太多的苦,便对周围人皆怀疑,皆戒备,但清娴该是知晓,这世上,仍是有善人,亦或是仍是有人对你是真心实意。这么久以来,清娴可否觉得自己变了?变得不尽人意,亦或是对人凉薄了?清娴将自己的所有心思全数封存,将自己包裹起来,虽不想让自己受伤,虽想保护自己,但清娴想一辈子都活在猜忌与孤独中吗?” “我要如何,无须清隐公子提醒。”凤兮沉默良久,才低道。 顾风祈捏紧了她的手,嗓音变得有些复杂:“在下知清娴冰雪聪明,心思通透,但在下仍是要提醒你,学着信任旁人,你才可安生。你若想彻彻底底的封存自己,拒绝旁人,你日后,或许会众叛亲离。” 凤兮一恼,低沉道:“顾公子这话倒是危言耸听了。” 他道:“今日一过,接下来的事更会让你意想不到!在下是否危言耸听,你日后自能明白!” 凤兮眉头一皱,神色一晃,正要回话,不料顾风祈低声朝她提醒:“先莫要说话,东临墨池他们来了。” 凤兮后话一噎,未来得及转头望,便闻得一道尖细的嗓音响来:“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到。” 仅是刹那,殿中之人皆是站起,整齐划一的弯身一拜,恭敬相唤。 凤兮也被顾风祈拉着站了起来,正要如别人那般行礼,不料顾风祈阻了她,待凤兮微愕,扭头朝他望来时,他却朝她示意了一记安慰之色。 凤兮怔了怔,淡漠的回头过来,眼风却偶然扫到对面那桌的夜流暄竟是老神在在,依旧清冷的坐在原位,手中的青瓷酒杯依旧被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浑然未有半分半毫要起来恭迎之意。 夜流暄这般气势,她以前也曾见过。 以往在南岳宫廷,夜流暄贵为右丞,对皇帝也是不曾起身相迎,只是到这东临,他更是沿袭了这不可一世的性子,越发的目中无人。 不得不说,夜流暄委实不是个善于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之人,像他这样清冷疏离,委实极容易与人结仇。 一想到这儿,凤兮心底微生波动,随即正眼朝夜流暄扫去,却见他突然抬眸朝她望来,那眸里太过深邃,太过冷凉,无端端的令她心生复杂与沉寂。 不多时,东临墨池与太后双双于高位上坐定。 随即,东临墨池大气凛然的道了句:“平身,入座。” 在凤兮眼里,东临墨池的确不是善于言谈之人,他不苟言笑,容颜冰凉,神色冰凉,仅是一记眼神,便可威慑旁人,是以,仅是独独四字,礼殿众人则是整齐划一的道谢,嗓音恭敬得有些发紧,即便入座之后,也鸦雀无声,不敢擅自说半句坏了殿中寂寂氛围之话。 第174章 终归离别,自强4 今夜群臣相聚,本为太后寿辰朝贺,是以众臣坐下不久,气氛也紧锁缄默片刻,那位立在皇帝身侧的太监则是率先说了几句吉利话,随之高声宣称的便是群臣敬贺。 气氛顿时有些乱,群臣陆续携着妻儿上前,行了礼,说了吉利话,送了惊心准备的礼,才归得位来。 大抵是众臣礼物深得太后的心,加之闻说吉利话,太后心底通畅,是以面容笑意不断,委实显得亲切不少。 主位上的东临墨池也逐渐放松脸色,但清俊冷冽的面上却依旧不带丝毫笑意,不怒自威。 殿内气氛渐渐缓和,笑声微伏,那些与自家父亲上前朝贺的闺阁千金,大多皆是会偷眼朝东临墨池打量,随后神色拘谨摇曳,虽惧着东临墨池面上的威仪冷冽,但也不乏心思暗许的闺阁千金。 凤兮淡然静坐,却也是淡眼旁观。 眼见那些闺阁千金们不住的偷瞟东临墨池,凤兮心底通透明然,清秀的面容无丝毫不动。 不多时,待群臣献礼即将完毕,凤兮心底微动,淡漠的目光朝身侧岿然不动的顾风祈望来,低然出声:“清隐公子怎不起来朝贺?” 他笑笑:“在下准备的礼品太轻,免得让人贻笑,还是等会儿再起来进献吧!” 凤兮脸色微变,浑然不信顾风祈这话。 顾风祈亲自来这东临,其一是因她,其二,却是想拉拢东临。如今东临太后寿辰,聪明如他,又怎会错失良机? “清雅公子准备了何礼?”凤兮按捺神色,淡问。 他笑笑,儒雅的面容风华万千,令人无端觉得心旷神怡。 “不过是几颗药丸子罢了。”他如是言道,嗓音随意,然而凤兮却是一愣,心底也增了半分了然。 是了,她倒是差点忘了,顾风祈身为天下闻名的医仙,送些药丸子倒是也正常,只不过,医仙难请,药丸难求,估计这顾风祈送的药丸子,若有益寿延年之效,即便不如钟鼓馔玉般贵重,但也会深得太后的心呢。 一想到这儿,凤兮心底漫出几许佩服,只道顾风祈委实聪明。再看那些送些字画玉器的朝臣,也顿觉顾风祈的礼与那些人的委实格格不入,但却特殊而又合人心意。 凤兮淡淡回神,不再与顾风祈多言,不料顾风祈儒雅清润的嗓音自耳畔意味深长的响起:“清娴觉得这次南岳摄政王会送什么贺礼?” 凤兮微怔,眉头却是一皱。 她朝顾风祈瞪了一眼,只道:“他送什么,与我何干,我又何必费心费神的猜测 !” 顾风祈俊容微愣,随即略微歉意的缓道:“倒是在下多问了,清娴莫恼。” 眼见他满面歉意,谦谦温和,凤兮也不好发作,只得转回头来,岿然静坐着,然而视线却略微不由自主的朝对面的夜流暄扫去,才见一袭清冷白衣的他,正安然静坐,清冷如墨的目光正落在手中把玩着的那只青瓷杯盏上,若有所思的微微出神,仿佛全然未将群臣朝太后敬献贺礼之事放于眼里。 公子如玉,清冷风华,如今的夜流暄虽面容无丝毫表情,但也容颜倾绝,姿态尚佳,给人一种不染世俗,风霜高洁亦或是遗世独立之感。 凤兮如是评判,再度赞了他的姿态与容颜,视线稍稍迂回中,却是见殿中入座的闺阁千金这会儿倒是忙活,一会儿朝主位上的东临墨池偷瞥几眼,一会儿不惧冷冽的朝夜流暄痴痴相望,便是她身侧的顾风祈,也一派儒雅闲适,惹来好几道娇然目光。 凤兮心底暗叹,只道女为悦己者容,但女也为旁人所倾。 有些倾慕之心,便是仅看对方表面,也能彻底沦陷,只是她们这种单纯娇然的心态,却是与她凤兮离得太远太远。 不多时,群臣献礼完毕,顾风祈终于是拉着凤兮站起了身。 凤兮本不愿与他一道,奈何他拉她起身时力道微大,分毫不容她挣脱,如今大殿当前,众目睽睽之下,凤兮也不好与他恼怒,只得按捺神色,安分的随着他的牵引绕过面前的矮桌,站定在了大殿正中。 周围似是投来太多道神色各异的目光,凤兮终归是有些紧张,只得强捺神色的立在顾风祈身边,听他朝主位上的太后道:“大昭顾风祈携正妃凤兮,拜见太后,祝太后长顺安泰,万寿无疆。” 儒雅风华的话,轻缓温和,显而易见的令人察觉真诚与温和,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了一只锦盒,又道:“在下特意为太后研制了几枚补丸,服用之后益寿延年,望太后收下。” 他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微怔,大抵是寿辰之日,大多皆会送馔玉字画,但却极少有人送药丸,这不是触人霉头吗? 但顾风祈这药丸却是明之昭昭的说有益寿延年之效,委实冲破了霉头,令人又觉合适。 仅是刹那,殿中微生议论,不多时,未及主位上的太后说话,东临墨池却是朝太后出了声:“母后久居深宫,怕是不知这大昭皇子乃天下闻名的医仙,他研制的药丸,皆千金难求,是以他的贺礼,母后自是适用 。” 霎时,主位上的太后满意的笑出声来,温和的朝顾风祈问:“原来你便是皇儿口中经常提到的医仙清隐?” 顾风祈儒雅缓道:“正是。只是‘医仙’二字不过是江湖之人抬举,在下委实愧对。” 太后道:“皇子何须谦虚,闻说你乃天下四杰之一,年轻才俊,今日一见,皇子委实生得俊朗。来人,快些将皇子手中的锦盒呈上来。” “太后过奖。”顾风祈依旧温润回话,随即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了上前来的宫奴手里,待宫奴将锦盒收好,他才继续委婉言说几句,便要牵着凤兮归为。 转身刹那,凤兮被主位上的太后唤住了:“你可是睿王府的凤兮?” 凤兮怔了一下,再度转身过来,低头朝主位上的太后恭敬点头,应道:“回太后,民女正是睿王府凤兮。” 太后道:“你已是宁王亲封的宁王府嫡郡主,又乃睿王府孙小姐,你本是皇亲国戚,身份贵重,又怎会是民女。” 凤兮心底微紧,未料太后竟会这般说,正要委婉周旋,然而话未出口,却闻太后叹了口气,嗓音蓦地变得有些慈爱与悠远:“孩子,你上来让哀家好生瞧瞧。” 突然的吩咐,令凤兮有些震惊。 她不自觉的抬眸朝顾风祈望去,却见他朝她儒雅一笑,点了头,松开了她的手。 他眸中积攒着令她放心之意,然而即便如此,凤兮依旧不曾心安,仅是按捺神色,随即缓步往前,朝主位前的那几步台阶踏去。 四下一片寂静,严谨肃肃之意蔓延。 凤兮步子坚定,每踏上一步阶梯,心底也是复杂万千,明然如雪。 此番踏上的,并非是几步阶梯,也并非是接近东临太后,最重要的,却是她凤兮日后的身份落下帷幕,自此之后,身份公诸于众,她再不是姚府卑微的姚七月,再不是被南岳小端王休弃的凤兮,她是北唐帝姬,是宁王府嫡郡主,是睿王府孙小姐,自此,贵不堪言,却也是杀机漫步,日日必将活在旁人的觊觎与暗杀之中。 几步台阶而已,凤兮走得有些久,而周围气氛,却是如她足下的脚步一般,沉重莫名。 待行至太后跟前,凤兮按捺神色,恭顺的朝太后行礼,待稍稍垂眸朝太后望来,才见她脸色微有浮动,眸子却是有些发红,连带神色都黏在她身上,其间的感触与叹然之意显而易见,有些浓烈。 凤兮心底微怔,未料到太后此番竟是这般反应。 正欲猜量,太后却是握住了她的手 ,似要拉着她坐在她身旁的软榻上。 凤兮大惊,忙跪身下来,嘴里不及言话,却闻太后安慰道:“孩子莫怕,将哀家当做姨母便好,来,坐在哀家身旁。” “凤兮不敢。”凤兮神色摇曳,嗓音发紧。 太后凤位,又岂是她能够坐的?即便太后真心,但她若坐了,她必立于风尖浪口,日后身份贵极,却也是危极。 大抵是见凤兮坚持,太后一叹,却也不强迫了,仅是道:“哀家知你这孩子自小受了太多苦,只是如今归了东临,便该过富足日子。” 说着,目光朝身侧的东临墨池望去,道:“皇儿,凤兮有礼乖巧,哀家倒是中意,不如趁着今日群臣皆在,你对她赏赐一番吧!说来啊,以往若非这苦孩子的母亲,你与哀家不知在哪里受苦,人言皆道知恩图报,皇儿你身为这孩子的表兄,却也该好生赏赏。” “母后说得极是。”东临墨池不深不浅的应了一句,说完,目光朝凤兮落来一眼,随即道:“睿王府凤兮听封。” 太后满意一笑,松了凤兮的手。 凤兮这才挪着身子朝东临墨池跪去,却听他威仪大气的道:“睿王府凤兮,端庄识礼,今特封为东临长公主,赐号朝娴,封地云阳,赐奴役千人,绫罗万匹,黄金十万,钦此。” 若说天上会掉馅儿饼,此际的凤兮,无疑是被这厚重如石的馅饼砸晕。 奈何在四下震惊与抽气声之中磕头谢恩之后,她晕沉的脑袋骤然清明,只觉头顶上似乎莫名的顶了颗贵重的夜明珠,极容易滑落摔碎,又惹人觊觎。 身形发紧时,太后亲自扶起她,朝她慈爱温和的笑:“皇儿难得大方,便是他的妹妹们,也仅得封号,不曾封地,孩子,你日后便是我东临最为贵重的长公主。”说着,又叹息一句:“日后在这东临,你必不会再受苦,谁若敢再为难你,哀家便第一个惩处了她。” 得太后这般许诺,凤兮心底越发的紧然,那种深深而来的窒息感,令她身形越发的僵硬,最后仅得机械应承,掀开嘴角努力的扯出一句话来:“谢太后。” 正这时,依旧立在殿中还不曾归位的顾风祈出了声:“太后与皇上所赐,是凤兮之福,在下也代凤兮谢过太后与皇上。” 太后笑道:“皇子无须言谢,这不过是我们东临之事罢了。只是,前些日子闻说大昭皇上给凤兮与你赐了婚?” 顾风祈点头应道:“正是。凤兮如今,已是在下正妃。” 太后叹息 一声,只道:“大昭皇上一片美意,哀家倒也无异议,只是如今凤兮乃我东临长公主,身份贵胄,她要出嫁,自然要得我东临应允。哀家也非阻人好事之人,但也难免担忧凤兮嫁得不情不愿,是以哀家倒想问问凤兮真正的意愿,一旦凤兮当真是自愿嫁你,哀家定充当凤兮娘家人,备上丰厚嫁妆,将她风光送入你大昭。” “太后为凤兮考量,在下岂有异议。”顾风祈缓道。 太后满意点头,这才将凤兮拉着站在她面前,慈爱温和的问:“凤兮,你可是自愿嫁入大昭?” 凤兮神色涌动,眉头却是微蹙。 她此生,历来不受自己掌握,便是大昭皇帝的赐婚,也不过是随遇而安,随意受之罢了。 她也早想清了,顾风祈于她有恩,她也不是吝惜之人,自然回报,再者,若真嫁给顾风祈,也确实不是一件坏事,无论如何,顾风祈的确未害过她,不是吗? 一想到这,凤兮按捺神色,恭然出声:“回太后,凤兮的确是……” 后话未出,不远处扬来一道清冷嗓音,彻底阻断了凤兮的话:“太后,本王有礼物要呈上。” 凤兮后话被噎,不由回头,便对上了夜流暄那双深黑如墨的眼,他眼中极为深沉,宛如寒潭,其间透露的冷意与复杂交织而来,似要将凤兮彻底碾碎,吞没。 他在怒。 凤兮能察觉得到,但却觉得莫名。 这夜流暄早知她是顾风祈的正妃,不是吗?如今他却又堂而皇之的阻断她的话,且还当着东临太后与东临墨池的面随意出声,不得不说,夜流暄这回,委实太随性而为,太不将人放于眼里。 “哦?流暄也为哀家准备了礼物?”太后嗓音一挑,但那慈爱的嗓音却含了几分笑意,宽厚与温和之意尽显露,着实令在场之人纷纷一惊。 众人皆是看不透太后因何对夜流暄的无礼视而不见,反而还心存亲近,连‘摄政王’三字都不唤,反而是独独唤其名讳,亲近之意毫无保留的尽数显露。 刹那,殿中之人更显寂静,鸦雀无声。 今日虽说是太后寿宴,但这一出出令人震惊的戏码,委实令他们这些臣子臣女难以消化。 他们皆是迅速朝主位上的太后打量一眼,视线迂回,便见那一身清冷的南岳摄政王已是起了身,行至了大昭皇子身边。 他并未立即奉上贺礼,反而还道:“我手中这份礼物,委实是我最是喜欢之物。我将它送于太后,若太后满意,可否应我一事?” 第175章 终归离别,自强5 众人皆愣,回神过来,皆暗道这南岳摄政王胆大无礼。 奈何主位上的太后并未有恼意,反而还面露迫切,亦如家常般道:“你这小子,还卖什么关子?你将你的礼物呈上来,哀家若是当真满意,自然许你一事。”说着,又略微畅然的补了句:“说来,哀家已有几年不曾见你了,你小子也上来吧,让哀家好生看看。” 比起顾风祈,太后对夜流暄委实亲近。 众目睽睽下,那夜流暄无丝毫迟疑,清冷修条的身形淡然的踏上了那几步阶梯,立在了太后面前。 他清俊风华,容颜极美,加之浑身冷意浮动,给人一种可望不可即之感,令在场之人觉得他并不像是一国摄政王,也不像只手遮天的佞臣,他像极了坠落而来的清冷神祗,举止虽无礼,但却显得飘渺,不然凡俗。 在场闺阁千金痴痴相望,神色早已变却。 此际的凤兮,却是僵了身,紧了目光。直觉告诉她,夜流暄此番上来,定不会放过她,他方才看她时的目光太冷,太怒,是以,他怕是又要算计她。 因他离她太近,她稍稍垂眸,能瞥到他的一阕干净白袍,那袍子色如白雪,却是与她身上雪白的天蚕丝衣相配,衬得和谐而又美好。 正有些紧张与晃神,夜流暄已是朝太后递出了一件东西。 太后亲自伸手接过,凤兮抬眸一观,才见那是一根精致的短笛。 那短笛以玉而为,通体碧绿,上面花纹清晰,极其好看。 夜流暄极少吹箫,历来抚琴,是以,凤兮从未见过他身边竟有这支短笛。然而,更令凤兮未料到的是,太后似是在短笛上察觉到了什么,竟是直直的盯着笛子尾身,凝望了良久之后,连双手都有些发颤了。 夜流暄适时而道:“往日回府,在断壁残垣中发现了这个,因着是母亲亲手所做,便珍藏身侧,只是如今,我终该将它送于太后,不该留念旧物,也算是顺了母亲之意。” 太后神色晃动,面露悲戚,东临墨池忙伸手扶住太后胳膊,只道:“母后,以前那些皆是旧事,莫要太过伤怀了。” 太后将短笛举在东临墨池面前,稍稍颤了声:“皇儿,是妍青以前刻下来欲送给母后的,你看,上面还有母后的名字。” 东临墨池垂眸凝了一眼,嗓音微微发紧:“儿臣知晓,妍青姨母历来都是记着母后的。”说着,他目光朝夜流暄落来,道:“摄政王这份大礼,朕与母后皆感欣慰,不知这回,摄政王想要母后应你何事?” 他这话一落,太后似是这才想起这事,忙朝夜流暄望来。 夜流暄深黑的目光朝凤兮一扫,手指直直朝凤兮落来,“我要带东临长公主,回南岳。” 在场一片震惊抽气。 大殿正中的顾风祈出了声:“摄政王莫要玩笑,凤兮已是在下的正妃,摄政王岂能提出这等 强人所难之话?” 夜流暄不曾回头朝顾风祈望去,更不曾回他的话,仅是目光朝东临太后与东临墨池望了一眼,清冷如常的道:“其中渊源,想必你们一清二楚,我如今这话,不过是顺了以往众人所盼,也不过是顺了凤兮的父母,北唐帝后之愿罢了。” 今夜震惊太多,凤兮心底的波澜一重接着一重。 她抬眸震惊的望着夜流暄,而他深黑的目光也朝她落来,薄唇一勾,清冷讽道:“不是不愿与我接触,不是惧我怕我?你可知,以往你的父皇与母后,便是最想将你托付于我的!你若不信,尽可当场问东临太后与皇上,再者,你还可回去问你的外祖父,睿老王爷。” 凤兮神色猛的一颤,这才想起自家那舅舅宁王与外祖父竟是皆未来朝贺。 她正要慌神的猜测,夜流暄冰凉的手指已是握住了她的手,朝她道:“不是想知晓北唐旧事?不是想知晓你与我之间的关系?你若点头答应随我回南岳,我保你绝不后悔!你该是知晓,我夜流暄虽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冷狠无情,但我也说一不二,不屑欺你瞒你,不是吗?” 这话一落,他再度勾了薄唇,清俊如华的面容宛如淡缓微微的花开,带着吸人的蛊惑,却也暗藏致命的冷冽与威胁。 凤兮震惊的观着他,面色已是有些发白,正这时,太后一叹:“流暄,你还未告知凤兮你与她的关系?你这孩子倒也执念,守了这么久,却是为他人做嫁衣,如今看凤兮这样,怕是真不是中意你。” “望太后与皇上明鉴,凤兮身子已是不适,容在下带她回去休息。”顾风祈也出了声,嗓音一落,竟是未再守礼,反而是自然而然的踏步而上,在众人皱眉震惊中登上了那几步台阶。 他一把拉住了凤兮的另一只手,垂眸朝凤兮儒雅且略带蛊惑的笑:“清娴,你累了,随我回去休息。” 凤兮怔怔的望着他,心底复杂一片。 他却并未有意待他回答,反而是想拉着他前行,然而夜流暄却拉紧了她的另一只手。 顾风祈眉头一皱,朝夜流暄望来,温润道:“望摄政王莫要执意,还请放手。” 夜流暄薄唇一勾,面上漫出几许凉薄至极的笑,清冷道:“该放手的应是大昭皇子你!”说完,他目光朝凤兮望来:“知晓我为何一直都容忍你,亲近你?仁慈善良如你,又可会听你父皇与母后的话?你若是当真不愿让他们在天之灵不安,你……便该跟在我身边,回南岳。” 这话一落,见凤兮脸色一白,目光刹那摇曳,夜流暄又清冷如常的道:“凤兮,挣开大昭皇子的手,你与他,绝不会成为夫妻,便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凤兮神色颤抖的望着他。 顾风祈温润的嗓音终于带了几许怒:“摄政王莫要信口雌黄,以清娴先逝的父母 之意来威逼凤兮,摄政王此举,岂不是不太光明磊落?” “若论起光明磊落,你顾风祈趁我之虚,在我眼皮底下打她的主意,你顾风祈的手段,倒也惊人。”说着,目光再度朝凤兮望来,又清清冷冷的道:“凤兮,挣开他的手!” 嗓音一落,他捏紧了凤兮的手。 凤兮神色已是紧然,心底汹涌澎湃,难以平复消停。 凤兮沉默,半晌不言,太后也叹息一声,朝凤兮道:“凤兮,有些事,需你自行考量。纵然先辈们定了什么,但你也无须顾忌,无论你如何选择,姨母皆为你做主。” 先辈们定了什么? 凤兮神色一颤,目光朝太后落来:“太后,我父亲与母亲,当真为我和摄政王定下什么了?” 太后叹了口气,并未直面回答,只道:“先辈了定了什么,你无须太过在意,你得为你自己考虑,想来,便是你父皇与母后的在天之灵,也是想你过得好。” 凤兮神色颤动,点点头,她沉默良久,才抬眸朝夜流暄望来,眼见夜流暄眸底深黑如墨,里面势在必得的冷冽与强势令她心惊,再转眸朝顾风祈望来,却见他眸中存有几许心疼与紧张之意。 眼见凤兮望来,顾风祈缓缓迎上了她的目光,按捺神色的叹息一声:“清娴决定吧!无论如何,在下顺你之意。” 凤兮神色摇曳,低低的问:“纵然我选择随了夜流暄,清隐公子也会包容吗?” 顾风祈怔了一下,眸光有过刹那啊黯然,随即敛神缓笑:“在下历来只有一个愿望,便想天下四国太平。清娴若能以北唐帝姬身份呆在摄政王身边,让天下四国太平,在下,也会祝福。” 说完,他突然松开了凤兮的手。 即便儒雅的面容存了半许笑,但凤兮却瞧得见里面的几分犹豫与黯然。 仅是刹那,凤兮心头一动,只觉夜流暄握着她的那只手冰凉至极。 突然间,她霎时挣开了夜流暄的手,另一只手拉住了顾风祈。 顾风祈眸底的黯然令她心底突兀,此时此际,她心底的确有抉择了,她想顺了自家父母之意,她想从夜流暄手中知晓北唐旧事,她想知晓她与夜流暄究竟有何关系,是以,她想跟在夜流暄身边,即便只是暂时应付的跟在他身边,她此际也要择了他。 但顾风祈的反应委实令她觉得愧疚,遥想自华山之巅以来,顾风祈对她照顾有加,药王谷那段相处之日,与世隔绝,却也是她这辈子最是珍惜且安然的日子了,是以,她本不愿伤害顾风祈,但如今,却不得不未被大昭皇帝之意,不得不未被与顾风祈之间的约定。 她,已是北唐帝姬了,知晓北唐旧事,是她的使命,是她如今最为在意的了。 “清隐。”她拉紧了他的手,朝他唤了一句。 顾风祈眸中霎时滑过几许亮光,却让凤兮看得更是心生 愧疚。 “清隐公子,我……”正要开口婉拒,顺便告知帮他助他的诺言,然而后话未出,身侧的夜流暄突然转身离去,清瘦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孤寂。 见状,凤兮顿时怔愣,待反应过来,才见夜流暄已是清清冷冷的朝大殿殿门行去。 他的举措太过突然,突然得令在场之人纷纷惊愕。 他的背影也极其单薄,但却孤寂而又强势,若是细观,分明能发觉他身形僵硬,隐隐发着颤,而待他踏出大殿,他才稍稍驻了足,头也不回的道:“北唐凤兮,今日你依旧不愿信我,执意择下顾风祈,如此,你与我夜流暄,便再无干系。我曾讽你蠢笨,如今看来,你的确是不长进的东西,信不了该信的!日后你我相见,便是陌人,你若敢以北唐凤兮的身份与我做对,你我相见,便是仇敌,到时,我,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嗓音一落,他足下步子再度一动,眨眼消失在了殿外。 这一幕太过突然,凤兮震惊。 太后大叹:“那孩子一生,太苦,的确太苦!凤兮,你此举抉择,怕是真伤透了那孩子的心了。” 凤兮这才反应过来,大唤了声:“夜流暄!” 说完,忙松开顾风祈的手,慌张追去。 他误会了,夜流暄误会了。 她方才松了他的手,拉住顾风祈,是因觉得对不起顾风祈,是以才想婉拒。她的确未料到夜流暄会这般反应,是了,夜流暄一身骄傲,此番她松开他的手,像他这样心思通透之人,怕是容不得她出声拒绝,是以用行动验证,他不屑她出声拒绝,更不许!他宁愿迅速留下狠话离开,也要保存他夜流暄不可一世的傲骨。 只是,只是他误会了,他的确误会了。她北唐凤兮与北唐牵连,她如何能未被她父母的先言,纵然是勉强应付他,她也要呆在他身边,她也要知道一切。 “清娴!”刚跑几步,手腕便被顾风祈拉住。 凤兮慌了:“你放开,快放开!” 顾风祈深眼望她,道:“清娴已是做了抉择,便该面对了。在下知晓的,你对在下,并非真正的淡漠无情。” “你松开!”凤兮全然未听清他的话,猛的挣开了他的手,随即跑下台阶,僵着身子迅速朝殿外追去。 “清娴!”顾风祈的嗓音自身后扬来,微带不悦,然而凤兮却不曾顾及,反而是一个劲儿的往外跑。 “派人跟着长公主,听从长公主吩咐!”这时,主位上的东临墨池也未阻拦,反而是差了人。 出得殿外,冷风浮动,凉意突然有些刺骨。 凤兮不适宫中路径,好不容易兜兜转转的出了府,问得宫城守卫,才知夜流暄已策马离去。 她心底一紧,急忙朝夜流暄入住的别院而去,待闯入别院,迎接他的是满眼苍凉的管家。 “夜流暄呢?”顾风祈捉紧他的衣袖,朝他问。 管家这回的脸色却是极冷:“方才南岳急报,新帝结党,主子已在半个时辰前策马回南岳了。” 凤兮脸色一白,目光一颤,管家再度冷眼观她,又道:“凤姑娘,老奴虽是一介奴仆,但也是看着主子长大。主子生平不曾对任何人好,却独独对姑娘尽心尽力。姑娘自认为受了太多苦,但你哪一次受伤,主子不是衣不解带的照顾?你以为主子一直都在折磨你,却是不知每次看你受苦受委屈,主子比你还紧张。主子为的,不过是想让你独立,想让你狠心,更想让你有从容应对大事的本事,也想让你,亲自为你的父母报仇罢了。你可知主子让你呆在他身边半年,半年后,他会给你什么惊喜?那份惊喜,怕是大得凤姑娘无法想象,更是主子一生心血,主子对凤姑娘无私,可凤姑娘对主子,又是如何回报的?” 说着,见凤兮白着脸不言,管家皱眉,又道:“今日殿中之事,老奴虽未听说,但看主子的离去的模样,老奴也能猜到几许了。其实主子本打算明日与你一道归得南岳,是以今日,他送了你镯子,想在宫中礼殿让东临太后与皇帝做主,将你放在身边半年。只可惜,主子一切都打点好了,凤姑娘却是令主子失望了。凤姑娘许是不知,这天底下,怕是再没有人比主子对你好了,即便凤姑娘那般对他,他最后还将老奴留在这东临,令老奴供你差遣,就凭这份心意,凤姑娘怎将主子拒之门外,怎将主子满怀戒备?凤姑娘仔细想想,主子究竟何时真正伤害过你?以往姑娘每次受伤,不都是姑娘懦弱而为吗?若凤姑娘稍稍胆大一点,稍稍勇敢一点,又如何会害得自己遍体鳞伤?凤姑娘一直都怪着主子,但却从未想过,其实你自己也不争气吗?你北唐帝姬的身份令你注定不会平凡,你若不强大,难道要让人护你一辈子吗?” 管家一腔话彻底砸在凤兮心口,令她有些站不稳,踉跄了几步。 心底莫名的云涌,隐隐窒息,凤兮来不及多想,当即转身离去,坐上来时的马车,便迅速吩咐:“朝城门追。” 管家的嗓音自车外扬来:“没用的,主子所骑的是千里驹,寻常马车追不上。再者,出得西桓都城,岔道极多,凤姑娘怕是追不上,更择不准主子归去的路。” 凤兮颤了一下,仍旧朝车外吩咐:“追!” 马车霎时开始颠簸摇晃,奔驰疾走。 凤兮跌跌撞撞的坐在马车内,心底莫名的澎湃,四肢百骸也莫名的发僵发冷。 管家一席话,的确令她震然,但如今的她却未有心思多想,她只知道,她必定要知晓北唐旧事,必定要知晓她与夜流暄真正的关系,所以,她要追上夜流暄,定要追上。 纵然是应付他的在他身边呆着,待寻得答案后伺机逃跑,也不迟,不迟。 第176章 终将离别,自强6 寒冬腊月,天气骤变,便是暖如春的东临,也下起了大雪。 地面以雪铺就,屋顶覆盖,满世界银装素裹,虽别雅,但却透着刺骨的冷。 而短短三日内,遥远的南岳之都,新帝结党,朝臣联名上书,废摄政王,除佞臣。 新帝集几位告老还乡的内阁元老,强行拔出朝中一些摄政王忠腹,遂拟旨意,废摄政王,旨意昭告天下,皇榜张贴在大街小巷。 百姓皆是呼应,只道摄政王这佞臣委实冷酷阴狠,此番被废黜,天下定是太平,不料皇榜贴出的第二日,南岳京都被兵马层层围困,人人自危。 领兵之人,一身戎装,面容俊美风华,有长眼之人观之,才惊愕此人正是举国通缉的端王爷。 兵马围困,京都瘫痪,便是那位于京都中心的皇宫,也人人自危。 新帝怒极,欲派将军领宫内的御林军出兵,不料待得知端王于城中兵力数万,城外安营扎寨的还有数万,当即震惊,大惧,遂派出使臣出宫于端王旧府言和,欲以封王的借口约端王入宫,和气相谈。 不料端王并未将使者的传话放于眼里,反而斩了使臣的头颅放于礼盒,并附上信笺差人送回宫中。 新帝一见,差点被那头颅吓晕,待见信笺内容,又怒不可遏,当即对近臣大发脾气,却也无可奈何。 拟诏,禅位。 端王信笺之上,仅有这四字,字体龙飞凤舞,却也是遒劲有力,透着几许不容人反抗的威胁之意。 新帝急得难耐,后近身侍从献计,让贵妃出宫一试。 新帝这才回神,只道自己那贵妃乃端王心尖尖人,历来求而不得,若将那女人送于端王,让那女人从中周旋,没准事有转机。 主意一定,新帝当即命贵妃出宫见端王。 宫车融融,雪花飞舞,几名宫奴相送,凄凄出得朱红宫城,杨凤栖坐于马车上 ,早已泪流,遥想她已身怀六甲,却还要为新帝周旋,上次她骗端王入宫,害他在宫中被锁半月,纵然端王对她再坚再实的情谊,怕也所剩无几。 是以,皇上送她出宫见端王,大腹便便的她,可能护住腹中胎儿,可有活头? 往日端王被通缉,端王府便被封了,此番再入端王府,里面白雪皑皑,不见生机,纵是入得端王府主院外,也是凄凉尽显。 说来,这一路入府,杨凤栖未受任何阻拦,众人对她虽不待见,但也不曾为难。 凭此,杨凤栖心生释然,心底隐隐闷痛,只道端王对她,应是仍然存有情意。 是了,以往那般山盟海誓,成双入对,只可惜,她一朝入宫,却辗转爱上了她的夫君,而他,却还在往昔里徘徊,活在回忆里,纵然满院姬妾,却也从未真正触碰,令她心涩,却也心安。 而今,物是人非之后,她大腹便便,已为贵妃,而他,却汹汹而来,领兵围城,这样身份的对立,事态的剧变,待她见了他时,又该如何相劝,劝他收手,劝他莫要夺走皇上的一切? 只因她的夫君,她的皇上也是可怜的,一直被摄政王压迫,他除了真正拥有皇位,真正拥有几宫女人,却什么都不曾握在手里,他,不过是傀儡帝而已,其中艰辛,其中的忍辱负重,她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底。 端王府的路,她识得。遥想往日与端王双双成对,这端王府中,又有哪一次不是她走过踏过的? 而今,待一路熟悉的步入端王府主院,入得主屋,才见屋内灰尘布满,未有人清扫。她怔怔的立在主屋大堂,片刻,她才被告知端王归来这两日内,一直不在主屋居住,而是在府内的偏院。 她眉头一皱,心底疑窦,只道自己认识的端王,清雅随和,俊朗温润,但也是自小富贵,身子 精贵,没道理会弃去主屋,去那遥远的偏院居住,难道这些日子端王受苦太多,却连精贵之身都抛弃了吗? 心底一直存有复杂,杨凤栖被宫人扶着,往偏院而去。 不多时,皑皑白雪的小径之上,周围树木光秃,本是凄凉,而那微微杨来的琴声,却是调子哀转,更为凄凄。 她杨凤栖善琴,也可以说是琴棋双绝,当初名动京都,成为美人,若是无半点本事,自不可扬名。遥想以往,端王也极喜欢听她抚琴的,但他却不常奏琴,如今,他是否是因她今日要来,是以触动了情意,奏了琴,以待她来? 心底又怅又叹,但那抹莫名的自得与甜意,却有些挥之不去。纵然已成为帝王的女人,但端王这个男人仍对她有情,这种被人视为珍贵的感觉,却也是暖人心房。 走快点,快点。 不由间,她加快了步伐,待绕过几条小径,终于入得偏院的屋门,才见院内正有小厮扫除白雪,露出了青石地板,而不远处,却是一株株新栽的红梅,而红梅之下,新栽的冬草绿如油,再稍稍迂回视线,才见冬草开外,还有一丛丛被特殊白纱覆盖保护着的山茶花。 风来,寒梅淡香浮动,沁人心脾。 杨凤栖不住的打量周围,只觉这偏院全数重新移栽了花木,彻底翻新,他,是因她的到来,才这样的吗? 这想法甫一滋生,回神,才觉耳畔一直扬着的琴音霎时一毁,尾音铿锵绕行,残音突兀,毁了整支凄凄的曲。 杨凤栖皱了眉,这才吩咐宫人在外相候,独身踏步缓缓入得偏院的主屋,才觉屋内火炉微微,暖意浮动,但屋内摆设极为简单,细细打量,才见屋内还有简易的梳妆台。 她顿时一愣,这屋子,应是女子的闺房。 不远处的软榻上,一抹紫袍身影背对她而坐,静默无声,杨凤 栖按捺神色,大腹便便的缓步上前,待立在他面前,才见他正低着头,垂着眸,视线直直的凝在腿上那把琴上,而那只琴已然断了一根弦,他的手也有殷红的血迹溢出。 “宸。”她惊了一下,忙掏出手中的丝帕弯身下来欲为他包扎,不料他淡然的拂开她的手,待她错愕之际,他终于是抬眸朝她淡瞥一眼,便再度垂下了眸,嗓音温和如初,但却不带任何情绪:“你一来,脚步声便扰了我,害我弄断了琴弦,贵妃倒是得赔!” 杨凤栖怔愣,面色略有缓和,以往,他也曾与她故作言笑,一次她弄乱他的发,他也说要赔,而后,不善梳妆的她,便为他束了一下午的发。 “宸这次,欲让凤栖如何赔?”杨凤栖放缓嗓音,略微怅然的问。 往昔历历在目,本以为自己早已爱上帝王,但如今这青梅竹马就在面前,便是身份已变,便是情意已逝,但她此际才觉,她并未真正抛却以往的一切,毕竟,毕竟她现在也开始怅惘,也开始怀念以前了,不是吗? 心底略微嘈杂,杨凤栖静静立在小端王面前,神色微颤的望着他。 本以为他吐露之言定会体贴而又温馨,本以为他会说换一把琴来,罚她为他弹上几曲,不料本以为自己料定了所有,而面前这温润俊朗的男子道出来的话,却令她一怔。 “贵妃倒是自信,只不过,这把琴,贵妃倒是赔不起!”他道。 并非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杨凤栖愣了愣,随即按捺神色的朝他面前的弦琴一望,才见那弦琴材质上等,做工与雕花皆为精致,想来定是价值不菲。 可即便如此,她身为一国贵妃,况且此番来还有皇上支持,这把琴,纵然再贵,纵然价值万两,她也赔得起。 只是,他如今,不是该如以往那般亲昵的拉着她的手,温润如风 的朝她说些贴己的亲切之言吗? 而不是就事论事的说她赔不起吗? 杨凤栖神色微变,随即按捺神色,缓道:“若是宸当真想让凤栖赔,凤栖便是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赔给宸的。” 本是委婉妥协之言,奈何这话一出,小端王面色却无半分波动,仅是深黑的目光朝她落来,淡道:“我的确想让你赔,只是我也说了,你赔不起!这把琴,乃天下名琴乌绮,加之又是我爱妾抚过,沾染了她的气息,便是你当真赔我一把一摸一样的,也无法带有她的气息!” 说完,他修长的指头慢腾腾的摩挲腿上的琴,丝毫不顾诡异鲜红的血沾染了琴身,未待杨凤栖反应过来,他再度淡漠出声道:“我那皇兄倒是好计策,上次以你流产为由骗我入宫,禁我半月,如今,竟依旧让你这大腹便便之人当做说客,以图让我收兵,呵,看来我那皇兄委实懦弱,便是到了此际,还想着利用女人。” 杨凤栖眉头一皱,忙委婉道:“此番前来,是我自愿。宸,你离开南岳这般久,如今好不容易归来,我也想出宫见见你。”说着,见面前男子的目光朝她落来,里面深沉如寒潭,她顿时暗惊,浑身微僵,连目光都有些颤抖拘束。 她委实没料到,曾几何时,这对她历来宽容的轩辕宸,何时变得这般冷漠无温,便是仅凭他这双冷漠的眸,便令她浑身莫名的发凉。 她的嗓音落下片刻,他却是挑着嗓音漫不经心的道:“哦?想见见我?” 说着,他饶有兴致的冷笑一声,又道:“我在宫中遭禁锢的半月内,受苦受难,你不来探望一眼,如今我领兵攻城,你却是来了。贵妃莫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我如今,还会像以往那般将你放于心上?” 杨凤栖脸色一颤,嗓音开始发紧:“宸,你,你这是何意?” 第177章 终将离别,自强7 小端王漫不经心的笑:“还能何意?前程往事,我早已抛却,如今我轩辕宸,与你早无瓜葛。”说着,嗓音一沉,又道:“贵妃还是莫要再与我套亲情,免得白费功夫。说吧,你如今来,可带了我那皇兄什么旨意?说来,近日这皇城倒也安宁,风波不起,倒还真是无趣,若是我掀点风,造点雨,死些人,倒也无伤大雅。” 杨凤栖身形已是微颤,心下狂涌不定。 变了,他变了。 她从未料到,一直对他包容有加,纵是她差嬷嬷于宫中打了他那新迎的小妾,他也由她任她。而今,他嗓音淡漠,话语更是无情,难道,难道他当真断了情,当真忘了以前的一切了? 她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不由伸手捉住了夜流暄的手,奈何夜流暄眉头一皱,虽未挣开,但他眸中的厌恶之意却是极为明显。 杨凤栖心底越发狂涌发堵,忍不住问:“宸,你可是恨我了?你可是因为我不得已嫁给皇上,不得已被皇上所逼来对你不利,所以,所以你便恨我了?可我也是被逼无奈,我只是一名女子,我斗不过皇上的,我斗不过的!” “从来未斗过,你怎知是否斗得过?”小端王淡漠的面上终于是漫出了几许波动,但瞬间恢复冷漠,又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温文尔雅,端庄矜和,枉我轩辕宸曾经竟还喜欢你这种女人,不料你竟是水性杨花,攀附名利。呵,以往那太子侧妃好当吧?如今这贵妃娘娘好当吧?不过我倒是得提醒你一句,自古帝王皆无情,我那皇兄若真在乎你,今日便绝不会让你挺着肚子再来找我轩辕宸!” 杨凤栖脸色一白:“你误会皇上了,宸,你当真误会了。我并不是水性杨花,我对你的情意还在,我……” “你要如何,是你之事,与我轩辕宸何干!”轩辕宸淡漠出声打断,说完,目光朝她握着他的手扫来,威仪冷冽的道:“松开!” 杨凤栖顿时有些急,却未松开他的手,反而是将他的手握得极紧,又欲说话,不料嗓音未出,他已是不耐烦且略微厌恶的冷哼一声,当即甩开了她的手。 他的力道极大,她原地站立不稳,身形一踉跄,顿时朝地上倒去。 待摔在地上的刹那,她腹中大痛,使得她脸色瞬间惨白。 她对他突然有些怕了,突然觉得极度陌生了,惧意与急意一涌,她红了眼,柔弱凄凉的伸手捉住了他的衣摆,强行按捺腹中剧痛的朝他哭道:“宸,我肚子痛,你救我皇儿,你救我皇儿!” 令她震惊凄绝的是,他面上不带丝毫表情,看她犹如看待尸首一般,冷然无情的低笑:“上回你假落胎骗我入宫,这回,你真滑了胎,倒也无妨。说来,这天下已快易主,你腹中胎儿乃余孽,你以为我还会护你?” 说完,他嗓音稍稍一顿,又道:“这次我领兵而来,本不愿与你寻仇,奈何你仍是执迷不悟,还想着替我那皇兄骗我入宫。杨凤栖,别以为我轩辕宸不知我那皇兄打的是何主意,此番兵临城下,他若真有意与我言和,自然亲自会来,又岂会差你这女人来传口谕?他,不过是想用你来迷惑住我,呵,若我料得不错,你这袖子里,亦或是 指甲里,可是藏有什么能让我命绝的剧毒?” 杨凤栖浑身越发的颤抖,神色慌张,情绪大崩,哭道:“我没有想过要害你,都是皇上之意。我从一进来,不是都规矩的立在你面前,毫无害你之意吗?” 她终于是慌张惧怕得和盘托出。 然而小端王却是漫不经心的冷笑:“所以,你蠢便蠢在这儿!你并未露出害我之意,却还想讨我旧情,就凭这点,你便让我轩辕宸越发的厌恶。你往日虚情假意,我不过是身在其中,即便知晓真相,却也不愿去相信,而今,你以为你在我心底还有半分地位?” 说完,他丝毫不顾杨凤栖惨白的脸,当即出声唤人。 刹那,一名年轻人领着一名小厮入得屋来。 小端王淡道:“好生将这宫中贵妃送入柴房。” 小厮忙应了一声,踏步过来,杨凤栖却抓紧了夜流暄衣摆,哭道:“宸,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我是凤栖,我是你的凤栖啊!你听我说,我当真未有害你之意,是皇上逼我的,都是皇上逼我的!” 小端王冷意凝她,眉头终归一皱,面上也稍稍溢出了憎恶:“你杨凤栖的爱,倒是没人能受之得起。不是爱上我那皇兄了吗?这回又将所有过错推给我那皇兄了,呵,杨凤栖,你倒是真让我见识了。”说完,目光再度朝那小厮扫去:“还不快拖走?” 小厮惊了一下,忙应声,拉住杨凤栖的胳膊便将她强行拉走。 杨凤栖一路惊慌失措的哭泣,发疯般挣扎,只是待出得门槛,她身子不慎被拖着撞到了门槛上,她惨呼,霎时,她华丽的裙摆溢出了血,随之而来的,便是她撕心裂肺的央求:“宸,你救救我腹中皇儿,你救救他,救救他!” 小端王终归未言,待小厮将杨凤栖拖出去并行得远了,他才稍稍转眸朝门槛那滩血迹望了一眼,神色骤然阴沉。 那名立在屋中的年轻人皱了眉,叹息一声:“王爷还是对她下不了手吗?即便要攻皇宫了,却将她留在端王府柴房,免却宫中硝烟,王爷此举,可是在保护她?” 小端王神色微变,默了片刻,才低沉道:“王轶,有些事,不是说忘却便能忘却。我如今对杨凤栖虽是无情,但终归不愿亲手杀她。” “那七夫人呢?”王轶又道:“王爷书房内存有不少七夫人画像,王爷如今一直入住在七夫人的偏院内,可是心底念着七夫人?如今,据暗线回报,七夫人身份已非同寻常,不仅是北唐帝姬,更是东临御封的长公主,王爷与她,怕是并不能走到一起,王爷又何必再执迷不悟,让自己刚走出杨凤栖的阴影,又陷入七夫人的漩涡内?” 小端王嗓音一冷:“她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还望王爷三思,切莫再为这些女子沦陷。王爷是行大事之人,日后入住宫中,定然三宫六院,身侧妃嫔如云,王爷又何须为这两名女子……” “王轶,你越距了。” 王轶跪了下来,“王轶知王爷是性情中人,是以才担忧王爷为情所困。我们兄弟跟随王爷出生入死,王爷便是我们的天,王爷的任何决定,我们皆会服从,纵然王爷要让我们去东临将七夫人接回来,我们拼死也会办到。 只是属下陡然劝王爷一句,七夫人身为北唐帝姬,与南岳之仇不共戴天。王爷身为南岳皇族子嗣,与七夫人,又如何走得到一起?况且,这其中还夹杂着摄政王与大昭皇子,他们皆不是等闲之辈,七夫人于王爷来说,怕当真是有缘无分,没准日后还会成为对敌,是以,还望王爷放下,专心应对接下来攻打皇宫的战事。” 小端王神色晃动,沉默不言。 半晌,他才淡漠出声,却是转了话题:“夜流暄还有几日归着京都?” 王轶怔了一下,随即眉头一皱,嗓音严谨刻板不少:“今早有报,梁信率领五千精兵护送的夜流暄车驾正行至黄河开外,估计夜流暄车驾最快也得两日后才能抵达京都。” “如此尚好,估计那梁信也非善茬,定会暗中使绊阻挡夜流暄归来。”说着,嗓音一挑:“吩咐下去,今日夜里,攻取皇宫。我倒是要让那夜流暄归得京都,便见皇城易主,到时候,纵是他武功再高,党羽密集,也断然抵不过我这十万大军!” 夜色降临时,冷风浮动,凉意刺骨。 阴风簌簌中,京都城肃杀一片,兵器交织声不绝于耳。 惨呼阵阵,街道尸首横斜,而那南岳皇宫,宫门被毁,城墙被裂,御林军与端王的精兵激战,短兵相接,杀气蔓延。 宫内,灯火通明,却也是惊呼惨叫一片。 宫奴四面奔走,宫妃们则是大多藏于寝殿床榻之下,瑟瑟发抖,凄凄而哭。 宫中御书房内,新帝与几位朝中重臣齐聚,商讨应对之策,然而却是想不出任何法子。 眼见外面厮杀腾腾,几人震惊无措,不多时,那几名重臣便出声劝新帝逃走。 新帝颤抖着心神琢磨片刻,终于应话,奈何足下步子未来得及挪动半步,不远处的殿门便被人一脚踢开。 待瞧清领兵而来长驱直入之人,新帝面如土色,而他身侧的几名重臣却是早已颤抖得软了腿脚,跌坐在地。 小端王行在精兵们的最前方,神色冷冽如修罗,俊逸的容颜也占满了血迹,浑身肃杀之气难掩。 新帝瞧了一眼他手中那把滴血的剑,浑身发抖,最后心如死灰,为求苟活,主动顺了端王之意,写禅位圣旨。 研磨,抬笔,新帝双手颤抖难耐,落在圣旨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委实难看,然而未待他写完圣旨,屋外顿时传来一道破空而来的琴音。 那琴音极其强烈,声声入耳,却也是声声震动心脉,仿佛全身血液都迅速沸腾,稍有不慎,便要血脉暴涨而亡。 在场之人皆变了脸色。 仅是片刻,在场未有内力之人皆是眼球大凸,浑身筋脉突兀的跌坐在地蜷着身子发抖,小端王脸色云涌阴沉,纵然及时动用内力护体,却也觉心脉不适,全身僵硬疼痛。 “不好!王爷,是音攻!”身旁的王轶惊呼,嗓音断续颤抖,显然是勉强言道。 音攻,竟是音攻? 夜流暄!夜流暄回来了?不是还得有两日才可归来吗? 小端王面色震惊,不知究竟是哪里的消息出了错!但此番闻得音攻,只觉里面浑厚的内力震动逼人,使得他身体血脉突张,就连心神也是剧烈颤动。 身为天下四大公子之一,他如何不熟悉音攻!放眼这天下 ,音攻高妙之人,惟独夜流暄。 以往他便听闻夜流暄冷血阴狠,宛如浴血修罗,曾闻,‘音攻一出,伏尸白野’,他一直都不曾真正体验过夜流暄的音攻,就连那次在华山之巅交锋,也不过是强强拼杀,依靠蛮力,而这回,他竟是破天荒的用了音攻,也让他破天荒的心底震撼与肯定,夜流暄的音攻,当真有那句传言那般威力。 若他在此强撑,怕是早会被擒。到时候,一旦他落入夜流暄手里,他的大军,无疑是群龙无首! “撤!”来不及多想,小端王当即吼了一声,嗓音一落,他强压心脉率先奔出了御书房。 是夜三更,再度下了大雪。 京都街道与皇宫一片狼藉,尸首堆积,血液流淌,然而大雪一来,彻底将这些狼狈覆盖,从而,银装素裹,刺眼而又平息静谧。 南岳这场夺位内斗,因摄政王夜流暄归来得及时,一曲音攻,震住了闯入宫中的乱成贼子,小端王却因撤离得及时,伤亡并不严重。 一夜之间,端王挥军消失在京都城外,诡异莫名的无踪可寻。 一夜之间,摄政王救驾及时,稳固南岳根基。新帝因在内乱中惊吓过度,卧床休养,摄政王以代为接管朝政为由,堂而皇之的入住宫中的太和殿,霸占御书房代替新帝处理朝中政务,无人敢有异议。 短短两日,摄政王清剿了新帝的所有忠腹,整个朝廷,全成了摄政王的信臣。 却也是短短两日,梁信率领五千精兵护送着摄政王的空车驾自东临归来,同时,梁信带回来的,还有一名传闻是东临醉仙楼的花魁,虞月。 而那诡异蹊跷的是,梁信回城不久,当日黄昏,竟被发现猝死在自家府内。 三日后,宛如铁人般在御书房内诸事都亲力亲为且不喜宫人在旁伺候的摄政王终于累倒在堆积如山的奏折旁,莫名的吐了血,吓坏了一众宫人。 随后,新帝再度恢复每日处理奏章之事,而摄政王却是歇息在太和殿,只是歇了不到半日,摄政王乘了车驾,出宫回府养病。 彼时,遥远的东临,在下过几日大雪之后,天气再度放晴。 茶楼小肆,说书人眉飞色舞的说着南岳那场内乱,最后言道南岳摄政王音攻出神入化,独自一人便反败为胜。 众听客纷纷不信,有人笑道:“若南岳摄政王当真这般厉害,独自一人使出音攻便能抵挡数万精兵,如此一来,摄政王岂不是仅凭一人之力,就可收了这天下的其余四国?” 说书人吹胡子瞪眼,朝那听客反驳:“你耳朵长哪儿去了?老头我说的是他一人在南岳宫中反败为胜,你说那南岳宫中能挤得进数万精兵么?最多不过三千!” “南岳端王率兵十万,岂会怕一个摄政王?纵然损兵三千,不也还有数万么!” 说书老头道:“你耳朵究竟长哪儿了?老头我方才不是说过么,南岳摄政王早已为端王大军下了药,那些精兵都浑身没劲儿了,只得拼命四散逃跑,纵然人数多,却无斗志,有个屁用!” “你方才并未说过摄政王用了药,竟还问我耳朵长哪儿了!你这老头脾气忒怪!” “啊呸!明明是老头我说了,你自行不听,能怪的了谁!你说我老头脾气 怪?你看你倒是存心找茬!出去出去,我倒是不屑你来听,你快快走!” “哪儿来的泼老头!竟在老子面前这般横!老子在这东街这么多年,还没哪个嫌命长的在老子面前凶!”那人终归是被说书老头激怒,顿时起身过去,一把捏住说书老头的衣襟,阴沉沉的道:“你可知老子的爹是谁?” 眼见着要打起来,众人皆朝说书老头捏冷汗。 这说书老头委实不长眼了,竟得罪了这街头恶霸,此番一来,他怕是得去掉半条命。 众人皆这般笃定,然而那老头却也是毫不示弱的怒道:“你小子的老爹是谁啊?竟生出你这么个霸王混混,老头我看你那老爹倒是可以羞愧得钻到地底下去了!” “哼,你这老不死的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给小爷挺好了,老子的爹,便是这西桓都城的府尹!” 老头顿时噗嗤一笑,讽刺之意尽显! “你笑什么!” 老头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啊!你小子的老爹是府尹,那你可知老头我那徒儿滴媳妇是谁?” “徒儿的媳妇?” “是啊!老头我有个徒儿,我徒儿有个媳妇,实话告诉你了,我那徒儿滴媳妇,可是这东临睿王府的孙小姐,更是东临皇上御封的长公主!”说着,眼见面前小子皱眉,老头得意一笑:“嘿,怕了吧?她可比你那府尹老爹尊贵多了!” 这话一出,那略微年轻的小子却是冷笑一声,道:“感情是老子今儿遇上了个吹牛皮且不怕死的疯子!”说着,一拳头便要朝老头揍来,嘴里怒道:“老子打死你!” 老头一惊,脑袋一偏,险险避过那人的拳头。 眼见那小子又要举拳头朝他揍了,他凄厉大呼:“我说丫头啊,你再坐在二楼偷偷听书观戏,老头我就要被他打死了!你想知晓什么,直接问老头我便是了,何必偷偷坐在楼上听?你若救了老头我,老头我对你定知无不言,再也不卖关子了如何?” 他这话一落,脑袋的反应却是慢了半拍,脸颊顿时被面前那小子揍中。 “哎哟!”老头惨呼一声。 那小子却是面露解气,待又要乘胜追击般朝老头揍来,不料伸出的拳头在半道被人劫住。 那小子脸色呆了,愣愣的望着面前这突然腾空闪现在他面前且伸手劫住他拳头的黑衣人,他身形一颤,见对方伸手藏有刻板冷硬的煞气,他吓得开始问:“不,不知兄,兄台是江湖哪条道上的?我,我是府尹的儿子,与,与江湖之人略有交情。” 说书老头捂脸大骂:“你哪知眼睛看出小黑是江湖中人的?他可是睿王府最为厉害的暗卫!更是我那徒儿的媳妇的护卫!”说着,开始伸着指头戳那府尹儿子的脑袋,气道:“我戳死你这不尊老爱幼的东西!” “观主,孙小姐还在楼上等你。”黑衣暗卫眸色微动,刻板平静的提醒一句。 老头怔了一下,这才收回手来,转身便穿过一群围拢看他与府尹儿子戏份的听客,直往不远处的楼梯口而去,嘴里嘀咕道:“明明关心夜流暄那小子的事,自个儿又不差人去打探,成天在老头我这里偷偷听些消息是为何意?唉,如今这些年轻人,老头我倒是真搞不懂,搞不懂了!” 第178章 终归离别,自强8 暖阳微浮,清风微浮。 霸气恢弘的睿王府内,清幽寂寂。 后花园内,假山水榭之中,一方亭台,一张石桌,桌上茶香袅袅,热气微晕,桌面正中,一张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两个老头正坐于桌边,埋头下棋。 不多时,其中一位白胡子老头顿时将手中的黑子一撒,怒狠狠的瞪着对面的华袍老头,伸手颤抖的指着对方:“你,你竟然又使诈!” 华袍老头慢悠悠的收起白子,咧嘴而笑,头顶的精致发冠显得格外精贵亮眼。 “兵不厌诈,难道你不懂?是了,长白山观主历来清修,怕是不懂这些!”说着,眼见对面的白胡子老头气极,他又慢腾腾的道:“只不过,此局的确是你输了,来人,再奉上纸笔。” 他嗓音一落,亭中一侧的小厮顿时端来纸笔,华袍老者抬手执笔,在那纸上随意一写,一个龙飞凤舞且霸气十足的‘凤’字便落在了纸面。 随即,他放下笔,伸手拿起那张落字的纸平铺在棋盘上,朝对面怒气冲冲的白胡子老头道:“我此番要测的,便是这个‘凤’字。所测之事,便是我那好外孙儿有无凤命。” “我说睿老王爷,你怎还执着这个?你那丫头已是贵不堪言,还要什么凤命?难不成你还想将她嫁入帝王家?”长白山老头伸手捋了捋白胡须,斜眼观着睿老王爷,愤愤道。 睿老王爷瞪他一眼:“少顾左言他,你知晓我问的是何意!” 长白山老头不甘示弱的瞪他一眼,随即垂眸朝那纸面上的‘凤’字扫了好几眼,最后道:“前几局你赢了我,我皆为你解了一字,但你所问的事,皆是与那丫头有关,如今,你竟还是想问与她有关的事。我说睿老王爷,其实不是老头我不告知你真相,是因你那丫头命格特殊,委实难测,我前几次回答得模棱两可,这回,依旧无法给你肯定答案,你那丫头啊,有凤命,却也有凰命,老头我只能说,她虽孤星带煞,但一生中确实有一名贵人相助,虽然劫数甚多,但次次都会转危为安,你又何必太过担忧,” 睿老王爷眉头一皱,又问:“她命中的那个贵人是谁?” 长白山老头正要出言,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到嘴的话顿时变了,只道:“你赢我一局,我答你一问。方才你已问过一句,不能再问了。” 睿老王爷怔了一下,随即两眼一瞪:“你这老头倒是小气!” 长白山老头慢悠悠的喥一口茶,斜眼回瞪他:“小气又如何,你睿老王爷使诈,就是君子了?” 说着,目光漫不经心的一挪,顿有发现了什么,又道:“喂,你那外孙儿今儿是不是又要出府啊?” 睿老王爷循着长白山老头的视线一望,果然见得不远处的小径行走而过的正是自家那外孙女儿。 刹那,睿老王爷腾的一下站起来,刚要快步追去,不料长白山老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待睿老王爷吼他时,他才道:“王爷莫恼,你那外孙女儿身边有多名暗卫护从,出一趟府,没什么危险。” “浑说!凡事皆得小心,乌俅之人应是还在这西桓,她又出去,万一遇险该如何!” 长白山老头道:“你那外孙女儿今非昔比了,身上到处都藏有毒,连我那孽徒都曾开口赞过她的毒术呢!再者,她这几日又跟随暗卫习武,内力也精进,怕也不是软柿子了。” 说着,又将睿老王爷强行拉下坐定,道:“我说你瞎操什么心!你那外孙女儿身为北唐帝姬,终归要自己自强才是,她如今已然醒悟,知晓谋划了,你还阻挡什么?难道你真想将你这外孙女儿一辈子困在睿王府,然后天天防着别人来害她啊?你这老头啊,真不长心!” “你放肆!”长白山老头这话说得有些过头,惹得睿老王爷冷喝。 长白山老头浑身一抖,眼见睿老 王爷山风欲来,忙道:“咳咳,老头我想起还有一些为你外孙女儿调养身子的药方子还没写完,我先去写了,王爷你随意,随意。” 嗓音一落,长白山老头转身溜走,速度惊人。 一方暖阳,几缕微风,一条长街,一顶软轿缓缓穿行。 长街两侧,小摊小贩井然,街道行人云集。 那软轿缓缓而来,因抬脚之人满身黑衣,但衣角修有睿王府标记,行人纷纷让道,不敢得罪。 软轿一路过来,畅通无阻,待消失在街道尽头,街上之人才纷纷议论开来。 “兄台,那顶软轿并无特别,为何我们皆要恭敬让道?”有人问,嗓音透着几许书卷气。 “你是外地人?” “正是。” “原来如此。你不知道啊,那顶软轿的轿夫是瑞王府的人,加之身着黑衣,极可能是瑞王府蓄养的暗卫,这些日子听说睿王府孙小姐经常出府,想必那软轿里的人,就是睿王府的孙小姐了!” 那透着书卷气的人又问:“不过是睿王府之人,又如何会这般气势?纵然王爷出行,马车过也,也定不会得百姓这般恭敬让道才是。” “你有所不知,睿王府孙小姐,乃大昭皇子的妃,更是我东临御封的长公主,在这东临,怕也只有太后和皇上的身份高过她了。” 那透着书卷气的人顿时一怔:“她是大昭皇子的妃?”说着,忙拉紧言话之人,又问:“那睿王府孙小姐,可是唤作凤兮?” 那人惊了一下:“长公主的名讳,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怎唤得,兄台日后定要谨慎,莫要祸从口出啊,你……喂,兄台,你这是去哪儿?” 嗓音未落,便见那书卷气的年轻男子骤然松了他的衣袖,迅速朝软轿消失的方向追去。 微风浮动,阳光低撒。 恢弘的镇国将军府门前,一只精致的软轿停歇下来。 两名黑衣轿夫恭敬立在轿门一侧,其中一人掀开了软轿帘子。 不多时,一名身材清瘦的身影出了轿子,待站直身,阳光低下,才见那女子面颊极其清秀,乌发微挽,一身雪白衣裙镶着淡色紫边,整个人看着舒适清洌,给人一种纯然如雪之感。 世之美人,大抵容颜精致,但此名女子,却是清秀无方,清洌干净的气质令人心旷神怡,过目难忘,印刻于心。 将军府门前的两列小厮目光一怔,待反应过来,才忙小跑过来,恭敬相唤:“长公主。” 凤兮淡眼朝他们一扫,未作言语,仅是缓步往前,踏入了将军府府门。 府内之人见是凤兮来,皆急急奔走相告,待凤兮一路畅通的入得慕容青的主屋,才见慕容青已打理整齐,身上一件墨兰衣袍衬得他极为潇洒,头顶束发的发冠也小巧精致,难掩清雅之气。 彼时,他正坐于软榻,眼见凤兮入屋,便拄杖起身,势要朝凤兮迎来,嘴里道:“下臣慕容青,拜见长公主。因腿脚不便,有失远迎,望长公主恕罪。” 凤兮稍稍加快步子,立于他面前,伸手扶着他重新坐下,微微一笑,“青竹对凤兮倒是生疏了。” 慕容青叹息一声,坦然道:“你身份已是贵不堪言,青竹在你面前,有些礼,的确不可废了。” “青竹何须此言,你当我是以前的凤兮便是。”凤兮缓道,说着,目光朝他的双腿落来,又问:“青竹的腿脚恢复得如何了?” “这几日经过好生调养,已能勉强下地,只是不知能否再上战场。”嗓音一落,忍不住叹息一声,举止言行皆是透着半许潇洒,半许黯然,亦如失意的儒雅书生,俨然不像是久经风雨的武臣。 “青竹无须担心,凤兮此番来,便为送药。”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只瓷瓶递于慕容青面前,道:“前几日自大昭皇子那里得来这瓶舒筋活络的药丸,应是对青竹有用。” 慕容青眸光有过刹那的深邃,随即无 奈一笑,并未伸手来接,只道:“闻说大昭皇子便是医仙清隐,他配制的药,定是药效甚好。只是,此药珍贵,凤兮还是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我这腿脚也就这样了,不用再浪费这上好的丹药了。” 凤兮不置可否,仅是将瓷瓶放于软榻,道:“凤兮一片心意,青竹莫要再拒绝了。”说着,微微一叹:“凤兮身边并无可信之人,但与青竹相处,却感觉甚好。不瞒青竹,凤兮已得北唐遗军的消息,想必不久,北唐遗军便能集结了,凤兮不过是女子,不懂领军之法,若是青竹能成帮凤兮,能成为凤兮可信可依之人,凤兮便心安了。” 慕容青脸色当即一片,随即按捺神色,嗓音也增了半分紧意与探究:“凤兮当真会信我慕容青?” 凤兮淡然反问:“难道青竹不值得我信?” 慕容青愣了一下,摇摇头,默了片刻,才叹息道:“能得凤兮赏识,我慕容青,自然做你的信任之人。只是,凤兮为何会挑上我?闻说那日在宫中礼殿,你已是择了大昭皇子,不是吗?你该信该倚靠之人,也该是大昭皇子。” “大昭皇子,定为大昭前景思量,我若真正随了他,他自然为大昭谋福,而非我凤兮,更非我北唐的遗军。我,不过是不想让任何人肆意利用北唐遗军罢了。” 慕容青道:“大昭皇子许是会有私心,但凤兮不怕我慕容青也会有私心?” 凤兮垂眸望他,眸光清洌平寂:“青竹并非皇族中人,即便有私心,最大的也不过是建立王朝。” 慕容青眸色一颤,嗓音隐隐有些发紧:“这些话,凤兮还是莫要再说。慕容青不过一介武臣,岂敢有这等私心。” 凤兮道:“青竹无须担心,凤兮不过是随意一说而已。再者,即便青竹当真有此私心,凤兮也定不会阻拦,只是凤兮有个要求,一旦新朝建立之后,名号要定为北唐。” 说着,见慕容青神色又是一颤,连带面容都生出了几许难以压制住的复杂,凤兮微微起身为他倒了杯茶水过来,自然而然的塞在他手里,随即拧开软榻上那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递至慕容青嘴边,道:“吃下这药丸吧,没准明日,青竹便无须用拐杖支撑走路了。青竹本是武臣,有风雨驰骋的大气,委实不该毁在一双腿脚上。” 出奇的,慕容青深眼凝着凤兮,这回并未拒绝,反而是张嘴含住那枚药碗,待凤兮欲缩回手,他已是先一步将凤兮的手裹在了掌心。 两手相触,他略生薄茧的掌心极其温暖,奈何这种粗粝的感觉,却并不滑腻,委实有种突兀与参差之感。 突然间,凤兮脑海有过刹那的失神,竟是想到了夜流暄那只经常朝她握来的凉薄掌心,滑腻纤细,虽未有暖意,未有安全,但却莫名的舒适,莫名的上心。 “凤兮,你当真愿信我慕容青?”慕容青以茶水冲服下药丸,捏紧凤兮的手,略微低沉复杂的问。 凤兮回神,朝他点点头。 他眸色又是一闪,道:“若我心有磅礴,心有谋略,凤兮可会帮我助我?” 凤兮淡然观他,点头。 他怔了怔,眸色越发的摇曳复杂:“那你可会一直跟在我身边,不嫁大昭皇子?”说着,他沉默片刻,补了句:“我慕容青历来拼战沙场,不曾有名女子真正心系于我。” 说着,他将凤兮的手拉着贴在他的胸口,一字一言的低道:“这里一直都飘摇,一直都存有怨气与不甘,凤兮可会占满它,填满它?” 凤兮未言,静静凝视他深黑复杂的目光,点头。 他脸色微变,突然将凤兮拉入怀里,双臂将凤兮环紧,“我慕容青自小被人赶出国都,久历风雨,日日过着刀尖添血的日子。我一直都想灭了那些人的威风,杀尽那些曾经欺我厌我伤我之人,只可惜苦无能力。凤兮 若能帮我助我,我也能成为你毕生倚靠,宠你护你,我们以前虽无太多相交,但日后相处,也能积攒深情,二人相互扶持关心,同享富贵天伦。日后,只要你不弃,我慕容青,定肝脑涂地,惟将你放于心上,若我违背今日之言,便让我……不得好死!” 凤兮神色终于是有了半分波动,心底漫出几许复杂。 她掌心紧贴他的胸口,感受着他胸腔沉稳的跳动,鼻腔里是他浑身刚烈的男儿气息,她默了片刻,眸色稍稍深了半许,只道:“青竹这里,是不是也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旧事?前几天我才听说,国都,似是乌俅之国的帝都。” 慕容青身子微微一紧,沉默良久,才道:“凤兮冰雪聪明,想必已是猜到什么了。” 凤兮眉头一皱,却也是静默无言,彻底沉默。 正午的午膳,凤兮是在将军府用的。 她坐于慕容青身边,执筷为他碗内主动布菜。 他一直都深眼打量着她的动作,待凤兮将碗重新推至他面前,他才垂眸望了一眼碗中的菜,神色略有波澜,只道:“这是第一次有女子为我布菜。”说完,朝凤兮温润而笑。 凤兮不置可否,道:“青竹身为东临镇国将军,倾慕你的女子数不胜数,这么久了,难不成当真未有一名女子为你布过菜?纵然在宫中宴会上,也该有宫女伺候左右,为青竹布菜吧?” 他回道:“声名在外,却也不过是虚名罢了,再者,世之女子倾慕是一回事,但是否能接触到我,又是另一回事了。想必凤兮不知,我慕容青以前,也是不许任何人为我布菜的,这规矩已然成形,这东临上下,大多人皆知。”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按捺神色,平寂出声:“青竹还有这等规矩?” 他神色稍稍有些悠远,似是想到了什么,叹息一声:“不过是往事阴影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凤兮眉头微蹙,遂道:“倒是凤兮无礼了,因未曾听说青竹有这等习惯,是以盲目为你布菜了。我替你换只空碗吧!”说着便要伸手将他面前那碗被她布上菜的饭碗端走,不料慕容青握住了她的手,朝她笑意温和的道:“无妨,凤兮布的菜,我自然吃。我那些规矩,不过是对外人罢了,而如今凤兮于我来说,已非外人。” 凤兮眸色有过刹那的摇曳,但眨眼已是恢复如初。 她那只被他握着的手稍稍放松,清秀的面容也浮出了几分干净清洌的笑,随后再度随意道了些贴己之言。 她并非善于对别人说好话之人,但如今面对这慕容青,她却或多或少按捺性子的说了几句,以致慕容青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最后道了句:“凤兮,也许你我在一起,当真会一帆风顺,亦或是安然幸福。” 他说得有些笃定,又有些温情,凤兮分不清他是否是真心,是否是坦然,是以,她也仅是眸色微深,朝他点头,却不曾真正相信。 想来,慕容青,也不过是看中她的价值罢了,一旦他真正实现他心底所念,那时,他是否还有心与她在一起,再培养一番他口中所谓的感情? 若真能一帆风顺,若真能安然幸福,她想,她也一定不会是和慕容青在一起。 亦或是,没准日后天下太平,尘埃落定,她能寻得一方桃源,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再养上几只家畜,几只小宠,这样便是足矣,而对于是否有男子相伴,是否有子孙绕堂欢,她已是不期待,不期待了。 午膳过后,慕容青微有困意,凤兮委婉道别,便出了主屋。 此番,依旧是镇国将军府的管家相送,所经之处,却仅是见得小厮忙活,不见一名婢女。 凤兮忍不住问:“将军府内,未有婢女?” 管家默了片刻,才道:“将军不喜女子伺候。” 凤兮怔了一下,眉头一皱,欲言又止,但终归是没问出话来。 不喜女子伺候吗?方才在屋中,便觉慕容青叹笑自若,但终归对女子保持戒备,他如此,可是因他心底那些不为人知的旧事? 一想到这儿,凤兮心底漫出几许复杂,连带目光都深了半分。 看来,慕容青的真正身份,也得差人去查查了。 他身为东临镇国将军,却似是与那乌俅之国有所牵连,如此一来,若不将他查清,她岂能放心。 即便与他仅是虚意逢迎的合作,即便是利用,但她也容不得他不在她的掌握之中,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放心。 出得将军府的府门,凤兮重新坐回了软轿,两名身材壮实的黑衣人抬轿而去,瞬间消失在街头。 将军府管家在门口立了半晌,才转眸朝守门小厮道:“将军这几日清修,若有醉仙楼的人来,便先行回绝了。” 小厮们皆是脸色一变,其中一人道:“将军以往不是说只要是醉仙楼来人,皆不得阻拦吗?” 管家眉头一皱,目光又朝凤兮软轿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时不同往日了,你们谨慎小心点。若醉仙楼有人送信,你们仅需接信,不得与醉仙楼之人多做交谈,如若不然,生了什么事端,你们定知后果如何!” “是!”小厮们忙恭敬应道,嗓音紧然。 管家这才满意的扫了他们一眼,随即转身入门,直往慕容青的主屋而去。 主屋内,慕容青早已坐在了软榻,神色平静至极,哪还有什么睡意。 待见管家入得屋来,他深黑的目光朝他一扫,淡道:“送走了?” 管家点了点头。 慕容青微微一笑,只道:“管家,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倒是说说,你对那北唐凤兮的印象如何?” 管家恭敬道:“长公主温和体贴,与将军甚配。” 慕容青轻笑:“是了,北唐凤兮温和体贴,的确是个好女人,只可惜,她却是太过聪明了!” “将军不中意长公主吗?” “非也。我鲜少与女子相处,也排斥女子,但与她相处,我却觉得自在,想来,我慕容家的香火不能断,我若将她绑在身边成为我的女人,让她为我延续香火,倒也未尝不可。再者,如今局势已是大变,她于我也有利,我此际,倒是‘中意’她,极其中意,呵。”慕容青淡道。 管家眸色微变,又道:“那虞月姑娘呢?想必虞月姑娘对将军的心思,将军应是清楚。若将军有心收了长公主,虞月姑娘又该如何?” 说着,他迎上慕容青的目光:“虞月姑娘跟随将军出生入死,此际更是为了将军深入虎穴,以身犯险,委屈自己呆在了南岳摄政王身边,一旦她未隐藏好,极可能丧命。她为将军牺牲了这么多,将军就未想过要将她收在身边,让她为将军延续慕容家的香火吗?想来,便是长公主为妻,她为妾,她也会答应的。” 慕容青眉头一皱,面上漫出了几分清冷。 “我当年救她性命,她便该为我出生入死!”他道。 说着,见管家又要言话,他嗓音再度冷了半个调子:“管家无须多言了,我只视她为下属罢了。再者,我也并未强迫过她什么,一切皆是她自愿,一旦她不愿再为我办事了,我定会任她离去。” “可是将军……” “没有什么可是了。管家,你且记住,日后这镇国将军府内,便只迎北唐凤兮一人,我要的,不仅是她手中的五十万遗军,不仅是睿王府及宁王府的支撑,还有她这个人!我历来不喜女子接触,但对于她,却是极有耐性,甚至自在,是以,无论如何,你莫要让她知晓别的女人对我有何纠缠,如若不然,一旦她离我而去,令我大计坍塌,我,绝不会放过你,兴许还会迁怒上……虞月。” 这话一出,管家神色一颤,脸色大变。 慕容青若有所思的观着他的反应,深黑的眸底漫过刹那的复杂与深沉。 第179章 终归离别,自强9 街道上,软轿轻盈而过,道上百姓纷纷让路。 睿王府的软轿,加之又非睿王府小厮所抬,反而是两名面色冷然的黑衣暗卫,想来这轿中人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然而即便如此,仍有那么一个外地人不懂规矩,盯不准势头,非要冲出去拦那软轿。 霎时间,街道两侧百姓皆朝那拦轿之人投去错愕眼神,待反应过来,皆是心底明然叹息,那拦轿人生得年轻,满身书卷气,就是脑袋笨了点,眼神差了点,这一拦住睿王府软轿,怕是没活头。 可惜,可惜了。 众人正摇头暗叹,不料睿王府抬轿的黑衣暗卫并未有怒,眼见那书卷气的男子拦轿,他们也仅是稍稍皱眉,遂抬着软轿朝那年轻男子身侧绕行,并未有意主动冲撞。 皇孙贵族,马车亦或是软轿过也,皆是不可一世,何人若敢在他们车轿前冲撞,定会被随从打得丢了半条命,而今这睿王府暗卫们则是好脾气,竟是浑然未怒,反而还主动绕行,不得不说,这等现象,委实少见。 本以为这场意外将以睿王府暗卫的忍耐而收场,奈何那书卷气的男子竟是不怕死的再度拦住软轿,嘴里大声相唤:“凤兮!”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凤兮二字,这些日子在东临已是如雷贯耳,亦如家喻户晓。 前几日茶楼小肆,亦或是百姓三两扎堆茶余饭后款款而谈的,也是这名为凤兮的奇女子了。 这些日子东临发生了不少大事,先是君墨皇子由一名本不受宠的皇子入主东宫,随即把持朝政,后又是先帝病亡,最后由东临皇子顺然的登上帝位,成为东临帝君。 皇家争权夺势之事,他们这些百姓虽未亲眼相见,但也知晓其中的厉害。想来,皇家便是一汪深水,表面冠冕堂皇,富贵逼人,但里面可乱着呢,他们这些百姓不能参与些什么,但茶余饭后悄悄议论些帝家之事,倒也可打发时辰,久而久之,此事议论得多了,倒也乏了,街头巷尾的舆论本是稍稍平歇了下来,奈何这名为凤兮的女子,却是再度掀起了狂澜,惹得街头巷尾的议论之潮轰动一时。 前些日子,街头皇榜明确昭告,只道睿老王爷家的孙小姐,端庄温和,深得太后与皇上喜爱,特封为东临长公主,甚至赐了名号,赐了封地,此等殊荣,胜过皇上的几位皇姐或皇妹。 闻之消息,他们这些老百姓皆震惊,以至于不可置信,纵然睿王府功高震主,但这皇恩浩荡,委实过了头,然而待他们听得小道消息后,才突然解了心头疑惑。 原来,睿王府孙小姐凤兮,本名北唐娴,乃南岳前朝北唐皇族帝姬,更是以前睿王府长郡主朝蓉之女,遥想当年东临新帝还是皇子时,在宫中受尽欺凌,若非朝蓉郡主一直相护,新帝岂还有活头? 如今,时过境迁,朝蓉郡主远嫁北唐,丧生火海,东临新帝与太后为补偿,御封北唐娴为东临长公主,这样一来,他们这些老百姓倒也解惑。 只是,遥想当年睿王府的朝蓉郡主端庄娴雅,才名远扬,深受东临世子或是郡王们倾慕,也不知朝蓉之女凤兮,又是何等姿容,何等才情? 突然间,百姓们略微忽略了那拦轿的年轻男子,目光大多皆朝那精贵的软轿落去,盼得那软轿厚重的轿帘被掀开,让他们真正睹一睹容颜。 然而令他们遗憾的是,那两名抬轿的暗卫虽驻了足,却并未落轿,那轿帘子,也未有分毫掀动,遮得严实。 “你是何人,竟敢挡睿王府的轿?”大抵是见那年轻男子难缠,那名在前抬轿的暗卫出了声,嗓音刻板而又威仪,透着几许暗卫该有的冷漠与冰霜。 众人皆回神,纷纷朝那挡轿的年轻男子捏把汗,只道睿王府暗卫方才本未计较,奈何这年轻男子非要冲撞,如此一来,这年轻男子委实不长眼。 本以为那年轻男子会被暗卫的冷冽气势吓住,奈何事实并非如此,相反的,那年轻男子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上的褶皱,柔和的盯着前方的轿帘,全然将暗卫的冷冽目光忽略,仅是朝轿帘方向道:“凤姑娘可是忘了在下了?在下名 为苏衍,以前在华山之巅,曾与凤姑娘相处一时。” 他这话一落,睿王府暗卫眉头一皱,冷道:“日日皆有人在睿王府外求见,自称我家孙小姐旧识,意以此为借口,见我家孙小姐一面,最后皆被赏了十板。你倒不怕死,竟还敢在街道拦截,冲撞我家孙小姐轿门,该当……” 暗卫后话未落,不料轿内杨来一道平静清缓的嗓音:“不得无礼。” 暗卫愣了一下,后话当即噎住。 正这时,轿中再度杨来一腔柔和语调,却是朝那拦轿的年轻男子说的:“别了许久,不料竟还有缘与苏庄主相见,如今时辰正好,不知苏庄主可否应凤兮之邀去睿王府小坐一会儿,饮杯热茶?” 拦轿的年轻男子俊脸微红,神色略微局促,温和道:“既是凤姑娘相邀,苏某自当领情。” 街道两侧之人皆面面相觑,委实不知这街头不怕死搭讪的小子,竟有这等好运。 不多时,眼见那书卷气的男子随着睿王府软轿离远,众人朝那软轿离去的方向遥遥相望,最后再度议论开来。 “瞧那书生的脸红局促的模样,怕是对长公主有意。” “长公主竟邀他入府小聚,莫不是要给大昭皇子戴绿帽子了?” “这许是可能。听说这几日大昭皇子一直住在宁王府,谣传对宁王府若瑶郡主情有独钟,莫不是大昭皇子先抛却了长公主,使得长公主心灰意冷,欲重识良人?” “这些话大伙儿可莫要乱说,小心惹祸上身!” 小声的议论里,睿王府软轿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暖风拂来,不似寒冬腊月里的冷,反而是莫名的暖和如春。 有落榜秀才叹息:“这世道当真无常,无常。” 有人应道:“嘿,你这穷酸秀才又开始伤怀了?” 秀才满面胡茬,年纪应在四十上下。 他摇摇头,满目凄凄:“是啊!世道怪异,连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都变得怪异了,我也不想再考取功名了,还是结庐在人境,做个山水人家,没准日后还能躲避天下大乱的风头。” “你这酸秀才胡说些什么!” 秀才黯然神伤:“非也,非也。我并未胡说,我虽落榜,但对天下局势分析得清楚,兄台且看,不出三月,天下必定大乱。” 他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如看疯子一般盯他,最后三三两两的开始嘲笑。 秀才摇着头,一步三晃的走开了,薄薄的青衫甚是单薄,浑身的凄凉之意难以掩住。 淡阳柔和,微风浮动。 睿王府后院的亭台周围,冬花萦绕,腊梅鲜红,冷香盈盈中,怡人心脾。 亭内,纱幔相绕,茶香四溢。 石桌旁,一男一女对立而坐,手中皆捧有热气腾腾的茶盏,一时无话。 亭外,几名婢女整齐立于一边,不住的朝亭中那名男子打量,神色却是平静。 正这时,睿老王爷拖了长白山老头过来,远远蹲在远处的花丛。 随即,睿老王爷自怀中掏出一纸一笔,迅速在纸上写上一字,举起在长白山老头面前晃晃,紧着嗓音威仪道:“你看看这字,测测本王那外孙女儿可是心仪那亭中的男人?” 长白山老头扶额,白胡子一抖一抖,面上微有不悦:“我说睿老王爷,老头我又非神算子,怎能什么事都算得出来?”说着,见睿老王爷面露威胁,他正要出口的怒语顿时噎住,随即干咳一声,只道:“亭中那男子歪瓜裂枣,书生气重,你那外孙女儿见惯了貌美风华的公子哥,怕是瞧不上那人。” 睿老王爷眼角稍稍一抽:“看你平日里疯疯癫癫,此番说话也是疯癫!” 长白山老头一恼:“我何时疯癫了?” 睿老王爷道:“你擦亮你的眼,亭中那男子可非歪瓜裂枣,且谦谦有礼,没准儿我那外孙女儿就喜欢这类的!”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顿时有些凝重:“这倒是不妥了,虎狼相争,我那外孙女儿若当真移情,怕是真要惹怒虎狼了。” 长白山老头敛了怒气,嘿嘿一笑:“你这老头瞎操什么心!你那外孙女儿可是冰雪聪明得紧,没准儿日后那些虎狼,也会被她吃得死死的!” 说着,眼见睿老王爷瞪他,他又 道:“听闻昨个儿我那孽徒差人为那丫头送了上好的碧螺春茶,可是又被你劫住了?你一直都在我眼皮子底下阻拦我那孽徒的好事,可该对我表示些什么?好歹,我也是那孽徒的师父,万一我去为他告密,说他送入睿王府的东西一件儿都未落入那丫头手里,你说说,我那孽徒可否生恼?” 睿老王爷冷声一笑:“你想如何?” 长白山老头捋捋胡须,笑嘻嘻的道:“不如何,只是你劫来的那些东西,你可不能独吞,我要分得一半!”说着,啧啧两声,又道:“近日喝酒喝得多了,再喝些上好的碧螺春茶解解味儿,倒也极好。想来啊,我那孽徒历来抠门,此番若不吃他喝他一些东西,老头我也良心难安。” “良心难安?” 长白山老头点头,一本正经的道:“是啊!好歹我曾费心费力的教导过他,奈何他欺师灭祖,如今不宰他几次,老头我怎能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怎对得起我以往的费神教导他的心血?” 睿老王爷眼角一抽,冷哼一声:“大昭皇子有你这师父,倒是他毕生耻辱!” 长白山老头这回却是没生气,只道:“睿老王爷这话莫不是说反了?再者,那小子历来清高得很,只是这次怕是要阴沟翻船了,若论起他真正的耻辱来,也定是你那好外孙女儿给他奉上的。想来啊,不久之后,我那孽徒头顶的绿帽子当真要绿得出油了,嘿,好笑,好笑!本想天下太平,却用错了法子,本想抛却俗事归隐,奈何非得要自以为是的掺和一脚,本想坚守立场的干些大事,奈何又历来仁慈,不懂狠心,嘿,那小子这回,怕是要栽跟头了。” 说着,伸臂宛如哥们似的勾上睿老王爷的肩:“王爷,我们还是别在此偷偷打量了,万一被那丫头发现我们听墙角,你我老脸该往哪里搁?走走走,我们饮茶去,顺便下一盘棋,老头我今早输你那么多局,早想扳回一城!” 睿老王爷脸色变了几变,但终归未拒。 彼时,亭内冷香盈盈,寂寂中透着几许压抑。 苏衍再度喥了一口茶,视线略微拘谨的朝凤兮落来,道:“多日不见,凤姑娘可过得好?” 亭内沉寂的气氛终归被打破,凤兮抬眸朝他望来,只道:“凤兮如今乃睿王府孙小姐,又得皇上与太后眷顾,封为东临长公主,此番已是锦衣玉食,苏庄主觉得凤兮过得好吗?” 说着,微微一笑,清秀的面容平静无波,却也是干净纯洌。 苏衍神色微怔,随即垂眸下来,只道:“锦衣玉食,却也不一定过得好。在下方才见凤姑娘沉默,似是心事重重,想必凤姑娘,过得不开心吧?” 凤兮眸色微动,沉默片刻,才略微怅惘的道:“世人皆道我麻雀成了凤凰,皆道我登了高枝,满身富贵,却从未有人计较过我是否过得开心,苏庄主此言,倒是令说中凤兮的心了。” 苏衍目光一深,书卷气的面上依旧存有几许拘谨:“凤姑娘心底有何不顺心之事,不妨与在下说说,在下兴许能帮上忙。” 凤兮眸中滑过半许复杂,随即静静的观着他的双眼,见他目光略微拘谨躲闪,她又稍稍将目光挪于一边,只道:“凤兮之事,只能由凤兮自行来处理,苏庄主,许是帮不了。” 说着,话锋一转:“苏庄主怎来这东临了?自打华山之巅一别,凤兮便不知江湖之事,是以如今这武林,究竟谁成了盟主?” 虽嘴上这般说,但她心底却在自问着是否是夜流暄。 遥想当日华山之巅一战,小端王五千精兵惨败,无奈逃遁,而后武林硝烟如何平息,她却是不知了。只不过,当日夜流暄集结苍月宫宫徒,败了端王,整个武林赤手可得,想来如今这武林,也该是受他控制了。 正想着,苏衍缓缓答道:“如今的武林新盟主,凤姑娘也识得。” 凤兮抬眼观他,他道:“当日华山之巅,苍月宫与端王之兵两军相战,最后苍月宫大胜。而今武林的新盟主,正是苍月宫阁主,伏溪公子。” 凤兮眸色微动,对这结果并无太大诧异,即便夜流暄未做武林盟主,但 换做伏溪,却也是一样的。 反正如今这天下,苍月宫独大,不是吗? “那苏庄主呢?当日苏庄主与夜流暄联合,欲让你秋水庄独大,如今那武林盟主换做了苍月宫伏溪,苏庄主可有不甘?” 苏衍摇摇头,“在下之力,岂比得过苍月宫。再者,苍月宫对我秋水庄也是极好,我也成了武林副盟主,这等位置,已是流暄公子宽宏赏赐,我苏衍,该是知足。” 这样便知足了? 凤兮神色微沉,心底坦然。 诚服于苍月宫,诚服于夜流暄,却算得上是卖了命,丢了骨气! 一旦夜流暄有何动作,苏衍与秋水庄,定是先锋再前,若是事情成功了,便得夜流暄赏赐的一些甜头,若是失败了,苏衍与秋水庄定然同亡,这等厉害关系,这书生意气的苏衍,可是知晓? 心底略生几丝复杂,凤兮默了片刻,才淡道:“苏庄主之意,便是当真诚服苍月宫了?若夜流暄真有狼子野心,苏庄主就不怕秋水庄遭受连累?” 苏衍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目光有些不曾掩饰的激动:“流暄公子真性情,以往只闻他声名狼藉,但真正相处,才知流暄公子也是值得一交的朋友。苏衍此番,自是诚服于苍月宫,想来流暄公子,也定不会随意连累我秋水庄。” “苏庄主竟是这般看待夜流暄的?” 他点头道:“苍月宫虽为魔教,但却从不擅自杀人,比起有些江湖的名门正派来,委实是作风严谨得多。再者,流暄公子虽被世人称作魔头,满身杀伐,但若世人不逼他,不与他作对,流暄公子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杀人。” 凤兮委实不知苏衍竟会为夜流暄说好话,连带一言一行甚至表情都极为坦然,似是不曾有半分不实。 不得不说,这么久了,除了江南夜府与南岳摄政王府的管家,这苏衍,算是第一个为夜流暄说好话之人。 她心底滑过几许复杂,再度保持了沉默。 思绪婉转间,不由忆起当日夜流暄策马归去,她追至西桓城门口,见他早已杳无踪迹,彼时,冷风适时将她吹醒,使得她心底骤然发凉发寒。 她差点就意气用事了! 纵然想知晓北唐的一切,想知晓她与夜流暄真正的关系,甚至想知晓心底那萦绕着的所有呼之欲出的谜团,但她,又岂能真正对夜流暄追至南岳? 以往心思用尽,不惜带着一剑穿心之痛跳崖,也势必要彻底脱离他,如此,她又岂能再度回到他的身边,钻进他为她早已布好的囹圄。 事态早已变得脱离了她的想象,夜流暄给她的感觉,也一直在变化,纵然心底对夜流暄的恨意因着北唐之事减了几许,因着自家外祖父对夜流暄莫名的态度及夜流暄身边的管家点醒了几句,但她,终归不能全数相信他,不是吗? 亦如他最初在苍月宫所说,她能百般信任的,只能是她自己,不是吗? “凤姑娘在想什么?”正这时,一道拘谨温和的嗓音扬来。 凤兮按捺神色的敛住心底的波动,目光再度对上了苏衍的明目,问:“苏庄主觉得夜流暄当真可信?” 他怔了一下,再度点头,道:“凤姑娘似是对流暄公子存有芥蒂?”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凤姑娘可是在怪流暄公子当日在华山之巅对你一剑穿心?” 说着,又叹息一声,再度道:“事出紧急,其实流暄公子也仅是为了救你,不料却阴差阳错的害了你。流暄公子本意,是朝你的肩头刺来,惹那挟持你的人推开你,不料那人推你的方向不妥,竟是让你心脉中剑。而后,凤姑娘主动落崖,流暄公子便杀尽端王之兵,满身染血,凤姑娘不知,他真正怒的,并非端王领兵突袭,而是凤姑娘的坠崖丧命。其实,流暄公子也是乱了方寸的,甚至到最后,他从崖下抱起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封在南岳京都护国寺的冰窖,后挟持长白山观主,欲逼他为你还魂,若非知晓那具尸首并非是你,流暄公子,怕是……” 说着说着,他嗓音似是有些怅惘,连带目光都低沉黯然了几许。 凤兮神色已是变了,心底却是复杂涌动。 “苏庄主因何知晓这些?”凤兮嗓音开始无法控制的发紧。 苏衍叹了口气,目光依旧黯然:“是伏溪公子告知在下的。”说着,顿了顿,又道:“当日凤姑娘坠崖,伏溪公子大醉,与在下说了好多话,伏溪公子曾说,若非他胆小怕事,他早已在凤姑娘入得端王府前便带着凤姑娘远走高飞了,是吗?凤姑娘与伏溪公子,也有渊源?” 凤兮不置可否,心底越发的复杂。 她默了良久,才道:“我以前孤星带煞,未有任何人会亲近于我。而伏溪,是第一个不曾看不起我的人,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苏衍道:“原来是这样。对了,伏溪公子不久便会来这西桓了,到时候凤姑娘与他也可聚聚。” “他来这里做何?”凤兮问。 他眉头皱了皱,默了片刻,才道:“其一是带长白山观主去南岳京都,其二是闻说凤姑娘在此,便来相探,其三便是……便是来参加在下的成亲宴。” 凤兮愣了一下,按捺神色的问:“苏庄主要成亲了?” 他深眼观了凤兮一眼,略微黯然的垂眸,脸色有过刹那的悲戚与复杂,随即强行按捺着神色,朝凤兮温和而笑:“是啊!此番来这西桓都城,便是为成亲而来。前不久我遇短剑门袭击,一位姑娘救了我,并悉心照料,在下便想娶她。” 凤兮怔了一下,嗓音也增了半许温度:“如此,便恭喜苏庄主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脸色微白,但却瞬间被微笑掩盖,道:“是了,的确有情,她对在下的情意,在下没齿难忘。只是眷属二字,在下却没这福气。” 凤兮眉宇微蹙,心底不解,正要反问,他却拘谨仓促的狂饮了一口茶,随即起身而立,朝凤兮温和道:“天色也不早了,多谢凤姑娘今日招待,在下便先告辞了。” 凤兮点点头,眼见他略微仓促的转身出得亭子,凤兮盯着他的背影,又问:“苏庄主哪日成亲?成亲之地在何处?到时候,凤兮也来观礼。” 他足下步子有过刹那的滞留,但依旧速步往前,头也不回的道:“她的家人极其平常,胆子小,未见过什么世面,凤姑娘乃东临长公主,去了怕会让她的家人拘谨。不如日后有机会,在下再为凤姑娘补一杯酒。” 凤兮怔了怔,紧盯着他的背影,未言。 夜里,晚膳之后,凤兮再度入了自己主屋隔壁的药屋,琢磨了些新毒。 待出得药屋,候在门外的一名婢女递来一张信笺。 借着廊檐灯火,凤兮接过那信笺,垂眸一观,才见信笺上有朵朵淡色桃花,散着隐隐馨香,而展开信笺,多多桃花之中,龙飞凤舞的落着几个刚毅楷体:明日,将军府静候。 凤兮眉头一皱,那名婢女则出声解释:“方才镇国将军差人送了这封信笺来,且那送信之人一直未归去,说是要拿到孙小姐的回信才会离去。” 凤兮目光也跟着一沉,心底漫出几许复杂。 她不置可否,仅是缓步入得自己主屋,随意在桌上寻了一方纸,沉默片刻,在上面落下四字:承君之意。 翌日一早,凤兮出门,依旧一身白裙,裙边镶有紫纹,而面容,却是精心装扮,施了朱粉。 她历来不喜胭脂朱粉的味道,婢女怕她难受,便为她制了一个荷包,并在荷包内装了梅花,以用梅花的冷香驱散脂粉味。 在感叹婢女贴心之时,不料出得睿王府府门,便见一抹淡蓝身影赫然立在门外。 “清娴。”那人笑盈盈的唤她,儒雅的面容风华俊逸,委实是赏心悦目。 凤兮眉头微蹙,随即缓步朝他走近。 这些日子一直若有无意的躲他,他似是也猜到她的心思,并不曾上门相扰,但近日他赫然立在这睿王府前,是为何意? 心底漫出几道复杂,凤兮暗自敛神,继续缓步往前,待立在他面前,他却是伸手自然而然的为她拢了拢衣裙,似是浑然不诧异她欲要出府,更不好奇她会去哪儿,只是道:“外面风大,清娴出门,倒是得多穿些。” 他并未开门见山的道出来意,反而是温和贴心的与她说着这话。 第180章 终归离别,自强10 凤兮眸光有过刹那的怔愣,正要回话,不料他似是知晓一切的缓道:“清娴此际,可是要去镇国将军府?” 凤兮眸色一闪,随即淡然点头。 他叹息一声,随即道:“既是如此,在下送清娴去吧!近些日子乌俅之人似是又有动作了,清娴独自前往镇国将军府邸,在下不放心。” 凤兮道:“有何不放心的,有暗卫跟从,倒是无须担忧。”说完,抬眸观他。 他目光朝她落来,里面含着几缕春风明媚,并无分毫的突兀阴沉之色,只道:“多一个人护送,终归是好的。” 嗓音一落,也不顾凤兮神色,牵着她便上了他准备的马车。 往日出行,皆是软轿代步,此番守在轿边的暗卫见状,皆面面相觑一番,随即快步上前,跟在了顾风祈的马车边。 马车稍稍摇晃,缓缓前行,凤兮与顾风祈于车内对立而坐,气氛略微缄默。 不多时,顾风祈儒雅而笑,缓道:“闻说昨夜镇国将军府差人为清娴送了信笺来?” 凤兮眸色一深,不置可否,只是问:“清隐公子怎连这事都听说了?” 他微微一笑,坦然道:“睿老王爷虽不喜在下,更不容在下入府探望,但在下仍是有法子在睿王府内安排一名眼线。” 眼线? 凤兮目光一沉。 他静静的将凤兮的反应收于眼底,叹息一声,又道:“清娴无须担忧,在下安排的眼线,不过是名普通无害的婢女罢了,只为在下身在宁王府,对清娴身边的事鞭长莫及,但仍是想清楚知晓,还望清娴莫要怪罪。” 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又道:“另外,当日礼殿,清娴择了在下,却与在下更是生疏淡漠了,莫不是在下哪里得罪清娴了?” 凤兮默了片刻,也不准备拐弯抹角了。 她缓缓迎上顾风祈的眼眸,坦然低道:“凭清隐公子的聪明,该是知晓当日礼殿之上,清娴真心想选的,是夜流暄。只是后来遭他误会,才至今日这般事态。” 他眸色平静无波,里面无分毫的诧异闪动。 他叹息一声:“清娴还是信上南岳摄政王了?” 凤兮摇摇头:“虽然不信,但他身上有我想知晓的事!” “既是如此,凤兮当日追出礼殿,又如何不追至南岳?” 一语直入凤兮内心,令她神色摇曳了半许。 她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发沉,连带目光都复杂了半许:“我不能。” “清娴是怕一旦追至南岳,又会被其禁锢?”他温和的问。 凤兮不置可否,仅是点了头,朝他道:“我如今能信的,只有自己。清娴此生,再也不愿被谁禁锢,亦或是放入牢笼不得善终,纵然冒死一拼,也定要过得自在。”说着,嗓音一顿,落在顾风祈面上的目光更是深了半许:“仁意如清隐公子你,你会让我对你也冒死一拼吗?” 他怔了怔,随即敛去神色中的起伏,儒雅而笑:“在下不曾有禁锢清娴之心,是以,清娴也无须对在下冒死一搏。” 凤兮笑了,只道:“能得清隐公子这般说,凤兮已是知足。” “你若是当着知足,这些日子又何必躲着在下?”说着,叹息一声:“清娴应是知晓,若你决定什么,在下自然不会干预,亦如当日在宫中礼殿,你若择了南岳摄政王,在下依旧会祝福。” 凤兮摇摇头,嗓音突然有些悠远:“当日礼殿,清娴委实鲁莽了。再者,清隐公子不欠我什么,没必要顺我之意。”说着,目光再度凝上了他的眼,朝他道:“我这几日,也非刻意对公子避而不见,只是心底仍有不安,是以不愿当真时刻都跟随在公子身侧罢了。若说追随夜流暄而去,会身陷他设好的囹圄,但跟在公子身边,清娴也断然不会自在的。” “清娴有话不妨直说。” 凤兮眸色微动,默了片刻,才道:“清娴之意,便是想断了你我之间的婚约。但清隐公子对清娴的恩情,我铭记于心,若公子有何事需要清娴相助,清娴定尽心而为,如此,可好?” 顾风祈面上无分毫诧异,仅是眸底深处略有黯然。 他再度叹息一声:“清娴终于是将这话说出来了。”说着,他目光在凤兮清秀的面上扫了几眼,顺势将她面上的坚持之意收敛在眼底,又道:“在下早知父皇的赐婚定然留不住你,如今一看,果真如此。在下也非难缠之人,既然清娴心底已有决定,在下自然顺你意。只是,近些日子天下不太平,北唐五十万遗军下落也稍有眉目,在清娴还未真正掌控五十万遗军之前,还望清娴容许 在下以朋友身份伴你左右。” 凤兮道:“清隐公子既是知晓我的意思了,又何必还留在我身边?” “你身边虎狼云集,你若被人蒙蔽,天下定然浩劫。在下最初便说过,在下救你,甚至带你去大昭,也是想以你北唐帝姬身份,令天下安定,百姓安泰,不至于战火硝烟,血流成海。” 说着,见凤兮皱眉,他儒雅而笑,嗓音带着几许坦然与平和:“清娴无须担忧什么,也无须再介意我父皇那道赐婚,你我,仍可像以往在药王谷那般相处,再者,有我在你身边与你一道商量,终归比你独自一人计量要来得好。例如收服那慕容青,清娴也无须亲自去张罗应付,在下去与他说几句话,定让他诚服于你,安然为你办事。” 凤兮神色微变,平寂的心底复杂半分。 他竟是连她要收服慕容青之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如此,他在她身边安置的眼线,又岂会是寻常无害的等闲之辈? 她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道:“清隐公子当真无须再跟在我身边,公子心系天下百姓,委实仁意,但清娴也未荒唐到做出危害天下之事。” “你的确做不出危害天下之事,但在下却怕你遭人利用!” 凤兮脸色微变,深眼望他。 他自然而然的迎上她的目光,依旧笑得儒雅随和,嗓音亦如春风微漾,令人心旷神怡:“上次,清娴不过是与南岳摄政王相处几日,便要在礼殿之中择他而前往南岳。清娴许是不知,南岳摄政王的心底,一直都存有一方野心。” “纵然他野心磅礴,但南岳已在他之手,他还有何不知足的?” 他坦然而笑:“小小的南岳岂能让他知足。夜流暄啊,心底的磅礴野心,可非你我能想象。没准这天下,最终会尽数归于他的掌心。清娴该是知晓,一旦他当真对天下大统,像他那样冷血之人,天下百姓又如何能安然幸福?亦如他如今不过是南岳摄政王,便被南岳百姓称作了佞臣,他,即便大统天下,又如何当得了明君。” 凤兮眉头一皱,脸色逐渐深沉。 脑中浮现夜流暄那单薄瘦削的身影,浮现他那日离去那微颤的身形,像他那样的人,像他那样不将任何事物放于眼底之人,难道当真喜欢一统天下,然后居于庙堂之上,当皇帝? 遥想以往在苍月宫,夜流暄一袭白衣,翩跹如神,整个人如清风温润,令人可望不可即,最初,她不曾知晓他是天下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只知他温润如玉,浑身气质如仙,令人可望不可即,是以,像他那样宛若世外之人,纵然沾染了鲜血,纵然背负了佞臣之名,但他的骨子里,他的心底深处,当真会对天下有意,会对做皇帝有意吗? 突然间,凤兮心底莫名的起伏开来,竟是复杂难耐。 正这时,对面的顾风祈深眼凝她,叹了口气:“清娴的心,乱了。” 凤兮回神,抬眸观他,他笑得儒雅随和,但却笃定道:“若在下料得不错,清娴的心,可是因夜流暄而乱?” 凤兮沉默不言。 他又道:“夜流暄,其实也非大奸大恶之人,只可惜,无论他良善与否,只要他想夺得这天下,百姓必然生灵涂炭,纵然不是他亲自出手伤人杀人,天下百姓也会因他掀起的浩劫而亡,如此一来,他必成大奸大恶之人,必成天下的罪人。清娴以往一直都想逃离他身边,一直都恨着他,怒着他,但清娴你,又何尝不是将他真正印刻在了心上,挥之不去?在下知清娴最初在姚府受苦受难,也知他救出你并与你相处的日子里,令你心生感激亦或是留念,但聪明如清娴你,也该知晓那些不过是前程往事,你,早该忘却了。” “刻入骨髓里的东西,怎能说忘便忘?” “你若忘不了,日后对夜流暄,你必定会心慈手软。清娴,难道你还想被他利用,被他禁锢?”说着,见凤兮沉默不言,神色云涌,顾风祈眉头一皱,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来,道:“你既是北唐帝姬了,既是想自行为自己的后路计量,你便不该受任何人事影响。这药乃忘川,服下之后,前程旧事必定忘得一干二净,到时候你,便是真正的重新开始。清娴,收下吧!” 凤兮神色微晃,眸底深处一片深沉。 顾风祈打量她几眼,将药瓶塞在了她的手里,温润而道:“在下并不逼你,只是建议。清娴即便性子大变,但终归心事太多,牵绊你的也太多,如此,你又如何能真正强大,亦如前几日,夜流暄的三言 两语,便 让你丢盔弃甲,莽撞的要追他去往南岳。清娴既是想独挑大梁,既是想独立自强,你,便不该受旧人旧事影响,将一切都重新开始,心底不装任何前程往事的留念,这样于你而言,才是最好。” 凤兮捏紧了手心的瓷瓶,心底云涌。 她沉默良久,才问:“清隐公子今日来,便是为送这忘川药而来的?” 他摇摇头:“不是。只是方才想起,便送你了。” “那清隐公子今日来寻我,所为何意?” 他默了片刻,才道:“这几日我一直差人为你送东西来,皆被睿老王爷截获。今日来,便想亲自将今日的东西送你。” 说着,他又自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递到凤兮面前。 凤兮垂眸,便见他修长白皙的指尖上,正握着一只碧绿的手镯。 她眸色微闪,却闻他道:“清娴虽不喜在下父皇的赐婚,但无论如何,还请先莫要公然悔婚,大昭虽不比东临,但也是天下四国之一,在下又乃大昭唯一的皇子,若是被天下知晓清娴弃了在下,在下沦为天下笑柄倒是其次,但大昭,却定然遭人热议,面子不保。”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此乃我当日在大昭临行前,我母后让我给你的,路途之上,在下不曾拿出,也是不想让你心生压力,而今这东临却处处传言你对我冷待,也道在下被你戴了绿帽,如此,还望清娴戴上这大昭皇媳的镯子,纵然不是真正顺从我父皇之意,但还望维护大昭尊严。” 凤兮神色微变,不料他竟说到了这大昭之国的层面上。 一国的面子,自然极重,她凤兮,也的确未有让大昭难堪之意,再者,无论顾风祈对她心思如何,他对她,终归有恩,就凭此,她自是无法拒绝。 暗叹一声,凤兮点了头,正要伸手去接那镯子,不料他儒雅而道:“还是在下亲自为清娴戴上了。” 说着,他伸手顺势握住了凤兮的手,随即将那通体碧绿的桌子朝凤兮手上套,突然间,待镯子戴至手腕,才见凤兮腕上,竟是早已有只略微普旧但却做工极好的手镯。 他目光骤然一晃,连带脸色都变了几许。 凤兮问:“怎么了?” 他目光直凝着她手腕上的普旧镯子,问:“清娴手上这镯子倒是别致,以往怎未见清娴戴过?” 凤兮默了片刻,淡着嗓音如实道:“这是夜流暄送的!”说着,又眉头一皱,道:“这镯子倒是奇怪,戴上之后,无论如何都摘不下来了!” 嗓音尾音未落,顾风祈已是将他的那只婢女镯子从凤兮手腕上摘了下来。 凤兮神色微动,静静望他。 他重新将他的那只碧绿镯子收于怀中,宛若什么事都未发生般朝凤兮儒雅而笑,只道:“在下突然想起,既是清娴不愿再应承我父皇的那道赐婚,如此,在下也不该再为难凤兮戴上着大昭皇媳的手镯。凤兮你,也该有自己的良人要寻,不该受我父皇的旨意影响。” 凤兮神色一深:“清隐公子方才所言,可非这意思呢!”说着,话语直入重心:“可是夜流暄送我的这只镯子有何问题?” 他神色略微躲闪,待凤兮再度问了几遍,他终于迎上凤兮的目光,朝她道:“清娴相信宿命吗?” 凤兮道:“以前信,现在不信了。” 他叹息一声:“有时,宿命便是宿命,由不得我们不信。” 凤兮神色微滞,不解的深眼凝他。 他眸底深处略有风云,最后逐渐化为一方黯然与悠远,只道:“本以为夜流暄心有磅礴,阴狠无情,不料,他终归是有半分良心,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若存有良心,难道对这天下百姓不好吗?” 他摇摇头:“不好!他若冷很无情,若是天下罪人,他若被人除了性命,可喜可贺。若他所有阴狠无情,只为一人,那他,虽是天下罪人,却也是天下最为可怜可悲之人。” “清娴不懂公子这话,还望明示。” 他唇瓣动了动,欲言又止,但终归是未曾道出半句话来。 正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外扬来暗卫的嗓音:“孙小姐,镇国将军府到了。” 凤兮眸色微动,盯了顾风祈一眼,正准备下车,不料顾风祈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朝她极深极深的道:“有朝一日,若夜流暄灭尽天下,甚至对东临大打出手,清娴可会阻止?” 凤兮心底一紧,只道:“他若敢伤害东临,伤害我外祖父及舅舅,我定不许。” 他神色蓦地复杂幽深,再无半点清风温润:“若他惟独不懂东临,只收了其 余三国呢?” 凤兮怔了一下,神色云涌,只道:“我知公子之意,但我也说过了,公子对我有恩,你有事要我相助,我自然竭尽全力的为你办到。你若不愿看到夜流暄统一其余三国,不愿百姓受战火烽烟之苦,我若有能力,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眉头一皱,捏紧了凤兮的手腕,又低沉沉的问:“若统一三国是他最后的愿望,若他自此之后,便死了呢?” 死了? 凤兮心底有过刹那的刺痛,本想强行压抑,不料那丝刺痛竟是越来越烈。 她身形突然有些僵硬,连带心底都有些莫名的波动与发紧。 她直直的迎着顾风祈的目光,却闻他又道:“若是他活不久了,但统一三国是他唯一的愿望,如此,凤兮可还会帮我阻止他?” “你,你这话何意?夜,夜流暄,夜流暄他会死?” 顾风祈突然一叹,随即松开凤兮的手,道:“清娴的心,又乱了。”说着,坦然而笑,但眸底的复杂却是不减:“本想试探一番清娴,不料清娴对夜流暄,终归是特别的。夜流暄不会死,他武功高强,身边能人无数,他能灭尽天下人的性命,也断然不会让自己受到半点伤害。清娴放心吧!” 说完,他也不再观察凤兮的反应,反而是朝车帘处挪身而去,头也不回的又道:“宁王府的若瑶郡主,温文尔雅,但却令在下所扰,是以,宁王府的南院,在下委实有些住不得了。清娴身为东临长公主,皇上后来也为你赐了长公主府邸,既然清娴不曾住进去,可否让在下入那宅子住上一些时日?” 凤兮深眼凝着他的背影,只道:“若瑶郡主对公子是真心,清隐公子又如何要将她拒之门外?毕竟,若瑶郡主曾主动请嫁,就凭这份真意,公子还有何不满的?” 他身形一顿:“清娴无须相劝,在下闲云野鹤惯了,不愿耽搁了若瑶郡主。” “可是公子终归不能一个人独处一辈子,你身为大昭皇子,终归是要纳妃成亲。” “那清娴呢?清娴身为长公主,更是北唐帝姬,北唐皇家血脉,便要由你来沿袭,即便清娴不愿嫁人,但为了延续北唐命脉,清娴终归还是要成亲,不是吗?” 说着,他回头朝凤兮望来,见凤兮眉头一皱,目光存有几许茫然,他笑道:“在下知清娴并非在意富贵荣华之人,也知清娴不过是想过得安然自在,如今,既然在下喜欢自由,不愿娶,而清娴你也不愿嫁,不如你我来约定一番,待天下大定之后,你我若还未寻得良人,不如便凑合一番,在药王谷内安生立命,互相扶持直至终老,如何?再者,当日离开药王谷,白雪覆盖,银装素裹,药香隐隐中,清娴当时,不是也留念了吗?” 凤兮神色一颤,垂眸,心底复杂横生。 顾风祈儒雅而笑:“清娴虽未答应,但也未否决,如此倒也好。另外,慕容青此人身份特殊,加之心思缜密,清娴笼络他时,务必小心应付。” 说完,再也不待凤兮出声,他掀了车帘便缓缓下车,一举一动清雅无限,委实是儒雅得令人心生半分摇曳与痴迷。 公子如玉,温润风华,只可惜,顾风祈的确如玉,的确温润,的确风华,但她凤兮,心底却无半分向往与痴痴,更或者,她对他的芥蒂,一直都不曾真正松懈。 突然间,目光凝在那恢复平静的车帘,凤兮心底也沉重开来。 镇国将军府,今日似是被逐一打扫过,廊檐小径上,皆不染一尘,甚是干净。 慕容青的主院外,新栽的腊梅冷香浮动,朵朵红得滴血,凤兮忍不住多望了两眼,便闻身侧领路的将军府管家道:“将军听说长公主的主屋外有寒梅,便以为长公主喜欢,是以特意在这将军府内也栽种了不少。” 凤兮怔了一下,微微一笑,只道:“青竹倒是有心了。” 管家道:“将军历来不曾对哪个女子这般好,惟独对待长公主,是极上心的。” 听得这些话,凤兮眸色微动,心底倒是忆起那夜流暄的管家来,曾几何时,那管家也苦口婆心的对她相劝,欲让她对夜流暄多上心,只可惜,只可惜夜流暄冷冽无情,她也满心伤痕,无论那管家如何相劝,她与他,终归无法安然处之。 凤兮暗暗沉默,未再做声,足下步子直往慕容青的主屋而去,待刚入得屋门,便见慕容青正坐于软榻上下棋。 见得凤兮来,他抬眸朝凤兮望着,面容展露笑容,眨眼一观,也是风雅得当,委实好看。 凤兮一直都不觉得 这慕容青像武将,无论是他俊美的容颜,亦或是他风雅的性子,都与战场上热血拼杀的粗犷武将格格不入。 她按捺神色的朝他回以一笑,随即缓步做来,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他什么。 面前,一张矮桌静置,上面棋盘上白子黑子交错,似是已凌乱不堪,但细细一观,此局虽看似无解,但多费些周折,也能解开。 正这时,慕容青叹息一声:“让凤兮见笑了,我独自下棋,竟下成了死局。” 凤兮稍稍将目光从棋盘上收回,随即朝慕容青打量而去。 此番静观,才见他身上着了白袍,面容稍加修饰,连带墨发都一丝不苟的以发冠挽上,整个人看着清风俊朗。 大抵是见凤兮打量得认真,慕容青眸中竟有些不自然,随即干咳一声,微微一笑:“只是新换了身白袍而已,凤兮觉得我这般穿着,不衬?” 凤兮稍稍挪开目光,只道:“非也。只是难得见青竹衣着白袍,是以多打量了几眼而已。”说着,目光朝面前的棋局望来,又道:“青竹这盘棋,并非死局。” “哦?”慕容青略微怔愣。 凤兮瞥他一眼,随即自然而然的抬着指尖拿过白子,仅是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随即缓道:“将子落在此处,便是解局的关键。” 慕容青怔了一下,细细一观,随即脸色一变,朝凤兮道:“妙哉!我倒是不知,凤兮棋艺竟是这般了得。” 凤兮缓道:“青竹过奖了,我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误打误撞竟能参透死局,凤兮的本事也是不小了。对了,今日邀凤兮来,是想领凤兮去看一些东西。” 凤兮眸色微动:“青竹想要凤兮看什么?” 他拿过身侧的拄杖,缓缓站起,凤兮眸中滑出几许复杂之色,随即也跟着站起,伸手稍稍扶住他的胳膊,闻得他道:“凤兮,你随我来。” 凤兮按捺神色的点头,扶着他继续往前。 待出得主屋,慕容青便指使着往主屋后方的小径而去,小径深处,越走越荒凉,周围未再有矮树萦绕,亦或是新栽的红梅飘香,反而是立了不少敷着青苔杂草的石头,而待行至一方硕大的石头前,慕容青抬手在石头上摸索片刻,刹那,石头应声而动,竟是朝后足足退了一步。 随着大石的挪动,方才被石头静立之处赫然一方漆黑的洞,洞口最上面,可见石阶蜿蜒,隐隐透着几许神秘。 凤兮神色已是有些震颤,心底也被复杂积满。 这时,慕容青则是自怀中掏出了一枚夜明珠,随即朝凤兮缓道:“下去看看吧!” 洞口上方略微狭窄,凤兮无法与慕容青并排而行,只得走在他身后。 洞中的石阶,蜿蜒而下,气氛死寂,是以凤兮二人的脚步声倒是在这洞中显得格外的清晰突兀。 慕容青手中的夜明珠倒是散发着明亮的光影,映照得石阶周围宛若白昼,凤兮紧跟在慕容青身后,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细细打量周围,待行至石阶的最低层,后又随着慕容青绕过一弯,待再抬眸往前一观,心底猛地一惊。 只见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极大极宽的石室。而这石室中,各处皆是堆积如山的刀剑长矛,略微一观,粗略估计竟是不下十万。 凤兮脸色震然,随即压抑着心底的惊意,低问:“青竹怎会有这么多兵器?” 听说,武将拥有数十兵器倒是可以,但若是囤积上千上万兵器,无疑会让朝廷收缴,严重者,怕会受人非议,沾染上意图不轨亦或是叛国之名。 是以,这慕容青竟在自家府邸中囤积这么多兵器,想来这反心,怕是早已滋生。 “囤了几年,自然有这么多。”相比于凤兮的震惊,慕容青答得自然,言语中无半分戒备与波动,说着,他随手拿起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朝凤兮道:“这里的每一把剑,每一杆长矛,皆锋利无比,打造所用的银子也是普通长剑或长矛的两倍。我这些年所有的官饷,全用在这些上面了。” 凤兮目光朝他手中那明晃晃的长剑凝了几眼,眸中略微有些发紧,未言。 慕容青观她一眼,随即将手中长剑放下,伸手牵上了凤兮的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问:“凤兮可是吓着了?” 说着,又道:“昨日闻得凤兮的话,便深有感触。既是凤兮择我为良人,想要与我一同打拼天下,是以,我自然要拿出诚意,让凤兮放心。说来,我让凤兮知道这密室,让凤兮见得这么多兵器,便是诚恳的将我慕容青的性命交到你手上了,一旦凤兮告密,我慕容青,自然没活头。” 第181章 北唐旧臣,为主1 凤兮心底发紧,半晌才努力压抑住心底的紧然与惊意,随即道:“青竹如此信我,凤兮,定也不会让青竹失望。” 慕容青深眼观着凤兮,微微一笑,随即朝凤兮道:“来,我再让你看个东西。” 说着,一手拄着拐杖,一手将凤兮牵着往石室中那唯一的案桌行去。 待行至案桌边,他松了凤兮的手,于案桌的抽屉中翻出两张图纸在桌面铺来。 凤兮垂眸朝那两张图纸打量着,慕容青出声解释:“左边这幅,便是整个东临的兵力布阵图,而右边这幅,便是乌俅的兵力布阵图了。” 凤兮眸色一动,自打看见这满室的兵器,她便已然受惊,如今再见这两副兵力布阵图,心底骤生的波澜,委实壮阔。 她一直知晓慕容青有野心,但她却不知,慕容青已在为自己的野心做准备了。 是以,若当真拉拢他,也无疑是与虎谋皮,到时候,她种入他身体内的蛊毒,能否真正的控制住他? “凤兮怎不说话了?”正这时,慕容青缓缓出声,嗓音不曾掩饰的透着几许关切。 凤兮按捺神色,转眸朝他微微一笑,随即目光再度凝在面前的两张图纸上,低低的问:“青竹是想将东临与乌俅两国都收于囊中吗?” 他道:“我慕容青的目的,仅有乌俅罢了,但我仅有一人一力,若非夺得东临,我又有何本事去灭了乌俅。” 凤兮眸色一深,眉头一皱。 慕容青握紧了她的手,话锋稍稍一转,意味深长的问:“睿王府与宁王府建功赫赫,却是为他人建树。如今坐拥帝位的,也不过是当日极不受宠的皇子罢了。凤兮,睿老王爷一身为国家社稷,满心操劳,难道就不想自己当家做主,让这东临之国,彻彻底底的易主换姓吗?亦或者,将这东临换做北唐,也是极好的,不是吗?” 凤兮神色一颤,心底复杂横生。 慕容青这话,的确是击中了她的心。 自打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份,那北唐二字对她而言,委实是一块神秘而又悲戚的疤,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不知以往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她的爹娘到底是何样子,她只是莫名的有种向往,向往这天下间会再有个名为北唐的帝国建起,向往着自己能有个真正的归宿罢了。 不得不说,她是北唐遗孤,即便如今入住睿王府,即便东临墨池给了她东临长公主身份,但这寄住般的身份,依旧给她一种浮萍飘摇之感,亦如以前计划要彻底逃离小端王,要彻底逃离夜流暄一样,她会觉得,她飘摇不定,天下之大,却无她真正容身之处。 正失神,慕容青却是稍稍松开了她的手,将面前那张东临兵力的布阵图卷了起来,塞在了凤兮手里。 凤兮抬眸观他,他温润而笑,道:“凤兮如今是东临长公主了,对于这东临,我自然不能擅自做主的灭了去,我将这兵力图送你,是否要拿下东临,你来决定。” 凤兮骤然觉得手中的图纸有千百斤重。 这是火海,也是祸事,一旦有人知晓这图纸在她手里,这窃国反叛之罪,怕是连睿王府都担当不起。 她眉心紧蹙,沉默着,本想立即将这卷图纸递还慕容青, 然而仅是刹那,她心思一转,又当即敛住了送回图纸的心思。 不得不说,图纸在她手里,她终归要安心一些,这图纸若在慕容青手里,一旦他还对东临存有觊觎,到时候的东临,定然飘摇。 出得地室,外面淡阳缕缕,清风习习。 东临天气委实极好,时常暖和如初,拂来的风也鲜少冷凉刺骨。 在扶着慕容青回到他的主屋外,放眼望着那些新栽的梅树,瞧着那一朵朵点缀着的鲜红梅花,冷香浮动中,凤兮突然有过刹那的失神。 她记得,曾经夜流暄还是南岳右丞时,于她病重之际,他在右丞府中新栽了一片火镰。 那些火镰花朵朵摇曳,鲜红的色泽比这寒梅浓上几倍,乍眼一观,红得似妖似火,鬼魅得令人心颤,遥记当时夜流暄曾说,火镰的香气可凝神活血,她若在屋内呆得闷了,便来这里小坐,闻闻这火镰的花香,对她的身子也是极好。 只可惜,她当时极其憎恶夜流暄,他的一切作为,她皆未放于眼里,但如今莫名且突然的忆来,慢慢捉摸他曾说过的话,心底深处,终归是波澜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堵住了心口,令她不适,但又莫名。 相比于夜流暄的冷冽,慕容青却是极有情调。 若非听他亲口道出他不喜与女子接触,待见他让人在梅花树丛中安置了方桌,摆了琴,放了茶,甚至还细心的摆了果盘糕点,她定要以为他甚懂讨好女子之道。 穿过梅花丛,与他在桌旁对立而坐时,慕容青已是率先将一叠糕点推近,缓道:“听闻凤兮在睿王府中最喜这种桂花糕,是以便一早吩咐厨子准备了一些。” 凤兮朝他微微一笑,随即垂眸一扫,待见不仅是那桂花糕是她之喜,就连桌上那其它几盘糕点皆是她喜欢的,她愣了一下,不由抬眸朝慕容青观去,眸中存有几缕愕然之色。 他则是温和的迎上她的目光,分毫不诧异她眸底的愕然,嗓音亦如染了寒梅清香,令人心旷神怡:“凤兮的喜好,我已打探了不少,你先尝尝吧,看看将军府后厨做出来的东西,可有睿王府做出来的好吃。” 凤兮按捺神色,只道:“青竹对凤兮太过上心。” 他则道:“既是要决定在一起,互相扶持,那些共话桑麻之话我虽说不出来,但对凤兮好,我慕容青却能做到。” 凤兮不置可否,只道:“青竹身为一国将军,说一不二,这份魄力,凤兮从未怀疑。” 他笑笑:“凤兮不曾怀疑便好。”说着,深黑的眸中存有半许暖意:“这将军府也冷清得太久,我也一个人生活得太久,如今有凤兮相伴,这份温情暖意,我慕容青,定会珍惜。” 凤兮心底一紧,随即按捺神色的朝他笑笑,伸手便拿起一块桂花糕来,未再回话。 是否是温情暖意,是否是虚意应付,凭这慕容青的聪明,自然明白。 只是,他心有磅礴,而她也心思厚重,她与他皆是清楚明白,纵然二人之间未有情意,但也可凑合着在一起,互相利用,却也互相扶持,只不过,只不过她凤兮终归是多了个心眼,狠了半分心,于他身上种了蛊毒,一旦慕容青脱离她的控 制,一旦慕容青饿狼反扑,她也不至于徒手无奈,任其动作。 糕点品过,茶水饮过,慕容青便委婉出声让凤兮弹琴。 他是想以弹琴打发时辰,留她在这里用午膳,这点,凤兮心知肚明。 是以,她也并未拒接,素手而弹,然而不知不觉间,竟是重弹了那首葬心曲,因着未动用内力,葬心之曲也不过是普通琴曲,只是那哀转的调子委实悲戚,令人无端的心声忧愁。 慕容青叹了一声,打破琴音营造的悲戚氛围,“凤兮此曲哀愁,不知凤兮在哀愁什么?” 凤兮指尖停歇,抬眼观他:“世之不平,人之不稳,便是凤兮所愁。” 他身上盖住了凤兮落在琴弦上的手,深眼凝他,似是满目存情:“日后凤兮,尽可抛却所有忧愁,一心一意相信我,倚靠我便好。纵然世之不平,人心不稳,但我也能为你建造出一方安隅。” 是吗? 乍闻这话,凤兮心底摇曳,她凝望他半晌,终归是不置可否,仅是勾了薄唇,淡淡的笑了。 慕容青虽不是等闲之辈,但比起夜流暄那些人来,终归是逊色半分了,若天下当真大乱,她若仅仰仗这慕容青,孤注一掷,这落败的结果,应是毫无悬念。 是以,纵然他言语令她心生慰藉,可终究,她还是不信,也不能信。 几曲完毕,正午将至。 将军府管家亲自领人来布膳,待一切完毕,凤兮才扶着慕容青出了梅花丛,入了他的主屋。 屋内菜香扑来,落座一观,才见桌上菜肴极其丰盛,稍稍打量,那些菜肴,无一不是她常日里喜欢的菜肴。 慕容青亲自执筷为她布菜,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只是,他一举一动太过热络与温情,反而令她越发的戒备与疏离。 突然间,她只觉有些方面的献好,过头了便称作殷勤了,兴许还会适得其反,惹人不畅,遥记以前的夜流暄,也经常为她布菜,只是姿态清冷,并无太多言语,她虽然不曾去欣赏,但此际却莫名发觉,夜流暄的清冷性子,也好过此际言笑晏晏,话题一重接着一重的慕容青。 午膳用毕,凤兮不曾多呆,寻了借口便离开将军府。 慕容青温言相送,说是明日再邀她过府,她心底一紧,第一反应,便是明日的她,怕是得寻了借口拒绝。 毕竟,她要的是慕容青的合作,而非真正与他虚意逢迎的每日相对,更别提什么日久生情了。 午后的阳光暖人,凤兮一身厚实白裙,显得有些厚了。 她步子挪得有些慢,送她的管家也亦步亦趋的放慢脚步小心跟随。 不久,待凤兮步出将军府大门,管家于她身后唤住了她:“长公主!” 凤兮驻足,扭头望他,他却是皱了皱眉,面上有些畏惧拘谨的问:“长公主对我家将军,可是真心?”说着,牙齿一咬,似是下了决心般又问:“长公主心仪我家将军吗?” 凤兮一愣。 这话连慕容青都不曾问过,这管家,委实是太过操心。 再者,她对慕容青是否是真心,想必凭慕容青的聪明,又如何不知?只不过,慕容青也不过是看中了她睿王府孙小姐的身份,看中了她北唐帝姬的身份,他与她二人互相凑 合,互相凑合,这是她是否心仪于他,有何关系? 一时间,她并未回话,然而管家的脸色显得越发纠结,只道:“老奴知晓自己身份卑贱,但仍是希望将军寻得幸福,日后儿孙绕堂,是以也斗胆问长公主一句,若是长公主并非对将军真正上心,长公主可否劝说将军娶进一房真正爱着将军的偏房?” 凤兮神色微变,淡然而笑:“我还未嫁入将军府,管家便拾掇着我劝你家将军纳妾,管家此举,可是在轻贱凤兮?” 管家脸色一白,忙要跪下,凤兮却是应时扶住了他,见他受宠若惊的望她,她才淡道:“管家放心吧,凤兮,也非不近人情之人。” 说完,再无耽搁,转身便离去。 因着来时是乘坐顾风祈的马车,此番归去,却无马车,也无软轿。 大抵是见怠慢了凤兮,将军府管家忙追上来说让凤兮等会儿,他即刻去准备马车,然而凤兮却是兴致缺缺,婉言相聚。 自打受得乌俅之人袭击,凤兮身边历来暗卫重重,出行间,也是软轿马车代步,从不真正踏步赶路,而今领着两名暗卫当街而步行,两名暗卫明显神色严谨的扫视周围,凤兮瞥他们一眼,却是淡道:“无须太过紧张了,近些日子这西桓都城严加防守,乌俅之人还没胆子当街刺杀,暴露行踪。” 其中一名暗卫回道:“纵然如此,但还是不容有分毫闪失。孙小姐,我们还是雇顶软轿吧!” 凤兮淡笑:“你们抬着软轿招摇过市,有心之人,又如何不知软轿中的人是我?再者,我这几日出行,皆未再被乌俅之人袭击,想必他们应是会安分几日。” 毕竟,前不久乌俅之人先是制造了西湖刺杀,后又胆敢闯入睿王府伤她外祖父,就凭这两点,东临墨池已下了旨意对这西桓都城严加搜索,想必那些乌俅之人,这几日人人自危,定然不敢再当街兴风作浪。 正想着,不远处的酒楼有人被轰了出来。 凤兮凝神一观,那是一名全身脏腻的老乞丐。 “臭要饭的,这迎客居是你能进的?”轰人的酒楼小厮们将那老乞丐推倒在地,几人纷纷围拢,怒斥喝骂,最后开始对那老乞丐拳打脚踢。 老乞丐匍匐在地,似是在护着什么,任由小厮们的拳脚落在背上,一声不吭,似是不曾觉察到痛一般。 凤兮怔了怔,眉头一皱,正要上前,不料暗卫道:“孙小姐,我们还是尽快回府吧!” 凤兮默了片刻,待见那老乞丐疼得忍不住闷哼,她神色一变,终归是不顾暗卫劝说的上前,扯着嗓子道:“住手!” 这话一出,打人的酒楼小厮们纷纷停手,皆是转眸朝凤兮一望,待见凤兮不过是个纤瘦女子,他们不屑一笑,遂又开始对地上的老乞丐拳脚相加。 凤兮皱眉,目光朝两名暗卫示意,暗卫们无奈,仅得立即上前推开了一众小厮。 因着暗卫们动作极快,加之浑身带着几分刚毅与煞气,众小厮虽被推搡得骨头发疼,一时间也有些不敢上前朝暗卫们怒冲冲的推回来,然而待视线迂回中,见得暗卫们衣角上那睿王府标记,他们霎时脸色发白,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朝 凤兮跪身而下,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长公主驾到,望长公主恕罪,恕罪!” 一时间,街道上的其余人闻得,一排排跪了一地。 暖阳低撒,但拂来的风似乎有刹那的凉骨。 凤兮不曾受过这么多人的跪拜,声势浩大,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怔怔。 “大家快起来吧!”紧张中,她忙开口唤百姓起身,不料这话一出,那地上黑头土脸满身脏腻的老乞丐浑身一颤,突然发疯似的爬过来拉住了她雪白的裙角。 凤兮一愣,正要推开一步,眼见暗卫们神色紧张的要朝老乞丐踢来,凤兮忙出声阻止,随即想自行挣开老乞丐的手,不料他却将她的裙角抓得极紧。 “你,你,我,我是,我是你的,你的……”低低的一句话,无力而又断续,然那嗓音,却是令凤兮心头刺痛,顿时满面诧异与复杂。 正要蹲身下来,不料暗卫们劝道:“孙小姐不可!” 凤兮怔了一下,仍是蹲了下来,彼时,那乞丐正仰头望她,黏在一起的脏乱黑发盖住了他的脸,待她伸着指头稍稍拨开那人的头发,才见他乌黑脏腻的脸略微熟悉,熟悉得令她浑身一震。 果然是,果然是姚隐。 曾几何时,姚府中那高高在上的爹,曾经那从不曾将她放于眼中的爹,竟还有与她重逢之缘。 只可惜,只可惜她在感慨世事无常的同时,他第一次出声唤她,竟是连说了几个‘你’,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唤不出来,这等令人啼笑皆非之感,委实是不畅。 想来也是,姚府中的姚七月之名,仅是她自己唤得,别的人,皆对她以傻子蠢辈相称,即便是这姚隐,也对她冷如冰霜,使得她一生之中仅是听过他几句话,仅是见过他几面,但那种印刻在骨子里的畏惧,已是令她将他记得清晰至极,甚至于此番仅是听得他唤了几字,她便心底发震,莫名的觉得清晰。 “姚大人。”仅是片刻,凤兮按捺神色,朝他低低的唤了句。 因着此番身份迥异而又尴尬,她已不能再如以往那般唤他爹爹了,再者,他已不是她的爹爹了,是以为了突显半分尊重,她唤了他这三字。 说来,往昔的一切一切,不过是场错误,待时过境迁再回首观望,姚府曾经那十几年的噩梦,不过是场虚幻,但那种疼痛,却有真实得紧,令她如今想起,竟也有些心颤。 再者,忆起当日夜流暄许诺她饶过姚府之人的性命,仅是贬为奴籍,而今这姚隐,又怎会在这东临出现? “你,你,你救,你救救她们。”似是被她那声姚大人震住,他目光霎时灰尘,但也仅是刹那后,他再度焦急低沉的出声。 凤兮眸中复杂横生,不曾将他的话听入耳里,只道:“凤兮已不是姚府中人,是以,姚府之事,您无需再让我帮忙了。” 说着,目光朝他脏腻的面容一扫,随即眉头一皱,目光朝暗卫们落去,让他们掏了银袋子出来,随即将银袋子朝姚隐手中一塞,道:“今日相见,也算是缘分了,这些银子你拿着,去买件衣服和吃的吧!” 说完,强行挣开他的手,大步往前,然而仅是踏出一步,裙角再度被他拉住。 第182章 北唐旧臣,为主2 西桓城西的那条幽深的巷子里,微风浮荡,迎面扑来的,是夹杂着霉味及酸臭味的气息。 宅宅的巷子里,皆是堆满了脏腻不堪的棉絮亦或是脏碗,一些发丝粘在一起且凌乱不堪的人,正裹着一身发黑的烂夹袄挤在一起,抢着一盆散着浓浓酸味的面条,而另外一些,则是有气无力的靠在墙边,亦或是宛如死尸般斜躺在地,一动不动。 整个巷子里的人,皆衣着破烂,满身脏腻,像极了乞丐,那种人人呈现出来的凄凉之感,却也是震人心房,令人无端端的觉得这巷子各处都被凄凄填满,既有些吓人,又有些怜人。 随着姚隐刚刚步入这条巷子时,凤兮便颤了目光,皱了眉。 往日在姚府,她也过得猪狗不如,但比起这些乞儿来,她身上补丁单薄的衣服至少还干净,她的头发,至少还不是粘连在一起,脏腻不堪。 “孙小姐,此地污浊,我们还是回府吧!”正这时,一直都严谨跟在她身边的暗卫再度出声劝慰。 凤兮皱了眉,抬眸瞧了瞧前方不远那佝偻踉跄而行的姚隐,眸色一闪,却是摇了摇头。 “孙小姐身份贵重,委实不该来这等下贱之地。”见凤兮坚持,暗卫再度出声。 凤兮叹了口气,转眸朝巷子里姿态各异的乞丐们望了一眼,只道:“无妨。其实我以前,也不比他们贵重。” 以前,是的,以前。 以前她在姚府,猪狗不如,她无自由,无可以果腹的食物,饿得厉害了,她会去喝姚府湖泊里的水,会去偷姚府后厨的残羹冷炙,以此保命,如此一来,以前的她与这些乞丐,别无分别,甚至,这些乞丐比她好,至少活得自在,不用成日挨打挨骂,提心吊胆,更不会被人算计来算计去,次次与那阎罗殿擦肩而过。 “你这老头,怀里藏着的是什么?可是寻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了?”正这时,踉跄走在前方的姚隐被人一脚绊倒在地,跌声厚重。 仅是刹那,那名绊倒他的人便在他怀中搜寻,掏出了两只冷硬的馒头,随即两眼泛光,顿时缩到角落里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 姚隐在地上先是不动,过了半晌才开始用力挣扎,勉勉强强自地上站了起来,待他转头朝那抢他馒头的乞丐望去时,只见那名乞丐早已几口噎完了两只馒头,脏腻的手中如今已是空空如也。 姚隐身形一颤,浑身气得发抖,突然间,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转眸朝凤兮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终归是勉强断续的道:“此,此地人流嘈杂,不,不好意思,害你脏了眼。只是,只是她们就在前方了,还望你稍稍耐心,随我去看看她们。” 曾几何时,自己这高高在上的爹,会这般低声下气的与她说话? 凤兮脸色微变,心底滑出几许复杂,却是未拒绝。 自打方才在酒楼前被他强行拉住裙角,她并未有意心软,只是见得他竟有意朝她跪着磕头,她才终于是忍不住应了他的意。 前程往事,她早想忘却了,即便姚府的这些人可恶可恨,但终归是将她养大了,不是吗?既然她当日能求夜流暄放过他们,此番相见,即便已成路人,但骨子里的心慈作祟,仍是忍不住想帮他一把。 说来,她北唐凤兮,终归做不到真正的冷狠罢了,也不知那夜流暄,气质出尘,容貌仙逸,本是桃源世外之人,又如何 会满手血腥,参与争端,弄得自己俗不可耐,最后成为南岳上下敢怒不敢言且人人得而诛之的佞臣。 夜流暄。 不由间,心底再度念出这三字,但念完之后,心底深处却是涌出了几许淡漠。 脑中有太多想不透的事情交织,令她不得不去探寻,去考究,只是在还未真正将那些事弄清,事态朦胧中,她对夜流暄的态度与感觉,错杂得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把握不准了。 大抵是衣着华贵,与这巷子里的乞儿们格格不入,巷子里的乞丐们也大多朝凤兮盯着,蠢蠢欲动,若非凤兮身侧的两名黑衣暗卫满身不容人靠近的煞气,这些乞丐们怕是得冲至凤兮脚底,求她几个铜板。 凤兮尽量忽视周围乞丐的眼神,然而待见不远处一名女乞丐身侧趴着几名瘦得皮包骨头且衣不蔽体的小乞丐,她眉头一皱,心底一颤,终于是驻了足。 察觉到她停下,姚隐当即扭头过来,浑浊的视线里充满紧张与央求:“她,她们就在前方了,你再忍耐一会儿往里面走走。” 暗卫们也应时低问:“孙小姐,可是想出去了?” 凤兮朝暗卫摇头,随即又朝姚隐投去一记安慰眼神,随即缓步朝那几名小乞丐行去,最后蹲在了她们身边。 他们皆是半大的孩子,年纪不过八九岁,那无力散漫的眸子里对她存有几许戒备,但仅是片刻,他们干枯的眼里突然积了泪:“姐姐,姐姐你给我们一点吃的吧!” 稚嫩的嗓音,却是如车轮压榨过一半,干裂难听至极。 凤兮心头一紧,忍不住朝暗卫望去:“身上可还有银子?” 暗卫摇头,目光却是朝姚隐瞥了一眼,示意他们身上的银子都给了姚隐。 彼时,姚隐眸中顿露紧张,慌忙伸手捂住了袖口。 凤兮淡眼观了姚隐一眼,随即回眸过来,伸手解了一枚玉佩递给其中一位年长的孩子。 那孩子忙伸手接下,随即拉扯着两名年幼的弟弟朝凤兮磕头,凤兮看得莫名心酸,随即忙起身往前,奈何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凄厉的呼喊与打斗,待她转眸一望,才见那几名瘦削的孩童被人压在地上,而他们手里的玉佩,早已被几名瘦削不堪的中年乞丐抢走。 “你们还给我们,还给我们,我们姨娘病了,姐姐给的玉佩得拿去换药!”此际,那名年长的孩子满眼不甘,却又无可奈何,震怒之中,气得两眼发红,但却不曾大哭。 仅是刹那,他拼命挣扎,待挣脱那几名中年乞丐,便发疯般冲上去夺玉佩,不料反遭中年人们狂揍。 他那两名年幼的弟弟哭喊着上去阻拦,却是被几名中年乞丐重重一推,刹那,眼见那两名幼童被推得身形不稳,身子狠狠朝墙壁撞去,凤兮回过神来,不由惊呼一声,闪身上去阻止时,却仅是拉得其中一名幼童的褴褛的袖,而那幼童的头,却是脆生生的撞在了墙壁上,鲜血长流。 一切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凤兮呆了眼。 不过眨眼间,两名活生生的幼童双双在墙上撞得头破血流,骤然间丧命。 “弟弟,弟弟!”那年长的孩子惨呼,嗓音撕心裂肺,哀绝之意尽显,而那不远处仰躺着的妇女,也是发了疯般朝两名幼童的方向爬来,浑身颤抖,最后喷出一口血来,身子再无动静。 暗卫们终归是迅速挟持住了朝那年长孩子拳打脚 踢的几名中年乞丐,彼时,冷风渐起,凉意竟是有些刺骨了,那年长的男孩发疯般朝那妇女身边爬来,嘴里颤抖不堪的嘶声唤着:“姨娘,姨娘。”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凤兮僵坐在原地,手中依旧抓着那名幼童的褴褛衣袖,良久,她才伸手朝那孩童的鼻子探去,待未探得气息,她眸色一颤,浑身开始发僵。 死了,竟是死了。 不多时,那幼童身上溢来的血,染红了她的白裙,绘出了一片血花。 相比于凤兮的惊愣,不远处的姚隐见惯不怪的上前,仅是有些紧张与凄凉的道:“乞丐之中,争夺打斗,有人死伤也是正常。你那大娘,便丧生在这些人的拳脚之下。” 他难得不口吃的与她说一句完整的话,待凤兮抬眸见得他眸中的慌张与闪躲,她终归是心头发紧。 大娘吗? 遥想以前的姚府后院,大娘为尊,她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那大娘会任由姚霜欺负她,会任由府中下人欺负她,更有甚者,大娘还会亲自差人不给她饭吃,就只为,只为她凤兮偷偷看了她一眼,她便以她孤星带煞会冲撞她为由,活生生的饿她两日。 世事无常,以往怕是没人会料到,姚府中作威作福的当家主母,最后竟会丧生在一群乞丐的拳头下,可悲,可凄。 “走吧,前面,前面就到了。”正这时,姚隐又小心翼翼的催促了一句。 他从来不曾与她这般客气的说过话,大抵是落了难,骨子里的尊荣全数被磨却,甚至连自尊与硬气都没有了。 凤兮眸色一闪,仅是朝他点了点头,待松了那已亡的幼童的衣袖,目光一转,才见那名年长的孩子正趴在那妇女身边,哭得惊心。 凤兮皱眉,缓步朝那孩子行去,身上雪白的衣裙被染了朵朵血红,鬼魅而又慎人。 她在那孩子身边蹲下,身上扶正了他的肩膀,此际,纵然他浑身颤抖,满目血泪,但却不曾大声哭出来。 “对不起。”凤兮眸色一沉,里面藏有几许哀然与紧意,低低的道。 若非她给了他一枚玉佩,那些乞丐也不会抢,他也不会怒,他的两个弟弟也不会死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她的玉佩而起,但她方才给他玉佩,也的确是想帮他,想可怜他而已。 突然间,她心底复杂蔓延,叹息不止,曾几何时,那些骨子里存留着的善意,竟也会是害人的利器,曾几何时,满腔的怜人之意,却也是将人迅速送往阎罗殿的利刀。 “不关你的事,你不给我玉佩,我们也会被饿死!”男孩硬着嗓音道了一句,语气颤抖,说着,又道:“反正都会死,反正我们都活不下来的!即便不被饿死,不被别人打死,我们也会被那些人杀死!” 凤兮并未深究他的话,只是怔怔的望着他,静静的观着他满是血泪的眼,只觉如今他这故作无畏,他这故作坚强的模样,委实是像极了以前的她。 以前,她也无助,也绝望,但她,终归还是不曾大恨。只是,难道当真就这般顺从命运吧?即便命运在刹那间带走了他的几名亲人,也要一味的顺从吗? 一想到这儿,凤兮脸色一沉,开始出神。 “孙小姐!”暗卫们面面相觑,不由担忧的唤了一句。 凤兮这才回神,正要起身,不料那男孩伸着瘦削的手抓住了她雪白的裙角:“姐姐,我知道你是善良的人 ,你能带我走吗?”说着,颤抖着垂眸,似是在压抑极大的情绪,又道:“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凤兮沉默半晌,终归是伸手将那男孩拉起,分毫不顾他瘦削手指的脏腻,细致的将他的手指裹于掌心,道:“走吧,日后姐姐照顾你。” 大抵是男孩的遭遇触及了她内心封存着的往事,凤兮心底发着紧,终归是未拒绝他的意。 “孙小姐,不可。睿老王爷他……”暗卫们诧异相劝。 凤兮并未将他们的话听完,只道:“外祖父处,我自会亲自交代。再者,此处之事,你们留一人先行处理。”说着,目光朝那两名头破血流的孩童望了一眼,眸色僵硬,连带嗓音都叹然悲戚:“为他们都买一副上好的棺材吧!” “是!”其中一名暗卫皱了眉,但却依旧领了命。 再度往前时,凤兮足下沉重,目光扫着巷子周围的乞丐,入目的皆是一道道脏腻不堪的身影,皆道人生百态,但这些人的生活,确如生在井底,暗无天日。 姚隐的身子依旧佝偻踉跄,背影瘦削得厉害。 凤兮忍不住朝他多打量了几眼,低低的问:“你们本是在南岳为奴,如今怎出现在这东临了?” 姚隐身形一颤,回道:“东家死了,我们便逃往这里来了。” 凤兮默了片刻,不置可否,待觉得牵着的男孩步伐有些跟不上时,她转眸朝他望去,轻问:“可是身子骨疼了?” 方才那几名中年乞丐围攻这孩子,他身上怕是早被踢疼了,只是这孩子硬气,心态极强,纵然方才随着他离去,他也挺直了身边,走得决然,不曾转身朝他那两名弟弟及姨娘投去最后一眼,是以,这孩子心性,应是极强。 问话一落,男孩低着眸,却是摇摇头,突然间一言不发。 凤兮眉头一皱,不再朝他多问,仅是朝剩余的那名暗卫随意问道:“东临之国,连这西桓皇城都这般多的乞丐,朝廷就不开仓放粮,救济他们?” 暗卫道:“属下历来不知西桓城内有这么多的乞丐,想必那些乞丐应是最近才涌入西桓都城的。” 最近才涌入的吗? 凤兮怔了一下,埋头沉思,不料被她牵在身边的男孩手指紧了紧,步伐刹那乱了几步,但迅速已恢复如初。 不多时,待绕过几条巷子后,行在前方的姚隐驻了足,“到了。” 凤兮凝神一观,才见不远处一个避风的墙角,正躺着几人。 那几人挤在一起,皆着脏腻的棉衣,棉衣则是脏腻破烂,而他们头发脏黑,粘成一团的垂搭在面上,遮盖住了容颜。 凤兮愣了一下,嗓音一沉,朝姚隐道:“不是说姚霜被乞丐中的恶霸控制了?你央求我来救人,但如今带我站在这几人面前是为何意?” 姚隐眉头一皱,目光略微闪烁,他朝外退了两步,嗓音突然冷了半分,不复方才的紧张与小心翼翼:“姚霜的确被人控制了,但并非乞丐中的恶霸!你别怪我,我姚隐也是迫不得已!” 嗓音刚一落,他顿时拔腿便朝巷子深处跑,整个人腿脚伶俐,哪儿还有方才那踉跄姿态! 凤兮神色顿时一变,心生不祥,此际那名暗卫也伸手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紧着嗓音道:“此地不宜久留,孙小姐,走!” 然而他话语未落,角落里的几名衣着破烂之人顿时腾地而起,眨眼便从破烂的衣袍里抽了 长剑出来,明晃晃的朝凤兮袭来。 暗卫当即推开凤兮,凤兮身形踉跄后退,险险稳住。 眼见暗卫与那几人迎上,凤兮脸色一变,正要自怀中掏出一些丹药毒粉,不料牵在身侧的男孩顿时惊声尖叫,慌张的抱头逃窜。 男孩突来的转变令凤兮惊得不浅,正这时,打斗中的暗卫趁着空挡大呼:“孙小姐快走!速回王府!” 凤兮强行按捺心底的惊意,随即自怀中掏出毒粉,大退好几步,目光朝那暗卫一落,道:“到我身边来!” 暗卫死撑,嘴里仍旧急道:“孙小姐快走!” 凤兮顿时气得咬牙:“你到我身边来!” 她手中的毒粉可非等闲,一旦撒出,若是她这暗卫也沾染了,委实无辜。 奈何这话一出,暗卫来不及回话,不远处倒有一人接话道:“你们二人,皆将命交代于此吧!” 冷冽的嗓音,一字一词中,仿佛震动了周围空气,令人无端端的生寒。 凤兮循声一望,率先入眼的,是一名年轻男子,而那男子身侧,却是几名手执弓箭的黑衣人。 彼时,他们正立在墙顶,居高临下,姿态冷冽中透着肃杀之意,朝凤兮落来的目光,也如看待死人无疑。 “放箭!”仅是刹那,墙头上那么年轻男子再度冷然出声,凤兮心头一紧,目光微闪间,霎时见得那几名黑衣人的利箭朝她飞来。 凤兮神色一变,当即腾空一跃,险险夺过那只箭羽。 “咦。”那年轻男子似是未料到凤兮会轻功,稍稍诧异了一句,随即手一挥,冷冽着嗓音再道:“放!” 再一拨箭羽袭来,凤兮飞身躲着,不料墙头上的那些人不曾停手,轮番放箭。 “孙小姐,走!”暗卫猛的闪身在凤兮身边,扯着凤兮的手腕便要拉她走。 不料墙头上的人齐齐飞下,直朝她二人袭来。 凤兮一把将暗卫往后一推,手中的毒粉顿时朝前一撒,不料那些人竟是训练有素,纷纷扯衣掩住口鼻,她脸色大变,来不及多想,拉扯着暗卫便朝巷子深处飞跃而去。 猎猎的风袭来,凉人刺骨。 身后肃杀之气一片,不过眨眼间,浓烈的剑气离得极近,暗卫再度一把将凤兮往前一推,他独身迎战,却也仅是片刻,便见暗卫被几名黑衣人同时刺中,坠落于地,满身血腥。 凤兮终于是自半空腾身下来,站定在地上,目光独独朝那年轻男子落去:“以多欺少,你乌俅之人倒是本事!” 那年轻男子不曾觉得任何不妥,杀气腾腾的目光朝凤兮一扫,薄唇一启,冷道:“是又如何,重要的是我们必取你的性命!” 嗓音一落,此际他独身朝凤兮飞来,面容阴沉如地狱修罗,似是自信的对凤兮的性命志在必得。 凤兮眸子稍稍一眯,袖中几根银针飞出,那男子轻哼一闪,腾空翻转,轻易躲过,随即一手成掌,猛的朝凤兮拍来,浓烈的掌风霎时将凤兮震飞,在不远几米摔跌,青丝霎时乱作一团。 那年轻男子勾唇一笑,自信而又得意。 仅是片刻,他再度伸手成掌,意要对凤兮赶尽杀绝,然而凤兮此际却趴在地上,苟延残喘,但她却莫名的极度平静,并未慌张后退,于原地不躲不慌,反而是定定的望着他的手掌,直至他的手掌刚要落在她的肩头,但她手中准备好的另一根银针却是霎时用极为巧妙的方法刺入了他的腹部。 第183章 北唐旧臣,为主3 男子应时闷哼,凤兮拼命提气后退,于不远处踉跄站定。 “将军!”其余几名黑衣人纷纷上前扶住那年轻男子,焦急一唤。 凤兮神色微动,紧着嗓音道:“原来你便是乌俅之国的将军!当日西湖之上,可是你差人对我万箭齐发的?” 那年轻男子面容微微苍白,但面上却无半分惧意,反而是挥退扶着他的几名黑衣男子,目光冷冽的朝凤兮锁来:“不仅是西湖的万箭齐发,就说不久前睿王府遭袭,也出自本将军之手!” 他这话不提还好,一提,凤兮眸子稍稍一眯,心底冷意浮动。 “当日我外祖父挨的那一剑,可是出自你手?” 他冷笑:“是与不是,又有何妨,帝姬已是将死之人,弄这么清楚做何!” 嗓音一落,他再度飞身而上,凤兮脸色微紧,不慌不忙的飞身后退,目光直锁着他,手中的银针再度洒出。 那人冷哼,依旧不屑,只是待避过第一批银针之后,他身形突然开始发抽,最后竟是当即自半空坠落,再度摔跌在地。 凤兮神色微狠,在他坠地的刹那,手中迅速掏出的毒粉已是朝他一撒,其余几名黑衣人见状,纷纷掀开黑色斗篷为那年轻男子遮挡,然而趁着空挡,凤兮抬脚而起,猛的朝那几名黑衣人身上的穴道一踢,仅是刹那,在场几名黑衣人顿时难以动弹,身形僵硬如石。 “你这诡计多端的女人!”正这时,地上那年轻男子怒了一声,嗓音夹杂着浓烈的杀气,似要挣扎着起来朝凤兮索命。 凤兮稳稳立在他两步开外,垂眸冷眼观他,只道:“凤兮并非是诡计多端,而是将军你太过轻敌,而你这几名随从,则是对将军你太过紧张。” 说着,她稍稍蹲下身来,嗓音也冷了几个调子:“若我料得不错,如今西桓都城戒备森严,你们无法在众目睽睽下对我不利,是以便威胁了姚隐,让他骗我来此,可是?” 那年轻男子咬牙切齿的怒瞪着凤兮,面上青白交加,似是受了奇耻大辱一般冷哼着,并未做言语。 凤兮眉头微蹙,也未有心再听他回答,只是又问:“将军此番前来刺杀我,可是受你乌俅之帝的指使?” 嗓音一落,见他依旧未答,仅是冷狠的瞪她。 凤兮心底毫无诧异,面容也未生出恼意,仅是原地蹲着沉默片刻,便朝他意味深长的道:“将军硬气不言,凤兮佩服,闻说将军骁勇善战,有乌俅战神之名,将军这等英豪,凤兮委实钦佩。只是,将军身上所中的毒针名为败血,中毒之人,不出一个时辰,定七窍流血而亡,将军是硬气之人,委实是人才,凤兮又的确未有害将军丧命之心,不如,将军日后便留在这东临,与我为友,为我办事,如何?” 那年轻男子冷瞪着凤兮,似有些咬牙切齿的怒,他张口冷声唾弃:“以前皆闻北唐帝姬软弱无能,此番见来,却觉你心思阴狠得紧!”说着,勉强冷笑一声:“想利用本将军为你办事?你倒是不自量力!再者,我三番两次的刺杀你,你会这般容易放过我?” 凤兮眉头一皱,神色微冷,此际并未立即接话。 正这时,不远处的墙头扬来一道极不正经的嗤笑:“我说丫头啊,你最近莫不是想笼络人才笼络得走火入魔了。这小崽子可是一匹狼,即便收复后放在身边,没准哪天也会被他咬上一口。” 语调挑高,嗓音嗤讽而又熟悉,凤兮神色微动,抬眸循声一望,果然见得长白山老头正坐在不远处的墙头上,两条腿一荡一荡的,被风扬着的雪白胡子也甚是突兀惹眼。 “观主倒是清闲。”凤兮淡道,别无多话。 老头愣了愣,随即哆哆嗦嗦的自墙上跳了下来,落地时没掌握好姿势,竟是踉跄着地,摔得哎哟一声。 凤兮神色微动,淡眼观他,便见那老头疼得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随即磨磨蹭蹭的行至凤兮身边,道:“老头我的确清闲,方才翻墙时不注意赏了一出你大翻身的好戏!” 说着,啧啧两声,绕着凤兮走了一圈,打量了好几眼,又道:“丫头长本事了啊,竟连乌俅这小子都被你制住了,你那外祖父若是见你这般长进,怕是要将眼珠子惊掉。” “既是如此,便莫要让 我外祖父知晓这些事了。”凤兮平寂道,说着,目光直直的锁着他:“日后观主在我外祖父面前,倒是得慎言慎行了。” “你觉得老头我会在你外祖父面前揭你的底么?”他摸摸长白的胡子,略微悻悻的问。 凤兮淡道:“观主也是聪明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倒也无须凤兮来提醒。”说着,目光朝老头方才坐过的墙头一扫:“凤兮一直不知,观主竟有翻墙的本事。” 老头道:“翻墙算什么!以往我那孽徒追赶我时,我连大河都泅过。” 凤兮却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继续道:“这墙壁甚高,且无太多着力点,惟有会点轻功之人,才可在这墙壁上攀爬,不知观主你,如何爬上这墙壁的?且还能爬得不声不响,连我与这几名乌俅之人都不曾发觉?” 那老头愣了一下,目光破天荒的有些躲闪。 正这时,地上那乌俅将军袖中竟又一枚暗器朝凤兮袭来,凤兮神色一冷,但却不躲不闪,眼看那暗器要锥入她的额头,千钧一发间,一道浑厚的掌风袭来,那暗器蓦地被内力震偏,森冷迅速的刺入了不远处的墙壁。 地上那乌俅将军则是满面震怒与失望,面色越发的青白。 “你这小崽子,竟还想孤注一掷?且不看看你有几斤几两,我戳死你,戳死你!”老头当即蹲在那乌俅将军年轻,伸着指头猛的开始戳他的脑袋。 凤兮深眼凝着老头,只问:“方才暗器袭来时,是观主用内力为凤兮震开那暗器的吗?” 老头身形一僵,戳那乌俅将军戳得越发带劲儿,亦如未听到凤兮的话一般,朝那乌俅将军道:“哼,戳死你,戳死你,戳戳戳!” 不消片刻,那乌俅将军不堪忍受,终归是被老头戳晕。 老头愣了一下,这才扭头朝凤兮望来,随即悻悻的站起身,嘿嘿一笑:“丫头哇,这巷子倒是冷森森的,老头我先出了。有个小茶馆还等着老头我说书呢!” 他前脚一走,凤兮便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忙扭头过来,眉头大皱,央求是道:“丫头,你又何必这般执拗,知否是老头我为你挡开的暗器就这么重要?你就当老头我未替你挡过暗器,更未来过这里不成么!” 凤兮神色一动,道:“凤兮历来不知,被夜流暄与顾风祈欺负的长白山观主,竟也是深藏不露。凤兮眼拙,以往委实是看走眼了。” “看走眼便看走眼了,老头我又没怪你!”老头悻悻望她,胡子一抖一抖,“你快些放开,老头我还要去说书!” 凤兮耐性终于耗尽,开门见山的道:“凤兮无意为难观主,只是观主深藏不露的呆在睿王府,甚至今日又突然出现在这墙头,观主可该与凤兮解释一番?” 老头愣了一下,皱皱眉,难得收敛大咧性子的沉默了片刻,突然意味深长的道:“本以为时候未到,不料你丫头委实冰雪聪明。” “观主有话不妨直说。” 老头叹息一声,道:“本以为你这丫头柔弱愚昧,但你这丫头,委实聪明得紧,一直以为,你难以继承大任,但如今看来,却是我们这些老头多虑了,多虑了。” 说着,朝凤兮咧嘴而笑,长白的胡子甚是突兀显眼:“走吧走吧,你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老头我便也不拐弯子了,便带你去那个地方得了。说来,有些事啊,注定是这样了,老头我虽不愿你来改变些什么,但也不愿真正阻挡了你!” 凤兮听得迷蒙,但心底却是复杂与平寂交织。 老头突然拂开了她的手,缓步朝巷子一侧行去,凤兮深眼朝他瘦削的脊背观了几眼,也缓步跟上。 刚要出得巷口,正有数十名官兵涌来,为首之人,看似寻常捕头,那捕头将凤兮与长白山观主二人堵在巷口,见凤兮神色沾染了血渍,便问:“你就是在巷子里闹事之人?” 凤兮愣了一下。 长白山老头一哼,骂咧道:“一个女人闹什么事?你们这些傻子,怎不猜她被人欺辱了?” 凤兮眸色一僵。 那捕头似觉老头说得有理,连带语气都放缓了半分,低低的问:“姑娘在巷中被乞丐欺负了?” 凤兮眼角开始一抽,浑身淡漠之意更甚,正这时,长白山老头朝那捕头又是一哼:“你这蠢人, 她若被欺负了,此际不哭哭啼啼的冲出来么?再者,你当老头我毫无本事啊?这丫头若遭人欺负了,老头我还能袖手旁观不去英雄救美么!” 捕头终归一怒,瞪向老头:“本捕头面前,岂容你放肆!你是想让我抓你入县衙,治你个妨碍公务之罪?”说着,又怒了一句:“我就说那臭小子定是胡乱击鼓鸣冤,竟还真是这样!来这巷子里啊,屁个闹事之人都没见到,就瞧见了个疯癫老头!” 长白山老头‘呀’了一声,朝凤兮身后躲去,朝凤兮道:“丫头啊,这人好大的官威,比你的官威都大。” 凤兮眉头一皱,却也不欲多言,仅是自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到那捕头面前。 那捕头垂眸一扫,脸色顿时大变,忙要跪下,凤兮只道:“无须多礼。巷子里有名重伤的睿王府暗卫,他衣角有睿王府标记,你该是识得,有劳你替我将他送入睿王府,另外,里面还有几名衣着黑衣之人,你替我将他们全数捆了,也一并送入睿王府。” 说完,也未瞧那捕头的反应,回头朝长白山老头望来:“你可是该继续带路了?”说着,又补了句:“随意扮柔弱疯癫,让人见了,倒也像疯子。观主一身清誉,切莫毁了,也莫让鼎鼎大名的长白山道观蒙羞。” “丫头伶牙俐齿,损人也损得厉害啊!”长白山老头眼角一抽,顿时有些生恼。 他瞪凤兮一眼,这才慢腾腾的从她身后缩出来,挺直了腰板继续大步往前。 纵然身藏秘密,但也不过是个脾气古怪了点的老头罢了,凤兮深眼望着老头,心底如是想着,眸中略微陈杂。 身无暗卫跟随,加之青丝披洒,且雪白的裙角还沾有血迹,凤兮行于纷繁街道,倒是惹得路人频频观望。 凤兮眸色略微发紧,历来鲜少这般受人注视,只是跟着那长白山老头行得久了,便也习惯路人旁观的眼神。 不多时,长白山老头带她入了一家略微偏僻的小院。 甫一入得院子,便觉院中鸡飞狗吠,俨是农家小院,但却透着几许平静与悠和。 而不远处的光秃树下,一张石桌处,四名略微有些年纪的人正围着石桌下棋,好不热闹。 “大伙儿来瞧瞧,看谁来了!”正这时,长白山老头大大咧咧的道了一声。 石桌旁的四人循声望来,待见是长白山老头,他们眉头一皱,道:“你这疯癫老头怎又来了?不是说莫要来这里吗,万一是惹来走狗什么的,岂不是扰我们清净?” 长白山老头吹胡子瞪眼:“你们就这般嫌弃老头我?” 那些人浑然不给面子的道:“就是嫌弃!若不是因为你,我们能经常奔逃么!” 长白山老头冷哼一声,随即将凤兮朝身边一扯,道:“这回你们倒是不用逃了,瞧瞧瞧瞧,看看她是谁!” 那四名老头当真起了身,纷纷上前来,待将凤兮打量清楚后,几人脸色顿时一变。 这时,其中一名高瘦的黑袍老头道:“有点像朝蓉皇后。” “眼睛像帝君,有点冷,慎得慌。”另一人细细打量,啧啧两声。 “长得倒是清秀,发丝却是凌乱,衣裙染血,可判断不是深闺千金,莫不是哪儿来的通缉女犯?” “我看她长得倒是好看,可以给俺那武痴侄儿当媳妇!即便是通缉女犯,也无大碍。” “当真是满嘴胡言啊!你们果真是老眼昏花了,瞅清楚了,这丫头可当真是如假包换的北唐帝姬!”长白山老头抽着眼,道了一句。 此话尾音一落,这四名老头齐齐变了眼色。 仅是刹那,那高瘦的黑袍老者朝凤兮低沉道:“姑娘,屋内请。” 他嗓音突然增了严谨与紧然,凤兮微怔,但却是按捺心神的点了头。 下午的时辰倒是过得快,小院里依旧有狗吠与鸡鸣,土色土香。 临近黄昏,小院主屋那紧闭的屋门终于自里而开,凤兮一身白裙,缓步而出,晚风迎面而来,扬了她披散着的青丝,待回眸再度朝屋中四人拜别,却见他们纷纷望着她的容颜发怔。 “帝姬长得,当真是极像了先逝的朝蓉皇后。”突然间,那黑袍老头叹着气,嗓音透着怅惘。 说着,他又朝凤兮道:“方才我四人给帝姬的东西,还望帝姬务必收好。半月之后,遗 军定重新集结,到时候,老臣四人与遗留并壮大了的遗军,定随帝姬差遣。另外,长白山戊戌子虽说不正经,但也是老臣几人中最有本事之人,是以接下来这半月内,无论帝姬身在何处,请让戊戌子相护左右。” 凤兮手心捏紧了四块玉佩,神色复杂的点了头。 这时,斜靠在门上的长白山老头倒是道:“这回用得上我了,便说我的好话了。以往老头我被我那孽徒赶出长白山,你们当时都狠心的不收留我啊!是以,你们让我护她,我便会听话的护么?” “戊戌子,你还想装疯卖傻到何时?前些日子你几番阻拦我们与帝姬相见,甚至驻扎于睿王府,不让我们靠近睿王府半分,如今,你终于是自行将帝姬领来,想来也是想通了那些事,怎么,你如今又要耍性子了?”那黑袍老者冷问,言语中竟是威仪大气。 长白山老头瞪他一眼,“我最是瞧不惯你!都成落魄之人了,还要横!你还当你是当年风靡北唐的年轻太傅?” 说着,眼见那黑袍老者要怒,长白山老头眼角一抽,忙拉了凤兮的手往前踏步,嘴里大大咧咧的道:“丫头,我们快些走吧!没准你再晚点回去,睿老王爷便要差人满城风雨的寻你了。” 黄昏的风微微有些冷了,街道之上,行人也稀疏不少。 宽敞空旷的街道上,凤兮与长白山老头并排而行,双双沉默。 良久,凤兮低问:“你前些日子为何要阻止四位北唐旧臣与我见面?” 长白山老头一叹,语气敛了常日里的大咧,增了几分极为难得的厚重:“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没想到你这丫头倒真是耐性极好,忍了这么久才开始刨根问底。” “那你如今可要与我说实话了?” 长白山老头咧嘴一笑,目光却是增了几分悠远:“我不让他们与你见面,不过是不想天下大兴浩劫。” 凤兮脸色微变,深眼观他。 他朝凤兮望来,又道:“北唐五十万大军皆对北唐忠心耿耿,因北唐的覆灭而归隐,散却,却定会因为北唐帝后的命脉遗孤而重新无条件集结。我不让你与院中那四个老头见面,不过是不想让你顺利集结北唐的五十万大军罢了。” “你也算是北唐旧臣,甚至还是我那年少出家的大皇叔,若北唐五十万大军当真集结起来,你我也能过上安稳日子,难道不好吗?”凤兮目光微微开始发紧。 今下午在那院中主屋听得的话,已令她大受震撼,不仅是因为自己能突然见得北唐的四名旧臣,更因这怪老头的身份,惊得她宛如雷击。 难怪,难怪她那外祖父即便厌恶这长白山老头,却也能与他时时刻刻呆在一起,两个人成天都神叨叨的在琢磨些什么。 她本以为自家外祖父不过是听信这长白山老头的卜算之言,不过是想留这长白山老头为她写些药方子调养身子,不料这长白山老头竟是她如今唯一幸存的大皇叔。 “我虽是北唐之人,但我早年出家为道,早已不问朝中世事了。” 正这时,长白山老头的嗓音拉回了凤兮的神思,凤兮再度迎上他的目光,低低的问:“即便如此,但北唐覆灭,我爹爹娘亲也双双丧命,大皇叔难道能一直将你自己当做世外之人,让你自己袖手旁观,即便凤兮想自行强大与报仇,你不帮忙,甚至还要反过来阻止?” 老头一叹,“丫头,我问你,你究竟是想为你爹娘报仇,还是想重新建立北唐?” 凤兮低头下来,极沉极沉的道:“若凤兮既想报仇,又想建立北唐呢?” “丫头你的性子,与你的父皇大不相同。” “我父皇是怎样的人?” “算是一代仁君吧,只可惜太过心软,是以才被那些奸臣蒙蔽,死于非命。” 凤兮心头一颤,连带嗓音都紧了几许:“害我父皇的那些人,是谁?”说着,又道:“是南岳的皇家,轩辕一族吗?” “你是你父皇与母后唯一的命脉,于公于私,我皆不想你满身仇恨。这些话,你问了我,我也不会说,丫头,可知我不愿方才那四名旧臣与你相见的原因?”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又低沉道:“我就是怕你被仇恨蒙蔽,杀伐阴狠,加之五十万大军又随你差遣,到时候,这 天下危矣。” “既是如此,你今日又为何要带我去见四大旧臣?” 老头笑笑,坦然道:“想杀你的人太多太多,当时见你这丫头面对乌俅之人都面不改色,心性甚强,然而,即便你制住了那些乌俅之人,也并未痛下杀手,老头我,也不知怎么的就触动了一下。也许,也许你这丫头拥得五十万大军,于这天下,于这北唐,于你,于我,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说是吧?” “没想到你还有猜测与捉摸不定之时。你占卜之术了得,难道不可以算算?” 老头愣了一下,随即开始朝凤兮吹胡子瞪眼:“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头我若能算得将来之事,岂不是神仙了?岐黄占卜之术也不是诸事都能算的!” 凤兮瞥他一眼,并未与之争论,只是默了片刻,才道:“你告诉我北唐是如何覆灭的吧?即便我爹爹听信奸臣,那些奸臣,又是哪些?” 老头略微讶异的盯着凤兮:“绕来绕去,你竟还是执迷于此!老头我不是说过了吗,你问了我,我也不会说!” 凤兮突然驻了足。 老头愣了一下,也跟着驻足下来,朝她愕然的问:“丫头,你怎么了?” 凤兮深眼凝他,眸中复杂变迁,云涌不定,片刻,她低低的朝他道:“凤兮以前,心底只有一个愿望,便是安然活命,然而待在鬼门关外走过多次后,如今,凤兮心底,却依旧只有一个愿望,便是为我爹娘报仇,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你怎知道他们在天之灵是想让你为他们报仇?万一他们希望你平淡生活呢?” 凤兮垂头道:“好不容易寻着了亲生父母,但他们却早逝,而且还逝得凄惨,好不容易有了疼我的外祖父,不料他却在数十年来瞒我不认我。凤兮,一直都是一个人,孤苦无依,如今有了爹娘了,纵然已无法尽孝,但却定要为他们报仇。” 说着,见长白山老头眉头一皱,似要说话,凤兮先他一步又道:“凤兮以前身在姚府,一直羡慕我姐姐姚霜,羡慕她能得爹爹与她娘亲的宠爱,我也一直羡慕,有娘亲陪伴,有父亲宠溺的日子,只可惜,我知晓自己孤星带煞,加之母亲身份卑微,是以虽盼望,却不奢望。而今,我终于知晓我并非是受父母嫌弃之人,反而是母亲费尽心思的差人将我送出宫闱,让我存活于世,这份恩情,太重太重。凤兮如今,已无法为他们尽孝,但他们惨死火海,凤兮怎能独自安然苟活,他们之仇,凤兮不得不报。” “你这丫头,委实倔强了,你就不怕你若有个闪失,你父母在天之灵更会不安?” 凤兮神色开始摇曳,半晌才低低的道:“不会!” 长白山老头一怔。 凤兮又道:“因为我若真有个闪失,碧落黄泉,阴曹地府,亦或是紫陌空门,凤兮便能……见着他们了。” 晚风浮来,凉意浮生。 长白山老头原地叹了许久,最后终归是道:“回府吧,你外祖父该是着急了。” “你还是不愿告知我?” 长白山老头道:“你是我皇侄女,你满心是想报仇,不愿苟活于世,但我与你外祖父,却是独独看中你的性命,独独想让你存活于世。你好歹是名女子,不同于男儿,再者你身子孱弱,不可再受劳累,是以,至于那些仇恨,你知晓了于你不好,再者,你命中有贵人,你只需静静等待,兴许不久,你想知晓的一切都能自然而然的清澈明了,你想要的北唐新朝,也能伸手可得。” 凤兮怔了一下,皱了眉,心下再度复杂横生。 “走吧!”长白山老头再度道了一声,嗓音一落,已是率先往前踏了步。 归得睿王府大门时,凤兮却见睿王府大门外御林军陈列,肃肃之意尽显。 凤兮心底了然,这番大的阵状,应是东临墨池来了。 长白山老头哈欠一声,已恢复常日的随性之意,大大咧咧的朝凤兮道:“老头我累了,先回屋去休息了。” 说完,也不待凤兮反应,他已是毫无兴趣的蹭入了府门。 凤兮望了老头的背影一眼,也要踏步出门,不料就在此际,身后扬来一道唤声:“凤姑娘。” 凤兮怔了一下,回头一望,才见不远处孤零零的站立之人,竟是夜流暄留在这东临别院的管家。 第184章 北唐旧臣,为主4 待见凤兮望他,那管家立即上前几步,不料被门外陈列的御林军们拦住。 管家眉头一皱,驻足下来,抬眸朝凤兮缓道:“凤姑娘可否容老奴近身与你说几句话。” 凤兮眸色微动,只道:“天色不早了,管家有话不妨就站在那里说吧!凤兮还得尽快去见我外祖父。” 大抵是没料到凤兮会这般淡漠疏离,管家怔了怔,眉头越发的发皱,随即将手中的一卷画轴举高,朝凤兮道:“主子差人将这副画卷自南岳送来,望送于凤姑娘。” 凤兮目光朝那画卷直直的落去,凝了片刻,才淡道:“不必了,你家主子的画,凤兮受之不起。” 说完,也不顾管家的反应,当即便要转身。 “凤姑娘留步!”管家急了一句,又道:“主子一片心意,凤姑娘看看吧!兴许这画中之景,姑娘定会满意。” 凤兮脸色微变,原地默了片刻,终归是缓步朝管家行去。 管家眸中当即滑过几许释然,似是大松了一口气,待凤兮走至面前,他忙将画卷递于凤兮,又道:“主子还说,寒冬腊月快已过去,那南岳的梨花山上,有两尊坟墓倒快长上春草了,若是姑娘有意,不妨亲自去除除草,近几月主子会甚为忙碌,怕是没时间如同往年那般亲自去摘草了。” 一语直入凤兮心底,令她心思骤然翻滚嘈杂。 待迅速展开画卷,灯火明亮之中,赫然见得画卷之上是两名携手而立,且衣着极其华贵的一男一女。 但若细观,清晰可觉画中男子一身龙袍,头戴金冠,面容年轻而又俊朗,画中女子,则是一身雍容凤袍,头上的金色凤凰栩栩如生,她的一眉一眼,栩栩传神,精致清然的面容却与她极为相似。 凤兮心底大颤,托着画卷的双手不自觉的微微发抖。 管家应时解释:“主子为了画这画,三天两夜不休,如今画已送到,凤姑娘可有什么回给主子的?” 凤兮这才回神,微颤着手指迅速收好画卷,随即目光朝管家落来,低沉沉的问:“你家主子对我父皇与母后极为熟悉?” 管家点点头,但又摇摇头,最后只道:“主子画这些画,都是参考了不少北唐宫闱的旧画。凤姑娘许是不知,江南夜府内,倒是有许多北唐旧书与旧画,主子曾说若是凤姑娘有意,也不妨去南岳江南的夜府看看,想必,那里许是有姑娘心底想知晓的答案。” 凤兮淡笑:“是吗?”说着,目光朝管家静静的落着,又道:“夜公子一片心意,凤兮心领。这画,凤兮便收下了。” “凤姑娘就未有什么东西回给主子?”管家又低低的问,说着,嗓音略微叹息:“便是凤姑娘的一支珠钗,也可。” 凤兮眸色微沉,只道:“管家这话倒是怪异了,夜公子乃南岳摄政王,富贵荣华,岂会在意凤兮的一支珠钗。再者,夜公子若是真心将这画送于凤兮,又岂在乎凤兮是否回报他什么?” 管家叹息,突然转了话锋:“主子这些日子,身体不好。” 凤兮薄唇一勾,只道:“夜公子身体不好关凤兮何事?管家若是担忧,不妨立即动身回南岳照顾他。”说完,眼见管家又要言话,凤兮眉头微蹙,先他一步又道:“天色已晚,睿王府中还有贵客,凤兮不便远送了。” 嗓音一落,凤兮也未瞧管家的反应,转身便入了大门。 门外,夜风浮荡,凉意渐起。 眼见着凤兮消失在门内深处,管家叹了口气,眉头一皱,眸底深处,尽是道不尽的涟漪起伏。 转身,他迈步离开瑞王府前,待行得远了,旁边的一条岔道上顿时迎来一人,那人正牵着烈马,衣着黑衣,满身风尘,刀刻般的面容透着几许严谨与恭敬。 管家一见得他,目光一沉,叹息一声,朝那人道:“你无须再等了,独自回南岳交差吧!” 那人愣了愣,刀刻的面容漫出几许诧异:“凤姑娘要带给主上的东西呢?” 管家摇摇头,略微皱纹的面上滑出几道怅然:“凤姑娘没有什么要带给主上的。” 那人一愣,眉头当即一蹙,低低的道:“主上为了画那幅画,已是熬了几夜。若是凤姑娘无半点表示,主上怕是会不悦” 说着,默了片刻,又道:“主上近些日子身子不好,正于摄政王府静养,但身边那醉仙楼的虞月则是围绕在主上身侧,不得不防。总管您若是无事,便提早 回南岳吧,有你在主上身边帮衬着,主上也会安心。” 管家叹息一声:“主上让我守在东临,守在凤姑娘身边,我若擅自归得南岳,定遭主上惩处。苍月宫幽祁堂主的血鞭,可是不好受。” 嗓音一落,他眸色微微一动,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只玉佩,道:“你将这块玉佩带给主上吧,就说是凤姑娘送的。” 那人一怔,连带身形都紧绷起来:“总管之意,是要蒙骗主上?可总管该是清楚主上的脾气,一旦此事被发现,你我两人的性命定当休矣。” 管家眉头一皱,嗓音染了几分坚持:“主上身子如何,你我也清楚!若让主子一直郁郁,并非好事。再者,这枚玉佩,主子不一定能觉察出来!” 那牵马之人眸中积满紧意与复杂,犹豫了片刻,终归是接过了那枚玉佩,随即再与管家道了几句别意,当即翻身上马,策马而迅速离去。 晚风浮荡,街道两侧的房屋隐隐传来灯火,那一闪一烁的光影,将管家的面容映照得格外复杂与深沉。 “当真是孽缘,孽缘啊!愿老爷夫人保佑少主子一切平安,保佑他吧!”管家与原地静默良久,才低声喃语,面上透着几许难以磨灭的凄然与忧心。 这厢的凤兮,自入得睿王府,便极快回屋,先是将夜流暄给的画卷藏好,随即干脆的换下了沾血的白衣,并让婢女迅速为她挽了个简单发式,待一切完好后,这才踏步朝大堂而去。 睿王府大堂,彼时正灯火通明,数十名宫女太监齐齐立在堂内一角,虽垂眸低首,但仍是为大堂增了几许压抑的气息。 自入得大堂,凤兮便心生诧异,未料此番来的贵客,并非她笃定中的东临墨池,而是当日在礼殿有过一面之缘的东临太后。 自这太后一见了她,她便将她拉至她身边坐定,嘘寒问暖一番后,最后握紧了她的手,问:“闻说这几日凤兮与大昭皇子极为生疏,连面都未见过几回?” 凤兮静静坐在太后身侧,一举一动皆有些拘束。 待闻得太后这话,她稍稍一愣,正要作答,不料坐在一边的自家外祖父插话道:“太后有所不知,那大昭小儿忒无礼,且言行举止甚为粗犷,分毫不将我这长辈放于眼里,是以,凤兮体恤我这外祖父,才对那大昭小儿心生疏离。” “哦?大昭皇子对睿王爷无礼?”太后一怔。 睿老王爷煞有介事的点头:“是啊是啊!” 太后微微一笑,只道:“那日礼殿之上,哀家瞧那大昭皇子倒是彬彬有礼,也算是恪守礼数之人,睿老王爷对他似是极为不满,莫不是由其它缘由?” 显然,太后并不相信睿老王爷的话,然而睿老王爷也未有分毫的慌意,反而道:“老臣对那种手无缚鸡之力,成天只知对女孩送花送礼的公子哥委实不喜,无论他是否有礼数,老臣就是不喜。” “外祖父。”眼见睿老王爷太过直率随意,凤兮忙唤他一声。 睿老王爷这才朝凤兮瞥了一眼,也稍稍敛了气势,朝太后补了句:“方才老臣之言虽是有些过,但还望太后见谅,毕竟,老臣极怕凤兮跟错人,是以便紧张了些。” “睿老王爷对凤兮的关心,哀家自然能懂。只是,孩子们都已长大了,也有自己的考量与打算了,我们也虽能对孩子们建议,但终归不能太过阻拦他们的想法。”太后缓缓出了声,说着,目光再度朝凤兮落来,问:“凤兮与姨娘说说吧,你可是真心想跟随大昭皇子?当日你于礼殿所做的抉择,可会算数?若当真算数,明日,你便入宫吧,也好与哀家商议与罗列陪嫁之物。你如今是我东临的长公主,你出嫁,自然得有皇家威仪,陪嫁之物,也定要大气风光,山珍金锣之物样样不可少。” 话已至此,凤兮终归是猜透这太后今夜为何会出现在此,原来是想探她的意见,只是即便如此,她又何须亲自来一趟,差个人出来宣她凤兮入宫问话不就成了? 凤兮心底漫出几许复杂,连带目光都深了半分,却是低头沉默,一时无言。 眼见她不说话,太后未恼,仅是又道:“凤兮可是犹豫了?你若当真有意反悔,也无妨,我东临长公主若是不想嫁,便不嫁了。” 凤兮心头微微一颤,眸色稍稍摇曳了几许,着实没料到太后对她会是这般的亲切。 即使以前 她母亲对太后与东临墨池有恩,但时过境迁,那些早已泛黄的恩情,怕是早已被时光磨灭了才是。 凤兮沉默片刻,终于是低低出了声:“大昭皇子极好,只是,只是凤兮如今还并不想尽快出嫁,是以这准备嫁妆之事,可否推迟?” 太后怔了一下,捏着凤兮的手微微一紧:“好孩子,你与姨娘说实话,你是否是不愿嫁给大昭皇子?” “太后英明。那等混小子,老臣这外孙女儿委实不喜。”睿老王爷再度插话。 太后瞥睿老王爷一眼,仅是片刻,她的目光再度朝凤兮落来:“凤兮,你的意思呢?” 凤兮垂眸,只是道:“凤兮只求推辞出嫁的日子,并未有拒绝大昭皇子之意。” “凤兮,你,你当真中意大昭那小子?可那小子包藏祸心啊,他天天对你送礼献好,无疑是无事献殷勤。这些日子,他又是招惹若瑶那丫头,又是对你呵呵哄哄,这种小子,你怎能瞧上眼,啊?”睿老王爷顿时有些发急。 凤兮按捺神色,仅是朝自家外祖父平静道:“外祖父无须多说了,大昭皇子不会中意若瑶郡主,也不会招惹她的。” “你这丫头怎这般笃定?万一那小子……” “没什么万一,外祖父尽可放心。”凤兮道。 太后叹了口气,朝睿老王爷出声道:“既是凤兮已有决定,睿王爷便莫要为难凤兮了。有些事啊,你逼得急了,没准不好,如今凤兮不是说推迟出嫁的日子吗?这样也好,若凤兮日后反悔,到时候再打发了那大昭皇子也不迟。” 睿老王爷怔了一下,随即眉头一皱,欲言又止一番,最后终归是没吱声。 “多谢太后体谅。”凤兮应时朝太后恭敬道谢。 太后握紧了她的手,目光朝凤兮静静的打量着,略微心疼的道:“无须多礼,日后你在我面前,直接唤我姨娘吧!” 凤兮神色一颤,垂了头,应道:“是!” 即便太后亲和,言行之中也透着亲切之意,然而凤兮委实不能全然放松,在答话间,也端庄有礼,不曾出任何不妥与纰漏。 待夜色深沉时,太后终于要回宫,凤兮亲自搀扶着太后,小心而行,待将太后送上睿王府外那辆贵重精致的马车,太后才撩着马车车帘,朝凤兮道:“明日宫中家宴,你与睿老王爷也来。” 凤兮神色微动,恭敬点头。 太后这才微微一笑,随即放下了车帘。 宫车而行,御林军压阵,气势壮观。 凤兮一直都立在原地,眼见着太后的车架走远,回神间,便见自家外祖父正朝这太后车架消失的方向观望,难得正经的低沉道:“凤兮啊,太后是真心护你,关心你。” 凤兮愣了一下,微微点头。 睿老王爷朝她望来,又道:“你这孩子,表面听话,实际上却是强势得紧,凤兮,强势并非不是好事,但对旁人太过猜忌,委实不好。你若想强大,你总该要学会信任人才是,如若不然,以后所有事,你皆要亲力亲为,不放心任何人帮你助你,插手你的事吗?” “凤兮未有此意。凤兮会相信人,亦如外祖父与宁王舅舅,凤兮便信。” 睿老王爷叹息一声,摇摇头,“罢了罢了,你这丫头与你娘亲一样倔,旁人说什么,你们都会当场应承,但是否真正听进去了,那便不得而知了。” 说着,又道:“今日,乌俅之人又行刺你了?” 凤兮点头,按捺神色的问:“我今下午让县衙之人将乌俅之人送于睿王府,外祖父可有见着那些人?” “见是见着了,只是这几个可都是烫手山芋,凤兮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怎将这几日送入睿王府了?” 凤兮道:“乌俅之国的大将军,身经百战,年少英雄,如今他寄人篱下,若是收归在睿王府名下,为睿王府所用,外祖父觉得如何?” 睿老王爷脸色顿时一变,嗓音也跟着沉了几个调子:“乌俅国的大将军的确年少英勇,算名人才,只是我睿王府却不能留他。” “为何?即便偷偷留下,也不可吗?” 睿老王爷叹了一声:“若外祖父猜得不错,凤兮可是在为你北唐五十万遗军寻合适的领兵之人?你这几日往慕容青那小子的府邸跑得勤,可也是想拉拢慕容青那小子?” 凤兮脸色微变,垂眸未言,算是默认。 睿老王爷深深的凝她一眼,又道:“你随我进来!” 夜风凄凄中,睿王府的 书房内一灯如豆,气氛幽暗低沉。 凤兮静静立在书桌前,目光静静的落在坐于书桌后方那雕花椅子上的睿老王爷,眉头微皱,终于是出声打破了屋内的静默:“外祖父有话,不妨直说。” 睿老王爷这才抬眸望她,略微皱纹的面上复杂横生,与常日里的老顽童模样判若两人。 “日后,你莫要再与慕容青接触。至于乌俅那几人,明日一早,我便会差人送往刑部。”他低低沉沉的道。 此话不是商量,而是知会,字里行间夹杂的不容人反驳之意极其明显。 他极少与凤兮这般强势的说过话,是以令凤兮心底也微微滑出几许诧异。 她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慕容青与乌俅将军,皆是人才,若拉拢他二人,的确对我北唐五十万遗军有利。凤兮知晓外祖父担心凤兮,但慕容青与乌俅将军二人,凤兮务必要拉拢。” 睿老王爷顿时一恼:“拉拢拉拢!你拿什么拉拢他们?他们皆不是良善之人,你莫要拉拢了两匹狼还不自知!” “凤兮自有办法控制他们,外祖父无须担忧。”凤兮缓道,说着,见睿老王爷面露不信,她又低低的补了句:“凤兮在慕容将军身上已种了蛊毒,对待那乌俅将军,也可同用此法。” 睿老王爷神色一震,不可置信的将凤兮盯了好几眼,道:“你爹娘都是心善之人,不料你却……”说着,叹息一声:“是外祖父没将你照顾好,才让你学会了这些手段,让你没过上寻常千金那般安然的日子。说来,的确是外祖父无能,无能力将你照顾好,将你护好。” “是凤兮生在乱世,身负仇恨,无法如寻常女儿那般端庄矜持,温和良善,是凤兮辜负了外祖父的期望。只是,凤兮如今,仅是想为爹娘报仇而已。” “仇恨于你而言,便这般重要?北唐灭亡时,你尚在襁褓,如今你不过是听旁人提及北唐旧事,你何来这么大的仇恨?” 凤兮沉默良久,只低低回道:“凤兮也不知。凤兮只是从未得过爹娘的关心,如今突然知晓自己父母并非真正嫌弃我,甚至还在北唐灭亡之时独独让我逃命,这份厚重,凤兮割舍不下。” “北唐灭亡之际,你爹娘费尽心思的让你逃命,你便更该珍惜你的性命才是!你去拉拢慕容青做何,拉拢乌俅将军做何,你去集拢北唐遗军做何?你安安稳稳的过你的日子,嫁你的人,摒弃仇恨好好的活着不好吗?” 凤兮再度沉默,良久才道:“凤兮知晓外祖父想让凤兮安安稳稳生活,是以以前不惜不认凤兮,也要将凤兮独独留在姚府,让凤兮隐姓埋名的活着。只是,外祖父许是不知,凤兮并非木偶,更何况如今经历太多,更不愿弃了满身仇恨的独活。其实,凤兮只是莫名的不愿苟活于世罢了。凤兮身为北唐遗孤,无论是对爹娘与北唐之国而言,凤兮都该担起责任。” 睿老王爷又气又恼:“你这榆木瓜子!北唐之事有人为你担着,你瞎操什么心!你听外祖父一言,莫要想着去动用北唐遗军,除非你想这天下大乱!” “凤兮只是要为北唐报仇,并未有让天下大乱之意。” “北唐五十万遗军集结,你以为天下还能安宁?纵然是东临的所有军队,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五万!你该知晓北唐五十万大军的阵状该如何骇人!” 凤兮垂眸低道:“凤兮自有分寸,望外祖父安心。” “我怎能安心,一旦北唐五十万大军集结,别说其余三国,就连东临,怕也要戒备你了,凤兮,你想成为天下四国的眼中钉吗?” “若不这样,凤兮又怎能报仇,怎能活命?外祖父该是知晓,无论凤兮是否想复仇,凤兮这北唐帝姬的身份,定遭人排挤!乌俅之人的刺杀便是例子,想必到后来,想杀凤兮或是想利用凤兮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凤兮深受被动,集结北唐五十万大军,也不过是想自保,想孤注一掷的报仇罢了,难道外祖父认为睿王府真能护住凤兮?” 睿老王爷脸色青白交加,眸底复杂至极。 凤兮深眼将他打量几眼,随即按捺神色的缓道:“凤兮之事,凤兮自有分寸,望外祖父莫要担心。另外,此际夜色尚深,外祖父早些歇着吧!” 睿老王爷迎上凤兮的目光,再度一叹:“是外祖父没看清形势,是外祖父古板了。只是,北唐五十万大军规 模庞大,慕容青与乌俅将军,并非合适的领兵人选。” “他二人,一人是东临镇国将军,一人是乌俅大将军,他们皆年少英勇,身经百战,的确是领兵人才。”凤兮道。 睿老王爷摇摇头:“真正厉害之人,无须领兵上战场,也无须什么身经百战,仅需几个谋略,便能巧妙的利用军队,直接攻入城池。” 凤兮怔了一下。 睿老王爷盯她一眼,道:“难道你还想让北唐遗军与敌对之人在战场上硬拼吗?硬拼耗神耗力,极不明智。凤兮,你需要的,不过是一名擅长对大局谋划点睛之人。”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事已至此,你听外祖父一言,控制住南岳摄政王,夜流暄吧?你若真想自己报仇,真想自强,你便将他纳在羽下。一旦你真控制了夜流暄,比控制千百个慕容青与乌俅将军都要来得实在。” 夜色深沉,灯火微微。 待凤兮终于从书房内出来,迎面有冷风拂来,凉意有些刺骨。 自家外祖父的那一席话,她听在了心底,但终归不曾真正妥协与顺从。 若说夜流暄当真能帮她助她,她虽有些动摇,但终归不可大信。 翌日一早,被捆绑在睿王府柴房的乌俅之人全数被睿老王爷差人送至了东临刑部大牢。 彼时,凤兮的主屋外,梅花冷香浮动中,凤兮正与长白山老头于梅花树下下棋。 一局完毕,长白山老头伸着指头颤颤抖抖的指着凤兮:“你不尊老爱幼,竟朝我使诈!” “闻说你每次输给我外祖父,都会说我外祖父耍诈,如今我也赢了你,你也说我耍诈,难道你就不觉得你的棋艺委实太差?”凤兮微微一笑,低言出声。 长白山老头顿时面露悻悻之色,伸着指头捞捞脑袋,随即嘿嘿一笑:“老头我的棋艺不佳,但你作为晚辈,也该让让我才是!” 说着,慢悠悠的起身,当即迅速朝小院外行去,头也不回的道:“今儿这天气倒是大好,我得出府一趟,今早那酒楼中便有人来邀我过去说书。” “皇叔莫不是忘了一事?” 长白山老头嘿嘿一笑,打哈哈道:“怎会,老头我的记忆倒是好着呢!我说侄女儿,你今儿不是要入宫吗?你快些收拾一番吧,好歹是入宫,你总得穿得体面点!” 凤兮脸色微变,雪白的袖子一展,仅是刹那,袖中竟有条雪白的长绫飞驰而出,霎时缠住了老头的胳膊。 老头愣了一下,反手握住长绫,僵着眼朝凤兮道:“我说侄女儿,莫不是昨个儿遇袭,你便想为自己找样兵器了吧?可即便如此,你拿条破布藏在袖子里当兵器是为何意?要不,我这就出去自掏银子让西街铁铺的汉子为你铸一把长剑,如何?” 凤兮的长绫一使劲儿,老头触不及防的被拉得踉跄,最后无奈的被拉在凤兮面前站定。 他抽眼,随即忙伸手解这长绫,略微不耐烦的朝凤兮道:“说吧说吧,我愿赌服输还不成么!” 凤兮道:“方才你我便说定了,我若是赢了你这一局棋,你便应我一事。如今,凤兮的确是赢了此局,是以凤兮有一事,倒是得请皇叔答应。” “什么事?”长白山老头顿时僵眼盯着凤兮,眸底深处闪着几许紧然与戒备。 凤兮低声淡道:“我要你去刑部天牢劫走乌俅将军。”说着,又道:“劫出来之后,将他安置在夜流暄曾住过的别院内。” 长白山老头顿时眼抽:“你这丫头当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劫牢之事,可是要杀头的!再说了,那乌俅之人今早才被你外祖父送入刑部大牢,你若真想留下他们,今日一早为何不去求你的外祖父?” 凤兮道:“外祖父之意,凤兮不愿明着违背罢了。” “你不愿违背那老头,竟舍得让我去冒险?”说着,长白山老头开始吹胡子瞪眼的怒道:“你可不知刑部的大牢有多危险,里面可是有官兵驻扎的呢,老头我手无缚鸡之力,岂有本事劫牢?哇呀呀,我就知晓你这丫头没安好心,方才就不该与你赌这一局棋,我反悔了反悔了!” 凤兮无意与他多说,仅是慢腾腾的收了长绫,随即缓缓起身,朝他道:“皇叔无须再装了,皇叔的本事,也是不可小觑的。” 说完,抬眸瞅了瞅天色,又道:“此际天色却是不早了,凤兮得入屋梳洗,等着入宫了,是以,凤兮方才所说之事,便拜托皇叔了。” 第185章 北唐旧臣,为主5 雕栏玉砌,廊檐蜿蜒,入目之处,皆是一片片大气威仪的朱红。 殿宇高耸,琉璃闪着亮眼光泽,处处给人一种奢华精贵之感,迤逦无限。 淡香浮动中,宫女花容萦绕,身姿婀娜,亦步亦趋间,皆端庄得体,矜持淑雅。 上次入宫,凤兮不曾细致打量这东临宫闱,此番再度入宫,心境不同,连带看着这些宫中的人或物,感觉皆是大变。 身侧,自家外祖父华袍加身,头上玉冠别致,花白的发丝被梳得一丝不苟,凤兮不时打量,目光在其头发与皱纹横生的面容扫视,只觉心底莫名发沉。 自家这外祖父,委实老了,突然间,她会忍不住自问,自家这外祖父会陪她多久? 一想到这儿,大抵是心头莫名的酸涩之感作怪,凤兮伸手搀扶住了自家外祖父的胳膊,待其愕然望她时,她微微一笑,只道:“道路崎岖,凤兮扶着外祖父吧!” 睿老王爷一愣,瞅了一眼前方平直且干净奢华的廊檐,诧异嘀咕:“这路委实平坦得紧呢!”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般紧紧盯着凤兮,问:“你可是做了什么令外祖父不悦之事,所以心虚了?” 凤兮神色微怔,最后只得道:“没有。凤兮只是想扶着外祖父罢了!”说着,默了片刻,又补了句:“日后外祖父少与长白山老头呆在一起。” 睿老王爷两眼一挑:“这是为何?” “长白山老头性子古怪,外祖父多与他相处,怕也会变了性子。”凤兮淡道。 睿老王爷怔了一下,随即笑道:“那老头的确古怪得紧,外祖父会离他远点的,凤兮日后也莫要与他多做接触,更莫要听那老头说什么胡言乱语。” 说着,见凤兮望他,他又略微一本正经的补道:“那老头最会说些谎话,凤兮日后皆莫要听他的。” 凤兮神色微动,又问:“那万一哪天他自称是凤兮的皇叔呢?” 睿老王爷神色骤然一僵,连待步伐都乱了一拍。 凤兮静静将他的反应收于眼底,叹息一声,道:“有些事,早已命中注定,躲也躲不过的,凤兮也并非傻子,是非恩怨亦或是真话假话,凤兮分得清楚。方才有那一说,不过是随意言道,外祖父不必放在心底。” 睿老王爷忙道:“凤兮啊,外祖父今儿觉得你怪怪的啊!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与外祖父说说。” 凤兮道:“无事。外祖父莫要胡猜。”说着,目光再度在他花白的头发扫了一眼,眸中略有波动之色,又道:“凤兮只是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该让外祖父为凤兮这般操劳。外祖父如今年过六十,本该是享福的年纪了。” “你这孩子,莫不是说外祖父老了?” 凤兮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道:“不老,只是不该再为凤兮操劳。”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凤兮一直都知我爹娘的牌位立在睿王府祠堂,但我爹娘的坟墓在何处?” 睿老王爷愣了一下,“怎突然问起这个了?是不是想你爹娘了,想的话,今个儿回去便去祠堂上柱香吧!” 凤兮稍稍垂眸,只道:“凤兮想去爹娘的坟墓拜祭。” 睿老王爷突然没了声儿。 凤兮再度将目光凝在他的脸上,低问:“凤兮爹娘的坟墓,可在南岳的梨花山头?” “你如何知晓的?”睿老王爷一惊。 凤兮淡然而笑:“听说的。” “你莫不是当真想去南岳拜祭?凤兮啊,去往南岳的途中凶险丛生,你听外祖父一言,莫要胡来。” 凤兮点点头,道:“外祖父莫要担心,凤兮只是说说而已。” 再者,纵然是去拜祭,也得再等几月。 想那开春的清明节,她定是要去扫墓祭拜的。 此番宫中家宴,设置在礼殿。 本以为皇家家宴,再怎么都该是宫妃云集,皇子皇孙亦或是长公主与各位王爷齐聚,不料此番入得礼殿,才见偌大的殿中仅安置着一张圆桌。 桌上,太后与皇帝早已坐定,而皇帝身侧,则有名贵妃装扮的华服女子,视线再稍稍迂回,却见圆桌上还坐着一名紫衣衣裙的妙龄女子。 待凤兮清晰见得那妙龄女子正是宁王府大郡主若瑶时,她怔了一下,心底也逐渐复杂开来。 因着上次宁王府小郡主遇刺身亡之事,她一直未与这若瑶郡主再见过面,此番再见,也不知其中的恼怒与恨意 可有稍稍的舒缓? “老臣携凤兮来迟,望太后皇上及贵妃娘娘恕罪。”正这时,睿老王爷将凤兮拉在了身边,朝太后皇帝的方向微微一拜。 太后忙道:“睿王爷多礼了,快些入座。”说着,伸手朝凤兮招来:“凤兮,你来姨母身边。” 凤兮朝太后点头,先是扶着睿老王爷入座,自己这才坐在太后身侧,虽动作举止一丝不苟,但心底深处,却是越发的谨慎。 若瑶郡主乃宁王府嫡女,却也仅是独自坐在桌对面,皇帝身侧的贵妃,也不过是坐在皇帝的另一边,按照皇家礼制,太后身侧,该是帝后二人陪坐,而今,太后却是将本该皇后的位置赐予了她,即便知晓太后不过是想亲近于她,但无论如何,她心底终归是生了忐忑。 再抬眼朝桌对面的若瑶郡主望去一眼,只见若瑶郡主神色微变,视线迂回,却又正对上斜对面的雍容贵妃,见其神色微颤,脸色有些隐忍与发白,凤兮这才发觉,自己坐这位置,果然是不妥。 “今儿这家宴,最主要的,是让凤兮来陪哀家吃吃饭。说来啊,哀家历来呆在慈宁宫,倒也有些孤独了,如今凤兮来陪,哀家甚是心愉。”这时,太后缓缓出了声,嗓音夹杂着温和笑意。 说着,她目光朝身侧的东临墨池望去,又道:“皇儿成天忙于国事,无暇顾及哀家,不如,这几日便让凤兮住在宫中,与哀家为伴,如何?”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脸色一变,纷纷朝东临墨池望去。 东临墨池一惯冷着脸,待目光朝太后落来,终归是收敛了几分常日里的冷气,反而是微微颔首,模样略微恭敬的道:“母后乐意便成。” 太后满意而笑。 “母后。”正这时,坐于皇帝身侧的贵妃矜持出声,这话一出,见太后朝她望来,她抿了抿唇,矜持端庄的道:“是嫚怡疏忽了,母后若在宫中觉得无人陪,嫚怡愿日日伴随母后左右。” “你?”太后嗓音微挑,那嗓音明显夹杂着几许不悦。 睿老王爷终于是出了声:“贵妃有此心,倒也孝顺,太后便应了她吧!”说着,又大大咧咧的道:“再者,老臣这外侄女儿啊,老臣也宝贝得紧,一日不见,便念着想着,太后你怎能与我这老头抢我这外侄女。” 大抵是睿老王爷的话显得太过大咧随意,倒是将发紧的气氛缓和下来。 太后脸色这才稍有松缓,瞥了睿老王爷一眼后,便朝贵妃道:“你有这份儿心思,哀家倒是欣慰。说来啊,皇儿这后宫虽说人少,但下一批秀女便要新晋,与其有心思卖弄琢磨些不好的,还不如如何帮衬着哀家筛选秀女一事,说不准啊,皇帝与哀家满意了,你无须动用什么手段,那后位,便是你的。” 太后这话可谓是明之昭昭,浑然没给贵妃面子。 贵妃脸色青白交加,最后仅得微颤着嗓音僵硬道:“嫚怡知晓了。” “知晓便好。这后宫清明,便莫想着兴风。拉帮结派于你这南岳和亲公主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说完,目光再度朝东临墨池落来:“皇儿倒是说说,哀家所说的可是这个理?” 东临墨池颔首:“母后说得极是。” 太后笑笑,略生皱纹的面容甚是喜悦。 她本就生得美,这般一笑,委实风韵极佳,只是凤兮却心生嘈杂,未料到对她温和有加的太后,竟也是言语犀利的主儿。 一顿午膳逐渐开端,只是众人吃得沉默,似是皆有心事。 突然间,太后亲自为凤兮夹了一筷子菜,满桌震惊,凤兮受宠若惊,但也故作淡定的应之,举箸为太后布菜。 桌对面的若瑶郡主一直都拘谨着,脸色有些发白,一言不发,纵然掩饰得好,但她眸底深处的担忧却是不减。 不多时,太后的目光终于朝若瑶郡主望了去,出了声:“若瑶。” 若瑶郡主似是被这话吓住,眸色一颤,连带手中的筷子都掉了下去。 “是。”她慌张的站起来,有些手忙脚乱。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朝若瑶郡主望去,却见她极为紧张与心虚的伸手绞起了衣角。 若瑶郡主贵为宁王府大郡主,自小矜持,端庄得体,此番她这紧张心虚的模样,委实与常日里的形象不符。 太后扫她一眼,道:“若瑶已年过二十,闻说还未许人家?” 若瑶 身形一颤,点了头。 太后又道:“可知今日哀家为何会让你也来参加这家宴?” 若瑶的手开始发颤,神色波动不堪,紧张得答不出话来了。 “以往哀家这皇儿拜在你爹门下,受你爹爹教养,也算与你青梅竹马,如今……”太后款款而谈,嗓音闲和温缓。 然而她这话还未道完,东临墨池出了声:“母后,儿臣只拿若瑶当妹妹。” 太后脸色一变,朝东临墨池道:“胡闹!” 东临墨池眉头一皱,随即不再言话了,仅是略微怜悯的朝那瑟瑟发抖的若瑶郡主望了一眼,冷冽平寂的眸中仅是闪过一丝丝的波动。 眼见东临墨池服软,太后面上滑过欣慰,随即目光再度朝若瑶郡主望去,又道:“这月月底的秀女甄选,你也参与吧!你乃宁王府郡主,也可不如别的女子那般要过层层筛选,哀家许你仅在选秀之中挂个名,待选秀之事落定,便立即封你为妃,许你伴驾。” 若瑶身子再度猛颤,随即立马跪了下来,慌乱的道:“太,太后,若瑶,若瑶……” 太后淡声问:“你怎么了?可是不满哀家这话?” 大抵是太后语气过冷,若瑶脸色惨白,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这事便这么定了,无人敢反驳,就连东临墨池欲言又止,最后也沉寂了下来。 待午膳散席时,若瑶郡主满面惨白,被太后‘体恤’的差人送出了宫去,睿老王爷在一旁直摇头,凤兮离他近,听得他低声嘀咕:“若瑶那丫头也命苦,命苦。只是太过心高气傲,终不是好事,兴许太后这般安排,断了她的念想,也是她之福。” 凤兮自是知晓自家外祖父这话何意,只是伴随东临墨池之事是否是福气,还有待考究。 毕竟,若瑶郡主心仪之人,是顾风祈。 散席之后,凤兮被太后留了下来,与慈宁宫陪伴。 待太后明着答应黄昏便将凤兮送回,睿老王爷才安心离宫。 慈宁宫内,梅花丛丛,幽香浮动。 主殿内,炉子里的火苗子摇曳,暖意浮动,加之墙角的焚香隐隐,散着怡人安神的檀香。 “每次见你,都觉得是见着了长郡主朝蓉。”自凤兮被太后拉坐在主殿的软榻上,太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她嗓音含着几分怀念与悠远,隐隐透着怅惘之意,令凤兮心底越发的拘谨沉杂。 太后与她的母亲之间的关系,究竟好到了何种程度? 凤兮暗暗思量,终有些不得解,太后却缓缓而道:“遥记当时,你母后朝蓉长郡主,因是睿老王爷长女,身份贵极,经常能入宫走动。那时,哀家不过是先皇身边的奉茶婢女,后虽被先皇看中,封为了才人,后有幸诞下皇儿,却惨遭宫嫔暗害,当时皇儿身中剧毒,哀家也性命堪忧,若非朝蓉长郡主,哀家与皇儿早已没命。” 说着,见凤兮神色复杂,太后朝她怅惘而笑,又道:“当时啊,长郡主怜悯我与皇儿,便将皇儿接入了睿王府,拜在了你宁王舅舅的名下,让他教其书礼,你母后怕我受宫妃排挤与暗害,也常带着长安侯门的郡女入宫伴我,我们三人,情同姐妹,那时,我无疑是得了睿王府与长安侯门为后盾,麻雀上了枝头,深得先帝重视,最后极为顺利的,一举为妃。只是,后来长郡主嫁了北唐皇帝,长安侯门的郡女嫁了北唐将军,她们双双同日远嫁北唐,记得当时,哀家与先帝于宫城外相送,哀家见她俩皆是满脸喜色,满是对幸福的憧憬,只可惜,只可惜那次,是我们的最后一别。” 凤兮浑身发紧,目光也开始发颤,大抵是心境变化太大,凤兮忍不住抛开了该有的礼数与恭敬,低低的问:“我娘亲,究竟是怎样的人?” 太后缓道:“她善良温和,是哀家这辈子见过的最良善之人,呵。”说着,涩然而叹:“你母后心慈仁意,永远都不会与人发气,而那长安侯门的郡女,则是冰冷少话,但她心眼也是极好,极好的。” 凤兮眸色发紧,一时无话。 殿中气氛顿时缄默了几许,徒留檀香隐隐,委实清幽至极。 良久,太后握紧了凤兮的手,道:“昨夜哀家入得睿王府,听你说推辞与大昭皇子的婚期,你当时那般说,可是因为顾及这若瑶那孩子?”说着,又道:“若瑶心仪大昭皇子这事 ,哀家也是知晓。凤兮,有些人或事,不可让,哀家知你如你母后一般心善仁慈,只是在这事方面,你的确无须仁慈。” 凤兮眸色一颤,低低的问:“姨母是因凤兮的原因,今日才让若瑶郡主入宫,才让若瑶郡主参加选秀的吗?” 太后低低一叹:“是,也不是。若瑶郡主贵为宁王府嫡郡主,她,便只能与我东临拴在一起,她想嫁入别国,别说哀家不许,便是你舅舅宁王,也不喜。” 凤兮怔了一下,愕然的银迎上太后的目光,太后再度一叹,伸手摸了摸凤兮的头,慈爱之意流转,又解释道:“睿王府与宁王府功高震主,你舅舅宁王,更是哀家那皇儿的门师。你别看哀家那皇儿少言少语,但他骨子里也是雷厉风行之人,他能仅凭自己之力排挤他那些兄弟,登上这帝位,足见其手段阴狠高明。你舅舅若是聪明,便只能与我皇儿联亲,即便不是如此,他也仅能将若瑶郡主嫁给东临之人,一旦他将若瑶嫁于别国,凭皇儿的手段,宁王府怕也无法安宁,兴许还要被定为勾结邻国企图造反这等大罪。” 凤兮心底大颤,眸色不稳,低低的道:“自古帝王之家,皆无真正恩意情意的。” 这话一出,凤兮才反应过来,只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带脸色都白了几许。 太后并未怪罪,仅是握紧她的手,又道:“皇儿也非无情,只是身为帝王,容不得他有情。再者,皇儿也非真正心系这帝位,他当日夺这帝位,也不过是不得以而为之,他若不奋起一搏,我们娘俩,便是别人案上鱼肉,没活头的。这世界本就如此,弱者受欺,善者受累,与其当个被别人欺压算计之人,还不如为自己的后路而奋起一搏,兴许还能转机。凤兮,姨母这话,你且记住。” 凤兮神色依旧发深发颤,点了头。 “这才是好孩子。”太后面露慈色,微微一笑:“你这孩子冰雪聪明,姨母极喜。姨母看那大昭皇子对你真心有意,但在姨母眼里,他却不适合护你周全。大昭皇子太过随性,闻说常居深山,与世隔绝,仅适合为友。你听姨母一句,这世界远远没你想的那般简单,纵然北唐遗军在手,你也不一定真正能久安,这世上唯一能将你纳在羽下,唯一能真正护住你之人,惟独南岳摄政王,夜流暄。天下争端,人心险恶,凤兮,你定要好生考量,即便不喜南岳摄政王,但用些心思利用他来护你,也比你拉上千百个慕容青要来得强。” 凤兮一惊,委实不知太后竟知晓她拉拢慕容青之事。 大抵是看出了凤兮的惊愕,太后缓缓解释:“你的事,睿老王爷昨夜便与哀家说过了。凤兮,姨母与睿老王爷,都是真心为你好的。” 待再度踏出慈宁宫,宫外晚风浮荡,微微有些冷了。 凤兮不由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抬头展望天色,才见空中还有几朵残余的红霞。 黄昏,景好。 这东临的黄昏,委实比其它地方的黄昏来得好看,只可惜此际身在宫中,前方处处宫殿林立,扰了视线,却有些凄凄。 随着那名慈宁宫领路的宫女缓缓往前,凤兮一声不吭,嘈杂云涌的心底也一层层的漾着涟漪,难以全数平静。 脑海里依旧浮现着太后说的那些话,层层交织着,压抑而又紧然。 正有些失神,耳侧扬来一道紧张恭敬的嗓音:“奴婢拜见皇上。” 凤兮回神,这才发觉前方领路的宫女已然跪在了地上,而那不远处,正立着一位一身明黄龙纹的男子。 她怔了怔,没料到竟会与东临墨池‘偶遇’。 她按捺神色的稍稍垂眸,恭敬唤道:“凤兮拜见皇上。”仅是恭敬出声,却非如那宫女那般跪地。 东临墨池也未计较,目光朝她静静的落来,那眸眼太深,亦如往日那般深黑无底,令人无端端的有些心虚与畏惧。 “长公主这是要出宫了?”他问。清冷的嗓音,连称呼都这般疏离,不含任何情绪。 若非早知这东临墨池平常就是这般冷冽,凤兮定要被他的语气震住。 “是。”她默了片刻,恭迎的应了一声,却闻他又冷淡道:“朕也要出宫一趟,你随朕一起。” 并非询问,而是直接命令。 凤兮不敢有分毫不愿,只得恭敬点头,纵然心底嘈杂万分,但也 仅能强行收敛,不可有分毫展露。 少年天子,冷心冷情,想来这东临墨池比起夜流暄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一路谨慎的小步跟随东临墨池,奈何他人高,步伐大,加之又未刻意照顾凤兮,是以不多时便将凤兮甩在了后面。 凤兮初时还会快步跟随,待小跑几步后,身子也有些乏了,是以也缓下步子来,慢腾腾的跟随。 仅是眨眼间,东临墨池及他的一众宫奴走得没了踪影,凤兮依旧慢腾腾往前,却是急哭了身侧那名慈宁宫的宫女。 “长公主行快些吧,皇上都走远了啊!”那宫女忍不住带着哭腔的提醒,焦急不已。 想来东临墨池这个冷人,这皇宫的宫女们终归是怕的吧。 凤兮如是想着,随即朝那宫女微微一笑,只道:“反正皇上都走远了,我走快些,怕也跟不上了,还不如就这般走慢点,想必皇上大度,定不会怪我。” 大抵是没料到凤兮会这般平静的言说,那宫女并未将凤兮的话听入耳里,反而更急:“这怕是不妥。长公主有所不知,皇上最是不喜让他久等之人。” 凤兮道:“我并未让他久等,我只是实在追不上而已。” 眼见凤兮坚持,那宫女急得哭,却也是无奈,凤兮叹了口气,又朝她道:“你若是觉得害怕,便先回慈宁宫吧。” 那宫女浑身一颤,仅道了两字‘不敢’,随即一声不吭,纵然急得哭,也不敢再催促凤兮。 终于踏出宫门外时,便见那朱红威仪的城墙外,一辆普通的马车候着,车边立着的那名高瘦男子甫一见得凤兮出来,便恭敬相唤:“长公主请上车。” 打发那慈宁宫的宫女回去后,凤兮这才缓步朝马车行去,她并未刻意焦急的小跑,亦步亦趋清风淡雅,委实是平静得厉害。 车边的高瘦男子忍不住皱眉提醒:“望长公主快些,皇上于车内已等候多时。” 凤兮仅是点头,足下缓慢的步子却并未配合,依旧行得缓。 在那高瘦男子紧紧皱起的眉头中,凤兮终于是登上了马车,入了车内。 视线自然而然的扫到那端坐着的东临墨池,凤兮微微一笑,在车内寻了个离他不是太远的位置坐定,这才迎上他的目光,只道:“方才在宫中迷路,是以让皇上久等,往皇上恕罪。” 他修长的眼角微挑,墨黑冷然的目光稍稍一沉:“迷路?” 凤兮淡然点头:“皇上君威,吓着了那领路宫女,是以,那宫女慌乱间领错了路。” “既然这般,看来那无用的宫女,倒可废了。” “皇上若想肆意草菅人命,倒也不可。只是连凤兮都知为君当仁,想来皇上也是知晓。”凤兮淡道,纵然表面平静,但心底终归有几分发紧。 “几日不见,长公主越发骨气,连言语都这般放肆!”说着,嗓音一沉:“长公主可有将朕放于眼里?” “凤兮惶恐。”凤兮垂眸,低低的道:“正因觉得圣上是心胸开阔的明君,是以才这般言谈,若有不恭之处,望皇上见谅。” “往日只见你胆小瑟缩,却不知你也能言谈自若,举止从容。长公主如今的胆量,也令朕刮目相看了。” 凤兮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思量,却闻他又道:“想来,你这等聪明女子,若是拥得了五十万遗军,万一矛头指向这东临,朕如何安生?” 终于是道出今日与她‘偶遇’的目的了? 凤兮神色微沉,按捺心思,低低道:“皇上高看凤兮了。再者,凤兮已甚得皇恩,被封为东临长公主,这份恩情,凤兮铭记于心,无论日后如何,凤兮皆心系东临,皆对姨母与皇上忠诚。” 东临墨池神色微闪,终归是将深沉的目光从凤兮脸上挪开,只道:“朕此际,并非是对你兴师问罪。” 凤兮神色微滞,静静观他。 他又道:“你既是唤太后为姨母,便唤朕为表哥吧!”说着,他转眸朝凤兮淡瞥一眼,见凤兮眸色颤动,脸色千变万化,他又道:“你小时候,我也曾在南岳见过你一面。朝蓉皇后之女,北唐帝姬,纵然尚在襁褓,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可惜,你是福薄之人。” “皇上究竟想说什么?”凤兮默了片刻,低低的问。 “北唐朝蓉皇后之仇,算朕一份。你想报仇,朕自然帮你,只是,朕有一个条件。” 第186章 北唐旧臣,为主6 “皇上请讲。” “分你北唐二十万遗军于我东临。亦或者,你为我东临凰后,纵然仅是挂名,朕也要你为我东临之人,不生二心。” 他这话倒是直白。 凤兮神色一颤,努力强压着心底的复杂,低低的道:“皇上果然是不信凤兮,是以便想克扣兵力,防着凤兮吗?” 他眸色一动,只道:“朕为新帝,根基尚且不稳,若登位便贸然领东临之兵攻打仇军,朕这帝位定然不牢,也会惹得民心涣散。是以,让朕领你北唐二十万遗军去报仇,也算你北唐之人的功劳,你并无损失?又能得朕之信任,有何不好?” “皇上为何要帮凤兮?” 他淡道:“朕并非是帮你,朕不过是想为朝蓉皇后报仇罢了。”说完,深深的望着他:“当年北唐灭亡,与乌俅定然相关,朕第一个要灭的,便是乌俅。” 他这话是真是假,凤兮难以考究。 凤兮默了片刻,仍是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又道:“朕给你三日时间让你考虑,三日之后,朕来听你回话。” 凤兮沉默着,良久才道:“若是三日之后,凤兮仍是不答应呢?” 他眸色一冷,只道:“朕这东临,不容任何人威胁与觊觎,你该是知晓你若不答应,该是何等后果。” 凤兮神色一动,随即硬着头皮微微一笑:“是了,皇上贵为天子,自是容不得任何人觊觎东临。遥想宁王府于皇上有恩,皇上也不是未将宁王府放于眼里吗?” 东临墨池脸色极沉:“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你岂能懂?若不心狠,便只能被别人踩在脚底,取而代之。” “凤兮并无对东临不利之心。” 他道:“我念你是朝蓉皇后之女,才对你善待。别以为你这几日的动作无人发觉,你想在东临兴风,也得掂量本事。” 凤兮脸色一变,低道:“凤兮并未有意兴风。北唐已亡,凤兮如今仅是东临之人,凤兮这几日动作,不过是想报仇,还望皇上明察。” 他直直的盯着凤兮,眸色森冷,并无半分缓和。 见状,凤兮顿觉无奈,稍稍妥协:“既然皇上不信凤兮,皇上方才的话,凤兮定会考虑,三日之后,凤兮定给皇上一个答案。” 他眸色微动,最终模棱两可的冷道:“识时务为俊杰。再者,朕最不想动的人,也是你。” 凤兮已无法捉摸他的话,仅是沉默。 待马车行至睿王府前,凤兮下了车,恭敬辞别,待东临墨池的马车行远后,她才略微失神的转身,入了府内。 大抵是有些累,在陪着睿老王爷用过晚膳之后,凤兮回屋正欲歇息,不料屋外扬来一道大咧的唤声:“丫头,丫头哇!” 眼见守夜的婢女要出去赶人,凤兮唤住她们,随即亲自朝屋门行去,待开门之后,便见长白山老头正在门外徘徊,脸色有些心虚。 “何事?”凤兮问。 长白山老头愣着,当即在凤兮面前规规矩矩的站好,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脸色打量一番,随即低道:“那个,那个牢中的乌俅之人死了。” 说着,生怕凤兮生气,他又急急摆脱干系的道:“这可不怪老头我,是我一入得那死牢,便闻那乌俅将军及他的随从皆被上头的下令处决了。” 凤兮神色骤然一深,只觉夜风深沉,凉意刺骨。 翌日一早,凤兮起床,便闻屋外远处隐约有打斗声,其中似还伴随狗吠。 稍稍询问,便闻婢女神色躲闪的道:“大昭皇子来访,王爷,王爷差人与他打起来了,还,还放了几条恶狗。” 凤兮神色微变,眼角隐隐一抽,只道放狗咬人这事,倒也只有自家那外祖父做得出来。 只是,顾风祈一身本事,对睿王府之人也恭敬有礼 ,今日怎会心性大发的突然与睿王府之人动起手来? 心生疑虑,但凤兮并未有意出去查探究竟。 直至自家外祖父头发凌乱且衣衫狼狈的冲入她的屋中,朝她急急吼道:“凤兮啊,你快出去见那大昭小儿一面,要不然他就快将你外祖父的几只宝贝削光毛了!” “宝贝?”凤兮自然而然的吞下一口茶水,低问。 睿老王爷急得跳:“是啊!你外祖父我深养了几只獒犬,今儿才拿出来会人,不料那大昭小儿忒无礼,这回竟是下了狠手啊!” 竟是獒犬,难怪外面有狗吠扬来。 凤兮稍稍皱眉,终归是耐不住自家外祖父急声催促,出了屋门。 待缓步行于府门处,才见顾风祈蓝衣翩跹的立在几只獒犬身边,手中的长剑有一搭没一搭的作势要削却獒犬身上长长的毛发。 待见凤兮现身,他朝凤兮望来,儒雅而笑,嗓音亦如清泉流淌,透着几许温润与怡人心脾的宁然:“今日苏衍大婚,凤兮可要随在下去观礼?闻说芙儿与苍月宫伏溪昨夜便到西桓都城了,今日也会去观苏衍的亲礼。” 凤兮怔了一下,不仅是因为苏衍今日大婚,更因听得芙儿与伏溪的名字。 想来,顾风祈与苏衍应是关系尚好,曾记得当日华山之巅,苏衍与其走得极近,芙儿那丫头也心系顾风祈,少女懵懂的倾慕委实纯真。 只是,那伏溪…… 自华山之巅一别,许久不见,她凤兮心性,再度变了,而那伏溪,又可是当日江南那个带她出去观九曲河灯,甚至许她大漠孤烟,云南大理畅游的潇洒少年? 正沉默,顾风祈已是扔了剑,缓步朝凤兮行来。 那几只獒犬皆立在原地不动,莫名的安分温顺,一双双眼睛乌溜却又含着畏惧,连带四肢都在发颤,想必是被顾风祈吓着了。 凤兮按捺神色的朝那几只獒犬打量,视线迂回时,已是见得顾风祈蓝衣翩跹的将要行至她的面前。 她抬眸直直的望向他的面容,只见他儒雅清洌的面容含着微笑,那笑容宛若清风,淡雅流芳,足有令人痴迷的本事。 “大昭小儿,你莫不是太过分了!”大抵是见几只藏獒傻呆发抖,睿老王爷火冒三丈。 他腾的上前几步挡在了顾风祈面前,身子将身后的凤兮挡了个结实,同时间,他两眼狠狠的瞪着顾风祈,又要开骂。 顾风祈眸中有过刹那的波动,却也是微微一笑,不待睿老王爷骂出声,他已是朝睿老王爷恭敬一拜,嗓音温和清润,透着几许谦卑与顺然:“在下方才委实无礼,望王爷恕罪。只因这几只獒犬委实凶狠,在下为求自保,不得以而对它们点了些穴道。” 睿老王爷后话被噎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当这时,顾风祈已是闪身而上,一手扣住了凤兮手腕,拉着她便朝前行,嘴里道:“今日故人成亲,在下与凤兮得去观礼了,待今日黄昏时,在下定将凤兮送还,王爷无须担忧。” “你这小子倒是不知天高地厚,撒野竟是都撒到我睿王府来了!来人,将这小子……”睿老王爷气急。 未待他说完,凤兮已是扭头朝睿老王爷望去,略微安慰的出了声:“外祖父无须担忧,凤兮去去就回。” 说着,见自家外祖父眉头一皱,眸中担忧与怒意之色并存,凤兮又道:“请外祖父放宽心,凤兮自有分寸,不会吃亏。” 睿老王爷欲言又止,但见凤兮眸色坚持,脸色清然无波,他稍稍一怔,随即也强行按捺住了心底的气焰,仅是朝顾风祈出口威胁了几句,终归未再阻拦。 此番出行,顾风祈并未像那日那般准备马车,更无随从跟随。 凤兮微微一愣,不由 问道:“苏衍成亲之地,离此处不远?” 顾风祈转眸朝她望了一眼,微微摇头。 凤兮神色微怔,又淡道:“既是不近,难道我们是要走路去吗?清隐公子历来出事周到,怎今儿就独独未备马车?” 顾风祈微微一笑,儒雅的面容清风淡雅,连带嗓音都透着几分怡人:“只是心有闲散,是以便想走走罢了。说来,这么久了,在下不曾与清娴如同寻常男女那般逛逛街。”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在他面上几番流转,委实不知他究竟何意。 她默了片刻,才道:“清隐公子身份尊贵,加之翩跹脱俗,应不是喜欢逛街之人。” 顾风祈笑了:“还是清娴懂我。只是今日苏衍成亲,在下心底难免有些怅惘,是以便想走走,以作散心。”说着,他稍稍驻了足,目光深锁着凤兮,又低低的道:“也不知在下与清娴,何时才能修成正果,真正的相伴桃源,即便无爱无情,也可相伴一生,做一辈子的知己。” 凤兮神色微紧,也跟着他驻了足,望着他。 正这时,他眸色突然一变,道了句:“小心。” 凤兮顺着他的目光一望,便见一辆马车正要挨近,她心底并未有半分紧张,正欲稍稍闪身躲避,不料顾风祈急忙拉着她的手腕将她一带,迅速将她拉入了怀里。 马车险险耳郭,车轮声清脆冗长,车夫歪着头朝凤兮与顾风祈望来,嘴里陪着不是,模样紧张。 凤兮心底莫名的平静,平静得近乎于发沉。 顾风祈身上淡淡的药香窜入鼻间,干净而又特别,那种沁人心脾之感,委实令人觉得心旷神怡,心底微颤,但终归,也仅是微颤罢了,并无太大的感触与酥麻。 “方才多谢清隐了。”凤兮按捺神色,缓缓而道。 嗓音一落,已是淡然的退出了他的怀。 药香味顿时淡了不少,凤兮眸色越发平静,见顾风祈并未说话,稍稍诧异的抬眸,才见顾风祈正深眼望她,那儒雅的容颜复杂横生。 “清隐公子这是怎么了?”见他许久观她,凤兮眉头微蹙,不由又问。 他这才稍稍敛住眸中的深邃,朝她微微一笑,“方才见清娴遇险,便紧张了一下。” 凤兮不置可否,眸底平然无波,但心底深处却漫过几许复杂。 方才即便这顾风祈不拉她,她也能轻巧避过那辆马车的,也不知这顾风祈是关心则乱,还是刻意为之,总之,他方才一举,委实失了常日里的儒雅淡薄,无端端的令人觉得不实。 “车上人多,加之马车偶尔冲撞,清娴若是不介意,便由在下牵着你可好?”正这时,他又温润出声,嗓音缓和如风,透着几许醇酒般的醉人。 若是寻常女儿听得这话,定丢盔弃甲,芳心暗许了。 凤兮如是想着,眉头越发的皱了起来,正要挣开顾风祈的手,不料他又道:“清娴如今,依旧是在下大昭的皇子妃,不是吗?再者,清娴即便并未真正爱上在下,但也未拒绝嫁于在下,不是吗?是以今日,在下不过是想与清娴离得近一点罢了,望清娴莫要阻拦。” 说着,见凤兮脸色未有缓和,他叹了口气,又道:“周围布有有心之人,清娴纵然不喜在下接触,但还望配合,莫遭人话柄。” 凤兮怔了一下,转眸四顾,才见街道周围皆有几名朝她若有无意投来鬼祟躲闪目光的路人。 凤兮神色微微一变,终归是并未挣扎开顾风祈的手,低低的问:“这些是谁的人?” 他儒雅的面容带笑,连带眸底深处都染了灿意。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是牵着凤兮自然而然的往前踏步,薄薄的唇瓣吐露几字:“不知。” 凤兮眉头一皱,又道:“ 清隐公子今日这般鲁莽的拉我出来,万一我遇险,清隐公子身侧又无暗卫相互,是以,我若是有什么闪失,清隐公子怎能心安,又怎能与我外祖父交代?” 他笑道:“在下既是将清娴从睿王爷的眼皮下带了出来,便早有准备,定让你毫发无伤的归得王府。在下虽不知这周围暗线是谁派来,但在下却有信心护清娴周全。” 凤兮怔了一下,未料他竟是这般自信,她深深打量他一眼,终归是眸色微沉,未再言话。 散步在周围的‘有心之人’,委实是伪装得太差,那偷偷打量的目光仓促而又明显。 凤兮暗暗低叹,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是谁派来,但觉这周围有心之人也仅是朝她与顾风祈不住的打量,浑身并未散发杀气,是以她也心底平静,不曾太过紧张。 此际,时辰约近三竿,街道上人流甚多,两侧小摊生意倒也红火。 天气依旧甚好,空中阳光低浮,暖意谐和,如今就这般行在人流嘈杂的街上,体味民生百态,听着老孺妇人与小摊摊主讨价还价,虽说充满了市井之意,但这些却正是凤兮所喜,所盼。 曾几何时,她也想这般自在的行于街道,自在生活,如同一个普通人那般。只可惜在姚府之中,她连普通人都算不上,而今,身份再度一变,满身特殊,更是与这市井之意离得太远。 一想到这儿,平寂无波的心底终归有了半许波动。 待按捺心神时,不料前方顿有女子朝她与顾风祈直直迎来,仅是片刻,那女子伸手,满面羞意的朝顾风祈递来一只绣工精致的荷包。 凤兮与顾风祈齐齐停住,双双朝面前女子望来。 那女子面容更是羞红,脸色神态越发拘谨,只道:“这位公子,这个,这个送,送你。” 这女子一身轻紫,身姿曼妙,容颜虽称不上绝美,但也算是清秀佳人。 凤兮历来不知东临的女子竟是这般大胆,竟还能当街朝心仪男子送上荷包,但转而一想宁王府的若瑶郡主以前都能主动请嫁,全数抛却了矜持,是以,这东临女子,应是比南岳女子要来得大胆而又开放。 眼见面前女子脸颊红得浓烈,甚至还满眼不安与娇羞的朝顾风祈偷偷打量,凤兮眸色微微一动,暗道佳人如许,勇气委实可嘉。 眼见顾风祈也朝面前女子打量,并未立即回绝,凤兮心思婉转,正要挣开顾风祈的手,不料他再度将她的手握得极紧,并朝那女子笑道:“在下已有妻室,倒是不可再收姑娘的荷包了。” 说完,分毫不顾那女子瞬间黯然的脸色,牵了凤兮便绕过那女子缓缓往前。 凤兮怔了一下,脸色微变,低低的问:“清隐公子历来仁慈,此番何必伤人家姑娘的心?” 他这回并未回话,反而是莫名的沉默。 凤兮忍不住转头望他,目光凝在他侧脸精致的轮廓,本是想从他的脸上打量出他的情绪,不料他侧脸平静如风,未再染有笑意,却也极为难得的未带任何表情。 凤兮盯他半晌,徒劳无果,终归是垂眸下来,心底暗暗揣度,正这时,他却突然低沉的出了声:“清娴莫不是忘了在下不喜女子接触?” 凤兮一愣。 他又道:“在下以前在大昭与你相约,也不过是想请你来挡了在下的桃花。而方才,清娴要将在下抛给方才那位姑娘的举措,委实令在下失望了。” 凤兮脸色微变,解释道:“方才见那位姑娘情真意切,我便觉清隐公子若是收了她,倒也极好。” 他这话并未犹豫沉默,缓声直道:“纵然她对在下情真意切,却不代表在下与她两情相悦。清娴冰雪聪明,但却独独不曾花心思来猜测在下的 心,有些话或事,在下虽未言道出来,但凭清娴聪明,也该是知晓分寸,不至于令在下徒增失望才是。” “看来是我越距了,不该擅自做主的撮合清隐公子与那位姑娘。”凤兮心生复杂,但却是按捺神色的低道。 他沉默片刻,突然微微一笑,只道:“无妨,清娴总在越距,总在擅自做主,在下,倒也习惯了。” 凤兮脸色骤然一变:“清隐公子这话何意?可是我有何不对之处,惹公子不悦了?” 他叹息一声,“清娴如今善谋计,在下佩服,只是在谋计之前,还望清娴与在下一道商量。毕竟你我如今,依旧是一条绳上之人,不是吗?是以,像拉拢慕容青,亦或是集结北唐五十万遗军这些事,清娴又怎能擅自做主,独独瞒着在下?” 这些男子,果真是本事了得。 凤兮神色微微发紧,心底突然有波澜起伏,难以平息。 自打东临墨池一语道破她的心思,她还未曾及时消化,而今这顾风祈竟也是将她的心思掌握得一清二楚,不得不说,他们在她身边安置的眼线,怕当真是无孔不入,令人不得不防。 “我并未有意瞒着清隐公子。”凤兮默了片刻,才低低道出这话,然而待要说理由时,却是一时堵塞,难以找出能说服顾风祈的理由。 她垂着眸,长长的睫羽微闪,掩住了满眸的波动与复杂。 顾风祈稍稍将她打量一眼,蓦地温润而笑,似是看出了她此际的纠结所在般,缓声安慰道:“清娴无须暗恼,在下方才之言,不过是随意一说。想来,清娴还未让东临太后或者东临圣上对在下退婚,如此一来,清娴便9仍是站在在下这边,不是吗?另外,闻说清娴求太后推辞婚礼,这点在下倒能包容,只是不久便是除夕了,清娴可能随在下早早回得大昭,伴在下的双亲过过除夕?” 说着,又叹息一声,嗓音突然有些悠远与怅惘:“这么多年来,在下与双亲鲜少同过除夕之夜,今年,清娴可会让在下如意?” “既是如此,清隐公子又何不独自归得大昭陪你双亲同过除夕?清娴与你真正的关心,你又不是不知,难道还要让清娴伪作你的正妃,陪你的双亲团圆?” 他如墨的眉宇稍稍一挑,薄唇一勾,顿时笑得儒雅风华:“有何不可?” 凤兮怔了一下,再度深眼望他,见他眸底深处似乎积有隐隐的风云,她心底越发复杂,当即沉默了下来,未再言语。 她与顾风祈的关系太过微妙,微妙得令她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把握住一个恰到好处的度,不至于被他三言两语劝服,亦或是蛊惑。 突然间,她倒是于心底破天荒的开始考究,为了报答顾风祈令她脱胎换骨的重生之恩,她对他这般容忍与顺从,可否是对的? 亦或是,她可否再狠心一点,不再将他的恩情记得太深,对他也一视同仁,不再心软,不再被自己心底深处那点知恩图报的良心所牵绊着? 心底复杂重重,犹豫不定。 凤兮开始跑神,良久后,她神色已是平静如初,而那清秀的面容越发的淡然。 她突然转眸朝顾风祈望来,面色顿时显得定然,低低出声:“清隐公子,清娴觉得,有些话,倒是不得不与你说明白了。” “哦?清娴想与在下说明白什么?”他转眸朝凤兮望来,儒雅的面容带笑,但眸底深处那缕复杂与深沉却是掩饰不住。 凤兮将他的目光迎视两眼,随即便垂下了眸,只道:“清娴方才考虑良久,倒是觉得你与清娴之间的亲事委实牵强。不如,你我二人便齐齐悔……” ‘婚’字未出,顾风祈儒笑着自然而然的打断她,“到地方了。” 第187章 北唐旧臣,为主7 说完,他已是牵着凤兮稍稍转了身。 凤兮后话被噎,这抬眸一望,才见前方是一座府邸,府檐正中那张挂着喜气红绫的牌匾上,书有‘刘府’二字。 那牌匾委实普旧,字体仅以普通的朱红漆料而作,想来寻常贵胄之家,牌匾上是鎏金烫字,霸气精贵,是以相较之下,这刘府应是普通宅邸,府内主人,怕也是身份平凡了。 此际,这刘府的府门前仅有一名小厮站立,似是府中迎客之人。 只奈何这前后并无宾客,望来望去,竟也只有凤兮与顾风祈二人,委实清冷得紧。 正这时,顾风祈拉着凤兮往前,朝那小厮递了一张喜红的帖子,那小厮展开一观,顿时面露恭敬讨好之色,朝顾风祈道:“原来是顾公子来了。姑爷今儿都念叨您几回了,快里面请,里面请。” 凤兮神色平寂,然而心底却无端端的浮有一缕波澜。 眼见那小厮亲自将顾风祈与她往府门里领,凤兮随着顾风祈缓缓踏步,目光又朝清冷无人的周围打量了一眼,随即忍不住问:“今日来此恭贺之人似乎很少。” 顾风祈将将的手握得紧了紧,只是模棱两可的道:“这场婚礼太过特殊,是以宴请的人少。” “可是因为苏衍不愿声张?”凤兮又问。 顾风祈转眸朝她望来,叹息一声:“是非缘由,清娴等会儿便能知晓了。” 凤兮怔了一下,没料到他会绕弯子,她神色微闪,倒也未再言话了。 刘府之中,无精致廊檐,无假山盆景,但院中那一棵棵略显突兀的光秃树上倒是挂了喜气的红绫,微微添了些生气。 府中并未见得丫头成群,更未见得来往忙碌的下人小厮,反而是入目各处都寂寂清幽,若非到处红绫高挂,此处委实未有要办喜事的架势。 入得厅堂,那正墙上的大红喜字委实显眼,桌台红烛微微,喜盘供果整齐的摆着,凤兮自然而然的打量,然而待视线迂回,却是见得屋顶横梁竟是挂了白绫。 皆道死人入殓时才在府中挂上白绫,而这刘府的喜气厅堂内竟有这晦气的白绫,这是为何? 她拉了拉顾风祈的手,顾风祈应时垂眸朝她望来,凤兮朝他道:“房梁上有白绫。” 顾风祈怔了怔,抬眸一观,随即瞳孔微微一缩,只低声道:“刘府不久前,死了人,办了灵堂的。” 凤兮默了片刻,心底了然:“纵是如此,但今日乃大婚之日,这白绫怎未被取下?” 顾风祈叹息一声,正要言话,不料厅堂外顿有稚嫩的嬉笑声扬来,“伏溪哥哥,你说哥哥为我找的嫂子到底美不美啊?芙儿那次只远远见过她一回,没有看清!” 一闻这话,凤兮神色一变,也未有心思听顾风祈回答了,她目光直直的朝门口处望去,只见那淡黄的阳光浮动中,两抹人影入了厅堂。 刹那间,厅堂清冷死寂的气氛被打破,终归是增了几许人气。 然而不过刹那工夫,那入屋的二人目光纷纷朝凤兮与顾风祈扬来,二人神色皆是一变。 “风祈哥哥。”一名一身淡绿碎花衣裙的女童顿时小跑过来,霎时间立定在顾风祈面前,脸上尽是道不尽的喜悦与推 崇,那双凝在顾风祈脸上的目光也积满惊喜,不曾有半分掩饰。 “多日不见,芙儿竟是长高了。”顾风祈儒雅而笑,笑容翩跹温润,嗓音一落,他目光朝那名与芙儿一道入屋的男子望来,见那男子正紧紧凝着凤兮,他眸色微闪,缓缓出声:“伏阁主,许久不见。”说着,朗然一笑,似是后知后觉的道:“倒是在下疏忽了,此际,在下该是唤你一声盟主了吧?” 伏溪仅是循声朝顾风祈望了一眼,并未回话,待目光扫到顾风祈与凤兮握在一起的手,他眉头一皱,面上未有半点笑意。 “凤兮。”他目光再度朝凤兮落回,深深凝望,那里面有太多的情绪涌动,一时间竟是波涛涌动,难以平息。 此际的凤兮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纵然心底沉杂,但她的面上,依旧清然随和,连带唇瓣上都勾出了半抹笑。 故人重逢,且还是与伏溪重逢,本该欣喜才是,然而不知为何,她此际却是满腹怅惘,只觉此番与他相见,竟如隔了好几个春秋。 “伏溪。”她朝他轻轻一唤,嗓音柔和。 大抵是这一声增了些温度,竟是让伏溪神色一颤,也让顾风祈再度捏紧了她的手,甚至转眸朝她望来。 “凤,凤兮姐姐?”似是这才发觉她一般,芙儿惊愕出声,嗓音有些颤抖。 凤兮转眸一望,却见芙儿满面惨白,眸色摇曳不稳,她一把捉紧了顾风祈的衣袍,身子半躲在他的身后,斜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望她,不可置信的颤声问:“凤兮姐姐,你,你不是死了吗?” 她这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皆变,连带厅堂中的气氛都诡异了半分。 片刻,顾风祈微微笑出声来,打破了厅堂气氛,随即,他略微宠溺的伸手朝芙儿的脑袋摸来,笑着安慰:“芙儿莫怕,你凤兮姐姐好好的呢。不信,你摸摸她的手,是暖和着的?” 说着,他将凤兮的手拉至芙儿面前,微笑着望她。 大抵当真被凤兮吓着了,芙儿的脸色依旧发着白,她怯生生的打量着凤兮,又望望顾风祈,见顾风祈眸底的鼓励与温润之色尽露,她终归是撞起了胆子,颤抖着手指朝凤兮的手探来。 正这时,伏溪一把上前握住了凤兮的手。 他动作来得太过突然,芙儿吓了一跳,又朝顾风祈身后躲了半许。 凤兮神色不变,静静朝伏溪观来,却见他正略微仇视的盯着顾风祈,脸色阴沉至极,连带眸光都似结了冰,凉人彻骨。 “芙儿便由你看着了!”他只是冷然的道出了这几字,嗓音一落,也不顾顾风祈是否答应,他已是将凤兮的手再度捉紧了几分,拉着她便出了大堂。 一路上,伏溪走得急,背影僵着,却有些微颤。 凤兮略微小跑的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目光也是仅是静静的观着他的背影,心底复杂与怅惘交织一片,令她稍稍沉了脸色,深了目光。 行至离厅堂不远的房屋转角处,伏溪终于是停了下来。 凤兮驻足,停在他身后一步之距,见他一直背着她而立,似是浑然未有转身看她之意,凤兮神色微动,随即缓步上前,主动立在了他的面前。 此番近着打 量,才见伏溪面容染了几许沧桑,那如墨的眉宇与俊美的眼,再无往日那般灿然的温暖的笑容了。 凤兮暗叹。 曾记得,伏溪是个随性之人,喜欢弯着眼睛笑,而他一笑,却是灿然如春,无端端的令人觉得暖意浮动。 只是,如今一切都变了,是吗?不仅是伏溪,还有她。 “当日华山之巅,你是不是和顾风祈那小子约好了的?你当日早有心思跳崖,是不是?”良久,他终归是出了声,那嗓音里含着太多的复杂与波动,令人闻之压抑。 凤兮神色微动,稍稍垂眸,只道:“以往之事,又何必再言?凤兮如今好不容易与你再见,伏溪是要对凤兮怒骂吗?” 他脸色越发的复杂几许。 “是啊,当真是好不容易相见,只是你倒是狠心,竟用死来蒙骗我们!如今相见了,你竟无半分愧愧疚,甚至连提都不让我提了?” 凤兮眉头一皱,心底也滑出几许莫名的淡漠。 “当日华山之巅的事,凤兮不想再提!”她再度道出这话。 然而伏溪却不愿放过她,他捉紧了她的手,目光也狠狠的盯着她,“怎不愿提及了?你愧疚了,所以便想着逃避?你……” “凤兮不曾有任何愧疚!”凤兮打断了他的话。 伏溪后话一噎,脸色更是复杂云涌。 凤兮淡然迎上他的目光,道:“当日华山之巅,凤兮被夜流暄一剑穿心,若非跳崖,他们是不是还要拿苟延残喘的凤兮再利用几次?” 说着,见伏溪眸色一颤,身形紧绷,凤兮深眼望他,又道:“我的确早与顾风祈商量好了,愿孤注一掷的逃离。我只是受够了夜流暄的控制,也受够了沦为别人棋子的悲酸。若说我当日华山之巅毅然跳崖是否心有愧疚,我如今能说的,便是我从始至终,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伏溪颤着嗓音冷笑,眸中风云万千,颤意浮动,“那我呢?你让我亲眼见你落崖,你让我如何好过?纵然你想离去,你为何不与我说?比起顾风祈,你还信不过我吗?” 凤兮垂眸:“当时的你,会带我逃离吗?”说着,嗓音再度低了一个调子:“当日你挥剑斩人,沦为杀人修罗,你一心为夜流暄办事,我能信你吗?” “为何不能信,你又不是不知我早有带你离开之心!若不是迫于主上,若不是你当时身子孱弱,必须得让少林方丈诊治,我早就带走你了。” 凤兮微震,突然沉默了下来。 伏溪紧紧的盯着他,眸中积有太多复杂的情绪,良久,他转了话锋:“你与顾风祈究竟怎么回事?我当初只闻得大昭皇帝为顾风祈赐婚,封了一个名为清娴的女子为他的正妃,但后来我才知,你并未死,你竟成了他的正妃!” 凤兮深眼观他,半晌才道:“我与顾风祈,并无太大干系。” 伏溪神色一动,眸底深处似有释然之色掠过,他紧紧的望着凤兮,嗓音也蓦地低了半许:“既是如此,方才我见他牵着你,可是他不要脸的缠着你?” 伏溪身在江湖,倒也不曾有顾风祈与夜流暄那等清雅之气,反而是染了几许江湖快意,市井潇洒,是以显得未有距离与傲 然之感,连带道出来的话都带着几许随性,令人无端端的感觉切近。 然而凤兮眉头却是一蹙,仅是道:“他并未缠着我。”说着,抬眼见伏溪又要言话,凤兮补了句:“他让我成为他的正妃,不过是为他挡却桃花罢了。” “就为了这个,你便甘愿成为他的正妃?他不找别的女人为他挡桃花,为何偏偏找上你?”伏溪语气急促,隐隐有些怒意:“你可知你若为她的正妃,你便不能寻得你真正的良人了!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他身边,不嫁人吗?” “伏溪盟主又怎知在下不是她的良人?”正这时,不远处扬来一道儒雅温润的嗓音。 凤兮与伏溪转眸一望,便见顾风祈正缓步而来,姿态翩然,明媚清雅得如同水中浮莲。 那娇小的芙儿正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半步,动作小心翼翼,略微稚气的面上透着几许干净纯然的痴笑。 凤兮立在原地,深眼观着顾风祈,心底却在琢磨着他方才的话。 正这时,伏溪捏紧了她的手,冷道:“皆道医仙清隐清雅无方,儒雅脱俗,不料你,竟也是蛊惑女子的小人之徒!” 这话,是朝着顾风祈说的,嗓音冷冽如冰,透着几许憎恶与杀气。 顾风祈脸色却并未有丝毫变化,足下步子依旧款款而来,待站定在凤兮与伏溪面前,他先是朝凤兮温文而笑,待见凤兮神色一深时,他这才笑着转眸,目光朝怒意难耐的伏溪望来,只道:“外界传闻,岂能尽信。再者,在下虽是清隐,但在下也是大昭皇子。有些事,在下不得不为,而有些人,在下如今,却也有把握求取之意。” 伏溪脸色一变:“顾风祈,你莫要得寸进尺!有些人,是你能动得的?” 顾风祈儒雅而笑,坦然清润的出声:“在下若动不得,难道伏溪盟主便能动得?伏溪盟主不是一直都畏首畏尾,因而一直都不得志吗?伏溪盟主自己不足胆量,却又有心争夺,只是凭你之力,能抗争得了吗?” 伏溪脸色骤然一沉,眸中风云起伏,瞬息万变。 凤兮朝伏溪观了一眼,只觉此际这顾风祈,怕是真触及伏溪的底线了。 这想法甫一滋生,果然,伏溪一言不发,但手中已是抽了随身软剑,那寒晃晃的剑尖直朝顾风祈而去。 因他的动作太快,加之距离太近,凤兮一惊,正要以为顾风祈会躲不过,不料顾风祈似也早有防备,已是一脚踢出,险险踢开了伏溪的软剑。 “早闻医仙清隐武功了得,今日,我伏溪便来会上一会!”伏溪冷道,嗓音一落,手中的软剑再度朝顾风祈袭去。 顾风祈闪身避过,脸色也有些低沉:“今日苏衍大婚,你确定要与我在此大打一场?” 伏溪并未回话,手中的软剑越发冷狠,招招致命。 霎时间,府中为数不多的小厮远远惊呼,焦急一团,嘴里忙相劝,然而打斗中的顾风祈与伏溪却是充耳不闻。 二人打得激烈,坏了府中的秃树与冬草,不多时,那屋檐上的喜庆红绫被扯了下来,割成了几截,那木制雕窗也被撞开,就连那屋顶的经过清洗的砖瓦,也落了几许,屋顶碎了好几个大洞 。 果然是一场激烈的打斗! 凤兮如是想着,脸色越发清冷。 在她眼里,伏溪即便莽撞,但也不是随意出手伤人之人,顾风祈即便被人说得心有不悦,但也不是公然讽刺别人的人。 这二人这般打斗,虽看似水到渠成,但在她眼里,却委实有些咋舌与怪异。 正这时,芙儿也顾不得怕她了,当即冲上来抓住了她的手,朝她急道:“凤兮姐姐,你快让他们停下来!” 嗓音一落,似是发现了什么,她忙垂眸盯着凤兮的手,又将凤兮的手捏了捏,又喜道:“姐姐的手真的是暖和的,姐姐当真不是女鬼。” 凤兮眼角微抽,面上的平寂之色终归有些被打破。 她朝芙儿望来,目光凝在她稚嫩的脸上,只道:“你哥哥的拜堂之礼将要开始了,我们先回厅堂去。” 芙儿这才回过神来,焦急的朝不远处打斗的二人一望,又急道:“可是风祈哥哥与伏溪哥哥还在打架!” “他们打累了便停了。” “可是伏溪哥哥手中拿着剑!”说着,眼见顾风祈身形躲闪速度突然慢了一下,袖袍霎时被伏溪手中的软剑割破,芙儿惊叫一声,急得扯着凤兮的手大哭:“凤兮姐姐,你让他们停下吧!风祈哥哥会受伤的,他会受伤的!” 凤兮静静朝那二人观望,却是对芙儿的话无动于衷。 先不说那二人招数不分秋色,就说这二人打斗大多皆靠招数,浑然未使用太大的内力,就凭此,这二人的打斗就更是怪异,破绽百出。 凤兮眸色微转,待芙儿再度央求她时,她反手握住了芙儿的手,朝她安慰:“他们二人都不会有事,芙儿无须担心。” 说完,正要将她牵着往厅堂而去,不料芙儿突然挣开她,猛的朝顾风祈奔去。 凤兮怔了一下,立即上前去拉,不料刚拉住芙儿的手,指尖突然一阵巨疼,她本能的一松手,已见芙儿再度冲了出去,而她将手指抬起一观,却是见得指尖上留有一枚银针,在这阳光之下显得闪烁逼人。 芙儿…… 心底深处不由默念着这二字,凤兮神色已是风云起伏,待见指尖瞬间有些发黑,似是中毒之兆,凤兮抬眼朝芙儿背影望去,神色冷尽。 “风祈哥哥,伏溪哥哥莫打了!”正这时,芙儿已是哭着呼道,娇小的身形朝他们冲撞而去。 顾风祈顿时跃过来将芙儿一推,在芙儿摔地刹那,他朝凤兮喊道:“清娴替我拉好芙儿,莫让她搀和进来!” 凤兮眉头微皱,眸底深邃无波,却是不言不动。 她直直的凝着芙儿,眼见芙儿再度从地上爬起,这回却不是朝顾风祈身边贴近,反而是见伏溪的软剑朝顾风祈刺去,她便突然迎身朝伏溪的软剑上贴。 伏溪似是全然未料到芙儿会这般突然迎来,神色蓦地一颤,正要立即收回软剑,不料芙儿竟是伸手握住了他的剑,身子也不顾一切的朝前冲,嘴里哭道:“伏溪哥哥,你莫要伤害风祈哥哥!” 刹那,仅闻得一道血肉裂开的声音,沉闷得令人心生骇然,头皮发麻。 芙儿的肩头被伏溪的软剑一剑贯穿,鲜血直流,连带她握住伏溪软剑的那只手,也鲜血淋漓。 第188章 北唐旧臣,为主8 “芙儿!”顾风祈与伏溪双双一惊,脸色骤然大变,他们皆围住芙儿,满面焦急,不过刹那,顾风祈已是抱起了芙儿,朝她担忧道:“芙儿莫怕莫怕,风祈哥哥为你包扎伤口。” 伏溪也满面焦急与愧疚,但整个人却僵在那里,眼见顾风祈抱着芙儿走了几步,芙儿终于是疼得大哭,伏溪脸色微微一白,再度朝顾风祈的身后迎了上去,却也是出声朝芙儿安慰:“芙儿,是伏溪哥哥的错,你莫哭,伏溪哥哥给你认错了!” 冷风浮动,阳光虚浮。 低低沉沉的气氛里,宁静得有些诡异,压抑。 眼见顾风祈与伏溪二人焦急走远,凤兮淡然凝着他二人的背影,突然间,却见伏溪突然转头朝凤兮望来,眉头微微一皱,目光里含满深邃,欲言又止一番,最后只道:“凤兮,我等会儿就来寻你,你就在这儿,莫走。” 他嗓音未落,那抱着芙儿迅速前行的顾风祈也转眸朝凤兮望了一眼,只是那双眸子里似是夹杂了层层怒意,竟是比迎来的冬风都要冷上几许。 他并未言话,仅是望了凤兮一眼便转过了头去,抱着芙儿越发的行得快。 芙儿哭声凄厉,不住的喊疼,嗓音凄凄惨惨,但即便如此,里面竟也含了几许娇柔的模样,令人忍不住怜惜。 曾几何时,稚嫩痴痴的芙儿,竟是娇柔无限了?曾几何时,那单纯干净的芙儿,竟也敢对她扎毒针了? 曾几何时,这不曾与芙儿太过亲近的顾风祈也对芙儿关心至极,又是曾几何时,那对她凤兮才是上眼上心的伏溪,也心紧上芙儿了? 凤兮静静朝他们远观着,脸色平静至极,指尖的刺痛依旧强烈,待她再度垂眸,淡淡的阳光下,只见自己那根被银针扎着的手指更是乌黑一片,几近就要蔓延至掌心。 正这时,周围有脚步声扬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劈啪作响的爆竹声,衬得这寂寂的院子顿时热闹不少。 凤兮循声一望,便见不远处正有几名来人,而那当前一人,满身红袍,容颜俊美,只是他手中,却是抱着一尊系上喜气红绫的牌位。 乍然间,心底惊骇不小,凤兮目光独独凝在那红衣男子身上,望了挪眼。 直至那红衣男子路经她面前,她僵立在原地,怔怔的盯着他,嘴里有些震惊的道:“苏衍,你……” 苏衍稍稍驻足,转眸朝凤兮望来,书卷气的容颜今日却是显得清俊魅惑,透着几许令人咋舌的潇洒风姿。 他朝凤兮微微一笑,眸底深处有些复杂,似是将凤兮的震惊之意观得透彻,他缓声解释:“我的妻子前不久病疾而终,我今日,便只能以她的牌位给她一场成亲之礼。” 骤然的冷意凉遍全身,凤兮身形一颤,待正要说话,不料立在苏衍身后的那名五旬男子出了声:“长公主可是站得累了?不如先随我等入堂,坐着观礼吧?” 凤兮神色微沉,静静凝着苏衍。 苏衍微微一笑,却道:“凤姑娘还是回府去吧,苏某这亲礼,倒也没什么看头。” “女婿这话倒是不妥了,长公主既是来了,自然是要观了拜堂之礼才离去。”苏衍身侧的那名五旬男子再度出声。 苏衍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朝身侧男子道:“岳父大人有所不知,凤姑娘身子弱,不能在此久待,须得立即回府,好生调养。” “这……” “岳父大人莫要多说了,您与小婿快些入堂吧,若是误了良辰吉时,倒也不好了。”苏衍再度道,说着,目光再度朝凤兮落来,只道:“凤姑娘快些离去吧!” 说完,再无后话,他转身抱着牌位往前。 怪异,说不出的怪异。 凤兮静静立在远处,盯着苏衍远去的背影,仅是片刻,她便见苏衍身后的那名五旬男子再度朝她望来,虽仅是一眼,但他眸底的那抹阴沉却是不曾掩饰。 凤兮心底微惊,心底莫名的涌出一道不祥之意,随即也未多想,当即朝院门的方向行去。 走了不远,便有小厮相拦,他们嘴里的言语客气,但话语之意却是不让凤兮离去,反而是要让她吃过宴席再走。 凤兮神色再度一变,冷漠旁观,只道:“若我定要出去呢?” 小厮们面面相觑,片刻,其中一人则道:“那倒要看看长公主是否有本事出去了。” 仅是刹那,小厮们纷纷上前,双手如闪电般抽了袖中匕首,皆朝凤兮袭来。 凤兮飞身退后,刚险险躲过,不料不远处却传来浓浓烟味。 她本能的回头一望,只见不远处竟是火 光冲天。那几名袭击她的小厮也脸色发紧,竟是顾不上凤兮了,纷纷朝不远处的火光之地冲去,嘴里急急唤道:“护圣女,一定要护住圣女!” 圣女? 凤兮目光发沉,脸色复杂交织,难以平息。 眼见小厮们走远,她才回神,趁机迅速朝刘府府门行去。 火光蔓延极快,诡异的是,刘府各处又莫名的窜起了火苗子来。 待凤兮出得刘府府门,回头时,才见刘府各处早已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这等变故,惊了府外满街的人。 众人惊吼,纷纷逃窜。 凤兮立在刘府的府门外,心底终归是有些发紧,不为别的,只为里面的伏溪与顾风祈,但又想着那二人今日的怪异,她又有些莫名的心安。 是了,像顾风祈那种对别人拿捏得当,甚至是精于算计之人,定也不会让自己身陷危机,是吧? 而那伏溪,也是武功高强,想必定有本是在火海逃生。 只是,只是芙儿与苏衍…… 心底再度被复杂之感交织,层层如网,似是困得紧。 凤兮脸色稍稍有些发白,待回神,才见不远处正有个衣衫狼狈的孩子呆呆的站定在原地,两眼怔怔的盯着前方大火焚烧的刘府,单薄瘦削的身子瑟瑟发抖。 凭那孩子的打扮,足以见得他不过是个小乞丐,只是这西桓都城算是管得严,这些乞丐,无疑只能在城边活动,而这小乞丐,怎跑到这西桓城的繁街上了? 凤兮心生微疑,但也不曾多猜,想来日子苦难伶仃的乞丐,能冒险来这些地方,怕也是生活所逼。 一时间,心底复杂与低沉交织,凤兮按捺神色,转身便要离去。 正这时,那小乞丐突然身形不稳,摔倒在地,凤兮转眸一望,只见那粘稠脏黑的发丝盖住了那小乞丐的侧脸,只是细细一观,那乞丐的眼睛却是黯然无光,里面有泪光萦绕,然而更令凤兮愕然的是,这小乞丐,像极了当日在那西街乞丐巷子里被她一枚玉佩害得死了两个弟弟与姨娘的小乞儿。 心底一怔,恻隐之心再度忍不住泛滥,凤兮原地默了刹那,终归是忍不住朝那小乞儿行去。 待站定在他身边时,他并未抬眸朝她望来,瘦削的身形依旧瑟瑟发抖,凄凄之意尽显。 凤兮皱眉,不由蹲下身来,细细观他,才见他果然就是那日的小乞丐,她眸色一动,低声问:“你可还认得我?” 嗓音一落,见他不言不动,甚至不曾抬眸望她一眼,凤兮又道:“那日西城的巷子里,我说过要带走你,你可还记得?只是后来我遭遇袭击,你跑哪儿去了?” 说着,开始伸手去拉他。 仅是刹那,他恶狠狠的朝凤兮瞪来,里面的凶恶与倔强之意尽显。 凤兮愣了一下,触不及防间被他霎时用力的推坐在地上,而他则是猛烈挣扎着要起来,奈何刚刚站起身,身子竟是再度重重的跌倒在地,摔得骨头发出骇人的脆响。 凤兮神色一变,愕然观他,却见他似是当真摔疼,匍匐在地上浑身发抖,然而却就是不曾大哭出来。 凤兮再度伸手去拉他,道:“是不是摔到哪儿了?我看看!” 他再度胡乱的推搡着她,嘴里压抑且略带哭腔的吼道:“滚,你滚!” 滚? 凤兮怔了一下,委实没料到这小乞儿小小年纪,说出这样的话时竟有些威严,仿佛以往便说惯了,瞬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之感。 她再度按捺神色的望了他几眼,见他浑身越发的抖得厉害,她于心底稍稍一叹,继续伸手去拉他,道:“你跟我走吧!我扶你起来!” 自打当时在西城巷子里,她怜悯心起,给了他一枚玉佩,却是害得他被人抢,最后还枉死了他的两名弟弟及姨娘,虽然当时并非是她出手打死了他的亲人,但也终归是她间接害死了他们。 这几日来,因琐事太多,是以也忘记了这孩子,但如今再见,她岂能对他坐视不管? 手指刚触及他的胳膊,意料之中的,她的手再度被他推搡开。 他虽身形瘦削,但力气却是极大,凤兮被他推得略微踉跄,待稳住身形后,她深深凝了他几眼,终于是有些妥协了。 “我现在不强迫你了,但你若是想通了,便来睿王府找我吧!”凤兮默了片刻,才道。 嗓音一落,她微微起身,最后望他一眼,缓步离去。 待走了三步开外,身后却是扬来他恶狠狠的嗓音:“你既是可怜我,但你前两日为何不寻我?” 凤兮怔了一下,头也不回的道:“前两日琐事太多,是 以顾及不过来。”说完,心底微动,又补了句:“对不起。” “那今日这刘府着火,可是因你有关?是不是你让人烧了这里的?”他又问。 凤兮驻足,略微诧异的望他:“你关心这刘府?你与刘府是何关系?” 此际,他已是坐直了身,单薄瘦削的身形依旧在瑟瑟发抖,只是他的一双眸眼正恶狠狠的盯着凤兮,然而那里面却被倔强与泪水填满,委实减了太多太多的狠色。 “是我在问你话!”他道,嗓音依旧透着几许强势与命令。 凤兮神色微变,话锋一转:“你以前是不是过得锦衣玉食,奴仆成群?” 如若不然,生在穷人家的孩子,岂会有这般呼喝人的气势? 他脸色骤然摇晃不稳,再度朝凤兮吼道:“关你什么事!你滚!” 又滚? 凤兮暗叹一声,只道这孩子以前怕是被宠坏了。想来此番要带走他,怕也不易。 她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又道:“还是那句话,你若想通了,便来睿王府寻我。”说着,又望了望那火光冲天的刘府,道:“刘府已是火光冲天了,你若还有力气,便离开些吧,这里危险。” 嗓音一落,凤兮再度收回目光,继续往前。 不多时,前方有辆马车迎来,驾车之人,却是夜流暄留下的那名管家。 此番遇着他,凤兮委实诧异,但脸色仅是有过刹那的复杂后,便平静下来。 管家将马车停在了她面前,朝她唤了声:“凤姑娘,上马车吧。伏溪阁主早有吩咐,让老奴送你去别院等候。” 凤兮瞅了一眼天色,微微一笑:“天色有些晚了,我倒是得回睿王府了。” “事关重要,望凤姑娘莫要推辞。”管家眉头一皱,又道了句话,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补了句:“长白山道观观主也在别院。” 凤兮神色骤然一变,默了片刻,终于是点了头。 正要上车,身后突然传来匍匐摩擦之声,凤兮回头,才见那小乞儿努力的挣扎着往前,待匍匐至她脚边时,他伸手如那日一般拉住了她雪白的裙角:“我饿了!”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一软,正要伸手去扶他。 管家则是朝那小乞儿打量几眼,当即止住凤兮动作,眉头一皱,朝凤兮道:“凤姑娘还是莫要与生人接触。” 凤兮自是知晓这管家担心她的安危,是以道:“他不过是个孩子。” “纵是孩子,也不得不防!”管家道。 凤兮神色微变,心底复杂蔓延。 这时,那孩子再度抬眸朝凤兮望来,眼圈红透,明明孤苦无依,但却表现得倔强而又强势,并朝凤兮恶狠狠的道:“你又要说话不算数了?你刚才还说过带我走的!你又要反悔了?” 说着,见凤兮不言不动,他负气般松开凤兮的裙角,坐起身来,身板挺得笔直:“哼!狗眼看人低,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日后,我定要杀了你们,我要杀光你们东临的人!” 凤兮默了片刻,终归是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嘴里道:“你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你不过是个孩子,喊什么杀人的?” “我不是孩子,我十三了!”他怒道,红着眼睛狠狠的盯着凤兮:“对我不敬之人,都该掉脑袋!纵然你如今可怜我,愧疚的对我好,但我也不会放过你。” “果真是宠坏了的孩子!”凤兮眸底深处云涌不定,但嘴上道出来的话却显得随意平和。 “凤姑娘……”管家欲言又止,面色透着几许深沉与复杂。 凤兮朝他笑笑,眸底有微光闪动,只道:“管家无须担忧,我已不是以前那涉世未深的人了。有些事,我虽不说,但却心底明了。” 模棱两可的话,但却让管家神色一颤,眉头皱得更甚。 凤兮无暇再打量管家的反应,仅是朝小乞儿望来,道:“没想到你都十三了,只是,我不管你以前是何锦衣玉食,但你如今跟着我了,就莫想着耍脾气了。”说着,又补了句:“我十三岁时,虽过得不如意,但也知晓收敛脾气,爱护自己。所以你,也该懂得收敛脾气,也该懂得韬光养晦,不是吗?” 说完,分毫不顾他眸底骤然的深沉之色,凤兮将他抚上马车,随即自己也跟着进去了。 待管家驾车而行,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 凤兮坐在小乞儿对面,静静望他,一言不发。 而小乞儿则是狠狠朝凤兮回瞪,突然问:“你多大?” 凤兮眸色微闪,自然而然的淡笑:“我是你姐姐!” “多大!”他又道。 “十五。” 他似是受了 奇耻大辱一般,冷哼:“你不过比我大两岁,却敢对我教导!若是放在以前,我早让人砍了你!” “那你说说,你以前究竟是何身份?” 他防备的盯着她,眸色低转,似是郁积了什么,突然没了声响。 凤兮眸色微动,只道:“有些事你不愿说,便不说了。” “你不继续问?”说着,又道:“你就不怕我会对你不利?” 凤兮坦然而笑:“你现在有能力对我不利吗?” 他狠狠瞪她,似要怒几句,但却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噎住了后话,随即垂下了头,一声不吭了。 “你怎么了?可是想到不开心的事了?”凤兮稍稍挪着身子坐在他身边,低低的问。 他依旧低垂着头,不言,良久,他才伸手捉住了凤兮的裙角,道:“若你以后知晓我的身份后,你会将我推出去,或者杀了我吗?” 说完,他抬起了头,红肿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凤兮。 凤兮道:“你若对我未有害心,我便会护你。”说着,又补了句:“我那日害得你丧失亲人,本就是我之过。” “我没想过要你补偿什么!那日也不关你的事,即便你不给我玉佩,那些人也会时常打我们,甚至,我们仍旧会被饿死,我们仍旧会死!” 凤兮怔了一下,没料到十三岁的他竟突然能说出这般言辞,神色也在刹那间漫出了几许愕然与怜悯之意。 他突然瞪她,再度气冲冲的道:“别用这种可怜的眼神看我!” 都这样了,还想着尊严? 凤兮委实觉得这孩子自尊心极强,但见他狠狠瞪她,眸子里再度流露出倔强与冷意,凤兮忍不住泼他冷水:“你都成了小乞丐了,还这么要面子做何?” 他道:“我父……我父亲与娘亲自小便教导我,做人得有骨气,纵然落难了,也不可失了骨气,不可失了尊严!” “那你还跟着我做何?你这般妥协的跟着我,不仍是失了骨气吗?”凤兮漫不经心的问。 他突然沉默了下来,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凤兮,神色复杂而又清越。 良久,他才低低的道:“因为,我知道你是好人。”说着,又补了句:“就像娘亲一样,善良。” 这么大一顶高帽子落下,凤兮委实有些诧异。 想来,这孩子倔强而又硬气,此番自他嘴里听得一句好话,的确不容易了。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至少现在不是。”凤兮默了片刻,才淡淡而笑,嗓音有些悠远。 说完,眼见他静静观她,似是有些不信,凤兮又道:“别这样看着我,你眼睛红肿了,倒是不好看。” 他怔了一下,顿觉受辱,恶狠狠的朝凤兮道:“若是以前,我定差人……” “别以前以前了,人要知命。现在的你,已不是以前的你了。”凤兮缓道。 他这才噎住后话,眸色有些压抑与怅惘,最后瞪凤兮一眼,转了话题:“你真不像是十五岁的人。” 凤兮不言。 他又将凤兮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神色复杂云集,终归是沉默了下去。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扬来管家的嗓音:“凤姑娘,到了。” 凤兮这才牵着小乞丐下车,随即瞥了一眼小乞丐神色脏腻的衣衫,眉头一蹙。 正这时,管家似是猜透了凤兮的心思,低道:“入了别院,老奴便带这位小公子去沐浴换衣。” 凤兮神色微动,朝管家颔首,只道:“有劳了。” 说完,这才牵着小乞丐往别院大门里走。 有些日子未来这别院,凤兮倒是觉得这别院越发的冷清了。 这里秃树萦绕,那片片冬草里都长了不少杂草,看起来委实有些凄凉了。 “这院中的杂草,倒是该清理清理了。”凤兮不由出了声。 管家则道:“主子早已归了南岳,此处就老奴一人住着,是以便无心思顾及这些了。” 凤兮心底莫名的一沉,未再言。 不多时,管家领走了小乞丐,供他沐浴换衣,而那小乞丐被管家拉走时,竟是发了脾气,非得拉着凤兮一道,那眸眼里透露的微慌之意明显,似是怕凤兮会突然离去。 凤兮怔了一下,出声安慰几句,那小乞丐便沉默了下去,任由管家拉走。 对于这别院,凤兮倒是有些熟悉,以前夜流暄住在这里时,她也几番来此,只是每次的心情都带着几分抵触与怒意,如今夜流暄一走,别院一空,待再度行于这别院路道,只觉冷风习习,委实有些凉意。 入得别院主屋时,酒香迎面扑来,甘醇清洌。 屋中不远的圆桌边,一个老头正在那里 饮酒,一杯下肚,嘴里还啧啧两声,嘿嘿而笑,似是兴致大好。 “皇叔好兴致。”凤兮慢腾腾往前,盯着那老头出了声。 长白山老头一惊,差点就打翻了手中酒壶,最后好不容易抱住酒壶后,他才凤兮望来,道:“你走路没声哇?差点吓了我一跳!” 凤兮缓缓行至他身边,就着他身边的圆桌坐定,开门见山的问:“他们今儿叫你来此所为何意?” 长白山老头摇摇头:“不知。”说着,喝了一口酒,又补了句:“老头我是被绑来的!” “绑来的?” “是啊!老头我当时正在一个茶馆说书,便被那凶狠狠的管家当众绑来了!话说那管家忒无礼,竟是当众绑我,让我面子大扫哇!我说侄女儿,你可得尊老爱幼,你可得为老头我报仇,让那管家也当街被我绑一回,让他丢丢面子!” 凤兮神色不变,浑然未理会他后面的话,只是自顾自的沉默。 老头一把拍上她的肩,大大咧咧的道:“你不用担心,无论如何,他们不会对我们不利。” “你怎知晓?”凤兮漫不经心的问。 老头顿时自信道:“我方才趁着酒劲儿,占卜了一下。” 凤兮眼角微抽,但却未恼,只是兴致缺缺,目光落在一边,跑神。 正这时,老头又喝了一口酒,随即盯了凤兮一眼,略微诧异的问:“老头我倒是发现你今儿的脸色有些不对啊,莫不是又受寒了?” 说着便放下了酒杯伸着指头朝凤兮的手捉来,待他两指刚搭上凤兮的手腕,神色蓦地一变:“丫头今儿可是中毒了?” 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气冲冲的怒道:“可是我那孽徒今儿带走你后,对你用毒了?” 凤兮怔了一下,这才将手掌一翻,道:“我的确被人扎了毒针,只是不是顾风祈所为。” 老头垂眸朝她乌黑的手指一扫,目光又聚集在她已然泛黑的掌心,神色顿时低沉不少:“既是中了毒,还敢与老头我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你不知先解毒吗?虽然这毒不狠,但也不能大意啊!” 说着便自身上掏出些银针与匕首,最后握起匕首便朝凤兮的手指割来,嘴里道:“老头我先替你放了毒血。” “有劳了。”眼见他紧张,凤兮心底微暖,只低低的道了一句。 说完,她眸色微动,又漫不经心的问:“皇叔对乌俅之事知晓多少?”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补了句:“乌俅之国的圣女,年芳几何?” 老头愣了一下,挑了挑眉:“十岁。” 十岁? 凤兮神色一变,心底复杂与深邃交织一片。 若她记得不错,那芙儿,正是十岁年纪吧? “你怎突然提及她了?我说丫头,那乌俅之国的圣女可不好惹,传闻她表面看似稚嫩幼童,但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得紧啊!乌俅之国的历代圣女,皆年轻稚嫩,虽武功不高,但却蛊术了得,被乌俅之人称作举国唯一的神童。”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回到了原问:“丫头,你怎突然问起她来了?” 凤兮淡道:“兴许我这毒针,便是那乌俅圣女所扎。” 她本未怀疑过芙儿乃乌俅之人,但手指上银针之毒,却是乌俅盛产,是以,她才有此一猜。 这时,老头脸色一变。 凤兮朝他笑笑,意味深长的道:“东临西桓城戒备森严,但仍是被乌俅之人处处钻了空子。想来,乌俅之人委实了得,也不知乌俅之国,是否坚固难攻。” 老头脸色顿时认真不少,眉头也紧蹙:“待五十万大军集结,丫头第一个想破的,便是乌俅?” 凤兮不置可否。 老头默了片刻,道:“其实你也无须攻打乌俅,只要你有此心思,乌俅命数定然将近,而且老头保证,乌俅之国绝对撑不过一月。” “何以见得?” “我占卜的。你此生中有个贵人,他会帮你清除不少麻烦。你的心思,他时刻都了如指掌。”说着,又叹息一声:“那小子本少聪明得紧,但有时也执拗得紧。我看啊,他苦了一辈子,就算是到了最后,怕也不得善终,哀哉,哀哉了。” 凤兮神色一变,沉默片刻,随即压抑着心底的波动,低问:“那你说说,我命中贵人是谁?” 老头笑笑,突然卖起了关子:“你若真心想知晓,自然能猜到。只是看你这丫头是否想用心了,呵,不过老头我倒是能告知你,不久,你定会再与他呆在一起,绑在一起了,嘿,嘿嘿,这所谓的命运啊,就是这么玄乎,丫头你逃不过,他,更逃不过!” 第189章 北唐旧臣,为主9 不多时,管家倒是行于主屋,却是不见那小乞丐跟随。 凤兮问其缘由,管家只道:“那孩子似是太累,沐浴之际,便睡着了,老奴已将他抱于床榻休息,是以他未曾随老奴过来。” 凤兮神色微动,稍稍点头。 管家望她一眼,犹豫片刻,又道:“凤姑娘,老奴方才为那孩子沐浴,倒是见得那孩子脊背上竟有龙纹。” 龙纹? 凤兮神色骤然一变,“你当真看清了?” 管家点点头,这时,长白山老头却是道:“自古在脊背上刻龙纹之人倒是罕见,罕见呐。” 说着,立马瞅向凤兮,兴致大好的问:“我说丫头,你是不是弄了个人回来?”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煞有介事的道:“你莫不是被我那孽徒逼婚,想着重新找个男人嫁了吧?” 长白山老头说话常常不着调,此番他这话一出,委实胡言,但却是调节了屋中沉寂的气氛。 然而管家本是正经之人,加之又经常跟随在夜流暄身边,自是见不得长白山老头这种大咧胡闹之性,他眉头一皱,不由朝长白山老头道:“观主莫要胡说。” 长白山老头两眼一挑,“老头我怎么就胡说了?你又不知晓真想,怎就知我胡说了?” 眼见长白山老头大有挑衅之意,凤兮终归是朝他出声道:“胡言乱语也得适当。” 长白山老头怔了一下:“你也认为我胡说?” 凤兮点头。 他顿时眉头一蹙,略微皱纹的面上漫出几许委屈,如同老小孩一般,他瞪着凤兮,道:“你竟也欺负老头我!纵然我胡说了,你就不知包容包容?” 本是紧张探究的气氛,全被长白山老头几言闹得变了味道。 凤兮眸底滑过几许无奈,随即按捺神色,目光朝管家落去,再度将话题拉了回去:“管家可知脊背上印刻龙纹之人,通常是哪类人?皇族吗?” 管家默了片刻,才点点头,道:“的确通常是皇族。只是南岳东临之国却是极少有皇族之人在身上印刻龙纹。” “你的意思是,在身上印刻龙纹之人,极有可能是大昭或是乌俅之人?”凤兮低声问。 管家点点头:“是。” 凤兮脸色微沉,眸底深处滑过几许复杂。 管家打量她几眼,忍不住道:“凤姑娘,那孩子的确来路不明,加之身份委实蹊跷,凤姑娘还是莫要再与他接触了。” 凤兮眉头一皱,道:“即便那孩子许是大昭与乌俅之人,但他如今对我却是构不成危害。” “凤姑娘,防人之心不可无。”管家再度提醒。 说完,见凤兮不答,脸色却是暗含坚持,管家叹了口气,妥协着建议:“若凤姑娘当真放不下那孩子,不如你将他留在老奴这别院,由老奴照顾他,也比凤姑娘亲自照料为好。” 凤兮默了片刻,正要回绝,长白山老头却是朝她劝道:“我说丫头,你便应了吧!万一那小子当真不善,那便防不胜防啊!” 说着,又朝管家嚷嚷道:“正午已过,奈何老头我还未用午膳, 腹中空空,倒是难受得紧。我说管家,你这儿可有饭吃?” “你已偷了一壶女儿红,还未喝饱?”管家淡着脸色问。 长白山老头坦然点头:“是啊!酒水之物,怎及得上米饭菜肴啊。”说着,又转眸朝凤兮瞅了瞅,道:“再说了,我这侄女儿也未用午膳呢!” 管家这才反应过来,忙朝凤兮道:“是老奴疏忽了。望凤姑娘稍稍等候,老奴立即去准备午膳。” 嗓音一落,他已是迅速转身出屋。 屋中骤然恢复平静,凤兮坐在桌边沉默着。 长白山老头盯着门外,啧啧两声,只道:“这管家委实聪明,也委实忠厚啊!丫头,夜流暄那小子将这管家留在你身边,可是下了血本。” 凤兮回神,淡眼观他:“夜流暄留这管家在此,没准是想将他当做眼线来监视我!” 长白山老头愣了一下,挑眼道:“许是你这丫头太过防备了。”说着,嘿嘿一笑:“我看那小子人倒是不错。” 凤兮淡道:“皇叔常日不正经,但也算是隔着一层面纱观人。夜流暄这人如何,凭你聪明,岂会猜不准?” 长白山老头撇撇嘴:“正是因为老头我聪明,所以我才观得清人。”说着,又道:“夜流暄那小子委实不错。” 嗓音一落,见凤兮皱眉,他又补了句:“比我那孽徒好!” 凤兮不置可否,只道:“顾风祈好歹是你的徒弟,你不为他说好话,竟还为夜流暄说好话了。皇叔此举,倒是怪异。” 他也不恼,笑道:“正是因为他是我的徒弟,我才不愿让他越陷越深,也不愿让他成为别人板上的鱼肉,供人算计。” 凤兮眸色微怔,深眼观他,静待他的后话。 然而长白山老头却是朝她咧嘴一笑,并未有意接着说,反而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啧啧两口,大大咧咧的赞叹:“没想到这管家竟藏了这么好的酒,委实是好喝,好喝!” 凤兮眉头微皱:“你方才的话,就不准备解释一番了?顾风祈也是精明之人,岂会成为别人板上的鱼肉?” 长白山老头瞥她一眼,随即伸手自桌上拿过一只干净的茶杯,满上酒,而后朝凤兮的面前推来,道:“尝尝这酒吧,当真好喝。似是以桂花酿造的。” “皇叔不愿说?”凤兮嗓音一沉。 长白山老头稍稍敛神,随即叹了一声,笑道:“我那孽徒,的确是聪明人。但他一直保持淡薄还好,一旦心有所系,亦或是执着于什么人了,他满脑子的聪明,怕也成豆腐渣了。” 说着,他目光朝凤兮望来,眸底深处滑过一道无奈之色,转了话锋:“我那孽徒,徒得医仙之名,虽受尽天下女子青睐,但他却不曾将任何女子放于心上。丫头你与他在药王谷相处那般久,甚至如今又是他名义上的正妃,是以,你算是第一个真正离他最近的女子。丫头啊,你老实与老头我说说,你对我那孽徒,可有半分真心?” 凤兮神色微变,稍稍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默了片刻,才 低低的道:“顾风祈于我有恩,我对他,自然有真心。” “我说的是男女之心,并非恩情,丫头,你与我说说实话。” 男女之心吗? 凤兮怔了一下,脸色也跟着微变,开始沉默。 老头似是发觉了什么,道:“我就知晓会这样。你这般反应,怕也是没想清这个。丫头,你虽年纪尚小,但也过了懵懂之日。即便你从未想过这些男女之事,但你对你接触过的男子,总有那么一个最为上心的吧?我那孽徒,是否不在你心底?” 凤兮心底漫出几许低沉与复杂,只道:“凤兮的确从未想过这些男女之事。” “丫头长大了,这些事终该想想了,难道你不想嫁个你喜欢的人?” 凤兮怔了一下,终归是转眸朝长白山老头望了一眼:“没想到皇叔对凤兮的这些事这般上心。” 长白山老头一愣,斜眼朝凤兮一瞪:“那是自然。若不将你嫁个好人家,你父母在天之灵怕是不安。” 凤兮脸色再度一沉,低道:“凤兮已决定,不日便拒了顾风祈与我的婚事。”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待再度出声时,话语更是低了半个调子:“凤兮此生,许是永远不会嫁人。” 长白山老头急了:“你这是什么话!你……” 他后话未落,门外突然进来一人。 长白山老头忙噎住后话,与凤兮双双朝门处一望,才见入屋之人,是管家。 管家手中提了一个大食盒,脚步迅速的走至圆桌边,先是朝凤兮恭敬道:“老奴方才去酒楼带了些饭菜回来,凤姑娘看看是否合胃口。” 长白山老头在一旁叫嚣:“你怎不问问是否合我胃口?” 管家似是浑然未将长白山老头的话听入耳里,甚至瞥都未朝他瞥来一眼。 老头顿觉恼怒,啧啧两声,道:“你倒是与你那主子学得像,高傲得很,完全不理人!” 管家专注的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待将饭菜全数摆好,他目光才朝长白山老头望来,道:“观主若能正经说话,老奴岂有不理你之意。” “你是在说我不正经?” “偷盗院中的桂花酿,观主此举,你觉得正经?”管家回了一句。 长白山老头当即不服气的道:“这桂花酿是夜流暄那小子所酿,老头我喝了一点,有何妨?再者,我也算是他的长辈,他就该孝敬我才是!” 管家脸色微变,盯长白山老头一眼,欲言又止,但终归是未道出话来。 凤兮伸手先行替长白山老头盛了一碗饭,长白山老头满意一笑,忙捧过饭碗便开始大吃,凤兮瞥他一眼,目光又朝他面前的酒壶望去,低道:“这酒,是夜公子酿的?” 管家回道:“嗯。前些日子主子在这别院时,便差人寻了些干桂花来,随即又添加了些药材,亲自酿了几壶酒。主子本是交代,待这些酒在地下存上一月,便全数挖出来给凤姑娘送来,只是这日子还没满一月,便被观主挖了一坛子出来。” 凤兮心底一紧,目光深邃,但清秀的面容上的脸色却是分毫 不变。 夜流暄竟还亲自屈尊降贵的给她酿酒了? 他为何要给她酿酒,她历来不沾酒,他此举何意? “夜公子还会酿酒?”她按捺神色,低问。 管家叹息一声:“主子不会。只是主子钻研了不少医书,是以就学了些法子,酿了些药酒。” “那小子倒是有心。”长白山老头嘴里塞满饭菜,模糊的说了一句,虽看似大大咧咧且随意,但此话一出,他眸底深处却是又道一闪而逝的深邃滑过。 凤兮朝长白山老头瞥了一眼,随即目光再度朝管家落回,又道:“夜公子何时对医书感兴趣了?” 这话一出,又觉自己多此一问了。 想来以前在右丞府中,她当时吃了顾风祈的假死药,是以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她当时便见得夜流暄一直呆在书房内,茶饭不尽,夜不就寝,只为认真的读他书桌上那成堆成堆的医书。 他是在那个时候就对医书感兴趣了吗? 一想到这儿,凤兮神色骤然复杂,心底深处似乎有种强烈的疑问与不敢去猜测的答案要喷涌而出,令她脸色都有些发紧,发沉。 正这时,管家叹了口气,低低出声:“主子历来对医书不感兴趣,他钻研医书,也是为了凤姑娘。” 一言直入凤兮心底,那种猛烈的冲击令凤兮脸色微白。 长白山老头噎了一口饭菜,也跟着一叹:“我说丫头,有些事,你当真应该好生想想了。你越是想抵触,越是记着以前,越是想逃避,你就越是会错过些珍贵的。”说着,再度补了句:“听我一句,好生想想你身边的这些人,没准儿你会发现些什么。说来啊,你一直觉得你以前过得苦,在姚府中受苦受难,但也许,还有人比你过得更苦。嘿,你至少还没亲眼见着双亲惨死,也没过过从狼嘴里抢食与活命,或者日日都在刀尖上生存的日子吧?” 这话一出,长白山老头继续开始刨饭,吃态与市井饿人无异,委实是不像方才那个说出一些劝慰之言的人。 凤兮神色开始摇曳,心底发紧,她沉默良久,终归是一言不发,只是执起了筷子,故作平静的开始吃饭。 管家眉头一皱,眸中存有几许无奈,正要言话,不料长白山老头朝他道:“有些事,让她自己想通为好。唉,这些年轻人啊,总是喜欢没事折腾,这折腾来折腾去的,伤人伤己,最后怎么哭的都不知道!” 屋内气氛逐渐宁静,几近于缄默。 因着心底难以平静,情绪稍有受损,是以凤兮仅吃了几口饭,胃口极为不佳。 管家在一旁看得有些担心,几番相劝,但凤兮仍是未曾多吃一口。 不久,待长白山老头也吃好后,管家迅速撤了桌上的饭菜,待将桌子都擦干净之后,这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凤兮等人皆转眸一望,便见一名身材颀长的俊美男子踏入了屋门。 是伏溪。 凤兮神色微动,而那伏溪自一入得屋来,便将目光迎上了她的,里面存有几许复杂。 因着他的目光锁得紧,凤 兮稍有不适,待刚刚挪开目光,伏溪已是坐定在了她的身边,浑身传来一股淡淡的烟尘味。 “今日刘府大火,你没事吧?”凤兮默了片刻,先行发问。 伏溪道:“的确无事,只是芙儿受了伤,又被浓烟熏晕,已被大昭皇子和苏衍带去客栈安置了。” 凤兮神色微沉,低低的问:“芙儿伤势如何了?” 伏溪眉头一皱,静静的观着凤兮,有些不畅的问:“你怎还关心她?” 凤兮不言。 伏溪突然来了怒气,狠道:“她与她那兄长倒是隐藏得好!若不是昨日大昭皇子差人提醒我刘府有异,我也不会与他联手在刘府中打架,以图寻找埋藏在刘府院内的地室!我与那大昭皇子本是有意在刘府中找出那乌俅将军的下落,不料误打误撞,竟是探出了芙儿与苏衍的身份!” 长白山老头当即道:“你们在找那乌俅将军?这怎可能!那乌俅小儿不是死在牢中了?”说着,生怕别人不信,他又底气十足的补了句:“那日是老头我亲自瞧见他死了的!” “乌俅之人擅长易容,你瞧见的那个人,许是根本不是乌俅将军!”伏溪道,说着,越发恼怒,狠道:“乌俅之人果真是狡猾得紧!想那苏衍与芙儿在我身边埋藏这么久,我竟是分毫不知他们真实身份!若非常日里做事严谨,他们怕是将苍月宫和整个武林都控制了。” “他们的目的,怕是不在苍月宫和武林。而在于主子。”这时,一言不发的管家出了声。 伏溪抬眸朝管家一望,管家眸色一深,又道:“那二人极善于隐藏,在阁主你的身边隐藏这么久都未动异心,想来,他们的目的,并非是你手底下的武林,亦或者是苍月宫,他们针对的,怕是主子,或者,凤姑娘。” 长白山老头煞有介事的应和:“是啊是啊!今儿丫头的手指被人刺了,中了毒!” 伏溪与管家脸色皆变。 伏溪问:“是芙儿刺的?” 凤兮稍稍点头,眼见伏溪怒意横生的眸里夹杂着担忧,凤兮道:“无妨,不过是寻常之毒,如今已解。”说着,目光朝管家望来:“若芙儿真要对我不利,又岂会下这么寻常之毒。” 管家眉头一皱,默了片刻,低道:“若当真这样,原因怕是只有一个。”说着,他嗓音稍稍一沉:“他们如今,定不想与我们闹翻,或者并不想真正与主子冲撞。他们,怕是在伺机以待,亦或者是在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 是了,芙儿未对她下狠手,无疑是不想将事情闹大。 而当时顾风祈与伏溪大打出手时,芙儿突然主动朝伏溪的剑尖冲去,无疑是想用自己来阻挡顾风祈与伏溪的打斗,表面上看似她心忧顾风祈与伏溪,实际上,却是阻拦他们趁着打斗之际,探查刘府大院。 再者,此处是东临西桓都城,她若真对她这东临长公主不利,她与苏衍,定是插翅难飞。 只不过,芙儿就这般笃定她对她用了毒,她凤兮,会一声不吭,甚至不报复回来吗? 第190章 北唐旧臣,为主10 凤兮眸色微动,沉默片刻,随即按捺神色的朝伏溪望来,淡问:“伏溪,你方才说你知晓芙儿与苏衍的身份了,他们可否是乌俅之人?而那芙儿,可否是乌俅圣女?” 伏溪眸色微怔:“你知晓了?”说着,见凤兮点头,他又道:“当时我与顾风祈一道回屋为芙儿疗伤,不料那屋子突遭大火。我们正要出去,便见刘府小厮闯入,大呼芙儿‘圣女’。” 话刚到这儿,他又开始恼怒,“只是我没料到,连那些小厮都被我们打得承认芙儿是乌俅圣女了,但那苏衍竟是百般不承认身份,竟还说我们误会!而那顾风祈也是脑袋长歪了,竟还真信了,最后还与苏衍抱着芙儿去客栈安置!” 凤兮眸色一深:“顾风祈竟是信了苏衍的话?” 伏溪点头,怒气横生的道:“他的确是信了,估计这会儿,怕是还在客栈里照顾芙儿。” “什么,我那你孽徒竟还敢照顾乌俅圣女?”正这时,长白山老头也怒了一句,但却仅是话语带怒,嗓音并无任何怒气与憎恶,反而就像是随意言道,连带脸色都不曾有太大的变化。 伏溪瞥他一眼:“观主倒是有个好徒弟。” 说着,见长白山老头怔了一下,面色如同便戏法般增了几分得意,伏溪又道:“你那徒弟,好得黑白不分,简单愚笨,委实是令人咋舌。” 长白山老头霍的站起来:“我这就去客栈将那孽徒拎出来!竟还敢照顾那个伤了我家丫头的乌俅圣女,我看他倒是皮痒痒了!” 说完,义薄云天般往前踏了一步,见在座之人毫无动静,他忙止住身形,目光朝凤兮落来,挣扎了片刻,才低声问:“喂,丫头,你不拉着老头我吗?别看我那孽徒对别人温和,但对老头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啊,你不怕老头我此番闯过去,会挨他拳头吗?” “皇叔既是想为凤兮出气,想来自不会惧怕挨打。再者,今儿的大昭皇子委实令人失望,皇叔此番过去,没准也能点醒他,不至于让他被苏衍等人再度迷惑。”凤兮淡道。 长白山老头脸色一变,步子仍旧不曾朝前挪动一步。 仅是片刻,他又回身在凤兮身边坐定,朝凤兮嘿嘿一笑:“我那孽徒历来无法无天,此番还是让他自个儿上回当,被人骗得栽个跟头,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说完,捧着茶盏喝了一口茶,不说话了。 凤兮淡瞥他一眼,神色毫无变化,早知自家这皇叔言行不正经,是以她心底也不曾有何诧异。 她目光缓缓朝伏溪落来,只道:“今日,你们在刘府中并未探出乌俅将军的行踪吧?” 伏溪神色有些冷,点头道:“的确未探出,但我和大昭皇子都肯定,那被人从牢房里换走的乌俅将军定在刘府。” 凤兮神色微淡,默了刹那,低道:“刘府如今早已被火烧尽,若要再在那里探出大昭皇子踪迹,怕是极难了。” 伏溪皱眉:“的确是难。当时发生大火之后,跟在苏衍身边的刘府老爷倒是失踪了,想必,他当时定是趁着火灾之际接走了大昭皇子。”说着,嗓音一顿,话语再度低了几许:“如今若要寻那乌俅将军,苏衍与芙儿是唯一线索了。” 凤兮眸色微动,道:“乌俅将军不过是一国之将罢了,你与顾风祈又为何要直盯着他,甚至不惜代价的要找出他?另外,你与顾风祈,何时走得这般近了,近得都可以合作了?” 伏溪默了片刻,才道:“乌俅将军,手握大量乌俅兵权,若能擒得他,乌俅之国赤手可掇。”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漫过几许愕然。 她倒是没料到那乌俅将军竟是这般特殊,若当时知晓控制住他便能轻易控制住乌俅,她那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家外祖父将他送于大牢。 正想着,凤兮脸色微微漾着半分悔意,目光也略微失神,却闻伏溪又道:“我并无意与大昭皇子合作,却是他昨日主动来找我。”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大昭皇子,委实是心思缜密,这天底下,怕也只有主上能与之抗衡了。果然呢,天下四杰,并排而立,个个都 不是等闲之辈。” 凤兮默了片刻,神色微动,又问:“如今乌俅将军未寻着,你近些日子都会呆在西桓吗?” 伏溪却是并未立即回答,仅是皱了眉,盯了凤兮几眼,才低低的道:“我此番来这西桓的目的有二,其一是参加苏衍的成亲宴,只可惜他却欺我瞒我,令我失望了。” “其二呢?”凤兮淡道,说着,突然想起那日苏衍在睿王府与她说过的话,她按捺神色的低道:“其二便是带我这皇叔回南岳吗?” 伏溪微愣:“你竟是知晓?” 凤兮淡道:“当日在这西桓城遇上苏衍,便听他说了。” 正这时,长白山老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戒备的盯着伏溪,“老头我不回南岳去!”说着,又道:“你和你主子这些人早就知晓老头我与丫头的关系了,是以丫头如今在哪儿,老头我自然要在哪儿!” 他话语干脆,然而面容却透着几许老小孩般的幼稚,长白的胡子也一抖一抖,委实未有什么威仪可言。 伏溪朝他瞪去,嗓音蓦地发冷:“这可由不得你!” 长白山老头顿时一恼,朝凤兮望来,委屈的告状:“丫头啊,你看看,夜流暄那小子手底下的人都这般没规矩啊!你替我管管他,管管!” 凤兮未理会自家皇叔的话,反而是将目光朝伏溪落来,静静凝望,良久,她再度皱了眉,若有无意的问:“夜公子最近的身子,当真不好吗?” 伏溪愣了一下,神色有过刹那的黯然:“凤兮,你是不是关心主上,是不是放不下他了?” 管家面露几许难以压制的喜色,朝凤兮道:“这么久了,凤姑娘倒是第一次关心主子,若是主子知晓,定然欣慰。” 伏溪眉宇一蹙,瞥了管家一眼,随即朝凤兮道:“凤兮,主上身子并未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差,你放心吧!” “伏溪阁主,主子的身子明明……”管家脸色一变。 伏溪淡然打断他的话,道:“这么多年主上都忍过去了,这次,若不出意外,主上依旧能撑过去!不过是隐疾罢了,过了就好了,管家又何必言道出来,吓着凤兮?” 管家怔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将凤兮凝了几眼,终归是没了后话。 见状,凤兮心底道出漫出几许了然。 管家与伏溪虽是表露出的态度不同,但她却有些莫名的肯定,如今的夜流暄,怕是真的病了,且病得不轻。 都到了让伏溪抛下武林之事来为他将自家这皇叔带回南岳的地步了,想必夜流暄的身子,的确不容乐观了。 一想到这儿,凤兮心底莫名的升腾出几许波澜,虽说并无汹涌之意,但心底深处,终归是不适,不畅,甚至还透着几许连她自己都琢磨不定的紧意与茫然。 她沉默着,思绪翻转,半晌,她才回神,却见伏溪正静静的望着她,那双眼里深邃交加,似要将她彻底的看穿。 她按捺神色,低问:“伏溪今日让管家接我来此,就是为了告知我你与顾风祈的合作之事,与你要将我这皇叔带回南岳吗?” 伏溪怔了一下,转眸过去,不再观着凤兮的眼,然而在他转眸的刹那,凤兮却清晰瞧见了他眸中霎时黯沉了半分。 “难道无事相告,我便不能找你来此聚聚吗?凤兮,我们之间,何时这般生分了?”伏溪嗓音突然放缓了几许,又道:“可否与我去外面说说话?” 凤兮眸色微动,静静将他打量几眼,点了头。 “伏溪阁主,有什么话不妨在这里直说。外面风大,凤姑娘身子本就孱弱,怕是受不得。”管家眉头一皱,低声道。 长白山老头却是来了兴致,朝伏溪出声:“我说小子,你可是有什么悄悄话与我这侄女儿说?唉,老头我瞧你也年轻,血气方刚,但我这侄女儿却不是寻常女子,你可莫要说些怪遭遭的悄悄话来蛊惑她!” 伏溪并未理会他二人的话,仅是盯了凤兮一眼,便先行起身出屋。 眼见他背影离远,凤兮叹了口气,才起身朝他跟去,待刚要出得屋门时,身后扬来自家皇叔那略显紧张的嗓音:“丫头,那小子若是敢欺负你,你就狠狠 揍他!若是蛊惑你,你就狠狠踹他!若是……” 凤兮怔了一下,暗叹,自家这皇叔,竟是将伏溪当做豺狼虎豹了。 出得屋外,风果然是有些大了。 凤兮不由拢了拢身上的衣裙,缓步朝伏溪跟去。 不多时,前方的伏溪停在了一棵秃树下,背影修条,但却透着几许莫名的僵硬与孤寂。 凤兮停在他身边,与之并肩而立,见伏溪仅是站着沉默,她率先出了声:“伏溪唤我出来,有何话要说?” 他似是被她这话所打扰,这才转眸朝凤兮望来,深黑的眸子无底,复杂之意交织。 “凤兮,主上这回,真的病了。”他低低的道。 凤兮怔了一下,完全没料到他会再度提及这事。想来方才在主屋内,他还在安慰她,说夜流暄的病撑过去便好,无什么大碍,而今,他竟是突然用这般凝重的语气重提了。 凤兮神色微动,静静的凝着他,道:“夜公子会没事的。” 这回,竟是换做她来安慰他了。 伏溪脸色微微滑过几许怅惘,目光依旧紧锁着凤兮,似要将她看穿:“凤兮,主上病了,你可担心?” 凤兮默了片刻,摇头,只道:“夜公子身边能人无数,倒是无须凤兮担心。” “那,主上此番若是想让我将你也带回南岳呢?”伏溪又低低的问,目光越发的深了几许,说着,他嗓音稍稍一顿,又补了句:“凤兮,你的意思呢?你可想与长白山观主一道随我归得南岳?” 凤兮眉头一皱,脸色顿时微变:“夜公子令你强行将我带回南岳?” 伏溪摇摇头,语气略微悠远:“不是,只是我觉得主上应有此意,然而正因为对象是你,所以主上不曾强行下令的让我强迫你随我归得南岳。” “既是如此,伏溪也莫要揣测夜公子之意了,兴许,他归得南岳,佳人在旁,权势在握,早已忘却凤兮了。”凤兮淡道。 伏溪眸色微怔,随即怅惘一笑:“主上的记忆力极好,怕是不会忘记凤兮。” 凤兮眸色微紧。 伏溪深眼将她打量,话锋一转:“凤兮知晓主上如今是佳人在旁?” 凤兮低低道:“我那皇叔最擅长说书,他养的信鸽不少,小道消息倒也多。”说着,沉默片刻,又继续道:“闻说夜公子身侧有佳人,且那佳人,还是这东临西桓醉仙楼的花魁?” 伏溪不置可否,落在凤兮面上的目光分毫不挪:“凤兮将这个也打听得这般清楚,可是在意主上身边有女子陪伴?” 凤兮怔了一下,脸色一沉,连带目光都有些莫名的摇曳与复杂:“我不在意。” 伏溪目光顿时有些黯然,如同自言自语的喃喃:“当真不在意吗?可你若是不在意,你眼神中为何透出心虚之意了。” 凤兮离他近,倒是将他这话听得清楚。 她脸色再度一变,正要言话,不料伏溪突然朝她咧嘴一笑,那清俊的面容霎时绽开一朵干净灿然的笑容,使得人心生暖意,似是有股亲切之意自心底深处蹿了上来。 凤兮怔了一下,脸色有些复杂。 她,是有多久未见伏溪这般笑了?就连今日在刘府相见,伏溪也一直深沉着眼,不曾朝她这般灿然的笑过。 “凤兮可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伏溪突然问,嗓音变得朗然,少年意气风发之意缓缓显露。 “哪句?”凤兮问。 他道:“我曾与你说过,要带你去看江南渔歌唱晚,去看南都红,甚至是衡阳的落雁塔及大漠的孤烟,长河落日,这些,凤兮可还记得?” 凤兮神色微颤,心底嘈杂与紧然交织,最后沉默片刻,心底的所有情绪全数化为了一方怅惘与叹息,难以挥却。 “记得。”她低低出声。 是的,她记得,只可惜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她与伏溪,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嗓音落下时,凤兮只觉左手一紧,手指顿时被一双略带茧子的手裹入了一方透着温暖的掌心。 她怔了一下,心底微微滑过一道慌乱,但片刻已被遮盖与压抑住。 她抬眸,目光直直的朝伏溪凝来,却是刚好迎上他依旧带笑的眸子。 他的笑容,不算绝美, 但也算是好看。 曾记得,她以前最喜欢他这双弯弯的眼睛,最喜欢他眸中的干净与灿然,但此时此际,她却觉得他眸底深处蕴含着的那一抹抹突来的柔情与痴狂令她浑身悚然。 伏溪,你究竟要做何? 心底正如此想着,不料伏溪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眸底情绪再度变幻了几许,最后,他低沉着嗓音轻轻的问:“凤兮,若我如今便想兑现我的话,你可还要跟我走?” 凤兮神色大颤,面上抑制不住的漫出几许不可置信。 伏溪却是再度将她的手握紧了几分,突然有些紧张:“凤兮,今日再见你,我觉你变得太多。以前的你,无论何时,都是亲近我,依赖我的。我在回来的路上,也想了许久,我伏溪此生,除了我姐姐,便未曾遇到一个令我真正心系的女子,凤兮,你是第一个。你让我带你走吧,我们抛开所有,自在生活。凤兮,我会将你照顾好的,我会的。” 曾几何时,心底那最初的萌动,最初的温暖,最初的悸动与欣喜,大多因他而起,但自打她入了端王府,自打她被夜流暄层层算计与控制,待时过境迁之后,她已变,是以再面对伏溪,再面对那初时的悸动,她也只能叹息。 命不由我,时机不对,怕也是这般光景。 凤兮沉默良久,才稍稍按捺住面上的复杂与惊愕,略微怅惘的低道:“伏溪,我不会跟你走。” 她知晓他这话之意,一旦她跟着他走了,便承认了相依相随。 只是,她已不再做梦,是以伏溪,也不该为了她而做梦。 嗓音一落,她便静静的观着他的反应,却不料伏溪似是早知她会拒绝,面上也无悲恸与诧异之色滑过。 他只是稍稍一愣,随即继续朝她勾唇而笑,那笑容里藏着太多将要喷之欲出的情绪,但最终,他忍住了。 他终于是放开了她的手,学着以往那大咧的性子伸着胳膊蹭在她的肩头上,漫不经心的道:“别这般严肃,方才我与你说着玩儿的呢!”说着,想了一会儿,又笑道:“凤兮,你倒是不厚道,竟是不和我将这戏演完,你这般堂而皇之拒绝,倒是毁了我计划好的戏,你可是不知,我后面还有很多话呢!” 凤兮按捺神色,也朝他笑笑:“不如,再演一次,凤兮这次定然配合。” 伏溪兴致缺缺的将胳膊从她肩头上放下来,道:“新鲜劲都过了,再来也没意思了。” 说着,咧嘴朝凤兮笑笑,又道:“时辰也不早了,凤兮回睿王府去吧!这几日还是少出睿王府吧,多多提防芙儿与苏衍。”话刚到这儿,似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又劝道:“不行,没准儿睿王府的人也不可靠,不久我又要带走长白山观主,你身边更无可用之人,不如,你等会儿回府,便将管家带走吧!管家经常跟在主上身边,无论是性子与功夫,皆是不低。” “多谢伏溪关心。只是,睿王府内,倒是有人才,无须再将管家招揽进去。再者,凤兮已不是以前的凤兮了,我知晓自保。”凤兮缓道。 伏溪愣了一下,面上的笑容稍稍隐去半分:“这许是你与我最后一次相见了,我如今仅对你提这点意见,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了去!” 说着,眼见凤兮欲要反驳,他再度道:“你若拒绝了,你我之间,便不再是……朋友了。” 凤兮神色一变,顿时沉默了下来,而后朝他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那‘朋友’二字如同针刺一般,生生的扎在了她的心坎,令她的心微微的疼了一下。 大抵是见她同意了,他眸底深处却是滑过几许释然,随即道:“今日倒是忙活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凤兮,我想去歇息了。我让管家送你回府去。” 凤兮静静的观着他,未言。 他则是盯了凤兮一会儿,却是慢腾腾的转身,头也不回的道:“我这就去让管家送你。” “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去与管家说。”凤兮终归是出了声。 他稍稍转眸朝凤兮望来,想了一会儿,笑道:“这样也好,如此,我们就别过吧!凤兮,日后保重。” 看似随意带笑的言语,然而那语气及嗓音,却是掩饰不住的带着几分压抑与逃避时的急促。 凤兮欲言又止,心底涌动,目光紧紧锁着他的背影,终归是没出声。 眼见他行至不远处的厢房内,并僵着身子头也不回的合上了屋门,凤兮神色微颤,只觉周围拂来的风,竟是格外凉骨。 伏溪也应该是好面子的人吧? 所以,见她拒绝,未保存尊严,他选择了玩笑。 只是,她还想说,以前他带她去九曲河看灯,带她去买桂花糕,后来甚至是陪她帮她关心她,也曾使得她心生暖意,盼望着能一直跟在他身边,然而,那些最初的懵懂与心悸,都被时间与琐事磨灭得荡然无存了。 心底浮有凄凄与怅惘之意,凤兮这一站,竟是站得失神。 不多时,身侧扬来一道煞有介事的呼声:“丫头,你怎么了?怎么了啊?” 凤兮回神,才见长白山老头正站在自己身边,而不远处,管家站在主屋门边,也正担忧的朝她望来。 “你终于是回神了。”眼见凤兮观他,长白山老头松了口气,白胡子一抖一抖的,又问:“丫头,你方才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莫不是那小子欺负你了?” 凤兮眉头微微一皱,只道:“伏溪是好人。” 长白山老头冷哼:“你分得清什么是好人与坏人吗?没准儿那小子对你就心怀不轨!你与我说说,方才那小子与你说了些什么?” 凤兮沉默不言。 长白山老头急得在凤兮面前身上抠着脑袋转了一圈,又道:“你别不出声啊,老头我慎得慌!” 凤兮朝他望了一眼,突然转了话锋:“皇叔,你说凤兮最后能幸福吗?” 长白山老头怔了一下,“我说过啊,你最后的命运,老头我占卜不到。” 凤兮低低一笑:“你不用占卦,凤兮也能猜到结局。想必,凤兮最后,一定不会幸福!” “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你……” “我并未胡说。我方才,便错过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是最初给我温暖与倚靠之人。我们都变了,这世界也变了,我们两个之间,再无以前的那种相依之感了,所以,凤兮早已错过他了,想必日后,凤兮也不会寻到良人的,因此,凤兮此生,也不会嫁人了。” 长白山老头一愣,“你方才错过了最初给你温暖的人?”随即他扭头朝周围四顾:“莫不是夜流暄那小子突然飘到这里又让你拒绝了一回?唉,放心放心,那小子可强着呢,你多折腾他,多错过他几次,他也能受得,等得。” 凤兮脸色微变:“我说的,并非是夜流暄。皇叔何必在凤兮面前一直叨念着他?” 长白山老头大惊,往后跳开一步,伸着指头颤颤抖抖的指着凤兮:“难道,难道你还有别的情郎?” 说着,忙缩回手指头,自顾自的急得原地转了两圈,随即有些语重心长的朝凤兮道:“我说丫头啊!你怎就不开窍呢,夜流暄那小子委实不错,你对他怕也有感觉,只是你心底一直都在排斥,是以不愿去相信罢了!我说啊,你可莫要红杏出墙,要不然,你要浸猪笼不说,我怕是要被那小子剥皮抽筋了!” 一说到这儿,他脸色顿时惊骇,在原地急得团团转:“这该怎么办,怎么办呢?瞧你方才那样子,定是对情郎陷得深,我该怎么将你拉回正轨呢?给你用忘情水?不不不,这东西倒能让你忘情,但你将夜流暄那小子也要忘记呢!要不然枯情草?好像也不对,这东西万一出点问题,丫头就会变成傻丫头,会变成痴呆丫头了。要不然,用……” 凤兮眼角微抽,心底的怅惘与压抑之感全数被他这话打破,只觉周围的风,更凉了,且凉得令人皮肤发颤,发麻。 她不知自家这皇叔为何执着于夜流暄。 纵然他算到夜流暄与她的命运必定存有纠葛,但即便如此,她抵触夜流暄,他也该是一清二楚才是,他在她面前又这般‘疯癫’‘不正经’的提及夜流暄,究竟何意? 难道仅靠这样,便能强行将她与夜流暄凑在一起吗?不得不说,这倒是无趣,更可笑了。 第191章 各为其谋,计心1 离开别院时,伏溪依旧未来送,管家回答,说是他正于厢房内小憩,应是今日太累,是以疲惫了。 管家如此解释,凤兮却并未听在耳里。 她知晓的,方才拒绝伏溪,让他心底受挫,他应是不好面对她了。只是,即便无法一起浪迹天涯,但也不可这般逃避,毕竟,毕竟这次的她与他,怕是最后一次相见。 以后命数,谁也说不准,兴许,往后的半辈子,大家再无交集。 长白山老头终归是留在了别院,纵然他满嘴不愿,但也是面上有异议,实则,却是心系着夜流暄的病。 要不然,凭他的心性,他若不愿做什么了,岂是别人奈何得了的?自打她知晓他曾在西城巷子的墙头观戏,曾将她带去与北唐旧臣相见,她便一直笃定,自家这皇叔,也不可小觑。 是以,仅凭伏溪三言两语的威胁,自家这皇叔怕是不会屈服,想来,他应是迫于夜流暄的病,心底深处,终归是生了在意。 管家体贴,驾了辆车供凤兮回府。 凤兮正要被管家扶着登上马车时,身后扬来自家那皇叔的嗓音:“我说丫头啊,你自个儿好生照顾自己,老头我只去南岳呆个几日,便偷跑回来陪你。” 他的话略微不正经,依旧是带着几许大大咧咧,话语内容虽透着几许像模像样的关心,但凤兮委实是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的在意与不舍。 凤兮回头瞥了他一眼,眉头微皱,只道:“皇叔顾好你自己便成。” 说着,见他愣了愣,凤兮这才回眸,借着管家的搀扶登上马车。 回得睿王府时,睿王府门前的小厮见得她领了管家入府,脸色皆是诧异。 “孙小姐,这位是?”他们纷纷朝凤兮围来,解围戒备的盯着管家。 凤兮淡道:“这是管家。”说着,自己先是一愣,眼见围在身边的小厮们也是怔愣,她眉头微蹙,正要为管家想个合适的身份,不料管家自行出声:“老奴是孙小姐的侍卫,名为王溱。 第一次听得管家自报名讳,凤兮倒是微愣。 想来与这管家也接触这般久了,却都是一直‘管家管家’的唤他,如今待到要介绍他的身份时,却是有些犯难了,总不能说是夜流暄身边的得力管家,要不然,这些小厮们怕是更愣,兴许还会惹出一些是非来。 “侍卫?”正这时,大抵是见管家低调无害,王府小厮们皆是面露愕然,纷纷朝管家细细打量,似要从他身上盯出一些会武的特征来。 凤兮眉头微蹙,倒是不再理会小厮们,仅是朝管家道:“我们先进去。” 嗓音一落,径直入了府门。 此际正值下午,却是未再有阳光,空气里浮动着冷气,透着刺骨凉意。 待凤兮行至自己的主屋前,正要踏步而入,不料管家驻了足,恭敬的站在了门外的廊檐上。 凤兮停住身形,目光朝他落来:“管家无须一直都守着我,我让婢女领你去厢房歇着吧!” 管家眉头微蹙,只道:“老奴务必得守在凤姑娘身边,如今站在门外,老奴才可放心。” 他这话委实 有些打动人,然而凤兮却有些不耐。 她默了片刻,才开门见山的道:“你应是知晓,我能让你跟着我,是受了伏溪的请求。所以,你无须太过守着我了,我也不需要。” 管家道:“睿王府眼线也极多,老奴委实不放心凤姑娘。”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若凤姑娘当真不需老奴守候,便当老奴不在这门外吧!” 凤兮怔了一下,眼见他言语与脸色坚定,终归是妥协。 入得屋内,墙角的炉火旺盛,暖意浮生。 不远处的香炉正冒着青烟,淡香盈然,委实是沁人心脾。 一名经常伺候凤兮的婢女恭敬的在一边泡茶,待将茶杯递到凤兮手上,凤兮才问:“我外祖父呢?” 那婢女恭敬回道:“下午宫中急诏,将王爷招进宫里了。” 急诏吗? 凤兮眸色一深,忆起昨日东临墨池说过的话,脸色微微一沉,平寂无波的心底也漫出了几许涟漪。 黄昏之际,骤然起风,那呼啸的风在这寒冬里显得怪异而又特别。 睿老王爷也是这时才归得府中,整个人笑容满面,连带眉间里都是笑。 初闻自家外祖父回府时,凤兮正坐于屋中抚琴,平凡的调子,平凡的指法,但其中暗暗吐纳的涓涓内力,却是收放自如,因控制得极好,她竟是发觉此曲并未让屋中守着的婢女难受头晕,反而是面色透着几许醉色,似是被琴音所吸,难以自拔。 她突然想问,她此际的琴曲,又乃音攻几重? 夜色临近时,睿王府管家来报,称是睿老王爷邀凤兮一道用晚膳。 凤兮停了琴,缓身而起,婢女立马过来为她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模样恭敬至极,且略带小心翼翼,突然使凤兮有些失神。 待衣裙的褶皱被理好,那婢女退开一步恭敬站立,凤兮目光落在她身上,忍不住道了一句:“日后你无须对我这般恭敬了。”说着,目光又在她单薄的衣裙上扫视,眉头微微一皱,又道:“天儿冷了,等会儿你去与管家说,让他多为你们准备些冬裙,就说是我说的。” 婢女一愣,不可置信的望着凤兮,待回过神来,忙跪了下来,略微恭敬的朝凤兮道:“多谢孙小姐体谅,多谢孙小姐了。” 在她的尾音里,凤兮已是踏步往前,待出得屋门,毫不意外的瞧见了廊檐上僵硬立着的管家。 因着天冷风寒,他站得僵硬,脸色微微发白,连带头发都被吹乱,增了几许沧桑。 眼见她出得门来,他却是立即迎了上来,恭敬道:“凤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凤兮淡应:“去大堂与我外祖父一道用膳。” 他点点头:“老奴送凤姑娘过去。” 凤兮深眼凝他,再度道:“我说了你无须这般守着我,也无须对我这般好!我能留你在府,是因看在伏溪的面上!” 管家叹了口气,低声道:“老奴甘愿留在凤姑娘身边,却不是看在伏溪阁主的面上。自始自终,老奴所受命之人,惟独主子一人。” 凤兮怔了一下。 他深眼盯着凤兮,眸子里有复杂蔓延,连带恭敬之色 都少了几许:“老奴独自留在这东临,仅因凤姑娘在这儿。老奴对凤姑娘这般重视,不惜一直立在这里守候,只因主子曾吩咐,要让老奴守好您。难道凤姑娘还不明白,主上对你在意,是以,老奴也必定要守好你吗?” 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主子最近身子不好,伏溪阁主怕是明日下午就得带长白山观主回南岳了,凤姑娘若是想通了,还来得及,您还能随着伏溪阁主一道归得南岳,探望主子。” 耳边少了自家那皇叔的叨唠,却增了管家的语重心长。 这些日子夜流暄虽不控制着她了,虽不在她眼前让她烦闷了,但即便他远在南岳,她的耳里,甚至是心里,依旧时时存着他的身影,存着他的事,想忘都忘不掉。 不得不说,她那皇叔与这管家,果真是功不可没。 她默了片刻,脸色有些不耐烦,也并未再搭理管家,随即踏步往前。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悦,管家再无言话,仅是跟在她身后,脚步厚重而又透着莫名的坚持与执着。 入得大堂时,管家便站在了大堂一脚,纵然举止低调,但仍是被睿老王爷与睿王府管家甚至大堂内的一众小厮打量。 凤兮适时坐在自家外祖父身边,漫不经心的皆是:“他叫王溱,我的侍卫。” 只是他自己给自己安置的身份,她便照用了。 “侍卫?这人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当侍卫?没准儿两个小毛贼就将他弄翻了。”睿老王爷似是惊愕,啧啧几声,随即目光朝凤兮落来,劝道:“外孙女儿,你可是嫌弃外祖父给你的那些暗卫们了?你别急,别急啊,你若嫌弃,外祖父明个儿去宫中亲自央求皇上为你挑几名皇家暗卫。” 凤兮眉头微皱,只道:“凤兮并未觉得睿王府暗卫不好,但王溱也不差。” “可……” 凤兮忙执起筷子,打断他的话:“外祖父今日怎置了这么大一桌的菜?”说着,为他夹了一筷子菜,又道:“这菜好吃,外祖父多吃点。” 睿老王爷噎住后话,仅是瞥了凤兮一眼,随即执起筷子吃了一口菜,又道:“凤兮啊,那位从南岳来的和亲公主,今个儿查出怀了身孕了。” 凤兮一怔。 睿老王爷面上扬出了欣喜,道:“这倒是好,好啊!皇上也算是外祖父看着长大的,如今他也即将为人父,外祖父心里高兴。” 眼见自家外祖父面上的欣喜之色太过真实,凤兮心底却是微微生怅惘。 自家这外祖父一心为东临墨池,但东临墨池对他的态度,又可算是真心?树大招风,睿王府与宁王府功高震主,东临墨池的心,怕是早就不可平衡了吧。 “凤兮,你怎不高兴?”大抵是凤兮面上并未笑靥,睿老王爷怔怔的问。 凤兮叹息一声,默了片刻,才道:“贵妃怀孕,终归是好事。只是昨个儿入宫时听太后说,宫中不久就要选秀女了,到时候新人一进,那贵妃的日子怕也不好过。” 睿老王爷倒是没料到凤兮会这般说,道:“你这丫头怎想到这个了?”说着,又 道:“即便宫中会入新人,但到时候她已母凭子贵,岂还怕什么?” 凤兮道:“宫中深如海,明枪暗箭的,那贵妃又为和亲公主,在这东临无所依靠,纵然想母凭子贵,也得她的孩子生得下来,亦或者她的孩子能平安长大。” 睿老王爷脸色顿时一变,紧张道:“凤兮,这等话,你与外祖父说说便罢了,万万不可在外面说。” 凤兮点头:“凤兮知晓。” 睿老王爷又道:“宫中的是非,我们管不着,但如今那贵妃怀孕,倒也算是喜事。” 凤兮眸色微动,道:“闻说今日外祖父回府便心情尚好,便是因为这事?” 睿老王爷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即连带眼睛都亮了几分:“我今儿高兴,还因为一事。” “何事?” “今早有南岳的使臣前来,带来了南岳皇帝的求和书。”他道。 求和书? 凤兮神色顿时一变,心底止不住的暗涌开来。 如今的南岳,皇帝不过是傀儡,夜流暄才是真正的南岳主权者,亦如南岳暗帝,如今这南岳使者送来的求和书,怕也是夜流暄的主意,只不过,闻说前些日子南岳才因小端王而动荡,如今好不容易平息,加之夜流暄又染了隐疾,此际怎会让人马不停蹄的又突然对东临送来了求和书? 按照夜流暄那不可一世的性子,纵然想与东临求和,也必定不会低头妥协的让人送来求和书,他势必会举兵来犯,逼得东临主动求和才是。 怪异,当真是怪异了。 那夜流暄,究竟安的什么心? 一想到这儿,凤兮神色略微复杂,正这时,却闻自家外祖父又道:“只是,南岳对东临虽是主动求和,但却有一要求。” 凤兮眼角微挑,深眼凝着自家这外祖父。 睿老王爷迎上她的目光,面上的笑容顿时稍有收敛,连带语气都增了几许意味深长:“一旦我们圣上答应此番求和,那求和同盟的文书,便得由你亲自送至南岳。” 凤兮顿时变了脸色:“同盟书甚为重要,岂能由我一介女子送回去?” 睿老王爷道:“你虽是女子,但却是我东临的长公主。再者,此番也是那南岳摄政王点名让你将那同盟书送回去的。”说着,眼见凤兮眸底存有几许复杂与恼怒,睿老王爷又道:“夜流暄那小子,倒也有心了,凤兮,你莫要生气,就相当于是回南岳走走,顺便再去梨花山提前为你爹娘扫扫墓吧!” 凤兮神色一沉,顿时没了后话。 事已如此,且早已成局,无论她是否答应,都改变不了什么,除非,除非她要阻拦东临与南岳的同盟与联合? 然而在这乱世之中,各国自危,她自是没笨到要去破坏两国联合,但夜流暄提出的那个条件,她不愿受,是以便必须得推拒了,即便她真要回去扫墓,也是她主动回去,而非受夜流暄算计与逼迫。 一顿晚膳,凤兮吃得极少,反观睿老王爷倒是心情畅快,竟是连吃了两碗米饭。 待晚膳用毕,凤兮告辞离开,然而在踏出大堂屋门的刹那,她突然止住了身形,回 了头,目光朝自家外祖父望去,低低的问:“外祖父可是也希望凤兮与南岳摄政王在一起?” 大抵是这话太过直白,是以惹得睿老王爷一怔。 他目光略微躲闪,却是有些不敢看凤兮,暗自磨蹭挣扎良久,他才道:“凤兮啊,外祖父知晓你不喜那小子,但,但长白山那老头占卜过了,他说你与夜流暄那小子必有纠葛,所以,你还不如顺了命运,好生与那小子呆在一起,没准儿还能逢凶化吉,多好,多好啊,哈,哈哈,你说是吧?” 越说到最后,他的目光越发的躲闪与心虚。 凤兮脸色平静至极,依旧是深眼锁着他,道:“外祖父将一切都推给皇叔的卜算,只是皇叔的卜算,也不太准。这天底下,占卜之术最为了得的该数大昭皇子,连大昭皇子都算不出我的命格,也算不出我必须跟在夜流暄身边才能逢凶化吉的命格,是以,皇叔的那些卜算之言,外祖父也莫要信了。” “可是除了长白山那老头这般说以外,你与夜流暄那小子,本就该在一起!若不是以前北唐亡国,你与那小子,早就是一家人了。”睿老王爷急道。 凤兮神色低沉,眸底积有复杂,她沉默片刻,却终归是未再言话,待自然而然的回过头去后,她便踏步而行,背影单薄却又极为难得的透出了几许孤傲。 管家王溱眉头一皱,忙快步跟上,身后却是扬来了睿老王爷的威胁声:“别以为我那外孙女儿不点明你的身份,我就不知道你真正属于哪家了!我说既然是夜流暄那小子将你留了下来,你可得老实点,尽心保护我外孙女儿,如若不然,我定将你逐出去!” 这话一出,王溱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是,模样却无太大的恭敬。 睿老王爷顿时有些恼怒,嘀咕几句:“反了反了,这一个二人都给我脸色看呢!” 夜风浮动,凉意遍体。 在回自己主屋的吐露,管家紧紧跟随,那道路两侧的灯火倒是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良久,管家低低的道:“连睿老王爷都偏向主子,凤姑娘为何仍是不愿多想想主子的好?若是凤姑娘多想想以往的事,应是能对主子有所改观。” “心都早已被堵上,还有什么想法!”凤兮淡道,说着,嗓音越发的低了几个调子:“再说了,夜公子以往是如何将我推入火坑的,我这辈子,怕是不会忘记。” “主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凤姑娘好!即便算计过凤姑娘,但主子每次都让凤姑娘脱困了的!主子本意,并非是想伤害凤姑娘。”管家的话越发的显得怅然,隐隐透着几许无奈。 大抵是心境极其平寂,凤兮此际却是未有不耐烦,反而是转眸瞥了管家一眼,再度不深不浅的出了声:“他的确每次都救了我!但我身上早已落下的伤,却是无法磨灭。你说,心若是碎了,还能完全补回来吗?总不能是夜公子每次将我推入火海,让我落得个体无完肤,最后他再来‘好心好意’的将我治伤,如此,难道我还要反过来感谢他吗?” 第192章 各为其谋,计心2 管家眉头一皱,沉默片刻,待再度出声时,嗓音变得越发的无奈:“主子也有他的苦衷。也许主子那般对凤姑娘,仅是为了改变凤姑娘的懦弱,也想让凤姑娘为他分担一些仇恨,亦或者让凤姑娘亲自着手为北唐报仇罢了,北唐之仇,也有凤姑娘一份,不可全数由主子来报,不是吗?凤姑娘身为北唐帝姬,若是要论起为北唐报仇,凤姑娘不是更该义不容辞吗?另外,无论凤姑娘如今对主子的印象如何,但请凤姑娘相信,主子对姑娘你,是极好的,且从未想过真正伤害凤姑娘。” 风来,凤兮冷得有些发颤,不由将身上的衣裙拢紧了些。 她目光朝小径尽头放眼落去,心底逐渐漫出几许怅惘与复杂。 “凤姑娘当真不信主子会对你好吗?凤姑娘以前跟在主子身边时,就从来未觉得主子对你的特别,对你的上心吗?主子以前,从未对任何女子亲近过,惟独对凤姑娘特别,难道凤姑娘就不愿遂了睿老王爷与长白山观主的愿,再度接纳主子吗?”眼见凤兮不言,管家再度出声。 凤兮神色止不住的一颤。 不知为何,听完这话,她心底波动难平,那一起一伏的纠结与复杂之意越来越盛,最后令她有些难以喘息。 她足下步子也跟着慢了不少,低垂着头,沉默了良久,才低声淡问:“我与夜公子究竟有何关系?” 管家眉宇一蹙,突然不说话了。 凤兮道:“不是想让我对夜公子改观吗?你若不说,我自然不会去猜,也不会差人去查,我本是抵触夜公子,定然不会亲自去查关于他的任何事!” 她这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但其中的威胁之意却是尽显。 大抵是以前对夜流暄的确是积了怨气,是以他的事,她从来不想多做考虑,但如今或许是被这冷风吹得头脑清明,又或是被身边这些人一遍遍的提及,她的心,也终归是有些发紧,发乱了。 这话刚一说完,她便驻了足,随即稍稍转身,平寂深黑的目光直直的朝管家望来。 摇曳的灯火下,管家的面容显得有些挣扎,连带眉宇都紧蹙一起,目光闪烁,存着几许游移不定。 凤兮静静的立在原处,静静的观着他。 良久,管家终于是叹息一声,只道:“主子以前便告诫过老奴不许在凤姑娘面前言道以前的旧事,但如今凤姑娘对主上的芥蒂这般深,委实不是老奴所愿。遥想曾经老奴随着老将军征战沙场,风里来雨里去,却是从未害怕过什么,但如今,老奴却是害怕主子忧虑,害怕主子受委屈,更害怕主子一言不发的将什么事都扛在肩头,不声不响的自行硬撑。老奴看得委实心疼,心疼。” 说着,他后话已变得有些发颤,大抵是记起了往事,连带眼角都控制不住的溢了泪。 凤兮不曾见过这般年纪的人在自己面前流泪,此番乍见,心底半是震惊,却半是发颤。 管家情绪的波动不假,他话语中的在意与伤感也不假,她知晓的,这里面定是存在太多她不 曾知道的事。 是以,以前的北唐,究竟是怎样的?她与夜流暄,又是怎样的? 寒风凛冽,森森带凉。 管家忙伸着袖子擦泪,再度略微颤着嗓音出声:“遥想北唐当年也曾安平,奈何你父皇北唐帝君登位,他却太过仁慈,处事犹豫,最后竟使得奸臣当道,忠良被毁。主子的父亲,便是北唐的大将军,被奸臣所害,最后连带大将军夫人一道被北唐帝君贬至边关。后奸臣聚集造反,北唐宫城被控制,身在边关的大将军为救帝君,举兵而来,刚要震住所有叛贼时,不料你父皇突然差人偷偷传旨于大将军,令大将军莫要大开杀戒,并与叛军言和!就因为你父皇的仁慈,大将军迫于无奈的收兵,却不料就那么半日的功夫,军中尖细在军中营地布置了火雷,将大将军的军队炸毁,大将军,也丧生于此。” 凤兮脸色逐渐苍白,目光发着颤,心底似有什么东西快要喷薄而出,那种翻滚与搅动之意令人难以忍受。 管家似是沉寂在当年的悲痛里,继续颤着嗓音道:“大将军一死,远在边关的大将军夫人悲痛成疾,半月便卒。犹记得当年,主子正在南山求学,刚好下山,待回得京都,才见宫城破灭,才知双亲已逝,老奴清晰记得,当时本是意气风发的主子,悲得吐了血,当场倒地,人事不省。彼时,北唐帝君已成了傀儡,叛贼之首的轩辕氏为名正言顺的登基,逼迫帝君写退位诏书,帝君百般拖延,实则却是早已差人将虎符送出,就等着援军来,不料虎符中途遗失,北唐各地的五十万大军未得虎符,且又未见帝君本人,皆拘于条理的不敢擅自大规模的入京。如此,帝君在宫中久不等援军来,且又不愿屈服轩辕氏的让出北唐几百年的基业,最后惹怒轩辕氏屠宫,烧城。宫中大火那日,主子潜入了宫中,见了帝君一面,本为寻仇,但帝君却放下了君威,并与朝蓉皇后断气之前祈求主子,让主子一定要寻到凤姑娘,一定要保护好凤姑娘,只因主子若是要推翻轩辕氏,凤姑娘你这北唐帝姬的身份,才可牵动北唐五十万大军,助主子报仇。” 说着,管家眼泪再度忍不住流,嗓音越发的怅惘:“凤姑娘,你父皇也算是害死大将军与大将军夫人之人,但最后,他与朝蓉皇后却还在蛊惑主子,让主子要对凤姑娘好。主子年少,竟也答应,得了帝君遗旨后,便当真去寻凤姑娘,只是,凤姑娘早已不知所踪,而老奴与主子二人,也被乱军捉走,最后不得不分开。主子后来如何,老奴已不得而知,但老奴却从苍月宫的幽祁堂主口中听说,主子以前,曾被卖到过杂院耍艺,曾被人当做小厮买去,也曾被人围殴得丧了半条命,直至,直至他阴差阳错的入了苍月宫,便彻彻底底的入了活生生的炼狱。” “苍月宫声名狼藉,嗜杀无数。苍月宫前任宫主,便是主子的师父,其人阴狠无情,虽传授主子武艺,但却因脾气暴躁而对主 子经常打罚。以前的主子,经常被打得满身伤痕,经常是食不果腹,还曾被那宫主丢弃雪山,推落滚滚河里,但最重的一次,那宫主将主子,送入了狼窝。与几匹饿狼厮杀的场景,凤姑娘可能想象?主子独身一人,杀死了那几匹狼,彼时,主子身上的皮肉,大多都不成形了,整个人全身是血,惨得不像是个人了。遥想主子以往在南山学艺,琴棋双绝,本是一名贵公子,奈何大将军与大将军夫人一死,主子的命运便彻底变了!他那双握惯了笔,弹惯了琴,执惯了棋子的手,终归是拿上了剑,覆上了血,开始一个一个的杀人。” “主上十五那年,不堪其扰的他,终归是与苍月宫幽祁堂主一道,斩杀了苍月宫前宫主,从而一举跃为了苍月宫新任宫主,从而差人四处打听,寻回了正在石窑子里抬着硬石头的老奴。自老奴被人接入苍月宫,老奴便再未见过主子笑了,便再未见过他写过书,下过棋了,仅是成天成天的练武,如同不知疲劳一般。只是半年之后,主子突然似是变了性,开始狂弹古琴,彻夜不眠,老奴也是后来才知,主子以半年时间,练就了音攻,再度名扬天下,也因满身的杀伐,被武林之人称作活阎罗。其实,他们谁也不知,以前的主子,曾善良到挤出自己的银子捐给乞丐,谁也不知,以前的主子,也曾体贴到对下人温和有礼,对外人更是谦逊至极,毫无将军府世子该有的傲气与威仪。” 凤兮神色发颤,心底翻滚,已是说不出话来。 她惨白着脸色望着管家,却闻管家略微失神的又道:“凤姑娘一直都觉得你在姚府中过得惨,但你以前在姚府中的境遇与主子比起来,无疑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怪主子算计你,但你父皇与母后间接害死主子的双亲,使得主子痛失双亲,使得主子安然的生活彻底颠覆,纵然是主子杀了你,我们这些人也不会说半句不妥。但主子终归是对你留了情面,因北唐帝后的祈求,也因主子对你,似是莫名的存有挥之不去的在意,更因,主上偶得大将军为防万一早已立好的对北唐效忠的遗书。主子是孝顺之人,定不会违背大将军的遗愿,即便他曾想杀了北唐帝君,却是手软,即便想灭了轩辕氏,但却没这能力,凤姑娘可知,当时的主子,是如何的挣扎与无助,愤慨而又悲恸?” “另外一事,凤姑娘应是不知,在你尚在襁褓之际,北唐帝后便为你与主子定了娃娃亲,无论是主子小的时候,还是去南山学艺的那几年,主子都一直认定他要娶你,纵然世事大变,纵然主子对北唐帝君积了仇,主子虽连你一起恨过,虽也算计过你,但主子,仍是对你仁慈,仍是对你好了,仍是为你考量过了,不是吗?主子都能放下这等深仇大恨,甚至如今还在为你北唐拼搏,凤姑娘你却因主子曾算计过你便这般抗拒他,凤姑娘你,怎对得起主子,你怎对得起他!老奴斗胆,在凤姑 娘面前说句实话,若抛开以前的娃娃亲,抛开你北唐帝姬的身份,凤姑娘你,怎配得起我家主子,你北唐之国,何德何能让我家大将军念念不忘,何德何能让我家主子这般卖命!凤姑娘该是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父皇欠将军府的,是你北唐欠我们的,更是你北唐帝姬欠主子的!是你欠我家主子,是你欠他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的? 凤兮神色大颤,身形开始隐隐的发抖,心口似是积累了万千的嘈杂与震惊,使得她心口堵塞难当。 而这时,管家已是抑制不住的老泪纵横,身形也颤抖不堪,最后强行按捺情绪的颤抖道:“老奴言尽于此,该当如何,凤姑娘自行抉择。若是凤姑娘依旧恨主子,老奴无话可说,更将失望透顶,认为主子为北唐,甚至为你做的那些事,不值,太不值。相信凤姑娘也是明理之人,也是知恩图报之人,你连大昭皇子救了你一命便能心甘情愿的当他的正妃,那老奴的主子这些日子对凤姑娘的关心及照顾,甚至不久后,他会将一个崭新的北唐送到你手上呢?” 凤兮脸色全数惨白,目光颤抖不稳。 “怎么会这样,这么会这样!不该这样,不该这样的……”她喃喃自语,再也不敢再听管家说下去,她忙朝小径尽头跑去,足下步子踉跄不堪,单薄的背影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凄凄。 管家并未去追,反而是自顾自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正这时,不远处扬来一道叹息:“你的话吓到我那外孙女儿了。” 管家并未循声而望,只是静静的僵立在原地:“我只是想让凤姑娘对我家主子好点。” 睿老王爷缓缓从冬树丛里走出,待立在管家身边时,他与管家一道朝小径尽头观去,却是刚好见得自家那外孙女儿的身形踉跄的消失在尽头的拐角处。 他再度一叹,皱纹横生的面上滑出了几许掩饰不住的心疼:“她还是个孩子,纵然你想让她对你家主子好点,也不可一下子就告诉她这么多。” “她已然十五了。主子十五的时候,都独自厮杀赢了几匹狼,更有勇气杀了苍月宫前任宫主!”管家道。 “可她毕竟是女孩儿。且你将这些全告诉她,你主子同意吗?想必你主子定是不许你将这些说给她听吧?”睿老王爷又道。 “主子的确不想我将这些说给凤姑娘听,主子不愿凤姑娘是因为这些而对他心存好感。”说着,叹息着道:“主上一直都说睿老王爷想将凤姑娘养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温顺之猫,也曾讽过王爷您的心思,但主子,又何尝不是睿老王爷这等一样的心思?他纵然是想过要将凤姑娘训练得强大,强大到能临危不乱,甚至有傲视天下的魄力,但每次凤姑娘懦弱受伤,主子总是第一个心疼,总是第一个想要放弃。主子对旁人都能做到冷血绝情,却唯独对北唐手下留情,对凤姑娘手下留情。” “你在为你主子抱不平?对北唐与我那外孙女儿手下留情,也是 你那大将军的遗言呢!”睿老王爷眉头一皱。 管家怅惘道:“是啊!的确是大将军的遗言!大将军成全了他自己的忠心,却是将主子害得凄惨,害得狼狈!大将军若是稍稍有心,稍稍为主子多考虑点,主子又如何会过得这般隐忍,这般苦!” 说着,再也未有多呆之意,管家甚至未观一眼睿老王爷的反应,抬脚便往前行。 睿老王爷眸中也有些摇曳波动,脸色存了几许复杂,他深深的凝望着管家的背影,突然问:“还是我方才在大堂里说过的那句话,夜流暄那小子既是将你留在了我那外孙女儿身边,我不管你是不是为你主子抱不平,你都得用心护好我那外孙女儿了,如若不然,我不会让你好过!即便北唐真的欠你们,即便我那作为北唐帝姬的外孙女儿欠你们,你都得忍好你心底的不平,毕竟,毕竟夜流暄那小子与我外孙女儿的娃娃亲并未被毁,凤兮日后,定也会成为你的主子!” “主子福薄,委实受不起这等娃娃亲。凤姑娘身为北唐帝姬,如今又是东临长公主了,我如今只求她能对我家主子减却恨意,对我家主子稍稍好点就成了。其它的,我,委实不期待,更不看好!”管家头也不回的道。 睿老王爷一怔,顿时有些怒:“你不过是你主子身边的一个奴仆,凤兮与夜流暄那小子的事,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或是看好?” 管家稍稍驻足,头也不回的冷道:“老奴的确没资格,但老奴好歹也是大将军生前的副将。老奴若对主子以死相逼,主子定然动容!” “你竟还想阻拦那小子与凤兮的事不成?” “老奴并未有意阻拦,不过是不看好罢了。无论是北唐还是凤姑娘,都令主子不堪重负!老奴不过是想主子过得好点罢了!即便他想灭了轩辕氏这些当年的叛贼,从而为大将军报仇,凭他的本事,早能办到,但正是为了北唐,为了替凤姑娘安排后路,主子不得不留住了南岳新帝的性命,留住了南岳,从而再次费神费力的对这天下布局。主子的辛苦,只有自己人体谅,但最该体谅主子的人,不该是凤姑娘吗?可凤姑娘又是如何对待主子的?” 管家紧着嗓音冷然的道,说着,他稍稍回眸,目光朝一脸微白的睿老王爷锁来,道:“将心比心,睿老王爷纵然护凤姑娘,但也该为我家主子想想,不是吗?遥想远在南岳梨花山的朝蓉郡主的墓地,年年都是主子代扫,就凭此,睿老王爷纵然是铁石心肠,也该体谅我家主子,也该对他好,不是吗?” 睿老王爷也跟着一叹,心底的情绪微敛,嗓音增了几许无奈:“我如何未对他好?我也想撮合他与凤兮啊!” “睿老王爷便只会做这个吗?”管家嗓音低沉,然而话语却莫名的增了几许犀利:“睿老王爷若当真有心对我家主子好,你便不会执着与撮合我家主子与凤姑娘,而是该完全相信我家主子,将你手中那三分之一的东临兵权,暗中交到我家主子手上!” 第193章 各为其谋,心计3 夜色浮动,凉意遍体。 更深夜重时,凤兮躺在床榻,只觉身上厚重的布衾软被,也显得不够暖和。 今夜管家之言,委实令她心生震撼,以致时辰至今,心底也难以平息与安宁。 她于被窝里辗转反侧,脑中思绪沉杂,颤抖与复杂之意交织得令她微感窒息。 终归,她一夜无眠,翌日一早,眼圈终归是黑了一层,整个人瞧着有几分郁郁与憔悴。 眼见凤兮如此,睿老王爷倒是吓坏了,又是差人寻大夫为凤兮把脉开方,又是催着凤兮在屋中歇息,凤兮淡然以对,仅是稍稍梳了发,稍稍让婢女为她的面容上妆,用那略微浓郁的粉,遮盖住了眼眶的黑沉。 于主屋内服侍凤兮的婢女们对她越发的小心翼翼,生怕出点差漏。 凤兮将她们紧张的脸色看在眼底,却是无心多言,仅是在软榻坐着饮杯热茶。 不多时,下人便端来了热腾腾的汤药,是方才那位把脉的大夫所开的方子。然而闻得药香,凤兮却是皱了眉,心思复杂与怅惘。 她并非是病了,也并非如那大夫所说的那般疲劳成疾,她不过是心底有太多放不下的事,甚至有太多难以一时间全数接受的事实,所以便显得憔悴罢了。 “端下去吧!”默了片刻,她按捺神色,朝那立在他面前的端着药的小厮淡道。 小厮怔了一下,却是立在原地不动。整个人显得有些拘谨与为难,又道:“方才王爷吩咐,务必让孙小姐将这汤药喝下,如若不然,奴才,奴才必遭杖责。” 以杖责来威胁这小厮,从而锤击她心底的恻隐之心吗? 凤兮心底了然,只道自家那外祖父对她,果真是费心思。 她眸色微微一动,终归是稍稍起身,眼见那小厮愕然的望着她,她却淡然的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药碗。 那小厮眸中顿时滑过几许释然之色,连带紧张的心也稍稍放松,然而就在这刹那,他却见凤兮突然转了身,径直行在了侧窗边,并将手中的那碗药,彻底的倒了出去。 “孙小姐!”在场的婢女与那小厮皆是一惊。 凤兮不言,仅是转身行至那小厮面前,随即在他的惊愕中将空空的瓷碗放在他手心,低道:“回去交差吧!就说我将药已喝完,我外祖父,必定不会再怪罪于你。” 小厮眉头紧蹙,大抵是因为害怕与担忧睿老王爷责怪,他的眸光摇曳不稳,里面存有太多的惧意与为难。 凤兮静静将他的神色收于眼底,再度道:“拿着碗出去吧!我外祖父不会怪你,此话是真。若是我外祖父当真怪你了,我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话嗓音虽透着几许淡然,但却隐隐染了几分安慰,使人心底莫名的漫出几许心安。 小厮怔了一下,偷偷抬眼迅速的扫了凤兮一眼,终归是按捺下了心底的波动,眸中也存了几许诧异与安然。 自家这孙小姐也算是王宫贵胄,更是睿老王爷的心头宝,如今又是东 临长公主,此等显赫身份的她,竟还会当真顾及着他们这些小厮是否会受罚。 不得不说,他在王府中当差这般久,纵然睿老王爷常日里宽以待人,但比起孙小姐来,他委实觉得孙小姐好得太多。 是以,昨个儿便听闻孙小姐差人去知会管家,说是让管家为府中的婢女小厮们置办过冬的新衣物,此消息,怕并非是空穴来风,像孙小姐这般好的人,没准那消息的确是真。 一想到这儿,他神色越发的摇曳,增了几许暖意,随即,他忙朝凤兮告辞一句,便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屋子。 正这时,屋内的婢女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忍不住朝凤兮道:“孙小姐,您身子本就不好,若是不喝那药……” 凤兮淡道:“我身子如何,我自己清楚,你们也无须操心什么了,我有分寸的。”说着,目光朝门外望去,见外面布有阳光,眉心微松,又道:“在外摆琴吧,我想抚琴。” 婢女们手脚极快,仅是片刻功夫,已在主屋外的秃树下安置了长桌,布置了软凳。 长桌上,七弦古琴琴弦蹭亮,根根略微透明,而那古琴旁,那只精致的香炉中正冒着缕缕青烟,檀香浮动,沁人心脾。 此际天色正好,未有冷风,气温暖和,然而婢女们依旧怕凤兮着凉,体贴的为凤兮着好厚厚的披风后,才让凤兮出屋。 凤兮眉头微蹙,心底复杂横生,只道旁人对待她这般小心翼翼,似是她当真身子孱弱不堪,几近于病入膏肓了,只是,她的身子虽说孱弱,但却还不至于到风吹即倒,病来命忧的地步。 坐在琴桌边时,凤兮手指轻扬,再度抚了一曲葬心。 身体筋脉里的内力流畅,但从指尖溢出来的,却是涓细如流水,依旧是收放自如得当,加之并未刻意拓大内力,绵绵缠缠,是以此曲葬心,并无音攻的震慑旁人甚至是杀人之效,但也能让人如痴如醉,满腹心神全丧失在琴曲里,整个人失神痴呆。 立在一旁的婢女们早已入痴,凤兮不由扫了她们一眼,平寂的眸中滑出几道复杂。 正这时,不远处走来一抹身影,凤兮抬头一望,入眼的,正是管家那张深沉却又带着几许复杂的眼。 凤兮指尖并未停下,清秀的面容仅是漫出了一抹淡色。 浑身的内力稍稍一松,指尖溢出的内力也逐渐消散,正这时,伺立一旁的婢女们回过了神来,大抵是因方才失神太久,此番归神,面上略微滑过了几许迷茫。 凤兮目光朝她们瞥来,薄唇轻启,出了声:“你们先下去吧!” 婢女们面面相觑,眸中露有难色,凤兮心知肚明,又道:“是我强行让你们下去的,我外祖父,必不会怪罪你们。” 婢女们这才稍稍一拜,换身告退。 凤兮指尖下的琴弦微震,此番奏出的曲调,微微悠远清和了几许。 她将视线全数凝在琴弦上,低低的道:“管家方才去哪儿了?” 管家一直 都要‘固执’的奉命守着她,昨日下午更是寸步不离,但今日一早,她出得屋门,竟是不见其踪影,这与管家那股子的坚持之劲儿委实不合。 她如今能想到的,便是管家因为昨夜的那席话生了气,亦或是对她失了望,是以不愿再面对于她。 若她猜得不错,在管家心里,她凤兮,她这北唐帝姬,定是成了对夜流暄忘恩负义之人了。 她这嗓音落下半晌,管家皆未回话。 凤兮沉默,指尖下的琴弦依旧颤动。 良久,管家复杂的道:“老奴今日一早出府送伏溪阁主去了。”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又补了句:“凤姑娘若是想回南岳,此番随老奴去追伏溪阁主一道,还来得及。” 凤兮眸色微沉,未言。 管家深眼打量着她,最后失望而叹:“凤姑娘委实心狠!想来主子本是心善,却被世人所逼,被你们北唐所逼,却成了恶人,而凤姑娘你这北唐帝姬,你这最该成为复仇恶人的人,却是高人一等,用你那伪善的眼光看待主子。老奴,委实觉得主子做的那些事不值了!像凤姑娘这等忘恩负义,冷血无情之人,老奴也委实不愿伺候了!纵然此番归去,主子会降罪于老奴,老奴也受了。告辞!” 说完,他转身而去,背影僵直,决绝之意尽显。 凤兮指尖下的琴弦有过刹那的变调,毁了一音,随即琴音刹那高亢,震人心房,然而这高亢之音仅持续了数十个调子,琴弦铿锵一声,弦断音毁。 不远处的管家身形一顿,复又继续踏步往前。 凤兮深眼朝管家的背影凝去,朝他道:“夜公子好意,凤兮心领。奈何凤兮此生福薄,委实受不起夜公子这等无私。若管家回得南岳,便替我告知夜公子一声,以前他算计凤兮之事,凤兮难以忘却,但也不会再对夜公子心生憎恶,也愿夜公子莫要再插手北唐之事,安心养病。另外,他与我自小所定的娃娃亲,既是双亲已然不在,北唐已然被毁,便让夜公子也将那娃娃亲忘却吧,他该娶妻娶妾,也该儿孙绕堂,凤兮,不愿再因北唐或是我耽误他了。这些话,望管家务必转达。” 管家浑身发抖,转了头,他满面带怒的朝凤兮望着:“主子那认准之事就难以改变的性子,凤姑娘难道不清楚?你以为你如今劝主子收手,他便能收手了?你以为劝主子忘记与你的娃娃亲,他便能忘记了?凤姑娘如今才说这些话,你就不觉得已然太晚?在主子深陷时,你这些话若是传入主子耳里,你不是在让他解脱,不是在对他好,你是在害他!凤姑娘,你就这般恨主子,就这么想要他死吗?” 凤兮脸色一白:“我不是……” 然而后话未出,管家再冷声打断:“主子之事,凤姑娘莫要再管。你既是对主子无情,就请无情彻底吧!是以,你这些话,收起来吧!老奴就当没听到了,不会传达给主子。” 嗓音 一落,他转身便走,这次的步伐却是比方才快了几许。 凤兮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摇曳不稳,而心底深处,却似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绕,呼吸不得。 她也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有名婢女跑至她的长桌前,惊呼了一声:“凤姑娘,您的手指流血了!” 凤兮这才回神,垂眸一望,才见指头当真冒了血,想来是被琴弦所割,再看那弦琴上,也鲜血点点,微微有些触目惊心。 “我去唤大夫!”婢女急得不行,如临大敌似的,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 说完,她便想转身即跑。 凤兮适时唤住她,只道:“我随意包扎一番便好。”说着,话锋一转:“方才不是让你们下去了吗?你来此,可有什么事?” 婢女似是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话要禀,忙在凤兮面前站端,道:“府中来了几位贵客,王爷让凤姑娘去大堂见礼。” 凤兮眸色微闪,眉头微蹙:“是何贵客?” 婢女道:“不知,只是他们皆是三位上了年纪的老人。” 老人?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默猜了片刻,脸色当即一变。 行往大堂的路上,凤兮心底沉杂。 三日之约,这几位老者倒是守约来得准时。 只是,这三位老者皆是北唐旧臣,他们公然来这睿王府内,就不怕自家外祖父生疑虑? 入得大堂,意料之中的,她果然瞧见了那三名老者。然而令她未想到的是,自家那外祖父正与他们同桌,面容笑盈盈的,嘴里不住的说这话,而那三位老者也哈哈而笑,气氛融洽得几近诡异。 她神色略微微滑有半许愕然,但仅是片刻便已恢复平静。 她继续缓步而前,待走至桌边,三名老者已是起了身,朝凤兮略微恭敬的唤了句:“公主。” 凤兮神色刹那一颤。 公主? 她听过别人唤他“长公主”,却从未听过有人唤她‘公主’。长公主是东临的长公主,即便是东临墨池御封,但也是别人所给,亦如别人施舍。但‘公主’,却是她真正的身份,是她真正的名号,纵然北唐被灭,但如今听得这二字,终归有种属于北唐的感觉了。 大抵是失神了,凤兮浑身僵硬,惹得三位北唐老臣一怔,不由再度出声:“公主?” “外孙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子骨又不舒服了?”正这时,睿老王爷倒是惊了一跳,忙自凳子上弹起,几步跨至凤兮身边,盯着她微微复杂与苍白的脸色。 凤兮回神,迅速朝他们扫了一眼,随即微微一笑,先是朝自家外祖父道:“外祖父放心,凤兮无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东西罢了。” 说着,目光朝三位老臣望去,道:“那日相见,也不闻你们唤凤兮公主,如今你们突然这般,却是令凤兮受宠若惊了。只是,北唐已灭,凤兮也是晚辈,三位便莫要再唤我‘公主’,日后唤我凤兮便成。” “那日不唤,是因时辰不对,不够正式。今 日臣等过来,却因正事。自今日之后,这天下间,纵然未有北唐,但想必不久,北唐定然存矣,而公主您,便是我北唐之最了,是以今日正式的以‘公主’想唤,甚为合适。” 凤兮怔了一下,又要拒绝,不料自家外祖父将她拉坐在凳上,朝她道:“他们要唤,便让他们唤吧!他们这些老头儿也闲得久了,漂泊得久了,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你了,他们心底那北唐梦,也该实现了。” 凤兮神色一变,心底一涌,终归是未再拒绝。 整个早晨,大堂屋门紧闭,屋外暗卫把守,婢女小厮全全不可在大堂外转悠,肃肃之意尽显。 待日近正午,大堂门才被打开,从中踏出了三名老者,最后速速消失。 正这时,大堂内的凤兮盯了盯面前的几面虎形玉佩,盯着上面的北唐二字,心底深处,复杂交织,难以一时平息。 睿老王爷深深的望着她,面上也漫出了几许心疼:“凤兮,外祖父一直都不想要你知道北唐这些旧事,只愿你放下亡国之仇,无忧的生活。奈何造化弄人,奈何你这孩子虽未见过你父母,虽对北唐无记忆,但你却执着得紧,竟是想重振北唐。既然事已至此,外祖父也不再多言,只愿你日后,只是,凤兮得知晓,如今这三块虎符已被那三名旧臣交于你手里了,觊觎之人,定然极多,到时候,你的命途定然凶险,所以,所以……” “外祖父无须担忧,凤兮有分寸的。如今的凤兮,已不是以前的凤兮了,定不会任人宰割。再者,若是凤兮当真丧命,那,也是凤兮命该如此。”凤兮默了良久,才低低的道。 睿老王爷再度一叹,才默了片刻,欲言又止一番,良久才道:“凤兮,于外祖父眼里,北唐之仇,不敌你的性命。无论如何,你定要护好自己。”说着,又是一叹:“外祖父老了,也没什么想头了,如今唯一在意的,便是你能在外祖父身边送终。” 莫名的,心底突然有悲伤滑过。 让自家外祖父这白发人对她说出这些无奈却又无力的话,若说心底无半分哀然,那是绝不可能的。 她默了良久,才低低的道:“纵然凤兮有所不测,外祖父还有宁王舅舅,还有若瑶郡主。” “可你宁王舅舅,终归不是朝蓉,若瑶,也终归不是朝蓉的女儿。”睿老王爷叹息,眸中存有几许悠远与伤感,“只有你母亲朝蓉,才是外祖父真正的女儿。” 一语激起千层浪,凤兮惊得浑身发颤。 她呆呆的望着自家外祖父,眸底疑云重重,挥之不去。但见自家外祖父不再言语,她努力的压下心底的震惊,尽量禁锢住心底的疑云,让自己不去胡猜乱想。 随即,心底逐渐平息,脸色也逐渐平静。 而这时,待凤兮再抬眸时,却见自家外祖父正好缓缓起了身,迅速且略带掩饰般摸了摸眼睛,但即便如此,凤兮仍是看到了他眼角那滴瞬间落下的泪。 第194章 各为其谋,心计4 自己这外祖父该是很疼惜朝蓉,很疼惜她的娘亲吧?所以,爱屋及乌,他对她凤兮,也极为在意与关切吧? 另外,他口中的只有她娘亲才是他真正的女儿之言,究竟何意?难道真如她心底不敢确定甚至不敢多猜的答案,那宁王舅舅,并非外祖父亲生? 正想着,却见自家外祖父已是缓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只道:“外祖父今儿便不陪凤兮用午膳了,外祖父让人将午膳送入你的屋里,你自个儿定要好生吃。” 凤兮静静的观着自家外祖父的背影,直至他出得屋门,才神色微动,满目复杂。良久,她才将桌上的三只虎形玉佩紧捏在手心,这才起身,随即缓缓朝屋门行去。 午时,凤兮在自己的屋中用的午膳,午膳之后,有小厮再度端了一碗药汁来。 凤兮并未喝,依旧将那药汁倒出了窗外,随即将空碗还给小厮,让他去给自家外祖父复命。 不多时,有婢女送来了琴,恭敬道:“孙小姐,这把琴是王府管家为孙小姐新置的,孙小姐看看喜欢不。” 凤兮转眸朝婢女手中的弦琴一瞥,只见那把琴以红木而为,甚为精致,但大抵是因见过不少名琴,此番一见,心底也未有太大震撼。 “将琴放桌上了,替我谢谢管家。”凤兮缓道。 说完,目光又朝屋中的另一名宫女望去:“今日与昨日一样,皆未收到镇国将军府的请帖或是信笺吗?” 婢女点头。 凤兮神色微微有些复杂,只道前几日慕容青还对她甚好,有意将她自己纳为自己人,甚至连他那兵器地室与乌俅与东临的布兵图纸都给她看了,但这两日,那人倒是消停得紧。 心思婉转几遍,凤兮沉默,随即眸色一转,朝那婢女又道:“拟信,为我送封信到宁王府的大昭皇子手里。邀他来睿王府饮茶。” 慕容青之事,倒是可以稍稍耽搁,无论如何,他吃下了她的蛊毒,他都摆不脱她的控制。 反观那苏衍与芙儿真正的身份,再反观那东临墨池的三日之约,此时此际,她的确是有必要见顾风祈一面了。 那婢女领命离去后,一个时辰之后,凤兮便让婢女重新摆了茶。 不料这一等再等,待再过了两个时辰后,顾风祈才姗姗来迟。 今日,他依旧一身蓝袍,墨发微扬,整个人看着温文如玉。 自一踏入他的屋内,他儒雅的面容便带了几许自然而然的笑,大抵是容颜委实俊美风华,惹得屋中伺立一旁的婢女们偷眼打量。 凤兮将婢女们挥退,待屋门从外被婢女合上时,顾风祈自然而然的坐在凤兮面前,轻轻执起面前的茶盏,面容微微滑过一续诧异后,随即笑得更为儒雅:“凤兮邀在下前来饮茶,但凤兮的茶,已然冷了呢。” 凤兮淡道:“久等清隐公子,奈何公子不至,茶温也会殆尽。” 顾风祈怔了一下,道:“倒是在下不礼了。仅因今日芙儿与苏衍双双在客栈消失,在下措手不及的差人去寻,是以待收到凤兮的来信时,已然晚了。” 凤兮脸色微变,眸底集有风云:“苏衍与芙儿失踪了?” 顾风祈点头。 凤兮按捺心神的淡道:“想必昨夜伏溪阁主对凤兮说了些有关芙儿与苏衍的身份吧?呵,伏溪阁主的猜测并无道理,但却终归有误。” 凤兮深眼凝他,等着他的后话。 他儒雅而笑,静静将凤兮的反应收于眼底,又道:“乌俅国的圣女,年纪尚小,但却手段了得,阴狠至极。芙儿虽略有小心思,虽也聪明,但终归及不上乌俅圣女的那些本事。” “ 你是说,芙儿不是乌俅之国的圣女?” 顾风祈点点头:“她的确不是乌俅之国的圣女,但她却是与乌俅之国圣女的师妹。她们同为乌俅国师的关门弟子,只可惜,芙儿生性稚嫩,无论是心思与聪慧都及不上乌俅圣女,如若不然,乌俅圣女之位,定是芙儿的。” “苏衍呢?”凤兮低低的问。 顾风祈望着她,又道:“如你看到的一样,苏衍仅是芙儿的哥哥罢了。不过也是个书呆傻子,为了让妹妹脱离乌俅,不惜伪装成秋水庄老庄主的儿女,投身江湖。只可惜,芙儿的身份太过特殊,岂是他带她藏着,就真正藏得住的?昨日刘府的那些人,可都是乌俅埋伏在东临的能人,苏衍与芙儿,一个都逃不过呢!” “与苏衍成亲的那尊牌位?” “是真的。那尊牌位之人,的确是曾经救过苏衍的女子,她千里迢迢自乌俅追来,最后惨亡,苏衍本是心善之人,纵然她已经死了,也要给她一个名分,你说他傻不傻?” “那女子的身份……” 顾风祈叹息一声:“乌俅国师的女儿,落桑。”说着,又道:“当年若不是落桑相助,苏衍又怎能顺利的在乌俅国师的眼皮下带走芙儿。说来,那落桑委实善良,就如凤兮你一样。” 凤兮怔了一下,神色复杂至极。 她沉默良久,才转了话题:“苏衍与芙儿,是乌俅之国的人吗?” 顾风祈点头。 虽是心底料着的答案,但大抵是因听了顾风祈的话,心境有些莫名的变化。 虽依旧不太全信顾风祈的话,但心底,却是是莫名的,莫名的生了几许怅惘。 世之众人,虽立场不同,但大多皆被世事所逼,若是这世上之国皆能和平共处,世之众人皆能友好待之,想必这世界,定会再无什么悲苦之人,亦或是被世事逼得阴狠,逼得无奈的人了。 只可惜,只可惜世之和平,不过是妄想!亦如如今的她,坚定的执起了那三枚虎符,从今之后,不仍是要对人生杀予夺,手段阴狠了吗? 默了片刻,凤兮心底沉杂难耐,随即按捺心绪,转了话题:“你如何想着要与伏溪联手的?”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乌俅将军当真未死?” 顾风祈道:“与伏溪阁主联手,不过是为了确保万一。再者,要探查那刘府的地室,若无伏溪阁主陪着我大闹一场,又怎能在刘府院内掀房掀瓦,甚至还在院中地面敲敲打打?另外,乌俅国的将军,也算是乌俅的顶梁柱了,他若这么容易就死了,他便不配为乌俅将军,更不配为乌俅人人崇拜的战神。” 凤兮轻叹,早知如此,待擒住乌俅将军时,便该灭了他,纵然心有不忍,待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只可惜,只可惜当日未动杀机,只想着对乌俅将军招安,是以才错过了灭他的最好时机。 “昨日你与伏溪大闹刘府,而后刘府又着了火,你如今,应是未探查到那乌俅将军的踪迹吧?”凤兮又问。 顾风祈默了片刻,嗓音突然有些悠远与无奈,只道:“昨日的确未曾探查到乌俅将军的下落,但今日一早,却探查到了。” 凤兮神色微动,低沉沉的问:“他如今在哪儿?” “他昨日三更已翻出了城墙,如今,怕是早已奔逃出了百里。今日一早,我得这消息,便已差人去追了,若是在东临边关无法截获他,便再难以擒获他了。”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又略微复杂的道:“只是,一旦他归得乌俅,他怕是要怂恿乌俅的帝王,对其余三国,兴兵了。” 凤兮眸色微怔 ,淡道:“乌俅的国力,又非四国最为雄厚的,他能主动对其余三国兴兵?” 顾风祈有些无奈的道:“乌俅国力的确不是最强,但如今南岳与东临怕要签了同盟之约,乌俅还不敢擅自得罪,但乌俅若要对我大昭兴兵,倒也极为可能了。毕竟,大昭未有盟国,加之国力并不雄厚,岌岌可危了呢!” 凤兮深眼将他打量,见他即便说出这些话,面上之色也未有太大的改变,连带好看的眼睛都一派平静,只是稍稍带了半分无奈,却是未再有任何的担忧与慌然了。 凤兮按捺神色的低问:“既是乌俅之国极有可能对大昭兴兵,你如今,似是不太担心。” 嗓音一落,凤兮目光越发的深邃,静静的观他。 他微微一笑,稍稍抬眸朝她望来,低道:“即便担心,也只是压在心里罢了。”说完,未再言语,也稍稍垂了眸,一言不发。 屋内气氛顿时显得有些低沉讶异。 二人静默良久,凤兮才道:“凤兮曾说过,无论凤兮是否嫁给公子,但公子需要凤兮帮助什么,尽可提出来。”说着,挑明了话:“既然乌俅许是要针对大昭,到时候,凤兮愿以北唐帝姬的身份号令北唐遗军,解大昭之危。” 顾风祈似是不曾料到凤兮会这般说,他抬眼朝凤兮望来,眸底聚集着几分愕然与复杂。 他也并未立即回话,只是深眼将凤兮盯了良久,才道:“在你眼里,可是也将在下当做觊觎你北唐遗军的人了?” 凤兮眸色微动,不言。 顾风祈眸中存有几许黯然,随即有些无奈的淡道:“身居桃源,不问世事,一向是在下所喜。若在下不是我父皇母后唯一的儿子,在下定不会管大昭命途。只是事与愿违,在下即便身居药王谷,即便不愿理会大昭之事,但在下,终归要为大昭计量。” 说着,眸色也逐渐增了几分深邃:“在下的确觊觎你北唐五十万遗军,因为一旦有你的五十万遗军在手,大昭会安定,天下也会安定。” “清隐公子虽是这般说,但一旦北唐五十万大军当真由你支配,到时候你大昭的野心,怕是要拓展到其余三国。”凤兮低道。 “大昭若有十五万大军在手,乌俅不敢欺负,其余三国也不敢轻易挑起战事,天下百姓,也自会免却战事之苦,安然生活。在下最初便与你说过,在下不过是想看到天下四安,不起战事。是以,那些所谓的一统天下,在下从未想过。”顾风祈淡道,嗓音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坦然与诚恳。 凤兮眸色微沉,心底也有些叹然。 “无论你是否希望看到天下不起战事,安然共存,但你的父皇或是你大昭的朝臣,怕皆与你的愿望背道而驰。你能保证,你的父皇与大昭臣子,能不觊觎其余三国,能不觊觎一统天下吗?”凤兮道。 顾风祈眸色一深,眉头一皱,无语而言。 凤兮深眼将他打量几眼,心底也漫出了几许失望,良久,她才再度转了话题:“清隐公子何时回大昭?” “你呢?”他默了片刻,才满眸复杂的凝望着她。 凤兮淡道:“上次在马车里便想与清隐公子说清楚了。我可以为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应你提出的要求。但我,不能嫁给你。” 顾风祈浑身的气场仿佛冷了不少。 半晌,他才朝凤兮微微一笑,那儒雅的面容带着几许清风温润,但若是细观,却不能发现他眸底的低沉与复杂。 “其实那夜在礼殿之上,你拉了我的衣角,气走了夜流暄,我便猜到答案了。只是这么久自欺欺人的缠 着你,倒让你也厌烦了,进而让你从最开始的勉强,转为坚定的拒绝。”说着,叹然而笑:“清娴,你说我是否逼你太急,缠你太紧了?我以前,从未对一个女子这样。” “清隐公子这是何必,凤兮并未说过不用五十万遗军来支援你大昭。” 他摇摇头:“在下既想大昭安定,也想天下安定,但在下孤身这么久,偶尔间,也想让药王谷有个女主人了。” 凤兮神色一颤,静静的观着他。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镯子来,稍稍递到凤兮面前,道:“上次便想送你这个了,但见你手腕上已有手镯,便放弃了这念头。如今,在下仍是想将它送给你,想让你再行考虑一番,莫要真正将在下拒之门外。毕竟,你身为北唐帝姬,终归要延续北唐命脉,是以,你必定要嫁人,而放眼这天下间,你有何良人?” 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又道:“若是真无喜欢的良人,你与我也算是挚友,且相处得不错不是吗?你若真嫁了我,即便你仍是不会喜欢我,甚至爱上我,但我们最后,也能原离宫廷,远离争端,最后寻一处桃源,如寻常夫妻那般,举案齐眉,携手到老的生活,不是吗?” 是了,的确是。 凤兮在心底如此默念。放眼这天下间,这顾风祈委实算一个合乎她心里所想的良人,只可惜,只可惜她的心底,早就因另一个人而骨鲠在喉,那种不上不下的紧实感,已让她逃脱不得了。 她沉默良久,思绪嘈杂,不说话。 顾风祈也将镯子举了良久,不说话。 二人再度沉默良久,突然间,顾风祈将手中的镯子强行塞在了她手上,道:“我还有两日便计划回大昭了。这两日内,你若想通,若想与我勉强在一起,便来宁王府寻我。你若不愿与我在一起,便别来找我了,这镯子,就当做你我相识一场,我送你的礼物吧!” 嗓音一落,他再也未顾及凤兮的反应,已是极为迅速的出了屋子。 凤兮怔怔的望着手中的镯子,犹豫良久,终归是将手中的镯子用绣帕包好,放在了屋中妆台里。 这一日过得清净,用过午膳之后,凤兮便在主屋旁边的药房里呆了一下午。 睿老王爷闲来无事,亲自动手将后院的那一小片荒草除尽,而后来凤兮药房中兴致盈盈的问凤兮那片空地上要栽种什么花,也好让人先去准备花种,开春便播下。 凤兮默了片刻,停了手中的动作,只低低的道:“种竹子吧。” 睿老王爷一愣:“竹子?” 凤兮道:“是啊!竹子,郁郁葱葱的,甚好。” 睿老王爷一怔,但瞬间似是想到了什么,道:“这话,我以前也曾听夜流暄那小子说过,嘿,以前他让人在苍月宫栽满竹子,老头一见,那真是郁郁葱葱,极好看呐!” 凤兮淡道:“外祖父还去过苍月宫?” 睿老王爷浑身一抖,忙道:“没去过没去过,我听说的。” 凤兮道:“那夜管家与我说的话,想必外祖父也听到了吧?” 睿老王爷顿时眼角一瞪,如临大敌般盯着凤兮:“凤兮啊,你这是在说什么啊,我哪儿听到什么了啊!” “凤兮好歹也习了武,练了内力,有些事,凤兮看在眼里,不过不愿拆穿罢了。”说着,见睿老王爷浑身又是一抖,她又道:“夜流暄与我自小便定过娃娃亲,想必外祖父对夜流暄的事也了解得一清二楚。若凤兮料得不错,外祖父,应是看着夜流暄长大的吧?” 见瞒不下去了,睿老王爷终归是蹙了眉,叹了口气,如实道:“的确 是看着长大,包括他在苍月宫如何受苦,我都一清二楚,只不过苍月宫地处南岳,不属我东临,加之那里又戒备森严,我不可举兵往南岳,派去的暗卫更无法攻入苍月宫,最后只得由暗卫化作苍月宫宫徒远远的替我守着他。” 凤兮脸色再度淡了一许,然而内心深处,却是复杂与深沉交织,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外祖父愿派人去守着夜流暄,也不派人来守着凤兮?”凤兮低道,嗓音未有半分怨恨,更未有半分急促与波动,平静得犹如一池子的死水。 睿老王爷叹了一声:“凤兮莫要猜疑,更莫要觉得外祖父对你不好!正是因为外祖父对你在意,才不敢差人护在你身边,不敢打扰你的平静。这么多年来,我睿王府与宁王府也有多方盯梢,一旦外祖父差人护你身边,没准儿便会遭人发觉。外祖父疼你,所以容不得你被那些人发觉出来。” 凤兮眸色微深,再度碾磨起手中的药材,低道:“我知晓外祖父怕凤兮被人发现,但即便苟活于世,凤兮还不如早早承担仇恨,也不用……也不用承夜流暄的情。” 没人知道,她如今多想她一早便知晓自己的身份,知晓自己的使命与仇恨,这样,这样她就可以自己着手为北唐报仇,为自己计量,也不用让夜流暄到姚府救她,也不用让夜流暄那般磨练她,也不用,如今本是对他又憎又恨,却又被告知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北唐,为了她,被告知一切的一切,皆不是他欠了他,而是她欠他! 睿老王爷怔了怔,眸底深处明显滑过了几许忧色与无奈。 他再度一叹:“那孩子命该如此,你只是无须再恨他便成。” 凤兮眸色一紧,终归未再言。 夜里,屋子外冷风浮动,凤兮今夜,却是依旧失了眠。 翌日一早,睿王府有宫中之人道来,而来人,是宣旨的太监,说是今日天色甚好,皇上邀凤兮这长公主于御花园赏花。 大抵是因此番是皇帝之意,而非太后,加之东临墨池后宫匮乏,是以此番东临墨池亲自差人邀凤兮一人入宫不为别的,只为赏花,即便凤兮身为东临长公主,但这事,依旧令人想入非非。 毕竟,从长公主这称号变作‘皇妃’,也不过是东临墨池的一句圣谕罢了。 在凤兮于屋中梳妆打扮之际,睿老王爷坐在软榻上连连哀叹:“圣上倒是无礼,邀你去赏花,却是不邀我,在他眼里,可有将我放于心上!” 凤兮倒是淡然,心知肚明。 三日时辰已至,东临墨池邀她入宫,定是要谈她是否要分拨二十万遗军给他的事,没准儿,没准儿还会谈到让她亲自带着南岳与东临的同盟书前往南岳一事。 “外祖父经常入宫中赏花,圣上怕是以为你将那些花看得疲劳了,是以未邀你。”透过铜镜,凤兮静静的观着自家外祖父,缓声安慰。 睿老王爷面色依旧有些不愉,但终究未说话,只是待凤兮被打扮得一切完好后,他朝凤兮若有无意的道:“在宫中小心说话,一旦遇上难事了,也无须慌张。你且记得,即便天子登得大统,即便天子年少壮志,但无论如何,臣子们功高震主就是功高震主了,他若还想当百姓厚爱的明君,他便动不得臣。” 这话凤兮听得明白。 自家这外祖父之意,无疑是让她安心,只道睿王府功高震主,东临墨池,还耐不活,而她凤兮的后台,则是这般强硬的睿王府,是以,她无须怕什么。 只是,少年天子能嗜兄杀父,这种人,委实是不得不防呢。 第195章 各为其谋,心计5 随着宣旨的太监及几名宫奴出得睿王府大门,只见门外正停着精致的马车与一众衣着铠甲的御林军。 凤兮眸色微动,待坐上马车,车往街道经过,稍稍掀开车帘,才见路道两侧全站着官兵,而那些过往百姓,却是被挤在街道一侧,纷纷朝她的马车观望。 精致的马车,御林军随从,加之官兵维道,不得不说,东临墨池此番给她的入宫阵状,委实惊人。 待入得宫中时,御花园里,花香隐隐,那纱幔纷飞的亭子里,一抹明黄的身影在座,墨发披洒,整个人透着几许傲然与大气。 凤兮缓步行在亭中,亭中站在一旁的太监当即朝凤兮行了礼,新泡了茶,待东临墨池一记眼风过去,那些太监皆是恭恭敬敬的退出了亭子。 亭内,气氛压抑,凤兮按捺神色的朝东临墨池微微行了一礼,恭敬道:“凤兮拜见皇上。” “坐!”东临墨池淡道,短短一字,无温的言语,倒是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这三日内,你可想好怎么回朕的话了?”待凤兮刚刚坐下,东临墨池又是淡淡的道了一句。 凤兮垂眸,默了片刻,才道:“凤兮如今还未完全掌握北唐五十万遗军,是以,便想请皇上宽容一些时日。” 他冷道:“你只回答答应还是不答应便成!分北唐二十万遗军于朕这东临,朕,定不会让你吃亏。”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毕竟,你是朝蓉郡主的遗孤!朕曾经受其恩惠,这辈子不会磨灭。” 凤兮神色微沉,深眼将他打量。 东临墨池也迎上凤兮的眼,见凤兮依旧不答,他又道:“第一次在那江南海棠宴上见你,倒是觉得你怯怯懦弱,如今的你,却是变得连朕都有些不敢小看了。你能变聪明,的确是好事,朕也打从心底的高兴见到朝蓉郡主的女儿并非窝囊废,但你也该知晓,你北唐已灭,你如今能倚靠的,只能是我东临。” “皇上这话甚是。只不过,即便北唐已灭,但既然北唐遗军还在,所以凤兮能倚靠的,是北唐遗军!” 东临墨池眸色一冷:“你竟敢质疑朕的话?” 凤兮眸色沉杂,挣扎片刻,只道:“凤兮不敢。但凤兮说的是实话!”说着,目光再度无畏的迎上他的:“不瞒皇上,凤兮以往受骗太多,已无法相信旁人了。” “放肆!”东临墨池手掌一拍,顿时将面前的石桌震开了一条裂缝。 凤兮惊了一下,但脸色仍是努力的保持淡定,故作无畏的道:“皇上那日曾说,您登位不久,根基不稳,是以不可动用东临之兵为我娘亲报私仇。凤兮在此先谢过皇上对我逝去娘亲的重视与在意,只是,我娘亲的仇,还是由凤兮来报吧!” 说着,眼见东临墨池的脸色越来越冷,凤兮也破天荒的不甘示弱,静静盯他。 二人就这般僵持着,待时辰过了良久,东临墨池的脸色终于有了半分缓和,但出口的语气,依旧冷得惊心:“你以为朕当真觊觎你那二十万遗军?” 凤兮不置可否,沉默着,算是默认。 东临墨池又道:“你若交出二十万遗军,自能安住朕心,更能安住东临上下之心。如若不然,长公主拥兵自重,不得不防,到时候群臣弹劾你了,纵然朕想保你,也保不住!这等厉害关系,你可有想过?” 凤兮神色越发的凝 重,一时无言。 她垂眸沉默着,半晌,她才抬头朝东临墨池望来,低声道:“这等厉害关系,凤兮自是能懂。凤兮在此多谢皇上为凤兮考量。只是如今凤兮并未真正拥得那五十万遗军,怎能对皇上交出二十万大军来。” 她再度将话绕到了原处, 不过为东临墨池宽容一点能让她周转的时间。 不得不说,那些大军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好。待东临墨池实在逼得急了,没准儿她早已不在这东临了。 天下大乱,国之不复,无论在哪儿,都不能长久,不可安生呢。 “你竟还要与朕僵持着?”东临墨池嗓音再度冷了半分:“你以为北唐旧臣入了睿王府之事,朕会全然不知?” 凤兮并未有太大诧异。 睿王府早已是各路眼线密布,就连顾风祈都有本事在她身边安置贴身眼线,更别提这东临墨池了。 她静静的望着东临墨池,按捺神色的淡道:“看来凤兮的一切,都瞒不过皇上。只是,那日北唐旧臣的确是来了睿王府,但却仅为与我聊些北唐遗事,加之再为我说那北唐五十万遗军何时才能集结,是以,凤兮不敢瞒皇上,那北唐五十万遗军,至少得在半月之后才能集结。” 东临墨池深望着凤兮,冷峻的面容透着几许如刀般的寒意。 他面上并无释然之色,更无半分信任,那深黑如刀的眼神,毫无掩饰的透出了几许怀疑,委实令人心紧。 凤兮心底发着跳,但清秀的面前依旧平静如风。 周围气氛沉默良久,连待拂来的风都变得凉意遍体时,东临墨池终于是出了声:“还是不愿交出二十万遗军?” 凤兮神色微变,心底发沉。 她方才说那么多,这人竟是没听进去半句,他如今这话,无疑是昭然若揭的不信她。 她也不愿再多解释,只道:“还望皇上多给凤兮一些时间,也多给北唐遗军一些时间集结。” 东临墨池嗓音越发的冷冽,透着几许悠远:“纵然朕要给你时间,旁人,许是不允了。” 说着,稍稍站起了身,衣袍微动,墨发微扬,整个人显得大气而又傲然,委实是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君临之气。 “无论如何,你都是朝蓉郡主之女,念在过往的情分上,朕并不会为难于你。只是你既是心有戒备,想独自拥有那五十万大军,那朕便再包容你一些时日。但这些时日内,你必得好自为之,毕竟,朝中大臣可非朕这般对你包容,一旦弹劾奏折压不下时,你自该知晓后果。” 凤兮神色微晃,心底明然如雪。 她自然知晓后果。一旦弹劾她的人太多,她在这东临无疑是呆不下去了,兴许还要被有心之人安置上蓄意反叛之罪,只不过,即便如此,五十万大军在手,她那时还会怕吗? 她沉默片刻,终归是按捺神色的缓道:“多谢皇上包容。待五十万大军集结,凤兮定奉上二十万大军虎符。” 东临墨池神色并无半分释然,他森冷的盯了凤兮一眼,薄唇微微勾出一抹冷弧,随即突然一声不吭的踏步朝亭外行去,待他走出亭外,宫奴迅速朝他恭敬的跟去,而他也头也不回的道:“女子太过聪明,委实不是件好事。再者,北唐凤兮,心若太大,也注定不得善终。朕念在你是朝蓉郡主之女的份上,奉劝你一句话,五十万大军在手,可 护你,也可瞬间毁了你,如今的你,已是天下四国的眼中钉,你如今能倚靠的,惟有东临了。至少,我东临不会害你,朕与母后,也是真心待你。” 嗓音全数落下时,他已是行得有些远了。 凤兮岿然静坐,目光直直的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面色终归是透出了几许复杂。 她于亭内坐了良久,大抵是一动不动的模样令守在亭外的那名太监有些担心,那太监壮着胆子入了亭内,朝凤兮唤了声:“ 长公主?” 说着,见凤兮回神朝他望来,他忙恭敬的劝道:“此处倒是极冷,长公主若是还想在宫中逗留,不如去太后宫里吧!” 凤兮微微一笑,嗓音淡漠如风:“不用了,我此番得回睿王府了。” 嗓音一落,她自然而然的起身,缓步出了亭子。 然而,待绕过一条两侧皆是寒梅的小径,并行至一条朱红弯曲的廊檐时,身后扬来一道唤声:“长公主。” 这嗓音略微熟悉,隐隐透着几分压抑。 凤兮驻足,回头一望,便见不远处正有一抹妙曼的身影由远及近。 竟是若瑶郡主。 凤兮心底微沉。想来那日宁王府小郡主因她而死,若瑶郡主便对她心存恨意,她与她之间的阻隔,便极深极深了。 凤兮静静的望着她走近,待她终于站定在她面前,她主动朝她低唤:“若瑶郡主。” 若瑶郡主面容一冷,唇瓣勾出一抹冷弧,讽道:“不敢。若瑶岂敢得长公主的一句‘郡主’尊称。想来即便在宁王府中,若瑶也不及长公主在爹爹心中的地位。” 凤兮眸色微沉,不愿与之多计较,随即道:“若瑶郡主今日入宫有事?” 她依旧冷笑:“是啊!这些日子,太后吩咐若瑶日日入宫伴驾。若瑶我,倒也可以跃上枝头成凤凰呢,长公主你说,那宫中的皇妃之位,可适合若瑶?” 她这话里充满了太多的讽刺与自嘲,凤兮静静的观着她的脸色,脸色也越发的复杂。 “郡主觉得适合,那便适合。”凤兮按捺神色的淡道,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只是,皇恩浩荡,郡主倒也得惜福了。” 若瑶郡主脸色陡变,眸中迸出了几许森寒。 她情绪涌动不堪,似是完全难以抑制住,她恶狠狠的瞪着凤兮,那目光太冷太狠,宛若要将凤兮咬烂撕裂。 “皇恩浩荡?哼,你以为我若瑶当真喜欢这皇恩浩荡?若不是你,若不是因为你,大昭皇子能拒绝我?太后能令我入宫选秀,将我与大昭皇子拆散吗?” 说着,她嗓音再度狠了几个调子,“都怪你!早就听说你是扫帚星了!你前不久便害死了我妹妹,如今,你竟又来害我了!你可知,宫中深如海,我若瑶一旦入了宫中,我便再也见不到大昭皇子,我此生便再也不能幸福了!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北唐凤兮,我爹爹待你不薄,我祖父也待你不薄,可你害死了我妹妹,为何还要来害我?” 凤兮微惊,眸底滑过几许不可置信。 此际冷意逼人,且情绪几近于崩溃的若瑶郡主,哪像最初见得的那个矜持高贵的人。 果然,一切都是源于情,就连这若瑶郡主一身精贵,也终归逃不出一个情字。 只是,那顾风祈就这般好,值得她在这里冷声质问她,值得她在此不顾一切的对她呼喝? 凤兮沉默半晌,才低 道:“若瑶郡主,此处是宫中,纵然你心底存有不甘,但也莫要乱说话。” “怎么,你还怕我说了?你……” “我并不怕你说什么,我不过是怕你祸从口出,惹祸上身,从而又要怪罪在我身上!”凤兮低声打断她的话,说着,见她目光冷锁着她,她直直的迎上她的目光,又道:“你已快成为宫中的秀女了,你如今在此提及顾风祈,无疑是未将皇上放于眼里,你是想害了宁王府吗?” 大抵是从未想过这些,若瑶郡主神色微怔,仅是片刻,她稍稍收敛住了半分冷意,目光朝凤兮身边的那位领路太监瞥了一眼,随即朝凤兮道:“我有几句私话,要与你说。” 凤兮淡道:“有话不妨直说。” 若瑶郡主目光一冷,目光再度朝凤兮身边那名太监盯去:“让他先走!” 凤兮也不让分毫:“不用了。你有什么话,在此说便成。” 若瑶郡主再度抑制不住怒气,怒气冲冲的盯着凤兮:“北唐凤兮,你莫要太放肆了!说到底,你不过是丧家之犬,如今还得靠我们宁王府支撑!纵然祖父心疼你,但少了宁王府,你以为仅凭睿王府,你便能在东临安然无恙!” “若瑶郡主,不得对长公主无礼!”大抵是有些听不下去了,随在凤兮身侧的太监忍不住出了声。 奈何若瑶郡主怒气并未收敛,反而越发的恼怒与讽刺。她依旧直直的盯着凤兮,唇瓣勾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讽弧,眼见凤兮目光深邃的盯着她,她又怒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你本就是丧家之犬,本就是孤星带煞的扫帚星!你与你那短命的娘亲一样,都是狐狸精!你等着,你等着吧,像你这等狐媚之人,总有一天要像你娘亲那般下地狱去,省得活在这世上勾人!” “若瑶郡主,你……”太监在一旁气得脸色大变。 然而未待他将后话说完,凤兮已是紧紧的盯着若瑶郡主,清淡的面容浮出几分深沉与压抑:“你说什么?” 若瑶郡主怒意当头,眼见凤兮眼色发冷发颤,她突然有种恶喜之感,她无畏的迎上凤兮的目光,森冷而笑:“我说什么?我不过是在说你与你娘亲一样,都该下地狱,都该……不得好死。” 她这话一落,立在凤兮身侧的太监顿时吓得身侧一踉跄。 他先是唤了一声若瑶郡主,随即朝凤兮劝道:“长公主莫要发怒,若瑶郡主只是怒气攻心,是以失了理智,还望长公主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凤兮并未将太监的话听入分毫,心底也冷意浮动,宛若霎时间布上了一层厚厚的霜雪,竟是令她浑身有些发颤,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她静静的回望着若瑶郡主,嗓音极淡极淡的道:“你说我可以,但你却是连我娘亲都不放过。若瑶郡主,我敬你是宁王府之人,才对你礼让三分,但你也莫要太过分了。郡主该是知晓,凤兮,也非随意任人欺压的软柿子。” 不得不说,北唐与她的爹娘是她的底线,这若瑶郡主即便在气头上口无遮拦,但终归还是触及到她的底线,令她再也无法对她好言以待。 这话一出,威胁味极浓。 若瑶一向受惯了旁人尊重,此番见凤兮这般威胁,心底的怒气更是难以压制。 “我过分?”她咬牙切齿的怒,脸色都气得发白:“若不是你,我 妹妹会死?若不是你,我那次主动请嫁时,便早已顺利的嫁给了大昭皇子!北唐凤兮,别以为皇上表哥封你为长公主,你便没脑子的无法无天了,如今东临上下谁人不知,皇上表哥封你为长公主,不过是在可怜你,也想要你北唐的遗军罢了。你若要威胁我,先瞧清你自己的身份再说!你一个丧家之犬,你哪里比得上我!” 丧家之犬? 凤兮再度被激怒:“我的确是丧家之犬,但这又如何,顾风祈,不仍是想纳我为妃?” “你不要脸!”若瑶郡主脸色更是一白,气得浑身发抖,待见凤兮又要言话,她猛的身上朝凤兮一推。 似是因距离太近,加之若瑶郡主的动作太过突然,凤兮触不及防的被她推得踉跄,身子顿时侧翻出了廊檐边的木栏,最后狠狠摔在了廊檐外的青石板上。 霎时间,全身的骨头撞击着青石板,那种骨碎一般的剧烈疼痛令凤兮骤然白了脸,额头上的剧疼也越来越烈,待她爬起身坐在地上时,本能的伸手朝额头一摸,才觉额头湿润粘稠,待放下手一观,意料之中见得手指上鲜血淋漓。 那立在廊檐上的太监早已吓呆,半晌才回过神来,颤颤抖抖的翻出廊檐跪在凤兮身边,欲要伸手扶她,嘴里颤抖断续的道:“长,长公主,你,你没事吧?” 凤兮眉头一皱,只道这太监果然吓呆了。 如今她额头溢血,怎能算是没事? 正这时,那若瑶郡主似是也回了神,怔愣的望着她。眼见凤兮额头出血,她整个人顿时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待凤兮淡淡抬眼朝她的目光迎去,她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浑身一抖,随即足下步子一动,踉踉跄跄的开跑。 然而未待她跑多远,她便迎头撞上了一人。 那来人反手将若瑶郡主的胳膊一拉住,待若瑶郡主停下身形,那人已是一巴掌扇了过来,嘴里怒道:“孽女!” 若瑶郡主被一掌扇在地上,抬头望了望扇她耳光的人,苍白的面上顿时溢满了委屈,最后匍匐在地上颤颤抖抖的大哭:“爹爹,你竟为了她打我吗?你怎舍得?我才是你的女儿,我才是!” 一身墨兰锦袍的宁王眉头紧皱,眸中之色起伏不定,但他面上那几许怒气却是极为明显,正待他又要张口朝若瑶郡主怒骂几句,不料与他同来的那名衣着明黄的男子低沉沉的出了声:“凤兮身为东临长公主,身份贵重,若瑶郡主当众以下犯上,伤了长公主,想必历来正值且身为长公主外侄的宁王爷,于公于私,都该给长公主一个交代吧!” 宁王神色起伏不定,转头朝身侧的明黄男子望来,恭敬道:“皇上说得极是,孽女今日,的确莽撞无礼。” 说完,他目光朝匍匐在地上凄声大哭的若瑶郡主瞥了一眼,又朝身侧的明黄男子道:“老臣教女无方,委实让这孽女无法无天。如今,老臣便按照宫中的规矩,以以下犯上之罪,罚这孽女三十大板,如何?” 东临墨池眸色微动, 并未言话。他如常冷冽的目光朝不远处坐在地上的凤兮静静望来,眸底存有几许深意。 这时,凤兮迎视了东临墨池一眼,而后朝 宁王出了声:“舅舅,不必罚了。若瑶郡主仅是不注意伤了凤兮罢了, 并非故意,凤兮已是原谅她了,也望舅舅莫要再追究了。” 第196章 各为其谋,心计6 说着,眼见宁王要拒绝,凤兮又道:“凤兮不曾求过舅舅什么,但如今,凤兮求舅舅莫要为难若瑶郡主了。这点小伤,凤兮能忍受。” 嗓音一落,便挣扎着要起身,奈何身子的确是弱,起身动作颤抖不堪。 身前早已吓呆的太监忙伸手扶她,待将凤兮终于稍稍扶起,不料凤兮浑身一颤,竟是与那瘦削的太监双双跌倒在地。 “长公主!”太监震惊,嗓音越发颤抖,滚爬起来便要扶凤兮,奈何扶了几次都未扶起来。 而那立在不远处的宁王更是怒不可遏,当即要快步过来拉凤兮,但见身侧的明黄身影已然速步朝凤兮行去,他顿时驻足,阻了前进之意,反而是目光冷冷的朝地上的若瑶郡主瞪去,再度怒出声来:“孽女,你今夜之为,委实太过!” 说完,亲自上前拎起若瑶郡主,随即努力的压抑心底的怒气,朝凤兮道:“凤兮,今夜你这表姐对不起你,害你如此,你却还要为她求情!但即便如此,舅舅真不能答应你不追究她之过!”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他目光又朝那抹即将行至凤兮身边的明黄身影道:“皇上,借您宫中刑堂一用,容老臣将这孽女打三十大板,以惩其对凤兮不恭之罪。” 说完,他已是拎着凄厉哭泣的若瑶郡主走远,背影坚决中透着几抹僵硬。 正这时,一身明黄的东临墨池已然行至了凤兮面前,绣着金边祥云的皇靴立在凤兮面前。 他目光居高临下的朝凤兮落来,冷冽出了声:“你如今的手段,竟也长进了。” 凤兮淡然迎上东临墨池冷冽的目光,道:“凤兮不知皇上在说什么。” 东临墨池目光一沉,冷道:“凭你如今的本事,竟连若瑶 郡主的推搡都躲不过?再者,你身子经顾风祈长期调养,加之长白山观主也曾对你写过一些调养身子的药方,你如今这身子已是经过这天底下医术最好的二人调养,怎会脆弱到连摔一次地,就爬不起来了?” “皇上与凤兮言语,何必这般直接。”凤兮淡道。 “你这是在承认你今夜算计若瑶郡主了?” 凤兮薄唇微勾,唇瓣上漫出一抹自嘲的弧度:“凤兮虽不喜惹事,但也有自己的底线。若瑶郡主骂我娘亲,难道我不该算计若瑶郡主一回?再者,若是若瑶郡主不推我,我依旧可以对她既往不咎,但若瑶郡主,终归是太过妄为,不是吗?”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她抬眸迎上东临墨池的目光,又道:“再者,皇上虽英明,但皇上也有看错之时。就如,凤兮被若瑶郡主推搡时,的确是触不及防摔倒,仅是后面与身侧这位公公一道摔倒,才是做戏,只为让舅舅看罢了!但若瑶郡主推倒我在先,还让我流血,我算计她一顿板子,难道凤兮有错?另外,凤兮也不会在皇上面前隐藏与逃避什么,但凤兮却是要说,即便经过长白山观主与顾风祈的调养,我身子,依旧孱弱得紧,想必皇上安置在睿王府的眼线,应是将此告知了皇上,不是吗?” 凤兮这话说得也极其透明,淡漠平静的嗓音也破天荒的少了几许恭敬。 一旁的太监早就吓得瑟瑟发抖,生怕凤兮再对皇帝不恭,连带他都得被连累。 此际的东临墨池也目光森冷,他朝凤兮道:“你竟是算计上了宁王,就不怕宁王得知真相,与你不和?”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朕倒是发觉,你在朕面前,越发的不恭与大胆了! ” 凤兮淡道:“凤兮的确是受伤了,的确是被若瑶郡主推倒,不是吗?与其说是凤兮算计舅舅,还不如说是若瑶郡主自讨苦吃。另外,皇上若是觉得凤兮对您不恭,皇上尽可对凤兮降罪!” “你以为朕不敢?”东临墨池嗓音霎时间增了几许煞气。 一旁太监吓得忙磕头,颤颤抖抖的道:“皇上息怒,息怒。” 凤兮朝太监淡道:“皇上是明君,自不会对你怎样,公公无须担心。” 说着,眼见东临墨池脸色越发阴沉,她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皇上当时不是离开亭子了吗,怎又与舅舅在此?” 东临墨池冷眼观她,不言。 凤兮静静等候,虽面色平静,但骨头却依旧发疼,加之地面极冷,她单薄的身形也开始发凉发寒。 半晌,东临墨池森冷出声:“别以为你有北唐遗军为后盾,你便可在朕面前无法无天!” 凤兮沉默。 东临墨池盯了她几眼,随即又从袖中抽拉出一道明黄布卷递到凤兮面前,道:“方才朕与宁王过来,是为寻你。这卷布你拿着,五日之后,你便以东临长公主的名义,启程前往南岳。” 凤兮神色一变,目光在那明黄布卷上一扫,心头明然如雪:“这是东临与南岳的同盟书?” 东临墨池并未否认,只冷道:“南岳摄政王亲自点名让你送这同盟书去南岳。”说着,森冷的目光在凤兮身上扫视几眼,又道:“你如今性子早已大变,且手段了得,心思也极深了,如今的你,倒也配不上那人了。” “皇上这话何意!”凤兮嗓音也一冷。 东临墨池倒是未再怪罪她不恭之责,只道:“即便自己再要强,但你终归是女子。北唐凤兮,收好你的芥蒂 之心,不要以为你身边的人都要害你伤你,比起别人的冷漠,你北唐凤兮封闭了心,戒备了所有人,却是比任何人都冷狠无情!如今那人,早已负荷重重,满身伤痕,如今最适合他的,应该是一心为他,一心呆在他身边守着他的女子,而非你这算计重重,彻底封心的女子。” 凤兮神色终归是抑制不住的开始摇曳不稳。 东临墨池口中的‘那个人’,她自然能猜到。 只是她却未料到,东临墨池与夜流暄的关系,何时这般好了让,好得竟让这东临墨池都在为夜流暄质问她了? 凤兮心底浮动,难以平息。 正这时,却闻东临墨池又道:“近些日子,想必弹劾你的人也多。你去南岳也好,可稍稍避避风头,也可趁此机会与南岳摄政王见上一面,你若当真还有几分良心,便彻底断了他的心,让他放弃北唐之仇,让他放弃你吧!” 说完,他再也未有意停留,随即将手中的明黄布卷塞在凤兮手上,转身便走。 凤兮抬眸的窥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道:“皇上为何会对南岳摄政王这般好?皇上当真有心与南岳结盟?” 可南岳皇族是灭她北唐的仇人,东临与南岳同盟,无疑是与她结了仇。 东临墨池并未回答,反而是踏出了好几步,才淡道:“看好那卷同盟书!朕并非与南岳同盟,而是与南岳摄政王同盟!” 凤兮眸色微紧,心底也复杂横生。 她将手中明黄布卷捏得紧了又紧,半晌不言,整个人都沐在冷风里,僵硬与倔强之意尽显。 接下来一日,凤兮呆在睿王府内,风波不起,日子平淡无奇。 睿老王爷兴致盈盈的在凤兮的院中陪着凤兮,随在凤兮的琴桌边看凤兮弹 琴,时间一晃,便是一日。 翌日,凤兮入了主屋侧边的药房,一呆便是一上午,待出来时,浑身药味浓郁,彼时,她若有无意的问自家外祖父行踪,却被告知自家那外祖父入了宫。 是夜,睿老王爷彻夜不归,凤兮于屋中辗转难眠,总觉这平静的日子,怕是要到头。 第三日时,睿老王爷终于归得府中,连水都不及喝上一口,神情极为凝重的朝凤兮道:“天下,要乱了,乱了啊。” 说着,叹息了几声。 凤兮淡问:“外祖父此番入宫,所为何事?” 睿老王爷低道:“乌俅以他们的大将军死在我东临为由,已兵临东临边关。” 凤兮神色一变,心底冷冽几许。 本以为乌俅要先动大昭,不料乌俅竟是先动了东临!东临与南岳的同盟书才在她手里,虽未送出去,但东临与南岳也算是连城一体,那乌俅之国,怎会在此时动东临? 正想着,只见自家外祖父又朝她语重心长的道:“凤兮,这几日外祖父皆要在宫中御书房与皇上商议战事,外祖父此番回来,仅为收拾几件换洗衣物罢了。另外,外祖父不在的这几日,你务必要照顾好自己。” 凤兮点头,随即扶着睿老王爷入得他的屋中,亲自为他收拾衣物,待送走睿老王爷后,约是一盏茶功夫,王府管家急冲冲的拿了一张信笺过来,朝凤兮道:“宁王府小厮送了一封信来,说是那大昭皇子亲笔所写,务必交到孙小姐手里。”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骤然沉杂。 她倒是忘了,顾风祈与她的两日之约,她竟是将此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眉头一皱,心有几许压抑与波动,然而待展开信纸,望得信上内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197章 各为其谋,心计7 双亲被掳,生死不明,在下不便再等,后会有期。 那信纸上,呈现出这短短几字,令凤兮神色颤动,心底难平。 大昭帝后竟是被人掳走,生死不明了?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在大昭宫闱之中掳走大昭帝后? 凤兮沉默良久,信纸也被捏成了一团。 大抵是看出了凤兮面色的波动,王府管家小心翼翼的将凤兮望着,挣扎片刻,问:“孙小姐,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凤兮这才回神,目光朝王府管家望来,道:“这信纸是何时送来的?” 管家回道:“方才。” 意思是顾风祈才走不远? 凤兮神色微变,只道:“管家,立即备马!” 管家愣了一下:“孙小姐这会儿要骑马了?”说着,眉头一皱:“孙小姐可会骑马?万一摔着了,老王爷定要怪罪了。” 凤兮嗓音微紧:“我会骑!” 即便不会,也能现学。如今她有轻功在身,只要不至于从马背上跌落便好。 管家怔了怔,欲言又止一番,但想着自家这孙小姐有暗卫护着,自是不会伤到,是以便朝凤兮点了头,转身出了屋。 管家动作倒是迅速,片刻已在府外备了几匹烈马。 那两名前几日才被睿老王爷选拔出来的暗卫先行将凤兮送上马背,待见凤兮坐姿颤巍巍的,他们心生忧虑,不由道:“孙小姐,还是坐马车吧!” 凤兮并未将他们的劝话听入耳里,手中的马鞭顿时抽在马背,只闻得马儿顿时嘶鸣一声,随即四蹄腾飞开来。 “孙小姐!”滚滚烟尘中,暗卫与在场的王府管家惊呼一声。 而那两名暗卫倒也反应快,眨眼间便跃上了马背,迅速策马朝凤兮追去。 迎面而来的风显得极其冷冽,寒意遍体。 因出来得仓促,凤兮身上的衣裙单薄,此番策马疾行,似是风吹如髓,那种刺人的寒意委实令她全身紧绷。 她着实不会骑马,几番差点都要被颠簸下去,但她的双手却死死的勒着缰绳,努力的稳住身形和控制马儿前进的方向,然而虽说效果不佳,但马儿也不至于在街道上横冲直撞。 一路飞奔至城门时,守城之兵拦住了凤兮。 “长公主!”那些守城之兵张嘴便唤了凤兮名号。 凤兮坐于马背,神色微怔,她倒是没料到如今连这些守城之人都认得她了。 “我要出城。”她按捺神色的淡道。 守城之人眉头一皱,却是挡在凤兮的马前分毫不让,其中一人恭敬道:“上头有令,称不能让长公主擅自离城。” 凤兮脸色顿时一变,嗓音也低沉了半分:“何人下的命令?” 他们面面相觑一番,面上皆有畏惧与为难之色,不言。 眼见问不出话来,凤兮暗自猜测一番,心底也冷了半分。 她的身份太过特殊,如今这天下局势也特殊,她若想在这时候离开这都城,想必一些‘有心人’,定然不会轻而易举的放她离开了。 凤兮沉默着,目光也静静的扫着前方挡路的人们,而那些守城之兵们也越发的为难与紧张,其中一人又劝道:“长 公主还是请回吧!属下们的确不能放长公主出城!” 身后两名暗卫上前,刻板着嗓音低问:“孙小姐,可要闯出去?” 凤兮怔了一下,淡笑,这两名暗卫,性子倒是率直。只是,若是此际当真闯出去了,那些本就看她不过之人,怕是真要给她搬弄是非了,没准儿弄出个通敌卖国且潜逃之罪,倒也得不偿失了。 思绪刹那翻转之后,凤兮朝两名暗卫稍稍摇了摇头,随即,她将目光朝马前的人们一扫,低低的问:“大昭皇子出城多久了?” 他们愣了一下,方才出声的那人又恭敬的回道:“大昭皇子早在昨日夜里就出城了。” 昨日夜里? 凤兮脸色再度一沉,心底复杂横生。 顾风祈竟是在昨日夜里就出城了?然而她今日一早才收到他的信笺,究竟是他刻意让人见这信笺晚点送来,还是有人故意拖延了信? 凤兮猜测半晌,终不得解。 良久,她才策马转身,朝暗卫道:“回府。” 暗卫们一怔,却也未言,当即跟着凤兮策马掉头。 眼见凤兮一行人走远,守城之兵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那名与凤兮言话之人稍稍松懈了面上的恭然与紧张之色,随即朝身侧的守城之兵道:“派人入宫禀报,就称已顺利挡住长公主出城了。” “是!” 此际正是日上三竿,天色正好,街道上也布了许多行人。 凤兮策马之技的确不好,是以待行完一条街道后,她终于是下了马,牵马而行,免得马儿撞了人。 暗卫们也跟着下马,紧随在她身后,大抵是凤兮一行太过显眼,倒是惹来街道之人纷纷侧目观望。 有些眼尖之人,倒是认出了暗卫们衣袍上的睿王府绣记,大怔之下又细细将凤兮打量,最后终归是猜出凤兮身份,不由惊愕恭敬的扯着嗓子道:“是长公主,是长公主啊!” 凤兮以前出行,虽被人认出,但也未有人这般明之昭昭的吼出来。 她愣了一下,未及回神,只见周围百姓竟是跪倒了一大片。 凤兮脸色顿时变了,忙驻足朝周围跪地之人道:“各位请起,请起!” 说着,竟主动伸手丝毫不顾脏腻的将面前那名衣衫褴褛且满身脏腻的老农扶起。 突然间,一道凄厉呼声响起:“求长公主为老妇做主!” 一声响起,随之而来竟有许多人附和:“是啊, 长公主慈悲惜民,求长公主为老朽做主啊!” “长公主,我有冤情要申,求长公主做主,还我公道!” 霎时,民众如同发了疯般朝凤兮围来。 诡异!太诡异! 凤兮心底骤然一沉,但也不及多想,当即松了马绳便与暗卫往另一边逃。 场面顿时大乱,纷繁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不久,凤兮等人终归是被民众全数围了个水泄不通。但即便如此,这些人也未收势驻足,反而是一个劲儿的将凤兮往街道深处挤去。 两名暗卫脸色大变,目光深沉的盯着周围民众,嘴里道:“孙小姐,此际局势太乱,倒是不安全,不如让属下们带孙小姐跃出这人圈吧!” 凤 兮道:“他们皆有冤情,且情绪激动,若是不处理,怕是要围到睿王府。” “睿王府有大量家仆,这些人倒也闯不进去,他们最多在睿王府外呆个片刻便会识趣的离开。孙小姐,我们还是离……小心!”其中一名暗卫的话还未道完,便惊骇一声。 侧方似有箭羽破空的声音响来,凤兮瞳孔一缩,目光迅速循声一望,眼里赫然映出了一支明晃晃的金属箭尖。 仅是刹那,她的身子被暗卫推开,然而待她踉跄着站稳,只闻得一道骇人惊魂的‘噗’声,凤兮转眸一望,便见立在她侧方的那名衣着懒散的老人被一箭贯穿了心口。 “杀人了!杀人了!”一时间,尖叫与惊呼四起,民众如同没了主心骨一般仓皇乱窜。 凤兮与暗卫被人群刹那撞开,暗卫们急得脸色发白,当即不顾一切的飞身而起,待寻着凤兮时,正要落下,不料后方又突来几道夹杂这冷风的簌簌声。 暗卫们眸色一紧,当即腾空翻转,待险险避开箭羽后,待再将目光朝人群中落去,竟是再也不见凤兮踪影。 此际的凤兮,倒是被人群挤到了一边,她心下紧然,戒备之意横生。 她知道的,如今她算是孤立无援,且敌在明她在暗,这种形势之下,她若不迅速归得睿王府,凭她一人之力,怕是难以完全逃开。 这想法甫一滋生,凤兮便顾不得周围的民众了,当即腾空而起,迅速往不远处的一条岔道跃去。 后方再度传来夹杂这杀气的破空声,凤兮急忙腾空翻转,险险避开两箭,待她驻足在地上,她四面观望,终归是出了声:“既是想要我性命,何不出来一见?鬼鬼祟祟的偷袭我这女子,阁下便觉得光彩了?” “哈哈哈!”凤兮的话甫一落,不远处便扬来一道极为年轻的女声:“长公主临危不乱,不见惧意,委实不像传闻中的那般怯缩懦弱!” 这嗓音委实年轻,隐隐存有半许稚嫩,恍然一听,倒要误以为是十一二岁的孩童在说话! 只不过,那十一二岁的孩童,又岂有这等冷冽阴狠的魄力? 凤兮皱眉,淡着目光循声而望,视线所及之处,却是空空如也,不见一人! “怎么,还是不愿现身一见?”凤兮的嗓音也稍稍一挑,嗓音虽平静深邃,但心底深处,却是增了几许冷意与紧然。 嗓音落下时,那空空如也的拐角终于是闪现出几抹人影,凤兮凝眼一观,清晰见得那走在最前面之人,却当真是一名年仅十一二岁的女童,而她身边,却是并肩行着两个令凤兮熟识之人。 苏衍,芙儿。 凤兮将目光朝那两人望去,那两人目光皆有些躲闪,不敢朝她正眼相望,然而不过片刻,那芙儿似是突然又想通了什么,当即抬眼朝凤兮盯来,那目光里面存有几许不曾掩饰的不屑与怒意,令凤兮顿感心寒。 曾几何时,这单纯无害且一心想着顾风祈的芙儿,竟也失了女童心性,变成了如今这副令人陌生的模样? 她静立在原地,静待她们走近,随即,她将目光朝 那陌生的女童望去,嗓音淡漠至极:“今日惹得民众混乱,又欲暗箭伤人者,是你?” 那女童一身玄黄衣裙,青丝高高束起,爽朗而又干练,委实有些不同于寻常女童那般娇俏。 她斜着眼将凤兮自上而下的打量,唇瓣勾出一抹不符合她年龄的讽笑:“是又如何?只不过方才,仅是小小的开场, 并未真正取你性命罢了!但此际,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了,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能心慈一回,留你全尸。” 凤兮嗓音一冷:“你小小年纪,心肠竟是这等蛇蝎!” 那女童脸色骤然一变,浑身散发出了浓烈的杀气:“你嫌我年纪小?”说着,轻笑一声:“在乌俅之中,还未有人胆敢这般与我说话!长公主,无论是于公于私,我今日都不会放过你了。” “圣女,您不是说今日只为问出七皇子下落,并不伤人吗?”正这时,苏衍朝那女童出了声。 圣女? 凤兮眸底骤然一沉,目光再度在那女童身上深深凝视。 这时,那女童冷哼一声,浑身的不屑与冷意浮动开来。 她目光森森的凝着苏衍,道:“没用的东西!你舍不得了?” 苏衍脸色一变,稍稍转眸避开那女童的目光,道:“苏某并非舍不得。只因此地毕竟是东临,若凤姑娘出事,我们怕也逃不掉。” 女童不以为意的冷哼:“我既是入得了这东临都城,便就有本事出去!苏衍,别忘了你是乌俅之人,更别忘了你妹妹身上还有我种下的毒!你若想你妹妹无药可解,你如今尽可助这东临长公主逃走,也无须在此拐弯抹角的劝我不要伤她性命!” 凤兮倒是听明白了一些事。 她深眼朝苏衍望来,不料他又有些愧疚的朝她扫了一眼,凤兮淡然出声:“那日在刘府之中,你也催我迅速离去!苏衍,是否是从那日开始,你便受乌俅之人威胁了?” 苏衍叹了一声,嗓音没了往日里的多礼与文雅,而是增了太多的无奈:“凤姑娘,苏某一直都无意伤你!只可惜命运弄人,即便在下与芙儿改头换面,终归是逃不脱命运。” 凤兮神色微沉,心底也越发的复杂。 她正将目光再度朝苏衍深深打量,不料那女童再度朝苏衍冷哼,满目的不屑与鄙夷:“乌俅的窝囊废!你以为你当真能与你妹妹逃出乌俅视线?若不是国师之女不顾一切的护你们,你们岂还有命在!” 说着,她也无暇顾及苏衍顿时白了的脸色,当即扭头朝凤兮望来,不耐烦的道:“我问你,我们六皇子在哪儿?” 凤兮顿觉这女童着实无礼,她按捺神色的淡道:“你们乌俅的六皇子不正是在乌俅吗?没想到乌俅的圣女,竟也与传言中的聪明冷狠不符,至少,你此际的话,委实糊涂!” 那女童一怒,眸中迸出了杀气:“休得在我面前绕弯子!”正说着,她身形闪动,眨眼已是逼近了凤兮,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也横在了凤兮脖子上。 快,太快的速度! 凤兮暗暗心惊,只道这乌俅圣女的武功怕 是极为了得。然而纵是心底起了紧意与狂澜,她面色也分毫不变,连带目光都淡漠如水,平静至极。 “前几日,我乌俅国的六皇子才被你当街带走,如今,你竟是想否认?”那女童又冷看一声,话刚到这儿,她将匕首朝凤兮逼近了半分:“说!六皇子究竟在哪儿?” 凤兮神色有过刹那的变化,低低出了声:“自打落崖重生以来,我倒是不喜欢有人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女童没料到凤兮会说这个,她越发的显得冷冽:“你究竟说还是不说!” 凤兮淡然而笑:“我若是不说呢?” 那女童眸光越发的森冷,“你既是不说,那留你也无用了!别以为你不说,我们便没本事找到六皇子了!” 嗓音一落,她手中的匕首猛的朝凤兮脖子一压。 凤兮神色淡然,静立不动,面色也未半分惧意。 “凤姑娘!”苏衍惊呼一声。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本要割破凤兮喉咙的匕首却是骤然脱落掉地,随之而来的,便是女童的一道惨呼。 凤兮凝神一观,便见面前女童那只迅速缩回去的手上正赫然的插有一枚银光闪闪的飞刀。 “何等小辈,竟敢飞刀伤人!”女童怒不可遏,当即一吼。 她嗓音还未落音,周围顿时有几人腾空而来,凤兮凝神一望,只见来人正是北唐那四名旧臣。 “臣等来迟,害公主受惊,望公主见谅!”几人先是朝凤兮速速的道了一句。 正这时,那女童冷哼:“竟是北唐余孽!这也好,待我除掉你们,也算是为乌俅立了大功!” “凭你?”几位老臣嗓音皆是一挑,眼见女童朝他们袭来,他们皆迎了上去。 凤兮淡眼旁观,只觉这几位北唐老臣武功虽不高,但几人配合得到位,是以那乌俅圣女要胜了这几人,倒是难。 她默默的观望片刻,随即再度将目光朝苏衍与芙儿一扫,不料苏衍正观打斗入神,而那芙儿,却是冷冷的迎上了她的目光,那里面存有太多的恼怒与冷狠,似要将凤兮生吞活剥。 如今的芙儿,宛如豺狼,长着稚嫩的容颜,却是森冷的心。 她按捺神色的朝她微微一笑,芙儿眉头一皱,面色越发恼怒,仅是眨眼已闪至了她的面前。 打斗中的几名北唐老臣纷纷一惊,其中一人稍不注意,倒是被乌俅圣女划了一刀。 凤兮朝他们淡然出声:“专心点,无须顾我!你们知晓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嗓音慢悠悠的,存着几许自然而然的坚定,然而停在芙儿耳里,却是以为凤兮不过是在故作强撑的安慰那几名北唐旧臣。 “芙儿,别胡闹!”大抵是观出了芙儿对凤兮的冷意,苏衍忙上前几步,拉住了芙儿的胳膊。 芙儿默了片刻,转眸朝苏衍笑了,那笑容突然变得纯洌至极,犹如清风清泉,委实是干净而又好看。 她道:“哥哥,我没有胡闹。你不是喜欢她吗?不如我们将她绑回乌俅,她便真正属于你了!到时候,没人再与你抢她了,一旦她成为你的女人,风祈哥哥也不会要她了。” 第198章 各为其谋,心计8 苏衍脸色一变:“莫要胡闹!芙儿,你听哥哥一言,你不要再对顾皇子执迷不悟了,他是不会喜欢你的,他只拿你当妹妹!”也许连妹妹都算不上。 后半句话,苏衍终归是未说出来。 遥想那顾风祈一身清风傲骨,纵然隐居药王谷,也是出落得仙逸飘飘,何曾将凡尘的寻常女子看入眼里! “不会的!圣女那日说了,只要将风祈哥哥身边的女人除尽,风祈哥哥便只有我了,他便只会喜欢我,只会对我好了!”芙儿目光顿时有些执着与发狂。 仅是刹那,她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指在了凤兮面前。 苏衍气极:“圣女的话,你也信?你忘了她在你身上下的毒了?她不过是在蛊惑你!芙儿,收手吧,那日你便伤了凤姑娘,你莫要再一错再错了!如若不然,你风祈哥哥不仅不会喜欢你,甚至还会杀了你!芙儿,听哥哥的话,收手吧!” “怎能收手!这女人若是不死,风祈哥哥永远就不会再看我的!哥哥,难道你忘了吗,以前风祈哥哥也说我太小,说只要我及笄了,他便会娶我的!” “那是玩笑之言,怎能信!芙儿,你为何要这般执迷,难道你不知当日顾风祈这话仅仅是逗你开心的玩笑之语吗?” “我才不管是不是玩笑!”芙儿情绪顿时激动起来,她长剑逼近了凤兮几许,朝苏衍怒吼:“哥哥,你要不要带她去乌俅,你若不带她走,你若不要她,我就杀了她!” “芙儿!莫要胡闹!”苏衍焦急难耐,嗓音未落,当即伸手朝芙儿捉去,奈何芙儿拉着凤兮极快的退了几步,险险避过苏衍的手,却在刹那间,芙儿手中的剑当即朝凤兮刺去。 “芙儿!”苏衍惊呼。 然而就在这刹那间,凤兮已是伸手捉住了芙儿的手,随即力道一使,芙儿疼呼一声,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突来的变故,令苏衍怔愣,却也让芙儿脸色惊愕。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凤兮:“你,你竟然会武?” 凤兮紧捏着她的手,淡道:“我何时说过我不会?” 嗓音一落,她已是将芙儿朝苏衍身边一推,随即目光朝不远处打斗的几人望去,仅是眨眼间,她宽大的袖中顿时破空飞出了两条纯白刺眼的白绫,而那两条白绫如同长了眼似的刹那间缠在了乌俅圣女的腰间。 乌俅圣女一惊,动作一滞,不及反应,便觉腰间的白绫一紧,她顿时触不及防的被拉倒在地。 未待那乌俅圣女爬起,那四位北唐旧臣已是挟持住了她的胳膊,点住了她的定穴! 正这时,其中一名北唐旧臣朝凤兮望来,只道:“公主好功夫!” 凤兮并未言话,仅是道:“将乌俅圣女绑起来,直接送入宫中!” 有了乌俅将军逃脱的前车之鉴,她断不会再将这乌俅圣女也送入睿王府了,想来凭那东临墨池的冷性子,这乌俅圣女怕是讨不到好处,而她凤兮,还能在东临墨池面前博个美名。 “卑鄙小人!北唐凤兮,有本事便与我单打独斗!你在背后偷袭,又以多欺少是何道理!”乌俅圣女脸色微白,扯声怒骂!本想怒不可遏的从地上挣扎起来,奈何身子被定,无法动弹半分。 凤兮淡道:“你方才在人群中以箭偷袭我,便不卑鄙了?乌俅圣女,我方才不与你动手,无疑是看在你年纪尚小有意放过,但你小小年纪,委实心狠手辣,如此,我岂能再放过你!” “谁稀罕你放过!你这卑鄙小人,你以为你当真能捉住我?”乌俅圣女冷喝一声,随即又道:“苏芙儿,你不是喜欢大昭皇子吗,你不是想杀了这女人吗?怎还不动手!” 此际的芙儿正被苏衍拉着,先是瞥了一眼乌俅圣女,随后将目光朝凤兮扫去,待见凤兮满面平寂,但那眸底深处,却是深邃如潭,破天荒的给她一种疏离冷漠之感。 芙儿顿觉心惊。 就凭方才这北唐凤兮轻易的捏住她是手腕,她便知她武功不弱了,如今那四个老头也在,加之还有她这哥哥的约束,她若是再对北唐凤兮动手,无疑是自讨苦吃。 芙儿默了片刻,终归是未朝凤兮袭去。 乌俅圣女冷笑:“苏芙儿,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怎么,你还想受万蚁撕咬之痛?” 芙儿脸色顿时惨白了几许。 苏衍捡起地上那把芙儿掉落的长剑,几步过去便用剑尖抵在了乌俅圣女的心口:“解药呢?” 北唐四位旧臣生怕苏衍一剑杀了乌俅圣女,纷纷要上前阻止,然而正这时,凤兮刹那间收回了两道长绫, 足下步子也朝乌俅圣女行来,待走至苏衍身旁,她才停足。 “闻说乌俅圣女心狠手辣,却也是执拗得紧,苏公子,你这样问她,怕是问不出来!”凤兮淡道。 苏衍眉头一皱,文雅的面容漫过几缕担忧之色。他目光朝凤兮落来,问:“凤姑娘可有什么办法?”说着,默了片刻,略微歉意的道:“芙儿本性善良,只是受人蛊惑了。她着实太喜欢大昭皇子,是以才对凤姑娘有所敌对,望凤姑娘看在芙儿以前在华山之巅上曾真心待你的份上,你别与她计较。” 凤兮眸色微沉,正要言话,其中一名北唐老臣道:“你那小妹对我们公主无礼,甚至有夺其性命之意,这等恶劣行径,怎能不计较!” “是啊!我们北唐公主,岂容你们这些人用剑指了去?”另一位老臣又不服气的道。 凤兮静静的听着,心底缓缓漫过几许暖意。 放眼这天底下,如今也仅有北唐自己人说的话,才那般自然谐和,令人心暖。 凤兮目光朝几位北唐老臣望来,平寂的语气终归是增了几许维和:“多谢诸位的关心,凤兮身边有你们,便觉甚为温暖。日后,你们无须再唤我公主,直接唤我凤兮吧。” 说完,眼见他们稍稍一怔,随即便要开口拒绝,她已是将目光朝苏衍落来,先一步朝苏衍出了声:“我并未计较芙儿之过,若我计较了,她此际也活不成!”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目光朝那立在一边满目复杂的望着她的芙儿瞥了一眼,又道:“芙儿中了什么毒?” 苏衍嗓音突然存了几许叹染与凄凄之意:“万蚁散。”说着,嗓音越发低沉:“那日在客栈里,大昭皇子对此毒都毫无办法,如今惟有在这乌俅圣女手中拿得解药,如若不然,芙儿不是被她控制,为她一生卖命,要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话刚到这儿,他再度顿住,随即愧疚无奈的望着凤兮,眸光也明然至极,诚恳认真之意尽显:“凤兮,我们兄妹,真没有对你不利之意,我们也不过是被逼无奈。想必你也是知晓了,芙儿此生命苦,年纪尚小时便被乌俅国师收养培植,过着冷血地狱般的日子,若非国师的女儿助我救出芙儿,芙儿怕早已是成了毫无感情且只会机械杀人的怪物。如今,我苏某未护好她,让她再度被乌俅圣女以毒所控甚至利用,是以,若凤姑娘能饶过芙儿,若能救她一命,我苏某愿随在凤姑娘身边,为你所用。” 苏衍性子温和,武艺高强,出了不会行军打仗,不会算人计人意外,倒也算是得利助手,只可惜,她却未有要利用他之意。 凤兮如是想着,心底也跟着叹息了几句。 早想冷狠一点,不料每次到了关键时刻,她心底深处那封存压抑着的怜悯之心,却是再度不受控制的泛滥。 她终归,还是无法冷血。 只是,她一味的这样给别人留退路,那她呢? 凤兮默了片刻,最后仅是盯了苏衍一眼,随即目光朝芙儿望来:“你还想杀我吗?” 说着,又补了句:“我并不会抢你的心上人,因为我,不喜欢任何人!” 是了,她不喜欢任何人,但她却对一个人欠得太多太多。 大抵是因为知晓真相了,是以直至如今,她也摸不清她对夜流暄究竟是何感觉,她只是因为一提及喜欢之人,脑中便莫名的想到他了。 嗓音全数落下时,她看到芙儿颤了目光,紧蹙的眉头也稍稍松懈。 她看得有些怅然,终归是忍不住道:“往日在华山之巅,便见你对顾风祈痴迷,当时我以为你年纪尚小,所谓的倾慕不过是小孩一时的好奇与适应,但我却忘了,你也十岁了,寻常百姓之女,过了十四便该嫁入了,而你十岁,也该是情窦初开之际了。只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顾风祈,并非你的良人。” “你胡说!”芙儿的情绪再度有些激动。 “芙儿!”苏衍又朝她唤了一声,大抵是因这次的语气放得极重,竟令芙儿震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她顿时满面不可置信,朝苏衍道:“你吼我?哥哥,你竟然吼我!” 说着,眼睛骤然一红,她蹲下身来,哭了:“你从来不对我凶的!你现在竟然为了这个女人对我凶了!哥哥,明明是她不对,明明是她抢了风祈哥哥,你为什么还要维护她!” “她没有抢走谁,是顾风祈本就不属于你!芙儿,事到如今,你竟是还未看透吗?无论有没有凤姑娘,顾风祈,都不会喜欢上你!他本就是闲 云野鹤,喜欢归隐,喜欢安静,他一直都不近女色,不需要女子!”苏衍满面痛心,委实不知该如何安慰芙儿,又对芙儿的固执心存叹息与无奈,是以此番说出的话,语气再度重了些。 芙儿听得恍惚,目光失神,半晌,她才呆呆的望向苏衍,喃道:“哥哥,无论风祈哥哥喜不喜欢我,我只要呆在他身边就好了!就像以前那样,每次见面,风祈哥哥都会与我呆在一起玩的。但就是北唐凤兮,就是因为她,从在那华山之巅开始,风祈哥哥就不理我了,即便我前几日中了毒,风祈哥哥也不担心我了。” 说着,她伸手捂住心口,眼泪直流,目光凄凄,再度哭出声来:“哥哥,芙儿这里痛,这里痛。” 嗓音未道完,她嘴角已是溢了血,鲜红的唇瓣颤抖的呢喃几字:“痛,痛。” 苏衍脸色一变,眸子也有些发红,他再也顾忌不上什么,手中的长剑朝乌俅圣女的心口递进几许:“说,解药在哪儿?” 乌俅圣女冷笑:“想要解药?那你替我杀了这帮子老家伙和北唐凤兮再说!” “你……”苏衍长剑顿时稍稍刺入乌俅圣女的心口,她不可置信的惊呼一声,随即冷然的脸色终归是变了。 鲜血霎时染了她的衣裙,乌俅圣女躺在地上无法动弹,整个人像极了案板上的鱼肉。 “说!解药在哪儿?”苏衍又冷声问。 “你杀了我也没用!万蚁散根本就没有解药!半年之后,你那妹妹,必亡。”说着,眼见苏衍面色惨白,目的哀绝与怒气并重,手中的剑又要朝她的心口刺入半许,乌俅圣女的脸色再度一变,又道:“除非,除非你取得浑身带毒之人的毒血来替你的妹妹续一月的性命,到时候,你那妹妹,自然有活头。” 苏衍稳住手中的剑,目光森冷的盯着她:“放眼这天底下,苏某还不曾见过全身皆是毒血之人。圣女,你又在算计什么?” “信不信由你,想不想救你这唯一的妹妹,也随你!这天下间,浑身天然带毒之人虽是没有,但经过后日与毒物的长期浸泡与作伴,千磨万练之后,仍是有那么一两个浑身的血皆带剧毒之人!”乌俅圣女道。 “他们究竟是何人?” 乌俅圣女勾唇冷笑:“你替我杀了北唐凤兮与北唐余孽,我便告诉你!” 苏衍脸色再度一沉,“圣女是想逼苏某现在就杀了你?” 乌俅圣女威胁道:“你杀了我,你妹妹也活不成!” 这话顿时令苏衍下不了手了。 若说方才刺她胸口的一剑鲁莽,此际,他断然不可再鲁莽了。 北唐四名遗臣皆戒备的盯住了苏衍,生怕他突然发力。 凤兮静静的站着,深黑的目光朝苏衍打量一眼,而后伸手拂开他的剑,朝他道:“先别急。” 嗓音一落,她目光朝乌俅圣女落来,淡道:“闻说乌俅之人擅蛊术,想必圣女的蛊术定然卓越。我昨日才在药房中研制出了一种新的蛊毒,此际先由圣女试试,也可知其效用如何,没准儿圣女在中蛊之后就突然想通什么了,就对苏公子说出答案了。” 说完,凤兮已是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瓷瓶,而后缓缓蹲在乌俅圣女身边,目光迎上她的,又道:“你有万蚁散,我却有噬心烈蛊,也许这种蛊毒种下,那疼痛之感,怕是圣女这般稚嫩的身子难以忍受!” “你这蛇蝎女人!你莫要太放肆了,我若是有朝一日逃了出去,定叫你不得好死!”眼见凤兮伸手扯开了瓷瓶盖,乌俅圣女怒吼,许是大抵是年纪尚小,此际她那怒不可遏的眸子里竟也破天荒的有过刹那的畏色滑过。 蛇蝎女人? 凤兮怔了一下,默默的将这几字念了几遍,心底再起波澜。 蛇蝎吗? 曾几何时,一向宛如地底淤泥的她,一向卑微如尘的她,竟也被人称作蛇蝎了? 往事有过刹那的回闪,但却被凤兮及时抑制住了,回神后,她按捺神色的朝乌俅圣女淡道:“想让我不得好死,你便先逃出去再说吧!只可惜,上次让乌俅将军侥幸逃走,这回你乌俅圣女,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嗓音一落,她手中的瓷瓶口顿时朝乌俅圣女的嘴逼来,乌俅圣女大惊,心里防线终于开始崩塌。 她目光迅速对上苏衍,嗓音增了几许紧然与颤抖:“苏衍,我说,我说!你快让这疯女人收手,我不吃蛊毒,我不吃,我不要吃!北唐凤兮,你莫要太过分了,我好歹也是乌俅圣女,你若害了我,乌俅不会放过你!” “ 乌俅早已举兵朝东临边关来犯,我们东临,还怕你乌俅不成?再者,如今两国局势这般严峻,乌俅却放你这圣女来这东临找什么六皇子,难道乌俅就不怕你一旦暴露身份,就注定被东临所劫,兴许还会丧命!难道你乌俅的圣上,就不担心你的性命?”凤兮淡道。 乌俅圣女一怔,顿时没了言语。 凤兮深眼凝她几眼,也无意再多说,仅是稍稍拿开瓷瓶,道:“不是不想吃这蛊毒,不想受这噬心烈蛊的疼痛吗?你有话,还不与苏公子讲?” 乌俅圣女瞪凤兮一眼,眸底存有几许妥协,随即朝苏衍道:“据我所知,全天下浑身之血带剧毒之人,惟有历代的苍月宫宫主。闻说苍月宫地处南岳,加之前几任苍月宫宫主早已不存于世,如今尚在的,便只有夜流暄,也就是南岳的摄政王了。” 说着,眼见苏衍浑身一颤,她顿时觉得有些解气,道:“你那妹妹终归短命!无论我是否说出能为她解毒之人,她终归免不了一死,不是吗?不得不说,那夜流暄身上的毒血,你敢去放吗?凭你这懦人之性,借你十个胆子,你怕是都不敢对夜流暄动半个刀口吧?” 苏衍顿时气极,手中的长剑发着颤。 凤兮眸色沉重,默了片刻,终归是缓缓起身,随即朝苏衍望来:“苏公子信这乌俅圣女的话吗?” 苏衍目光摇曳,隐隐有些不稳:“苏某不得不信!只要有半分可能,苏某都会拼死救芙儿。” 凤兮神色微动,淡道:“苏公子护妹情深,凤兮佩服。只是,夜流暄的血,你放不得,更不能放 !” 苏衍眉宇一蹙,带怒的目光朝凤兮望来:“凤姑娘是想阻拦苏某吗?” 凤兮脸色不变,只道:“我并非是要阻拦你,不过是要提醒你不要毫无意义的送命罢了。夜流暄,你怕是伤不到他分毫,更别说取他一滴血。” “纵是如此,苏某也得去试试。” 凤兮深眼凝他:“我若是不许呢?” 苏衍微怔,目光越发的复杂。 凤兮静静迎上他的目光,嗓音也跟着淡了几许:“我可以原谅令妹方才对我心存杀意之举,但苏公子也得保证不要寻夜流暄麻烦。如若不然,凤兮与你,便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苏衍目光一颤,脸色都有些变了。 他深深的凝望着凤兮,“凤姑娘当日宁愿自华山之巅跳下,也要脱离夜流暄的魔爪。凤姑娘不是也恨着夜流暄的吗?如此,你为何要这般护他?” 凤兮眉头一皱,眸底深处滑过几许暗沉与复杂。 良久,她才稍稍敛神,道:“我欠了他,所以便该护他。我知苏公子难处,但万蚁散也非天下绝毒,我这些日子也经常琢磨毒术,苏公子若是信我,不妨让我来为令妹配制解药。” 嗓音一落,她无意多言,目光朝几名北唐旧臣望去,只道:“诸位今日来得及时,凤兮委实感激,北唐虽不在了,但有你们在凤兮身边,凤兮甚感欣慰。” “公主言重了。守护公主,便是先皇遗诏,更是臣等使命。”几位北唐旧臣忙道。 凤兮心底再度一暖。 这些人,无非是凭着一颗不屈的忠心,才不愿归顺南岳,甘愿隐居而活。她与北唐何德何能,竟能得这些忠骨之臣的支持! 眸底嘈杂不堪,情绪也波荡起伏。凤兮沉默半晌,才转移话题,让北唐旧臣押乌俅圣女入宫。 眼见他们四人拎着浑身无法动弹的乌俅圣女走了几步,凤兮才突然唤住他们,道:“还是先押送至睿王府,再让睿王府之人送入宫里吧!” 毕竟,这四名北唐旧臣在这东临不过是布衣,他们若要将乌俅圣女押入宫中,怕是未至宫门,便被守着宫门的官兵们挥走了,是以,还是让睿王府的人出面,事情也会顺畅一些。 四位北唐旧臣点了头,应了话,足下步子稍稍一转,拎着骂骂咧咧的乌俅圣女朝睿王府方向而去。 冷风浮动中,周围气氛显得有些平寂与发凉。 凤兮瞅了一眼立在原地不动的苏衍,道:“苏公子若是不介意,便领着芙儿先入住睿王府吧!从今夜起,我便可先为芙儿准备药浴。” 苏衍眸色动了动,紧蹙的眉头也略微释然,待他正要答应,不料一旁的芙儿哭着冷喝:“哥哥,我不去!我不要她救!” 凤兮与苏衍双双转眸一望,只见芙儿已是在地上翻滚着,两手狠狠的抵住心口,脸色疼得惨白。 “芙儿。”苏衍的嗓音积满了颤抖与心疼,忙过去将芙儿抱在怀里,奈何芙儿伸出 一只手死死的揪住他的衣襟,断断续续的道:“哥,我不要她救,我不要她救!你修书给风祈哥哥,告诉他芙儿想他了,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看芙儿的,对吧?” 凤兮静静的观着,眸中复杂至极,隐隐存了几许怅然。 皆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伤人,但最伤人的,却是一朝陷入情网,不可自拔,那些所谓的单相思,却不仅是伤人,更是要命。 芙儿也终归是命途多舛,只可惜小小年纪,却已是情窦而开,倾慕上了人,若是喜欢上了一个寻常的有情有义的男子还好,可她却喜欢了顾风祈,不该,不该。亦如她北唐凤兮一样,最不想再与夜流暄扯上关系,却偏偏逃脱不得。 “芙儿,你怎如此执拗!大昭皇子,不会喜欢你的!”苏衍终归是心狠了一回,明之昭昭的要掐断芙儿的念想。 芙儿脸色再度一白,捏紧了他的衣襟,说不出半句话来。 凤兮目光朝苏衍落去,道:“苏公子若是愿让凤兮为令妹解毒,便劝好令妹,带她来睿王府吧!若未劝好她,亦或是她仍执迷不悟的想要了凤兮的命,便望苏公子莫要带她来睿王府了,你带她去寻顾风祈吧,这样也能满足她最后的念想。” 嗓音一落,凤兮也没心思观苏衍反应,转身便走。 不多时,待独自行至另一条微微深幽的长街,方才那两名被人群挤走的暗卫回得了凤兮身边,眼见凤兮并未受伤,二人焦急后怕的面色终归略有释然。 凤兮只是盯了那二人一眼,闲闲道了几句,待二人得知方才刺杀是乌俅圣女所为,二人脸色皆是一惊。 “闻说乌俅圣女武功高强,擅用蛊术,孙小姐未受伤,当真是万幸。如若不然,属下等万死不得其咎。”其中一名暗卫嗓音微微发紧。 凤兮默了片刻,才平静如风的淡道:“乌俅圣女厉害,但终归稚嫩了些。” 再说,乌俅圣女即便再聪明,也不过才十一二岁,纵然心有蛇蝎,却也是双手难敌四拳,加之她的白绫偷袭,乌俅圣女想胜都难。 嗓音落下后,凤兮便再无言话,缓步往前。 不多时,待行至睿王府前,只见睿王府家丁正赶着一名小乞儿。 “你怎又来了?当真是贱骨头,天天打都打不走,也打不怕你,今个儿,你竟还要硬闯这睿王府,你是嫌命太长了?”正这时,其中一名家丁似是极不耐烦的吼了几句。 然而放眼朝那小乞儿观去,只见他身材单薄瘦小,即便被睿王府守门的家丁们推搡得厉害,他也狠狠的盯着睿王府大门,瘦小的身子拼命的想朝大门挤去。 眼见无论如何都推搡不走这小乞儿,家丁们也火了,其中一人又吼道:“狠狠的打!既然这小子皮糙肉厚,天天打都打不怕他,那我们今儿就莫要再手下留情了,狠狠的揍,废了他半条命,看他还有没有本事爬回来,看他还敢不敢再像前几日那般一有力气就来硬闯这睿王府大门!” 仅是刹那,那小乞儿便被推搡在地,家丁们当即对其拳打脚踢。 凤兮惊了一跳,远远吼道:“住手!” “孙小姐?”家丁们纷纷停住身形,皆愕然的朝凤兮望来。 凤兮极快的上前,家丁们也忙让出了道,眼见凤兮蹲在那小乞儿面前,那小乞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朝凤兮狠狠一推。 凤兮触不及防的被推坐在地上。 家丁们惊了一跳,咬牙切齿的咒骂小乞儿,又要伸手抬拳去揍他。 然而就在此际,凤兮却是出了声:“住手!” “孙小姐,这小乞儿太过无礼,加之身上脏腻,孙小姐还是离他远点,容属下们教训教训他!”有家丁硬着头皮劝道。 凤兮并未将家丁们的话听入耳里,待再度在小乞儿面前蹲好,目光再度紧锁着他,一时之间,眸底复杂与深邃之意涌动,却也是突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这时,小乞儿突然带着哭腔的怒吼:“你这骗子!大骗子!你上次在刘府门前带走我,然而又将我丢在那所别院,让我自身自灭!你这骗子,骗子!你既是这般容易不要我,为何还要三番两次的拉我走?你到底想做什么!连个乞儿都要虚意玩弄,你们东临人果真是可恶,可恶!等我被他们寻着了,我一定要先杀了你,再杀了东临的人,我一定要……” 家丁与两位暗卫皆是一惊。 凤兮目光一深,一把捂住小乞儿的嘴,朝他道:“有什么话别在这里吼!随我进来!” 说着便半拉半扶的将小乞儿朝睿王府领去。 第199章 各为其谋,心计9 主屋内,火炉微微,焚香隐隐,暖意四浮。 圆桌旁,一身脏腻的小乞儿端着一碗饭狼吞虎咽,桌上的几盘菜早已见底,桌上还飞溅着一些菜,乍眼一观,只觉满桌狼狈。 立在一侧的婢女们纷纷瞪着眼,目光皆是朝那小乞儿锁着,心生震惊与骇然。 这小乞儿这般狂吃,会不会将肚皮撑破? 正愕然惊神之际,小乞儿这晚饭又见了底。 他将碗捧着,目光朝其中一名婢女望来,俨然是一副要让婢女添饭的模样,只是他的眼神略微傲然,那使唤人的感觉竟如天生而来,委实与他乞儿的身份相差太远。 那位被他盯着的婢女则是倒吸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朝凤兮出了声:“孙小姐,他,他已吃了三碗米饭了。” 言下之意便是再吃下去,这小乞儿怕是受不了了! 她这话的尾音刚落,小乞儿则是怒了一声:“你嫌我吃多了?”说着,目光朝凤兮瞪去:“不管饱?” 嗓音一落,顿时扔下碗起身,脚步直冲冲的朝不远处的门边踱去,嘴里怒道:“还以为你又发慈悲了,不料拉我入府,却是还不管吃饱!像你这种伪善之人,当真是令人不齿!” 在场的婢女们倒是气得不轻,只道这小乞儿委实放纵无礼。 然而此际正坐在软榻的凤兮却并无恼怒,她目光淡锁着小乞儿的背影,淡然出了声:“你这脾气倒是大!只是你莫要忘了,此处不是你的乌俅,而是东临!” 小乞儿顿时驻了足,背影微微一僵,但却仍旧挺得笔直。 凤兮眸色微动,随即起身朝小乞儿行去,而后伸手将他身子扳过来,目光迎上他的,道:“睿王府定然不怕你吃,也管你吃饱,只是你这顿委实吃得太过,对身子不好。” 小乞儿面露愤愤,那神色却是有些复杂:“我看你还是怕我多吃!你是怕浪费你睿王府的米饭吧?” 凤兮怔了一下,面露几分错愕,随即她将目光朝屋中婢女落去,只道:“再去盛碗米饭来。” 这话一落,有婢女立即端着小乞儿的碗出去,不消片刻已是再舀了碗米饭进来。 小乞儿脸色这才稍稍缓和,随即也不再理会凤兮,主动回位做好,继续开始。 他许是当真饿了,这一碗饭也吃得极快,只是当这碗饭下肚后,他再也未开口要第五碗了。 凤兮静静立在他身边,缓着嗓音问他:“这回可是吃饱了?” 他瞪了凤兮一眼,点了头 。 凤兮道:“既是吃饱了,我便让人带你去沐浴如何?” 小乞儿身子顿时一颤,当即戒备的朝凤兮盯来。 凤兮顺势迎上他的目光,却见他眸底深处存有几许挣扎与担心,但仅是片刻,那几抹挣扎与担心全被怒气替代,他恶狠狠的盯着她,气道:“你又想让我去沐浴,然后再一走了之?” 凤兮怔了一下,没料到他会这般说,但想起那日在夜流暄的别院内,夜流暄的管家带他去沐浴后,她便忘了将其领走,是以这小乞儿,定是心有戒备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缓声安慰:“此处便是睿王府,我的家,我如今能走到哪儿去?” 说着,见他依旧不愿去沐浴,她又道:“你放心吧,我这回就在这屋中等你,只是你莫要像上次那般在沐浴时睡着就成。” “即便我上次在沐浴时睡着了,你离开时为何不带我走?”大抵是那日之事令他终归不能放下,此番被凤兮一提及,他顿时如炸毛的猫一般恶狠狠的瞪着凤兮。 正这时,在旁伺候的婢女们看不下去了,忙朝小乞儿道:“不得对孙小姐无礼!” 小乞儿被激怒,当即朝婢女们瞪去:“做奴才的,便好生管好嘴!此际谁许你们说话的?” 婢女们活生生的吃了一回瘪,半是惊讶小乞儿竟能说出这样威严的话,半是被他的话气得震怒,正要朝小乞儿回上一句,不料凤兮朝她们出了声:“他不过是小孩,你们无须与他计较。有劳各位姐姐将他带下去沐浴。” 婢女们皆止住后话,因着凤兮的那声‘姐姐’,皆是面露惶恐。 她们忙朝凤兮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即便伸手来拉小乞儿。 小乞儿当即甩开她们的手,怒道:“我自己走!”说着,目光朝凤兮望来:“你这回若是再敢丢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凤兮怔了一下,未言。直至小乞儿纷纷的踏出了屋门,她面色才稍稍一沉,眸底深处尽是道不尽的复杂。 等候小乞儿归来的时辰里,凤兮闲来无事,便把琴弹。 奏出的曲调依旧悠缓,微存几许闲适自在,指尖内力也随着琴弦缓缓流出,似是震动了周围的空气,但却因 内力涓涓而细,不够猛烈,是以这空气的震动,也不会让人心生镇痛,以至于心智全无。 不多时,小乞儿便被婢女们领了回来。 此际,他已是一身锦衣加身,微湿的头发披散,面容白净,加之眉眼清秀,着实是好看。 凤兮不曾见过他这般干净的模样,心底也道这小子小小年纪便已是甚为好看,长大了,怕也是俊美如玉的公子。 正想着,那小乞儿已是蹿至了她身边坐定,也未抬头朝她瞥来一眼,反而是皱了眉,甚为嫌弃的道:“你弹的琴,真难听。” 自打凤兮成了睿王府孙小姐,接触之人,无一不是对她毕恭毕敬,此际听得这小乞儿这般无礼,她先是一怔,而后心下怅然。 这好日子过得多了,听得别人的数落,她竟是有些不习惯了。果然,她变得有些彻底了。 “既是难听,你倒也可不听。”凤兮默了片刻,淡然轻笑。 小乞儿当真伸手捂住耳朵:“不听便不听!” 凤兮瞥他一眼,倒觉得这孩子事儿威仪,事儿却是行为稚嫩,她默了片刻,拨动琴弦的手指也跟着一听。 小乞儿盯她一眼,半松开耳朵,问:“你怎不弹了?” 凤兮淡笑:“你不是嫌我弹得难听吗?”说着,眸色微动,又道:“我的琴艺虽不精,但探出来的琴,倒也能入耳,你这般嫌弃,莫不是你以前所听的琴曲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眸中有过刹那闪动,“当然!我以前听的……”话刚到这儿,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噎住了后话,随即戒备的盯着凤兮,不出声了。 凤兮静他一眼,也未说话,反而是随手接过婢女手中的干帕为小乞儿擦拭湿润的头发。 屋内一时寂寂,留得焚香隐隐,平寂中却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小乞儿极为难得的端坐着身形,极为安分的一动不动,但背影依旧挺得笔直。 良久,他才低低的问:“你今日为何会对我这么好?既让我吃饭,让我沐浴,还给我擦头发?” 凤兮未言。 小乞儿一把拂开凤兮的手,扭头恶狠狠的瞪着她。 凤兮一怔,脸色终归是沉了半许:“你这脾气倒是大!” 他面上的怒意更是重了一分:“是又如何?那你还给我擦头发?说!你是不是想利用我什么?你前几次皆对我不上心,今日这对我这般好,你是不是想算计我什么?” 凤兮神色一沉。 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才让他小小年纪便身怀这么大的猜忌。 眼见他似要睁着眼睛将她瞪透,她默了片刻,按捺神色的淡道:“你有何值得我利用的?是你皇子的身份吗?” 小乞儿一惊,目光一颤,整张脸顿时白了。 “你,你竟然知道了?” 凤兮不置可否,只道:“那日的刘府,应是乌俅之人的据点吧?你当时出现在刘府门外,可是想入刘府内与乌俅之人汇合?只可惜刘府突遭火海,你便失望与懊恼,坐在那地上发着抖?另外,今日那乌俅圣女汹汹而来,硬说是我带走了乌俅的六皇子,遥想这些日子以来,我并未带走过谁,惟独你了。而你倒也争气,便是沦为了乞儿,浑身的尊贵傲然的脾性却是分毫不改,还说要杀了我,要杀光东临之人,如此,你不是乌俅圣女口中的六皇子,又是谁?” 小乞儿脸色白透,震惊的盯着凤兮,半晌说不出话来。 凤兮目光朝在场的几位婢女落去,道:“我方才之话,姐姐们莫要透露半字,如若不然,便别怪凤兮对各位不恭了。姐姐们先退下吧!” 大抵是凤兮这话的话说得刻板而又严肃,婢女们皆变了脸色,忙点头称是,随即迅速出了屋门。 刹那间,屋内再度恢复了平静。 凤兮目光朝小乞儿落来,在他惨白的面上扫了几眼,又道:“你放心,我并不会害你,我若真想害你,此际绝不会对你这般好。” 小乞儿紧着嗓音道:“你以为我会信你?” “你小小年纪,竟是这般多疑!难道你乌俅的深宫竟是狼口虎穴,所以将你造就成了这副模样?”凤兮嗓音稍稍缓了几许,说完,又开始擦拭着他的头发。 他突然低了头,一声不吭,整个人显得压抑,仿佛身子里积攒了太多的事,令他郁郁至极。 良久,他才道:“乌俅的皇宫,自从没了我母后,于我而言就变成狼口虎穴了。” 凤兮神色微动,手中的动作也稍稍一顿,但片刻又恢复自然。 小乞儿又低低的道:“你知道那日在那满是乞丐的巷子里,我为什么要独自逃走吗?我不是怕你们打架,是因为我看到那个杀我母后的人了。” 巷子里,杀他母后的人? 凤兮神色一沉,低低的问:“杀你母后之人,是那乌俅的将军?” 他浑身一颤,点了点头,但却又摇了摇头。 “究竟是不是他杀了你母后?”凤兮低低的问。 他身子越发的显得僵硬,也开始隐隐的发抖,连带嗓音都发紧发颤,令人闻之,徒生一抹难以抑制住的悲凉:“是他杀的!但却是我父皇让他杀的!” 凤兮瞳孔一缩,心底微微发紧。 她早就知晓,最是无情帝王家,只是,要让一个孩子清楚的知晓是自己的父亲差人杀了自己的母亲,这种痛,该是如何的深入骨髓? 抬指,凤兮不由自主的摸了摸他的头,却被他一手打开,微颤着嗓音怒道:“我不要你可怜!” 凤兮收回手来,并未恼,只低低的道:“你父皇为何要杀你母后?” 他再度沉默,而后摇了摇头。 凤兮眸色微深,又问:“你又是如何离开乌俅的?” “我被我舅舅带出来的,后随着姨娘远走东临。” “那日巷子里死去的两个孩子……” “那是我姨娘的孩子。”他身子越发的僵硬,紧然的嗓音开始出现了裂缝,隐隐增了几分嘶哑和哭腔:“是我害死了姨娘,是我害死我弟弟们。” 说着,大抵是情绪涌动得难以克制住,他眼眶一红,顿时大哭。 接触了这么久,凤兮倒是从未见他这般大哭过,此际他这般反应,她倒是觉得他终于如同寻常孩童那般,简单稚嫩,不再如方才那般坚强戒备得不像个孩子。 她稍稍伸手想拥他,不料他再度伸手推开她,凤兮本以为他又要说不用他可怜,不料他来了句:“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远点。” 凤兮怔了一下,顿时有些无奈。 不得不说,她的确比他大不了多少,且男女的确有别,但她却与他一样,都是不同于孩童的心智,都早早的体会过人世的残忍。 她静静的望着他,良久,才道:“刘府之人,似是窝藏乌俅将军,想必定是乌俅将军一党,你既是这般怕乌俅将军,当日又为何还想入刘府?你就不怕落在乌俅将军手里?” 他红着眼瞪她:“你究竟想从我身上知道什么?我虽怕他,但我终归还是要靠他回乌俅!” 凤兮眸色再度变了几许:“好不容易逃到东临了,你如今又想回乌俅了?” 他并未立即回话,沉默了下来,身子绷得极紧,双手也握成了拳,打着抖。 “你若不愿说,我便不问了。只是如今乌俅与东临战火不断,想必不久后,乌俅就会大乱了,这些时日,你还是莫要回乌俅为好。”凤兮默了片刻,才略带劝慰的道。 他瞪她,“你以为乌俅会输?也许乱的会是你东临。那乌俅将军极其厉害,是我父皇最为得力的将臣,你以为你东临能赢?” 凤兮眸色再度沉了半许,然而道出来的话却是悠远了几分:“我上次能擒得乌俅将军,这次,定也不会让他赢了东临!乌俅胆敢以乌俅将军惨死东临这幌子对东临兴兵,乌俅便注定没好结果!” “你以为你是谁!你能擒住乌俅将军?”他明显不信。 凤兮也未多做解释,只道:“无论你信或不信,这回的乌俅,必败。” 大抵是此番的话底气十足,微微存了几许极为难得的冷意,他愣了一下,眸光也抑制不住的摇晃了几许,良久,他低低的问:“你当真能让乌俅败?” 凤兮不作声。 他眸色再度摇曳,随即伸手紧紧的捉住了凤兮的衣袖,道:“你若当真有这本事,你能不能让人送我回乌俅?” 他竟还执迷于此? 凤兮眸中滑过几抹复杂,朝他道:“你好不容易逃出了乌俅,此番还想回去?你是想你父皇将你也杀了吗?” 他有些倔强的咬住下唇,发红的眼睛里再度有泪珠打转,但却固执的未落下泪来。 半晌,他强行压抑住情绪,道:“我父皇不会杀我的!我父皇本也无意杀我母后的,是那新入宫的姚贵妃!若不是她,我父皇也不会中了蛊毒,也不会受那些人摆布!” 说着说着,他面上被怒气涨满,紧握的双拳颤抖不堪。 凤兮叹息,心底沉杂。 南岳新帝被夜流暄这权臣所控制,也算是弱肉强食,而那乌俅之帝,却是被自己的女人控制,不得不说,乌俅之帝,委实…… 她默了片刻,低道:“那你想如何?想回到宫中杀了那贵妃?” 他双眸里似要迸出火来,满身杀气:“我要杀了她!我要将她千刀万剐,以慰我母后在天之灵。” 果然是想着报仇。 凤兮叹了口气,道:“你还小。即便你再度入宫,你如何能杀得了那贵妃?没准儿到时 候弄巧成拙,你父皇也保不住你。” “我管不了这么多!我一定要杀了她,为我母后报仇!” 凤兮深眼观他,不言,再度继续擦拭起他的头发来。 待将他的头发擦干,凤兮放下了布巾,目光朝他扫来,却是见他依旧浑身紧绷,整个人瑟瑟发抖,孤傲而又倔强。 皆道仇恨会让人早早成熟,她是这样,而他,也是这样。 只不过,她凤兮尚且还有北唐旧人与睿王府支撑,而他有什么? 她沉默良久,才道:“你与乌俅圣女关系如何?” 他扭头望他,倔强的眸子里泪光闪烁,却始终不让一滴泪落出。 “你派不派人送我回乌俅?”他再度执着于这事,浑然未将凤兮的问话听入耳里。 凤兮耐性极好的又问:“你先说你与那乌俅圣女的关系如何?” 他怔怔,嗓音突然一低:“很好。她虽只比我大一岁,但她却很照顾我。” 是吗? 凤兮眸色微动,不得不说,凭今日那乌俅圣女独自领着苏衍等人就敢在东临动她的举动,其一是那乌俅圣女胆子太大,其二,怕也是因为她急于找到这乌俅六皇子,是以顾不得布局太多,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也要从她口中闻得这六皇子的下落,凭此便可知,那乌俅圣女待这六皇子,应是真心。 只不过即便如此,孩童间的友谊,当真可靠吗? “你信她吗?若是将你交到她的手上,由她带你回乌俅,你愿意吗?”凤兮默了片刻,再度低问。 这话甫一落,不料他干脆的点了头,随即瞪着眼怒瞪她:“你怎突然提到她了?”说着,略微不可置信的问:“你是不是将她抓了?” 凤兮眉头微蹙:“她自己送上门来,我岂有不抓之理!” “你这恶女人!”他顿时大怒,挥着拳头便要朝凤兮揍来。 凤兮稍稍闪身,险险避开他的拳头,眼见他又要来揍她,她淡道:“她要杀我,我自然要抓她!你若再这般莽撞无礼,别怪我不帮你了。” 他顿时僵住身形,恶狠狠的瞪着她。 凤兮无意与他多言,只道:“我再问你一遍,如今乌俅不久便会大乱,你当真想回乌俅?” 他点点头。 凤兮叹了一声:“那你便在此等着,明日一早,我必让乌俅圣女送你回乌俅。” 说完,她眸色再度一沉,随即眉头微皱,欲要转身出屋。 他立马跑上来拉住她的衣裙,恶狠狠的瞪着她:“你又要去哪儿?” “自是去救那乌俅圣女!”凤兮淡道,说完便拂来他的手,大步往前。 这是她第一次拂开他,他倒是怔了怔,待回过神来,他却是再度上前几步拉住了凤兮。 “你当真要帮我?”他再度红着眼紧紧的盯着她,眸底光影闪烁,紧张而又担心,似是生怕从凤兮嘴里听到一个‘不’字。 凤兮淡瞥他一眼,只道:“我的确是要帮你,却也是在帮东临。我也的确是真心要送你回乌俅,但你,也得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用你皇子的身份,帮我将随你前去的东临暗卫们安置在乌俅国都。”凤兮淡道。 “你竟是想让我为你在乌俅安置眼线?”他脸色一白。 凤兮道:“我不过是想早点结束这次战事罢了。难道,你想东临之兵当真完全踏平你乌俅之地?” “你凭什么能让这战事早点结束?凭你是东临的长公主?” 凤兮摇摇头,淡道:“凭我是北唐帝姬。”凭我手中有五十万遗军。 只是,比起战争的残酷,她更希望以另外一种方式解决。毕竟,若让乌俅不战而降,百姓伤亡,将会降到最低。 嗓音落下时,眼见他怔愣,凤兮未有心思多言,再度拂开他的手便往前,嘴里道:“好生呆在这里。” 此番出府,依旧是两名暗卫跟随,只是另外增了一辆马车。 车内,凤兮淡然静坐,然而心虚却是嘈杂,跑着神。 不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外扬来暗卫恭敬刻板的嗓音:“孙小姐,宫门口到了。” 凤兮回神,清秀的面上滑过几许挣扎。 若是早点知晓乌俅圣女是真心待那小乞儿,她便能早点阻止睿王府的人将乌俅圣女送入宫中任由东临墨池处置了,也能免却她如今亲自跑一趟再去东临墨池手中要人。 不得不说,东临墨池委实是冷冽无温,且心思极深,的确是让她看不透,猜不透。是以每次见他,都有种心紧与悚然的感觉。 这种如骨鲠在喉但又无法强行提出骨头之感,委实难受。 纵然心底发紧,波动难平,但凤兮仍是强耐着心神,缓缓下了马车。 因着身份着实特殊,是以一报出名号,加之身侧又有睿王 府暗卫作证,宫城的守卫们分毫不敢阻拦凤兮。 皇宫庞大,岔道廊檐极多,早闻得风声的一名宫中略微主事的太监朝凤兮迎来,听闻凤兮是要见皇上,是以便道皇上正与御书房与大臣商议朝事,随即建议凤兮在养心殿等候。 凤兮点了头。 养心殿内,宫女们又是摆暖炉,又是焚檀香,又是泡茶,又是上点心,倒是对凤兮伺候得无微不至。 凤兮坐于养心殿软榻,手中捧着一杯热茶,静静等候着,而殿内的宫女们则是皆恭敬的立在一边,不时朝凤兮偷偷打量。 然而凤兮在养心殿内等了良久,未等来东临墨池,却是等来了东临墨池的贵妃。 眼见着那一身华裙的女子入得殿来,凤兮的目光便朝她落去,却见她面容带笑,整个人看着娇柔无限。 “长公主。”她还未行至至凤兮面前,便朝凤兮热络亲切的唤着。 出于礼数,凤兮起身相迎,略微恭敬的道了句:“凤兮拜见贵妃娘娘。” 大抵是太过礼数,那贵妃倒是一愣,随即上前后就将凤兮的手拉住,道:“长公主倒是折煞嫚怡了。长公主如今身为这东临除了太后以外最珍贵的女子了,应是嫚怡对长公主行礼。” 说完便要松开凤兮的手朝她行礼。 凤兮拉住她,只道:“贵妃有孕在身,还是先坐下吧!再者,贵妃乃南岳公主,再怎么说凤兮以前也在南岳生活十几载,是以,凤兮对贵妃多礼也是应该。” 轩辕嫚怡忙将凤兮拉着坐下,笑道:“长公主果然是易于相处,也不摆架子,嫚怡倒是对长公主甚是喜爱,不知嫚怡可有幸被长公主当做朋友。” 凤兮眸色一深,只道这贵妃对她倒是自然熟。 不得不说,以前在南岳宫中的礼殿第一次见着嫚怡公主时,却是见他胆小瑟缩,当时东临墨池不过是冷眼朝她一扫,她已是吓得全身发抖,也不知这样娇柔胆小的人,有何本事在段段时间内变得这般八面玲珑。 但唯一能解释的便是皇宫内的水太深,这嫚怡公主在宫中长大,宫中的那些手段,她即便不精通,也学了不少。 一想到这儿,凤兮神色越发的淡然,只道:“凤兮性子太孤僻,倒是不适合交朋友。” 轩辕嫚怡一愣,但也未怒,片刻后已是缓道:“长公主这是要拒绝我吗?” 凤兮淡道:“凤兮不敢,只是凤兮性子委实怪,难以自控,若是与贵妃结为朋友,许多地方怕是要惹贵妃生气。” 轩辕嫚怡眸色一闪,也不强求,只是道:“长公主这般考量,嫚怡自当领情,是以便收回方才的话了。只是,如今在这东临,我倒是举目无亲,虽然皇上待我极好,但终归是有些想家。” 凤兮转眸观她,见她欲言又止,便道:“贵妃有话不妨直说。” 她挣扎片刻,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只荷包递在凤兮面前,道:“这里面是我这些日子亲自绣的一张丝帕,上面绣了些吉祥的图案与祝福之语,闻说长公主不日便要去一趟南岳,是以便有劳长公主将此带去南岳,送到我皇帝哥哥手里。” 凤兮深眼将她手中的荷包打量一眼:“听说贵妃与南岳的皇上并非一母同生,贵妃如何这般心系南岳皇上?” 她目光有过刹那的闪动,随即缓道:“我与皇帝哥哥虽不是一母同生,但皇帝哥哥自小对我不错。” 凤兮默了片刻,也不再多问,仅是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荷包,道:“贵妃的荷包,凤兮必送至皇上的手里。” 她眸中滑过几许不曾掩饰的释然与欣慰,道:“多谢长公主。” 凤兮道:“贵妃多礼了。凤兮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面上的笑意更是深了几许,随即又陪着凤兮聊了些寻常之话,而后才离去。 待她走远,凤兮捏紧了手中的荷包,目光稍稍再其上面打量了几眼,随即伸手将它拆开, 只见从内掏出来的,的确仅是一张绣着祥纹和几句祝福之语的丝帕。 凤兮目光一深,再度在丝帕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眼,皆未发现什么异样,但即便如此,再与那轩辕嫚怡交谈之际,她一直都若有无意的瞟着这荷包,眸底深处那抹凌厉是隐藏不住的。 她默了片刻,越发觉得这丝帕没这么简单,待再度查探几次后,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将丝帕举在鼻子下一闻,只觉一股极淡极淡的香味被吸入鼻里。 而那香味,竟是甘篱草的味道。 凤兮脸色霎时一变,脸色沉了好几许。 那轩辕嫚怡,竟是想让她在去南岳的路上一直带着这荷包,从而被甘篱草这种慢性毒侵蚀,最后毒入骨髓,不知不觉的死在途中吗? 第200章 各为其谋,心计10 在宫中等了大半个下午,东临墨池终于是姗姗来迟。 待他披着厚实的披风出现在养心殿,凤兮眸底滑过几许复杂,随即自软榻上缓缓起了身,遥遥的朝他行了一礼:“凤兮拜见皇上。” 东临墨池并未立即言话,足下的步子直直的朝她行来,待立在她面前时,才一如既往的冷道:“坐吧!” 说完,竟也不再看凤兮一眼,反而是转眸朝跟在身侧的太监示意一眼,那太监忙心领神会,立即上前一步为东临墨池解了披风,又吩咐殿内婢女们将殿内的炉火增大一些。 彼时,东临墨池才一身明黄龙袍的在软榻上坐定,而后伸手揉了揉额头,清俊冷冽的面上滑过几许难掩的疲色。 “你今日入宫做何?”他问,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可是想通了,决定交出二十万大军的虎符了?” 凤兮眸色一沉,虽早料到此番入宫避免不了他又提及此事,但他这一来就开门见山说这事,委实是令她有些难以招架。 不得不说,东临墨池绝对是个聪明人,且也绝对不是个喜欢拖拉游移之人。 “凤兮那日便已说过,五十万大军并未集结。还望皇上再等些时日。”凤兮默了片刻,出口的依旧是这话。 东临墨池眉头一皱,深黑的目光朝她落来,盯了一会儿,才道:“你如今倒是倔!纵然朕将所有事都挑明了说,你仍是对朕戒备得紧。” 凤兮缓缓迎上他的目光,略微惶恐的道:“凤兮并无戒备皇上之意。” “你不承认也就罢了。不过你要相信,朕与那人一样,都不会害你。无论如何,你都是朝蓉郡主之女,朕即便无情,也断然不会忘掉朝蓉郡主的恩。”东临墨池道,说着,再度伸手揉了揉额头,问:“你此番入宫所谓何事?” 凤兮被他的话说得心头发紧,待一闻这话,忙按捺心神的淡道:“凤兮此番入宫,是想向皇上讨一人。” “哦?”他挑着嗓音意味深长的出声。 凤兮道:“今日睿王府送了乌俅圣女入宫,凤兮此番,便是为讨她而来!” 他墨眉一蹙,清俊无温的面容漫出几许复杂;“你前一刻才让人将那乌俅圣女送入宫中,此际竟又要讨回去?你当皇宫是什么,可以任你儿戏的将人送进送出?” 凤兮稍稍垂眸,嗓音透着几许凝重:“事态有变,凤兮不得不如此。”说着,嗓音沉了半许:“乌俅的六皇子在睿王府。” 东临墨池冷笑,嗓音透着几许浑然大气:“闻说乌俅六皇子乃乌俅前皇后所出,在宫中倒是甚为得宠,只是在前皇后被处死后,他便失了踪迹,如今乌俅也在大肆寻找他,不料他竟藏在你睿王府?” 凤兮眉头一皱,淡道:“凤兮与乌俅六皇子,也不过是偶遇, 他也是今日才入睿王府的。” 说着,目光再度迎上他的,道:“凤兮此番入宫,也是因六皇子而来。凤兮想求皇上放了乌俅圣女,让凤兮安排乌俅圣女与六皇子一道回乌俅。” 东临墨池瞳孔微缩,深眼盯着凤 兮:“乌俅与东临宣兵在即,此番好不容易扣了乌俅圣女与六皇子,你以为朕会容你将他们送回去?” 凤兮分毫不畏的直视着他的眼,道:“皇上若想尽早取得乌俅,若想避免乌俅与东临两国大兴战火,民不聊生,皇上便定要听凤兮的话!” 说着,见东临墨池面色越发深沉冷冽,凤兮再度补了句:“请皇上相信凤兮的话。凤兮定尽早结束这场争端,还东临与乌俅安宁。” 东临墨池冷道:“你凭何能尽早结束这场争端?就凭你那五十万遗军?你的遗军不是还未集结好吗?若真待集结好了,那时东临与乌俅定在火拼,远水救不了近火,你那五十万遗军,也不过是去收拾残局!” “即便没有五十万遗军,凤兮也有把握尽早结束这场战事。” “哦?” 他嗓音微挑,清俊冷冽的面上满是深邃与不信,凤兮硬着头皮咬了咬牙,又道:“乌俅六皇子虽年纪尚小,但也不是池中之物。若利用他在乌俅安置眼线,定能事半功倍。另外,若要攻打乌俅,皇上身边还有一位能臣,若利用他当此番作战的兵马元帅,皇上要拿下乌俅,指日可待。” “谁有这么大本事攻克乌俅?纵然乌俅兵力不如大昭,但若要全数攻下,并非易事。” 凤兮道:“若是凭靠满心的仇恨亦或是多年来忍辱负重的准备,皇上任用他去攻打乌俅,加之再无乌俅城中的暗卫们里应外合,乌俅必败。”说着,抬眼直视着东临墨池的眼,见他目光越发深邃,凤兮平静的补了句:“凤兮方才说的那人,想必皇上也该猜到了,他便是东临镇国大将军,慕容青。” 慕容青? 东临墨池瞳孔再度一缩,薄薄的唇瓣尽是冷冽的弧度,微微有些骇人。 “慕容青的确是能臣,只可惜此人野心磅礴,不可太过相信。朕若是将兵权交至他手上,难保他不会反过来对付朕,毕竟,他是乌俅人,不是吗?”他道,说完,目光静静的锁着凤兮,那眸底深处积攒了不少的风云起伏,令人心生压抑。 凤兮怔了一下,道:“皇上果然乃明君,竟是连此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他道:“若是连自己大臣们的那些把柄都无法拿捏得当,朕这皇位,怕是早已不稳。” 凤兮神色微沉,一时无言。 正这时,婢女为东临墨池添了杯热茶,东临墨池再度伸手揉了揉额头,面容略微疲乏,随即又伸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沉默了下去。 殿内气氛也开始缄默,在场的婢女们都不敢吱声,纷纷低头静立,模样恭敬而又呆板。 良久,凤兮才转眸朝东临墨池望来,道:“皇上英明神武,这皇位,无人可撼动半分的。” 东临墨池放下手中的茶盏,深眼望她:“是吗?”说着,薄唇漫出一丝冷弧:“只有身处皇位之人,才知其中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与辛酸,亦或是纵然能将大多数人都控制于手心,但终归有那么些漏网之鱼无法完全控制。” “既是漏网之鱼,皇上又如何不 用些手段完全控制?” 他面色再度冷了半分,漫不经心的摇摇头,嗓音依旧冷冽如常,无波无温:“朕登位不久,根基不牢。若要完全控制某些人,此际还不是时候。” 说着,眼见凤兮又要言话,他再度出了声:“你今日亲自入宫求朕放了乌俅圣女,朕便给你一回面子。只不过,让东临与乌俅停仗收兵,你有多大的把握?” 凤兮眸色一闪,眸底深处滑过几许复杂:“七成。” 东临墨池细细将她打量,深黑的眸子似要将她看穿:“七成?”他嗓音微挑着说道。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沉了一个调:“朕倒是不知,你竟是变得这般自信了,连这些家国大事,都能底气十足的说出来。” “皇上早已知晓凤兮变了,不是吗?当日皇上还曾说过如今的凤兮已配不上夜流暄了,难道皇上忘了?”大抵是心底本就有些疙瘩,虽封存着,但如今被东临墨池这般说,终归是令心底的疙瘩再度被放大,是以,连带此番说出的话都显得不那么恭敬。 东临墨池也并未恼,只冷冽如常的道:“朕倒是没忘,只奈何你竟还记得清楚!”说着,若有无意的将她瞥了一眼,又道:“夜流暄此人一生算计,委实是个不错的对手,只奈何东临与他,终归是斗不起来!也只奈何那般犹如遗世独立的人,终归被凡尘俗事束缚,倒是可惜了。” 凤兮目光有过刹那的摇曳不稳。 她故作自然的低头下来,任由浓密修长的睫羽掩盖住满眸的波动,故作镇定的再度将话题拉了回来:“皇上究竟放不放乌俅圣女?” 东临墨池面上滑过半许诧异,默了片刻,才道:“你可是还在抵触着夜流暄,是以此番连提都不愿提及他?” 凤兮面色一沉,又道:“凤兮此番来,是与皇上商量释放乌俅圣女一事。置于其它的,皇上日理万机,倒是不用再为这些操心。” 东临墨池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随即深眼再度将她打量几眼,道:“罢了,你有主张,朕也不会强行干涉,再者,你与夜流暄的事,朕也不愿多说,只是想提醒你好自为之,毕竟,纵然你五十万遗军在手,若没有夜流暄为你铺路,仅凭你自己的脑子,依旧难成大事。” 凤兮心底一紧,嗓音越发的低沉:“皇上这话何意?什么是没有夜流暄铺路,凤兮就难成大事了?” 东临墨池却无意多说,仅是深邃的瞥她一眼,冷冽的面容上依旧无波无温,道:“你后日便启程去南岳了,到时候,你自能明白不少。”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冽的面色终归漫过几丝复杂与悠远,又道:“此番回去,好生待夜流暄吧!即便不喜他,也莫要恨他,更莫要惹怒他了。毕竟,日后若是待你后悔了,怕也见不到他了,甚至连句‘对不起’都没处说了。” 一听这话,凤兮神色再度一颤。 什么是后悔了就见不到他了?什么叫做连句‘对不起’就没处说了? 东临墨池这话太过隐晦将她,却也在 她心底莫名的生了狂澜,难以平息。 凤兮满眼复杂的朝东临墨池望着,正要说话,不料东临墨池已是起了身,道:“御书房内还有奏折未批,朕便过去了。乌俅圣女,朕等会儿便差人送回你睿王府。另外,眼看天色也不早了,你便在宫中多留会儿,陪太后吃顿晚膳。毕竟后日要出发去南岳,太后应是舍不得你。” 嗓音落下时,已有宫女极为迅速的为他系好了披风,他再度深眼观了凤兮一眼,随即便缓步朝殿门处踏去。 凤兮心底发着紧,目光越发的深邃。 眼看东临墨池要踏出殿门,她捏了捏衣袖中的那只荷包,道:“听说贵妃怀孕,皇上甚为欣喜。只是皇上也知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即便是身边人,皇上也不可懈怠与大意。” 东临墨池稍稍驻足,背影挺得笔直,颇有几分大气冷然之意。 他稍稍转眸朝凤兮望来,眼中有几缕异色浮动:“旁人若是这般明之昭昭的提醒朕,朕定会要那人脑袋。” “忠言逆耳,皇上要当明君,自然要听。”凤兮淡道。 东临墨池眸色微动,深眼凝着凤兮的目光,道:“你如今,倒也是越发的圆滑与聪明了。只是朕也要提醒你一句,女人若是太过聪明了,偶尔也会自以为是的看不清某些人或事。对于朕那贵妃,朕自然心有防备,你乃朝蓉郡主的遗孀,朕都对你防备了,其他人,朕自是未放在眼里,更别提信任。” 凤兮怔了一下,面上滑过几许复杂:“如此,朕也放心了。说来,皇上那位贵妃,怕也特别着呢。” 东临墨池墨眉一挑:“你可是发现她什么了?” 凤兮略微难得的朝他淡笑:“皇上多虑了,凤兮并未发现什么。只是贵妃方才来这里与凤兮小聊过几句,凤兮总觉得贵妃并非太过单纯罢了。” 说着,眼见东临墨池神色一沉,凤兮又道:“皇上不是还有奏折要看吗?凤兮便在此恭送皇上了。” 嗓音一落,凤兮便起了身,恭敬的朝东临墨池行了一礼。 东临墨池打量她几眼,嗓音也蓦地增了几分悠远,道:“此番南岳之行,你也多加小心。若是身陷危险,且记住你身后还有东临。” 凤兮瞳孔一缩,心底一颤,略微诧异的望他,然而他已是转了身,极为干脆的出了殿门,最后与一众太监消失在了宫门外。 黄昏之际,凤兮循着东临墨池之意,去了太后的寝宫,陪太后用晚膳。 那精致的圆桌上,摆满了佳肴,丰盛得令凤兮受宠若惊。 大抵是早已知晓凤兮要前去南岳,太后倒是一直拉着凤兮的手与她挨着坐在桌旁,语重心长的道:“此番前去南岳,路途遥远,想必奔波劳累自是在所难免。凤兮若是不愿去,姨母这便去让皇儿换个人去。” 太后面上的担心与心疼之色太过真实,真实得令凤兮心底略微发紧。 脑中也突然想起她那早逝的娘亲,想来,若是她的娘亲在世,也会如这太后这般疼她吧? 凤兮默了片刻,眸底深处的平静微 微乱了几许,随即委婉的回绝了太后提议,倒是惹得太后越发的担心与伤怀:“既是如此,姨母便让皇儿多派些人护送你去南岳。凤兮且记得,送那同盟之书是小,你平然安乐才是大,在去往南岳途中,该歇则歇,该吃则吃,切莫累着了自己。” 凤兮点点头,心底再度漫出几许抑制不住的温暖,遂将太后的手握得更紧。 她一直都在尝试着让自己变得淡漠冷然,变得不对任何人或事都心生太大的波动,但她终归是高估了自己。 她没料到,即便仅仅是别人三言两语的担心与关切,都会让她丢盔弃甲,彻底的击散心底长久聚集起来的淡漠与疏离,变成一个极容易感伤感怀的女子。 一顿晚膳,因着太后又太多话要交代,是以待用完膳后,天色早已暗下。 告别了太后,凤兮这才出宫,宫门外,早有马车相候,稍一询问,竟是东临墨池亲自安排的马车,而那驾车之人,却极为年轻,浑身透着几许难掩的刚毅,身上的衣着也俨然是宫中暗卫的打扮。 待马车摇摇晃晃的行至睿王府前,那暗卫停了马车,亲自将凤兮从马车内搀扶了出来,随即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递给凤兮,凤兮怔了一下,他道:“此乃皇上所赐,长公主请手下。” 凤兮伸手接过令牌,垂眸一观,阑珊摇曳的灯火下,只见令牌纯金而为,上面一个‘令’字显得格外冷硬与威仪。 “这是?”凤兮目光朝那暗卫落来,嗓音微微透着几许微疑。 暗卫恭敬道:“皇上说,此令牌可号动东临边关的驻军。长公主在南岳若是急需用兵,可直接使用此令牌,想必东临边关的驻军抵达南岳京都,也不过五日的功夫,只要长公主撑住五日,这远水也能解了近火。” 听得这一席话,凤兮只觉手中的令牌似有千万斤重,重得连她的的手都有些发颤,仿佛拿捏不稳。 东临墨池这是何意? 明明都笃定她早已掌控了北唐五十万遗军,明明都不满她不交出二十万北唐遗军的兵权,而此际,他又如何还要为她考量,甚至不惜让邻近南岳边关的兵力由她调配? 心底开始发乱,再度难以平息。 凤兮怔怔的立在那里,仿佛听得面前的暗卫恭敬的道了句告辞,然而待她回过神来,却见那暗卫早已驾车走远,车影眨眼便风驰电掣般消失在了黑夜的尽头。 凤兮捏紧手中的令牌,按捺神色的转身入府,待刚踏入院门,便被管家领了去,只道老王爷已等候多时。 凤兮入得大堂,一眼便望见了正坐在圆桌旁饮酒的外祖父,通明的灯火下,那光影打落在他身上,只觉他身形委实有些瘦削,头上的花白头发也显得格外的沧桑。 突然间,凤兮只觉自家这外祖父,似是真的老了。 大抵是听得了脚步声,睿老王爷停止了手中的酒杯,抬眸朝凤兮望来,盯了两眼,随即咧嘴一笑,白胡子笑得一抖一抖的道:“凤兮终于是回来了。来来来,外祖父有话与你说。” 第201章 孰是孰非,心意1 凤兮眸色微沉,点了头,走近他身侧坐定时,便伸手拿走了他的酒杯,轻道:“外祖父,夜里饮酒伤神。” 他怔了一下,目光顿时有些悠远,随即道:“你这丫头倒是管得宽,我好不容易喝口小酒也不成啊?” 说着,眼见凤兮要说话,他话题一转:“今儿黄昏时,皇上差人将乌俅圣女送至睿王府了。乖孙女儿,听说,你有本事让乌俅与东临尽快停战?” 凤兮不置可否,只道:“釜底抽薪,里应外合,乌俅,必不战而败。是以乌俅与东临的战事,定然早早收场。” 睿老王爷似是来了兴趣:“怎么个釜底抽薪法?” 凤兮道:“如今乌俅定然戒备森严,难以在乌俅国都安插内线。但若是依靠乌俅六皇子与乌俅圣女之力将我们的人安置进乌俅,令他们在乌俅暗中除权臣,惹乌俅内讧,到时候,再以慕容青领兵而叩击乌俅国门,乌俅国有内乱,外有忧患,不亡也得亡。” 睿老王爷神色顿时沉着几许:“这法子倒是可行。但那乌俅六皇子与乌俅圣女能帮我们?” 凤兮神色一沉,淡道:“他们不帮也得帮。” 大抵是凤兮的神色略显阴沉,与常日里在睿老王爷面前的乖巧温顺的模样完全不符,睿老王爷愣了一下,道:“外孙女儿,你今儿倒是有些不同了。外祖父从未见过你这般强势冷狠过。” 说着,又道:“女孩子倒是得有女孩子的样,要不然如何嫁人?对了,明日有贵客上门,你无论如何都得在府中呆着,好生与我将那几位贵客招待好了。” 凤兮愣了一下,眸色微动,道:“正是因为后日便要出发去南岳,是以凤兮还有许多事未办好。明日,凤兮必得再见北唐旧臣一面,交代一些事,外祖父的那几位贵客,凤兮可否不见?” 睿老王爷怔了怔,又道:“既是如此,那你明日夜里总有空吧?外祖父让那几位贵客夜里登门可好?” 凤兮眉头微蹙,但见自家外祖父坚持,终归是点了头。 夜色浮动,风声渐起。 略微强制性收了自家外祖父的酒杯与酒壶,凤兮便催他歇息了。 睿老王爷拗不过凤兮,点了头,待起身时,却朝凤兮道:“外祖父这几日都得入宫与皇上商议朝事,倒是没多少时间陪你,但乖孙女儿你若是有何难处,尽可与外祖父说。” 凤兮道:“凤兮并无什么难处,外祖父放心便是。另外,外祖父本已告老在家,朝中之事,皇上自有思量与定夺,外祖父无须太过操心。你照顾好自己,别让自己累着便好。” 睿老王爷怔了一下,眸色顿时颤了一下,感慨道:“果然还是外孙女儿好,还晓得担心我。你比宁王府那丫头啊,省心多了。” 凤兮眉头一皱,问:“那夜舅舅可是真打若瑶郡主了?” “这还有假?你那舅舅若是不亲自打她,待圣上发火,那丫头怕是没活头。”说着,嗓音顿了顿,有略微释然的道:“本以为圣上连自家的兄弟与父皇都不会手下留情,是以对你更不会心存仁慈,但外祖父终归是想多了。” 说着,眼见凤兮目光一深,眸底存有复杂与深沉,睿老王爷若有无意的迎上她的目光,语重心长的说:“凤兮啊,皇上终归没有忘记你母后的好,也是恩义并重之人。你日后也莫要为难圣上,该帮则帮,毕竟,他对你是真心,而你那逝去的娘亲,也是真心疼他。” 凤兮眸中复杂之色涌动 ,又想起藏在袖中的东临墨池所赠的金牌,心底一时间有着太多的情绪,是以沉默了良久,才强耐心神的低声道:“凤兮知晓了。” “嗯。”睿老王爷略微欣慰的应了一声,随即道:“你也早些回屋休息。对了,今日你领回来的那个小乞丐,可是乌俅的六皇子?” 凤兮点点头。 “你快些回屋看看吧!听说那小子不曾用午膳,一直坐在你那主屋的门口不动,说是要等你回来。这天寒露重的,他坐在那里倒也可怜。” 凤兮怔了一下,再度应声:“嗯,凤兮这便回屋去。” 刚行至自己主屋门外的那条小径,周围梅花的淡香浮动,沁人心脾。 目光朝那小径尽头望去,只见自己主屋的屋檐下,两盏明亮的灯笼迎风而动,光影重重摇曳,委实透着半许凄凉。 而廊檐冰冷的台阶上,果然正坐着一人,那人身材瘦削,双臂抱膝,小小的脑袋青丝披洒,但却被浮动的夜风吹得乱蹿,遥遥一观,委实有些凄凉单薄。 凤兮神色微动,心底泛出几许莫名的怅然,这孩子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她也想着要利用他,但见他这般执拗坚持的坐在那里,俨然一副等人的架势,但又更像是被人抛弃,孤零单薄的等着别人来认领与接济,是以乍然一观,那小心小的身影,竟是莫名的让人心疼。 心下一动,足下步子也快了几许,待终于行至那孩童面前,凤兮驻了足,低低的唤他:“怎坐在这儿?地上这般凉,你不怕受凉么?” 他猛地抬头,眸子顿时亮了几许,但片刻又被怒意积满,狠狠的瞪她,道:“你去趟宫中需要这么久吗?这天都黑了,你便是走也从宫中走回来了!” 意料之中的发怒,凤兮脸色倒是未有太大的变化。 她伸手将他的手一拉,才觉他的手冰凉至极。 然而他却是猛的甩开她的手,怒道:“你拉我做何!我自己会起来!” 说完便立即起身,再度恶狠狠的瞪着她。 凤兮怔了一下,无奈道:“说你不同于同龄人般稚嫩,但你又太过任性。你如今好歹也是身在敌国,脾气就这般不知收敛?难道你就不怕我一恼怒,就对你不利?” 他似是并不担心,反而笃定道:“你若要对我不利,早就将我交给你们东临皇帝邀功了,又何必与我在此废话?” 凤兮眸色一闪,随即勾唇一笑:“你当真是聪明。难道你们乌俅的皇宫这般能养育人,竟是将你养得这般聪明?你如今说得这些话,真不像个孩子。” 他冷哼:“我本不是孩子!难道你是孩子吗?听说你的年龄也不过十五!” 凤兮淡笑,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是伸手推开屋门,缓步朝里面行去。 待点亮屋内烛火,已有婢女匆匆过来伺候,凤兮便吩咐她们断了些晚膳过来。 饭桌上,小乞儿再度狼吞虎咽,凤兮在一旁坐着,道:“我不在时,难道她们不给你准备晚膳?” 他嘴里包着饭菜,含糊道:“你不回来,我没心思吃饭!” 凤兮愣了一下。 他咽下嘴里的饭菜,扭头朝她望来,道:“我一直在想,你若是当真食言不回来了,就将我丢在这里自身自灭,我该如何杀你。” “你小小年纪,可否不要成日都想着打打杀杀?” 他冷哼一声:“你怕了?” 凤兮淡笑,不以为意的道:“我几番从鬼门关经过,是以连死都不怕了,你认为我如今还会怕你?” 他脸色微微一变 :“以前经常有人杀你吗?” 凤兮顿觉好笑:“你怎一直都想着杀杀杀的?”说着,淡笑一声:“不过以前的确有人想杀我,我几番都快要死了,但都没死成。” “那个想杀你的人,究竟是谁?” 凤兮淡笑:“怎么,你想帮我杀了他?” “这又有何妨?就算是我还你的恩了。” 凤兮伸手朝他的头摸去,却被他愤怒的躲过了,眼见他目光冷硬如刀,凤兮这才有些悻悻的缩回手来,道:“你若真想还我的恩,明日便与乌俅圣女好生归得乌俅,并将派去的那些随你一道前往乌俅的暗卫们全数在乌俅国都安置好。” 他将手中的筷子一甩,要发脾气,凤兮道:“你若不愿,乌俅便会大乱,民不聊生,难道你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再者,你父皇已被人控制,许是已成了傀儡,你想杀了那妖妃,难道你就不想亲自坐上乌俅的皇位,确保乌俅不被易主?你倒是得想清楚了,即便乌俅归顺东临,东临也会善待你乌俅,你依旧是乌俅之主,但一旦乌俅易主,你该是知晓你与你父皇,该是何等下场!” 说着,眼见他脸色发白,双手握拳发抖,凤兮叹了口气,道:“我并非有意让你叛国,我只是想早点结束这些战事罢了。我也曾过过苦日子,也知晓百姓生活不易,是以比起弱肉强食的打斗,我更希望和平迅速处之,无论如何,这对百姓来说是极好的,另外,于你而言,也是最为妥善的,不是吗?说来,你该是聪明人,自是知晓我话中的厉害关系,所以,是否帮我在乌俅国都安置眼线,便由你自己决定。” 他沉默着,身子发着抖,却是不说话。 良久,他才抬头朝凤兮望来,眸色摇曳,眸底深处复杂沉寂,隐隐透着几许努力压抑着的无措。 “乌俅若是归顺了东临,当真能得到善待吗?”他问。 凤兮默了片刻,才道:“东临圣上虽心性冷硬,但终归是明君。而且,我会求皇上善待乌俅。” “他会听你的话?” 凤兮道:“他若是不听我的,也总该听太后的。太后宠我,我若开口求太后,太后定允。” 他眸底深处这才滑过几许释然,随即低垂着头,良久才道:“如此,我帮你。” 凤兮微微一笑,点点头,随即缓声劝道:“快些吃饭吧,吃饱后便早些休息,你明日便要与乌俅圣女出发归得乌俅了,休息好点,明日上路也不至于太疲。” 他这才伸手执起筷子继续吃法,半晌,他突然出声:“我叫百里锦。” 凤兮怔了一下。 他又扭过头来,朝凤兮道:“我叫百里锦。日后待乌俅大定,我一定再来东临找你。” 凤兮眸色一动,淡笑道:“你还来找我做何!到时候你必定是乌俅之君了,该高居庙堂,不可再任性了。” 他眉头一皱,咬了咬筷子,最后低道:“你是好人。”最后又莫名赌气似的将筷子狠狠往饭碗里插来抽去,嘴里道:“烂好人!烂好人!” 凤兮淡笑:“这样还不好?我若是坏人,岂会顾虑你乌俅百姓?到时候你乌俅腥风血雨便在所难免了。” 说着,又道:“你前几日还吆喝着说要杀我,如今可还想杀我?” 他低头下去,半晌不言了。 夜色深沉,冷风浮动,气温也陡然降了不少。 翌日一早,天色灰蒙,下了小雨。 百里锦与乌俅圣女出发时,地面湿滑,细雨绵绵,凤兮举着油纸伞立在马车边, 彼时,乌俅圣女正怒气冲冲的坐在马车内,因一早被凤兮灌下慢性蛊毒,性命捏在凤兮手里,是以纵然再怒,倒也不敢太过造次。 而马车内的百里锦掀了车帘,探出小脑袋朝凤兮望来,目光存有几许抑制不住的波动,嘴里道:“日后,我一定来东临找你。” 凤兮淡笑:“这句话,你已说过几遍了呢。”说着,又道:“快些上路吧,日后待你当真登得大宝,若那时我还活在这世上的话,你无须来寻我,我直接去找你吧!说来,如今我在南岳、大昭与东临都呆过了,但却从未去过乌俅呢。” 他目光一颤,瞪她道:“那你便好生活着!等你来乌俅了,我定然好生迎你。” 凤兮怔了一下,道:“你这话,委实又不像个孩子说的话了。”说着,眼见他眉头一皱似是又要别扭的发怒,凤兮忙道:“莫要再耽搁了,快些上路吧!” 他冷哼一声,随即干脆的放下了车帘子。 此番,凤兮一共差了二十名暗卫护送百里锦归去乌俅,其中十名是睿王府精卫,另外十名,则是北唐旧臣今日一早领来的百里挑一的暗卫。 这二十名暗卫,皆非等闲,是以差他们前往乌俅,她倒是放心。 眼见百里锦一行消失在街道尽头,凤兮这才回过神,随即差人备马,直往那北唐旧臣的小别院而去。 细雨蒙蒙中,北唐旧臣别院的主屋倒是暖和。 四个老头依旧围成一桌,下着棋。 眼见凤兮到来,几个老头一改方才下棋时大呼小叫的模样,纷纷正经起来,随即先是为凤兮泡了热茶,又警惕的合了窗户及门,而后纷纷端坐在火炉旁听凤兮言话。 凤兮在他们的主屋内呆得久,连午膳都未用,待终于出得主屋时,天色已近黄昏,而空中细雨也早已停歇,只是地面还有些湿润。 晚风浮动中,几位北唐老臣纷纷将凤兮送出了别院大门,待凤兮欲要上马车,其中一位老臣道:“公主今日之言,臣等定当谨记。只是公主明日便要前往南岳,臣等不放心,不如公主将老臣与闫尚书随公主一道去吧,也好照应公主。” 凤兮本欲拒绝,却耐不住他们的坚持,终归是叹了口气,妥协答应。 待马车在摇曳颠簸中归得睿王府时,天色已然发黑。 彼时,睿王府府门外正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凤兮下车后朝那马车打量了几眼,心头了然。 府中,果然是来了贵客。 待被管家领着入得睿王府大堂,便见自家外祖父正与一名与其年纪相差无几的华袍老者言谈,二人似是相谈甚欢,纷纷笑意不断。 而那华袍老者的另一边,还坐着一位鬓发斑白且面容慈祥的老妇。 凤兮愣了一下,足下步子稍稍减慢了半许,正这时,睿老王爷发现了她,忙朝她招手,嘴里笑道:“凤兮回来了啊?快过来过来!” 凤兮不置可否,缓步上前,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自家外祖父朝他身边那位老者介绍,道:“她便是我那乖孙女儿,北唐凤兮了。您可瞧得入眼?” 那老者笑笑,忙点点头。 睿老王爷面色一喜,拍掌道:“这便成了!不是老夫瞎吹,你家那野小子瞧得入眼的人,足矣证明我家这外孙女定然极好了。” 老者笑着附和:“是啊!那小子一向眼高于顶,难得有个上眼的,我们这些长辈,自然听之由之。只是您这外孙女啊,着实水灵,老夫瞧着,委实满意。” “满意就好,满 意就好!”睿老王爷笑道,说着,又道:“你袖子里的东西呢?快些掏出来!” “哦哦!”老者忙应声,随即手指入宽袖,自袖中掏出一只卷纸来。 睿老王爷忙伸手接过,面上笑意更甚,随即将卷纸稍稍往桌上一放,而后迅速拉起凤兮的一只手就着她的十指一咬。 凤兮怔了一下,眼角都快挤在一堆了,待自家外祖父迅速松开她的食指,她却见她的食指已是被咬破了皮肉,溢出了血。 “外祖父,这……”她脸色大变,委实不知自家这外祖父葫芦里究竟埋的是什么药。 然而这话未出,却见自家外祖父将那卷纸滑开一半,未待凤兮反应便举起她的手指朝纸上一按,霎时,那纸上出现了一个血红的指印,凤兮惊了一跳,欲夺过那卷纸探察究竟,却见自己外祖父早已先她一步裹好了卷纸并塞回那老者的袖子里,嘴里道:“这下大功告成,再也不怕这丫头跑了。” 老者也满面喜色:“是啊,这下跑不掉了。等我回去,我就将这东西差人送去给那臭小子。” 算计的阴影笼罩下来,凤兮眸色一深,低低的朝自家外祖父道:“外祖父,你方才让凤兮按上指印的卷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睿老王爷笑道:“当然是写的好事,好事!”说着便开始朝一旁的管家道:“孙小姐累了,你快送她回屋休息了!” 说着,眼见凤兮又要言话,他又道:“乖孙女儿,你明日便要出发去南岳了,今个儿早点休息,早点休息哇!” 凤兮终归是被自家外祖父略微强行的催出了主屋,回头稍稍一望时,却见自家外祖父再度与那位老者与那位老妇笑作了一团。 夜里风来,凉意渐起,大抵是心头压抑之事太多,凤兮一夜无眠。 本以为翌日也是细雨朦胧的日子,不料翌日竟是出了太阳,光影密布,微生暖意。 这日是凤兮以东临长公主的名义出使南岳的日子,因着是护送南岳与东临同盟书,兹事体大,不容有失,加之凤兮身份也委实特殊,是以此番出使的阵状,甚为惊人。 东临墨池增派了一千御林军,五千精兵,加之还有三百婢女与太监相随,仪仗颇大,队伍壮观,如同帝君出行。 而那北唐的两位大臣,也乔装混入兵队里,无人发觉。 一时间,凤兮出行的派头倒是举国震惊,东临上下皆道圣上对长公主宠得太过,以致让长公主风头太大,无疑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势。 凤兮一行在路途上颠簸了足足五日,终于入了南岳边境。 彼时,南岳边境将领纷纷恭候,阵仗委实也有些大,凤兮心头微愕,但却也按捺心神的坦然受之,只是在对待南岳将领时,态度也格外和善。 南岳的天气委实不好,自入了边境,便时常飘雪。 天气一冷,凤兮在后面的路途中便索性呆在马车里不出来,待随着马车再度在南岳的境地上颠簸了六日之久后,马车终于将要抵达南岳京都的都城,而彼时,凤兮已是身子疲乏不堪,整个人都恹恹的躺在马车内,精神匮匮。 正这时,车外传来道道惊呼。不多时,车外传来一道恭敬的嗓音:“长公主,前方的道路上铺了红绫,道上两侧全是提着篮子的南岳百姓。” 凤兮愣了一下,不及言话,那名护送凤兮而来的东临副将军也近了马车边,道:“长公主,前方有南岳大臣要求长公主下车而步行,说是为长公主准备了惊喜。” 第202章 孰是孰非,心意2 红毯铺地,一路蜿蜒无尽头。 百姓夹道而行,手中纷纷提有竹篮,个个面容带笑,目光紧紧的朝凤兮望着,纵然每人都看起来喜气难掩,但她们眸底深处的僵硬与小心翼翼却是难以全数掩饰住。 下得马车后,凤兮便立在原地,目光扫着周围之景。 她委实不知此番竟有红毯铺就,更未想到会有百姓而迎,再见那迎上来的南岳朝臣满面恭敬与奉承,凤兮心下更是复杂了几许。 “长公主,请吧!”大抵是见凤兮立在原地久久不动,那位年近中年的南岳朝臣壮着胆子再度劝了一句。 凤兮回神,目光终归是朝他落来,淡道:“凤兮仅是东临来使罢了,何德何能承受得起这般阵状。不知大人可否告知凤兮,这红毯铺就百姓而迎的阵状,是何人授意的?” 那朝臣眉头一皱,面露几许为难,犹豫半晌却是答不出话来。 凤兮眸色动了动,又道:“大人既是不说,凤兮便不问了。只是这红毯,凤兮也不便走了。” 那朝臣面色一慌:“长公主息怒。此番以这般阵状迎接长公主,是我们摄政王之意。” 摄政王吗? 凤兮脸色微微一变,眸底刹那间积攒出几许风云。 正这时,那两名扮作寻常东临侍卫的北唐旧臣上得前来,其中一人朝凤兮道:“既是南岳摄政王之意,公主便莫要推辞了。入乡随俗这道理,公主还是接受为好。” 凤兮眸色动了动,终归是未再言。 她并未太过拒绝,她不过是想确认此番弄出这般阵状的人是否是夜流暄罢了。 说来,此番也是她多此一举的相问了。 试问在这南岳之中,能对她这个异国长公主摆出这般大的迎接之礼的,除了那个在南岳一手遮天的夜流暄以外,便再不会有谁了。 凤兮默了片刻,眸底的涌动依旧不曾全数平息,但她终归是未再言语,仅是缓步往前,身上的华裙曳在了地面,风来裙动,大抵是近些日子调养得极好,面色红润清秀,身子修条曼妙,一时间 ,竟也让道上两侧的南岳百姓看得失神。 凤兮独自一人上前,身后的几千东临侍卫及东临宫女太监们纷纷在后跟随。 红毯上,凤兮缓步而行,周围百姓也伸手探入了篮子,抓起一把把梅花朝凤兮撒着。 漫天的花,刺红且耀眼,那浓烈的冷香浮动,却是令周遭的气氛都颤了几许。 “长公主金安。” “长公主万福。” 从百姓口中溢出的一句句祝福之语,声势极为浩大,加之梅花飞洒,风动香来,这种壮然的场面,令凤兮的嗓音有过刹那的不稳,连带心底都被复杂与紧然之意层层缠绕,一时间竟也无法平息。 她从未见过这般隆重的场面,从未遇到过这般的礼遇。 所以,夜流暄,究竟想对她做什么? 那日他在东临负气而离,许是早已对她失望,也或是早已对她恨透,而今他又摆出这等场面的迎她,究竟何意? 再者,这红毯相迎,梅花飞撒之意,无疑是存了几许风花雪月之感,但夜流暄冷硬如石,纵然容貌倾绝温润,但却并无半分风月之气,是以,今日这阵状,她倒是真怀疑是否当真是夜流暄亲自授意。 “老臣活了几十载,倒也从未见过这般场面。公主,那摄政王对你,委实有心了。”正这时,落后凤兮半步的北唐老臣出了声。 凤兮眸色一深,足下步子稍稍乱了一许,但片刻已是恢复如常。 这段路离南岳京都的城门口并不远,待踏着红毯绕过一道道路弯后,那红毯尽头,凤兮瞧见了南岳京都那壮观的城墙。 彼时,城墙的两扇大门全数开启,周围并无百姓路过,反而是侍卫两侧陈列,个个手中的长矛蹭亮,姿态威仪,严谨之意尽显。 然而最惹眼的,并非那干净无人的城门内的街道,更非城门口两侧陈列的侍卫,而是那城门口正中的一马一人,眩耀逼目,令人遥遥一观,便觉心底似是被什么束缚了一般,连带目光都无法动弹半许。 凤兮遥遥凝着那一人一马,待走得近了, 清晰见得那匹膘肥健壮的马上正坐着一位白衣胜雪的人。 那人身形颀长,乌发微微披洒,随风起起扬扬。 大抵是身形太瘦,他身上的白袍显得太大,甚为松垮,但那白衣质地似乎也格外的单薄,单薄得令人乍眼一观,便心生凉意。 寒冬腊月,冷风浮动,这人,依旧不怕冷的穿得这般少。亦如她记忆里的一样,他似乎极为钟爱白袍,无论是金秋的温热,还是寒冬的酷寒里,他都是这般衣着打扮,难道,他就不会冷? 遥遥观着,加之心底复杂缠绕,待凤兮再度回神时,她已不知觉的站在了他的马前。 再度凝着神观他,因着距离甚近,却见他容颜依旧倾绝,俊美无方,然而那陡峭的脸骨略微突兀,并无第一眼见他时的那般润雅,就连他的脸色,也微微泛着病态的白,再无往日初见时那般清雅随和,美得令人发痴发醉。 他的墨瞳里依旧如往常那般清冷,然而里面的几许复杂与波动却是掩饰不住,待她深深凝望着他的视线时,他却是突然敛了眸底的神色,淡然清冷的朝她勾了勾唇,嗓音雅然清和,但却不带任何情绪。 “公主弃马而来,此番入城,便由我来送你。”他道。 说着,他已是伸手朝她探来,深黑的目光定定的望着她。 凤兮稍稍避开他的目光,心底微怔。 他竟与北唐老臣一样,唤她‘公主’,而非‘长公主’。 她心下复杂横生,涟漪涌动。 此句‘公主’,是否昭示着这不可一世的夜流暄诚服于北唐,妥协在她这北唐帝姬的身份之下? 一时间,太多的思绪涌动,凤兮目光开始莫名的发紧发颤。 想起以前夜流暄的总管王溱与她说的那些话,突然间,她竟是不知该以何等态度来面对这夜流暄。 有些仓惶的垂眸一望,只见他定定的伸在她面前的手白皙如玉,骨节分明,委实是修长好看得令人咋舌。 又遥想曾几何时,这只手也经常将她的手裹在掌心,然而,她却从未感觉 到半分半毫的温暖与安全。 “长公主。”大抵是见凤兮不动,那位南岳大臣忙小步跑上来朝凤兮唤了一声。 凤兮回神,强压着心底复杂涌动的情绪,这才发觉周围百姓及城门两侧的侍卫全小心翼翼的朝夜流暄望着,满面畏惧,似乎生怕他发怒。 凤兮默了片刻,才再度抬眸迎上了夜流暄的面容,见他苍白的面容上依旧勾了半抹淡到极致的笑,遥远而又疏离,令人捉摸不透,然而他的头发却是被风吹得凌乱,连带衣袍都微微有些不整,他这浑身上下,都透出仓促之感,隐隐还停留了几许莫名的风霜。 “你若不上马,便自行走入这京都城中。”正这时,夜流暄清冷如常的说了话,嗓音缓慢而又清幽。 然而他嗓音全数落下时,他递在凤兮面前的手稍稍一动,似是正要收回,这刹那,凤兮目光一动,袖子里的手蓦地一抬,紧紧捉住了他的。 夜流暄眸色再度有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复杂与深沉,随即唇瓣上的弧度也深了半分。 他反手扣紧她的手指,用力朝她一拉,凤兮整个身子顿时腾空而起,堪堪落座在他身后。 “南岳京都已换了旧貌,公主归城,不妨再随我走马观花看上几眼。”他头也不回的道,嗓音一落,他已是松开了凤兮的手,策马掉头。 身下的马儿突然一动,倒是惊了凤兮一跳。 她本能的伸手捉紧了夜流暄的衣袍,奈何他策马掉头之后,御马的速度极快,为防掉下马背,凤兮仅得将他宽松的白袍子捉得更紧,奈何他身上的衣袍委实松散,此番拉扯间,竟是将他的衣袍拉斜,活生生的露出了半只裸着的肩头。 这人竟然穿得这般少! 凤兮眼角微抽,眸底复杂之色浮动,瞅了一眼他冻得发红的肩,心底莫名一紧,竟是忙将他的衣袍扯上去掩住他的肩头,随即再也不敢拉扯他的衣袍,仅是暗自挣扎的咬了咬下唇,终归是伸手缠住了他的腰。 他浑身一紧,片刻已是恢复如初。 凤兮 身形也微微一僵,然而却并无放开他之意。 完全意料之中的,他的腰身极细,细得皮包骨头一般,令她心底震惊。 心底再度发紧发沉,她眸色浮动不稳,已是无心思观测街道两侧夹道而迎的人们,仅是将目光直直的落在他的细瘦的脊背上瞅了几眼,抑制不住的低低出声:“这些日子,你都不吃饭吗?” 这嗓音甚小,转眼被风带过,犹如未说一般。 凤兮也本以为夜流暄不曾听到,然而他却清清冷冷的出了声:“多日不见,你竟是越发愚蠢。” 愚蠢? 凤兮怔了怔,神色漫出几许自嘲。 是了,她这回的确莫名的愚蠢了,竟会问他这些日子是不是都不吃饭。想来,这夜流暄甚为南岳摄政王,每日三膳怕是极为精致,加之管家王溱也早已回来照顾,他岂有不吃饭之时? 凤兮按捺神色,低着嗓音再道:“多日不见,夜公子道出的话竟是依旧不留情面。”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好点了?你如今瘦削至此,可是因为病痛还未痊愈?” 他突然勒马停住,马儿因着突然减势停下而嘶鸣一声,前面两蹄也腾空了几下,半晌才稳稳停歇定。 凤兮惊得不浅,双臂将他的腰身缠得越发的紧。 正这时,夜流暄清冷道:“滚下去!” 凤兮脸色一变,以为自己听错,待夜流暄再度道出这三字时,她终于是听清了,面色也沉然惊愕,但环在他腰间的手却是不曾松开。 如今百姓夹道,身后的东临宫奴与侍卫也缓缓跟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夜流暄竟让她滚下马去! 不得不说,若是以前的她,必定会下得滚下去,但此际,她已是东临长公主,已是代表东临,她如何能在此懦弱的被夜流暄喝斥下去,丢了东临的脸? “夜公子究竟何意?可是凤兮方才说错什么话了?”凤兮默了刹那,低低的问。 奈何夜流暄似是并无耐心多言,再度清清冷冷的道:“我再说一遍,滚下去!” 第203章 孰是孰非,心意3 大抵是在东临被养得太好,加之也算计了不少人,此番再度被夜流暄这般呼喝使唤,凤兮心底终归有些不平了。 “夜公子莫要欺人太甚了!当街不给凤兮面子,于你有何好处?夜公子莫要忘了,凤兮如今是东临来使,夜公子若有意与东临同盟,此番定不能让凤兮受这等耻辱。”凤兮道。 夜流暄终于是稍稍回头朝她望来,深黑的墨眼直视着她:“你以为我病了,便奈何不得你了?亦或者我病了,你便怜悯心起,胆敢当街与我叫嚣了?” 凤兮怔了一下,直直的迎上他的目光,道:“凤兮并无此意。方才问候夜公子的病,也是出自真心,并无半分怜悯!”说着,嗓音一挑,反问他:“再说,夜公子需要凤兮怜悯吗?夜公子已是南岳摄政王,身边能人无数,何曾轮得到凤兮来怜悯你?” 他深黑的眸中无半分波澜,冷沉如深渊,令人望之生寒。 “多日不见,你这性子倒是大变。如今竟是不怕我了?”他冷岑岑的道。 凤兮依旧淡然的迎上他的目光,纵然面容平静,然而心底终归是有些发紧与退缩,“人总是要变的,以前夜公子不是一直希望凤兮变了懦弱的性子,不是一直都希望凤兮不再怕你吗?” 他冷道:“以前之事,你竟还记得。只不过,如今时过境迁,你以为我还会希望你如此?自打我上次从东临离开,你便该知晓,我与你,再见便是仇敌。如此,你还敢坐在我的马背上?” 凤兮身形一僵。 他眸色越发的冷冽,精致俊美的容颜缓缓浮出几抹淡笑,那笑容太淡太淡,却也是风华极致,美得惊心。 “怕了?” “不怕!”凤兮强耐心神的道,说着,又笃定道:“你不会杀我的。你若想杀我,早就杀了,而且也不会以红毯铺地,梅花飞散的迎我!” 他冷笑,嗓音悠远低沉,音色却如她记忆中那般好听:“不长进的东西呢!你以为我这便是对你好了?呵,可否与我赌上一局,就赌三日之后,南岳端王余孽,将全数惨死在这南岳京都城内?” 凤兮脸色顿时一白,心底震惊。 “你竟然,竟然…… ” 他勾唇而笑,脸色残忍至极:“终于明白过来了?我此番大张旗鼓的开城迎你,不过是要端王知晓,你已入了这南岳京都城罢了。” 凤兮微颤着嗓音道:“小端王与凤兮已是陌人,他定不会因我而来这南岳京都的!” “那你这几日便好生看看!看那南岳端王,究竟会不会为了你以身犯险!”他冷道,话刚到这儿,他再度冷道:“还是不下马?” 凤兮非但没被他的冷意吓住,反而是气得再度将他的腰身抱紧了几分,怒道:“不下去又怎样?夜流暄,你究竟想做什么?小端王已然对你构不成威胁了,你为何还不放过他!” “我是否放过他,岂容你置喙?北唐凤兮,你莫不是在我面前太过放肆了?”他冷道,嗓音一落,再度问了句:“果真不滚下去?” “不下去又如何!”凤兮心底不畅,嗓音也增了几分恼怒与执拗。 夜流暄未再言话,手中的马鞭一抽,马儿顿时嘶鸣,随即四蹄踏飞,在街道上发疯般横冲直撞。 街道周围那些井然有序站着的百姓纷纷惊呼,四处躲闪,乱成一团。 凤兮吓得心底狂跳,忙道:“夜流暄, 你停下,停下!” 眼见夜流暄分毫不听他的,她强行腾空飞身而起并在他的身前挤着坐定,而后强行夺过他手中的缰绳将马儿勒回了正道。 一时间,百姓惊愕不定的朝凤兮与夜流暄望来。 凤兮心底的狂跳并未立即平息,待策马朝正道上正常行驶时,她大吐了一口气,忍不住怒道:“夜流暄,纵然心底有怒,也万不该拿百姓性命玩笑!” 身后扬来他淡到极致的冷笑,嗓音依旧清冷无温:“公主倒是增了几分气派,只是公主忘了,这马,这道,这南岳百姓,皆掌控于我!” 嗓音一落,未及凤兮反应,他已是伸手朝凤兮猛的一推,凤兮猝不及防的朝马下坠去,却在刹那间反手拉住了他的胳膊,随即再度动用轻功坐回了马背。 “公主当真要逼我动手才会下去?”他精致的容颜带着几分冷冽,墨眼微眯。 凤兮瞪着他的眼,怒气一来,也冷了嗓音:“夜公子精贵,凤兮委实开罪不起。但今日这马,凤兮却是坐定了!夜公子若当真看不惯凤兮,不如就当场杀了凤兮!” 说完,再也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策马往前。 身后的夜流暄半晌未言,突然的沉默令凤兮觉得怪异,心底的怒也被时间冲散,逐渐减却不少。 正这时,后背贴来一具微凉的胸膛,随即,腰间也被一双细瘦的臂膀环住,凤兮浑身一僵,不及反应,夜流暄的脑袋已是搭靠在她的肩头。 “你如今的无赖之性,是何人教你的?”他低低的问,嘴里的热气喷打在凤兮脖子里,令凤兮皮肤一颤。 凤兮未料到他突然间会这般贴近他,更未料到方才还打打杀杀的他此际竟突然温顺了下来。 她按捺神色的朝他回道:“夜公子当众贴我这般近,若是论起无赖之性,凤兮怎及得上夜公子!” 他清冷如常的道:“你若是不喜,尽可推开。” 凤兮冷笑:“夜公子武功高深莫测,凤兮岂有本事推得开你?” “你不试试又怎知道?也许这次,我便真没本事在你的推搡下坐稳这马背。”他低道。 凤兮愣了一下,只觉夜流暄这话低沉清冷,委实不像是玩笑。 她眉头一皱,心底复杂横生,最后再度忍不住问:“夜公子的病究竟痊愈了吗?” 他这次却并未回答! 凤兮接连问了两次,依旧见他不答,心底突然生了几许不畅,嘴里吼了句:“夜流暄!” 他刹那间却是猛的在她背上咳嗽,似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似的。 凤兮惊了一下,正要出言,却觉后背的衣裙仿佛有一团温热湿润的感觉在蔓延,她脸色顿时一变,方要勒住马查探他的究竟,不料夜流暄整个身子靠在她的身上,清冷低声的淡道:“继续策马,迅速回摄政王府!” “你怎么了?”凤兮忙问,嗓音莫名的发着紧。 他却依旧道:“速回摄政王府!” 眼见他不答,凤兮眉头一皱,心底复杂蔓延着,却也终归未再问,反而是稍稍加快了马速,直往摄政王府而去。 待马儿刚行至摄政王府大门前,只见摄政王府前被扫得一尘不染,极为干净,若是细观,连那摄政王府的牌匾都似是被擦拭过,纤尘不染。 然而凤兮并未太过关注这些,反而是勒住马后,便急忙扭头朝夜流暄望来,道:“摄政王府已到!你先坐好,待我下马后再扶 你下来。” 他这才稍稍松开她的腰,胸膛也缓缓离开她的后背,凤兮忙趁机跳下马,待抬眸朝他望去,只见他面色惨白如纸,但嘴角却并无血迹。 她眼角顿时瞪大,心生微愕,想起方才在马背上时她后背似乎有温热湿润的液体在蔓延,她本以为夜流暄定是咳了血,但此际他嘴角并无血迹,难道,难道是她多想了? 彼时,摄政王府大门边的侍卫已是迅速挤在凤兮身边,个个脸色发紧,其中两人伸手朝夜流暄道:“属下扶王爷下马。” 然而夜流暄并未应声,反而是伸手一挥,侍卫们顿时一愣,纷纷担忧的朝夜流暄望了一眼,随即也不敢在原地多站,忙退至一边。 正这时,夜流暄再度将目光朝凤兮落来,并缓缓伸来了手。 凤兮眸色起伏不定,深眼盯他,却也终归是伸手而去,扶着他下马。 他似是当真身子有恙,下马动作略微滞慢,待全数落地时,竟是身形不稳,全身重量朝凤兮压来,差点未将凤兮压倒在地。 凤兮努力的扶住他,一手勾着他的腰,并在摄政王府那些侍卫们见鬼般惊愕的眼神里扶着夜流暄往前。 待将要踏进摄政王府时,凤兮扶他已是有些吃力,正想找个侍卫帮忙,却不料夜流暄低低的在她耳侧道:“多日不见,你脾气大涨,但对我的态度终归好了半分。” 凤兮怔了一下,本想开口唤侍卫的话噎在了喉咙。 待扶着他又往前行了几步,却闻他又道:“以前在东临,我便许你半年之期,如今,你可否再考虑一番?” 凤兮心底莫名的一颤,默了片刻,才硬着头皮开门见山的道:“夜流暄,你是不是想遵守以前我们定的娃娃亲?你如今,可还恨我父皇间接害了你们一家?亦或是,连我也一起恨了?” 夜流暄突然没了后话,整个人沉默了下去,浑身的冷意却是掩饰不住。 凤兮眉头一皱,心底沉得发紧。 他仍是在意了吧? 是了,以前若不是她父皇听信谗言,若不是她父皇到最后一刻还想着仁慈,夜流暄的父亲,又怎么会死?他的娘亲,也不会郁郁而终,而夜流暄,也定不会落得如今这双亲皆亡的地步吧? 心绪嘈杂,一时间再度涌动,无法平息。 正这时,凤兮却见前方急急跑来一人,待她瞧清那人面容,不由愣了一下:“皇叔?” 来人正是长白山道观观主,她的皇叔。 只是此际他却满面恼怒,待她唤他,他也仅是朝凤兮盯了一眼,极快的道了句:“丫头你来了啊!”说着又将目光落向了夜流暄,挤眉瞪眼怒意重重的道:“本就是破败的身子了,昨日不要命的拼命赶回来,我为你诊治一夜才好不容易捡回了你半条命,你今儿竟趁着老头我喝醉就跑出去了!你这小子若是当真嫌命硬,有种便莫要将老头我困在这里为你医治!” 一腔话气冲冲的吼完,老头已是浑然不顾凤兮大变的脸色,仅是极为干脆的伸手将夜流暄从凤兮身上扶了过来,带着他便迅速消失在了府内深处。 凤兮怔怔的望着老头离去的方向,足下步子也僵在原地,不曾朝前迈动半分。 良久,风似是静了,身后扬来一道略微苍老的嗓音:“凤姑娘舟车劳顿,先让幽兰领凤姑娘去歇息吧。与凤姑娘随行的侍卫们及宫奴们,老奴自会替凤姑 娘安排。” 这嗓音极为熟悉,凤兮眸色动了动,回神间,便见立在身侧的,正是多日不见的管家王溱。 只奈何当日这王溱气冲冲的从睿王府离去,负气的要回这南岳,那时的他,无论如何都四肢健全,而今,他却一手拄着拐杖,左腿的裤腿竟是成了空的,惊得她脸色顿变。 “管家,你的腿……”凤兮紧着嗓音问。 管家却是不答,反而道:“请凤姑娘随幽兰去厢房歇息,莫要入了这摄政王府后连这点小事都要让主上来过问!” 他的嗓音并无恭敬,且面无表情,对凤兮的态度也极为冷漠与疏离。 凤兮心头明然,她知晓的,这管家对她,终归是失望了,生了芥蒂与疏离。 她再度盯了一眼他空荡荡的左腿,眸中起了几许挣扎,但终归是未再言,目光朝幽兰望去,道:“带路吧!” 婢女幽兰这才将激动的目光从凤兮面上收回,忙领着凤兮往前,嘴里道:“凤姑娘请随奴婢来。” 凤兮不曾来过这摄政王府,当时夜流暄被封为摄政王时,她已住在顾风祈的药王谷了,但此番随着幽兰在这摄政王府行走,只觉这摄政王府极大,景致也极好,后院中还有硕大的湖泊。 只是,这摄政王府的路道周围全数种满了梅花,而后院新翻的土,却栽种了不少各异的药花药草,大抵是见凤兮驻足观望,幽兰在旁解释:“这些药花药草都是长白山观主前几天才种上的。” 凤兮怔了怔,遥想自家那皇叔委实是个懒人,以前在睿王府从未种过什么药花药草,此番怎有闲心了? 心底疑虑一起,凤兮又问:“他为何要种这些药花药草?”说着,目光再度朝那些药花药草打量,嗓音一沉:“这些药花药草大多都极为寻常,只有几种药材甚为罕见,是以,除去这几种罕见的,其它药材,外面的药房都有卖的,他何必在此种这么多?” 幽兰眉头一皱,道:“这些药材都是要制成药丸给王爷服用的。观主说,外面买的药材不放心,自己种的要安全些。” 凤兮神色一沉,嗓音微紧:“幽兰,你与我老实说,夜流暄的身子骨究竟怎么了?” 幽兰脸色一白,忙道:“奴婢不知。” 凤兮自是不信她这话,深眼静静的盯着她,正欲再问,却不料她忙朝凤兮跪了下来,惨白着脸慌张道:“望凤姑娘莫要为难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罢了。 凤兮强自按捺神色,终归是伸手将幽兰扶起,叹了口气,道:“幽兰既是不好说,我便不再问了。”说着,再度打量她一眼,又道:“我们相别这么久,幽兰一切可好?” 她点点头,道:“王爷待奴婢宽容,一直都将奴婢留着,说是日后凤姑娘归来便再让奴婢伺候凤姑娘。奴婢一直都盼着,盼着凤姑娘回来,如今可算是盼着了。” 凤兮怔了一下,眸色越发的紧了几许。 她伸手握住了幽兰的手,幽兰颤了一下,刚要吓得跪下,凤兮出声道:“以前在端王府时,你我便相依为命,如今你对我,也莫要太过生分了。”说着,眼见幽兰怔愣与慌张,凤兮又道:“无论是以前在端王府还是在右丞府,你一心待我,凤兮感激不尽。” 幽兰紧张道:“一心一意伺候凤姑娘,是奴婢应当做的事。” 眼见幽兰坚 持,凤兮默了片刻,略微无奈的道:“幽兰心善,一心待我,无论是否应该,凤兮皆感激你。” “可……” 未带她多说,凤兮出声转移了话题,道:“幽兰莫要多说了,你在我面前,不必这般恭敬的。对了,管家的左腿断了?” 幽兰忙噎住后话,眉头皱了皱,脸色再度白了几许,连带眸底深处也存了几许掩饰不住的畏惧。 “他到底怎么了?”见幽兰半天噎不出话,凤兮再度问了一句。 幽兰神色颤了颤,低低的回道:“管家那日归府,也不知与王爷说了些什么,王爷就亲自出手废……废了他的一条腿。” 凤兮倒吸了一口气,目光颤了颤。 竟是夜流暄亲自出手废了管家的一条腿? 管家跟了他这么多年,一心一意侍奉,夜流暄竟能冷血到亲手废他一条腿? 不得不说,究竟是管家触及了夜流暄底线,令他怒不可遏,还是夜流暄太过冷很无情,连管家都这样的忠仆都并未有半分半毫的放在心上? 凤兮眸色微微垂下,半晌不言。 幽兰略微拘谨的盯了她几眼,也不敢出言打扰。 半晌,待凤兮被幽兰领着入了一间厢房,才觉这厢房略微偏僻,凤兮问:“这厢房离夜流暄的主屋远吗?” 幽兰怔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凤兮的脸色,随即点了点头,道:“是管家这样吩咐的,说是,说是怕凤姑娘与王爷住得近了,凤姑娘又要惹怒王爷。将你们分开点,终归要好些。” 看来管家对她果然是成见极深了。 凤兮默了片刻,眸色动了动,未恼,随即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问:“芸罗公主,也就是如今的摄政王妃也在这府中吧?” 幽兰面上顿时浮出几抹怜悯,摇摇头,道:“她以前偷人,被王爷休了,自那以后,她便,便疯了,后被王爷逐出府了,现在也不知,也不知是生是死。” 凤兮心头一颤,凉意遍体。 她早知道的,以前夜流暄迎娶芸罗公主时,并无真心,夜流暄当时对南岳皇族恨之入骨,又怎么会真心待芸罗公主。 只可惜,芸罗公主陷得太深,终归是毁了自己。 眼见凤兮面色透着几许怅然与悠远,幽兰忙道:“凤姑娘莫要多想,其实不是王爷的错,当真是芸罗公主偷人,王爷没杀她已是仁至义尽了。” 凤兮眸色微动,再度沉默了下去,未再言。 芸罗公主偷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芸罗公主爱惨了夜流暄,又岂会背着夜流暄取偷人? 正想着,幽兰惊了一跳:“凤姑娘,你,你后背的衣裙上怎有这么多血?” 凤兮被她突来的嗓门吓了一跳,待听完她的话,她脸色顿时一变。 竟是血吗? 当时在马背上便觉后背有温热湿润的感觉蔓延,后来将夜流暄扶下马,却未见他嘴角残有血迹,如此,当时夜流暄定是处理他嘴角血迹了的。 他定在当众掩饰他咳血的事,可他为何要这样?他是怕她担心,还是怕一旦让别人知晓他身子孱弱至此,他南岳军心不稳吗? 毕竟,毕竟此际南岳与大昭还在拼站。 一想到这些,凤兮目光略微摇曳不稳,心底也骤然发紧,她目光朝幽兰落来,道:“幽兰,替我找套干净的衣裙。” 不多时,待重新换好衣裙后,凤兮目光再度朝幽兰落来:“幽兰带路吧,我要去见夜流暄。” 第204章 孰是孰非,心意4 一路上,迎面而来的冷风犹如锋利的刀刃,吹打在脸上竟是生疼。 路径周围的寒梅齐放,冷香浮动,那一朵朵赤红的色泽极为显眼,令人心底无端端的增了几许烦躁。 夜流暄的主屋离凤兮的厢房极远,此番行来,足足绕了两三个廊檐,穿过了六七条小径才到。 相比于东临睿王府的森严戒备,夜流暄这摄政王府仆人似是极少,这一路行来,所目睹的也不过三三两两,气氛清幽,别致安然。 但即便这整个府邸显得人烟稀少,气氛宁然平静,但凤兮却知,夜流暄本是个心思深厚之人,想必这摄政王府内,怕是隐藏了不少暗卫,一旦有刺客惹出个什么风吹草动,定然是眨眼间便会被毙命。 待行至夜流暄的主院时,时辰也不早了。 天色渐暗,摄政王府各处提前点了宫灯,而眼前夜流暄的主屋,灯火通明,光影明亮,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正这时,管家端着一只碗刚好从夜流暄的主屋踏出,待合门转身后,目光甫一扫到凤兮,他便眉头一皱,面上漫出了几分戒备与疏离之意。 凤兮与幽兰停了足,立在原地看他。 管家缓步行来,最后在凤兮面前停下,淡道:“摄政王府并非凤姑娘的睿王府,凤姑娘无事闲暇,也莫要在王府内肆意走动。” 说着,略微责备的朝幽兰望来,又道:“还不将凤姑娘迎回厢房?” 幽兰浑身一抖,对这不苟言笑的管家终归是有些怕。 她目光忙朝凤兮落来,低低的道:“凤姑娘,我们,我们回去吧!” 凤兮并未将她的话听入耳里,反而是将淡然平静的目光朝管家落来,低道:“凤兮有事,此际必定要见夜公子。” “我家主子已然休息,望凤姑娘莫要 太过为难。”管家分毫不依,言辞也带着几许冷硬。 凤兮眸色微沉,心底滑过几许叹然。 当真是变了呢。 遥想以前这管家虽说不喜她,但终归对她有几分礼数,而今竟是连礼数都省了,想来定是恨上了她。 她默了片刻,才垂眸扫了一眼他手中那只药碗,见药碗中还有满满的药汁,随即心底微沉,心如明镜。 夜流暄,又未喝药。 她眸色动了动,低道:“我将这碗药送进去吧。”说着,目光朝管家落来,静静的观着他的反应。 管家眉头一皱,然而眸色却是有些摇晃。 他默了片刻,才深眼望着凤兮,道:“你若真心给主子送药,老奴自然感激,但若是假心假意,这药不送也罢!” 凤兮叹了口气,低道:“我如今对他,并无假意。” 即便心底仍是矛盾,但知晓前因后果,知晓是她欠了夜流暄的,她对他已没了恨意,只是对他还是否有真正的关心与在意,她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管家再度将她打量了几眼,终于是将手中的碗递给 了凤兮。 凤兮端稳手中的碗,道了句:“多谢。” 这话一落,管家脸色一僵,有些不自然的将视线落在一边,道:“老奴并不值得凤姑娘些!也望凤姑娘日后莫要再对老奴说这些自谦的话。若是真论起凤姑娘北唐帝姬的身份来,老奴这个旧时的北唐人,也该恭敬的唤凤姑娘一声‘公主’了。” 说完,他并未观察凤兮稍稍变了的脸色,随即干脆的吩咐幽兰与他一道离去。 凤兮静静的立在原地,目光直直的锁着管家越来越远的身形,心底深处,再度起伏难当,波动难平。 进得夜流暄的主屋时,热浪扑来,凝神一观,只见屋内竟摆着两只火炉。 凤兮心下微愣。 这屋内的温度委实高得有些离谱,这本是寒冬腊月的气候,屋中的温热的感觉却像极了盛夏。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这夜流暄外出都仅着一件薄衫,纵然身子的体温历来凉薄,但想必也不是个怕冷的主,而此际他这屋内,怎摆了两只火炉? 难道,在外面都不怕冷,此际呆在这屋子里,他竟是怕冷了? 正想着,不远处扬来一道清冷缓慢的嗓音:“你若是来此仅为发愣,那你便可以出去了。” 凤兮回神,才觉自己竟不知不觉的立在了门边,盯着火炉出神。 她按捺心神的转眸循声一望,便见那一身雪白的夜流暄正坐在软榻下棋。 他身上的衣着依旧单薄,墨发披洒,整个人看着清清淡淡,只是他的轮廓精致的侧脸却并无半分表情,清冷如常,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冷漠。 他的确是冷漠的,无心的,她本是早已清楚明白,但此际见他这般,心底却无端端的涌出几许莫名的复杂与烦躁,只觉得他这明明一副破败模样了还要装强势,的确令她看不惯。 她一言不发,足下步子迅速踏至他面前站定,随即将手中的药碗递了出去。 他并未抬眸,似是不曾观到她递来的药,神色依旧不深不浅的落在棋盘上,整个人清淡如常。 凤兮眉头一皱,按捺性子的道了句:“这碗药,夜公子还是喝了吧!” 他雪白修长的手指慢吞吞的落下一子,姿态优雅自如,却也终于是出了声:“端出去!” 凤兮立在原地不动,目光紧锁着他:“你喝完,我便端出去!” 他手中的棋子稍稍一顿,犹如施舍般抬眸朝凤兮望了一眼,精致如华的面上并无半分表情。 “我若不喝呢?”他道。 凤兮深眼凝他:“你必须喝。” 方才在厢房内换下衣裙,才见那件衣裙的后背存留一大团血迹,想来这夜流暄的身子定然不佳,只奈何这人并不是个安生的主,且历来姿态清冷,高傲惯了,是以方才管家将这碗药原封不动的端出来,她也并无太大的诧异。 只是,她明明可以不管他喝药,但见他 这般淡漠冷然的姿态,心底也终归有几分莫名的不平,而这种不平因何而起,她默了片刻,却是连自己都有些想不通。 “必须?”正这时,他精致的眼角微微一挑,缓慢清冷的嗓音也跟着一沉。 说着,他静静的迎上她的目光, 道:“在命令别人时,倒是得看清自己的身份。你有资格这般命令我?” 凤兮眸色一闪,不服输般的道:“你若还承认你是北唐人,那我便命令得了你!” 他眸色微动,薄薄的唇瓣勾出半分冷弧:“你想以北唐帝姬的身份命令我?” 说着,平寂的眸子里存了几分戏谑与不屑:“北唐早已灭亡,别太自信的以为以前的北唐人都还念着北唐,至少我夜流暄,便定不会像北唐旧臣那四个老家伙那般奉你为尊。” 凤兮眸色一沉,脸色也有些发紧:“你是想说你不愿承认你北唐人的身份了?你是想疏离北唐?”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是稍稍垂眸,白玉般的手指再度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清冷如常的道:“北唐与我何干?我未杀你,你便该知福。” 凤兮脸色逐渐凝重起来,眸底深处也聚集着风云:“我知晓以前是北唐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一家,但你要如何,我定代我父皇偿还于你!” 他将手中的棋子一扔,目光顿时如刀的朝她落来,那里面骤然间冷了几许阴冷,犹如夜里修罗般闪着夺人性命的幽寒。 “你来偿还?你要如何偿还!”说着,又道:“不长进的蠢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你还得起吗?” 他的语气太冷,里面破天荒的含了几许毫不掩饰的不屑与鄙夷。 凤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底郁积一起,满面怒意。 不得不说,她这些日子在睿王府被养得刁了,所见之人大多毕恭毕敬,加之手中握有五十万大军虎符,再因性子与以往迥异,是以这底气与心性难免增了不少。 亦如此际,她明明见着夜流暄怒了,冷气腾腾,但她却莫名的不怕。 心底那种愤怒与以往在他面前那毕恭毕敬的憋屈感霎时如泄了闸般涌动开来,使得她冷冷的瞪着夜流暄,不怕死的吼道:“我若蠢,那你呢?你岂不是比我更蠢?明明你双亲都被我父皇害死了,你还对我好做何?明明对北唐有恨,你还高尚的算计着恢复北唐,甚至以前还说要送我一个惊喜做何?夜流暄,若论起蠢,阴狠强势的你,才蠢!” “你找死!”夜流暄眸色涌动,怒了一句,嗓音一落,当即伸手成掌朝凤兮拍来。 凤兮早知这话会触及他的底线,是以也早已做了他发怒的准备,此际见他拍掌而来,她已是险险的闪身避开。 然而夜流暄似是当真不愿放过她,再度朝她隔空伸掌,只是掌风未出,他却猛然咳嗽起来,随即急忙缩回手捂住嘴,鲜血也霎时间自 他的指缝溢出。 凤兮看得更是恼怒,怒气腾腾的冲回他面前,吼道:“都这样子了还想杀我!真没见过你这种对自己都这般狠的人!” 嗓音一落,她已是扳开了他的手,手中的药碗抵上了他的唇瓣,冷道:“喝药!” “滚!”他怒了一声,随即紧闭了牙关。 他满眼杀气的盯着凤兮,欲再度伸手推开凤兮,然而身子此际无力,根本就推不动凤兮。 “喝!”这厢的凤兮倒是不耐烦了,眼见他嘴角依旧留着血迹,然而他却就是不打开牙关喝药,她气得脸色一变,怒道:“你不喝是吗?可我今日非得让你喝下去!” 说完,她已是浑然不顾夜流暄冷冽的目光,伸手便扳住了他的下颚,狠狠的捏着,另一只手中的药碗再度朝他的牙关狠狠的抵去。 此际,她倒是心存幸意,若这夜流暄此番不是身子虚弱,给她十个胆子,她也断不敢这般对他。 “喝下去!”眼见夜流暄依旧不喝,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森冷。 凤兮更是有些不耐烦,捏着他下颚的手更是用力,手中的碗口也狠狠的抵着他的牙关,势要逼着他打开牙关。 夜流暄此际本就虚弱,耐不住凤兮这般逼迫,身子一点一点后移,最后支撑不住倒在了软榻上,凤兮趁势朝他身上一坐,摆出一副不罢休的强势姿态朝他身上一压,彻底禁锢住他。 夜流暄的长腿不注意踢动了软榻前的矮桌,奈何却是无法将身上的凤兮推搡开,他干脆放弃挣扎,突然安静下来,冷冽道:“你当真想我杀了你?” 凤兮稍稍端平药碗,目光深邃的对上夜流暄的目光,道:“记得你以前便经常说杀我,但却次次都不过是吓唬。夜流暄,你若真恨我,若是真恼怒,那你便别顾着说,好歹也真正兑现一次,彻底捏碎我喉咙,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捏我喉咙的吗?” 说完,见他目光越发冷冽,她又道:“只是今日无论你是否杀我,这碗药,你必须喝了。而你今日若是不杀我,那你以后要喝的药,我都会定时送来,你若不喝,你都会在你面前放肆的逼你喝,你若怒了,那你便杀了我!” 嗓音一落,未待夜流暄反应,凤兮已是自己喝了一口药,对着他沾着血迹的唇瓣贴了下去。 四唇相贴的刹那,她清晰察觉他的身子一僵,但牙关却是并未关闭,反而是破天荒的极为顺从的接过了她口中的药,随即自行吞了下去。 凤兮没料到会这口药会喂得这般顺利,心下也微微释然半许,但稍稍抬头离开他的唇瓣,却见他目光深邃无底的望着她,随即薄薄的唇瓣一启,道了句沉杂至极的话:“可是当真担心我?” 凤兮眸色一紧,静静的望着他,心底莫名躁动,却是未言,大抵是被他眸底的深邃缠绕,脑袋微白,鬼使神差的 ,竟是再度喝了一口药,俯身贴上了他的唇。 这回,依旧顺利,他依旧极为难得的配合着喝下了她喥过去的那口药汁,然而待她再度稍稍离开他的唇瓣时,却见他薄唇一启,低低的道:“你日后,定会后悔与我这般接触。” 凤兮心头再度一紧,不及反应,他双手已是朝她的脖子勾来,压低了她的头,他的唇瓣,便极轻极轻的朝她的唇瓣贴来,随即开始慢慢的辗转游移。 他的动作极轻,轻得犹如飞雪落枝那般轻盈,而他那小心翼翼般的辗转游移,虽不见得痴痴倦倦,但凤兮却莫名的感觉到了几许温柔,还有几分不知是否是她感觉错了的挣扎与心痛。 霎时间,手中的药碗落了地,碎了满地。 然而正这时,不远处的屋门被推开,几道仓惶的脚步声入内,凤兮终于是强行抬起头一望,才见管家与几名家仆打扮的男子瞪大眼睛的朝她与夜流暄望着,那模样呆愣惊愕,委实像撞见了鬼一般。 凤兮这才回过神来,只觉自己正压在夜流暄身上,手也扳着他的下颚,在外人看来,她这副模样,无疑是极为强势的要对夜流暄做些什么。 刹那间,纵然她心性再强,此番也终于是红了脸,正要慌张从夜流暄身上下来,不料夜流暄已勾住了她的腰,冷冽杀气的出了声:“滚出去!” 管家等人浑身一颤,分毫不敢多呆,慌慌张张的转身朝门外蹿去,特别是管家那呆愣僵硬的步伐怪异至极,甚至紧张到连自己的拐杖都忘了拄,全是靠两腿一瘸一拐的蹿出门去的。 他们绝对误会了。 凤兮心底顿时波动难平,随即挣开夜流暄的手迅速站起,正这时,夜流暄的嗓音不深不浅的传来:“你若觉得失了面子,我现在便可差人杀了他们。” 凤兮顿时朝夜流暄瞪来:“我还没心狠到这般地步!反倒是你,人命在你眼里,是不是连草芥都不如?纵然管家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能随随便便就打断他的腿,甚至还随口言说的杀了他?” 他并未立即回话,深眼观她:“犯了错便该罚!再者,我心性如何,你不是早已清楚了?” “是啊!我的确是早已清楚了!闻名天下的流暄公子,阴狠无须,嗜杀成性,被世人称作活阎罗,只是你非要让自己变成这样吗?”凤兮冷道。 说着,目光紧紧的锁着他的视线,又道:“你明明就可以放过那些人,你明明就可以不杀人,可你为何还要如此?杀人能让你畅快吗?打断管家的腿,你也不觉得愧疚吗?若你一直这般下去,你身边定无真正关心你的人,亦如苍月宫那些从来不敢言话的宫奴,他们尊敬你,不过是因为怕你,但论起真心来,他们何人对你真心?一旦你出事了,一旦苍月宫毁了,你且看他们是否还誓死效忠你!” 第205章 孰是孰非,心意5 “能威慑住他们,能让他们怕,就已然足够!人心远没你想象中的那般良善,你若不强,便只能被人所控,被人所杀!”夜流暄道,说着,嗓音低了半许:“再者,我夜流暄历来孤身一人,无须何人来关心!” 话刚到这儿,他森森的迎上凤兮的目光:“就连你的关心,也趁早收回!你若长进了,便该离我远点!你且莫忘了,此番让你来这南岳,不过是我为了杀南岳端王而布的局!” 凤兮脸色青白交加,怒道:“那你杀吧!你都杀了吧!待你杀了端王,待你杀尽世人,你便开心了?” 他没言,仅是深眼凝她,半晌过后却是再度咳嗽了起来,嘴角也跟着再度溢血。 凤兮眸色一沉,脸色终于是滑出了几分复杂与挣扎。 她静静的观着他咳嗽,待他终于止住咳嗽时,她目光稍稍滑下,在他雪白衣襟上那一片刺目的血迹上望了几眼,良久,低低的问:“你身子究竟怎么了?” 他不言。 凤兮瞥他一眼,又道:“你先歇着,我让人进来为你换身衣袍。”说着便转身而行。 他突然出了声:“不必。” 凤兮足下步子稍稍一顿,但片刻已是恢复如常,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待出得屋来,毫不意外的瞧见了立在不远处的管家及几名管家。 大抵是因刚才屋内的那一幕太过震惊,即便此际,他们面上的惊愕之色也不曾全数消缺。 凤兮目光朝管家落来,道:“你进去为他换身衣袍吧,他又咳血了。” 管家脸色一白,眉头一皱,只道:“主子平常不许人伺候更衣。”说着,脸上的神色略微担忧:“主子若是想换衣袍了,他自己会换。” 这些是什么瞎话! 夜流暄此际若是能自己换衣,方才也不至于被她威胁了去! 她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道:“你当真不去为他换衣?” 管家抬头朝凤兮望来,面色虽依旧透着几许疏离,但凤兮却莫名觉得他的态度好了半分:“凤姑娘若是当真担忧主子,可亲自进去让主上换衣。”说着,眼见凤兮放弃他,目光朝他身侧那些瑟瑟发抖的家仆望去,管家又道:“凤姑娘若是想让主子杀了这些人,尽可让他们进去。” 凤兮怔了怔,神色微沉,眼见那些家仆紧张的望着她,她终归是妥协下来,只是朝管家道:“那你说你家主子究竟怎么了,为何无端端的咳血?” 管家神色颤了几颤,良久才道:“是隐疾,许多年前就存在了,只是以前压制得好,不经常犯。但现在主子太过操劳……” 凤兮心底微微发紧,低低的道:“我那皇叔,长白山老头也没办法吗?” 他叹息一声,此番并未对凤兮太过疏离,反而是知无不言的低沉道:“长白山观主仅是岐黄占卜之术了得,若论起医术,他不及医仙清隐。” “那为何不让顾风祈来诊治?” 管家深深凝了凤兮一眼:“大昭皇子,定不会救主子,而主子,也不会让他救。”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此番大昭与南岳兴兵,其一是南岳端王在大昭挑拨,其二是大昭野心泛滥,顾风祈是大昭之人,无论如何都与主子对立,他,岂会出手救主子?另外,也许他当真出手相救,也不一定奈何得了主子的隐疾。” 凤兮浑身微微一僵,眸色凝重开来,连带语气都增了几分莫名的堵塞与压抑:“你家主子究 竟得了何种隐疾?” 他突然不说了,只道:“凤姑娘若是想知晓,不妨亲自去问主子。”说着,眼见凤兮又要问,他嗓音突然压低了几分:“凤姑娘莫要再问老奴什么了,前些日子因老奴多言,便丢了左腿,若是再多言,老奴这条右腿怕也保不住了。” 凤兮在原地默了片刻,终归噎住了后话,未再问。 待回过神来,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再度朝夜流暄的主屋踏步而去,这时,身后响起管家略微怅惘的嗓音:“主子对凤姑娘终归不同,如今凤姑娘既是早已知晓前尘旧事,即便不喜主子,这段时间也莫要再惹恼主子了。另外,眼看天色暗了,老奴这便去吩咐人准备晚膳,凤姑娘今夜陪主子一道用膳吧!” 凤兮足下步子稍稍一顿,未回头,也未拒绝。 回得夜流暄的主屋,屋中的炉火旺盛,暖意浮动。 夜流暄已是坐在了软榻上,白玉般的手指仍旧在下棋。 凤兮眸色动了动,缓步行至他面前,见他抬眸朝她望来,她道:“都这般模样了,还有精力下棋?” 他似是已然敛住了方才的怒意,仅是清冷如常的道:“不过是想将这盘死棋下活罢了。” 凤兮盯了他几眼,眼看他嘴角的血迹早已被擦去,但面色依旧苍白如纸。 他历来飘渺脱尘,精致俊美得犹如天上的神祗,风华万千,而此番脸色发白,举动清幽,更是衬得他仙风道骨,似要羽化不归。 只是,他雪白衣襟上的那片血迹,鲜红逼目,足实令人惊心。 凤兮缓缓在他身边坐下,目光朝他面前的棋盘扫了几眼,最后又略微认真的观了良久,才淡道:“你这盘棋,本是死棋,怎下得活?” 他清冷出声:“正是因为死棋,才想着用尽办法的逆转。” “有用吗?你若有精力研究这盘死棋,你还不如去换了你身上这身衣袍。” 他目光朝凤兮落来,墨黑如玉的眸子里清冷一片,隐隐存着几许令人看不透的复杂:“若是不逆转,便只有死路一条。我逃不过,你也逃不过。” 凤兮不以为意的淡道:“不过是一局棋罢了,你莫不是耸人听闻了?” 他眸色再度一沉,只道:“这命途,又何尝不是一局棋,以谋为盘,以命为子,用尽满腔心力的豪赌,一旦成了死局,若是无挣开的本事,你该知晓后果。” 凤兮静静的望着他的眼睛,唇瓣轻启,极低极沉的道:“那夜公子可否告知凤兮你的命途之棋,告知凤兮你的谋,你的赌,也让凤兮助你一臂之力?” 他深深凝望着她,清俊风华的面容好看至极,却也是清冷至极。 凤兮按捺神色的问:“夜公子不愿?” 他道:“并非不愿,而是你身为北唐皇室之人,不配罢了。” 凤兮神色一颤,浑身一抖,然而他却是缓缓起了身,道:“回你的屋子去吧!明日一早便要拿着你自东临带回的同盟书入宫。” 眼见他朝屋门方向行去,凤兮当即起身朝他跟去,最后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去哪儿?” 他稍稍驻足,头也不回的冷道:“方才你逼我喝药,我已放过你,此番,你竟有开始多管闲事了?” 凤兮神色分毫不变,静静的凝着他瘦削的背影,再度问:“你去哪儿?” 他回头过来,清冷的望她:“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嗯?”说着,他修长的手指已是捏上了凤兮的脖子:“我 说过,凡事莫要太过自信,特别是在我面前。” “凤兮历来不自信,但凤兮却知,你一定不会杀我。” 他眸色微怔,但刹那间被他掩饰过去。他清冷的盯着凤兮,精致如华的面容不带半分感情:“你就这般笃定?” “世人皆道流暄公子残忍阴狠,杀人不眨眼,但你此番对我,却是几番忍让。再者,你现在若真想杀我,岂会容凤兮说这么多话?”凤兮紧紧的盯着他,毫不怯缩的道。 他平静如常的墨眸动了动,清冷道:“你可知,比起你现在这不怕死的模样,我更喜欢你以前的怯懦。” “可以前你也说过,你想让我傲然天下。既然要如此,凤兮终归不能怯懦。” 他清冷道:“只可惜,如今我不希望你变成这般模样了,只因你越是这样,我越是想杀了你。” 凤兮眸色一颤,目光紧紧的锁着他,不言。 他微微凉意的长指松开了她的脖子,又道:“莫要再挑战我的底线,你承受不起!” 说完便转头回去,继续往前。 凤兮抓着他的衣袖分毫不松,见他走得快了,她目光沉了沉,松了他的袖子,霎时改为拉住了他冰凉的手,眼见他身形微颤,她道:“夜流暄,你究竟要伪装到何时?你若绝情,你若恨着北唐,你便绝对不会在意我!我皇叔心向着你,我外祖父也向着你,我身边这几个亲人都向着你,你以为你还能蒙骗我?” 这话一落,他未言。 凤兮又道:“我不知你究竟在计划什么,但我如今仅想说,本是北唐对不起你们一家,是我父皇对不起你,如今我虽不能挽回什么,但我却想让你好好活着,或许你武功高,谋略深,觉得我这话不自量力,但我就是这样想了。” “纵然要愧疚,也轮不到你来对我说这些!”他头也不回的冷道。 凤兮握紧他的手,察觉到他要挣开,她眉头一皱,伸着手指与其十指相扣,分毫不容他挣脱,见他转眸朝她望来,她又道:“我知我如今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觉得满意,你想要我如何,你便直说吧!皇叔与外祖父年纪大了,不能陪我太久,除却他们,北唐遗留的人中,就只有你与我关系最近了,而你如今,不也是只有我与你离得最近?” 他终于驻足,再度稍稍转身,深眼将她望了良久 ,冷笑道:“自以为是的蠢东西。若让你来号令北唐五十万遗军,迟早败北!你若是聪明点,便该将遗军交给东临墨池,只有这样,你才可安然无恙!” 凤兮瞪他,语气也增了几许不畅:“我岂能信东临墨池?东临墨池连睿王府与宁王府都戒备,我岂能不戒备他?” 说着,话锋一转:“我应你半年之约。半年之内,我定呆在你身边,但我有个条件,你务必将你的谋划告知我,我们同进退。” 他再度将她凝了许久,眸中尽是凤兮看不懂的复杂。 良久,他清冷如常的道:“上次在东临,你未应这约定,是以此约,早已作废!” “那现在便重新商量这约定!”凤兮扣紧他的手指。 他深深的凝着她,不言。 凤兮也不甘示弱的将他盯着,道:“怎么,你如今不敢与我约定了?” 她在激他! 不得不说,如今连个傻子都看得出夜流暄的身子不容乐观,若是再让他这般继续一个人耗下去,怕是没好结果。 她北唐已是欠他的了,无论他心底的谋 略是什么,她都该代替北唐,代替她的父皇补偿他! 人非草木,孰能无心,更何况她本就做不到绝情冷狠。 既然夜流暄都能放下对北唐的深仇大恨,她又怎能不为他考量,不为他做打算! 一想到这儿,她态度越发的坚定,然而心底深处,却是莫名的涌出几分连她自己都猜不透的颤动和执念。 脑海中抑制不住的一遍遍的闪过她第一次见他的场景,闪过他曾牵她,拥她的场景,闪过他对她亦或温柔,亦或冷狠,亦或逼迫,亦或怜惜的表情,纵然里面有真有假,但此番层层的交织而来,却是令她分不清真与假的界限了。 她就这般杵在原地,静静的望着他,良久,见他眸色深沉无底,却也再度涌出了几分她看不懂的复杂。 她另一只手也牵上了他的衣袖,低低的道:“比起东临墨池,我更信你。东临墨池兴许会因为他的大业而杀我,但你绝对不会。我诚心与你约定,你当真不答应了?”说着,又默了片刻,低低的唤了声:“流暄。” 他眸色渐冷:“你错了。东临墨池是绝对不会杀你,而我,则是凭心情而定了。” “纵然如此,那约定呢?你可同意?” 他冷笑,嗓音清缓如常,却是不带感情:“早无约定。” “那就现在约定!”凤兮不甘示弱。 “我早就告诉过你,北唐帝姬,便该高高在上,你这般一味的耍性子,岂有傲然天下之势?你莫要忘了,一旦北唐复国,东山再起,你便该是北唐的主宰,你这般模样,岂能胜任!”他冷道。 “是了,北唐帝姬便该高高在上。但你如今还在提点我,岂不是还在为我操心?呵,我以前倒是笨,不知你用心,如今想来,我的确笨了,但你就聪明了?你谋略过人,冷狠过人,但你却让我恨了你。你若是聪明,不该让我感激你,不该让我死心塌地的信任你,不该让我将北唐遗军心甘情愿的送到你的手上,成就你的野心吗?” 他眸中神色刹那涌动:“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夜流暄当真野心磅礴?” 说着,见凤兮神色颤了颤。 他冷眼望着凤兮,道:“我以前便与你说过,没人能护你一辈子,更没人能陪你一辈子!你若不自行强大,你只能是地底的淤泥。” “一辈子太长,凤兮历来不敢奢望。凤兮也不曾想过有人能护我陪我,如今,我也想着变得强大,强大到能护住自己,能护住自己在乎的人。”说着,目光静静的望着他:“夜流暄,北唐欠你的,我来还。无论是否还得起,我都还定了。” 他深眼凝她,凤兮也迎上他的目光,态度坚定。 良久,他眸中的冷意终归是松了半分,连带薄薄的唇瓣都勾出了几分弧度,一时间,他清俊如华的面上增了半许笑,那笑容太过精致耀眼,美得心惊,然而他道出来的话,却是悠远而又复杂:“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当真要替北唐补偿我?” 凤兮点头。 他唇瓣的弧度增了几许,残酷而又冷冽:“你一定会后悔。” 凤兮淡道:“凤兮已不是以前的凤兮了,你若要算计我,我定不会懦弱的不知反抗。只是,我答应过呆在你身边半年,便绝不会食言。” “半年?”他敛住面上的笑容,不以为意的低念了一句,随即道:“也够了。” 大抵是答成了共识,夜流暄不再太过排斥她。 出得 屋门时,他与凤兮的手依旧十指相扣,惊呆了屋外那几名立在原地不曾离去的家仆,却也令那拄着拐杖的管家目光一颤,最后看红了眼。 夜色浮动中,小径周围十步之距便挂了灯笼,路径明亮,加之周围腊梅飘香,清幽谐和中令人心生怡然。 眼见走得远了,凤兮忍不住问:“究竟要去哪儿?” 他低道:“快到了。” 凤兮敛下心神,继续跟着他往前。 然而令她未想到的时,他令她入得一间屋子,那屋子极为宽敞,中间还有个硕大且冒着热气的池子,只是池内的水却混褐,漫着浓郁的药香。 他竟是要沐药? 凤兮愣了一下,心头一跳,却觉夜流暄已是松开了她的手,自然而然的解着伸手雪白的腰带。 凤兮脸色一紧,忙转身过去,然而他也未出声,她仅是听得衣袍的簌簌声,随之不久,便是入水的脆生。 正这时,一只瓷瓶突然滚落在她脚边,凤兮一愣,身后扬来夜流暄的低低的嗓音:“替我上药。” 凤兮静立在原地不动。 他又道:“你若拘束,便出去。” “我才不拘束!”凤兮回了一句。 是了,有什么拘束的!她心无杂念,不过为上药罢了。 想法一定,她便弯身捡起脚边的药瓶,本以为夜流暄不过是小伤,然而待她见得他肩头上那道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她却是颤了目光。 她视线全聚集在他的伤口上,故作淡定的为他上药,然而手指却莫名有些抖。 良久,她问:“何人所伤?” 他只道:“你不必知晓。”说着,又补了句:“我受伤之事,不得外传,便是管家,也不可告知。” 凤兮眉头一皱,视线却突然扫到他后背上那些似是有些年头的伤痕,只见那些伤痕交错着,突兀而又显眼,她惊了一下,又问:“你背上这些伤……” 他沉默了下去,不言。 凤兮又将瓷瓶内的金疮药朝他后背的那些伤痕涂抹,直至将瓷瓶内的伤药用完,才道:“你沐浴时小心点,莫要让这些伤药沾了水。” 他深眼望她一眼,不言,但却当真不曾在药浴内肆意挪动身子。 正这时,管家又差人将晚膳送了进来,凤兮倒是将晚膳挪到药池边,用筷子替夜流暄碗中布菜,夜流暄再度望她一眼,那眸底虽深,但却被凤兮捕捉到了半分释然。 仅是片刻,他便端着碗吃了起来。 他今夜不同于以前那般吃得极少,反而是将凤兮为他布的菜都吃了下去,反观凤兮,则是一边吃,一边跑神的深眼望他,最终食欲不佳,仅是吃了少许。 待管家领人适时进来收走碗筷后,凤兮便坐在池子边与夜流暄说话,虽然二人间的谈话寥寥无几,大多时是沉默,但凤兮仍旧是坐在池边陪着,只是待时辰不知不觉过去良久,凤兮终归是犯困,最后竟是困睡在池边,不省人事。 翌日一早醒来时,凤兮已是在自己的厢房内,床边幽兰静静的站立守着她,眼见她醒来,便为她穿衣着妆,最后道:“摄政王一早被皇上宣入宫中了,临走前交代若是凤姑娘醒了,便带着同盟书尽早入宫。” 凤兮不置可否,点头,心底却是疑窦开来。 夜流暄便是南岳的暗帝,大权在握,又何须受南岳皇帝召唤?再者,他身体不佳,肩头上的伤口似也有意隐藏,如此一来,他更该在府内静养,何须应那皇帝的召唤亲自入宫去? 第206章 孰是孰非,心意6 天气微好,空中极为难得的出了太阳。 放眼这南岳冰雪天气,寒风冷冽,若是能有阳光,委实算得上是冬日里极好的 天气了。 此番出行,管家亲自安排了马车,本是计划东临侍卫跟随,不料管家全数拒绝,任用了摄政王府的几名家仆相随。 凤兮坐在马车内,挑着车帘听着管家的安排,眼见马车边立了极为身材壮实的家仆,而那些家仆神色严峻,委实不像是寻常宅邸的护卫,反而更像是经历过生杀场面的暗卫杀手。 她知晓的,夜流暄最初起手于江湖的苍月宫,这摄政王府,怕也有不少苍月宫人,只是如今她不过是入趟皇宫,又何须这般严谨。 难不成还有人在这南岳京都里刺杀她不成? 她目光朝管家落来,大抵是眸中存有几许微疑,管家心头了然,朝她解释道:“多防备一些也是甚好。”说着,抬头瞅了瞅天色,随即又朝凤兮手里塞了样东西,又道:“此番入宫,凤姑娘务必与主子一道回来。若是宫中有异,还望凤姑娘将这个点燃。” 眼见管家态度严谨,脸色复杂,凤兮默了片刻,将手中的东西收于袖中,低声道:“今日南岳宫中可是有异样?” 管家摇摇头,道:“目前还不知。只是,主子一早被皇帝招入宫中,如今还未有人传信回来,老奴恐怕宫中有变。”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也逐渐沉了几许。 马车摇晃颠簸,徐徐往前,街道周围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纵是如此,凤兮心底平静至极,连眸底深处也未有半分的涟漪起伏。 照理说,南岳早该在夜流暄的掌握之中,夜流暄入得宫中,应是不会有事才是。 但事也有万一,如今南岳与大昭对上,兴兵在即,夜流暄前日也是从边关赶回,如此一来,宫中那傀儡皇帝,可否趁夜流暄人在边关之时,鞭长莫及,神不知鬼不觉的撤换了夜流暄留在宫中的一些眼线? 又或者是此番招夜流暄入宫,为的就是,请君入瓮? 凤兮想得有些多,思绪纷繁,却也猜不出个真正的结果来,只是待马车停下,听得车夫恭敬言道说是宫门到了时,她才伸手摸了摸胸口藏着的那一只只瓷瓶,这才按捺神色的下了马车。 此番入宫,摄政王府的家仆全数被强行挡在了宫墙外。 见状,凤兮眉头一皱,却也无法,仅得按捺心神的独自随着那早已候在宫门边的老太监入宫。 这南岳宫中,她也来过几次。遥记得以前她还是端王府的妾室时,还在这宫中受过板子。 只不过,如今也算是故地重游,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亭台楼阁,假山水榭,虽景致尚好,但她心底终归是存了几分怅惘,几分冷意,几分敌对。 遥想,遥想北唐若是不灭,这宫墙内,满目的 亭台朱阁,都是北唐的,只可惜一朝宫城被焚,这些新建而来的,全是以北唐宫人的尸体和鲜血铸就起来的。 曾听说,大火蔓延,烧得宫城满目全非,那一具具烧焦的尸体堆积,怨气哀气浓重,如此,这南岳皇族,怎能在这片宫城中住得安心? 心底情绪抑制不住的涌动 ,凤兮足下步子也越发凝重。 大抵是察觉到凤兮的脸色不对,领路的老太监略微担忧的朝凤兮问:“长公主可是身子不适?” 凤兮回神,眸底的情绪强行收敛,随即朝老太监微微一笑:“有劳公公关心,凤兮无事。” 老太监这才压下脸色,继续如常的领着凤兮往前。 不多时,待行至一座宏伟的宫殿前,老太监驻足下来,朝凤兮恭敬道:“皇上就在里面了,长公主进去吧!” 凤兮抬眼望了望前方殿宇上挂着的‘御书房’牌匾,又瞅了瞅那紧闭的朱红宫门,一时间,心底微微一沉,一股不祥之意油然而生。 她也跟着驻足下来,目光静静的落在老太监脸上,问:“我此番入宫,是为送两国同盟之书,再怎么都该场面隆重,亦或是东临重臣相迎,如今我入宫,随从被你们全数扣留在外,此际这御书房也紧闭,东临之帝,便是这般待客?” 老太监略微惶恐,道:“长公主息怒。皇上并无怠慢长公主之意,如今皇上与几位大臣皆在御书房等候长公主。” 凤兮默了片刻,淡道:“是吗?那你走前面去推开殿门。” 老太监神色顿时一颤,目光开始躲闪,嘴里的话也有些不连贯了:“这,这……奴才仅负责领长公主到此,御书房大门,奴才这种身份岂敢去推,若是惹得皇上不满,奴才是要掉脑袋的。” 他脸上的躲闪与惶恐之意极为明显,不多时,竟是连额头都出了冷汗。 凤兮眸色越发的深了几分,道:“摄政王也在里面吗?” 老太监点点头。 凤兮默了片刻,正欲再问,正这时,殿宇的大门被打开,一道恭敬的嗓音扬来:“长公主,皇上与几位大人等您多时了,长公主请吧!” 凤兮转眸,才见一名年轻的太监立在那打开的宫门前,而顺着那打开的宫门朝里望去,果真是遥遥见得几个人正坐在殿中,只是因隔得有些远,不曾瞧清殿中人的模样。 “长公主,您快进去吧!”这时,眉头凤兮身边的老太监也催了一句,凤兮微蹙,终归是踏步缓缓上前,纵然心底疑虑发紧,但也笃定南岳皇帝不敢对她怎样! 不得不说,她此番身份是东临长公主,代表东临而来,南岳那傀儡皇帝,怕也没胆子对她不利才是。 缓步入得殿中时,殿中似乎并未生火炉,凉意遍体。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又朝那明黄御桌后方坐着的龙 袍男子望去,却见他正静静的望着她,只是面上并无任何表情,只是他那双目光,此番近距离观望,却觉他的眸子里存了太多的刻板与冷意。 不对劲儿。虽然这张脸是她以前在礼殿上见过的那张脸,但这人脸上的表情太过僵硬,毫无血色,像极了薄面具。 凤兮心底骤然一紧,目光又迅速朝那几名背对着她而立的人望去,目光紧锁着其中一个一身雪白的男子,眼见那男子身形颀长,但薄薄的衣物却是盖不住他那强壮的臂膀。 不对! 夜流暄浑身瘦削,臂膀岂有那般强壮。 一时间,心底顿时了然,凤兮已是顾不得什么了,当即转身便朝殿门飞奔。 然而足下步子未走几步,肩膀却是被人抓住,凤兮眸子稍稍一眯,左手极快的探入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在转身的刹那已是拔开了瓶塞,猛的朝身后之人一撒。 “剧毒!”她嘴里恰到好处的吼了一声。 一片雪白的粉尘中,抓住她的人似是本能的慌了一下,凤兮趁机抬脚朝那人一踢,顺势挣脱他的钳制,飞身朝殿门外跃去。 此际天气大好,天色明亮,委实不容易藏身,加之凤兮对宫中路径不熟,只能在宫中到处乱窜。 正想找间偏殿藏身,奈何偏殿未找着,倒是误打误撞入了御花园,跑到了御花园中那硕大的镜湖边。 一时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心底有些焦急时,前方顿时极快的跃来数十名御林军。 她脸色一变,正要后退,身后也骤然间涌来一道道脚步声。 凤兮伫立在原地,眸子稍稍一眯,转头循声而望,便见身后不远处的数十名御林军动作极快的站定在不远处,训练有素的朝她拉开了弓。 正这时,其中一抹明黄的影子立在御林军身后,朝她挑着嗓音道:“长公主莫要逃了,朕这些御林军们手中的箭羽可拿捏不准,万一收发不当,射穿了长公主心脉,长公主倒是得疼了。” 凤兮转过身来,目光紧锁着那抹明黄身影,冷道:“御林军相围,箭羽相指,这便是皇上的待客之道?” “事出紧急,待今日之事了结,朕再与长公主赔罪。只是在这之前,长公主得配合朕,解决朕的燃眉之急。” 凤兮冷道:“既是要我配合,皇上也该善待凤兮才是。你就不怕当真惹恼了凤兮,从而得罪东临?” 那抹明黄的身影微微一笑,嗓音透着几分决绝:“若是连命都没了,怎还管得了是否得罪东临?”说着,又道:“只是,长公主若能解朕之忧,朕便许你东临五座城池,如何?” 凤兮冷笑,眸底存有几许风云,“那皇上想让凤兮如何解你之忧?” “很简单,以长公主的命,威胁一人。长公主放心,那人若是放过朕,朕自然也放过你,那人 若是孤注一掷,黄泉路上,便由长公主陪着朕吧!”皇帝冷道,嗓音一落,他手一挥:“收了弓箭,去将长公主请过来,切记莫……打死了。” 凤兮神色云涌不定,脸色如冷霜。 千算万算,竟是没料到这南岳的傀儡皇帝当真敢如此对她。 正想着,数十名御林军朝她围来,凤兮静立在原地不动,淡眼盯着他们由远及近,最后并无半分反抗,束手就擒。 待被押到那南岳皇帝面前,南岳皇帝笑盈盈的望着她,脸上不若方才在御书房见到的那个脸皮那般僵硬诡白,反而是笑逐颜开,兴致大好,脸色都增了半分红润。 “识时务者为俊杰,长公主束手就擒,朕倒也欣赏!”他道。 说着,面色如同便戏法似的一冷:“押走!” 不得不说,听闻皇帝方才那话,说是借她之命,威胁一人,不用多想也知那人是谁。 虽心底早已了然,然而被皇帝等人押上一座四周空旷的高台,往下俯瞰时,宫中之景尽在眼底,而那一片片迅速涌来的铠甲之兵,竟是增了几许肃杀,降了几分这俯瞰天下般的悠然与闲和。 “望月台上的风景可好?”正这时,皇帝的嗓音阴测测的从耳畔扬来。 凤兮回神,目光朝皇帝落来,坦然道:“极好。” 他笑了,双眸里迸发出深邃与杀意:“这里自然是极好。只因这望月台上,只有天子方可这般登临俯瞰。你瞧瞧,这幽幽深宫,可都在眼底了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可好?” 凤兮淡道:“好。” 他笑得越发肆意:“好是好。只可惜,等会儿,怕是有人得死在这上面了。”说着,他掏出了一把软剑架在了凤兮脖子上,笑着问她:“想必长公主也不希望死在这上面吧?若是如此,下面那群人,长公主不妨替朕退去?” 凤兮眸色不变,平静的面上并无半分畏惧。 皇帝深眼望她,道:“难怪他们一个二人的都心系长公主,就凭长公主这临危不乱的架势,也不是寻常女人所及。”说着,轻笑一声:“闻说长公主还未定亲,若今日危难度过,长公主嫁朕为后,如何?到时候南岳与东临亲如一家,要逐鹿这天下,也不是难事。” 凤兮淡道:“凤兮此番来就是为送同盟书。纵然凤兮不嫁予皇上为后,南岳与东临依旧结盟 。” “同盟书上,明之昭昭的盖着摄政王的大印!与东临结盟的,也不过是摄政王。 如此,摄政王羽翼越发丰满,朕这皇帝,更是如同虚设。” 凤兮面色逐渐冷了半许:“所以,皇上今日趁摄政王刚回京,便孤注一掷,准备杀了摄政王?” “这般狼子野心的臣子,若是再不除,定成大患。恰巧长公主如今又莅临南岳,摄政王的兵马又大多留在边关 ,如今城中,摄政王的人马并不多,加之朕与端王同盟,又有长公主为质,朕今日的胜算,也是极大的呢!” 凤兮心底微紧,但嗓音仍是缓慢淡漠:“既是如此,皇上还担心什么?皇上这般紧张惶然的反应,可不像心存极大胜算之人。” 他稍稍冷了嗓音:“长公主窥人,还真是一窥极准。朕如今的确紧张,只因摄政王是狼心,此番与朕合作的端王,怕也是一头狼。朕如今对他二人皆是不得不防,如此,便只有长公主安分站在朕这一边,朕才有把握完胜。毕竟,朕那臣弟端王,也是心系长公主的呢!” 凤兮微微一笑,面色疏离淡漠:“皇上防着摄政王,防着端王,此际就不妨凤兮?” “你一个女子,还能翻天?”说着,将手中的长剑抵拢凤兮的脖子:“刀剑无眼,长公主若是不长心,休怪朕先从你下手了。” 嗓音一落,他不再观凤兮反应,目光已是朝 望月台下望去,扯着嗓音冷道:“摄政王,停下收兵吧!如若不然,这长公主的命怕是没了!” 凤兮神色微动,干脆垂眸,才见不消片刻,那本是还有些距离的侍卫们已是围拢在了望月台下,而那立在最前方的雪白身影,不是夜流暄又是谁? 此际,那夜流暄正抬眸朝她望来,俊美如玉的容颜淡漠如风,目光先是在她脖子上那把剑上流转片刻,脸色与目光皆未有太大变化。 然而正欲收回视线,目光却偶然的触及到了不远处阁楼上那一阕不太显眼的墨兰衣袍。 一时间,凤兮脸色微沉,目光骤然深了几许。 “以女人威胁,皇上倒是长进了。”夜流暄嗓音缓慢平寂,不带分毫情绪,然而纵然嗓音音量不大,却是莫名的带了穿透感,令在场之人听得分外清晰。 皇帝冷笑:“比起摄政王的手段来,朕这手段自然逊色。但朕在意的,也仅是结果罢了!”说着,嗓音一挑:“摄政王,若不想长公主死在这里,你收兵妥协,自残于此,朕便放过长公主,也放过你。如若不然,朕便杀了她,待端王兵马到来,摄政王你,依旧不得好死!” 夜流暄平寂如风的道,嗓音极缓极缓,如道家常:“我还得多谢皇上今日的孤注一掷,引来了端王,正好让我,瓮中捉鳖。” 说着,见望月台上的皇帝身形一紧,他又不深不浅的道:“以东临长公主威胁我,皇上以为我当真在意她?” 皇帝神色也发的紧了几许:“摄政王若是不在意,昨日又何必亲自带伤的迎长公主入京都?再者,摄政王若是不在意她,此际,不是该一跃而上,杀了朕?”说着, 冷笑一声:“摄政王虽冷血,但却终归有软肋。这东临长公主乃北唐帝姬,就凭此,你会不顾及她?” 第207章 孰是孰非,心意7 说着,见夜流暄深眼锁他,不言,皇帝脸上滑出了几抹势在必得的笑,他将手中的长剑再度朝凤兮的脖子贴近几许,嗓音一冷:“摄政王,朕无意与你多说!时不待人,我如今仅数三声,你若不收兵妥协,自残两腿,朕这手中的剑,便刺下去了。” “皇上,当真要与我做对?”夜流暄嗓音突然带了几分阴沉,连带那平静无波的眸子,都滑出了几分凛然的杀气。 凤兮垂眸静静的观着他,心底也不知是欣慰还是复杂。 此际的夜流暄,本该是冷血无情,本该如那次华山之巅一样,毫不犹豫的以长剑朝她破空刺来。 上次,他能对她做到一箭穿心,而这次,他与皇帝对峙了这么久,却久久不曾动手,他在等什么? 他是在等合适的突破机会,还是真怕自己再度用剑刺她,会再度失手让她的心脉被一剑贯穿? 越想越觉得心底复杂涌动 ,难以平息。 凤兮深眼盯着望月台下的夜流暄,神色发着紧。 “二。”正这时,皇帝的嗓音再度阴测测的响起,这次的语气比上次更加的低沉冷冽。 皇帝的确在孤注一掷,在拼死一赌了。 然而即便他的第二声数出,望月台下的夜流暄,也仅是静静的抬眸朝上望着,精致俊逸的容颜不变分毫,平寂清幽得犹如一道不起任何涟漪的淡风。 然而凤兮却将他盯得仔细,看到了他袖袍下稍稍露出的手,已是紧握成了拳。 他在紧张吗? 怀疑一生,顿觉心思莫名通畅,连带平寂的心底都增了几许莫名其妙的释然。 正这时,皇帝手中的剑也逐渐开始发抖,因力道不匀,凤兮的脖子也隐隐生了疼,她心下明然,她脖子上的皮肤怕是被割破了,只是这种疼痛,似是并不如上次在华山之巅那般锥心,那般惊心的疼。 眼见皇帝要数出第三声,凤兮目光朝远方意味深长的眺望一眼,待眼光再度触及到不远处那抹墨兰衣袂,凤兮神色动了动,随即在皇帝开口之前挑着嗓子出了声:“皇上何必亲自杀凤兮,凤兮自行了断便是。” 这嗓音有些大,望月台下之人皆能听清,如此,她敢确定,那阁楼上的墨兰身影,也定能听清。 意料之中的,皇帝一愣,转眸望她。 凤兮趁此机会一拳挥开他握着长剑的手,皇帝慌了一下,但也反应及时,当即伸手朝凤兮捉来,然而凤兮却故作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当即朝望月台下跌落。 寒风入骨,青丝与衣袂骤然被拂乱。 望月台下一片惊呼,望月台上的皇帝也惊唤了一声,然而,望月台下的夜流暄未动,不远处阁楼的墨兰身影未动,凤兮宽袖中的长绫,也未动。 眼见跌落速度加快,身子也跌下望月台一半,凤兮终归是皱了眉,若非她轻功在身,加之袖中还有长绫,她此番绝对不敢这般故作跌下,只是待寒风入骨,周围寂寂,她突然发觉,她这般配合夜流暄,是否徒劳? 正想着,望月台下的夜流暄竟是突然腾身而起,直朝她迎 来。 凤兮眸中骤然滑过几分诧异与震惊,连带下落的身子都颤了一下。 她完全未料到,她此际第一次学夜流暄以谋为盘,以命为子的豪赌,不料赌来赌去,最先慌了的人,竟是这最不该慌乱的人。 一时间,她有些看不懂他了。 聪明如他,不该就这般看她一直跌落,若那人当真在意她,此举就定能逼得那人现身吗? 可明明就快成功了,他如何按捺不住了? 这不是他的风格,更不是他冷硬如常的姿态。 他在想什么?他究竟在想什么? 正想着,腰间蓦地被一道细长的纱幔缠住,凤兮怔了一下,转眸一望,待目光触及到不远处一方墨兰衣袍时,她身形已是不受控制的被纱幔拉着腾空朝他撞去。 正这时,夜流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软剑,而那软剑一动,霎时割破了缠着她的纱幔,凤兮身子再度下坠,眼看就要被夜流暄接住,然而就在这刹那间,她眸色一动,猛的提气往上避开夜流暄,手中的长绫也霎时朝不远处迎来的墨兰身影缠去,最后稍稍使力,在夜流暄快要伸手捉住她时,她已是顺着手中长绫的力道,猛撞向了那抹墨兰身影。 半空中,墨兰身影单手将她勾入怀里,衣袍翻飞,狂然而又潇洒,随即几个飞跃,他已是带着她落在了不远处的阁楼上站稳。 淡淡的血腥味迎鼻,凤兮眉头微蹙,待抬眸一观,瞧清面前那张略微沧桑的熟悉容颜,一时间,心底不受控制的百转千回。 意料之中的,是小端王。 她默了片刻,待回神,已是勾唇朝他微微一笑。 他将另一只手中被夜流暄软剑斩断的纱幔扔了,随即深眼凝她,眸底不加掩饰的增了喜色,只是容颜如初,俊美如初,但那沧桑感却令他不再如以往那般少年意气,反而是明显的成熟不少。 是了,在被岁月侵蚀,被世事所逼,东躲西藏,谋来谋去的磨砺中,小端王,也不是往日那潇洒轻笑的贵公子了。 “凤兮。”似是隔了千山万水后再度相聚,他的嗓音有些轻,有些远。 凤兮笑望着他,耳里听见阁楼下突然响起的一片片短兵相接,一阵阵惨呼嘶吼,她唇瓣上的笑弧再度加身了几分,低低的道:“王爷,你不该回来。” 他道:“上次在宫中一别,我被铁链锁着,我便告诉过你,好好的活着,等我回来迎你。如今你活了下来,我也来实现诺言了。” 说着,将她拥紧了几分,道:“凤兮,你且看,整个皇城,便将在我的掌控之中了,待今日战事结束,我再带你去端王府。你曾住过的屋子,摆设皆未变化,对了,我还在院子里为你种了梅花,我亲手种的,日后你与我,便当真可以太平了。” 一听这话,凤兮心底波动,刹那间,心思竟是透不过气般的凝重。 前程往事忆着,本不该疼,也本不该再去多想,但面对这个曾经强势的小端王,看着他此际喜色自信的模样,心底的挣扎与波动,终不能平息。 她并不说话,脸 上仅是淡笑,淡笑着。 良久,她将目光朝阁楼下一望,见下面早已乱作一团,两军交战,打得不可开交,正这时,小端王在她耳畔解释:“我此际领了大昭两万兵马暗中入城,对付夜流暄剩在城中的五千精兵,绰绰有余。” 凤兮眸色微动,依旧未言,目光又缓缓朝不远处的望月台望去,只见那一身雪白的夜流暄已是静立在了望月台上,而那南岳皇帝与一众御林军,却是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夜流暄手中执着长剑,寒剑血红,还在滴着血,他瘦削的身子迎风而立,宛如遗世独立般的修罗,那杀伐冷冽之气难掩。 此际,他正朝她望着,定定的望着,那眸子深邃无底,杀气中却掺杂了怒气,那犹如漫天浇灌而来的怒,仿佛要彻底喷洒在她身上,令她避无可避。 他怒了。 凤兮心底明然,但同时又莫名的释然。 夜流暄怒,是因她方才并未顺势投入他的怀,而她释然的,却是他静立不动, 并未朝她这边迎来,从而对小端王,赶尽杀绝。 聪明如他,此际怕是早已猜透她的心思了。 半晌,凤兮目光终于是朝小端王落来,道:“王爷有备而来,但夜流暄,却也是等着你来。王爷此番,就不怕夜流暄瓮中捉鳖?” 小端王不曾犹豫的道:“前些日子你在东临,我不可在东临抢人,但在这南岳,纵然冒险,也得一搏。” “王爷是为了凤兮才入城?” 他笑笑,面容沧桑,却依旧俊逸好看:“既是为了你而来,也是为了,拿回这南岳。” “王爷又可知,凤兮如今真正的身份?” 凤兮深眼凝她,低低的道,说着,又低沉沉的补了句:“比如,凤兮北唐帝姬的身份?” 此话一出,端王脸色一白,但片刻已是恢复过来,道:“北唐灭亡时,我也年幼,无能为力。”说着,他迎上凤兮的目光:“你会因此恨我?” 凤兮怔了一下,没料到他会说得这般坦白。 她并未立即回话,待小端王拥着她紧了紧,她才稍稍挣开他的怀,深眼凝他:“我的确是恨了,却不是独独恨你。我如今想要的,也不是杀了你,我只是想拿回属于北唐的东西。” 略微模棱两可的话,令小端王稍稍变了脸色,然而就在这刹那,凤兮长指一伸,已是趁他不备点了他的定穴。 身形僵住的刹那,小端王眸中顿时爆发出狂怒,嘴里阴测测的道:“你竟敢,竟敢……” 大抵是太怒,亦或是太失望,甚至是太震惊,他后话已是有些难以道出。 凤兮静静的望着他的反应,低沉沉的道:“无论是在以前,还是现在,王爷想让凤兮伴随你左右,不过是因为你的强势不允许凤兮离开你,也因你独身一人,身边无完全可信之人,是以你便孤独了,想拉着凤兮陪你一起孤独。只是,王爷,凤兮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不愿再依附谁了,凤兮如今能想的,也不过是为北唐拿回属于北唐的东西。王爷身为灭我北唐的南岳皇族,我本该 杀你,但王爷以往对凤兮虽说无情无爱,但终归待凤兮不薄。至少凤兮住在端王府的那段日子,凤兮锦衣玉食,不曾挨冻受饿。至少方才,王爷会为了凤兮舍身犯险,暴露行踪。” 小端王眸底怒气不定,紧紧的盯着她,“那你如今想做何?你不亲手杀我,却点了我的定穴,你是想将我交给夜流暄?从而让夜流暄代你杀我?” “凤兮心胸,永不曾这般狭隘。”凤兮缓道。 说着,又略微悠远的补了句:“我若真想让夜流暄杀了你,方才在坠下望月台时,我手中的长绫便不会朝你缠来,我此际,也不会站在你身边。王爷可知,方才凤兮若是被夜流暄接住,王爷你今日,必死无疑。凤兮,也不过是想救你一命。”也算是饶你一命。 夜流暄昨日便说要对小端王请君入瓮,如此一来,夜流暄岂会毫无准备,让小端王两位精兵杀他个措手不及? 再者,夜流暄本是没想过要小端王活命,方才若不是她以坠下望月台这种极端的方式逼出小端王,一旦小端王继续隐藏暗中,凭夜流暄之力,怕是迟早寻出他来,从而干脆果断的对他一剑毙命。 如今,小端王落入她手里,终归比落入夜流暄手里好。 即便夜流暄盛怒,但他终归,终归是未持剑过来,不是吗?至少由她出面周旋,夜流暄也不一定会干脆到在她不及求情之前就杀了小端王。 所有思绪交织,也不过刹那,待凤兮回神,她瞥了一眼小端王涨满怒意的脸,目光朝不远处望月台上的白袍身影落去,唇瓣一启,道:“小端王已在我手里,流暄,让下面两军住手吧!” 夜流暄深眼凝着她,那里面太深太深,深得令人头皮发麻,但也仅是片刻,他已是淡然出了声:“都住手。” 清冷如常的嗓音,却格外的具有穿透力,他这嗓音一出,下面那交织厮打的将军纷纷住手。 “端王爷!”大抵是见端王浑身无法动弹,下面大昭之军朝端王唤了声。 小端王并不言话,凤兮目光朝小端王落来,低道:“凭夜流暄的手段,这些大昭之兵,怕是都得埋葬在这宫里了。王爷可否发慈悲,让这些大昭之兵归顺夜流暄,凤兮再劝夜流暄莫要赶尽杀绝?” 小端王越发震怒,双眼盯着凤兮:“你与我说,你是不是早与夜流暄串通好了,就为算计我?你以为我当真会这般顺从的将两万大军交给夜流暄?纵然是让夜流暄杀了这些人,我也断然不会让这些人来增了夜流暄的羽翼!” 凤兮坦然淡道:“凤兮不曾算计过王爷。今日入宫若非南岳皇上算计我,我也不会将计就计,引出王爷你。” 说着,眼见他又要怒,凤兮道:“请王爷相信凤兮,凤兮今日,的确不喜两军交战,若能平和处之,才是最好。另外,凤兮说过要保王爷的命,凤兮便定会保住!”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会信你?” 凤兮伸手握住了小端王的手,目光直视着他的双眼:“王爷谋略不当,被夜 流暄请君入瓮。此际,你只有信凤兮,也只能信凤兮。” 说着,眼见小端王不答,凤兮再度捏紧了他的手,态度诚然而又认真,希望他多做考虑。 然而就在此际,不远处却传来清清冷冷的嗓音:“大昭之兵竟入南岳叛乱,杀我南岳之皇,皆当诛杀。尔等,速将大昭之兵,就地诛灭。” 凤兮心头一紧,垂眸一观,竟是见宫中四面竟是再度涌来黑压压的一片侍卫。 她心下惊骇。 果然,夜流暄果然有备无患!就凭这活生生多出来的侍卫,可比小端王口中的五千精兵多出了太多。 她心下发着紧,随即猛的扭头朝夜流暄望去,本想劝他收手,却见夜流暄腾空一跃,白衣翩跹的朝她跃来。 凤兮惊了一跳,目光触及到他手中那只血淋淋的长剑,正要推搡着小端王后退,不料夜流暄已是一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彻底将她禁锢在了他面前。 “本以为你今日聪明了,欲配合我引出端王,却不料你竟是存有私心,竟是想在我眼皮下救他!北唐凤兮,你倒是长进了!”冷沉沉的话,清冷中透着几许无情。 嗓音一落,他已是一把推开她,手中的长剑朝小端王刺去。 凤兮袖中的长绫一出,霎时缠绕住了他的长剑,他转眸朝她望来,目光阴冷:“还是想救他?你莫忘了,灭你北唐的,便是他轩辕氏一族!” 凤兮忙闪身上前,一把握住他执剑的手腕,强行将他拉开几步,随即嗓音也暗自软了几分,微带劝慰的道:“流暄,收手吧!小端王已无法威胁到谁了,下面的大昭之兵,也成了瓮中之鳖。你放过小端王吧,也让下面的人停手吧,不要再增杀戮了,你将下面的大昭之兵招安,不是比杀了他们来得更好吗?” 他深黑的目光在她面上扫了几眼,清冷道:“没用的东西!与顾风祈处了这么久,便学会仁慈了?顾风祈自怀心系天下,你也要如此了?” “既是能招安,又何必赶尽杀绝!手中鲜血无数,亡灵无数,这样,你便觉得好吗?”眼见夜流暄态度强硬,凤兮再度出声劝道。 他深眼观着她,半晌,低沉沉的道:“自然是好。惟有生杀予夺,斩草除根,才可摒除后患。” 嗓音一落,他手中的长剑稍稍飞舞,已是在眨眼间便将凤兮缠绕在他长剑上的长绫绞碎成碎布,随即,他锋利的剑尖,再度朝小端王逼去。 凤兮无奈,纵身上前朝他一扑。 夜流暄躲闪不及被她扑个正着,凤兮趁势将他连同他的双臂紧紧的抱住,嘴里道:“流暄,你别杀人,你可以废了小端王的武功,再将他……” 然而,后话还未道出,夜流暄闷哼一声,脸色霎时惨白。 凤兮怔了一下,怔怔的垂眸一观,才见小端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软剑,而那软剑已是紧挨着她细瘦的腰身,彻彻底底的刺入了夜流暄的腹。 一时间,鲜血刹那间染红了夜流暄雪白的衣袍,那刺眼的红刺痛了凤兮的眼,令她心头窒息般一紧,呆了。 第208章 孰是孰非,心意8 仅是刹那,身子被夜流暄一推,足下当即踉跄,然而未待凤兮站稳身形,夜流暄已是伸手成掌朝小端王袭去。 小端王立即拔剑,飞身后退,堪堪立在夜流暄几米之遥。 而此际,夜流暄的腹部已是鲜血一片,配着那雪白的衣料,突兀而又骇然。 他精致如华的容颜并无半点疼意,反而是被冷冽与杀气覆满,他长指微动,不慌不忙的在腹部穴道上点了几下,随即森冷的目光朝小端王落去,道:“看来今日,我务必对你赶尽杀绝了。” 小端王迎风而立,毫无惧意,那浑身透露出的大气与凛然像极了君临天下的威仪,连带言语的滑出了几分不曾掩饰的傲然:“鹿死谁手,且还难说。” 他与夜流暄拼定了。 有夜流暄在南岳,南岳无疑是被他把持,而他轩辕宸想拿回南岳,第一要除去的,便是这夜流暄。 只奈何他那太子皇兄,一如既往的蠢笨,非但未查清京中夜流暄埋藏的侍卫数量,反而还挟了凤兮来威胁,难道他那太子皇兄不知,无论是对于夜流暄还是他轩辕宸,北唐凤兮都是底线,动之不得,他能动她,无非是蠢笨愚昧,不知天高地厚。 所有思绪的滑闪,不过瞬间,待小端王神色一敛,已是先发制人的执剑朝夜流暄袭去。 风来,夜流暄青丝与白袍翻飞,瘦削身影显得遗世独立,透着几许单薄之气。 他静立在原地,不动,深黑无底的目光静静的锁着小端王,直至小端王的剑将要逼拢他时,他才迅速伸掌,恰到好处的以两指夹住了小端王的剑。 小端王怔了一下,脸色越发阴冷,从夜流暄两指中拔剑的同时,腾身抬腿朝夜流暄受伤的腹部踢去,夜流暄眸中微动,另一手迅速成掌,猛的朝小端王踢来的脚迎去。 浑厚的掌风刹那间震飞小端王,小端王急急的半空翻转欲落地,奈何夜流暄并未打算留他缓口气,反而是飞身 而上,双掌再度朝小端王袭去。 一时间,小端王不得不狼狈躲闪,但却终归不及夜流暄的身手,不消片刻,已是被夜流暄的掌风震倒在地。 二人的武功太过悬殊,小端王狼狈落地时,面上滑出震惊之色。 早闻夜流暄名动江湖,武功极高,但他声名最高的,却是他的音攻。 而今,本以为他并无弦琴在手,便也无法使出音攻杀他,但他却未料到,这夜流暄的拳脚功夫,也是高得离谱,他竟是连他的一招半招都接不住。 一时间,小端王脸色变了又变,手中的长剑早已落到一边,而他自己也全身震痛,嘴角溢血,想硬气的坐起来,身子却是无法动弹分毫。 抬眼时,已是见夜流暄站定在了他面前,他迎上他的目光,大抵是心头怒气上涌,加之不愿屈服,他的目光极硬极冷,冷得恨不得将夜流暄活生生凌迟。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夺了南岳,害了他的胞妹,就是这个人,强大到令人无可奈何,想必他若真想逐鹿天下,没人能拦得住! “摄政王谋略了得,功夫了得,我轩辕宸,佩服!”他冷冽出声,纵然语气强硬,未有分毫的敬意与佩服,然而他心底,终归是抑制不住的滑出了几许悲愤。 他输了,他终归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无论是以前娶了凤兮后与他的明争暗斗,还是那次华山之巅的领兵围剿,无论是上次趁他不在借着大昭之兵围这京都,还是今日与皇兄里应外合的除他,这夜流暄,竟是次次都神通广大到反过来遏制住他的咽喉。 所有心绪交织而来,小端王愤怒不甘,满目冷冽。 夜流暄清冷观他,薄薄的唇瓣轻启,道出来的嗓音平寂无波,但那毫无起伏的调子,却是平白增了几分寒意与杀气:“端王几番强势来袭,触我底线,今日,你可服败?” 小端王冷笑:“要杀要剐随意,摄政王怎这般废话!” 夜流暄冷眼凝他:“端王气硬,倒是性情中人。只不过你倒是不知,我夜流暄近日并无动你南岳皇族之意,但你既是等不及了,我,自然让你顺心。待端王在阎罗殿见了你祖辈,望告知一声,以前造孽,终归要还回来。” 嗓音一落,他并未待小端王回神,修长的指尖微抬,不远处那把小端王的长剑顿时如长了腿一般飞速入得夜流暄的手,却也仅是眨眼功夫,夜流暄手中的长剑顿时变换方向,刺入了小端王的腹部。 小端王闷哼一声,声音极小,虽被风瞬间带过,但此际回神过来的凤兮却是听得清晰。 眼看小端王墨兰衣袍骤然间被血色染了一片,她心底一紧,脚下步子欲挪过去,却终归未动。 阁楼下,短兵相接之声依旧不绝于耳,那嘶吼惨呼声阵阵,犹如阴风猎刀一般一下一下的撞击在心口,那种骇人惊心的感觉,犹如窒息一般,令人呼吸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凤兮身子站得僵了,冷得发抖了,小端王的眼睛也闭上了,阁楼下的惨呼声也越来越少。 这时,那迎风而立观着阁楼下战况的夜流暄终于是回转了身形,却也并未朝凤兮投来一眼,转身便朝阁楼的木梯行去。 眼见他要走远,凤兮跌跌撞撞的抬脚跟去,最后鬼使神差般伸手捉住了他的衣袍,待他驻足下来,回头望她,她迎着他那清冷无波的目光,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说句什么。 “不去守在端王身边了?”他平寂的嗓音扬来,不曾夹杂半分情感,那刻板冷冽的腔调,疏离尽显,给人一种无端端的距离感。 凤兮脸色微白,摇了摇头,最后低低的道:“你其实可以不杀他的。”说着,眉头一皱,又补了句:“小端王也是个可怜人。” 是的,可怜人。 他此生身边并无近臣,纵然以前潇洒得紧,却也是孤寡之人。 如今,像他那样强势的人,竟就这般死在夜 流暄的剑下,也不知是悲,还是可惜。 “天下可怜人太多,你都要去顾及?你莫不是忘了,端王姓轩辕,你北唐的,死敌。”夜流暄清冷出声。 凤兮一怔,紧紧的凝他,然而他却转回了头,拂开了她的手,再度缓步往前。 凤兮心头微紧,继续跟着他往前,却见他身形突然踉跄,差点就要摔下木梯。 凤兮眼明手快的抓住他的手,险险的将他扶住,紧张的问:“你怎么了?可是腹部的伤在疼了?” 他这回并未再拂开她的手,俊美如华的面容微微透着苍白,凤兮静静凝着他的眼睛,见他眸底深处压抑着一抹疲惫,她心底再度莫名的一紧,道:“我扶你回府休息。”说着便扶着他下木梯。 他并未出声,也依旧未拒绝,任由凤兮扶着下得阁楼,然而待走出阁楼的刹那,当即有几名黑衣人闪现上前,朝夜流暄恭敬唤了声:“主子。” 夜流暄目光朝他们清冷一扫,道:“事态如何?” “主子英明,提前猜到大昭会趁此机会偷遣精卫来,如今,那三千大昭精卫已被属下等围困在了京都外黑崖。” “领兵之人是谁?”夜流暄漫不经心得冷然低问。 “大昭皇子。” 夜流暄薄唇一勾,正要言话,凤兮眸色摇曳了几许,先行朝他出了声:“流暄,你的伤势需立即包扎,我们先回府如何?” 他未言,深黑的目光静静的凝着她。 凤兮顿觉心紧,正欲再言,他的手却突然盖住了她的手背,道:“此处还有事需处理,你先回去。” 嗓音一落,分毫不顾她的反应,长指一动,已是点上了她的定穴,随即朝黑衣人吩咐:“送她回摄政王府。” 冷风浮动,凉意遍体。 周围的刀剑之声依旧不绝于耳,但凤兮却被黑衣人强行带走,离这乱作一团的宫闱越来越远。 她知晓的,今日的南岳宫闱,必定会处处伏尸,血流成河,那阴惨惨的一 地狼藉,触目惊心。 而那顾风祈领三千精兵趁虚而来,凭夜流暄的性子,定也会对他不利,只是,今日经历了太多太多,她思绪嘈杂,挣扎涌动,此际,也累了,便不想再去多想了。 被强行带回王府后,待穴道被解,凤兮便坐在厢房,静静出神。 大抵是见凤兮脸色不对,幽兰暗暗焦急,几番与凤兮搭话,然而凤兮皆是随意应付,待幽兰问得多了,她便也沉默了下去,不再搭话,屋子里一时间再度恢复了沉寂。 夜色降临时,冷风浮动,管家拄着拐杖领人来为凤兮送夜膳,凤兮朝他问:“夜公子回来了吗?” 管家神色微沉,摇摇头。 凤兮眸色微动,垂眸下来,不再言。 夜里辗转反侧,因心底莫名的无法安宁,是以睡意全无。 约是夜半三更,有打更声隐隐传来,不久后,屋外似有脚步声移动。 凤兮急忙自床榻起身,待穿上衣裙下床,趴在一边守夜的幽兰醒了过来。 “凤姑娘,你……” 未待幽兰说完,凤兮已是淡然出声:“你先睡吧,我出去看看。” 嗓音一落,不待幽兰反应,已是踏步出屋。 幽兰仍是跟了上来,随即将手中那件仓促间拿上的厚实披风披在凤兮身上,问:“凤姑娘,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凤兮并未回答,足下步子加快了几许。 此际,夜风浮动,凉意刺骨,空中还莫名的飞了雪。 她一路往前,不久,便在一条灯火微微的廊檐上与一众人迎面相遇。 那走在最前方的,一身白袍,身形虽清瘦,但却颀长修条,他那在淡淡灯火下映衬着的容颜也俊逸风华,宛如神祗,但纵然他容颜吸引人,却也不及他腹中那片被鲜血染红的衣袍显得惹眼。 视线焦在他的腹部血衣上,凤兮心底一颤,目光一紧,足下步子更是快了几许,待在那人面前停下,她才再度抬眸朝他的容颜望来,低低的唤:“流暄。” 第209章 孰是孰非,心意9 夜流暄驻足,朝后稍稍抬手,那些跟在他身后且满是血腥味的黑衣人顿时极快的四散在夜色里。 一时间,冷风浮动,气氛寂寂,凤兮静静望着他,心下一乱,又不知该说什么。 大抵是见她良久不言,夜流暄黑眸微动,清冷如常的出了声:“夜色已深,纵然想知晓顾风祈之事,也待明日再来问我。” 说完,他缓缓踏步,颀长的身形绕过她身侧继续往前。 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味被冷风送入她的鼻里,纵然那血腥味极浓,却也未曾完全盖过他身上那如同天生般的淡淡兰香。 凤兮神色一颤,当即转身望他,却见他步伐缓慢,身形微微踉跄,似是走得有些艰难与狼狈。 她心底蓦地一紧,脸色也有了几分变化。 与他相处这般久,她却是从未见过他狼狈到连路都走不稳,忆起今日那些杀伐,忆起小端王刺入他腹中的那一剑,凤兮默了片刻,终归是极快的追了上去,整个人强行挤入他的怀,搭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腰,稳稳的扶住了他。 他身形有过刹那的僵硬,片刻却是恢复如初,低沉清冷的道:“我说过了,有话明日再问。”说着,深眼望着她。 凤兮道:“凤兮如今并无话要问,只想送你回屋罢了。” 说着,一言不发的扶着他往前。 他走得依然有些吃力,凤兮也身形瘦削,有些扶不住她,一时间,她忙朝小心翼翼跟在身后的幽兰出声:“幽兰,你上来与我一起扶着流暄。” 不料这话一出,身后的幽兰霎时跪在了地上,颤抖着嗓子道:“凤姑娘,奴婢,奴婢……” 凤兮怔了一下,当即心头了然。 是了,是她让幽兰为难了。 夜流暄残酷冷冽,不喜人接触,以前无论是在苍月宫或是江南夜府,他皆不会让生人伺候与触碰,如此一来,她若让幽兰扶他,无疑是让幽兰找死。 正想着,夜流暄已是自行将重量从她身上挪走不少,凤兮怔了一下,顿觉扶着他轻松了些,然而见他越发踉跄 的步伐以及隐忍着的苍白脸色,凤兮心头蓦地一颤,仿佛疼了一下。 待扶得夜流暄入得主屋时,长白山老头便被管家适时领来。 老头一见夜流暄,便啧啧两声,随即伸手探了夜流暄的脉,而后脸上极为难得的布了凝重之色:“你这小子,当真嫌命硬了。你若是再如此不惜你自己,老头我便不救你了!” 说着,又开始推搡管家与凤兮,道:“你们出去出去,老头我先给这小子扎几针再说。” 屋外,夜风浮动,飞雪也密集了些。 凤兮拥紧身上的披风略微发抖的立在门外等候,身侧的管家也拄着拐杖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良久,待夜色更深了几重,管家低沉沉的出了声:“凤姑娘,主子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凤兮脸色微白,早料到管家会问她,但却未料到管家这般沉得住气,竟是此际才终于开口。 她眸色动了动,心底莫名的增了几分不知情绪的怅然,坦然低沉的道:“我为了让流暄放过小端王,害流暄不备,被小端王所伤。” 管家面色顿时一沉,双眸里刹那间涌出杀气,但仅是片刻,他已是敛住了眸中的杀气,随即无温无情绪的望她一眼,而后挪开目光,再也不看她。 凤兮心底微微叹着气,管家方才那一眼,犹如看待陌生人一般,虽未再带有杀气,却是令她更觉不适。 她知道,管家再度对她失望,对她怒了。 她昨日才与夜流暄缓和关系,管家看在眼里,对她也再度恢复了几许往日里的恭敬与亲近,但如今,一切的一切,似乎再度回到了原点,也许,比原点更糟。 这夜,凤兮终归是未等到夜流暄主屋的屋门开启,便被管家语气冷硬的劝回了厢房。 翌日,空中依然在飘雪,摄政王府内却突然来了一名女子,那女子自入府后便一直呆在夜流暄主屋,不曾出来,凤兮朝管家打听,管家才道:“来人是苍月宫月左使,伏溪的姐姐,也是这世上除了凤姑娘外,唯一能够亲近主子的人。” 那女子,唤作伏倾。 听说,她容貌倾城,温柔如水。 听说,她武功出神入化,曾与夜流暄共过生死。 听说,她每日亲手喂夜流暄喝药,夜流暄从不拒绝。 听说,她一直与夜流暄呆在主屋,奏琴下棋,共尽风月。 听说,也只是听说,凤兮不曾将这些放入耳里,但心底深处,终归如一池静水,被风活生生的吹皱了,而且皱得有些莫名,皱得有些发空。 大昭元年腊月二十四,端王摔两万精兵围攻南岳皇宫,一日之内,两万精兵全殁,南岳皇宫一夕之间,成了满地伏尸的死城。 南岳新帝,也被生屠。 同日,大昭三千精兵欲趁势偷袭南岳京都,却被拦截在黑崖谷底,全军覆没,身为主帅的大昭皇子,被生擒。 同日夜里,南岳皇宫莫名起火,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整座宫城尽数被火苗吞没。 大昭元年腊月二十五,南岳国之无帝,群臣皆拥摄政王夜流暄为帝,却遭拒。 大昭元年腊月二十六,南岳摄政王提拔两新臣,任两位新臣为南岳左右丞相,先行代理执掌南岳政事。 大昭元年腊月二十七,摄政王去护国寺养病,不问朝事。而随行之人,仅有一名倾城女子与一个老头。 同日,南岳京都城内的东面,百姓迁移,树木被伐,开始修建南岳新宫。 大昭元年腊月二十九,摄政王府内,家仆开始清理院中杂草,擦拭屋子廊檐的灰尘,连地面也以清水来洗。 整个王府内,家仆们皆是如火如荼的打扫清理着王府各处,只为迎接明日的除夕之夜。 彼时,凤兮正立在厢房的窗边,遥看外面的飞雪,冷风迎面拂来,凉意浮动,但她却依旧不愿合窗。 幽兰立在身后,低低的劝:“凤姑娘,合上窗吧,莫要被风吹凉了。” 凤兮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头也不回的低道:“幽兰,你说有些人若真的在意你了,可会真正伤害你。” 幽兰怔了一下,道:“不会。” 凤兮浅笑:“那若是自己不仅欠了他,害他受了伤 ,如今又要做件令他失望的事呢?” 幽兰眉宇一皱,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正要纠结着说上一句,却见管家拄着拐杖入了屋。 “凤姑娘。”管家唤了声。 凤兮稍稍转身,目光朝管家落来,眸色微动。 自打那夜过后,管家皆不曾亲自踏入她这屋子,而今,他突然到来,委实令人诧异。 “管家可是有事要与凤兮说?”凤兮按捺神色的淡问。 管家深眼望她,默了片刻,才道:“护国寺内传回消息,说是今年除夕,主子就在护国寺内过,不回府了。”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勾唇轻笑,笑得云淡风轻而又柔和多礼:“管家这话倒是不用知会凤兮。说来,凤兮的同盟书也在那日摄政王车驾离开时请那位伏倾姑娘交由摄政王了,是以凤兮使命已完成,如今也不便留在南岳了,待明日凤兮去京都郊外的梨花山祭拜我爹娘后,我便启程回东临。到时候,还有劳管家替我向摄政王辞别吧。” 管家脸色一变,眸中存了几许紧意,随即道:“凤姑娘,那伏倾……” 凤兮未待他说完,淡笑道:“伏倾姑娘倾城如玉,温润柔和,那日一见,凤兮与她虽不曾多言,但也觉她极好呢,想必她甚得摄政王的意才是。” 那日惊鸿一瞥,伏倾对她温和有礼,但待伏倾拿着同盟书行至夜流暄身边,她却不曾错过夜流暄对伏倾那不曾含有任何清冷或戒备的笑,也望见了伏倾面上那一汪自然而然流动出的暖意与柔和。 记得那日,空中难得放晴,阳光铺撒,夜流暄与伏倾站在一起,男俊女美,连她都觉得极配,极配。 一刹那间,她只记得她的心底如同被什么东西破开了一道口子,竟是莫名其妙的开始疼,莫名的怅惘,仿佛觉得有种无形中的东西,正离她越来越远。 而后,而后她看见夜流暄目光朝她落来,遥遥相望间,她才见得他面上有些病态的苍白,但目光却略微的复杂起来,不若方才对着伏倾那般毫无芥蒂,甚至连带嗓音都 增了几许清冷,他道:“这几日,你安分呆在这里。” 短短几字,再无后话,他也再未看她一样,便与伏倾一道上了马车。 所有思绪,不过刹那。 今日再忆,心底莫名的再起波澜。 片刻,凤兮回神,顿觉窗外的雪风吹得她浑身发冷。 她终归是伸手合了窗,却闻管家又道:“有些事,老奴并不愿多说,但凭凤姑娘的聪明,自能看得透一些事。只是,凤姑娘委实不适合呆在主子身边,亦如上次,你非但未站在主子一边,还让主子受伤,出于对主子的私心,老奴,的确不希望凤姑娘继续呆在主子身边。” “管家,可是王爷离开时明明让你与奴婢……”幽兰脸色一白,嗓音骤然发抖。 “我与凤姑娘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未待幽兰把话说完,管家厉声呵斥。 凤兮则是微微一笑,拉了拉幽兰的手,朝她投去一记安慰的眼神,随即朝管家道:“凤兮的确不适合呆在摄政王身边,是以明日拜祭完我爹娘后,我便出城回东临。只是还有劳管家再为凤兮替摄政王带句话,就说……” 话刚到这儿,凤兮突然停住了嗓音,随即稍稍垂眸,默了片刻,才略微悠远的道:“就说凤兮感激他以前为北唐或是为凤兮做的那些事,凤兮以前不明白,但如今,也觉愧疚。北唐欠他的,凤兮定代北唐还他,另外,望他莫要再插手天下之事,让他安心养身便可,北唐之事,便由凤兮来办,待北唐复国时,凤兮,也送他一个惊喜。” 管家眉头皱了皱,神色起伏不定,正这时,凤兮却开口送客。 管家在原地立了片刻,随即深眼朝凤兮落来,又自行挣扎了半晌,才道:“凤姑娘在走之前,可要去护国寺亲自对主子辞别?” 凤兮怔了一下,笑了:“管家方才还想让凤兮尽快离去,如今,竟又建议凤兮去与摄政王见面,管家这话,凤兮听听也就罢了,并不会放在心上,管家若是当真有心,就将凤兮方才的话尽数道给摄政王听吧!” 第210章 孰是孰非,心意10 翌日一早,空中难得的没有下雪,冷冽的寒风浮动,凉意依旧刺骨。 梨花山上,光秃的树枝成片,足下泥地湿润,枯黄的杂草丛生,入目之处,尽的道不尽的凄凉。 寒风里,凤兮裹紧了身上厚实的披风,任幽兰扶着继续往前,身后是一众徐徐跟随的东临侍卫。 循着管家的话,凤兮一路往前,在泥地理穿梭。 管家今日一早告知她,说梨花山上的两座墓,就在梨花山最高的山丘上,凤兮一直循着这话,不顾足下泥泞,一直往山上行走。 待终于踏上山丘,那略微平坦的一块地面上,的确立着两尊墓。 不同于那日夜流暄连夜领着她的东临郊外的河边看到的两尊墓那般简单,这两座坟墓,却是以大理石而砌,面前的墓碑以白玉石而立,乍眼一观,大气而又磅礴。 凤兮身她形逐渐开始发了紧,待走近墓前,目光在两尊白玉墓碑上的字盯了几眼,心头抑制不住的一颤,只觉这周围的风,似是更凉了几许。 她失着神,在坟墓前呆站了良久,这时,幽兰担忧的唤了她一声:“凤姑娘。” 凤兮回神,一言不发。 随即强自按捺神色,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手,接过侍卫手中的香蜡点上,又接过侍卫篮中的祭拜品,将其摆好在墓前。 待一切完毕,她朝墓地前一跪,分毫不顾泥泞沾染她华贵的衣裙。 这时,幽兰与一众侍卫也忙跪下,衣袂及铠甲的摩擦声显得森冷而又刚毅。 凤兮头也不回的淡道:“我跪我北唐帝后,跪我爹娘,你们仅是东临侍卫,无须跪拜,起来吧!” 这话一出,并无人起来,周围气氛寂寂,惟有寒风呼啸,凉意尽显。 凤兮稍稍皱眉,未再说话,仅是将目光深深的凝望两尊墓碑几眼,而后叩拜行礼。 她没有大哭,却也不曾再说只言片语,她只是俯首跪拜,强行压抑着的那颗酸涩澎湃的心,一个劲儿的磕头,一个劲儿的任由额头磕进泥泞。 她曾以为,她早做足了准备,纵然见到这两尊坟墓,也定会收敛情绪,不当众落泪,但她终归是没落泪,只是泪却模糊了眼,倔强的不落出来,而心底深处,是不曾料到的在滴血,那样沉痛,那样清晰,那样明显。 这是她的爹娘,她的爹娘! 曾经姚府数十载,辛 酸卑贱,如今好不容易寻着真正的爹娘,却不过是两座坟。 她甚至,不曾亲眼见过他们,不曾听过他们说话,她脑海中对他们唯一的印象,便是那日夜流暄差人送来的画像。 夜流暄。 莫名的,心底再度浮出这几字来,脑中渐渐显现夜流暄那张俊逸如神般的容颜,再看面前这两尊坟墓修葺完好,周围也无枯草枯树,墓碑前,甚至还有早已干透的白菊,一时之间,酸涩涌动,对夜流暄的感觉,不由再度增了几许歉疚。 曾记得当日管家曾说,梨花山上的两座坟墓一直是夜流暄在扫墓,曾记得,却也仅是曾记得,而今日亲眼一观,心底似是突然洞开了一道口子,莫名的,森森的,发着疼。 待烛火燃尽时,凤兮终于被幽兰扶着起了身,一言不发,随即干脆的转了身,朝山下走去。 一众东临侍卫急忙起身跟随,足下步子凌乱,却是压抑不堪。 行至山下,凤兮与幽兰双双上得马车,待马车徐徐颠簸往前,幽兰拿着丝帕小心翼翼的为凤兮额头擦拭沾染上的泥泞。 凤兮不言不语,双眼红肿,却又倔强的不落泪。 她袖中的手指紧握成拳,微微发着抖,良久,她才松开了拳头,抑制了眼中滚滚闪动的湿润,最后云淡风轻的道:“幽兰,你说人死了,究竟有无三魂六魄?” 幽兰手中的丝帕一顿,有些紧张的低低出声:“应,应该有。” 凤兮勾唇淡笑:“我觉得没有。” 幽兰怔了一下。 凤兮垂眸迎上她呆愣的目光,嗓音越发的低沉悠远:“人若是当真有三魂六魄,我爹娘也不至于连梦都不托给我,从而让我见见他们的样子。而那些害我北唐的人,也不可能安安稳稳的活了这么久。” 幽兰怔愣,委实不知该如何回话,凤兮神色幽幽的盯在车内一角,再度开始出神。 回得摄政王府时,时近正午。 眼见凤兮满身泥泞的归来,脸色虽微微发白,但却是言笑晏晏,仪容姿态端庄秀雅,管家皱了眉,心底涌出了几许陌生。 就这般去了一趟梨花山,管家莫名的发觉,这北唐凤兮满目平静,平静得几近诡异,再也令人察觉不出她心底的半分情绪与心思。 待沐浴了一番,换过衣裙,管家端了午膳来,凤兮随意吃了几口,便动身 回南岳。 彼时,摄政王府外五千东临精卫集结,几百宫女与太监云集,凤兮淡眼朝他们一扫,随即缓步朝那辆奢华精致的马车行去。 待被幽兰扶上马车的刹那,凤兮身形一顿,目光朝管家落来,低低的道:“夜公子,就有劳管家照顾。” 管家眸中滑过几许复杂,低道:“老奴定会照顾好主子。” 凤兮平寂的目光逐渐悠远,又道:“我昨日所说的话,管家定要替我说给他听。另外……” 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只手镯朝管家递来:“这只手镯,是当日夜公子亲手替凤兮戴上,不易取下,凤兮昨夜琢磨良久,才以药水软化,从而自手腕取落。此番,就有劳管家替凤兮将这镯子还给夜公子吧,就说,就说凤兮身为北唐遗孤,无资格配上这镯子。” 管家目光一沉,身形突然发了抖。 他并未伸手来接镯子,只是颤着嗓音道:“凤姑娘可知这镯子意味着什么?” 凤兮坦然淡笑,神色平静悠远,但眸底深处,却是几不可察的滑过半分怅惘,“正是因为知晓了,所以才归还。” 当日在行往这南岳途中,随车跟随的两名北唐旧臣偶然见得她手腕上的镯子,皆是面露诧异。 自那时,她才自他们口中知晓,她手上这镯子,是当年北唐将军家的传家之宝,是夜流暄娶正妻的信物。 她从没料到,夜流暄依旧遵循了她与他之间的娃娃亲,将这镯子送她,但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她甚至想知晓,夜流暄当时在将这镯子送给她时,究竟是因为被以前的亲事所逼,还是被其它不为人知的原因影响,然而除掉这些原因,他可否,有半分的喜欢她? 论起喜欢二字,她心思刚一浮动猜测,便自顾自的骤然冷尽。 夜流暄怎会喜欢她? 他身侧的女子,除了叶芜菁,除了芸罗公主,还有个红颜伏倾,这三人之中,她北唐凤兮谁都及不上,那夜流暄,又怎会喜欢她。 所有思绪的交织,不过刹那,待回神时,依旧见管家浑身发紧发颤,却仍是不曾伸手来接镯子。 凤兮盯他片刻,正欲将镯子强塞在他手里,不料管家倒退几步避开,最后朝凤兮道:“今年除夕,府中准备了年夜饭,菜肴皆以北唐习俗而做的,凤姑娘不如今日就呆在这里, 明日再启程回去?” 凤兮眸色微动,淡道:“管家无须犹豫,今日离去,仅是凤兮的意思。”说着,再度将镯子递出了几许,道:“有劳管家将这镯子还给夜公子。” 管家盯那镯子一眼,面色极为复杂,最后依旧不曾上得前来,待再度出声,嗓音也低沉认真了几许:“主子既是将这镯子送给了凤姑娘,凤姑娘便收着!另外,凤姑娘还是留下吧!” 说着,迎上凤兮的目光,再度道:“主子虽不说,但也是希望你留下的。老奴纵然有私心,不愿凤姑娘呆在主子身边,但既是主子连这镯子都送给了凤姑娘,老奴,自然遵循主子的决定,不敢再有异议。” 管家突来的转变,令凤兮微微皱眉。 正这时,幽兰也忙道:“是啊,凤姑娘,你便留下吧!那日王爷离开王府去护国寺的前夜,也亲口让奴婢与管家照顾好凤姑娘,莫要让凤姑娘离去的。” 凤兮神色微变,心底复杂横生。 良久,她将镯子收回袖中,眼见管家与幽兰眸中皆滑过几许释然之色,她又平寂如风的淡道:“这镯子我便收下,我日后亲自还给夜公子。另外,新年在即,凤兮也想尽快赶回东临与外祖父团聚,是以,凤兮便不留了,告辞。” 嗓音一落,凤兮干脆上得马车,淡声道:“启程。” “且慢!”管家吼了一声,拄着拐杖迅速往前,立在马车前,道:“望凤姑娘留下!若是凤姑娘因老奴昨日之言才执意离去,老奴在此给凤姑娘陪个不是,若是凤姑娘依旧不解气,老奴随凤姑娘责罚。” 凤兮不料管家突然这般执着相拦,心下也是波动难平。 她稍稍撩开车帘,目光朝管家落去:“管家莫要执念,凤兮离开,对谁都好!” 说完,目光朝东临侍卫落去,淡声吩咐:“将管家扶开,启程!” 东临侍卫立马应声,当即将管家架在一边。 管家脸色顿变,眼看凤兮一行迅速往前,管家急吼一声:“来人,拦住马车!” 一时间,摄政王府内顿时窜出几十道黑衣人朝马车跃来,那御车的侍卫被一脚踢了下去,却也在这刹那间,马车被黑衣人勒停,其余黑衣人则是挤开了马车周围的东临宫女及太监,将马车团团围住。 “护长公主!”此行担任东临五千精兵东 临的侍卫长也呼喝一声,仅是眨眼间,又将马车周围的黑衣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凤兮撩开马车的窗帘,眼看两方就要打开,她立即出声制止,待黑衣人与东临侍卫按兵不动,她目光朝管家落去,低道:“管家当真要如此?” 管家立即挣开那两名架着他的东临侍卫,拄着拐杖上前,目光极深极深的朝凤兮望着,最后道:“请公主留下。” 是公主,而非凤姑娘。 一时间,凤兮目光有过刹那的不稳,但仅是眨眼间,她已恢复平静。 “凤兮曾说过,待北唐复国,也要送夜公子一个惊喜。如今,凤兮仅想管家你与我那皇叔一道照顾好夜公子,莫让他再插上北唐之事,那些所有的担子,皆由凤兮来担,皆由凤兮来办。如今,管家与其在这里拦我,还不如想想该如何劝说夜公子放弃北唐之仇,安生养病。” 管家眸色涌动,最后依旧紧紧的盯着凤兮,嘴里依旧是那句:“请公主留下。” 眼见管家坚持,凤兮眉头一皱,神色也淡了几许:“我若不留下呢?” “公主若要执意离去,便踩着老奴与摄政王府暗卫的尸首过去吧!”他道。 凤兮神色一变,心底有过刹那的复杂与妥协,但也紧锁片刻,她敛住了心底的情绪,嗓音冷了几许:“管家,命王府之人让开!” 她不能留下,至少这次不能留下。 对于夜流暄,她惟有愧疚,虽与他有半年之约,但这次是他先与伏倾离开,加之她又有事在身,是以这次,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 眼看凤兮增了几许强势,管家目光闪动,面上急了:“主子既是连那只镯子都赠予公主,公主便该知您对主子的重要!老奴与暗卫们这回若是拦不住您,待主子归来,我们依旧难逃一死,如此,我们还不如拼命相拦。若公主当真仁慈,便看在我们的面上,留下。” 凤兮神色涌动,深眼凝着管家,不言。 管家眉头皱了皱,朝马车周围的黑衣暗卫吩咐:“将公主请下马车。” 黑衣暗卫刚要动,东临侍卫纷纷按耐不住的迎了上来。 一时间,暗卫们与东临侍卫打成一团,仅是片刻,马车后方的街道深处,皆是涌来大批官兵。 “请公主下车!”正这时,管家拄着拐杖立在不远处,再度恭敬的朝她道。 第211章 难得温存,缓和1 凤兮脸色复杂,目光一闪,顿时跳下马车,迅速往混乱的人群里钻去。 “看好公主,莫要伤了她!”管家急吼一声。 同时间,东临侍卫长也吼道:“护好长公主!”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管家急得扔了拐杖,只身闯入人群,而此际,那街道尽头涌来的南岳侍卫们纷纷围了上来,势要将东临侍卫们困住。 此际的凤兮倒是穿梭在人群里,因身材瘦削,加之穿梭速度极快,仅是片刻,她已是穿出了人群,提气直往街道另一方向跃去。 管家急得大吼:“追,快追!封锁京都城门,莫让公主出城!” 风来,冷意浮动,气氛增了几许混乱与肃肃。 凤兮一路飞奔往前,大多东临侍卫跑步迎上,而那些摄政王府暗卫及南岳侍卫,却是被剩余东临侍卫拥堵,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短兵相接之中,肃杀之气尽显。 待跑至街道尽头,凤兮一拐,迅速朝那条繁华的主街跑去。 此际,主街人流极多,凤兮在人群里迅速穿梭,倒是不注意撞翻了几人,狼狈跌地。 正这时,身后不远突然有马蹄声传来,凤兮本能的回头一望,却见几人策马疾驰而来,但最前面那匹马儿,马背上正坐着一名衣着狼狈但面容令她极为熟悉的人。 顾风祈! 凤兮心底一动,当即自地面爬起,这时,顾风祈马儿已快奔至她面前。 然而,他并未减慢马速,反而是目光紧凝着凤兮,长手一伸,嘴里道:“凤兮,拉住!” 凤兮不曾犹豫,急忙抬手拉住他的手,他顺势用力将她一拉,顿时腾空将她拉坐在了他的身后。 “抓紧我。”他有低低的道了声,嗓音透着几许凝重。 凤兮忙捉紧他的衣袍,嘴里道:“不是让暗卫们将你从牢中劫出便送出城等我吗,你怎在这儿?” 他回道:“早料到你不易脱身,便返回城中寻你,如此看来,时辰竟是刚好。” 凤兮眸色微动,双手依旧紧紧的拉着他的衣袍,道:“清隐倒是奇怪,出了城后竟还回来寻我,你就不怕再被南岳的人抓住?” “夜流暄在护国寺养伤,如今这南岳城内,倒是没几人能抓得住我!”他自信道,纵然狼狈,发丝凌乱,但嗓音依旧透着几许常日里的儒雅。 嗓音落下之际,他手中的皮鞭顿时狂抽了马儿一鞭子,身下烈马嘶鸣一声,四蹄更是如飞。 待奔至城门时,只见城门并未被关闭,看来管家发话时,传信的人定是来不及知会这守城之 兵。 然而,大抵是凤兮一行策马速度太快,惊得街道之人纷纷惊呼躲避,眼看就要奔至城门,守城之兵颇觉异样,纷纷上前欲要拦马。 冷风簌簌浮动中,顾风祈头也不回的朝凤兮道:“你抓紧了。” 说着,手中的马鞭再度扬落在马上,马儿嘶鸣,速度更是惊人。 “停下!”守城之兵呼喝一声,气势威仪,然而见顾风祈的马毫无停下的势头,反而是猛烈如飞,宛如疾风般朝他们撞来,他们吓得脸色惊变,纷纷狼狈的朝旁边一躲,待刚险险躲过顾风祈的马,却不料被身后几匹黑衣人的马撞倒在地。 哀嚎传来,凤兮心下微紧,转眸朝那些倒地的守城侍卫望了一眼,眸底深处掠过几许复杂。 不得不说,她今日出城的阵状的确太大,若夜流暄知晓她强势闯出城,甚至还差人劫走了顾风祈,他可会怒不可遏? 正想着,冷风拂来,凤兮打了个寒颤,却也回了神。 转眸朝周围打量,只见周围荒树成群,枯黄的野草遍野,官道上灰尘扬起,一时之间,奔波肃肃之意尽显。 “今日多谢凤兮差人相救。”正这时,身前的顾风祈出了声。 他并未回头,凤兮不曾观到他的脸色,但自他儒雅柔和的嗓音听来,却知他此际的心情似乎极好。 凤兮默了片刻,才道:“你上次在华山之巅救我,我这回救你,算是扯平。” “你就不怕你此番救我会惹怒夜流暄?”他又问。 凤兮眉头一皱,心下微紧,却是不想回答这话。 凭夜流暄的性子,若是知晓她今日所为,定会大怒。她也无意惹他生气,只因如今她也有她的立场,有些事,她不得不为。 “清隐公子前几日领兵偷袭,也想攻取南岳吗?”凤兮默了片刻,转了话题。 他并未深究他方才的问话,反而是回了凤兮的话,“端王领我两万精兵围攻南岳京都,我此番领三千兵马,不过是为了闯入南岳京都,欲从中周旋一番,保住大昭两万兵马,欲将两万兵马领出城去罢了。” “你来,是为了领走兵马,而非围攻南岳京都?”凤兮明显不信他这话,嗓音透着几许低沉。 他叹息一声,道:“夜流暄不可小觑,心思缜密,岂会让端王领兵钻了空子。我早知端王此番必败,但我父皇不听我劝意,执意任由端王领兵而来,我无可奈何,只得自行备了三千精兵随我入南岳京都,奈何不仅晚了一步,还被苍月宫之人围困在黑崖谷底,全军覆没 。” 话说道后面,他嗓音低沉而又凝重,历来儒雅的他,浑身也透出了几许僵硬与冷意。 凤兮静静的拉着他的衣袍,低声淡问:“你恨夜流暄?” 他摇摇头:“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我并不恨夜流暄,若是他心思不曾缜密,不曾安排好一切,此番死的,必定不是端王,而是他!”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略微叹息的道:“只可惜,夜流暄终归太过阴狠无情,京都宫城伏尸堆积,数万人一夕之间丧命,我领来的三千精兵,也被苍月宫徒尽数斩杀,世人称夜流暄为活阎王,委实合适。只是,生死轮回,却也有定数,作恶太多,身上怨气太重之人,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凤兮心底莫名的紧了一下,待回神之后,她低道:“你还会相信生死轮回这些定数?” “自然相信,而那所谓的定数,所谓的命途,却也是当真存在。” 说着,默了片刻,低低的道:“凤兮莫不是忘了,在下师从长白山道观观主,歧黄之术了得。我曾为夜流暄算过一卦,但那结果,却是不祥。” 凤兮捏紧了他的衣袍,眸色略有起伏:“你卜算的结果,是什么?” 他道:“算计一生,坎坷重重,不得善终。这,便是夜流暄的命途。” 不得善终,不得善终。 凤兮怔怔的想着这四字,一时之间,四肢百骸尽数凉透。 良久,她才按捺神色的道,微紧着嗓音道:“清隐莫不是算错了?夜流暄不久应该会安心养伤,不为世事奔波,安静生活,再者,他身边还有你师父为他调养身子,还有佳人作陪,他怎不得善终了?” 顾风祈默了片刻,才道:“夜流暄若能安分下来,那他便不是夜流暄了。若我料得不错,夜流暄可不会知足于南岳,他若不角逐这天下,不拼出一方天地,定不会罢休。你且看,不出半月,我大昭,必败在他手里。接下来,就是乌俅。” 凤兮神色复杂至极,“大昭有危,你既能这般淡然?清隐,你不想与夜流暄斗?另外,乌俅前些日子便与东临交手,想必不久,乌俅便会诚服于东临了。夜流暄与东临同盟,又怎会再攻乌俅?” “大昭有危,也是命数,我做过努力,却是徒劳。亦如此番端王兴兵,我不是也未阻止成?”说着,嗓音透着几许悠远与深沉:“再者,凤兮怕是也已知晓,乌俅与你北唐的渊源深仇吧?” 凤兮脸色微白。 她怎会不知道。 当年北唐覆灭,既有轩 辕一族反叛,也有乌俅所扰。 与其说北唐是毁在轩辕氏手里,还不如说北唐是毁在轩辕一族与乌俅的谋计里。 若非乌俅之国相助,小小的轩辕一族,又怎有底气反叛,若非乌俅之人因找不到北唐五十万大军的虎符,又怎会为了杜绝后患的烧了整座皇宫,企图让兵符也消失在火海里。 凤兮沉默良久,心底情绪涌动,难以一时平息。 正这时,顾风祈再度一叹,道:“凤兮,我再问你一遍,天下将乱,你有何想法?你独独是想复仇,想重建北唐,还是想让北唐遗军逐鹿天下,民不聊生,以兵力来为你强行圈出一个北唐?” “我不过是想报仇,不过是想重建北唐。我并不想让百姓民不聊生,但若是必须以兵力来做斗,我也不会……仁慈。”凤兮默了片刻,才低低出声。 顾风祈嗓音微沉:“手中沾染太多鲜血,便会回不到当初。凤兮,你也想变成夜流暄那样残酷阴狠的人吗?” 凤兮眉头一皱,道:“夜流暄也是被局势所逼,被命运所逼!” “那你呢?” “我也不过是被命运所逼。若真成了夜流暄那样的人,我也,不会后悔吧!”说着,语气突然悠远开来,心底略微空荡,连带目光都增了几许摇晃。 顾风祈突然没了后话,沉默了下去。 周围冷风浮动,马蹄声冷冽而又强硬。 良久,顾风祈再度低低的道:“既是如此,那我便随你一起,陪你一道重建北唐吧!” 话刚到这儿,他已是突然勒马而停。 凤兮的脸触不及防的撞在他的背上,正回过神来,他却是伸手朝她一勾,将她带下了马。 “你这是做何?”凤兮站稳脚跟后便立即挣开了他那只勾在她腰间的手,目光淡冷的朝他锁来,嗓音透着几许深沉。 他微微一笑,坦然而又清和。 纵然蓝袍褴朽了些,纵然发丝凌乱了些,但他儒雅清俊的面容,却依旧好看至极。 “我方才那话,你可是听清了?”他缓问。 凤兮眸色一深。 他道:“你要复仇,你要建立北唐,我随你一起。” 凤兮目光一冷,正要反驳,却不料他又坦然道:“凤兮放心,我并无它意。我不过是想与你一起谋划,在你重建北唐之际,尽量减少兵力与百姓的伤亡。” 说着,又朝凤兮一笑,儒雅缓慢的道:“我早与你说过,天下谁为主,我顾风祈并不在意。我在意的,不过是天下百姓罢了。兵荒马乱,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灾民比 比皆是,这般场面,我为道之人,委实不愿看到。” 凤兮深眼观他,“清隐这话,凤兮委实不敢信。” “你该信我的。你与我认识这么久了,我何曾对你说过谎话?再者,你可还记得我曾经救你的初衷?” 凤兮神色一沉。 她自然记得,当时她被困于夜流暄的右丞府,身子病重,夜流暄这般冷情傲然之人,竟是会请道士来为她做法,以图为她驱邪,而顾风祈扮作道士而来,所道的目的,的确是想利用她来挽救百姓性命。 如此,她该信他吗? 一时间,记忆涌来,凤兮眸色复杂涌动,然而心底深处半是自行拷问顾风祈话的真实程度时,却也在分心想起了夜流暄为她请道士的事。 以前,大抵是被失望蒙蔽了眼,被那一道道皮肉伤痛惑住了心,所以当时在右丞府病入膏肓,纵然夜流暄竟是紧张到了为她请道士的地步,她也不曾有半分上心,但如今再度忆来,她突然觉得,夜流暄那般不可一世的人,那般冷血傲然之人,竟也会傻到犹如寻常人那般疾病乱投医,傻到为她请道士驱邪。 曾还记得,她服用顾风祈的假死药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夜流暄常日呆在书房,足不出屋,她曾亲眼见得,他疲惫不堪的趴在书桌上看的,并非南岳朝事,而是一本本医书。 突然间,心底似是生起了狂澜,竟是痛了起来。 凤兮脸色骤然一白,顾风祈忙扶住了她,眸中霎时滑出几许担忧:“你怎么了?”说着便伸出两指搭在了凤兮脉搏,随即脸色一变,眉宇一皱,眸色顿时凝重。 “凤兮,你心口可是经常疼痛?”他问。 凤兮挣开他的手,强耐心神的道:“我没事。” 说着,不愿再多说,只道:“此际正值逃亡,委实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想必摄政王府的人很快便要追来,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顾风祈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眼见凤兮望他,他道:“要想策马奔逃,怕是并非易事。此番去东临,我们走水路。” 嗓音一落,他举起鞭子朝马一抽,马儿顿时四蹄踏飞,朝前路奔去。 身侧的几名黑衣暗卫也照做,待几匹马全数奔走时,顾风祈拉着凤兮迅速顺着两侧皆是杂草的荒径往前,道:“我以前不问国事,以清隐之名到处走动,曾也在南岳住了许久。你随我来,若我记得不错,前方几里之距,便是渠清河的码头,我们可在那里乘船东上,想必在大河上行个十日,便能抵达东临。” 第212章 难得温存,缓和2 淡风浮动,乳白色氤氲着的雾气被风吹得微微飘散。 硕广无垠的渠清河面上,一叶乌篷飘荡,舟儿如叶,被宽广的河面及周围山棱衬得格外的渺小。 船上,两名身材颀长的黑衣人一前一后的撑着船,其余几名黑衣人静静的立在一旁。 乌篷船的船舱内,凤兮与顾风祈对着矮桌而坐,气氛寂寂。 不多时,凤兮伸手执起茶壶倒茶,才觉茶壶已空,不由眉头一皱,只道:“此番走这水路,倒是仓促。待船行至下一个水乡,便买点吃食,购点茶水。” 顾风祈一身褴褛,淡蓝的衣袍虽质地上乘,但因破破碎碎,脏腻不堪,委实显得有些狼狈,奈何他容颜如玉,举止从容儒雅,却又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宁然平和。 他目光朝凤兮手中的茶壶一扫,面容带笑,轻缓的嗓音扬来:“的确该购置一些东西。在下身上这身袍子,也该换却了。” 说着,他目光朝船舱外落去,盯着那宽广清澈的水面,又道:“此番已过一夜,凭夜流暄的聪明,怕是已知我们此番行的是水路了。因而,即便要置办一些路上用的东西,也得明日再说。” 凤兮眉头微皱,清秀的面容滑出几许复杂:“船上无水无食物,我们如何撑得到明日?” 顾风祈微微一笑:“河水清澈,可饮。河中的游鱼,可吃。” 说着,他并未观察凤兮的反应,反而是逐渐起身出得船舱,望了一眼两岸皆是黄树的群山,最后朝划船的黑衣暗卫道:“将船停泊至岸边吧,时辰将至正午,我们倒是得吃点东西。” 划船的两名黑衣暗卫皆点头,手中的竹竿稍稍变了方向,将乌篷船朝不远处的岸边划去。 此际天色上好,周围也极为难得的撒有阳光。 记得前几日的南岳京都城还飞雪飘洒,今日阳光柔和,委实犹如春冬交织,一暖一热,令人感叹天气果真无常。 待船只停泊在岸时,凤兮也出了船舱,正要 从甲板跳至岸边的石头上时,不料顾风祈突然朝她伸出手来,儒雅而笑。 凤兮怔了一下,抬眸观他,他却是笑得越发柔和:“我扶你下来。” 凤兮瞅了一眼他递来的细长手指,只道:“不用了,凤兮还未有这般娇弱。” 说完,已是稍稍提了裙角,自甲板上跳了下去。 因着昨日奔逃仓促,委实未有食物,此际正午,黑衣暗卫纷纷以内力震鱼,以图以烤鱼果腹。 凤兮坐在一边略微平坦的地面,目光时而落在河面,时而落在对面的群山,一时之间,微微出神。 不多时,黑衣暗卫们已是极为迅速的处理好了鱼,生好了火,摆足架势烤鱼。 待鱼香四散时,凤兮回神,这才发觉不见顾风祈身影。 “大昭皇子呢?”凤兮目光朝几名暗卫落来,问。 其中一人恭敬回道:“皇子称昨日与今早皆是吃的鱼,虽能果腹,但终归腻了口味,是以便上山寻些野菜,打些野味。” 凤兮眉头一皱:“他独自一人去的?” 暗卫纷纷点头。 凤兮脸色微变,倒也未再问,然而待暗卫们将鱼烤熟,顾风祈恰到好处的回来了。 彼时,他正着单薄中衣,褴朽的淡蓝外袍正裹着一堆东西抱在怀里,清俊的容颜笑得儒雅。 甫一走近,他便将外袍放下,凤兮垂眸一观,才见他袍子里裹着一只昏死的野兔,还有几只大大小小的虫子,几条色彩斑斓的蛇,以及几株模样怪异的菇,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药草。 他率先将那只野兔提起扔给一名暗卫,道:“将这兔子烤了吧,也好换换口味。” 说完,便埋头下来,开始捣弄那些虫子及蛇。 凤兮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低低的问:“你将这些兜回来做何?” 他道:“这些东西倒是珍贵,方才在山上寻野兔时,不期然见着了这些东西,便一并兜回来了。” 说着,扭头朝凤兮望了一眼,又道:“我瞧你身子瘦弱,便想以这 些东西为你补补身子,免得在日后几日赶路途中,你撑不下去。” 凤兮眸色微动,淡道:“这些东西,怕是不能补身子吧?” 他有些诧异的望了凤兮一眼,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悟然一笑,道:“我倒是差点忘了,凤兮也看过医书,怕也知晓一些药理。只是这些东西,委实对你有好处。” 凤兮看过医术,知晓一些医理,但终归不全,更别提精通。 但闻顾风祈这般言道,虽见他态度神色认真,但她终归不曾信。 “凤兮身子如何,凤兮自己知晓,你这些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凤兮默了片刻,淡道。 他目光朝凤兮落来,却也不恼,反而勾唇一笑,容颜儒雅风华,连带嗓音都透着几许温润,令人颇觉怡然清和,“如此也罢,只是我得将这些东西全数烧成灰烬存留下来,凤兮可否借我一只荷包?” 凤兮默了片刻,只道:“荷包倒是不曾有,香囊有一只。” 他笑道:“也好。掏空香料,也能将这些灰烬装进去。” 凤兮眉头一皱,终归是掏出了怀中的香囊递给顾风祈。 顾风祈伸手接过,目光在香囊上一扫,道:“这香囊委实精致,上面特殊凤纹清晰,镶了金边,识货之人一观,便知是东临皇宫的东西。” 凤兮不以为意的道:“我自东临离开前,太后差人送了不少东西来,凤兮不曾带走什么,惟独这香囊内有醒神檀香,便带了。” 顾风祈眸色微动,缓道:“东临太后对你,果真亲厚。”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此番归得东临,你便立即入宫,去为东临太后请安吧!” 凤兮神色微沉,嗓音也略微悠远了几许:“清隐之意,是让我讨好太后?” 顾风祈坦然一笑:“凤兮委实聪明。东临墨池最在意的便是太后,你若得太后垂怜,日后东临墨池,定不敢动你。” 凤兮眸色悠远了几许,连带嗓音都淡了几成:“东临墨池, 许是没你想得这般坏。至少他对凤兮,应是未有恶意。” “你怎知?就凭他小时候对朝蓉郡主依赖?” 凤兮脸色微变,目光朝顾风祈静静的落来:“就凭他不曾强行控制凤兮,逼凤兮交出北唐遗军虎符。” “防人之心不可无。凤兮,自古帝王,皆无善者。” 凤兮深眼迎上他的目光:“东临墨池是善是恶,凤兮皆有戒备。只是凤兮如今想问,清隐公子你,究竟是善,还是恶?” 他怔了一下,笑了:“我只想维护天下苍生,不愿兵荒马乱,漫天杀伐,你说,我究竟是善,还是恶?” 凤兮缓缓挪开目光,将视线落往碧波河面:“无论你是善还是恶,你若挡了凤兮的路,凤兮,便不会放过你。” 他突然沉默了下去,儒雅俊美的容颜漫出几许复杂。 良久,他叹了一声:“仇恨果然能让一个人从骨子里大变。只是,为了仇恨而让自己变得无情冷冽,这样值得吗?凤兮,你虽身为北唐帝姬,但你自小脱离北唐,你对北唐,应无太大感情才是。” 凤兮半晌才低沉沉的道:“凤兮自小在姚府长大,水深火热。好不容易有亲生父母了,但他们却与世长辞,这种可知却不可即的感觉,生长在大昭帝后关心下的清隐公子,怕是无法体会。” 说着,嗓音越发的悠远低沉:“凤兮,不过是想有个家,但既然家被毁,人皆亡,那灭门之仇,亡国之恨,凤兮这早该死于那场火海之人,便应当担负起来。凤兮能自北唐宫廷逃出来,不知有多少人为了护我而丧命,如今,北唐旧臣盼着,遗军盼着,北唐冤魂盼着,凤兮,岂能安乐的苟活?” 顾风祈极为难得的深眼凝着她,凝了许久,才道:“即便有丧命之危,你也想报仇?” 凤兮不愿与他多说,接过其中一名暗卫手中的烤鱼慢吞吞的吃了起来,话锋一转:“待明日时,清隐公子便与凤兮分开走吧!” 顾风祈脸色微变:“看来我昨日的那席话,你并不愿应答。凤兮,你可是不相信我?” “立场不同,目的不同,清隐公子该是知晓凤兮的顾虑。” “看来你果真不信我了。”他道,说着,儒雅而笑,慢腾腾的又道:“虽然立场不同,目的不同,但你我,终归还是有太多的相同。我顾风祈心系苍生,你手握五十万大军,于天下来说,无疑是一把能毁天灭地的烈刀,如此,我倒是跟定你了呢!” 他这话缓慢而又温润,即便言道的是些严谨的话,但那语气,却委实显得贴近而又破天荒的存了暧然。 在场的暗卫们皆是愕然的朝顾风祈迅速瞅了一眼,纷纷琢磨着那意味深长的‘跟定你了’几字。 凤兮则是皱了眉,深黑的目光再度朝他落去:“清隐公子何必强求,凤兮明日,定赶你下船。另外,比起清隐公子的心系天下,如今大昭有危,公子该趁早回大昭才是。” 他倒是笑笑:“纵然南岳打败了大昭,大昭也不过是成为南岳附庸之国,并不会真正亡国,但你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五十万大军未用在正道上,整个天下都危矣,如此,大昭又岂能安然?” “凤兮那五十万大军,岂有危于天下的本事。清隐公子几番都这般说,莫不是言过其实了?” 他眸色微动,却是垂眸下来,儒雅温润的道:“是否言过其实,凤兮自己也该是清楚。”说着,目光朝凤兮手中的烤鱼望了一眼,又道:“还是先吃鱼吧,要不然,你那烤鱼便凉了。” 淡风浮动,烤烟阵阵。 凤兮兀自坐着,深眼瞥了顾风祈好几眼,终未再言。 不多时,顾风祈打来的野兔被暗卫烤好,凤兮随意吃了一点,便先行上了乌篷船。 越是半盏茶的功夫后,顾风祈也上了船来,他手中拎着一个香囊,凑近凤兮,儒雅温和的道:“在下衣袍脏腻狼狈,倒是衬不起这香囊,凤兮先替我收着如何?” 第213章 难得温存,缓和3 凤兮淡眸瞥他,并未伸手来接。 二人僵持,气氛微微有些压抑,然而他面上却无半分尴尬,反而是见凤兮一直不接,他收回香囊,随即随意放在船舱一角,道:“凤兮既是不收,我便先放这船内,免得弄脏了。” 正这时,河风拂来,微微夹杂着几许河水独有的腥味,但有一股突来且特殊的味道盈鼻,倒是令凤兮稍稍皱了眉。 她目光朝那香囊落去,道:“虫蛇混合药草烧成灰烬,这灰烬,怎这般怪味?” 顾风祈笑道:“里面有香草,烧成灰后,倒有松神活脉之效。虽然味道并非香料那般香,但也不至于难以入鼻,是吧?” 凤兮眸色微动,深眼再度将那香囊打量几眼,未言。 待暗卫们全数上得船后,乌篷船继续东上。 夜色降临时,凤兮一众人惟有在船上歇息,然而船并未停下,反而是暗卫轮流划船,冒着夜色赶路。 翌日一早,船只入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 不同于别地村子的繁华热闹,这村子里大多都是渔民,民风淳朴,加之村民不多,是以显得和谐清宁。 鸡鸣狗吠,淡青的炊烟夹杂着还未散却的雾气随风而动,倒是存了几许氤氲朦胧之感。 凤兮终归是吩咐暗卫们停了船,众人纷纷上了岸,朝小村最是繁华的街道而去。 此番上岸,倒是务必得准备一些吃食,加之后面行程还有八日之久,是以还得备上一些衣物。 小村宁静,而这唯一一条繁荣的街道,倒是显得热闹。 街道两侧,商铺林立,小摊小贩云集,扯声叫卖,好不热闹。 然而这街上小摊卖得最多的东西,便是自河中打来的鱼虾,那活蹦乱跳的鱼虾比其它地方的大,委实特别。 大抵是极为不惯身上的褴朽的衣袍,顾风祈率先朝成衣铺而去。 也许是顾虑凤兮撇下他离开,他将凤兮也顺势拉入了铺子内,眼见凤兮脸色微变,他缓道:“我从未自己买过衣衫,不知该买怎样的,不如凤兮替我选上一件吧。” 他话语温润柔和,目光良善而又认真,委实是一副人蓄无害的模样。 嗓音落下时,他朝凤兮勾唇一笑,容颜儒雅俊朗,翩跹如玉,霎时令成衣铺内其余几名女子僵了 身子,痴了目光。 遥想这小村依山傍水,颇有几许与世隔绝,此地的男子大多都是渔民,粗糙硬汉,岂有顾风祈这般翩跹如玉,清俊风华。 凤兮朝那几名女子瞅了一眼,眸色微动,待回眸朝顾风祈望来,却觉他面上的儒雅笑容恰到好处的清美惑人,但他那眸子里,却是平静无波,所有笑容虚浮于表面,令人看不出他真正情绪。 “清隐公子自行挑选便是,凤兮也看不准哪件好。”凤兮缓道,嗓音有些淡。 这顾风祈经常行走江湖,随身也无贴身婢女跟随,早已学会生活独立,若说他连件衣服都挑选不来,凤兮自是不信。 这厢的顾风祈也无诧异,似是早猜到凤兮会拒绝,他仅是略微无奈的朝凤兮望了一眼,而后径直过去挑了一件黑袍朝凤兮道:“这件如何?” 凤兮眸色微怔,不置可否的点头。 他笑笑,随即让成衣铺掌柜的将衣袍包好,随即自怀中取出一锭银子付账,随即便与凤兮道:“走吧。”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在他褴朽的衣袍上扫了一眼,低问:“你不换上?” “赶路要紧,还是先回船上再换为好。”说着,朝凤兮微微一笑,先行出了成衣铺。 凤兮跟随其后,刚踏出铺子时,顾风祈的手已是朝她的手握来。 凤兮神色微变,正要挣开,却不料他握紧她的手,朝她道:“渔民小村,竟也有这般多肤色微白的男子,看来这渔村,委实养人。只是,方才我们入得铺子,这些人就在了,此番出得铺子,这些人竟分毫不动,仍是呆站在那里呢。” 凤兮一愣,目光顺着他的视线一望,倒是见得前方几个摊位前的卖主,有些身材颀长的男子面容的确白皙,但再瞧那些摊位小贩,却无一不是肤色黝黑,身材粗壮。 这般对比,凤兮神色一变,目光迅速朝顾风祈一望,却见得他带笑的眸子深了几许。 “走!”仅是刹那,他极快的道了一句,随即拉着凤兮便朝来路跑去。 然而还未跑出多远,周围顿时跃来几十道人影将凤兮等人团团围住。 凤兮与顾风祈驻足,身边的暗卫警惕的盯着周围的人圈,两方僵持,一时间,肃杀之意尽显。 街道行人与 小摊小贩早被这抽刀拔剑的阵状吓住,仓皇四散,呼声四起。 凤兮皱眉,心头微跳,目光朝周围的人扫去,道出来的话却是对顾风祈说的:“看来走水路,也早被人计着了。” 顾风祈有些无奈的笑笑:“天下四杰,夜流暄是其中翘楚。此番逃脱,并无巧法,只能比一个速度,但如今看来,夜流暄,还是比我们快了不少。” 说着,他嗓音微微一沉,意味深长的补了句:“说来,那人对他自己委实心狠,此番追来,无疑是奔命。” 凤兮心底微紧,脸色也跟着变了几许,低道:“何谓奔命?” 顾风祈却是未回答,反而转了话题:“凤兮,这周围皆是一等一高手,加之人手太多,此番你我能否真正逃出去,便靠你了。” 说着,他手指微动,迅速自凤兮手中递了几枚银针,随即缓缓松开了凤兮的手。 凤兮怔了一下,抬眸观他,他微微垂头,朝她极低的道:“若要逃脱,必让夜流暄中针,到时候,周围之人必群龙无首,你我便可趁乱逃走。” 凤兮捏着银针的手紧了紧,深眼凝他,心下发紧。 正这时,不远处有马车车轮声由远及近,凤兮抬眸一望,便见一辆四周封得严密的马车行了过来。 待那马车停下时,一只瘦削白皙的手先行自车内探出,随即那只手微微一动,撩开车帘,一抹雪白瘦削的身影霎时映入凤兮眼里。 夜流暄。 一时间,遥遥望着他那清俊风华的脸,凤兮心底骤然一跳,连带目光都变了几许。 虽早知这周围之人是夜流暄派来,虽猜到夜流暄许是会亲自捉她会去,但此番真正亲眼瞧见,心下竟是莫名的波澜浮动,难以平息。 他与她分离,不过几天,他身子应该并无好全,如今又长途跋涉的追赶她,他身子可还吃得消? 一时间,凤兮倒是明白了顾风祈方才的‘奔命’二字,再细观夜流暄那掩饰不住的苍白脸色,心下顿时觉得这夜流暄果然不是对自己善良的主。 所有思绪,不过刹那,待凤兮回神,夜流暄已是清冷如常的朝她出了声:“过来。” 清冷缓慢的嗓音,无温无情,但那不容人拒绝的强势却是格外的突兀。 凤兮迎 上他平寂深沉的目光,默了片刻,才道:“夜公子,凤兮此番必须得回东临,还望夜公子通融。那日在京都城内强行闯出城,让夜公子损了一些下属,凤兮在此为夜公子陪个不是。” 他眸中逐渐冰凉几许,却是并未将她的话听入耳里,那薄薄的唇瓣微启,道出来的却依旧仅有两字:“过来。” 只是这回,他语气再度寒了几个调,那强势命令的语气,极为森冷。 凤兮眉头一皱,脸色也变了几许,僵持道:“望夜公子通融,放凤兮与清隐离开。” 说着,见他眸色不变,她不由补了句:“如若不然,凤兮惟有硬闯了。” 他静静的凝了她许久,目光深沉阴冷,不言,半晌,他将目光朝顾风祈落去,清冷出声:“大昭皇子好本事,竟能出得京都大牢,还能蛊惑这北唐凤兮。如今瞧来,我委实留你不得了。” 顾风祈儒雅而笑,面上毫无惧色:“摄政王一向谋略过人,你喜将所有人事都把握在手,但你却是忘了,有些东西,你是无法全全把握住的,比如,这人心。” 夜流暄眸中滑出一抹淡到极致的杀气,连带嗓音也冷冽了半许:”人心若是无法把握,那我便毁之。只是在这之前,顾皇子的性命,务必交代于此。” 说着,目光朝围着凤兮的几十人一扫,唇瓣一启,一抹‘杀’字唇形显现。 凤兮惊了一跳,趁他嗓音未出,扯着嗓音一吼:“慢着!” 夜流暄唇瓣微合,森冷的目光朝她落来。 凤兮神色发紧,心底云涌不定。 夜流暄对顾风祈动了杀心,如此一来,她若是不救顾风祈,顾风祈绝对未有本事在夜流暄的眼皮底下逃出去。 然而,顾风祈于她有恩,以前在药王谷相处作伴,也是犹如挚友。纵然她对顾风祈心存戒备,但不得不说,要让她亲眼看着顾风祈死在她面前,她做不到。 她蓦地迎上夜流暄森冷的目光,暗暗加足了底气,朝他道:“夜公子放过清隐吧!你已杀了他大昭两万兵马,黑崖谷底的三千精兵也被你斩杀,如今他对你已是构不成威胁,加之大昭也必将落入你的手里,夜公子何须赶尽杀绝?” “又要求情?”夜流暄清冷出声, “上次是端王,这次是顾风祈。北唐凤兮,你又要忤逆我?” 凤兮眉头一皱,想起当时为了救小端王却反而害得夜流暄受伤,她心下颤了颤,连带出口的嗓音都含了几许僵硬:“我只是想你放过清隐而已。” 他嗓音再度一冷:“我再说一次,过来。” 凤兮不动,神色发紧,与其对峙。 夜流暄眸中再度积了寒霜,面上的杀气浓烈惊心。 “我早与你说过,苍月宫不养废物,北唐,更是不养废物。你既是这般忤逆于我,我,也不会再留你。”说着,嗓音一挑,杀气尽显,亦如夜里修罗:“杀!” 听得这话,凤兮惊了一下,心底莫名的一疼,竟是黯然锥心。 眼见周围的人纷纷应声,举剑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凤兮迎上夜流暄森冷无情的目光,手中的银针夹杂着内力一抛,眨眼间,只见得几抹银晃晃的银针迅速朝夜流暄逼去。 然而令凤兮未料到的是,夜流暄面上迅速滑过一道不可置信之色,仅是刹那,他脸色骤然一白,平寂的眸子霎时间狂潮涌动,那里面全是道不尽的复杂与深沉,那些神色太烈,犹如漫天浇灌,令凤兮心底一空,全身上下,似是凉了个透彻。 周围夜流暄的属下慌了神,纷纷朝夜流暄望去,一些人惊吼:“主上小心。” “走!”正这时,凤兮的手腕也被顾风祈拉住,顾风祈短促的嗓音还未落完,凤兮已是被他拉着往前逃跑。 凤兮依旧回着头,目光依旧紧紧的盯着夜流暄,眼见夜流暄深眼凝她,整个身子竟是不躲不闪,任由那几枚银针活生生刺中他的胸膛。 她吓了一跳,心头也骤然剧痛,犹如那几枚银针活生生刺在她的心口一样,她的心疼得如缺了一道口子般,莫名的,而又怪异的,却又难以控制的,疼得难以忍受。 夜流暄脸上血色骤然尽失,瘦削颀长的身子倒了下去,周围的人果然慌了神,纷纷朝夜流暄的马车涌去。 凤兮失着神,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般被顾风祈拉着逃跑。 她望着那离她越来越远且早已被混乱人群围着的马车,一时间,只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似乎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在离她越来越远。 第214章 难得温存,缓和4 冷风扑打在脸上,莫名的凉意锥心,心底的空荡,也在逐渐放大,放到到令她身形越发的僵硬,目光也开始发颤。 她伤了夜流暄。 她手中的银针飞出,伤了他,真的伤了他。 她仅是想逃跑,想孤注一掷的引发混乱,想自不量力的硬闯,但她却没料到,那一向武功出神入化,那一向对别人拿捏得当的夜流暄,竟会被她这蹩脚的飞针刺中。 一时间,心思沉浮,似是呼吸都有些发紧。 顾风祈紧紧的拽着她的手,拉着的猛的往前跑,然而凤兮两腿却越来越僵硬,最后有些跟不上顾风祈的步伐。 顾风祈忙稍稍停下,目光朝她锁来,嗓音存着几许复杂与焦急:“凤兮,现在不是发呆之时。” 说着,又拉着她迅速往前。 不知为何,一想起方才的银针是顾风祈所给,凤兮神色一沉,莫名的觉得有股不畅之气似要自心底喷薄而出。 她顿时甩开顾风祈的手,因动作太过突然,力道太大,惹得顾风祈身形一晃,足下步子狼狈的踉跄了几下才站定。 “怎么了?”他目光再度朝她落来,却也仅是一眼,随即便将视线落在了身后的街道,“追兵怕是要过来了,我们须得立即回船上。” 凤兮深眼望他,分毫未有紧张逃亡之意,反而是复杂而又冷然:“我问你,方才银针之上,可是淬毒了?” 他眸色微微一闪,并未否认,只道:“你担心夜流暄?” 凤兮神色几不可察的一紧,并未回答他的话,只道:“是还是不是?” 他点点头,“的确是淬毒了。夜流暄若是不倒,我们岂能逃脱。” “剧毒?” 凤兮又问。 他目光终于一沉,不言。 凤兮心头凉了几许,心思堵塞难耐,隐隐感觉有几分窒息之意,她目光紧紧的锁着顾风祈,道:“你方才,可是想利用我,从而要了夜流暄的性命?” 大抵是凤兮的目光存了几许冷冽,顾风祈眸中滑过几丝异样,随即稍稍挪开了目光,叹了口气,道:“纵然淬了剧毒,凭夜流暄的本事,又岂会这般容易亡命。” 说着,他眉头皱了皱,再度牵住了凤兮的手,嗓音略微发紧:“凤兮,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快些离开。” 凤兮眸光起伏不定,随即再度挣开了他的手。 他眸色也略微沉了半分,深眼凝着凤兮。 凤兮迎上他的目光,随即眼色一转,淡道:“清隐公子先走吧,凤兮伤了夜流暄,总得确保他性命无虞才离开。” 顾风祈脸色一沉:“你想回去?凤兮,夜流暄杀伐冷冽,性子阴狠,纵然你是北唐帝姬,你此番害他如此,他不会放过你。”说着,强行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便朝前奔跑,嘴里低沉沉的道:“你若回去,无疑是送死!” 凤兮眸光颤了颤,心底也再度发紧发凉。 她自然知晓此番夜流暄必定怒不可遏,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此际走了。 心底有种空洞的感觉极盛,她知晓的,一 旦她此番逃了,她与夜流暄,沟壑重重,怕是再也不回去了。 “清隐,你自行走吧!” 她再度想甩开顾风祈的手,然而顾风祈的手却将她的手腕扣得极紧,分毫不容她挣脱。 她嗓音还未全数落定,顾风祈也头也不回的出了声:“你昨日还在说以大局为重,还在说势必要为北唐报仇,但你如今这黯然神伤的模样,委实与你昨日之话不符。此际那夜流暄不过中毒,你便萎靡不振,甚至要回去送死,在你眼里,究竟是北唐重要,还是夜流暄重要?” 顾风祈字字珠玉,历来温润的嗓音却是破天荒的犹如一道利刀,狠狠的扎在了凤兮心口。 凤兮脸色微微白了一分,目光也有些不稳,然而待沉默片刻,她低声道:“凤兮欠了夜流暄,北唐也欠了夜流暄。若夜流暄会死,但也绝对不可以是死在凤兮手里。” “我说了,银针上虽淬有剧毒,但夜流暄定不会亡命!” 凤兮眉头一皱,眼看要奔至河边,她未言,反而是再度开始挣着他的手。 眼见顾风祈将她扣得极紧,她眉头一皱,手中顿时带了内力的朝顾风祈震去。 顾风祈整条手臂一麻,本能的松开凤兮的手,身形也被凤兮控制得当的内力震得有几许摇曳踉跄,但却并未伤到哪里。 他稳住身形,深眼望着凤兮:“你当真不愿走了?” 凤兮抿了抿唇瓣,片刻后,脸色已是逐渐平寂了下来,连带目光都平静如水,令人看不出半分情绪。 “并非是不愿走,而是现在,我不能走。”说着,稍稍抬眸自然而然的迎上顾风祈的目光,又道:“清隐公子乃凤兮救命恩人,今日你设计我害夜流暄,我便不与你计较。但若下次你还要设计夜流暄,我定不会坐视不理。” 顾风祈儒雅的面容逐渐布了凝重,那精致的眼眸里,也无常日里温煦暖人的笑。 他静静的凝着凤兮,突然沉寂了下来,分毫不顾身后远处有大批脚步声迅速而来,他朝凤兮道:“凤兮,你对夜流暄,可是上心了?” 凤兮神色几不可察的一沉,心底深处滑过几许微愕:“清隐公子何须胡猜,凤兮今日留下,不过是因我与北唐皆欠了夜流暄而已。” 他终于是勾唇,儒雅清俊的面容漫出了半丝笑:“既未真正上心,又何来见得夜流暄受伤便方寸大乱?” 说着,嗓音一沉,又道:“凤兮,纵然你与夜流暄曾有亲事,但北唐一灭,以前的所有皆不复存在。纵然你与北唐欠了他,但他以往对你利用与算计,该还的,也早该还完。再者,夜流暄野心磅礴,他若要毁了这天下,难道你会因为欠了他而助他与这天下作对吗?凤兮,北唐、百姓的身家性命,这二者与一个夜流暄相比,究竟哪方更重要?” 凤兮神色微动,稍稍垂眸,未言。 顾风祈深眼凝她,依旧不顾身后那越来越近的大批脚步声,嗓音越发的低沉:“凤兮,你如今这般心系夜流暄 ,究竟是因为你与北唐欠了他,还是因你自己的心,动了。若是前面的缘由,我如今便可将解药交由夜流暄的下属,确保夜流暄性命无忧。” 他嗓音一落,凤兮眸色微动,正这时,身后僵站着的黑衣暗卫们朝凤兮紧着嗓音道:“长公主,追兵已快逼近,我们不可再耽搁了。” 凤兮淡然的回头一望,见得那气势汹汹逼来的几十人,却是独独未见夜流暄车驾,一时间,心底复杂涌动,再度觉得空洞了几许。 “走!”顾风祈皱了眉,语气越发短促。 然而未待他的手探过来,凤兮已是闪身退后了两步,恰到好处的避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僵在半空,眸底深处有过刹那云涌,凤兮则是淡然望他,只道:“无论缘由如何,凤兮都得看到夜流暄完全无恙才走。凤兮与清隐公子相识一场,亦师亦友,凤兮对你虽有几分戒备,但终归想引为知己。公子心系天下百姓,凤兮也非冷血无情,公子不必再跟在凤兮身边了,纵然凤兮想报仇,也定不会对天下百姓下狠心,滥杀无辜。” 说着,眼见他薄唇微动,似是又要言话,凤兮先他一步又道:“此番紧急,公子有话,日后有缘再说。此际一别,公子便回大昭去吧。这段日子,公子只需安分呆在大昭便成,只要凤兮一日苟活,天下百姓,定不会流离失所,血流成河。” 嗓音一落,她目光朝身后的其中两名暗卫扫来,语气一冷,含着几许极为难得的命令与威仪:“立即送清隐公子走!” 顾风祈神色起伏不定,目光深沉的落在凤兮面上,那眸底深处藏着几许令凤兮看不懂的复杂与黯然,但也仅是眨眼间,他朝凤兮叹了口气,低沉沉的道:“你此番回去,无疑是送死!” 凤兮脸色不变,目光并无半分摇曳:“纵然送死,也是凤兮欠他的。” 再者,不知为何,她心头莫名的笃定,夜流暄绝对不会杀她。 她以前也曾惹怒他数次,也曾令他百般黯然,更曾在他身边孤注一掷的诈死逃开,但最终,夜流暄都未杀她,不是吗? 就连方才她银针飞出,刺中他的胸膛时,他也仅是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也仅是复杂而又狂怒的瞪她,但终归,他眸子里独独未染漫天杀气,不是吗? 所有思绪,不过片刻闪过,待回得神来,凤兮袖中的手也微微有些发紧。 “今日你强行留下,我无法逼你,但你定要知晓,纵然留下,也莫要对夜流暄动心。你与他的命途皆特殊,谁若是先动了心,谁便注定……万劫不复。” 说完,他迅速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及一只锦囊塞在凤兮手里,又道:“瓷瓶内便是解药,香囊里的灰烬有安神舒脉之效,你务必经常带在身边。此番一别,不知何时相见,但我有句话,此际想告诉你。”话刚到这儿,他目光骤然柔和半许,里面似有挣扎与深沉的情绪闪动,难以平息。 凤兮静静凝着他,见他如此, 心底也暗暗一叹。 不过是离别罢了,曾几何时,这历来儒雅从容的顾风祈,竟也乱了心。 正叹息,却闻顾风祈低低的道:“折柳闻别,归期渺渺。若天下大定,人能长久,到时候,闲云野鹤也罢,宫廷荣宠也罢,画楼钟鼓,亦或是药王谷香,你若来,我必不负。” 说完,他未待凤兮反应,转身便速速往前。 那两名被凤兮方才吩咐的黑衣暗卫也立即跟上去,仅是眨眼间,几人已上得乌篷船,迅速摇船而去。 凤兮心头乱了几许,目光紧锁着那越来越远的乌篷船,眸中,深不见底,盈满了道不尽的复杂暗沉。 你若来,我必不负。 顾风祈这最后几字,字字珠玉,却是他这么久以来对她说过的最好听的话了。 只可惜,纵然是闲云野鹤,纵然是宫廷荣宠,纵然是画楼钟鼓、药王谷香,但未生情,未生意,她此生,怕是都不会与他在一起。 不消片刻,身后几十人逼近,数十人将凤兮与剩余几名黑衣暗卫围住,其余的似要夺过河岸停泊的渔船追击顾风祈。 凤兮唤住那些欲要夺船的人,“强夺百姓渔船,你们主子,便是放任你们这般无礼的?” 这话一出,那几人愣了一下,却是未将凤兮的话放入耳里,继续推开渔船边的渔夫们,纷纷上船。 眼看那些渔夫们被粗鲁的推倒在地,又见顾风祈的乌篷船并未行得太远,凤兮脸色一变,袖中长绫迅速飞出,将其中一艘船上的几名不曾防备的人打落入水,同时间,她朝身侧的几名黑衣暗卫道:“拦住他们!” 霎时间,局势再度乱了。 凤兮飞身而上,长绫纷飞,随身的几名暗卫也被夜流暄的下属们包围。 凤兮于人中纠缠,却因武功委实不高,处于下风,然而即便如此,这些围住她的人却并未对她动杀招,反而仅是困她缠她。 这些人不敢伤她! 意识到这点,凤兮招数越发狠烈,然而仅是刹那,她身形稍稍避之不及,被其中一名黑衣人的长剑挑破了长袖,稍稍见血。 霎时,围住她的几人皆是脸色一慌,身形顿时退后几步站定,纷纷僵硬畏惧的盯着凤兮破了的袖子,身形抖了几下,而后全数朝凤兮跪了下去。 突然的变故令在场之人皆是一愣,纷纷停手,而凤兮的几名黑衣暗卫却是趁机闪到凤兮身边,眼见凤兮胳膊稍稍溢血,脸色大变。 正这时,有名身侧高瘦的男子迅速跃至凤兮面前跪定,低头紧着嗓子道:“刀剑无眼,误伤凤姑娘,属下罪无可恕,愿自毙于此,只望凤姑娘在主上面前求情,莫要波及诸位兄弟。” 嗓音一落,他手中长剑一动,顿时直逼他自己的咽喉。 夜流暄身边,都是些不怕死的人? 凤兮脸色一变,当即出手扣住他的手腕,眼见他抬眸错愕的望她,她道:“他们不会有事,你也不用死!” 说着,见那人怔愣,她又道:“大昭皇子的船已走远,你们无须再追 ,夜公子若是怪罪下来,我一并承担。” 这话一落,她松开那人的手,足下步子一动,绕开他便朝原路返回。 “长公主!”黑衣暗卫们也忙朝凤兮跟来,纷纷脸色惊疑,嗓音带着几分震惊。 凤兮并未理会,足下步子分毫不停,仅是片刻,身后的脚步声多了许多,声势略微浩大,凤兮稍稍回眸一观,便见夜流暄的属下们已是默默的跟随在她身后,而远处那宽广无垠的河面,顾风祈那艘乌篷船早已行远,最后彻底消失在水天一线。 突然间,心底莫名的复杂怅惘,那种感觉交织一片,难以理清。 风来,凤兮打了个寒颤,神智却也被冷得格外清明,目光也缓缓沉寂下来,最后淡然无波,僵硬如石。 回得那条繁荣街道时,夜流暄的马车依旧停歇在原地。 街道上一片狼藉,道上极远处,有胆大之人立在那里遥遥观望着,但却不敢上前。 彼时,夜流暄的马车上,厚重的车帘垂下,掩住了车内之景,几名身形颀长的男子护在马车边,甫一见得凤兮走近,他们纷纷皱眉,面上霎时涌出了几许戒备之色,连带握在剑柄上的手也紧了几分。 凤兮全然无视他们的目光,缓缓朝马车逼近,待行至马车旁,手缓缓朝车帘撩去。 护在车旁的男子们顿时要阻拦,不料其中一人朝他们摇了摇头,他们怔了一下,复又将凤兮打量了一眼,随即纷纷垂头下去,僵立在原地不动了。 这厢,凤兮的手毫无阻隔的触碰到车帘时,指尖却是突然停了下来,随即神色涌动了几许,默了片刻,却是收回了手来。 在场之人皆愕然的望着她,不消片刻,却是方才朝其余男子摇头的那位高瘦男子对着车帘恭敬道:“主上,凤姑娘来了。” 他嗓音一落,车内并无半分声响。 那男子怔了一下,略微为难的朝凤兮望来,凤兮淡瞥他一眼,暗自挣扎片刻,眉头一皱,打定主意般自顾自的爬上了马车,故作淡定的撩开了车帘。 待车帘被掀开,霎时映入眼帘的,是夜流暄那张略微苍白的脸,而后是他那双黑沉无波的眼睛。 此际,他正靠坐在车内,胸口的银针早已不见,浑身上下也不见滔天的怒气与杀伐,反而是静坐如神,姿态平静飘渺,委实透着几许羽化之感,似要彻彻底底的凭空消失。 凤兮打量他几眼,却是被他深黑无波的眼神盯得有些发麻,最后按捺神色的将身子挪入车内,放下了车帘。 一时间,车内光线顿时暗淡了几许,连带气氛都开始沉重起来。 凤兮挪身坐在夜流暄对面,目光在他略微苍白的面上扫了几眼,而后自袖中掏出顾风祈给的那只瓷瓶递在他面前,低道:“流暄,你先服下这解药吧!” 他深黑无波的目光依旧落在她面上,分毫不动,眸底深处也无半分涟漪起伏,仿佛她如今自动归来,甚至主动献上解药,竟也不会令他诧异,更不会让他有半分动容。 第215章 难得温存,缓和5 一时间,冷冽的气氛流转,低沉而又压抑。 凤兮递在他面前的瓷瓶分毫不动,毫无收回的架势,眼见他依旧不曾伸手来接,她眸色沉了几许,默了片刻,随即将瓷瓶收回,从里面倒了一颗褐色的药丸出来。 她挪身至他身边,鼻子里飘来他身上独特的淡兰香,她眉头皱了皱,随即将手中的药丸递在他眼前,“你吃还是不吃?” 他平静无波的目光依旧一成不变,但这回却是清冷低沉的出了声:“滚下车去。” 凤兮怔了一下,神色有些起伏,随即道:“你将这药丸吃下,我便下车。”说着,静静的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补了句:“甚至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让你心烦。” 他眸色微动,脸色也逐渐淡了几许,却是手一抬,傲然冷冽的将她手中的药丸打落在地。 凤兮神色骤变,目光发紧的盯着他。 他慢腾腾的迎上她的目光,清冷如常的道:“趁我未怒前,你若想滚,便赶紧滚,如若不然,休怪我……杀了你。” 说完,他将头靠在车壁,眼睛也微微一眯,似是有些累了。 凤兮神色涌动,心底复杂蔓延,正要说话,不料他墨眉一蹙,脸色一白,修长白皙的手也突然抵住胸口,连带唇瓣都紫了几分。 凤兮吓了一跳,仔细打量他几眼,心底笃定这必是毒发之兆,她来不及多想,急忙又自瓷瓶中倒出一枚药丸,这回也顾不得夜流暄是否同意了,她伸手扳过他的头,便将手心的药丸塞入了他的嘴里。 “滚!”夜流暄冷喝一声,似要将嘴里的药丸吐出,凤兮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急道:“流暄,那是解药,你快吞下去,快吞下去!” 夜流暄半掀着眸,漆黑深沉的目光落在她面上,未待她话语落音,他却是未再挣扎,反而是深深的将她盯了许久,久得连凤兮那只捂着他唇瓣的手都有些发僵了,他才稍稍合了眸,喉结一动,吞下了药丸。 凤兮心底顿时滑出半许释然,随即收回捂在他唇瓣的手,正这时,夜流暄低沉沉的出了声:“药丸我已吞下,如今,你可以走了。” 凤兮眸色微颤,未言。 她静静的观着夜流暄,良久,她才道:“流暄,你此番追来,究竟是为了追回顾风祈,还是为了追回我?” 这问题,自当时在这街上遇上他时,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如今心静了下来,却是有些想听他亲口与她道出答案。 “顾风祈。”正这时,夜流暄默了片刻,清冷出声,说着,又阴气沉沉的补了句:“顾风祈此人绝不可小觑,当日在黑崖谷底好不容易擒获他,竟是被你放走,北唐凤兮,你倒是能耐。” 凤兮眸色微动,心底突然漫出几许连她都弄不清的复杂与黯然。 她稍稍敛神,继续盯着夜流暄,又道:“当时你在这街上见到我与顾风祈时,你道出‘杀’字时,可是当真想连我也一起杀了?” “我曾说过,苍月宫与北唐 都不养废物。你既还敢帮着顾风祈来叛逆我,我自要杀你。”他道。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按捺神色,低道:“是吗?那我当时朝你扔银针时,你为何不躲?” 他微微睁眼,森冷的目光朝她落来,薄薄的唇瓣一启,低沉沉的道:“我近日身犯隐疾,你又不是不知。当时,我不过是身子不适才未避开那银针,这答案,你可满意?” 凤兮静静的迎着他的目光,欲从中找出半许波动,奈何他眸底冷冽深沉,却是独独未有半分异样的涟漪闪动。 半晌,她稍稍垂眸下来,避开他的目光,低道:“我方才并无意伤你,我不过是想让你放了顾风祈而已。你身子弱,便早些回京养病吧,其余事,由凤兮来做足矣。你曾说,半年之后会送凤兮一个惊喜,但如今便颠倒过来吧,半年之后,由凤兮来送你一个惊喜。” 说完,稍稍抬眸,见他深沉的盯着她,她眸色微动,又道:“你已服下解药,银针之毒应是解了。待归得京都,你便与……伏倾姑娘好好相处吧!今日之事,算凤兮再欠了你一回,还是那半年之约吧,半年后,除了那份惊喜,凤兮会将欠你的都还给你。”话刚到这儿,她目光突然有些暗沉悠远,低低的补了句:“若那时凤兮还有命在的话。” 无论她在或不在,她都相信北唐遗军能帮她对夜流暄送出一分惊喜,但是否能亲自补偿他,那便得看半年之后,她是否还幸存。 这天下,的确要乱了,而这乱世里,最脆弱的,便是命。 她凤兮从来不曾幸运过,从不曾得老天太过眷顾,即便是她这条命,也是苟活而来,若这条命当真要被老天收回去,她也无法,不是吗? 只求这夜流暄,能安稳一世,能静心过日,北唐欠他的,她欠他的,她都会尽最大努力来偿还,只要,只要她的命还在,她便会尽力,尽力的补偿。 所有心绪缠绕,一层层的复杂开来,凤兮默了片刻,目光再度朝夜流暄落去。 眼见他神色漆黑,脸色平静,似是并无要言话之意,她笑了笑,淡道:“在你眼里,我似乎历来都蠢笨愚昧,但你且相信,方才的话,凤兮句句出自真心。只求你安稳静待,凤兮定会将你想要的捧到你面前。”说着,嗓音一低,“你保重,凤兮告辞了。” 夜流暄的眸中霎时卷起几道云涌。 凤兮仅是淡瞥了一眼,随即便要挪身下车,然而待身子刚刚一动时,夜流暄已是极为用力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骨依旧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凉薄,然而这力道,却似是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她疼得脸色微白,但却故作镇定的转眸望他,低问:“夜公子可是有话要交代?” 他深眸锁她,嗓音句句透着令人惊心的寒意:“送我惊喜?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凤兮镇定道:“天下,江山。” 他占取南岳,且还能说报仇,毕竟,纵然她的父皇有错,但 他的父亲的的确确是死在轩辕皇室之手,而他与东临结盟,又想占取大昭,这不是为了天下是什么? 她早就知晓,夜流暄野心不小,但凭他的本事,要夺得这天下,却也并非痴心妄想。 她也本以为她猜出他的心思,本以为此番直白的言道出来并无不妥,然而,她却发觉她似是错了。 夜流暄面色并未有被她言中目的时的那般坦然,反而是双眸越发的漆黑深沉,那眸底深处凉意四起,还增了几分令她震惊莫名的复杂与恼怒。 “你果然是蠢东西!”他道。 凤兮脸色一变,却是被他冷冽及不加掩饰的冷扭头讽活生生的击中了心底。 她一把挣开夜流暄的手,故作镇定的迎上他的目光,道:“凤兮的确是蠢,的确是无用,你尽可以看不起凤兮,但人总会变,也许日后,你定会对凤兮另眼相待。” 说着,强忍着心底的复杂与不平朝车帘处挪身过去。 这回,夜流暄并未拉她,低沉清冷的嗓音从她身后扬来:“另眼相待?你是想待半年之后,让我看你的尸首,还是看你将那北唐五十万遗军也毁的一兵不剩?” 凤兮愤愤的扭头瞪他:“在夜公子眼里,凤兮当真一无是处?” 他勾唇冷笑,本是风华精致的容颜,却因着面色的病态苍白越发增了几许飘渺之感。 他并未立即回话,反而是默了片刻,才稍稍减却半许嗓音里的冷冽,低沉悠远的道:“这天下之事,远没你想的那般简单。北唐凤兮,睿老王爷一直都想将你养成无爪的猫,如今纵然你想改变自己,但你,却终归无爪,终归涉世未深,不曾知晓这人世的阴冷与残酷。” 凤兮怔了一下,低道:“人世苦乐,凤兮早已尝遍。夜公子此话之意,是说凤兮不成熟吗?” 他冷眼观她,漆黑的眸子格外深沉,他并未立即回话,反而是默了片刻才低沉道:“论起心计与谋划,你的确不成熟。你以为就凭你五十万大军在手,你便当真能安枕无忧,诸事顺利了吗?” 凤兮脸色一变,神色开始云涌。 她沉默良久,才道:“凤兮的心计与谋划的确比不上夜公子,但凤兮仍会尽自己的努力,拼闯出一些东西来,夜公子无须再大贬凤兮了,你只需养好你自己的身子便成。”说着,又补了句:“你保重,凤兮告辞了。” 嗓音甫一落,她见夜流暄神色几不可察的一紧,但面上的苍白之色甚了几许。 她怔了一下,未曾太过理会,随即继续朝车帘处挪身过去,然而待手撩开车帘时,她又忍不住回头一望,却是见得夜流暄竟是稍稍合了眸,嘴角竟隐隐有血丝溢出。 刹那间,她心头一颤,急忙放下车帘迅速挪回他身边,轻轻推搡着他的肩膀,急道:“你怎么了?可是身子还不舒服?” 话还未落,却不料这一推,夜流暄如浑身无力一般朝她斜来,她忙伸手将他抱住,语气更是急促了几分:“ 夜流暄,你到底怎么了?” 说着,见他不答,又胡乱伸手朝他的脉搏探去,却不料他突然挪开了手,低低沉沉的出了声:“你还不走?” 凤兮眉头一皱,不言。 她怎么走?这夜流暄都成这样了,她怎能安心离开。 无论夜流暄今日来此是为了捉谁回去,但事因皆是由她而起,再加之今日那几枚淬毒银针,她对夜流暄,已是歉疚不堪。 “即便要走,也得等你好了之后再说。”默了片刻,凤兮才回了话,说着,咬了咬下唇,又道:“我先带你去找个地方休息。” 小庄渔村,民风淳朴,因着山水环绕,委实有几分与外界阻隔之意。 但即便有些封闭,这里的县令倒是消息极灵,仅是见这小村繁街出现了夜流暄领来的这么一大批不速之客,随即便猜测打听,竟琢磨出了夜流暄的身份。 待县令领着几名衙役仓皇跪到马车前时,彼时,凤兮正想吩咐人将马车赶至一个客栈落脚,正巧这县令在外三五叩首,嘴里颤颤抖抖的嚷着拜见摄政王,还说要为摄政王接风洗尘,凤兮眸色动了几下,倒也代替夜流暄出了声,举车迁往了县令府邸。 不同于京都城的繁荣,小渔村朴实得紧,连县令府都极为简朴,那府外的石狮子,年头已久,破损严重,而那县令府的院墙也被青苔覆盖,委实透着几许凄凄破败之意。 下得车后,凤兮便将夜流暄从车内扶了下来,正这时,县令讨好的要上前来帮忙,却被夜流暄一记寒眼瞪得两腿发颤,顿时立在原地不敢上前了。 凤兮怔了一下,但心头却是知晓夜流暄不喜旁人接触。 她默默的包容下来,纵然夜流暄将全身大多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纵然她行走得有些艰难,但她仍是将他扶得格外小心,生怕将他摔着。 因着夜流暄身份极为贵重,县令特意安排夜流暄入住府内的主屋,随即又迅速差人生了火炉。 屋内,凤兮将夜流暄扶着躺在床榻,替他掖好被子后,夜流暄便将屋中之人全数挥退。 一时间,气氛寂寂,宁然而又安谧。 凤兮自然而然的坐在床边,拿着绣帕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随即目光在他精致但却苍白的面上流转了几许,低道:“我替你把把脉吧。” 他并未如她的意将手伸出来,反而是自身上掏出了一张药方,朝她道:“无须把脉,照着这药方抓药,我泡会儿药澡便可。” 凤兮伸手将药方接过,垂眸扫了一眼,朝他道:“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说着便起身朝不远处的门边踏去。 正这时,夜流暄清冷低沉的嗓音扬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今出了那屋门,便尽快离开此地,如若不然,你定当后悔。” 凤兮心底微微滑出几许怅然,回头,薄唇一勾,如破罐子破摔般朝他道:“还能如何后悔?凤兮若是不走,无非是被夜公子禁锢罢了,反正凤兮与北唐都欠你 的,就连凤兮这条命,最初也是你在姚府救的,呵,连命都是你的了,凤兮还有什么后悔的!” 说完,也未再观他的反应,足下步子继续往前。 待出得屋门,只见那前方这不大的院子里,竟是密密麻麻的挤了几十个人。 这些人,神色刻板平静,面上却有风霜气息,浑身凛冽的煞气却也是惊心骇人,令人一观,足矣心生畏惧,避而远之。 只是,这些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却挤在这不大的小院子里,眼见她出得屋来,纷纷朝她紧张的望来,那面上突然蔓延出的担忧紧张之色,委实染了些寻常的人味。 “凤姑娘,主上此际如何了?”正这时,一抹高瘦身形稍稍上前两步,朝凤兮问了一声。 凤兮目光朝他落去,这才发觉此人正是当时在河边失手割破了她手臂的那人,她按捺神色,将手中的药方子朝他递来,道:“速去照着这方子抓几副药来。” 那人忙点头,当即伸手接过药方,转身便离去。 凤兮目光稍稍迂回,随即又将目光凝在了僵立在一角并未离开的县令,随即足下步子朝他踏去。 大抵是在入府之际,夜流暄独独让凤兮搀扶,是以县令虽不知凤兮身份,但却因夜流暄的原因,他对凤兮格外的恭敬。 眼见凤兮朝他行去,他似是有些紧张,随即忙小跑上前立在凤兮面前,紧着嗓音问:“姑,姑娘,您,您有何吩咐?” 凤兮瞥他一眼,低道:“有劳大人准备浴桶与热水过来,夜……王爷需要沐浴。”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县令忙点头,紧着嗓音应承,随即转身便小跑而去。 不久,县令已是差了两名衙役将浴桶抬了进来,随即,又有两人抬了两大桶热水入屋,待将热水全数倒入浴桶后,那名被凤兮吩咐出去抓药的高瘦男子也入了屋子,手中还拎着几包药材。 凤兮拿着其中一包药材行至浴桶边,待将药材全数倒入热水中后,她瞥了一眼床榻上安然平坦的夜流暄,又扫了一眼县令、衙役及那高瘦的属下,一时间,她眉头皱了皱,终归是道:“你们都下去吧!” 夜流暄那名高瘦的属下倒是极为干脆的转身离去,而那县令却是诧异的望了凤兮几眼,但也不敢多做停留,急忙领着几名衙役出了屋子。 凤兮原地沉默片刻,这才走至床榻边,伸手朝夜流暄扶来,夜流暄半掀着眸子瞥她一眼,倒是略微配合的起了身,下了床,待被她扶至浴桶边时,他深眼将凤兮盯了片刻,才清冷如常的道:“这回竟是这般胆大,敢亲自服侍我沐浴了?” 凤兮怔了一下,淡道:“凤兮若是找别人来服侍你沐浴,哪怕那人是你的属下,你可会留那人性命?” 他答得平静而又清冷,短促低沉的语气却是给人一种森凉刺骨的感觉:“不会。” 凤兮眸色微沉,隐隐摇曳了半许,随即不再言语,开始伸手朝他腰间的白玉带探去。 第216章 难得温存,缓和6 雾气蒙蒙,药味四溢。 一时间,屋内仅有水声脆响,再交织着火炉暖和的温度,委实增了几许难以言道的怪异与特别。 屋外,夜流暄那几十名下属纷纷四散,县令也在屋外愣了几许,随即领着几个衙役躲得远。 一时间,屋内水声脆响,屋外寂寂,气氛婉转中透着几许难得的安宁与静谧。 此际的凤兮,正一手拿着湿帕在夜流暄身上浇了一些水,眼见夜流暄靠坐在浴桶里微合着双眸,似在小憩,她将他稍稍减了几分苍白的脸打量了几眼,而后将手中的湿帕搭在浴桶边缘,缓步绕过屏风,行至了不远处的软椅坐定。 待自怀中掏出一瓶金疮药后,她稍稍撩着衣袖,为自己胳膊上的伤口上药。 今日在河边时被夜流暄那名高瘦的属下以剑误伤,虽说伤口不算深,但终归是流了血,伤了皮肉,又想着那名高瘦男子想自刎谢罪,心头也不免一叹,夜流暄身边这些人,早被训练得不将生死放于眼中,亦或是,不敢将自己的生死放于眼中了。 心思辗转,凤兮沉默着,一时间,竟是觉得屋中气氛压抑了几许。 待将胳膊的伤口敷上金疮药后,她在软椅上静坐了良久,见屏风内依旧毫无动静,她眸色微动,暗自挣扎了片刻,随即缓缓起身朝屏风内踏去。 此际,夜流暄依旧坐靠在浴桶内,墨发披散,眼眸合着,风华俊逸的面上,也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红润。 他如今这般合眸安分的姿态,委实与常日里冷冽逼人的模样相差太远,加之露出褐色药水的锁骨与喉咙白皙特别,一时间,竟也让凤兮闪了神,脑中也微微一白,只觉此际的夜流暄,无疑是精美别致,好看不像话,却又带着几许羽化般的不真实感。 “流暄?”半晌,她按捺神色,低低的朝他唤了声,见他毫无动静,她眉头微皱,又缓和着嗓音轻唤:“流暄,水快冷了。” 嗓音落下良久,夜流暄这才稍稍掀开眸子,刹那间,那深黑的眼瞳并无半分小憩过后的朦胧,反而是漆黑无底,无端端的给人一种刺骨锥心般的凉意。 “你先出去。”他目光在凤兮面上淡扫一眼,薄唇一起,清冷如常的嗓音扬来。 凤兮怔了一下,略带劝慰的低道:“这水已快冷了,你若是再呆在这浴桶内,定会着凉。” 夜流暄深眼凝她,面色也冷了几许,连带嗓音都沉了半分:“你不出去,难道是要服侍我出浴?”说着,眼见凤兮微微变了脸色,他又清冷如常的道:“方才沐浴,你倒可不将我亵衣除尽,如今出浴,亵衣湿透,你敢亲自为我换?” 凤兮身形一颤,目光正巧触及他白皙锁骨,一时间,本是未有羞意,此际却莫名的觉得心口突兀的跳了半许,连带脸颊都抑制不住的升腾起几丝灼热来。 这种感觉太过仓促与莫名,心也跟着有些发紧,她来不及多想,已是当即转了身,足下步子毫不停留的朝屏风外绕去。 待在软椅上坐定时,屏风内终于响起了破水的脆声,随之而来的,便是衣袂的摩擦与簌簌 声,凤兮面上顿时滑过几许释然,安静等候之际,心境也一重跟着一重的变着。 如今再与夜流暄相处,谁是谁非,似是早已分辨不清。 她只知晓,她欠了夜流暄,北唐欠了夜流暄,但纵然对他满怀歉意, 不知为何,一见他身子不适,亦或是大恼大怒,她竟觉得自己对他的担心与在意,似乎超出了她的想象,更超出了歉意所在的范围。 正出神,屏风内传来滑倒声,那声音虽小,但在这寂寂的氛围里却是显得格外突兀。 凤兮惊得回神,急忙冲入屏风内,才见夜流暄正侧躺在地,整个人微微发着抖。 此际,他的亵裤已然换上了干净的,然而亵衣却没来得及穿上,白皙赤条的上身虽不如壮汉那般膘厚,但却是精瘦特别,好看至极。 视线有过刹那的怔愣,但仅是眨眼间,凤兮已是回神,急忙蹲在地上扶他。 他一把推开她,自顾自的要挣扎着站起来,然而身子似是极为孱弱无力,竟是在地上挣扎良久都无法站起身来,最后折腾得累了,便妥协的静坐在地上,漆黑深沉的目光朝凤兮落来,半晌才清冷如常的道:“更衣。” 他嗓音毫无温度,那平静无起伏的语气俨如森冷的硬石,但凤兮却未感到畏惧,反而是心底再度隐隐的刺疼开来。 曾几何时,一向不可一世的夜流暄,竟在她面前落魄成这样? 曾几何时,一向俊如神祗,一向可望不可即甚至连片雪白衣袂都让人触碰一下都是痴心妄想的人,竟也在她面前,被逼无奈的减了几分傲然姿态,无可奈何的呈现出了几许脆弱。 她心底莫名的笃定,笃定夜流暄并无表面这般冷冽阴狠,至少在她眼里,他偶尔也会极为狼狈,狼狈到让她觉得他不如世人传言的那般冷如修罗,生杀予夺,狼狈到他也是脆弱的。 一时间,脑海思绪繁杂,凤兮凝在他面上的目光月格外深沉。 大抵是被凤兮盯得不耐烦,夜流暄墨眉几不可察的一蹙,随即不再言话,稍稍伸手出去,努力的欲要探到那掉在一边的亵衣。 凤兮鼻头蓦地一酸,心底复杂的情绪狂涌,不及自行压抑,她身子已是猛的朝他扑了去,双手也紧紧的缠在了他细瘦的腰身,紧紧的缠着。 夜流暄浑身一僵,探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凤兮将脸埋在他的胸膛,耳侧是他胸腔内略微乱了一拍的心跳,鼻子里是他身上的药香,一时之间,脑袋微怔,却觉这种安然静谧的感觉,竟是莫名的谐和温暖。 “放开。”正这时,夜流暄低低沉沉的出了声,嗓音虽清冷,但却隐隐发紧。 凤兮并未松开,反而将他缠得紧了几许,而后强行按捺情绪的低问:“你身子到底怎么了?” 他沉默不言。 凤兮干脆的退出他的怀,抓起他的手便去探查他的脉搏,然而他猛的挣开她的手,再度朝她吼了句:“滚。” 凤兮眸色颤了颤,深眼凝他,这回却是不躲不闪,脸色也平静从容得惊人:“我若是不滚呢?” “那便休怪我杀了你。”他依旧不曾减却气势,一 字一词森冷如刃。 凤兮眸色紧了半许,随即低低沉沉的道:“凤兮即便再糊涂,也知……纵然你能杀尽世人,你却独独不会杀我。”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强势的说话,也是第一次这般自信到连自己都觉得心惊。 见他脸色蓦地冷沉,精致如华的面色漫出一抹淡到极致的嘲讽,她顿觉刺眼,当即垂眸不去看,再度伸手朝他的手捉去。 他极快的避开,怒了:“你当真想让我杀了你?” 凤兮低低沉沉的应道:“那你便杀吧!凤兮这条命,本是你从姚府中救出来的,你想收回去便收回去吧!” 说完,浑然不待他反应,她再度朝夜流暄的手探去。 他怒不可遏,眼看躲不开凤兮,最后伸手猛的推搡她。 凤兮一把拉着他的胳膊,顺势朝他一扑,待将他扑倒在地后,她急忙伸手点了他的定穴,随即迎上他满是杀气的目光,平静从容的道:“即便被凤兮如此冒犯,你也仅是推搡凤兮,不曾动用半分内力的伤凤兮。你总不会告诉凤兮,你如今已是连半分内力的使不出吧?” 说着,苦笑一声:“凤兮以前自诩隔着面纱看人,装笨装傻,却是仅顾着不满你对我的算计,从而不曾注意过你对我的细节,亦如你不喜外人触碰,却是喜欢牵着我,甚至揽我在怀;亦如以前我受伤时,你会屈尊降贵的亲自为我处理伤口,守我一夜;亦如右丞府内,我病入膏肓,你不吃不喝,呆在书房内翻看医书;亦如那右丞府内的一片新栽的火镰;亦如江南送来的价值连城的天蚕丝衣;亦如我悬崖诈死,你将崖底女尸冻在护国寺冰窖,大病几日;亦如东临西桓,你许我的半年之约……” 他漆黑的目光静静的落在凤兮面上,静在咫尺,清冷的嗓音如常,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的一丝紧然与复杂:“你究竟想说什么?” 凤兮凝着他的眼睛,沉默良久,勾唇一笑:“不想说什么,只是想问你,流暄公子此际对凤兮,究竟是何感觉?” 他神色一沉,不言。 凤兮面上的笑容增了半许,隐隐有些悠远与苦涩,却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若说你第一次救我,是因我北唐帝姬的身份,但后来逐渐相处,磕磕碰碰,如今的你,可是在意我,关心我?你许我半年之约,让我半年之内呆在你身边陪你,流暄,你这般,可是因为……喜欢我?” 一语既出,似是狂澜万丈。 周围气氛霎时低沉压抑。 夜流暄的目光也云涌不定,最后透出了层层冷冽。惟独凤兮静静的笑着,静静的望他,静静的看着他薄薄的唇瓣微启,道出了一句冰冷刺骨的话:“夜流暄无心,何来有情。你可知我为何会对你好?因为只有你活着,北唐遗军才可聚集,我的目的,不仅是这天下江山,还有你北唐的遗军。” 凤兮脸色微微一白,面上的笑容僵了半分,随即摇摇头,朝他道:“凭你的本事,纵然没有凤兮,这天下江山及北唐遗军,也迟早会落在你手里,你又何须费神费力的靠近凤 兮?” 说着,眼见他要森冷言话,她指尖再度一动,霎时间点住他的哑穴,随即朝他道:“你身子不好,少说点话也好。” 嗓音未落音,她缓缓从他身上起来,艰难的扶着他绕出屏风,最后将他安置在了床榻,盖好了厚实的锦被。 在他阴冷漆黑的目光里,她将他的手腕自被褥里掏出,两指搭在他的脉搏,半晌,她皱了眉。 夜流暄的脉搏跳动极缓极慢,弧度极小,似是将要彻彻底底的化为平静与死寂。 她从未见过这般虚弱的脉搏,虚弱到令她心紧。 她的医术也并不高明,不过是跟在顾风祈身边看了几本医术,但此番粗略的为他把了一番脉,她只觉这夜流暄许是身子弱,养分不足,该是吃些大补的药便能将身子养好,但又突然想起自家那皇叔对夜流暄病情的担忧与凝重之感,一时之间,她心下发凉,只觉自己此番把脉的结果,怕是太过表面,夜流暄的病情,也许远远没她想象中的这般简单。 黄昏时候,县令领着几名衙役端了晚膳来,待将膳食放下,几人又恭敬的退出屋去。 凤兮终归是点开了夜流暄的穴道,见他依旧安然的躺着,她眉头一皱,低声道:“该吃饭了。”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滚还是不滚?”他清冷道。 凤兮怔了一下,淡笑:“这话你不久前便问过,凤兮说了,如今,凤兮还不能走!” 他如墨的眸子漫出半许涟漪,片刻之后,他朝她道:“我定会让你,后悔。” “是否后悔,也是凤兮自己说了算。”凤兮低道,语气虽平寂,然而心底也增了几分复杂。 她按捺神色,伸手撩开他的被褥,眼见他上身赤着,精瘦胸膛春光被一览无余,她眸色微僵,这才反应过来当时将他从屏风内扶至床榻,并未替他穿上亵衣。 她强行按捺心底的紧张,故作淡定的起身至屏风内将他的亵衣拿回,随即放在他身边,朝他道:“夜公子自行穿衣吧!” 他并未拒绝,起身便穿好了亵衣,凤兮又将一件褐蓝的长衫递给他,他皱了眉,目光在衣衫上凝了片刻,清冷道:“让县令换件白袍来。” 凤兮淡道:“这小山渔村,夜公子不便太过讲究。再者,县令大人为你准备的这件长衫,质地可是比他身上的官袍还好。” 说完,也不顾他的反应,抖开长衫便服侍他穿。 他墨眉微蹙,清冷的神色扫了她一眼,却是未再言话,反而是极为难得的稍稍抬了手,任由凤兮将衣衫将他身上套。 凤兮眸色微动,唇瓣几不可察的漫出了半许淡到极致的笑。 待为他穿戴好后,凤兮本欲扶他去圆桌边,然而他却是极为自然的起了身,缓步朝圆桌旁行去。 大抵是方才休息得很好,他足下步子从容平和,身形也无半分踉跄,那亦步亦趋的姿势,雅然清美,却似又淡到极致,漠到了极致。 凤兮皱了眉,神色沉了半分,缓步跟随而去。 待在他身边坐定,她率先举筷自然而然的为他的碗内布菜,他并未朝她望来一眼,反而是随手拿了另 一只空碗,自顾自的布菜,最后一言不发的吃了起来。 凤兮的筷子僵在了半空,愕的望他,最后也一言不发,将专程为他布满了菜的碗端至自己面前,自行吃着。 夜里,夜流暄一直坐在油灯下挑灯看书,姿态平静怡然,浑身的清冷之气也被稍稍收敛。 凤兮静静的坐在不远处的软椅上望他,待将他盯了良久后,才缓步至他面前,低道:“夜色已深,夜公子该歇息了。” 他并未抬眸望她一眼,淡漠的嗓音流转:“你无须呆在屋内,出去让县令另为你找间屋子歇息。” 凤兮怔了一下,神色微沉了几许,正于原地沉默,不料他终归是朝她望来,清冷出声:“怎么,想与我共处一室,同榻而眠?” 他从不曾在她面前轻佻过,纵然此际的话语内容格外讽刺,然而那清冷的腔调,却是令人无法将他与俗气轻佻的市井之人联系到一起。 凤兮静默了片刻,心底也卷起几丝复杂,待他面上的冷冽与讽刺之色甚了几许,她才道:“不打扰夜公子了,凤兮这便出去,夜公子早些休息。” 说完,也不再瞧他的反应,转身便朝不远处的门边踏去,心底深处,是凝重深沉的暗叹。 待出得屋门,冷风迎面扑来,凤兮打了个寒颤。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裙,自顾自的行至屋外不远处那棵枯树下的长石坐定,随即双臂抱膝,下颚磕在膝头上,借着微微的灯火,静静的观着不远处那道紧合的屋门。 一时间,心思复杂涌动,似是有什么感觉层层交织而来,有些凉,有些空洞。 她沉默良久,也被夜风吹了良久,待她冻得身子发僵时,不远处的屋门却被稍稍打开,一抹清瘦修长的身影背光立在了门边。 屋内昏黄的灯影铺撒,将他浑身轮廓映出了几许不太真切的光晕。 仅是片刻,那抹身形自屋内踏了出来,脚步声缓慢低沉,亦步亦趋间,依旧是姿态清雅谐和,风雅别致。 凤兮静静的望着那由远及近的身影,见他终于站定在自己面前时,她稍稍挪动目光,直视上他的眼睛,一时间,无语相道。 二人双双沉默,互盯了许久,夜流暄修长的手缓缓递在了凤兮面前。 凤兮怔了一下,神色骤然云涌不定,良久,她才稍稍伸手过去,待指尖接触到他的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一屈,将她的手全数裹在了掌心,而后稍稍一拉,彻底将凤兮拉起了身,并自然而然的带入了怀里。 淡淡的兰香夹杂着药香味迎鼻,令凤兮有过刹那的无措。 她静静的窝在夜流暄怀里,一言不发,随即沉默良久,又稍稍抬起另一只手,环在了夜流暄的腰身,低低的唤了声:“流暄。” 这时,头顶传来夜流暄悠远低沉的嗓音:“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走?这几日当真要呆在我身边?” 凤兮不言,算是默认。 他将她拥得紧了几许,又低沉悠远的道:“我本想放过你,奈何你却要留下。如此,这最后的几日,我定不会再给你机会离开。纵然你日后后悔,也是你自行选择,怨不得我。” 第217章 难得温存,缓和7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犹如刀锋利刃,凉意刺骨。 屋内,炉火旺盛,暖意四浮,却是与屋外的含量有着天壤之别。 是夜,凤兮被夜流暄拉入了屋内就寝,待同床共枕时,这种自然而然的感觉,默契十足,安然谐和之中,似是相距了好久好久。 凤兮静静窝在夜流暄怀中,一言不发,夜流暄也单手环住她,再未出声。 二人以前也曾同床共枕,也曾比现在还要亲昵,但此时此际,二人皆是神思各异,一声不吭,纵然身体相贴,毫无距离,但这种感觉,却是熟悉又陌生。 明明相距极近,明明相依而眠,明明是两个北唐遗留下来甚至还定过娃娃亲的两个人,明明该距离最近甚至该相互依存相互扶持的两个人,此时此刻,虽挨在一起了,但这感觉,却并不能让人温暖与安心。 凤兮稍稍动了手,手指缓缓贴在了夜流暄的心口,感受着他薄薄衣料下的跳动,那跳动依旧极弱,弱得难以察觉。 正这时,夜流暄的指骨握住了她的,两手交缠,他的手依旧凉薄,纵然被褥温暖至极,他的身子似乎依旧发凉。 凤兮眉头一皱,不由将他的手反握在了手心,欲用自己的温度将他暖和,随即低低的问:“流暄的身子历来寒凉?” 他并未立即回话,反而是过了良久,他才将她搂紧了半许,清冷如常的道:“十岁那年,一直在寒池练功,后又因寒毒入骨,染上寒疾,是以一年四季,身子的体温皆是凉薄。” 凤兮手指微微一僵,“不曾用过什么方法解除寒疾吗?” 他淡道:“寒疾入骨,早成病根,岂容易解除?”说着,嗓音顿了顿,又低沉沉的道:“再者,这点寒毒,我并未放在眼里。” 凤兮眉头一皱,心底也仿佛被什么东西缠紧了一下,待默了片刻后,又按捺心神的问:“流暄以前,过得很苦吧?” 嗓音一落,见夜流暄不说话,她又道:“上次听管家说,你落入苍月宫后,遭受欺凌,甚至还在狼群嘴下求生。流暄,你以前在苍月宫,过得不好吧?” 以前,她总觉得她在姚府中过得水深火热,但她却不知,年幼的夜流暄,亲人惨死,自己沦落在苍月宫里,受尽苦痛。 她从未想过夜流暄为何会这般阴狠残忍,却是那一夜管家的话击中了她,无疑是令她晴天霹雳,也令她懂他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是了,连她凤兮都在几度路过鬼门关后,心境大变,曾经懦弱不能的性子,竟也变成如今这样淡漠硬实,甚至连下毒害人,甚至连提刀杀人,竟也不曾害怕,她都能变成这样,更何况这夜流暄在苍月宫受尽磨难,在刀尖血海甚至在狼群嘴下保命。 一想到这些,思绪婉转间,竟是有股莫名的凄凉感蔓延出来。 正这时,夜流暄低低沉沉的出了声:“我以前的事,你少问。” 他嗓音清冷如常,但那低沉缓慢的腔调略带疏离,还隐隐透着几分突来的杀气。 凤兮怔了一下,心头却也是明了开来。 夜流暄性子历来平寂无波,极难被任何事影响心情,但如今提及往事,他却这般反应,无疑,他以前在苍月宫的日子,绝对凄惨惊心。 一时间,心底略有沉重,不知该说些什么。 凤兮在他怀里稍稍动了动,耳郭自然而然的贴在他的胸膛,静听着他若有若无般 的心跳,沉默良久,才低声道:“你以前的日子,凤兮不曾参与,但以后,便由凤兮来守着你吧!我们都是北唐国灭下的遗孤,有些东西,感同身受,你我,也该是离得近的。” 夜流暄淡漠如常的道:“你的确是北唐遗孤,但你至少还有睿老王爷及长白山那老头。而我夜流暄,一无所有。我与你,终归不会离得近,以前是,以后,也是。” 凤兮心头颤了一下,目光有过刹那的摇晃。 “无论是与不是,在凤兮心里是就行了。”凤兮默了片刻,才道,嗓音透着几许低低沉沉的坚定。 说完,她话锋一转,又道:“以前在姚府第一次见你,我以为你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救我的神仙,以前在苍月宫里,我以为你是我的贵人。凤兮此生,不幸的,是北唐国破,家毁人亡,幸运的,却是遇见了你。” 这一腔话,凤兮说得有些艰难。 大抵是在姚府中沉默软弱惯了,她从不曾在旁人面前言道自己的心境,而今,她窝在夜流暄怀里,距离如此近,但她却觉得,她与他的距离,咫尺天涯。她不知以后还能在他身边伴随多久,她只是想不错过机会,向他表明心境而已。 她北唐凤兮以前的的确确恨过他,恼过他,憎恶过他,却也是在此时此刻,她是真心,真心的觉得他好,感激他。 “你的幸运,不是遇见我,相反,你日后,许是会恨我。”夜流暄沉默了良久,才低低沉沉的出了声。 他嗓音清冷悠远,然而嗓音里含着的几许冷然与淡漠却是不加掩饰。 凤兮不由伸着另一只手捉住了他的衣襟,心绪翻涌,道:“你日后,还是会害凤兮吗?” 他清冷道:“若让你高处不胜寒,让你孤独无依,甚至让你日日夜夜都俗事缠身,不得安宁这些算是害你的话,那我一定会害你。” 是吗? 凤兮怔了一下,心头漫出几许苦笑。 “凤兮这条命都是你的,你若要害,便害吧!”她默了片刻,才淡道。 这话一出,她突然觉得有些累了,心累。 此生中,她从不曾安稳过日,即便以前一直都翘首以盼,但却从未实现过。 如今,她好不容易才解除对夜流暄的恨意,若他日后还要害她,那时的她,怕是真会疲于应付了。 只是也许那时,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为北唐报仇,只要将那份惊喜送了夜流暄,日后的日后,是否有命苟活,是否被人往死里算计,就不重要,不重要了。 心绪缠绕,杂乱无措。 凤兮稍稍合了眸,静静的休息,不再言话。 一时间,屋内沉寂下来,惟有屋外隐隐的风声显得寒冷凛冽。 这夜,夜凉,如洗。 翌日一早,待凤兮醒来,身侧的夜流暄早已不知何处。 这时,屋外的天色已是大明,那微微敞开的窗户冷风灌入,隐隐吹动了屋中的纱幔。 她脸色一变,急忙自床上翻身下床,随即将外裙极快的朝身上一穿,未及系好衣带和整理头发,她已是极快的朝屋门边跑去。 打开屋门的刹那,光线弥漫而来,映入眼中竟是有些刺眼,她本能的眨了几眼,待习惯这微微刺眼的阳光后,视线迅速流转间,才见不远处的石桌旁,一抹雪白的身影静坐,身侧的石桌上摆了一盘棋子,一壶热茶,而他身侧,却是正立着两位身形娇俏的女子。 那离夜流 暄最近的女子,满身花衣,头上被珠花覆满,侧颜虽称不上清秀好看,但也稍稍入眼,而这女子身后之人,头上梳着双鬓,衣衫朴素无华,显然是婢女。 凤兮委实没料到此番见到的竟是这样的场景。 遥想方才第一反应是这夜流暄不告而别,但此际开门一望,亲眼见得他就在眼前,一时间,心头半松半愕,松的是他并未离开,愕的是他身边竟立着两名女子。 她在原地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缓步往前,待站定在夜流暄身边时,却见那一身花衣的女子并未回神,那痴痴呆愣的目光依旧胶在夜流暄侧脸上,分毫未察觉凤兮已是走近。 “小姐,小姐。”正这时,那女子身后的婢女紧张的瞥了凤兮一样,随即低低的朝那一身花衣的女子唤道。 那女子回神,极为不耐烦的朝那婢女瞪了一眼,随即又急急忙忙的回头朝夜流暄望来,却不料此际的夜流暄已是抬了眸,那深黑如墨的目光霎时迎上了她的。 女子一怔,随即便是目光骤然摇晃躲闪,耳根与脸颊也不知是因紧张还是羞涩乍然通红。 她急忙一手抢过身后婢女手中的那盘糕点,颤抖着嗓音朝夜流暄道:“王,王爷,小,小女子文燕,特,特来为王爷送早点。” 嗓音一落,她痴痴的凝在夜流暄面上,通红的容颜覆满紧张与倾慕。 “看够了?”这时,夜流暄清冷出声,那淡漠冷然的腔调,一时间将这爱慕温润的气氛浇得发凉。 花衣女子手中的糕点盘也开始颤抖,随即,她红着脸慌慌张张的挪开目光,嗫嚅半晌,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夜流暄淡然回神,修长的指尖已是再度执起了一枚棋子,仅是刹那,他目光骤然一冷,指尖的棋子正要朝那女子弹去,凤兮惊了一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指,急忙唤了声:“流暄。” 她敢肯定,若她不劫住他的手,他指尖的棋子,定将那花衣女子的脖子或是心口弹出一个洞来。 夜流暄从来不是善人,对她许是例外,但对旁人,绝对是未有半分容忍。 仅是片刻,夜流暄转眸朝她望来,淡漠清冷的目光待扫到她衣衫不曾系好时,墨眉一皱,随即淡漠如风的问:“你要拦我?” 凤兮道:“这位姑娘不过是为你送糕点而已,流暄何必生气。” 说着,伸着另一只手接过那位花衣女子手中的糕点盘,又朝那女子道:“多谢姑娘了送这糕点来,此地已无姑娘的事了,姑娘便先回吧。” 那女子怔了一下,目光在凤兮身上打量片刻,大抵是见凤兮头发凌乱,衣衫狼狈,一时间只认为凤兮身份不高。 她目光再度朝凤兮握住夜流暄指尖的那只手扫去,脸色一变,顿时伸手将凤兮推搡开。 凤兮惊了一下,朝后踉跄了几步才站定,待愕然的朝那女子望去,却见她斜眼瞪她,满面鄙夷:“你是什么身份!王爷是你这卑贱之人能碰得的?” 卑贱之人? 凤兮也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只觉这花衣女子,怕是当真没头没脑的撞到刀口上了。 果不其然,夜流暄缓缓起了身,一双深黑无底的目光清清冷冷的朝那女子瞥去,道:“这渔村的县令处事圆滑,只可惜生了个不长眼的蠢辈。” 嗓音一落,他掌风微动,霎时隔空将那花衣女子震倒在地。 “噗。”花衣女子被震 得跌飞几米才狠摔在地,一时脸色煞白,抑制不住的喷了血。 “小姐。”那双鬓的婢女吓得惊叫了一声,当即跪倒在那花衣女子面前,颤抖着嗓音哭道:“小姐,你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刹那间,院中脚步声涌动,嘈杂声也不绝于耳。 然而夜流暄却如无事人一般,缓步行至凤兮面前,伸手牵了她的手行于那花衣女子面前,清冷如常的朝凤兮道:“这女人便赏你了,剥皮还是挑骨,由你决定。”说着,深黑如墨的目光朝她的眼睛凝来,又阴沉缓慢的补了句:“只是,不可饶其性命。” 凤兮神色颤了一下。 剥皮挑骨,夜流暄果真是没想过让这女子活命。 正这时,周围已围拢了不少人,凤兮放眼一观,却见那些人皆是夜流暄的下属。 她怔了一下,这时,夜流暄目光仅是朝他们淡扫一眼,清冷道:“退下。” 那些人纷纷脸色一变,不敢在原地多呆,纷纷散却,然而这时,那道上不远处,县令领着几个衙役匆匆而来。 待那县令跑近,眼见那花衣女子满身狼狈的侧躺在地面,县令脸色一白,急忙在夜流暄面前跪了下来,颤抖着嗓音道:“王,王爷饶命。小女无意冒犯王爷,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饶小女这一次。” 夜流暄漫不经心的冷道她:“县令大人也知你这女儿冒犯了?”说着,眼见那县令身子抖得越发的厉害,他又道:“本王喜静,令爱不懂规矩的硬闯此处,惹人不快,今日正是看在你的面上,本王才留她一全尸。如若不然,这斩头分尸的恶刑,本王定叫她尝试。” 县令脸色惨白,不住的朝夜流暄磕头:“求王爷饶过小女吧!下官就这一独女,她若死了,下官后继无人。求王爷大人有大量,饶她一命,饶她一命吧!” 县令磕头磕得极重,仅是片刻,他额头的皮肉已破,血肉模糊。 而那躺在一边的花衣女子也满目惊恐的望着夜流暄,狼狈不堪的将身子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凤兮神色颤了几下,目光紧锁县令,心下也逐渐云涌。 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寻常百姓,都是在意儿女的,如今见这县令这般为他的女儿,她亲眼目睹,一时间,心底也微微滑过几许苍凉。 若是,若是她的爹娘也在,她是否也能得双亲维护,生长在他们的掌上,做他们的明珠? 叹了口气,凤兮暗自收敛心神,目光朝夜流暄落去,低道:“流暄,放过那位姑娘吧!” 夜流暄似是早料她会这般说,深黑如墨的眸子里漫出几许恨铁不成钢的冷冽。 他稍稍捏紧了她的手,那力道不轻不重,但却给人一种惊心骇人之感,仿佛下一刻,他指骨的力道便会突然加重,霎时将人的手捏得粉碎。 “你此际若是干脆的出手要了那女人的性命,我许是会欣喜。”他低沉沉的出了声。 凤兮眸色微动,眉头微蹙,低道:“流暄,你可杀人,却不可滥杀无辜。” “这女人冒犯于我,岂是滥杀无辜?”他漫不经心的问,清冷如常的嗓音平静至极,仿佛论起‘杀人’二字竟是平淡出奇。 凤兮眉头再度皱了几许,道:“纵是如此,但这位姑娘也仅是盯了你几眼而已,流暄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者,我们如今好歹是住在县令府,这县令大人又 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将她杀了,县令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 “你且记得,今日不是我硬要杀她,而是你的忍让令我不得不杀她!我曾说了,唯有冷冽杀伐,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你若是无情无义,无心无情,会比你在此处陪着我更令我欣慰。”他清冷如常的道。 尾音一落,他修长的手指一抬,正要朝那女子隔空一掌,凤兮脸色一变,再度伸着另一只手捉住了他的手掌,嘴里急道:“流暄,不可!” 说着,忙上前挡在他面前,道:“流暄,你放过她吧!你别再滥杀无辜了,别杀了!” 夜流暄目光越发深沉,毫不留情的拂开了凤兮。 凤兮踉跄站定,心底震惊焦急,随即也来不及多想,咬牙便横冲直撞般撞入了他的怀里,随即伸手死死的连着他的两只胳膊一同抱住,扭头便朝那跪在地上的县令道:“大人,你快扶着令千金离开,摄政王这儿,凤兮来劝。” 县令早已惊呆,听得这话,这才慌乱无措的滚爬至那花衣女子身边,扶着她便与那名女婢与衙役们仓惶离去。 眼见他们走远,凤兮这才松了口气,随即目光稍稍一抬,正好对上了夜流暄那双深黑无底的眼。 “你以为你能救得了他们?”他清清冷冷的问。 凤兮愣了一下,随即默了片刻,面上滑过半许自信,笑了:“自是救得了。若是流暄你当真有心杀他们,就凭凤兮,又岂能将你制止住?” 他精致风华的面上逐渐漫出几丝淡漠之色,那如墨的眸底深处,也几不可察的滑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无奈。 “事不过二,你且记得,下次若还有这事,你若敢不自量力的阻拦,我不会再饶你。”他道。 说完,他挣开凤兮,转身便朝不远处的屋子行去。 凤兮扭头望着他颀长清瘦的背影,一时间,面上的笑容深了几许。 她忙抬步跟去,最后主动牵上了他的手,察觉到他的手稍稍一僵,她笑道:“皆道流暄冷狠无情,不可一世,但凤兮今日却能劝住你,如此看来,流暄对凤兮,果真特别。” 他头也不回的清冷出声:“这些圆滑放肆之语,谁教你的?” 凤兮眸色微动,轻笑不言。 正是因为他包容她,她才敢在他面前放肆,却也正是他的妥协,更令她有恃无恐,越发的在他面前不再瑟缩畏惧。 回得屋内,待夜流暄坐于软榻,她问:“你这身白袍哪儿来的?” 他淡眼观她,未言。 凤兮朝他笑笑,也自然而然的坐在他身边,问:“是不是你一大早让县令给你准备的啊?”说着又伸手摸了摸他衣袍的料子,道:“这衣料倒是极好,县令怕也准备不出来,你这衣服……” 正说着,他平静清冷的目光朝她打量一眼,淡然出声:“你系好衣裙,梳好头发,随我一道出去。” 凤兮噎住后话,眸中滑过几许诧异,随即脸色一沉,低低的问:“可是要出发回南岳京都了?” 他摇摇头,漫不经心的淡道:“小镇渔村,却也有赏景之地。” 凤兮怔了一下,完全不信他这冷漠得紧的人竟有心思赏景。 她暗暗敛神,正经的问:“流暄,你究竟要让我陪你去哪儿?” 大抵是凤兮神色太过认真,他深眼凝她,薄薄的唇瓣微微一启,清冷缓慢的道出一句话来,“去这小渔村邻山上的寺庙。” 第218章 难得温存,缓和8 本以为是马车代步,也本以为会有数十名暗卫贴身跟随,但令凤兮未料到的是,此番出行,夜流暄拒了县令殷勤准备的马车,甚至未领任何一名暗卫,独牵着她出得县令府。 今日天气上好,阳光微浮,迎面而来的风,也并未显得寒凉刺骨。 然而即便这样,凤兮依旧是着了厚裙,披了披风,但反观夜流暄,他依旧是单薄的白衣加身,身姿颀长修条,却也是有些单薄寒凉。 这小镇渔村,本就不大,街道上来往的人甚少,只是待行至那条渔村最繁荣的大街,才见人流增多,且村妇渔女皆是纷纷朝夜流暄打量,一些稍显年轻的女子,目光怔怔,似是早已看痴。 凤兮从来不曾怀疑夜流暄吸引女子的本事,想来那天下四杰魁首的称号也并不是随意而得。 若是论起夜流暄的容貌,委实是俊美风华,精致得犹如神祗,美如惊心,令人望之一眼,便难以挪开目光。 记得以前,那江南之主的千金叶芜菁及南岳芸罗公主,也都是恋他成痴,只是她以前觉得夜流暄这等阴狠无情之人,并不值得人喜欢或是爱恋,但如今,时过境迁,心境也大变之后,她终于知晓夜流暄那冷漠阴狠的背后,却也是一方不为人知的脆弱与执拗。 而那些执拗在她看来,虽说莫名,但却是极为珍贵,珍贵得令人倾慕,令人发痴。 一想到这些,凤兮神色动了动,嘴角也勾出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 她捏紧了夜流暄修长的手指,静静的接受着周围女子神色各异的打量,随即扭头朝夜流暄望来,缓道:“早知会有这么多人看你,我们便该坐马车的。” 夜流暄轮廓分明的侧脸微微一沉,深黑如墨的目光朝她落来:“前面便是河边,这段路坐车费事。” 他极为难得的解释了一句,凤兮怔了一下,唇瓣上的弧度越发的深了一许。 她稍稍垂头下来避开他的目光,按捺神色的低道:“记得流暄以前,并不会在街上行走的。无论去哪儿,都是马车代步,且极不喜与旁人接触,更别提走在这大街上,被这么多人打量。” 说完,抬眸瞥他。 他精致如华的面上并无半分情绪流转,那深黑的眼中的眸色,也一成不变。 他并未立即言话,反而是行得远了,才清冷如常的道:“渔村民风淳朴,不同于别处。” 凤兮怔了一下,笑道:“流暄喜欢这渔村?”说着,又补了句:“那我们便在这里多呆几日再离开,如何?” 嗓音一落,夜流暄深眼凝她,良久,点了头。 凤兮神色猛的摇曳几许,随即有些仓惶的垂眸,一时间,心底莫名的增了几许怅惘与悲伤,只道这周围的风,凉了,凉得有些凄凄。 她方才的话,仅是随心而言罢了,却没料到夜流暄会答应。 其实他与她都心如明镜,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呆许久,待几日过后,便是离别之日了,那时,无论夜流暄放不放她走,她都必须回东临了。 思绪纷繁嘈杂,凤兮神色微微发沉。 半晌,待眼睛扫到不远处的成衣铺,她眸色动了动,按捺情绪的扭头朝夜流暄笑道:“流暄,你随我来。” 说完,也不待他反应,拉着他便朝那成衣铺行去。 眼见客人上门,成衣铺的女掌柜热络相迎。 凤兮在店内挑挑选选,为夜流暄挑了一件雪白的披风。 那披风以棉而为,质地普通,虽不够华美大气,奢华精 致,但也极为保暖。 她对这披风倒是格外满意,随即捧至夜流暄面前,欲让他披上。 他深眼凝她,如墨的瞳孔映着她略微讨好的笑容,然而仅是片刻,他精致的面容几不可察的滑过一丝复杂,随即面无表情的盯了她一眼,转身便朝店外行去,头也不回的清冷道:“出去。莫要再耽搁时辰。” 凤兮脸色微僵,却是上前一把拉住他,而后也不待他反应,自顾自的抖开披风披在他身上,而后小心翼翼的为他系好披风的带子,随即干脆的扭头朝女掌柜望来:“这披风多少银子?” 女掌柜本被方才夜流暄毫不给面子肆意离去的模样震住,此番见凤兮发问,这才回神,忙道:“一两银子。” 凤兮自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递在女掌柜手上,抬眸时,见夜流暄神色复杂的望她,她朝他勾唇一笑,缓道:“这披风虽比不上你曾送的天蚕丝衣,但也是凤兮真心想送你的,流暄纵然再不喜,但看在凤兮面上,好生披着吧。再者,这大冷的天儿,你衣着单薄,若是着凉便不好了。” 夜流暄眸色微动,里面清冷淡漠的神色终于柔和了一分,那微微闪亮的光影,一时之间,竟如春暖花开般,暖意四浮,令人无端端的觉得满足。 凤兮朝他笑得灿然了几许,破天荒的牵着他的手走在了他的前面。 夜流暄似无丝毫抗拒,反而是任由她牵着,一声不吭,那极为难得啊安顺姿态,却是令凤兮心底更是暖了几许。 不多时,待行至河边,夜流暄雇了一艘渔船,直往河对岸而去。 河风浮动,隐隐透着几许特殊的鱼腥味。 渔民撑杆高歌,嗓音婉转,那音律一声声的在两岸回荡,幽密而又宁然。 凤兮静坐在船上,倚着夜流暄而坐,大抵是因河风夹杂着水气,凉意浮动,凤兮不由缩了缩脖子,拢了拢衣襟。 夜流暄淡瞥她一眼,伸手解了披风披在她身上,凤兮愣了一下,急忙要将披风朝他披回去,却闻他清冷如常的淡道:“我历来不喜披风,这东西你自己披着。” 说着,见凤兮怔怔望他,他眉头一皱,又补了句:“你若是不披,扔了也可。” 扔了? 凤兮心底微微寒了一下,但瞬间按捺心神的朝他笑了:“这披风既是给你买的,即便要扔,也是你来扔。” 说完便将披风塞在他怀里。 夜流暄眸色微动,俊美如华的面上滑过几许低沉:“莫要惹恼我!”说着,长指一动,又将披风递了回来。 凤兮垂眸望着手中的披风,一时间,眸色闪动,唇瓣一勾低低的笑了。 正这时,撑杆摇船的渔夫朴实的笑道:“姑娘,你这相公想体贴你,还拐着弯儿的说。呵,现在像你相公这样长得好看又体贴人的人,已是难找了。” 凤兮面上的笑容一僵,目光朝那渔夫一望,仅是片刻,她朝他笑道:“是啊!的确难找了。” 说完,转眸朝夜流暄望来,却见他深黑的眸子越发深邃。 凤兮将披风披在他身上,自个儿也顺势自然而然的钻入他的怀,稍稍仰头贴近他的耳郭,朝他低道:“渔夫并非故意误会,流暄不会因此生气了吧?” 夜流暄沉默良久,清冷如常的低道:“我不知你为何会突然对我这般亲近,但无论如何,日后在我面前,莫要放肆。” 说着,伸手推她。 凤兮伸手环住他的腰,不容他分毫推开,低着嗓音道:“凤兮能这 般放肆,又何尝不是你惯出来的?你若是当真不喜凤兮接触,又何必要容凤兮靠近?” 说着,身子再度贴近他几许,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里,低道:“凤兮不知何为情,但凤兮却知,我的确想呆在你身边,想被你牵着,拉着,看着。以前在苍月宫里,你就是天上的明月,我这泥底之人,只能仰望。而今,我也能真正的触碰到你了,这种感觉,流暄你,定是无法体会的。我不知你心思如何,也不知你对我除了我身份外还有何关心与在乎,但我却知晓,有些话,有些事,甚至有些动作,若是还因羞涩矜持或者顾虑不言道不做出来的话,兴许日后,就真没机会了。” 亦如她与夜流暄,几日之后,各奔东西,到时候,是否还能相见都是未知,更别提这般靠近的触碰了。 嗓音落下时,凤兮面上滑过几许复杂和叹然。 见夜流暄半晌不言,她暗暗叹了口气,又略微悠远的低道:“凤兮如今对你亲近,不过是想遵循心底的感觉靠近你而已,这种感觉有些莫名,凤兮不想控制,也不想收敛。若是流暄当真不喜,你现在便可推开我。” 夜流暄未言,良久,他却是伸手揽在了她的肩头。 那种触碰虽然自然而又轻微,然而凤兮心底却是起了波澜。 她稍稍抬头顺着他光洁的下颚往上,静静的凝着他深黑如墨的眼,却闻他低沉清冷的道:“你如今对我如此,不过是因心存歉意罢了。” 说着,他稍稍垂眸,深黑的目光迎上她的,又低道:“我早与你说过,对任何人,都不可感情用事,即便是面对我时,也不可。” “凤兮没有感情用事,凤兮知晓自己在做什么。流暄,事到如今,你还是想将凤兮推远吗?北唐遗孤里,如今只剩你我可以相互依赖了,我们为何不能亲近?” 说着,满面挣扎的咬了咬下唇,纤细的指骨贴在了他的心口,“我知你这里极深,深得不是我能看得清的。但事到如今,你还是想排斥我吗?流暄,我能帮你的,你有什么心愿或是目的,我都能为你办到的。” “哼,不自量力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你能为我办到什么?”夜流暄冷喝一声,清冷的嗓音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寒意,倒是惹得撑船的渔夫愕然的朝他与凤兮望来。 凤兮神色微微一变,眸色明灭不定。 她握紧了夜流暄的手,根根指骨缠绕,抿了抿唇,良久,才按捺神色的低道:“即便自不量力,但也会去努力。夜流暄,人非草木,凤兮也非无心无情之人,你这般贬我讽我,让我不快,又是何必?难得你当真希望凤兮变得不近人情,冷硬无心吗?” 说完,松开了他的手,拢了拢衣襟,坐在了一边,不再理他。 风来,凉意遍体,凤兮微微打了个寒颤,然而比起皮肉的寒凉,心底抑制不住的低沉与失望,却是更为凉意刺骨。 不多时,渔船往上,行至了一个以石头堆砌的平坦大坝。 凤兮率先下了船,登上了大坝,随即回眸淡望着刚好站稳身形的夜流暄,低问:“你说的那寺庙,可是在前面这座山上?” 他深黑的目光朝她落来,面无表情的点头。 凤兮神色微紧,而后扭头回来避开他的视线,踏步朝前方这条蔓延至山上的小径行去。 这条小径极窄,周围皆是荆棘,但这条山路却是被踩得格外光滑,想来是在这山顶寺庙烧香拜 佛的人不少。 一路上,凤兮头也不回朝夜流暄望去一眼,只是待行至半山腰时,她回头一望,竟是不见夜流暄踪影。 她愣了一下,驻足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然而仍是不见夜流暄身影。 她神色微变,心底也突然莫名的紧了一下,随即抬步往原路返回。 行了不远,才见那白衣胜雪的人正靠在一棵树旁休息,她几个大步行至他面前,目光紧紧的锁着他,眼见他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她惊了一下,急问:“你怎么了?” 他稍稍朝她望来,面容的俊美分毫未受苍白脸色的影响,那清冷如墨的眸子里也平寂无波,从容而又淡漠。 “没事。”仅是片刻,他清清冷冷的吐露二字,随即站直了身,缓缓踏步往前。 凤兮这次终归是慢腾腾的跟在了他身后,生怕又突然回眸不见他,她目光几番朝他清瘦的背影打量,心底莫名一沉,眉头也皱了起来。 不多时,夜流暄突然咳嗽了几声,身形也因着咳嗽而颤抖了几下,足下的步子也有过刹那的停歇,但仅是片刻,他又自然而然的缓步往前。 凤兮落在他背影上的目光越发的沉了几许,她蓦地伸手将他拉着转过了身,才见他脸色一片惨白,她吓了一跳,捏紧了他的手,朝他问:“你究竟怎么了?可是寒疾发作了?” 说着便急急忙忙的伸手为他拢了拢衣襟,扯了扯披风。 夜流暄眸色有过刹那的复杂,随即稍稍拂开了她的手,道:“此际不可耽搁,上山。” 说着,他再度转身往前,背影瘦削而又单薄。 凤兮眉头一皱,咬了咬下唇,大步上前拉着他的手,低道:“你对凤兮的态度,委实是时好时坏。凤兮究竟哪儿惹你不满了?” 他深沉的望着她,默了片刻,清冷无波的道:“感情用事,心存仁意,这便是你的弱点,更是令我不满之处。北唐凤兮,要拥稳北唐五十万大军,并非是拿着虎符便成,你想让大军真正诚服于你,冷硬的手段,傲然无情的心,必不可少。” 凤兮也有些恼了:“多谢流暄公子提点,只是在凤兮眼里,比起冷硬的手段及无情的心,凤兮认为真心相待更能让大军一心诚服。” “蠢东西!你以为……” 凤兮脸色一变,未待他说完便打断道:“凤兮是蠢,但凤兮也有自己的想法。流暄公子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你如今这上个山都走得这么慢,传出去了,怕是要令天下人震惊。毕竟,一向不可一世,武功出神入化的流暄公子,时时刻刻都该是傲然天下,不曾在外人面前露出半分孱弱姿态的吗?” 说完,分毫不顾他冷了几许的目光,拉着他便往前行去,头也不回的道:“我牵你上山。” 凤兮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不恨夜流暄了,他却若有无意的排斥她了。 记得以前,夜流暄随时都是牵着她,禁锢着她,甚至在东临时,他也夜里策马带着她,甚至破天荒的满面期待着许她半年之约。 而今,她倒是放下了以前的恨意与憎恶,想亲近他甚至补偿他,然而他却忽远忽近,令她完全琢磨不透了。 曾以为,最伤人的东西便是背叛,而今她却发觉,比起背叛,咫尺之间,却不知对方心思,这种陌生疏离之感,却是比背叛更令人闹心。 一路上,凤兮一声不吭,缓慢牵着夜流暄往前。 待终于登上山顶,只见那平坦的山顶之上,树木密集, 无边无际,而夜流暄口中的寺庙,却是坐落在树林深处,清幽渺渺。 彼时,时近正午,寺中青烟缕缕,似在做斋饭了。 凤兮牵着夜流暄入得寺庙内,不料早有一名光头和尚迎来,朝夜流暄打量一眼,而后弯身一拜,嘴里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姓夜?” 夜流暄深黑如墨的目光微动,朝那和尚点点头。 和尚道:“夜施主终于来了,方丈在屋内久候,请施主随贫僧来。” 凤兮忙牵着夜流暄朝那和尚跟去,不料夜流暄淡然挣开了她的手,朝她道:“你留在这里,我自行过去。” 凤兮怔了一下,深眼凝他,然而却仅得他复杂一眼,随即他便转身便离开。 凤兮立在原地,静静的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一时间,心底竟是有些苍凉。 待夜流暄入了远处的一间禅房后,她便寻了棵树靠着,漫不经心的等候。 寒风肆虐,待等得久了,身子不免冷得有些僵硬,正巧这时,方才那名领夜流暄入禅房的和尚行至她面前,极为有礼的缓道:“此处正是风口,女施主还是随贫僧去斋堂坐着等候吧,顺便用些斋饭。” 凤兮冻得略微发紫的薄唇微微一勾,朝和尚淡然而笑,道:“不用了,流暄许是快要从方丈的屋内出来了,待他出来,我与他一道去用斋饭。” 和尚愣了一下,眉头一皱,欲言又止一番,但终归是道:“既是如此,那贫僧便不再相劝了。女施主有何事,尽管来寺庙斋堂吩咐贫僧便是。” 凤兮点点头。 和尚盯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缓步离开。 因着全数发僵发冷,凤兮此际也不靠在树干上了,反而是原地挪挪脚,最后在小范围内搓着手走来走去。 待时辰再度过了接近一个时辰后,她终于等得有些心灰黯然了,因着腹中也空空发饿,她妥协下来,准备去斋堂吃些斋饭。 主意一定,她还未来得及转身,目光便偶然瞅到不远处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在不远处一闪而过。 她目光不可置信的骤然一颤,心底蓦地开始狂跳。 方才那一眼,纵然时间不长,但那年轻和尚清晰的侧脸,却是令她如遭雷击。 来不及多想,她急忙朝那和尚消失的放下追去,直至追出寺庙,追进密林,她在密林子里兜兜转转许久,才终于发觉自己将人跟丢了,也让自己迷路了。 当时那一眼,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瞧着周围无边无际的幽密树林,荒无人烟的,凤兮如此安慰自己。 想来,那人早已死在了南岳京都皇城内的阁楼上,而且还是夜流暄亲自下的狠手,更何况,那皇城夜里还着了火,一片暗灰,那人如今怕是连尸骨都无存了,又怎会活生生的在这寺庙里闪现。 一想到这儿,凤兮神色沉了沉,忆着往事,心底难免发紧。 她在原地静默良久,才按捺神色,敛住一切心绪,企图寻路返回寺庙。 然而她终归是高估了自己寻路的本事,待在林子里兜兜转转了许久,她仍是未寻回寺庙。 一时间,平寂低沉的心终于是有了几分紧然,待再度尝试着踏步寻路,不料足下突然一空,她不及反应,身子顿时跌入了一个深洞。 且在落地的刹那,她急中生智的腾空翻身落地,不料慌张之间,腾空翻身时竟是撞着了石壁,胳膊膝盖猛的发疼后,身子也狠狠弹落在地。 刹那,凤兮脑袋骤然发晕发疼,眼前也蓦地一黑,全数昏了过去。 第219章 难得温存,缓和9 周围似乎有隐约的叽喳声响起,诡异的簌簌声也是不绝于耳。 那些声音有些远,有些模糊与隐约,但却因连绵不断,惹人心烦。 凤兮努力的想要听清那些声音,然而却是徒劳,正这时,胳膊似是被什么东西触碰到,她吓了一跳,眼皮骤然一掀,醒了过来。 霎时,略微黯淡的光线自头顶的洞口洒了进来,而视线立即朝胳膊挪去,才见几只肥硕的老鼠正挨在自己胳膊边蹭来蹭去,似在汲取她胳膊上的温度。 她眸色一颤,不及多想便伸手挥开那些老鼠,嘴里也抑制不住的惊呼一声。 刹那,那些老鼠被她挥得翻了几个跟头,待肥厚的身子挣扎着四肢站稳,这才慢腾且窸窸窣窣的钻入了石壁上的一个黑洞里,膘肥得有些骇人的身影这才逐渐消失在凤兮的眼里。 凤兮眼中惊惶未定。 她并非是害怕这些老鼠,以前在姚府之中入住柴房,也曾被老鼠经常光顾,但柴房内的老鼠浑然未有这些老鼠这般大,加之她醒来一睁眼就清楚瞧见这些膘肥身子,自是惊得不浅。 她抱膝而坐,静了良久,心底的惶恐才稍稍平息。 这时,头顶上那些自洞口投入的光线更加的黯淡了几许,她眉头皱了皱,先是转眸朝周围黑乎乎的石壁打量一眼,而后慢腾腾抬头朝洞口望去,一时间,只觉那离她略微遥远的洞口透着几许森森的凉气。 她按捺心神,挣扎着起身,不料刚一站直,双腿竟是突然剧痛。 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再度坐回地面,手稍稍撩起裙角,才见那被雪白厚实的棉裤包围着的膝盖竟是被鲜血浸透,望之骇然。 她惊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当时跌入这洞里时,她曾腾空翻身以图安稳落地,却不料这洞中极小,稍一翻转,身子竟是撞在了石壁上。 她皱了眉,急忙掏出怀中的金疮药及那把随身携带的极小的匕首,而后用匕首一点一点的隔开膝盖处的布料,待染 血的布料被割开,入目的,竟是一片血肉模糊。 凤兮神色骤然一沉,只道今儿这运气果真不是一般的差。 遥想当时被弹落在地昏倒前,膝盖双腿也是巨疼,她本以为不过是普通磕磕碰碰,却不料此番一见这伤口,竟是血肉模糊,甚至左腿膝盖还稍稍见骨。 心下虽惊愕无奈,但她仍是敛住心神,小心翼翼的为伤口处上了药,而后自厚裙下摆割了些不料为伤口包扎。 待一切完毕,她抬眸望了望头顶的洞口,尝试了一下攀附着身后的石壁站起来,然而刚站起一半,却因膝盖难以忍受的疼痛无奈放弃。 她再度坐回地面,一时间,心头竟是有些复杂与迷茫。 想起当时追来这林子,也因看见那张在眼前一闪而过的侧脸,大抵是太过震惊,是以不曾多做考虑就追来了这林子,甚至还跌入这深洞,一时半会儿难以出去。 如今瞧这天色,已是黄昏了,想必不久之后天色就会完全的黑沉下来,而那夜流暄。也早已出了那方丈的禅房吧? 若是待他出来见她不在了,他会如何反应?是无关痛痒的下山,还是会到处寻她? 一想到这些,心底微微泛出几许挥之不去的杂乱。 忆起夜流暄对她不冷不热,忽近忽远的态度,她突然有些不坚定了,也许,也许夜流暄真会对她不管不顾,自行下山。 凤兮暗自叹了口气,脸色也微微沉了几许。 待垂眸瞅了一眼被仓促包扎的膝盖后,她背靠在身后冰凉的石壁上,微微合眸,盘算着待休息几个时辰后自己这膝盖兴许就不这般剧痛了,到时候她也能站起身来,提气踩踏着这粗糙的石壁跃出洞口。 时辰渐逝,洞中的温度也越来越低,凉意四浮。 周围依旧有胆大的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偶尔之际,还会听到老鼠猖狂的叫声。 凤兮淡然静坐,手中的小匕首却是被她握得有些紧,待稍稍活动了一下两腿,才觉此际这双腿虽依旧发疼 ,但这疼痛却能忍受了。 她面色稍稍一喜,攀着石壁站起身来,抬眸朝洞口一望,只见那被光秃树枝略微挡住的天空已经布上了黑幕。 光影黯淡,这洞中的光线更是暗沉。 凤兮稍稍皱了眉,随即将手中的匕首收好,微微提气,身子顿时腾空朝洞口跃去。 这过程倒是极为顺利,因内力控制得好,上升过程并未触碰到石壁,然而待跃出洞口后,身子朝一边下落时,足尖刚一点地,那种略微厚重的撞击顿时令她脸色惨白。 双腿猛的疼痛令她全然站不稳身形,狼狈不堪的跌落在地。 她倒吸了几口凉气,双手不由捂在膝盖,紧咬下唇,一时间竟是疼得难以抑制。 冷风浮来,凉意遍体,凤兮又疼又冷,浑身打着寒颤,随即急忙拢了拢衣裙,目光朝着略微漆黑的周围一扫,却只能看清离得极近的几棵树。 林子里风声浮动,枝头摇晃的簌簌声衬得周围一片寂寂。 凤兮坐在地上叹着气,心底发凉发寒,只道今夜,她怕是无法挪动身子,走不出这林子了。 一想到这儿,凤兮勾了勾唇,苦笑一番。 今日吃这闷亏,她定要袭取教训了,日后无论去哪儿,她都得带上暗卫了。 风凉,夜色如洗。 凤兮静坐良久,见周围林子依旧毫无动静,一时间,心底如同微微缺了道口子,隐隐的发着几丝疼。 夜流暄,仍是未来寻她吗? 这想法甫一滋生,她怔了怔,随即叹息一声,准备强撑着身子找一个小山丘避避寒风。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却有隐隐的脚步声传来,因着周围极静,那脚步声被放得有些大,但若是侧耳细听,却凭那脚步声能判断出只有一位来人。 她怔了一下,心思骤然狂涌,仅是片刻,便见那漆黑深处,竟有点点星火晃动。 心底骤然滑出几许喜色,凤兮忙伸手拍拍身后的树,枝摇树动的响声也在这夜里显得极大,然而令她未料到的是,那远处的一抹光 亮竟是突然转了弯,朝另一方向去了。 凤兮心底一惊,此际也顾不得什么了,急忙冲着那抹越来越远的光亮吼道:“这儿有人,有人。劳烦好心人相救。”说着,见那火光不曾朝她离近,反而越来越近,她心底一凉,再度扯声大吼:“救命……” 突兀刺耳的嗓音在这寂寂的林子里一圈圈的回荡,嗓音里含着几许显而易见的紧张与慌然。 话一出声,凤兮便被自己这话愣着了。 她从未想过,以前几番面对生死一线时,她都未喊过救命,而今,这腿脚的伤痛,这漆黑的夜,这诡异荒凉的境遇,却是令她绷断了那根神经,喊出了自己从未说出过口的两字。 大抵是此番的吼话委实大声,那远处的火光骤然停在了一处,却也仅是片刻,那火光极快的朝她这边移来,那略微急促的脚步声也显得突兀,随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凤兮静静的望着那越来越近的火光,目光略微跳跃,心头稍稍滑过几许欣慰与释然,待火光越发的近了,借着那摇曳的明亮光影,她却瞧清了那抹雪白的身影。 一时间,心底骤然一紧,随即情绪复杂的情绪狂涌,似要喷薄而出。 仅是眨眼间,那白衣胜雪的身影便站定在她面前,他骨节分明的指骨握着粗糙的火把,他那精致如华的容颜,也被光亮晕染出了一层淡淡的金黄。 公子如玉,俊如神祗,美得惊心。 然而即便他全身都带着几许精致与飘渺之感,但他深黑如墨的眸子,却似是狂澜万丈,卷着快要溢出的深邃与凌冽,那一股不加掩饰的浑厚冷气,也仿佛要将人活生生冻成寒冰,凝成寒石。 无疑,夜流暄狂怒,怒得似要杀人。 心底那抑制不住而滑出的欣慰与狂喜霎时被他冷冽的眼神浇熄,凤兮怔了几下,呆呆的望着他,待回神之后,才急忙稍稍挪开视线,勉强勾了勾唇,僵硬的笑道:“流,流暄,你来了真好。我,我以为我会在 这林子里过夜呢。” 说着,见他半晌未答,她眉头微皱,心底竟是突然滑出了几许莫名的心虚。 她再度硬着头皮抬头,不巧迎上了他深黑冷冽的目光,她目光一颤,又欲挪开,不料他薄薄的唇瓣一启,清冷的嗓音寒凉锥心:“不过是独自处在这林子,便大喊救命。你倒是出息!” 凤兮愣了一下,委实没料到他不是率先开口关心她,反而是劈头盖脸的责备她方才那句‘救命’。 心底顿时存了几抹复杂与堵塞,也不不知因为怒了还是委屈,她也不准备挪开目光了,反而是直直的盯着他精致深邃的眼,道:“凤兮不过是想求生罢了,夜公子何须又贬低凤兮?” 这话一出,不料夜流暄周身的冷气越发的甚了几分:“哼,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冷哼一声,说着,嗓音一沉,又道:“既是求生,又为何要跑出寺庙?既是入了这林子,又为何满身狼狈?你不是要强吗,你如今连在这小小的林子里都走不出来,甚至弄得满是伤痕,就凭这些,你还想助我,还想用你的本事视线你的目的?” 凤兮终归是被他这番讽刺至极的话逼怒。 她睁大眼睛瞪着夜流暄,眸中也含着几许压抑不住的怒气,嗓音一挑,道:“凤兮是一无是处,是蠢笨,但这又怎么了?我碍着夜公子了?” 她的确是要强,想着自强而立,但她也终归是女子罢了。 今日这又是跌落深洞,又是伤了皮肉,又是在寒风里冻得发抖,又是被黑暗围裹,她也是人,她也怕的,即便再坚强,待看到夜流暄举着火把匆匆过来时,她的情绪也有刹那的崩溃的,满心满眼,也都被欣慰与喜意积满的。 但她却没料到,夜流暄并未担心她此际是否还好,脸上也毫无半分半缕的在意与紧张,他在怒,他反而在怒,怒她的蠢笨,怒她的不争气。 一想到这些,心底堵得难受,失望与怒气交织,令她呼吸不畅,微微有些窒息感。 第220章 难得温存,缓和10 凤兮忙伸手捂住发紧发疼的心口,而后稍稍垂眸下来,强行按捺情绪的低沉沉的道:“真希望夜公子此际不曾寻到凤兮,呵,你不曾寻来,就不会让凤兮前一刻觉得光明,后一刻便觉得失望。” “你竟还失望?”夜流暄怒了一句,又道:“你擅自离开寺庙,惹人寻找,又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我不该说你?” 凤兮猛的抬眸瞪他,吼道:“我怎敢失望!我不过是希望此际不曾见到你罢了!夜公子的大恩大惠,凤兮受宠若惊,你亲自来寻找,凤兮更是承受不起。凤兮蠢笨愚昧,变不成你希望的那样子,你若觉得我蠢我笨,那你便放弃我吧!反正北唐欠你,你对北唐也并无好感,反正你我的娃娃亲也随着北唐的覆灭而毁,如今,我也不会和你作对了,即便你不对我好,天下江山和北唐大军都会落入你手里。即便凤兮伤了死了,对你夜公子而言,都没什么影响!” 说着,眼见他脸色苍白了几分,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潭,但里面却极为难得的涟漪起伏,仿佛滑出了几分抑制不住的死寂。 凤兮莫名的觉得解气,目光也紧紧盯着他漆黑的眼,道:“想必你对凤兮已是失望透顶了,不想见到凤兮了吧?这倒是巧,凤兮也不想见到你了!那半年之约,凤兮便不遵守了,像你我这两看相厌的人呆在一起,还当真是折磨呢!你不是说你想控制北唐大军吗?夜公子放心吧,凤兮会如你的愿,待下山时,凤兮便与你分道扬镳,乘船东上,待回得东临,凤兮便会差人为你呈送北唐大军的虎符,到时候,北唐欠你的,皆由北唐遗军抵了,凤兮日后,也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让你嫌弃!” 话一落,周围冷风浮动,簌簌萧条。 夜流暄静立在原地不说话,深邃无底的目光颤了几下,俊美风华的面容越发的苍白。 “你不想见到我了?厌我了 ?”良久,他才低沉沉的问,那清冷的嗓音格外的沉重,却有透着半分令凤兮诧异的小心翼翼。 突然,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沉了一下。 凤兮袖子下的手微微握紧了几分,随即回道:“凤兮本就愚笨,无论如何都达不到你心中的期许。但凤兮也在努力的,也想让你看到我的进步,看到我的本事的,只可惜,凤兮终归做不成你期许中的冷狠无情之人,至少凤兮对自己在意的人,做不到冷血。” 说着,勾了勾唇,自嘲而笑,又道:“凤兮无权厌你,但凤兮,当真不愿再被你讽刺,再被你骂得一无是处了,只因这样,凤兮会觉得自己当真是一无是处,是地底的淤泥,永远都无法让你满意,无法得你一记宽慰满意的眼神。如今,凤兮也想通了,不求了,你不满意便不满意吧,至少凤兮努力过了,便无悔了。若是可以,凤兮便想不再见你了,待我将虎符交出,该还的,凤兮都还尽了,到时候,凤兮便与你再无瓜葛了。” 嗓音一落,她蓦地垂眸下来,再也不观察他的反应。 风冷,凉意刺骨。 凤兮伸手拢了拢衣衫,沉默无言。 良久,夜流暄清冷低沉的出了声:“半年之约,你仍是决定毁了?” 凤兮冷笑:“你我两看相厌,还呆在一起做何?那半年之约若是不毁,你我成日相伴,估计夜公子会厌烦得杀了凤兮吧?” “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的人?你以为我当真会威胁你的性命?” 凤兮嗓音也沉了几许:“夜公子是怎样的人,不关凤兮的事。夜公子若是觉得我毁约惹你不快,你现在便可杀了我,反正我在你眼里一无是处。” 夜流暄浑身颤了一下,随即突然咳嗽起来。 凤兮眸色微紧,僵坐在原地,强迫自己将目光垂着,然而见夜流暄咳嗽许久也不曾停歇下来,她终归是忍不住稍稍抬起了头,目光迅速的朝他 望去。 此番一观,她心头猛的一跳,只见夜流暄捂着嘴咳得半弯了身,那骨节分明的指头缝隙里,却有少许的鲜红溢出,那色泽突兀,在火把光亮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刺眼。 “流暄。”凤兮脸色一变,目光一颤,急忙自地上爬着站了起来,因着心底焦急担忧,甚至忘了自己的膝盖还在发疼。 她急急忙忙的握住了他的胳膊,目光凝在他惨白的脸上,急问:“流暄,你怎么了?你可是寒疾发作了?” 夜流暄再度咳了几声,却终于是止住了咳。 然而此际的凤兮却开始为他拢了拢衣襟,扯了扯披风,最后扯下他捂住嘴的手,忙用自己的袖子为他擦拭嘴角的血迹,而后将他那两只极凉的手搓了搓,但搓出少许温度后,她忙朝周围扫了一眼,嘴里道:“流暄,没事没事的,我这就去生一堆火,你烤着火,一会儿就不冷了。” 说完,当即松了他的手便要朝挪开脚步,不料足下步子未来得及动,她肩头顿时横来一只手,整个身子也在刹那间被揽入了一个带有淡兰香气的怀。 一时间,凤兮怔了一下,抬眸,神色复杂的望着他。 他深眼凝她片刻,缠在她身上的手臂越来越近,似要将她镶嵌在他的身体里。 片刻,他脑袋微微的低下,尖瘦的下颚抵在她的肩头,俊美苍白的脸也埋在了她的发丝里。 “你关心我?”淡淡的热气自他唇瓣溢出,喷在凤兮的脖子。 凤兮皮肤颤了一下,良久,才如实道:“我不希望你出事。” 他身形微微僵了一下,随即将她拥得更紧:“我寻你一日,终于寻着你了,难免心有怒气。你也该知晓,没人能够时时刻刻护在你身边,你自己若不强大,便又会如今日这般狼狈。凤兮,你该学会长大,学会成熟了,你虽努力了,但却不够。” 说着,低沉沉的叹息一声:“我夜流暄一生冷冽,虽 对你失望,却终归不会害你,你无须再说些让我杀你的话来气我了。北唐凤兮,纵然你不愿见我,厌我,但接下来几日,这渔村小镇,你却是得陪着我。待这几日过去,我,会放过你,且永远的放过你。” 他极少大篇幅的说这么多话,也极少用这种叹息无奈的口吻与她说话。 不知为何,大抵是听得太认真,听得太用心,一时间,心底竟是莫名的酸涩难耐,连带眼睛都朦胧了几许。 她终于是伸手环住了他,他的腰身,却依旧如她印象中的那般瘦削。 她将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兰香,心中涌动杂乱,本是有太多的话想说,然而待张嘴时,挣扎良久,竟是只唤出了他的名字:“流暄。” 嗓音脱口,意料之外的嘶哑,且还带了哭腔,凤兮怔了一下,这才发觉脸上似有热流话落。 “以前,许是我当真逼你太急了,才害你三番五次从鬼门关经过,也让你对我厌恶憎恨。从今以后,我再不会逼你骂你了,你要如何,便由你自己决定。”夜流暄沉默了良久,伸手抚了抚她的青丝,低沉沉的道出了这话。 说着,他嗓音微沉,又道:“只是,你要记得,没人会一直陪着你,你只有自己强大,才可不让支持你的人失望,才可对得起你北唐帝姬的身份。另外,这世上,善良的人是不会长久的,你孤星带煞,加之坐拥五十万大军,无论你是否良善待人,别人,都不会放过你。” 凤兮心下颤动,脑袋越发的贴近他的胸膛。 她紧紧缠住他细瘦的腰身,如同攥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缠着,低低的问:“那你呢?连你也不会一直陪着我吗?” 他似是未料到凤兮会突然这般问,抚摸着她头发的手稍稍一顿,但也仅是片刻,他极为难得的再度叹了口气:“我不会一直陪着你。” “为什么?” “因为… …我不能。” “为何不能?” “世之不公,命运弄人。而且,我不想再为你的事烦心。” 不想为了她的事烦心? 凤兮身形微颤,眼睛又莫名的酸了几许。 她强行按捺心神,低道:“那待天下大定,待凤兮还有命存活时,凤兮来找你,由凤兮陪着你,可好?” 他沉默了下来,不再回话,待时辰过了良久,待周围的风凉得刺骨了,他才低沉悠远的道:“你陪不了我。因为那时,物是人非,而我……” 话刚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稍稍松开了她。 凤兮急忙抬眸望他,正要急急的问话,不料他朝她微微一笑,那清俊如华的容颜霎时灿然如花,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走吧,这里风大,今夜便在寺庙歇息。”他道。 嗓音一落,他便牵着凤兮往前。 凤兮被他拉得往前走了几步,膝盖突然剧痛,眼看身子就要摔倒在地,不料他极快的伸手搂住了她,随即目光在她膝盖处扫了一眼,眉头一皱,最后突然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凤兮脸色大变,僵硬的伸着手搂在他的脖子上,却也因他突然抱她而心生震惊,只得傻呆呆的盯着他。 良久,待回过神来,她酸了鼻子,随即将脑袋往他脖子里一埋,闷声闷气的道:“流暄,你身子弱,还是将我放下来吧。” 他并未言话。 气氛缄默良久,凤兮将他缠紧了几分,又略微紧张的闷声问:“流暄,你刚刚的话没说完,你方才到底,想说什么?” 他依旧未出声,只是抱着她缓步往前,足下的步子似乎稍稍有些沉重。 待凤兮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慢腾腾的出了声:“没想说什么。” 凤兮怔了一下,暗自一叹,当真没想说什么吗? 不得不说,凭她的感觉,夜流暄方才的话,应是话里有话。 然而一想到这儿,凤兮心底蓦地复杂横生,紧张与担忧之意并重,难以平息。 第221章 情意流芳,释然1 回得寺院时,有小和尚立在山寺门口,似是在等夜流暄。 眼见夜流暄抱着凤兮归来,小和尚忙迎上前来,道:“夜施主终于归来了,小僧按照方丈之意为您与这位姑娘准备了两间厢房。” “有劳。”夜流暄回了一句。 小和尚忙点头,朝夜流暄道:“夜公子请随小僧来。”嗓音一落,他便转身入门,在前带路。 凤兮依旧被夜流暄抱在怀里,脑袋静静的埋在他的脖子里,嗅着他身上的淡淡兰香。 这一路上,夜流暄从未喊累喊停,足下步子虽有几许沉重,但却刻意放慢,刻意走得十分平稳,似是怕她颠簸。 以前,她从不曾考虑或是观察过夜流暄对她的一举一动,但今日夜色凉透,静透,她依偎在他怀里,心底平静,却对夜流暄的一举一动有了另外的看法与感觉。 然而这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安然,似是就这般缩在他怀里,他细瘦的臂膀,也能将她彻彻底底的支撑。 入得寺庙后,绕了几条小径便到了厢房前。 这时,那小和尚朝夜流暄道:“夜施主,方丈说了,您住这左边的厢房,这位姑娘住这右边的厢房。” 夜流暄点点头。 小和尚安安静静的垂头道:“那夜施主早点歇息,小僧告退了。” 一闻这话,凤兮终于将脑袋从夜流暄脖子里探出,借着房檐上微微的灯火朝那小和尚瞅了一眼,只见那小和尚格外年轻,但却面无表情,即便目光扫到了她,竟也无半分羞涩。 “有劳了,替我多谢明德方丈。”正这时,夜流暄朝那小和尚出了声,嗓音低沉缓慢,却依旧带着几许清冷。 小和尚忙点头,随即转身离去,足下步子格外淡然。 凤兮这才从夜流暄身上挣扎着下来,攀着他的手站好,抬头朝他望着,低道:“这小山寺的和尚倒是胆大,见了你抱着我,他还能这般淡然。” 夜流暄目光朝那越来越远的小和尚瞅了一眼,深黑如墨的眸子里滑过几丝复杂,随即出了声:“这小山寺中的方丈,曾是北唐大慈寺的方丈。这小山寺里的和尚,大多是……北唐后裔。” 凤兮脸色骤然一变,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他似是早料到她的反应,深黑如墨的目光朝她的眼睛望来,缓道:“明日,我领你去见方丈。北唐覆灭十多年,方丈在此,也隐居了十多年。” 说着,也未顾她是何反应,反而是扶着她缓缓朝右边的那间厢房行去,待将凤兮扶至床榻上坐好,他才借着屋外的淡光找准了屋内的烛台,点上了烛火。 昏黄的烛火微微闪动,屋内黑色的影子层层摇曳。 凤兮坐在床沿,目光紧紧锁着他,眼见他似要说话,凤兮忙伸手拍了拍身侧的床榻,朝他道:“流暄,你坐过来吧,我有话与你说。” 夜流暄眸色微动,墨眉一蹙,深眼将她凝了片刻,清冷如常的道:“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今夜已晚,你早些休息。” 说完,目光又瞥了一眼身侧的油灯,朝凤兮补了句:“这油灯内的灯油可撑一夜,你无须怕黑。” 嗓音一落,未待凤兮反应,他转身朝屋外行去,最后合上了屋 门。 屋内,光影摇曳,那浑厚的碎光似乎洒了一地。 凤兮目光呆呆的落在那摇曳的烛火上,稍稍跑神,然而心底却在发紧发沉,连带呼吸都变得沉重开来。 他竟然还记得,还记得她怕黑,是以便提醒她这油灯内的灯油可以支撑一夜。 记得以前在苍月宫的流夙宛,在江南夜府的东殿,甚至在右丞府内,到处都灯火通明,但她以前,却完全忽略了这点,忽略了夜流暄以前对她,也曾用心至此。 一时间,凤兮脸色微微白了一许,心底越发的交缠错杂。 良久,待回过神来后,正要褪下披风与外裙歇息,然后刚解下披风,却觉周围格外的冷,冷得锥心。 她目光朝屋内一扫,这才发觉这厢房内并无火炉,她怔了怔,正当这时,隔壁似有隐隐的咳嗽声传来。 她眉头一皱,随即抱起床榻上的被褥与枕头便冲出了屋子。 待站定在夜流暄的屋门外时,只见夜流暄屋内的灯火也未熄灭,那逐渐摇曳的光影似乎格外的深邃暗沉,令她突然有些犹豫了。 她在他的屋门前站了半晌,终归还是鼓足了勇气,伸手敲了敲门。 “回屋去!”正这时,屋内扬来夜流暄清冷淡漠的嗓音,纵然这嗓音缓慢无温,但却能听出其中的几许责备。 他竟是知晓是她站在门外。 凤兮愣了一下,随即抱紧了被褥与枕头,低道:“流暄,我有话与你说。” “明日再说,你回屋去。” 凤兮眉头一皱,咬了咬下唇,这回却是壮了胆子,坦然道:“流暄,我方才听你咳嗽了,我今夜想在你的屋内照顾你。” “滚回去。”夜流暄似是有些不耐烦,这回清冷的嗓音终归是夹杂了怒气。 凤兮怔了怔,眸色变了变,正要抱着被褥往自己的屋门走,不料屋内再度扬来夜流暄的嗓音:“日后莫要再干这些蠢事,我即便咳嗽,也没事。” 没事? 凤兮脸色一变,这回却是再度站定在他门边,低沉沉的道:“你若是没事,咳嗽一下就能咳出血来?” 说着,心底蓦地一紧,此番也顾不得什么了,当即上前两步,手拍在了门上:“流暄,你开门,你让我进去吧。我曾在顾风祈那里学过医术,你让我今夜再为你好好把一次脉。” “回去。”屋内的夜流暄似是分毫不为所动,扬来嗓音越发清冷。 凤兮也有些不畅,手却是执拗的敲击在门上:“你开门,让我看看你,再让我为你把一次脉,待你睡着之后,我就回去。” 说着,手越发的拍得重了,使得屋门啪啦作响,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的大声与突兀。 仅是片刻,身后有低低的嗓音扬来:“女,女施主。” 凤兮怔了一下,本能回头,才见方才那名离开的小和尚正立在不远处。 眼见凤兮打量他,那小和尚稍稍垂眸,自然而然的低声劝道:“女施主,如今夜深人静,寺内各位师兄弟早已入睡,还望女施主莫要在此拍门喧闹。” 凤兮眉头一皱,道:“小师傅不妨替我劝劝流暄开门,待他开门了,凤兮自然不在这里扰人。” 小和尚愣了一下,似是不曾料到凤兮竟会这般 要求。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是皱了眉,随即道:“女施主与夜施主孤男寡女,如今夜色已深,女施主委实不便让夜施主为你开门,更何况此处佛门境地,还望女施主……” “正是因为此处是佛门境地,是以才要渡人助人。”凤兮平静应声。 “纵然是要渡人助人,但女施主之求,却委实过了些。再者,女施主与夜施主孤男寡女,非亲非故,怎可在夜里同处一室。” 凤兮眸色微动,淡道:“谁说我与他非亲非故了?小师傅许是不知,凤兮与他,早已定亲,今夜他身子不好,凤兮定要相陪,他若是不开门,凤兮定不会离去。吵了佛门清幽,是凤兮之过,但如今在凤兮眼里,佛门清幽,却比不上他的安然,望小师傅见谅。” 说完,干脆回头,又欲不死心的敲门,不料面前的门适时而开,一抹白衣胜雪的瘦削身影正立在她面前。 “你可是闹够了?”他低沉沉的问,清俊风华的面容透着几许怒意。 凤兮眉头一皱,静静观他几眼,随意硬着头皮微微一笑:“凤兮并未闹,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决定。” 说完,挤开他便入了他的屋子。 “女施主。”正这时,外面那小和尚终归是难以淡定了,愕然的朝她唤了一句。 凤兮不曾理会,缓步至夜流暄床榻边坐定,随即将抱来的被褥与枕头往床上一扔,而后将目光朝夜流暄的身影落去。 “你先回去吧,我正好有话与她说。”这时,夜流暄朝着外面的小和尚出了声。 小和尚道:“方才那女施主说夜施主咳嗽了,可要小僧请方丈过来?” 夜流暄默了片刻,才清冷如常的低道:“不必了。” “那小僧便告辞了。”小和尚告辞一句,随之而来的,便是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不消片刻,夜流暄合上了门,微微转了身,深黑如墨的眸子朝凤兮锁来。 凤兮略有些紧张,两手绞在一起,随即默了片刻,才直直的迎上他深黑的目光,道:“我不是要恼你,我只是觉得这厢房并无火炉,你又有寒疾,加之还在咳嗽,我只是想为你把把脉,想守着你而已。” 说完便垂眸下来,心生紧然与嘈杂。 半晌,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随即,夜流暄颀长的身影坐在了她旁边。 “膝盖不疼了?”他低沉沉的问。 凤兮怔了一下,本以为他又要劈头盖脸的训斥她,却不料他竟是突然问了这话。 她忙抬眸朝他望去,见他清俊如华的面容透着几许复杂与无奈。 她突然觉得心底一沉,竟是有些酸意,只道一向不可一世,一向面色冷冽的夜流暄,独独在面对她时,会怒,会复杂,会无奈,会动容,然而这些,她以前,仍是从未注意到过。 如此一来,以前的她,终归错过了多少? 一想到这儿,她抑制不住的伸手拉住了夜流暄的手,紧紧的缠住了他骨节分明且极为凉薄的手指,随即强行按捺心神,抬眸望向了他深黑的眸,朝他道:“流暄,凤兮以前,定让你经常失望吧?” 说着,见他的目光越发深邃,她突然有些不敢直视,随即垂眸下来,又低低 的道:“凤兮变不成你想要的那种模样,却还将自己几番陷入危险,让你相救,凤兮以前从未体谅过你,却还一次次理直气壮的恨你厌你,凤兮一直都觉得自己才是这世上最卑微最落魄的人,但凤兮却不知,你比我过得更苦,甚至还要背负本该属于我的北唐亡国之仇……” “你今夜来若是为了说这些,那你便可以出去了。”他淡声打断。 凤兮沉默着,良久,才低声道:“凤兮过来,不是为了说这些,但方才突然想到了,是以便想将这些告诉你。凤兮以前,从未真正体会过你的一言一行,是以,我连你对我这么多的好都不曾观察到过。” 说着,目光再度朝他迎去,咬了咬下唇,鼓足勇气的问:“流暄,除了对凤兮失望以外,你恨凤兮吗?”恨吗? 他深眼凝着她,并未言话,反而过了良久,他才叹息一声,道:“你是北唐帝姬,我不会恨你。” “除了北唐帝姬的身份外呢?”凤兮紧紧的望着他,低低的问。 他再度将她望了许久,才道:“哀你不幸,怒你不争。”说着,嗓音再度一沉:“但我却未真正恨过你。” 清冷简短的一句话,再度掺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与无奈。然而这话落入凤兮耳里,却令她心绪翻涌,最后再度酸了鼻头。 她蓦地朝夜流暄扑来,撞在他怀里,随即伸手死死的环在他的细瘦的腰间,强行按捺心底的酸涩,道:“以前凤兮不懂事,错过了许多,但日后不会了,一定不会了。”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离开他的怀,急急忙忙的为他脱靴,嘴里道:“外面冷,你先躺被窝里。” 夜流暄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凤兮怔怔的望他,却见他一言不发的松开她的手,而后亲自脱靴,这才自然而然的躺入了被窝里,眼见凤兮依旧怔愣的望他,他眸色微动,墨眉一蹙,清冷如常的道:“你不该为任何人脱靴。” 凤兮不知他为何说得这般坚定,回神便道:“我为你脱靴又有何妨?我还曾为你沐药浴,还曾服侍你穿衣。” 他淡道:“以后不会让你做这些事了。” 说着,眼见凤兮又要言话,他将手臂伸了出来,先凤兮一步道:“不是要把脉吗?把完之后便回屋去吧!” 凤兮眸色一滞,随即噎住后话,静静的打量他几眼,见他稍稍合了眸,面色略有苍白和疲色,她眉头一皱,随即再度伸指朝他手腕的脉搏探去。 此番把脉,依旧如上次的情况一样,她只觉他的脉搏依旧低沉,起伏不大,仿佛这一点脉搏随时随地都有完全消失的可能。 她皱着眉,沉默了下去,良久,手指下的手微微一动,她这才回神,目光一扫,才见夜流暄已是将他的手收回了被褥内。 “回屋去吧!”他道。 凤兮目光一沉,深深的望他,道:“通常寒疾,并不会让人脉搏都这般微弱,流暄,你如实与我说,你身子如此,可否不是因为寒疾,而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眸色微动,俊美精致的面容滑出几许淡漠,“的确是寒疾,至于原因,我以前也与你说过 了。今夜便到此为止,你回屋去,日后莫要再来探我的脉,更默要做些徒劳愚蠢之事。” 凤兮脸色微变,依旧深深的望他,良久,才道:“凤兮不觉得这是徒劳愚蠢之事。凤兮只是,只是想关心你而已。” 说着,眼见他眸色微微有些波动,她突然咧嘴朝她笑笑,纵然将情绪掩饰住了,但面上笑容的苦涩之意,却是无论如何都未掩饰住。 她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褥,朝他道:“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就回屋去。” 他眉头一皱,“莫要胡闹。” 凤兮将自己那床被褥朝身上一裹,臃肿不堪的坐在他的床沿,笑道:“我没有胡闹,你快些睡吧,你早点睡着,凤兮就能早点回屋了。” 他深眸锁她,半晌才低沉沉的道:“你这又是何必!你究竟想干什么?”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也有过刹那的迷茫。 待回神过来,她才望着他,道:“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干什么,我如今就是想守着你。” 夜流暄神色骤然一深,静静的盯着她。 凤兮又是勉强的咧嘴一笑,朝他道:“你快睡吧,我在这儿坐会儿就走。” 说完,扯了扯身上裹着的被褥,随即垂了眸,开始兀自发呆。 夜流暄终归未再言。 屋内气氛也沉寂下来,隐隐透着几许低沉与压抑。 屋外冷风浮动,枝头摇晃的簌簌声也是不绝于耳。 时辰一点一点逝去,烛火摇曳跳跃,幽谧尽显。 良久,凤兮回神,目光朝夜流暄落来,见他双眸已合,呼吸匀称,似是当真睡熟了。 她静静的盯他的脸,一点一点的打量着。 其实,夜流暄睡着之后,容颜安谧,没了那双清冷眼眸的锋利与凌冽,整个人委实显得干净而又温和,令人窝心。 良久,她从被褥里伸出手来,忍不住极轻极轻的朝他额头上那丝微微凌乱的头发探去,然而待指尖快要接触到他的额头,她却是停了手,犹豫起来。 待见夜流暄依旧睡得沉,精致的容颜近在咫尺,她眸色抑制不住的颤了一下,胆子蓦地一壮,停在半空的手再度往下,极轻极轻的为他掠了掠他额头的那缕乱发,随即又小心翼翼的将指尖往下,摸上了他的眼,鼻,最后停在了他薄薄唇瓣的边缘。 一时间,心底似是猛跳,她目光有些不稳,指尖似乎也灼热起来。 她目光紧锁他的唇瓣,脑袋也微微一白,鬼使神差的,她抑制不住的弯身过去,一点一点的,最后在他薄薄的唇瓣上印了下去。 唇瓣相触的刹那,凤兮浑身一颤,随即仓惶抬头,而后竟是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欲要逃走,然而就在这刹那,手却是被一只凉薄且骨节分明的手拉住。 她惊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回头一望,手却是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猛的一拉,她惊呼一声,整个身子跌倒在夜流暄身上。 凤兮惊得不浅,正要出声,然而后脑勺却是被一只手扣住往前,仅是眨眼间,两片凉薄的唇瓣压住了她的,极轻的辗转吻开。 凤兮心头猛跳,一时间竟是全身僵了。 她怔愣的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嗅着他近在咫尺的兰香,全然不知反应了。 第222章 情意流芳,释然2 他的吻极轻,那种略微小心翼翼的感觉,却令凤兮发白的脑海中席卷出几许淡淡的讶异。 夜流暄历来不可一世,傲然风华,却在她面前,收敛了太多的冷冽与脾性。 一时间,凤兮心情跌宕起伏,不由伸手缠住了他的脖子。 他落在她唇瓣上的吻僵了半刻,随即再度在她的唇瓣及面颊上吻开。 淡淡的酥麻席卷开来,温馨而又延绵,但却无半分燥热与情迷。 凤兮呆了良久,才稍稍抬起头,避开他的吻,随即目光紧紧的凝着他深黑如墨的眼,暗自挣扎了良久,才问:“流暄,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从不曾面对自己的真心,也从来不曾思量夜流暄是否喜欢他,以前,她总觉夜流暄是天上的明珠,她这卑微之人又岂能靠近他,但如今,方才的吻是真,方才的亲昵触碰不假,因而这句一直压在心底不敢直面的话也终于再度脱口而出。 这话一落,他深黑的目光似乎波动了半许,随即便恢复了常日里的平静。 凤兮依旧紧紧的盯着他的眼,欲从他的眼中看入他的心底,然而她终归不是善于从眼窥心之人,她除了瞧见他眸底那一汪深黑无底的平静,别无其它。 气氛缄默良久,夜流暄也未出声。 “当真不喜欢吗?”心绪略微低落,凤兮苦涩一笑,随即便想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不料他将她的胳膊拉得紧,不容她挣开。 她再度将目光落在他面上,嗓音也增了几许无奈与低沉:“你放开我吧,我想回屋歇息了。” 他深眼凝她半晌,墨眉一皱,随即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挪开,极为难得的叹了一声:“留下吧!” 凤兮目光一颤,心底却是骤然狂涌。 她略微不置信的盯着他,嗓音有些发紧:“你,你说什么?” 他转眸瞥她一眼,深黑的眸子依旧无半许波动与异样,但却拉着她的胳膊缓缓的将她从他身上拉在他身旁的床榻上,随即扯着被褥为她盖上。 他突来的转变,令凤兮有些愕然。 遥想当时这夜流暄入睡前,却也是一直出声让她回屋的。 被褥上那淡淡的兰香迎鼻,熟悉至极,是他身上的味道。 凤兮心底也略微紧然波动,一时间,纵然心生愕然,却也规矩的呆在被褥里,怔怔的望着他的侧脸,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眼见夜流暄一声不吭的稍稍合了眸,那薄薄的眼皮盖住了他深黑如潭的眼。 她静静的观着,目光一紧,心底有过刹那的惊跳,只觉这夜流暄合眼,兴许就再也睁不开了。 这想法甫一滋生,她暗暗惊讶,却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可笑,然而一想到他瘦削的身子,一想到他咳血及苍白的面色,心境也再度不受控制的变了又变。 半晌,她稍稍挪身过去,触碰到了他的身子,挤在了他的身边,并伸手朝他的腰身环去。 意料之中的,他的腰身依旧瘦削至极,整个身子的温度也格外凉薄,纵 然这盖在身上的被褥极厚,似乎也暖不了他的身。 夜流暄稍稍伸手推她,低沉清冷的嗓音扬来:“别胡闹。” 凤兮缠紧他的腰身,分毫不容他推开她,待见他仅是轻轻的推她几下就任由她抱着他之后,她眸色动了动,心底越发的沉杂与怅然。 夜流暄对她,果真包容得紧。 放眼这天底下,怕也只有她能在他面前这般放肆猖狂,猖狂到肆意的接触他,肆意的将他从可望不可即的天边拉下来抱着不放,肆意的霸占着他的怀,霸占着他极为难得的柔和与妥协。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她以前却从未发觉,从未体会到过,她以前,委实是错过得太多太多。 “流暄。”她默了良久,才低低的唤了一声。 屋内昏黄的烛光摇曳,映着他侧脸带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美得有些朦胧,似要羽化不归。 “嗯?”他低低的应了一声,清冷的嗓音带着几许缓和。 凤兮伸手探上他的心口,正要移动,他略微凉薄的手指却是裹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自他心口拉下来。 凤兮勾唇笑笑,面上有些苦涩,随即将他的腰身环得紧了一些,道:“凤兮以前从未想过,流暄不近女色,却能经常牵着凤兮揽着凤兮,甚至亲自为凤兮布菜,凤兮以为这都是你随意而为,并不是真正对凤兮好,但凤兮如今,却是真真正正想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他淡问。 凤兮朝他再度挨近了几分,脸埋在他身上,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淡兰香,沉默良久,才答非所问:“明白了有些东西,务必要抓紧了。这世上的命运太过无奈,加之世之不公,凤兮若是自己不努力,就真会完完全全错过了。” 说着,稍稍将头抬起望着他,目光直锁着他深黑的眼,又道:“凤兮前些日子,本想着代表北唐弥补你,本想着竭尽所能的给你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天下江山,还是北唐遗军,都捧在你面前,但如今,凤兮想改变主意了。” 夜流暄深眼凝她,良久,却是未继续问下去,只清冷如常的淡道:“有些事,无须想得太远。睡吧,明日还要去见明德方丈。” 凤兮盯他良久,随即朝他勉强的勾了勾唇,而后再度将脸贴在了他身上,略微悠远的低道:“有些事,可以不去考虑,但有些事,却是务必要去做了。凤兮以前胆小瑟缩,但如今的凤兮,终归是变了。无论是你是否待见我,是否满意我如今的努力,凤兮都变了,真的变了的。” 烛火摇曳,光晕深沉。 凤兮这话一落,夜流暄却是未再回话,虽稍稍合了眸,但却皱了眉。 夜色深处,屋外的风声簌簌,逐渐深沉。 翌日一早,待夜流暄醒来,凤兮早已不见。 他怔了一下,因着初醒而朦胧的双眼霎时清明。 他立即伸手摸了摸身旁床榻那冰凉的温度,脸色微变,急忙起身着了外袍朝屋门处行去,待迅速打 开屋门的刹那,明亮的光线落来,冷风迎面,而那身材娇小的人却正端着热腾腾的水立在门外,笑盈盈的望他。 他脸色有过刹那的僵硬,瞳孔里紧急之意骤然被收敛,随即面无表情,眸色平静而又清冷的盯她。 仅是片刻,他稍稍侧身,让出了路,凤兮笑笑,端着热水便入了屋门。 待将热水放置在屋内的桌上,凤兮拧干帕子,快步朝夜流暄行来。 彼时,夜流暄已在屋中的竹椅坐定,凤兮将帕子抵在他面前,见他深黑的目光朝她手中那泛着热气的帕子凝了片刻,终归是伸手来接。 眼见他就着那帕子洗了脸,擦了手,凤兮面上的笑容甚了半许,随即结果他手中递回的帕子,放于盆中后,便拿了把木梳立在他面前,朝他缓声道:“流暄,我服侍你束发吧。” 夜流暄眉头一皱,深深凝她片刻,却是自然而然的伸手自她手中夺过木梳,朝她清冷如常的道:“无须刻意讨好我。” 说着,嗓音一沉:“我不需要。” 凤兮怔了一下,面上的笑容有过刹那的僵硬,随即抢回他手中的木梳,眼见他眉头皱得更甚,她道:“凤兮是否是刻意讨好,凭流暄的聪明,又岂会不知。凤兮都能直面心底的感觉,流暄又如何还要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 夜流暄眸色一冷:“我冷漠待你,岂用得着故意?你莫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凤兮不怒反笑:“你要如何说,便说吧!总有一日,凤兮会让你也面对心底的感觉的。” “北唐凤兮,你近日倒是越发的放肆了!这些话,谁教你的?”他嗓音一冷。 凤兮眸色微动,淡然浅笑:“自己琢磨的罢了。我昨夜便说了,凤兮真的变了的,以前胆小瑟缩的我,自然不敢在你面前这般说话,但如今,我不会避讳什么了。有些事,的确得靠自己争取,我不该良善,至少,有些东西,我该为自己考虑。纵然孤星带煞,我也希望我能快乐一点,这样一来,即便不久之后我丧了性命,也断不会有任何遗憾。” “你若软弱消极,颓废愚蠢,与其让你日后死在别人之手,我现在便可要了你性命。” “若当真到颓废消极之时,也定是凤兮无奈或是深陷危机之时,到时候,凤兮会自行裁决,不劳你来动手。”凤兮缓道。 这话一落,夜流暄深眼凝她,目光似是有些摇曳,却是不说话了。 凤兮勉强勾唇再度朝他笑笑,握紧了手中的木梳,道:“我为你束发。” 这回,他却极为配合的坐着未动,凤兮执着木梳为他梳发。 她从来未替他束过发,然而以前,他却为她梳过发。 她以前一直都憧憬着,她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安然一世,她宁愿嫁个山野村夫,过着农家生活,每日与自家相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闲暇之际,她为他做饭,为他浣衣,为他束发,这样的日子,也定是安然美满。 但 如今的如今,所有的念想全部颠倒,换为了她为夜流暄梳着他如墨的青丝,为他束着发。 也不知是否是第一次为他束发而心生紧张,凤兮只觉穿梭在他头发里的手指略微发僵,待折腾良久之后,她终于是为他束好了发,然而那发髻却是稍稍歪了一点,配上他那清俊风华的容颜及白衣胜雪的衣袍,委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细细打量一番,眉头一皱,叹息一声,道:“凤兮梳惯了自己的头发,却是不习惯为男子束发。流暄,还是你自己重新束吧!” 说着便将手中的木梳塞在他手里。 他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抹了抹头上被发冠束着的发髻,仅是片刻,便放下手来,只道:“并未太歪。此番时辰不早了,先去见了明德方丈再说。” 嗓音一落,他已是稍稍起身,手中的木梳随手一放,随即便极为自然的牵了凤兮的手,缓步朝屋外踏去。 凤兮目光朝他的发髻瞥了瞥,垂眸间,唇瓣一时间微微勾出了几许弧度,随即规矩顺从的被他牵着往前,心底深处,却是一方不曾平息的涟漪浮动。 刚至明德方丈的禅房时,只见那方丈体态微宽,一身玄黄的袈裟披身,或是因屋中檀香阵阵,烟雾微微缭绕,倒是令这盘腿打坐且双目微合的方丈增了几许世外飘渺之感。 凤兮的目光一直朝他落着,细细打量,待被夜流暄牵着站定在他身边时,这方丈却是微微睁开了眼,头也不抬的叹息一声,嗓音如同洪钟暮鼓般透着几许淡淡的浑厚:“夜施主与这位女施主一道而来,可是想通了,欲逆天命?” 凤兮怔了一下,委实没听懂这方丈的话。 她怔怔的朝夜流暄望来,却见他精致风华的侧脸上漫出了几丝不曾掩饰的暗沉与复杂。 “天命虽不可违,但在下如今,却是想逆上一逆。”夜流暄沉默半晌,终归是清冷悠远的出了声。 方才眉头一皱,依旧头也不抬的道:“夜施主昨日可不是这般说的。”刚说道这儿,他终于抬眸朝夜流暄望来,眸色深沉如古井,“夜施主昨日曾想顺命而为,不愿再为自己争取,而今,当真决定改变了?” 夜流暄淡道:“在下,终归还有未了的事,还有放不下的东西。既是天要如此,在下便惟有与天逆了。” 方丈再度叹息一声:“你能这般想,老衲委实欣慰。你且记得,纵然是命数,也有改变之时。” 说着,目光在夜流暄面上打量片刻,又略微语重心长的道:“你这般不服输的模样,委实与大将军相合。遥想大将军以前,也曾是沙场点兵,金戈铁马,纵然命中时时带劫,却也能逆险过去,只可惜……” “以前之事,大师不必再提。自你决定脱离我父亲身边,皈依佛门,这凡尘俗事,皆不必再记着了。在下昨日来,本是为了那人之事,而今,在下是带她来见你。”夜流暄淡漠如常的出 了声。 嗓音甫一落,她将凤兮拉上前,朝方丈再度出声:“她便是北唐帝姬,北唐娴。在下若是未查错,在她出生之日,大师便被请入宫中,为她赐了字,定了‘凤兮’这小名吧?” 方丈微垂着头,不曾朝凤兮打量,但却是无端端的沉默了下来。 待屋内气氛寂寂良久,他终于是出了声:“夜施主,可否让老衲与这位女施主单独说会儿话?” 夜流暄面上并无半许诧异,仅是盯方丈一眼,随即目光朝凤兮落来,低道:“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也不顾凤兮反应,他自然而然的松了凤兮的手,缓步出了屋子。 一时间,屋内气氛再度寂静了几分,隐隐透着几许莫名的压抑。 凤兮僵立在原地,见方丈依旧不说话,她眸色动了动,硬着头皮主动出声:“不知大师有何话想与凤兮说?” 方丈低垂着头,半晌才略微悠远的道:“北唐润丰那年,朝蓉皇后诞下公主。记得那日,前夜宫闱全数盛开的火荼,你降生那日却是火荼凋尽。宫中一时流言四起,称你为不祥,北唐皇上封锁消息,后差人请老衲为小公主祈福,赐名。老衲见小公主你生得乖巧,尚在襁褓竟能笑意待人,甚至还能咿呀言语,老衲再为你占卜命途,才知你此生,定不会安然。” 凤兮脸色微变,目光沉杂,心底也漫出了几许紧然。 正这时,方丈又继续道:“你此生命途,注定孤星带煞,但却有贵人相助,只可惜,你命途太强,待你全然强大之日,你那贵人,便会命途多舛,一日日的消弱。” 说着,他突然沉默了,良久,他终于抬眸朝凤兮望来,道:“你知你最终的命途是如何吗?” 凤兮深眼凝他,紧着嗓音道:“有劳大师点明。” 他垂眸下来,叹息一声:“你最终,定会富贵逼人,权势滔天,这天下江山,将尽在你的手。但这一切,都不是你争取来的,而是早有人为你将这条路铺好。” 说着,他嗓音越发的悠远:“我算得你命途,却因天机,不可点明。后为你取小名为‘凤兮’,意于凤于九天之意。只是,如今你的确将要步入你此生的最高点,只可惜,有人还等着你来救赎。” 凤兮神色颤了颤,两手紧张的交缠在了一起。 她深邃的望着方丈,按捺神色的低问:“是救赎那位贵人吗?凤兮的那位贵人,究竟是谁?” 方丈叹息一声,摇摇头,道:“女施主自小在姚府中便能保全自己,想来自是聪明非凡。如此一来,又如何猜不到你那贵人是谁?” 说着,又是一叹:“你与他相生相克,他因你而家亡,你也因他而亡国,北唐覆灭,大将军也脱不了干系。你们二人,皆是北唐遗孤,本该离得近,却困难重重,难以安好。如今,想来你们都历经了太多的苦难,如今,老衲便问女施主一句,你可想救夜施主,助他逆天命?” 第223章 情意流芳,释然3 凤兮颤着目光,心下思绪嘈杂,难以平息。 什么是她与夜流暄相生相克,什么是北唐覆灭与大将军脱不了干系? 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北唐覆灭的真相,又究竟是什么? 凤兮怔愣在原地,眸色极沉极沉的望着方丈,一时无言。 方丈抬眸再度难得的抬眸观他,古井般的目光在她面上扫了一遍,依旧问:“女施主你,可想救夜施主,助他逆天命?” 凤兮心头一紧,只觉这方丈的眼神太过认真,似乎要将她的心彻底的看穿。 她蓦地垂眸下来,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我自然想救流暄,想助他逆天命。” “纵然北唐的灭亡也许与他的父亲有关,你也会摒弃前尘的助夜施主吗?” 凤兮眸色一颤,再度沉默了下去。 屋内寂寂,檀香味似是浓郁不少,然而即便如此,凤兮的心境全然无法因着这些安神的檀香平静下来。 她在原地立了良久,才似是下定决心般朝方丈望来,低沉沉的道:“无论如何,凤兮只是不想流暄出事而已。”说着,咬了咬下唇,又道:“方丈要让凤兮如何救流暄,如何助他?流暄如今似是身带寒疾,但脉搏却是微弱,方丈可有法子救他?” 方丈深沉的凝着凤兮,不消片刻,他古井般的瞳眸里终于滑过几许释然。 他叹了一声,低道:“女施主能有心助夜施主,委实令人欣慰。说来,北唐覆灭,的确与大将军有些关系。以前南岳轩辕氏能与乌俅之国联合,无疑是以前大将军在战场上杀了乌俅挂帅的皇子,惹乌俅不快,是以乌俅才愿与轩辕氏苟盟,大灭北唐。大将军杀那乌俅皇子,是为了北唐,最后死于南岳京都的轩辕氏手里,也是为了北唐。老衲方才刻意说北唐灭亡与大将军脱不了干系,也不过是想试探女施主你,可否会摒弃仇恨,特殊的对待夜施主。” 凤兮眸色一闪,面上滑过几许微疑与复杂。 她目光朝方丈落来,按捺神色的低道:“没想到方丈这佛门之人,竟也会以言试探。” 不得不说,方才听得北唐灭亡与大将军有关,她委实震惊,连带心都乱了几拍。 她一直都认为,是北唐对不起夜流暄一家,若是这事实并非如此,她心中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改观或是所有所有的主意,定然会轰然倒塌。 “老衲试探,也不过是存了半许私心罢了。”正这时,方丈叹了口气,嗓音越发的无奈悠远了几分:“老衲虽皈依佛门,但终归不曾将旧事全然忘却。当年北唐灭亡,大慈寺也遭受殃及,老衲领着幸存的僧众在这山上建寺隐居,也不过是想远离烽烟。当年乱世,老衲已不便再提,只是,老衲还未皈依佛门之前,曾与大将军是莫逆之交,如今大将军虽早不在人世,老衲也虽是世外人,但老衲,仍是关心夜施主的去留及安危。” “方丈极熟悉流暄吗?”凤兮低低的问。 “何止熟悉!”他叹息,“以前夜施主极小时, 老衲便为他算卦,知他命途多舛。大将军与将军夫人心疼他,便将他送至南山大慈寺长住学艺,企图让他远离烽烟,在世外长大。只可惜,命运如此,避无可避,夜施主终归还是下了山,终归还是知晓大将军惨死,却也终于,落入了苍月宫,命途延续,一发不可收拾。命运如此,如此啊!” 凤兮颤了目光,心底更是紧得难耐,连带呼吸都略微窒息。 她呆愣在原地,思绪不受控制的肆意翻飞。 记得,记得她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她正处于襁褓,被一个宫中嬷嬷打扮的人抱着,而后,一个华衣小男孩儿摘了只火荼花递在她面上,说是送她,当时,她虽身如婴儿,不能动也不能言,但她却清楚听得那小男孩儿说他的爹娘要送他去南山学艺。 南山,南山。 一时间,心绪翻涌,惹得凤兮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那个梦,竟是这般真实,而曾经的夜流暄,竟也是天真烂漫,笑靥弥漫,暖意浮动,可因为北唐的覆灭,一切的一切,全都变了。 “流暄小时候,可否是天真快乐,无忧无虑?”良久,凤兮强行按捺心绪,低低的问。 “何止是天真快乐,无忧无虑。曾经的夜施主,聪明非凡,极讨人喜,只可惜后来落入苍月宫,成了冷狠无情且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曾记以前,那孩子是连一朵花都不会随意采摘的,除了每日会在山间摘一朵火荼花,说是要晒干了一起送给他以后的娘子。” 凤兮浑身一僵,“流暄落入苍月宫后,大师为何不出手相救?” 她曾记得管家那夜说过,夜流暄最开始在苍月宫中过得卑微凄惨,日日遭受欺凌,以至于最后,他终于不堪其欺,挥刀斩杀了苍月宫前宫主,才全数摆脱了遭人控制及恶待的命运。 如此,这方丈既是这般关心夜流暄,又为何会任由他在苍月宫中过得凄惨无助,却不伸手相救。 无论如何,夜流暄曾在南山学艺,纵然这方丈未收夜流暄为徒,但也有师徒情谊,不是吗?更何况,更何况这方丈还是夜流暄父亲的拜把兄弟! “夜施主下山后,大慈寺便被战火烽烟殃及,老衲不得不领僧众迁寺,待在此处建寺安稳之后,时辰已过了几年光景。当时夜施主苍月宫新宫主名号太盛,老衲也是那时才知其境遇。”方丈叹息着道。 凤兮深眼凝他,眸子里积攒着怒气:“几年之后才知晓他,看来方丈你委实没将他放于心上。若是方丈早些差人去打听他,他又何必在苍月宫受那么多的罪!” “老衲知晓女施主心疼夜施主,但女施主有所不知,那便是夜施主的命。南山保不住他,纵然他免却了跟在父母身边的危险,却也免不了苍月宫的恶待。这些,都是他成长必须,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有现在这番强大与魄力。” 凤兮静静的听着,一时间,眸中的怒气并未消散,心底深处,却也是莫名的增了几许怅惘。 “他的确是强大了,也有 魄力了,可他如今,手染亡魂无数,杀伐冷冽,这一切一切的罪孽,该如何撇清?他如今身子不好了,还咳血,大师,你觉得这就是好吗?” 方丈破天荒的皱了眉,“好与不好,皆是他的命!” “凤兮以前倒还信命,如今却是完全不想信了!大师神机妙算,但终归未有医仙清隐及长白山道观观主的占卜之术了得吧?连他们二人都算不准凤兮的命运,你又如何算清的?如此一来,你又如何确定流暄一生坎坷,最后还需凤兮来救的?也许,流暄根本就不需逆什么天,因为他今后还有许多福要享,纵然他命运当真不济,凤兮也定陪着他反抗!” 眼见凤兮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方丈深眼将她打量,无奈的叹了叹。 仅是片刻,他从袖中掏出一只香囊递在凤兮面前,道:“女施主尽可不信老衲的话,但无论如何,夜施主如今能主动带你来见我,便证明你是他心系之人。往后,望女施主对他多费心,那孩子虽心狠,但对你却是特别。” “凤兮自会对他好。”说着,强行按捺心神,低沉沉的问:“流暄今日能带凤兮来见你,是否说明这天底下,你是他唯一比较亲近的人了?” 方丈摇了摇头,“他带你来见老衲,不过是让老衲认可你罢了。他纵然变了,但还是如小时候那样,做什么事都希望得到他心底敬重之人的认可,即便……选中意女子。” 凤兮眸光再度抑制不住的一颤:“他这般敬重你,你也相当于他的师父了,你以前,为何对他这般漠然,竟让她落入苍月宫里。” “女施主又何必还对旧事执迷。以前老衲的确对不起夜施主,但老衲终归是红尘世外人,不该参与太多的凡尘俗事。”方丈叹息着,随即自怀中掏出两只方形符递在凤兮面前,道:“昨夜知晓你们一同归来,老衲便知你们之间定是纠缠不断。这是老衲为你们祈福的平安符,带在身边吧!里面有些特殊的檀香料,可清心怡神,虽抑制不了夜施主身体的寒疾,但也能控制着不让其恶化。” 凤兮深眼盯着方丈,半晌才伸手接过平安符,低道:“方丈有心了,只是方丈是红尘世外人,流暄与我,日后你皆莫要再惦记了。” “女施主若是还因夜施主而恼怒老衲,大可不必。老衲也说了,夜施主命途如此,老衲无权参与,纵然参与了,更无权改变。” 凤兮眸色逐渐转冷:“你们佛门中人,都讲究什么命格命途,但既然老天不公,命运不公,我们自然得逆天而为。方丈今日这些话,凤兮便记记住了,不打扰方丈入禅了,凤兮告辞。” 说完,便不再观察方丈脸色,干脆转身,缓缓朝不远处的门边行去。 足下步子莫名的有些沉重,也不知是被周围寂寂压抑的气氛烘托而来,还是因心情复杂低沉,是以连带听入耳的脚步声都显得复杂低沉。 待打开屋门的刹那,不远处那抹白衣胜雪的身影直直的印刻在眼 底。 彼时,夜流暄正立在屋外不远的一棵秃树下,寒风掀着他的衣袂及发丝,飘然而又单薄,让他显得越发的瘦削与飘渺,似要羽化不归,彻彻底底的化作透明消失。 凤兮足下的步子顿时加快了几步,连走带跑的朝他冲过去,最后一言不发,直直的冲进了他的怀里,脑袋紧贴在他的胸膛,唤了声:“流暄。” 半晌,夜流暄骨节分明的手抚上了她的头,亦如以前在苍月宫那般,他的手极轻,似是带着几许令人心头动然的宠溺与温和,随即道:“方丈可为你说过你的命格,说过关于你……” 凤兮浑然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未待他说完便低声打断:“管方丈做何!他以前对你不闻不问,你还带我见他做何!纵然要得到认可,凤兮也不稀罕得他的认可。” 夜流暄抚在她发丝上的手微微一顿,嗓音也跟着微微一沉:“你可是惹方丈生气了?” 凤兮怔了一下,淡道:“看来流暄果真在意那方丈,竟还担忧凤兮是否惹他生气。流暄放心吧,要惹怒方丈倒是不易,无论如何,他都是世外之人了,情绪怕是早就收敛得不像话了!” 说着,迅速按捺神色一番,她退出夜流暄的怀,随即将手上其中一只平安符系在他的腰间,低道:“这是方丈所给,你我一人一只,流暄日后切记每日都要带着他。” 夜流暄垂眸盯了一眼平安符,眸色略微滑过几丝复杂与闪烁。 凤兮将他的脸色瞅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随即主动伸手牵上了他的手,朝他道:“我们下山吧!” 说完便拉着他缓步往前。 夜流暄并未拒绝,极为难得的由着她拉他往前,只是待出得山寺大门时,他才清冷如常的低道:“其实方丈心中,也有太多无奈,你无须与他置气。” 凤兮扭头望他:“佛门之人,连自己徒儿都无法渡,谈何渡别人,渡天下苍生!” “他终归不是我师父,以前在南山,也不过是教我棋艺书画,让我参悟佛法罢了。”说着,叹息一声:“他想以佛法净我,但世事无常,我终归与佛无缘,与善无缘。” 凤兮脸色越发的低沉。 那方丈的算盘当真是打得精,正因为算到夜流暄命途多舛,甚至阴狠冷血,是以自小便对他以佛法熏陶,只是他却是忘了,夜流暄此生本就波荡不平,一旦良善了,岂还有命活。 突然间,心思嘈杂涌动,连带目光都有些明然开来。 以前她一直排斥夜流暄口中所说的冷血冷情,而今她却是由衷的承认,有些时候,人一旦不够冷血冷情,死的人便是自己了。 心底怅然之意蔓延,凤兮低垂着头,不言。 身后的夜流暄也未再出声,足下脚步声显得有些虚浮。 冷风浮动,隐隐中透着几许森凉,大抵是凉得太过,今早才重新细致包扎了一遍的膝盖再度疼了起来。 她脸色微微一白,但却坚持往前,只是待走了不远,身子疼得硬绷起来,连带双腿都有些抑 制不住的发颤。 正这时,夜流暄的另一只手扶住了她,清冷如常的嗓音自她的身后响起:“膝盖有伤在身,何必强撑?在我面前,你无须多此一举的强撑!” 说完,他已是挣开了她的手,稍稍顿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身白衣,身材颀长,墨发微扬飘洒,纵然是半蹲在凤兮面前,身姿动作竟也是格外的清雅别致。 凤兮怔了一下,却是并未拒绝,反而是朝着他的后背扑去。 待他自然而然的将她背起,她双臂缠在他的脖子,目光扫了一眼他头顶上微歪的发髻,低道:“流暄,你的发髻是歪的,方才在屋外等候时,怎不重新梳过?” 他并未言,足下步子沉稳。 凤兮将脸贴在他的脖子里,嗅着他身上的淡兰香,又道:“凤兮重吗?流暄,你若是背不动了,便放凤兮下来。” 他依旧未言,但良久之后,他却是低沉清冷的道了句:“我未至你想象中的那般孱弱。” 凤兮眸色微怔,埋入他脖间的脸微微勾了唇,扬了笑:“是啊,流暄是苍月宫宫主,人人惧之,更是南岳摄政王,是南岳的顶梁柱,流暄你怎会孱弱。”说着,嗓音微微一低:“又怎么可以孱弱。” 夜流暄似乎低低的回了一句,然而山间风来,周围枝头摇曳的簌簌声瞬间盖过了他的声音。 凤兮全然未听清他说了句什么话,待再度相问时,他却是沉默不言了。 良久,凤兮伸手裹了裹自己的衣裙,又替夜流暄拢了拢他的衣襟,继续埋头在他的脖间,低道:“流暄,若凤兮再度做出让你不满之事了,你可会不理凤兮了?” 他不言。 凤兮眸光越发的悠远了几许,连带心底都有些发紧,又道:“若是凤兮谋上了你,计上了你,违背你心思的设计你,你可会恼怒?” 夜流暄沉默着,半晌,终于出了声:“你究竟想干什么?” 凤兮心底滑过几道复杂与苦涩,在他脖间低低一笑:“没想干什么,只是凤兮不想你出任何事而已。” 说着,话锋一转,嗓音越发的低沉悠远,但却带着几许不曾掩饰的盼望:“流暄,此番下山后,我们便在小渔村里小住几日吧。” “嗯。”夜流暄良久才低沉清冷的应了一声。 凤兮唇角一勾,面上染了极淡的笑容,手中捉了他的一缕青丝,细细的缠在指尖,又道:“这几日里,我们都不管国之政事,不问前程恩怨,我们就在这小渔村里泛舟游湖,过普通渔人生活,好吗?” “嗯。” “这几日,凤兮想再学点琴,再学些武艺,流暄你教我好吗?” “嗯。” “那几日过后,你随凤兮去东临好吗?” 这回,夜流暄却是沉默了,半晌才清冷低沉的道:“不行。” 凤兮眸色一紧,但依旧低低的笑了。 不行吗? 纵然不行,但她也有她的坚持。 不得不说,她并非好骗之人,对于如今的夜流暄,她若不时刻盯着他,若不让他放下手中的一切安心养身,她无法安心。 第224章 情意流芳,释然4 依旧是舟船摇曳,依旧是水波微微。 周围迎面吹来的河风微微发凉,然而再凉,却似也比不过夜流暄根根修长的手指凉。 自打下山并上得船上后,凤兮便从夜流暄背上滑下来,随即挨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欲替他温暖,然而无论她如何揉搓他的手,亦或是如何将他的手裹得密不透风,他的手依旧毫无温暖可言。 待时辰过了良久后,她难免无奈与妥协,心底却在计划着待一回得县令府,便写些温补的方子让县令差人抓些药来,然后让夜流暄喝些药膳。 正想着,河中不远处的水波荡漾,哗啦的水声四溅。 凤兮怔了一下,当即循声一望,便见不远处正有一记红鱼腾空跃起,并在半空滑过一许红灿灿的弧度后就坠入了河水里。 “竟是难得一见的红龙鱼。”正这时,摇舟的渔夫惊喜得出声,随即竟是将撑船的杆子一放,动作迅速的拎起舟头上的渔网便朝红鱼落水的方向撒去。 凤兮也有些好奇,努力的朝前探头观望,透过清澈见底的河水,她却是见得渔夫撒下的网并未网住红鱼,而那条红鱼也在眨眼间便迅速游往了远处。 渔夫叹息一声,极为失望的摇着头,收着网。 凤兮目光朝渔夫落来,缓问:“方才那条红鱼,极为珍贵吗?” 渔夫怔了一下,随即朝凤兮热络而笑,嗓音透着几许朴实:“姑娘有所不知,那可不是普通的红鱼,我们这儿啊,一般称其为红龙。” “红龙?”凤兮眸色微愕,心生诧异。 方才仅是一眼,虽未观清那鱼儿的模样,但将一条鱼称之为龙,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这时,渔夫边收网边朝凤兮解释道:“是啊,红龙。那种鱼的鱼嘴有龙须,且它游在哪儿,哪儿定有鱼虾跟随而来,因此也被称作福鱼。” 凤兮眸色微动,随即缓道:“既是福鱼,那你方才为何还要捕它?让它在这河里引来鱼虾,你们岂不是都可以丰收吗?” 渔夫略微赧然的笑道:“理是这个理,但这种福鱼,谁没有私心不将它们捕了来养在家中啊!说来啊,若是将这红龙养在家中,谁家定然和睦幸福,富贵升平啊!”说着,又微微一叹:“我方才出网速度就慢了,委实错过了,若是出网速度快点,没准儿就捕到它了。” 凤兮心底微微滑过几许涟漪,随即不自觉的将夜流暄的手捏得紧了紧,暗自沉默片刻,又朝渔夫问:“这种鱼能让一家富贵升平,那它能保平安吗?” 渔夫愣了愣,朝凤兮笑道:“要求平安,自然得在庙里去求菩萨啊。只是这红龙,的确能让一家人运气大好。以前捕到过红龙的人,都是举家和睦富足,益寿延年啊!” 福寿延年吗? 凤兮眸色微紧,暗自喃喃片刻,随即似是想通了什么,面上扬出几许淡淡的笑来。 “在想什么?”正这时,一道清冷如常的嗓音自耳边传来。 凤兮回神,目光朝夜流暄落来,笑道:“只是在想这红龙是否有保人平安的本事。” 夜流暄兴致缺缺,俊美风华的面上并无太大的波澜。 他深黑的眸子朝 清澈如镜的湖面淡扫一眼,如墨般的眉宇微蹙,薄唇一起,淡然清冷的道:“一条鱼罢了,岂能保人平安。你若喜欢那鱼,我可差人寻一条来。” 凤兮未及回话,已经将渔网全数收好的渔夫煞有介事的朝夜流暄道:“公子别不信,这红龙,确实邪门得很。它的确能让人富足安康,福寿延年,但谁若有求,就必须谁来捕,要不然就不灵了。” 夜流暄墨眉微挑,深黑的目光朝渔夫落来,大抵是他的目光太冷,倒是惹得渔夫目光一颤,连带面色都变了几许,最后似有畏惧的垂头下来,迅速执起竹竿继续撑船。 见状,凤兮暗暗一叹,只道夜流暄不苟言笑时,神色及脸色,委实清冷得紧。 眼见渔夫拘谨的摇着舟,甚至不敢回头望来一眼,凤兮捏了捏夜流暄的手,待他的目光朝她落来,她与他对视片刻,随即稍稍朝他靠近,凑在他耳边朝他低道:“流暄,这里的渔民都极为淳朴,你莫要吓着他们了。” 夜流暄脸色微变,清冷的嗓音扬起:“你这是在让我收敛?” 凤兮浑然未将他平寂冷然的目光放于眼里,大抵是知晓夜流暄不会对她怎样,也知晓夜流暄从来都是雷电大雨声小,是以这胆子,也委实练就得越发大咧与放肆。 她自然而然的朝他点了头,甚至还低低的出声承认:“是啊!” 眼见夜流暄漆黑深邃的眸色微微一沉,她心底却是增了几许复杂与怅然。 以前在夜流暄身边时,无论如何,她都不敢这般对他说话,但如今,知晓得多了,看透得多了,只觉这夜流暄在她面前,也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 一时间,面上的淡淡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凤兮稍稍垂眸下来,捏紧夜流暄的手,兀自沉默。 船上的河风极大,吹得衣动发扬,凤兮打了个寒颤,回了神。 正这时,舟船缓缓停了下来,凤兮这才发觉,船已靠岸。 “王,王爷。”一道紧张讨好的嗓音扬来,微微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小心翼翼。 凤兮转眸一望,便见一身官袍的县令正领着几个衙役立在岸边并朝夜流暄恭敬热络的唤着。 而县令及衙差身后,则是一众打渔的渔民及一些普通的平头百姓。 大抵是闻得县令朝夜流暄唤了声‘王爷’,县令身后的百姓们纷纷脸色一变,随即有几个领头下跪,仅是眨眼间,其余百姓纷纷效仿,跪了一地。 自来到这小渔村,夜流暄的身份虽早已不是秘密,但渔村百姓跪了一地的场面,今儿却是第一次。 凤兮怔了一下,纵然见了多次群人跪地的场景,但今日一见,仍旧觉得不习惯。 她眉头微微一蹙,目光朝身边的夜流暄望来,见夜流暄神色平静无波,眸底清冷如常,并无半分波澜。 他历来都不喜嘈杂,不太喜欢热闹,此番这县令闹出这么大的阵状,怕是要触他不悦。 果然,仅是片刻,夜流暄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逐渐漫过一丝冷光与凌厉。 他转眸自然而然的朝县令望来,薄薄的唇瓣一动,清冷的嗓音犹如刀刃般带着几许威人性命般的强势:“谁让你 来此的?” 县令一怔,目光也跟着一颤,面色紧张而又惶恐。 他似是极为畏惧夜流暄的目光,不过是与夜流暄对视了一眼后,他便急忙垂眸下来,恭敬的朝夜流暄出声道:“王,王爷昨日一日未归,下官担心,但又不敢擅自过问王爷的行踪,是以今日一大早便在这河边恭迎王爷归来。” 夜流暄眸光越发一冷,正要出言,凤兮却是紧了紧他的手,先他一步朝县令出声道:“县令大人有心了。凤兮替流……替摄政王爷谢过大人了。” 县令一愣,愕然的朝凤兮望来,随即忙朝凤兮弯身一拜,紧张道:“姑娘这话多礼了,下官惶恐。” 凤兮也不多言,仅是朝他笑笑,随即目光朝夜流暄落来,低道:“县令大人也是一片好心,这么多人面前,流暄还是莫要发火吧!” 说完也不顾他微沉的脸色,当即便要站起来,然而夜流暄却是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扯跌在他怀中。 凤兮惊了一跳,脑袋撞进他的怀里,一时想起周围还有许多人在,脸颊顿时有些微灼。 “你若是不想要你这双腿了,尽可逞强。”正这时,夜流暄漠然清冷的道了句,说完,竟是自然而然的抱着她在船上站了起来。 一时间,船只微微摇晃,那摇船的渔夫早已被夜流暄的身份惊得脸色发白,待见夜流暄要抱着凤兮上岸,渔夫忙撑杆稳住船只,嘴里机械颤抖的道:“船,船摇晃,王,王爷小心。” 夜流暄并未回话,甚至不曾朝渔夫扫去一眼,仅是伸手将怀中的凤兮抱紧了几分,极快的从船上踏上了岸。 “王爷,下官已为王爷准备了软轿。”正这时,县令硬着头皮小跑过来,小心翼翼的朝夜流暄道。 嗓音甫一落,他扭头朝身后大声吼道:“快将轿子抬过来。” 刹那间,跪地的百姓们顿时用膝盖挪动身子,极为迅速的让开了一条道来,这时,两名衣着衙差服侍的壮汉顿时抬着一只软轿匆匆自那条百姓让出来的道路小跑而来。 “王爷,请。”待轿子停在夜流暄面前,县令小心翼翼的赔笑道。 夜流暄仅是淡瞥县令一眼,一言不发,抱着凤兮上了软轿。 轿子一路颠簸,所经之处,除了脚步声以外,寂静得诡异。 凤兮稍稍撩开车帘一望,才见街道周围的百姓皆是跪地相迎,纵然夜流暄身在轿中看不见,但百姓依旧未免礼。 凤兮叹了口气,随即放下车帘,目光朝夜流暄望来,打量良久,才低低的问:“百姓恭敬相迎,跪地或是磕首,这等场面,流暄是不是不喜欢?” 夜流暄漆黑深沉的目光朝她落来,却也仅是扫了一眼,随即低沉清冷的出声:“你怎知我不喜?”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咧嘴笑笑,“我猜的。” 夜流暄沉默片刻,才道:“我本喜静,这些于我而言,的确不喜。” 凤兮心底滑过几许复杂与怅然,她果然是猜对了,夜流暄果真是不喜这些。 只是纵然不喜,却也要谋计权利,谋划南岳,甚至以前还不惜迎娶芸罗公主,由一名江湖中人一夜之间登上驸马及右丞这等显 赫地位,夜流暄付出的,忍耐的,何其之多。 一想到这些,心思微微有些错杂压抑。 凤兮稍稍将脑袋朝他怀里埋了几许,连带双手也环在了他的身上,察觉到他浑身微微一僵时,她在他怀里低低出声:“流暄,以后若有机会,我们便去苍月宫长住吧!那里远离朝廷,远离烽烟,适合居住。” 夜流暄默了片刻,清冷出声,嗓音透着几许硬实:“何须花心思在我身上!无论你是否愿与我去苍月宫居住,你与我,终不是一路人。” 凤兮脸色骤然一变,随即按捺心神的问:“为何?到了此际,你还想与凤兮撇开关系吗?”说着,自他怀中抬起头来,极为认真的迎上他的目光,道:“流暄,你为何就不承认你对凤兮好,想凤兮一直陪着你?事到如今,你究竟有何顾虑?” 夜流暄挪开了目光,俊美至极的面容依旧清冷,连带出口的嗓音都平寂幽密,那平寂无波的调子毫无起伏,却是无端端的令人心头发紧:“纵然我对你好,又能如何?北唐凤兮,有些路,你唯有自己走,没人能陪你,你也不能陪任何人,即便是我,也不行。” 凤兮眸色一颤,脑袋再度埋入他的怀里,两手紧紧的缠着他,默了良久,才低沉悠远的道:“即便如此,但凤兮还是想试试。你都愿意违逆命运了,凤兮自然也得跟上。” 夜流暄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你若当真想依赖人,顾风祈此人,定能助你成大事。那人虽心思复杂,但也不是没办法控制他,只要稍稍花些心思,他对你定会马首是瞻,一心一意。” “流暄又要为凤兮考虑后路了吗?”凤兮毫无兴致,低沉沉的出声。 这话出声半晌,也不闻夜流暄回话,凤兮稍稍侧头,侧脸紧贴他的胸膛,细听着他胸腔内微弱的跳动,又道:“有些事,即便你不说,凤兮也猜得出来,亦如你如今的身子,你说你只是身带寒疾,但凤兮却知晓,你咳血发冷,脉搏微弱,并不是寒疾所致。” “我说了,我并未你想象中的那般孱弱。再者,我的事,不须你来……” “你是想说凤兮多管闲事吗?”凤兮出声打断道,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凤兮并不想多管闲事,但你的事,凤兮想管。” 且一定要管。 无论如何,不管是出于对夜流暄的愧疚还是感激,亦或是其它莫名的情绪指使,她都不会让他出事。 这话一落,她窝在夜流暄怀里,再不吱声,兀自跑神。 夜流暄后面似是又说了一句话,然而她却未听入耳里,只是静静的跑神,理着心底嘈杂错乱的心事。 不多时,颠簸的轿子终于落了地,彻彻底底的停了下来。 凤兮被夜流暄抱着出了轿子。 轿外明亮的光线落来,凤兮稍稍眨了眨眼,依旧将脸埋在夜流暄怀中,不曾朝周围打量一眼。 县令热络的声音再度扬来,招呼夜流暄入府。 夜流暄不发一言,抱着凤兮缓步往前,许是刻意注重行走,此番他走得倒是极为平稳,被他抱在怀里的凤兮也未受颠簸。 终于回得那间主屋时,他 将凤兮放于软椅上,随即再度缓步朝屋门处行去。 眼见他并非是去关门,反而是踏步出了屋门,凤兮愣了一下,忙朝他道:“流暄,你去哪儿?” “你先等会儿。”他头也不回的道了一句,随即伸手掩上了屋门。 凤兮委实不知他究竟何意,一时间心底复杂横生,待按捺心神的等了良久后,见夜流暄依旧不曾归来,她有些慌了,正想挣扎着站起,不料不远处的屋门被缓缓推开,夜流暄那清瘦颀长的身影入了屋来。 瞳孔里清楚映着他那张精致风华的容颜,凤兮心底终归是安静下来,眸中也应时滑出几许释然。 她静静的望着他走近,这才发觉他身上染了一些尘屑的白衣早已被换去,如今他身上这件,依旧是质地上好的白袍,只是雪白的袖子上却绣着几朵清雅别致的兰。 方才,他是去换衣服了,是以耽搁得久了?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如此想着,然而夜流暄却伸手朝她递来一物。 大抵是方才仅顾着观他身上的白袍了,此番见他身上朝他递来东西,她垂眸一观,才见他手中正拿着一见雪白厚实的白裙。 凤兮神色一摇晃,顿时忍不住问:“流暄,这衣裙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在南岳京都时便差人准备了,但你未等这些衣裙做好,便强行闯出京都逃走。此番来这渔村,便吩咐人带着了。”他极为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也不知是他话语内容沉重,还是他清冷的语气透着几许沉重,惹得凤兮的心情也错杂凝然,沉重不堪。 “那日,我只是想急着回东临而已。”凤兮默了刹那,才低低出声。 夜流暄将衣裙塞在她手里,清冷如常的道:“以前之事,无须再提。” 嗓音全数落下时,他已是再度转身朝屋门处行去,头也不回的道:“你先换衣,我有事吩咐县令。” 说着,他足下步子稍稍一顿,默了片刻,又补了句:“半个时辰便归。” 眼见夜流暄出屋,并顺手合上屋门后,凤兮怔怔的望着那道紧闭的屋门,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感想。 手中的衣裙布料极为精细,虽比不上天蚕丝衣软薄,但也极为柔滑。 她回神将这衣裙盯了半晌,才折腾着穿上,随即又自顾自的掏出伤药替自己膝盖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番,随即静等夜流暄归来。 这日,县令府风平浪静。 自夜流暄再度入得屋子后,凤兮便与他一直呆在屋中下棋,耗费一日。 夜里,有暗卫策马送来了奏折,说是事关重大,需夜流暄亲自批阅。 彼时,屋内烛火摇曳,夜流暄坐于桌旁的油灯下,身形瘦削,衣着单薄,显得委实令人心疼。 不过是几张奏折罢了,夜流暄却批阅得极久,且眉头一直紧皱,毫未松懈。 凤兮曾出声问过奏折内容,然而夜流暄并未解答,甚至让她不要多问,她一时兴致缺缺,便趴在床榻边缘,静静的望着他,出神。 夜色深沉时,凤兮终归是困了,控制不住的沉睡过去。 待翌日一早醒来,屋中早已不见夜流暄身影,她忙伸手摸了摸身侧床榻,却觉床榻温度冰凉。 第225章 情意流芳,释然5 自床榻起身后,打开屋门时,县令正与几个衙役守候在门外,眼见凤兮开门,县令忙上前一步,热络道:“姑娘总算醒了,下官差人为姑娘送了早膳来。” 说着便招呼身后的几名衙差将手中端着的热气腾腾的早膳端入屋中。 凤兮眉头微蹙,目光朝县令落来,低问:“县令大人可知摄政王去哪儿了?” 县令忙垂眸,略微恭敬的道:“摄政王一大早便领了几个人出去了,说是去处理一些事,约是正午便归,王爷还吩咐下官定要将姑娘照顾好。”说着,抬眸朝凤兮极快的瞅了一眼,又道:“姑娘快些用早膳吧,今日的膳食,已热过三遍了,姑娘若是再不赶紧吃,怕是又得冷了。” 凤兮神色微沉,立在原地默了片刻,随即朝县令点点头,缓道:“有劳大人了。” 说完便转身入屋,坐在了桌边。 今日的早膳,是一碗热腾腾的粥及几碟糕点,粥入肚时,热气上浮,倒是暖和。 然而凤兮却食欲不佳,仅是随意喝了几口粥,便开始跑神。 县令立在一旁看得有些着急,忙缓和着嗓音低问:“姑娘可是觉得这些早膳不合胃口?若真这样,下官再令厨房重做。” 凤兮回神,朝县令摇摇头,缓道:“不是,早膳挺好,只是凤兮不饿罢了。”说着,她默了片刻,随即起身行至不远处的书桌,挥笔写了一封信。 县令愣了一下,委实不知凤兮要做何,但眼见凤兮又一声不吭的要朝屋门方向行去,他惊了一跳,急忙追至凤兮身边,略微拘谨紧张的问:“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凤兮沉默着,未言,待踏出屋门后,她才转眸朝县令望来,缓道:“摄政王出去半日,正好我也有事要忙,县令无须跟随,我出府一趟,正午之前必定归来。” 县令脸色顿时一变,目光一紧,朝凤兮急道:“姑娘究竟要去哪儿啊?王爷今早离开时,吩咐下官定将姑娘照顾好,姑娘既是要出府,下官自当陪同。” 凤兮眉头微蹙,当即驻足下来,朝县令道:“多谢大人好意,只是凤兮有暗卫陪同,大人忙你的事便成。” 说完,也不再看县令变色的脸,继续缓步往前,待立在庭院正中时,她才稍稍驻足,眸色微动,低道:“出来吧 !” 嗓音一落,立即有几名黑衣暗卫腾空跃来,衣袂带风的霎时站定在凤兮面前,恭敬干脆的唤了声:“属下参见长公主。” 凤兮正要言话,不料一路依旧跟在凤兮身后的县令却是吓得一个踉跄,双目震惊的瞪着凤兮,嘴里哆嗦的呢喃:“长,长公主?” 凤兮眉头微蹙,转眸朝县令道:“大人如今也看见了,有他们护着凤兮,凤兮定然安全。” 嗓音一落,便朝暗卫们示意一眼,快步往前。 出得县令府时,凤兮稍稍驻足,目光朝其中一名暗卫落来,随即又自袖中掏出那封方才写好的信递在那暗卫面前,低道:“速回南岳京都的摄政王府,将这封信交由王府管家。” 暗卫一愣,但却刹那回神,忙伸手接过凤兮手中的信笺,恭敬的道:“是!” 凤兮面上滑过几丝满意之色,目光又朝其余暗卫落来,吩咐道:“你们随我来!” 此际天色不早了,空中略有太阳,阳光浅淡,迎面而来的风也微微带着几分潮湿与寒气。 凤兮此番出府穿得并不多,但因心中有事,是以倒也忽略了冬风迎面的寒意。 待行至河边时,只见河边正稀稀疏疏的停泊着一些舟船,凤兮淡眸一扫,继续缓步往前,随即朝其中一名立在船上整理渔网的老头道:“这位老伯,可否借你的船一用?” 老头一愣:“姑娘借船做何?” 凤兮直言道:“昨日听说河中的红龙鱼乃福鱼,今日便想来捕上一只。” 老头道:“那红龙可不好捕啊,而且这河里也极少,运气极好时,兴许能看上一眼,但若说要捕捉,更是不易。” 凤兮怔了一下,眉头微蹙,随即按捺神色的道:“即便难见难捕,我也想试试。” 说完,便伸手如怀掏出一锭银子抵在老头面前,缓道:“这是雇船的银子,老伯觉得够吗?” 老头两眼顿时一瞪,惊得连手中的渔网都滑落了手。 他愕然的盯着凤兮手中的银锭,半晌才回神过来抬眸望向凤兮,道:“姑娘给的银子倒是太多,老头我也不是见钱眼开的势利人,姑娘给个半两银子,这渔船便借你一天。” 凤兮眸色微动,随即将银锭塞在他满是皱纹的粗糙手中,缓道:“老伯你便拿着吧!” 老头皱了皱 眉,眸中存着几缕挣扎,随即将渔网朝船上随意一扔,朝凤兮道:“姑娘大方宽厚,老头我也不能不厚道了。姑娘上船来吧,老头我为你摇船捕鱼。” 凤兮忙摇头:“这怎使得。我仅是雇你的船而已,怎能劳烦你摇船。” 老头道:“姑娘任意,老头我自愿为你摇船。姑娘快些上船来吧,说来啊,在这河边上,我出船打渔是习惯了的,若当真瞧见红龙了,老头我定能将船靠拢,努力为姑娘捕上一条来。” 眼见老头真诚而又朴实,一张微微黝黑但却皱纹横生的面上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诚然与热络,凤兮眸底滑过几许暖意,随即弯了弯眼,朝老头微微一笑,缓道:“那便有劳了。” 大抵是见凤兮出手阔绰,周围的几个渔民闻声后,纷纷朝凤兮围拢来,热络的让凤兮雇他们的船。 凤兮眸色微动,却也是来者不拒,一一朝他们付了银子,随即将目光朝身后的几名暗卫落来,低声吩咐:“你们分散去这些渔民的船上,搜寻红龙鱼,一旦瞧见了,定用网捕,待网住之后,你们便唤我过来,我亲自来捞那红龙鱼。” 暗卫们纷纷一怔,对凤兮此举甚是不解,正要发问,奈何凤兮已转身一大步的跃上了老头的渔船,随即头也不回的朝他们吩咐:“此际离正午不过三个时辰,你们快些上船搜鱼,莫要再耽搁。” 不得不说,一旦正午她还未归县令府,万一夜流暄回来瞧不见她,县令必定遭殃。 是以,她务必得抓紧时间。 这时,撑船的老头已是拿起了撑杆,朝凤兮道:“姑娘站稳了,老头我撑船了。” 凤兮朝老头微微一笑,稍稍点头。 老头回以一笑,朴实而又诚然,随即手中一用力,一竿子将渔船撑出了几米远。 “老伯的撑船技术当真极好。”凤兮由衷赞叹,淡淡的阳光打落在脸颊,竟也是清雅温和,秀然至极。 老头笑道:“老头我打渔几十载,全靠打点鱼维持生计,是以这撑船术,自是熟练了。” 说着,他目光紧紧朝清澈的水里望着,又笑道:“姑娘的心倒是好,出手也阔绰,心善的人,定有好的回报的。”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有过刹那的沉杂。 她叹了一声,缓道:“心善之人, 也未必能有好报的。” “姑娘为何这般说?” 凤兮默了片刻,才道:“有时老天不公,所以心善之人,未必能有好报,没准还会被世事所逼,逼得不再良善,甚至满身罪恶。” 老头转眸朝凤兮望了一眼,劝慰道:“这话也在理,但若说姑娘会被逼得满身罪恶,老头我倒是不信。” 凤兮略微诧异的朝老头望来。 老头朝凤兮朴实而笑,解释道:“一看姑娘你,就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就凭方才你给老头我五两银子,且谈吐有礼,老头我就知姑娘你定是温和守礼的好人。” 凤兮不曾料到自己竟会得这老者这么高的评价,一时间,面色略微有些赧然,道:“老伯过奖了,我没你说得这般好。” 老头笑笑,目光再度盯往清澈的水里,又问:“瞧姑娘的穿着,姑娘应不是我们这渔村的人吧?” “嗯。” “姑娘衣着不凡,应是大富大贵之人,又如何想亲自捕捉一条红龙鱼?富贵,姑娘已无须用红龙鱼来求,那姑娘所求的是?” 凤兮眸色微微一紧,沉默片刻,才略微悠远的叹道:“我的确不求富贵,但求平安。” “姑娘身边那么多人护着,何来不平安?” 凤兮叹然而笑,面色微带几分极为难得的忧色:“我并非是为自己求平安,而是为另外一个人求。” “那人对姑娘很重要?” 凤兮点点头:“是啊,很重要。”说着,微微一笑,笑容格外的低沉悠远:“重要到我可以为他做一切事。” 老头怔了一下,回头朝凤兮望了一眼,道:“姑娘口中那人,定对姑娘极好吧?以前老头我也有个儿子,对他的媳妇极好,但后来媳妇重病,我们无钱买药,我儿子就出去采山药,最后跌下崖头,惨死山谷。” 凤兮神色顿时一变,愕然的望着老头,眼见他面上漫出几分强行压抑但却未能完全压抑住的悲戚笑容,她一时觉得心底竟是有些难受。 “老伯,节哀吧!”她沉默半晌,才低低的出声。 老头忙垂眸,却是掩饰般伸手极快的伸着粗糙的手擦了一下眼睛,随即朝凤兮强颜欢笑:“老头这些话,定让姑娘觉得不入耳吧?但这些事也压抑在老头心里多年了,从不对外人提及,只是今日见姑娘亲自 为另一人寻红龙鱼,老头就突然想到了为我儿媳采药的儿子,以及我那抑郁而终的儿媳。”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姑娘对那人有这份寻红龙鱼的心,想必你与他皆能平安万福的。若那人是位男子,亦或者是姑娘的心上人,你们便互相珍惜吧,莫要待出事之后,后悔都不及。” 凤兮不知该如何回话,一时间,面色微微有些复杂僵硬。 她默了片刻,才对老头缓道:“老伯你说得极是,我会珍惜。” 不仅会珍惜,她还会用一切能力去维护。 历经了太多世事,甚至死过了几次,如今时过境迁后,她已再无心思去畏惧或是顾虑什么了,纵然是面对夜流暄,她也坦然磊落,不仅是因为她与北唐欠他,更因她也不知她日后是否还会有命,是以便想放纵自己的去亲近他罢了。 一想到这些,凤兮沉杂的心底滑过几丝坚决。 这时,撑船的老头已是将目光再度落回了清澈的河水里,紧紧的寻找。 她也稍稍挪动步子,目光盯在河水里,希望能瞧见一尾红龙鱼,然而待时辰过得久了,周围迎来的风凉透,依旧无果。 因着站得时间太久,膝盖的伤势微微发了疼,凤兮不敢强撑,只得在船上坐下。 再放眼瞧那分散在河面的其余渔船,又瞅了瞅那些渔船上迎风而立紧紧盯着河水的暗卫们,见他们毫无动静,一时间,心底微微滑出了几分黯然与失望。 没人能知晓她今日多想寻着那鱼,多想她与夜流暄及她在乎的所有人都福寿延年,纵然仅凭一条鱼来希望这些未免有些不切实际,但她终归还是愿相信,愿试试。 只是,如今眼看时辰过去大半,却依旧无果,难道今日,当真无法寻得那鱼? 一想到这些,凤兮脸色微微有些复杂与不耐。 正这时,撑船的老头扭头朝凤兮道:“红龙鱼历来喜欢礁石多的地方,姑娘坐好了,老头将船滑到上游礁石多的地方去。” 凤兮怔了一下,缓道:“那便有劳老伯了。” 说着,回头朝不远处的几只渔船望去,稍稍提着嗓音道:“都往上游划吧,那里许是能寻到红龙鱼。” 嗓音刚落,有一渔民紧张道:“不可。上游礁石多,渔船容易撞上礁石。” 凤兮眸色微愣。 第226章 情意流芳,释然6 撑船的老头却道:“河水清澈,岂能瞧不见礁石?再者,老头我在这条河里捕鱼几十载,倒是从未触礁,你们若是怕了,便跟在老头这船的后面便是,由老头来开路。” 他这话一出,其余渔民皆是皱眉,但船上的暗卫们见凤兮所在的船直直往上游划去,他们面色微急,手中长剑顿时按耐不住的抵在了撑船渔夫的脖子上,吓得渔夫们顿时不敢多言,纵然心底担忧,但也硬着头皮撑船往上。 初至上游,清澈的河面下,果然见得极多的礁石。 那些礁石参差不齐,有的甚至还冒出了水面,船只在礁石群中穿梭,瞧着委实有些危险。 然而,透过清澈的河水,却清晰可见礁石周围绕了不少的鱼虾,委实比下游要多上许多。 凤兮正朝河水中盯得仔细,却闻撑船的老头笑着道:“这上游的鱼虾多吧?” “嗯。”凤兮微微笑着应了一声。 老头又道:“那红龙鱼,毕竟喜欢在礁石周围游走,亦或是腾跃出水面,姑娘看仔细了。” 凤兮点点头,目光越发的凝了神,待良久之后,连眼底都盯得有些发胀发疼了,仍是不见红龙鱼踪影。 眼见时辰将近正午,她心中暗暗叹息,正打算放弃,从而速速赶回县令府,哪知就在这时,一抹大红顿时映入眼帘。 “红龙鱼!”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凤兮忍不住吼出声来。 撑船的老头顿时扭头朝凤兮望来,随即顺着凤兮的目光一望,脸色顿时布了喜色:“当真是红龙鱼啊!看来姑娘今儿心诚,加之运气好,竟是果真寻着这鱼了。” 说完,他已是极快的拿起了船上的渔网,迅速理好后便朝河中一撒。 大抵是他动 过极快,加之手法得当,那抹大红的鱼顿时被罩在了网中。 凤兮喜极,分毫不顾船只的颠簸,几大步跨至老头身边,急不可耐的道:“我来我来。” 说完便接过老头手中的渔网,开始缓缓往回拉。 距离越发的靠近时,凤兮才见网中的红龙鱼格外膘肥,且鱼头嘴边的胡须果真极其飘长,犹如龙须,加之这鱼整个体型甚为特别,鳞片发红闪亮,委实是格外讨喜。 这鱼儿在网中一动不动,任由凤兮拉近,凤兮一时惊喜难耐,待要将网彻底拉上渔船时,不料那鱼突然猛烈挣扎起来。 偌大的水花四溅在凤兮脸上,使得她心底一惊,加之船只摇曳,整个人触不及防的未稳住身形,顿时栽入河里。 “姑娘!” “长公主!” 霎时间,呼喊一片。 凤兮来不及多想,第一反应便是莫要让红龙鱼逃了,是以不管不顾的连网带鱼死死的抱在怀里,但也因自己不会凫水,整个人往河下沉去,嘴里也呛进了好几口水。 仅是片刻,一片噗通声响起,仿佛有许多人跳入了河里。 待凤兮窒息难耐时,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带出了水面。 脑袋破水的刹那,空气钻入鼻里,凤兮猛的吸了一口气,心口的窒息这才稍稍缓和。 随即,她被人重新拉上了渔船,而后便是一道紧张的嗓音:“长公主可有哪里不适?” 凤兮朝面前救他的暗卫望来,勉强笑笑,道:“无事。” 然而嗓音一出,她却吓了一跳,只觉自己这嗓音竟是发紧发颤,委实凄凄了几许。 风来,因着周身湿透,冰凉刺骨,凤兮瑟瑟发抖,打了寒颤。 然而垂眸见着怀中挣脱不得的红龙鱼 ,她冻得微微苍白的脸极为难得的溢出了释然的笑。 待回得岸边时,撑船的老头替凤兮找来了一只小木桶,并在木桶内装了少许的水。 凤兮将红龙鱼放在小木桶内,拒了暗卫的帮忙,自己亲自提着往回走。 行至街上,大抵是因凤兮几人皆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是以惹得街道之人纷纷惊讶打量。 正这时,离凤兮最近的暗卫忍不住低声道:“长公主可要去成衣铺里换身衣物?万一着凉……” 凤兮未待他说完便打断道:“眼看就要正午了,流暄定要回来了,我们不可耽搁,先回县令府。” 说完,忍住浑身刺骨般的冷,忍住膝盖伤势的疼,极快的朝县令府赶。 然而,还未行至县令府时,有两人极快的朝凤兮迎来,立在了她面前。 凤兮怔了一下,稍稍一观,才见这两人皆是夜流暄身边的暗卫,还记得其中一人,那日还在河边误伤了她。 “凤姑娘怎这副模样了?”彼时,这二人双双一惊,随即来不及多问,发白着脸色继续颤着嗓音道:“凤姑娘快些随属下们回去吧,主上归来时不见凤姑娘,震怒。” 凤兮愣了一下,脸色顿时蓦地滑出了几分凝重,连带目光都有些不稳。 夜流暄归来了? 震怒? 一时间,她有些不敢想象夜流暄究竟会在气头上做出什么来,他历来清冷傲然,行事作风皆凭心情,她心底涌出几许不祥,顿觉今日定然不好收场。 急急忙忙赶回县令府时,果然见得县令府内一片死寂,连府门的两个守门衙差都不见踪影。 凤兮眉头一皱,心底微紧,待行至内院,才见院内跪了一地的人,那些人皆低垂着头,瑟瑟发抖 ,竟是比浮动的风还显得战栗。 而不远处,几人趴在地上,后背衣料一片狼藉,血肉模糊,而几名黑衣人,正站在那几人身边,手中的长鞭恶狠狠的朝趴在地上的几人抽去。 皮鞭入肤的声音稍稍有些沉闷,然而却如切肤般骇人惊心。 那几名趴在地上的人,似是早已没了知觉,不动不喊,犹如死了一半,毫无声息。 凤兮的目光惊愕的落在那趴着的几人身上,通过衣袂,她认出了趴在最边上那人便是县令。 她惊了一跳,嘴里顿时呼道:“住手。” 说完,几大步过去,朝那几名挥鞭之人怒吼:“你们这是干什么?是想打死人吗?” 那几名挥鞭之人纷纷朝凤兮望来,其中一人为难的出声道:“这是主上吩咐的,属下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凤兮怒不可遏,却也无法,待垂眸瞅了一眼地上那几名惨不忍睹的人后,她朝几名挥鞭之人道:“这些人先莫打了,既是流暄吩咐,我这就去让他收回命令。” 说完便提着手中的小木桶朝不远处的屋内冲去,大抵是因怒意与惊意上涌,竟是依旧未顾忌膝盖的疼痛。 待入得屋子时,霎时入目的,是那抹坐在软椅上的雪白身影。 凤兮疾步行至他面前,出口便是一句:“流暄,放过外面那些人吧!” 嗓音落下时,夜流暄并未回话,屋内寂寂,莫名的透着几许压抑。 凤兮这才有空朝他细细打量,才见他骨节分明的手稍稍撑着额头,微合着眸,清俊的面上透着掩饰不住的苍白,似是虚弱至极,而又疲惫至极。 见状,凤兮心底一紧,当即放下手中的小木桶,而后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紧张问:“流暄 ,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嗓音落下片刻,夜流暄终归是缓缓掀开了眼皮。 一时间,他那深黑如墨的眼睛并无半分朦胧,反而是清明得凌厉,无端的给人一种骇人惊心的冷冽与煞气。 他并未立即回话,深沉至极的目光先是朝凤兮的脸色打量一眼,随即又在她身上漫不经心的滑动,最后凝在她湿透的衣裙上,目光显得越发的冷冽与寒凉。 “这是你第几次背着我擅自行事了?”他极慢极慢的问,纵然未震怒吼话,但凤兮却觉得他这般极慢极慢的说话更是吓人,只因她也不敢确定他会不会在下一刻就怒气大发,长指捏上她的喉咙。 他干得出来的,纵然他不会要了她的性命,但怒气上浮之际,他却能毫无怜惜的掐她的脖子,亦如以前那样,令她心生震骇,却又无可奈何。 凤兮沉默片刻,才强行按捺心神,捏紧了他的手,低低的道:“我,我只是想出去捉一条红龙鱼。” 说着,献宝似的将小木桶提近,朝他道:“流暄,你看这鱼,你看,是红龙鱼,能保平安的,凤兮今日便是为了捉它,想让它保你福寿延年,所以……” 嗓音未落,夜流暄已是挣开了她的手,猛的将她手中的小木桶一挥。 霎时间,木桶坠地,水花四溅,里面的红龙鱼在地上弹跳,一切的一切都显得狼狈不堪。 凤兮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夜流暄凉薄的指骨已是捏上了她的下颚,逼着她抬高了头,视线不得以凝在他清俊苍白的脸上。 “我曾说过,别再为我费任何心思,你又将我的话当做耳边风了?”他再度极慢极慢的问,嗓音冷冽至极,令人心生紧然。 第227章 情意流芳,释然7 凤兮呆呆的望着他,半晌不言。 良久,眼见夜流暄目光越发的凌厉,她顿觉委屈,但却强行压制住心底的寒凉,面无表情的挥开夜流暄捏在她下颚的手,蹲在地面,伸手将小木桶扶正,又将地上那条弹跳的红龙鱼装入桶内。 待无声无息的做完这一切后,她抬眸朝夜流暄望来,毫不意外的迎上了他冷冽逼人的双眼。 她与他对望着,对峙许久,才稍稍站起身来,朝他低道:“凤兮并非在为你费心思,凤兮只是在遵从心底的感觉,遵从心底的指使罢了。你不愿真真正正的面对凤兮,不愿承认对凤兮好,凤兮也不逼你,但你也不能限制凤兮的心,不能限制凤兮想做什么。” “你想做的,便是冒着寒风出去捕鱼,还将自己弄得浑身湿透?你想做的,便是不顾膝盖伤势,在外受风受凉?北唐凤兮,本以为你经历过生死,早该懂事,不料你仍是这般愚昧,任性而为。”他道,嗓音极慢极冷,令人心生压抑与畏惧。 凤兮心底波动起伏,难以平息,只觉他这一字一词虽凌厉逼人,但若是细听,细细考虑,却不难知晓他不过是在怒她不顾自己膝盖伤势的跑出去,不顾自己身体的在外受风受凉。 一时间,凤兮脸色微微发紧,目光静静的望着夜流暄,眸底深处,聚集着一方努力压抑着的复杂与酸涩。 他不过是在担心她,关心她罢了。 只是,他总是不愿温言细语的将他心底的担心言道出来,总是要以这种震怒与严厉的放肆对她,万一她哪天像以前那般不会多想,不会分析出他其实是在关心他,她岂不是又会对他失望,对他憎恨? 一想到这些,凤兮紧紧的盯着他,沉默。 眼见他眉头紧蹙,一张精致如华的脸却再度白了几许,她上前一步,再度拉住了他的手。 “流暄,你别气,凤兮有分寸的。我下次若要做什么了,定先与你商量。”凤兮压抑着心底的情绪,敛了敛神,放缓了嗓音朝他道。 夜流暄冷冽的目光有过刹那的滞留与松缓,但也仅是片刻,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再度在她湿透的身上打量,眉头皱得更甚,而后薄唇一启,低道:“先去裹件外衣,备好衣物,我去差人为你准备 热水沐浴。” 说完,他挣开她的手,缓步朝门外行去,足下的步子微微有些急,但即便如此,他白衣如雪,身材修条,背影颀长,墨发微微摇曳,整个人依旧风华万千,清雅如常,透着几许朦胧悠远之感,仿佛要从人的视线里全数溜走,抓不得,留不住。 不消片刻,屋门再度被推开,几名衙差抬了浴桶与热水入内。 待他们将浴桶安置在屏风内并灌满热水后,纷纷低垂着头告辞,凤兮裹紧了身上那件方才才披上的外衣,出声唤住了其中一名衙差,低道:“摄政王此际在哪儿?” 那衙差浑然不敢抬头,整个身子弯腰垂头的僵立在原地,极为恭敬的朝凤兮道:“摄政王正在屋外的石桌边坐着饮茶。” 说着,眉头一皱,似是挣扎了片刻,突然朝凤兮跪了下来,颤抖着嗓音朝凤兮低低的道:“求姑娘开恩,救救府内的衙差奴仆及县令大人吧!摄政王方才放了话,若是姑娘你当真受了寒,外面跪着的人全数都会没命的。”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当即一紧。 方才只顾着与夜流暄解释,竟是忘了为屋外那片跪着的人求情了。 她脸色一沉,来不及多想便朝不远处的门边行去。 “姑娘!”衙差们纷纷一惊,快步朝凤兮跟来。 然而凤兮却未理会他们,仅是快步行至屋门边,随即干脆的踏出了屋门。 霎时,冷风迎面而来,凤兮拢紧了外衣,打了个寒颤。 前方依旧跪着一片人,不仅是夜流暄身旁的几名暗卫,大抵是县令府内的所有人都跪在了这里,且个个将头埋得极低,身形紧绷,有些胆子小的,早已瑟瑟发抖,摇摇欲坠,凄凄不堪。 不远处,县令几人依旧趴在地上,后背鲜红一片,血肉模糊,立在他们身边的几名黑衣暗卫手执着长鞭,却是未再鞭笞县令等人,而那根根血鞭皆是鲜红刺目,血流滴落,骇人惊心。 风来,卷着几许血腥味,扑入鼻里,竟是令人毛骨悚然。 凤兮皱眉,心底发沉,她急忙以目光搜寻夜流暄,才见他正淡然平静的坐在不远处的石桌边。 他面前的石桌上,摆有热腾腾的茶盏,热烟上浮,透着几许平静与压抑。 不得不说,他如此静坐,姿态清 冷飘逸,加之容颜俊美,的确风华吸人,然而他此际朝她落来的目光却是冷冽威胁,委实令他降了不少的翩跹之感,增了几许令人畏惧的煞气与威仪。 “滚回屋里去。”正这时,冷冽低沉的嗓音扬来,话语满是冷冽与低怒。 凤兮怔了一下,脸色微微沉了几许,却也不曾畏惧,反而直直的迎着夜流暄深黑无底的目光,缓道:“流暄,让这些人回去休息吧。” 夜流暄冷眸观她,脸色却是不曾有半分妥协,他并未言话,反而将目光落向了凤兮身后的几名衙差身上。 衙差们顿时瑟瑟发抖,噗通一声跪地,死死垂着头,分毫不敢朝夜流暄望来一眼。 凤兮回头瞅了一眼衙差们,心底了然。 想必定是夜流暄以为是这些衙差在她耳边言道了什么,令她不及沐浴便出来让他放人,若她料得不错,夜流暄定是怪罪这些衙差们,甚至连杀心都动了吧? 不得不说,夜流暄,本是这样杀伐冷狠之人啊。 一想到这儿,凤兮眉头皱了几许,也未顾忌夜流暄正怒着,反而直直的迎上他的目光,再度道:“流暄,你放了这些人吧。今日出府,仅是凤兮执意而为,不关他们的事!” 夜流暄脸色越发冷沉,深眼锁她:“我再说一遍,回屋沐浴。” 凤兮怔了一下,眸色微紧,盯了他片刻,才妥协道:“凤兮这便进去,但这些人……” “不过是让他们在此跪着罢了,你若再不进去沐浴换衣,这些人便不是跪着这么简单了。”夜流暄挪开了目光,漫不经心的捧起了茶盏,纤细分明的指骨自然而然的摩挲着茶杯,道出来的话,极慢极慢,却无端令人头皮发麻。 在场的人身形皆是一颤,其中几个跪着的县令府奴仆,身子已是抖着筛子。 凤兮朝在场之人一扫,面色沉了下来,随即极为无奈的咬了咬下唇,再度深眼瞥夜流暄一眼,随即迅速转身回屋。 屏风后,浴桶内的水泛着腾腾的热气,乳白氤氲,甚是温暖。 身上湿透的衣服紧贴在皮肤,纵然外面裹了一件外衣,也依旧觉得极冷。 凤兮不再犹豫,迅速褪了身上的衣裙并入得浴桶,一时间,暖意袭入四肢百骸,似是浑身各处都舒适起来。 因 着关心外面跪着的那些人,凤兮不曾沐浴太久,仅是待身子暖和之后,便出浴穿衣。 待再度打开屋门时,屋外的那片人依旧跪着,不远处的县令也一动不动,双眸紧合,似是去了命一般。 凤兮皱眉,目光再度朝石桌边的夜流暄瞅去,不料正好迎上他深黑如墨的眼。 她不及多想,便按捺神色的缓步朝他行去,待立在他面前时,她垂眸将他打量,才见他俊逸的面容依旧透着几许苍白和疲惫,而眸底的煞气与冷冽却在观到她干燥厚实的衣裙后微微减却了几分。 “流暄,凤兮的确无事,放过这些人吧!”她默了片刻,再度出声求情。 夜流暄深眼锁她,如墨的眉目蹙了起来。 凤兮心底发紧,以为他又要拒绝,忙道:“今日出府,的确是凤兮执意而为,这些人也拦不住凤兮。”说着,暗自挣扎片刻,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朝他道:“流暄,听凤兮一言,放过他们吧!” 夜流暄眉头皱得更甚,却是未言。 凤兮拉着他的手稍稍用力,却是将他拉着站了起来,眼见他面上并无怒意,她心底稍稍一松,随即朝他勉强一笑,道:“时近正午,该用午膳了,流暄,你我先入屋去等候他们送午膳来吧!” 说完便拉着他继续往前。 夜流暄难得的没拒绝,却也难得顺从的任由她拉着往前。只是走到一半,他反手将凤兮的手裹在了他的掌心。 凤兮心底陡跳,生怕夜流暄会突然翻脸,亦或是突然出声杀了这些跪着的人。 然而,所有的担忧,在她拉着夜流暄入屋门之际并扭头说让跪着的人全数散了之后,才全数放心下来。 眼见屋外之人仓惶走远,连带那趴在地上的县令几人都被衙差惶然扶走,凤兮稍稍合上了屋门,面上也滑出了几许复杂与释然。 她从未料到,今日之事竟会这么容易解决。她更未料到,这夜流暄竟会一声不吭的随她拉入这屋内,甚至极为难得的未阻拦她放走院中的人。 一时间,心底复杂涌动,各种情绪交织,她将夜流暄拉在圆桌旁坐定,深眼望他,默了良久,才低道:“流暄,今日谢谢你。” 谢谢他放过外面那些人,也谢谢他放过她。 她以前从来不知, 盛怒的夜流暄,竟会被她三言两语劝住,想必这事传到江湖上,定让人咋舌震惊吧,毕竟,夜流暄乃人人惧之的天下魔头,乃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罗,其行事作风全凭心情,但这样一个不可一世之人,却能为了她而收敛怒意与脾性。 一想到这儿,心思涌动,难以平息,连带凝在他面上的目光都变得越发清明。 以前,她怎就觉得从来看不透他,觉得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可如今,她却发觉,只要她低头认错,亦或是不死心的温言相劝,夜流暄在她面前,也极容易妥协,极容易对她露出包容顺从之色的,而这一切的一切,她以前,怎还是没发觉,怎还是错过? “谢我做何,谢我没杀了他们?”正这时,夜流暄清冷的嗓音扬来,那极慢极沉的语调,却昭示着他漫不经心及傲然淡漠的心境。 凤兮叹了口气,目光却是依旧紧紧的迎视着他的目光,缓道:“今日流暄你,的确开恩了。凤兮自然得谢你。” 夜流暄墨眉一蹙:“我今日阵状,便得你一个谢字?若当真这样,我宁愿你从未阻拦过我杀他们!” 凤兮叹息一声,低声道:“凤兮知晓你想让凤兮变得无情冷漠,但凤兮也早与你说了,凤兮变不成那样的人。纵然凤兮如今为了报仇而学会了心狠及杀伐,但凤兮却不想滥杀无辜,更不想像今日这般连累无辜之人。” “你不想滥杀无辜,不想连累无辜之人,那些恶事,便由我来做!北唐凤兮,我今日给你面子,饶恕那些人,但你下次再敢触及我的底线,我保证下次让你见到的,定是你想不到的。” 凤兮怔了一下,眉头微蹙。 她稍稍垂眸下来,默了良久,才低声问:“那若是凤兮下次再触及了你的底线,亦或是算计了你,你会如何?” 他深黑的目光静静凝在她面上,半晌才清冷如常的道:“你若当真能算计到我,让我毫无还手之力,我反而会赞赏你。” “凤兮若是算计了你的性命呢?”凤兮低低沉沉的道,说着,稍稍抬眸,目光再度极为认真的迎上了他的。 他目光有过刹那的微讶,随即却是极为难得的勾唇淡笑,那笑容犹如春花烂漫,风华极致,令人无端端的心头一动。 第228章 情意流芳,释然8 “你若能算计到我的性命,亦或是不顾一切的斩杀于我,便证明你真能独当一面,有傲视天下的本事,那时,纵然我死在你手里,我也不会怪你,反而会……欣慰。”夜流暄默了片刻,才平静低沉的道。 凤兮脸色一僵,连带目光都有些摇曳不稳。 她怔怔的望着夜流暄,心底思绪嘈杂翻涌,犹如波澜壮阔一般,似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鼻子也逐渐泛起了酸意,她抑制不住的倾身往前,上身扑在他怀里,手也紧紧的环在了他瘦削的腰间,脸庞紧贴在他微微凉薄的胸膛,低低的唤:“流暄。” 说着,手再度克制不住的将他环紧了几许,强行按耐心神的低声道:“你不让凤兮管你的事,但凤兮如今也想说,凤兮不愿你为凤兮做太多的事,凤兮与北唐本就欠了你的,你还这般为凤兮着想,凤兮还不起,还不起的。” 本是强行按捺心神,奈何脱口的嗓音,却是闷声闷气,还隐隐染了几许连她自己都诧异的微微哭腔。 她从来不知自己的情绪会这般波动,更不知自己会在夜流暄面前哭,只是待脸颊似有温暖的痕迹滑过时,她才震惊开来,原来,她竟也会落泪,因夜流暄的所言所行而落泪。 “我夜流暄所做之事,何须你来还什么?你也无须将你自己看得太重,在我眼里,护你助你,不过是顺带。”正这时,夜流暄清冷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凤兮怔了一下,眼睛却是酸涩得更为厉害:“流暄非要这样与凤兮说话吗?明明是护着凤兮,在意凤兮的,为何你总要这般绕着弯的说些不好的?” 夜流暄墨眉一蹙,却是沉默了下来。 凤兮紧紧的抱着他,安顺的侧耳听着他胸前内微弱的跳动,良久,她再度低声道:“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是否承认你是真心对凤兮好,凤兮日后,皆会对你好的。无论如何,日后,由凤兮来守着你。” 这话本是说得 坚决,带满了认真与诚意,然而凤兮却未料到,未待这嗓音全数落音,夜流暄便一把推开了她,随即冷眼盯她:“连自己都护不好的人,有何本事守着别人?北唐凤兮,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若当真想让我看得起你,你便强大起来给我看,莫要成日做些有的没的,将自己弄得满身狼狈!” 凤兮神色一颤,呆呆的望着他。 良久,她才稍稍垂眸,低沉沉的道:“我知你对我恨铁不成钢,但我说了我会努力,便一定会努力。” 说着,再度抬眸朝他望来,强行按捺情绪的朝他勾了勾唇,勉强一笑,道:“你也无须再用这些贬低的话来激凤兮了,凤兮知晓的,你不过是在担忧凤兮,在为凤兮好罢了。” 嗓音落下时,眼见夜流暄目光几不可察的一紧,凤兮唇瓣上苦涩的弧度增了半许。 她朝他叹了一声,道:“凤兮不知你心头顾忌的是什么,也不知你为何执意要刻意的贬低凤兮,虽然凤兮知晓你是为了我好,但你对我这种贬低或是疏离的态度,会让凤兮寒心的。” 说完,她挪开目光,不再观察他的反应,随即缓缓起身朝不远处的小木桶行去,垂眸瞅了瞅木桶中活蹦乱跳的红龙鱼,而后拎起小木桶便朝不远处的门外行去,头也不回的道:“这条红龙鱼本是为你所求,但你如今不屑,凤兮便带至别的屋内饲养吧!对了,今日午膳,凤兮无胃口,流暄你便一个人吃吧,你近日身子不好,多吃点。” 身后一直未有熟悉的清冷声扬来,凤兮每往前一步,心底微紧一许,然而面色,却是越发的平静,趋近于满面死寂。 出得屋门后,正好见得几名暗卫送膳食过来,凤兮仅是朝他们瞥了一眼,便绕开走远。 屋外的风似是大了些,寒意流转,委实刺骨。 凤兮一言不发的入了不远处的一间厢房,随即将小木桶放于桌上,再度瞅了瞅里面的红龙鱼,良久 ,忍不住在心底默念:愿红龙鱼福意显现,让夜流暄,安稳长久。 时辰渐逝,屋内清净,屋外似也清净至极。 待黄昏将至,不远处响来敲门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恭敬低沉的嗓音:“长公主,府外有一男子求见。” 凤兮怔了一下,脸色微微漫出几许微诧。 不得不说,夜流暄的暗卫,她算是靠不住,但自己从东临睿王府带来的暗卫,却是对她死心塌地。 她缓步行至屋门边,打开门时,果然见得自己身边的其中一名暗卫恭敬的立在门外。 她目光朝他扫了一眼,淡问:“可识得府外求见的男子?” 暗卫摇摇头:“不识,但那男子自称是长公主旧识,名为苏衍,且他还背着一名女童。” 凤兮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心底顿时漫出几许震惊。 她干脆的踏步出屋,快步往前,待行至府门,意料之中见得那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清瘦的白色长衫,发丝凌乱,以前那张书卷气的脸上此际却是布了许多胡茬,整个人瞧着沧桑无比。 “凤姑娘。”眼见凤兮出来,他惊喜的唤了一声,随即大步朝凤兮行来,却被凤兮身侧的暗卫强行拦在了几步开外。 “苏公子,好久不见。”凤兮默了片刻,才缓缓出声。 苏衍脸色漫着欣喜,眸底深处却是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释然:“是啊,好久不见,在下如今总算是寻得姑娘了。” 凤兮深眼凝他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了他背上的女童身上,见那女童身形消瘦之际,脸色苍白无色,虚弱得不成人形,凤兮叹息一声,低道:“芙儿身上的毒恶化了?” 苏衍脸色一变,眸子里顿时滑出几许苍凉:“在下试过多种方法为芙儿控制身上的毒,但那万蚁散的毒,的确不能轻易控制住,如今,在下已是走投无路,才来寻凤姑娘。” 凤兮脸色一沉,连带目光都有些紧然,她深眼锁着苏衍,淡道:“芙儿 身上的毒,乃乌俅圣女所种,想必那日苏公子也听得清楚,她身上的毒,必由夜流暄的血来救。苏公子,与其说你是来寻我,还不如说你是冲着夜流暄而来,是吧?” 苏衍眉头一皱,疲惫哀然的迎上凤兮的目光,儒雅的面条显得格外的沧桑凄凄:“不瞒凤姑娘,在下,的确走投无路了,是以便想来求凤姑娘,愿凤姑娘说服夜公子,让夜公子为芙儿取些血,救芙儿一命。” 果然如此。 凤兮暗叹一声,神色越发的低沉摇曳。 她盯苏衍半晌,才淡道:“你走吧,亦或是带着芙儿去大昭寻顾风祈吧!也许顾风祈多想想办法,就能救得芙儿了。” 苏衍神色一变,“他若是有办法,上次在东临客栈时,他便救芙儿了。凤姑娘,只是求你让夜公子取点血罢了,只需要一点,便能救芙儿了!凤姑娘历来良善,望凤姑娘相助。” 凤兮顿觉烦躁,响起今日与夜流暄之间的不快,又想起他那苍白的脸色,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发紧。 她直直的迎上苏衍的目光,道:“那日在东临我便与你说过,夜流暄的血,不能取,更取不得!我能原谅芙儿上次用毒针害我,但你若将主意打到夜流暄身上,我们之间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眼见凤兮姿态强硬,苏衍一震,脸色越发的凄然焦急:“凤姑娘,在下只有这一个妹妹,如今天底下又只有夜公子的血能救芙儿,望凤姑娘体恤在下的心意!另外,在下只是要一点夜公子的血罢了,只需一点便能配制出解药的,当日乌俅圣女也是这般说的!” 凤兮脸色越发的低沉,连带目光都冷了几许:“你只有一个妹妹,但于凤兮而言,这天底下,也只有一个夜流暄。苏公子当真以为要救令妹,便只需夜流暄的一点血便成吗?所谓以毒攻毒,定需要夜流暄的大量血方能成功!凤兮知晓芙儿对你重要,但夜流暄对凤兮也重要 ,别说我此番不会帮你,就算你自己努力去取夜流暄的血,我也定不会让你得逞!” 说着,凝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凤兮不管你是如何知道我与夜流暄在此,但还望苏公子别耗费在这里,早些启程去大昭寻顾风祈。夜流暄身上的血,别说一些,就算是一滴,凤兮也不允许你取!” 嗓音落下,正欲硬着头皮不管不顾的干脆转身走人,奈何还未转身,后方的府内顿时传来激烈的打斗及错乱的脚步声。 凤兮惊了一跳,本能回头一观,却见府内人影闪动,且还有浓烟滚滚,似是着了火。 凤兮脸色顿时大变,迅速回头朝苏衍望来,震惊道:“你竟然……” 话还未落,苏衍已是迅速飞身后退了数十米,无奈的叹然道:“凤姑娘,在下无心伤害谁,但如今芙儿危在旦夕,在下只能出此下策!这县令府内,早有乌俅之人及秋水庄的人凿通了暗道,如今火势汹汹,加之还有许多东临高手自暗道出来,想必定能挟持住夜公子。不过凤姑娘放心,在下知晓你心系夜公子,只要夜公子配合救治芙儿,在下定会尽全力护住夜公子性命。” 凤兮脸色一白,“你以为那些人就能挟持住夜流暄?” “夜公子近日身体不好,已非秘密。如今他今非昔比,加之军队并未护在身边,他今日要逃脱,定然不易。” 凤兮目光一冷:“看来苏公子方才恳请我为你去求夜流暄,委实是幌子,你是想让我离开府内,离开夜流暄身边吧?哼,从不知一向儒雅的苏公子竟也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果真是卑鄙了些!今日夜流暄若有个好歹,我北唐凤兮,定不饶你!” 嗓音未落音,凤兮已是领着身后的暗卫冲回了府内。 苏衍顿时满面苦涩,遥遥的望着凤兮的背影,低声喃喃:“你知晓的,除了芙儿,我最不愿伤的人便是你了。只是,我也是被逼无奈,我,只是想救芙儿而已。” 第229章 情意流芳,释然9 大火弥漫,浓烟滚滚,县令府内,哀声四起,惨叫连连。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滔天火光,乌黑的浓烟灼人,而府中家仆衙差,早已是仓惶四散,满面惊恐,足下步子踉跄不堪。 入得后院,无论是夜流暄的暗卫还是剩余的几名东临暗卫,早与一群紧身黑衣之人打在了一起,刀光剑影中,只见那些黑衣人身手极为了得,三名暗卫围攻一名黑衣人,都显得有些吃力,难以迅速取胜。 凤兮脸色发沉,心底紧然不已。 来不及多想,她足下步子直往夜流暄所在的屋子奔去,寒风凛冽,浓烟灼灼中,呼吸都显得略微窒息,膝盖的伤势也在此际稍稍发疼,然而纵是如此,她足下的步子却是越来越急,不曾有半分停歇减缓。 待紧急慌张的跑至夜流暄的屋门前,却见夜流暄那间屋子早已火光冲天,那些闪耀跳跃的火苗,一时间竟是灼痛了她的眼。 夜流暄,夜流暄。 她喃喃两声,脸色陡然一白,不管不顾的要去撞开那道火门,然而正这时,一道惊呼扬来:“凤姑娘,你怎在这儿?” 凤兮本能回头,才见一名夜流暄身边的暗卫急急的跑至她身边,目光朝她一扫,忙问:“姑娘未与主上在一起?” 凤兮急了,心底顿时漫出几许不祥的预感,“我并未与他在一起,难道流暄不在这屋里?” 这话道出时,语气格外的快,那暗卫脸色也是大变,“自这院子起火时,属下们被那些贼子缠得脱不开身,是以主上独自去姑娘的厢房寻姑娘了。” 凤兮浑身一颤,未待他话语全数落音,足下的步子已是朝自己今日所呆的那间厢房跑去。 一时间,犹如寒光晃晃的刀子悬在脖子上一样,她心底发惊发麻,还似是有些疼痛。 不得不说,若苏衍只为挟持住夜流暄,又何须火烧府衙,没准儿乌俅之人正是借苏衍的计划,从中作梗,趁势灭了夜流暄。 如今火势汹汹,夜流暄不顾安危,却是独自去寻她,一旦有个好歹…… 一想到这儿,凤兮再不敢往下想了,心底似有某种特别强烈的情绪要喷涌而出,复杂而又莫名。 片刻,待跑至自己那间厢房外,只见那间厢房早已是一片火海。 “流暄,流暄!”她在灼热的火门外扯声大吼,然而面前除了火烧的吱吱声,却无半点回应。 她脸色更是苍白,正要不顾一切的冲入火门,却被那名一路跟来的暗卫拉住了胳膊。 “火势迅猛,凤姑娘不可入内!”暗卫急道。 嗓音落下,眼见凤兮猛烈挣扎着要入内,暗卫急道:“望凤姑娘在此稍等,属下进去查探。” 这话一出,他已是松了凤兮的胳膊,一脚踢开火门,瞬间冲了进去。 凤兮在门外煞白着脸,目光紧紧的盯着一片火海的屋内,她从未有像现在这般焦急之时,纵然以前被人拿着长剑抵住喉咙,她仅是感觉绝望苦涩,却不曾有这般焦急心慌过。 仅是片刻,火屋内传来屋檐木板倒塌声,凤兮终归是无法再等,随即急急忙忙的朝屋内的火海里冲。 正这时,一抹雪白的身影迎面而来,眨眼间已是将凤兮搂在了怀里。 凤兮猛的抬头,待视线触及到一张清俊且盛怒的脸,一时间,心底骤然一松,脑袋却也在大紧大松之后突然发白。 她呆愣的被那人揽出了火屋,火势的热浪袭来,然而他的身子却是寒凉。 “谁准你往这里面冲的?你是嫌命大了?”一道怒 不可遏的冷冽嗓音乍然响起。 凤兮惊得回神,待抬眸朝他一望,才见他满面怒气,湿发披洒,连带身上的白袍都湿透。 “傻了?”眼见凤兮怔怔的打量他,一声不吭,夜流暄眉头一皱,冷喝一声,随即将她自他怀里拉出后从上至下扫视一眼,稍稍减了几许冷冽,极沉极沉的问:“可是哪儿伤着了?” 凤兮蓦地一僵,望着他深黑眸底那一缕抑制不住的担忧,她顿觉眼睛酸涩,随即猛的扑入他怀里,紧紧的环着,而后摇摇头,嗓音发紧的道:“凤兮没事,没事。是凤兮大意了,害得流暄你来这着火的屋子寻我。” 夜流暄身形微微一紧,随即将她推出他的怀,却是牵住了她的手,清冷低沉的道:“我并非是为寻你,不过是为寻这条鱼罢了。” 凤兮眼眶发红,怔了一下,这才朝他的另一只手望去,才见他那只手中正拎着一只小木桶,而那木桶中,那条肥硕的红龙鱼忽上忽下的游动。 夜流暄历来不曾在她面前说谎,但偶尔也会口是心非。 他从不曾对她表达他真正的感情,但有些事,有些情意,她却是心知肚明。 亦如此际,他说他是为了寻红龙鱼,但她却笃定,他是为了寻她。 她不由握紧了夜流暄的手,紧紧的缠着他的根根指骨,唇瓣勾出了一抹极淡的笑。 “此处已被乌俅及秋水庄之人围困,我们需立即离开。”正这时,夜流暄低沉沉的道了一句,纵然嗓音里的余怒未消,平寂冷冽,但凤兮却觉得莫名的释然与安心。 她极为顺从的跟着夜流暄往前,迅速待绕过小径,待行至县令府大门,才见门外竟是立着不少黑衣人,而不远处的两匹马儿背上,苏衍抱着芙儿坐在其中一匹马上,而另一马背上,却是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 彼时,苏衍与那络腮胡子的男子皆朝凤兮与夜流暄望着,一人紧蹙眉头,神色挣扎,微显担忧,另一人则是唇角扬着志在必得的笑。 “南岳摄政王,别来无恙!”正这时,那满脸罗晒胡子的中年男人朝夜流暄笑笑,浑厚的嗓音扬起,透着几许毫不掩饰的戏谑与傲然。 夜流暄拉着凤兮停下,森冷的目光朝那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扫了一眼,却是未言话。 他缓慢的将手中装着红龙鱼的小木桶放在地上,随即稍稍转身直面凤兮,仅是片刻,他伸手朝凤兮额头的碎发掠了掠,本是极为自然而又快速的动作,但他却趁此时间对凤兮低低的道了句话:“待我与他们打起来时,你趁乱逃走。苏衍毕竟是你故人,他不会为难你。”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顿时滑过几许不安。 她紧紧的盯着夜流暄,正要言话,不料他已是回转了身形,目光朝那马背上的中年男子望去,清冷如常的道:“副将军倒是命大。今早未能要了你性命,此际你送上门来,本王便收下了!” 络腮胡子的男人怔了一下,待回神之后,脸色顿时沉下。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夜流暄,冷道:“摄政王前些日子未防住我入京,今早领人前来未能将我斩首,此际,我便再送摄政王一份大礼,送你去见阎罗王,想必那阎罗殿,摄政王应是呆得习惯。” “副将军,你曾答应过苏某留下夜公子性命,如今怎能……”正这时,苏衍脸色一变,低沉沉的朝那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道。 中年男子朝苏衍望来,极快的道:“无论这南岳摄政王是死是 活,他身上的血,都可救你那妹妹。本将可不能因为苏公子而因小失大,毕竟在这天下间,南岳摄政王不死,乌俅永无翻身之日!” 他冷硬的说道,嗓音未及落音,他抬手一挥,唇瓣森冷带笑,目光紧盯着夜流暄,冷道:“上!杀了南岳摄政王,切莫伤了北唐帝姬!” 刹那,围堵在大门口的黑衣人顿时举剑迎来。 夜流暄将凤兮往旁边一推,雪白清瘦的身影顿时朝那些黑衣人迎了上去。 凤兮静静的立在原地,脚底似有千斤重,完全挪不开一步。 她先是朝夜流暄打量了一眼,见他纵然被多人围困,但因武功极好,这些黑衣人并未讨得便宜,只是待过得久了,夜流暄身形微微踉跄,大抵是体力不支,他动作顿时显得有些缓慢。 “快走!”正这时,趁着打斗间隙,他深黑如墨的眸子极快的扫了凤兮一眼,嘴里怒道。 凤兮心下惊颤,但却按捺神色,并未听从夜流暄的话逃走,反而是强行镇定,冷眸朝苏衍望来,平静至极的问:“为了芙儿性命,却要伙同乌俅之人斩杀夜流暄,苏公子,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苏衍眉头紧蹙,满眼复杂的望着凤兮,挣扎半晌,却是未道出一句话来。 正这时,那马背上的络腮胡子男道:“北唐帝姬,那里刀光剑影,倒是危险,你来本将身边吧,本将不会伤你分毫的。对了,想必此际,我乌俅皇上正等着帝姬呢,帝姬前些日子救了我国的六皇子,我皇早想当面感谢帝姬。” 凤兮勾唇淡笑,深黑的目光在那中年男子面上扫视一眼,淡道:“是吗?”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点头道:“自然是!本将断然不会以这事开玩笑。” 凤兮眸色微沉,心底滑过几许紧然。 仅是片刻,她强行收敛住心底的波动,目光平静无波的朝那中年男子落去,缓道:“当日救你乌俅皇子时,我以为他不过是寻常乞儿,不料他竟是你乌俅皇子。只是副将军这般说,想必六皇子早已与圣女抵达乌俅国都了吧?” “是啊!六皇子前些日子便抵达国都了。” 凤兮眸色微沉,随即淡笑道:“与六皇子分别多日,凤兮倒也有些想见他。如今将军又说你乌俅圣上想见凤兮,凤兮自当识时务的随你去见才是。”说着,嗓音稍稍一顿,面上的笑容深了几许:“凤兮这便到将军身边来,只是这刀光剑影的,凤兮胆小,的确有些不敢过来,不如,将军过来接凤兮如何?” 中年男子畅然一笑,面色豪放,透着几许武将该有的粗犷之气。 “既是如此,本将来接帝姬便是。”他笑着说完,已是纵身下马,随即缓步朝凤兮行来。 打斗中的夜流暄明显怒极,他不时朝凤兮扭头望来,清俊如华的面上却是怒不可遏:“蠢东西!还不快走?” 凤兮静立在原地,平静的望着夜流暄,嗓音也平静至极,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强行压抑着的紧然:“流暄顾,你顾好你自己吧!”说着,眼见夜流暄不时朝她落来的目光越发冷冽与深邃,她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又忍不住故作淡定的补了句:“你无须担心,凤兮知晓自己在做什么。” 嗓音落下时,那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已是穿过打斗的人,朝凤兮越离越近,正这时,不远处马背上的苏衍也神色大变的望着凤兮,唇瓣动了几次,似是强烈挣扎,却是未道出一句话来。 凤兮静静的观着 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走近,清秀淡漠的面上逐渐勾出几缕淡笑。 待那中年男子终于走近时,他畅笑盈盈的迎上凤兮的目光,朝她道:“北唐帝姬,请吧!有本将领着你,这周围倒是无人敢伤你。” 凤兮眸色微微一动,淡笑一声:“那便有劳副将军了!” 这话尾音还未全数落下,凤兮已是极快的自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朝那中年男子刺去。 中年男子也不慌,似是早知凤兮会如此,仅是伸手恰到好处的劫住了凤兮的手腕,笑道:“早闻北唐帝姬聪慧,今日一见,果真比寻常女人有胆识!只是帝姬倒是忘了,本将乃武臣,帝姬以为你仅用一把匕首便能威胁住本将?” 凤兮浑然不惊,纵然被这中年男子捏住手腕,她神色也毫无半分紧张与畏惧。 她弯着眸,淡笑盈然的迎视着中年男子戏谑的目光,缓道:“将军乃武夫,一把匕首,定是威胁不到你,但若是加上别的……武功呢?” 这话的尾音依旧未落,凤兮的另一只手已然成掌猛的朝中年男子震去。 因着距离极近,凤兮的出掌速度又极为突然,加之中年男子并未太过防备凤兮,眨眼间,他被凤兮的掌风活生生的震得退后几步,嘴里也喷了一口血来。 然而未待他踉跄着身子站稳,凤兮已是闪身上前,先是极快的伸手点了他的定穴,随即又将手中的匕首刹那间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本将竟是没想到,北唐帝姬,竟是会武。”中年男子被凤兮匕首威胁,浑身也因穴道被点而无法挪动分毫,但即便如此,他面上却无半分畏惧,只是深黑傲然的眸底深处,缓缓溢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赞叹,随即又补了句:“难怪前些日子我乌俅最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能在帝姬手里吃了闷亏,没想到北唐帝姬,果真比寻常女人了得!” 凤兮将匕首朝他的脖子逼近几许,待觉他身形微微发僵时,她心底了然。 纵然这中年男子不曾畏惧,但终归是顾忌她手中的匕首的,但这人在生死或是威胁面前并未表露出半分慌乱,不得不说,乌俅的武臣,委实还是有几分魄力。 “并非是凤兮比寻常女子了得,而是副将军你,太过轻敌!”嗓音一落,凤兮目光朝打斗中的人落去,扬声冷道:“住手!” 一时间,黑衣人们纷纷朝凤兮望来,随即脸色大变,全数放弃刺杀夜流暄,纷纷朝凤兮围拢,将她与中年男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眼见寒光晃晃的长剑自四面八方指着她,凤兮脸色沉了几许,她将手中的匕首再度朝中年男子的脖子移近了几许,那锋利的刀口,却是切在了中年男子的皮肤,霎时间缓缓溢了血。 中年男子抑制不住的闷哼一声,脸色也漫出了几许震怒,但仅是片刻,他咬了咬牙,低沉着嗓音道:“帝姬若是现在杀了本将,你与南岳摄政王,怕是都逃不掉。既是要拿本将作为人质,帝姬总得在你还未到达安全境地之前保住本将性命吧?” 凤兮浑然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手中的匕首分毫不松,她目光透过密集的黑衣人朝外落去,直直的盯着那一抹雪白,唤道:“流暄,你先走!” 不得不说,这中年男子在她手里,她委实能控制,加之这中年男子未有杀她之意,纵然有个什么万一,她都不至于丧命,然而对于夜流暄来说,这中年男子此行目的便是为了杀夜流暄,是以,夜流暄留在此地,绝对危 险。 本以为夜流暄会懂她一片苦心,懂她不惜以自己为饵,诱中年男子下马近身,易于她控制,然而她这话一出,不料夜流暄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寒凉刺骨。 她怔了一下,委实觉得她又开始看不透他了。 但稍稍一想,料定这夜流暄又在怪她擅自做主,以身犯险,但即便如此,她如今却是自愿如此,也甘愿如此。 “流暄,你走吧!”她按捺神色的再度道了一句。 “不可放过南岳摄政王!”正这时,中年男子又极为坚决冷狠的命令了一声。 眼见黑衣人们担忧的朝中年男子望了一眼,便当真要再度将手中的长剑朝夜流暄招呼去,凤兮眸色一沉,冷吼一声:“谁敢动他!” 说着,目光冷冽的朝挡在前方的黑衣人们一扫:“让开!” 黑衣人们犹疑不定。 凤兮将手中的匕首越发的逼近中年男子的脖子,待中年男子再度抑制不住的闷哼,脖子的血流越发的骇人时,她朝黑衣人们冷道:“你们是想让你们这将军死在这里吗?” 黑衣人们目光一颤,终归是让开了道。 凤兮押着中年男子顺着那条让出来的空道过去,立在夜流暄面前,忙道:“流暄,你快些走吧!这些人的目标是你,你……” 夜流暄森冷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并未待她道完,他已是清冷如常的出了声:“你不愿看血流成河的场面,但我今日,终归还是要在你面前破戒!本想让你早点走远,但你终归低估了我,你以为我如今身体有恙,便当真容得这些人放肆了?” 凤兮怔了一下,不及反应,手中的匕首已被夜流暄夺了过去,连带另一只手押着的中年男子都被夜流暄一脚踢倒在地,而后仅在眨眼间,夜流暄的左脚踩在了那中年男子的头上! 夜流暄突来的动作,犹如旋风一般,快得惊心,凤兮愕然的望着他,神色微呆,然而,她却也只来得及看到他骤然冷沉的脸色一眼,身子便蓦地旋转一圈,直直的撞入了他的怀里。 “闭眼!”一双骨节分明但却凉薄的手覆盖在了她的眼皮上,淡淡的兰香迎鼻,却是压不过他低沉嗓音的蛊惑。 凤兮脑袋一白,犹如当真受到蛊惑般,竟是不受控制的闭上了眼,随即,她只觉自己整个身子随着夜流暄的动作天旋地转。 冷风凌乱至极,闷声惨呼声及刀剑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周围的风呼啸着,刀剑刺穿骨头的声音响彻着,血腥味也一层层的波荡蔓延,一时间,只觉冷意凄凄,凉心骇人。 不得不杀,这些乌俅之人,的确触及夜流暄底线了。遥想夜流暄这样傲然的人儿,却是被人所逼,这些人,无疑是撞到了夜流暄的刀口了。 再者,此际不用睁眼看,也知周围定是一片杀戮,血流成河,场面残忍。 一时间,凤兮心底发着紧,脑袋发着白,她双手死死的抱住夜流暄的腰身,随着他的移动而动,一时间,全身也僵硬不堪,心底深处,透着几许哀凉,几许怅惘。 杀伐冷冽,的确与夜流暄名声相符,以前她委实不喜他杀人,惧怕他杀人,但如今,被人所逼,她突然觉得他不杀人,人便要杀他,是以,她突然理解夜流暄了,理解他的艰难,理解他的不得不杀! 只是,这种被动杀人的感觉,委实不好,亦如夜流暄这人,本是清清冷冷的人,本是淡如神祗,令人观之一眼便要羽化不归的飘渺之人,委实不该双手染血,染这么多的血。 第230章 情意流芳,释然10 一片杀伐之后,周围突然静了,死沉沉的静。 风凉,却凉不过凄凄无声的气氛,而那浓烈的血腥味不住的钻入鼻里,凉薄凄冷,令人莫名的惊心。 良久,凤兮在夜流暄怀中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意料之中的见到尸首横斜,满地鲜血。 然而即便这番场景早被料到,但此番亲眼一观,目光触及着面前一地死尸,心底深处,仍是忍不住颤抖了几许。 “怕了?”正这时,夜流暄清冷如常的嗓音响起,却是比以往增了几许平寂与缓慢。 凤兮白着脸,缓缓抬眸,目光顺着他光洁的下颚往上,瞧见了一张清俊精致的脸,而那脸色,却是布满了全然不符合他俊逸气质的杀伐与冷冽。 冷如修罗、杀人不眨眼、活阎罗这些词汇,本是天下人用在夜流暄身上最适合不过的字眼,然而此际的她,却是莫名的不畅与叹然,只觉纵然夜流暄杀伐冷冽,也不过是被人所逼,这些字眼,委实不该用在他身上。 大抵是见她许久不答,夜流暄稍稍垂眸,深黑无波的目光朝她落来。 他眸里太深太深,浑然不见底,亦如一方幽密的寒潭,不起分毫波澜,但却无端端的吸人,仿佛一旦沾染上,便将顿时沦陷,再也逃脱不开。 “身为北唐帝姬,早晚都要习惯这些。你且记住,这世上要对你不利之人太多,若不是亲手杀了那些人,那些人,便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你。”他冷道,嗓音依旧缓慢低沉,而面上的杀伐之色稍稍减去了几许,苍白的脸色显现,连带眸底深处,也逐渐滑过几许压抑着的疲惫。 凤兮忙摇头,随即垂眸避开他深黑的目光,再度缠紧了他细瘦的腰身,朝他低道:“凤兮不是怕这杀人的场面,凤兮只是……” 话当到这儿,后话却是卡主。 她沉默片刻,强行按捺心神,随即再度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继续道:“凤兮只是觉得流暄你,本该是世外脱尘之人,本该清俊如朗月,这些杀伐之事,不该沾染你的手。” 夜流暄微怔,似是全然不曾料到凤兮会这样说,他深黑的目光静静落在凤兮面上,片刻,才极为难得的低叹一声:“我早与你说过,莫要仁慈,便是对我,也不可。” “凤兮并未仁慈,凤兮只是觉得你……” 未待凤兮说完,他出声打断她的话:“纵然并非仁慈,但你对我,也不可太过关注。我本是苍月宫宫主,是世人称之的魔头,即便双手占满杀伐,没什么不妥!” 凤兮怔了一下,静静的观着他,一时无言。 正这时,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凤兮循声一望,这才发现苏衍已是抱着昏迷不醒的芙儿下马,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她与夜流暄行来。 她脸色微微一变,目光顿时滑出几许淡漠与疏离。 不得不说,以前对苏衍印象委实不错,但自打在东临经历了一些事,再加上今日之事,对他的感觉也有了些变化。 “夜公子。”仅 是片刻,苏衍行至夜流暄面前,低低的唤了声,随即垂眸望了一眼怀中苍白瘦削的芙儿,挣扎片刻,又道:“今日乌俅副将军意在要夜公子性命,苏衍并不知情,苏衍与他前来,不过是听信了他愿与夜公子当面洽谈合约,达成两国和平罢了。” 未待夜流暄回话,凤兮已是低沉沉的出了声:“只可惜,纵然苏公子无意伤害流暄,但却终究陷流暄于危境。而且方才乌俅副将军差人刺杀流暄时,苏公子终究是未阻拦,不是吗?” 苏衍眉头一皱,目光透着几许复杂与紧然,他忙转眸朝凤兮望来,道:“凤姑娘,在下仅是被乌俅副将军所骗罢了。”说着,眼见凤兮脸色并无半分好转,他面上顿时滑出几许苦涩与无奈,又低沉沉的补了句:“在下知晓凤姑娘责怪在下,但在下也是无奈,在下仅是想救芙儿罢了。” 凤兮眸色越发的凉了几许:“为了救芙儿,便伙同乌俅之人算计我们吗?今日若非流暄将那些人斩杀,后果不堪设想!苏公子虽是无意之举,却差点害得流暄丧命,害得凤兮被乌俅副将军所挟,苏公子以为你如今这样说,凤兮便会全然不怪罪你了?” 苏衍脸色微沉,眸色闪动,眼底深处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黯沉与凄然,“在下知晓如今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但若能救回芙儿,无论姑娘让在下做什么,在下都义不容辞。” 凤兮眸色微紧,眼见苏衍落寞黯然,目光又突然扫到他怀中那瘦削得不像人形的芙儿,喉咙里本是怒意横生的话,一时间却是噎住了。 正这时,夜流暄先是松了她的手,缓步至不远处拎起装有红龙鱼的小木桶,随即淡漠清冷的朝她出了声:“走吧!” 凤兮怔了一下,抬眸朝他望去,却见他清俊如华的面上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与苍白。 他发丝依旧湿润,浑身的白袍子也湿润的贴在身上,凤兮这才回过神来,忙小跑至他面前,伸手拉住他的手,后知后觉的急问:“流暄,你身上怎这般湿?” 这话,本该在他将她搂着冲出火屋时便问,奈何当时急急出府,加之后来又被乌俅与秋水庄之人围堵在大门,是以便忘了这事。 而如今细细打量他,这才发觉他浑身湿透,身子凉薄,犹如跌过冰窖一般,是以这心底,竟也波动难平,紧然而又担忧。 这话一出,夜流暄并未回话,仅是将她担忧焦急的面容扫了一眼,随即便牵了她的手,缓步绕过苏衍往前行去。 “夜公子!”身后扬来苏衍焦急复杂的嗓音,却也仅是片刻,他已是抱着芙儿追了上来,紧跟在夜流暄身边。 夜流暄足下步子并未有丝毫减慢,更无停下的势头,仅是头也不转的淡道:“秋水庄庄主,也该识时务才是。” 苏衍眸色紧了紧,连带出口的嗓音都变得低沉而又略带祈求:“在下已是束手无策,才会求上夜公子。望夜公子舍取一点 血,救在下的妹妹。” 夜流暄牵着凤兮终归是驻足。 他深黑如墨的目光朝苏衍落来,薄唇一启,清冷的嗓音冷冽而又骇然,令人无端端的心声压抑与惧意。 “这么多年来,苏公子是第一个敢问我取血之人!”说着,嗓音越发寒凉:“难道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 苏衍垂眸下来,低沉沉的道:“比起被夜公子斩杀,不能救芙儿,才是在下这一生最为不安与畏惧之事。望夜公子体恤在下护妹之心,大发慈悲的取血救在下的妹妹。” 夜流暄深黑的眸子越发凉寒,他森冷的望着苏衍,清俊风华的面上逐渐滑出了几许杀意。 凤兮皱了皱眉,心底复杂一片。 片刻,见夜流暄又欲开口言话,她忙先他一步朝苏衍道:“苏公子,今日流暄放过你,已是仁慈,苏公子切不可再这般无礼了。我也曾与你说过,别再将主意打到流暄身上了,他不能取血,更不可取血。苏公子还是去找顾风祈想想办法吧!” 说完,皱眉瞥了一眼苏衍越发黯然失望的目光,随即按捺神色的抬眸朝夜流暄望来,硬着头皮迎上他深沉探究的目光,缓道:“流暄不是说要走吗?走吧!” 说着便自顾自的拉着他往前。 苏衍终归是未再追来,身后依旧是火烧的吱吱声,还不时传来刀剑相接的硬冷声。 微微淡风拂来,带着几许灼热与压抑,凤兮忍不住握紧了夜流暄的手,神色也开始复杂与凝重。 正这时,夜流暄清冷的嗓音自耳边扬来:“你在我面前,又何必如此掩饰?你若不想我杀了苏衍,直说便是。”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泛起涟漪,难以一时平息。 夜流暄果真是能看懂她,即便她在他面前尽可能的言道苏衍的不是,说着一些冷心冷情的疏离之言,但夜流暄,终归是知晓她真正的心思是何。 说来,她的确是想保住苏衍性命,纵然苏衍伙同乌俅之人算计夜流暄与她,但他也不过是因救妹心切,被蒙在鼓里罢了,再者,要让夜流暄在她面前亲手杀了苏衍,她断然是不愿看到这等场景的。 心底暗暗的叹着气,凤兮默了片刻,才低沉沉的道:“流暄,我……” “无须多言,走吧!”未待凤兮说完,他已是打断了凤兮的话,随即牵着凤兮继续往前。 今日街上,行人莫名的极少。 三三两两路过的人,大抵是见夜流暄浑身湿透,满身狼狈,是以纷纷愕然朝夜流暄打量。 不多时,夜流暄牵着凤兮入了街上一间客栈,迎客小二见夜流暄虽衣着狼狈,但面色却是森冷逼人,一时间竟是不敢上前。 凤兮忙朝小二勾唇淡笑,缓道:“一间上房。还劳烦小二哥打些沐浴的热水来。” 说完,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只银锭递在小二面前。 小二愣了一下,颇为瑟缩忌讳的瞥了夜流暄一眼,随即接过凤兮手中的银锭,而后边走边道:“请二位随小的上二楼 。” 不多时,小二将凤兮与夜流暄领入了二楼的一间上房,随即又极快的与另一个小二抬了热水灌入了浴桶内。 待小二等人退出屋子后,凤兮目光在夜流暄面上一扫,缓声相劝:“流暄,先沐浴吧!” 他身上湿透,加之在外受了冷风,若是再不加注意,没准儿就得受感染风寒了。 凤兮嗓音里含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劝慰与担忧,本以为夜流暄会自圆凳上起身入那屏风沐浴,不料他竟是坐在原地不动。 凤兮怔了一下,神色微急,再度道:“流暄,先沐浴吧!” 他这才抬眸幽幽的朝她望来,清俊的面容微微苍白,然而他那精致深黑的眸底深处,却是一片漆黑平静,不起分毫波澜,也让人猜不透他半许情绪。 他与凤兮对视半晌,待凤兮忍不住又要出声时,他修长的指头入坏,掏出了一只精致瓷瓶递在凤兮面前,清冷如常的淡道:“为你膝盖的伤势上点药。” 说完,在凤兮愕然间,他已是将瓷瓶塞入凤兮手心,随即起了身,缓缓朝屏风处踏去。 凤兮静坐在原位,目光紧紧的锁着他,只见他身影颀长修条,但后背却是细瘦无比,还微微有些僵硬,那湿透的白袍子紧贴在他身上,单薄而又狼狈,然而即便他前一刻才在血雨中穿梭,身上的白袍却是不染分毫血迹。 一时间,凤兮眸色微微一沉,心底深处,却是漫出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只道夜流暄历来俊美风华,可望不可即,但她,却已是多次瞧见他最为狼狈的模样,亦如今日,他浑身湿透,湿发披洒,脸色苍白,背影僵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外人鲜少瞧见的。 她暗自叹息着,垂眸望了望手中的瓷瓶,随即将它塞在袖中,而后起身至不远处放置着的小木桶边蹲下,目光在木桶中那忽上忽下游动的红龙鱼身上打量了片刻,才极低极低的道:“红龙鱼,流暄都将你自火海中带出来了,你便赐福于他,保他一世安稳,福寿延年吧!他满身杀伐的罪恶,便由凤兮来担吧!” 说完,她愣在原地,静默半晌后,才缓缓起身出了屋子。 待下得客栈二楼,凤兮径直出了客栈,直奔街上不远的成衣铺。 小渔村的成衣铺内,衣袍样式委实极少,加之做工稍稍粗糙,质地更无夜流暄常日里穿得白袍好,但如今非常时刻,凤兮也只能替他细细挑了一件普通的白色长衫及亵衣,以图让他沐浴过后穿上。 待付过银子后,她便迅速往回走,待入得客栈,目光却是突然扫到了坐在客栈一角的苏衍。 此际,他正抱着芙儿,静静的坐在一张木桌边,面前仅有一盏茶,身边还立着一名小二苦苦相劝:“这位公子,天字二号房当真被人定了,您入住天子三号房吧,天子三号房也是上等房啊!” 苏衍淡道:“在下也并非是要为难于你,只是在下务必得入住在天字一号房隔壁。”说着,自 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抵在小二面前:“你去张罗一番吧,想必你定有法子劝走天字二号房的房客,将那间客房留给在下。” 小二眉头一皱,满面难色,对苏衍递过来的银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凤兮脸色微变,心底漫出几许低沉与复杂。 这苏衍,竟还不曾放弃! 她默了片刻,随即按捺神色,缓步过去立在苏衍身边,嗓音微冷:“苏公子究竟要做何?纵然入住在流暄客房的隔壁,你以为便能说服他了?” 苏衍抬眸朝凤兮望来,面上并无诧异,反而是眸底深处微微发紧,连带脱口的嗓音都隐隐增了几许怅然与无奈:“在下只要劝服了凤姑娘便成。在下看得出来,夜公子对凤姑娘的话极为在意,凤姑娘若是愿替在下求他几滴血,夜公子定会应你!” 凤兮顿觉不耐烦,连带目光都滑出了几许淡漠与冷冽:“苏公子莫要太为难人了!先不说我与芙儿非亲非故,就凭你前一刻还害得我与流暄身陷危机,我未恼怒你已是仁至义尽,苏公子莫要再得寸进尺了!” “得寸进尺?”苏衍一怔,似是未料到凤兮突然会这般不近人情的道出这些字眼来。 他眸底深处滑出几许黯然,半晌,才无奈低沉的道:“原来在下竟也让凤姑娘厌烦了?”说着,嗓音越发的低了几许:“在下不过是想救芙儿,凤姑娘,芙儿乃在下唯一的亲人了,别说是丢面子或是招人厌恶,便是丧了性命,在下也义不容辞。” 凤兮眉头再度皱了皱,深黑微紧的目光抑制不住的摇曳了几许。 心底漫出几许叹然与挣扎,她默了片刻,才稍稍松缓语气的缓道:“苏公子,凤兮知芙儿对你重要,但流暄对凤兮依旧重要。以毒攻毒之法,当真不是需要几滴血便能成功的,若不耗费流暄半身的血,芙儿的毒定然不可解。苏公子也知晓的,流暄身子如今不好,又怎能为救芙儿而取那么多的血血?苏公子即便担心芙儿,但也不可太过自私了,再者,我与流暄与你们非亲非故,委实不需要必须救芙儿,望苏公子莫要太过强求。” 说着,眼见苏衍目光暗灰死沉,凤兮叹了一声,又道:“去寻顾风祈吧!清隐乃天下闻名的医仙,他若多想想法子,没准儿能救回芙儿。苏公子,莫要在此耗着了,还是尽早去大昭吧!” 苏衍神色暗灰,满面凄凄。 凤兮从不曾看到他这般绝望的脸色,此际见他如此,一时间,心底竟也有几许无奈与不忍。 她忙转身,挺直背影朝不远处的楼梯口行去,而后头也不回的直上二楼。 推开天字一号房的房门,凤兮只身入内,彼时,屋内气氛寂寂,毫无半点声响,委实显得有些诡异与死沉。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紧锁不远处的屏风,低低的唤:“流暄?” 这话一出,屏风内并无半点声响。 她心底微微滑出几许不祥,又低道:“流暄,你可是沐浴好了?” 第231章 生拉硬绑,归去1 这话一出,屏风内终于扬来夜流暄那清冷低沉的嗓音:“嗯。” 凤兮顿时松了口气,即便夜流暄仅有一字,但如今听得他回答,心底终归放心不少。 她立在原地,垂眸瞅了瞅手中的亵衣及外袍,暗自挣扎片刻,又道:“流暄,我为你买了衣袍,现在,现在就送进来吗?” “嗯。”屏风内寂寂片刻,才再度扬来夜流暄缓慢清冷的嗓音。 凤兮眸色微微一紧,纵然早已见过夜流暄沐浴场景,曾经甚至还服侍过他沐过药浴,但此际一想着自己要进去,这心底,仍旧是浮出了几许紧张。 她僵站在原地沉默片刻,随即强行按捺心底的不平,故作平静的朝屏风内行去。 待绕过屏风,透过那微微腾着的水气,凤兮一眼便瞧清了那靠坐在浴桶内的夜流暄。 因这是正面相见,她清晰瞧见了他细致的锁骨,连带他精瘦白皙的胸膛都一览无余。 他湿发披肩,几缕青丝搭在前胸,胸前白皙的肌肤滑着几粒水珠,一时间,竟是看得凤兮心头狂跳。 她脸颊陡然灼热,连带耳根似乎都烧了起来,而后忙将目光挪开,急急的将手中的衣袍放在安置在浴桶一旁的木凳上,紧着嗓音道:“流暄,我将衣袍放这儿了,你早些出浴着衣,莫要受凉了。” 未待嗓音落音,凤兮已是想急忙冲出屏风,然而危及足下挪动两步,夜流暄的嗓音已是低沉幽幽的传来:“给你的金疮药可用了?” 凤兮怔了一下,身子僵在原地,忙点头:“用了。” 夜流暄则是冷哼一声,嗓音透着几许低低沉沉的冷冽:“如今的你,已是越来越不将我放于眼里了,竟是连这些欺瞒之语,都能随意言道了。北唐凤兮,你莫不是太过放肆了?” 凤兮身形微微发紧,低垂着头,不敢朝他望去一眼。 她心底沉杂,涟漪起伏,一时难以平息。 她无意欺瞒夜流暄,只是方才那欺瞒之话不知为何便脱口而出了。 虽然此际未转眸去观夜流暄的神色,但仅凭他冷冽的语气,便知他此际的此际定然不畅。 片刻,凤兮暗自敛神,挣扎了几番,才放缓了嗓音道:“流暄莫恼,凤兮,凤兮这便出去为膝盖上药。” 这话一出,夜流暄不曾传来半点声响。 凤兮在原地僵了片刻,随即才缓步绕出屏风,行至屋中的软椅坐定。 稍稍撩起厚裙及裤腿,只见膝盖的伤势已是严重,伤口虽不至于出血,但却是肿得甚大,触目惊心。 凤兮目光一颤,心底也滑出几许愕然。 遥想今日又是捕鱼坠河,又是与夜流暄自县令府奔走,毫无精力来关心这膝盖伤势,是以令这伤势严重至此,倒也正常了。 暗自叹息一声,凤兮皱眉,随即掏出身上那只夜流暄给的瓷瓶,拔开瓶塞后,便小心翼翼的用瓶内的金疮药为伤口上药。 然而,虽说上药的动作极为小心,然而金疮药 一涂抹在伤口上,竟是突然凉得剧痛。 屋内寂寂,浓烈的药香味里,凤兮浑身紧绷,脸色都疼得微微发了白。 待强行咬牙将两只膝盖的伤口涂完金疮药后,正这时,不远处的屏风内传来了泼水而出的声音。 这声音委实清晰,水珠溅落在水面的声音也格外突兀清脆,凤兮心底顿觉微紧,随即忙放下裤腿及厚裙,将瓷瓶收回自己袖中,忍痛僵坐着不动。 仅是片刻,屏风内传来了衣袂的簌簌声,随即,便是一道道缓慢且略微虚浮的脚步声。 凤兮不由抬眸朝屏风望去,刹那,只见一抹颀长修条的身影绕出了屏风。 一时间,凤兮脸色微怔,目光也稍稍发愣。 只见那绕出屏风的夜流暄,一身白色长衫加身,但衣带并未全数系好,那长衫衣襟微开,使得他喉结尽露,锁骨微显,白皙的胸膛,竟也是若隐若现。 在她眼里,夜流暄历来都是精致奢华的白袍加身,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但他如今这懒散随意的模样,她虽也早已见过,但毕竟次数极少,是以此番一观,竟是觉得比他方才全数光露着上身越发的吸人。 突然间,脑海中一直闪现着‘风韵’二字,凤兮忙垂头下来,强行压下心底的波动与不自然,只道夜流暄,委实有让女子痴迷的本事,纵然是对他熟悉的她,偶尔之际,竟也会难以做到完全的平静。 正兀自跑神,夜流暄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仅是片刻,他颀长修条的身影缓缓落座在她身旁的软椅上。 一时间,淡淡是水气夹杂着他身上独有的淡兰香微微浮入凤兮的鼻里,她眸色微微一僵,心底深处,更是涟漪起伏。 “膝盖上过金疮药了?”清冷的嗓音低低的扬来,透着几许漫不经心的深幽。 明明是关心之语,但却被他毫无温度的清冷道出,凤兮听得有些无奈,只道这夜流暄,委实是个不喜表露自己情绪之人。 她依旧低垂着眸,缓缓点了头,却闻夜流暄又清冷如常的淡道:“这几日,你便在这屋中休息,莫要太过走动。” 凤兮再度点头,低低的应着:“嗯。” “趁着这几日空闲,明日开始,我便再教你习琴,你且记得,我亲自教你学琴的时间仅有几日,几日后,你务必将音攻习得八成。” 凤兮怔了一下,终于是硬着头皮转眸望他,目光却是独独避开他微敞的衣襟,直直落在他深黑如墨的双眼,低问:“凤兮愚钝,几日时间怕是达不到八成。” “你会达到。”夜流暄清冷出声,说着,嗓音稍稍一顿,语气越发的缓慢低沉:“而且必须达到。” 凤兮眉头一皱,心底沉杂不平,深眼凝着他的眼睛半晌,终归是压下了心底全数的复杂,仅是缓缓起了身,目光再度自然而然的落到他湿润的青丝上,放缓了嗓音:“既是流暄所教,凤兮定然尽全力习得音攻。此际,凤兮先 为流暄擦干头发吧?” 说完,目光再度凝在了他的面上。 他眸中有过刹那的深沉,半晌,却是松缓了面上的清冷之色,朝凤兮稍稍点了头。 凤兮心底蓦地滑过几许莫名的释然,心境似也宽松几许,她忙找了一条干净的帕子,开始站在夜流暄身后为他细细的擦拭头发。 夜流暄生得俊朗,俊美无俦,青丝也格外黑亮。 凤兮细细的为他擦拭着头发,偶尔指头也会在他的发里稍稍穿梭,一时间,指尖缠绕着发,丝丝缕缕的,仿佛连她的心都一并的缠在了上面。 屋内的气氛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隐隐透着几许莫名的压抑。 良久,凤兮才低低出声打破了屋内沉寂的氛围:“流暄,今日那乌俅副将军能寻到这里,如今他虽丧了命,但是否还有别的乌俅人袭来这小渔村?” 夜流暄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是静默良久,才清冷如此的道:“今早我领人离开县令府,虽未劫持住那乌俅副将,但却将他后盾的一白兵马全数斩杀。”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微微发着紧。 难怪,难怪今日她捉得红龙鱼回到县令府时,虽见他震怒,但他的面上却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苍白与疲惫,她完全未料到,他今早,竟是领人杀了百余人。 缠绕在他发丝的指尖稍稍一僵,凤兮神色微紧,沉默片刻才低声道:“那百余人,必须杀吗?流暄没想过用别的办法控制他们吗?” 夜流暄稍稍转头,然而一缕发丝却缠在凤兮指尖,他这一转头,发丝拉扯而疼,令他稍稍皱了眉。 凤兮忙将指头从他的发丝里挪出,脸色微紧的迎上他深黑如墨的目光,却闻他低沉清冷的道:“今日若不将那百余人斩杀,今日你我,定是难出县令府!” 说着,回头过去,嗓音逐渐冷冽了几许:“我早与你说过,做人不可仁慈!收起你那些微不足道的善心,要想在这天下间生存,善心这东西对你没任何好处!” 凤兮脸色微沉,默了片刻,眸底深处滑过几许怅惘。 不得不说,夜流暄这些话早与她说过多回,但他却次次重新提醒,若非心底放不下,不安心,他又怎会次次极为耐心的提醒她? 而夜流暄性子也冷心冷情,甚至有时连话语都不过几字,像他这样清冷至极的一个人,却能对她几番提醒,所谓耳提面命,关心至极得超出了清冷性子的范畴,便是如此吧! 一想到这儿,心底微微滑出几许莫名的怅然,分不清被夜流暄这般训着究竟是委屈难受,还是替夜流暄心疼。 她沉默着,暗自挣扎片刻,才缓道:“凤兮并非是想仁慈,凤兮也知晓有的人的确留不得,即便他们不该死,但也不能留。凤兮,只是在关心你而已。” “关心我?”他清清冷冷的出声,嗓音透着几许淡讽,然而低沉的语气却抑制不住的有些僵硬。 “嗯。”凤兮应了一 声,随即略微怅惘的叹道:“流暄,你已是杀过太多的人了,凤兮不愿你再双手染血了。若是可以,以后有些人,便由凤兮来为你杀吧!” 亦如她上次所说,夜流暄所有所有因杀伐而来的罪责,便全数由她来担当!她不怕的,也是自愿的。 夜流暄虽不是她的至亲,但那种紧密联合着的丝丝缕缕且全然无法间断分开的感觉,已让她难以再对他视而不见。 再者,她欠他的,北唐欠他的,若非不是北唐,不是命运,他与他的父母,都该家人团聚,共享天伦才是。 一想到这儿,凤兮目光黯淡了几许,清秀的面上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复杂与凄凄。 夜流暄半晌无言,待凤兮继续故作自然的为他擦拭头发,他才低低出声:“你顾好你自己便成,我的事,你无须管。” 凤兮双手一顿,眸色一紧,沉默片刻,缓道:“你心底的大计,凤兮不会管。但你的性命安康,凤兮要管。” 说着,察觉他又要言话,凤兮眉头一皱,先他一步出声道:“流暄无须再故意疏离凤兮了,无论是怒骂还是责备,甚至是掐喉咙这些事,你都对凤兮做过,凤兮如今已是不怕了,你若真想震住凤兮,亦或是打定主意要心狠的疏离凤兮,那你便再朝着凤兮心口刺上一剑吧!只有这样,凤兮才会心灰的。” 这话一出,如同正中夜流暄的心底一般,他身影微微一僵,沉默了下去,不再言话。 凤兮眸底滑过半许释然,只道自己也明明是在关心他,想与他靠近,却又不得不说些狠话来威胁他! 不得不说,她与他都不是善于掏空心思坦然面对对方的人,即便关心着对方,所用的方式也不是温柔或是软语,而是这般激烈对峙般的威胁。 一想到这儿,凤兮目光越发的沉了几许。 她默默的为夜流暄擦拭头发,良久,待他的头发干了大半时,她才收回手,静立在他身后,目光深深的落在他的青丝上,极低极低的缓道:“流暄,你与凤兮,终不能好好的说话,好好的相处吗?” 说着,叹息一声,嗓音透着几许无奈与哀凉:“凤兮记得你第一次将凤兮带入苍月宫,凤兮醒来时,也见你笑得温和的,流暄,你不可以像那次那样对待凤兮吗?” “事在变,人在变,有些东西,早已回不到当初!”夜流暄低沉沉的出了声,话刚到这儿,他回头朝凤兮望来,深黑的目光迎上她哀然摇晃的眼,清冷如常的道:“以前之事,你不必再想。” 凤兮怔了一下,心口似乎有些堵塞与微疼。 她强行按捺心神的朝夜流暄勾唇一笑,笑得勉强,却也是不自知的狼狈。 “既是流暄不愿,那便当凤兮没说过这话吧!”说完,目光朝不远处打开的窗户望了一眼,缓道:“已是黄昏,该用晚膳了。凤兮这便去让小二送些晚膳来。” 嗓音一落,凤兮全 然不待夜流暄反应,已是迅速出了屋子。 有些事在变,有些人在变,但她,却终归还是想回到当初。 只记得以前,夜流暄朝她笑着时,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笑容里的温度,而今,夜流暄性子冷冽,清冷寡言,虽容颜俊美无俦,但终归未有在苍月宫那般和煦暖人,犹如空中明月一般,朦胧神秘,却给人一种温软的感觉。 回不去了?可当真回不去了吗? 她在,夜流暄也在,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只是,只是夜流暄不想回到过去罢了,他不想,只是他自己不想而已。 一时间,心情沉重开来,浑浑噩噩下得二楼,转眸四处打量,已然不见苏衍与芙儿踪影。 正这时,小二忙迎上来:“姑娘可是有何吩咐?” 凤兮点点头,缓道:“将晚膳送至天字一号房。”说着,默了片刻,又补了句:“尽量送些清淡的。” 小二点点头,然而却立在凤兮面前不动。 凤兮微怔,嗓音微挑:“你有事?” 小二忙垂眸下来,挣扎片刻,才紧着嗓音道:“姑娘,客栈外突然来了一群人,怎么劝都劝不走,说是因您与天字一号房中那位公子在这里,他们必须守在这里。但姑娘您有所不知,他们身上有血迹,且全数守在客栈外,阵状好大,客人都不敢入这客栈了啊,姑娘您看……” 凤兮怔了一下,缓步朝客栈的大门踏去,待出得大门时,才见客栈大门两边果真整整齐齐的立着一些身材壮硕且衣着干练之人。 “长公主。” “凤姑娘。” 突然间,大门两侧之人齐齐朝凤兮恭敬唤道。 一时间,街道过往之人皆是惊愕的朝凤兮望着,而那跟随在凤兮身边的小二已是颤抖了身子。 凤兮眉头微皱,只道:“别立在门口了。”说着,目光朝他们微微染血的衣衫扫了几眼,又道:“去换些衣衫,莫要在此处吓着百姓。” “凤姑娘,如今县令府已是火光冲天,虽说乌俅与秋水庄之人皆丧命,但难保未有别的刺客再度袭击主上与您,是以属下等万不可在此时离开。” “是啊!长公主,还是让属下护在这客栈外吧!”这时,东临暗卫也紧张道。 凤兮叹了口气,回头瞅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小二,眉头微皱,默了片刻才朝怀中掏出银锭递在小二手中,道:“与你们掌柜的说声,今日这客栈我们包了。” 嗓音一落,眼见小二浑然不敢上前来接她手中的银锭,她刻意放缓了嗓音,道:“莫怕。你无须拘谨,我们不会为难你们。”说着便将银锭塞在了小二手里,随即目光朝门外的暗卫们落来,缓道:“都进来。” 这话一出声,暗卫们皆面露释然,纷纷恭敬点了点头,随即极快的入了客栈。 大抵是他们浑身染有血腥味,加之身上衣衫也带了血迹,一时间,屋中三三两两是食客吓得脸色发白,当即在桌上扔下银子便仓惶离去。 第232章 生拉硬绑,归去2 夜色上浮之际,客栈四处压抑寂寂。 客栈大门紧闭,大堂内,黑衣暗卫们在桌边安然静坐,无声无息,然而纵然如此,他们皆是手握着长剑,神色淡漠而又戒备,仿佛即便有一只蚊子飞入,都会被他们手中的长剑斩杀当场。 大抵是见暗卫们浑身透着冷意与煞气,客栈的掌柜的吓得早已借宿别处,客栈内仅留有两名小二,小二们战战兢兢的为暗卫们掺茶倒水之后,随即双双告退,颤抖着两腿急忙奔去了内堂休息。 客栈二楼,空空如也,所有的住店的客人全数在黄昏时被请走,此际夜色浮动,悄声静谧之际,惟独天字一号房内烛火摇曳,灯影幢幢。 屋内,墙角的小暖炉正冒着赤红的火苗,这暖炉是凤兮让客栈小二准备,仅因夜流暄本身有寒疾,不可受寒,是以她便让小二搬了暖炉来。 此际夜色深沉,然而夜流暄似是并未有睡意,反而是静坐在桌边,白皙修长的指尖捏着一枚白子,下着棋。 凤兮见他独自对弈委实无趣,便想与他一道下,不料被他直言只觉,一时间,只觉愕然诧异,但也不强行央求,遂呆坐在暖炉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伸手烤火,跑着神。 时辰逐渐消逝,转眼,客栈外响起了打更声。 凤兮回神,抬眸朝夜流暄望去,见他单薄瘦削的身影依旧在桌边做得笔直,墨眉微蹙,深邃的目光依旧在棋盘上静静的落着,似是不曾受外界分毫所扰。 凤兮皱了眉,起了身,缓缓行至他身边,朝他缓道:“流暄,夜已三更,你休息了吧!”说着,目光微垂扫了一眼他面前棋盘上的残局,又道:“这棋,你明早再下也可。” 夜流暄并未立即回答,甚至不曾抬眸朝凤兮望来一下,他深黑的目光依旧凝在棋盘上,修长白皙的指尖再度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凤兮眉头再度皱了几许,又要相劝,不料他突然抬眸朝她望来,深黑的眸子里极淡的溢出了几许复杂与深沉:“南岳与大昭交战,大昭各路兵马汇集边关,你说此时,于边关境地埋下火药,将大昭之兵引入其中,炸个全军覆没,你说这法,可行?” 凤兮脸色一变,未料到他竟会突然对她提及这事。 她目光略微颤动,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问:“当真要让大昭之兵全军覆没吗?难道不可招降?” 夜流暄瞳孔一缩,随即垂眸下来,清冷姿态尽显,连带脱口的嗓音都显得冷冽:“若想得到大昭,亦或是让其安分,损大昭之兵,让其无依,才是最好的法子。即便招降,难保大昭之兵不会反叛。” 凤兮怔了一下,暗自叹了口气,缓道:“流暄为何一定要收服大昭?” “大昭皇帝与端王结盟,坏我之事,我岂能容大昭继续安定长久?”说着,目光幽幽的朝凤兮望了一眼,他清俊的面上也稍稍滑出了几许悠远与复杂:“你前些日子答应我的半年期限,如今可还有效?” 凤兮垂眸下来,心生沉杂。 她默了片刻,才缓道:“自是有效。” 夜流暄眸底深处极为难得的波动了 几许,瞳孔里,也被复杂之色填满。 他静静的盯了凤兮许久,待周围气氛压抑静谧得无端端令人头皮发麻时,他才垂眸下来,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枚棋子,清冷如常的道:“若是半年期限生效,那明日,你便随我启程去南岳边关。”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又道:“我要让你,亲自下令炸毁大昭所有兵马。” 凤兮神色一颤,身子顿时僵了几许。 她惊愕的望着他,“流暄,纵然想让大昭无依,从而全数诚服南岳,也可以不杀大昭之兵的性命的。”说着,眼见他似是分毫未将她的话听入耳里,她又低低的道:“不如,不如我们下毒吧!对那些人种下蛊毒,也可控制他们的。” “蛊毒?”他漫不经心的重复二字,随即默了片刻,嗓音越发悠远清冷:“这些日子以来,你的心虽比以往狠了一点,但终归不够。你以为战场上的人都贪生怕死?一旦那些人奋起反抗,赌命一搏,到时候措手不及的,会是南岳。” 凤兮脸色也跟着一沉,一时无言。 夜流暄放下手中的棋子,缓缓起了身,深黑无底的目光朝她落来,“你若还遵循约定,明日便随我去南岳边境。” 凤兮心底微微发紧,咬了咬下唇,道:“流暄,凤兮说过了,凤兮变不成你心目中那种冷血无情之人。你让凤兮去下令炸毁大昭兵马,凤兮不行的。再者,顾风祈乃凤兮恩人,凤兮曾许过他为他办事,如今他还对凤兮提出要求,凤兮又怎能害他大昭兵马?” 即便一切布局之人是夜流暄,即便她仅是下命开炸,也不行的。 话一出口,凤兮便低垂着头,心中料定夜流暄会怒。 然而令她未想到的是,夜流暄仅是在她面前静静的立了许久,随即一言不发的挪动步子朝不远处的床榻行去,头也不回的清冷道:“你不愿惹顾风祈不悦,我也不愿再逼。只是有朝一日,你必定亲自布局一切,亲自下令斩杀群人。以后,没人会再为你去做什么,一切的筹谋与算计甚至心狠,皆得由你自己去适应,去做。” 凤兮怔怔的望着夜流暄清瘦单薄的背影,直至他坐在床榻边缘,暗自挣扎了许久,才低低的道:“流暄,凤兮只是不想杀太多的人。”也不想你杀太多的人。 所有的罪孽已是极深了,既然不能完全洗脱,但也该收敛些了。 “你不愿杀人,别人便会杀你。你所谓的仁义与不忍,日后定会成为你的累赘。你且记得你父皇是如何致使北唐灭亡,甚至到了最后一刻,他也因他的仁慈,害死了我父亲,害了北唐狂澜逆转的势头,你,是想走你父皇的原路?” 他这话极沉极冷,一下子击中了凤兮心底深处。 她脸色骤然一白,呆呆的立在原地,神色明灭不定,一时间,心底翻滚涌动,不知该如何回答。 半晌,夜流暄清冷出声:“出去吧!今夜你歇息在隔壁厢房。” 凤兮回神,怔怔的望了他片刻,眼见他脸色阴沉冷冽,随即也不再多言,转身慢腾腾的出了屋。 入得隔壁的 天字二号房时,凤兮点燃了屋中的烛火,随即兀自屈膝窝在床榻,毫无困意。 心底积攒着太多太多的感觉,一时间仿佛要喷涌而出,狂烈而又压抑。 夜凉,如洗。 屋中烛火摇曳,光影昏暗,屋外也一片寂寂,无声无息,宁静得趋于诡异。 凤兮在床榻上一直呆坐,许久,待客栈外似是隐隐扬来鸡鸣,她才缓缓躺下,稍稍闭了眼,大抵是因坐了一夜而身子乏了,这一躺,竟是终于睡了过去。 眼前一片黑暗,身子也飘飘摇摇,双脚仿佛落不到实处。 仅是片刻,眼前突然通明,那光亮的视线仿佛要刺穿她的眼,令她格外不适,然而,待视线朝前一扫,眸子里,却是蓦地映入了一抹小跑而来的身影。 那小身影是个小男孩,锦衣华服,黑发被风扬着,小巧精致的脸上盈着笑靥,手里,还有一支火艳艳的火荼花。 许是跑得太急,待他停在她面前,他气喘吁吁,但却急忙将手中的火荼花朝她递来,嘴里笑道:“送你。” 她怔了一下,一时间,心底深处似乎有种熟悉的热浪一层接着一层的扑打开来,随即呼吸一紧,莫名的觉得窒息。 她惊了一下,猛的挣扎,不料面前的画面顿时碎了,而也在这刹那间,她蓦地掀开了眼皮。 明亮的光线撒来,微微有些刺眼,凤兮呆呆的盯着屋顶的床帐,心底缓缓溢出几许复杂。 她竟是又做这梦了。 遥想以前,她做这梦时,会觉得莫名,而今,她却觉得格外的真实,亦如以前似乎当真有个小男孩,气喘吁吁的朝她递来一支火荼花,冲她咧嘴笑得天真灿然,还说她是他日后长大了要娶回家的娘子。 那小男孩,毫无疑问的是夜流暄吧? 呵,谁曾想,冷冽阴狠的夜流暄,小时候,竟是那般的天真纯然。 “在想什么?”正这时,一道清冷无波的嗓音扬来。 凤兮微微一怔,脑海中顿时浮出夜流暄那清俊精致的容颜,霎时间将方才梦中那张稚嫩天真的脸冲远。 凤兮缓缓转眸,意料之中望见了夜流暄,以及他那双永远都深黑如墨的清冷眼眸,仿佛要将人看穿,盯透。 此际,他正坐在她的床边,手中拿着一张湿润的帕子,眼见她仅是静静的望着他不说话,他墨眉稍稍一皱,薄唇一启,清冷的嗓音再度扬来:“你今早发了烧。” 说着,拿着手中的帕子为凤兮擦了擦脸,又道:“退烧的药一会儿便能熬好送来了。如今,你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听他一说,凤兮这才发觉浑身有些灼热,伸手稍稍一摸额头,热感灼手。 她愣了一下,心底却是了然。 昨日在河中捉红龙鱼时坠了河,想必定是在那时受了寒。 她暗自一叹,只道如今这时,委实不该是生病发烧的时候。 她按捺心神,目光直直的朝夜流暄锁去,低道:“流暄,你昨夜说今日一早便出发去南岳边境,这事……” “这事暂可不提。”夜流暄漫不经心的道,嗓音依旧清冷。 凤兮后话被噎,怔怔的望他,却见他缓缓起身,足下 步子极为自然的朝不远处的屋门迈去,头也不回的道:“你不愿之事,我如今自不会再逼你。你先休息。” 凤兮心底发紧,目光紧紧凝着他的背影,几番欲言又止,但终归未道出话来。 她并未说不愿随他去南岳京都,但她却不想去杀人,也不想在此际便去。不得不说,再过两三日,她务必得回东临了,到时候这夜流暄…… 一想到这儿,凤兮眸色微微发紧,心底深处那早已做好的决定越发强烈。 她静静的在床榻上躺了不久,不远处的屋门再度被推开,那一身白色长衫的夜流暄端了药碗入内。 一时间,药味蔓延,苦涩难耐。 凤兮怔了一下,静静的望着夜流暄缓步行至她的床榻坐定,随即平寂如常的瞥她一眼,而后伸着另一只手将她扶着坐靠在他身上,而后将手中的药碗递在了凤兮嘴边,淡道:“退烧的药,喝了。” 他的话染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命令,然而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几许担忧。 凤兮神色微动,心底漫出几丝怅惘。 夜流暄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将所有心思都藏着掖着,以清冷的姿态来面对她,只是即便他自控能力与演技极好,但他终归还是会露出破绽。 亦如,亦如他会屈尊降贵的亲自为她擦脸端药,甚至还会逼着她喝药,像他这样生杀予夺且天下皆惧的活阎罗,这些细心之事,岂是他能做的? 若非关心,若非真正的在乎,他何必如此。 思绪嘈杂,凤兮稍稍沉了脸色。 正这时,夜流暄清冷的嗓音再度自耳畔扬来:“喝了。” 凤兮抬眸朝他望去,眼见他眸底深处暗藏几许复杂与威胁,凤兮这才缓缓低头,规矩的喝下了整碗药。 一时间,药汁的苦味蔓延,然而凤兮却仅是稍稍皱了眉,最后一言不发。 正这时,小二端了早膳来,待将早膳在屋中的圆桌摆好,他朝夜流暄望了一眼,颤着嗓音道:“公,公子,这,这时您吩咐熬制的清粥。” 夜流暄目光朝小二一扫,稍稍点头,随即抬手一挥。 小二忙紧张垂头,小跑出屋。 仅是片刻,夜流暄便要放下凤兮去端粥碗,凤兮适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袂,随即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双臂也紧紧换上他的腰,整个人静静的窝在他怀里,低低的道:“流暄,我方才做梦了,梦到小时候的你了。” 夜流暄沉默片刻,却仍旧是伸手推开了她,待她深眸望他时,他淡道:“不过是梦,醒了便不该记着。” 说着便起身朝不远处的圆桌行去。 凤兮盯着他的背影,道:“有些梦委实珍贵,是以凤兮想记着,无论是真是假,都想记着。” 夜流暄自圆桌上端了粥碗过来,颀长的身影立在床榻边,深黑无波的目光居高临下的打量她半晌,淡道:“既是有力气说话,甚至还有力气反驳,那这碗粥,你便自行喝了。” 说完便将粥碗塞在凤兮手里。 凤兮端紧手里的粥碗,脸色微变,随即垂眸下来,低低的道:“流暄昨夜的话,凤兮想了很久。如今凤兮也想 通了,对于有些人,的确不该仁慈,但即便如此,却也不该滥杀无辜。流暄,你给凤兮一些时间,凤兮一定会用其它办法做成许多事的。凤兮说了半年后会送你惊喜,凤兮就一定能做到。” 夜流暄眸色几不可察的一动,深眼凝他,低沉清冷的道:“你以为你谁!你以为就凭你如今几句信誓旦旦的话便能做成大事了?这天下远没你想的那般简单,下次你若出事,兴许真没人能护你周全。你好自为之!” 嗓音一落,他已是干脆的转身出屋,背影微微僵直,但浑身却染了几许怒意。 凤兮坐在床上良久,心思嘈杂,随即将粥碗朝床榻边一放,整个人缩在被窝,不多时,沉沉睡去。 待再度醒来时,却是未如上次那般见到夜流暄。 屋内空空如也,气氛压抑低沉,透着几许诡异的宁静。 大抵是夜流暄端来的那碗汤药见了效,凤兮伸手摸了摸额头,却发觉已不再灼热,待在床榻坐起身来,却见床榻边缘的粥碗仍在。 夜流暄应是未再入这屋子看她,要不然,这粥碗也不会原封不动的静置在这儿。 意识到这点,分不清心底是失望还是黯然。 鬼使神差般,她突然想见夜流暄,想呆在他那里,随即按捺波动的心绪,穿了外裙下床,随即稍稍梳了凌乱的发,缓步出了屋。 彼时,夜流暄的屋门外正一左一右的立着两名暗卫,把守严密。 凤兮愣了一下,待行至夜流暄的屋门前时,便要推门而入,不料手还未触及到门,却被两名暗卫拦住了。 “凤姑娘,主上正忙,望凤姑娘莫要打扰。”其中一名暗卫恭敬出声,然而目光却是紧盯凤兮,极为警惕的防备着凤兮会突然闯门而入。 凤兮眉头一皱,低低的问:“流暄此际在忙什么?” 那名暗卫恭敬回道:“方才有大批奏折送来,主上应是在批阅奏折。” 凤兮眸色微动,沉默片刻,便妥协的转身回了隔壁屋子。 一人呆在屋中,难免孤寂无聊,凤兮让客栈小二找了棋盘来,学着夜流暄昨夜的样独自对弈。 黄昏时,小二送来了药汁,说是夜流暄今日一早便吩咐过,凤兮喝下药汁,于屋中沉默半晌,再度出了屋。 此际,夜流暄屋门外的两名暗卫依旧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二人一见凤兮,皆面露几许紧张与心虚,其中一人未待凤兮走近便道:“凤姑娘,主上正忙。” 凤兮立在他面前,低道:“都快一日了,流暄还未批完奏折?” 两名暗卫互相对视一眼,两人脸色皆是有些慌。 “是,是啊!今早送来的奏折极多,主上定是要批阅些时辰。”那名暗卫又道。 凤兮深眼迎着他的目光,然而暗卫的目光却稍稍有些躲闪,最后已是垂眸了下去,兀自僵立在原地。 不对。 凤兮心生几许诡异,随即眸色一沉,当即伸手朝屋门推去。 “凤姑娘不可!”手还未接触到屋门,凤兮的手被两名暗卫劫住。 凤兮脸色也沉了几许,低沉沉的道:“放心,我不过是远远看流暄一眼,不会进去打扰他!” 第233章 生拉硬绑,归去3 暗卫们再度面面相觑,僵硬的脸上统一挂着几许为难之色。 凤兮盯他们一眼,脸色也跟着一沉,随即猛的将自己的手从暗卫的手中挣开,而后迅速朝屋门推去。 手指还未触碰到屋门,刹那间,屋门竟是突然自内而开。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纷纷转眸一望,才见那大开的屋门内,正立着一抹颀长身影。 依旧是凤兮为他买的那身雪白长衫,也依旧是那张清冷淡漠的容颜,夜流暄静立在原地,深黑无底的目光朝凤兮扫来:“有事?” 短短两字,却让凤兮一噎,一时间竟是道不出话来。 她微怔的望着他,随即将目光挪至一边,低道:“流暄的奏折还未批完吗?这都快一日了。” “你若专程来问我这事,那你如今便可离去了。”说着,目光朝她面上一扫,又道:“你若当真无所事事,将屋中那条红龙鱼带出去养!”他淡道。 嗓音一落,已是转身回屋。 凤兮深深将他的背影凝了一眼,忙抬步入内。 眼见那只装着红龙鱼的小木桶就在角落,然而她却未踏步过去,反而是朝夜流暄此际所坐着的圆桌而来,而后静静的立在了他面前。 “还有事?”他又问,墨黑清俊的眉头一皱,似是有些低沉与不耐烦。 凤兮迎上他的目光,沉默片刻,低道:“天色快黑了,流暄用晚膳了吗?” 夜流暄眸色微微一动,随即垂眸静看着手中的奏折,低沉清冷的道:“出去!” 凤兮不曾料到他会这般拒绝,一时间,心底愕然,心口也微微有些发疼与不畅。 她呆呆的在他面前立了良久,眼见他目光直锁着奏折,浑然不朝她望来一眼,她一时黯然,随即便转身行至不远处的墙角提起装有红龙鱼的小木桶,而后缓步出了屋子。 这一趟过来,她什么都未说出口,却只打探到夜流暄对她的态度仿佛更为疏离了。 心情莫名受损,待提着小木桶出得屋门时,却是见门口的两个暗卫正紧张的望着她,而他们那闪躲的眼神里却是积满几许无奈与复杂。 凤兮瞧得微诧,待合上屋门后便立在两名暗卫面前,目光紧锁着他们,道:“你们可是有什么事?” 两暗卫纷纷摇头,纵然动作干脆而又带着几许强硬,然而目光依旧飘忽躲闪。 凤兮不死心,又低低的问:“既然没什么事,你们怎这般心虚!” 许是一语戳中了他们的内心,他们双双一愣,待回神之后,便面面相觑,最后双双极有默契的垂下了头,一声不吭。 见状,凤兮终归妥协,随即提着小木桶回了隔壁的客房。 房内,依旧清冷,气氛沉寂,毫无生气。 凤兮将小木桶放置在矮桌上,蹲在旁边瞧了许久桶内的红龙鱼,心虚嘈杂翻涌。 夜色上浮时,本打算再去看夜流暄一眼,然而想到今日遭遇,一时间,心底的决定瞬间被浇灭。 她按捺心绪,早早的上了床入睡,奈何因心底聚集的事太多,完全难以入眠。 夜半之际,客栈外有隐隐的打更声响起,然而待那声音逐渐远去,隔壁的屋中却是传来抑制不住的咳嗽声。 凤兮眉头一皱,当即翻身起床,而后迅速穿好外裙便出了屋门。 夜流暄的屋外依旧是那两名暗卫守着,眼见凤兮来,二人惊慌担忧的面上明显滑过半许惊喜。 “凤姑娘,您进去劝劝主上吧!主上今日皆未用膳,甚至也不喝汤药, 他昨日才擅自动了内力,元气还未恢复,如今又空腹受凉,怕是……” 暗卫后面的话,凤兮未再听进去,她仅是伸手推了门,足下步子极快的踏了进去。 此际的夜流暄,依旧坐在那圆桌旁,于她黄昏时离去的姿态一样,然而他却不住的咳嗽,脊背微弯,那被烛火映衬的侧脸也透着几许极为明显的苍白,整个人瞧着孱弱至极。 果真是清冷而又固执的人! 分不清心底究竟是关心还是憎怒,凤兮快步至他面前,一把抽开他手里的那张奏折随处一放,眼见他强忍咳嗽的抬眸望她,她清晰瞧得他苍白的脸色,心底更是怒不可遏。 “夜色已深,你可以休息了。”道出这话时,凤兮的嗓音毫未收敛,极为难得的带着几许浓浓的怒。 她鲜少在夜流暄面前这般吼他,此际吼出来了,见夜流暄眸色微怔,她心底深处竟是莫名的带着几许畅快! 不待夜流暄开口拒绝,她已是干脆的将他拉了起来,随即连拉带扶的将他推搡至床边,道:“你今日已看了一日的奏折了,纵然有什么要紧事要处理,也待明日再说。” “胡闹!”夜流暄回神,面色极冷,说着便要挣开凤兮的手。 凤兮死死的缠着他,不容他分毫挣脱,嘴里道:“夜流暄,我知晓你对你自己一向狠,甚至从不为自己着想过,但如今既然我在这里,我就绝不会让你这般对待自己。你若不愿见到我,亦或是想对我疏离冷漠,只要你好生用膳与喝药,我保证我日后再不来烦你!” 夜流暄终于是停止了挣扎,深黑的目光微垂,苍白的面上依旧漫着清冷之色,然而即便如此,他浑身却无怒意与杀气,反而带着几许难以言道的凄凄与悠远。 凤兮深深将他打量几眼,心底滑过几许复杂与无奈,随即转身行至门边,吩咐门边的暗卫送些晚膳及药汁来,而后再度回到夜流暄面前站定,朝他道:“你先上床倚靠着,待喝了药汁与用了晚膳后,便可以休息。” 夜流暄依旧垂眸,一动不动,良久,他才清冷如常的出了声:“我曾说过,你无须对我好。你与北唐欠我的,我自然会亲手要回来,是以也无须你在此刻意的为我好。” 说着,稍稍抬眸,深沉无波的目光朝凤兮落来,又道:“再者,我虽不会杀你,但也容不得你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张扬放肆。北唐凤兮,莫要逼我赶你走。” 心口似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戳中,竟是有些痛。 凤兮怔怔的盯着夜流暄,半晌才道:“口不对心的话,流暄似是历来都说得这般坦然。只是,面对自己真正的感觉,说出自己真正的心里话,就这么难吗?” 夜流暄眸色一冷:“你想让我说什么?” 凤兮目光一黯,稍稍垂了眸:“我,不过是想你不对我说些疏离冷漠的话罢了。我知你对我好,但你却总说不出口。你总是在以你的方式护我助我,但你却总在用清冷疏离的话来与我保持距离。流暄,你究竟在想什么?与凤兮说出你心里真正的感觉,从而与凤兮好好相处,难道不行吗?” “你的路还长,陪你的人,定不会是我。与其纠结这些,你还不如想想如何将顾风祈控制在手,让他一直陪着你,为你出谋划策。”夜流暄沉默片刻,才低沉清冷的道。 凤兮脸色顿时一变,目光紧紧的锁着他:“你以前极不喜清隐 的,如今怎又要将我推向清隐了?” 说着,伸手轻轻的拉住了他的衣角,挣扎片刻,又道:“流暄,凤兮对你是何感觉,你该是明白的。比起清隐,凤兮宁愿你在我身边。” 夜流暄瞳孔一缩,但仅是眨眼间,他眸中平静无波,再无半许涟漪。 “我陪不了你!” “为何?” 夜流暄叹息一声:“我不想陪。”说着,嗓音微微冷硬了半许:“你随是北唐帝姬,但你如今在我眼里,不过是毫无是处的之人,你该是知晓,懦弱之人,我夜流暄从不欣赏。” 凤兮目光当即一颤,心底凉意四起,但仍是低道:“没事。你不陪凤兮,那凤兮便陪着你。” 夜流暄冷嗤一声,“陪着我?你是想陪着我娶妻生子,还是陪着我杀光这天下人,从而下得地狱?” 凤兮低垂着头:“若两者都不是呢?” “若不是,那你便……滚远点。”他道。 凤兮鼻尖一酸,眸子似乎有些朦胧,然而即便内心波动极大,但她却忍住了眼中郁积的泪。 这么久以来,她还是从未看透过夜流暄,也本以为自己能想通夜流暄冷冽无情的话,但如今再听,心底深处好不容易铸就起来的城墙再度崩塌。 屋内寂寂无声,沉默压抑。 凤兮呆呆的立在床榻边,夜流暄却已是再度行至了圆桌边,看起了奏折。 不多时,暗卫送了药汁及晚膳来,然而却被夜流暄一掌挥开,在地上摔得七零八碎。 暗卫吓得急忙趴跪在了地上,整个人瑟瑟发抖。 凤兮红着眼,终归是看不下去了,冲至夜流暄面前便吼道:“你不吃便不吃,何必对暗卫撒气!夜流暄,你自个儿也好自为之吧,你如今孤家寡人,将身子拖垮了,没人会真心心疼你!” 嗓音一落,眼见夜流暄执着奏折的手一抖,她顿觉解气,猛的将地上的暗卫拉起,朝暗卫气冲冲的道:“你还跪他做何!他冷心无情,你纵然在这里跪上一夜,他都不会对你有好脸色!走了走了,你和我都别在这里打扰他了,他日理万机,连饭都顾不得吃,我们还在这里不识趣的打扰他做何!” 凤兮委实是怒了,气了。 她如今最见不得的,便是夜流暄对她忽冷忽热的态度,以及他刻意的作践自己,浑然未将他自己的安康放于眼里。 曾以为,对别人生杀予夺,手段阴狠之人便是这世上最为冷心无情之人,殊不知,像夜流暄这种连自己的安康与生死都不顾及之人,才是最为无情阴狠之人。 待拉着暗卫出得屋门后,身后依旧不曾扬拉夜流暄的嗓音。 暗卫战战兢兢,立在门边僵着神色,满面担忧,然而凤兮却呆呆的在门外站了许久,才转身回屋。 夜色浮动,凉意遍体。 屋中不远处的烛火摇曳,光影黯淡,将她的心也衬得黯淡。 一夜无眠,凤兮在软椅上坐了一夜,眼见天色微亮时,她终于动了动发冷发僵的身子,正要去床榻裹着被褥暖和一下身子,不料不远处的窗户传来一道轻微的声音。 她脸色一沉,目光当即一紧,随即也顾不得浑身的僵硬了,极快的行至窗边,然而待推开那道窗户时,才见窗台的木楞上正赫然清晰的镶着一支短箭,而那箭上,正穿刺着一张信笺。 她垂眸朝窗下四顾,借着微亮的天色在窗下的那条街道细细扫视,却不见任何人的踪迹,然而待半惊半愕的取下箭间 的信笺,展开一观,才见信上赫然仅有几字:日上三竿,山寺一见。 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遒劲有力,然而最令凤兮震惊的,却是信笺一角那极细极细的三字:轩辕宸。 小端王。 一时间,心底顿时一紧,连带呼吸都滞了几许。 怎会是小端王!难道她那日在山寺中看到的那抹身影当真是小端王?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小端王明明被夜流暄杀了,死在了京都宫中的阁楼上,最后,最后还被宫中那把大火烧得尸骨无存的。 是以,怎么可能是小端王,怎会可能是! 心底波澜横生,平息不得。 凤兮原地僵立了良久,终归是捏紧了手中的纸团,缓步出了朝屋门行去。 无论是否是小端王,她都务必去探个究竟。 若当真是小端王,便说明那日夜流暄对小端王并未下狠手,亦或是小端王聪明非凡,自行寻了活路,如此一来,万一小端王有翻身之际,欲寻夜流暄麻烦,到时候自然措手不及;当然,若不是小端王,倒是可以挖出幕后作祟之人。 不得不说,前几日夜流暄才遭遇乌俅与秋水庄之人围攻,今日,她无论如何都会提前铲除这些潜在威胁。 快步出得屋门后,凤兮仅是朝夜流暄的屋门望了一眼,眼见两名暗卫立在门外,许是一夜无眠,两名暗卫脸色微微有些疲倦,但即便这样,身形依旧站得笔直。 凤兮目光朝他们打量一眼,眉头微皱,并未说话,随即便快步朝不远处的楼梯口行去。 “凤姑娘是要去楼下大堂用早膳吗?”正这时,身后扬来暗卫的嗓音。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的点了头,继续往前。 待下得楼梯行至客栈大堂时,只见其余暗卫们皆正襟危坐的坐在客栈大堂的圆桌旁。 凤兮寻着几名东临暗卫后,便以眼神示意,让他们跟随。 待一行人朝客栈大门行去时,夜流暄的暗卫们纷纷朝凤兮愕然的望着,其中有人问:“凤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凤兮淡道:“客栈内太闷,出去走走。午时便归。”说着,又扭头朝暗卫们望来,道:“你们主上正于屋中批阅奏折,无事莫要相扰,我出去之事,也莫要相告了。” 暗卫们怔了一下,面上皆滑出了几许复杂与担忧之色。 凤兮已顾不得他们如何反应了,仅是干脆回头,领着东临暗卫们速步出了客栈。 彼时,天色并未大明,光线微暗,加之今早气温凉薄,起了大雾,乳白的雾气氤氲,阻人视线,也令客栈外的街道显得朦胧不清。 凤兮等人一路往前,清晨的冷风夹杂白雾迎面扑来,凉意刺骨。 凤兮不由拢了拢衣襟,正这时,跟在身侧的一名暗卫道:“长公主,我们一早要去哪儿?可是要趁早回东临?” 凤兮眸中微微滑过几许涟漪:“过几日才可回东临。今早,我们得去河对面的山寺。” 暗卫们皆是一愣,纷纷面面相觑,虽面上布着愕然诧异之色,但却未再问什么。 不多时,待行至河边码头时,许是因时辰尚早,加之天气严寒,码头上的渔船皆泊船在岸,空空如也,毫无渔夫踪影。 凤兮择了其中一条船,率先上去,待几名暗卫们也跃上船后,她便吩咐暗卫们摇船渡河。 暗卫们依言照做,待在雾气蒙蒙中将船划至对面河岸,凤兮迅速下船,直往山上而去。 一路上,凤兮行得极快,中道不 曾歇息半分,待终于抵达山寺寺门时,天色已然大明。 有淡淡的阳光穿透雾霭,照着露珠,金光闪闪。 凤兮领着暗卫们极快的入得寺庙大门,却是见到了一名眼熟的和尚。 “女施主,怎是你?”那和尚忙朝凤兮迎来,惊愕的问。 他正是那日等候在山寺大门边迎接夜流暄的那名和尚,凤兮认得。此番被这和尚诧异相问,凤兮也不愿拐弯抹角,只是将目光极深的落在和尚的面上,低沉沉的问:“近日寺中,可曾有名唤作‘轩辕宸’的人?” 和尚愣了一下,想了片刻,摇摇头,道:“山寺中都是出家的僧人,全是佛号,这凡尘之名,山寺中不曾出现。”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女施主所寻的,莫不是来寺庙中进香的香客?” 凤兮眉头一皱,目光微紧。 那日见到之人,委实是像极小端王之人,委实是身披袈裟的光头和尚,只是那张侧脸却是与小端王全数重合,是以才惑得她不顾一切的追了出去,最后跌入寺庙外那丛林里的深洞内。 如此,若那人当真是小端王,定然也是这寺中和尚模样,又怎会是香客。 凤兮默了片刻,才摇摇头,朝面前的和尚道:“应该不是香客。你好生想想,寺内最近可有新进来的和尚?” “前不久,寺庙中倒是来了一名和尚。” “当真?”凤兮眸色一紧。 和尚点点头,道:“的确是真。当时那人还奄奄一息,最后被方丈救活后,便为他剃度出家了。” 凤兮瞳孔一缩,嗓音也跟着一沉:“他在哪儿?” “他如今许是在寺庙后院的竹林里打坐。”和尚道。 未及他后话落音,凤兮已是领着暗卫们直奔山寺后院。 彼时正值严寒冬季,雾霭重重,山寺后院,虽栽种了许多竹,但竹叶大多枯黄,且叶上还有许多水珠,委实是清冷。 待走至后院深处时,才见不远处竟是有方大石,石头上,正盘腿坐着一人。 透过面前的雾霭,可见那人满身袈裟,微微单薄,然而他的那张面容,却令凤兮心头一颤,似是被什么东西缠紧,突兀而又紧然。 她快步上前,直至在大石前才站定,目光紧锁着石头上盘腿而坐且双眸合着的男子,沉默良久,才强行按捺心神的低唤:“端,端王?” 嗓音一出,他终于是睁了眼。 许是因头发被剃,加之面色清然,一时间,凤兮对他感觉极为陌生,而待他将眼睛睁开,她瞧见了他眸底深处那一片寂寂无波的平静与安谧,这些,无疑是在他以前傲然的眼中难以看见的。 “你来得倒是快。”他并未像其他和尚那般唤她‘女施主’,言语中除了嗓音透着几许世外般的宁然,却与以往无异。 凤兮静静的盯着他,神色复杂,待正要言话时,他已是从大石上下来,朝她缓道:“我知你有许多话要问,此处地儿冷,我们去禅房说。” 凤兮眸色微动,深眼凝他,点了头。 待入得禅房时,暗卫们被凤兮留在了门外。 屋内,檀香隐隐,沁人心脾。 凤兮与小端王在方桌旁对立而坐,面前的茶盏冒着腾腾热气,或是小端王袈裟加身,头顶光秃,虽容颜依旧,但却与往日俊逸之感不符,是以凤兮一直觉得不惯,是以也时常垂着眸,避开他的容颜。 屋内气氛静了良久,小端王低低的问:“可是我这模样,让你瞧不惯了?” 第234章 生拉硬绑,归去4 凤兮沉默片刻,摇摇头,却是开门见山的问:“王爷为何会在这山寺中为僧?” 小端王暗暗叹息,嗓音微微低沉,似是藏着太多的暗涌:“在山寺中为僧,日日吃斋念佛,平心静气,也可洗涤满身血腥,有何不好。” 他嗓音极为低沉,委实无以前那般清雅风华之意。 曾记得小端王往昔,也是翩跹公子,一袭紫袍加身,手摇扇骨,倾倒了无数佳人。 只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像小端王这种前不久还生杀予夺,挥军袭京之人,如今竟能低沉沉的说出这些话来。 凤兮神色微动,心底滑过几许复杂,只道小端王如此言道,怕是因心底压抑着太多的事,并非真心。 她终归是抬眸朝小端王望来,缓道:“那日在京都皇城的阁楼上,流暄似是对王爷下了杀手,而今王爷却好好的,这里面,究竟有何是凤兮不知的?” 凭她对夜流暄的了解,夜流暄一旦对旁人动了杀心,那便一定会要那人性命。如今这小端王却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依她所见,应是小端王命大,亦或是用计蒙惑了夜流暄,制造了假死之相。 正想着,小端王将她面前的茶盏朝她推近了几分,朝她道:“这是山寺特产的清茶,入口香浓,暖心暖人,记得你以前身子不好,倒是可多喝这茶。” 眼见他顾左言他,凤兮稍稍皱眉,垂眸扫了一眼面前的茶盏,却是饮茶之势,仅是低垂着头,慢腾腾的又道:“王爷不愿告知凤兮实情?” “这重要吗?我如今活着,不好吗?那日在阁楼上,你也曾求夜流暄饶过我性命,如今见我活生生的在你面前,你却刨根问底,并无半分喜悦,凤兮,你对我,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他叹息一声,低低沉沉的道。 凤兮怔了一下,许是因他袈裟披身,俨然是僧人的模样,是以听得他这话,一时间竟是格外不适。 她沉默片刻,才道:“王爷如今既是入 了佛门,便该少顾及凡尘俗事了。凤兮对你是否有情,也已不重要,不是吗?” 他静静的望着她,面上无半分波动,连目光都显得格外的沉静:“若是不重要,你为何会看到信笺后便赶来这里?” “相识一场,凤兮总该来。再者,凤兮心有不明,还等着王爷解惑。”凤兮淡道。 小端王突然没了后话,仅是静静的望着她。 屋内气氛沉寂,檀香四溢,虽沁人心脾,但凤兮却觉压抑。 眼见小端王良久不言,凤兮稍稍抬了眸,待目光朝他落去时,不料撞进了他那双漆黑平静的眼里。 “遥想曾经,我心思磅礴,却是想让你呆在我身边,可命运弄人,纵然我使出浑身解数,却是不得你半分在意。你好歹也曾嫁我,你我在端王府相处的日子里,你对我,就无半分动心吗?” 凤兮愣了一下,脸色也微微一变:“王爷如今乃佛门中人,言语之处,莫要失了身份。” 他低低一笑,怅惘而又谈心:“是啊!我如今乃佛门中人了,呵。”说着,他眸中滑过几许苦涩与挣扎,待凤兮欲细细打量时,他却是极快的敛去了面上的所有情绪,朝凤兮缓道:“我如今虽是佛门中人,但终归不曾将往事全数忘却,要不然,我也不会邀你来,更不会一大早在后院的石头上打坐,以图静心。” “没了权利争端,安稳在这山寺内修养,也极好。只是若王爷不喜,自可还俗,再娶妻生子,其乐融融。”凤兮默了片刻,才道。 小端王怔了一下,淡笑望她:“凤兮还是以前那般良善。”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缓道:“只是,以往你胆小瑟缩,如今,你却是变了,变得自信而又深沉了。然而,比起你如今这样,我倒是更喜你以前的模样。” 凤兮眸色微动,面无表情的脸上滑出了几许沉杂,连带嗓音头低沉悠远了几许:“以前凤兮瑟缩胆小,王爷竟会喜欢?” 他点点头,光 秃的头顶蹭亮,刺眼而又突兀。 凤兮不由再度垂眸下来,心底波澜起伏,这时,小端王的嗓音再度扬了来:“我也不知是否真正喜欢,只是待错过之后,便觉不甘罢了。”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漫出几许复杂。 小端王本就强势,霸占之心委实强烈,在她眼里,小端王想让她呆在身边,无非是强势之心作怪,想占着她罢了。 如此,他对她,又何来真正的喜欢? 一想到这儿,凤兮目光微微滑出几许怅然,低道:“曾经之事,过了便过了,王爷也无须再提及了。凤兮今日来,是想知晓王爷那日如何在夜流暄手下活下来的。” “本想将这话题的弯子绕开点,但却被你又绕了回来。”小端王叹息一声:“你便这样想知晓实情?” 凤兮默了片刻,淡然点头。 “你究竟是想盼着知晓我用了何种计策逃脱,还是心底生有侥幸,侥幸着夜流暄善心未泯,刻意放了我一马?”他缓问,嗓音不曾带有半分起伏,然而话语内容却无端端的增了几许逼问。 似是一语击中内心般,凤兮愣了一下,脸色再度跟着变了几许。 她的确是心生盼望及不敢往下深猜的侥幸。比起小端王自己用计逃脱,她更希望夜流暄并不是冷心冷清,杀伐冷冽,她更希望夜流暄,也并非她想象中的那般生杀予夺或是将旁人性命视为草芥。 她心中,终归还是希望夜流暄不曾杀伐到极点,希望夜流暄又扭转的机会,希望他也有怜悯良善之心罢了。 所有思绪,层层交织,凤兮心底微微发紧,低垂着头,不言。 小端王深眼望她,半晌才淡道:“以前我仅是将夜流暄视为强敌,纵是与他表面和气,实际上却是暗自争斗。只不过,我如今倒是当真佩服他,至少,他并非我想象中的那般冷冽无情,至少对你,他是存了情意的。” 凤兮稍稍抬眸,深眼望他。 小端王面露半许怅然,嗓音也逐渐 悠远了几许:“我那日能从阁楼保命,并非因为心有谋略,甚至强大到能在夜流暄面前侥幸活命。你也知晓,不止是那次华山之巅,就连后面连续两次领兵攻入南岳京都,我都在夜流暄手上一败涂地。此生中,我轩辕宸不曾屈服过任何人,但时至今日,我的确是对夜流暄心生折服,想来在这世上论及谋略与算计,夜流暄定能算得第一,无人能与其匹敌。” 说着,平寂的目光静静的落在凤兮的双眼,又道:“你期盼着夜流暄不曾杀伐狠绝,但我要告诉你,夜流暄,本就是一个冷狠之人,你莫忘了他在华山之巅损我五千精兵,在京都城中,毁我两万兵马,他双手无疑是沾满了血,身负的血债太多,但像他这样满身杀伐之人,却会因为你而放过我性命,呵,甚至是明明暗中顺了你的意,却浑然不让你知晓,反而将我禁锢在这山寺为僧,不愿你我相见,更不愿你知晓我尚在人世,知晓他会为你破例的饶我性命。” 凤兮目光颤动,脸色微微发紧发沉。 她低垂着头,沉默半晌,才低低的道:“王爷今日邀凤兮来,便是为了将这些告知凤兮?” 小端王缓道:“你既是想知晓我为何会活着,我自然告诉你真相。”说着,叹了一声:“也许我以前还有执念,亦或是恨不得你误会夜流暄,但自那日你在山寺树林的深洞中摔伤了腿,夜流暄抱你而回,我便知晓,无论夜流暄是否杀了我,你对他,都无恨意。凤兮呐,在你眼里,夜流暄杀我性命,你却毫无憎怒,我在你眼里,当真是过眼云烟,无足轻重啊!” 凤兮眉头一皱,默了良久才按捺神色的道:“想必王爷也知凤兮真实身份了,北唐与轩辕氏,终归是仇敌。凤兮也非无情之人,王爷以前对凤兮好,让凤兮在端王府中过得富足,凤兮委实感激,如今凤兮身负仇恨,虽无法对王爷喜欢,但也不会讨厌王爷。如 今,往事都已过去,王爷放下一切的在这山寺中修养,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小端王眸色微怔,良久,面上滑出了几分无奈:“北唐覆灭,轩辕氏的确难辞其咎,你恨轩辕氏,而我又何尝不是?自母妃逝去,我与芸罗虽得宠,但不过是表面得宠罢了,呵,我那父皇,中意的终归是太子。只可惜,命运弄人,太子最后被夜流暄控制,成了傀儡,最后还惨死在望月台,而我,却有命活着,安然长久。” “既是如此,王爷更该珍惜这种安然宁静的日子才是。”凤兮无话可说,沉默片刻才道出这话。 纵然她曾嫁于他,他也曾是她最亲最近的夫君,但时局所逼,她与他,终归不是一路人。 她从未想过小端王会死,亦如以前在宫中阁楼上,她也希望夜流暄不曾对他痛下杀手,如今见小端王安然无恙,她并非是未有惊喜,只是如今更惊喜更欣慰的,是夜流暄竟是听了她的话,放过了小端王。 “珍惜是该珍惜。这些日吃斋念佛,安神静心,我倒也想通了。这天下,我争不过,便不想去争了,只是如今,我还有个念想罢了。”正这时,小端王再度低低的出了声。 凤兮心底微沉,稍稍抬眸朝小端王望来,“什么念想?” 小端王迎上她的目光,平寂悠远的一笑,出口的嗓音带着几许低低的怅然:“我想你替我救芸罗一命罢了。” 说着,眼见凤兮脸色微变,他又缓和着嗓音道:“我知你不喜轩辕氏,也知芸罗曾经害过你,令你不满,但你可否看在我以往待你不薄的份上,替我救她一命?” 说着,叹息一声:“芸罗,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不仅爱非所爱,我这兄长以前也忠于权势,不曾对她多加照顾,甚至还与她生有间隙,如今想来,南岳早已被夜流暄控制在手,已非轩辕氏一手遮天,而我如今也一无所有,却在这山寺修养中,突然觉得愧对芸罗来。” 第235章 生拉硬绑,归去5 凤兮沉默良久,才按捺心底的起伏,低道:“你要凤兮如何帮你?” 小端王叹息一声:“只要你开口让夜流暄放过芸罗便行了。”说着,嗓音越发低沉悠远:“除了你,夜流暄对所有女人都冷心无情,以前纵是娶了芸罗,成了芸罗的驸马,也对芸罗不善,甚至即便芸罗疯了,他,竟是仍未放过。” 凤兮眸色沉了几许,心底深处,也涌出几许不知名的复杂。 遥想以前下江南,夜流暄曾答应过她带她去九曲河看河灯,然而真待河灯节时,夜流暄却是陪在芸罗公主身边,甚至是江南海棠宴上,他无情的将她推给了小端王,任她被小端王带入京都,而他,却是亲自将芸罗公主迎入了夜府,一时间成了男才女貌的佳话。 一想到这儿,心底越发的复杂,波动难平。 凤兮沉默良久,待回神抬眸,才见小端王依旧静静的望着她,只是那双俊逸平寂的双眼里,却是增了几分隐隐的审视。 “你的心,乱了。”半晌,小端王低低的道。 凤兮眸色微动,垂眸下来,算是默认。 她的确是心乱了。 纵然她早知夜流暄对芸罗公主不善,但夜流暄,终归是娶了她,即便是到了现在,那南岳摄政王府的摄政王妃,依旧是芸罗公主,是芸罗公主啊。 “你以前胆小怕事,只愿安生立命,纵是被夜流暄安排在我身边,却也笨得不知算计我。一直以来,我信你是良善之人,如今,我依旧信。只是我要提醒你,有些事,不用过于去计较,有些值得珍惜的人,却定要早早的把握住。你方才说希望我在山寺中安静修养,亦或是还了俗,娶个女子安乐度日,而我,亦是希望你幸福。只是曾经,我一直以为我能给你安稳,但如今看来,我已是无法。” 凤兮神色微紧,目光静静的迎视着小端王的眼,兀自沉默良久,才道:“若要幸福,谈何容易。凤兮如今想得不多,只想日后能保住性命便成。” 说着,眼见小端王又要言话,她话锋一转,继续道:“王爷也无须再说凤兮良善了,想必王爷应是不知,胆小如我,竟也会亲手杀人,亲手毒害人了呢。至于芸罗公主,凤兮委实谈 不上喜欢,但既然她已是夜流暄的妻了,凤兮也不可太过干预,只是王爷之意,凤兮定会转达,也会适当劝说他,但夜流暄是否会放过芸罗公主,凤兮无法保证。” “我知此事定会让你为难,但只要你劝说夜流暄,无论他是否放过芸罗,我都谢你。” 凤兮眉头一皱,只觉小端王这话委实令她不惯。 她坐着沉默片刻,才低低沉沉的道:“王爷如今,委实变得太多太多了。” 记得那日在宫城阁楼上,他还威风霸气,而今,却犹如一个半百老头,说着一些怅惘叹息之言,的确是显得悠远沧桑,哪儿还有往日的半点傲气与翩跹俊逸。 不得不说,离那日宫城之变,不过几日,小端王却能在几日之内性格剧变,的确让人难以迅速接受。 “我并非是变了,不过是被逼无奈的忍受罢了。” 说着,他嗓音越发的低沉:“你许是不知,夜流暄早在我身上种下蛊毒,一旦我逃离这山寺,身上蛊毒会因未有解药而毒发。我如今能在这山寺中修身养性,吃斋念佛,并非是我喜欢这宁静的日子,而是因不得不这样,所以便逼着自己习惯罢了;再者,我放下心中的一切报复,并非因为我完全想通,而是一无所有的我,再无本事东山再起,是以只得安身立命,识相亦或是妥协的活着罢了。” 他的话极低极沉,嗓音之中,透着几许强行压制着的无力与怅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沧桑。 小端王境遇大变,最后还被逼迫在这里剃度出家,吃斋念佛,她不知是夜流暄无疑还是刻意。 不得不说,对于历来都翩跹风华的小端王来说,剃度出家,衣着袈裟,委实是…… 一时间,凤兮心底再度复杂蔓延,连带目光都显得沉杂,目光静静的在小端王面上落着,一时无言。 屋内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徒留檀香隐隐,谧然而又沉闷。 良久,凤兮举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茶,才出声打破了屋中的沉寂:“这山寺中的茶,委实好喝。” “既是好喝,你等会儿便随我去茶房取些茶叶带下山吧。”小端王缓声应着。 凤兮深眸观他,却是未拒绝,随即按捺神色的 微微一笑,点了头,随即又道:“王爷这样,委实比以前要平易近人。” 他怔了一下,清俊的面上漫出几许无奈,道:“我以前对你也历来是温声细语,甚至还经常言笑,我如今在这山寺中染了古板之性,你竟还觉得我如今这样平易近人?” 凤兮稍稍敛了半分笑,略微认真的道:“是啊。以前王爷虽言笑晏晏,但笑容不达眼底,终归是隔了一层面色看人,加之王爷心思深沉,委实让人心虚。” “没想到我以前在你心里的形象竟是这般!”小端王无奈笑笑。 凤兮静静的望着他,见他光头秃顶,容颜俊美,但身上的袈裟却是刺眼突兀,一时间,她脸色变了变,犹豫片刻,终归是忍不住道:“除却这个,其实王爷在凤兮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俊美如玉,朗然潇洒的。记得以前在夜府的院墙上见得王爷第一眼时,凤兮便觉王爷生得极好看。”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曾心系上我?”他慢腾腾的问,嗓音带着几许玩笑,但落在凤兮面上的目光,却是稍稍一深。 凤兮垂眸下来,低道:“其实凤兮以前,也曾想过此生就跟着王爷,一心一意待王爷的。只是,王爷不曾心系凤兮,甚至想过加害凤兮,就连当时陪凤兮回姚府省亲,王爷也是在姚府门前因太子侧妃而焦急入宫,彻底将凤兮弃在姚府门外,从而致使凤兮受姚府之人欺凌。王爷许是不知,当日若非夜流暄来,凤兮早已没命了。” 小端王身形突然有些僵硬,握在茶盏上的指尖也稍稍用了力。 凤兮淡眸观他一眼,随即按捺神色的转了话题:“其实今日王爷无须邀凤兮上山来的,你只需修书一封让凤兮救芸罗公主,凤兮便会考虑的。” “今日邀你上山,你可是觉得不满了?亦或是你今日决定上山见我,后悔了?” 凤兮缓道:“并非是后悔,凤兮今日来,也想验证王爷是否尚在,更想知晓王爷如何会幸存下来的原因罢了,只是,其实这些,王爷都可在信笺中几笔带过。王爷今日亲自邀凤兮前来,除了说芸罗公主的事,可还有其它?” 他目光稍稍一深,静静的望着她,半晌才垂眸下去, 缓道:“若说再无其它事了呢?” 凤兮眸色微动,低道:“既是如此,那凤兮便该离去了。” 说着,稍稍起了身,朝他道:“王爷自行保重,凤兮告辞了。” 嗓音一落,正要转身,小端王也跟着站了起来,朝她道:“带些山寺中的茶叶下山吧!”说着,又略微僵硬的补了句:“你方才说山寺茶叶所泡的茶好喝的。” 凤兮怔了一下,转头朝小端王望来,正要拒绝,不料他已是极为自然的缓步往前,头也不回的道:“跟上来吧!” 凤兮神色在他的背影上流转了半晌,终归是噎住后话,缓步朝他跟去。 待随着他入得一间厢房,并亲眼见着小端王略微生疏的用方布为她包了一小包茶叶后,她伸手接过那包茶叶,目光在小端王的脸上流转,一时间,心底微微发沉发紧。 “此番一别,许是日后终不会再见。但你若是将这茶叶用完了,尽可差人来这山寺上取。”小端王朝她微微一笑,容颜清俊,但却沧桑。 凤兮眸色一紧,忙垂眸下来,沉默半晌,唇瓣仅溢出两字:“多谢。” “你对我,完全无须这般客气。”小端王的嗓音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随即又道:“走吧,我送你出山寺寺门。” 凤兮抬眸,深眼望他,一言不发,但却是点了头。 待二人正要行至不远处的屋门边,小端王再度唤住了凤兮。 凤兮驻足,回头望着停在她身后的小端王,眉头微蹙,低低的问:“怎么了?” 小端王目光微微一深,盯她片刻,似乎犹豫了一番,才低沉沉的问:“以前你嫁入我端王府时,若我完全放下了杨凤栖,反而是一心一意待你,你可会心系上我?” 凤兮怔了一下,眼见小端王眸中极为难得的存了半分强行抑制着的紧张,她默了片刻,稍稍点了头。 他脸色不变,又低沉着嗓音问:“若那日在姚府门前,我并未丢下你,你可会心系我?” 凤兮神色一变,这回却是未言。 小端王并未因凤兮的不言而生恼,反而依旧静静的观着凤兮,又道:“若那日在华山之巅,我未让暗卫挟持你来威胁夜流暄,从而让你被夜流暄一箭穿心,摔落悬崖,反而是 不顾一切的带回你,你可会……” “王爷!”未待他说完,凤兮已是出声打断:“这世上,没有什么如果。凤兮嫁入王府时,王爷对太子侧妃念念不忘是事实,那日在姚府门前,王爷弃了凤兮是事实,那日华山之巅,王爷差人挟持凤兮也是事实。” “纵然是事实,但你与夜流暄终不会长久,我且问你一句,若我日后可以还俗,你可会……” “不会!”依旧是未待小端王说完,凤兮再度出声打断。 嗓音一落,眼见小端王噎住后话,深眼凝她,她低道:“王爷无须再多说什么了,其实王爷想说什么,凤兮知道,但如今的凤兮,已无法给王爷半分回应了。而王爷如今也是出家人了,自不该再对凤兮说这些俗话,免得失了身份。”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又道:“再者,凤兮与流暄,会长久的,一定会,无论日后如何,凤兮都会费尽心思的呆在他身边,这点,无须王爷预测什么。而王爷你,无论是在这山寺中为僧到老,还是还俗娶亲,凤兮都不会关注与过问。另外,天色不早了,凤兮便告辞了,想必王爷还需打坐,便无须送凤兮了。” 说完,便极为干脆的按捺神色的转身,不料前方不远处的屋门顿时被人一脚踢开。 猛烈的撞击声尤为刺耳,凤兮惊了一跳,本能反应便是朝后猛退,不料未顾及身后站着的小端王,这一退,竟是生硬的撞在小端王身上,与其双双摔倒在地。 她极为狼狈的跌在小端王身上,小端王倒也反应快,当即双臂缠着她迅速朝旁边一滚,险险避开那轰然倒塌的屋门。 天旋地转几圈后,凤兮与小端王终于是停了下来,她怔怔的趴在小端王身上,手也在方才翻滚时不自觉的捉住了小端王的袈裟,连带脸颊都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隔着单薄的袈裟,她清晰听见了小端王胸膛内乱了一拍的跳动。 “长公主!”正这时,不远处扬来一道道紧然的嗓音,还隐隐透着几许僵硬与畏惧。 是那几个东临暗卫的声音。 凤兮回神,迅速抬眸循声一望,目光顿时自动屏蔽了门外那几个东临暗卫,惊愕的落在了那抹颀长修条的雪白身影上。 第236章 生拉硬绑,归去6 那人背光而立,颀长修条的轮廓沾着光影,朦胧而又飘渺。 他那面容,精致如华,然而却隐隐带着几许苍白与冷冽。许是心底有怒,他深黑的眸子淡锁着她,眸底深邃无底,却又寒凉刺骨,令人无端的心生畏惧。 凤兮眉头一皱,目光一颤,当即自小端王身上爬起来,随即有些无措的望着他,低低的道:“流暄,你怎来了?” 夜流暄脸色无分毫松动,冷冽深沉的目光也宛如刀刃,锋芒与寒意尽显。 凤兮怔怔的站在原地,脸色微变,心底滑出几许紧然,正待再度出声,不料夜流暄已是将目光落向了小端王。 此际的小端王,正缓缓自地上爬起,却也并未朝夜流暄望来一眼,反而是转眸朝凤兮望来,缓问:“方才你可有摔着哪里?” 刹那,屋内气氛似是再度沉寂了几许,连带那种无形的冰凉之气仿佛都蔓延得浓烈。 凤兮眉头更是一皱,仅是朝小端王摇摇头,随即道:“方才有劳王爷了。” 嗓音一落,也未顾小端王的反应,随即抬步往前,缓步行至夜流暄面前站定,先是抬眸观了一眼他苍白冷冽的脸,随即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低道:“山上凉寒,流暄来此,怎不多加件衣?” 夜流暄深眸望她,眸底深处一片冷寂。 待凤兮以为他又不会回答时,他却是突然反手将她的手扣在了他的掌心,随即稍稍用起力来。 凤兮指骨受痛,心底微紧,面容微微有些僵硬,但终归是强行压抑的不表露出半分疼痛之色,更未挣扎,只是静静的望着他,神色显得平静坦然。 他一直都是这样,不苟言笑,冷冽而又飘渺,但却只在她面前会怒,会动动脸色,甚至连着暗中捏她手的动作,她也是数见不鲜,而这次,他也给她留了情面,仅是捏她的手,不曾大动干戈的掐她的脖子。 只是,比起他如今的冷冽,她更是喜欢以前在苍月宫那温言带笑的他,那时的他,即便依旧令人畏惧,但终归是未有冷如修罗这般骇人。 “一早上山,是为与端王叙旧,还是叙情?”正这时,夜流暄出了声,嗓音透着几许清冷与低沉,但却掩饰不住其中的半许疲惫。 凤兮再度皱眉,半是惊讶他此际的话,半是心紧着他如今的身子。 连嗓音都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倦意,这人却还能立在这里威仪冷冽的问话,无疑是强撑,遥想昨夜这人久久未眠,今早又攀爬上山,纵是寻常健体之人,也会吃不消,更何况这身子本就不好的夜流暄。 许是注重在他身子疲惫之上,是以或多或少的忽略了他话语内容。 她紧紧的观着他苍白 的脸,强忍着指骨的疼痛朝他道:“流暄,不如先坐在屋中休息一会儿吧!” 他面上的疲倦之色掩饰不住,想必一路上山定是劳累。 然而,本是贴己关心之语,却不得他半分在意。 他面上的清冷之色分毫不减,却是再度漫不经心的转眸望向小端王,幽幽脱口的话却是朝着凤兮说的:“你先出去。” 凤兮一愣,不及反应,他已是松了她的手。 她打量了一番他幽幽清冷的目光,又瞥了一眼平静坦然的小端王,见他们二人目光对视,无形之中似是存有几许对峙,她眉头一皱,心底也缓缓滑出几许复杂。 她立在原地片刻,按捺神色的朝夜流暄道:“流暄要与王爷说什么?难道凤兮不能听吗?” “出去。”夜流暄清冷的道来二字,嗓音存着几许强硬。 凤兮脸色微变,细细观他,却见他那双朝小端王望去的眸子里逐渐漫出了杀气。 他定是怒了。 凭他的聪明,又如何猜不到是小端王引她上山一见,只是他有意让小端王与她隔绝,如今小端王这般,无疑是触到了他的怒头上。 暗叹一声,心思沉杂,眸色逐渐清明,面上也浮出几许无奈。 一旦她此际离开,小端王,怕是凶多吉少。只是,她虽不愿见到小端王再被夜流暄亲手所杀,但她更为顾及夜流暄的身子。 前不久,他才在县令府外与乌俅与秋水庄的人大动干戈,如今又身子不适,更该休息,再者,小端王的武功虽不及他,但小端王若奋起反抗,夜流暄也得费神费力一番。 所有思绪,刹那在脑海中闪过。 正这时,夜流暄已是阴沉沉的再度朝她出了声:“出去!” 凤兮眉头一皱,沉默片刻,硬着头皮再度拉住了他的手,察觉到他欲干脆挣开她的手时,她急忙紧扣他的指骨,低低沉沉的出声道:“流暄,今日上山与王爷相见,乃凤兮自行决定,不关王爷之事。你看在凤兮面上,可否莫要为难王爷了?上次在京都皇城,你破例饶了王爷一回,这次,你如何不能再放他一回?” 她将话全数挑明,只愿劝夜流暄消火。 然而这话一出,夜流暄深黑无底的目光朝她落来,瞳孔里微微存有几许压制着的颤意,冷沉沉的道:“你还想为他求情?” 大抵是夜流暄的嗓音带着浓烈的质问,凤兮眸色蓦地一僵,心底深处也滑出几许莫名的紧然。 正这时,小端王叹了口气,缓然出声:“夜流暄,何必要刨根问底的为难她!纵是她为我求情,也不过是因她心善罢了。我轩辕宸佩服你的谋略,敬重你的本事,但我还是要说,对于感情之事 ,你夜流暄不过是个一意孤行之人!想来凤兮这些日子被你困在身边,似是仍旧未有半分欢喜,你若是当真为她好,那你便让我呆在她身边!我轩辕宸也非弱辈,她想要什么,我全数可代替你来为她办到。” “凭你?”夜流暄脸色顿时阴沉至极,深黑的目光直锁小端王,怒意与杀气并重交织。 小端王浑然不惧,目光在夜流暄面上流转一圈,唇瓣反而是勾出了一抹淡笑:“是啊!凭我。凤兮以前乃我端王府的女人,我与她,纵然隔着北唐深仇,但曾经终归是夫妻。只要凤兮也允许我跟在她身边,我轩辕宸一心相助她,她要问鼎天下,定不是难事。” 说着,眼见夜流暄脸色越发的冷冽,他眸色微动,继续道:“我知你算计一切,最后想将顾风祈推给凤兮,你既已打算日后不留在她身边,又如何非要绑一个顾风祈送给她?你可有问过凤兮意见,没准儿她并不喜欢与顾风祈相处呢?说来啊,夜流暄,你虽是强势,强势得可护住凤兮,但这只停留在以前罢了。如今,凤兮已经拥得北唐五十万大军,身边又有暗卫跟从,已是不需你的相护了呢,难道直至现在,你还没看透她身边已是不需要你了吗?” 夜流暄瞳孔一缩,“找死!” 尾音未落,他已是一手成掌,猛的朝小端王隔空震去。 浓烈的掌风霎时震动面前的空气,小端王脸色一变,不及反应,身子被浑厚的内力震飞,眨眼间便撞在后方的墙上,最后弹落在地面。 “噗!”小端王脸色煞白,猛的喷出血来。 一时间,血腥味骤然蔓延,屋中气氛宛如死寂,发紧发沉得令人头皮发麻。 半晌,小端王挣扎着从地上爬着坐了起来,满身狼狈,然而朝夜流暄落来的目光,却带着几许嘲讽的笑与不服软的强硬。 突来的变故,令凤兮心生震撼。 眼见小端王脸色苍白,唇瓣沾满了血迹,她瞳孔发着紧,握着夜流暄的手也不由松了一许。 “王爷。”她唤了一声,正要朝小端王过去,不料手再度也夜流暄握在掌心,死死的扣紧。 她蓦地朝夜流暄望来,不料撞进了一方犹如无底深潭一般的视线里,那里面怒意、不安与烦躁之意交织,莫名而又强烈,却是令凤兮愕然至极。 他竟是在烦躁,在不安。 夜流暄历来平寂清冷,纵然大事压顶,也可力挽狂澜,何曾有这样的不安过? “你要过去?你竟当真在意他?”正这时,他薄薄的唇瓣一启,低低沉沉且极具威胁的道出了这话来。 凤兮稍稍垂眸下来,避开他的目光,心底沉杂涌动良久,才 低声道:“流暄,你不该胡乱伤人的,纵然王爷方才之话冒犯了你,但你也不能……” 说着,眼见他目光一冷,精致如华的面上越发苍白,她心头微微一紧,到嘴的话顿时噎住,随后暗自一叹,缓和了语气,刻意转了话锋:“流暄,我们下山吧!” 不得不说,比起小端王来,她委实更在意夜流暄。 纵然夜流暄打小端王之举太过冷狠,但他未要小端王的性命,已算是在她面前留了情面。 嗓音落下时,夜流暄深黑的目光依旧凝在她面上,眸底复杂而又云涌,仿佛有太多的情绪交织。 她静静的观着他的眼,心底了然,他许是当真将小端王方才的话听进去了。 正无奈时,坐在地上的小端王朝夜流暄慢腾腾的出了声:“既是能怒,却是不愿面对自己真心。夜流暄啊,你这人虽冷情强势,但仍旧是胆小之人。” “你胆敢再说一遍?”夜流暄浑身微紧,捏着凤兮的手也稍稍用了力,他微微转眸朝小端王望去,清冷的嗓音低沉冷冽,毫无掩饰的透着几许杀气。 凤兮脸色一变,忙朝小端王投去一记眼色,望他收敛,莫要再触及夜流暄怒头。 然而小端王却不曾朝她望来一眼,反而是平静的迎上夜流暄的目光,带血的唇瓣微微勾出一抹刺眼至极的弧度,又道:“再说一遍又如何?夜流暄,当日在皇宫之内,你因凤兮而放我一马,方才朝我挥掌时,却是仍减去了力道,你这样,不正是因为顾及着凤兮的感受?你既是这般在意她,又如何还要据她于千里之外?你若当真觉得你是为了她好,为了你那所谓的苦衷,那你为何还要霸占着她,还要将我禁锢在这山寺内?既是你决定放弃她了,你以为推个顾风祈给她,便成了?你当真以为顾风祈会比我更适合她?” 夜流暄浑身的冷意逼人,黑眸紧锁着小端王,一字一字的冷道:“纵是顾风祈不适合他,你轩辕宸,也不可接近她半步!你切莫忘了,你姓轩辕。” “是啊,我的确姓轩辕。然而这又如何?连凤兮都不因北唐之仇恨我,你如此计较,莫不是多此一举了?” 夜流暄脸色再度一变,却是沉默了下去,一双眸子冷得似要杀人与无形,令人无端端的觉得惊骇。 眼见这二人再度对峙,凤兮神色颤了颤,默了片刻,随意强行按捺心底的涟漪起伏,低低的出了声:“你们无须再说什么了,也无须猜测什么了。凤兮心里是何想的,凤兮现在便能告诉你们。” 说着,她目光朝小端王落去,低道:“王爷,无论是你还是顾风祈,都不会是凤兮最后的 归宿。凤兮方才在厢房里已与你说得清楚了,凤兮此生,会与流暄长久。另外,王爷如今已是剃度出家,皈依佛门,便该静心了,若是王爷心存凡念,凤兮也会看在以往的面上,劝流暄让你还俗,到时候,凭王爷英姿,定能再吸有缘女子与王爷共度。” 小端王听得认真,但面上却是无半分诧异与黯然。 待凤兮说完,他仅是略微怅然的朝凤兮望来,唇瓣上的弧度沾染鲜血,依旧刺眼。 他叹息了一声,才压抑着嗓音平寂道:“再被你明着拒绝,这滋味,委实不好。凤兮啊,遥想曾经,我轩辕宸也是天下四杰之一,天下女子大多为我所倾,我纳你为妾,待你也不薄,你对我,竟会无半分留念。” 说着,嗓音逐渐一沉,又道:“方才在厢房中时,你确已说清,我如今对夜流暄说出这些来,并非是我想再争取你,而是想点醒他罢了。我此生情之不顺,但我却想让你过得好,即便是当做我今日求你之事的报酬,亦或是为了以前轩辕氏对你北唐欠下的罪孽,我都想你过得好罢了。” 凤兮神色一颤,目光紧锁着小端王,一时无言。 这时,他却转眸朝夜流暄望了去,低沉沉的道:“夜公子这几日与凤兮在渔村相处得如何,我倒是一清二楚。夜公子既是决定疏离她,又如何还要霸着她,困着她?夜公子聪明一世,也该知晓此际让她回得东临才是上上之选,你如今将她困在这渔村伴你,不是私心又是什么?” 说着,嗓音越发低沉:“既然夜公子放不下,又如何不好生把握。纵然心底有天大的苦衷,也可问问凤兮是否与你一并承担不是?” “王爷,莫要再说了。”凤兮神色微紧,再度朝小端王出了声。 心底波动起伏,难以平息,小端王此举,委实是想替她试探夜流暄,但不得不说,她这几日又何尝未试探过他,只不过每次他情绪虽有波动,虽明明心系着她,但这夜流暄,哪一次对她敞开过心? 一想到这儿,心底莫名升起一股黯然怅惘之色。 正这时,夜流暄已是松开了她的手,森冷的盯着小端王,杀气腾腾的道:“无论我是否存有死心,都与你无关。你若不想我真正杀了你,自该知晓分寸。纵然是试探,这些手段也莫要不自量力的用在我身上!” 嗓音一落,他已是干脆转身,缓步朝门外踏去,颀长的背影绷得笔直,最后头也不回的冷道:“你若是想接近北唐凤兮,我便给你机会。只不过顾风祈才是我最为中意之人,如此,你自该努力。” 待尾音全数落下时,他早已消失在门外拐角处。 第237章 生拉硬绑,归去7 凤兮怔怔的望着夜流暄离去的方向,一时间,心底再度怅惘开来。 “这样的他,你还在意吗?你还相信你会与他长久吗?”一道叹息之声扬来,平静中透着几许隐隐的复杂。 凤兮回神,目光朝小端王望来,一时间,脸色有些发白。 小端王深眼望她,又道:“他已是将你推给顾风祈与我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打算与你真正在一起。我方才之话,虽是激他试探他,但也出自真心。若你也愿给我机会,我此际便可去找方丈还俗,助你拥得天下。” 凤兮眸色紧了紧,默了片刻,才道:“王爷之意,凤兮心领了。只是王爷如今在此清修,委实不该再为这些事扰心。” 说着,眼见小端王眸色几不可察的一黯,她稍稍挪开目光,又道:“流暄的话虽无情,但却也有情。他若当真对凤兮不在意,便不会将你与顾风祈推给凤兮了。只是凤兮如今,已不是以前的凤兮了,即便他不再护凤兮了,但凤兮可以护他。” 嗓音极低极沉,那些抑制不住的透出的怅惘之感,许是太过浓烈,竟是惹得她的心口都微微的生着疼。 夜流暄一直都是这样不苟言笑,不喜将自己心思完全坦白的不是吗? 纵然今日他仍旧未承认他就是想将她困在身边亦或是极为在意她,但有些东西,无须以话言明的,只要稍稍留意夜流暄那冷得似要杀人的目光,那苍白的脸色,那瞳孔里的不安,那僵直的脊背,她便知晓,夜流暄在意她,且在意的程度,许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 如若不然,像他那样冷冽清风般的人,怎会这般失态! 所有思绪,刹那在心底流转。 待回神时,却见小端王已是自地上爬起了身,随即捡起那那只包着茶叶的包袱递到她面前,低道:“出去寻他吧!” 凤兮伸手接过布包,目光朝他落来,待扫到他唇上的血迹,又道:“方才流暄拍你一掌,望王爷见谅,若非太过恼怒,他也不会如此。” 小端王眸色沉了沉,深眼凝她片刻,随即勾唇笑笑,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他的嗓音增了几许以往的漫不经心:“你道歉做何!本就是我故意去激怒他的罢了!” 说着,眉头稍稍一皱,随即又玩笑般的道:“我如今并未强求什么,也有自知之明。如今一无所有的我,其实在这山寺中吃斋念佛,也是极好。你不必因我而觉得烦心,也不必在我面前演示你如何在意夜流暄,我轩辕宸历来自傲惯了,即便如今收敛了性子,也委实看不惯我以前的女人竟还对别的男人这般在意!再者, 我对你,终归不如对杨凤栖那般用心,是以此际,我仅是觉得可惜,但却并未有什么放不下。”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低道:“如此,也好。” 说着,拎紧了手中的布包,又道:“天色不早了,凤兮便下山去了。今日一别,日后许是再也不见,凤兮在此,便愿王爷能安稳幸福。若是可以,王爷还俗去吧,等会儿凤兮寻着流暄了,定会让他交出王爷所中之毒的解药,到时候,王爷便能自由了。” 小端王目光几不可察的一颤,盯了凤兮片刻,染满血迹的唇瓣依旧勾着一道轻轻的弧度,似是踟蹰犹豫了几许,才低低沉沉的道出二字:“有劳。” 凤兮眸色微变,点点头,随即转了身,快步出去屋子。 待凤兮出门走远,小端王身形踉跄了几步,随即忙伸手撑住旁边的桌子,才堪堪站稳身形。 嘴角再度有鲜血溢出,血珠子滴落在地,骇人惊心。 正这时,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小端王抬眸一望,才见一身袈裟的方丈已行至他面前。 “阿弥陀佛。”方丈低道,说着,嗓音存了几许悠远与叹息:“那日你被送上山时,便已筋脉俱损,这几日好不容易恢复几成,却是还不知珍惜。如今你也见了她了,这心,便该收敛了。” 小端王稍稍垂眸,浓郁的睫毛掩住了满眸的深邃与黯然:“正是因为再度不要命的试探,才知她对我终归无半分在意,即便我喷了血,她依旧不曾紧张我。” 说着,嗓音低了几许,又道:“有些人,错过便错过了,我知这个理,但心里,却是终归不平。以前,她是我娶入门的妾,我若真待她好点,她许是就能一直陪着我了。” “情之一字,委实害人。你如今心中不平,并非因你在乎她,而是因你内心孤独罢了。” 小端王唇瓣微勾,苦涩而笑:“没想到方丈师父这话,竟也染了凡尘之意。只是这话,委实说进我心里了。” 说着,屈膝朝方丈跪了下来,道:“前些日子一直都因心中聚集俗事,无法真正入得佛门修心,如今,弟子愿摒弃前尘,侍佛左右,望方丈师父教导。” 彼时,天色将至正午,周围冷风浮动,凉意刺骨。 自出得屋门,凤兮便未瞧见夜流暄踪影,待与几名东临暗卫出得山寺门时,才见夜流暄正背着身子静静的立在山寺门外的不远处,身影颀长修条,背影绷得笔直,冷风掀动他的衣袍及墨发,无端端的令他染了几许苍凉之感。 凤兮眸色一动,心底漫出几许释然。 本以为他下山了,不料他在此等候。 如此,夜流暄待她,终归是…… 心绪嘈杂,凤兮脸色微微变了几许,随即按捺神色的朝他走近,最后在他的身后站定。 望着他那绷得笔直的背影,她本是想唤他一声,然后他的名字刚到嘴边,她却是噎住了,随即稍稍伸手环在了他的瘦削的腰身,察觉到他身子微僵时,她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后背。 她将脸紧紧的埋在他的背心,半晌,才低低的道:“流暄,无论你心思如何,但凤兮都想与你说句话。” 说着,心底微微起了涟漪,她按捺心虚,缠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才继续道:“凤兮不想与顾风祈与小端王在一起,凤兮,想与你在一起。” 嗓音落下后,凤兮沉默了下去。 夜流暄也一言不发,僵硬着身子任由她抱着,但良久之后,他却是一言不发的开始身后挣着凤兮缠在他腰间的手。 凤兮眸色一黯,蓦地将他颤得更紧,再度道:“流暄,凤兮喜欢你!” 这话一出,夜流暄浑身一僵,连挣开她双手的动作都骤然一停。 凤兮神色涌动,又道:“聪明如你,定是早已猜到凤兮对你的心思,凤兮不曾将这句话说出来,但你定是心知肚明的。流暄,北唐也不在了,我们的双亲都不在了,这世上,独独你与我离得近了,无论你有何苦衷,你都不要再将凤兮推开了好吗?” “我并非是推开你,不过是为大局着想而已。我未有什么苦衷,只是我对你,并无喜欢之意。”良久,他清冷如常的淡道。 凤兮苦涩而笑:“你若是对凤兮无半点喜欢,方才又如何要对端王大打出手?” “端王气势嚣张,我对他出手,再自然不过。” 凤兮一叹:“你不承认便不承认吧!或者,你不喜欢凤兮,便不喜欢吧!自此之后,只要凤兮喜欢你便够了。” 说完,主动松开了他的腰,随即伸手牵住了他骨节分明且极其凉薄的手,强行按捺情绪的朝他笑道:“走吧,我们下山去。” 说着便拉着他往前。 夜流暄一把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停在原地。 “你若是因北唐及你父皇欠我一家,亦或是因我以前对你做的那些事而对我说这些话,大可不必。”他道。 凤兮眸色一怔,面上僵硬的笑容顿时皲裂,一时无言。 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默了良久,才低道:“凤兮方才之言,皆出自真心。北唐及我父皇欠你是真,但凤兮喜欢你,也是真。你不喜欢凤兮也罢,怀疑凤兮也罢,如今也无所谓了。”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待再度开口,话语显得怅然几许:“凤兮也想通了 ,许是因凤兮资质太差,感动不了你,亦或是你对凤兮毫无感觉,不过是看在我北唐帝姬的身份上对我好,而今,凤兮也不想再执意弄清这些繁杂的感觉亦或是听你承认你在意我了。反正像你这样的人,能对凤兮动容,亦或是像此际这般静静的听着凤兮说话,甚至还让凤兮牵你的手,已是你对凤兮天大的恩惠,不是吗?如此,凤兮便该知足,不该再觊觎太多。” 嗓音一落,她强行按捺情绪的抬眸望他,勉强朝他笑笑,故作轻松的道:“我们下山吧!” 说着,静静的望着他。 他神色极为难得的云涌不定,里面含了太多太多的复杂情绪,令人望之愕然。 这夜流暄,本该是清冷无情,本该是平静无波,纵是泰山压顶,亦或是危机当前,他从来都是平静从容的。 想必若是让天下之人见得他如此挣扎,怕是皆要心生震惊了。 一想到这儿,凤兮面上的苦涩再度增了几许。 既是这般挣扎,既是这般动容,又如何还要对她说些伤心之话? 不得不说,与其说夜流暄心狠,还不如说他对他自己心狠,至少,他如今瞧着似是比她更为挣扎与不平。 “你想觊觎什么,都可以的。”良久,夜流暄低沉沉的道了一句。 凤兮微怔,不及反应,身子已被他拉入了怀里,紧紧困着。 凤兮的脸撞进了他的胸膛,他身上那熟悉的淡兰香霎时盈入鼻间,却令她无端端的觉得释然与安稳。 她并未挣扎,仅是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侧脸紧贴着他的心口,静默。 夜流暄则是稍稍垂头下来,将脸埋入了她脖间的发丝里。 一时间,周围似乎突然静止。 夜流暄鼻间的气息喷打在她脖子的皮肤,微微颤栗,然而纵是如此,凤兮却觉莫名的欣然。 夜流暄有多久未在她面前这样了? 记得以前在右丞府时,她吃了顾风祈给的假死药而病入膏肓时,夜流暄便经常搂着她,将脸埋在她的发丝里,仿佛要将她彻底的融在他身上,彻底的停留在他身边,凄凄而又孤独。 想必他那时,定是在害怕她会突然死去吧? 只是以前,她不曾察觉他那时的苍凉与无助,她只是觉得被夜流暄算计与利用,心灰意冷,下定决心的要从他身边逃开。 记忆不住的涌来,于脑海中层层交织。 凤兮蓦地酸了鼻子,顿觉这酸涩的情绪波动莫名,然而未待自己敛住情绪,却闻夜流暄低低的出了声:“你想觊觎什么都可以。纵然是我,也可以。” 说着,沉默良久,又道:“你的心思,我早已看得明白,只是, 你若当真心系上我,你一定会后悔。我不会伴你一生,势必会早早离开你,到时候,我若不告而别,你许是会更伤心。” 凤兮浑身微颤,心底刹那涌出不祥之感。 她沉默着,半晌,才紧着嗓子道:“既是如此,那你便不离开我,不就可以了吗?” 夜流暄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我曾对你说过,世事无常,有些事,纵然是我,也无可奈何。” “流暄,你究竟想说什么?你究竟有何苦衷,你告诉凤兮,告诉凤兮!” 夜流暄突然沉默了下去,不言。 温热的气息喷打在凤兮脖上,透着一股生气。 夜流暄周身凉寒,惟独他鼻腔里喷出的气稍稍带着几许正常人的温热。 凤兮心底越发的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到了这时,你还是不愿说吗?” “有些事,你不该过问。”夜流暄半晌才出了声,随即撑直了身子,将凤兮推开了怀,随即牵上了她的手,垂眸迎上她波动不平且隐隐红了的眼睛,眉头一皱,修长的指尖探上了她的眼角,轻轻抚了一下,低道:“虽不想告诉你缘由,但接下来留在渔村的几日,我不会再拒你。” “那待几日过去,离开渔村之后呢?”凤兮缠紧他的指尖,嗓音也跟着发紧。 他眸色微动,沉默良久后,他凉薄的唇瓣突然勾出一缕极为难得笑,亦如春花烂漫一般,温柔而又清逸,亦如她记忆中那般美得惊心。 “日后之事,此际无须去考虑。这些日子我也累了,便不想去多想了。”他道。 也不知是受他笑容的蛊惑,还是受他释然的嗓音干扰,凤兮的心蓦地跳乱了半许节拍。 她紧紧的盯着他,满怀激动的问:“你若是累了,不愿多想了,那以后由凤兮来替你多想,可好?” 他怔了怔,眸色深了深,淡笑不言。 “你不说,那便是默认了。”凤兮蓦地一笑,脸色迅速滑出几许释然。 随即,他再度将他的指尖缠紧,拉着他便朝山下而去,嘴里道:“流暄,我们先下山去。这上面山风冷,你身子凉薄,须回客栈去休息着。” 夜流暄不曾挣扎,任由她拉着往前。 仅是行了不远,他才极为难得的缓和着嗓音悠远道:“有朝一日,若我再度做了让你失望之事,你可会后悔今日与我亲近?”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再度一紧,但却是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头也不回的笑道:“你以前便让凤兮失望了多次,但后来证明都是你在为凤兮好。流暄,凤兮如今信你,信你不会真正伤害我。” 夜流暄叹息一声,沉默良久,终归未再言语。 第238章 生拉硬绑,归去8 下山之后,早有暗卫将舟船备好。 凤兮拉着夜流暄上了舟船,本想拉着他入得船篷,不料夜流暄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诧异中将她牵制船头站定。 河风迎面而来,带着几许水气,微微凉寒。 凤兮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随即转眸朝夜流暄望去,却见他正将目光凝于河里,清朗平静。 凤兮眉头稍稍一皱,按捺神色的朝他缓道:“流暄,这船头上冷,不如我们……” 未待她说完,夜流暄已是低低出声:“那日你为我寻了一条红龙鱼,甚至还坠了河。”说着,他目光缓缓朝她落来,漆黑的瞳孔里平静无波,然而却令人觉得莫名的安稳与静谧。 “你以那条红龙鱼许我安稳,我今日便也送你一条,许你长世。”他继续道。 凤兮愣了一下,神色微变,然而不及反应,却见他已然松开了她的手,颀长的身子顿时如离弦的箭一般陡然自船上一跃而起。 “流暄!”凤兮惊了一下,目光紧锁着他,却见他并未回应,反而是足尖轻点水面,雪白的身形在水面轻巧飞身,却也仅是片刻,他猛的朝水中隔空挥了一掌,一时间,离他不远之处的水面顿时迸发一道道激烈的水花。 凤兮脸色发紧,目光却是发了呆。 遥想与夜流暄相处这么久,却是从未真正见他展露过轻功,此番亲眼一观,却觉夜流暄一袭白衣翩跹,身姿清越如仙人,轻功委实是出神入化,带着几许令人无法忽视的朦胧与飘渺。 所有赞叹与钦佩之意,不过刹那,待回神朝那水花四溅的水面望去,却见一抹鲜红浮于水面,随着水波一上一下的起伏着。 凤兮朝那鲜红之物凝神细观,心底陡然一震,竟是红龙鱼。 眼见着夜流暄将那条红龙鱼捞起,随即足尖点水的飞身上船,她怔怔的望着他,面露愕然,直至他将手中的红龙鱼递在她面前,她才终于回神,忙将他递来的红龙鱼接住,紧着嗓音道:“流,流暄当真厉害。” 说着,见他面上并无太大表情,她又忍不住补了句:“这红龙鱼本是稀少难寻,我那日花了大半日时辰才寻得一条,没想到流暄竟能这么容易寻到。如此看来,流暄日后定会诸事顺利,安然长久。” 夜流暄精致的面容上的苍白之色仍旧未曾消缺,仅是眸底深处极为难得的减去了几许清冷。 他稍稍转眸朝凤兮静静的望着,片刻,他才淡缓微微的道:“是否安然长久,岂是一条鱼能决定的。” 凤兮怔了一下,只道:“没准儿这红龙鱼真能决定什么。”说着,又牵着衣角将红红鱼兜好,见鱼儿一动不动,她眉头微微一皱,又道:“流暄,你方才莫不是将这条鱼以内力震死了?” 夜流暄目光朝那红龙鱼一扫,从容淡道:“不过是震晕罢了,便与在河面打捞。” 说着,见凤兮皱着的每天不曾松懈,他默了片刻,才淡如清风的道:“你若是真怕它死了,不如我此际再去为你捕一条活蹦乱跳的?” 凤兮神色一变,微微不置信的望着他。 不得不说,从下山开始,夜流暄便对她增了几许亲近,虽然言语中依旧不曾带有太多的柔和与亲昵,但嗓音终归是减了几许清冷与淡漠。 亦如此际,他为她捕了一条红龙鱼不说,甚至还想要再去为她捕捉一条, 他这种言行,以前是绝对难以见到的。 一想到这儿,心底微微滑出了几许暖意,连带唇瓣上也抑制不住的勾出了笑弧。 凤兮伸手牵住了他雪白的衣袖,分毫不顾自己刚摸过鱼的手是否蹭脏他的衣角,而后抬眸笑盈盈的望他,低道:“不必了,这鱼既是震晕,想必等会儿放在水里养一会儿就好了。” 夜流暄眸色微微一动,未再言,只是待他稍稍转开脸时,凤兮瞧见了他清俊的面容微微柔和了半许。 不多时,待舟船抵达渔村河岸,夜流暄率先下船,随即极为自然的伸手朝凤兮递来。 凤兮一手牵着衣角兜着红龙鱼,一手忙搭在他的手上,刹那,她的手被他裹在了掌心,随即稍稍朝她一拉,使得她当即自船头跃上了岸边。 正这时,早有暗卫利落的递来一只装有水的小木桶,凤兮将裙角兜着的红龙鱼放置在木桶中,不消片刻,红龙鱼竟是当真游了起来。 刹那,许是太过欣慰这红龙鱼能游动,亦或是夜流暄正将她的手握得紧,透着几许破天荒的温度,凤兮脸色微紧,目光忙朝夜流暄望来,紧紧的盯着。 “怎么了?”他眸色微动,缓和着嗓音问她。 他精致风华的面上减了太多的淡漠与冷冽,反而是布了温润之意,令人无端端觉得温软。 凤兮忙垂眸下来,摇着头,心底似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澎湃,随即忙将小木桶提起,掩饰般的朝他笑了笑,只道:“流暄,走吧,回客栈去。” 夜流暄静望着她,却是并未牵着她踏步往前,反而是将她的手握得紧了紧,又问了句:“你怎么了?” 凤兮叹然。 她低估夜流暄了,本以为自己可以掩饰住波动的情绪,却是忽略了夜流暄本就是深沉精明之人,她这点情绪的摆动,又岂会瞒过他的眼睛。 她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一番,随即再度抬眸迎上了他的目光,低道:“没什么。只是见流暄对凤兮不曾那般冷漠疏离了,是以便觉得心暖。” 她回答得坦然,然而夜流暄听了后,却是一声不吭,若非他漆黑深沉的目光动了动,若非他薄薄的唇瓣几不可察的勾出半许极浅极浅的弧度,凤兮会以为他毫无反应。 一时间,心底再度回暖,凤兮面上的笑容再度增了几许。 正这时,夜流暄却是将她手中的小木桶夺了过去,随即自然而然的让一名暗卫拎着。 手中突然空空,凤兮怔了怔,另一只手也缠紧他的指尖,面上带着笑,勾着唇,不吭一声。 有些感觉,无须说得太过透彻,只因有些言语,委实无法表达得淋漓尽致。 亦如此际,她心底暖意浮动,面上也止不住微笑,情绪浮动太大,升温太多,这满腔波动与欣慰之感,却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如今的夜流暄,虽仅是朝她缓和的说话,虽仅是用减了冷意的目光看她,然而这种平然而又悠然的感觉,她却是觉得好久都不曾体味过了。 回得客栈的路上,凤兮温顺的被夜流暄牵着往前,然而夜流暄却是频频等她半步,让她与其并排而行,无卑无恭。 她突然想到了以前夜流暄牵她行路时,也是刻意放慢脚步等她,意在与她并排而行,只可惜以前的她,却是仅顾着畏他惧他,未曾注意到这些细节。 大抵是夜流暄容颜风华俊美,加 之身后又有暗卫跟随,是以显得一行人委实特殊壮观,街道周围的百姓,依旧如前几次那般纷纷朝凤兮一行望来。 凤兮对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已是习惯,只是见街道一旁有几个妙龄渔女皆痴痴的望着夜流暄时,心底不由想起了小端王的请求,想起了芸罗公主。 谁曾想,以前芸罗公主对夜流暄也是痴心以对,然而光景寒凉。 不得不说,她对芸罗公主的感觉并不太好,如今被夜流暄温润对待,她更是有些不愿再提及芸罗公主来坏了气氛,只是,芸罗公主终归是夜流暄的摄政王妃,这不争的事实,却是令她莫名的觉得怅然。 她沉默片刻,才稍稍按捺神色,目光朝夜流暄望来,低低的问:“流暄,前段日子,闻说芸罗公主疯了,你打算将她一辈子囚在摄政王府吗?” 夜流暄微怔,似是不曾料到她会突然提及这个。 但仅是片刻,他转眸朝她望来,眸底深处平静一片,却是已然没了半分的诧异。 “轩辕宸让你劝我放过轩辕芸罗?”他淡问。 凤兮怔了一下,脸色顿时一变,委实没料到夜流暄会猜得这么准。 她忙垂眸下来,避开他似是要看入她心底的目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我虽不知你对芸罗公主究竟做了什么,从而惹得端王这般请求我,但凭你之性,应是未曾善待她的。流暄,芸罗公主已是疯了,加之她好歹也嫁了你,是你的妃,你该放过她的。”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又补了句:“如今,芸罗公主也挺可怜的。” “上了一趟山,见了轩辕宸一面,便又开始愚昧的仁慈了?”夜流暄淡问,纵然嗓音里存着几许不悦,然而却并未像以往那般朝她发怒。 凤兮低垂着头,足下步子随着他缓步往前,低道:“民间有句话,称作一日夫妻百日恩,芸罗公主嫁了你,便是将一生都交予了你。流暄纵然辜负,但也不该对她……赶尽杀绝。” 夜流暄突然沉默了下去,待凤兮心底微微发紧时,他叹了口气,嗓音染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叹然与悠远:“南岳乃北唐仇敌,南岳摄政王之位,我无心当,那南岳的芸罗公主,我更是无心娶。如今的芸罗公主,不过是南岳摄政王的废妃,却非我夜流暄的妻。” 凤兮怔了一下,脸色微微沉杂:“南岳摄政王是你,夜流暄也是你,这两者间,并无区别。” 他目光稍稍一深,随即自然而然的将她的手执高,微微撩开她的衣袖,目光在她手腕上那只普旧的镯子上望了一眼,低沉悠远的道:“南岳摄政王不过是一封号,夜流暄才是真的我。而你与芸罗公主的区别,便在这镯子上。” 凤兮脸色顿时一变,心底复杂涌动。 这只镯子,是当日夜流暄在东临亲自为她戴上,前几日她欲强行出得南岳京都城时,便想将这只镯子通过夜流暄的管家还给夜流暄,奈何那管家见了这镯子,竟是无论如何都不愿让她离开,最后不惜与她随行的东临暗卫们动手。 从那管家的反应,她便知这镯子定有乾坤,后来几日,为防将这镯子被她不小心弄掉,便又戴回手腕上。 本以为夜流暄早已忘记这事,不料此际他突然提及,言道出的话,也令她一时惊愕,连带心都跟着颤了几许。 “流暄,这 镯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以前听你说你以前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它对你,应是极为重要的吧?”凤兮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缓问。 夜流暄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是过了片刻,才低道:“这镯子,是我娘亲亲手打造,准备待你嫁我时,当做聘礼。” 凤兮神色一颤,心底再度波澜起伏。 她曾猜测过这镯子许是夜流暄的家传之宝,却是不曾想过这是夜流暄的娘亲亲手打造,准备送她的聘礼。 想来,若北唐不灭,若世事不曾变迁,她与夜流暄,怕是早因那个娃娃亲,成了夫妻? 夫妻! 一时间,脑海中独独残存这二字,反复斟酌了几许,似是突然明白了夜流暄方才那句她与芸罗公主的区别。 刹那,心底百感交集,只觉手腕上的镯子也灼热了几许。 她反手缠紧夜流暄的手指,压抑片刻,才硬着头皮低低的问:“流暄,你是不是一直都未忘记你我的娃娃亲,你是不是一直都遵守着当年我们父母的约定?” 夜流暄半晌才道:“北唐已灭,他们也已不在,那些所谓的约定或是亲事,早就荡然无存!” 凤兮脸色一白,目光一僵,彻底沉默了下去。 气氛缄默良久后,许是察觉到了凤兮的僵硬与低沉,夜流暄极为难得的叹息出声,又低沉悠远的补了句:“只不过,在这世上,除了管家之外,我剩下的,便只有你了。你以前说得极对,自北唐覆灭,亲人长逝后,如今离我最近的,只有你,以前是,现在,也是。” 夜流暄从不会说情话,亦或是说些安慰人的话,然而此际他的话,却是令凤兮心底蓦地回暖。 纵是如此,鼻头与眼睛的酸涩,却是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暖意浮动的心,也因时间流逝,逐渐逐渐的被复杂与怅惘填满。 她从不曾听夜流暄说出这些话来,无奈而又孤寂,独立而又无力,比起她来,北唐的覆灭,摧毁了他的一切,让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孤家寡人,最后还沦落苍月宫,受尽凄凉。 她突然体会到当时夜流暄第一次将她带至苍月宫后,为何会对她温和言笑,为何会对她举止亲昵,为何会牵她揽她,为何还会在苍月宫人惊魂的目光里屈尊降贵的为她布菜,为她会频频送她礼物…… 纵然北唐欠他,纵然他也恨了北唐,但她,却终归是与他有婚约的女子,是离他最近的人,是以,他会压抑着对北唐、对她的恨,一心一意的待她,如此,他,不过是孤寂得久了,不过是压抑得久了,纵然强势独立,但心底深处,终归有一处坍塌的角落。 一时间,眼睛越发的朦胧酸涩,脸颊竟是微微滑出一道热痕。 凤兮忙慌张的伸袖擦拭脸颊,待回神,才见夜流暄正静静的望着她。 她目光颤了几下,随即朝他勉强一笑,而后垂下了眸,低低的道:“世人皆道流暄心狠冷漠,但他们却不知流暄也是心软孤苦之人。” “我方才承认那话,并非是让你同情。” “凤兮不曾同情!”凤兮解释,随即再度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许是光线太强的缘故,她的眼睛竟是又有些刺疼与酸涩:“凤兮不曾对你同情,只是心疼。” 是的,心疼,莫名的心疼,若要说出个真正的缘由,她也不知该如何说,她只觉夜流暄承认这话,在她 眼里,无疑是一个坚强得毫无缝隙之人突然有了裂痕,有了足以让人心疼的裂痕。 “我承认那话,也非是让你心疼。”半晌,夜流暄叹了口气,却是驻了足,将她拉入了怀里,低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对我,无疑是个特殊的存在,除了管家,我剩下的,便只有你。我困你囚你甚至不惜用手段牵制着你,无非是……不想让你离我太远。” 凤兮心底蓦地一酸,犹如复杂与悲戚之感全数炸开了一样,竟是活生生的开始疼痛。 她当即伸手死死的抱紧夜流暄,脸颊紧紧埋在他清瘦的胸膛,一声不吭,眼泪却是连串掉落,难以抑制。 良久,夜流暄的手探上了她的头,抚了她的发,刻意缓和着嗓音道:“身为北唐帝姬,不该有太多泪。凤兮,你该学会坚强。” 凤兮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不言。 夜流暄叹了口气,却是伸手稍稍推她,又道:“街道人流太多,我们先回客栈。” 大抵是情绪波动太大,至今都难以平息,凤兮依旧紧紧的抱着他,不愿挪动分毫。 夜流暄眸色动了动,清俊的面上滑出了几许无奈。 正这时,身后几名暗卫瞅了瞅周围街道上那些纷纷朝凤兮与夜流暄望来的渔民们,随即上前一步,正要对凤兮开劝。 然而他们嗓音未出,夜流暄已是将凤兮打横抱起,缓步往前。 一时间,暗卫们愣在原地,随即面面相觑一番,快速跟上。 凤兮的双手顺势缠在了夜流暄脖子,脑袋也紧埋在他的怀里,依旧是一言不发。 她从未被人抱着当街行走,但此番窝在夜流暄怀里,却是莫名的想忽略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不想下来。 只是顾及到夜流暄的身子,仅是隔了片刻,她便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随即主动缠住他的手指,牵着他往前,头也不回的低道:“流暄,你今日能与凤兮说这些,是凤兮梦寐以求之事,凤兮日日都盼着你对凤兮敞开心,如今你终于说出了这些,凤兮心底欣慰,也感激。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并肩而行,再不分开了,好吗?” 夜流暄并未回话,仅留得脚步声缓慢低沉,隐隐透着几许压抑。 凤兮眉头一皱,目光一颤,心底再度生有不祥与凝重之意,她将夜流暄的手缠得更紧,却是终归无法再朝他寻求这话的答案。 回到客栈时,客栈大堂依旧坐着十几名暗卫。 眼见夜流暄归来,暗卫们皆迎了上来,待目光扫到夜流暄浑身无碍时,众人目光稍稍一松,随即低头恭敬的唤道:“主上。” 夜流暄仅是随意应了一声,便被凤兮牵着上了二楼。 因着时近正午,客栈小二战战兢兢的送来了午膳,随即片刻不敢在屋内多呆,当即告辞退了下去。 凤兮与夜流暄挨着坐在一起,随即执着筷子率先为夜流暄碗里布菜。 夜流暄安然受之,面上并无太大变化,只是眸底深处,也微微积了些难得的温和。 这一顿午膳,应是凤兮与夜流暄吃得最为和气暖意的一次。 自打以前夜流暄将她送给小端王后,她便再也未与他平心静气的坐在一起吃过饭了,是以,待时过境迁,所有的重重误会都消磨殆尽之后,如今再坐在一起安然用着午膳,这感觉,却是夹杂了太多的难得与怅然。 第239章 生拉硬绑,归去9 午膳过后,夜流暄主动提出陪凤兮练琴。 因着客栈无琴,夜流暄便吩咐暗卫出去购置,然而在这小镇渔村,委实买不到好琴,待暗卫捧着一把极其普通的弦琴而回时,夜流暄则是皱了眉,脸色略是不佳。 凤兮忙一把接过弦琴,牵了夜流暄在圆桌旁坐定,随即将琴在面前摆好,便为他倒了一杯热茶递在他面前,缓道:“渔村小镇,没有好琴也是自然。如今凤兮的音攻已入门,流暄再教教我一些在奏琴时收敛内力的法子便成,这对弦琴的要求不高,用这普通琴便可练习。” 夜流暄深眸朝她瞥了一眼,面上之色逐渐缓和下来。 凤兮心底松了口气,当即转眸朝那名僵立在原地的暗卫望去,朝他示意一眼,暗卫忙点头,面露释然的极快转身,踏步出了屋门。 “练习音攻,内力全得以琴弦挥就出来,才可震慑旁人,若用寻常弦琴来奏音攻,这些弦,定是承受不住音攻的三重力道。”正这时,夜流暄缓缓出声,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方才,便该让暗卫去邻近的大镇子里买把好琴。” 凤兮怔了一下,朝他微微一笑,低道:“这小渔村依山傍水,纵是去邻近的镇子,怕也得费些脚程。这大冷天的,也该体恤一下暗卫才是。” 夜流暄眸色微微一变,连带嗓音都低沉了几许:“身为暗卫,便该听受指派。纵是让他们去刀山火海,他们也该干脆往前,不该有半分后退之意。” 凤兮眉头一皱,略微无奈的道:“话虽如此,但如今这普通琴也可坚持一会儿的,只要我好好控制内力,定不会将这琴弦震断的。” 说完,眼见夜流暄又要言话,凤兮忙转移话题:“流暄,这茶倒是得趁热喝,你先尝尝,看看味道是否与常日里喝的茶水不一样?” 夜流暄后话噎住,深黑平静的目光在她面上扫视。 凤兮按捺情绪的朝他咧嘴笑着,清秀容颜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讨好,夜流暄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却也极为难得的叹了口气:“对一个暗卫都这般仁慈,乃大忌!我早就说过,你如今最大的软肋,便是仁慈!” 说完,便也未有后话了,反而是顺着凤兮的话伸指稍稍掀开茶盖,低头稍稍饮了一下口茶。 凤兮眸色闪烁半许,心底也逐渐滑出几许复杂。 谁说夜流暄冷冽无情,满身傲然的? 这夜流暄在她面前,温和从容,纵是对她的举止不赞同,也能忍下情绪,无奈且语重心长的与她言语 ,委实是一个极好应付的人。 所有思绪,刹那间在脑海流转,凤兮深深将夜流暄凝了一眼,随即垂眸下来,低道:“流暄,凤兮身上的缺点的确很多,瞻前顾后,还有你方才所说的仁慈,都是凤兮的软肋,但既是你在我身边,这些,你都可以随时提点我,不是吗?” 说着,神色稍稍悠远了几许,连带嗓音都存着几许坚定:“再者,凤兮也在学着强大,凤兮也曾说过,凤兮能为你将你想要的东西捧到你面前的,所以,凤兮会努力,会尽力,纵然日后真得无情与杀伐,凤兮也能做到。” 夜流暄清俊的容颜稍稍漫出了几许复杂。 他深黑平静的目光朝凤兮落来,凝了半晌,却是未置一词。 凤兮有些不惯他的眼神,纵然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但那种令人压抑的从容与平寂却似是要看入人的心底。 她稍稍垂眸下来,默了片刻,低低的问:“流暄,我知你一向认为我一无是处,但无论你信不信我会强大,我都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的。” 尾音落下之际,夜流暄平静的出了声:“茶水虽幽香,却是有些涩味。这茶叶,可是你从山寺上带回来的?” 凤兮怔了一下,委实没料到他会全然忽略她的话,反而平心静气的来个答非所问。 她愕然的抬眸望他,不料一眼望进了他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 正呆愣时,却闻他又平静从容的问:“这茶叶是轩辕宸送你?” 凤兮忙回神,点点头,却见他眸光几不可察的一动,薄薄的唇瓣朝她微微一勾,一抹绝世风华的笑容在他清俊精致的面容上顿时显现,再加之他容颜绝美无双,倾城精致,那淡笑的容颜霎时给人一种致命的吸引与蛊惑。 “将剩余的茶叶扔了吧!你若喜欢饮茶,我可差暗卫速回京都,为你带些上好的龙井或是碧螺春。”他从容轻缓的道。 凤兮目光怔怔的望着他的脸,愕然的点了头。 仅是刹那,他面上的淡笑霎时收敛,漆黑无波的眸子里滑出几许淡到极致的漠然,随即开口命令:“你先抚琴,我看看你的指法。注意,这琴弦普通,不可灌注太多内力。” 凤兮当即回神,伸着指头探上琴弦,正要弹奏,她却是顿住指尖,扭头朝夜流暄望来,低道:“流暄,凤兮觉得那茶叶泡水好喝,可否将那茶叶留着?你若是不习惯这茶叶,去街上的茶叶店买点其它的茶叶也可的。” 夜流暄眸色稍稍一动:“你是说你要留着这茶叶?” 许 是他神色太过漆黑与平静,平静得令人心生压抑。 凤兮本想点头,奈何却突然莫名的僵住了脖子,最后在他漆黑深沉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口不对心的道了句:“既是流暄不喜,丢了也可。”只是小端王一片心意,委实是令她愧对了。 嗓音落下时,她落在琴弦上的手开始移动,拨动了琴弦。 以前夜流暄以一曲葬心教她入了音攻大门,但后来与顾风祈相处的时日里,却被顾风祈训练,学了不少其它音攻的曲调甚至指法。 不得不说,顾风祈那人虽不会音攻,连武功也全然无法与夜流暄比拟,但其聪明非凡,心中似是包罗万物,知晓的东西的确太多太多。 此番奏琴,心中本有太多的曲调,然而待指尖滑动时,她依旧奏了一曲葬心。 只是在其中稍稍改了些指法,音调也微微有些不同,但倾入琴弦上的内力,并未发挥以前被顾风祈训练时的极致,反而是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即便后来逐渐加重了内力,也因努力控制了气息,使得内力全是凝聚在指尖,然而溢在琴弦上的内力却仅有少许。 这种强行压抑浑厚内力的感觉委实奇怪,亦如全身上下被空气填满,整个身子凝聚了太多太多的能量,仿佛要骤然间炸开喷涌。 待一曲完毕,她转眸朝夜流暄望来,只见他修长的指尖正漫不经心的摩挲着光滑的茶杯,清俊风华的面上,也未带分毫欣赏与满意。 “你方才用在琴弦上的内力,太过无力。这么久以来,你的内力修为,竟是分毫不涨。”他淡然出声,嗓音不曾有分毫的起伏,平静得毫无半丝涟漪起伏。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按捺神色的道:“用在琴弦上的内力,仅用了两成,是以显得无力也是自然。” “哦?”夜流暄转眸望她,深黑的目光凝住她的双眼,薄唇一起,淡如清风的问:“你是说你的内力不止这点?” 凤兮点点头,老实道:“以前被顾风祈指导着修炼内力,凤兮努力用心了的,是以内力也增了不少。方才奏这琴时,内力只溢出两成,若是全数将内力使出,凤兮怕震断这琴弦。” 夜流暄眸色几不可察的一动,清俊的面上滑出几许复杂。 “看来顾风祈对你,竟也是悉心教导。”他默了片刻,才漫不经心的道。 凤兮静静的观他,只见他从容平静的目光略微悠远无底,仿佛在思量些什么。 她按捺神色,又低低的道:“顾风祈对凤兮,的确不薄,是以当日在京都 城,凤兮背着你救了他。” 夜流暄稍稍回神,并未因凤兮提及此事而怒,他漆黑的目光再度朝她落来,漫不经心的道:“天下四杰之中,若论及精通各路武功套路的,惟有顾风祈。只可惜此人一向闲散,不喜精炼武艺,反而喜闲云野鹤,卜算修道之事,如若不然,这天下第一,非他莫属。” 说着,话语稍稍一顿,眸色也跟着微微一沉,又道:“不久,你便用些手段收服他!有他在你身边,可保你一世安稳。” 凤兮目光摇曳了半许。 她稍稍垂眸下来,视线凝在琴弦,按捺心绪的转移了话题:“流暄,不如凤兮再为你弹奏一曲吧?” 夜流暄早就想将她推给顾风祈,无论是前些日子还是现在,他这决定都不曾改变。 她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夜流暄早该知晓她的心意,既能像如今这样做到温和待她,也会将她的心思也一并顾及着,然而这事实,却并非如此呢。 “顾风祈此人,委实可以利用。加之他对你有心,你若出面收服他,该是比我出面控制他并将他推至你面前要来得容易。”正这时,夜流暄毫无避开话题之意,反而再度将这话绕了回来。 凤兮心底微微滑过几许怅然,随即抬眸朝夜流暄淡然一笑,道:“这些事,无须流暄操心,凤兮有分寸的。” 说完,眼见他眉心稍稍一蹙,她垂眸下来,又低道:“这些事先不提可好?流暄说了要教凤兮音攻,便不该为这些事分心的。” 嗓音落下时,凤兮并未待夜流暄出声,指尖已在琴弦上波动。 轻缓舒雅的调子溢出,然而却因内力的淡薄而显得普通至极,只是待琴音流转不久,凤兮指尖突然拨错了弦,错了一个调,音律乍然突兀。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滑过几许无奈,心底深处,也涟漪起伏,不曾全数的安稳平息。 她知晓,她的心,再度乱了,抑制不住的乱了。 一如既往的,夜流暄的话,总能让她心绪波动,从前是,现在也是,若说她是夜流暄的劫,而夜流暄,又何尝不是她的劫。 屋中气氛寂寂,微凉的风也自大开的窗户窜入,拂动了屋内床榻边微微飘垂的纱幔。 整日下午,凤兮都在奏琴,夜流暄寥寥无几的开口点了几句,大多时候,屋内除了琴音缭绕外,再无半许别的声响。 待黄昏时,夜流暄终归是让凤兮停了琴,待凤兮转眸望他,他仅是漫不经心的道:“你琴技委实有长进,想必换把好琴,你便能不曾 保留的发挥音攻之效了。” 能得夜流暄一句满意,委实不易。 心底一松,凤兮便朝着他咧嘴而笑,一下午的沉闷之感全数扫却。 仅是片刻,她转眸顺着大开的窗户望了一眼天色,随即朝夜流暄缓道:“已是黄昏了,我去让小二送晚膳来。” 夜流暄并未有异议,清俊的容颜平静无波,但却是朝凤兮点了点头。 凤兮忙起身站起,随即踱着步子朝屋门而去,待顺着楼梯下至客栈的大堂,只见客栈的大门依旧紧闭着,那一众清一色的黑衣暗卫纷纷端坐在各张圆桌旁,模样僵硬,面无表情,但浑身又透着几许疏离与煞气。 许是接触了些时日,客栈内那两名小二倒是不再畏惧暗卫们了,此际他们拿着帕子擦拭暗卫们面前的桌面,动作自然,脸色自然,不曾如前日那般畏惧与忐忑。 “姑娘怎下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眼见凤兮下得楼梯,其中那名高瘦小二忙朝凤兮迎了过来。 凤兮点点头,朝小二微微一笑,缓和着嗓音道:“劳烦端些清淡的膳食上来。” 小二忙点头,眼见凤兮又要回身上得楼梯,小二又道:“姑娘,今日是我们小渔村新县令上任的日子,那新县令可是大手笔,闻说夜里还有流水席以表庆贺,姑娘与楼上那位公子可要去看看?” 凤兮怔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沉默片刻,低道:“这热闹我还是不去凑合了,你将晚膳端上来后,便出去凑凑热闹吧!” 小二怔了一下,忙笑着点点头。 凤兮瞥他一眼,不再言话,缓步上了楼。 不得不说,小二的话让她想起了前几日才在县令府中烧死的县令一家,她与夜流暄,也算是给那县令一家招致了祸患,如若不然,乌俅之人与秋水庄之人又岂会放火烧了那县令府。 如今,旧县令惨死,新县令上任,却是大摆流水席,欢庆之意尽显,他此举虽未有什么不妥,但她心底终归是生了几许不平。 小二动作极快,仅是片刻,他便将晚膳端入了屋内,随即略微恭敬的退了出去。 凤兮与夜流暄挨着而坐,垂眸扫了一眼桌面上清淡的菜色,随即便执起筷子为夜流暄碗中布菜。 许是凤兮一言不发,夜流暄静观了她几眼,随即平静从容的问:“有心事?” 凤兮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为夜流暄碗中布菜,待一切完毕,她才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转头朝夜流暄望来,低道:“流暄,你可知这小渔村有新县令上任了?” 第240章 生拉硬绑,归去10 夜流暄面色无丝毫变化,漆黑的眸中也是平静一片。 “你方才入得屋后,便是一直在想这事?”他淡问。 凤兮点点头,道:“那旧县令一家,也是因我们而亡,如今想来,终归有几分愧……” ‘疚’字还未出,凤兮顿时反应过来,忙噎住了这字。 她目光微紧的望着夜流暄,心底明然如雪,想必夜流暄又要责她太过仁慈,亦或是不够冷狠,正心生忐忑之际,不料夜流暄并未如她意料中的那般责她,反而是低低的道:“以前的县令阿谀奉承的本事倒是好,但常日里却是鱼肉百姓,这人,于火中烧死也好,省得我离开这渔村之前,会让人要他性命。” 凤兮怔了一下:“旧县令鱼肉百姓?流暄,你怎知晓?” 夜流暄面色不曾有分毫变化,淡道:“我如何知晓的,你无须清楚。你只需收起你的仁意,不再多想此事便成。” 说着,便伸手执起了筷子,优雅慢腾的吃起碗中凤兮为他布的菜来。 凤兮怔怔的望着他,突然心生激灵,又道:“旧县令鱼肉百姓,而新县令上任,便大摆流水席宴,如此大撒银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官,流暄,你不会连他也杀了吧?” 夜流暄眸色微微一动,淡漠无风的道:“所谓的新县令,不过是我其中一名暗卫。至于大摆流水席宴,也不过是将旧县令藏埋在地底的赃银拿出来消遣罢了,另外,今夜除了让小村渔民吃流水席,后面还会将剩余脏银散发给村民。” 凤兮脸色当即一变,心底惊愕不已。 新县令竟会是夜流暄的一名暗卫? 今夜除了流水席宴,竟还会给村民们发银子? 凤兮心思涌动,落在夜流暄面上的神色也摇曳不定。 夜流暄不是冷狠无情吗,今夜又怎会说出这些话来。凭他清冷的性子,无论这渔村县令是否昏庸,他都会坐视不理不是吗?凭他冷狠的心性,更不会将脏银散发给百姓,不是吗? 思绪嘈杂,凤兮心底越发嘈杂。 她怔怔的将夜流暄望了半晌,才回神垂眸,默了片刻,才低沉着嗓音朝他唤:“流暄。” 夜流暄手中的筷子稍稍一顿,漆黑平静的目光朝凤兮落来。 见凤兮半晌不言,他眸色微微一动,淡道:“吃饭。” 凤兮并未依言动筷,反而是将夜流暄静静的盯着,才道:“流暄,待晚膳过后,我们出去走走吧!” 夜流暄眸色微动,眼底深处滑出了几许令凤兮诧异的释然之色,随即点了头,淡道:“今夜的新县令府外会极为热闹,出去看看,也好。” 凤兮愣了一下,未料到夜流暄会这么容易同意。 眼见他再度这般好说话,举止言行都透着几许平静与清缓,凤兮心底微微漫着几许释然,但也生了几 许复杂。 她不知夜流暄为何会突然对渔民们好,但见夜流暄对她的话这般顺从,她心底在隐隐猜测,他变得这么好说话,甚至连在对待渔民时都勉强增了几分耐性,是否是……因为她?就连本不喜欢热闹,却能答应陪她出去走走,这点,是否也是他在刻意敛了性子的顺从她? 所有思绪,不过刹那,待回神时,凤兮脸色略微有些僵硬。 一顿晚膳,夜流暄吃得极少,凤兮也莫名的没有胃口。 待晚膳过后,凤兮欲拉着夜流暄出门,不料夜流暄先行拿了一件披风替她披上,在她的微怔的神色中牵了她的手出屋。 凤兮缓缓的跟在他的身后,心底再度浮出几许暖意,她那只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动了动,随即指尖展开,五指彻底的镶嵌在了夜流暄的根根指缝里,与其十指相握。 夜流暄的手稍稍一僵,但也任由了她去,她则是抬眸盯着夜流暄颀长的背影,唇瓣忍不住的勾出了弧度。 此番出行,夜流暄本不打算带暗卫,然而凤兮却思量片刻,终归是带了几名东临暗卫。 不得不说,前几日才有乌俅与秋水庄之人袭击,此番出去,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如今夜流暄身子不好,加之她的武功也平平,带几个暗卫,终归要放心一些。 出得客栈外时,夜色已是上浮。 两名暗卫举着灯笼在前照明,剩余几人,则是跟在凤兮与夜流暄身后,一声不吭。 渔村的冬夜里,迎面而来的风委实寒凉刺骨,凤兮不由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随即扭头朝夜流暄单薄的身形瞅了瞅,低道:“流暄,等会儿经过成衣铺时,若那铺子还未关门,我们便进去再买身厚实的外袍如何?” 夜流暄稍稍回头,幽幽的目光朝她望来,眉心几不可察的一皱:“你冷了?” 凤兮摇摇头,缓道:“我想为你买一身。” 他眸色微淡,随即扭头回去,轻缓平静的嗓音扬来:“不必了。渔村的衣袍,我穿不惯。” 凤兮怔了一下,扣紧他的指尖:“那你身上这身衣袍也是我在渔村的成衣铺子里为你买的,你都穿了两日了。” 夜流暄并未回话,颀长的背影自然如风,连带足下的步子也毫无异样,似乎全然未将凤兮的话听入耳里。 凤兮叹了口气,终归是妥协下来,只道夜流暄历来的衣袍皆是上乘精致,奢华大气,让他穿这渔村小镇里卖的长衫,即便色泽也是白色,但终归与他不衬。 渔村的县令府在前几日被付之一炬,徒留一些烧得发黑的断壁残垣,是以新县令府仅是渔村中的一所别院。 此际夜色正浓,然而别院内外却是灯火通明,几十张圆桌铺张而摆,桌上摆满了菜肴,周围坐满了村民。 菜香盈盈,酒味四溢, 觥筹交错中,能见得村民们开怀畅饮,谈论大笑,气氛委实欢腾。 “来来来,喝,今儿县老爷说酒水任由我们喝,我们可不能扫了县老爷的面子!” “胡老三,县老爷这般说,不过是不想扫了我们的兴,你还真想将这酒水不当数的喝啊?你这酒鬼可得少喝点,也能为县老爷节省几个子儿。” “今儿大家都高兴,沈七,你就让老三喝吧!” “是啊,我们小渔村几十年都没这么热闹过,即便是前不久除夕大年,我们都还在外打渔,趁着第二天挑到邻镇上去卖些好钱,是以连过年都错过了啊!今儿真是托新县老爷的福了,让我们大伙儿聚着,我觉得今夜才像除夕啊!喂,我听说等会儿还要发银子,这事儿是真是假啊?” “不晓,估计是真。方才见那新县老爷,虽不怎么笑,但说话可客气呢,没准儿这次来的县老爷是真正的好官!” 云云的交谈声中,这几道嗓音委实显得有些大。 大抵是那桌人都喝得稍稍有些高,是以言语不曾无顾忌,嗓门也开得大。 不远处的灯火尽头,凤兮一行人静立着。 风来,摇得别院外那片灯笼摇晃,光影也跟着一颤一颤。 凤兮紧扣夜流暄的手,依旧与其十指交握,指尖相缠,沉默着。 良久,她将目光从一桌桌热闹的画面收回,转眸朝夜流暄望来,见其静立在原地,颀长的身影显得单薄,待正要出声言话,不料夜流暄先出了声:“前不久的除夕夜,我在护国寺中养伤,不曾陪你过。” 说着,垂眸朝她望来,薄唇一启,再度低沉平寂的道:“今夜,便借这渔村之地,重新送你一个除夕夜。” 他的嗓音落下时,不远处顿时迅速迎来一人。 那迎面而来的人一身素衣,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是待他行至夜流暄面前,他已是朝夜流暄恭敬一拜,嗓音透着几许严谨与刻板:“属下恭候主上多时。别院内已备了酒席,鞭炮焰火及花灯都已备足,主上与凤姑娘此际可是要入府去?” “嗯。”夜流暄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牵了凤兮往前。 风来,凉意浮动,然而却不曾凉得凤兮回神。 她怔怔的被夜流暄牵着往前,直至行至别院内的大堂,目光触及着面前那一桌子丰盛的晚膳以及屋内各处摆着的花灯,甚至于那墙上贴着的年画及对联,一时间,心底澎湃涌动,连带目光都摇曳不稳,毫无重心。 不多时,她被夜流暄牵着坐在了桌旁,其余人全数恭敬的退了出去。 烛火摇曳中,夜流暄松了她的手,亲自为她倒了杯酒,随即递在她面前,道:“尝尝,这是渔村新酿的米酒,听说喝了之后,便可除去烦忧。” 凤兮良久才伸手接过那杯酒, 凑在嘴边喝了一口,也不知是否是酒水太辣的缘故,她鼻头酸了几许,眼睛也微微有些刺痛,随即当即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身体一倾,顿时扑在了夜流暄怀中。 夜流暄触不及防的伸手将她圈在了怀里,嗓音里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微诧:“怎么了?” 凤兮将脸埋在他怀里,强行按捺情绪的问:“流暄,今日这一切,甚至是邀百姓相聚一起,你可是,可是为了给我营造除夕热闹的气氛,可是为了独独想给我补一个除夕,所以才这样的?” 夜流暄沉默了下去,不言。 待气氛沉寂良久后,他才淡道:“以前十几年,我不曾陪你过过,日后,世事无常,兴许也没机会,是以,今年即便错过,也想为你补上一个除夕。” “万一今夜那小二不曾说此处有宴席,万一凤兮不曾提出今夜出来走走,你所作的一切,凤兮岂不是看不到了?”说着,稍稍将脑袋自他怀里抬起,目光朝周围的年画及花灯扫了一眼,又道:“这些花灯之类的东西,也是你提前吩咐人做好的吧?” 许是凤兮的嗓音存着几许急迫与莫名的忧虑,夜流暄叹了口气,悠远着嗓音道:“不会错过,今夜纵是你不提,我也会带你出来。” “那为何会选在今夜?”凤兮低低的问。 夜流暄默了片刻,云淡风轻的道:“不久便要离开这渔村了,日后怕是没机会再为你补过除夕,是以选在了今夜。” 凤兮眸色一颤,莫名的觉得怅然与不祥。 她再度将脑袋贴至他的心口,心底复杂涌动,低道:“流暄,日后的除夕,我们都可以一起过的。” 夜流暄并未立即言话,反而是过了良久,他的手抚上了她的发丝,平寂悠远的道:“世事无常。” 说着,嗓音突然停顿,半晌之后,他才再度低沉着嗓音出声:“凤兮,日后若是我不曾陪你过除夕了,除夕之夜,你都放些焰火吧!” 凤兮愣了一下,抬眸望他。 他垂眸深眼瞥她一眼,双臂一缠,却是将她紧紧的困在了怀里,随即脑袋一垂,亦如上次那般将脸埋入了凤兮脖间的发里,低沉悠远的道:“焰火纵然只有一瞬,但我却喜欢。” 只有一瞬,但他却喜欢? 凤兮似懂非懂,却不敢往下面多猜。 她伸手紧紧的缠在夜流暄清瘦的腰间,再度酸了鼻头,强忍情绪的道:“世事虽无常,但天命都可逆,世事又如何不能逆转了?焰火虽明亮,但却只有一瞬,凤兮委实不喜欢这种东西,但流暄若当真喜欢,凤兮便次次都会放,但你需得与凤兮一同观看,今年如此,明年如此,以后的以后,也要如此。”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流暄,有些话,你不明着说出来,凤兮也 能猜到一些的。凤兮不曾愚昧蠢笨,凤兮只是不想往下面多猜,更不敢往下面多猜。只是你要记得,凤兮曾经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凤兮能为你办到一切,更能与你安然长久的,你信凤兮,你信我!” 夜流暄沉默了下去,良久才将她稍稍拉出了怀,深黑平寂的目光在她泪脸上一扫,眉心几不可察的一蹙,随即伸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拭去了凤兮脸上的泪,低道:“我今夜之意,不是想让你哭。” 凤兮忙伸手急急的擦拭着脸,强行按捺情绪的道:“我知道。北唐的帝姬不该懦弱,更不该有太多的泪!”说着,又道:“可我也不知道这眼泪怎么就落下来了。” 说着,勉强朝他勾唇笑着,又垂眸扫了一眼桌前的菜,道:“明明都备了一桌子菜,今夜在客栈里,你还与凤兮吃了晚膳,如今腹中已饱,怎吃得下这么多菜?” 夜流暄深眼凝她,极为难得的解释了句:“本是想给你惊喜,但这所谓的惊喜,我从未做过。” 凤兮眼睛更是一酸,心情狂涌不定,难以停歇。 正因为从未做过,是以便不知用什么借口来搪塞住她,使得她不用晚膳?正是因从未对她言过谎亦或是卖过关子,是以即便想给出惊喜,也显得这般的生硬与蹩脚? 若说夜流暄杀伐阴狠,宛如冷血修罗,但如今的夜流暄,却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甚至连谎言都不会撒,连弯子都不会饶的人。 他只会默默的做,亦如以前在右丞府时,他会为了她的病而彻夜呆在书房内看医书,亦或是邀请做法的道士来为她驱邪避魔……他不擅长撒谎,不擅长给人惊喜,甚至完全不擅长讨人欢喜,但这般生硬正经的他,却是令她暖入了心底,甚至是深深印刻进了骨髓,挥之不去。 院外的热闹声不绝于耳,屋内,凤兮喝着米酒,啃着鸡腿,兴致来时,她油腻腻的手抓上了夜流暄雪白的衣袖,喂夜流暄也喝了米酒。 凤兮委实不太擅长喝酒,几杯下肚,脸颊已是通红,脑袋也微微有些犯晕。 待她再度举起酒杯,夜流暄却是劫了她的手,朝她低道:“别喝了。”说着,见凤兮眉头一皱,似要拒绝,他略微无奈的道:“我们出去放焰火。” 一提焰火,朦胧的心底莫名的揪了一下,但仅是片刻,凤兮却是笑盈盈的朝夜流暄点了头,油腻腻的手挣开了他的手,最后再度抓住了他的衣角,拉着他起了身,嘴里道:“走吧!” 夜流暄雪白的袖子早已油腻不堪,他垂眸瞥着凤兮的手,眉心再度一皱,却是任由了她去。 眼见凤兮走得有些踉跄,他伸手扶住了她,凤兮则是顺势朝他怀里一倒,油腻腻的手顺势环在他的脖子上,怎么都不肯走了。 第241章 归往东临,同行1 夜流暄无奈,唤了凤兮几声,见凤兮依旧腻在他怀里,面露灼红,连带眼神都透着几许朦胧,他眉心皱了几下,终归是伸手抱起了凤兮。 凤兮窝在他怀里,脸颊紧贴在他的心口,身子随着他往前的步伐而稍稍颠簸,脑海也微微泛着白。 出得屋子时,夜风袭来,凤兮倒是稍稍清明了几许,视线扫至门口立着的几名目瞪口呆的暗卫时,她也不愿去理会,仅是脑袋在夜流暄怀里动了动,蹭着他细瘦的胸膛,嘴里道:“流暄,日后你该多吃点。” 是的,他该多吃点。 他浑身瘦削,连带凉薄的胸膛都骨头嶙峋,磕得她脸颊发疼,又想起以前管家曾提醒过她夜流暄肠胃不适,经常荒废膳食,一时间,只觉对夜流暄再度生了几许心疼。 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俊美无方,委实是惊为天人,那时候,他也并非这般瘦削,而今,才短短几月,他竟是消瘦成这样,不得不说,这几月里,夜流暄过得定是不好。 一想到这儿,心情也略受波动,加之凉风的劲头一过,饮酒之后的迷糊晕沉感再度加剧了几许。 这厢的夜流暄却是并未回话,仅是双臂将她抱紧了半分,虽无声无息,但凤兮却莫名的觉得他动作的怅然与珍重。 他在珍重什么?她吗? 凤兮晕沉沉的想着,脸颊贴在他的胸膛笑着。 不多时,夜流暄便抱着她出了别院,此际的院外,依旧觥筹交错,喧嚣一片,大抵是夜流暄的出现太过突兀,一时间,在场之人皆诧异愕然的朝夜流暄与凤兮望来。 凤兮稍稍在夜流暄怀里抬头,略微朦胧的目光朝周围人一扫,最后低低的笑:“以前流暄便是风华人物,走到哪儿都万众瞩目。以前在江南的九曲河上,流暄与芸罗公主同走九曲长廊,清姿风韵,委实是在人群中极为显眼,那时的凤兮,远远观着你,只觉得自己是地底的泥,怎么都无法解除到你,但今夜不同,今夜凤兮离你,最近。” 说着,缠在夜流暄脖子上的手臂也稍稍紧了紧,整个上身也全数紧贴在他身上,察觉到他身子微微一僵时,她闷在他怀里再度低道:“流暄,凤兮想将你,想将你抓在手里。”说着,璀然一笑:“这样,这样你就不会离凤兮太远,远到凤兮只能看着,不能触碰着。” 夜流暄脚步突然顿住,待凤兮诧异时,他才继续缓步往前。 夜风迎来,凉意浮动,夜流暄的一缕青丝也被风拂在了凤兮脸上。 凤兮伸手顺势将他的青丝捉住,绕在指尖细细把玩,却闻夜流暄低沉悠远的道:“你一直都将我看得太高,放得太远,又怎会真正触碰到我?” “那凤兮如今靠在你怀里,还缠住了你的发,凤兮如今离你远吗?”凤兮低低的问,酒劲儿再度被凉风冲散了几许。 夜流暄突然沉默了下来,仅留得周围风声浮动,寂寂中透着几许清凉。 凤兮静静的等着他的回答,大抵是心底微微生紧,是以抬眸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也逐渐清明。 良久,见夜流暄依旧不言,清俊的面容被周围灯笼的烛火映照得悠远而又朦胧,凤兮眉头皱了皱,指 尖紧紧捏住了他的青丝,再度低低的问:“凤兮如今,离你远吗?”亦或是,你想让凤兮离你近点吗? 夜流暄眸色微微一动,终于是低沉悠远的出了声:“你若觉得近,便近。你若觉得远,便远。”说着,眉心稍稍一蹙,又道:“有些事,远没你想象中的那般简单,有些东西,也非一言能概括。” “凤兮不懂你这话何意,但凤兮却想说,凤兮,想离你近点。”凤兮眸色动了动,低低的道。 说完,已是不愿再听什么,脑袋再度贴上了夜流暄的胸膛,听着他薄薄衣袍下那轻微的跳动。 此番放焰火之地,择在了离别院不远的河边。 彼时,河中早已散布着不少油纸小船,船上的烛火微微,闪烁之间,竟如夏日萤火,成片成片的,委实清美壮观。 凤兮被夜流暄抱着立在河边,此际,那已是新县令的素袍男子上得前来,伸手递来了两只小花灯:“主上,可在这河灯的纸条上写下祝语,再将这河灯放入河里,以作许愿。” 夜流暄垂眸望了一眼那两只河灯,随即稍稍将凤兮放在了地上。 凤兮足尖落地,终归是自行站好,冷风浮荡,神智依旧有些清明,她伸手将那素袍男子手上的河灯接过,递了一只给夜流暄,自己则是留了一个莲花形河灯。 正这时,已有暗卫呈上了笔墨,凤兮率先握了笔,然而待笔尖欲朝河灯上落字时,一时间,笔尖却是顿住了。 该写什么? 心底缠缠绕绕着太多太多的祝愿,然而一到落笔时,所有思绪延绵起伏,却终归理不清自己最想写的是什么。 转眸时,见夜流暄已是在河灯上落了字,他那写字的动作极为自然而又清雅,笔头也挥动得洋洋洒洒,她心底莫名的笃定,他写在河灯上的字迹一定非常好看。 大抵是见凤兮望得有些出神,待夜流暄写完,他深黑平静的目光朝她落来,薄唇一启,淡如清风的问:“怎不写?” 凤兮回神,咧嘴朝他笑笑,而后垂眸下来,打定主意的动了笔尖,在那小小的纸条上落下了精简的一句话。 待将手中的笔递回给暗卫时,已有暗卫将凤兮与夜流暄手中河灯上的蜡烛点燃。 片刻,夜流暄一手托着灯影摇曳的河灯,足下步子上前一步,自然而然的牵着她的手来到河岸边蹲下,随即松了她的手,正要将手中的河灯放至河面,然而凤兮眸色一动,却是伸手劫过了他的河灯。 “难得见流暄许愿,凤兮看看。”大抵是借着米酒的劲儿,壮了胆,她如是言道,随即分毫不顾夜流暄反应,当即翻过那张小纸条,目光落向了上面那两排小字。 愿以毕生精力,不负双亲,不负北唐。愿以毕生心血,许她一世繁荣安稳。 短短两行,字迹如她想象中的那般龙飞凤舞,然而字上之意,却是令她心头猛的一紧,脑袋也低沉晕乎,一时间呆愣在原地。 不负双亲,不负北唐,奉出精力,奉出心血,求心安,求她安稳繁荣,这短短两句,情之真真,然而,却是独独未替他自己许求什么。 鼻尖再度莫名的酸了几许,凤兮强压着心底的波动,咧嘴 朝他勉强一笑:“流暄许的这愿,委实特别,但你却独独没有替你自己许什么。” 说着,将河灯还给他,又将自己的河灯举在他面前,手指翻过上面的纸条,朝他笑道:“流暄似乎从来都不曾善待自己,不过没关系,你不为自己着想,以后都由凤兮来为你着想。你看,凤兮今年之愿,便是愿流暄你,一世安好。” 只此一愿,也仅有这个愿望罢了。 如今她身边之人,最令她担忧的,无疑是夜流暄了。 与他相处,她总能察觉他偶尔话语里的无奈、无力甚至是怅然,像他这样强大到将南岳都轻而易举夺得手中的人,竟也会说些悲观之话,如此,她定是猜得到他心底深处,的的确确压了一方她不敢去想象的苦衷。 风来,凉意浮动,周围气氛静谧,未有任何人言语。 夜流暄沉默着,并未回话,修长的指尖稍稍探上她河灯上的那张纸条,指腹自然而然在那纸条上的字迹上摩挲一遍,良久才道:“你写字的功夫,却是分毫不涨。”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朝他落去,本是沉闷凄凄的心底滑出几许微诧。 她的字迹的确不好。 以前生活在姚府,并无机会学字,后来是在苍月宫中,夜流暄找了苍月宫的明堂主教她琴棋书画,她才认认真真的学了字。 只是大抵是常日里练习得少,这写出来的字迹,委实不好,但今日这纸条上的几字,她却是极为认真的在写,本抱着满腔的祝愿,不料夜流暄见了,竟是独独评了这么一句话。 她暗自叹气,目光也深了几许,朝他缓道:“凤兮的字迹的确不佳,若流暄觉得不入眼,凤兮回去便开始练字,待明年除夕抛河灯时,凤兮定写些入得眼的好字。” 夜流暄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几不可察的一深,里面似有什么情绪在悄然流转,然而待凤兮紧盯着他的眼睛欲要细观,他却是已稍稍垂了眸,也顺势收回了手,随即将自己另一只手中的河灯抛入了河里,目光随着那河灯越来越远,轻缓无波的嗓音也在此际响起:“不练字也可,反正日后需要你真正写字的时候不多。”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略微悠远的道:“再在纸条上添些字吧,仅在上面写着愿我一世安好,倒是可惜了这只河灯。” 凤兮脸色微变,顿觉这周围的风再度凉了几许,连她饮过米酒之后的昏沉之意都被冻得消散,化为了一方清明。 她目光紧紧的落在夜流暄轮廓分明的侧脸,道:“可凤兮今夜的愿望,便是希望你一世安好。” 说完,也不顾他的反应,已是将手中的河灯抛入了河里,眼见河灯越来越远,她又道:“凤兮不觉得可惜了这只河灯,只因凤兮心中,这个愿望委实太大,大得凤兮都心虚心慌,甚至害怕,是以便觉得这只河灯承载着这一句祝福便够了。” 夜流暄转眸朝她望来,夜风掀了他的墨发,飞飞扬扬,竟是格外俊逸,那点点星火映照在他俊脸的轮廓,光影摇摇晃晃,也顺势为他增了几分不真实,仿佛随时都要羽化不归,触摸不到。 凤兮眸色动了动,油渍未消的手再度牵上了 他雪白的衣角,眼见他眉头再度皱了皱,她顿觉这样的他要比方才那面无表情的感觉真实。 她按捺神色的咧嘴朝他笑笑,心底则是滑着几许压制不住的复杂,她拉着夜流暄起身,许是因蹲得太久亦或是酒劲儿令头脑再度犯晕,身形也蓦地踉跄,差点就要滑入河里。 夜流暄急忙朝她一拉,力道又急又大,凤兮被拉得顺势撞入他怀里,唇瓣上的笑容,却是再度深了半许,然而心底,却是更为的怅惘,莫名的怅惘。 待被夜流暄拥着倒退几步后,此际,已有三三两两的小村渔民朝这边靠拢,欢喜盈盈的瞅着河里散布着的河灯,一时间惊叹之语不绝于耳,却也在谈笑声中再度赞了一回新县令。 凤兮静静的倚靠在夜流暄怀里,静静的听着夜流暄吩咐暗卫及那名素袍男子开始点焰火,静静的听着周围的喧闹嘈杂。 不多时,待第一道焰火冲上天空,在寂寂的天空里绽开火苗时,那璀璨四溢的光泽,却是令她心底一震,又蓦地想起了夜流暄今夜的那句话。 焰火虽只有一瞬,但我却喜欢。 他喜欢,他竟然喜欢。 一瞬的东西太过仓促,太过短暂,然而那辉煌的感觉,亦如他在她心里留下的痕迹一样,虽时间不长,但却是她生长在这世上十几年来最为清晰刻骨的灿然与厚重。 只是,焰火一瞬,乃常事,但她却不希望夜流暄也仅是一瞬,短暂得如过眼云烟,灿然之后,便是彻底的凋零,彻底的消失。 焰火一重接着一重的冲上天空,璀璨明亮,那参差不齐的轰隆声,也显得有些刺耳。 凤兮呆呆的抬头望着那被焰火照亮的夜空,呆呆的望着,只觉那焰火越是明亮,只觉周围的欢呼热闹声越是响亮,她的心,就越发的凝重。 突然间,她回了神,在夜流暄怀里稍稍动了动,抬头静静的望着他的脸,低低的唤:“流暄。” 夜流暄垂眸朝她望来,漆黑平静的眸子微微波动了半分,“怎不看了?不喜欢?” 凤兮静静的望着他,不言,良久,才稍稍摇了头,随即一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拉低了他的头,而后脚尖一踮,唇瓣顿时贴上了他的。 唇瓣相贴的刹那,战栗、柔软与凉薄之感并重,周围的喧嚣仿佛早已停歇,寂寂无声,世界似乎也随之安宁。 夜流暄僵在了原地,历来清俊从容的面上也破天荒的滑出了半许触不及防的慌乱。 而周围的东临暗卫们已是目瞪口呆,纷纷震惊,只道能在夜流暄面前随意放肆,甚至于强势到逼吻夜流暄这魔头的,天下之大,怕也仅有他们这长公主一人。 焰火不曾停歇,然而周围的人却是静了。 不多时,围拢来的小村渔民们纷纷反应过来,惊笑与起哄声也显得嘈杂纷乱。 凤兮终于是离开了夜流暄的唇,整张脸埋在他的怀里,双手顺势缠在了他瘦削的腰身,淡缓着嗓音低道:“焰火一瞬,短暂至极,凤兮委实不喜,但若流暄喜欢,亦或是你陪在我身边,凤兮年年都可以陪你放焰火,看焰火。” “那日后我若是未伴在你身边……”夜流暄沉默良久,才低低的问 。 凤兮在他怀里勾唇淡笑,嗓音悠远至极:“你若不在身边,凤兮便不会放焰火。你若永远不在凤兮身边,凤兮此生,将永远不放焰火,永远。” 夜流暄浑身一僵,搂在她身上的手臂紧了半许。 “纵是我让你每年都放,你都不愿?”夜流暄嗓音蓦地低沉。 凤兮抬眸,静静的望着他,焰火的光亮将他俊脸的轮廓映得格外的朦胧悠远,她眸色稍稍一动,却又是垂眸下来,将头埋入他的胸膛,低道:“你的话,凤兮自然听。只是,凤兮仅是想与你一起看焰火而已。流暄,有些事,凤兮猜测得到的,你如今这般顾虑,可否是因为身体的寒疾?可否是怕陪不了凤兮,是以就想提早为凤兮安排好后路,甚至不惜将凤兮推给顾风祈?” 这话一出,夜流暄并未回话,沉默了下去。 凤兮在他怀里蹭了蹭,心思涌动,脑袋也再度发沉,她将他的腰身缠得更紧,随即双眸一合,低着嗓音转了话题:“流暄,凤兮头晕。” 这话尾音刚落,夜流暄已是为她拢了拢披风,随即迅速将她抱了起来,“你应是方才喝多了米酒,我带你回客栈休息。” 凤兮未言,安分温顺的在他怀里窝好。 身后的焰火与喧嚣声越来越远,远得有些朦胧。 凤兮的指尖紧紧的捉住了夜流暄的衣襟,侧脸贴在他的胸膛,耳里传来的是他胸腔内轻微的跳动,她闭眼沉默着,良久,才再度出了声:“流暄,那夜除夕,你与伏倾姑娘在护国寺过的吧?你与她,可否出去放吃年饭,放焰火了?”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伏倾姑娘倾城柔和,流暄很喜欢她吧?” 夜流暄抱着她快步往前,然而却刻意控制了身形,不至于让怀中的凤兮太过颠簸。 待凤兮的嗓音落下,他并未立即回话,反而过了半晌,才平寂悠远的缓道:“除夕那日,闻说你一早去梨花山祭拜了你爹娘,归得京都城便大张旗鼓的闯出了城。我午时接到消息,便追了出来,只可惜当时追得太急,未算到你们朝水路逃走。” “那除夕夜呢?除夕夜你是如何过的?” 他默了片刻,淡道:“马背上过的。” 凤兮怔了一下,他又低低沉沉的补了句:“那夜策马错追了几十里,待反应过来,才马不停蹄的抄了近路至每个河边的小镇,等着你们上岸。只是顾风祈委实聪明,前几个邻水小镇并未上岸,我一路追,终是在这个小渔村里等到了你们。” 凤兮心下怅然,不由将他抱紧了几分,心底澎湃涌动,这感觉委实难受。 “那伏倾姑娘呢?”她沉默了半晌,才按捺神色的问。 夜流暄并未回答,反而低低的问:“怎突然又提及她了?”说着,嗓音稍稍一顿,片刻后,才极为难得的解释道:“她是伏溪的亲姐,也是我苍月宫擅药理之人。她以前曾与我共患难,甚至相互扶持,但即便如此,她不过是我苍月宫的下属。” 仅是下属吗? 凤兮怔了怔,不愿再多说。 夜流暄对男女之事光明磊落,甚至是冷心冷情,不喜接触女子,但他虽无别的心思,而那伏倾,怕是并非如此。 第242章 归往东临,同行2 “怎不说话了?可是头昏得更甚了?”正这时,夜流暄平寂低沉的嗓音响起,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然。 凤兮在他怀里摇摇头,低低出声:“不是。”说着,又道:“只是提及伏倾,便突然想到了伏溪而已。” “伏溪?”夜流暄嗓音微微有些僵硬,沉默片刻,又平寂着嗓音道:“往日便见你与伏溪走得近,你若满意他,我便让他跟在你身边。” 凤兮怔了一下,低道:“流暄,你这话,曾经便说过几次了。” 说着,嗓音越发的低沉:“以前除了你,能看得起凤兮甚至与凤兮做朋友的,便只有伏溪了。伏溪虽然有时说话不正经,但那日江南的九曲河灯节,你出去陪了芸罗公主,伏溪便陪着凤兮去九曲河逛了灯节,买了凤凰面具,吃了桂花糕,最后还吃了馄炖。后来,凤兮嫁入端王府,伏溪也常来看凤兮,护凤兮,逗凤兮开心,他还曾与凤兮说,愿带凤兮去看云南的雁塔,去看塞外看长河落日,去看这世上山山水水,无忧无虑,他还曾说要带我去见他的姐姐,说他的姐姐定会喜欢我,但待凤兮真正央求他带凤兮走时,他却是食言了。” 说着,怅惘一笑,又道:“再到后来,伏溪真正说要带我走,但物是人非,凤兮,已不是原来的凤兮了。对他的感觉,也少了往昔的懵懂。记得上次在东临相见,伏溪说凤兮变了,的确,凤兮真的变了,只是那日被他那样说,又见着他那失望黯然的脸色,凤兮心底,也难受的。” 曾经的曾经,她不曾猜测到夜流暄对她冷漠的背后是一件件煞费苦心的磨练,她也不曾想通夜流暄对她的期许,是以她一直觉得自己孤星带煞,从来不能奢望过上安稳的日子。 伏溪的出现,无疑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即便当时在右丞府病入膏肓时,她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为伏溪绣上一只荷包,以作留念,只是那时,荷包绣了一半,却是被夜流暄发现。 所有的一切,如今想来,除了怅惘,便是叹息。 世事无常,果真是世事无常,她从不曾料到,以前视为知己, 视为支柱的人,最好竟成了陌路,而以前不曾理解甚至是憎恨的人,如今却想费尽心思的将他抓紧,抓牢。 “你以前,竟求过伏溪带你远走?”正这时,夜流暄低低沉沉的出了声,嗓音透出了几许以前的清冷。 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凤兮怔了一下,却也并未畏惧,反而是将面庞紧贴在他的胸膛,缓道:“是啊!只是如今,凤兮已无须他带凤兮走了。” “即便不让他带你走,那若是让他护在你身边呢?”正这时,夜流暄再度微缓缓的出声。 凤兮眉头一皱,心底逐渐滑出几许紧然,却是沉默了良久,才淡道:“这些话,流暄日后莫再说了。凤兮以为将一切都与你表明了,奈何流暄你,依旧要只顾着你的意愿来帮我安排一切,无论是顾风祈还是伏溪,流暄你皆可不必为凤兮操心,凤兮有分寸的。” 说完,便窝在他怀里彻底的静默了下去。 周围冷风浮动,暗卫们手中举着的灯笼也摆动,光影也跟着摇曳不定。 夜流暄也未再言话,足下步子却是走得格外的平稳。 不多时,待回得客栈,夜流暄便抱着凤兮直上二楼,最后入了天字二号房,将凤兮放在了床榻,盖好了被褥。 “你今夜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头晕之症便好了。”他坐在她床边缓道,嗓音落下时,见凤兮望着他不言,他眸色几不可察的一动,修长且略微冰凉的指尖探上了凤兮的额头,轻轻的为她掠了掠额前的碎发,随即又低道:“睡吧!” 嗓音落下,他不再耽搁,已是自然而然的起了身,又垂眸朝她望了一眼,随即缓步出了屋子。 待不远处的屋门被他从外面合上,一时间,屋内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 凤兮拥着被褥,脑袋微微犯晕,目光也凝在那雕花木门上,开始发呆。 时辰过了良久,隔壁的屋子传来低低的咳嗽声,那咳嗽声压制得极小,然而因夜色寂寂,气氛平寂,却是被放得有些大。 凤兮回神,皱了眉,暗自挣扎了片刻,却是裹着被褥下了床,出了门,站立在了夜流暄的屋门外。 此际,依旧有两名暗卫守在夜流暄门外 ,眼见凤兮裹着被褥来,双双脸色一惊,瞪大双眼的望着凤兮。 “凤姑娘,您这是……”其中一名暗卫低低的问,嗓音中的惊愕之意掩饰不住。 凤兮仅是朝他瞥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落向了面前的屋门,唇瓣一启,低道:“流暄,凤兮进来了。” 嗓音落下,足下干脆往前,在暗卫的愕然中自然而然的撞开了屋门。 “凤姑娘!”暗卫们再度一惊,慌张的要将凤兮拉出,但又不敢随手触碰凤兮,正待焦急,屋中的夜流暄已是朝他们出了声:“你们退下。” 暗卫们忙点头,纷纷恭敬的退出了屋,并掩住了屋门。 一时间,屋中气氛稍稍一沉。 凤兮裹紧了被褥,目光朝夜流暄望去,只见他正坐在桌旁,身影被桌上摇摆的烛火映得有些朦胧。 此际,他手中正握着一本奏折,前面的桌面上还有一堆重叠得整整齐齐的奏折,看他如此做派,估计又要熬夜批阅奏章了。 凤兮眉头皱了皱,步子缓缓朝前挪动,最后立在了他的桌前。 他抬眸朝她望来,眉心也跟着一蹙,刻意放缓的嗓音的问:“怎突然过来了?” 凤兮静静的望他一眼,目光再度在桌面上这一沓奏章扫了几眼,低道:“流暄今夜又要熬夜批奏章?” 他平寂无波的回道:“这些都是前一刻自京中送来的,务必得看看。” 凤兮道:“自上次南岳宫变,南岳新帝死在火海,而你摄政王独大,又将我自东临带来的那两位北唐旧臣升为了左右相,由他们为你理着朝政,如此,你不放心吗?你此际亲自批阅奏折,是因戒备着北唐旧臣吗?” 夜流暄眸色微动,眉心却是稍稍一皱。 他并未回话,反而是伸手朝凤兮招来:“过来。” 凤兮默了片刻,缓步绕过桌子,行至他身旁。 他则是伸手将她拉坐在了他的膝上,自然而然的将她圈在了怀里,随即轻轻的为她拢了拢裹在身上的被褥,缓道:“夜里寒凉,你不该这般过来。” 说着,又将面前那本方才看着的奏折递在凤兮面前,道:“这都是南岳与大昭迎战的一些机密奏折,并非是我不信那两位 北唐旧臣,而是边关之事事关重大,他们做何决定,皆得知会了我才是。” 凤兮怔了一下,结果奏折一观,果然见得上面说的正是南岳与大昭边关的战事。 她心底漫出几许复杂:“南岳与大昭还未打完?” 夜流暄淡道:“总有莽夫之徒,不见阎罗势不罢休。”说着,嗓音微微一沉:“大昭皇帝野心泛滥,若非被逼入绝境,定不会收兵诚服。” 竟是如此吗? 凤兮心底漫出几许无奈,只道那大昭皇帝,当真要全军将士命丧边关,才可服输吗? 她暗暗一叹,默了片刻,再度低道:“流暄怎么打算的?当真想让大昭之兵全军覆没吗?” 夜流暄摇摇头,漫不经心的道:“有顾风祈在,大昭想自寻灭亡,倒是不易。” “流暄之意,是顾风祈会指导大昭之兵迎战?” 夜流暄默了片刻,嗓音也沉了几许:“依顾风祈那所谓的济世之心,估计待他归得大昭,必定让大昭皇帝收兵诚服。” 凤兮神色一变,心底也滑过几许愕然。 收兵诚服?顾风祈会这样做? “流暄,顾风祈也心思磅礴,没准儿……”她默了片刻,低低的道。 然而话还未道完,夜流暄已是平寂无波的出声打断:“顾风祈心思磅礴,但终归希望天下安定。” 凤兮眉头一皱,心底顿生复杂。 她抬眸直直的望着夜流暄的双眸,低道:“流暄,你当真信顾风祈?”说着,眉头皱得越发的深了几许:“他以前还曾对你不利。” “他的确想对我不利,他不过是将我视为了天下大患,欲心狠的除我一人,保得天下安定罢了。这等人,却也不足畏惧,只因这天下百姓,便是他最大的软肋。”夜流暄默了片刻,才缓道。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越发的复杂,一时无话。 片刻,夜流暄已是将稍稍将她推出怀站定,随即再度替她掖了掖裹在身上的被褥,漆黑无波的目光朝她扫来,淡道:“我送你回屋。” 凤兮眸色微动,却是立在原地不动。 夜流暄静静观着,半晌后,便不再言话,仅是稍稍揽着凤兮便要朝屋门处行去,凤兮则是眉头一皱,努力 的站稳脚跟,稳着身形,嘴里道:“我今夜想留在这屋里!” 嗓音一落,心思顿时狂涌,连带目光都有些心虚的颤了几颤。 “酒劲儿还未过?”正这时,夜流暄平寂无波的嗓音扬来,微微带着几许无奈:“可是头晕之症还未消缺?” 说着,似是当真怕她头晕摔倒一般,又略微小心的将她揽紧了几分。 凤兮心底顿时一片沉杂。 这便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吗?夜流暄聪明一世,方才还见她与他款款而谈,此际竟会联想到她头晕,不得不说,这夜流暄是真糊涂,还是真担忧? 凤兮怔怔的默了片刻,随即回神,手指从紧裹在身上的被褥一角稍稍挪出,直直的捉住了夜流暄的一片衣角,出口的话,也并非是回答他方才的担忧,仅是一股劲儿的道:“流暄,凤兮想留在这里。” 这话一出,屋内寂寂。 也不知哪里胆子,凤兮这次却是稍稍抬眸,直直的迎上了他漆黑的眸。 灯影摇曳中,夜流暄的眸子沾染了几许火光,然而那瞳孔深处,却是仅有她的身影。 她从未发觉,让一个人的眼里装着自己,委实是一件欣慰之事,亦如此际这不可一世的夜流暄眸里全数是她,心底这一股股的微喜及微颤,越演越烈。 夜流暄并未立即言话,深黑的目光与她对视良久,眸底深处才几不可察的滑出几抹无奈与妥协,随即慢腾腾的朝她点了头。 凤兮面上顿露释然,当即是拉着他的衣角往前,兀自朝不远处的床榻而去,待将夜流暄拉至床榻,她松了他的衣角,自行上了床榻,随即顺势滚入床内侧,而后将身上裹着的被褥展平,再抬头朝夜流暄望来,低道:“夜色已深,流暄要顾及身子。若那些奏折不是太过紧密,流暄还是先休息为好。” 不得不说,方才,她便是听了他的咳嗽声才过来,想来,若非她今夜不强行留在这里,他怕是又要熬夜至深。 嗓音一落,夜流暄眸色再度几不可察的动了几许,随即平寂无波的淡道:“你先睡,我看完奏折再歇息。” 尾音未落,他便欲转身踏步,然而凤兮却是忙将他唤住:“流暄!” 第243章 归往东临,同行3 夜流暄目光再度朝她落来,她的面上也增了半许强硬:“夜色已深,你该是休息了!”说着,眉头一皱,又道:“你如今身子不好,那些奏折若不要紧,你便不该熬夜至此!流暄,你可否顾及一下你自己!” “我没你想象的那般孱弱!”夜流暄也眉心一皱,嗓音染了几许清冷。 凤兮脸色一变,当即自床榻上坐起,盯着他便道:“既是没那么孱弱,那你大晚上咳嗽什么啊!夜流暄,你可否不让我这么担心你?” 大抵是心生担忧亦或是微微有些怒,凤兮这话的语气委实不好。 眼见夜流暄立在原地平寂无波的望她,似是她的话对他毫无影响,凤兮脸色越发的增了几许难看,心头怒意一涌,嗓门也增了几许:“你还站着做何,此际你是不休息也得休息,你若想熬夜,那就等不咳嗽了再说!”说着,身子再度往床内侧移了几许,又是一吼:“上来!” 这话落下时,门外蓦地传来几道脚步踉跄声。 这声音委实突兀,纵然只有刹那,但也知门外的两个暗卫定是被凤兮这话惊得不浅。 遥想这天下之大,何人敢对他们主上吆喝?除了不是傻子或是疯子,就是嫌命太长。 这厢的夜流暄则是面色微僵,那两道落在凤兮面上的目光,也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微愕与惊异。 凤兮这才回神,心底的气势顿时没骨气的弱了几许。 虽不畏惧夜流暄,但他终归是身子不好之人,需得好生对待与劝慰,如今这开口便吼,其一是太过莽撞,其二便是他将她的确放纵得太过,过得竟是连对他都敢命令与大吼。 正微微忐忑时,夜流暄一言不发,却是往前一步靠近床榻,随即修长的指骨逐渐开始探上了瘦削腰身上的腰带,并在凤兮怔怔的目光了褪下了外衫。 眼见他脸色平常且自然而然的上了床,盖着他那床被褥躺好,一举一动平静清雅,连带此际平稳躺着时,气息也不曾有半点异样。 他没生气,他似是真没生气。 察觉到这点,凤兮心底释然了几许,随即拥着被褥翻转了身子,目光紧紧的望着他的侧脸,挣扎了片刻,才低道:“流暄,我方才,我方才无意吼你,你若是,若是……” “今夜委实不该让你喝酒。”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低道:“睡吧。” 凤兮怔了一下,只道夜流暄定是以为她喝了酒才如此,但她此际,头脑并未有半点晕沉,方才那些话,也因心生恼意,才未控制住情绪。 思绪莫名的嘈杂,但却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眼见夜流暄已是 合上了眼,侧脸轮廓被光晕包裹,透出了几许安然平静之意,她也逐渐静下心来,目光静静的望着他,待良久后,才合了眼,沉沉睡去。 待再度睁眼,凤兮依旧是被夜流暄的咳嗽惊醒。 彼时屋内的烛火依旧微微摇曳,光影黯淡。 似是怕吵着她,夜流暄正捂着嘴,极轻极轻的咳嗽,白皙的面颊也憋出了几许异常的红晕。 凤兮心底微紧,急忙起了身,并一脚越过他下了床,随即为他倒了杯茶水过来。 “流暄,先喝口茶。”她将夜流暄扶着坐起,忙将茶杯朝他嘴边递,他望她一眼,并未拒绝,反而是难得温顺的就着她递来的茶杯狂喝了几口茶,咳嗽这才稍稍缓和了几许。 凤兮眉头紧皱,将茶杯随手一放,轻轻扶着他躺下时,手指触碰着他的身子,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她依旧能清晰察觉他身子的凉寒。 “流暄,你可是冷了?”她忧心的问,说着,也未待他回话,她已是伸手将他朝床内侧推了推,随即自己上得床来,撩开他的被褥钻了进去。 “胡闹!”夜流暄脸色一变,嗓音蓦地清冷。 凤兮却是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反而是侧身朝他一扑,身子顿时扑进了他的怀里,双臂也紧紧缠在了他的腰身上。 意料之中的,夜流暄满身寒凉,那种冰凉的感觉似能凉痛人的皮肉。 凤兮心底越发的沉了几许,察觉到他似要挣扎,她将他缠得更紧,嘴里低低的道:“流暄,我知你不喜这样,但凤兮却是为你好。什么时候你身子不再这么凉寒了,什么时候凤兮就不这样……胡闹。” 夜流暄终归未再挣扎,半晌之后,才清冷悠远的道:“我不过是寒疾罢了,并未你想象中的那般严重,你对我,无须如此。” “对你如何,是凤兮自己的事,流暄若是不喜,尽可推开凤兮,亦或是喝斥凤兮。”说着,抬眸朝他勉强一笑:“只是不知为何,凤兮如今对你耐性甚好,流暄若不将我打死,我便管定你了。” 夜流暄神色动了几许,良久,深黑沉寂的目光再度落向了凤兮的眼,深沉的问:“当真不后悔?你该知晓,一旦真掺和进了我的命途里,你若再想逃,便逃不开了。” 凤兮脸色不变,静静的望着他:“自姚府出来,凤兮何曾真正逃开过你?强大如你,无论凤兮逃到哪儿,你都能找到不是吗?” 夜流暄眸色微动,嗓音夹杂着几许微叹:“也许日后,我便真找不到你。” 凤兮鼻头莫名一酸,默了片刻,但却是咧嘴朝他一笑,低道:“不会的。”说 着,又补了句:“凤兮不会让这发生的。” 嗓音一落,她不再观察夜流暄的脸色,仅是将头朝他的脖子一埋,彻底的沉默了下去。 莫名的,一夜好眠,连半个梦都未做过。 醒来时,夜流暄极为难得的未提前起床,反而是正在她身边睡得熟。 凤兮静静的将他打量,只道这样安睡着的夜流暄,敛了清冷与漠然之气,委实是显得俊朗安谧,给人一种难以言道的贴近与清朗。 那微开的窗户有阳光撒入,明亮之中透着几许暖意。 凤兮将夜流暄盯了良久,心情也莫名大好,随即轻手轻脚的起了床,披着夜流暄的长衫打开了屋门。 出门的刹那,立在门外两侧的两个暗卫朝凤兮望来,最后都将目光停在了她身上的那件夜流暄的长衫上,两个人的神色也是出奇一致的露出惊愕之色。 “胡想什么!”凤兮心底一突,忙朝他们瞪了一眼,斥了一句,随即极快的入了隔壁的屋内,换上了自己的衣裙。 日上三竿,夜流暄才醒来。 凤兮服侍他着好长衫后,便开始为他梳洗。 梳发的时候,她依旧手法蹩脚,折腾许久,仍是将夜流暄的发髻束歪了。 然而夜流暄却不曾在意,脸色也毫无异样,最后又极为自然的用了早膳,随即便坐在了桌旁,开始看起奏折来。 凤兮不曾扰他,只是在屋中逗弄那两条红龙鱼。 眼见着两条红龙鱼在桶中游走嬉戏,似是感情极好,她笑笑,仰头便朝夜流暄望去,忍不住道:“流暄,你瞧,将你捕的那条红龙鱼与我捕捉的这条放在一起,它们有伴儿,委实玩得开心。” 夜流暄终于是抬了眸,目光朝她落来,欲言又止,最后仅道了一字:“嗯。” 凤兮愣了一下,又道:“皆道红龙鱼神奇,却不知这红龙鱼也命大,上次你捕的这条被你用内力震晕,却在水里养了一下,又是活蹦乱跳了。流暄既是这般厉害,不如有空了,我们再去河中捕几条?” 夜流暄眉头微微一皱,转了话题:“我身上的衣衫已穿了三日……” 凤兮反应过来,忙道:“是我疏忽了。我这便去成衣铺里再为你买上几件。” 嗓音一落,已是极快的出了屋子。 然而待迈步朝楼梯口行去时,凤兮心底微微复杂。 红龙鱼难寻,她邀夜流暄去捉鱼,不过是想让他出去走走,放松放松。 她也从没想过再让他捕红龙鱼的,她只是,只是见他整个上午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心生担忧而已。 待凤兮出了客栈屋门后,片刻,客栈大堂内有名暗卫上了楼,在夜 流暄的门外恭敬禀报:“主上,凤姑娘与那几名东临暗卫已出客栈。” “嗯。”屋内传来夜流暄的嗓音,仅是刹那,他嗓音再度一沉:“进来收拾东西,立即启程。” 暗卫们当即入屋,仅是被夜流暄吩咐着包裹了桌上的奏折,随即便纷纷出屋。 只是待刚要踏出屋门时,夜流暄突然顿住了脚,目光停留在脚边那只木桶,盯了几眼桶内那两条嬉戏游走的红龙鱼,最后目光一动,朝暗卫淡道:“速去准备一个木桶,带一条红龙鱼走。” 暗卫们怔了一下,却不敢耽搁,待其中一名暗卫迅速寻了一只木桶并装了些水来,夜流暄目光在那两条红龙鱼身上盯了许久,这才稍稍下手,极快的捉了其中一条,放入了暗卫手中的木桶。 “走!”待一切完好,他再度命令了一句,随即领着暗卫们迅速下楼。 这时,客栈外已有暗卫备好了车马,待将夜流暄送上马车后,一行人便策马驾车飞驰。 马车颠簸,飞驰的方向并非是街上立着成衣铺的方向,而是反向而行,直往河边码头。 车内,夜流暄静靠着车壁而坐,脸色沉寂,满身平静,然而他那眸底深处,却极为难得的交织着复杂与挣扎,只是不多时,他眸中所有神色,全数化为了一道道怅惘。 正这时,一道道牛叫声由远及近的响彻而来,期间还伴随着一个微微苍老且带着几许得意的嗓音:“你们且坐稳,老朽这牛儿啊,可精得很,是名扬村里的千里驹啊。你别瞧他墩肥,只要一枚绣花针扎紧他屁股里,这世上没一匹马儿能跑过它!” “世上所有疯牛皆是如此!”一个刻板的嗓音响起,微微带着几分紧然。 “老朽这牛怎么疯了?不就是一枚绣花针扎入它屁股里的吗?” “你别说了,驾好牛车。”说着,嗓音顿时急促:“小心前面!” 仅是刹那,牛再度开始吼叫,夜流暄马车周围暗卫惊呼,坐下马蹄也骤然一乱。 纷繁凌乱间,夜流暄所坐的马车也猛的一停,使得他触不及防的朝马车前方摔去,幸得手指极为迅速的抓住了车棱,定得整个人都摔出车去! 待稳住身形,夜流暄脸色极差,也因方才的猝停,身子微微有些不适,脸色也稍稍泛白。 正这时,车外暗卫们却无半分动静了,只是有牛车与老头从容的喝斥牛的声音响起,仅是片刻,牛车似乎也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夜流暄皱了眉,冷冽出声。 车外暗卫半晌不曾搭话,待他正欲再问,车外扬来了一道笑盈盈的嗓音:“好巧。流暄 是坐车出来逛逛的吗?正巧,凤兮方才出来为你买成衣,见着牛车稀奇,便领着暗卫坐了一回,没想到竟会碰上流暄,呵,巧,当真是巧。” 语气缓和,笑意在话语中流转,似是觉察不出说话之人有半分不悦与诧异。 夜流暄心底微沉,待稍稍撩开车帘,果然瞧见了一张淡笑盈盈的熟悉面庞,只是此际她虽笑着,然而那眸底深处,却是平静无波,仿佛洞悉一切,却不曾拆穿。 “呀,流暄的脸色似乎不好。可是在马车里闷着了?”正这时,凤兮煞有介事的朝夜流暄问了一句,随即便快步上前,将他从马车里拉了下来。 随即也不待他说话,已是将手中新买的外衫朝他身上一裹,而后笑盈盈的望他:“在马车里闷着委实不好,如今这位老伯的牛车委实威风,流暄也来坐坐!” 嗓音一落,依旧是不待他反应,连推带搡的将夜流暄推至牛车上坐好。 他本就生得好看,加之一身白衣翩跹,俊美惊心,像极了天上的下来的谪仙,只是他身下的牛车却是土里土气,木板也黑腻,与他清雅翩跹之气有着天壤之别。 眼见这副不伦不类的场面,夜流暄的暗卫们纷纷下了马,呆站在马边,目光垂落在地面,两眼放着空,纷纷极为识相的装作了木头。 若是寻常见得这般对他们家主上大逆不道之人,别说他们会动手,就连主上,怕也要将那人斩杀当场,只是如今自家主上都不曾怒,姿态放低,顺从得令他们这些人震惊呆愣,如此一来,他们这些暗卫,自然不可再冒然出头。 彼时,街道周围也聚集了许多人,议论声纷繁嘈杂,指点之意也尽显。 凤兮全然未将周围之人放于眼里,反而是将目光朝赶牛车的老头一扫,笑道:“有劳老伯再驾着牛车行至那洪阳客栈。”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补了句:“驾慢点。” 老头倒也爽快,当即应声,随即驾着牛车调转了头,缓缓往前。 淡黄的阳光里,凤兮缓步跟在牛车边,身后是一堆暗卫还有车马,这蜿蜒绵长的阵状,委实惊人了些。 夜流暄静坐在牛车上,身姿依旧清越,依旧给人一种瞩目的俊美与风华,仿佛他身下坐着的,并非是牛车,而是华丽至极的宫中步撵,金光盈盈。 他也不曾反抗,面上更无半分不悦,仅是脸色淡漠,神色沉寂,整个人透着几许难以言道的平寂。 这时,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凤兮皱了眉,长指一伸,边走边为夜流暄拢了拢身上的衣衫。 夜流暄深黑的目光朝她落来:“消气了?” 第244章 归往东临,同行4 凤兮怔了一下,迅速缩回手来,朝他一笑:“凤兮怎敢生气?凤兮不气。” 夜流暄深眼凝她片刻,随即稍稍垂眸下来,低道:“今日是我第一次坐这牛车。”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若是换做别人,早已血溅当场。” “凤兮如此为难于你,你为何不责罚凤兮?”凤兮终归是忍不住了,语气也带了几分复杂与深沉:“既是这般强势,便将凤兮杀了啊!凤兮说过,你想不让凤兮管你,便只能杀了我,你想丢下我逃走,凤兮也不会允许的。” 夜流暄眸微微一动,清俊的面容漫出几许旁人看不透的复杂。 他依旧稍垂着眸,整个人静谧如风,却又微微存了几许平寂,待沉默良久,他才低道:“纵是今日不走,明日我也得回京都。而你,务必得回东临。” 凤兮越发的怒了几许,然而脸色却强行被面前的笑容掩盖着。她目光紧紧的落在夜流暄面上,冷沉沉的道:“既是想与凤兮分道扬镳,当日又为何要率人追来这渔村?”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流暄不会说你此番追来这渔村,只为劫住顾风祈吧?” 夜流暄并未立即回话,依旧沉默片刻,才平寂无波的道:“此番追来这渔村,自是要劫住顾风祈。” 凤兮面上的笑容终归是僵了几许。 她深眼凝着夜流暄,“那我呢?” “我并未有真正劫你之意,我不过是要困你几日罢了。”他平寂着嗓音道,说着,抬眸朝她望来,深黑无波的目光迎上她僵硬冷沉的眼,又道:“这几日你身处渔村,应是不知东临墨池遣了宁王府的若瑶郡主和亲。” 遣送若瑶郡主去和亲? 与谁和亲?是和大昭的顾风祈? 心思正嘈杂翻涌,夜流暄已是再度平寂的道:“自你来南岳送同盟书的途中,东临迎战乌俅,并未讨得好处。加之乌俅咄咄相逼,直言和亲,若非若瑶郡主被东临墨池推送出去,要不然和亲之人,便是你。” 凤兮脸色当即一变。 东临迎战乌俅,竟是没讨得好处? 当日送那乌俅六皇子与圣女归得乌俅时,那六皇子便答应她将她安排的那些暗卫带入乌俅国都安置,以图让暗卫与东临之军里应外合,大败乌俅,难道那 六皇子回得国都后就变卦了,并未按照她的以图办事? 一想到这儿,凤兮心底滑出几许凉意,眸中也开始失神。 大抵是失神得太甚,凤兮直愣愣的随着牛车往前,不料差点撞了人。 夜流暄皱了眉,却是伸手捉上了她的手,将她朝牛车上拉。 凤兮触不及防的朝牛车上倾倒而来,正于惊呼,夜流暄已是动作优雅轻快的将她抱住,随即极为自然的将她安置在他身边坐定,平寂的道:“牛车虽不比马车精贵,但也可代步。你冒冒失失,还是坐在这里为好。” 平寂的嗓音而耳畔响起,隐隐带着几许磁性与平和。 夜流暄的嗓音如同他面容一样,令人惊美,只奈何他常日里嗓音清冷,煞气重重,让人心生畏惧,是以无暇在意他完美的音色,而今他放缓着嗓音言话,平和柔然,这嗓音,怕是道出些骂人之语,也会让人觉得赏心悦耳才是。 凤兮心底动了动,目光不由朝周围一扫,只见街道周围立着不少朝她这边望来的人,而那些人的眼光,却又不曾真正落在她身上,反而是直直落在夜流暄身上,那眼光里或惊或叹或痴或怪异,委实是精彩各异。 突然间,凤兮心生无奈。能将这牛车都坐出一个万众瞩目的感觉,夜流暄的魅力,委实是不可估量。 正暗暗想着,思维跑着边,夜流暄却是出了声:“在想什么?” 凤兮回神,扭头朝他望来,目光在他精致如华的容颜上扫了扫,随即微微垂眸,低道:“在想你。”想你为何会这般万众瞩目,瞩目得令她都心生怯意,不敢真正伸手将他拉在身边陪着。 她难得这般直言不讳,无丝毫躲闪欺瞒之意,只是夜流暄也并未会错意,反而如同知晓她心底的意思一样,漫不经心的道:“你若觉得周围人的目光刺眼,我可唤暗卫驱散他们。”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低低一笑:“驱散他们,便能改变流暄吸引人的的本事了?” 说着,目光静静的落在他面上打量了几眼,而后忍不住伸手拉上了他的手,上身也微微斜倾,靠在了他身上。 他身子几不可察的僵硬,片刻已柔和下来,随即伸手极为自然的将她搂入怀里,低道:“你如今这般无礼, 周围人更是得盯着我们了。” 凤兮窝在他怀里,手指将他的一只手抓得更紧,笑了:“即便凤兮无礼,流暄何必要揽着凤兮。” 说着,嗓音也悠远了几分:“站在流暄身边,本就该承受旁人太多的眼神。以前是,现在也是,只是流暄能纵容凤兮,能让凤兮靠近,凤兮便不惧旁人的眼光。” 夜流暄极为难得的叹息:“你若是当真不喜旁人眼光,不用忍耐,我委实可让旁人消失。” 凤兮低低的笑,话语却存着几许怅然:“流暄别再惯着凤兮了。你再这样惯着我,纵容着我,没准儿以后凤兮看不到你了,会不习惯。” 这话一出,他并未立即言话,凤兮眸色微动,再度将话题绕了回去:“东临国力并不弱,岂会连乌俅都未打赢?” “乌俅,不过是胜在小人之举罢了。”夜流暄的嗓音带着几丝不屑,又道:“偷袭或是下毒,乌俅之人最是在行,若论起下三滥的谋略,东临更是不及乌俅。” 一闻这话,凤兮眸色微动,“流暄之意是乌俅给东临使了下三滥招数?” 夜流暄平寂无波的道:“为胜东临,乌俅不惜给东临边关的流曲河下毒,水源被污,东临边关之人岂可安然。” 凤兮目光当即一沉:“东临损兵多少?” 夜流暄淡道:“也就五万。剩余几万,因东临救济水源送得及时,倒可保命,只是若要打仗,委实艰辛。” 五万? 凤兮心底一颤,低低沉沉的问:“东临墨……东临圣上就未想办法吗?” “短时间内,东临墨池并无办法。既然乌俅求和,东临墨池自然应承,以图争取时间恢复元气。只是,乌俅所求的和亲之人,竟是点名道姓的要你。”夜流暄嗓音慢腾,只是说到最后,话语竟是几不可察的染了几许刀锋。 凤兮心思也跟着一沉,嗓音也稍稍一紧:“既是如此,宁王府的若瑶郡主,怎出嫁和亲了?”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惊:“难道若瑶郡主是因为我,才被……” 后话未出,夜流暄已平寂无波的打断:“东临虽被乌俅威胁,但也并非无爪的猫。乌俅要真正胜了东临,还得费些功夫。如此,既是提出和亲,虽给了乌俅喘息的机会,又何尝 不是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说着,嗓音几不可察的一沉:“你乃北唐帝姬,又是睿王府已逝的朝蓉郡主长女,手中还握着五十万大军,于公于私,东临墨池岂会让你和亲。东临墨池此人虽不善言谈,但若要在他手里捞得便宜,自是不易,乌俅虽擅毒,擅小人之道,但论起强硬之气,终归是敌不过东临墨池。如今,东临墨池要强行让若瑶郡主替你出嫁,乌俅,自该识时务的应承。” 凤兮面上布满复杂,心思也摇曳不定。 夜流暄难得说这么长的话,然而她却并未真正听懂。 她静静的倚靠在他怀里,按捺神色的问:“东临之兵不是遭受水源之困了吗?乌俅若是趁势出兵,即便不能打败东临,也能让东临重创。如此,乌俅为何还畏前畏后的提出和亲之意,甚至东临墨池要将和亲之人强行换去,乌俅也应承答应?” 不得不说,此番处于上方的,是乌俅! 夜流暄并未立即回话,待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嗓音才自她耳畔响起:“乌俅顾忌的,并非是东临,而是你那五十万大军罢了,无论如何,你偏向东临的姿态不假,加之你当时身在南岳,乌俅,断然没胆子遣兵来我手里抢人!” 凤兮眸色越发的沉了几许,然而心底的惑然却也增了半分,“若乌俅真不敢来南岳,那前几日县令府的刺杀又是何意?” “乌俅之人不过是打探到我身子孱弱至极,才敢明目张胆的差人遣来要我性命!只是乌俅之人终归是小看我夜流暄,更未弄清我夜流暄的身子究竟如何。前几日杀尽乌俅之人,不过小惩,待我拿下大昭,下一个要捣毁的,定是乌俅。” 凤兮怔怔的听着,心底也越发的复杂。 她全然不知,一来这南岳,甚至到这渔村之后,她的消息竟是这般的闭塞。 先不说东临与乌俅如今局势是这般的令人诧异,就凭那若瑶郡主替她出嫁的事,也令她心底复杂涌动,微微生腾出几许愧疚。 宁王待她不薄,若瑶郡主虽因宁王府小郡主因她而亡之事对她不满,但她却夺了顾风祈的皇子妃之位,加之有得顾风祈垂怜,虽然顾风祈不喜若瑶郡主,但她夹在顾风祈与若瑶郡主中间,终归是 为难了。 再者,此番这和亲之事,与面前的那些事存着天壤之别,不得不说,若说她得了顾风祈的垂怜是抢了若瑶郡主的心上人,而此番让若瑶郡主代她和亲,无疑是害了她终身。 一想到这儿,凤兮心口开始泛疼,身子也微微僵硬几许。 似是察觉到异样,夜流暄将她拥紧了几分,低低的问:“怎么了?身子不适?” 凤兮不顾街道周围那一双双神色各异的眼神,身子朝夜流暄越发紧贴,最后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嗓音沉闷开来:“没有。只是想到若瑶郡主,便有些愧疚。”说着,又叹了句:“毕竟,毕竟是凤兮害了她。” “闻说上次在东临皇宫,若瑶郡主竟欲害你,此等蛇蝎之人,即便不除,也不可放在身边。”夜流暄平寂无波的道。 凤兮怔了一下,知晓他言下之意是说若瑶郡主出嫁和亲也好,只是她凤兮不曾真正冷血无情,这骨子里,还是存了那么几分欲断不断的犹豫与怜悯。 她并未回话,仅是窝在夜流暄怀里,微微失神,片刻,脑中一阵激灵,她抬头朝夜流暄望来,低问:“流暄如何知晓以前那若瑶郡主曾在东临皇宫害我?” 夜流暄眸色几不可察的一深,但出口的话,却是平寂坦然:“你在东临之事,我一清二楚。”说着,默了片刻,又漫不经心的补了句:“我甚至知晓,我差人送你的那幅画被你放在了枕下,知晓你从慕容青那里得了张东临布军图,我甚至还知,你救了乌俅六皇子,甚至放他与那乌俅圣女一道归得乌俅,我还知,管家将我的旧事告知了你,让你对我的态度大变。” 凤兮心底发紧,“这些事,你怎知?”说着,又兀自反应过来,低道:“流暄留了人在东临盯着我吧?” 夜流暄并未否认,只是默了片刻,转了话题:“我送你的那幅画,你可喜?” 凤兮目光顿时有些颤动,随即在他怀里点点头,嗓音也闷了几分:“喜欢。流暄的画栩栩如生,纵是凤兮不曾见过我那父母,但每次看你的画,就如真正看见了他们一样。” 说着,松了他的手,转而抱紧了他细瘦的腰身,低道:“流暄,我父母的坟冢,怎会在京都城外的梨花山上?” 第245章 归往东临,同行5 夜流暄长指抚上了她的发,平寂着嗓音道:“当年北唐覆灭时,叛军中有人良心未泯,便偷偷为你父皇与母后敛尸,又怕被轩辕氏发觉,最后便将你父母葬在了京都城外的梨花山上。” “如今那两座坟墓奢华大气,可是你后来修葺的?”凤兮强忍心底的沉杂,低低的问。 夜流暄沉默了下来,未言。 凤兮心底了然,即便他不说话,她也知道是他做的。 记得以前在东临时,管家便劝她去南岳,说是清明节不久便至,该是她亲自去扫墓之时了,而前些年一直帮她做这此事的,都是夜流暄。 该尽孝的,她半分都未做到,而最不该扫墓的,夜流暄却是年年都扫。 一想到这儿,凤兮将他抱紧了几许,目光颤了又颤,低低的问:“流暄,你不恨我父皇与母后吗?” 这话,凤兮问得极为小心,而无论夜流暄的答案是何,都是她心中难以逾越的一道坎。 若不是她父皇听信谗言,夜流暄之父又怎会委屈的被贬去边关,若非她父皇在最后关头心生仁慈,夜流暄的父亲又怎会被轩辕氏斩杀,最后害得夜流暄一家家破人亡。 一切的一切,都因北唐而起,都因她父皇而起,如若不然,夜流暄的命途,依然是翩跹如玉的贵公子,而非这满手染血,满身罪孽的修罗。 嗓音脱口半晌,夜流暄不曾回答。 凤兮紧张的将他抱紧了几分,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是平寂无波的出了声:“我与你一样,都有软肋。我虽能冷血无情,但我终归是要尽孝。” 凤兮脸色一白,“尽孝?” 他低沉沉的叹息:“是啊,尽孝。我父亲当年被贬至边关,待听闻北唐京都出事,在领兵出发前,早已写下遗书。” 凤兮神色颤了颤,闻他又道:“遗书上的内容,并非是对我娘亲和我的叮嘱,而是独独几字:除奸臣,助北唐,扶帝姬。”说着,漫不经心的嗤笑一声:“以前小时,我觉他是英雄,如今,他在我眼里,不过是愚忠的蠢辈,是对我和我娘无情无义的蠢辈!” “那你呢?”你如此为我,为着北唐,可否也因你父亲的遗书? 后半句话凤兮未曾道出,心底嘈杂狂涌,难以平息,就连那毫无重心的三字,也是挣扎半晌才道出。 “我?”夜流暄嗓音微挑,说着,唇瓣一勾,依旧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若说恨北唐,我更恨的,是我那因着满腔忠诚而抛妻弃子的父亲。只是他已然死了,我便不计前嫌,顺他一回,按照遗书做些事而已。说来,自落入苍月宫,若非他的遗书支撑,我也不会这般拼命的活着。” 这 话一落,他便沉默了下去,仿佛孤寂了不少。 周围依旧有街道渔民的打量与议论声,然而凤兮却无心思顾及。 心底涟漪狂涌,仿佛有许多话要冲出心房,甚至要溢出嘴角,然而待真正张嘴时,她却脑袋一白,突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只是过了许久,她强行按捺心神,极低极低的道:“流暄,你还有我,你还有凤兮。” 无论他以前过得如何,无论前事如何,她都会补偿他,尽一切可能补偿他。 嗓音落下时,夜流暄的手再度抚上了她的头发,漫不经心的道:“我说这些,并非是你做何感想。我不过是因这世界太过无趣,是以便顺了我父亲之意,颠了这天下而已。” 是吗? 凤兮心底嘈杂而又苦涩。 别看夜流暄说得漫不经心,甚至不带任何感情,他将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无趣,然而即便无趣了,又为何要顺了他父亲的遗愿,费心费力的要颠了这天下? 难道成日不辞辛劳的算计,成日过着刀尖上的日子就有趣了吗? 不得不说,若不是心底最脆弱的那一角落塞满了孝意,他何必这般!其实夜流暄冷冽无情,但终归是个执拗得令人心疼的人罢了,只奈何这人,从来不说软话,从来不道出自己的真情实感,从来都摆着一副冰凉无情的模样,其实稍稍用刀一刺,脆弱得鲜血狂涌。 所以思绪,皆缠绕于心,难以挥却与平息。 凤兮将头静静埋在他怀里,不再言话,彻底沉默了下去。 周围凉风浮来,似乎有些冷,莫名的染了几许凄凄。 然而,本是平寂微凄的氛围里,牛车逐渐停了下来,这时,一道苍老惊愕的嗓音响起:“哇呀,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人竟趁上无高堂,中午高堂,下也无高堂之际在众目睽睽之中抱在一起,暗度陈仓的苟合了?” 嗓音惊乍,诡异而又咋呼,只是这煞有介事的诡异腔调委实不同于驾牛车那老头的得瑟腔调,且这嗓音也熟悉至极,咋呼夸张得紧。 凤兮一怔,蓦地抬眸一望,果然见得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老头双眸圆瞪的盯着她与夜流暄,皱纹横生的脸上,顿时布了惊愕与奸笑。 “啧啧。”眼见凤兮朝他望来,老头立马小跑至牛车边,两眼将凤兮与夜流暄从上而下的扫视,最后一手摸着花白胡须,叹然笑着:“上次见你二人还冷冰冰的,这次都抱在一起了。老头我就说嘛,夫妻哪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合嘛。” 话刚到这儿,似乎悟然过来,愣道:“不对不对,你们还没成亲,如今这样,只能算是偷情!嗯,偷情,哇呀,貌似偷情这事儿 都是极不光彩的,会不会遭天打雷……” 凤兮眼角顿时一僵,目光也浮动不平,未待他后话道出,她已是出声打断:“皇叔莫要胡言!” 老头当即一愣,后话一噎,委屈的朝凤兮盯着:“当真是不尊老爱幼,莫不是被夜流暄这小子带坏了,竟噎我话了?” 凤兮脸色再度微变,默了片刻,随即朝他勉强而笑,转了话题:“皇叔一行倒是来得快。” 老头忙点头,道:“你那暗卫催得这么急,老头我能不赶快来么!” 说着,目光朝夜流暄扫了一眼,又瞧了瞧夜流暄坐下的牛车,眼角瞪大几许,朝夜流暄道:“摄政王竟有坐牛车这癖好?老头我以前倒真没看出来啊。嘿嘿,这牛车拉着你倒是特别,不伦不类哇!” 长白山老头虽聪明,但委实是口无遮拦。 以前他在各大茶楼小肆说书,唾沫横飞,的确能煽风点火,亦或是歪曲事实。 凤兮面色微微僵了几许,瞪了长白山老头一眼,随即抬眸朝夜流暄望来。 眼见他精致如华的面上染了半许笑,而他那瞳孔深处,却是增了几分不曾掩饰的淡漠与清冷。 凤兮怔了一下,心道这夜流暄怕是心头不悦了。 想他历来都喜欢将所有事都掌控于手心,如今她擅自做主在前几日便差暗卫将长白山老头及王府管家唤来,这夜流暄如今知晓这事,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好脸色的。 果然,夜流暄面上的淡笑不曾收敛,但眸底的神色却是沉得快,他静静的朝长白山老头望着,嗓音清冷如冷冽的刀口,委实慎人:“道长是凤兮唤来的?” 大抵是夜流暄的眼神太过低沉,长白山老头一阵瑟缩,随即朝后退了几步,将那拄着拐杖的管家推搡至夜流暄面前,道:“别盯老头我!是这总管非得让我来的。” 几日不见,总管则是消瘦不少,只是双腿仍是残疾,只能倚靠拐杖行路。 他站定在夜流暄面前,低垂着头,恭敬道:“主子多日不归,老奴担忧,是以擅自做主的来了,只想照顾着主子。” 夜流暄不曾发怒,然而那低低沉沉的嗓音却是冷冽至极,他目光森森的落向管家,道:“如今你倒是好本事,竟是敢擅自做主的离开京都。难不成上次的断腿之痛,竟还未让你长教训?” 他这嗓音极低极沉,无疑是山风欲来的云涌感。 管家身形僵了几许,长白山老头瞅了眼夜流暄脸色,已是明哲保身的迅速挪到了远处。 凤兮叹了口气,稍稍自夜流暄怀中退出,随即握上了他的手,按捺神色的朝他缓道:“流暄,你莫怪管家。一切都是凤兮的主意,是凤兮差人 邀管家与皇叔来此的。” 夜流暄并未理会她的话,目光依旧森冷的落在管家面上,低沉沉的道:“擅离职守,不听命令,上次断你两腿,这次便罚你自剜膝盖骨,你可有异议?” 管家浑身一颤,却是僵硬着嗓音恭敬道:“此际能见得主子安好,老奴别无念想,自当领命。” 说着,已是开口朝跟在他身后的风尘仆仆的暗卫借剑。 凤兮脸色一变,顿时跳下牛车,一把拉住管家,朝他道:“此事因凤兮而起,管家不必受罚!” “凤兮!”夜流暄瞳孔一缩,嗓音增了几分强硬。 “凤姑娘还是别顾老奴了。老奴擅离职守,本该受责罚的。”正这时,管家也出声安慰,嗓音里尽是服从,并无半分的不愿。 凤兮眉头一皱,心底也来了怒,朝管家道:“说了不是你的错便不是你的错!你也别在这里添乱了!” 嗓音一落,管家一怔,微愕的望着凤兮,似是未料到凤兮这般温吞之人,竟会朝他吼话。 “哇呀,乖侄女儿,你这吼人的性子也是摄政王教的?唉,我就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黑嘛,你没事跟着他混做何,竟还当众搂抱了,你知不知道你是女子,你以后还要嫁人的哇?”正这时,立在不远处的长白山老头也咋咋呼呼的出声。 凤兮瞪他一眼,语气依旧不好:“皇叔若是闲得无事,便早些入客栈休息! 若是不累,凤兮最近许久不曾炼过丹药了,不如皇叔去河边的山上采些药材回来?” 长白山老头脸色当即一变,顿时打了哈欠,随即一本正经的道:“一路舟车劳顿,老头的骨头都快颠簸得散架,此际必须得休息了,采药之事,可有暗卫代劳,反正这些人不打打杀杀,就是吃闲饭的罢了!对了,若要让老头我替摄政王把脉就诊,需得老头我醒来后再说。” 嗓音一落,已是故作平静的入了客栈。 凤兮眼角微抽,甫一回眸,便见夜流暄的目光依旧森冷的落向管家,管家脸色微白,已是接了身侧暗卫手中的长剑,并作势要拔出长剑,凤兮脸色一变,当即夺过长剑,待管家愕然望她时,她怒道:“说了没你的事便没你的事,管家若是有精神在这里自残,还不如去客栈内替流暄熬碗汤药送来!” 说完,分毫不待管家反应,目光又朝夜流暄瞪来,道:“管家都跟了你这么多年,你竟这般对他!你不是说除了我,管家便是你最近的人吗?既是这么近,你还对他这般狠烈做何!” “无论远近与否,他都违抗了命令……”夜流暄清冷道。 未待他尾音落下,凤兮更是恼怒:“命令有多贵 重?有管家性命贵重吗?你这人就是这样,明明在意的很,却总要伤害对方,一旦对方受伤了,又心头不安,你何必要与自己这样过不去?” 说着,一把将他从牛车上拉下来,扣住他的手腕便朝客栈里拉,头也不回的道:“有些事也需变通,流暄你,没必要太绝,伤人也伤己。走了,外面风凉,先回客房暖着。” 夜流暄被凤兮强拉着往前,纵是凤兮动作粗鲁,但他亦步亦趋却显得委实清雅。 眼见夜流暄一言不发的被凤兮拉入客栈内,姿态顺从,并未再吩咐管家自残膝盖,管家怔怔的望着夜流暄消失在客栈门内的背影,愣在原地,未能回神。 正这时,那驾牛车的老头啧啧两声,惊呼道:“老头见人无数,惟独这姑娘彪悍得紧,这位白衣公子,也软弱得紧,怎就被姑娘家的三言两语就说得变了决定呢?” 嗓音未落,周围齐刷刷的几把寒晃晃的长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驾牛车的老头一惊,嗓音顿时颤了:“那姑娘与公子坐我牛车不给银子,如今竟还想杀人免银了?你们是想滥杀无辜吗?还有没有王法!你们知道老头我在这渔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正说着,待觉得脖子上的长剑逼近几许时,他浑身顿时僵硬,到嘴的话当即变了:“哇呀,大侠好汉饶命,饶命呐!牛车的银子我不收了还不行么!” 管家抽着脸,慢腾腾的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抵在老头手里,威仪道:“我家主子,不过是在意那位姑娘,是以才会听从那位姑娘的话。你若是再乱嚼舌根,休怪剑下不留人!” 老头已是吓得哆嗦,岂还敢反驳,当即狂点头,最近道:“是老头我方才说错了,错了!” 管家这才面露释然,随即朝暗卫们示意一眼。 暗卫们会意,当即收剑,老头一得解脱,忙的一鞭子抽在牛背,肥牛惊叫一声,朝前撒丫子狂奔。 灰尘滚滚中,牛车在横冲直撞的模样,令在场之人怔愣。 管家伸手扶额,想起放在自家主子还在这狂野的牛车上坐着,那副不伦不类的场面,委实是令人傻眼。 正这时,有暗卫搀扶住了管家,欲将他搀扶进客栈。 管家配合着缓步往前,只是待要踏入客栈时,他苍白的脸上却是漫出了几许欣慰,喃喃道:“这天下之大,怕也只有凤姑娘能劝得住主子了。唉,如此,也好,也好啊!” 总有人劝得住他,便总有人会让他及时的悬崖勒马。 只是他跟随自家主子多年,倒是鲜少见过自家主子在别人面前吃瘪,不得不说,今日凤姑娘那骂人强悍的姿态,委实是让人惊愕。 第246章 归往东临,同行6 管家动作倒是极为利索,一入得客栈,客栈的后厨便被其霸占,最后他在厨房忙活了半晌,终于是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汁出来。 熬这药汁所用的药材,皆是自京都带来,遥想这些日子自家主子在这渔村里过着,也不知是否按时服丹药,只是方才观自家主子那苍白的脸色,便可猜到他这些日子并未真正注意他的身子。 一想到这儿,心底难免有些担忧与叹息,担忧着自家主子的身子,叹息着自家那主子对他自己,终归是不曾上心过。 待吩咐一名暗卫接过药碗并拎了一壶药酒后,管家拄着拐杖走在了前面,缓缓上楼。 不多时,待行至天字一号房,只觉房内稍有窸窣的声音传来,委实有些诡异。 他先是一怔,心底也略生紧然,随即与身后的暗卫规矩的立在门外,恭敬出声:“主子,凤姑娘,药汁已熬好,可要现在送进来?” 这话一出,屋内当即有脚步声扬来,随即,前方的屋门被人打开,管家视线顺势朝屋内一落,先是瞧见凤兮那张笑盈盈的脸,随即视线再稍稍往里,又瞧见了自家主子正坐在床榻,墨发凌乱,身上的衣袍也半褪,里面雪白的亵衣大露。 管家目光陡然一晃,身形也略微僵硬了几许,强耐神色的面上虽并未有太大的表情起伏,然而心底深处,却是在倒抽着冷气。 这是何种场面? 自家主子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而这凤姑娘则是笑得灿然,细细一观,脸颊还有些通红,加之又突然想到方才这凤姑娘在客栈外吼自家主子的架势,一时间,管家心底发了颤,只觉这凤姑娘莫不是恼怒一生,便对自家主子‘无礼’了。 许是管家愣神在原地,不见反应,凤兮倒是微微一愣,随即朝管家出了声:“管家,你与暗卫进来吧!” 管家立马回神,神色略显僵硬,忙道:“老奴还有事,不如有劳凤姑娘将这药碗与酒坛拿进去吧!” 凤兮怔了一下,也未拒绝,只道:“管家刚入这客栈,想必定是有许多事要打理。方才情急之下让管家熬药,是凤兮不周了。” “哪里哪里。”管家顿生惶恐,也不知这些日子一别,怎面前这女子便这般多礼了。 遥想她上次闯出京都城时,那种架势可谓是强硬得紧,纵是遣了京都城的兵力来,竟也没能阻止她出城去。 记忆在脑海中刹那涌现,随即又不由忆起自家主子归来见得她已然逃出京都城时,那怒不可遏的脸色及煞气重重的冷冽,委实如夜里修罗,令人望之骇然。 只是幸亏,幸亏主子领人策马追出京都城后,这些日子并未归来,如若不然,他与摄政王府的家仆及京都城的官兵,怕是都得遭殃。 一想到这些,管家身形微微一颤,目光低垂,心底莫名的涌了几许后怕。 纵然跟随自家主子久了,虽知自家主子从不会要他性命,但偶尔见他发怒,他仍是有些怕的。 是以,他忙回神, 转头朝身后的暗卫示意一眼,暗卫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药碗及一小坛酒递给凤兮。 凤兮伸手接过,垂眸扫了一眼碗中黑乎乎的药汁,随即又将目光落向了另一只手上抱着的酒坛。 正这时,管家出声解释道:“这坛里装的是药酒。想必凤姑娘应有印象,以前主子入住东临别院,曾亲自为凤姑娘酿造了这些药酒埋藏在别院内,后来还被长白山道观观主偷了一坛喝。前不久老奴差人将这些酒坛从东临运了回来,此番赶来这渔村时,便带上了一些。” 夜流暄在东临亲手泡制的药酒? 凤兮怔了怔,目光有过刹那的愕然。 仅是默了片刻,便忆起那日在东临别院里会见伏溪时,委实是见得自家那皇叔偷了一坛子夜流暄的酒,还被管家数落来着。 但她倒是没料到,这酒水,竟是被管家不远千里的差人送至了南岳,甚至还送到了她的手上。 一时间,心底漫出了几许沉杂,眸底深处却晕染出了几丝暖意,凤兮朝管家笑笑,缓道:“有劳管家了。” 管家忙摇头,目光也有些不敢朝屋内扫,仅是僵立在原地朝凤兮说了句告辞之语,便拄着拐杖领着暗卫朝不远处的楼梯口行去。 眼见管家与暗卫走远,凤兮这才回眸,随即合了门,只是待转身之际,目光自然而然的朝不远处的床榻一扫,却见夜流暄除了墨发依旧凌乱外,身上的袍子的袍子早已换上了那件新的,甚至连那条白色的腰带都系得一丝不苟。 许是有些累,他坐倚在床榻,不声不响,整个人透着几许难以言道的清雅与平静之气。 凤兮眸色动了动,足下步子慢腾腾的朝他挪动,待坐至他的床榻边,她才将手中的药碗朝夜流暄一递,放缓了嗓音:“流暄,先将这药喝了吧!” 前不久在摄政王府,也曾见过管家为夜流暄送药,而夜流暄寒疾的身子,管也心知肚明,是以管家熬制的这药汁,总比她误打误撞让小渔村大夫配制的药要来得有效。 夜流暄并未伸手来接,深黑的目光朝那药汁淡然一扫,薄薄的唇瓣一启,平寂无波的出了声:“端走吧!” 凤兮怔了一下,按捺神色的缓道:“流暄,这是管家好不容易熬制的,你便是不喜药汁的味道,但也该为了自己的身子及管家的心意,将这碗药喝下的。” 夜流暄深黑的目光朝她落来,凝她半晌后,终归是伸手端过了凤兮手中的药碗。 凤兮心底微松,眸里也滑过几许释然之色,眼见夜流暄几口便将药汁喝尽,她顿觉欣慰,忙将空碗接过,咧嘴朝他灿然而笑:“管家熬制的药,定然有效,流暄日后若能规矩喝药,身子定能大好。” 夜流暄依旧是深眼凝她,眸色动了动,凉薄的唇瓣一动,却是转了话题:“这坛子药酒,可益身活脉,你平时喝点也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凤兮眸色一动,当即将手中的空碗放置一边,随 即稍稍举高了手中的酒坛子,目光紧紧的望着夜流暄,道:“流暄,你当时在东临,怎会为我泡制这药酒?” 记得当时在东临,她对他的态度委实淡漠疏离得紧,甚至还口口声声的说过恨他,还对他提出的半年之约嗤讽,想必那时,夜流暄对她定是失望透顶,但她却未料到,在那种失望的情绪之下,夜流暄竟还会亲手为她泡制药酒。 他是夜流暄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更是不可一世,冷冽威仪得可以负手颠了南岳之人啊,这样的他,怎会费心费力的为她泡制药酒?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令人难以相信,然而这事实,却是当真如此。 若非这几日与夜流暄的关系有所缓和,加之又听了他不少的心里话,要不然,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清冷飘渺的人竟也会为她至此。 “这药酒中几味药材,只得在东临寻到。我在东临别院不过是闲来无事,加之药材易取,便泡制了。”正这时,夜流暄平缓无波的嗓音响起,令人猜不出什么情绪。 凤兮怔了一下,眼光静静的落在他脸上,将他细细打量片刻,笑着笃定道:“流暄即便闲来无事,也该是看书或是下棋才是。这费心费力的配置药酒,定是为了凤兮好,只是这话,流暄说不出来罢了。” 夜流暄历来不善表达,亦或是不屑对她说出他对她如何的好,他历来都喜欢默默的做,她是否能猜透他心思,是否能明白他的苦心,他皆不计较。 可正是因为他寡言安宁至此,她才觉得越发的欠他,心底那种对他的在意之感,也莫名的开始浓烈。 嗓音落下时,凤兮未再观他的脸色,已是伸手打开了酒坛盖子。 本以为纵然是药酒,但也有酒的醇香,是以显得不会太过难闻,不料这药酒的味道确实药味浓厚,还隐隐刺鼻。 凤兮眉头一皱,只道:“这药似是不太好闻。” 夜流暄淡然平静的道:“既是药酒,便别想着像寻常酒水那般醇香。喝点吧,对你身子有好处。” 眼见他难得相劝,又想起他方才那般干脆的听她的话喝了药汁,她眸色动了动,也并未拒绝,仅是按捺神色的朝他点点头,随即捧着酒坛至不远处的桌边,取了一只干净茶杯满上酒后,就开始凑在唇瓣喝。 意料之中的,也药酒极苦,唇齿间都染了挥之不去的苦涩,委实是难受得紧。 然而因不愿破费夜流暄的心意,是以便强行几口灌完药汁,最后又迅速倒了杯清茶喝了下去。 “药汁虽苦,但效果极好。益身活脉之效,也是甚好。”正这时,不远处夜流暄微缓缓的出声。 凤兮忙朝他点头,随即迅速回床榻边坐定,想了片刻,又道:“其实那药汁也不是很苦。”说着,眉头一皱,默了片刻,又咧嘴朝夜流暄一笑:“还挺好喝的。” 夜流暄平寂的脸上极为难得的滑出一许怔色,但仅是眨眼间,他已平寂无波的缓道: “里面加了不少黄连,你竟是觉得好喝,难得你喜欢吃苦的东西?” 一语戳破凤兮的谎。凤兮尴尬不已。 她不过是觉得夜流暄难得为她做什么东西,是以便想宽慰他几句,却未料到出口的话弄巧成拙,竟让自己尴尬起来。 她低垂着头,暗自挣扎片刻,才道:“流暄泡制的东西,再苦,凤兮也觉得不苦的。” 这是她的真心话,虽然说得有半分心虚,但这话确实未错。 无论那药酒苦不苦,她都会忍耐,夜流暄十指不沾阳春水,难得这般为她,她自该珍惜才是。 嗓音一落,不料夜流暄面上并无半分欣慰,反而是眉心一皱,清俊风华的容华漫出了几许淡淡的无奈。 “何必这般讨好于我。今日在外面,你对我不恭不敬,不也是做得极好吗?”他平静道。 方才在外面,是因恼他一声不吭的离开,加之又见他欲责罚管家,心情不畅,是以才敢借着怒气吼他。 而今,喝了夜流暄的药酒,又见他这般静谧安然,她心底所有嘈杂之意,也都平息了。 凤兮默了片刻,才再度抬眸迎上夜流暄平寂无波的眼,低道:“今日在外面,流暄可是生气了?” 夜流暄眸色微滞,随即朝她摇了摇头,叹息道:“若是生气,便不会随你摆布。只是有些时候,你言行时,不可太过莽撞。” “凤兮当时,只是太恼了而已。”凤兮目光也稍稍一沉,说着,嗓音低了几许,又道:“今日流暄不告而别,若非凤兮发现得及时,流暄是不是顺着水路离远了?” 夜流暄脸色平静,未言。 凤兮心底微微滑出几许怅然,又道:“流暄,这几日相处,你还是不愿与凤兮呆在一起了吗?你今日欲不告而别,究竟为何?” “京都有事,需我处理。而你,也该回东临。”夜流暄沉默片刻,平静道。 “你前几日追来这渔村,便是为了劫住凤兮,如今凤兮愿跟随你了,你却要将凤兮推开了。”说着,目光再度沉了几许,又道:“流暄,凤兮越来越看不懂你,猜不透你的心思了。你究竟想做何?你又想凤兮如何?这几日相处,凤兮不信你不希望凤兮呆在你身边的。” 夜流暄并未立即言话,然而目光却逐渐悠远开来。 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虽新换的衣袍整理得一丝不苟,然而黑顺的墨发,却依旧凌乱。 清冷如玉,但又俊逸风华。夜流暄纵然素衣加身,发丝凌乱,也是别有一番美感,令人心生摇曳。 只可惜,他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却似是将外界与他的心全数隔开,令人全然触碰不到他半分真心。 凤兮静静的望着他,心底也滑出了几许无力,正这时,夜流暄平寂缓慢的出了声:“我与你说过,我此番追来渔村,最主要的目的,是为劫住顾风祈,而非是专程为你而来。” 凤兮怔了一下,脸色也微微僵了几许。 她沉默半晌,才叹了一声,勾唇朝他勉强而笑,眼见 他眸色深了一许,随即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她则是伸手拉住了他的手,缠住了他凉薄且骨节分明的指尖:“凤兮也非一直都蠢笨的,流暄仍旧不愿说心里话,凤兮也不愿多问。只是无论你追来这渔村是为了劫住顾风祈还是我,凤兮此番,都不会再放你离开。” 嗓音一落,眸中滑出几许坚定,眨眼间,她已是站起了身,垂眸凝着他的脸,微微一笑,却未再出声。 随即,她一声不吭的转身,踏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夜流暄在后唤住了她:“去哪儿?” 凤兮回眸望他,缓道:“屋内太闷,凤兮出去透透气。” 说着,见夜流暄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她眸色动了动,回过头来,继续往前。 出得屋门,凤兮直往隔壁厢房而去。 此间厢房,入住的是自家那皇叔。想来,上一刻在客栈外见得自家那皇叔精神极好,是以,此际他定为如他所说的那般舟车劳顿的疲惫入眠。 待推开隔壁的屋门是,果然见得那花白胡子的老头正鬼鬼祟祟的趴在圆桌旁,似是在专心致志的逗弄什么。 大抵是听得了声响,他回头一望,待瞧清凤兮后,脸色当即大变:“你,你,你怎能闯入我的屋!” 嗓音不及落音,他已是极为迅速的捣弄他面前的东西,而后猛的往袖子里塞。 掩耳盗铃之事,凤兮不常见,然而此际见自家这皇叔慌张的朝袖子里藏东西,是以,无论他急急忙忙的藏的是什么东西,都显得诡异。 凤兮足下步子快了几许,待站定在他身边,目光朝他袖子一扫,却见他极为心虚的捏了捏袖子,老脸朝她扬起灿然的笑,道:“嘿嘿,我说乖侄女儿,怎突然过来了?” 凤兮朝他的脸瞥了一眼,随即换身坐在了他身旁的圆凳上。 老头惊了一跳,如临大敌般斜眼盯了她好几眼,随即又耐着性子朝凤兮笑笑,道:“嘿嘿,乖侄女儿,你找老头我可是有事?” 凤兮点点头,目光再度落向了他的袖口:“皇叔方才藏的是什么?” “没藏什么!”他脸色紧了紧,回答得极快。 凤兮自是不信,眸色微动,随即朝他的袖子望去。 他脸色越发的有些不自然,稍稍侧了侧身子,朝凤兮道:“你这般盯着老头的袖子做何!”说着,煞有介事的道:“先说了,老头我这袖子里可什么都没有!” 凤兮怔了一下,笑了:“凤兮又未怀疑皇叔的袖子,怎皇叔突然就提到袖子了。”说着,也不欲与他多言,只道:“皇叔袖中藏的是什么?” 老头急忙将袖口捏紧,防备的朝凤兮盯着,依旧是那句:“没藏什么!” 还是没藏? 凤兮脸色微微一变,当即伸手朝他的袖子探去。他急忙伸手推搡凤兮的手,奈何凤兮却不放过,动作越发的迅速。 最终,老头急道:“行了行了!老头我自个儿拿出来!你别再抖我袖子了,若是袖子里的宝贝摔坏了,老头我也不活了!” 第247章 归往东临,同行7 闻得这话,凤兮眸子滑出几许满意之色,随即松开了手。 眼见老头斜眼瞪她,胡子也被他气得一抖一抖,模样委实滑稽,倒是惹得她眼角一抽,面上也忍不住滑出了几许笑。 老头再度瞪她几眼,随即自袖中掏出了些瓶瓶罐罐放在桌上,随即朝凤兮道:“就这些。”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朝那些瓷瓶一扫,最后要伸手去拿,却被老头伸手拦住,紧张道:“你做何?” 凤兮的手稍稍一顿,低道:“自是想观察一番。”说着,眼见老头目光戒备,拦在她面前的手分毫不让,她倒是慢腾腾的缩回了手,低道:“这些瓷瓶内装的是什么?” 老头眸色动了动,似是暗中挣扎了片刻,才朝她低道:“这里面可都是宝贝!” 凤兮深眼凝他,蓦地勾出淡笑:“什么宝贝?” 长白山老头将嗓音再度压低了一个调子:“蛊毒。” 蛊毒? 凤兮神色一变,长指一伸,趁老头不注意时瞬间拿了一只瓷瓶。 老头惊了一下,当即伸手来夺,凤兮则是起了身,瞬间扒开了瓶塞,一股特殊的血腥味迎鼻。 刹那,她脸色越发的沉了几许,目光朝老头落去。 长白山老头也怔了怔,随即斜眼眼见瞪她好几眼,而后伸手夺过她手中的瓷瓶,小心翼翼的塞好瓶塞,朝她不满道:“当真是没规矩!老头我的东西你怎可乱动,万一这东西爬出来了怎么办,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呢!” 凤兮并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仅是稍稍坐回了位,低道:“寻常蛊毒,大多为毒虫,那些虫子一般可寄养在竹筒或是肉块内,而你这蛊虫是何种类,竟还需要寄养在血里?” 长白山老头愣了一下,道:“丫头你倒是厉害,竟闻得出瓷瓶内有血。” 凤兮眼角微抽,若非鼻子堵塞或是嗅觉全数失灵之人,都闻得出这瓷瓶内散发的浓烈腥味才是。 她目光静静的朝老头望着,依旧是开门见山的问:“这瓶内,究竟是何蛊虫?” “这以血饲养的蛊虫,名为空虫。” “空虫?” “是啊!以空为名,不断吸血。一旦被沾染上,周身血流会逐渐被其吞噬,最后四肢发凉,浑身发冰,致而脸色苍白。这日子一久啊,定血脉枯竭而望,死相惨烈。”长白山老头默了片刻,才道,纵然语气没带什么别样情绪,然而那微微僵硬的嗓音,却是给人一种莫名的紧然。 凤兮的脸色已是变了。 空虫,以血寄身,致人四肢发凉,浑身发冰,脸色苍白……这一切的一切,却与夜流暄的症状出奇的相似。 夜流暄也浑身凉薄,怎么都暖不了的,且他脸色苍白,那孱弱的模样,似乎一日比一日加重。 一想到这儿,凤兮瞳孔一缩,手指当即缠上了长白山老头的手,强行压抑情绪的朝他低沉沉的问:“流暄可是中了空虫蛊毒?” 长白山老头一怔,随即推开她的手,煞有介事的朝她道:“怎么可能!那小子明明是寒疾!” 凤兮脸色也跟着一沉:“若是寒疾,他心脉的跳动为何会那般薄弱?若是寒疾,怎在他屋子里生几个暖炉都无法让他全身暖和?”说着,嗓音越发的紧了几许:“以前在苍月宫时,他的身子就已经凉薄了,以前他虽面色不弱如今这般苍白,但他的手指是冷的,极冷的。” 长白山老头目光有过刹那的停滞,随即朝凤兮瞪了几眼,道:“老 头我说不是便不是。若是空虫蛊,最多支撑两月便一命呜呼了。那小子不是仍活得好好的?” 说着,见凤兮面色依旧毫无松懈,老头拍拍她的手,朝她道:“我说乖侄女儿啊,你莫不是被那小子迷住了?以前都没见你这么心紧过他啊!”话刚到这儿,又摆出一副兴致盈盈的模样,道:“你与老头我说说,你们两个可是互订终身了?你们……” 眼见长白山老头的话收不住,凤兮稍稍皱了眉,话语中存了几许悠远,“我只是不想流暄出事。”仅此而已。 长白山老头噎住了后话,目光也几不可察的一深,但仅是片刻,他大大咧咧的道:“放心,那小子命硬得很,不容易出事。” 说着,见凤兮脸色仍是不曾松懈,他挣扎着咬了咬牙,随即将桌上的瓷瓶朝凤兮面前推近了几分,道:“乖侄女儿莫担心了,来,老头我将这些宝贝都送你。” 长白山老头难得大手笔。 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只有占别人便宜的份儿,此番能慷慨将他宝贝的东西献出,委实难得。 凤兮先是微愣,但仅是片刻,心底已是了然,想必自家这皇叔,定是在担忧她了。 一时间,脸色也松懈了几许,随即朝他无奈一笑:“我要你这些瓷瓶做何!” “我这瓶子里的都是一些难得一见的蛊虫,珍贵着呢,你不要可莫要后悔!”他煞有介事的道。 凤兮笑笑,只道:“凤兮前些日子喜欢制毒,然如今,却是没这心思了。” 老头眸色稍稍一动,随意问:“那你如今对什么才有心思啊?” 凤兮默了片刻,叹息一声:“很多很多。” “说一个最费你心思的。” 凤兮转眸瞥他一眼,一时沉默。 长白山老头愣了一下,而后伸手摸了摸花白胡子,难得的叹息一声,道:“我说乖侄女儿啊,你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呢。”说着,朝她稍稍凑近了几许:“是不是最担心隔壁那小子?” 凤兮嗓音存了几许悠远:“凤兮的确担忧流暄。但凤兮也担忧这天下。” 老头不可置信的望着她,登时吹胡子瞪眼:“让你别与我那孽徒相处,这下好了吧,你竟学了些他那些悲天悯人的心思。你一个女子,担忧这天下做何!这天下有人为你拼呢,你自个儿顾好你自个儿便成了。” 凤兮怔了怔,勾唇淡笑:“是啊!以前你们便说凤兮命中有贵人相助。但如今,那位贵人似是也有难了呢!” “你猜到你那位贵人是谁了?”长白山老头气势一手,小心翼翼的问。 凤兮转眸瞥他一眼,面上笑容减了一许,却是不答。 长白山老头顿时忍不住了,又问:“你说你说啊,可是当真猜到了?” “这还用得着猜?”凤兮反问,深眼凝他,待他有些心虚的端正身子坐好,她这才稍稍垂眸下来,默了片刻,转了话题:“皇叔如今可是休息好了?若是休息好了,便过去为流暄把脉问诊吧!” “那小子让你来的?” 凤兮摇摇头:“凤兮自己来的。”说着,默了片刻,又道:“在这渔村的几日,流暄显少服药,且还经常咳血。”话刚到这儿,她再度抬眸深眼凝他:“皇叔,是否是他的寒疾加重了?” 长白山老头有些心虚的避开她的目光,喃道:“染了寒疾,咳血算是轻的了。以前那小子盖几床被子都冷得发抖,还抽筋乱抓的,可严重得多。” 凤兮脸色 微白:“可有什么办法根治寒疾?” 长白山老头道:“多休息,多吃些暖身的东西,屋内多置些火炉,平常莫要感染风寒。” “就这些?” 长白山老头点点头:“就这些,能保他拖个一年半载不发作。” 凤兮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我说的是如何根治寒疾。” 长白山老头突然一叹,似是硬着头皮迎上了凤兮的目光,极为难得的沉默片刻,才道:“寒疾无法根治。” 说着,叹了一句:“丫头啊,也非老头偏向那小子,只是那小子委实受苦太多,你对他若当真有心,便好生对待。你若仅因歉意而对他好,那你还是莫要再与他多接触。你别看那小子平日里不将任何人放于眼里,但在你面前,他可是脆弱得很。” 凤兮神色颤了颤,心底也紧了几许,再度沉默。 长白山老头深眼望她几眼,无奈的摇摇头,低道:“不是要说去为那小子把脉吗?走吧!” 凤兮回神,按捺神色的点点头,待起身后,她目光再度朝老头落来,低问:“空虫蛊毒,如何解?” 老头一愣,“你怎就不信老头我呢!那小子当真是寒疾,而非空虫蛊毒所致。” “凤兮知晓,凤兮只是想问问。” 长白山老头将她打量了几眼,眼见凤兮神色并无异样,他才道:“老头我如今这批蛊虫之毒,都是无解。” “无解吗?”凤兮脸色微微一白,随即勾唇朝老头勉强笑了笑,转身出屋。 推开隔壁房门时,夜流暄正坐靠在床榻,手中已是执了奏章。 床榻边,一名暗卫恭恭敬敬的捧着一沓奏章立在一侧,脸色刻板恭敬,眼见凤兮与长白山老头进来,暗卫弯身行了一礼,这时,夜流暄已是将奏折放在了暗卫手中那叠奏折之上,淡然出声:“速将这批奏折送回京都。” 暗卫忙应了一声,不敢耽搁,迅速出屋,并合上了屋门。 凤兮目光朝夜流暄扫了一眼,拉着长白山老头走近。待立在床榻边时,她目光朝夜流暄微微苍白的脸色一扫,道:“流暄刚喝过药,怎不好生歇息。” 夜流暄平寂无波的道:“闲来无事,便看了些奏折。”说着,目光朝长白山老头望来,淡道:“身子依旧,不把脉也可。” 长白山老头脸色微变,这时,凤兮却是逼着老头坐下,随即将夜流暄的手掏至他面前,道:“皇叔,你快为他把把脉,纵是配些调养身子的药方也可。” 长白山老头拗不过凤兮,加之夜流暄也顺了凤兮之意并未收回手来,长白山老头终归是伸出二指探上夜流暄的脉搏,仅是片刻,他眉心一皱,脸色逐渐凝重。 凤兮细细观着长白山老头的反应,捏着夜流暄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增了些力道。 不久,夜流暄反手将她的手握住,缩了回来,长白山老头的两指顿在半空,抬眸愕然望他,顿时有些不畅:“老头我把脉,还从未有人中道缩回手去!你小子快些再伸出来,容老头我再探探。” 别看长白山老头常日里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但偶尔在气头上了,也不会对夜流暄用上敬称。 大抵是被他这般呼喝,夜流暄不惯,眉心也是稍稍一皱。 老头见状,气息也瞬间收敛了几分,随即斜眼瞪他:“你身子如何,你自己清楚。只是如今我家乖侄女儿心系你了,你可不能再如以往那般对自己这般不在意了。” 夜流暄神色几不可察的一 深,平寂淡漠的道:“明日,我便差人送她回东临。” 凤兮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脸色一白。 长白山老头瞅了凤兮一样,当即怒了,手指头朝夜流暄一指:“你以为送走她便成了?若我这侄女儿当真舍下你了,当真不再心系你了,你小子怕是又要像以前那样眼巴巴的追来!老头我可给你说了,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你若是敢伤我乖侄女儿的心,老头我以后便伙同睿王府那老头将她嫁给我那孽徒!” 夜流暄落在长白山老头的目光顿时森冷,“我能容顾风祈护她,甚至时常跟在她身边,但没允过顾风祈娶她!” “你管得着么!”长白山老头牛哄哄的脾气也来了:“到时候嫁不嫁还不都是我这乖侄女儿的一句话,若她当真对你死心了,要嫁我那孽徒了,你小子还想杀过去不成!哼,别成天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了,你这呆板之人啊,也亏得我乖侄女儿瞧得上你,你瞧瞧你那点可取,又不善良又不温柔,我那孽徒呆板成那样,都知道对我侄女儿先殷勤,你呢?一个人死扛着干些事儿,你以为这样就英雄了?” 夜流暄捏着凤兮的手微微一僵。 凤兮的脸色也有些惊愕与苍白。 “你敢再说一遍?”夜流暄似乎也气得不清,平寂的嗓音顿时有了起伏,那汹涌而来的杀气逼来,顿时让整个屋子的气氛都凉入骨髓。 “你让我说我便说么?老头我才不说了呢!”长白山老头嘴里硬气,然而却是迅速起了身,故作淡然的转身朝不远处的屋门极快的挪去,头也不回的朝凤兮道:“乖侄女儿,老头我出去写药方子了。这小子若要打打杀杀了,你切记第一时间通知老头我,嗯,莫让他滥杀无辜,犯下佛祖不可饶恕的罪责。” 夜流暄手中的亡命已是无数,若说罪责,早已数不清了。 心底莫名的想到了这些,凤兮心头颤了颤,随即将目光落向他精致苍白的容颜,一时间,百味陈杂。 “流暄,皇叔历来口无遮拦,其实本性不坏,你莫要计较。”她默了片刻,才低道。 说完,见夜流暄不说话,清冷的目光仿佛有些失神,极为难得的似是在想些什么。 凤兮脸色微微一变,身子前倾,顺势倚靠在他怀里,随即伸手环住了他细瘦的腰间,侧脸也枕在了他凉薄的胸口,低道:“流暄明日当真要差人送凤兮回东临?” “嗯。”半晌,夜流暄平寂无波的应了一声。 凤兮神色不变,然而出口的话增了几许怅然:“那你呢?” “回南岳。”他道。 “今日你不告而别,被凤兮追回,是以你便打算表明心思的与凤兮分道扬镳吗?” “今日不曾告别,只因时间紧急,不及告别。” “既是时间紧急,连告别的时辰都无,流暄为何又留下了?难道这会儿,你便有时间了?”凤兮怔了一下,极淡极淡的笑。 这话一出,夜流暄没再出声,沉默了下去。 凤兮低低笑出声来,嗓音越发的怅然:“流暄虽谋略过人,但却终归不会说谎。上次是,这次依然是呢。” 说着,将他的身子环紧了几许,话锋一转:“皇叔方才说得极是,流暄冷狠无趣,可望不可即,委实不该是凤兮所喜,但不知为何,凤兮,就这么喜欢了。凤兮曾说过的,苍月宫环境幽密,适合隐居,日后待我们都安好时,便去那里住着,只是凤兮依 旧存着这心思,但流暄你,却是早想将凤兮推开了。” “你回东临,才是最好抉择。你若跟在我身边,对你无益。”他静默半晌,才低沉沉出声。 凤兮怔了一下,唇瓣上的笑容也僵了几许:“凤兮的后路,无须流暄来铺。凤兮也累了的,这些日子与你纠缠,每回都是你在无奈,在拒绝凤兮,有时,凤兮会觉得这般纠缠你,既然让你为难了,那凤兮,便该知趣的离开,放过你,也放过自己。”说着,长指一动,逐渐滑上了他的胸口。 透过薄薄的衣料,指尖下感觉到的跳动弧度极小,凤兮目光沉了沉,默了片刻,才一字一字的道:“凤兮只想问,流暄这里,是否真正有凤兮。而你,是否有半点的喜欢凤兮。” 她只要他一句话,亦或是一个词罢了。 一旦他依旧决定拒绝她,那她便成全他。 他今日不告而别,已是决心大定的想摆脱她,想必,他也腻她的纠缠了吧! 而她也正因为心系于他,才不该给他太多的压力甚至无奈。 是以此际,他只听他一句回答罢了。 一旦他承认他心上有她,她北唐凤兮,必定倾尽一生的为他,对他至死不渝;一旦他说他心上无她,纵然是搪塞的假话,她也能装作不知真相的顺了他的意,从而归得东临,谋划她的一切,再将她所谓的那个惊喜尽早的捧给他。 一切的一切,本早有打算,纵是心里对他的回答早有准备,然而待听得他的回答时,似是整颗心都突然炸开了。 她脸色惨白,她方才清清楚楚听到,听到他说:“我夜流暄孤寂,身侧无人陪伴,是以对你在意了些。但我对你,并无半点喜欢。” 是了,无半点喜欢。是了,是了。 凤兮咧嘴一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道:“流暄的这个谎言,说得很真,真得凤兮都快相信了。” 说着,身子退出他的怀,缓缓站起,强行按捺神色的缓道:“既是如此,流暄也不必明日再赶走凤兮了。凤兮此际便启程归往东临。” 嗓音一落,不敢再垂眸望他,凤兮当即转身,小跑出屋。 心底是裂开般的疼,然而再疼,也疼不过那满腔怜惜的感觉。 夜流暄呵,终归是不会说谎言,即便话语再真,可他的微颤微紧的语气却是出卖了他。 既是不舍,又为何要强行推拒她,既是在意,又为何还要反其道而行的伤害她? 夜流暄啊,不可一世,清冷无情,可在对待她时,终归是考虑得太多,顾忌得太多,因而,弄巧成拙的也太多,错过的也太多。 只是,只是这样的他,才更令她心疼,纵然离去之意强烈,然而那狠狠疼着的心,终归再度迟疑。 待足下步子跑至楼梯口,凤兮停住了。 随即默了片刻,转了身,回了长白山老头的屋内。 长白山老头正在桌上拿着墨笔涂涂写写,眼见凤兮脸色惨白,模样凄凄,登上将手中的笔一丢,忙朝凤兮迎了上来,紧张问:“怎么了丫头?那小子当真怒得要来杀老头我了?可老头我方才仅是在气头上说了他几句啊,你没劝劝那小子收敛收敛杀气?” 正说着,却闻隔壁的屋门当即被打开,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极快的脚步声。 “脚步虚浮,但却有力,定是夜流暄的。”长白山老头极快的说了一句,随即拉着凤兮便朝不远处的窗边跑,嘴里惊道:“快走快走,那小子来杀我了!” 第248章 归往东临,同行8 刚至窗边,凤兮便反手将长白山拉住,猛的用力,将他拉停在原地。 他怔怔,愕然的望他,面上的惊畏之色不曾消缺。 凤兮眸色动了动,低道:“过去了。” 老头越发一愣,凤兮瞥他一眼,松开他的手,道:“流暄跑过这屋门了,应是下楼去了。” 长白山老头顿时大松一口气,愕道:“竟不是来杀老头我的?”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忙盯着凤兮,又问:“那小子下楼去做何?” 凤兮脸色微变,默了片刻,才道:“不知。凤兮也,也看不透他的。” 说完,目光也颤了颤,心底深处,是一方难以压制住的隐隐期盼。 夜流暄方才急着跑下楼,是去追她了吗?是吗? 这想法甫一生出,便不敢再往下想了。夜流暄于她而言,时常是一个完美的泡影,待她欣然之间,他会全数破裂,让她措手不及的失望。 是以这次,她完全不敢多想了。 所有思绪,皆在心底缠缠绕绕。 心生繁杂之际,却听得楼下隐隐传来一道惊呼:“主子,你要去哪儿?” 是管家的声音。 凤兮怔了怔,终归是忍不住转了身,足下的步子迅速朝不远处的屋门踏去。 “喂,乖侄女儿,你要做何?”这时,长白山老头一把拉住她。 待凤兮挣扎时,他忙道:“你可不能将那小子喊到这里来!那小子历来不是善茬,老头我手无缚鸡之力,万一他要……” 凤兮脸色顿时一变,低道:“流暄并非是要杀你,许是凤兮惹着他了!”说着,再度用力挣着他的手:“皇叔快放开!” “不是要杀我?他不是以为老头我在楼下,所以追下去杀我?”长白山老头怔怔。 凤兮眉头一皱,话语也增了几许低沉与无奈:“凭皇叔聪明,岂会不知流暄此番出来是否为杀你!” 长白山老头眼角抽了抽,随即松开了凤兮的手。 凤兮立马踏步朝屋门行去,长白山老头忙在她身后跟着,嘴里道:“乖侄女儿啊,老头我也不是故意要拖住你,拦住你。只因你与那小子之间 ,不来点猛的,那小子会不开窍啊!” 凤兮目光一沉,当即驻了足。 长白山老头一惊,忙停步收势,这才避免撞着凤兮,正要大大咧咧的说一句时,却见凤兮蓦地转头望他,那瞳孔深处尽是低沉与复杂。 她难得以这种眼神看他,是以,长白山老头有些心虚。 他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在屋内各处扫了扫,见凤兮依旧不言,他不由败下阵来,低低道:“乖侄女儿啊,你怎不追出去了?” 凤兮神色微动,道:“皇叔平日里性子大咧,看似什么都不在意,但皇叔,其实将什么都看得通透。” 长白山老头足下稍稍趔趄,待站稳后,干咳一声,朝凤兮咧嘴一笑,打哈哈道:“乖侄女儿啊,你这般夸奖老头我,我高兴呐,只是,只是老头我诚实,我可没你说的这么好哇。” 凤兮深眼瞥他,将他的反应尽数收于眼底,最后默了片刻,才道:“无妨。皇叔不承认便不承认,但凤兮却知晓,能当上顾风祈师父的,若无半分本事,岂能胜任。” 嗓音落下时,凤兮已是再度踏步朝屋门行去。 长白山老头依旧跟在她身后,道:“我那孽徒是天资聪颖,无师自通啊!” 凤兮眸色动了动,未言。 顾风祈聪明,那是事实,但自家这皇叔能被顾风祈认作师父,就凭这点,他岂会是等闲之辈。 迅速下得楼梯时,大堂内拄着拐杖倚靠在门边的管家扭头朝凤兮望来,忙道:“凤姑娘,主子方才……” 他后话未出,凤兮已快步至他身边,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流暄去哪儿了?” 管家忙噎住后话,瞥凤兮几眼,道:“主子方才让暗卫们分两路,一路朝通往渔村外的官道而去,主子则是领了几个暗卫朝河边方向追去了。” 凤兮怔了一下,当即踏步出得客栈大门,这时管家的嗓音又自后方传来:“凤姑娘,主子方才下来时,未见你的东临暗卫们,似是以为凤姑娘领着暗卫离开了,老奴还未说出姑娘并未下楼,主子已是策马离开了。” 凤 兮心底颤了一下,并未回头,足下的步子迅速朝河边的方向跑去。 河边离这客栈并不太远,此番跑过去,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只因夜流暄是策马而去,是以这时辰终归是差了一大截。 身后的长白山老头也一直跟着,气喘吁吁,最后不由朝凤兮道:“我说乖侄女儿,你不是有轻功吗?” 凤兮这才反应过来,提气飞身往前,倒是惊了街道上的路人。 一路飞驰往前,待将至河边,第一时间见到的是那驾着牛车的老头。 凤兮飞身而下,落在了那老头的牛车边。 大抵是见凤兮从天而降,老头惊得不浅,待瞧清凤兮面容,才伸手拍拍心口,释道:“还以为是什么怪物,不是不是。” 微微语无轮次的话,倒令凤兮眼角微抽,落在老头身上的目光也漫出了几许僵意。 彼时,那老头手中玩着一条长鞭,眼见她跃身停在他的牛车边,他仰头朝她笑呵呵的道:“我与姑娘当真有缘,此际竟又见面了。” 凤兮神色微滞留,不及反应,不料牛车老头又将目光落向了凤兮身后的长白山老头脸色,目光顿时冒了光彩:“我已拉着牛车将那位姑娘送上船了,而那位白衣公子似也信了那姑娘,如今正在河岸上观望呢,我说你答应我的二两银子,可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一闻这话,凤兮脸色一变,目光当即朝长白山老头落来。 老头一愣,顿时朝牛车老头一阵挤眉瞪眼,随即见牛车老头依旧笑嘻嘻望他,他顿时恼了,冲着牛车老头便道:“谁让你多嘴了?要银子就要银子,还这么多废话做何!” 嗓音一落,已至怀里左掏右掏的掏了二两银子砸在牛车老头身上,气呼呼的道:“以后小心说话!若不是老头我善良,你凭你方才胡言乱语,老头我定揍你了!” 牛车老头也怔了怔,瞪了长白山老头几眼,随即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最后一声不吭的驾着牛车往回走,最后头也不回的道:“今儿竟是遇着疯子了。” 疯子? 长白山老头何曾被 人这般说过,更是在原地一蹦三尺高:“还骂起我来了!”说着便撩着袖子欲要冲上去,却是被凤兮一把拉住了衣角。 眼见凤兮脸色有些不对,长白山老头一阵激灵,随即咧嘴朝凤兮笑笑:“呵呵,乖侄女儿,老头我想上去与那牛车老头叙旧。” “皇叔以前认识他?” 长白山老头忙摇摇头,随即似是反应过来,又点点头:“方才说了几句话,也算认识了啊!” 凤兮眸色动了动,嗓音存了几许低沉:“皇叔何必瞒着凤兮。”说着,嗓音越发低沉:“安排一位姑娘坐上牛车,企图误导流暄以为我上了船,是吗?” 许是凤兮的目光太过沉杂,长白山老头怔了怔,片刻,他有些心虚的低下头,道:“客栈的墙壁不隔音,你与那小子的话,老头我倒是听在耳里。只是你们两个委实磨叽得很,老头我便为你们点了一把火。” 说着,目光朝微微有些远的河岸扫去,道:“你瞧,若不是老头我点的这把火,这小子能站在河边望着远走的渔船黯然神伤么!” 凤兮神色微动,目光也顺着河边而去,瞧见了那抹雪白孤立的身影。 方才飞身而下时,她也不是没瞧见他,只是心底杂乱,是以不曾想立即上前去,加之闻得牛车老头以为她是怪物,一时间,也僵立在了原地。 然而此番静静朝夜流暄望去,细细的望,却觉他那单薄孤寂的身影,似是要被河风刮走。 正这时,长白山老头出了声:“丫头啊,那小子对你,委实是紧张的。” 他的话带这几许意味深长,难得的染着几分正经。 凤兮回神,微愕的望了他一眼,随即再度将目光落向了夜流暄的背影,低道:“即便紧张,即便追了出来,却依旧不曾踏上渔船的追去。” 长白山老头一愣,绞尽脑汁的道:“许是那小子拉不下面子。” 凤兮未言,静默半晌后,才低低出了声:“无论何时,他的理智终归占了上风。即便是对我,他也不曾随心而为的莽撞过一次。“说着,稍稍一 叹:“皇叔,凤兮这回真想放弃了。” 长白山老头脸色顿时大变,如临大敌般紧张的盯着凤兮:“你当真想放弃那小子了?可那小子都追到这里来的啊?他是因为方才坐着渔船离开的那个女子是你,所以才站在这河岸边黯然神伤啊!我说乖丫头,你不会因为他不曾乘船去追你就生气了吧?也许是那小子腼腆胆小或者晕船呢?难不成,你还真想那小子乘船去追那不相干的渔女啊?” 凤兮深眼朝长白山老头望来,将他的焦急之意收于眼里,低道:“凤兮放弃,只是想成全他而已。”说着,心头一颤,又补了句:“凤兮只是想顺他的意,不想为难他了而已。” 说完,眼见长白山老头又要言话,凤兮转了话题:“东临暗卫们呢?被你支去哪儿了?” “那几个小子若是呆在客栈里,夜流暄那小子怎会误认你离开了。” “我是问他们去了哪儿?” 长白山老头眼角抽了抽:“我让他们抓药去了。” 凤兮眼角一抽,不再言话,回头盯了一眼夜流暄的背影,随即转了身,往回走。 长白山老头忙抬脚跟在她身边:“乖侄女儿,你真不过去与那小子打打招呼啊?” 嗓音一落,见凤兮不答,他眼角挑了挑,又道:“你此番回去如何打算啊?莫不是寻了东临暗卫就离开吧?” 凤兮依旧不言,足下步子加快了几许,长白山老头急了,又道:“我说乖侄女儿啊,你当真要放弃那小子了?” 这回,凤兮终于是出了声:“皇叔莫要再问了,凤兮心里乱,不想说话。” “乱?”长白山老头一愣,随即眼珠子一转,忙将凤兮拉着停下,又道:“乱了就好啊!乱就说明你极为在意那小子啊!我说乖侄女儿,你先别急着走了,你过去与那小子说说话没,没准儿那小子对你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凤兮目光一沉。 长白山老头又忙道:“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乖侄女儿,你过去与他说说话。若他还那样对你不冷不热,皇叔陪你一起拎包袱离开!” 第249章 归往东临,同行9 不知是否是长白山老头的话太有说服性,还是自己心底本就复杂波动,微微摇曳。 凤兮立在原地,沉默片刻,终归是转过了身。 长白山老头目光顿时滑出几许释然,松了口气,随即松开了凤兮的手,道:“过去吧!若那小子再拒绝你,皇叔与你回到东临,第一要务便是和你外祖父商量着将你嫁给我那孽徒。” 凤兮脸色微变,终归未说话。 仅是朝前踏了几步,她扭头朝老头望来,低道:“清隐是好,但终归不适合凤兮。” 长白山老头眸里顿时滑过几许愕然,随即斜眼瞪她:“即便不适合,但他对你好不就成了么?万一夜流暄那小子依旧不开窍,我那孽徒,才是最好归宿。” 凤兮眸色微动,沉默了。 随即扭头回来,继续缓步往前。 自家这皇叔说得并没错,顾风祈的确是她最好的归宿,无论如何,顾风祈对她,终归是有心的。 只可惜,这心一旦被人分了,若要在拼凑出一颗来,便难了。 一时间,心底越发的沉重,足下步子没朝前挪动一步,凤兮的脸色便复杂了几许。 待终于走至夜流暄身后,河风冷冽中,凤兮目光静静的落在他单薄细瘦的背脊,随即又盯着他被风吹动的青丝及白衣,一言不发。 良久,莫名死寂的氛围里,夜流暄低沉沉的出了声:“还以为你不会走过来了。” 凤兮微怔,随即了然。 夜流暄终归不是寻常人,自家皇叔那蹩脚的设计,纵然能瞒他一时,却不能瞒他很久,亦如现在,他清晰的知晓,那消失远走的渔船上并无她的踪迹,知晓她就一直在他身后远处不曾过来,只是,只是即便如此,他却宁愿望着那渔船消失的尽头,却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一时间,心底沉杂不已,各种情绪交织,仿佛要喷涌而出。 凤兮沉默半晌,脸上终归是黯然了下来,低道:“此际过来,是想和流暄告别。”说着,又强行按捺神色的补了句:“凤兮不会再让你有何为难了,真的。流暄,保重。” 嗓音一 落,落寞转身。 然而刹那,后背却是贴来了一方夹杂着河风冷气的怀,随即,腰也被身后的人环紧,脖颈间,是他凉薄的脸。 刹那,所有怅惘不曾消缺,只是觉得低沉与无奈。 他抱她揽她的次数太多,然而独独这次,是他自后方抱她,不曾强势般的将她裹在怀里。 “流暄。”半晌,凤兮按捺神色的道了一句,嗓音落下,待抬眸,远处早已不见自家那皇叔的身影,而那些远远立在一旁的夜流暄的暗卫,也早已识趣离开。 一时间,河边码头,渔船稀疏,天地之色仿佛有些黯淡,衬得人的情绪都有些莫名与低沉。 “嗯。”正这时,夜流暄在她脖间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即,他再度沉默了下去。 凤兮眉头微皱,心生无奈,按捺神色的道:“流暄,放开吧,凤兮想走了。” 无须他拒绝,更无须他为难,其实他的所有心思,她都懂,却也正是因为懂他,所以才会顺他意愿的暂时放弃。 这话一落,本以为夜流暄会理智的松开她,甚至会故作平静的朝她辞别,不料他一直紧紧的抱着她,一言不发。 时辰悄然流逝,周围的风也越发的冷了几许。 凤兮终归是忍不住再度道:“流暄,放开吧!” 这话一出,夜流暄低低沉沉的出了声:“若是此际我让你在我身边,你可答应?” 他难得这般直白的说这种话。 凤兮一时间愣了愣,仅是片刻,她强行压制着心底的颤意,只道:“若说凤兮愿意呢?” “若有朝一日,我会突然离你而去,你此际可还愿意呆在我身边?”他又道。 凤兮神色变了变,想着今早他的不告而别,忆起当时自己那震惊失望的心,一时间,到嘴的话突然噎住了。 她能忍受他的离去,却不能忍受他的不告而别。 亦如今早一样,她会害怕,会害怕永远都见不到他。 所以思绪,纷繁缭绕,待想静心下来,却是徒劳。 此际,夜流暄将她拥得紧了紧,一言不发,似是在略微紧张的等着她的回答,凤兮暗暗 一叹,默了半晌,才不答反问:“流暄,还是当时在客栈内的那句话,你的心里,可否真正有凤兮的位置?” 她想知道这个,想他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只因如此,她才有信心的放手一搏。 等待的过程委实显得漫出,纵然他仅是沉默了一会儿,但凤兮却觉得似是过了许久许久。 “有。”待听得他短暂的道出这字,凤兮身形僵了僵,并无半分喜悦,心底深处,也被什么东西锥刺了一下,不疼,但却压抑。 “是除却凤兮身份,真正的喜欢凤兮了,所以才将凤兮放在心里的吗?”凤兮再度低低的问出了声。 夜流暄难得的叹息一声:“是。” 霎时,凤兮目光一颤,只觉周围仿佛静止,无声无息中,她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呆了。 河风微微,凉意四浮,然而纵是如此,凤兮却不觉有半分的冷意,那颤颤抖抖的心,在回神之后便开始乱了拍的跳动。 那颤颤抖抖的目光,也开始由深到浅,又由浅入深,起伏不定。 若说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话,便是夜流暄的这一个字,若是这世上最让她心心念念的,也仍旧是这个字。 可就是这个字,夜流暄却藏了好久,久得她百般敲探,他守口如瓶。 夜流暄呵,果然是不懂言谈之人,更是不懂向别人展开自己内心的人。 一时间,心虚缠绕,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凤兮沉默了,良久,才强行压抑着心底波动的情绪,低低的道:“流暄,你既是承认了,凤兮,便不会再放开你了。日后无论你是烦了还是腻了,亦或是凤兮做的事让你不悦或是震怒,凤兮,都不会让你离开了。” 强行的平静中,凤兮低低沉沉的说出了这话,带着几许决绝与坚定。 身后的夜流暄一时无言,仅是过了良久,他才稍稍松开她,随即牵了她的手,低道:“先回客栈。” 他似是并未将她的话太过听入耳里,凤兮怔了一下,却也未纠着这话再说下去,不料未及点头,他却是已拉着她转了身,并缓步走 在了她的前面。 他背脊瘦削,身影清瘦,河风荡来,掀着他雪白的长衫,委实令他格外的单薄。 凤兮默默的盯着他的脊背打量,半晌,才稍稍加快步子欲与他并肩而行,不料他却也加快了步伐,仍旧是走在了她的前面,仅留给她一方瘦削的背影。 凤兮微微一怔,心底漫出几许微诧,待再度加快几许步子欲行在他身旁,顺便瞧一眼他的脸色,然而这回夜流暄依旧是极为自然的加快了步子,仍旧是走在了她的前面,不留她分毫窥探他脸色的机会。 凤兮脸色当即一变,心底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蓦地反手将他拉停,随即未待他反应,她迅速上前两步,扭头一观,意料之中的,观得夜流暄满面惨白。 他本就清瘦,虽面容精致如华,然而脸上却毫无血色,苍白得令人惊骇,不仅如此,他唇瓣也微微干裂发紫,深黑如墨的眸子里也漫出几许抑制不住的虚弱与疲惫,使得凤兮霎时颤了目光,心底深处也浮出了心疼之意。 夜流暄迎上她摇曳不稳的目光,终归是叹了口气,似是猜透了她的担忧一般,他清透平寂的嗓音扬来:“无须担忧,我只是稍稍吹了点风罢了。回到客栈休息片刻便好。” 他不擅长安慰人,然而却难得的出声安慰了她。 凤兮神色再度颤了颤,勉强朝他勾唇笑了笑,随即伸手为他拢了拢衣襟,顺势又将他的手握得极紧,而后道:“凤兮知晓的。”说着,又低低的补了句:“凤兮什么都知晓。” 是的,她知晓,所以,他不用再蹩脚的解释或是掩盖什么。 他身子如何,她清楚明白,想必凭他这孱弱的身子,别说是休息一会儿,就是休息个半月,也不见得会好转的。 只是即便明白这些,但她此际却不想拆穿他的话。她甚至还在想,若有朝一日夜流暄病入膏肓,会不会也对她说:休息片刻便好。 只是,能好吗?她心底一直畏惧抵触得不敢去深想的结果,会出现吗? 虽心思嘈杂,然而这话一出,夜流暄却微 觉模棱两可。 他眉心几不可察的一蹙,低问:“你什么都知晓?” 凤兮回神,按捺神色的朝他勾唇一笑,故作轻松的道:“是啊,什么都知道。无论是流暄让我知道的亦或是不愿让我知道的,凤兮都知道,即便有些不确定,但凤兮也能猜到。” 这话说得依旧有些模棱两可,然而凤兮却无心多做解释。 心里本就有太多太多的话,然而却不能对夜流暄说得太多,只觉有些事,点到为止,说多了,兴许会惊了别人,也会吓了自己,亦如,亦如她肯定夜流暄并非寒疾,而是蛊毒所致。 嗓音落下时,凤兮不待夜流暄反应,已是拉着他往前迈开了步子,头也不回的缓道:“走吧,先回客栈,流暄你的手委实冷得很了。” 身后的夜流暄终归是未再出声,脚步也缓缓跟随着,循环往复,透着几许飘浮之意。 街道上,依旧有人频频侧目而望。 凤兮已是习惯这种场面,加之手心里将夜流暄凉薄的手指握得紧,仿佛心底深处,也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充实了。 遥想曾经的曾经,夜流暄风华卓绝,可望不可即,而今,她却能牵着他,触着他,甚至还能在前为他开路挡风。 她甚至想,若夜流暄一直都这样平静,一直都这样顺然的被她牵着往前,若能真这样,该有多好。 风来,时光似乎静止。 凤兮再度将夜流暄的手指捏得紧了紧,随即,跑了神。 回得客栈时,管家依旧拄着拐杖立在客栈大门,遥遥相望。 待见凤兮牵着夜流暄而归,管家脸色顿露释然,随即急急忙忙跑入客栈后厨煮暖身的姜汤。 客栈内的暗卫们皆起了身,恭恭敬敬的朝夜流暄望着,目光偶尔会瞥到凤兮与夜流暄紧握的双手,纷纷脸色微愕。 彼时,店小二倒是清闲,因无须招待客人,加之连后厨都被管家霸占,一时间,仅得无所事事的拿着抹布到处擦擦。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又闲散。 凤兮转眸朝周围扫了几眼,一言不发的牵着夜流暄往楼上行去。 第250章 归往东临,同行10 屋内,暖炉微微,新置的香炉里檀香隐隐。 不远处的桌上,又摆着一叠奏折,倒是显眼。 自入得屋中时,夜流暄便想挣脱凤兮的手朝桌旁坐去,顺势再翻翻奏折,奈何凤兮却是将他按坐在了软椅上,低声道:“刚一回来,流暄还是莫要操劳,先休息一会儿再说。” 夜流暄眉心微皱,正要言话,然而待见凤兮面上笑容浅浅,眸底深处却带着几许坚定,他脸色微微一变,终归是压下了后话。 不多时,管家差暗卫端了两碗热腾腾的姜汤来,凤兮与夜流暄接过,那暗卫也不曾多留,当即退出了屋子。 一时间,屋内气氛寂寂。 夜流暄垂眸瞅了一眼姜汤,在凤兮静静的目光里,终于是张嘴喝了。 他动作极慢,然而却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清雅之气。 凤兮静静的观他,一时间,目光微微摇曳挪动,又停留在了他苍白精致的容颜上。 待夜流暄喝完姜汤,她这才回神,随即低头就着自己碗中的姜汤喝了,而后接过夜流暄的空碗起了身,将空碗放在了不远处的矮桌上。 彼时天色已是不早,凤兮目光朝窗外瞅了瞅,随即又将目光落回夜流暄面上打量几眼,见他苍白的面容露出几许掩饰不住的倦色,她缓步至他身边,低道:“流暄的脸色不太好,不如在床榻上歇息一会儿?” 夜流暄眸色微动,却是叹息一声,“京都来的奏折,皆要紧,如今姜汤已喝了,我便去看些奏折。” 凤兮抬手拦他,目光定定:“不可。流暄还是在床榻睡会儿才行。奏折,也可在黄昏时批阅。” 夜流暄深眼凝她,待凤兮忍不住又要出声相劝,他却是稍稍点了头。 凤兮目光一滞,不曾料到夜流暄会这般容易妥协。 她先是愣了一下,但片刻已是回神,随即主动牵了夜流暄行至床榻,而后服侍他在床榻躺好,而后为他盖上了锦被。 眼见他仿佛真的有些累了,并稍稍合上了眸,凤兮静静的凝他片刻,随即便欲起身出屋,然而正这时,却闻夜流暄低低出声:“去看奏折吧!” 凤兮愣了一下,脸色微变,垂眸望他。 他缓缓掀了眸,漆黑如墨的目光平静的迎上了她的,随即自怀中掏出了一枚印章朝她递来,平寂无波的道:“看了奏折后,若有意见,直接写在奏折上便是,再将这枚印章盖下。待看完奏章后,若觉妥当了,便直接让暗卫送回京都吧!” 凤兮心底颤了颤,目光也紧了几许。 她不曾伸手来接他手中的印章,然而却是将目光落在了那印章上,看着发呆。 “流暄,你,你让我批你的奏章?”她默了片刻,才强行按捺神色的问。 这话一出,夜流暄点了头,随即将印章塞在了她的手里,兀自合眸。 手中的印章坚硬无力,但凤兮却觉得莫名的扎手与沉重,待将奏章底座拿起了一望,‘摄政王印’的四个大字极其显眼,似是染了层层的光影,眩耀得逼目。 夜流暄,竟是将这摄政王大印随意塞给了她,他可知,如今南岳已被他掌控在手,除了‘皇帝’这个称号以外,他无疑是南岳的天,然而如今,他却将这枚大印交到她手里,还让她批阅奏折,如此,一向严谨的夜流暄,怎会对她放纵至此 ! 心思嘈杂,错乱无章中,凤兮目光也紧了紧。 待立在床边将夜流暄再度凝了半晌,她才执着大印转了身,缓步至不远处的桌旁坐定。 面前的这沓奏折,应是不久才送来的,记得当时她离开这屋子时,这桌上空空如也。 将夜流暄的大印放在一边后,凤兮便伸手执起了一本奏折,缓缓打开,目光朝上细细的凝着,却见奏折上赫然写着:南岳与大昭边关,大昭皇子亲令退兵,并与南岳言和,奈何南岳也撤兵时,大昭之兵突袭而来,主帅伏溪,重伤。望摄政王爷亲拿主意,可要副帅挥军强行攻打大昭,直捣皇城,以震我南岳之气。 看完整本奏折后,凤兮的心紧了紧。 伏溪重伤,凤兮竟是重伤了! 一时间,脑子乱了几许,本想将这本奏折拿给夜流暄看,然而待刚刚起身时,眼见床榻上的夜流暄睡得平静,她身形僵了僵,终归是咬了咬牙,重新坐了回来,随即伸手拿起了墨笔,沉默片刻,才在奏折上写道:速遣御医入关照料伏溪。一旦大昭再来犯,便令副帅挥兵灭之,若大昭降伏,务必禁锢住大昭皇帝,切莫直捣皇城,伤及无辜。 凤兮字迹不好,这段字,也是她极认真极认真写的。 只是待写完后,她目光触及那些字,一时间,又觉自己此番委实有些仁慈。本想再改改,然而待见奏折上并无空地了,是以眸色沉了沉,便默了片刻,而后拿起了夜流暄的大印,在奏折上印下了章印。 待一切完好,她将奏折朝旁边一放,顺便晾干墨迹,而后又伸手拿起了第二本奏折。 桌上垒叠的奏折,不过是十来本,然而待凤兮批完这些,却觉过了漫长漫长的日子。 不得不说,夜流暄前几日说得没错,这些奏折上的内容,皆事关重大,务必他亲自批阅,里面涉及的东西太过要密,包括南岳与大昭的战事,包括在南岳何处新增地盘暗中操练着精卫军、蛊术军,亦或是在哪国哪地设置了多少名眼线,甚至是在各地秘密制造大批火药与刀剑的数量都一应俱全,的确是精密得很。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莫名的让凤兮觉得,夜流暄仿佛在布一个局,一个毁灭般的大局。 在奏章上一一盖完印章后,本想将奏折报出去让暗卫们送回京都,但转而一想,又打消了这念头。 这些奏折里的事都太过精密,夜流暄务必得过过眼,到时候布局起来,也好心里有数,再者,她在奏折上写的话,委实不太妥,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夜流暄怕是得怪她。 凤兮兀自沉默,心底依旧杂乱无章。 待回神,她拿出一张绣帕将夜流暄的印章包好,随即缓步至床榻边,将印章轻轻的放在了夜流暄的枕边,并垂眸细细的将他清俊平静的面容打量了好几眼,才转身出屋。 待入得长白山老头的屋子时,长白山老头正极其认真的研究蛊虫。 他面前摆了好几只瓷杯,还摆着不少的瓶瓶罐罐,而那些杯中皆有活生生的蛊虫,只是大多杯子里皆是清水,独独一只杯中是鲜红的血液。 眼见凤兮推门而入,长白山老头眼角抽了抽,明显有些不畅:“我说乖侄女儿,要进门时可先敲敲门么?” 凤兮脸色不变,依旧缓步往前 ,待站定在他身边时,她目光朝他面前的那些杯子及瓷瓶一扫,低道:“皇叔在做何?” “自然是在研究这些虫子啊!”长白山老头回答得干脆,随即扭头瞅了瞅凤兮,道:“又找老头做何?当时在河边时,那小子不是抱你了么,难道你们又吵架了?” 吵架? 凤兮眸色微微一动,只道这吵架二字用在她与夜流暄二人之间,委实离谱,先不说她并不是擅长吵架之人,就凭夜流暄那清冷的性子,也断然不会如同市井之人那般与她吵架。 凤兮默了片刻,并未回答他的话,仅是待暗自收敛心绪之后,她缓缓出声:“凤兮此番来,是为皇叔借一样东西。” 长白山老头斜眼瞪她,顿时有些心虚:“乖侄女儿啊,这可是你第一次找老头我借东西呢!”说着,嗓音顿时增了几许如临大敌般的紧张:“莫不是要借银子?你也知晓啊,老头我身无分文,而且……” “凤兮是要借软骨散。”凤兮眉头微微一蹙,出声打断。 长白山老头后话当即噎住,瞪着眼睛朝凤兮打量了好几眼,道:“乖侄女儿啊,你借这东西做何?”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软骨散这东西,以前见你在东临睿王府都能自己配制,你若要这东西,自己动手便是,怎找老头借了?” “自离开东临,凤兮身上携带的,便全数剧毒,而那软骨散,凤兮未带。”凤兮淡道,嗓音稍稍透着几许低沉。 “你自己不知道出去买?这渔村小镇的医馆内药材也算是齐全呐。” “皇叔这里有现成的,凤兮又何必出去买。”凤兮目光静静的落在长白山老头面上,嗓音低沉而又平静。 长白山老头眉头一皱,顿时有些无奈:“你要这东西做何?” “有用。” “何用?” 凤兮目光微微一深,不答。 长白山老头瞅她几眼,默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顿时漫出几许愕然与惊讶:“我说乖侄女儿,你该不会是……” 凤兮沉默了片刻,却是坦然的点点头:“早说皇叔心思通透,如此看来,凤兮说得的确没错。”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又道:“皇叔既是猜到凤兮要做何了,那软骨散,皇叔可否给凤兮了?” 长白山老头目光一颤,顿时扔下手中的瓷瓶,目光紧紧的落在凤兮面上,急道:“乖侄女儿啊,莫不是那小子即便抱了你,甚至还被你牵着回来了后,仍是对你淡漠得紧?” 说着,又喃喃低道:“难道还得想法子刺激他一回?” 凤兮眸色微变,只道:“皇叔莫要胡猜了,凤兮要软骨散药倒流暄,不过是想带他去东临罢了。” 这话一出,长白山老头一个趔趄,踉跄的身子差点撞到身边的桌子。 待他稳住身形,他惊愕的朝凤兮望来,道:“乖侄女儿啊,你怎会生出这等心思啊?先不说那小子执掌南岳,这段时间必忙得不可开交,再者,你以为你能劫走他?即便是用软骨散药倒他了,你确定药效过后,他不怒?” 说着,见凤兮脸色不变,深黑的目光也未因他的话而有半分的摇曳,老头眉头再度一皱,又道:“乖侄女儿,那小子发起怒来,可是六亲不认啊!这事儿你可得考虑好。” 凤兮稍稍垂眸下来 ,默了片刻,才低道:“皇叔说的这些,凤兮都知晓。只是凤兮如今必得回东临了,但我却放不下流暄,如此,我只有将他带走,即便是手段用尽,亦或是他日后大怒,凤兮也必须这么做。” 长白山老头目光也几不可察的一深,随即全然不符合他大咧性子的叹了口气:“如此为他,值得吗?凤兮,你对那小子,可否太过上心了?” 他难得唤她名字,且一直都大大咧咧的不正经,然而此际,他的话却格外的语重心长,犹如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长辈。 凤兮神色动了动,面上也增了几许无奈与怅然,只道:“是否值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凤兮如今的确不可放下流暄。”说着,眼见长白山老头眸色微沉,凤兮又道:“皇叔也知晓的,流暄对他自己极狠,如今他身子孱弱至此,一旦我不在他身边照顾,他定会忽略他的身子的。凤兮,只是不愿让他出事而已。再者,皇叔今日为凤兮设计流暄,不也想让凤兮与流暄凑在一起吗?” “我让你们凑在一起,仅是见不惯你们这样遮遮掩掩虚虚实实的说些伤害对方的话!但老头我可没让你劫走那小子啊!”长白山老头脸色微变。 凤兮垂眸下来,心底泛了复杂,一时无言。 长白山老头将她打量半晌,终归是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之事,老头我也插不上什么手。只是你须知晓,那小子虽对你特别,甚至会将你的话听入耳里,由着你顺着你,但这些都不过是看在小事的份上罢了,一旦你劫他去东临,事关重大,这后果,无论是对你和对那小子,都无好处。” 凤兮脸色微微一白:“怎会没好处了?有流暄在凤兮身边,凤兮也不用时常担忧着他,是以可尽心做自己的事,而有凤兮在他身边,凤兮也能照顾他,如此,有何不好。” 长白山老头低低一叹:“好是好,只是有你在那小子身边,那小子怕是顾虑得更多。”说着,嗓音顿了顿,默了片刻,又道:“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有你在他身边,他不会做任何事都拼命,总会顾及性命。” 说完,已伸手自袖子里掏了一只瓷瓶朝凤兮递来,缓道:“有时候,软骨散这东西虽说不烈,但偶尔的确有用。只是你给那小子用这东西,必得谨慎,那小子可聪明得紧。” 凤兮伸手接过瓷瓶,点了点头,随即道:“多谢皇叔。” 长白山老头眸色动了动,道:“还是别谢了。若那小子发起火来,你可得劝着点,没准儿老头我的命就要因这软骨散给丢了。” 他这话终归是恢复了常日里的几许大大咧咧之气,凤兮怔了一下,目光动了动,缓道:“皇叔无须担忧,其实无需凤兮劝,流暄也不会杀皇叔的。” 即便药倒夜流暄会令他震怒,但她却相信,夜流暄定不会动杀心,不得不说,夜流暄虽杀伐冷冽,但心底却是脆弱的。 嗓音落下时,凤兮未再多呆,仅是朝老头出声告辞,随即出了屋门。 彼时,天色已是不早。 她默了片刻,缓步朝楼下行去,让管家熬制了一些暖胃的清粥及小菜。 凤兮亲自将粥及小菜端入夜流暄的屋内,放于圆桌上,见夜流暄依旧安然的躺在床榻,似是依旧在熟睡,她 眸光动了动,随即忙将袖子里的瓷瓶掏出,朝清粥内撒了些软骨散。 待将清粥搅匀,凤兮将目光静静的凝在碗内,暗自挣扎了片刻,终归是压抑住了心底的波动,缓步朝不远处的床榻行去。 他似是极累,睡得极沉,凤兮在床边唤了他好几声,他才逐渐醒来。 待他睁开眸,他目光则是惺忪朦胧,只是在望清凤兮后,他眸中滑出半许清明,随即略微嘶哑低沉的出了声:“什么时辰了?” “已是黄昏了。”凤兮缓道。 他眸色动了动,修长白皙的指尖揉了揉额头,随即挣扎着坐了起来。 凤兮忙拿着外袍细心的为她穿上,随即缓道:“流暄,凤兮端了热粥上来,你趁热喝点。” 嗓音落下时,便扶着夜流暄朝不远处的圆桌行去。 他并未拒绝,配合的与凤兮一道坐在了桌边,凤兮忙替他盛了一碗清粥,推至他面前,缓道:“流暄趁热喝。” 他脸色并无异样,仅是极为顺从的低了头,修长的指尖握上了勺子,舀起了一口粥朝嘴边递来。 不得不说,比起往日来,今日的他最为配合,甚至都不需凤兮多劝两声。 眼见他将勺子递至唇瓣,凤兮脸色也逐渐开始发紧,然而仅是刹那,他手中的勺子却是顿在了嘴边,随即,他如墨般的眸子朝她望来,那平寂的目光里并无任何情绪,然而却令凤兮无端端的觉得心紧。 “怎,怎么了?”本是强行按捺心神,然而脱口的话,竟因心虚而略微发颤。 幸得他脸色并无异常,仅是将她盯了几眼,便道:“这粥很香。” 嗓音一落,他已是将勺子递进了嘴里,饮下了一口粥。 见状,凤兮蓦地松了口气,眼见他又继续将粥朝嘴里送,她心底也漫出了释然之色。 只是待碗内的粥被他饮下半碗,她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随即忍不住提醒道:“清粥虽温胃,但也不可仅喝这个。”说着,将小菜推近他面前:“流暄吃点菜。” 他抬眸望她一眼,仍旧未拒绝,执了筷子便开始吃起小菜,动作清雅而又端正,委实没有任何异常,但即便如此,他今夜却规矩得太不正常了。 凤兮心底也逐渐滑出了几许复杂,目光也深深的落在他身上,观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得不说,夜流暄从来没有这般听过她的话,更不曾平静规矩到这种地步,他甚至,甚至还忘了为她布菜,让她喝粥,这一切的一切,倒是显得怪异,然而待她静静的将他打量了许久,却有全然无法窥探出他半分异样。 也许,是她多心了吧,也许,仅是夜流暄饿了,所以才会这般规矩的喝粥吃菜,也许,也许是这样吧。 凤兮在心底如是安慰,目光也逐渐平静下来。 夜流暄也莫名的不多话,仅是一个劲儿的吃着,动作依旧缓慢清雅,给人一种难以言道的清越与美感。 长白山老头的软骨散效果甚佳,仅是不多时,夜流暄已是软倒在桌上,随即稍稍挣扎了一下,晕睡过去。 凤兮神色微动,扶他至床榻躺好,深眼凝他几眼,随即缓缓出了屋门。 然而,待她刚出得屋门,并顺势掩好屋门后,寂寂的屋子内,本是晕倒昏睡的夜流暄竟是缓缓睁了眼,眸子里深沉无底,给人一种莫名的惊心与骇然。 第251章 尘埃落定,尾声1 翌日一早,待夜流暄醒来,已是在舟舸之上。 彼时,天色正好,有淡淡的阳光打落在篷船的甲板上,微微泛着光晕,给人一种闲适悠远之感。 凤兮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眼见他醒来,神色不由一颤,脸色也顿时滑出几许一闪而逝的慌意。 但仅是刹那,她已是敛却了面上之色,勾唇淡笑的望着他,缓道:“流暄醒了?” 说着便伸手将他扶起,待被褥自他身上滑落,她忙将一件披风披在他身上,而后又将一盘糕点端至他面前,朝他缓道:“饿了吧?先吃点糕点吧!” 凤兮此举,虽举止淡然,然而心底深处,终归生了几许心虚。 纵然不惧怕夜流暄,但她却不愿见他对她发怒,只因夜流暄对她发怒,纵然不会伤她的皮肉,但他的某些话或是动作,却能令她心生黯然,而这种黯然的感觉,又委实有些压抑与凄伤,不好,当真不好。 思绪烦扰,令她微微有些跑神,这时,夜流暄则是伸手稍稍推开了她的手。 凤兮回神,怔了怔,眉头一皱,正要劝他一句,不料他突然出了声:“我如今不饿,但想喝点水。” 他的嗓音极为平静,缓慢中透着几许清透,令人觉察不出他的半分情绪来。 凤兮微怔的盯着他,浑然不信他会觉察不到此际身处之地并非客栈而是舟船。 然而,像他这样谨慎之人,醒来发觉此番身处舟舸,早该惊讶亦或是质问她才是,但她倒是没料到,这夜流暄如今的表现委实平静,且平静得诡异。 凤兮深眼望他几眼,随即自不远处的矮桌上为他倒了杯茶,待他骨节分明的指尖接过茶杯,凤兮静静观着他,默了片刻,才低低的问:“流暄不问你此际为何会在这船上?” 夜流暄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是动作缓慢的将茶盏内的茶水饮尽,随即自然而然的将茶杯放置一边,淡然出声:“昨夜的软骨散,并未有用。” 凤兮一怔,待反应过来时,脸色也是几不可察的白了一许。 他竟是知晓,且还这般开门见山的说出来了,更令她震惊的,却是自家皇叔的软骨散,竟对他没用? 心底复杂涌动,霎时间猛烈摇曳了几许。 凤兮目光也颤了几颤,不敢抬眸望他,仅是低垂着头,故作平静的问:“既是软骨散对流暄未有作用,昨夜流暄为何还会装作晕倒?” “我虽不曾晕沉,但身子终归因软骨散的药效无法动弹。”说着,依旧是深眼凝着凤兮:“既是想让我随你去东临,你直说便是,又何须大费周章的以药来控制我?” 眼见他将话挑得这么明,凤兮也强行压制住了心底的复杂与波动,随即抬眸直直的迎上了他深沉无底的目光,道:“凤兮若是直说,流暄能答应随凤兮去东临?” “不会。”他答得干脆,嗓音平寂而又微染清冷。 凤兮眸色微动,叹息一声,随即勾唇朝他勉强一笑:“如此,凤兮自然不能将这话与流暄直说的。” 夜流暄依旧是深眼望她,但半晌后,他却是挪开了目光,嗓音也带了几分极为难得的无奈:“我容你胡闹,但用药控制我之事,却是太过胡闹。” “凤兮不过是想带走流暄罢了,若是流暄觉得凤兮太过胡闹,凤兮随你打骂。只是如今舟在水上,且会一路东上,流暄此番,怕是必须得随凤兮去东临了。” 这话说得极 为缓慢,语气也透着几许悠远与认真。 嗓音落下时,凤兮的目光落在了他深黑如墨的眸,奈何他并未转眸过来望她,薄薄的唇瓣一启,便道:“你以为将我困在舟上,且一直走水路,便能当真禁锢住我?” 凤兮摇摇头,嗓音透着几许复杂:“流暄的本事,凤兮自是知晓。只是凤兮此举不过是想努力的将你放在身边而已,即便流暄跳河凫水离开亦或是凭借轻功离开,更或者夺了舟舸离开,凤兮都不会太过黯然。只因凤兮已尽了最大努力,若仍是留不住你,凤兮只会觉得可惜,而不会觉得后悔。” 嗓音落下时,夜流暄并未言语。 凤兮稍稍抬眸望他,不料正好迎上他微微摇曳的目光。 他那神色里极为难得的夹杂了毫不掩饰的复杂,层层交织,随着时辰的渐逝,越来越浓烈。 半晌,他突然伸了手,将凤兮拥入了怀。 凤兮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她便放软了身子贴靠在他怀里,脑袋枕着他的胸膛,双臂顺势环上了他细瘦的腰,蹭着了他满身淡淡的兰香。 “流暄,随我去东临好不好?”在他怀里默了片刻,凤兮低低的问。 她难得这么正式的问他,纵然是先斩后奏,纵然夜流暄已是被她弄在了船上,但她此际却莫名的想与他商量一句。 夜流暄并未回话,沉默着,待凤兮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极淡极轻的应了一声:“嗯。” 南岳离东临甚远,乘船东上,也需十日之久。 凤兮一行自渔村小镇出发时乘坐的船并不宽敞,待船至另一个极大的水乡时,凤兮差暗卫换了一艘大的画舫。 几名暗卫同时摇桨,画舫继续东上。 船上也囤集了许多吃食,且煮饭的炊具全数备齐。 行船的日子里,长白山老头一直呆在另一厢房内琢磨着蛊毒,偶尔会闯入凤兮与夜流暄的厢房,咋咋呼呼的说些话。 管家一如既往的照顾忙前忙后,甚至连做饭熬药之事都全数包揽。 这些日子,没有太多的喧嚣,船行水上,仿佛有些与世隔绝,然而这几日,却是凤兮觉得与夜流暄过得最为平静的日子。 她每日都与夜流暄呆在厢房,亲力亲为的伺候他着衣梳妆,还会与他共用膳食。 大抵是夜流暄也稍稍敞开了心,对凤兮的态度也好上几许,亦如欲对凤兮嘘寒问暖时,他不会反其道而行的严词厉说,反而是以平和的嗓音缓缓言道,亦如此际,他教凤兮奏音攻,会任由凤兮靠在他怀里,待弹得累了,便在他怀里合眸小憩。 这些日子,夜里寒凉,加之船在水上,露水也极重。 凤兮生怕夜流暄寒疾发作,夜里皆是钻在他怀里而眠,以图暖和着他,夜流暄则是并未拒绝,似是变得极为和顺一般,不再拒绝凤兮提出的任何要求。 凤兮欣慰,只是在欣慰之余,心底也会莫名的滑出几许不祥与担忧。但待细细思量,却又不知自己的不祥与担忧之感究竟是为何。 舟行水上,日子在凤兮躺在夜流暄怀中一天一天的数着过的。 待十日过去,画舫总算是入了东临的水乡城。 下得画舫时,一船的人倒是欣喜,凤兮与夜流暄领人率先入了一家酒楼,点了几桌子菜便大吃起来。 膳食过后,管家差人去雇了马车,凤兮一行继续东上,直往东临的西桓都城。 两日之后,马车进入西桓城, 待驶至睿王府前时,也不知睿老王爷从哪儿得了消息,竟是领着睿王府的家仆们立在府外,静静的候着。 眼见凤兮与夜流暄下得马车,睿老王爷目光颤了颤,眸子里顿时有些泛红,随即急忙上前来,拉着凤兮便嘘寒问暖,只是待目光扫到与凤兮十指相握的夜流暄,睿老王爷脸色顿时变了变,随即将凤兮与夜流暄皆迎入了府内大堂。 彼时,大堂的圆桌上佳肴飘香,凤兮几人坐定,长白山老头率先动筷,睿老王爷瞪他几眼,花白胡子一动一动,但却并未出声责骂,待回神,他依旧对凤兮说了些贴己的问候,而后待膳食完毕,他吩咐凤兮休息,却独独邀了夜流暄去书房。 眼见自家外祖父与夜流暄的背影消失在大堂的门外,凤兮静坐在原位,目光悠远。 这时,长白山老头扔下筷子,啧啧两声,伸手戳了戳凤兮胳膊,待凤兮转眸望他,他煞有介事的道:“以前见这睿老头表面上可不待见那小子,怎今日突然转性了?” 凤兮怔了一下,心知肚明的缓道:“上次流暄在东临,外祖父并非不待见他,只是想试探流暄罢了。” 长白山老头眼角一抽,道:“睿老头脑袋瓜子不灵光,能有本事试探那小子?” 凤兮面上的淡然之色终归是有些僵硬。 她再度朝长白山老头扫了几眼,随即挪开了目光,低道:“若外祖父不够灵光,以前他与皇叔下棋时,怎次次都是皇叔输。” 嗓音落下时,凤兮已是起了身,缓步朝门外行去。 身后扬来长白山老头气短的怒声:“若不是那老头使诈,我能输么?乖侄女儿啊,你那外祖父狡猾得很!” 凤兮怔了怔,唇瓣稍稍一勾,未言。 回得自己的闺房时,望着那熟悉的摆设,总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待让婢女泡了茶后,凤兮便独自坐在屋内,喝茶静候。 待一盏茶的时辰过去,夜流暄不曾归来,百无聊赖中,凤兮摆了琴,款款而弹。 不多时,不远处的屋门被推开,那一身白衣的夜流暄只身而入。 凤兮指尖琴弦一顿,抬眸望他,目光触及他那张精致如华的容颜,一时间,竟仍是觉得赏心悦目。 他总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吸引,风华绝致,望之一眼,都可倾心,只是她却被往事缠绕太久,竟还怒过他,恨过他,而今见他缠绕,浑身透着几许抑制不住的飘渺感,她时时觉得,他许是会羽化不归,令她再也寻之不得,触及不到。 他一路过来,并未言话,片刻,他已是掀袍清雅端正的坐在了她的身边。 淡淡的兰香盈鼻,凤兮眸色微动,身子稍稍一倾,扑在了夜流暄怀里。 这些日子,她极喜欢这种动作,莫名的喜欢,仿佛双手紧紧的将他抱住了,他便不会凉寒得犹如活尸,不会羽化不归,令她再也寻之不到。 “方才的之琴,并未添加内力,曲调忧郁微凄,倒是突兀。”正这时,夜流暄平寂出声,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琴言心声,你方才在忧虑什么?” 凤兮怔了一下,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低道:“在忧流暄。”说着,将他抱紧了几许:“总觉得流暄会突然消失,消失得令凤兮寻之不到,是以心忧。” 她这话发自内心,不曾矫情。 然而夜流暄闻之,却是平寂淡道:“与其忧心这些,不如想想明日如何应付 东临墨池。”说着,话语顿了片刻,嗓音稍稍沉了半许:“方才宫中来人,宣你我明日入宫觐见。” 凤兮神色微变,心头微微发紧:“皇上的动作,倒是快。”说着,嗓音增了几许叹息与无奈:“看来皇上仍是急着觊觎凤兮的二十万大军。” “东临在乌俅手里吃了闷亏,加之国之掏空,东临墨池宣你我明日入宫,也是自然。”夜流暄漫不经心的回了句。 “东临乃四国中最为强势之国,如何连乌俅都抵挡不过?”凤兮终于是问出了这话。 纵然是乌俅之人用计在东临水源投了蛊毒,但即便如此,东临就当真应付不了了? 嗓音落下时,夜流暄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回道:“东临也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自以为独大,便心高气傲,荒于练兵,待大军上战场,犹如妇孺之兵,岂能杀敌。”说着,嗓音微存几许悠远:“东临墨池怕也没想到东临之兵这般不堪一击。” 凤兮怔了怔,默了片刻,才叹道:“没想到东临之军竟是如此。”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也稍稍一皱,又道:“凤兮的北唐遗君这些年都归隐,不曾参与世事,流暄,你说那五十万遗军,可否也如东临之兵一样,因荒于练兵,是以不堪一击?” 若真这样,让他们上战场,岂不是让他们白丢性命? 嗓音落下时,凤兮心底也紧了几许。 正这时,夜流暄平寂无波的出了声:“纵是荒于练兵,但也可胜在人数。以三敌一,怎么都能胜!” 以三敌一? 凤兮脸色一变,目光也跟着颤了颤,随即垂了眸,低道:“若当真如此,即便胜了,也是北唐遗军拿性命堆积起来的,凤兮,凤兮怎能让他们如此!” “你若想立足,便不可计较他人性命。北唐遗军如今本就因你而存在,纵是让他们挥汗洒血,这些人皆视死如归。”说着,察觉凤兮身子也跟着发僵,夜流暄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又道:“别以为只有你失去了北唐,失去了亲人,那些遗军,又如何不是!若当真能报仇或重建北唐,那些忠诚之人,定与你一样欣慰。” 凤兮神色颤了颤,抱紧了夜流暄,不说话。 她在他怀里窝了许久,才低低出声:“流暄也想凤兮重建北唐吗?” 他沉默下来,不言。 凤兮又低沉沉的道:“北唐覆灭,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但如今,凤兮仍是怕,怕一旦重建北唐,付出的,将会更多。” 夜流暄依旧未言,只是良久,他极为难得的叹了口气:“放下一切,安心呆在睿王府,待时候到了,你什么都有了。” 凤兮怔了一下,苦涩一笑。 她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低道:“早闻皇叔说凤兮命中有贵人相助,如今凤兮却是清楚知晓,凤兮命中的贵人,定是流暄。只是,怎么办呢,凤兮不愿再让流暄操劳,不愿再让流暄为凤兮去算计些什么,所以,所以凤兮即便怕,也不会后退的。” 夜流暄再度沉默了,仅是片刻,他凉薄的手扣上了她的双肩,将她朝他怀里拥近,仿佛要将她镶入他的胸膛。 良久,他低沉的问:“我并非你命中贵人。也许以前是,但以后不会是。” 凤兮眸色微颤,淡笑一声:“凤兮觉得是便是了,流暄不用再说些什么。” “有朝一日,若我突然离开你,无论是恨还是念,你可会一直记着 我?”他再度低沉沉的出声,然而话锋却已转开。 凤兮愣了一下,只道:“自跟了流暄,大风大浪皆经历,流暄已入凤兮骨髓,清澈分明,凤兮会一直记着你。只是……”说着,嗓音也增了几许怅然与悠远:“只是流暄若当真心系凤兮,便不要突然离开了。若你下次依旧不告而别,凤兮,定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 夜流暄身形微微一僵,拥着她的手也突然松了半许:“不恨,却要忘记。你如此,却是比恨我更狠。”说着,嗓音增了几许莫名的怅然:“如此也好,也好。” “如此,不是好,而是流暄不该再不告而别的。如若不然,凤兮许是真不知会做出什么来。”嗓音一落,她在他怀里稍稍抬眸,迎上他深黑无底的眸,又道:“流暄,你今日与凤兮说这话,究竟是何意?” 他深黑的眸子平静无波,连带脱口的嗓音都显得平静:“未有何意。” 凤兮眸色微变,随即又在他怀里窝好,侧脸紧贴他的胸膛,耳里听着他极为薄弱的心跳,低道:“可凤兮总觉得你瞒了凤兮什么,总觉得有不祥之事会发生。就连此番你能这般顺从的随凤兮来到东临,凤兮虽欣慰,但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不得不说,凭他不可一世的性子,纵然对他下软骨散的人是她,他也不可能平静成那样,甚至还不会出声责骂她一句。 “你多想了。”夜流暄沉默了片刻,平寂无波的道了句,嗓音没起伏,更没带什么情绪,凤兮静静听着,静静的揣度,却是猜不出他半分心绪。 一时间,心底涌出了几许叹息。 凤兮在他怀里低道:“我也想是自己多想了,可流暄做事总经常让凤兮意外,是以凤兮不得不多想。”说着,默了片刻,又道:“只是无论如何,无论流暄会做出什么让凤兮措手不及的事,凤兮都想你以自己为重,以命为重。” 这话一落,夜流暄未再回话,只是揽在凤兮肩头的手紧了紧。 凤兮微微一叹,按捺心绪,又道:“今日外祖父邀你去书房,说了些什么?” “不过寻常叙旧,未说要紧事。”他出了声。 凤兮怔怔,目光微微摇曳,虽不信他这话,但却不愿再多问,只转移话题道:“凤兮还想练练琴,流暄为凤兮指导一下。” “嗯。” “待练完琴后,凤兮还想下棋,流暄棋艺精湛,可否也教教凤兮。” “嗯。” “黄昏,流暄再让皇叔为你把把脉,可好?” “嗯。” 听得这些,凤兮一时无话,仅是拥紧了他,低道:“明日见过皇上后,流暄再陪凤兮去见北唐遗军的将领,如何?” 本以为夜流暄依旧会应声,然而待这话一出,夜流暄却是不曾应声。 凤兮静静的窝在他怀里,静静的等候。 良久,他终归是略微叹然的出了声:“明日从宫中出来,你得随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凤兮怔了一下,低低的问。 他不曾犹豫,答得平寂而又坦然:“长安侯门。” 长安侯门? 凤兮怔了一下,只觉这名字似是在哪里听过,但细细想来,却依旧徒劳。 这时,夜流暄已是稍稍将她推出了怀,平寂缓慢的嗓音在她耳侧响起:“无须想太多,明日去了,你便知晓何故。先练琴。” 凤兮观他一眼,朝他点点头,这才按捺心绪的伸手探上琴弦,款款弹奏。 第252章 尘埃落定,尾声2 翌日,天色微明时,宫中便来了宫车相接。 凤兮与夜流暄双双入得车内,入宫觐见。 待马车抵达宫门,便有太监在宫门相迎,领着凤兮与夜流暄直入宫中养心殿。 彼时,养心殿内灯火通明,暖炉生腾,倒是温暖得紧。殿中角落,香炉正泛着青烟,淡淡檀香迎鼻,沁人心脾。 自凤兮与夜流暄双双入得大殿,领路的太监便退出大殿,并掩好了屋门。 一时间,殿内寂寂,无声无息中透着几许压抑。 不远处的明黄御桌旁,正坐着一身明黄龙袍的东临墨池,许是甚久不见,凤兮目光好他落去,稍稍打量间,竟是觉得有些陌生,只是即便如此,他面上的冷冽之色却是一成不变。 “来了?”冷冽的嗓音响起,不带丝毫情绪。 凤兮怔了怔,忙要朝东临墨池行礼,然而却被夜流暄阻止。 凤兮微愕,转眸朝夜流暄望来,他深眼望她一眼,并未言话,随即将目光朝东临墨池望去,嘴里道:“多日不见,墨池公子可还好?” 是墨池公子,而非皇上,不得不说,夜流暄这种刻意排斥身份的称呼倒是令凤兮诧异。 她脸色稍变,纵然夜流暄乃南岳名副其实的暗帝,但如今身在东临,却也得稍稍收敛为好。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担忧一般,夜流暄将她的手捏得紧了紧,以眸光示意她安心,正这时,案桌后方的东临墨池也出了声:“东临竟遭乌俅威胁,朕怎能好!” 说着,已是起了身,缓步朝夜流暄行来,并低沉沉的道:“早想给流暄公子传信写书,以图与流暄公子见上一面,如今流暄公子突然到来,倒是恰好。” 说着,伸手一请:“流暄公子,凤兮,软榻上坐。” 东临墨池这话也说得平常,并未使用太多身份是的敬语,他与夜流暄二人言话,并不像是两国的主宰,反而更像是知根知底但又不曾走得太近的故人。 见状,凤兮心底微微滑出几许释然,待被夜流暄拉着朝不远处的软榻行去时,又突然想起东临墨池与夜流暄皆为天下四杰之一,而天下四杰又常常相聚,是以这关系,纵然带着太多太多的国之利弊,但终归算得上是极为熟识之人。 在软榻上坐定时,身侧的矮桌上早已放置着热腾腾的茶盏。 待夜流暄松了凤兮的手后,凤兮便端着茶盏递在夜流暄手中,欲让他暖和手。 夜流暄并未 拒绝,自然而然的将茶盏端稳,随即朝凤兮投来一眼,漆黑的眸底深处漫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波动。 正这时,坐在一侧的东临墨池出了声:“凤兮出使南岳送达同盟书,功成而返,有劳。” 一闻这话,凤兮一怔,心底深处也跟着颤了一颤。 东临墨池难得唤她的名字,更难得这般与她客客气气的说话,她知晓的,今日他对她这般态度,应是瞧在夜流暄在场的缘故。 所有心思刹那间在心底深处缠绕蔓延,随即,凤兮暗自敛神,朝东临墨池缓道:“臣女惶恐。出使南岳,乃凤兮本分。” 她不卑不亢的答着,然而嗓音微微有些发紧。 “无须拘谨。”这时,东临墨池出了声,嗓音却仍旧如常的冷冽。 凤兮点点头,不再多言,本想静静坐在一侧,然而殿外却扬来了一道尖细的嗓音:“皇上,太后听闻长公主入宫,便差老奴邀长公主至慈宁宫一叙。” 一时间,凤兮脸色微微一变,不由扭头朝夜流暄望来。 彼时,夜流暄正微垂着眸,面色无波,神态也尤为淡漠清冷,似是察觉到凤兮望他,他这才转眸朝凤兮望来,平寂无波的道:“既是太后相邀,你便去吧!”说着,眉心几不可察的一蹙,又道:“等会儿我来慈宁宫接你。” 凤兮神色一颤,稍稍点了头,这时,东临墨池也朝她出了声:“你这几日出使南岳,太后日日念着,如今归来,自该去看看太后。” 凤兮朝他恭敬点头,缓声告辞,随即起身出了殿门。 彼时,天色已是略微明亮了,然而宫中的宫灯依旧不曾熄下。 那领路的太监身材高瘦,一路恭敬无声,待将凤兮领至慈宁宫前,他伸手将殿门推开,扭头朝凤兮恭敬道:“长公主进去吧!” 凤兮点点头,缓步入内,待绕过那金丝屏风,便一眼望见了那正坐在妆台前有宫女服侍梳发的太后。 凤兮神色微动,按捺心神的往前,待立在太后身侧,才恭敬唤道:“凤兮拜见太后。” 太后扭头朝她望来,目光略微急急,待在凤兮身上扫了一遍,才稍稍松神,道:“终于是归来了。哀家听说不久前你遇了乌俅刺杀,可有伤着?” 凤兮缓道:“有劳太后记挂,凤兮不曾受伤。” 太后挥退梳头的宫女,随即伸手将凤兮的手拉住,染了皱纹的面上尽是道不完的释然与后怕:“没受伤 便好,便好啊!朝蓉就你这个遗孤了,若是出了半点事,哀家与皇儿便是罪人了。” 凤兮吓了一跳,忙跪下身来,道:“凤兮惶恐。凤兮身份卑微,岂能让太后与皇上……” 太后叹息一声,出声打断她的话,道:“不是说了唤哀家姨母骂?怎还是一口一个太后的唤了?”说着,手稍稍用力将凤兮拉起,道:“哀家面前,你日后便别跪了,哀家方才之话并未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后怕罢了。你此番出使南岳,毕竟是皇儿之意,你若有何闪身,哀家与皇儿不仅对不起朝蓉,更无法与你外祖父交代了。” 眼见太后面上的忧然与后怕之色不假,凤兮心底也微微生出几许暖意。 她反手将太后的手握得紧了紧,一时竟是有些无话,眼见太后略微花白的头发蓬乱,凤兮眸色动了动,缓道:“凤兮为您梳头吧。” 太后微微一怔,但刹那却是勾唇朝她笑着,那生了皱纹的脸,一时间竟是滑出了几许悠远的怅惘。 “以前你母亲也为哀家梳过发。”说着,叹息一声,又道:“你母亲啊,从来都平易近人,不曾对人疏离。以前她与长安侯门的长郡主入宫,皆要给我梳回妆的。呵,那时候啊,她们皆会为哀家带不少的头饰及珠花,替哀家妆扮,只可惜,纵然妆扮得再好看,也不得圣上恩宠。” 说着说着,太后嗓音微微有些发颤,似是想起了往事。 凤兮眸色动了动,心生无奈。 其实,太后是个极容易情绪波动的人,却也是不擅长藏住话的人,亦如以往那些不太光鲜的过往,她却能静静与她言道,不曾隐瞒,就凭这些真诚亲切之意,也能瞬间击垮她营造出的疏离之墙。 “以前之事皆已过去,姨母保重自己,每日福寿安康便好。”凤兮默了片刻,才低低的劝道。 太后稍稍敛住面色,“是啊!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只是如今突然想起,仍是觉得……”话一到这儿,她未再继续往下说,随即默了片刻,才朝凤兮勉强一笑:“让凤兮见笑了。还是梳头吧。” 凤兮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得点头,随即执起妆台上的木梳,缓缓替太后梳起头发来。 她不擅长为男子束发,却也不太擅长为女子盘发,只因方才见着太后满头花白的头发,一时间,竟不知为何就提出了这话来。 不多时,待为太后梳好发时, 只觉发鬓仍是歪了些,本要再改改,然而太后并未有丝毫不满。 凤兮无奈,仅得将珠花与金步摇戴在她的发鬓上,随即扶了太后至一旁软榻坐定。 与太后相处,时间总是过得快,太后言话并无重心,无非是关心她去南岳之事,但更多的却是在了解她,关心她。 凤兮心底的暖意再度浓了几许,目光偶然挪动间,却又扫到了殿中一角摆放着不少菩萨。 因着数量甚多,凤兮不由朝那些菩萨多扫了几眼,太后察觉后,便微微一叹,低道:“听说在屋中多摆放些菩萨,所求之事便能灵验。” 凤兮怔了一下,不由转眸朝太后望来,见她面上突然布了些无奈与愁绪,不由低低的问:“姨母可是有什么心事?” 太后再度一叹,嗓音也显得无奈:“东临在乌俅处吃了闷亏,前几日又将若瑶那丫头送去和亲了。宁王虽深明大义,但皇儿却不容乌俅,在筹备着再次攻打乌俅。” 说着,语气更加显得低沉与怅惘,又仿佛夹杂着几许强行抑制着的担忧:“且这次攻打乌俅,并非如上次那样慕容青前去收复,而是皇儿,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 凤兮心底蓦地一紧,目光也陡然摇晃几许。 “皇上身为帝王,岂能去边关冒险。”凤兮紧着嗓音道:“此事,姨母可有劝劝皇上?” 太后无奈的摇摇头:“皇儿决心已定,无法更改。加之睿老王爷也要亲自上阵,他二人联合一气,哀家劝之不得。哀家如今,只求菩萨能保他们一路平安,纵然不能凯旋,但至少留住性命。” “皇上与外祖父都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凤兮嗓音越发的紧了几许,纵然说着安慰之语,然而这话却是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乌俅上一次既能让东临吃亏,可见实力并不可小觑,纵然他们上次是以投毒这等小人之为而取胜,但乌俅之人大多擅长蛊毒,却也的的确确是长处。 再者,若说东临墨池御驾亲征,纵然危险,但也能振奋士气,然而,她那外祖父为何也要亲上战场? 一想到这儿,凤兮心底再度颤了颤,嘈杂的心绪蔓延,一时间难以平息。 许是心境变了,接下来与太后言话时,凤兮显得兴致微缺,仅是耐着性子的言话,待时辰渐逝时,门外便扬来了一道尖细的太监嗓音:“启禀太后,南岳摄政王求见。” 太后面上顿时 露出欣然之色,喃喃一句:“流暄那小子来了。”嗓音一落,立即是扭头朝不远处的殿门望去:“快快有请。” 凤兮怔了一下,心底愕然。 不得不说,太后对夜流暄委实特别,记得上次太后寿辰,夜流暄祝寿献礼时,太后也极为欣喜,当时见夜流暄送了一支短笛给太后,说是他母亲遗物,太后见了,竟也是欣慰与怅然之感并重。 如此,太后与夜流暄的关系,委实亲近了。 仅是片刻,随着殿门吱呀一声,夜流暄颀长修条的身影入了殿来。 未待他走近,太后已是出了声:“流暄入了东临,竟也不第一时间来看哀家。” 夜流暄并未立即言话,仅是行至太后面前,目光先是迅速朝凤兮扫了一眼,随即才朝太后缓道:“刚来东临,有太多事需处理,是以来晚,望太后莫怪。” “罢了罢了。你成日事多,哀家自能理解。”说着,越发的欣慰:“今儿你与凤兮都在慈宁宫多陪哀家说说话,午膳也在慈宁宫用吧!” 夜流暄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默了片刻,却是未言。 太后微怔,随即道:“怎么,当真不愿陪哀家用膳?”说着,稍稍一叹:“几年前第一次见你回东临,哀家想疼疼你,但你终归是长大了,不曾对哀家亲近。上次哀家寿宴,你见凤兮择了大昭皇子,竟也是负气离开,更不曾与哀家说过贴己的话,如今你好不容易再来这里,自是得陪哀家吃顿饭才是。” 夜流暄眸色微动,只道:“这次恐怕要让太后失望了,长安侯府,也设了午膳,今日我与凤兮,得去那里。” 他言语并未带着太多的恭敬,亦如他从未对他人卑躬屈膝过一样,即便在嗓音里减却了几许清冷,但话语与嗓音终归显得威仪大气。 太后愣了愣,神色也略微有些复杂与波动。 她目光紧紧的落在夜流暄面上,问:“这么久了,你终于原谅长安侯了?” 说着,叹息一声:“当年之事……” “当年之事早已过去,我虽不计较了,但也不会原谅。”未待太后说完,夜流暄淡漠出声。 太后嗓音噎住,竟也未生气,染了皱纹的面上稍稍漫出了几许怅然:“你若是不原谅,今日又为何还要去长安侯府?” 夜流暄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是沉默了片刻,脸色也逐渐阴沉几许,低道:“长安侯门如今不安分,我自是要去一趟。” 第253章 尘埃落定,尾声3 风来,仅带了稍稍的凉意。 不同于南岳的寒冷,这东临的天气,委实要暖和不少。 彼时将近正午,凤兮与夜流暄出了皇宫,乘坐太后差人准备的马车直往长安侯府。 当时在慈宁宫听得夜流暄与太后的对话,凤兮或多或少的猜到了夜流暄与长安侯门怕是有什么过结了。 只是遥想上次夜流暄在东临时,并未有半分提及这长安侯门,此际突然领着她前去拜访,委实有些怪异了。 一想到这些,心思不由沉杂了几许,凤兮目光朝身侧靠坐在车壁的夜流暄望来,静静的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低低的问:“流暄,你与长安侯门……” 这话未道完,夜流暄已是平寂无波的出了声:“想知道?” 凤兮怔了一下,待回神过来,应声道:“嗯。” 夜流暄转眸朝她望来,漆黑深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盯了片刻,却是并未言话。 凤兮再度一愕,准备再问时,他却是将目光挪向了马车一角,漫不经心的道:“可还记得上次太后生辰,我送了太后一支短笛?” 凤兮点点头,低道:“嗯,记得。当时你说,那短笛是你从将军府的断壁残垣里找出来的,那是你娘亲亲手制作准备送给太后的。” 夜流暄眸色微动,脸色也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悠远,“没想到你还记着。”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越发的显得低沉悠远:“我娘亲名为慕妍青,乃长安侯之女。” 凤兮脸色顿时一变,心底也骤然涌动开来。 长安侯之女? 曾听太后提及,以前太后在宫中的日子困难,她的娘亲与长安侯郡女经常入宫伴她,从此三人极为要好,只是后来,她的娘亲与长安侯一同嫁往北唐,她的娘亲嫁她父皇,而长安侯的郡女则是嫁北唐的大将军。 一想到这儿,凤兮目光也颤了几颤。 以前听太后提及这话,她仅顾着自己母亲,却不曾在意那长安侯的郡女,若她能多想想,自能早些猜透夜流暄之母便是那长安侯郡女,且那郡女乃她母亲的挚友,二人极为亲厚,如此一来,凭着这个,她上次是否对夜流暄的态度好上数倍?从而不让他黯然归得南岳? 一时间,心口微微有些发胀发疼,她强行按捺心绪的望着夜流暄,低道:“流暄,那,那长安侯,便是,便是你的外祖父了?” 夜流暄并未否认,但脱口的嗓音,却是增了几许冷冽:“北唐出事时,我双亲正在边关,当时我母亲担忧我父亲领军入京会出事,便书信央求长安侯调些暗卫相互,只可惜长安侯心紧他的暗卫,不曾援助,待我父亲死于京都,竟还想将我母亲劫回,再嫁东临兵马大元帅,以图拉拢一家。只可惜,自闻得我父亲死讯,我母亲抑郁而终。” 凤兮静静的听着,心底发紧,目光也发紧,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言道。 其实长安侯也并非罪大恶极,他只是未施以援手,加之有意让夜流暄之母再嫁,兴许也是为他母亲好。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谁对谁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还好,便行了,不是吗? 凤兮沉默着,无言。 车内气氛也沉寂了不少,隐隐透着几许压抑。 凤兮再度转眸 朝夜流暄望来,见他面上并无半许表情,然而那漆黑如墨的眸里,却是染有风云与抑制不住的微凄。 他一定是又想起以前那些事了吧? 凤兮如是想着,随即眸色稍稍一动,身形前倾,伸手将夜流暄抱住,随即脑袋搭在他细瘦的肩头,绣着他身上的淡兰香,低低道:“以前之事,过了便过了,流暄莫要再想了。” 夜流暄一动不动,半晌,却是微微嗤讽:“陈年旧事,已不值我在意。” “既是不在意,你这会儿为何要去侯府?流暄,记得上次你来东临,便不曾与长安侯府有接触,这次怎……” “长安侯府的手伸得长,我自有必要去一趟。” “长安侯府如今有得罪流暄的地方?” 夜流暄嗓音越发低沉,只道:“你去了便知,如今无须多问。” 嗓音落下时,他长臂已是揽住了凤兮,整个人清清淡淡,无声无息。 东临的长安侯,曾也是东临一大权臣,权利滔天,堪堪与睿王府相比。 长安侯一生,独独三女,长女慕妍青出嫁北唐,抑郁而终,其余二女皆已嫁人。 自长安侯因年事已高不再参与朝政之后,便一直入住在长安侯府,除了两个女儿偶尔回来探望外,便一直与其夫人过得清冷。 待凤兮被夜流暄牵着下了马车,并站定在长安侯府门外时,瞧着那院墙森森的藤蔓及青苔,以及那古朴大门,一时间,只觉得有些凄凉。 守门的两名家仆见着凤兮二人,皆是一愣,双双瞪着眼将凤兮与夜流暄自上而下的打量。 夜流暄目光朝他们一扫,唇瓣一启,平静淡漠的出了声:“进去禀报,称夜流暄来访。” 嗓音甫一落下,两名家仆脸色当即一变,随即忙朝夜流暄行了一礼,随即道:“公子与姑娘快快里面请,侯爷与老夫人早已吩咐奴才们恭候着公子与姑娘到来。” 夜流暄脸色无分毫变化,牵着凤兮便入了屋门。 未入侯府大堂,早有两名老人闻讯匆匆赶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五旬之人,嘴里急唤:“侯爷与老夫人莫急,小公子与长公主会自行过来的。” 这话一出,两名老人并未收势,足下步子虽踉跄,但依旧急急的跑得快。 廊檐上,凤兮与夜流暄驻了足,静静观着那两名老人小跑近,望着她们那踉跄的身形以及他们越来越清晰的面容,凤兮眉头一皱,眸底深处也漫出了几许复杂。 记得出使南岳的前一夜,她便在睿王府内见过这二人。 当时她入得睿王府,便见自家那外祖父与这二人笑得欢,随即自家外祖父还咬破了她的手指,在一卷纸上印下了指印,最后还与那位老者笑盈盈的说这下她跑不掉了。 当时,她只觉怪异,甚至有种被算计的感觉,然而又想着自家外祖父常日里本就大大咧咧,时常做出些令人愕然的事,是以便不曾多想。 然而,本以为那件事不过是自家外祖父恶作,不料此番在这长安侯府里,竟是再度见到了这二人。 如此一来,估计那夜她被强行按下手印的那卷纸,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一想到这儿,凤兮脸色微微一变,心底深处也漫出了几许紧意。 眼见二人跑近,他们的目光却是双双 朝夜流暄望来,那位老妇人骤然红了眼圈,当即伸手拉住了夜流暄的另一只手:“流暄,真的是流暄!我的好外孙子!” 老人的声音带着几许抑制不住的颤抖,令人听之心酸。 凤兮目光也颤了颤,没料到那夜还笑意慈爱的老妇,如今竟是这般…… 眼见夜流暄对老妇的唤声未有任何反应,反而还想挣开老妇的手,凤兮瞳孔一缩,当即捏了捏夜流暄的手,朝他低低一唤:“流暄!” 嗓音一出,待他转眸望她,她忙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挣开老妇的手。 夜流暄唇瓣几不可察的抿了抿,纵然他脸色平静,然而他那眸底深处,却是抑制不住的增了几许波动起伏及不耐烦的挣扎。 历来清冷的他,终归还是有些心乱,若说着老妇人的话对他毫无效果,他此际的目光,定不会如此挣扎与波动。 一想到这儿,凤兮暗暗一叹,夜流暄啊,终归是太喜欢隐藏自己的心思了,总喜欢将自己伪装得冷冽无情,只是即便伪装得太好,那摇曳不稳的目光,却依旧令他的所有坚强与冷漠化为乌有。 亦如此时此际,她能清楚的笃定,即便他此际毫无表情,但他心里,怕是早已脆弱得不堪一击了吧? “下臣拜见长公主。”正这时,一道苍老的嗓音扬来。 与那日的笑意盈然不同,此际的这位老者,明显显得正经而又严谨。 凤兮愣了愣,心下也跟着一惊,忙伸手扶住他,愕道:“侯爷无须多礼,论起辈分来,也该是凤兮对你行礼的。” 老者眸色微动,倒是站直了身子,并未再朝凤兮行礼,仅是说了些恭然之话,随即这才将目光朝夜流暄落来,唇瓣动了动,几番竟是不曾言道一字。 幸得老妇人擦了擦红肿的眼,强颜笑着将夜流暄朝前方拉,并道:“流暄,你快来,外祖母为你做了好吃的,你且来尝尝看。” 入得大堂,果然见得大堂内的圆桌上摆满了菜肴。 彼时,许是菜肴出锅太久,如今已是冷了,待凤兮与夜流暄坐下,那位老妇人便要亲自去将桌上的菜肴热上一遍,凤兮正要拒绝,不料夜流暄已是率先出声:“不必了。” 他嗓音清冷,但却带着几许不容人反驳的气势。 老妇人愣了一下,一时间竟是拘谨的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凤兮伸着指头戳了戳夜流暄的胳膊,夜流暄扭头瞥她一眼,随即回头过去,伸手执起筷子夹了一点菜放入嘴里咽下,随即淡漠出声:“这菜肴不冷不热,刚好。”说着,眉头一皱,又补了句:“菜的味道也可。” 老妇人面上终于是漫出了半许笑,随即坐了下来,执起筷子不住的为夜流暄碗内布菜,道:“以前你娘亲最喜欢外祖母做的这些菜了。你以前三岁时,也吃过外祖母做的菜的,外祖母记得,这道蹄花,你是最喜的。” 嗓音一落,老妇人又为夜流暄碗内布了大量蹄花。 夜流暄眉头再度一皱,嗓音再度清冷无常:“我如今,已是不喜这道蹄花了。” 说完,分毫不顾僵了的气氛,他目光当即朝一言不发的老侯爷望来,淡道:“那夜你与睿老王爷合计让凤兮暗下指引的文书,拿出来吧!” 侯爷脸色顿时一变,深眼凝着夜流暄,未言。 这时,老妇忙将手中的筷子放下,朝夜流暄道:“流暄,有什么话先放放,待用了午膳之后再说也不迟。” 夜流暄并未将老妇的话听于耳里,清冷的目光依旧落在长安侯面上,唇瓣一启,话语更是威仪冷冽:“拿来!” 长安侯终归是皱眉,目光开始摇曳起来:“这么多年不见,你今日刚见我,便是这种态度?” 说着,又道:“那卷婚书,我如今替你保管着!你若想要,日后待时机成熟,我自然会给你。” “我此番来,便是为那卷婚书而来。我夜流暄历来耐性不好,侯爷若不想徒惹是非,便早些拿出来为好!”夜流暄清冷道。 许是他的话语太过傲然与冷冽,那大气凛然的模样委实是伤人。 老侯爷脸色青白一片,也有些来了性子:“有你这样与外祖父说话的?” “夜流暄,并无亲人。”夜流暄冷沉沉的道。 老侯爷气得脸色发白,一口气没上来,身子当即抽颤。 “老爷!”老妇人惊了一跳,忙跑过来为老侯爷顺气,动作也慌成一团。 半晌,待老侯爷终于平息下来,他目光再度朝夜流暄锁来,面色苍白,眸子里虽带了怒,但更多的却是黯然与无奈:“你与长公主本有娃娃亲,加之你也喜欢她,外祖父为你着想,替你要了这卷婚书,如今只待你与长公主成亲,到时候你若要这婚书,我自会给你!” “我的事,无须你们操劳。”夜流暄眸色几不可察的一动,随即沉默片刻,又道:“再者,夜流暄此生,永不会娶妻。” 凤兮脸色微白。 老侯爷与夫人震惊的望着夜流暄,不及反应,却闻夜流暄又道:“将婚书拿出来,亦或是当着我的面毁了!我与北唐凤兮之间,断不会有婚书牵绊。” 老侯爷与夫人脸色皆是惨白,怔怔的盯着夜流暄,不知反应。 一时间,屋内气氛沉寂,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凤兮兀自沉默,良久,她神色动了动,随即将目光朝老侯爷与夫人望来,缓道:“流暄性子急,是以出言不太恭敬,望侯爷与夫人见谅。另外,那卷婚书,侯爷与夫人也可不拿出来,由侯爷与夫人保管,凤兮放心。” 嗓音一落,未待众人反应,凤兮已是转眸朝夜流暄望来,低道:“侯爷与夫人既是说时候到了才拿出来,流暄又何必心急!再者,流暄无须再为凤兮考虑什么,亦或是再说些违心之言,对于那卷婚书,凤兮并无异议。” “胡闹!”夜流暄眉头一皱,嗓音再度冷了不少。 凤兮深眼凝着他,分毫不惧的道:“凤兮是否胡闹,想必流暄自是清楚。若流暄当真不确定,那凤兮此际便当着侯爷与夫人的面对你说一句:凤兮对那卷婚书无异议,凤兮愿意嫁你!” 夜流暄眸中顿时云涌,里面夹杂了怒意。 凤兮则是不再望他,随即转眸朝老侯爷与其夫人望来,温和而笑:“既是婚书已在,凤兮也算是侯门的外孙媳了。”说着,执起筷子替他们碗内布了些菜,缓道:“外祖父与外祖母吃点东西吧!” 一时间,周围气氛越发的显得怪异与压抑。 独独凤兮一人故作淡 定。 随后,几人再无言语,夜流暄更不曾动过筷子,却也未再让老侯爷将婚书交出。 最后待离开侯府时,老侯爷与其夫人一道相送,凤兮牵着夜流暄往前,待要上得马车时,凤兮牵着夜流暄伫立在原地,随即捏了捏夜流暄的手,本想让他与老侯爷与其夫人告别,然而夜流暄却是自然而然的挣开了她的手,径直上了马车。 霎时,老侯爷目光一颤,满面黯然,老妇人则是突然间红了眼眶。 凤兮无奈,心底也滑出几许怅然,随即朝他们辞别一句,便上了马车。 回得睿王府的途中,马车摇晃颠簸,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也不绝于耳。 凤兮坐在夜流暄身边,半晌,脑袋稍稍垂下,搭在了他的肩头,低道:“凤兮知晓流暄对老侯爷并无好感,但他终归是你外祖父。” 嗓音落下,见夜流暄久久不言,她又道:“以前还以为流暄当真别无亲人了,但如今知晓流暄还有外祖父与外祖母在,凤兮觉得这样甚好。至少流暄你,不是孤单的。” “数年不曾相认,他们也不曾寻过我,如此,他们岂算是我的亲人?”这时,夜流暄终归是低低沉沉的出了声。 凤兮叹息一声,“许是他们也觉得你恨他们,所以便不敢寻你了。但他们能为你与凤兮的亲事奔波,今日对你又那般在意,如此便知,他们是在乎你的。” 夜流暄神色微动,精致的面容依旧清冷,默了片刻,才道:“是否在意,本不重要。今日虽未要回那卷婚书,但也无妨,你我不在意便成,没有什么能威胁了去。” 凤兮怔了一下,坐直了身子,目光静静的迎上他深黑的眸,低道:“凤兮今日所说的话,是真的。凤兮说了愿嫁给你,便是认真的。” 夜流暄瞳孔微微一缩,沉默良久,却是淡道:“我不会娶你!” 凤兮脸色一僵,只道:“若凤兮执意要嫁你呢?” “胡闹!”他眉头一皱,精致的容颜稍稍溢了怒。 凤兮却也不怕,反而是暗暗一叹,随即朝夜流暄怅然而笑,道:“言不对口,话不由心,流暄的谎,骗不到凤兮的。” 嗓音甫一落,凤兮已是倾身上前,双臂迅速的朝他脖子一勾,唇瓣也落在了他的唇瓣上。 待在他的唇瓣上深深印下一吻,凤兮才离开了他的唇,稍稍拉开了些距离,低道:“凤兮以前说喜欢你,是真的,如今说愿嫁你,也是认真的。即便流暄近在咫尺,但凤兮仍是觉得你仿佛要突然消失。流暄,凤兮怕了,若能嫁给你,纵然你想不告而别,到时候,你总该会有些顾及凤兮,甚至可能为凤兮停留的吧?” 嗓音落下,夜流暄不曾回答,却是凝了她许久,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凤兮的后脑勺,将她的头往前一带,凤兮的唇再度贴上了他的,他却是将她吻得极轻极浅,随即,他稍稍离开凤兮的唇,低道:“生了嫁给我之心,甚至与我如此接近,你日后会后悔。” “以后如何,凤兮已管不了。凤兮只知,如今若是放开了你,凤兮定会后悔。” 夜流暄眸色极为难得的颤了一下,略微低头,唇瓣再度落在了凤兮的额头,眼眸,最后紧贴在了她的唇上,随即辗转吻开。 第254章 尘埃落定,尾声4 夜流暄以前从不曾对她热烈,然而今日,辗转的吻,却是由轻到重,由浅入深。 到最后,夜流暄呼吸似是抑制不住的急促了半分,随即,他停住了吻,长臂将凤兮紧紧的拥在怀里,清瘦的下颚也抵在凤兮的肩膀,低道:“我夜流暄此生,一直被各种担子束缚,所谓感情,不敢越雷池半步。” 说着,嗓音低沉几许,又道:“我能强行的让自己变作冷血之人,但却次次被你戳中脆弱。我夜流暄自问无心无情甚至无牵挂,而今,却是被你动摇。我也只问你一句,若我被天下之人唾弃,甚至一无所有,那时候,你可会在我身边?” 凤兮眸色颤了颤,低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了,你还是你。纵然你被天下人唾弃,纵然你一无所有,但你仍是流暄,是凤兮喜欢的流暄。” 他身形微微一僵,不由将她拥得更紧。 半晌,他才低沉沉的出声,嗓音里含着几许抑制不住的悠远与坚决:“我不曾信旁人,而今,我却信你。只要你不离,我夜流暄此生,便不弃。” 有一种人,若是做了什么决定,便是不要命也要完成,若是当真许了诺,动了情,那便是山崩地裂也不会更改他的初衷。 而夜流暄却恰恰是这种人,不动情不许诺则以,一旦动情许诺,那便是沧桑不移的。 凤兮酸了眼睛,酸了鼻子,却也酸了心。 心口的酸涩与震撼,一层层的交织,最后化为了一方难以抑制的紧张与惊喜,令她惟有紧紧的回抱着夜流暄,才可稍稍压制心底的狂澜起伏。 她沉默着,目光摇曳不定,待良久后,她才强行压抑情绪的低低出声:“凤兮不求太多,只求流暄安好。” 不求你权势在握,富贵天下,独独求你安然健康! 嗓音落下时,凤兮酸涩的眼里已是抑制不住的落了泪。 回到睿王府时,凤兮与夜流暄十指紧握,虽不曾言话,但二人举止明显亲昵了几许。 睿老王爷与长白山老头混作一团,遥遥相望着凤兮与夜流暄背影,双双面色愕然。 接下来几日,凤兮与夜流暄时常出双入对,历来不苟言笑的夜流暄,竟会对凤兮展颜而笑,连出口的嗓音,都显得平缓而又微染宠溺。 这些日子,天气也转暖,将近春日,睿王府内不少的花树已是生了浅浅的花骨朵儿。 睿王府花园的凉亭内,睿老王爷与长白山老头对弈,不多时,长白山老头将手中的棋子再度一扔:“你这老头竟是又耍赖!” 睿老王爷笑得眼角都眯成了一条线,但却并未言语,反而是自旁边拿过纸笔,并在纸上迅速写下一个‘缘’字,随即将纸张递在长白山老头面前,笑盈盈的道:“你输我一次,便为我测一字。这规矩可没变!喏,帮我看看这字。” 长白山老头气得咬牙切齿:“若不是 你在棋盘上故意坑我,我能输么?我说你这老头可还有点廉耻之心?在棋盘上算计老头我,你便厉害了?” 这话说得倒是怒气冲冲,然而嗓音一落,长白山老头却是妥协的拿起面前的纸张瞅了瞅,随即斜着眼睛瞪向睿老王爷:“这回要测什么?” 睿老王爷道:“当然是以‘缘’字来测我那外孙女儿与夜流暄那小子的姻缘!” 长白山老头眼角一抽,再度咬牙切齿的道:“婚书都被你早定了,还测什么姻缘?这些日子那两人成天腻在一起,谁都跑不掉!” 睿老王爷顿时松了口气:“跑不掉就好啊!这两人真是让我操碎了心,不出岔子最好!” 说着,目光再度朝长白山老头落来,又道:“再来一局,我还想测测我那外孙女儿与夜流暄那小子会为老头我生几个曾外孙儿。” 长白山老头眼角更是抽了好几下,惊愕的望着睿老王爷,道:“这东西,老头我可测不出来!” 睿老王爷一怔:“为何?你不是最会测字算卦吗?” 长白山老头忍耐不住,吼了句:“他们生几个娃,你去问他们哇! ” 睿老王爷怔了怔:“八字还没一撇,我怎么去问?” “什么八字没一撇?那两人不是已经成双入对了?”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忙道:“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先些日子到那渔村小镇,便将他们二人搂搂抱抱,亲昵得很,那小子的管家还说,他以前曾亲眼见到我那乖侄女儿弄乱了那小子的头发及衣服,好像是要对那小子霸王硬上弓!” 睿老王爷身形一踉跄,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待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朝长白山老头吼道:“我外孙女儿矜持得很,怎会对那小子霸王硬上弓!你休得胡说!” “管家亲眼见得的,还能有假?” 睿老王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这就去揍死那引诱我乖孙女儿胡来的小子!” 嗓音一落,已是站起了身。 长白山老头吓了一跳,忙拉住睿老王爷衣袖:“喂,你来真的啊?” 说着,见睿老王爷面色不改,怒气腾腾的挣着他的手,长白山老头眉头紧皱,忙劝道:“我说你这老头莫要冲动!凤兮那丫头如今与那小子好得很,此际还在你侬我侬的弹琴,你可别去煞风景!再说了,没准儿是凤兮那丫头引诱那小子也说不准,你可是不知,那丫头对那小子可主动了呢……哇啊,你打我做何!” “我打死你这胡言乱语的东西!” “你骂谁是东西?” “你!” “哇呀呀个呸,老头我要和你拼了!” 风轻云淡,大好的天色里,睿王府后花园一片狼藉。 家仆纷纷立在远处观望,但却不敢往前一步,眼见自家吃亏了的王爷恶狠狠的朝这边瞪来时,家仆们才敢试探性的上前几步,问:“王爷,可要奴才们帮忙 ?” 睿老王爷彼时已是被打青了脸,然而手却揪住了长白山老头的耳朵,在长白山老头嗷嗷直叫中,他得瑟的朝家仆们道:“走开些!本王年轻时也常上战场,岂会连这老头都收拾不了!” 嗓音一落,未待家仆们走远,长白山老头已是朝睿老王爷的肚子抡了一拳。 睿老王爷更是气极,朝长白山老头下手时更加的不留情面。 王府后院狼藉,打斗生腾,一些名贵花草也被踩踏不少,待二人皆鼻青脸肿的休战后,长白山老头怪睿老王爷打碎了他袖子里的瓶瓶罐罐,睿老王爷则是怪长白山老头踩坏了他的名花名草。 二人互看相厌间,再度开骂。 家仆们纷纷观望,惊愕咋舌,不多时,也不知是谁喊了句:“孙小姐与摄政王爷好像来这边散步了!” 一时间,睿老王爷与长白山老头纷纷逃窜开来。 淡淡的阳光铺撒,暖意浮动。 光影在身上漫布,微微增了几许闲适与悠然。 彼时,凤兮主屋外的院内,一桌一椅,凤兮与夜流暄并排而坐,凤兮奏琴,夜流暄吹箫,琴箫相合,每完一曲,二人皆相视一笑,温软流长,却又夹杂着几许难以言道的平寂。 这几日,无疑是凤兮与夜流暄相处最好的一段日子。 没有算计,也没有猜忌,更无伤害,二人敞开了心,相处间,竟是惬意而又舒心。 待一曲完毕,凤兮倾身,缓缓靠在了夜流暄怀里。 嗅着他身上淡淡兰香,指尖又缠绕着他如墨的青丝,凤兮缓缓出声:“这么些日子了,一直呆在府内倒也无趣,不如,今日黄昏,流暄陪凤兮去见见北唐遗军的将领?” 夜流暄细长的指尖为她掠了掠额前的碎发,低低应声:“嗯。” 凤兮勾唇笑笑,又道:“如今琴也练了,流暄吹的箫,凤兮也听了,现在我们该去皇叔那里了,让他再为你把把脉。” 连续几日,夜流暄对她的话一味顺从,纵是让长白山老头为他把脉,他虽有些不耐烦,但却并未拒绝。 意料之中的,夜流暄微微一叹,点了头。 凤兮心底漫出几许欣然,随即起了身,牵了他的手便往前。 大抵是被睿老王爷打得鼻青脸肿,长白山老头觉得丢脸,死活不开门。 凤兮欲强硬的闯进去,夜流暄则是平寂淡道:“这几日我身子调养得好,并无大碍,如今他既是不开门,我们便先去见见北唐遗军的将领。” 凤兮怔了一下,终归是点了头。 翌日,天气突然转凉,阴沉中,还逐渐下了细雨。 凤兮与夜流暄呆在屋内,屋中架着两只火炉,炉中的火烧得旺盛,屋内倒是暖意浮动。 案桌旁,夜流暄长身而立,白衣翩跹,姿态委实清雅俊美至极,彼时,他正手指墨笔,于案桌上的白纸上画画写写,神色格外认真。 凤兮静立在夜流暄身 侧,目光紧随他的笔尖移动,也观得仔细。 自昨日去见北唐遗军的将领后,得知北唐将领们皆是意在重建北唐,凤兮本是心生释然与安慰,然而待回到王府,夜流暄便说要画一张乌俅的行军布阵图。 凤兮本以为他是玩笑,不料他今日一早,竟是当真开始作画。 时辰渐逝,凤兮依旧将目光凝在他的笔尖下,看得心惊。 待时至正午,夜流暄终归是停下了墨笔,转眸朝凤兮望来,低道:“乌俅边关及乌俅各地的行军布阵图,全数在这上面了。只要差人直接捣毁这些军队驻扎之地,定能让乌俅一败涂地。” 凤兮面色震惊,目光依旧落在面前的图纸上,道:“流暄如何会画这个的?难道流暄对乌俅极为了解?” 夜流暄眸色微动,淡道:“可还记得以前东临醉仙楼的花魁,虞月?” 凤兮愣了一下,默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的点点头。 醉仙楼的花魁虞月,她倒是极有印象。 记得以前夜流暄曾与其同乘坐马车,甚至离开东临,还差人将其接到了南岳。 彼时,待夜流暄速速反悔南岳并恰到好处的以音攻之力逼退小端王领来的大军后,他便病了,且在摄政王府养病期间,传言他有美人相陪,且那美人,正是他差人从东临接来,金屋藏娇的虞月。 一想到这儿,心底莫名生了几许波动与低沉。 遥想那日在东临街道与虞月一见时,那女子委实是生得极美的,与夜流暄站在一起,仅是凭容貌来说,二人也是很配的。 “醉仙楼虞月,便是东临慕容青的青梅竹马。慕容青手中有乌俅的行军布阵图,虞月自然也有。”正这时,夜流暄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嗓音一落,他牵着凤兮自不远处软榻坐定。 凤兮扭头望他,神色一动,道:“所以,流暄便从虞月那里得来东临的行军布阵图了?”说着,脸色一变:“可即便如此,流暄如何能精确的画出来?” “我将那图记了下来,是以便能画出来。” “你未从虞月那里得来图纸?”凤兮怔了一下。 若有图纸,夜流暄何必费神费力的背下来? 夜流暄眸色微动,淡道:“得了图纸。只是日日观看,便也熟悉了。” 凤兮神色微动,点点头,随即默了片刻,低问:“那位虞月姑娘呢?” “她乃慕容青心腹,蛇蝎阴狠,我岂能留得她!”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摄政王府的轩辕芸罗,便是背起逼疯。” 凤兮怔了怔,脸色顿时变了几许。 “虞月逼疯了芸罗公主?”她不可置信的问。 夜流暄脸色不变,却是平寂漠然的点了头,“欲坐上摄政王妃之位,务必除掉轩辕芸罗,然后得我欢愉,顺便再用计控制住我。她委实聪明,只可惜慕容青却是没教她学会隐藏爪子。” 凤兮神色流转,心 底也漫出几许了然,随即默了片刻,低问:“你最后如何处置她的?当真杀了?” 夜流暄虽未回答,但却是默认。 凤兮心底微微一紧,情绪有些莫名,随即又问:“那芸罗公主呢?流暄,你究竟对芸罗公主怎样了?” 他深眼望她:“可还想着替轩辕宸救轩辕芸罗?” 凤兮怔了一下,愕然道:“凤兮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他深黑的目光依旧在她面上流转,眼见凤兮面上并无异样之色,这才平寂无波的缓道:“我将轩辕芸罗,赐给了鬼一。” 说着,见凤兮脸色顿时一变,他眉心微蹙,又极为难得的解释了句:“端王紧张,是因他不知鬼一倾慕轩辕芸罗罢了。” 鬼一? 听着这名字,凤兮顿时想起以前苍月宫中跟随在夜流暄身侧之人。记得他还曾求她为他将伏溪的信笺送至夜流暄寝殿,性子倒是有些好,只是他脸上有一道刀疤贯穿面庞,浑身带着煞气,整个人瞧着委实有些恐怖,如此,那芸罗公主,会满意他吗? 正想得入神,耳侧再度扬来夜流暄平寂的嗓音:“后日东临墨池与你外祖父便要出征,你明日一早入宫将这乌俅行军布阵的图纸交由东临墨池。”说着,他嗓音再度顿了片刻,又道:“乌俅擅长蛊毒,为保万一,若你皇叔一道前去,胜算必定大增。” 凤兮脸色微变,沉默片刻,道:“皇叔年纪大了,他……” 未待凤兮说完,夜流暄淡声打断:“比起你外祖父来,你皇叔聪明得多,却手段也不少。他若上得战场,不必你外祖父差。更何况,他还会医术。战场之上,最缺的,便是医者。” 凤兮终归是妥协:“话虽如此,但凤兮仍是得与皇叔商量。毕竟,战场之事,并非玩笑。” “嗯。”夜流暄应了一声。 凤兮瞥他一眼,随即起身至不远处的桌边为夜流暄倒了杯茶水来,缓道:“流暄先喝口茶吧!今日画了一早上的画,可有疲着?” 夜流暄眸色微动,淡然摇头,随即饮了几口茶,才道:“你先在屋内看看那图纸,我去寻睿老王爷说些话。” 凤兮怔了一下,忙道:“凤兮也陪你一起去。” 夜流暄摇摇头,“不必。我与睿老王爷说些战场上之事,说完便归来。” 嗓音一落,他已是起了身,缓步出屋。 凤兮静静的观着他的背影,直至不远处的那道屋门被他合上,她这才回神,一时间,许是屋子寂寂得压抑,凤兮心底,终归是涟漪起伏,甚至还莫名的生了几许不祥之意。 自家外祖父要去边关之事,她也曾劝过,奈何自家外祖父终归是心系东临,非得要随东临墨池去往边关。 如此,她纵然不愿,但仍是拗不过自家那外祖父,是以只得妥协,甚至,也决定交出北唐二十万大军兵权,以让东临大增胜算。 第255章 尘埃落定,尾声5 翌日,依旧是细雨迷蒙。 凤兮一早起来,待洗漱完毕,便与夜流暄一道用早膳。 二人紧挨着而坐,夜流暄率先伸手为凤兮盛了一碗粥。 凤兮笑着接过,开始喝起粥来,眼见夜流暄正静静望她,她愣了愣,随即忙放下粥勺,准备为他也盛一碗粥。 他自然而然的劫住了她的手,平寂如常的道:“我自己来。” 嗓音一落,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已是探出,动作缓慢而又清雅的为自己添了一碗粥。 因急着入宫,凤兮吃得快,奈何夜流暄不住的朝她碗内夹来糕点,前几块糕点,她倒能吃下去,还顺势会朝他笑笑,待肚子大饱,眼见夜流暄筷尖的糕点又要朝她的碗内落来,她终于是出了声:“流暄,凤兮饱了。” 他极为难得的怔了怔,清俊精致的面上漫出几许复杂。 待垂眸扫了一眼她空了的粥碗后,他将糕点放置了他的碗内,随即放下了糕点,目光在她的衣裙上扫了一眼,道:“外面细雨,倒是冷。此番入宫,你多穿点。” 嗓音一落,他已是起身为她取了一件披风来。 凤兮怔怔的望着他的举动,随即呆呆站了起来,待夜流暄细心的为她系好披风,她心底顿时漫出几许愕然与怪异。 这些日子她与夜流暄相处,他依旧清风温雅,平寂如风,然而今日不知为何,她倒是觉得他对她关心得有些过头,从而让她微微有些诧异。 正跑神,夜流暄平寂无波的嗓音再度扬来:“那二十万大军的虎符可带好了?” 凤兮再度点点头:“在身上呢!” “嗯。”他应了一声,转身至不远处的书桌将那张乌俅的行军布阵图折好,随即递在凤兮面前,道:“让东临墨池务必注意图纸上注了‘蛊’的地方,那些地方,皆是乌俅蛊兵之地。” “蛊兵?” 他点点头,淡声皆是:“这些地方的兵力皆被蛊毒所用,有些堪比活死人。这些人不知疼痛,要比寻常之兵耐打。” 凤兮脸色微变,点了头:“流暄放心,凤兮会告知皇上了。”说着,忙将图纸揣在怀里,扬头朝他笑笑:“凤兮入宫去了。” 他并未出声,依旧是深眼凝她,点了点头。 凤兮这才转了身,缓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奈何刚要至屋门时,身后扬来夜流暄平寂的嗓音:“凤兮。” 他很少唤她的名字,纵然这几日她与他离得近,相处得贴切,然而他唤她名字的次数,却是寥寥无几。 凤兮怔了一下,当即驻足下来,扭头望他,不料正好迎上他漆黑深沉的眸子。 仅是片刻,他缓缓朝她走近,最后立在了她的面前,并伸手拢了拢她的衣裙及披风,眸色 几不可察的沉了几许,又道:“日后行事,不可莽撞。若非不得以,都要对别人狠点。” 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有朝一日,若觉得被身边的人骗了,亦或是被人丢弃了,你且记得,善良如你,你身边之人,定然都是珍惜你的,只是有些人,终有不得以,是以才欺你瞒你,只是你也无须忧心,只要稍稍等候,结果便会不一样。” 凤兮心头一跳,脸色顿时变了几许。 她怔怔的望着夜流暄,手也顺势缠上了他的手:“流暄,你怎突然说这些了?” 他依旧是深眼凝她,片刻,却是突然伸手将她拥入了怀里,随即又将脸自然而然的如往常那般埋入她脖间的发丝里,悠远平寂的道:“只是想告诉你,不可对人仁慈,大气与傲然,你身为北唐帝姬,皆该具有。” 他的话越发的显得语重心长,然而凤兮却听得心惊胆战。 “流暄,你究竟怎么了?怎突然与凤兮说这些了?”她再度问。 夜流暄将她环紧了几许,沉默片刻,低道:“没怎么,只是突然想与你说这些而已。” 嗓音落下片刻,他话锋再度自然而然的一转:“可还记得那日在马车上我与你说过的话?” 说着,见凤兮不说话,他微微一叹,低道:“我当时曾说,只要你不离,我便不弃。你且记得这话。务必记得。” 凤兮浑身发紧,心底突然涌出浓烈的不祥与慌恐。 她忙伸手环住夜流暄的腰身,道:“流暄,你怎突然与凤兮说这些了!只求你别在做些让凤兮措手不及的事了,凤兮如今感觉到了不祥,莫名的不祥,流暄,你与凤兮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凤兮的?” 夜流暄默了片刻,平寂无波的道:“你多想了。” 说着,将她自怀里拉出,修长的指尖为她掠了掠额前的发,随即有低头而下,在凤兮额上印下一吻,最后道:“方才之话,不过是我随意而说。此际时辰不早了,你先入宫去吧!” “那你……”凤兮神色颤了颤,仍是不放心。 他朝她微微一笑,精致的容颜俊美至极,连带面上的笑容都恰到好处的如玉风华,给人一种惊心刻骨般的美。 “我会一直在这屋内下棋。”说着,话语稍稍一顿,随即嗓音温和了半许:“等你回来。” 许是他最后的话夹杂着几许柔和与温润,凤兮目光颤了颤,仔仔细细的将他打量了好几遍,在未发现任何异样后,她这才朝他点点头,转身出屋。 一路上,心底深处终究是嘈杂不已,那一股股的不祥之感莫名的在滋长开来,最后令她越发的不踏实。 如此,她不时催促着车夫加快马车速度,待 入得宫门,便直寻东临墨池而去。 御书房内,待将夜流暄所画的乌俅行军图交由东临墨池时,见他面上并无半分诧异,凤兮眸色微动,随即又见他展开图纸扫了几眼,目光终归是再度朝她落来,冷冽如常的道了句:“替朕谢过流暄公子。” 说着,他将图纸叠好,随即端起茶盏饮了口茶,“听说你这几日与流暄公子相处甚好?” 凤兮怔了一下,未料到东临墨池会问这些,她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点点头。 东临墨池眸色几不可察的一动,依旧是深眼凝他:“若他欺了你,瞒了你,你会如何?” 他的目光极深极沉,似要看透人的内心。 凤兮微微不惯,故作淡然的垂眸下来,如实道:“凤兮与流暄已敞开心扉,流暄不会再欺凤兮,瞒凤兮的。” “夜流暄此人,若真能对你敞开心,那他便不是夜流暄了。”东临墨池冷冽的嗓音增了几许复杂。 眼见凤兮愕然的抬眸望他,他默了片刻,才道:“昨日一早,大昭边关,全数被炸,大昭守在边关的数万兵力,全军覆没。南岳之兵在大昭国土长驱直入,顾风祈震怒,已与大昭皇帝领着囤积的精兵逆袭南岳,一路投毒而入,已杀至南岳京都。” 凤兮身形顿时僵住,目光也摇曳不稳。 南岳竟是毁了大昭数万兵力?竟是杀了数万人? 再者南岳在夜流暄的手里布局森严,顾风祈等人又怎会这么容易闯入南岳京都? 一切的一切,都令凤兮措手不及,甚至惊愕难耐。 待稍稍细想,心底顿时凉了一大截。 夜流暄想对大昭赶尽杀绝!他竟是想对东临赶尽杀绝! 想起前些日子那些奏折上所写的暗中操练兵力的的数量以及制作炮火的数量,便能知晓,夜流暄实力不可小觑,南岳更是坚不可摧,顾风祈与其父皇能顺利领兵直达南岳京都,若不是夜流暄故意放行,他们怎可这般顺利。 无疑,夜流暄此举,是请君入瓮。 她脸色骤然苍白,随即急忙将怀中的虎符掏出来递到东临墨池桌上,道:“皇上,这虎符可号令北唐二十万遗军。皇上明日御驾亲征,凤兮在此,便恭祝皇上凯旋。” 嗓音一落,已不待东临墨池反应,又急急道:“凤兮有事,得速速出宫,凤兮告退!” 尾音未落,已转身跑出了殿。 一路狂奔,全然顾不得宫人为她打的油纸伞。 点点的细雨迎面而来,打落在身,竟是冰凉刺骨。 待急急忙忙赶回睿王府,闯入自己的厢房时,已然不见夜流暄那雪白清瘦的身影。 惟独不远处的圆桌上还摆着棋盘,棋盘上的棋子整齐,然而白子黑子交错 开来,形成了一道死局。 凤兮紧紧的盯着棋局,紧紧的盯着,不多时,僵硬的身子陡然无力,跌坐在地上,惊得跟来的婢女神色慌张的要来扶她。 凤兮顺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煞白着脸轻轻的问:“流暄呢?” 婢女早被她这副模样吓得慌了神,一时之间哆哆嗦嗦的张了张嘴,竟是道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正这时,睿老王爷与长白山老头皆跑了进来,二人双双来扶凤兮,强行将她扶至软榻坐定。 这时,长白山老头出声道:“我说乖侄女儿,先莫急。夜流暄那小子只是稍稍离开一些时日罢了。” “是啊!那小子瞒着你走,也是为你好,他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啊!再说了,南岳出事,那小子自然要回去,他拼来拼去,设计来设计去的,也都是为了收了大昭,为北唐拓宽疆土罢了。你父皇遗旨上便是这样写的,你该理解那小子才是。”睿老王爷也焦急的出了声。 凤兮怔怔的听着,脸色越发的惨白,“我父皇一身仁慈,怎会有那样的遗意,怎会想着让流暄拓宽北唐疆土!我那父皇,不是最仁义,不是最不喜欢争端杀戮的吗?” 睿老王爷叹了口气:“你父皇被仁义逼亡,人死之际,终归会有不甘。夜流暄那小子太过忠于他亲爹满腔忠骨,便遂了他爹的忠诚之愿,为那道遗旨奔波。” 说着,叹息一声:“若论及这世上最聪明之人,怕也只有夜流暄莫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天下啊,尽在他的鼓掌间,然而论起这天下最愚昧忠诚之人,却依旧是那小子,为了自己亡父的意愿,竟傻到当真去为北唐效力。那小子啊,可赞,可叹,又可悲。唉,也不知此番回南岳,那小子可否是一如既往的强势,那顾风祈,可不是等闲之辈啊!也不知他那身子,支撑得了多久。”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再度顿了顿,朝凤兮语重心长的劝道:“外孙女儿,日后那小子归来,无论是否是满身鲜血,满手杀伐,这天底下所有人都可唾弃他,惟独你不可以。这点,你可明白?” “你别添油加醋的胡说!那小子厉害着呢,定不会出什么事!再者了,我这乖侄女儿这般喜欢那小子,即便那小子是杀人魔头,我这乖侄女儿依旧喜欢!”这时,长白山老头忙紧着嗓音道。 凤兮神色怔怔,面容痴痴,一时间,未有任何反应。 ‘你可背叛任何人,却独独不可背叛我。’ ‘你可对任何人冷狠,却独独除了我。’ ‘你可傲然对待所以人,却要在我面前收起你的傲然。’ 往日夜流暄说得这些话,一句一句的浮现开来,却是与 自家外祖父最后那句话莫名的重叠。 这天下所有人都可唾弃他,惟独她不可以。 是了,她外祖父这话的确没错,夜流暄为北唐如此,为她如此,纵然满身鲜血,满身杀伐,更或者满身罪孽,惟独她,不可以看低他,不可以排斥他,不可以唾弃他。 她甚至记得,以前在苍月宫中,她是那般的畏惧他,他却总喜欢拉着她的手,时而极为认真的望着她,问:“你怕我?” 在她的记忆里,这话他问过多遍,当时她不知他心绪如何,此际,她终归是刻骨铭心般体味到了,他一定是怕她排斥他,怕她拒绝他,怕她疏远他,更怕他孤独的承受这一切,不曾有人真正的体贴过他,温暖过他! 夜流暄,夜流暄! 一时间,心底霎时被这几字填满,呢喃的一遍遍呼着,由低到高,由缓到急。 刹那,她蓦地起身踉跄着朝屋门跑去,却是被睿老王爷与长白山老头拉住了胳膊。 “放开!”她怒了,破天荒的朝他们怒了。 她要去追回夜流暄! 即便夜流暄布置好了一切,但她心底却莫名的觉得不祥,先不说他身子孱弱,吹不得冷风,更经不起长途跋涉,留说那顾风祈也非等闲,纵然夜流暄要请君入瓮,却难保没有意外! 她不能让夜流暄出事,不能让他出半分闪失,她这些日子费尽心思的为他调养身子,好不容易将他调养得好了一成,她不容许他再度不顾自己的去做些损己之事。 强行闯出屋门时,外面冷风夹杂着细雨迎面拂来,冷意锥心。 凤兮慌张的朝前跑,寻了一匹马便朝城门外追去,风大,细雨似乎密集了不少,凤兮眼睛酸涩难耐,心底空空,僵硬的策马奔出都城,然而却因浑身冷透,瑟瑟发抖,最后抑制不住的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并于泥泞的地里挣扎了几下,而后浑身开始乏力,脑袋也开始晕沉。 若有人欺你瞒你,你且记得,善良如你,你身边之人都是珍惜你的,即便欺你瞒你,许是不得以。 我曾与你说过,你若不离,我便不弃,你且记得,务必记得。 今早他说的话,缓缓呈现,凤兮空洞的心底逐渐被这些字眼填满,刹那,竟是勾唇苦笑。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只是,她未先离,他却是先弃了她。 她总觉得他此番归去不祥,极为不祥,她如今依旧信他的话,但她却不会再信他如今的本事了。 至少,此番他的对手是顾风祈,别看顾风祈曾落在他手里,一旦顾风祈狠起来,也是令人招架不住,捉摸不透的,而且,顾风祈擅卜算,擅医擅毒,就凭这些,他比端王难对付,夜流暄,能应付得过来吗? 第256章 尘埃落定,尾声6 凤兮生病了,寒意入体,病得厉害,甚至连站立都无法。 东临墨池与睿老王爷出征时,凤兮卧病在床,无法相送,长白山老头也因放不下凤兮,守在了凤兮床榻,并未随军出行。 整整一日,凤兮每次喝完药便睡,睡醒之后便被婢女服侍着喝了些清粥,如此浑浑噩噩,瘫软无力,直至翌日一早醒来,身子才堪堪恢复几许。 彼时,天气终于停了绵绵细雨,纵然未有阳光,天气黯淡灰蒙,但终归要比下雨好。 凤兮穿得厚实,裹了披风,便要出门,奈何立在软榻上打盹儿的长白山老头醒来,顿时窜至凤兮面前,紧张问:“乖侄女儿,你身子未痊愈,这一大早的要急着去哪儿?” 凤兮眸色微动,淡道:“去见北唐遗军的将领。” 长白山老头愣了愣,道:“此际去见他们做何?”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惊愕道:“我说乖侄女儿啊,你不会是想领兵前往南岳吧?” 话刚到这儿,又急道:“你放心好了,夜流暄那小子早已布置妥当,没什么可担心的。你且安安心心呆在这里养病便好,你瞧瞧你这脸色都白成什么样了!” 说着便将她推至软榻坐定,而后又跑至门边招呼婢女们送早膳来。 凤兮眉头微蹙,默了片刻,才将目光朝他落去,淡道:“凤兮并非固执,而是心有不祥。皇叔身为清 隐的师父,他的本事如何,皇叔自是心知肚明。” 长白山老头眸色稍稍一沉,道:“我那孽徒本事的确不可小觑,但夜流暄那小子也非等闲之辈,且他专程对我那孽徒引入南岳京都,自是做好应对之策了的。” 凤兮眉头再度一皱,默了许久,才道:“纵是如此,凤兮仍是不放心。”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你这丫头都病成这样了,可否不让老头我操心?”长白山老头道。 嗓音落下时,已有婢女端来早膳。 长白山老头将一碗清粥塞在凤兮手里,见凤兮神色郁郁,似是又在沉思,他叹了口气,终归是道:“我知晓你担心那小子,但纵然如你所说的有危险,那小子瞒着你离开,也是不愿让你随他一道的赴险。乖侄女儿,你且好好养病吧,万一那小子有威胁,当真需要增援,你大病未愈,到时候更是帮不了他什么啊!” 凤兮眸色动了动,依旧沉默片刻,但终归是开始喝起了粥。 长白山老头面色稍稍漫出几许释然,缓身坐在凤兮身边,小心的望着她,待见她将一碗粥喝完,他笑盈盈的接过凤兮的空碗,道:“乖侄女儿啊,喝完粥后便稍稍休息一会儿,待厨房将药汁熬好,你喝下之后再睡一觉。” 凤兮并未言话,仅是将目光朝他落来,凝了半晌,待长白山老头有些不惯的挪开目光 ,凤兮才道:“东临攻打乌俅,凤兮遣了二十万北唐遗军予皇上,想必东临与乌俅一仗,东临胜定了。而南岳与大昭,纵是夜流暄早有计划,准备瓮中捉鳖,但凤兮却觉悬乎。” 眼见凤兮又将话题抛了出来,长白山老头也有些无奈。 他神色动了动,才叹息一声:“乖侄女儿,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还是想领兵去南岳么?” 凤兮眸色微动,点了点头,道:“南岳之兵,大多在大昭国土长驱直入,如今南岳国土,已无太多的兵力可用。” 是以,夜流暄才会让人制备了大量火药。 一旦控制不住顾风祈,夜流暄定会动火药的主意,是以,除了孤注一掷的火药,其实夜流暄虽强势,但终归是个空架子罢了。 如今,顾风祈与大昭皇帝领精兵而来,数量不算太多,夜流暄如今可用兵力,也不太多,二人实力应是想当,夜流暄则是占据了地势还有火药,但若两军硬拼起来,谁输谁赢,如今倒也无法肯定的。 所以思绪,刹那于脑海中缠绕流转。 这时,长白山老头也出了声:“乖侄女儿倒是当真长大了,聪明得紧。只是你莫要小看夜流暄那小子,那小子也聪明着呢。” 凤兮眸色微动,了然淡道:“流暄的确是聪明,聪明得打起了火药的主意。 只可惜,孤注一掷,没准会伤人伤己。”说 着,眼见长白山老头又要言话,她目光稍稍一深,又道:“不瞒皇叔,凤兮不愿见流暄有半分闪失的。” 长白山老头怔了一下,叹息一声:“那傻小子若知晓你这般为他,定是欣慰。只是……” 说着,嗓音顿住,目光也存了几许复杂。 凤兮静静的望着他,缓道:“皇叔有话不妨直说。” 他这才道:“你这般为夜流暄那小子,皇叔并无异议。只是,我那孽徒呢?那孽徒对你也一心一意,甚至还救过你的命,也待你极其不薄,若夜流暄那小子对他不利,你便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吗?” 一语戳中凤兮心底。 以前便早已想过夜流暄与顾风祈对立,她上次能在京都城的大牢里救出顾风祈,如今,她心思亦然,仍旧不希望见到夜流暄丢了性命。 心底逐渐复杂开来,凤兮稍稍沉默片刻,才道:“如此看来,此趟南岳之行,凤兮不得不去了。” “你有何计划?领兵包围南岳京都城,将两军都控制住?”长白山老头道。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这样来得及吗?没准你的大军未到,那边倒先打起来了!如今我那孽徒的兵力都困在南岳京都呢,所谓兔死狗烹,那南岳京都城,怕是腥风血雨,待你大军赶到,怕是早有一方全军覆没了。” 凤兮默了片刻,嗓音也低沉了几许:“所以,凤兮务 必先行,皇叔你,领兵随后跟来,确保万一!” 长白山老头当即瞪大眼,愕道:“你说什么?你让老头我领兵?” 凤兮坦然点头,随即自身上掏出虎符递在他面前,道:“皇叔乃父皇亲弟,加之又与北唐剩余两位旧臣也熟识,再者,凤兮信任皇叔,是以,此番由皇叔领兵,再适合不过。” 嗓音一落,眼见老头惊愕的望她,她眉头稍稍一皱,随即将虎符塞在他手里,道:“有劳皇叔了。”说着,嗓音顿了顿,思量片刻,又道:“行军劳累,此番领军,仅需五万便可了,皇叔莫要带太多人。” 嗓音落下时,凤兮已是起了身,自顾自的收拾包袱。 东临与乌俅之战,她不太担忧,东临墨池此人委实阴沉冷冽,可非慕容青那般无能。 而夜流暄与顾风祈,她虽心系夜流暄,却也不愿顾风祈出事。 遥想曾经,她许诺过为顾风祈办事,顾风祈能宽容的做到不让她以报恩之名借他兵马,她心有愧疚,自然想保住他性命。 不得不说,恢复北唐是大,但也不可滥杀无辜,她那父皇仁意一身,临终前,终归是下了不妥的遗旨,误了夜流暄,也误了天下。 想必那道遗旨,仅是她父皇绝望与不甘的寄托,只是她那父皇应是不曾料到,夜流暄的确有颠覆这天下的本事,有实现他遗旨的勇气与能力吧? 第257章 尘埃落定,尾声7 本是十日的路程,因一路御的是汗血宝马,加之风雨兼程,甚至不曾经常休息,是以,待凤兮抵达南岳京都城外,却是仅用了七日。 一路打听,早知南岳京都城被顾风祈之兵霸占,而夜流暄集结之兵,则是驻扎在京都城外一里之距。 两军对峙,并未当即开战,只因顾风祈活捉了伏溪及伏倾,而夜流暄之兵,则是占据了大昭都城。 两军曾派使者谈判,奈何夜流暄要求太过,遭大昭皇帝不满,是以斩杀了谈判来使,惹怒了夜流暄,自此,差使者谈判之举中断。 如此,夜流暄驻守城外,大昭之兵驻守城内,奈何城内坐吃山空,短短七日,已人心惶惶。 随即,大昭终于拉下面子谈判,差使者出城,夜流暄斩杀使者,差人提着使者的头入得京都城门,隔空朝大昭皇帝喊话,欲平息这场围困之战,务必放了伏溪及伏倾,将大昭改为北唐附属之国,且务必以北唐藩王相称,如若不然,一日之后,定然攻城。 一路听闻这些消息,凤兮心思也逐渐释然了半分。 无论是好是坏,两军不曾开战,便是最好的场面。只是,待听说夜流暄欲让大昭皇帝以北唐藩王相称,若说她心底无半分惊愕与欣慰是不可能的。 夜 流暄啊,终归还是为了北唐,以前他常说她愚蠢,但如今一观,他似也好不到哪里去。 为了北唐而生杀予夺,夜流暄呵,究竟是无情,还是太有情? 此番率先来这南岳,凤兮仅领了数十名暗卫,一路策马赶路,待在京都城门外一里之距的平坦荒地上寻见夜流暄的军队驻扎地时,凤兮心底莫名的一松,身子也突然间仿佛软了不少。 终归,还是累了。 她如是想着,策马继续往前,被人几经盘问与周折,终归是见到了苍月宫鬼一。 许久不见,鬼一脸上那道刀疤依旧显眼突兀,但她却不觉害怕,以前习惯了,如今瞧来,也仅是觉得突兀,不曾畏惧。 待鬼一恭恭敬敬的领至夜流暄的主帐,凤兮并未见着夜流暄,反而被告知夜流暄领入巡视去了。 凤兮怔了一下,没料到夜流暄竟会亲自去巡视,她心底一急,又朝鬼一打听了一些夜流暄的事,待听得夜流暄身子并无异样,甚至连策马狂奔都毫无问题时,她又恼又欣慰,恼的是夜流暄身子凉薄,竟还敢策马狂奔,欣慰的是夜流暄并未如她一直担忧的那样一病不起。 因着身子疲乏,凤兮自顾自的在夜流暄的主帐内的床榻休息,本想静静等着夜流暄归来,脑 子有缠缠绕绕的想象着夜流暄等会儿见着她的反应,奈何未过多久,她却说抑制不住的睡了过去。 最终,凤兮是被道道凌乱的马蹄声吵醒。 待刚一掀开眼皮,立即有暗卫自帐外奔入,紧道:“长公主,南岳摄政王被大昭之兵活捉了。” 凤兮惊得瞬间清明,身子也当即自床榻上坐了起来,目光发紧的盯着暗卫:“你说什么?” 暗卫再度急道:“长公主,方才听说大昭之人将两名叫伏溪及伏倾之人吊挂在城门鞭笞,南岳摄政王远远瞧见,情急之下,便与随身在侧的两三人冲过去救人了,不料中了大昭之人奸计,被活捉了。” 被活捉了? 凤兮脸色顿时一白,慌张自床榻上起身,急急的冲出了主帐。 彼时,帐篷外马蹄声凌乱,大多人策马出了营地。 冷风浮来,宛如锋利寒刀,割得人皮肤发疼。 凤兮不敢耽搁,立即登上马,与暗卫们奔出营地。 思绪缠绕,交错凌乱,一时间难以平息。 夜流暄并非莽撞之人,加之武功高强,纵然以前在渔村内极为孱弱时,也能徒手灭掉多人的,如此,大昭之人如何能这般容易擒住他?难道顾风祈用了什么暗招? 一想到这儿,凤兮脸色越发凝重开来,甚至不 敢想象那心高气傲且野心泛滥的大昭皇帝会如何对待夜流暄。 待策马奔至京都城门外时,只见不远处的两道城门大开,里面有源源不断的百姓仓惶逃窜出来。 城门内,短兵相接之声不绝于耳,呼喝与杀戮之声漫天。 凤兮皱了眉,脸色发紧,待领着暗卫冲入城门,只见城内到处都乱成一团,地上处处伏尸,鲜血四洒,骇人惊心。 正这时,不远处扬来一道急促浑厚之声:“凤姑娘,去摄政王府助王爷!” 凤兮忙循声一望,见那喊话之人正是鬼一,她忙朝他点头,道:“你小心点!” 嗓音一落,已是领着暗卫直入摄政王府。 彼时,摄政王府依旧是一片混乱,目光所及之处,鲜血片片,委实是刺眼至极。 暗卫们自行将凤兮围了一圈,极快的护着凤兮在刀光剑影里穿梭。 摄政王府极大,凤兮一时半会寻不见夜流暄,正想找找王府的地牢入口,不料不远处的拐角,她瞧见了那抹颀长儒雅的身影。 顾风祈。 目光一颤,凤兮不由放轻脚步朝他过去,待戒备的在他身后几米远处停下,不料顾风祈背对着她,出了声:“多日不见,清娴可安好?” 凤兮脸色当即一变,他怎知他身后是她? 正惊愕, 顾风祈已是转了身,清俊的容颜依旧如玉,只是不曾如夜流暄那般美得惊心。 “流暄他们呢?”凤兮不愿与他多言,加之时辰紧迫,便开门见山的问。 他勾唇笑笑,清风儒雅之气难掩,然而即便翩跹朗然,他眸底深处漫出的黯然之色却是掩饰不住:“清娴如今,竟是这般在意夜流暄?渔村一别后,清娴对夜流暄,倒是上心得紧了。” 凤兮垂眸下来,低道:“清娴对清隐你,也依然上心。” “哦?”他微微一笑,笑容却不强烈,淡到极致。 凤兮静静的观着他,也放淡了嗓音:“至少,凤兮不愿清隐公子出事。”说着,话锋再度绕回:“流暄他们在哪儿,还望清隐公子告知一声。” 他深眼凝她,依旧是淡然清雅的笑:“夜流暄此人,委实聪明。趁着假意被我军抓入京都城,竟是联通了京都眼线,劫走了伏溪与伏倾不说,甚至还放跑了一城的百姓。” 说着,眼见凤兮愕然,他笑着,缓步朝凤兮过来。 凤兮当即后悔,他眸中滑过几许不曾掩饰的受伤,随即按捺神色的笑道:“清娴无须害怕。你若想见到夜流暄,随我来便是。” 嗓音一落,他已是转身踏步。 凤兮原地犹豫片刻,终归是缓步跟上。 第258章 尘埃落定,大结局 她未料到,顾风祈走的路,竟是通往城门口的路,只不过此际城门附近的人已大多横尸,场面触目惊心,而那被溅了鲜血的城门,竟是莫名的紧闭,彻彻底底的关住了一城的死气。 “城门并非城内之人关上的,而是夜流暄的兵卫从外面堵上。”正这时,顾风祈的嗓音响起,虽依旧带着淡笑,但凤兮却觉得有些莫名的冷。 凤兮神色紧了紧,继续随着顾风祈往前,待跟着他登上城墙时,一时间,视线猛的开阔,待瞧见那城门外离得有些远的黑压压一片兵卫,凤兮怔了一下。 而待视线稍稍流转,远远瞧见一抹雪白清瘦的身影时,她面上顿时滑出几许释然之色。 流暄没事便好,便好。 “论起算计,我顾风祈终归不及夜流暄。只奈何夜流暄这种嗜血魔头,不仅毁我大昭万千将士性命,纵是这南岳京都城,他也要送给你北唐陪葬。”正这时,顾风祈的嗓音再度扬来。 凤兮忍不住转眸望他,道:“清隐公子这话何意?” 他终于朝她回望而来,笑道:“还能何意,我前一刻才发觉,这京都城下,已布了大量火药,不久,城内死士将点燃火药,炸毁这整座京都城!” 说着,眼见凤兮脸色一白,他清润的面上漫出了几许怅然与苦涩:“夜流暄所谓的谈判,不过是为拖延时间,以便在底下埋藏火药。他并非是在意伏溪与伏倾才甘愿与我大昭之兵对峙,他是因为想炸毁京都城。呵,夜流暄啊,终归是无情无义之人呢,亏我以为夜流暄会接受谈判,不料夜流暄自将我与父皇甚至大昭之兵引入这京都城,便从未想过要我们活命!” 凤兮脸色大变,震惊的望着顾风祈。 不多时,她强压着心底的复杂,朝他道:“大昭先伤伏溪,加之前几日你们又挥军攻这南岳京都,清隐公子,你们若不太过得罪流暄,他也不会对你们如此。” 他淡然一笑,“清娴仍是帮夜流暄说话了。呵。你说得没错,是我们开罪夜流暄在先,却终归轻敌。”说着,嗓音沉了几许:“只奈何我顾风祈一生向善,本以为除掉夜流暄这魔头便可保住苍生,但如今,夜流暄已搅得天下不安,难以控制,甚至连我,都被其算计在内。” 凤兮眉头一皱,低道:“与其在 这里说话,不如先行逃走。清隐公子,此处不可多留!” 顾风祈依旧淡笑,“无妨,我如今,倒也未想过要走了。我父皇失踪,大昭亡了,我顾风祈未保住大昭万千将士,便该是罪人。” “清隐公子……” “你不必多说,是非如何,我知晓。只是事到如今,茕茕孑立了,便想知晓那夜流暄的底线在哪儿!”说着,手中之物顿时朝凤兮身后的暗卫一撒,凤兮怔了一下,不及回神,顾风祈长手已是朝她一揽,修长的指骨已是掐上了她的脖子。 凤兮身后的暗卫纷纷软倒。 凤兮脸色也是一变,心底跳动,然而却强行按捺情绪,低低的问:“清隐公子是要以我来威胁流暄?” “多日不见,清娴委实聪明。”他道,说着,温润的嗓音稍稍一叹:“不过你且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不想夜流暄炸毁这京都城,毕竟,里面还有很多未逃出城的人呢。” “我可以让流暄放了那些人。”凤兮按捺嗓音道。 “不必了。”嗓音一落,又道:“我次次救人失败,这次,便想成功一次。清娴放心,我从未伤害过你,这次,我依然不会害你。” 他嗓音甫一落,城下当即有数道马蹄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清冷的嗓音:“放了她!” 嗓音清冷平寂,冷如修罗,但音色却是好听。 不用看,凤兮也知是夜流暄,然而待目光垂落,却是见得夜流暄拉了弓,正指着顾风祈。 “打开城门,放百姓出城,我便放了她!”这时,顾风祈也出了声。 不同于夜流暄的杀气冷冽,顾风祈的嗓音倒是显得儒雅温润,却与这肃肃之气格格不入,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休想!”夜流暄清冷的回道。 顾风祈淡笑:“既是如此,那你便炸了这京都城吧!有北唐帝姬陪葬,这城中剩余的百姓,倒也死得值了。” “你找死!”夜流暄仿佛真的怒了,连带嗓音都带着几许常日里少见的躁动。 嗓音甫一落,他的弓上的箭羽已朝顾风祈袭来。 顾风祈揽着凤兮旋身避过,随即垂眸朝夜流暄望着:“时不待人,这底下的火药,怕是马上要被引爆了吧?” 夜流暄脸色顿时一白,急忙朝身侧之人焦急怒吼:“速去将火药的引线斩断,速去!” 闻得这 话,凤兮也心底发了紧。 “清隐公子,凡事适可而止。”凤兮朝顾风祈出了声。 “夜流暄已是差人去斩断引线了。呵,没想到夜流暄这种魔头,对清娴你,终归是上心的。可怎么办呢,抓住了你,便是抓住了夜流暄的唯一软肋,我如今……” 嗓音未落,不远处传来兵卫惊吼:“不好了,引线已烧尽,王爷快走!” “凤兮!”嘶声裂肺,震惊发颤,是夜流暄的嗓音。 “轰隆!”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巨大的轰炸声。 一时间,整座京都城浓烟滚滚,城墙倒塌,仅是眨眼间,南岳京都城尽数毁灭。 北唐史料记载: 北唐庆安二月十三,南岳前朝的京都城一朝被炸,宫城下,竟是埋藏着一堆堆金块。乃南岳前朝轩辕氏地下国库,后填空北唐国库。 北唐庆安二月十四,南岳前朝摄政王,改南岳与大昭为北唐,成复国元勋,依旧为摄政王一职,并封北唐帝姬为女帝,因女帝身体抱恙,由帝姬皇叔与几位北唐旧臣代为执掌朝政。 北唐庆安二月十七,东临大败乌俅,班师凯旋。 北唐庆安三月初六,北唐女帝于宫中消失,摄政王亦是失踪,朝中人心惶惶。 三月之春,生机盎然之意尽显。 北唐遥遥的山外,有片风景迤逦的竹海。 彼时,阳光洒落而下,自竹叶缝隙打落在地,亮斑点点,仿佛透着半许热度。 密集的竹林深处,悄然立着一座硕大恢弘的殿宇。 殿宇各处雕栏玉砌,檐牙高啄,长长蜿蜒的廊檐全以白玉铺地,色泽清亮,奢华之意尽显。 硕大殿宇的后方,乃一座极为宽广的花圃。彼时正值盛春,花圃内各色之花随风而动,招招摇摇,各异色泽点缀,委实是繁花迷眼。 淡风浮动,花香四溢中,花圃正中的亭台,两抹细瘦身影正对坐在石桌旁,专心致志的对弈。 其中一人,一袭奢华白袍,墨发玉冠,容颜倾绝精致,眸子从容平寂,整个人透着几许难以言道的清雅与如华,委实像极天上谪仙。 另外一人,则是一身轻纱白裙,青丝披洒,随风微扬,她清秀的脸上挂着几许认真与紧张。 这二人,正是夜流暄与凤兮。 不多时,眼见夜流暄再度取胜,凤兮怔了一下,随即将指尖棋子放心,朝他展颜一笑: “流暄委实厉害,凤兮已是连输三局。” 夜流暄眸色稍稍一动,随即缓缓起了身,修长的手朝她的手握来,而后自然而然的拉着她起了身,缓道:“三局已完毕,随我回主殿休息。” 凤兮忙道:“流暄,凤兮身上的伤势已大好,身子也被皇叔的药膳养好了许多,流暄不必太过担忧。” “你皇叔说你浑身骨折多处,需好生调养。今日带你出来透气,已是容忍,不可再得寸进尺。”夜流暄平寂无波的道。 这些日子,大抵是心疼凤兮,他说话腔调虽依旧带着几许平寂与正经,然而话语内容,却终归是带了关切。 自那日京都城开炸之际,凤兮本能要挣开顾风祈朝城楼下飞跃,奈何顾风祈已是提前搂着她朝下跳。 最终,受火药强大的气流波及,凤兮与顾风祈双双控制不住的被弹飞在地,幸得顾风祈落地时翻滚半圈,让她趴在了他的身上,如若不然,她便不是仅受些骨折之伤这般简单了。 思绪辗转想到这些,一时间,心境也稍稍有些变化。 这时,夜流暄长臂朝她一揽,深黑平寂的目光朝她落来:“怎么了?” 凤兮身子一倾,顺势窝在他怀里,双手自然而然的环上了他的腰,低道:“流暄,前几日皇叔写信说清隐终于醒了过来,不如改天我们回宫去看看他?” 说着,见夜流暄深眼凝她,并未言语,她稍稍有些心虚,随即垂眸下来,缓道:“流暄,毕竟那日清隐救了凤兮,他自己却落得昏迷不醒的地步。无论如何,凤兮对他终有愧疚,再者,再者那已是他第二次救凤兮了。” 夜流暄叹息一声,将她拥紧了半分,平寂无波的道:“你若想去看,便去。” 凤兮眸中顿时滑出几许释然,勾唇笑了:“既是如此,那我们明日便启程回去。再者,你身上的空虫蛊毒刚被皇叔解了不久,那调养身子的花青散也将服完了,我们此番回去,再多朝皇叔要几瓶。” “嗯。”夜流暄眸色微微一动,平寂无波的应了声,说着便稍稍将凤兮推出怀,牵着她朝苍月宫主殿行去。 这时,凤兮慢腾腾的随着她往前,又道:“对了,外祖父昨日差人送来的信上说乌俅新帝已入住在睿王府,说是不见着我,怎么都不肯走,呵,别看那孩子仅 有十来岁,但脾气却是倔得很呢,记得以前我救他时,他还是个乞丐,甚至还敢朝我使脸色的,只是那孩子与乌俅圣女一道回国时,还说一定会回来找我,没想到他还真回来了。流暄,不如待我们回了北唐京都见了清隐后,再启程去东临。” 夜流暄略微无奈的道:“你身子不宜长途跋涉。” “苍月宫不是有步撵吗?” “嗯。”夜流暄眉心几不可察的一蹙。 “那我们便坐步撵去东临。” 夜流暄默了片刻,转眸朝凤兮深眼凝了一下,终归是应了一声:“嗯。” 嗓音一落,眼见凤兮又要言话,他已是从容缓慢的出了声:“回得主殿便好生看琴谱,与伏溪比试音攻的日子将近了。” 一说这个,凤兮顿时来了兴致:“听说伏溪这几日经常朝苍月宫外跑,他是去做何?” “你生辰将至,他许是为你准备生辰贺礼了。” 凤兮怔了一下,勾了勾唇,喃道:“伏溪倒是好人。”说着,目光又朝夜流暄落来:“流暄可有给凤兮准备礼物?” 夜流暄目光动了动,垂眸凝她一眼,未言。 凤兮也未恼,反而是随着他缓步往前,默默静待,果然,不消片刻,她闻夜流暄平寂的出了声:“去得东临,我便给你一场惊喜。” 凤兮笑了:“以前流暄说给凤兮惊喜,便将北唐捧到凤兮面前了,如今凤兮连天下都有了,流暄还要给凤兮什么惊喜?那惊喜大得过天下么?” 夜流暄牵着她止住了步,随即转身面对她,深黑如墨的目光也微微起了涟漪,待凤兮抬眸静静望他时,他微微勾唇,一抹风华极致的淡笑绽在他脸颊,一时竟让凤兮呆了一下。 却也在这刹那间,他稍稍垂头下来,已然温暖的唇瓣印在了凤兮额头,却尽是轻轻浅浅的一个吻,待吻过之后,他唇瓣已是自然而然的抬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沾染了些温度的为凤兮掠了掠额前的头发,从容缓道:“你若不离,我便不弃。连生死都已经历,如今劫后重生,我想,依照那卷婚书,给你一场十里红妆。此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凤兮怔了,呆呆的望着他,待良久反应过来,她心底乱了一拍,眼角顿时有些泛酸,随即踮起了脚,唇瓣印上了他的,最后道:“凤兮此生,定不负流暄。” 第259章 夜流暄番外1 草长莺飞的时节,府内后院,梨花片片。 亭中石桌旁,我倚在母亲怀里,听她笑盈盈的絮叨:“你皇姨母诞了小公主,爹娘想为你与小公主定亲事。” “娘亲,什么是亲事?” “就是暄儿长大了要与小公主成亲。” “娘亲,什么是成亲?” “就是以后小公主会成为暄儿的妻子,会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 “娘亲,孩儿有你们陪着,为何要再加个小公主?” 娘亲怔了一下,笑了笑,手指抚摸了我的头,语重心长的道:“爹娘陪不了暄儿太久,小公主才可以一直陪着你。” 风来,雪白的梨瓣纷飞,极淡的香气里,我腻在娘亲怀里,最后伸手接着梨花瓣,懵懂无知的心底,记下了皇姨母诞下的小公主。 那时,我五岁。 一月之后,宫中为小公主办满月酒,我被爹娘带入宫里,远远瞧见了那襁褓里的小人儿,许是因兴奋,便跑至她跟前,细细瞅她。 见她突然蓦地咧嘴朝他笑,那眼睛亮闪亮闪,我一时怔愣,随即也咧嘴笑了。 那是我见过最纯然的笑容,不同于娘亲与皇姨母的柔和,那种亮晶晶的感觉,委实奇怪, 令人怔怔却又难以忘却。 小公主半岁那年,娘亲领我入宫,终于为我与小公主定了亲事。 那日,天气委实极好,窜入御花园时,见那片片火荼明媚耀眼,便顺手摘了一支,待跑至那襁褓中的人儿面前,我笑着将火荼递在她面前,奈何她却不接,正愕然时,抱着她的嬷嬷伸手接了火荼,朝他笑道:“小世子,小公主还小,拿不动这花。” 他这才回神,又不由将她的短小胳膊瞅了好几眼,心底一直在想,她快快长大吧,长大了就能接他为她采的火荼花了。 我性子一直温吞,也体弱多病,只因娘亲以前十月怀胎害了场大病,这病根儿便沿袭到了我身上,是以自我出神,便一直服着汤药。 突有一日,父亲提议将我送往南山学艺,以图增强体魄,娘亲不舍,但终归应允。 离别前日,我再度入了宫,瞧了一眼那尚在襁褓里的小人儿,她虽不能说话,但亮闪闪的眼里溢着笑。 他曾在想,她那眼睛,真的像极了夜里的萤火,闪得让人难以忽视,亦或是本就知晓她是他将来要迎娶的人,是将来要和他过着爹娘那般朝夕以对日子的人 ,是以这心里对她,终归是存了满满的在意。 前往南山的那日,娘亲与爹爹亲自相送,娘亲满眼红肿,应是哭过了。 自小我多病,娘亲总是为我担忧,如今,我竟要跟着家仆去往南山,娘亲自是担忧不舍。 我不由撞入娘亲的怀,哽咽着道:“娘亲莫哭,孩儿去学艺,五年便归来了。到时候孩儿一定身强力壮,再也不用日日喝药了。” 这话说出口时,脸上有泪滑落,正要大哭,不料身旁的爹爹冷硬道:“不过是去学艺,哭哭啼啼做何!你身为我将军府的男儿,岂能轻易掉泪!” 爹爹的话威仪带怒,然而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的一分僵硬与波动。 只是年幼如我,不曾细心发觉爹爹话里的不舍,仅是因他吼我而满心委屈。 我的确是将军府男儿,的确不该掉眼泪,只是,体弱多病的我,委实不能挥刀弄剑,这于爹爹而言,万分暗恼,于我而言,也是难以磨灭的耻辱。 遥想身为北唐大将军的爹爹,时时沙场征战,雄风万里,而我病怏怏的,委实配不起将军府世子的身份,配不起。 我当即收敛了泪,在家仆的托扶下登上 了马车。 坐在车内,我不敢再撩开车帘观望,只是在听得娘亲一遍一遍的嘱咐及爹爹威仪刻板的说着一些严厉的话语时,我忍不住出了声:“孩儿在此起誓,若是学艺不精,若是不可挥刀弄剑,孩儿誓不下南山。” 车外突然没了声音,我想他们应是愣着了。 我一直都温和听话,不曾说过任何一句骨气之话,而今这起誓,应是惊着他们了。 前往南山的途中,枯燥乏味,解开娘亲给我准备的包袱,我瞧见了里面的一枚镯子及一个平安锁。 镯子是娘亲所给,自我与宫中小公主定亲之日,娘亲便将这镯子给了我,说是日后让我送给小公主的。我一直宝贝它,娘亲看在眼里,是以此番前去南山,娘亲也没忘记将它放在我包袱里。 另一只平安锁,是皇姨母所送,说是以前小公主满月时的福锁,转赠给我,以保我安然康福。 那平安锁极为精致,又想起以前偶然之际曾在小公主脖颈上见她戴过,是以一时忍不住伸手将平安锁拿起来细细打量,却在平安锁上发现了四字:北唐凤兮。 北唐,是我北唐之国的皇姓,凤兮,则是那小公 主的小名,而她的大名,则为北唐娴,取自贤淑娴雅之意。 以前总闻皇姨母与娘亲凤兮凤兮的唤她,我也曾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这样唤她,到时候,她粉嘟嘟的脸上,是否会笑得更灿烂些。 大抵是想得入神,懵懂无知的心,仍旧是将她记得更清,只是待入得南山后,便一直苦心学艺,纵是天寒地冻中让我在冷水里磨练筋骨,我也会咬牙坚持,不曾懈怠,如此,便或多或少的将她在心底封存了。 斗转星移,时年飞逝。 彼时,我十岁,终该到了下山之年。 这些年来,我终于由懵懂无知之人,长成了少年。体弱多病的身子也大有改善,如今不仅不用成日服药,还学了不少武功。 归心似箭,本要立即归家,然而噩耗传来,令我惊从心来,最后一时未能回过气来,昏死当场。 北唐灭亡,大将军阵亡。 短短几字的家书,是那个风尘仆仆十万火急般送来,那家书是爹爹的副将所写,字体刚劲有力,笔锋干脆,鲜少有人模仿。 然而正是因为这封旁人难以模仿的家书,霎时间击毁了我所有的所有,也彻彻底底改变了我的命途。 第260章 夜流暄番外2 匆忙下山后,还未奔至京都,便被人劫下。 那两人是王启及王溱,皆是爹爹的副将。 似是早知我会走这条路一样,他们早在这条路上等候我。 我策马停住,垂眸望着他们,嗓音发哑的急问:“爹爹阵亡,京都定然慌乱,你们怎在此……” 彼时,风来,冷意浮动,一时间,竟是凉意刺骨。 他们双双沉默,整个人犹如活死人一般,并无半点生气。 见他们不答,我未有等他们之意,正要策马往前,不料再度被他们拦住。 “滚开!”我怒了! 嗓音甫一落,王溱出了声:“小世子,北唐覆灭了,将军,将军早已阵亡了!” “我知道!”我红着眼怒吼了一句,随即又要策马往前,嘴里道:“纵是如此,京都如今定然大乱,尔等怎还在这里闲闲的等着我,而不是守在我爹爹的灵柩前?” 王启与王溱顿时顿跪下来,双手却是死死的拉着我的衣角,待我欲抬脚踢开他们时,王溱嘶哑着嗓音泣道:“小世子,北唐五年前便覆灭了,将军也在五年前丧生了!如今已不是北唐,而是轩辕氏的南岳了,纵然如今依旧兵荒马乱,起义的民众甚多,但如今已不是北唐了,这京都城中,也早没了将军的灵柩了。将军及将军夫人的遗体,被东临长安侯之人带走,葬在了东临!” 一时间,我犹如被利箭刺中了心脉,疼得难以附加。 我僵硬的朝王溱望来,嘶着嗓子不可置信的哑声道:“你,你说什么?我,我爹娘五年前就,就死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五年前正是我出发前往南山那年,可我呆在南山后,每月里,母亲的家书必至,是以,我父亲与母亲,怎可能丧生! 王溱点头,依旧泣道:“世子去往南山的三日后,皇上听信谗言,将将军与将军夫人贬去了边关,后来半月,轩辕氏勾结乌俅造反,将军及将军夫人,将军擅自调兵遣将,攻入京都,最后丧了命,将军夫人闻得噩耗,也在十日内郁郁而终。这几年送至世子手中的家书,皆是属下找人模仿将军夫人的字迹所写,只因将军夫人临终交代先莫要将家中巨变告知世子,怕世子伤心,影响身子。” 说着,又自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信笺递至我面前,道:“这是将军在边关领兵出征前为防万一写下的遗书,他说无论他后果如何,定要小世子循着他的遗书做。” 我整个人呆愣起来,待良久回神,才伸手颤抖的接了那信笺,稍一展开,上面龙飞凤舞,刚虬硬劲的书写着几个大字:除奸臣,助北唐,扶帝姬。 我父亲在出发前,似是早已料到了北唐命数,如若不然,他定不会写这样的遗书,更不会让我不扶皇姨父,却独独扶持帝姬。 只可惜,只可惜他防备着的万一,却是成了真。 刹那,痛从心来,整个人也如所有力气被抽却了一般,跌下了马,一时间,天旋地转。 经由王溱所述,我知晓我父亲在北唐有危之时,于边关调兵遣将,攻入北唐京都,在胜利在 即时,却因皇姨父的仁义而丧了命。 也知我母亲曾求过我外祖父调暗卫增援,确遭外祖父拒绝,甚至在爹爹死后,外祖父曾差人带母亲回东临,亦如再嫁,只可惜母亲以死相逼,独自居在边关,不到十日,便郁郁而终。 也知四年前北唐覆灭,火烧宫城,外人皆道北唐帝后与帝姬皆葬身在火海,然而王溱却告知他,北唐朝蓉皇后死了,但北唐皇帝并未死,而是被轩辕氏秘密软禁在宫城,只为逼迫北唐皇帝交出帝玺。这事,没人知晓,或者算得上是天下绝密,只因王溱之人偶然之间闻说,是以震惊。 待稍稍调整一日,我避开了王启与王溱,偷偷入了轩辕氏暂居的别院,本要被人发觉,不料有起义之军攻来。 一时间,所以冷意与怅惘之感并重,只道那曾经的皇姨父虽仁义,虽听信谗言,虽害死了他的爹娘,但在百姓心里,却终归是好君。 趁乱在一间屋内寻到狼狈不堪的北唐皇帝时,待盯着他狼狈不堪且血肉模糊的面容,我心底的哀戚与怒意并重。 就是因为这皇姨父,就是因为他的仁义与良善害得我父亲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最后被人斩杀当场。 自小到大,他都是我敬仰之人,因他的温和,也因他的仁义。 以前母亲曾说,我这皇姨父是这四国之中最仁慈的皇帝,是个好皇帝。 只可惜,仁义便要被欺,那些乱党贼子趁势作乱,危机关头,他竟还心系着对方敌军的性命,甚至要我父亲在关键时刻停兵休战。 这样的皇帝,仁义是仁义了,可能算得上是好皇帝吗? 北唐百年基业在他手里颠覆,他无疑是为他的仁义付出了代价,也足矣证明,他并非是个好皇帝。 让家国覆灭,让京都满城的百姓流离失所,他也不是一位明君,不是! 一想到这些,我便想杀了他,当真想杀了他! 遥想五年前我父亲从大将军一职一下子跌为边城的小小守将,这不仅在职位上对我建功赫赫的父亲是一种侮辱,更是令皇姨父与我父亲之间多年铁硬的友谊化为了炮灰。 只可惜纵然皇姨父听信谗言贬谪了我父亲,我父亲对北唐乃至是对他,依旧忠心耿耿。 我不知忠心值几何,我只知晓愚忠这东西,会要命。 果不其然,轩辕氏勾结乌俅犯上作乱,我父亲竟是凭着一腔忠骨,凭着多年来的声望,擅自调兵遣将的杀入京都,只可惜在胜利在前之际,因皇姨父的仁义,丧了命。 彼时,院外刀剑相接之声不绝于耳,然而屋内却是一片死寂,无声无息。 我狠狠盯着他的脸,一言不发,手中的匕首顿时朝他袭去。 他不曾躲闪,仅是静静的望着我,任由我匕首刺入了他的肩膀。 “暄儿是吗?”待我指尖染血,一时间怔怔时,他低低的出了声。 说着,不待我回答,他已是伸手握住我捏着匕首的那只手,低沉沉的道:“我害了你一家,如今愧对。只是北唐落入贼人之手,我心不甘,如有一日,暄儿定要为我北唐复国。” 我怒红了眼:“你凭何让我做这些?你害死了我爹娘,竟还想让我帮你复国?” 他黯然垂眸,喃喃道:“你会的,会的。你父亲忠骨一身,你定不会让他失望的。今生是皇姨父欠了你们,来世,皇姨父定偿还你们。” 嗓音未落,他已是捏着我的手拔出了匕首,最后又狠狠的朝他的心脉刺去。 一时间,我听到了皮开肉绽的声音,仿佛心房的破裂声也尤为清晰。 我整个人僵住,却见他亦如以往那般慈爱的朝我笑笑:“北唐百年基业,不能毁在我身上,暄儿,如论如何,请帮皇姨父实现这愿望。另外,凤兮早被遣送出城,你定要寻到她,她可号令我北唐五十万遗军,这对你有用。只求你,求你复国之后,定要娶了她,护她保她,求你……” 他的后话是何,我已听不下去了,随即便见他心口的血源源不断的留下,整个人也逐渐圆瞪着双眼,最后,死不瞑目。 我呆愣原地,心绪嘈杂,毫无知觉。 此番来,本是想救他,只可惜怒意一来,便想伤他,然而我未真正杀他,他却是真真死在我的匕首下,甚至还提出这些要求,以图让我重复北唐! 不得不说,见着他血流如注,最后死不瞑目,我动摇了。 这是我的皇姨父啊,是曾经见爹爹打骂我便经常劝我爹爹莫要对我太过严厉,甚至还亲自牵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膝上,朝我道:“暄儿日后定要多念书习字,定要仁义待人,日后你娶了凤兮啊,这北唐江山,倒是要由你来守了。” 我小时从不知这话是何意,我也纳闷这北唐为何要由我来守,只是待懂事之后,我才知其中深奥,只可惜如今,一切都物是人非,连带当年那尚在襁褓的小丫头,也早不知去向。 最后,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出得别院的,我只知我终于回神,见着的是王溱那张满是刺红鲜血的脸。 随即,我才知,为救我出来,王启死了。 而那座别院,也被义军防火烧了,亦如以前北唐宫闱那样,烧了。 我已不知悲喜,眼睛仿佛也干枯了,只是待行尸走肉般沉默良久,才开始决定远走他国。 北唐不再,此处已呆不下去了,我计划前往东临投靠外祖父。 在远走的途中,我与王溱走散了,祸不单行,在迷路进入那片竹林时,我与苍月宫宫主相遇。 第一眼见着那人时,只见他正立在那细细的竹枝上,犹如毫无重量一般,整个人呈静止姿态。 因心生震惊,我一时间看得呆了,不多时,那竹枝上的人顿时摘叶飞来,割破了我的脖上的皮肤。 一时间惊痛袭来,我忍不住逃跑,然而未走几步,整个人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引得迅速后退,最后身子莫名腾空而起,脖子霎时被一双凉薄的手掐住了。 因根骨奇佳,大抵是让那人惊奇了,我险险保得一命,拜在那人的门下为徒。 后来,我才知苍月宫乃天下邪教,滥杀无辜,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而我这已过六旬的师父,也是满身杀戮,冷冽阴险。 纵 然我是他的徒儿,但他却从不善待于我,成天断胳膊断腿,是常有之事。 我被他种下了空虫蛊毒,那是苍月宫至顶的蛊毒,更是他亲手炼制,只为控制住我,怕我一旦成才便会反威胁他。 我也被他逼着练功,被逼着杀人,被逼着为他试毒,稍有差错,便会被他亲自打断手脚,捏断脊椎,甚至有一次,我被他推入敌群,独自与数百人厮杀,而他却立在枝头,犹如地狱修罗一般,兴致盈盈的看着。 然而这些,都不及身上的空虫蛊毒来得厉害,只因每次发作,皆会凉意入骨,整个人犹如冰块一变,更似有万刀锥心,令人生死难求。 我不敢懈怠,更不敢与他顶撞,我日日过着地狱般的日子,但也不曾真正放弃自己,只有在空虫蛊毒发作时,我会破天荒的想到死,然而纵然想死,却也无力捏断自己的脖子。 那时候,没人知晓我的疼痛,更没人知晓我经历的究竟是些什么,而我却深知,每次杀伐亦或是蛊毒发作之后,我都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如此一来,那鬼门关于我而言,早已无惧。 身处苍月宫的日子里,我犹如活死人一般,没心没肺的为他杀人,为他灭掉他不喜的江湖门派,一时间,我成为了他的杀人利剑,无心无情,同时也在江湖中声名鹊起,只可惜,却并非好名声,而是被人灌注上了活阎罗的恶名。 那时,我身上所有所有的温润之性皆荡然无存,我也变得暴戾,变得喜怒无常,然而纵然手中亡命无数,纵然杀惯了人,见惯了血,而我却独独不喜鲜血。 是以,我喜欢上了白衣,喜欢上了音攻。 只因白衣看着干净,如此,我便日日穿着,日日更换,然而即便如此,我却知晓,我永远都干净不了,永远永远。 至于那音攻,以琴而奏,光鲜清雅,纵然杀人,也不会见血,这对我而言,是极好。 入得苍月宫的第四年,那人差我去斩杀一人,我失利归来,那人震怒,推我入了狼群。 我与数十头狼拼杀之后,待我血肉模糊侥幸存得半条命时,我终归是忍耐不住,生了除掉那人之心。 无疑,那人是无心的,更是无情的,在那人眼里,我仅是他杀人的利剑,无关生死,只要存有一口气,他都将我当利剑使,而对我而言,那人也不是我师父,纵然他教我练功,将我养了四年,但我对他的恨,早已积结如山,就等着某刻彻彻底底的爆发。 半年之后,伤势康复,我与苍月宫的幽祁及明堂主设计了那人。 先是反其道而行的以毒控制那人后,随即层层围攻,终归是斩杀了那人。 自此,幽祁与明堂主拥我为新任宫主,自那以后,我地狱般的日子终于平复。 那人一死,我身上空虫蛊毒的解药便断了。 无奈之下,我仅得凭着浑厚的内力强行压制住了空虫蛊毒,只是身子却显得凉薄,再也无法暖和。 我知晓以内力压制蛊毒并非长久之法,但我却知晓,在我因蛊毒致命之前,我有信心达成我心底的 所有计划,是以,这空虫蛊毒于我而言,便不显得那般重要。 不得不说,这条命于我而言,只要达成目的,到时候是生是死,亦无关紧要了。 待日子过了几月后,我终于是出发前往东临,见着了我外祖父长安侯,更见着了我爹娘的坟墓。 坟墓之地,是在东临都城外的一条河边的丛林里,两尊坟墓修葺得简简单单,听外祖父之言,这是娘亲临终的遗愿。 娘亲虽为东临长安侯的长郡女,本是权贵,然而娘亲极为温和朴质,从不喜奢华,是以,我爹那迂腐愚忠的武将,才入得我娘亲的眼,亦如这两尊坟墓,简单单调,正是娘亲所喜。 我按捺情绪,一言不发的在坟墓前祭拜,见外祖父生有让我留在东临之意,终归被我淡声拒绝。 爹娘的死,外祖父虽未参与,但他不曾援救,也是一大原因。 我不恨他,但却不代表我会原谅他,甚至再与他亲近。 再度归得苍月宫后,南岳早已国之安泰。 我日日冷嗤,心底深处,却是一方谋略,谋略着灭了南岳,复辟北唐。 我终归是无法违逆父亲的遗言,也终归,还是听了他的话。 纵然对皇姨父的感觉太多复杂,但终究,为了父亲,为了他在天之灵能安,我这不孝子,这满身杀戮甚至完全背弃他忠骨与良善之意的不孝子,终归还是顺了他的遗愿。 那时于我而言,人生便是棋,以谋为盘,以命为子,我早用尽满腔心力的豪赌,势必要颠了这大好山河,毁了这南岳的基业! 从此,我发展苍月宫,杀伐漫天,却也暗地经营苍月宫产业,一时间,苍月宫发展壮大,却也富可敌国。 我一日日的变得冷冽无情,面容历来平静,但心底深处,却是冷心冷情,杀伐阴狠。 世人皆知,我夜流暄容颜倾绝,但一笑间,却也能伏尸百野。 如此,世人皆怕我。就连苍月宫的宫徒,也越来越怕我。 而后,我被灌注上了天下四杰的名号,那江湖百晓生胆子倒是大,独独排除我冷如修罗的名声,只以我容貌排名,将我拥上了天下四杰之首,只因我容貌倾绝,委实惊人。 自此,见过我容颜的女子,皆生倾慕,却也因我名声恶劣,加之性子冷冽,是以不敢靠近。 彼时,我身旁仅有伏倾一名女子可靠近,只因其在以前曾救我性命,我夜流暄虽冷冽,但终归不会恩将仇报,亦如对于这伏倾,我升她为堂主,待她平和,然而纵是如此,却无半分男女之情,致而也伤她极深,让她心灰黯然之下,远走苍月宫分舵。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的过,枯燥而又乏味,惊心而又杀伐恣意。 然而,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听得那人的消息后,终于是开始逐渐变化。 北唐帝姬,父亲遗书上提及的人,那皇姨父临终时还念着的人,终于在我差人几经打探之下,有了消息。 一时间,平寂死沉得太久太久的心境终于抑制不住的变化了几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逐渐逐渐的皲裂开,莫名而又透着半许不易察觉的错乱。 第261章 夜流暄番外3 东临的睿老王爷,乃以前朝蓉皇后的父亲,也曾是我外祖父政见上的对头,只是这二人历来公私分明,下得朝堂后,不问政事,亲如一家。 加之我娘亲与睿王府的长郡主朝蓉也亲如姐妹,甚至双双远嫁北唐,互相照顾帮衬,也因这层关系,我外祖父与睿老王爷的关系更是亲和。 自北唐灭亡,睿老王爷因朝蓉郡主的逝世而心忧,还曾当众晕厥,只是到后来,他逐渐平息,不问北唐旧事,也不差人致力寻找北唐帝姬,反而是告老还家,在府宅中休养生息。 然而每年清明前后,他总是微服去往南岳京都闲玩,且一行人总要途径京都那姚侍郎府宅外来回走几遭,最后还会登上姚府对面那酒楼的高处,凭栏俯瞰姚府全景,且这样一看,至少会耗费整个下午。 如此怪异之举,自让人怀疑,我差人跟踪睿老王爷一行,年年打探,最终,我派出去的人不负我望的打听到了那人的消息,以致让我初闻这消息之际,一时间平寂得太久太久的心底颤动,乍然间,怅然与复杂填满心底,破天荒的有些不知反应。 我并未立即赶去见那人,仅是差暗卫好生观察,待听得这些年她在姚府中的遭遇后,终归忍不住了。 第一次见她,我亦如每年来此的睿老王爷一样,在姚府对面的酒楼凭栏而立的观望,她则是在姚府后院内挨打挨骂。 我静静的俯瞰她,她却是看不到我。 她瘦弱的身躯被婢女拳打脚踢,最后不得不蜷缩一团,僵着哭着,不停的告饶。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 记忆浮来,忆起当年那尚在襁褓的肉团子,那朝我笑得亮闪亮闪的孩子,如今虽长大不少,但那瘦削如柴的身子,那满身破烂脏腻的衣服,那被人抓扯得凌乱的头发,那满是泪痕及红痕甚至还有血迹的脸颊,都狼狈不堪,亦或是不堪入目。 我曾恨北唐,恨皇姨父,当时听闻皇姨父临终乞求,求我找到她,求我以后娶了她,我曾抗拒。 我以前经常在想,以后的以后,这北唐娴究竟会以何等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是高傲,是纯然,是娇俏,还是被人灌输了仇恨,然而我却只乞求上天能公平 ,公平的让这北唐娴也受苦。 自北唐灭亡,我夜流暄筋骨重造,满身杀伐,在鬼门关与血海之中练就至今,所有苦痛尝遍,这北唐娴,又怎么可以安安稳稳幸幸福福的长大? 本是心思如此,念望如此,然而待亲眼见她瘦骨嶙峋,遭人唾弃与诟骂甚至是恶打,一时间,心情竟是莫名的怅然。 我恨她吗?我在心里这般问自己。 但不得不说,我不恨她,我只是恨北唐,恨皇姨父的仁义,我更恨,当年那叛国的轩辕氏,也恨如今的南岳。 大抵是我在原地立在太久,静默无言之中,浑身也染了几许煞气,这时,身后的苍月宫徒属不由小心翼翼的问:“主上,可要差人将那个女孩救出?” 我神色微动,仅是片刻,面上再度清冷,眸子里,也冷意浮动,淡漠无温。 “不必。”清冷两字,成全了我的冰冷,也成全了睿老王爷这些年的良苦用心。 北唐帝姬能号令北唐五十万遗军的消息,已不是秘密,如此一来,北唐帝姬现世,定是天下争夺。 睿老王爷委实聪明,聪明的任由北唐娴落入姚府受苦,纵是每年远远观望着她,却不曾出手干预过一切,他是何心思,我一清二楚! 他是想让北唐娴就这样安稳过一生,纵然在姚府受苦,也好比被天下人争夺,卷入血海争端。 睿老王爷不想让她知晓一切,想让她一直在寻常生活里度过,想将她养成一只无爪的猫,只可惜,她北唐帝姬的身份,终归是她的祸端,她身上流淌着北唐的血脉,背负着北唐的仇恨,如此,她怎可置身之外,而徒留我夜流暄一人为她的北唐奔波效劳? 不公平。 心底涌出的,独独这三字,一时间,再凝神望着她被打的场面,便显得心底硬实,不那么觉得刺眼了。 亦如睿老王爷一样,我不曾出手助她,更不曾让苍月宫之徒救她。 随后的日子,因忙着苍月宫与商贾之事,来这京都的次数便少了,只是待苍月宫琐事大定,我终于空闲了下来。 然而这一闲,百无聊赖之中,莫名的入住在了姚府对面的酒楼,包下了酒楼的整个三楼,这一住,就是半年。 彼时,我身侧不喜 任何人随侍,酒楼小二甚至是掌柜的见守在三楼楼梯口的暗卫浑身带煞,是以从来不敢上三楼一步。 那些日子里,我身边惟独苍月宫碧影料理我日常琐事,只是后来,我生活懈怠,时常倚靠在软椅之上瞅着对面姚府之中那人的一举一动,每回见她被打被骂,心情也跟着不畅,是以待见得碧影心意怯怯的为我端来茶盏,我心情不善,是以连她都觉得刺眼,便令她回了苍月宫。 从此,没了碧影的照料,我生活越发的一塌糊涂,时常会凭栏伫立良久,良久得忘了膳食,以至腹中发疼发痛,才会想起吃点东西。 我夜流暄在苍月宫练就得冷很无情,然而对这北唐娴,终归莫名的狠不下心。 我曾质问过自己多次,质问自己为何不带她回苍月宫,为何不让她循着他的遭遇经历一遍,让她坚强独立,甚至是杀伐冷冽,从而号令北唐五十万遗军,成为我重复北唐甚至是颠覆天下的棋子,这一切的质问,待一遍遍的问到最后,我终归是会得出一个同样的答案。 我舍不得。 即便我极其不愿承认这答案,但事实的确如此。 我夜流暄此生,已无亲人在侧,无心无情,无寄无托,但没人知道,我的心底,其实也孤寂无依,至少于我而言,冷血太久,孤僻得太久,便想有个人来呆在我身边,陪着我便好。 曾有句话便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夜流暄并非一味的无情,至少,我会知晓自己内心那强行封存着的孤寂,以及那一点点少之又少的慰藉,这点,我虽不愿承认,但也能求实的承认。 心境波动,纵然表面依旧冷狠无情,但每当见着那人挨打挨骂,便逐渐想出手相助了。 我忍耐这般久,除了难过自己的那道坎儿,也在纠结,是否真要将她带出姚府,从而令她命途大变? 我知晓的,她日后的命途,定将取决于我的决定,一旦我将她拉出了姚府,日后的她,便再也不能安然久远了。 自打掌握苍月宫以来,我便不曾为任何事太过烦心,我主张冷狠杀戮,我父亲死在忠诚,我皇姨父死在仁义,是以人生在世,再不可有半分半点的良善,必得冷狠无 情,威慑旁人,才可立于不败之地,亦如这天下世人,纵然怕我,却对我无可奈何,甚至是恭恭敬敬。 但那时,我不得不承认,我烦心了,因为北唐娴的命运,而烦心了。 终于下定决心将她救出的那日,是在姚隐祝寿之日。 那时,天似乎冷极,她双颊上因姚霜打过而残留着少许的红肿,她双脚,也穿着草鞋,被冻得通红。 我鲜少记住一个女子的名字,但却因为她,而记住了姚隐的嫡女,姚霜。 这等女子,小小年纪,便已蛇蝎,每每见她打骂北唐娴,我虽觉刺眼,但多看几眼那等场面,心便又彻彻底底的硬实了。 只是待亲眼见着北唐娴被姚霜命人连推带搡的推入狗屋后,遥遥相望间,我冷眼观着姚霜那勾起的嘴角,一时间,竟想出手撕烂她的嘴,甚至是,撕下她整张脸皮的冲动。 彼时,狗屋无声无息,我平寂死沉的心底终于有了几许莫名的跳动,以至于自栏杆凭空而跃,在惊起楼下一街的人后,只身落于那狗舍屋檐,并在姚霜等人的惊愕之中破屋顶而入,随即猛的将那瘦小的身子卷入怀里,令她险险避过了恶狗,也在同时间,伸手成掌,毫无踟蹰的劈向那只恶狗,使其惨呼命绝。 一时间,狗屋突然静了下来,死沉沉的静。 怀中的身子格外的轻,格外的瘦削,以至我将她卷在怀里,也觉她浑身突出的骨头磕人。 她一直在我怀里瑟瑟发抖,许是被方才的恶狗吓着了。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心绪杂乱间,竟是有些想发怒,怒她的蠢笨甚至是懦弱,也怒外面的姚霜。 我甚至不知缘由的控制不住的想大开杀戒,杀光姚府中所有的人,然而待怀中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时,我破天荒的强忍下了杀意。 是的,我顾忌了,我顾忌待我大开杀戒之后,会将她吓得更厉害。 心底那残存不多的怜悯之心微微泛滥,因她的瘦削,也因她的瑟瑟发抖,更因心底那些莫名的感觉,我想开口安慰,却又顾忌自己常日里那冰冷无温的嗓音会吓着她。 遥想伏倾的弟弟伏溪曾经最会哄女子,我沉默之下,便稍稍学了伏溪的样,朝她笑笑,只因我性 子委实冷冽,笑声并无伏溪那等吊儿郎当,连带面容也无伏溪那般油滑,但我也顾不得了,随即又刻意柔和着嗓音不深不浅的道了句:“还不敢睁眼?呵,你胆子倒是小。” 没有真正的安慰之词,仅是在陈述。 更没人知晓,心乱的我,此际说这话,并非是在刻意靠近,而是忍不住想嗤笑,嗤她的胆小,嗤她的瑟缩,以及,嗤自己那满腔微微失了本来的满腔复杂与怅然。 变了。 我如是想着,在她面前,我夜流暄,仿佛真有些变了,至于原因是何,我不想去深究,我只知道,我与这人皆是家破人亡,如今终于相聚,终于触碰,这种感觉,似是隔了很久,很久,久到物是人非,万物沧桑。 我这嗓音落下许久,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然而,她却一言不发,红肿的脸上逐渐布上了惊愕与飘渺之色,连带眼睛都越睁越大。 自打我入得苍月宫一来,她是第一个这样紧紧盯着我,我却没伸手捏断她脖子的人,只因那时,我也嘴角僵硬着,僵硬着不曾收回那唇上的半抹笑。 我从来不知,鲜少对旁人笑过的我,在她眼里,竟会是风华卓绝,亦如那三月阳春的桃花,桃夭非凡,灼灼其华。 我只是在静静的望着她,望着她那红肿的脸颊,那皮包骨头甚至有些突出的额头,以及,她那双盛满后怕而又惊愕甚至又逐渐转为朦胧与飘渺的眼睛。 她是北唐娴。 隔了这么多年,我终究与其对视,但她却不知我,甚至那双朦胧飘渺的眼神还在诉说着,她似是在做一个梦。 随即,她突然低低的问:“你是?” 她嗓音格外的怯怯似要,又轻得宛如泡影,只是,她果然不知我,不识我,纵然以后注定与我命途纠缠,众人如今这天下之大,她与我最近最近,但她却不认识我,更不知这半年来的日夜,我都在对面的酒楼,一直,一直的看着她。 一时间,心底生了嗤讽之意,我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半许,我不知她能否读懂我笑容里的讽刺与自嘲,我只是略微怅然的替她掠开她额头的头发,盯着她瘦骨嶙峋且过于突出的瘦削额头,低低的答了句:“夜流暄。” 第262章 夜流暄番外4 我不是个良善之人,对旁人如此,对她,依旧如此。 纵然救她之际心存了几许怜悯与莫名的波动,然而待将她带回苍月宫,我便让明堂主教她琴棋书画,而武艺,则由我亲授。 曾记得当时她在苍月宫初醒,那惊愕的反应以至后来跪下来求我收留她时的场景,我难以忘却。 第一次,自她嘴里,我亲自听到了她的委屈及害怕,亲自听到了她小心翼翼的说她叫七月。 想必,若非北唐灭亡,身为帝姬的她,怕是永远都不会跪在我的脚边,永远永远。 我记得,我当时的目光抑制不住的森冷了几许,连带骨节分明的双手都握成了拳,我就那样森森的盯着她,低问:“那你为何替自己取名为‘七月’?” 她有些瑟缩的垂眸,逐渐沉默,然而自她那微白的脸色可知晓,她心底定是压抑着太多的苦楚。 果然,片刻之后,她低道:“因为我最喜欢七月的天气。那时,即便衣着破烂单薄,也不会感觉冷。夜里饥饿难耐,还可饮府中湖内的水而不至于受凉。” 初听这话,让我想起了以前在苍月宫的我,也是那样凄凉,那样被人踩入泥地里,凄凄瑟缩。 不堪的记忆涌来,一时间,周身的煞气与冷冽之意也明显。 她像是察觉到了,对我有些害怕了。 我终归是伸手揽了她,将她揉在了怀里,似是同病相怜一般依偎在一起,想给她依靠,亦或是,让她为我支撑。 她不该怕我,这天底下最不该怕我的,便是她了。 我夜流暄此生,除了复仇,除了北唐,不会为任何人事停留,而她却是不一样的存在,无论是以前小时候我依偎在母亲怀里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亦或是那次出发前往南山时胸口上那把平安锁上镶刻着的名字,甚至是,如今北唐不再,家破人亡之后的同病相怜,她与我,都形单影只,所以便该相互依存。 “日后,你便留在苍月宫,就当苍月宫是你的家。那姚府便先留着,等你及笄了,再亲手将那里的人一个一个杀了吧!”我也跟着沉默了 许久,待嘈杂涌动的思绪稍稍平息,我这样对她说。 她似是惊住了,整个人都僵在我怀里,发着呆,我突然想到以前的她还尚在襁褓时,不呆不愣,反而还会亮闪着眼朝我笑,而如今她却呆愣瑟缩,甚至连我都怕了。 一时间,心底怅惘与感慨并存,越发的沉重。 物是人非,果真是物是人非了。 我不由感慨,极为难得的叹息了一声,随即如同安慰她亦或是安慰我自己一般,我朝她道:“七月这名字,便当你的小名。从今以后,你就叫凤兮。” 我恢复她的小名,既是成全了她的本来,也成全了我一直以来封存在心底的念想。 我夜流暄此生除了将父母之名记得这般清之外,剩余的,便是……她的了。 那段时间,江南之主挑衅我夜府,伏溪应付不来,我便亲自下江南。 我将她独自留在了苍月宫,留给了明堂主照看,而我则是去往江南,一呆便是半年。 我要让明堂主替我调教她,我要让她成为公主那般傲然,琴棋书画皆绝,所有公主皆要习的书画,我都要让她来学。 她本是帝姬,本是公主,我要的,是让她像一个公主那般贵重,那般耀眼,更有甚者,我要让她一举成名,并与我一样傲然冷冽,甚至是,亲手手刃她的仇敌。 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像她父皇那般仁义,才能傲然立于这世间,挥斥方遒。 以后的太多路,都要由她自己来走,我身中空虫蛊毒,只能为她打江山,却不能陪她守北唐,我要的,便是她坚强独立,冷狠无情,只有这样,才可威慑住人,才能独自守好北唐。 只可惜,我未料到的是,待我从江南归来,半年不见的日子里,她长高了个头,然而琴棋书画却是学得浅显鄙陋。 我略有些恨铁不成钢,便拉了她在竹林里坐定,要她弹琴。 竹风微微里,她弹了一首战鼓,许是因紧张与太过小心,弹得僵硬,我甚是不满,便要她重弹。 第二遍时,她明显更为紧张,弹出来的曲子,更是极差。 我未再评论,更不再言 话,她似是知晓我不满了,便低垂着头,一遍一遍的接着弹。 直至,时近黄昏,我扫到她那双被琴弦割得伤痕累累的手指,才心底莫名微紧,制止了她。 我将她血淋淋的手指捏在了掌心,清晰听得她倒吸了一口气,然而我却未曾松下力道,牵着她便往主殿走。 她该受教训,这点疼,便是最小的责罚。 我夜流暄半年内便可挥刀杀人,甚至是在百人之中浴血而出,但她半年内,却是连琴都弹奏不好。 如此,怎不该罚。 再者,我对她这样,也不过是在为她好。她以后要经历的东西太多太多,若是连这点疼都怕了,日后谈何生存。 待将她牵回主殿,我亲自为她的手指上药,我以前在苍月宫经常负伤,是以这上药手法也极为熟练。 待上完药并用过晚膳之后,我避开了她的手指,拉着她的手腕出了主殿,朝她的流夙宛行去。 途中,知晓她害黑,突然间,不知是否是见她瘦削可怜,亦或是她对我抑制不住流露出的恐惧令我心烦,我突然间由之任之的允许了她对黑暗的懦弱。 是夜,她的寝屋内,烛火彻夜燃烧,不曾熄灭,而流夙院外,也彻夜灯火通明,再无黑暗。 这,许是我对她唯一的一次纵容。 后来,伏溪损我上百暗卫,甚至是负伤归来。 我知晓,那次次挡我财路,断我生意的江南之主,是时候除去了。 遥想那江南之主,历来是伏溪与其打交道,我也仅见过他一次。 论及江南之主,他本是个精明之人,只可惜,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想与我攀亲,将其女儿嫁来,从而与我一道垄断江南。 我未允,他便断我财路,以图威胁,然而他不知的是,我夜流暄历来阴狠无情,平生最不喜的,便是他人威胁,再者,小小一个江南的财源,我岂会放在眼里。 只奈何伏溪知晓我有意调教江南之主的意图,便擅自领着暗卫秘密刺杀,不料反被折兵。 我大怒,先是让鬼一将伏溪领来,眼见他一瘸一拐的出现,我怒意未出,他则是吊儿 郎当的朝我身侧的凤兮抛了眼,甚至全然未将我放于眼里,掏出了身上的桂花糕递给她。 她笑了,那亮闪的眼睛与小时候重合,纯然如风,不带分毫的畏惧,倒显得真心实意,我突觉刺眼,只因这些日子以来,她对我历来不笑,纵然是笑了,也透着掩饰不住的畏惧,毫无真意可言。 一时间,心底泛了嗤讽之意,我目光朝伏溪落来,只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立即滚去幽祁处领二十血鞭!” 因着伏倾之故,我对伏溪或多或少的纵容了几分,然而像今日这般言话,倒是第一次。 伏溪似是有些震惊,手中的桂花糕顿时掉地,当即告饶,然而我不曾松口,差人将他拖走。 我知晓的,纵然苍月宫幽祁此人严厉刻板,但伏溪却是油嘴滑舌,纵然让他去领罚,他也自有本事让幽祁减轻责罚。 然而,我对此虽清楚,凤兮却不知。 她甚至壮着胆子问伏溪会不会有事,言下之意便是担忧伏溪。 我曾在想,我与她相处这般久,她对我除了畏惧意外,别无其它,然而她与伏溪不过见了一面,便开始担忧,她如此,倒是对我不公了。 我极为难得的未动怒,只是静静的望着她,随即低道:“伏溪乃隶属于苍月宫的千机阁阁主,你不可再唤他名讳,须得唤声伏阁主。” 这话无疑是顾左言它。 她似是愣了一下,但随即点了头,不敢再问,然而眉头的担忧不曾松懈。 她对我总是服帖,总是顺从,却也总是畏我,怕我。 她自以为什么都听我吩咐,什么都小心翼翼,如此,便能让我顺眼,便能让我满意,但她却不知,我最想磨灭掉的,便是她这一身胆怯之性,亦或是,这一身在姚府里养成的奴性! 下江南的途中,马车颠簸,我日日教她抚琴与修炼内力,只因再过不久,便是江南的海棠宴,我要的,是让她在海棠宴上一举成名。 睿老王爷胆小怕事,想将她藏着掖着,想将她养成一只无爪的猫,然而我要的,却是要将她彻彻底底的推出去,让她 接受世人所有的眼光,让她接受这世上所有残酷的洗礼,从而,洗脱奴性与胆怯,从而坚韧强大,甚至是强大到可挥斥方遒,坐拥天下。 下得江南,便入住在了夜府。 翌日,我将她带至夜府后院的竹林,让她练习内力,待察觉她内力有很大进步,我终归欣慰了,甚至是不自知的朝她笑了,连带嗓音都破天荒的柔和了几许:“你身上的内力已有些底子了,今日,我便开始教你轻功。” 许是我从未夸过她,她怔愣在原地,模样呆滞。 那时的我,并不知她是因为我的笑容而呆,只因与她一接触,对她的期许太高,是以也曾忘记,我夜流暄,也是天下四杰之一,容颜本已倾城,更别提稍稍一笑对她这懵懂之人的震慑之力。 午时过后,因府内有事,我嘱咐她好生练习之后便随着管家离开。 然而我却未料到,胆小怯怯的她,竟敢擅自跃出府去。 待她归来,我正静立在竹林里,听着她与外面男子的告别,心思沉杂冷冽,见她跃身飞入,我出了声:“擅自离府,终于是舍得回来了?” 她吓着了,立在原地,不敢动。 我并未当场发怒,但却不代表我会轻易饶过她,只是最后,待说出那句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甚至点名了端王身份后,她立在原地,苍白着脸,整个人忐忑而又凄凄,像极了被人丢弃之人。 我盯了她良久,见她浑身湿透又开始瑟瑟发抖,终于是强行压制了怒,只道:“我今日也未有责你之心,只是让你记着,出门在外,定要多个心眼,不可信旁人。这世上,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能真正信任的,唯有你自己!” 那日的一切,就这样消停下来,我未责她,仅是暗中让管家加派了人手,将夜府守了个水泄不通。 那夜,伏溪活捉了江南之主,其女顿成丧家之犬,跑来夜府求助于我。 叶芜菁爱慕我,江南之人皆知,只可惜,我对她,终归无情,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是伏溪几番提及,才稍稍记得。 然而,我对叶芜菁无感,但凤兮却不知。 第263章 夜流暄番外5 日子便这样过着,纵然叶芜菁对我百般献好,却依旧不得我半分好感。 因着仍想在江南立足,是以不可明着杀了叶芜菁,便由之任之的允她一直住在夜府。 然而,纵是如此,叶芜菁在夜府之中处处受制,除了能自由走动外,无疑是软禁于府。 我生平第一次对凤兮失了诺言,是在那日江南的九曲河灯节。 以前行舟前往江南时,我见她立在船头观着远处的灯火渔歌兴奋,我便应她带她来江南的九曲河观河灯。 只可惜,真正到那一日,我却邀了端王胞妹芸罗公主游湖,错过了带凤兮前去九曲河的时辰。 端王有意与我联合,我自是奉陪,我夜流暄经商言贾,要的便是吸引南岳皇族,从而,入朝为官。 因着北唐与父亲之仇,我恨透了南岳,恨透了轩辕氏,既是端王有意招惹,我自然得顺势而为,再者,靠近甚至是进入轩辕氏最好且毫不令人生疑的捷径,无疑是靠近芸罗公主,甚至是,迷惑她。 记得当时在江南县衙初见轩辕芸罗时,我仅是淡扫了她一眼,嘴角随意扬着半抹淡弧,不料令她痴愣当场。 我容貌如何,江湖百晓生早已用天下排名来告知了我。 只不过,我今遭以容貌蛊轩辕芸罗,这等事历来是我不齿,再见那轩辕芸罗那般痴看于我,一时间,我竟生有杀她之意。 只是最后,我忍住了。 我要的,并非是轩辕芸罗一个人的命,而是整个轩辕氏一族,甚至是整个南岳! 我要让轩辕氏成为我手中随意可颠覆的东西,待我腻了,待他们倦了甚至是悔了凄凄了,我才让之一败涂地,彻底将其,送入地狱。 那日领着轩辕芸罗出游,黄昏之际,端王建议去九曲河,我沉默片刻,并未拒绝。 灯火通明之下,水里河灯成群,在那河中央的九曲长廊之上,我与轩辕芸罗同走九曲长廊。 眼见我与轩辕芸罗隔了长廊的木栏,根本不可能重逢,我于心底冷笑,但仍是腾空一跃,落在了她面前。 她喜极,欢喜的面容在周围光亮的映衬下,早已红透。 我见好便收,将她带上岸后,便与其辞别。 待迅速归府,却闻凤兮已随伏溪出府。 一时间,心底莫名的生了恼怒,莫名的,就是极恼极恼。 本要差人将其捉回,又听暗卫称她今日梳妆描眉的候他,刹那间,心底便破天荒的软了下来。 我吩咐管家在府中的镜湖里重新布置了河灯及小船,纵然时辰甚晚,无法再带她去九曲河,但在府内精心为她制造一个,总能让她欢喜。 然而,我未料到的是,她许久才归,甚至立在门外与伏溪笑谈,我甚至听到,伏溪笑着说:“凤兮,下次别给我选和你一样的面具。你瞧,我戴着这凤凰面具,当真 是不好看,这本该是女孩儿家戴的呢!下次出去,你可得给我选另一种。” 她没回答,但她推开大殿屋门时那脸上不曾消却的笑容,却是令我心底稍稍针刺了一下,有些突兀,有些莫名的惶然。 她竟是,与伏溪相处得这般好。 她可知,伏溪不过是苍月宫下属,我夜流暄,才是真正与她命途相连的人。 只奈何,只奈何她不知,甚至还怕我! 我终归是怒了,咎责于她,她吓白了脸,僵硬的立在原地,手中那刺眼的凤凰面具被她捏得极紧,似要紧张的捏碎一样。 我心底越发冷然。 看吧,我将她带出姚府苦海,救其性命,甚至朝夕伴她,与之亲近,却不得她半分好感,她畏我惧我,甚至是不敢在我面前表露出半分半毫的亲近,这种人,虽胆小瑟缩,却也不失为一种心狠之人。 彼时,立在一边的老管家瞧出气氛的不对,忙朝我劝道:“主上,凤姑娘毕竟年少,主上就别怪凤姑娘了。如今小船与河灯皆被运至府内的湖边,主上便与凤姑娘一道去游湖赏灯吧。” 我脸色并无松懈,平静冷冽的心底,却是漫出半分冷讽。 她不年少了,她也该长大了。 我瞧不起她瑟瑟发抖的懦弱样,但我更恼的,是她在我面前瑟缩着,发抖着,然而在别人面前,她却能笑意温和的言谈。 北唐凤兮,终归令我失望了,连带心情都难以畅然了,是以,方才吩咐管家在府中镜湖里精心准备的看灯游船,也没必要了。 “将船只与河灯拆了。今夜不适游湖赏灯。”我冷眼睥睨着她,脱口的话语也冷了几许。 说完,见她呆呆立在原地,不敢动,更不敢出声,我越发的瞧不惯,便冷道:“抱着你的琴,去竹林里练。” 她似是被吓住,愣在原地许久,终归是取了琴,僵着脚步朝殿外挪去。 夜里凉寒,我独自半倚在床榻,不曾入眠。 翌日,待她与我一道用膳时,许是因昨夜被罚之故,她在我面前越发的小心翼翼。 我静静观她,心底越发不畅了。 她不知,她越来越小心,我便越来越讨厌她这种卑微奴性之感。 “怎么,又开始怕我了?”我终于,再度问出了这话。 这话出口的刹那,我生平第一次有这般浓烈的无奈,只觉这句话,似是问她问过多次了,且每次,都问得这般无奈,甚至还得压抑着怒气,从而避免自己一掌朝她挥去,以解自己心底的不畅。 意料之中的,她摇了摇头。 她一直都是这样,耍着小聪明的隐藏自己的心思,做着一些事不对心的模样,纵是现在怕我怕到极致,然而她却不敢有骨气的点点头。 我知晓的,我都知晓的,我知晓她怕我,所以才不敢点头,然而正是因为知道,我心 底升腾出了半许烦躁。 我朝她轻哼一声轻哼一声:“既然不是害怕,那便是记仇了?因我昨夜罚了你,你便记仇了?” 我想撕破她的伪装,不知是否是私心甚至是残忍之心在作怪,我想让她彻彻底底的将心思暴露在我面前。 “凤兮不敢!”她如是言道,模样十成的恭敬。 然而,我本该再因她这言不对心的话生气,但我却莫名的忍住了,没有缘由,亦或是委实不愿真正吓着她的缘故,我忍住怒气了,只是朝她道:“最好不是记仇!你当知晓,你乃我苍月宫之人,你能恨尽世人,怒尽世人,惟独,你不能恨我,怒我!” 我理所应当的说出了这话,不仅是话语底气十足,就连威胁之意也十足。 她的确不该恨我,怒我,她能恨尽世人,却独独不该恨我,只因,不是我欠她,而是她欠了我,是她的父皇欠了我,更是她的北唐欠了我。 接下来几日,她格外的消停,格外的温顺,却也格外的少话。 她对我,除了恭敬,除了畏惧,剩下的,便是疏离了。 我觉察得到这点,是以,便破天荒的有些惶然与复杂,以至整日陪她坐着练琴,也跟着沉默。 心境不善,是以格外拒绝外人外物,我让人将伏溪与叶芜菁拦在了殿外,不让任何人入殿打扰,我以前习惯了这种独处的孤寂,习惯了这种沉默,但如今有她在我身边,纵然不说话,我依旧孤寂落寞,但我却终归有些充实。 那些日子,我曾一直在想,日后的日后,待大局定下,我便将她拴在身边,即便她恨我,怒我,但却能被我禁锢在身边,时时伴着我,这样的感觉,倒也挺好。 海棠宴的前一日,我突然主动开口问她:“如果我利用了你,让你行威胁之事,你会如何?” 我想知道这点,是以,我忍不住主动开了口。 纵然当时的声音淡漠清冷,但我心底,却是有些发紧。 果然,她没让我失望,她道:“你当初在姚府救了我,我这条命,本该是你的。凤兮也懂知恩图报,流暄,你利用我,我自然理解。只求流暄能让我保命。其实,凤兮不怕死,只是凤兮此生未真正拥有过什么东西,唯独这条命,所以,我很珍惜,我想在这世界好好的活着,即便孤星带煞,即便不被人接纳,但凤兮,依旧想活着。” 本是猜到她会这么说,但如今当真耳闻,一时间,心底微微嘈杂。 我顿在原地,深眼凝望着她,我突然发觉,这几日的沉默,似是让她长大了,如若不然,凭她这胆怯之心,委实说不出半句让我宽慰却又莫名心疼之语。 我忍不住将她拉入了怀里,紧紧的抱着。 我夜流暄此生,不再拥有任何东西,惟独她。放眼这世上,也不再有人靠我 这般近,惟独她。 我也曾想说,我想让她好好活在这世界上,活在我的羽翼之下,娇贵万千,受宠之至,然而我清晰的只道,我陪不了她一辈子,日后的许多路,都要由她自己来走,所以,我务必,务必要让她坚韧自强,务必让她,傲然立于这天地间。 只有这样,她才可守着北唐,安然久远。 我从不对任何事太过费心,惟独对她,可谓是用了不少苦心,甚至不惜在她面前严厉,然而她的确是对我言听计从了,只是,却莫名的离我远了。 我将她拥得极紧,大抵是心境变化之故,我强行忍耐心绪,极为难得的柔和了嗓音,朝她许诺:“你放心,你这条命,一直都会在!没人能威胁得了去!明日你好生表现,我自会让你,倾绝天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我以此鼓励她明日努力,委实有些牵强与淡漠,但我夜流暄如今生性冷冽,委实说不出太过宽慰之言。 只希望,她能再聪明一点,聪明的看出我的半分心思甚至是期许,这样,她是否会理解我一些? 是夜,我依旧难以入眠,思绪辗转复杂,难以平息。 待终于天明,我忍不住淡声问她:“若是我要在海棠宴上将你送给一人,让你呆在他身边暗中替我办事,你可愿?” 她脸色陡然白了几许,却只是问:“流暄,你要将我送给谁?” 我只道:“东临墨池。” 我怕凤兮背叛我,给她喂了药丸。 她听说是蛊毒,吓得脸色发白。 我不声不响,心底却在无奈的笑。这一次,她终归太相信我的话,相信得让我有些失望了。 她怎就不想想,也许,也许我夜流暄待她重视亲昵,这么久以来从未打过她,是以也舍不得对她下毒呢。 只可惜,她信了,深信不疑,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深信她中了我的毒,便不敢对我生有二心,即便不愿对我亲近,也断然不敢背叛我。 然而,她却永远不知,我并未给她下什么蛊毒,方才那药丸,也不过是寻常补药,只因她身子单薄瘦削,加之今日海棠宴的场地风大,我怕她身子吃不消。 另外,昨夜想了一夜,为保万一,在端王,顾风祈,东临墨池三人之间,我终归是择了东临墨池。 不得不说,这三人与我齐名为天下四杰,但却个个都是其余三国举足轻重之人,但独独东临墨池,是头潜伏着的狼,再者,东临有睿老王爷在,也断然不会让其伤害凤兮。 我知道的,一旦我带着凤兮出席,定惹他们在意。 他们都知晓,我夜流暄历来鲜少参与这海棠宴,更不曾与女子亲昵接触,若我一反常态且高调的牵着凤兮出席海棠宴,无论凤兮是否能一曲倾天,他们三人,都会对凤兮格外关注。 我教凤兮的葬 心之曲,虽为音攻初效,能蒙蔽台下寻常莽夫,但对端王这些人来说,委实无效,但纵然如此,这些人定会因此诧异,诧异我不仅对凤兮亲昵,甚至连音攻都会教授,如此一来,他们对凤兮的关注,更会深上一层。 而我要的,正是他们对凤兮的关注,从而一层层的剥皮抽茧,将凤兮身份公诸于众,从而,引得这三人疯狂追逐,最后拼个你死我活。 我喜欢算计人,喜欢将一切事物都拿捏得当,更喜欢不战而赢,是以,我想用最简单的办法,让这三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先行拼斗,而我夜流暄,则坐收渔利。 我更想,以凤兮自己之力,让她为北唐的复国而效劳,想必那时,我的功过会显得无足轻重,她的功过才是不可没,我甚至还曾想象,有朝一日,待她亲手拼出了北唐江山,那时候的她,该是何等的傲然与风华。 如此,我不介意当绿叶,不介意当恶人,只要能达目的,所有苦心经营的东西,在成功面前,都会显得微不足道。 我夜流暄历来不是大无畏之人,更不是这般奉献之人,然而对于她,我却莫名的,莫名的想这么做。 也许,是因父亲的遗书之言,亦或是皇姨父的临终之话,是以才令我这般为她,我一直都以此安慰自己,自是待自己幡然悔悟,一切的一切已发展成我控制不住的局面。 海棠宴落定,凤兮未让我失望,一曲葬心,弹得甚好。 如我所料,除了顾风祈那假道士,端王与东临墨池,皆有意求得凤兮。 我本要将凤兮赠给东临墨池,不料凤兮言道她喜欢的是小端王。 一时之间,气氛陡变,我也恼了。 她竟然说喜欢! 她与端王不过是见过两面,竟是开口称喜欢,竟对这个灭掉北唐之族的人说喜欢! 最终,我拗不过她,亦或是我夜流暄生平里再度因她可怜兮兮的目光及满是畏惧与紧张的脸色而软了心,我顺了她的意,将她赠给了端王。 如此一来,其实也好,因她之故,端王对我更会亲近,我要步入轩辕一族,更加容易。 再者,若将凤兮留在东临墨池身边,难保凤兮不对东临墨池那石头动心,而留在端王身边,凭凤兮这懦弱胆小之性,加之心性纯然,定是见不惯端王三妻四妾,人事风流,即便对其有好感,日后待知晓灭国之仇了,她终归是要杀了端王的。 如此,将凤兮送至端王身边,也没什么不好。 风来,与我而言,似是静止。 眼见端王将凤兮搂了过去,我双手成拳,一言不发。 没人知晓,在答应将她送给端王之际,我会想那么多。 然而我却独独没想到,被算计蒙蔽心眼的我,永远都料不到正是因为此举,我将凤兮推入了狼窝,从而离我,越来越远。 第264章 夜流暄番外6 端王雷厉风行,领着凤兮回得南岳京都,成亲了。 亦或是顾忌我夜流暄,凤兮入王府本是为妾,端王倒是特意给了她一场亲礼,并非随意给个名分便成。 那夜,我已至京都苍月宫名下的玉器铺,待劝说芸罗公主回宫后,我便坐在凉亭内,静静的听着暗卫回报。 听说,今夜端王与凤兮成亲,特意差人为她梳了发,着了红妆。 听说,端王府处处喜字张贴,夸张做作的渲染着毫不存在的喜气。 我知晓这些后,并未言话,仅是暗自冷笑。 不久,伏溪将她从端王府带了来。 我远远便听得脚步声了,只是我不曾回头。 身后,凤兮与伏溪驻了足,凤兮踟蹰,不敢上前,我听到伏溪劝道:“过去吧,我就守在不远处。” 待伏溪说完,她终于是抬了步,朝我慢吞吞的挪来。 那时,没人知晓我心底是何等的失望与恼怒。 几日不见,我日日担忧她被轩辕宸恶待,而她此际,却是依旧不敢朝我走来。 如此,我夜流暄于她而言,究竟是什么,豺狼虎豹吗? 她走得极慢,磨磨蹭蹭的走了许久,待我耐性将要耗尽之际,她终于是踏进了凉亭。 我转眸望她,径直入目的,是她那一身红妆,一时间,竟觉得突兀刺眼,连带心底都生了几许冷冽。 今日的装扮,红妆盈盈,倒是衬得她瘦削的身子微微满润,比常日里增了几许姿态,然而,我却极为不喜。 北唐凤兮,便该是素衣加身,不适合红妆,纵然要精贵,也该着雪缎甚至是天蚕丝,纯然干净,亦如她此际抬眸时,那两道掩饰不住的颤抖与畏惧的目光一样,纯然清洌,令人一目了然。 “流,流暄。”许是见我目光不善,她呆呆的立在原地,紧张结巴的朝她唤。 我极不喜她这般畏惧我,委实是不喜。 但纵是我对她说过多次,甚至还威胁过她不要畏我,但终归徒劳。 分不清心里是失 望还是恼怒,我不动神色的盯着她,盯了许久,待她脸上的畏惧之色越发的增了许多时,我才不深不浅的道:“过来。” 她不敢迟疑,当即迈了步子过来,却是想坐我对面,离我远点。 我知晓她的心思,不由再度唤她一声,她终于是规矩的坐在了我身边。 她惧我畏我,所以,在我面前,她卑躬安分,甚至连答话都显得紧张战栗。 我的问话不多,惟独是端王对她是否好,亦或是今夜是否圆房,她一一作答,最后牵扯出了杨凤栖。 我一时欣然,因着杨凤栖,便抓住了端王软肋,如此,也知端王的心被杨凤栖占满,是以将凤兮留在他身边,终归不会太过危险。 夜色浓稠,这夜,我未曾太过威胁她,只是让她做我的眼线,她明显有些紧张与畏惧,我本想随之任之,以图磨砺她胆量,但终归,我忍不住道:“我答应过会保住你的命,所以,你孤身入得端王府中,我也自会派人暗中相护。” 这话是真,只因出自心里。 她许是不知,自她随着端王一路入得京都,我已是差人暗中护着,是以,她根本就不会有性命之虞,当然,有些皮肉之痛,许是会有点,但她若是聪明,应能自己避免。 这夜,我让她陪我用膳之后才离去。 只是在她踏出亭子之际,我目中满是她一身大红的喜袍,一时瞧得刺眼,便又道了句:“你今夜这身大红的嫁衣倒是难看,回得王府,便换上素衣,将这嫁袍扔了吧!” 论及嫁袍,她北唐凤兮可以为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穿,但独独轩辕宸不可以。 北唐与轩辕氏的深仇,注定让她与轩辕宸势不两立,如此,她这身嫁袍,委实刺眼,甚至是带着浓烈的讽刺。 我这话算是不动声色,连带嗓音都不带起伏,但她应该知晓我话里的威胁。 我不知她会如何想,亦或是如何做,但我却知道,我不喜欢她这样穿,委实不喜 。 接下来的日子里,事情在我的掌控中迅速发展。 有端王的举荐,有芸罗公主的倾慕,又有江南夜府的财富引诱,我与轩辕芸罗,订了婚。 凤兮初次入宫那日,我与轩辕芸罗也在宫中,彼时闻得她被宫中嬷嬷打了板子,我心底怒意滔天,只是未曾表露出来。 抵达太医院,才见她正趴在床榻,整个人脸色微白,那病怏怏的感觉,再配上旁边端王那不深不浅的脸色,一时间,我有杀了轩辕宸之心。 她是被轩辕宸带入宫中,然而轩辕宸却未护好,如此一来,纵然不是轩辕宸打的她,我的怒意也殃及了轩辕宸。 待轩辕芸罗与轩辕宸一道出屋去见太后时,我挥手隔空合上了们,立在凤兮床榻,居高临下的望她,将她所有的狼狈全数收于眼底。 “被打了?”我明知故问,却也是威胁与怒意并重。 我不喜她这种软弱之感,她却是软弱得可以,可以到初入宫闱,便任由人将她打成这样! 她全然可以在宫中大闹,闹得越大越好,即便轩辕宸不出手相救,我也不会让她出事。 只可惜,只可惜她软弱了下去,竟是任人欺辱,曾经习的那些内力与轻功竟是打了水漂,分毫不曾用起来! 我这话一出,她并未回答,却是点了头。 我心底阴沉了几许,“谁打的?” 纵然轩辕宸可恨,但直接打她的人,更该受死。 我夜流暄历来不善,甚至将她带在身边后,便莫名的护短! 不得不说,这北唐凤兮,我夜流暄都不曾亲自动她一个指头,其余那些短命之徒,又怎能动她一根寒毛! 许是我的语气极冷,亦或是我突然坐在了她的床沿,甚至伸手朝她染血的衣袍探去的动作吓着了她,她竟是惊了一跳,而后手忙脚乱的往软榻里边缩,不料因剧烈的动作而牵扯到了伤口,她顿时疼得脸色煞白。 我的手指顿在了半空,有些僵硬。 我方才之举,也 不过是想看她的伤口,纵然男女有别,但这规矩在我和她面前,早不成立,亦或是,我对她,的确没什么忌讳,霸道得将她占为己有。 我承认自己自私,但我夜流暄也仅是对她一人自私。至少,我对她不会自利,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北唐。 是以,放眼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对她更好了,连东临的睿老王爷,都比不上我对她好的一半。 回神间,见着她越发的将自己缩成一团,那畏惧惊恐的眼神不曾掩饰。 这许是她最怕我的一次了,我如是肯定,只因她眸里的畏惧及狼狈,比前几次要浓烈许多。 我失望,却也有些诧异,诧异我不过是稍稍一个动作,竟令得她这般怕我。 “又开始怕我了?”我如是问,终归还是没忍住这句话,再度重提。 她默了片刻,竟是开口朝我道:“流暄,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不想呆在小端王身边了,你放过我吧,求你了,求你了!” 她鲜少这般求我。 记得第一次,是在苍月宫的主殿,她求我收留,而后的日子里,她都不曾这般正式迫切的求我,今日,算是第二次。 我有些动容。 我想将她带走,然而,我的棋盘才刚刚摆下,她又怎可临阵脱逃。 “这些话,你日后莫要再提!”我终于狠心道出了这话,嗓音有些清冷,又有些蛊惑,但更多的,却是威胁。 我习惯了将一切人事都掌握在手心,是以,强势阴狠如我,委实不知该如何与她好好说,让她好好的留在端王府。 我想过要放缓嗓音,想过不让自己的话显得那般冷冽,然而纵是如此,话一出口,便不自觉的染了清冷与威胁。 其实,我会如此,也只因我习惯罢了,只因习惯了。 我夜流暄,冷冽阴沉得太久,是以,我已找不回以前那种温润之感了。 这厢的她,待听了我的话,顿时面如死灰。 我仅是静静的将她望 着,最后强行给她喂了调养伤势的药丸。 我本以为经过此番受伤,端王定会看在我面上对她多照顾一点,然而,我未料到的是,端王竟会有意试探她对我的重要性。 那日本是差伏溪外出办事,不料伏溪救了落水的凤兮,又因担忧凤兮,便在京都耽搁一日。 我大怒,并非是因伏溪耽搁我所命令的事,而是因伏溪一出手,便遭了轩辕宸的道,彼时,轩辕宸自会认为凤兮对我极为重要,要不然甚为苍月宫阁主的伏溪会出手救她。 我虽不介意端王以为我重视凤兮,然而,高傲如我,委实不喜人这般算计我。 再者,我最不喜的,却是轩辕宸利用凤兮的性命来豪赌,赌我是否重视她。 既是如此,为防轩辕宸再故技重施,我与伏溪演了场苦肉戏。 我拜访端王府,坐于大堂,待轩辕宸领着凤兮将至,我朝伏溪示意一眼,伏溪便不甘的道:“主上,我擅自在京都留了一日,不过是看在凤兮那夜遭遇刺杀,又落了水,是以心有担忧并放不下,才稍稍在京都多呆一日,主上竟因此罚我回苍月宫幽闭?”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我事先安排好,伏溪表现得极好,至少那满是不甘的脸色及腔调,便格外逼真。 然而,我未料到的是,端王不曾动容,连道出的那句‘夜公子要罚伏溪公子’的问句都显得看热闹般意味深长,但凤兮却是实实在在的怒了。 “你不能罚伏溪!”她挣开端王的怀,迅速跑至我身边,硬着头皮狠狠的瞪我。 我脸色极为不善,心底也冷了半许。 这,是她第一次瞪我,也是她第一次敢在我面前这般放肆! 她在怒什么?怒我要责罚伏溪?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胆小如鼠之人,竟有胆子为别人求情了? 不知心底是何感觉,只觉得极为不畅。 “你这是在命令我?”我抑制不住的稍稍皱了眉,微挑了眼,清冷威胁的问她。 第265章 夜流暄番外7 她第一次这般顶撞我,只为伏溪,这般瞪我甚至是胆大的恨我,也是为伏溪。 我从未想过,我一手调教的人,亦或是一直与我相处着的人,怎会心系上伏溪这个外人。 再者,我也并非真想惩罚伏溪,不是吗? 今日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一场演给端王看的戏,只是,端王未曾全信,她却是全信了,只因,只因伏溪,却也只为她将我彻底当成了无情无义之人。 分不清当时是何感觉,我只觉得郁郁。 而她却分毫不顾我的脸色,气急败坏的瞪我,甚至道:“伏溪是因为我才留在京都的,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我冷眼睥她,袖袍中的手指也捏紧了。 我未料到,胆小如她,甚至是视性命贵不堪言的她,竟会愿意为伏溪受罚,她就不怕,我如她所愿,捏断她的喉咙吗? 所有冷意涌来,暴戾甚至是冷血如我,却莫名的能收敛住自己,不曾当真将手指伸向她的脖子。 只是后来,我以茶盏砸坏了伏溪的额头,她急了,甚至连脸色都白了。 她急忙掏出丝帕替伏溪擦拭伤口的血,还关心至极的对伏溪言话,她甚至,还怒气冲冲的朝我吼道:“伏溪纵然有错,但你怎能用茶盏砸他?再者,一切皆因我而起,你便是要生气,都将气往我身上撒便好,何必为难无辜!” 一时间,纵然内心再强大,我忍不住阴沉了脸色。 我冷冽如冰的朝她道:“你的确是罪魁祸首,的确该罚!这些日子,你竟平白任由自己被宫中之人打了板子,任由自己被人袭击坠河,像你这种女人,一旦遇上事,历来是认命,最后再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 样,以为就有人怜悯你了?哼,一无是处的废物,如今留着你,的确是毫无用处!” 这话是在预计之外,然而此际,许是怒气难耐,我忍不住说了出来。 今日之戏,是因她才演给轩辕宸看,如若不是她太笨太傻,我岂会费尽心思的与伏溪如此。 我一心想让她强大,然而纵然是蛊惑甚至是威逼,她都不曾长进。 她离开我身边,才多久? 想来也不过数十日,然而她却给我闹出了这么多事,且回回都差点丧命,如此,若说没半点怒意及失望,那是绝不可能,只是即便如此,我事先也未有当面骂她之意,怪只怪,她为了伏溪,蠢笨无知且大逆不道的挑战了我的底线。 我夜流暄能纵容她,却终归不会太过纵容她。我,也有我的原则,甚至是,傲然。 恼意一来,加之未忘演戏,我后面的话说得更为冷情。 最终,轩辕宸似是信了,信我对她并无太大好感,终于是搂着她走了。 彼时,我曾听伏溪说我对凤兮是否太狠,我一时心烦,心底莫名症结,随即便反问伏溪,“伏溪何时也心慈手软了?这还未对她如何了,你便不忍了?” 今日一切,虽在我意料中发展,然而对凤兮发那么大的火,却因这伏溪而起。 不知是否是心境之故,我突然觉得伏溪对凤兮好得太过,甚至是让我觉得扎眼。 伏溪常日里吊儿郎当,虽说擅与女子纠缠,然而却是风流过处,片叶不沾身。 然而他在面对凤兮时,那流露出的神态及脸色,却是与以往不同,极为不同。 我沉默着,清幽深黑的目光直锁伏溪,半晌才低低沉沉的朝他问:“动心 了?” 意料之中的,他皱了眉,只道:“属下只是怜悯凤兮,别无私情。” 伏溪在我面前虽大胆,但终归不会出格,他聪明的知晓,无论我对凤兮如何,我既收她在身边,甚至是悉心教导,如此,凤兮便不该是他能觊觎的。 我心底终归是生了几许满意,随后,我打发伏溪下江南。 接下来倒是安静就几日,只是不久,在我意料之中的,因不料南岳皇权之争,南岳太子差人刺杀轩辕宸。 然而纵是如此,我却独独没料到,那时的轩辕宸竟会领着凤兮出得京都城,从而被杀手围困。 那夜,我正就寝,得了消息之后,心底蓦地生紧,甚至连衣带都不曾系好便冲出京都城。 那夜风声鹤唳,极冷,心底也跳得厉害。 想来这么些年来,除了那日接得南岳灭亡及父亲惨死的家书才这般紧张外,我还难得这般紧张。 我突然后悔了,后悔顾及着轩辕宸怀疑,是以便将她身边暗中守护的暗卫几乎全数撤离,最后只留了一名暗卫在她身边。 是以像今夜这般发生大事,那名暗卫应付不来,便惟有通知我,如此,我后悔了,的确是后悔了。 待我抵达那片郊外密林,令我没想到的是,她这蠢东西,竟会为了轩辕宸而引开追兵。 我心底恼极,伸手杀了围困她的那些黑衣人,然而见她呆愣的蹲在地上,失神惊恐,到嘴的责骂莫名的被我抑制住了。 我深眼凝她,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将僵硬不堪的她抱在了怀里,我甚至还破天荒的不追究她的蠢笨,反而还出声安慰了她:“没事了。” 强势如我,一切的一切,大多在我计算之中, 然而独独对于她,仿佛一切的东西越来越脱离掌控。 亦如这次,我会因为她而乱了方寸的飞身而来,甚至还会目睹她僵硬惊恐的脸色,咽下本要出口的责骂。 无疑,对北唐凤兮,我极为在意,无论是因她北唐帝姬的身份或是父亲及皇姨父的托付,我都在意,只是,她不知,她什么都不知。 她一直都秉承着自己孤星带煞的模样,一直都觉得自己可怜,只是,她却从来不曾坚强的去改变什么,而是一味的懦弱,却也正是因为懦弱,她怕我,惧我,甚至是,恨我,疏离了我。 然而,她却从未想过,经历了这么多,从鬼门关走了这么多次,她,也该学会自强,学会长大。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再度回了端王身边,我也娶了轩辕芸罗,又因对南岳皇帝的朝政献了几次计,解了西面几个州县的暴乱,随后又拿了夜府一半财力赈灾,南岳皇帝一悦,破格升我为南岳右丞。 一时间,我显赫至极,精贵至极,然而没人知晓,对这南岳右丞之位甚至是轩辕芸罗,我都有毁之之心。 我满身血仇,皆因南岳而起,我不会让南岳好过,不会让任何人好过! 步得朝堂,加之右丞之位显赫,我结党营私倒是方便,甚至连安置苍月宫心腹入朝,也显得容易。 事繁,忙碌,然而纵然如此,我依旧关注着北唐凤兮。 我清楚的知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一旦她有何闪失,我也是前功尽弃。 那些日子,她过得虽磕磕盼盼,但也不曾有大灾大难,只是每回见她,她对我的态度,更是畏惧疏离,令我心底极为不畅。 后来,她因在院 中弹奏音攻,使得端王府碧夫人跌倒流产,从而被关入地牢。 轩辕宸怕得罪碧夫人那位重权之父,便差人对她打了板子,夹了指骨,甚至,在她的肩头印刻下了‘奴’字。 我没有立即赶去看她,我在怒她,也在等着端王亲自来请我医治她。 这么些日子,她在我面前,越发大胆放肆,然而,在别人面前,她便任人宰割,永远都不知反抗。 我怒了,的确是怒,怒她的懦弱,怒她的胆小瑟缩不争气,我更怒的,则是轩辕宸。 他竟敢,竟敢这般对她! 待我将她接回右丞府,我掀了她的衣,看见了她肩头上的‘奴’字。 虽早知此事,然而此际亲眼一观,心底微颤间,竟有说不出的冷冽。 我的手指在她那团血肉模糊的皮肉外圈轻轻滑动,许久,我才略微复杂的道:“我都舍不得打你分毫,那轩辕宸竟是敢如此对你呢!” 我嗓音起伏不大,然而,没人知晓我此际心底涌动着的冷冽与杀气。 我甚至还漫不经心的对她道:“那端王府如此对你,你说,日后我们血洗端王府,断了他的南岳江山,再将南岳皇室之人的脸上皆刻上‘奴’字,如何?” 她吓住了,没吱声。 我盯了一眼她那狼狈的样,也未再多言,仅是用银针在她肩头上绘制,最后用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盖住了她肩头上的那个‘奴’字。 凤凰如她,本该傲然翱翔,只是,她还太弱,太弱。 我曾一直在想,她要何时才能涅盘,才能变得坚强而又傲然,然而我有顾忌,顾忌她涅盘,只因如今我都有些掌控不住她了,日后待她涅盘,我还能掌控住她吗? 第266章 夜流暄番外8 不久,她伤势康复了不少,我便让她再回了端王府。 后面一段日子里,我忙于南岳之事,不经意才发觉,南岳皇帝表面上宠爱端王,实则,却是宠爱南岳太子。 南岳皇帝,不过是以端王之力为太子扫清道路,只可惜,皇帝却是不知,端王轩辕宸,骨子里也是一头狼呢。 一切的一切,皆在我谋算中发展,太子与端王势不两立,越发的信我,而我也因太子的暗中相助,在南岳朝政更是呼风唤雨。 只是,我未真正对端王出手,太子却是等不及了。 他竟敢趁我不备,利用太子侧妃杨凤栖流产一事,将端王骗入宫中,设法软禁。 闻得此事,我虽不悦,此也未多加干涉,只因两虎相争,我渔翁得利,倒也甚好,不得不说,无论是太子与端王,我都不会放过。 然而,让我未料到的是,当日太子设计之日,竟是轩辕宸领着凤兮回门之日,轩辕宸因顾及宫中的杨凤栖,竟敢将凤兮留在姚府,留在那狼窝。 我一时微急,想起以前在姚府对面的酒楼日日观着凤兮被姚府之人欺负的场景,难免担忧,而待我迅速赶至姚府,踢开柴门,见到的,却是狼狈不堪的她。 那时,她无声无息,身上脸上全是血迹,脸色惨白,双眼紧合,似是尸首一般。 我心底猛的一跳,然而我却不若常人那般慌乱,我仅是伸手扣上了她的脖子,清冷威胁的道:“睁开眼!” 这话出口,我不知自己是何感觉,只是手指触碰到她脖子的温热,我却真真正正的松了口气。 我并非掐她的脖子,我仅是抑制不住的生了怒。 这蠢东西历来笨拙,入了姚府,竟是仍不知长进!她若是有半点的聪明,便有本事威胁住姚府之人,亦或是,动用轻功逃跑,也不会沦落至此,害我匆忙赶来,瞧她这副令我失望至极甚至震撼莫名的惨样! 嗓音落下,她并未睁眼,我越发一怒,又道了句:“睁开!” 她终于是睁了眼,目光朝我锁来,那眼里太深太深,又似是太浅太浅,浅得令我在刹那间便捕捉到了她眼中的嗤讽与灰暗。 我心底微微发紧,然而待见她嘴角开始不住的溢血,我皱了眉,平生第一次,我想以我雪白的宽袖,破天荒的为她擦拭嘴角的血。 然而,我终归没这样做,亦或是在我挣扎之际,她道出来的话让我打消了这念头。 我清晰的记得,她嗤讽灰暗的盯着我,一字一字的道:“你杀了我吧!” 一时间,周围空气似是因她的话震荡了一番,而我的心底,也备受波及。 我脸色顿变,目光也显得冷沉。 我迷了眯眼,极为威胁的朝她道:“你说什么?” 我曾在想,只要她服软,我便饶了她!于她而言,我夜流暄冷狠无情,但对她终归是宽容的。 而我未料到的是,她似是抱了求死之心,继续嘶哑着嗓音道:“求你杀了我!” 一时间,我怒意一来,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顿时用力,然而待见她惨白的面容因窒息而变得通红,双眼也开始泛白时,我有些慌了,极为难得的慌了。 我不过是想惩罚她而已,不过是想将她把话收回去而已,大抵是心底太怒,是以手下的力道未有准头,便令她如此。 心头也跟着猛的一跳,分不清究竟是 什么感情在心底缠绵萦绕,我迅速缩回了手,只是待她本能的猛烈呼吸时,我朝她威胁道:“撑着!你若敢死,我便会让你死后也不得安生。” 我这话委实狠,她听了之后,脸色更如死灰。 我瞧在眼里,心底的冷意也再度开始蔓延。 罢了,她既是恨我,便恨我吧,我夜流暄,本就不是讨喜之人,更不是仁慈善意之辈,只要能威胁着她继续求生,我便心安,我要的,也仅是如此而已。 我将她带回了右丞府,也顺势差人抄了姚府,让姚家举家入狱。 我早有处置姚府之心,只奈何姚府卑微,加之我一直有意让凤兮亲自处置,是以此事便耽搁了下来,但我从未料到,姚府之人竟是胆大包天,再敢在她身上动手,如此一来,姚府命运,我定出手了结。 我记得,将她带回右丞府,她便一直昏迷不醒,我衣不解带的照顾两日,用尽各种法子,全然无法唤醒。 那两日,犹如以前在苍月宫那般难熬,我冰冷沉寂得太久太久的心,再度涟漪起伏,隐隐有些慌了。 若是,若是她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我该如何?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我本是命不久矣,若北唐帝姬也不再了,那日后北唐复国,谁来主宰? 分不清是因北唐之故而忧心她,还是因这些日子习惯看着她,盯着她,威胁着她的感觉而忧心她,我只知道,我对她的昏迷素手无策,甚至懊恼烦躁得欲杀人。 整整两日,我脾气暴躁,时时呆在她身边,时时呼喝入屋送膳亦或是汤药的管家,她日渐苍白,我却也浑身疲倦,发丝凌乱,狼狈至极。 最终,管家提醒,说是有偏方所言,有些病人中了邪气,只需让道上来做法,驱除 邪气或是病魔便可。 我沉默着,却也在沉默中信了。 待管家告退去寻道士之后,我才后知后觉的愕然。 我夜流暄,满身杀伐,早已不信邪气病鬼甚至是阎罗王,然而此时素手无策之中,我却破天荒的信了,竟是信了! 待管家找来道士,我终于离开了屋子,那时,大抵是仪容狼狈,倒是令右丞府之人纷纷惊愕。 我未做理会,仅是回房沐浴换衣。 我容那道士在右丞府闹了三日,终于,待我欲将那道士轰出府时,凤兮醒来。 初闻这消息,我正于屋中饮茶,待管家言完,我手中的茶杯落了下来,碎了一地。 我难得失态,是以管家一见,便震惊的望着我,我慢条斯理的起身,慢条斯理的朝屋外行去,然而纵是姿态与缓然平淡,然而足下的步子,却是格外的大步。 待我终于立在她床边,盯着她那双朦胧黑沉的眼,一时间,所有心绪萦绕,待那股最强烈的感觉,却是释然。 犹如过了千百年一样,我静静的凝了她许久,才开始与她说话,然而,纵是我百般转换话题,她一声不吭,犹如未知未觉一样。 终于,我以姚府之事相诱,她开了口。 那嗓音嘶哑难听,但我却并未觉得不妥,这样也好,也好,只要能说话,能理会我,无论好坏,皆好。 我想让她决定姚府之人的死期,我想让他亲自让姚府之人落地。 自打第一次在姚府救她,我便说过,待日后,让她一个一个的杀光姚府所有人,而今,我仅是让她 决定姚府之人的死期,并未让她亲自去要那些人的性命,然而她却想放过那些人了。 我从未料到她会如此,只道姚府之人辱她伤她数十载,她怎会想着放过他们。 然而,她面色逐渐平静,犹如一潭死水,不起任何涟漪,只道:“欺辱凤兮的人太多了,凤兮若是恨,也恨不过来。凤兮天生胆小,不喜记仇与怨恨,唯一的心愿,无非是安生立命,平淡的过完一生罢了。” 说着,又略微疲惫的自嘲一笑:“只是凤兮孤星带煞,这辈子注定坎坷。纵然是伤痕累累,这条命也着实是贱得可以忍辱偷生,纵然是此番昏迷五日,竟也会再度醒来。呵。” 她在自嘲,亦或是自弃。 她在嘲讽着命运,甚至在失望着自己为何未一死了之,失望自己为何会醒来。 一闻这话,我心底凉寒至极,却也是盛怒至极。 她不知道,甚至永远都不知道这几日我夜流暄是如何衣不解带的照顾她,不知为了让她醒来,我夜流暄竟能容忍道士过府,她更不知道,她满身血海深仇,皆是我独自承受,而她这最该报仇之人,却在一心想着死,一心想着逃脱,如此,她可知道她不孝不忠甚至对我不义? 分不清是失望还是盛怒作怪,我情绪越发冷沉,然而纵然如此,瞧着她那苍白的面容,我却极为难得的控制住了怒气,只是冷沉沉的盯着她,道:“你受苦受累,不过都是些皮肉伤罢了!且你每次受罪,皆有人在你最狼狈之际拉你一把!你有此等运气,还想如何?” 我一直都在想,她为何会如此懦弱。我甚至连带东临的睿老王爷也一起埋怨了,埋怨睿老王爷梦想成真,终于将她养成了一只五爪的猫。 然而,未及我回神,她却是冷笑了一声,道出来的话,令我心绪沉入谷底。 直至如今,我都清晰记得,她对我说:“是啊!凤兮有这等运气,是该知足!凤兮每次狼狈不堪、性命堪忧之际,皆是夜公子出手相助的呢!只是除了那次在姚府的狗屋救命外,凤兮其余命悬一线时,哪次不是夜公子害的?” 哪次不是我害的? 她怨我了,终归是怨了,甚至是恨了。 她以前畏惧我,便将所有心思隐匿,而今,她终于不怕死的承认她恨我怨我了。 我袖中的手紧握成了拳,目光森冷的盯着她,一时无言。 养了这么久的人,培养了这么久的人,兜兜转转的,没恨上轩辕宸,没学会强大,却是独独恨了我。 试问我夜流暄,又有何错? 我要的,不过是要让她坚强独立甚至能亲手报仇,但她却是软弱无能甚至还可笑的存有仁心,如此,她想在这世上安生立命,无疑是痴心妄想! 亦如前几次危机,若非我出手相救,她早已命丧黄泉,而今再回首,她未感激我救她,未咎责自己的软弱无能,却是将一切过错怪罪在了我头上! 一想到这些,心底的怒气终于难忍。 “没用的东西!这就累了,怕了?”我朝她怒道,嗓音不曾掩饰的夹杂了怒意。 大抵是她鲜少见我如此不曾掩饰的展露情绪,微微一怔,我又道:“这几次,你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就怕了,绝望了?那日你竟还敢寻死,竟还敢让我杀了你!我倒是告诉你,你若当真不珍惜你 这条命,我现在便差人将你熔了,浇灌苍月宫那片罂粟!你以为你当真苦,当真累?你还未受过狼群围攻的绝望吧?你还未受过冰天雪地练功的苦吧?你还未受过被人活生生打断筋脉后还要忍辱偷生的求饶吧?比起那些来,你,该知足了。” 藏在心底的话,我忍不住道出了一些,却也在说过之后,再无留在此处的念头,当即转身离去。 我不知她会如何想这些话,若她当真聪明一点,她便该明白她此番受的苦,不过皮毛而已。 然而我未料到的是,我,终归是高估了她。 她并未想通我的话,反而越发的沉默了。 我曾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威胁她言话,她却是笑了,终于出了声:“捏着下巴有何意思?夜公子若是怒了,便捏我脖子吧!”说着,又轻笑道:“最好是捏断我的脖子。” 视死如归般,她将对我的讽刺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 我冷了脸色,指尖也僵了一下,心底翻江倒海一般起伏不定。 我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历来善于收敛情绪的我,在她面前极容易土崩瓦解。 我曾将原因归功于她太过激怒于我,但那时的我却是不曾明白,正是因为在意,才会被激怒,却也正是因为心系,才会这般容易被她的话影响。 我与她之间的关系不曾缓和,然而,她的身子却每况日下。 有朝一日,管家来报,称她在弹琴之际,断弦伤指,吐血而晕,我匆匆赶至她屋子,同时差宫中医官前来诊治。 而待医官在为她把脉之后,战战兢兢的对我道:“这位姑娘身子本是孱弱,许是进过大补的东西,是以便亏空了身子,加之皮肉受苦,又心思受创,是以……是以虚弱不已,甚至,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命不久矣? 一时间,我不知自己是何感觉,只是一心念的想着我曾喂她吃了一枚大补的药丸,还以此谎作蛊毒的骗她。 我脸色顿变,而后令医官及管家等人细心的受着她,而我自己,则是入了书房,看起了医书。 医官素手无策,但我却想治好她。 这世上没我夜流暄办不到的事,纵然是阎罗王要抢走她的命,没我夜流暄允许,也断不会让他抢走。 随后的日子里,她日渐消瘦,晕倒的次数越发的频繁。 我心情再度莫名的烦躁,经常于书房内通宵达旦的看书,甚至废寝忘食。 最终,我仍旧不知该如何调养她,我甚至后悔那日竟会喂她大补的药丸,后悔让她坚强独立,受尽皮肉之苦。 我甚至在想,就这样让她安安心心呆在我身边就好了,北唐江山由我来打下,日后再择些能人为她守着便好了,她不坚强不独立也行,只要她,活着便好。 我夜流暄从未如此的宽容慷慨,但我对她,终归是宽容得过了度,但那时的我,却是不自知。 最后,在研究医书无果,加之凤兮身子孱弱至极时,我终于带着凤兮去了华山之巅,参加那所谓的武林大会。 此去原因,一是让苍月宫坐拥武林,但更重要的,却是寻少林寺方丈,为凤兮治病甚至是打通筋脉。 我曾在一本医书上看过,打通人的筋脉,可让内力护体,能长寿延年,我内力太过阴寒,是以便想着让少林寺方丈的内力来为凤兮打通筋脉,没准能治 住她的病根。 虽说这种法子想来有些不切实际,但只要有可能,我都想着尝试,为了她而尝试。 另外,去得华山之巅还有一大原因,那便是等那轩辕宸。 这些日子轩辕宸虽被软禁宫中,但我却知晓,他与南岳皇帝终归是达成共识,只要他灭得了我夜流暄,南岳皇帝便会复其王位。 终归,我夜流暄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得令南岳皇帝生了除我之心,如此一来,我也是时候除掉轩辕宸,甚至趁势直捣京都,灭了南岳皇帝了。 我历来喜欢将所有事掌控于手,华山之巅上,苍月宫与秋水庄之人包抄而上,将轩辕宸的五千精兵全数围困在华山之巅。 我要的,便是这种令轩辕宸措手不及的挫败感,然而,我算来算去,却漏算了管家与苏衍未有能力护住凤兮。 彼时,待轩辕宸的暗卫将凤兮扣为人质,我心下焦急,但满身的傲骨及不容人威胁的性子令我强行按捺心绪,不曾面露忧色。 我仅是迎风而立,干脆的拿起了长剑,遥遥的朝凤兮的肩膀刺去。 我知晓的,轩辕宸对凤兮,终归有情,那所谓的日久相处露真情的事,虽令我嗤讽不已,但也正好可以稍稍利用,只为轩辕宸不会让凤兮受伤,亦或是,舍不得凤兮受伤。 果然,轩辕宸脸色大变,而轩辕宸的暗卫许是顾忌轩辕宸早前的吩咐,也开始慌乱。 我本以为那暗卫会拉着凤兮躲闪开,而管家或是苏衍等人趁势而上制住他,但我未料到,那暗卫竟会慌张的推开凤兮,却也正是这一推,使得凤兮身子一斜,那只本是要刺中她肩膀的剑蓦地刺中了她的心口。 我刺来一剑,不过为救凤兮,然而命运弄人,却是刺中了她的心窝,我甚至,甚至仿佛听到那刀剑入心的撕裂感,那般的强烈,那般的惊魂。 一时间,全场似是死寂,我也颤抖了身形。 心底的那种大惊大震大骇之感极为的强烈,让我抑制不住的踉跄了身子。 待遥遥见得凤兮心口红了一片,我已是顾不得什么,当即飞身朝她迎去。 然而,许是怕了,又或是怒了,亦或是求死之心明确,凤兮爬至崖头,跌了下去。 一切的一切,仿佛就那样静止了,死寂般的静止。 待良久回过神来,轩辕宸怒红了眼,而我,却终归失了心,冷了情,彻彻底底的成了杀人阎罗,最后领着苍月宫及秋水庄之人,将端王五千精兵,斩杀当场。 那时,空中下了雪,雪花簌簌,那漫天的白,却是被华山之巅那成河般的鲜血侵蚀染透。 尸首横斜中,血腥味肆意蔓延,华山之巅成了死亡之巅,鬼魂之窟,然而我却不畏不惧,在那华山之巅呆坐了几日。 我在等,在等苍月宫之人从华山之巅的崖底将凤兮寻回来。 我已是精疲力尽,又或是没勇气下去寻找,我就那样一直呆呆的等,直至,等来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时,望着那尸首的衣着及发饰,一时间,我只觉天旋地转,光线暗淡,然后便是一片漆黑,死沉般的黑。 我夜流暄冷狠无情,被世人称作活阎罗,我能举手抬足之间灭掉五千精兵,然而纵是如此,却没人懂得我心底也有一方不可触及的脆弱,而如今,这一方脆弱,这唯一的脆弱,也坍塌了,彻彻底底的坍塌了! 第267章 夜流暄番外 我将凤兮的尸首带回了京都,封存在了京都郊外护国寺地室的冰窖里。 而同时间,我助南岳太子挟了南岳皇帝,夺了帝位,而我,则成了南岳摄政王,彻彻底底的一手掌控住了南岳。 南岳那老皇帝气急攻心,一命呜呼,我还曾后悔,后悔未亲手将那人折磨而死,是以,我将所有的恨意及矛头,对准了这被我一手提拔的南岳新帝。 那段日子,是我在南岳最是风光之日,却也是令南岳上上下下惊骇之人。 那华山之巅屠杀五千精兵,已让我声名在外,受世人畏惧,就连那南岳新帝,也不敢对我有分毫的不恭,甚至委曲求全甘心成为我的傀儡,然而纵然如此,我却不畅快,那死沉冷冽得太久太久的心,并无分毫的欣然与暖意。 大雪纷飞,天气严寒至极,然而那些日子里,我依旧仅着白衣,任由风雪对我肆虐,仿佛不知冷,不知疼一样。 南岳朝事,我交由了苍月宫心腹打理,而我自己,则是去了京都郊外的护国寺,日日守着凤兮那具面目全非的尸首。 那条通往尸首地室的石阶,黑暗至极,我知晓凤兮怕黑,便亲自动手在石阶各处镶了夜明珠。 那些夜明珠,皆是价值连城,拿在手里,却觉凉意刺骨。 想起以前凤兮在姚府里挨打挨骂,日日过着体无完肤的日子,我心底便紧了几许,只觉手中的夜明珠也显得沉重开来。 想必,凤兮从不曾拥有过这些夜明珠,从不曾拥有过什么财富,她这一生战战兢兢的活着,纵然被他带出了姚府,纵然过上了吃饱穿暖的日子,但她却依旧一无所有,从来不曾有过自己的私物或是金库。 我曾在想,如轩辕芸罗及江南的叶芜菁,那些金枝玉叶般的女子,生养富贵,个个身上的首饰都价值连城,想来世间的金银她们都见过许多许多,而凤兮呢? 越想越觉心底低沉,身形也抑制不住的僵硬了许多,只得一心一意的在地室里镶嵌夜明珠,仿佛一直一直的干这活儿,才可暂时的忘掉心底那压抑得极深的怅然。 那段日子里,我鲜少言话,膳食也时常被忽略,管家在一旁急得无措,纵然百般劝说,我也不会体谅自己的增些御寒的衣物,亦或是准时用一日三餐。 许是极少用膳之故,亦或是心思怅然灰暗之故,我身子极快的消瘦,整个人也变得越发的冷冽淡漠,直至,直至那日管家终于将那人找来,这种没日没夜般颓废的日子,才终于停止。 初见那人时,我只知他是长白山道观观主,是顾风祈的师父。 对于长白山道观观主的名号,我也早早听闻,知晓那人岐黄占卜之术了得,且玄术与医术精湛,我既是信了以前在右丞府请的那个道士能将凤兮的魂归位,从而让凤兮彻彻底底的醒来,那么那时,我就毫不怀疑长白山道观观主能为我召回凤兮的魂,让她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对于我的要求,那老头委实震惊,曾言及我是疯子。 我从不曾得这名号,然而我却没恼怒,我只是因他的反应而心生紧张。 是的,我当时在紧张,因他惊愕且不可思议的反应,打破了我本来的笃定与执着,是以,我今紧张,紧张他救不回凤兮。 这念头甫一生出,便被我强行压下,我以长白山道观的存亡威胁那老头,那老头无奈之下终于妥协,答应替我救凤兮。 这么多日以来,我从没那时候那般释然,仿佛心底一下子都轻了不少。 那时要说自己对凤兮的感觉是何,我言道不出,只因对她的感觉太乱,乱得难以用言语来表达,但我却清晰的知晓,我不想让她死,不想让她彻彻底底的消失! 长白山老头终于为凤兮把了脉,说尸体里还有个胎儿。 我只觉脑袋一白,待回过神来,心底便猛的狂跳。 待确定那人并非凤兮后,我死沉死沉的心终于漫出了欣喜,随即,我当场动用内力在墙壁上刻了一个‘凤’字,我让长白山老头为我占卦,卜算凤兮如今的位置。 长白山老头并不能算准凤兮真正的位置,但他却算出不久之后,凤兮定会前往东临帝都。 听得那话,一时间,我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只是唇瓣上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弧度显得僵硬而又呆滞,最后还是长白山老头唤我回神,而后挤眉瞪眼的啧啧几句,称我夜流暄竟也有这等失神错乱之际。 我并未耽搁,当即命管家备车,随即带着长白山老头前往东临。 那时,我并不知晓那老头的另一重身份是凤兮的皇叔,只是待行至东临,才终于知晓。 彼时,东临之帝已成了东临墨池。 我与东临墨池也接触过多次,只觉此人冷冽,但却有情有义,至少,对于逝去的朝蓉郡主,有情有义,甚至以前还不惜带着皇姨母的画像来找凤兮确认。 我对东临墨池倒是存了些好感,许是因此人光明磊落,也或许是我娘亲是其母妃结拜姐妹之故,我对他并不排斥。 前几年自结实东临墨池,我二人便互知身份,寡言少语的他,曾言道过他母妃想念故人,而他口中的故人,无疑是指我母亲及皇姨母,我心有动容,前几年也曾亲自前往东临见过东临墨池的母妃。 只是那时,她不过是东临不得宠的妃嫔,日子过得紧巴寒碜,但她见了我,却是还未及言话,已是红了眼,落了泪,最后捉紧了我的手,唤了我‘流暄’。 流暄这二字,许久不曾听人唤过了,我身边已无亲人,唯一允过凤兮亲近我,唤我‘流暄’,但凤兮终归是恨了我,自很久以前,她便不这样唤我了,反而是生疏淡漠的唤我‘夜公子’了。 我曾一直想不明白,凤兮也算是冰雪聪明,如何体会不到我对她的亲近,我夜流暄从不与女人接触,但我却牵她拦她抱她,甚至还亲自为她喥过药,更有甚者,我还曾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将脸埋入她脖间的发丝里,将唯一的孤寂与脆弱不曾掩饰的展现在她面前,可她终归不懂我,终归是离我越来越远。 如此,我未感化她,但我却感化了自己。 冷冽阴沉的我,不曾得她的心,但我却不自知的在心里系上了她,然而,她不知,她什么都不知! 大抵是东临墨池的母妃对我太好,令我抑制不住的忆起了我的娘亲,是以,我经常避讳见她,纵是此番前来东临,即便她寿辰在即,我也未提前见她。 东临墨池本是安排我入住皇宫,我并未拒绝,但也不曾同意,我只是入住了东临帝都的别院,日日饮茶静候着。 我在等,我在等凤兮。 大抵是因日子太过闲散,忆起凤兮因那枚大补的药丸而性命堪忧,我开始亲自为凤兮酿造药酒。 药酒的方子,是我以前在右丞府所看见的,只是当时不曾开始酿酒,凤兮便病入膏肓,我不得以带着凤兮去了华山之巅,不料她却彻底的逃开了。 日子过得清闲,清闲得再度无心膳食,若非管家撞着胆子的称道我瘦得不成样子,许是凤兮见了会难看,我愣了一下,便终于开始规律的用膳。 我不知凤兮是否会因我变得难看了就疏离我,但我却想起以前我对凤兮笑时,她会不知不觉的失神,如此,我便开始莫名的顾虑,也是破天荒的顾虑,顾虑着我若是变丑了,凤兮是否还会看我。 所以思绪,皆啼笑皆非,甚至是与我傲然冷冽的性子全然不符,然而实际上,我却真正这样想了,莫名的,就这样想了。 一切的一切,看似平静,我也由最初的忍耐等到了不耐烦。 有一日,我曾听说大昭皇子定了婚,有了皇子妃,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听得身 在大昭的眼线回报顾风祈的皇子妃与凤兮长得极像,我抑制不住的冷了脸,却也实实在在的慌了。 凤兮从不曾对我眷念,从不曾对我喜欢,而那顾风祈俊逸风趣,生平之中,我第一次开始担忧,担忧凤兮会爱上顾风祈。 待凤兮终于来得东临时,我曾远远看过她一眼,却并未与她相认。 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我与她相见的场面,究竟会是怎样的,可待她真正出现在我眼前,我却破天荒的没上前。 那日华山之巅上,我虽无意对凤兮不利,但凤兮确实是被我手中的剑穿心,加之凤兮常日里对我积攒的不满与恨意,层层交织于我心底,令我突然有些莫名的紧张了。 相较于凤兮的冷淡,东临睿老王爷倒是对我着急,为逼我与凤兮更进一步,他甚至还故意邀慕容青入府介绍给凤兮。 只是即便他再怎么威逼或者撮合,凤兮终归是恨我,亦或是恨我入骨,分毫不与我亲近。 我曾在一夜强行带着她策马出城,奔至河边丛林里我爹娘的坟墓旁。 那时的她,对我的确是恨之入骨。 我心底怅然,理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感觉,我仅是在我爹娘的坟墓前跪了下来。 此番劫她来此,虽有几分冲动,然而我更想的,是带她来让我爹娘看看。 我爹为她北唐出生入死,我娘则是在她出声时便将我与她绑在了一起,如此,这么多年了,我终归是忍不住想让爹娘看看这北唐凤兮,看看这个莽撞执拗无情无义甚至愚蠢软弱至极的笨蛋! 我如是想着,心情越发不畅,然而我却未怒,我仅是悄无声息的跪地祭拜,然而我未料到的是,她竟也对着我爹娘的坟墓跪了下来。 一时间,周围仿佛静止,我深眼凝她,心底确如翻江倒海般起伏波动,难以平息。 我曾强行按捺情绪的许她半年之约,称只要她在我身边安安分分的呆上半年,我便送她一个惊喜。 我已放弃了让她自立自强的打算,加之我身子也越发的不好,我只是想让她多陪陪我,如此,而已了。 然而,她并未如我愿,拒了我的意。 她永远都不会知晓,他究竟对我残忍到了什么地步,而我夜流暄,也是那时才知晓,世上之人,惟独对于她,我竟有如此好的忍耐性,却也如此的,无可奈何。 最终选择离去,是因那夜太后寿宴,她终归是挣开我的手,握上了顾风祈的。 从未有过一刻,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会狼狈如此,我甚至有过刹那的杀意,我想趁着怒气杀了那眸底溢出希望光亮的顾风祈,然而片刻之后,我却咽下了怒火,迅速离开。 她既是已做了抉择,傲然如我,再无脸面去争取什么。 顾风祈对她,也是真心,而且凤兮本是因我给她服下的大补丸而身体亏空,性命堪忧,也经得顾风祈悉心调养,恢复过来。 如此,也好,其实由顾风祈能一直陪着她,我也可一心一意的复北唐,除了心底莫名的生了几丝怅然与不甘,倒是别无其它。 彼时,出得宫城,便闻得端王趁我不在竟领兵攻入南岳京都的消息,我策马朝南岳赶回,最终动用音攻,以一己之力对抗端王之兵,从而令端王损兵严重,举兵而逃。 而我,也因使出音攻而耗费身子,又在连续批了许久落下的周折之后,病倒在御桌。 我出了宫,安心在摄政王府休息,许是因身子虚弱,轩辕芸罗有意照顾,乞我在意,我一怒之下对她出了手,最后令她摔破了头,待随意差人医治她之后,她失了心智,疯了。 我并未多加理会,我本是无情之人,我未亲手杀了轩辕芸罗,是因此番新帝终归是轩辕氏,而我也是南岳之臣,在我未打算将整个南岳颠覆时,我一直会留着轩辕芸罗的性命。 在王府养病时,我日日都 会受到暗卫从东临快马加鞭送回的书信,信上内容,皆是记录凤兮每日琐事。 我一切的看在眼里,也知她靠拢慕容青,更知她有她的谋算,我半是欣慰,却也是半是怅然。 我曾找到皇姨母及皇姨父的画卷,亲手为凤兮画了她的父母,然后差人快马加鞭的送至东临。 我并未有别的意思,我只是闲得太厉害罢了。 后来的后来,亦或是身子虚弱得太厉害,知晓性命殆尽时,我想见她一面。 我夜流暄此生遭遇的所有巨变,皆因她北唐而起,我此生所做的一切,所受过的一切苦痛,也仅是为了她北唐,如此一来,待我孱弱不堪之际,我想见她一面,想极为难得的顺从自己的心意,也是自然。 我利用南岳与东临结盟之事,暗自让东临墨池吩咐凤兮将同盟书亲自送至南岳。 东临墨池允。 待凤兮将至时,我差人在京都城门外的路上铺了红毯,安置了夹道而迎的百姓,我要的,是让凤兮走这红毯,让百姓撒落梅花,给她一次最为华贵的迎接。 我不知她是否会高兴,我只是以我自己的心思,以一个北唐旧人的心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般隆重的迎她这位北唐帝姬罢了。 许是因管家对她点名了我与她之事的时,亦或是她知晓我对她付出之事,她对我虽无以前那般恨之入骨,但我与她却似是隔了一层什么,二人别扭而又沉默,莫名的难以靠近。 不久,南岳新帝与轩辕宸暗中勾结,企图里应外合的除我,我也觉得是时候收网,先是杀了南岳新帝,随即不顾凤兮祈求,在她目睹之下对轩辕宸也出了手。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因她的祈求,我对轩辕宸终归是留了命,但她却一直认为我杀戮不定,冷心冷情。 我不曾想说什么,在她眼里,无论她是否知晓我对她做的那些事,我满身的杀伐是改变不了的,而我夜流暄,却也没想过要真正改变什么。 因着那日与端王一战,我身体耗费越发的严重,最后惊动了伏倾。 伏倾担心我,便守在我身边照顾,甚至还建议我去护国寺静养,我同意了,就那样同意了。 没人知道,我同意伏倾的话,并非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也并非顺从伏倾,我不过是因即便我身子孱弱至此,凤兮也不常来探望,是以觉得不畅罢了。 不得不说,我对她,仍是失望了,只是如今的我,已无以前那么冷冽与阴狠,我没再掐着她的脖子,骂她蠢东西亦或是废物罢了。 我去护国寺前,独自想了许久,仍是吩咐管家与侍女幽兰替我守好凤兮,务必不可让她早早出京,然而,待我在护国寺内呆了不久,凤兮竟是劫了顾风祈逃走。 满腔的愤怒,令我再也无法淡然,我策马追去,辗转几日,在那与世隔绝般的渔村等到了她。 自家中巨变,我便再无欣然之日,然而在渔村的那段日子,我却真正过得释然而又欣然,但在这些情绪的交织之中,我又患得患失,甚至是破天荒的畏前畏后了。 那段日子里,凤兮对我极为的小心翼翼,甚至会刻意亲近与讨好。 为了我,她甚至会在大冬天去河上为我捕捉红龙鱼,只为求我身子安康,福寿延年,然而我却因她不心系她自己,甚至在捉鱼时因落入河里而将自己弄得满身狼狈而恼怒。 但没人知晓,我恼她,不过是心疼她的狼狈,而心底深处,却是欣然颤动与无奈之感在交织一片。 我虽是冷硬之人,但对她,我心底终归有那么一处柔软,是以待她一日日的对我献好,亦或是一日日的质问或是亲近甚至是威逼,我终归软了心,所有清冷与疏离的伪装,终于是丢盔弃甲。 我顺了自己心底封存已久的意愿,不顾一切的抱她,揽她,甚至是吻她。 我以前曾几番警 告她不要再与我靠近,怕她日后会后悔,我顾忌的,正是我性命无法长久,无法陪她许久,她本是重情重义之人,没准靠我太近,待我真正不告而别的死亡时,她会承受不来。 然而,她一路往前,一遍一遍的撞击着我的心底深处,我也终归是无法再淡然与坚定,彻彻底底的接受了她。 那段日子里,我们琴瑟和鸣,下棋对弈,她对我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我从未过过那样的闲适而又温暖的日子,我曾在想,若让我重新活过,我会在寻到她的时候,就将她困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更不会想着让她去自立自强,从而将她一层层的推入火海,也将我自己弄得满心疮疤。 那样闲适温暖的日子,总是短暂,转眼,她便要回东临。 因她放不下我,我顺她之意,送她回了东临,然而不久后,我还是舍下了她,回了南岳。 彼时,南岳本在我掌控之中,而大昭却是越发猖狂,因南岳与大昭交战火烈,我亲自带着病体领军作战。 本以为就待战事平息,我便能合并南岳与大昭国土,立名为北唐,然而我却未料到,战事还未平息,凤兮却是追来,甚至还被顾风祈活擒。 在引顾风祈等人入得京都城之前,我便差人在京都城下埋藏了火药。 我以前曾在南岳新帝嘴里听过,这京都城下,便是一地的宝藏,而我要复兴北唐,钱财这些东西必不可少。 是以,我设计让顾风祈等人顺利入京,而后差人堵住了京都城门,从而炸毁整个京都城,既得宝藏,又可除去顾风祈这些大昭余孽。 然而,我千算万算,没算到顾风祈竟是捉住了凤兮。 那日,那城墙之上,顾风祈以凤兮为质。 这种场面,却是像极了当日华山之巅凤兮被轩辕宸暗卫所擒的场景。 我不敢大意,只得小心应对,待拿出箭羽时,我射向的,也不再是凤兮,而是顾风祈。 顾风祈对凤兮的情意不假,这点,我在东临便能清晰的观出,难得这道士也会铁树开花,只可惜顾风祈终归太过猖狂,猖狂得次次触我底线。 我手中的箭羽毫不客气的朝顾风祈袭去,他揽着凤兮轻而易举的躲过,却是言及了城底下埋藏的火药。 我顿觉惊心,急忙差人去灭掉火药引线,然而时间已是来不及,仅是骤然间,轰隆巨响震破天空,一时间,满城硝烟废墟。 我心底顿时漏了半拍,满面苍白。 待我凭着双手发疯般刨开废墟,才见顾风祈用自己的身子将凤兮护着,凤兮虽昏迷,但除了些皮肉伤外,并无性命之忧。 失而复得的感觉,另我欣然至极,我甚至,因顾风祈护了凤兮,从而对他网开一面,不曾赶尽杀绝,只是即便如此,顾风祈却因身子受了重创,从此一睡不起。 北唐重建之后,我身子越发孱弱,凤兮忧心。 长白山老头将他自己关在药房内数十日,终归是研制出了空虫蛊毒的解药,从而解了我跟随我多年的蛊毒。 自此,我身子不再那般凉寒,终于有些温度,然而因常年来的蛊毒侵蚀,我身子依旧单薄,只是纵然如此,我性命总算无忧。 大抵是厌倦宫闱生活,亦或是根本就无意当女帝,凤兮央求我带她出宫。 无奈之下,我终于带她回了苍月宫隐居,将朝事抛给了长白山老头及北唐旧臣。 我夜流暄此生,本是随性而为,本不在意天下甚至是官场,我能杀伐冷冽的要了千万人性命,但我也有我的原则,以及深处那唯一的一方脆弱,纵然旁人皆道我冷狠无情,但诸位一路看过来,我夜流暄为人如何,各位是爱是憎,也该有所判定了。 而今落幕之际,我终得凤兮,我便会与她相护相携的过下去。 日后的日后,再无太多琐事的打扰,我与她,定白头之约,此生,绝不相离。 第268章 终章 三月的天气,阳光低垂,暖意浮动。 那东临的睿王府处处红绫高挂,喜字张贴,喜气之意尽显,府中处处花开烂漫,香气浮动,粉衣婢女云云绕于花间,青丝鬓发,委实美极。 相较于睿王府的喜气,东临的长安侯府却是显得热闹纷繁,虽长安侯府依旧是红绫高挂,喜字张贴,然而却是宾客云集,喜闹祝贺之意尽显。 彼时的云倾月,正坐于睿王府厢房内的妆台前,一袭大红的嫁衣加身,衣上祥云与凰纹清晰,精致奢华。 彼时,她青丝披散,东临太后正立在她身后,手握木梳,亲自为她挽着发。 屋内气氛稍稍有些寂寂,凤兮通过面前的铜镜静静的朝太后观了一眼,眼见她脸色略有怅然,便默了片刻,低道:“姨母可有心事?” 太后的手稍稍一顿,随即朝凤兮笑笑,继续开始为凤兮挽发,嘴里道:“转眼数十载过去,没想到凤兮也出嫁了。” 说着,稍稍一叹:“哀家还清楚记得,你娘亲出嫁当日,也是着了一身你这样的嫁袍。” 凤兮眸色微微一动,一时有些无言。 太后则是敛住了面上的怅然之色,笑道:“今儿喜气之日,哀家倒是不该提这些。”说着,目光朝铜镜落来,观了凤兮一样,慈爱温和的嘱咐:“你与流暄那小子本有娃娃亲,如今终能成亲,哀家也高兴。只是你与那小子都受过太多的苦,如今能走到一起,你二人必要互相扶持。” 凤兮点点头,应道:“凤兮定当与流暄互相扶持,姨母放心。” 太后面露释然之色:“这就好,这就好。” 嗓音未落,屋外扬来一道恭敬的嗓音:“太后,长公主,摄政王的喜轿将至。” 太后怔了怔,为凤兮挽发的速度也加快了几许。 不多时,屋外便有唢呐与鼓声遥遥而来,随即,不远处的屋门被推开,一身喜红的睿老王爷与长白山老头也跑了进来。 “乖侄女儿,喜轿来了喜轿来了!”长白山老头大大咧咧的吼了几句。 睿老王爷则是皱了眉,斥道:“大喜的日子,你咋咋呼呼的做何!吓着我外孙女儿了该如何!” 长白山老头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欲要鼓足架势的回话,却是被太后劝下。 眼见两个老头安分下来,太后这才将喜帕盖在了凤兮头顶,并伸手扶住凤兮,缓道:“凤兮,喜轿来了,我们出屋吧!” “嗯。”凤兮心底微微一紧,低低的应了一声,站起了身。 踏出屋门时,那唢呐与鼓声近了不少。 凤兮突然有些紧张与怅然。 遥想此生之中,她曾嫁过端王,然而那次出嫁,却不过是草草走了个过场,既无宾客云集,也无唢鼓笙箫,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单调清冷,亦如当时端王对她一样,清清冷冷,纵然趁醉解她衣服时,唤着的也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一想到这儿,心思难免复杂,只是待被太后亲自扶出睿王府大门时,一只温润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的。 是流暄。 一时间,所以复杂怅然的感觉都烟消云散,凤兮不由将那只手反手握紧,随即,她听得自家那皇叔略微不满的声音:“我说你这小子怎这般坏规矩!你做何牵我乖侄女儿的手,你的喜花与红绫呢?不是该以红绫来牵着我乖侄女儿入轿的么?” 这话一出,夜流暄并未回答,仅是淡然清越的缓问:“闻说前些日子北唐御酒莫名少了大半,皇叔对此,可有话说?” 长白山老头登时笑了几声,嗓音里存了几许抑制不住的心虚:“老头我也日理万机,倒是鲜少管过这些。”说着,后知后觉般的惊了一下:“你怎将这个都知晓得这般清楚?你在宫中究竟安置了多少眼线?” 夜流暄淡然平静的嗓音扬来:“不算多,除了你自己,其余皆是罢了。” 长白山老头惊呼一声,“你小子莫不是弄错了,我乖侄女儿才是北唐女帝,你竟敢在宫中安置大片你的眼线?” 这时,凤兮出了声:“皇叔,流暄安置眼线之事,凤兮也是允过的。” 长白山老头顿时煞有介事的道:“你们两个倒是好,都去苍月宫隐居过安乐日子了,老头我还要在宫中守着北唐,辛苦至极不说,还要被眼线盯梢,老头我不干了,不干了,我要回长白山道观去!” 大抵是长白山老头阵状太大,睿老王爷又忍不住奚落了几句。 二人本是容易对架,一时间竟是你一句我一言的开始拌嘴了,幸得喜婆提醒了句莫要耽搁良辰吉时,二人这才消停,随即双双催促 着夜流暄与凤兮朝长安侯赶去。 待被夜流暄亲自搀扶上喜轿,听着鞭炮与唢鼓声,凤兮唇瓣终于是勾了勾,心底深处也溢出了几许喜意与憧憬。 待入得长安侯府,拜完天地后,凤兮便在喜房内独坐静候。 不多时,夜流暄入了屋来,带入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凤兮稍稍紧张了半分,待夜流暄自然而然的挑开她的喜帕,光线霎时照入了眼来,她顺势抬眸一望,入目的,是那方熟悉而又风华的容颜。 “今日累了吗?”他缓然坐于凤兮身边,漆黑如墨的目光朝她落来,低低的问。 他历来淡雅清越,纵是这大喜的日子,面上的笑容也薄薄一层,不若畅笑。 凤兮朝他摇摇头,如常日一般咧嘴而笑,随即身子稍稍朝他倾去,倚在了他泛着淡淡兰香及酒香的怀里。 他也顺势伸手揽住她,默了片刻,唇瓣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随即稍稍推开她:“还未喝合卺酒。” 凤兮怔了一下,稍稍坐稳身子,随即便见他起了身,自不远处的桌边端了两杯酒来。 屋内红烛的光影摇曳,映得处处通红。 也不知是否是被红烛的光亮灼热了脸,凤兮脸颊红了不少,待觉坐在身侧之人自与她饮过合卺救后便静坐着不说话,凤兮扭头朝他望来,伸手戳了戳他:“流暄,今夜是洞房花烛。” 他目光微微一紧,深眼在她面上流转一遍,点了点头,随即修长的手指朝她探来,掠了掠她额前的发:“今夜一过,你便永远要与我守在一起,你此际,可会后悔?”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身子再度倚进他的怀,低道:“流暄送凤兮一场红妆,凤兮便许流暄一生相随。” 夜流暄并未回话,仅是过了半晌,他修长的指尖开始为凤兮摘下头上的珠花,散开了凤兮的发,最后又为凤兮脱了厚重的嫁衣,待将凤兮安置在床上,他才垂头在她唇瓣吻了一下:“你一生相随,我便一世不弃。我夜流暄此生,得你一人足矣。” 说完,待凤兮神色摇曳之际,他已是替她盖好了被褥,缓道:“你好生休息,我出去一趟。” 凤兮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去哪儿?” 夜流暄眉头微微一蹙,默了片刻,才道:“苏衍与顾风祈也到了,方才怕你等得久,我便提前过来了。” 凤兮目光颤了一下,随即咧嘴朝夜流暄笑笑:“我也多日不曾见过他们了,再者,清隐还不容易醒来,我也该去当面言谢的。”说着,坐起了身来:“流暄,我和你一起出去。” 夜流暄眸色微沉,只道:“不必去看了。”说着,见凤兮神色微怔,他默了片刻才略微无奈的道:“即便要看,明日再见他也不迟。你此际好生休息。” 嗓音一落,正要挣开凤兮的手,然而凤兮的另一只手却是突然勾住了他的脖子,亦如往常那般腻在了他身上,默了片刻,低道:“流暄,今日洞房花烛,你可否不出去了?” 说着,抬眸见夜流暄眸色微僵,凤兮脸颊再度灼热起来,随即咬了咬下唇,硬着头皮道:“以前在苍月宫中,你宁愿在冷水里沐浴,也不愿对凤兮太过亲近,而今,你我已拜堂成亲,流暄还有何顾虑?” 这话一出,夜流暄并未立即回话,凤兮眉头皱了皱,又道:“虽日日与你相处,但终觉离得不够近,流暄本是飘渺的人,时常让凤兮生有抓不住你的错觉。流暄,今日凤兮已成你的妻,你可还要拒着凤兮?” 夜流暄目光终于是动了动,叹息一声,只道:“常日里因你身子差,是以不曾越距。今夜,你已为我的妻,洞房花烛,你若想要,我会,会轻点的。” 他难得说出这些话来,常日里纵然与凤兮亲近或是亲吻,也不过是点到为止,不曾带有欲欲之意。 而今他这话,依旧说得轻,然而却令凤兮灼透了脸。 她那只勾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也不自觉的用了力,却是将触不及防的夜流暄勾倒在床,夜流暄深眼凝她,不多时,清寂的目光也摇曳了几许,随即唇瓣往前,再往前的吻在了她的眼眸,他那修长的手指,也触上了她亵衣的带子。 纵然他一举一动甚是轻柔,然而凤兮却察觉到了他手指破天荒的微颤。 他极为难得在她面前紧张至此,凤兮怔了怔,勾在他身上的手也不曾松懈,随即脑袋一热,控制不住的朝他脸上落了唇,随即又蜿蜒而下,章法全无的在他脖子上乱吻了一通。 待回过神来,却见夜流暄身子发紧,漆黑的 目光破天荒的迷蒙,那俊雅的脸上也难得一见被灼红之色覆盖,一时间,竟如三月桃花,灼灼生艳,美得惊心。 北唐庆安年六月初九,顾风祈任北唐藩王,值守以前的大昭之地。 北唐庆安年十一月二十,顾风祈突然卸任归隐,江湖中清隐医仙名声再度大造。 北唐元丰年五月初五,北唐女帝诞下皇子。 北唐癸丑年一月二十,年仅七岁的北唐皇子拜医仙清隐为师,游走天下。 北唐癸丑年十月二十五,相隔北唐京都城百里之遥的小渔村对岸的山寺里,香客稀疏,焚香缕缕。 彼时,阳光顺着树缝穿透而下,在地上打出斑驳影子,而微微拂来的淡风也夹杂着几许山寺内的檀香,凉爽之意入骨,却也是怡然松神。 那山寺后院的竹林里,根根绿竹笔直,淡风摇曳中,也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幽密之意尽显。 此际,一道道棋子落盘的脆响在竹林里显得格外突兀。 待放眼望过去,才见竹林中那石桌之旁,正有四人静坐,一人一身雪白的锦袍加身,面容精致风华,美如惊心;一人虽身着袈裟,发顶光秃,但面如冠玉,平静谐和;一人则是墨发任意披洒,蓝衫加身,面容清俊儒雅,一笑之间,犹如清风过境,清越怡然;而最后一名,则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那女子发丝微挽,面容清秀,然而双眸却不在棋盘之上,而是时而落往后院入口的屏墙处,眸中略有复杂,又隐隐存了些期盼。 这时,那名一身雪白的男子伸手握住了女子的手,如墨般的眉宇稍稍一皱,随即薄唇一启,平寂无波的嗓音响来:“不必担忧,瑜儿不过是去采药了,等会儿便归。” 凤兮神色动了动,目光朝身旁的夜流暄望来,微微一叹,道:“此番你我上来,却是不得见,只是以前瑜儿在宫中委实内敛淡漠,但方才虽听清隐说他平易爱笑了几分,我还当真不信。” 嗓音甫一落,石桌另一侧的蓝衫男子儒雅而笑,朝凤兮宽慰道:“我方才之言,的确不假,瑜儿自跟随我游历,性情倒是外向了几许,只是那内敛与深沉的性子,却是与流暄兄一成不变。” 凤兮一怔,目光朝他落来:“清隐,瑜儿不过才七岁,何来深沉?” 一身蓝衫的顾风祈笑笑,只道:“七岁的年纪,也足矣深沉了。凤兮许是不知,前些日子我带着瑜儿入住药王谷,谷内的荨儿与觅儿皆被其镇住,无一敢违抗。”说着,目光稍稍朝夜流暄落来,又道:“瑜儿之性,虽不曾言道狠厉之话,但那眼神,亦如流暄兄以往那般清冷,荨儿与觅儿虽比瑜儿大出十来岁,却也是怕瑜儿的眼神。” 凤兮脸色微微一变,心底愕然与咋舌之意并起。 不得不说,瑜儿自小,便只有出生之日哭过,其余日子,从来不曾如寻常孩童那般哭闹,她最喜的,是他那双明亮的眼,亦如流暄那般平静逼人,但对于孩童来说,那双眼瞳历来鲜少带笑,加之面上也不曾嬉笑,是以稍稍一观,都觉瑜儿内向而又怪异。 再者,瑜儿不如寻常孩童一岁时便能咿呀学语,他则是到了快三岁时,才开口言话,只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咬字清晰无比,语调也平寂无波,给人一种无端端的压抑与清冷之感。 她记得,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娘亲,你脾胃不善,冬日的冷茶不可再饮,娘亲可是忘了爹爹常日里的提醒?” 听听,这像是一个三岁孩童能说出的话么?像是一个三岁孩童该有的纯然与天真吗? 她清晰记得,她当时那杯端在手中的冷茶啪啦一声落地,碎成一片。 随即狂喜般蹲下来捉住他小小的身子,喜道:“瑜儿,你会说话了,你会说话了!” 然而,他仅是平静无波的扫了她一眼,细细的眉头却是一皱,整张白皙稚嫩的小脸稍稍缩皱了一下,随即唇瓣再启,淡道:“娘亲日日哄我说话,我虽觉娘亲幼稚,但今日便遂娘亲的意一次。” 遂她的意? 突来的话,加之他态度太过淡然,令凤兮当即愕然,随即僵着目光凝他,道:“瑜,瑜儿,小孩子不是你这般说话的。” 他的眉又是一皱,仿佛纠结了一下,低道:“娘亲可是不喜我说话了?” “不是不是,我……” “娘亲既是喜欢,那瑜儿以后定当日日来与娘亲请安言话。只是寻常时候,瑜儿需看书认字,娘亲不可再在瑜儿学习时领着教授话语的嬷嬷闯入。娘亲乃大人,不可再过幼稚。另外 ,今日请安完毕,瑜儿便回寝殿了,娘亲的茶盏碎了,差人换盏热的吧!” 说完,他也不顾她当时的反应,小小的身子当即转身,小背影也挺得笔直,一身白袍子衬得他格外瘦小,只是那亦步亦趋的步伐,缓慢而又平静,委实是像极了以前清冷淡漠的夜流暄。 她记得,她当时就那样呆呆的盯着他,直至他消失在殿外,待回过神来,虽喜着瑜儿能说话,但却不得不咋舌惊讶,惊讶那小子怎能如此对她言话,怎能如此没有孩童的天真,反而是小小年纪就格外老成,言语间清冷大气之意逼人,令她都无端端的生了错觉,错觉着这哪里是她儿子,明明像极了以前冷然平寂的夜流暄。 然而,自那次震惊之后,她却发现,瑜儿给她的震惊,远远不止于此。 瑜儿自小便崇拜流暄,也最喜白袍,最喜墨竹。 他的寝殿外,便栽种着一片墨竹,而他平常最喜之事,不是寻常孩童那般玩闹,而是喜欢与他父亲对弈或是奏琴,偶尔兴来,他会端坐书案边,写字绘画。 他三岁便能随口言诗,四岁便能绘山水墨画,只奈何小小年纪太过老成,内敛而又寡言,倒是惹得一宫之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甚至是畏惧,加之又性格淡然冷冽,稍稍见得犯事的宫奴,定差人严惩,浑然不像孩童,是以令她也止不住的担忧。 然而,相较于她的担忧,夜流暄倒是平静,只道孩子自有分寸,不必忧心,只是待见她实在是忧虑难消,他便漫不经心的提了个主意,说是让瑜儿拜顾风祈为师。 初闻这话,她仅是思考片刻,便欣然应了。 清隐儒雅清润,性格平和,若是瑜儿跟了他,没准会被他平易之性熏染,不再那般老成冷冽,然而她却是没料到,夜流暄提出这意见,一半是解她忧虑,一半,则是让瑜儿在清隐处学习岐黄占卜与医毒之术。 他要的,便是让瑜儿成为无所不能之人,只是那时的她,委实不知。她更不曾知晓,清隐对待瑜儿,竟会格外的珍惜与宠溺,一身本事倾囊以授外,更是舍不得打骂瑜儿,只是,瑜儿也不知为何不再唤他师父,而是改为了义父。 这点,倒是令她惊愕,只道瑜儿常日里委实是淡漠,若非自愿,怕是用尽手段也不会让他改了称呼,是以,他能称清隐为义父,必是自愿。 然而,相较于她的惊愕,夜流暄依旧是平静,彼时初闻这消息,他仅是一手摘了枝宫中红艳艳的桃花,轻轻镶嵌在她的发鬓,漆黑无波的眸子锁她片刻,淡道:“认顾风祈为义父,也未有不好之处。大昭旧臣本是对北唐面服心不服,一旦瑜儿成为顾风祈义子,大昭更能安心归顺。再者,若瑜儿争气,八岁之际,我们便可让他先行主宰大昭之地。” 她当时一听,顿时无奈。 自家这丈夫玩弄权术太久,即便孩儿都这般大了,却依旧不曾消下计谋,她甚至在想,若非她一直对东临存有好意,加之乌俅又归顺了东临,如若不然,他是否是闲来无事,要预谋着将东临与乌俅一并收了? 所有思绪皆涌来,前程往事的,倒是令她心底更为的紧张。 是了,她在紧张,与瑜儿十月不见,待打听到顾风祈在这山寺内与小端王相聚,是以便央求夜流暄赶来,只是此际上得山来,瑜儿却是出山采药了,闲来无事间,她便只有坐在一旁,看着小端王、清隐与流暄等人下棋。 “女施主何必忧心。命运由天,瑜儿小施主聪慧,纵是不苟言笑,但亲疏之防亦或是礼义廉耻,甚至是良善与仁义,他都拿捏得当,此等孩童委实聪慧过人,女施主又何必忧心。”正这时,一道略微脱尘飘渺的嗓音扬来。 凤兮回了神,眼角也稍稍一僵。 待循声朝那一身袈裟的小端王望了一眼后,随即点了点头。 记得那年离开这山寺,她便求夜流暄放过端王,最终,夜流暄是照做了,只是不知为何,端王一直入住在山,不愿下山了。 待时过交替,如今的端王已是山寺方丈,这一板一眼说着些疏离且透着佛气的话,倒是令她微微不惯。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一道平缓的脚步声,而仔细一听,又似是跟来一双畏前畏后又瑟缩不已的脚步。 凤兮忙循声一望,便见那屏墙的拐角处,一抹一身白袍的孩童缓步而来。 彼时,风来,扬起他的衣袂及墨发,倒是令他格外的翩跹清逸,再观他那张越是风华精致的脸颊,虽如墨般的眉宇间暗藏 半分稚气,但那深黑如星子般的目光却是清冷平寂,无端端的给人一种深沉之感。 是瑜儿。 只是如今的他,除了身高之外,竟是越发的像夜流暄了。 凤兮心头当即一动,正要起身迎去,不料身侧的夜流暄却是将她按住,待她转眸望他时,他清冷淡漠的出声:“让他自行过来请安。“说着,脸色突然微微一变,漆黑的目光也越发深沉。 凤兮怔了一下,忙回头一望,却见瑜儿身后,竟是跟着一名满身狼狈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正小心翼翼的跟着瑜儿平然的步伐,微微脏腻的脸上还透着几许慌张瑟缩之意,双眼也红肿湿润,仿佛正在哭。 瑜儿似是不耐烦,眉头一皱,则是转头朝那小女孩盯去,待那小女孩瑟缩立在原地不敢动时,他清冷出声:“既是被人逐出来了,便更该自立自强,那王员外府之人冷冽无情,日后待你大了,再亲手将那里之人一个一个惩治一遍也不迟。在这世上,你只有学好本事,能威胁住旁人,才可立足于这世上,如若不然,你便一直都是地底淤泥,任人踩踏。”说着,话锋一转:“你唤作何名?” “翠,翠燕。” “翠燕便做你小名,从今以后,你就叫轻玥吧!”微微稚嫩的嗓音,却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大气与威仪,甚至是清冷。 凤兮当即怔愣,随即强行回神时,她不由自主的扭头朝夜流暄望来,愕然低问:“这女孩儿不会又如我一样,还有另一重身份吧?” 夜流暄眸色微动,白皙修长的指尖稍稍替她掠了掠额发,漫不经心的低道:“你我之遇,算是特殊,至于瑜儿与这女孩如何,为夫也不知。”说着,漆黑的目光朝那女孩再度扫了眼,他又淡然平静的补了句:“只是这女孩比起当时的你来,委实胆小了许多。” 凤兮一愣。 他薄唇微微一勾,又漫不经心的道:“你以前被我带回苍月宫时,纵然瑟缩畏惧,却不曾……哭泣。”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朝那女孩红肿的眼扫去,又朝那雪白的小身影望了几眼,微微失神沉思间,又突然后知后觉的回神,随即忙喊了一声:“瑜儿,娘亲与爹爹来看你了!” 那雪白的小身影稍稍一僵,当即扭头过来,漆黑如墨的眸朝凤兮一扫,眸里顿时滑过几许抑制不住的惊喜,但也仅是片刻,他眉头微微一皱,远远出了声:“娘亲以前不是答应瑜儿,称瑜儿拜师学艺之际,不来打扰吗?” 打扰? 凤兮脸色一僵,未及言话,却闻他又道:“山路难走,闻说娘亲已怀上妹妹,娘亲怎能如此莽撞的上山来!” 莽撞? 满腔的重逢喜意瞬间被浇熄,凤兮脸色沉得厉害,她顿时拍桌而起,长袖一撩,嘴里怒道:“当真是受不了了!以前见你小,不舍打你,今儿为娘当真要教训你这小子!” 话还未落音,身子已被勾着落入了夜流暄的怀,耳侧扬来夜流暄平寂的嗓音:“山寺内有白貂,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只吗?为夫此际便带你去寻一只。” 嗓音一落,已是带着凤兮起了身,凤兮也怔了几下,然而待回过神来,仍是想挣开夜流暄,继续发怒。 夜流暄却是拥着她停了下来,俊脸微垂,一双漆黑的目光朝凤兮静静的落来。 凤兮顿觉心惊肉跳。 往日只要她生气时,亦或是夜流暄惹着她了,他都会这般凝着她,然后,然后…… 一想到他常日里的动作,凤兮当即满面红透,她急急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顾风祈与小端王等人,又盯了盯自家儿子那见怪不怪且极为了然的神色,忙道:“流,流暄,此处有人,你,你不可胡来……唔。” 嗓音未落,夜流暄的唇瓣已是压下。 待轻轻吻过之后,他抬头起来,平寂如常的问:“可是消气了?” 凤兮呆愣,待反应过来,心底又羞又恼。 怎能不消气? 一旦她说还未消气,夜流暄会继续的。 他也算是万年铁树了,只是以前惹她生气,无措之中便用了此招,最后竟是次次管用,以致次次都会用这法子令她消气。 只是,只是这人似乎永远不会顾忌旁人的目光,随心所谓,纵是做这么亲密的动作也可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委实是…… 一想到这儿,凤兮心底无奈而又紧然,待见在场之人皆神色各异的望着她时,她忙主动拉了夜流暄,气冲冲的往前,嘴里道:“不气了不气了,谁还敢生气!走了,今儿放过那小子,待回来时再教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