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夫想休妻另娶?我转身休夫嫁权王》 第一章 下药 好沉…… 叶倾觉得身上仿佛千斤重。 体内燥热几乎抑制不住,费力睁眼,模糊间看到一个男人压在自己身上…… 恍过神来,没有任何犹豫,她一手刀朝着男人后颈狠狠劈去。 药力作用下力量比平常小了不少,好在拼进全力击中那人要害,男人愣愣看了她一眼,立即晕倒在地。 身体多处传来的信号让叶倾很快明白,她——这是被人下药了。 到底何人要害她? 几乎没有心思多想,今夜是家宴,自己不知为何会在这里,若被旁人看见,必要徒生风波。 她快速整理好衣服回到院内,前厅烛火一片,叶倾犹豫着,要不要将今晚之事告知夫君。 正当她要推门之际,里面传出一道声音—— “那叶倾是国公府嫡女,目无下尘,发生这般事,想必她会愧对于我,如此一来,休妻一事水到渠成。” 听了这话,叶倾脸色瞬间煞白。 这声音……正是她那成亲六年的夫君,永安侯陆宁远。 “可这么做…多少对不起她,叶倾入府后,对我这个婆母恭谨,对你也是体贴入微,只怕是……” “此事怪不得我,我不惜以军功请旨,只求陛下准我休妻另娶,奈何陛下以叶倾未犯七出之罪拒绝,我只能出此下策。” 说这话的时,陆宁远眼神中透着几分阴狠。 这是叶倾从未见过的。 她只觉得晴天霹雳,大脑一片空白! 六年! 整整六年的付出,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仿佛一桶凉水迎头浇下,冻得她全身发抖。 “也不怪陛下偏袒,叶家人全死在战场上,只剩这个孤女。可怜呐,” 叶倾听出说风凉话的人正是自己婆母陆老太太。 “母亲,以后不要提起叶家!晦气!”陆宁远厉声喝道。 “叶家都灭门多久了?怎还如此窝囊!”陆老太太仍嘀嘀咕咕。 门外叶倾早已听不下去,双手一用劲,推门而入! “叶倾!你怎么这么快就醒.”老太太脱口而出道,随后反应上来,讪讪闭了嘴。 陆宁远也是一脸恼怒,看来事没成! 叶倾不仅跑了出来,还听到了他们的计划。 想到这,他一脸不耐烦的看着叶倾,眼神中满是轻蔑。 他倒是不怕叶倾听到什么,不过是个跌下高台的贵女罢了 只咬死不认就是了。 难道她还敢当面质问夫君? 正当他要开口之际,叶倾却快一步上前,对上他的脸扬手就是一巴掌! “你敢打我?” 陆宁远不可置信! 成婚多年,叶倾事事温顺有礼,何时有过这等行为? 这可把陆宁远气坏了,眼中凶光毕露,伸手就要揪住对方衣领. 可没料到自己刚有所动作,叶倾立马抬腿. 一脚狠狠踢在他裆部。 饶是身经百战,此时也只能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我的儿……叶倾你敢这么对待夫君,反了天了!”老太太回过神来怒骂道。 叶倾嗤笑一声:“你儿为休妻另娶,把自己夫人送上他人床榻!做出此等狠毒之事,我不过自保而已,尔等又当如何?” “那殷红梅是勋爵之后,又有军职在身,比你一个低贱遗孤强太多,我儿子与红梅是天生一对,你理应让位!” 到了此刻,老太太依旧恬不知耻说出这番话。 叶倾真的被气笑了。 她笑自己眼瞎,笑自己真心错付。 此时,巨大的动静令两列身着盔甲的士兵涌入大厅。 见状,陆宁远眼中燃起希望:“将这贱人抓起来!” 众府兵却好似未听到一般。 “愣着干什么?一群废物,还不快把叶倾抓起来!”老太太拔高声线,怒不可遏地嚷起来。 尽管如此,府兵依旧一动不动,神情坚定而肃穆。 他们都是从叶家选出来的精兵,久经沙场,百战不殆,绝不会忘记自己该听从谁的命令! 叶倾回头:“拿下!” 府兵立即动作利落的压住陆家母子。 “叶倾!我儿可是陛下亲封安永侯,威名赫赫,你如此行事,陛下断然不会放过你的!”陆老太太咬牙切齿道。 听了这话,叶倾缓缓抬头。 眼里寒光闪烁。 这家人真是作威作福太久,全然忘了谁才是侯府真正主人! 他陆宁远不过凭叶家女婿的身份,才得了些军功。 上阵杀敌,是掉脑袋的事,大家冲叶帅才肯如此拥戴他。 威名赫赫? 笑话! 不是他陆宁远是侯爷,而是娶了她叶倾的男人,才是侯爷! 叶倾缓缓弯腰,目光直逼对方: “我父兄为国捐躯才换来今日太平,陛下若知尔等为休妻另娶,竟把英烈之后送上他人床榻,你猜会不放过谁?” 老夫人沉默了。 只是看向叶倾的眼神依旧凶狠、不甘,仿佛在说:那又如何? 望着同样满眼恨毒的陆宁远,叶倾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眼神却冷若寒霜. 这一家子果然都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陆老夫人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叶倾不过是个孤女,无依无靠。 这些年一直逆来顺受,无论他们再过分都未曾表达任何不满! 今日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竟敢这般折辱他们! 待自己翻过身来,必让这贱人不得好死! 但眼下,她只得放缓了语气,“叶倾,我素日待你不薄,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先放过宁远吧。” “待我不薄,还是待我的嫁妆不薄?” 叶倾抬起双手凄凄一笑,只见十指枯瘦,手腕上皮肤紧紧贴着骨结。 谁能相信这手也曾挽弓射箭,武过长枪? 自她嫁入侯府,每日晨昏定省各种规矩不说,一旦婆母生病,更是事必躬亲,连睡觉也只在外间小榻上和衣而眠。 老太太又喜好面子,行事铺张,是她用无数银子填了又填才不至库房亏空。 就连陆宁远妹妹出嫁,都是自己变卖无数珍宝才将嫁妆置办齐全。 人人都道永安侯府好,烈火烹油,富贵无双! 殊不知这侯府就犹如一群嗜血的蚂蚁,日夜吸食她叶倾的血肉! 他们靠着她才白日飞升,驷马高车,如今一攀上高枝转头就作践自己? 叫她如何不恨! 她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叶倾满腔悲愤正要上前,门外一人满脸慌张跑了进来:“小姐!三皇子来了!” 第二章 孤女 几列甲士将前厅团团围住。 而后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一位身穿玄黑蟒袍的男子缓步走入! 来者年约三十,眉目间尽是些桀骜不羁之气,正是雍朝三皇子牧玄! 他负手而立,眼睛环顾四周,最终停留在叶倾脸上! “叶千金?” 薄唇轻启,语气里带着些许疑惑与嘲弄:“你这是要做什么?” 躺在的陆宁远忽然呼吸一滞,双眼血红,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一般! 叶千金! 人人都唤她叶千金,仿佛她还是国公之女叶倾,并非自己的妻子! 可叶倾凭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屈辱! 他偏要毁了她,偏要把她踩在脚底下任意践踏! 叶倾偏头看一眼队伍末端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是侯爷贴身小厮! 听闻雍朝三皇子与永安侯府素来交好,不想竟能亲近至此? 一个小厮前去报信,居然令三皇子如此气势汹汹赶来? 叶倾沉吟片刻开口:“皇子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听说侯府阖家夜宴,过来讨杯酒水。”牧玄似乎没闻见满屋血气,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好兴致。” 叶倾看也不看,只懒懒说道:“可惜要让贵客失望了!” 牧玄神色不变,只语气重了重:“我既亲自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随即伸手一挥,士兵顿时涌入大厅,拔刀出鞘! “三皇子救命!叶倾私会外男被我儿撞破!她便恼羞成怒,伙同侍卫欲杀我儿泄愤!” 陆老太太趁乱大喊起来:“连老妇都被她作践跪在这里。本朝以孝治天下,请三皇子为我等做主啊!” 牧玄闻言轻蔑一笑:“没想到叶家后人竟如此下作!也配称国公?” 叶倾冷笑:“我也没想到堂堂三皇子竟与陆家狼狈为奸,背地偷偷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完,她眼睛紧盯牧玄,见他听到狼狈为奸四字时神色大变,顿时明白自己猜对了。 三皇子与陆宁远确实有些首尾,只是还不待自己细想。 “奸夫就在后院,大家一见便知!永安侯府岂有外男,就是这贱人恬不知耻放人进来私通!” 陆老太太一边指着叶倾,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嚷嚷: “只是那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皇子尽可一刀了结了,再来惩治这毒妇!” 好一个一箭双雕! 老夫人分明见帮凶来了,所以故意这样张扬。 一来趁机除掉人证,二来好坐实叶倾通奸之罪,届时正好名正言顺休妻! 叶倾怒极反笑,这一盆盆脏水泼下来,她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陆家是真想让她身败名裂,受人唾弃而死! 想到这她不再留情,转身一巴掌重重甩在陆老太太脸上! “叶倾!”牧玄大怒!她竟敢当着皇子的面打人,无异于是在打自己的脸! 因为剧痛而蜷缩在地的陆宁远亦奋力抬头,双眼发红如野兽般嘶吼道: “贱人!你竟敢殴打婆母!” 一时怒气翻涌,竟忍不住呕出一口黑血! “呵!”叶倾笑得残忍,昔日她曾真心把他们当家人,敬重夫君,孝顺婆母,然后呢? 陆家人是如何作践自己的? 真当她叶家女,是可以任人欺凌的吗? “你们陆家人,个个黑心黑肺连血都不是红的。待我休夫后,她自然不是婆母,如何打不得?” 此言一出就连叶倾身后的府兵也一脸震惊。 休夫? 小姐是气糊涂了吗! 本朝历来以男子为尊,从未闻休夫之说! “荒唐!自古只有男子休妻,哪有女子休夫?”三皇子面色铁青道。 “荒唐?”叶倾冷哼:“你身为皇子,受万民之养,陆家人颠倒黑白毁人清白你不管,却来管我休不休夫,究竟是谁荒唐?” 牧玄从未被人如此讥讽,忍无可忍沉声喝道:“叶倾抓起来!其他人若敢反抗,乱刀砍死” 一旁的士兵早等候多时,得了命令更是恶狠狠盯地着各位府兵! 府兵面面相觑,对方毕竟是雍朝三皇子,又人多势众,真动起手来他们未必有胜算。 不由心下泛起一丝迟疑. 其中领头一人名唤赵起,生得高大威猛,豹头环眼。 只见他不仅毫无惧意,还往前跨了一步,手中长枪赫然直指牧玄! “好胆量。”牧玄来了兴趣,讥笑道:“你是何人?” 面对高高在上的皇子,赵起沉声道:“我乃昔日叶帅帐下骑都尉。” “叶帅义薄云天,威名响彻天下!我等叶家旧将只能战死,岂能战退!” 怯懦会传染,勇气也会! 府兵纷纷护到叶倾身前,手执长矛站得挺拔无比,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如今主帅不在,他们就是小姐的娘家人! 三皇子算啥,凭谁也不能欺负小姐! 叶家军只能战死,不能站退! 众人皆被震慑,三皇子亦紧紧盯着他们,犹如猛兽在凝视猎物。 这就是叶家军! 昔日大雍最强的军队,横戈越马,所向披靡! 哪怕元帅叶崇之已死,如今却仍在军队间拥有惊人的号召力。 若都能为自己所用,那心心念念的位置不就犹如探囊取物? 只可惜. 他一脸愤懑地横了陆宁远一眼。 即入宝山,焉肯空返。 枉他苦心谋算多年,陆宁远居然想着休了叶倾,另娶殷红梅? 还好自己安插的眼线早早来报。 舔了舔嘴唇,三皇子笑得恣意而又阴寒:事已至此,哪怕毁了叶倾,自己也必须得到那传说中的叶家旧部。 正当剑拔弩张之际,大门忽然传来一道尖细高亢的嗓音: “圣上口谕,宣国公府叶倾及永安侯进宫议事!” 第三章 进宫 夏夜子时,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三皇子牧玄率先发难: “儿臣状告叶倾嚣张跋扈,肆意欺凌长辈殴打郎君!无法无天!恳请父皇重重降罪,已绝天下妇人忤逆不孝之心!” “怎么?”年迈的惠帝缓缓开口,桌后锐利的眼神扫过陆宁远脸上伤口:“现在连家务事都需要朕来主持公道吗?” 这是在暗讽他无能,陆宁远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臣惶恐!只是.” “够了!”帝王冷笑道:“听闻老三亲自带兵去了永安侯府,天子脚下如此大动干戈,究竟意欲何为?” 一句状似抱怨的指责一出,吓得素来无法无天的三皇子玄牧急忙跪下。 叶倾趁机开口: “陛下!臣女自认婚后对姑婆恭敬有理,不曾违逆。永安侯却为休妻另娶将我送上他人床榻,其心甚毒!请陛下为臣女做主!” “明明是你自己不守妇道,勾引外男至府中苟且,竟还有脸大放厥词!”永安候立即反驳。 叶倾眼中寒光一闪,永安侯府现在全是三皇子的人马,处理个歹人何其容易,打量着死无认证,陆宁远如今自然不认! “是么?”只见雍朝皇帝缓步立于烛火前,抬头睨视众人,眸中晦暗不明:“适才,宣旨内官正从士兵刀下救出一名男子。” 什么? 证人居然被救了! 三皇子和陆宁远瞬时面色灰暗。 “陛下!”御书房内响起叶倾凛然的声音:“臣女不齿陆宁远如此小人行径,誓不与之鸿案相庄!请陛下准许叶倾休夫!” 休夫? 惠帝大骇,转身怒道:“胡闹!自古岂有女子休夫之理!” 却见叶倾丝毫不惧,言辞凿凿道: “回禀陛下!永安侯若心有所爱,大可两家和离,叶倾绝无二话!可他却明知女子名节事大,一旦有损便是万劫不复,却依旧设下毒计陷害于我!无非打量我叶家无人,便可任意欺凌!” 谈及叶家,她挺直腰背,声线中不由带了一丝哽咽:“我叶家人宁折不弯,岂可受此大辱!只怕亡父地下有知,亦不能忍!” 饶是铁石心肠如帝王此刻也不禁动容:“休得任性!女子一旦和离便会遭到世人厌弃,更妄论休夫这种惊世骇俗之举!此事何至于此?正所谓流言伤人,今后你只更加艰难,又是何必?” 叶倾闻言不禁面色凄婉:“自古女子身弱,命似浮萍无根,不由自己主宰,一旦嫁人,好坏都需认命。” “可我偏不!”瘦弱的身体站在帝王身前,叶倾目光如炬!“可我偏不认命!" “陆宁远不忠不义,为何不能休夫?我叶倾,今日便为天下女子争上一争!” 御书房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半响,惠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抬头后已是令人不敢正视的帝王威严: “宣旨:永安侯陆宁远目无先烈,背信弃义,自今日起,革除一切职务,责令其闭门思过,无事不得外出!” “臣,遵旨!” 陆宁远不得不领旨谢恩,看似恭敬,实则满腹不忿:他堂堂永安侯,如今却要被篪夺军务,闲赋在家。 一切都是因为叶倾这个该死的贱人! 此时只恨不能将她三刀六动,倒吊起来! “父皇.”三皇子玄牧亦是一脸不满:父皇真是老糊涂了,竟为一届孤女贬斥大臣! “退下。”帝王语气平淡,却是一言九鼎,勿复驳斥。 正所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又有谁敢不从? 牧玄狠狠剐了叶倾一眼,拂袖而去。 他脚程极快,身后陆宁远却一瘸一拐走得艰难:“三皇子,您慢些。” 见四下无人,牧玄忽然转身逼近陆宁远,一脸阴郁: “你这废物竟敢坏我好事!当初命你迎娶叶倾本就为收服叶家旧部,如今你已失军务,若再降伏不住叶倾。我看,” 他阴测测一笑:“你也没用处了!” 御书房内,惠帝看着静静伫立的叶倾,一时无言。 “休夫一事,兹事体大,朕不能轻易应允。”惠帝开口道:“回去好好当你的永安侯夫人吧。” 叶倾不语,一脸倔强。 圣上今日举动,是安抚也是警告。 一切到此为止,为了天家威仪,她国公之女再不能提休夫一事。 叶倾觉得无比憋屈! 惠帝满脸阴晴不定:“如今正是用人之计,身为叶家女,你应当明白。” 帝王威压,身为叶家女,她不得不开口:“臣女明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只能照做。 可她不服! 可若是从前,想到这叶倾双眼一红,险些落泪:倘若父兄还在时,纵是娇蛮破天去,她也是有人撑腰的吧? 抬头逼退眼中泪意,叶倾拱礼正色道:“陛下莫忘了,叶倾身上流的,可是叶家的血,纵不能休夫,可小小宁安侯府,又岂能困住叶崇之的女儿。” 言下之意,总有一天,叶女要堂堂正正离开永安侯府! 说完转身离去。 殿外一人身着戎装静静立着。 星月皎皎,叶倾好奇望去,只觉对方眼神明亮而又悲凉。 未走几步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唤:“北辰王,陛下叫您进去。” 夜已深,烛火将房内照得亮如白昼,床上挂着大红维帐,衣架上赫然一件鲜艳嫁衣,身着戎装的女子独自对镜梳妆,满头青丝随意束在脑后,红妆勾勒出一张极其明艳的脸,凤眼含威,眉宇间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 “虽说计划落空,可叶倾既已知晓夫君对自己毫无情意,不过是虚与委蛇,竟还不肯让位!” 当真恬不知耻。 也对,什么国公之女,叶家早死光了,不过是个贪恋富贵的蠢妇罢了! 可自己却等不得了! 既然叶倾心生迷恋不肯离去,自己就亲自送她走,届时侯府女主人便只有一个! 眼中一抹凶狠划过,烛火无风自动,印得女子的脸越发扭曲骇人 第四章 平妻 次日,永安侯府。 东方鱼肚初白,露出霞光外丈,窗外玉兰开得正好,鼻尖阵阵冷香袭来。 叶倾坐在房内,恍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离奇的梦。 口干舌燥,她端起桌上茶盅欲饮,触手冰凉――这是昨夜剩下的残茶。 低头一看,晨光照射下茶水里赫然浮动着白色粉末。 叶倾眼神骤冷,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小姐!小姐!”贴身婢女菖蒲一脸惊慌失措。 “何事?”叶倾揉揉发沉的头,怪道昨日陆宁远忽然唤菖蒲去乡下取书,老宅路远,一来一回足足耽误了一日功夫,看来是故意支开她身边的人。 菖蒲又惊又怒道:“奴婢适才在书斋外,听见小厮正窃窃私语” 唯恐被人听见,她急忙向前附在叶倾耳边:“他们说侯爷正在前厅与殷家人商量,说,说要娶殷家小姐为平妻!” 菖蒲真是急如热锅蚂蚁,却见自家小姐眉尖若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自小与叶倾一起长大的她,不知昨夜之事,自然也不知叶倾对永安侯府已彻底失望,他陆宁远无论娶谁,叶倾心中都已毫无波澜,此刻心中想的却是: 昨夜陷害不成,自己这个正妻尚在,殷家今日就不惜让女儿作为平妻,也要嫁入侯府? 竟这般急切! 忽然,“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门外是陆老太太尖酸刻薄的脸。 “叶倾!你好大规矩!”只见她带着人怒气汹汹跨入屋中,双手叉腰怒道:“竟敢睡到这个时辰不向婆母请安?” 叶倾满脸不屑,陆家都下药陷害这般龌龊了,竟还想让她继续仰人鼻息? 一旁菖蒲急急跪下:“老夫人恕罪,小姐日日勤勉!昨夜家宴太过劳累这才迟了一日!” “昨夜!”陆老太太体型精瘦,举起枯如鸡爪的手就要挥出! 一提昨夜她就来气,丧门星,竟害我儿失了军权,当初就不该娶她! 殷家人说的对,既已开罪三皇子,眼下最紧要的是让红梅尽快入府,届时夫妻齐心,必能为侯府再次挣来荣耀! 至于叶倾—――陆老太太用上十成十的力道狠狠甩上菖蒲的脸,打得婢女跌倒在地。 “实话告诉你,叶倾,红梅少年英雄与我儿情投意合,不日即将入门。你若肯乖乖交出掌家对牌,” 陆老太太得意洋洋道:“再跪迎红梅入府,日后这府里也能有你一席之地。” 正要上前,却见菖蒲跪起拦在身前,满脸倔意道: “我家小姐乃国公嫡女,尊贵无匹!嫁入侯府为当家主母,岂能自甘下贱迎那等平妻,尔等简直痴心妄想!” 话未说完,陆老太太一个眼神,身旁人立刻上前就是狠狠一拳,将人再次摔打在地。 迎着叶倾冰冷的眼神,陆老太太咧开嘴阴狠一笑:“怎么?还想耀武扬威,可惜赵起等叛徒已被拿下!” 叶倾不语,侯府一应吃穿用度,全使的她的嫁妆银子,陆家人贪得无厌,如今眼见休妻无望,这是要侵占她的嫁妆! 难怪,难怪陆宁远不肯合离 刺骨的目光看得陆老太太有些发虚,却任是狠狠啐道: “你还真当自己是国公嫡女?叶府早家破人亡,只剩低贱孤女和几个愚蠢忠仆,难道还有人为你撑腰?你凭什么不让位!” 犹未说完,只见叶倾身形急速逼近。 众人没想到叶倾竟有如此身手,眼前一花,转眼间陆老太太已被狠狠扼住脖子! “我叶家男儿个个血战沙场以身报国,岂是你能诋毁的?敢打我的人,你算老几!” 叶倾抬起就是两巴掌,将人打得偏过头去。 陆老太太想挣扎,无奈脖颈处传来撕裂般疼痛,动弹不得,只好眼睛紧紧盯着后方,下人会意。 很快将脚死死踩在菖蒲头上! “呜!呜!” 身后传来菖蒲死咬牙关的呻吟,叶倾痛苦闭上眼,只觉胸膛好似列火燃烧,再睁开时却已一片清明。 总有一日,她要让陆家人也尝尝这种剜心刮骨的滋味。 但眼下. 叶倾松手后退,在菖蒲的惊呼声中低低说道:“放了她,我可以让出对牌!” 前厅一片融洽,揣在怀中的钥匙隔着布料摸了又摸,陆老太太心满意足:总算到手了。 若合离,岂不失了叶家这份庞大资产? 这种傻事,他们岂会干休? 苦心谋划休妻虽不成功,可如今叶倾的嫁妆已到手,随她陪嫁而来的人也都被自己拘押地牢。 量她再翻不出什么波浪! “快把主屋腾出来!”陆宁远侧身殷勤道:“平妻实在辱没了你!好在婚礼一切规格都是比照正妻,不,必定比上次更加风光,等你进来就是当家主母,叶氏熬不了几年了。” 身着戎装的红衣女子嘴角带笑,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冰冷:“只怕叶氏心生怨恨,必要做出对你我不利之事!” 她声音极轻,陆宁远等人听不真切,是以无人留意殷红梅眼中一片暴戾。 叶倾手握叶家旧部,一旦发难,岂不让贱人又有了出头之日,她万不能冒这个险! 侯府主母之位,只能是她殷红梅的! 寅时,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刻。 柴房内,菖蒲蜷在墙角低声啜泣。 “很疼么?”叶倾也睡不着,起身轻轻问道。 菖蒲摇头,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满脸泪痕,委屈得不得了:“陆府竟敢如此轻贱小姐,都怪菖蒲没用,拖累了小姐.” 叶倾轻笑一声,坐在茅草铺成的床铺上正色道:“对,今日就不该放过那老太婆,合该杀出去宰了那对奸夫淫妇,再自己一抹脖子!” “啊!”菖蒲嘴巴大张着,半响不动,却是一脸犯难。 “睡吧!”叶倾拍拍她装满烦恼的脑袋,便径自躺下。 叶家落败,阿母远在扬州,鞭长莫及。 这些人不正是欺负她孤身一人,欺负她无处可去,墙倒众人推,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要求自己忍让,要求自己忍辱负重。 可是凭什么? 天下底没有这个道理! 这笔帐,她叶倾记下了。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菖蒲紧紧挨着自己躺下。 浓浓困倦袭来,叶倾刚闭上眼就跌入梦乡。 梦里正是西北漫漫长夜,百里鬼哭不见人际,却见一队人影策马疾驰,黑色甲胄在冰雪下越见冷冽,血红旗帜上赫然一个“叶”字随风飘扬! 然后是沾满鲜血的断枪被送回上京。 “阿父,啊兄!”叶倾自梦中惊醒,心脏还在狂跳,身体却已本能跃起成防备姿态。 门外有人! 第五章 大婚 三日后,上京街头。 近日坊间流言沸腾,说是永安侯夫人下落不明,而她的夫君却大张旗鼓张罗平妻之事,不知是将旧人至于何地? 而今日,正是大婚之时! 只见锣鼓喧天中陆侯爷打马而过,一身喜服将人衬得意气风发,身后轿撵上正坐着殷家千金,殷红梅! 殷府昔日也十分荣耀,可惜爵位传到殷父时就末了,如今不过在军中挂着虚衔,可这殷家小姐却是十分争气,从军后亦有些军功,不想鱼跃龙门,一朝便嫁入侯府为平妻。 这上京满街都是显贵,人人皆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怎看不出这桩婚事的蹊跷? 有人可怜叶家满门忠烈,临了剩个孤女还要受人欺辱。 有人却是存心要看热闹,什么名门贵女,如今不也落到泥地里了。 活该!谁让叶家昔日那般显赫! 所以围观者中,竟是冷眼旁观之人更多。 只见陆家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各人迎来送往忙得脚不沾地,兼有许多贺礼流水般送入,真可谓是热闹非凡。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一停下,早有人端出火盆,新娘却是故意不扶丫鬟的手,直等到侯爷亲来搀扶才肯下轿。 耳边听得种种赞叹:“不愧天皇贵胄人家,平妻之礼竟能如此盛大,丝毫不逊正室入门。” 盖头下的殷红梅不禁十分得意: 早早处置了叶倾那贱妇,如今跨过火盆便是步步生莲,她殷红梅从此稳坐高堂,看还有何人敢来造次? 抚着陆宁远的手,一心要仪态万千地迈过火盆,忽听人群中突兀地一声悠扬:“且慢~!” 这声音是? 顾不上忌讳,新嫁娘在众人惊呼声中一把扯下盖头。 灿烂的阳光砸在脸上,眼前影影绰绰,殷红梅只好用力眯眼望去---满眼皆是浓艳的红,只有一人身着素色长袍立于阶前。 她低头敛眉,脸上清清冷冷一丝颜色也无,脖颈白皙,乌发漆黑,犹如山巅白雪般不染尘埃,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正惊疑不定,只见陆宁远几步护到自己身前,大声呵斥道:“叶倾,你还敢来!” 叶倾! 殷红梅大骇,三日前她曾命暗卫偷偷潜入侯府:只要叶倾一死,便是嫉妒成性,以死阻拦夫君另娶不成,最终白送性命。 即毫无痕迹,自己又能明正言顺取而代之。 虽不成功,可暗卫明明说叶倾已中一刀,是身边的婢子身手不凡才侥幸逃脱,那刀口上,她难逃一死。 可眼前这个手执断枪犹如杀神降世的人,不是叶倾又是何人! 此刻叶倾沉静的面容下满是怒火,菖蒲替自己受了重伤躺在破庙,这些人想欢天喜地成亲? 做梦! 哧笑一声,故意抬高了声音:“你们都敢用叶府嫁妆大办婚礼,我为何不敢来?” 众人闻言立即炸开了锅,堂堂永安侯府,居然有脸用媳妇的嫁妆,真是闻所未闻 “我看你是疯了!”陆宁远咬牙切齿:“这女人神志不清言行无状,来人,把她带到后院!” “陆府从前不过一副空架子,靠我带来的银子支撑至今!而你,陆宁远,你意图休妻另娶才遭了陛下贬斥篪,夺了军权。”叶倾上前两步,眼中寒气逼人: “你是在说,圣上神志不清吗?” 圣上?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不已,连侍卫都顿了顿身形不敢上前。 望着陆宁远有些发虚的脸,殷红梅的心止不住地下坠,什么银子?什么贬斥?他从未对自己提过! 可现今花轿已到门口,木已成舟,她不得不咬咬牙强撑道: “叶氏!休得胡言!焉知不是你自恃出身不能容人,陛下可怜你这才降罪陆家!” 哦,原来是因为争风吃醋才闹上殿前,众人恍然大悟,看向叶倾的目光越发不忿,谁家不是三妻四妾,她却仗着身份要求郎君守着一个女人过活,果然忒不是东西了! 渐渐有人开始起哄: “仗势欺人的东西,国公府又如何,若是我家婆娘早一棍子打出去了!” “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就在郎君面前耀武扬威,不怪人家另娶!” “居然还闹到御前,果然是个悍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出声讨伐叶倾。 一时抽沫横飞,更有好事之人竟拾起地上之物向叶倾扔去。 尖锐的石子破空飞来,看着义愤填膺的人群,叶倾不禁苦笑: 上京繁华,永远这般热闹。 那年的边关告急,天下大乱,仿佛于如今的大雍都未曾掀起什么风浪。 以至于如今她这个国公之女,反成众矢之的,墙倒众人推。 可难道叶家义无反顾奔向边境,不惜埋尸荒野也要守护的,就是这样的百姓吗? 心头一阵钝痛,叶倾脸色苍白,几乎握不住枪。 可她又如此不甘,尸身血海难填的不是山海,而是人心! 君父老矣,百姓愚昧,这本就是一个谁强谁有理的世界。 既然如此,她叶氏之女,绝不示弱,绝不任人鱼肉! 绝不! 眼见石子就要砸到头上,却忽被叶倾身上迸发的骇人内劲震飞,众人不由惊骇着向后退去。 陆宁远亦是满脸惊诧,殷红梅见状目眦欲裂:内劲!叶倾会武,原来,暗卫口中的高手竟是她,难怪! 为挽回颜面,殷红梅不顾一切扬声道:“叶倾,有本事与我一战!” 叶倾好似才刚看到她般,扬眉讥笑道:“殷氏,就是你出的主意,让侯府侵占嫁妆好用来迎你入门?” 此言一出,围观人群立即炸开了锅,殷红梅双眼猩红,牙关咬得紧紧的。 婚礼已毁,侯府逼休良妻一事又被当众爆出,自己日后岂不要被人戳脊梁骨? 不行,一定不能让叶倾活着走出去! 正午,肆虐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热浪一阵一阵烘烤大地,令人目眩神疲,人群却不曾散去,依旧牢牢立在原地。 只见陆府门前,殷红梅已不耐地扯开繁琐的喜服,左脚向前,双手持短刃做出进攻姿态,微微蓄力,身形稳健微蹲如猛虎一般,缓缓绕着圈移动。 再看叶倾,一动不动,一付淡然自若的神情。 见状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她到底行不行啊?这殷红梅可是军中女将,素有威名!” “看那样就是个门外汉嘛。” “就是!刚还虚张声势,恐怕都挨不了两下。” “散了,散了吧。”人群中一名银发老者摇了摇头,背过身去不忍再看:殷红梅姿势老辣,不用看就是压倒性的胜利,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小姐又是何苦应战? “哇!” 人群忽然爆发一阵惊呼,老者急忙回头,只见霎时间,殷红梅已向前快速进攻,势如破竹,一眨眼便冲到叶倾身前,叶倾却避不也避,莫非吓傻了! 心一时提到嗓子眼,老者刚要大喊:“小姐小心!” 却见叶倾忽然身形一变,一手收枪在后,战场武学说穿了其实就是对攻击距离和节奏的把握,她虽然生疏已久,对付个殷红梅,还是绰绰有余。 实在太慢了,叶倾猛然出拳生生撼在殷红梅腹部。 “啊---!”素有威名的女将惨叫一声,便不省人事。 狼狈之极。 众人呆楞原地,纵是外行也能看出殷红梅那一击拼尽全力,恐怕成年男子挨了也是非死即伤,叶倾看着毫无章法,却只凭一拳便击溃对方? 真是恐怖如斯! 侯府今天脸真是丢大发,不仅婚礼上被当众揭穿苟且,就连女将也是浪得虚名! 正当围观人群啧啧低语时,一众甲兵突然冲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领头之人振声道:“叶倾盗取重要文书,有叛国通敌之嫌,来啊!把人抓起来——” 正是雍朝三皇子—――牧玄! 第六章 叛国 众人面面相觑,大雍律法严明,就这样就把人带走似乎不合法理。 可谁人不知叛国一罪的利害,又见皇子亲自出面,再想到叶倾一副好身手又失踪了几日,是以不疑有他。 原先脸色难看的陆宁远,不禁神情一振。 眼看刀就要架到脖子上,叶倾一脸沉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若反抗便是谋逆,若束手就擒,只怕是有去无回! 想到菖蒲还高烧不退,她这一趟本为取回嫁妆,若再请不来大夫,恐怕. 没时间了! 叶倾举起手中断枪:“跟你走可以,只是我的婢女深受重伤,只要你肯” 话未说完,却见牧玄仰头大笑:“一个奴才,死便死了,你有何资格和本殿谈条件?” “好!”叶倾闻言面色一沉,闪着银光的枪头直指牧玄,语气平静而凛然:“纵是皇子亦不能血口喷人,我乃忠良之后岂能平白遭人诟陷,所谓叛国之罪,尔等有何证据?”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虽说叶倾所言不错,可皇子前来拿人她竟敢反抗,论罪便是谋逆! "呵!"牧玄狞笑道:“叶氏做贼心虚,公然反抗,我看倒不必审了,来啊,打断她的手和脚!” 一时只见刀光剑影,几道人影缠斗一起,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叶倾目光冷冽,手中断枪舞得烈烈生风,以寡敌重却丝毫不落下风。 反倒是一旁的陆宁远眼神几乎淬了毒,缓缓向叶倾身后移去: 今日若她脱了身,恐怕自己与整个侯府都要被其牵连,不如伺机而动。 却见叶倾眼神执拗,身似蛟龙,边战边退,眼看就要脱身时忽地背后一阵剧痛,她重重摔倒在地,瞬间无数武器横于脖颈。 叶倾狠狠抬头,陆宁远! 对方丝毫不以背后暗算为耻,反大放厥词道:“是你自己技不如人。叶倾,你嫉妒成性毁我大婚,我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 “就是!”陆老太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脸谄媚道:“叶倾仗着国公府肆意妄为,这等毒妇我永安侯府实难容纳,即刻便划清界限,请三皇子将其带走,已正法纪!” “哦?”牧玄面上一抹讥笑,懒洋洋抬手:“即是如此,本殿这就把人带走。” 这就是自己尽心侍奉了六年的夫君和婆母? 叶倾一脸齿寒,那副恨不能早日摆脱关系的嘴脸,难怪殷红梅敢在府中派人刺杀自己。 恐怕整个永安候府都恨不得自己死! 此时此刻,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了,叶倾不再有任何顾忌破口大骂道: “三皇子不分忠奸诬陷忠良,永安侯暗藏祸心助纣为虐!” “他们根本不敢拿出证据,二人分明以公谋私,分明要逼死人!” 牧玄闻言面色一沉,好大一顶帽子。 围观人群则面面相觑,这这么多人围攻一名女子,永安侯又在背后偷袭,可谓胜之不武,就,就算他们不支持叶倾,也觉得三皇子此举,实在称不上公道。 眼看叶倾被捂住嘴,就要强行带走,“砰--”的一声。 断枪被绞落在地,滚到众人面前,断口上血迹干汩,红缨焦黑,枪刄上赫然刻着一个破字,这。 这是叶帅遗物,破云枪! 想当年北凉出兵攻打大雍边境,如风卷残云般连破三城,所到之处皆尸横遍野,正是叶家带兵支援益州。 两军交锋,敌军人数是我方数倍,一月内北凉数次攻城,我方兵马疲惫,粮草短缺,将士死伤过半,孤立无助。 益州乃大雍最后防线,北凉却是越战越勇! 传回消息,城门将破! 然而,叶家军浴血奋战,毫不退缩。 在敌方无数次进攻中,叶帅被火炮射穿胸膛,倒在大雪纷飞的关外。 叶家数万勇士无人生还,最终以全灭为代价,为赶来的援军争取到宝贵时间,大退北凉! 益州城百姓至今安居乐业,免受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之祸,可叶家人的尸身却在城外被愤怒的凉军乱马践踏,踩成肉泥! 最终只送回一把断枪。 接过遗物的正是叶家最后一人---叶倾。 十年了,岁月久远,远到上京已渐渐遗忘往事,而今,一柄断枪破开回忆! 这,这可是叶家啊,是满门殉国的英烈啊! 众人皆被触动,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颤巍巍拾起断枪,抬头已是涕泪纵横: “叶家后人绝无可能通敌叛国!老朽宁死不信!” “我也不信!”身旁少年大声附和道。 渐渐有人如梦初醒,人群稀稀拉拉发出声声呐喊:“不信,不信!” “闭嘴!”永安侯一声大喝,全副武装的士兵纷纷祭出雪亮刀锋。 众人畏怯,一度沉默。 “请皇子出示证物!”少年满脸不服:“自古抓贼拿赃,就算县衙抓人也要出示令状,请三皇子拿出明证,好让我等心服口服!” “本殿何须向尔等证明!”牧玄不以为意。 人群开始骚动,仿佛无声抗议着什么。 牧玄登时被激怒,上前就是一脚将领头的少年狠狠踹倒:“一群贱民,也敢质疑当今皇子!” 少年口吐鲜血轰然倒地,飞扬的尘土再次将众人刺痛,他们虽是蝼蚁,却也不能任人践踏,此时就连冷眼旁观之人也逐渐愤怒。 “牧玄!”眼见少年已不省人事,三皇子却还要上前,一旁的叶倾大喝一声:“恃强凌弱,你算什么皇子?” “呵!”牧玄抬脚重重踩在叶倾手背,脸上露出一抹疯狂:“本殿恃强凌辱又如何,尔等,又能如何?” 叶倾牙关紧咬,骨头即将被碾碎却一声不吭。 老者怀中紧抱少年,看一眼孩子,再看一眼叶倾,举头望天痛哭出声: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德。 苍天啊,强权欺人,百姓哀嚎,你倒是睁眼看看啊! 气氛凝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正当此时,只听一人朗声道:“倘若本王有疑呢?” 望向来人,叶倾不由咪了咪眼,身高九尺,体形魁梧,黑色眼眸在日光下带了一丝暖色。 这不是.那匹月下孤狼? 叫什么王来着,正费力思索只听三皇子低声暗恨道:“北辰!” 众人正惊奇于,何人能令高高在上的三皇子这般忌惮,叶倾已然茅塞顿通。 传说中战功赫赫,见天子不跪的大雍战神---北辰王! 第七章 下狱 大雍有两大传奇,一是已故元帅叶崇之,另一位就是勇冠三军的英雄---牧北辰! 可这北辰王多数领兵在外,近年又率数万黑虎骑屯于北海,是以在场除了三皇子和叶倾外,竟无人认出。 只是众人见他眉目疏离,一身矜贵中隐隐几分含而不露的霸气,只怕贵不可言! 男人目光掠过倒地不起的少年和一脸悲痛的老者,最后停在牧玄脚上,眉头微微蹙起。 明明面无表情,视线却仿佛能在别人腿上穿个洞。 牧玄心头一紧,没想到带走一个小小孤女竟能激起民怨,闹成这样恐怕不好收场。 因此不得不移开脚,露出踩得不像话的苍白手指,和一脸狼狈却目光灼灼的叶倾。 “人,我带走。”牧北辰一字不愿多说。 “休想!”三皇子大怒:“叶倾有盗取文书的重大嫌疑,谁能带走!” 只见牧北辰负手而立,淡淡道:“既如此,传唤户部侍郎。” 牧玄冷笑数声,牧北辰已离京多年,当真看不清朝中形势了。 户部侍郎若不是他的人,他又怎能会咬着文书一事不放? 只待叶倾屈打成招,自己便能顺势将叶家旧部收入麾下。 莫说来个一个七珠亲王,就是圣上亲来了,自己也不会放弃! 早有人领命而去,陆宁远见状面露不屑,扬声道:“阁下何必信口开河!户部侍郎位同州牧,怕你连见一面都不能。传唤?嫌命太长了?” 正当众人纷纷摇头,绝望之际,忽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踏碎大地之声! 牧玄脸色一变。 天子脚下,能在上京街头纵马狂奔,整个大雍如今只有一支部队,便是战神北辰麾下---黑虎骑军! 只见两排战马风驰电掣而来,将领个个身穿黑甲威风凛凛,唯有领头一人麻布直缀,头戴毡帽。 很快便有眼尖者认出,这分明是适才领命前去之人? 果然,麻衣男子勒马急停后,便将一绯袍锦带,形容狼狈的人丢到地上---正是户部侍郎! 黑云压城,空气弥漫着森然铁气,众人惊叹地仰望眼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部队。 骏马甩甩鬃毛,发出低低萧鸣,锃亮黑甲诉说着英勇与荣耀,骑军居高临下俯视众人,充满了压迫感,这就是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大雍精兵! 有人缓缓走到户部侍郎跟前站定,白袍大袖,边缘滚着蓝色纹饰,长发随意束在脑后,身形高大,沉默寡言,正是方才那名男子。 难道他是? 陆宁远面如死灰,忽然想到了什么:听说大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北辰王,不日前回京了,难道! 在众人或呆滞,或震惊的目光下,士兵齐齐下马屈膝,爆出雷鸣般的怒吼:参见主帅! 眼看自家王爷眉头已微微蹙起,麻衣男子裴落忙不迭摆手,这才阻止了将士们更夸张的阵仗。 北辰轻轻一眼,裴落便直缩脖子,叫苦不迭:听说叶千金即将休夫,自己才特地给陆家人亿点点震撼嘛! 众人还未从巨大冲击中回过神,就见裴落下马踢了瑟瑟发抖的户部侍郎一脚: “说吧,偷盗文书的人找到没?” “查,查到了。” “指!” 颤抖的手掠过叶倾和面色铁青的牧玄,赫然停在一名红衣女子身上。 “咦!怎么会是她?”惊疑声此起彼伏,因为那正是晕倒后被人抛诸脑后的新妇,殷红梅! 可由户部侍郎亲自指认,显然大局已定。 牧玄一口铁牙将将咬碎,此番陷害叶倾不成,竟还自折羽翼,犹不甘心道: “身为主帅,你竟为一区区孤女调动黑虎铁骑!还屈打成招?” “好说。”牧北辰一脸淡漠。 牧玄脸色难看地盯着叶倾冷笑数声:“拿着本殿这么好的把柄,不去告状却来这里救人?你与叶女是何干系!” “恩师之女。”牧北辰惜字如金。 “算你狠,这笔账本殿记下了,需知来日方长!” 咽下一口老血,愤愤离去前,牧玄还不忘狠狠瞥了惊慌万状的陆家人和户部侍郎一眼,用令人不寒而栗的语调开口: “尔等,好自为之。” 见守卫撤了,围观人群很快散去,几名商贩打扮的人直奔受伤的少年而去,擦肩而过时分明还看了叶倾一眼,眼神中似有惊叹亦有困惑,还夹杂一丝说不清的忠诚? 见祖孙二人有人相帮,叶倾心下一松,连有人将断枪放在自己手中都恍然未觉。 虽有万般疑惑,却只遥遥对北辰行了个礼,便不欲多做停留,毕竟—――菖蒲还在等她。 “等等!” 背后有人拦路,叶倾神色骤冷,手中破云枪已悄悄握紧。 “不不不!友军友军” 叶倾回头,正是适才携铁骑而来的军师裴落。 对方似乎被吓到一般双手高举,赶忙表明来意:“在下略通医术。” 叶倾双眼一亮,感激地朝牧北辰笑了笑,忽然远处传来怒不可遏的声音: “我乃军中女将,尔等岂敢造次!” “放手!什么文书,我殷红梅一概不知!” “沼狱那鼠虫四蹿的鬼地方哪里是人待的!我不去!” “婆母我冤枉啊,定是叶倾害我,贱人不得好死!” “夫君救我!” 叶倾径直向前,仿佛已将陆府众人抛诸脑后。 倒是裴落,听到闹得厉害,频频回首。 只见殷红梅此时状若疯妇,带着一脸将她泼醒的水,跪在地上死死抱着永安侯不撒手。 而永安侯面色阴沉,口中安抚着什么,手下却是毫不留情,无论对方怎么哀嚎,都一点一点掰开用力到发白的手指。 殷红梅一脸绝望,生生被人拖走,精致绝伦的红色喜袍亦被拽到泥里。 永安侯看也不看,只是抬头死死看向叶倾,眼神阴鹫可布。 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牧北辰。 三皇子适才意思很明显,此事需得有人替罪,只是,为何不是叶倾那贱人! 裴照摇摇头,平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流传最多的版本就是宁远侯甘冒天下大不韪也要抬心上人为平妻。 今日一看,在绝对利益面前,这男人恐怕连自己都能舍弃。 叶家千金眼光真差! 二人急行至地处荒凉的破庙,只见满目残败不堪,恐怕乞儿都不愿在此歇脚。 很难想象两个女子竟生活在这种地方。 屋中光线昏暗,病患面色灰败地躺在厚厚干草上。 已是性命垂危! 裴照连忙探查伤口,细细搭脉后从怀中掏出一包银针,封住天俞,冲阳等多处大穴,足足一盏茶功夫,停手已满头大汗。 “怎么样?” 终于直起身,只听身侧有人轻轻问道。 裴落又在摇头,叶倾强忍着把对方脖子拎正的冲动:“是否中毒?” 裴落心下一惊,他一个字都还没说好吗! 分明不懂医术,这叶家千金如何能从自己平常不过的举动中,自行推断出真相? “还好我们来的及时,如今暂用银针封住心脉,只是最多只能拖延两日,若再无解药.恐怕华佗再世亦不能救” 言下之意,他也没有解药。 只剩两日。 沉吟片刻,叶倾看了眼面色如纸的菖蒲,倏然起身: “走吧,回永安侯府! 第八章 回府 裴落不敢置信地瞪着叶倾。 回府?此刻那府里,只怕人人想将她剥皮拆骨吧? 却见叶倾淡定地舀一勺清水,慢慢喂到菖蒲口中,再用帕子细细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水,才缓缓开口: “殷红梅下的毒。” 裴落气结。 他知道啊,所以直接去诏狱里逼问本人不是更好吗? 看出对方满腹牢骚,叶倾简单解释道: “殷红梅狡诈毒辣,必不肯乖乖交出解药,如今时间紧迫,不如先取嫁妆。” “你是说,”裴落恍然大悟:“解药在嫁妆里。” “今日送亲队伍看似浩大,抬盒人却连汗都没出,嫁妆很空,足见殷府落魄,以殷红梅打肿脸充胖子的个性,未必不带上全副家当!” 叶倾头也不抬,拿出一条落灰的毯子将菖蒲包裹严实:“去找马车,要快。” 一路车尘马足,很快进了城门。 吆喝声,笑骂声,铁器敲击,讨价还价的声音屡屡传到车内,人流熙熙攘攘,马车穿行而过。 黄昏橘色的暖光透过车窗,尘世的喧嚣让叶倾有了片刻放松。 “吁---”,裴落压低的声音传来:“永安侯府到了”。 只见诺大府邸冷落萧瑟,哪还有一丝喜庆气息。 前厅烛火摇曳,照得陆宁远面色忽明忽暗,仿佛阴森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婢女小翠端上新茶,一只丹寇美手悄悄接过,奉给了陆老太太,只见年轻妇人眼波流转,温声道:“我早说过,叶倾诡计多端,母亲怎不事先用药将其迷晕。” “怎么没用,不想那贱人竟有些本事,现在连红梅都被下了狱。”陆老太太满脸没好气。 “你出嫁后便不见归家,怎么,今日是特意来说风凉话的?”陆宁远终于抬头,见妹妹满头珠翠只觉得无比刺眼! 陆云面色一僵,不动声色地侍奉老太太饮了茶,方笑意盈盈道:“兄长不必心焦,此事并非全无转环余地。” “哦?” 见对方来了兴趣,陆云特意放低声音:“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北辰王如此行事,不外是为叶倾出气,只要” “啪---!”茶盏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闭嘴!想让我们低三下四去求那贱妇,绝无可能!”陆老太太大怒。 陆云惊呼一声,以帕掩口,也掩住眼中的恨意滔天:若非走投无路,自己何尝想回这偏心的家,不过,这种憋屈将是最后一次。 今天就是动手的日子! “侯爷,侯爷不好了!”门房惊恐如见鬼。 叶倾一脸平静地推开望月楼的门,按身份自己还是侯府主母,那些下人虽然暗地里指指点点却没人敢拦。 往日每当府中事物繁杂,自己常来此小憩,所以一应衣物用品都是齐全的。 命人安置好菖蒲,叶倾便径直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很快,这小小阁楼便将热闹起来。 果然,手中茶水还烫着,门外便响起袅袅之音:“嫂子,你把我哥害得好惨呀!” 陆云弱柳扶风般进屋,眸中泪光闪烁,语调婉转悠扬,真是我见犹怜。 叶倾冷哼一声,原来是这朵白莲回来了,陆云在上京闺阁中素有盛名,最后如愿嫁给翰林院正之子,可谓人人艳羡。 可叶倾早见过她那尖酸刻薄,与陆家如出一辙的做派,是以并不买账。 见对方喝茶不理,陆云勾着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便扭着身子坐下: “可惜贤惠装得再好,到底是个拈酸吃醋的蠢妇,既然闹成这样又何苦回来?你们叶家不是个个骨头很硬吗?” 本不欲搭理的叶倾,听叶家时方抬头给了个眼神。 只这一眼,便见陆云一身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叶倾心下生疑,院正许家书香门第,从来不许家人招摇,怎么陆云如今回趟娘家,倒像存心穿戴给谁看一般。 迎着冷冽如箭的目光,陆云一愣,只觉眼前叶倾确已不同往日了,不敢多呆,咬牙丢下一句: “只要你消失,诛多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便起身而去。 “小姐,老夫人她”侯在门外的小翠一脸不安。 “嘘!”陆云杏眼一瞪,二人一路窃窃私语,一路走远。 四下无声,裴落轻轻落地。 趁夜色他已将嫁妆奁具箱子翻遍,可惜来晚一步,里面全部空空如也。 折返时因陆云在此,故于檐上静候许久。 叶倾听完心下暗疑:新妇嫁妆当天就被拆封取空?传出去岂不人人都能戳永安侯府的脊梁骨? 自己当初三船五车的嫁妆,陆家再贪婪也只敢徐徐图之,如今怎肯在这节骨眼上授人以柄? 裴落思忖片刻又道:“方才陆二小姐与婢女慌慌张张,形迹可疑。” 叶倾眸色微闪,陆云显然在谋划什么,还有方才那句“诸多问题将迎刃而解”似乎意有所指. 或许这些事都与她有关:“烦请先生再跑一趟。” “哎?”裴落显然思路没跟上。 他轻功极好,眨眼便不见踪迹,叶倾喂菖蒲些许米汤,方歇下。 一一宿无话。 “砰---!” 天犹未亮,房门却被用力踹开。 叶倾闪到一侧,只见来人鹰视狼顾,满脸凶狠,正是永安侯陆宁远,而他身后喧嚣不断,烛火通明的老太太院子犹为打眼。 “谋害婆母,乃属十恶不赦大罪,一旦事发便是车裂之刑!叶倾,你好歹毒!” 原来如此! 叶倾恍然大悟,迎着陆宁远鄙夷的眼光,缓缓自门后走出。 望月阁位置极好,万籁生山,一星在水,可惜,陆家人眼中唯权势二字,骨肉至亲尚能弃之不顾,何况一小小阁楼。 果然波光粼粼的绿水桥上,陆云正满脸悲愤走来: “叶倾!平妻一则,是我们对你不住,可你万不该对长辈下毒手!” 眼见府中下人探头探脑望向这里,陆云更扬声凄婉道: “没想到你心肠这般硬,原是我惹恼了你,昨夜为新嫂嫂求情你便怀恨在心,可母亲年事已高,此番如何熬得住?” “陆云,不必跟这种奸恶之人多费唇舌!” 陆宁远难得地一脸心疼,下人伸手指指点点,仿佛叶倾就是那个罪人! 好一个兄妹情深一致对外。 “是不是应该恭喜,陆云?”叶倾冷笑:“你处心积虑不惜对生母下毒,可算把掌家对牌拿到收入囊中了。” 第九章 下毒 “胡说什么?”陆云一脸慌乱:“你怎敢胡乱攀咬!” 叶倾一脸嘲讽:“掌家对牌在不在你那,一搜便知!我何必攀咬?” “不!不行”陆云立刻拒绝,却在对上陆宁远狐疑的眼神后忙道:“分,分明是母亲给我的。” “哦?”抬眼望向深蓝天际,叶倾微微咪了咪眼。 “兄长,昨夜我好心规劝,叶倾非但不听还出言侮辱,一时气不过走到宝安堂内,想来母亲已是中毒初期,自觉体力不支忽命我暂代掌家。” 见陆宁远眸中阴晴不定,陆云仿佛受了巨大屈辱,梨花带雨道:“兄长若是不信,传掌夜婆子一问便知。” 但凡有三分真,陆云便能说出十分切。 陆宁远未必真信,只是陆母如今昏迷不醒,无从查证!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仿佛要说给众人听一般:“红梅入狱,母亲中毒,这掌家对牌不托付给云儿,难道要给叶倾那种毒妇!” 他说得理所当然,似乎叶倾当真十恶不赦,没资格入主侯府。 深蓝天际转为金黄,天将破晓,卯时未至。 叶倾好似全不在意,回身淡淡笑着:“我不配,那陆云就当得起管家之位吗?” 陆云气极:“笑话,我十七岁便统管许家,一应钱财支出人情往来皆需” 叶倾没心思再听她吹擂:“所以你便私吞银两,赔光银子填不上帐后又想起娘家?” 陆云登时面色惨白! “你,你从何处得知?” 叶倾冷哼一声,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若非裴落在许大人窗外趴了半夜,自然是无从得知的。 陆宁远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很快便想通其中关节。 他这平时连影子也见不着的妹妹昨日骤然回府,本为的就是殷红梅的嫁妆,谁知陆老太太非但不应允,还把她狠狠训斥一顿,更将全数嫁妆挪至府库,只为提防这个女儿,恼怒交加下陆云便给陆老太太下毒 陆宁远回身就是一巴掌! 陆云摔倒在地,看似娇弱不堪,抬头却是滔天恨意: “我不服!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的,凭什么你生来就坐拥一切,而我却只能满目算计地讨生活!” 陆宁远一愣,只听陆云继续发泄道: “难道只因生为女子,我便要心甘情愿居于人下,在许府那水深火热的宅里过活,你们可曾有何人在意过?她既不顾我的死活,便休怪我不择手段!” 早在那一巴掌时下人就连忙四散,叶倾冷眼看着眼前兄妹,心无波澜。 陆云这反咬一口的绿茶做派真是一点也没变,趁昨日下手,无非是想嫁祸自己,好轻巧脱身。 素日不知从自己这里抢了多少珍宝首饰,去人前炫耀。 如今又不惜对生母下毒,这种人拿到掌家对牌又怎会轻易放手? 恐怕整个侯府府库都得搬空。 陆家人个个心狠手辣,一个省油的灯都没有。 若不是为找解药,这种狗咬狗的戏码,自己看一眼都嫌! 果然,很快便见陆宁远阴转头盯着自己,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 “昨夜之事,全是叶倾一人所为,贱人居心叵测,回府只为下毒谋害婆母,有悖人伦,我陆家上下如鲠在喉,不除不快!至于你,陆云,母亲醒后你就给我滚!” 说完手按在剑柄,宛若盯住猎物的毒蛇缓缓走来,身后一轮红日耀然升起,卯时已至。 叶倾哧笑一声,不愧是陆家人,就算得知真相后还要诬陷于她! 陆宁远真心疼爱这个妹妹吗?未必吧,还不是想抓住一切时机铲除掉自己,好心安理得继续霸占嫁妆! 真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死?不存在的。 几道人影忽如鬼魅般护在叶倾身前,陆宁远被当胸一脚狠狠踹飞。 只见赵起等人蓬头垢面却神情肃穆地跪在叶倾面前: “小姐,属下等来迟了!” “不迟不迟,”一人懒懒洋洋,几步蹭出:“又要偷听,又要放人,说了怎么着也得卯时?” 叶倾轻哼一声,向着陆云走去。 她一夜未睡,早料到今日必要出事。 这般拖延时间,揭穿陆云,不过是为趁陆宁远自顾不暇之际,让裴落救出地牢里赵起等一干被囚禁的府兵。 她抬头睨视陆云,身后霞光万丈,缓缓为她度上一层璀璨金身。 陆云当真是怕极了,颤颤巍巍交出怀中之物:“还还给你.” 裴落一喜,忙活一夜,正为这副对牌,需知这永安候府库竟是生生在山石上凿出的洞穴,固若金汤! 他一次看到都惊呆了! 这哪是防贼呀,怕强盗来了都得气死。 如今钥匙到手,小丫头有救了! 却听陆宁远忽然狂笑起来: “哈哈哈,真以为没人看透,想拿解药,白日做梦!” 裴落大怒,狠狠踩在陆宁远胸口,直把人踩得口吐鲜血,陆宁远依旧不肯松口: “枉,费,心机,哈,老,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 裴落疯狂在对方身上找了又找,空空如也,从库房回来的赵起摇了摇头,派去搜查的人也一无所获。、 叶倾抬头,旭日高悬,解药如今捏在陆宁远手中,时间只剩一天! 想起菖蒲平常没心没肺的模样,爱哼小曲,废话一箩筐。 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你要如何才肯交出解药。” 躺在地上犹如破布的陆宁远眼睛大睁,吐出一口血沫后艰难开口: “救,救出红梅!” “可以。” 叶倾转头看向裴落:“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晌午,上京街头骏马疾驰,马上的裴落气得几乎呕血。 他堂堂黑虎骑军师诶,居然被一个女人指使得团团转,传出去还要不要混了! 还不容易拿到的对牌钥匙拱手让人不说,好要把祸害放出来? 多亏自己又北辰王授命 虽然一肚子牢骚,速度却不见丝毫减慢,直冲到诏狱大门,翻身下马踉踉跄跄喊道:“我乃黑虎主帅北辰王麾下军师,速速带我见你家大人!” 诏狱在阴暗潮湿的地下,空气并不流通,身体的腐臭以及鲜血的腥气充斥整个监狱。 狭窄的走道上,狱卒满脸不耐地打开牢门:“你可以走了!” 只见阴影里那身着喜袍,狼狈又荒诞的妇人正是满眼阴狠不甘—――殷红梅! 第十章 长公主 回头望着身后炼狱,殷红梅耳边又浮现父亲探视时各种劈头盖脸的责骂。 平妻不过说来好听,实际还不是做人侧室,如今婚礼又闹成这样,简直丢尽了为父的脸! 说到底,还是嫌她没本事让陆宁远休妻另娶! 殷红梅冷笑,这般疾言遽色,哪还有昔日以永安侯丈人自居时的半分欣喜? 殷家早就落魄,她若不为自己打算,一味抱着腐朽门楣不放,又岂有出头之日! 平妻又何如,脸面又如何,就算被当众击倒,她依然忘不了出嫁那日满街赫赫扬扬的艳羡。 只差一步就能成为侯府夫人,叫她如何甘心! 若非叶倾那贱人! 想到自己在牢中偶然得知的往事,殷红梅咬牙向着与永安侯府相反方向走去。 既然占了她的位置,就别想独善其身! 宝安堂内,陆云揣揣不安地走来走去,众人以为她因陆母生病坐立不安。 却不知无人时,陆云冷漠瞥了榻上陆老太太一眼:不过是让人呕吐昏沉的药,死不了! 如今叶倾带人封锁侯府已一天一夜,可若解药有问题,或是那个叫菖蒲的贱仆福薄! 届时有个万一,难保不迁怒于她! 自己棋差一着,非但拿不到银子,若还这般灰溜溜回去. 一想起公公冷酷逼人的眼神,陆云就狠狠打了个寒战! 正提心吊胆,后悔不该小瞧叶倾之际,只听门阙一响。 正是出狱归来的殷红梅和一位华服妇人! 陆云眼珠一转,立即做出凄婉道: “嫂嫂,你再不回来,只怕我母亲兄长都要叫叶倾害了!” 贵妇大吃一惊。 原本殷红梅求上门来的时候,自己犹不肯信。 可如今昏迷不醒的陆老太太赫然躺在眼前,铁证如山! 只听她沉声道: “来人,传叶氏,本宫倒要见见这个谋害亲长的禽兽!” 殷红梅心头一喜,面上却仍旧做出一副悲痛神色。 真乃天助我也! 任她叶倾只手遮天,也挡不住面前这位威名赫赫的镇国长公主! 毕竟若不是她十问朝堂,于风雨飘扬的大雍,将新皇稳稳扶上宝座,恐怕未必有今日惠帝! 更难得的是大局稳定后,长公主丝毫不以功臣自居,渐渐淡出朝野。 而最终凭借祖父昔日交情,自己见到了这位说一不二的人物。 只要能搬倒叶倾,一切都是值的! 望月阁内,正为菖蒲不见起色而略感烦闷的叶倾,就听外面一阵沉重脚步,起身一看,两列黄金鱼鳞仪仗铠令人心惊,正是皇城禁军! 即使是上京城,能调动禁军者亦寥寥无几。 赵起等人如临大敌,叶倾只能压下他们高高扬起的长枪,扬声问:“可是长公主要见我?” 禁军统领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身后修炼有素的士兵很快让出一条路:“有请!” 宝安堂内每隔几步便有禁军伫立,中间坐着一位身穿紫缎,面带榲怒的妇人。 叶倾俯身拜倒:“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手执茶盏“嗯”了一声,并未正眼看她,也没让她起身。 堂上鸦雀无声。 忽然,一杯滚水泼到地上,叶倾只觉肩膀火辣一片。 “腌臜东西也敢拿来给本宫。”长公主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处置了吧。” 一位人高马大的嬷嬷立即应声上前,一旁的殷红梅满眼快意: 不愧是长公主殿下,国公之女也讨不着半分便宜。 嬷嬷一面用擦拭地上水渍,一面扬声道:“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竟敢放到公主面前,实在不怨贵人动怒,你说是吗?侯夫人!” 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明晃晃地嘲讽! 叶倾不语,静静跪着。 只听长公主冷笑道: “叶氏,有人状告你谋害婆母,你认与不认?” 叶倾终于抬头:“殿下,叶倾不曾谋害他人。” “除了你谁还能是谁!”长公主拍案而起:“宁远侯抬平妻虽有不妥,可你既嫁为人妇,却心胸狠毒,大闹夫君婚礼犹不甘心,如今又来谋杀婆母!” 叶倾此时毫不相让: “永安侯无情无意,狼面兽心,我叶倾不屑一顾,更不会为嫉恨去害人。老夫人中毒一事乃是.” 殷红梅丝毫不慌,长公主自小养在宫中,生平最为憎恨此等下毒,巫蛊之事,况自己已经上完眼药了,在公主心中叶倾就是为保住侯母之位,不择手段的疯妇。 无论她怎么争辩,今日,都断断没有生路! 可陆云却惊呼一声,一颗心高高提起,唯一的念头就是绝不能让叶倾说出自己! 情急下,她口不择言道:“殿下,慈不掌兵,叶倾毒害我母亲,此事毋庸置疑.”” 长公主冷哼一声,本欲退下的嬷嬷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是何人,竟敢质疑公主!” 那嬷嬷力度极大,陆云毫无防备,竟被直接摔在地上。 此时,叶倾已将事件全然说出。 提到陆云下毒时,里屋的雕花檀木大床突兀的响了一下! 殷红梅一惊,几步就冲进去扯着小翠的耳朵走出:“原是下人粗手粗脚,惊扰了公主。” 小翠疼得脸色煞白,却一声不敢吭。 叶倾冷笑,看来陆母醒了,而且方才已听到陆云下毒之事。 也好,自己昔日所求,不过一世安稳片刻清闲,不曾想侯府却容不下她。 今日便让他们也尝尝,被至亲之人算计背叛的滋味。 只是不知眼前这位说一不二的长公主,发现事有蹊跷后又当如何? 果然,只见长公主脸色倏变,抬脚便向里屋走去。 殷红梅回过神来,却如何敢拦? 眼看嬷嬷的手已抓住帐子,陆云更是吓得肝胆欲裂! 死死抱住对方大喊道:“公主金枝玉叶,怎可被病人冲撞,你若听到就速速停手!” “大胆!”贴身嬷嬷大喊道,侍卫上前。 长公主却忽然心下一动,上前一步猛然掀开帐子。 只见陆老太太双目紧闭,似乎与方才别无二致,只是锦被下的手却在轻轻颤动。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以长公主的距离,却是一清二楚! 这人,竟敢在她镇国长公主的眼皮下装睡? 第十一章 变故 殷红梅被忽如起来的变故弄懵了,陆云也抖得厉害。 没想到陆母偏偏这个时候醒来! 之前诬陷叶倾善妒陷害婆母等罪名,岂不是不攻自破? 而且一旦长公主追究起来,整个永安侯府,包括她们都别想好! 正当叶倾冷眼旁观之时,忽见赵起从院外狂奔而来,被禁军死死拦在门外: 难道,菖蒲她出了什么问题. 心下忐忑难安,,叶倾发白的手不自觉死死攥住衣袍。 意外的是长公主深深看她一眼,便开口道:“让他进来。” “小姐!”三大五粗的汉子泣不成声道:“菖蒲醒了,菖蒲没事了,小姐!” 身为国公府的旧人,没人比赵起更清楚,菖蒲对叶倾的重要性。 除了被送回扬州的夫人,她怕是小姐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小姐她,太苦了呀! 所以他不由喜极而泣。 叶倾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忽然起身,眼睛微红,颤抖着确认道:“赵起,你,你说什么?” 这一刻,叶倾忽然对上苍再无怨言! 她甚至想好带菖蒲回扬州,那是阿娘和外祖的家乡。 她们一起光脚坐在小船,数着东边路西边路南边路,五里铺七里铺十里铺,两岸街铺 弯弯绕绕,足够一直数到睡着。 如小时候一般。 远离上京,再不做什么侯府夫人,只要,只要过了眼前这关! 叶倾猛然抬头,长公主方才片刻的迟疑,必是已看出端倪。 陆老太太没有理由装睡,除非一切都是骗局,或者下毒者是她亲近之人,比如---陆云! 眼前可是年纪轻轻便在朝堂呼风唤雨之人,如此明显漏洞,长公主不可能想不到缘由。 此次,她定要洗清冤屈,清清白白地回去! 然而,迎着叶倾充满希冀的眼神,是贵妇冰冷刺骨的话语: “叶氏谋害婆母,罪证昭昭,拉至大理寺等待审理!” “哈!” 叶倾忽然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原来不止侯府,怕是整个上京都容不下她! 她怎么忘了? 父兄惨死,阿娘离京,菖蒲死里逃生,而她叶倾,原是众叛亲离之人! 再掩不住眼中浓浓的厌倦,叶倾放弃挣扎,任由禁军将她带走。 阿父,阿娘,一别三秋,犹如困兽,女儿真的太累了。 “且慢!”一男子步履艰辛跨过门槛:“臣不知长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公主要将我夫人带到何处?” 陆宁远! 长公主上下一扫,听闻他与叶倾已成水火之势,如今忽然跳出来阻拦,倒是奇了。 场面一度冷下来。 良久,只听长公主终于开口:“叶氏所犯乃忤逆重罪,怎么?难道本宫发落不了?” 牧玄依旧弯着腰,语气却丝毫不让:“叶氏待婆母向来温顺勤勉,何来忤逆之说?” 闻言,长公主面色一沉! 这话放以前还行,如今闹到这番田地,陆宁远竟敢如此搪塞自己? 殷红梅亦是脸色煞白,陆云更是气得要死,想不明白陆宁远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哥你是不是被人打傻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啪---!” 殷红梅只听身侧一声重响,不可置信地看着上前几步的陆宁远附在妹妹耳边低语: “不想被许大人赶出家门,就给我闭上嘴!” 陆云捂着脸,双眼满是愤恨,不敢相信陆宁远竟以下毒之事威胁自己这个亲妹妹! 陆宁远却看也不看她,回身对这长公主恭身道: “家母昨夜贪嘴,多吃了油腻寒凉之物,闹了一夜。终究是年纪大了脾胃失和,不想家妹紧张过度,言行无状以致惊扰长公主,实在惶恐!” “哦?”长公主冷笑:“永安侯该不会是存心包庇吧!” 包庇?叶倾咪了咪眼,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 陆家人只会盼着自己死得更快一些,怎么可能包庇。 这其中必有内情。 却见陆宁远面不改色:“臣正是怕病情有疑,早请太医候在外头,一看便知!” 老太医一手搭脉,一手捻胡,片刻后朝着长公主深深一拜,开口道: “臣观老夫人气色隐隐,脉象迟滞,分明是饮食不慎导致的呕吐昏迷,一时误诊也是有的!只要开两幅汤药调理一下,便可无碍,无碍。” 陆云满脸不忿,却被殷红梅死死拦下! 陆宁远状似恭敬道:“公主可还有疑虑?” 长公主自然一个字都不信,可这毕竟是侯府家务。 永安侯如此打落牙齿和血吞,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若自己还硬纠住不放,倒显出别有用心来。 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所以看着陆宁远得眼里,隐隐锐意令人心惊,陆宁远指尖一颤,却仍强装镇定! 好在终于听见长公主身侧嬷嬷扬声道:“传命下去,摆架回府!” 侍卫松开叶倾,众人送出大门,只见一架四匹良驹拉着的华丽车架已等候在外。 临行前,长公主忽然回头看了叶倾一眼: 来自方长,叶崇之的女儿和兵马,她都要拿下! 待车马远去,陆宁远已是汗流浃背,摇摇欲坠,殷红梅上前搀扶,陆宁远却暴怒着一把将她推开! 殷红梅连退几步,差点滚下台阶,堪堪稳住身形后亦满脸惶恐。 “蠢货!是嫌永安侯府死得不够快吗?竟请来这尊大佛,你可知她是” 扫到叶倾削瘦如刀的身影,陆宁远不再往下说却仍是满脸惊惧: 若让长公主带走叶倾,后果将不堪设想! 望月阁外,阳光倾泻湖面,波光粼粼,一派秀丽景色! 叶倾心头却一丝暖意也无。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为何陆宁远会说长公主的出现会让安侯府死得更快? 长公主究竟与何人有所牵连,又为何明知自己无辜还要将她带走? 更奇怪的是陆宁远这条绝不可能救她的毒蛇,为何不顾一切地阻止长公主? 种种疑团,令叶倾陷入沉思,是以没能留意,屋内正有一人紧紧盯着自己。 一跨过门槛,只听“哇---”的一声,一个不知名的物体直撞到自己怀里。 叶倾一愣! 第十二章 疑团 清醒没多久的菖蒲正满眼泪光地盯着自己, 醒这么快,还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叶倾只觉脑袋隐隐作疼。 可能怎么办呢? 叶家只有一个女儿,菖蒲这个贴身丫鬟还是自己幼年挑的。 从小跟在身边,如亲姐妹一般,没当下人看过,养出个没大没小的性格。 而此时菖蒲满脸都是未干的泪痕,赵起都告诉她了! 一想到她昏迷不醒时,小姐不愿丢下自己,不仅要在破庙安身,更在陆府这种龙潭虎穴里为她寻找解药,菖蒲就愧疚得不能自已。 “好了。”见她又要抽噎,叶倾忙叉开话题:“我近日倒见着许多不曾见过之人。” 她喃喃说起许多事情,比如,那个明明没有理由,却一直帮她的人――牧北辰。 恩师之女? 胡说八道! 阿父率兵与南蛮决战时,确曾稍信回府:上写新得一爱徒,能吃苦,善决断,大有为父当年风姿等等。 自己虽然觉不知所云,却也由衷为阿父高兴。 只是随着山海关战役大捷,边关忽然传来紧急军情:北凉大军忽然出门攻打边境,现已连破三城,大雍危矣! 不及卸甲,父兄便带兵赶往徐州支援,也就是那场恶战,让原就人疲马乏的叶家精兵,无一生还! 所以那人,绝无可能是牧北辰。 上京距山海关万里之遥,当时身为太后幼子,金尊玉贵养在宫中的少年亲王,不会出现在那战场上。 更不可能在随之而来的攻城鏖战中逃出生天! 可他确实从牧玄的构陷中救出了自己,又派裴落前来相助. 四下寂静无声,叶倾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漆黑。 望着身旁酣睡的菖蒲,她不禁哑然失笑,看来最近真的太累了,自己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悄声下床,门上忽然响起轻扣之声,只听赵起压低声音道:“小姐,听闻老夫人醒后屏退所有下人在祠堂寻死觅活,闹得不可开交。” 呵,叶倾轻笑,看来是得知女儿下毒,儿子又将仇人放走后正大发雷霆呢。 陆家人没少陷害自己,说不定此刻也正在谋划着什么呢,既然有空子,她当然要去看! 犹未走到,便听里面传来阵阵怒斥,不时夹杂着抽泣之声,声音苍老洪亮,正是陆老夫人。 叶倾立在树后,任由夏日茂密的树叶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只见祠堂内灯火通明,除了殷红梅外陆家人都在其中,陆老太太更是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若非与叶倾有私,那人为何屡屡帮她?” 那人?叶倾一惊,莫非是指陆宁远口中大为忌惮之人?什么私? 正要往下听,却听陆母道:“叶倾与你成婚多年,一直守身如玉,莫不是为了他!” 此言一出,犹如火药丢入湖中,炸起千层波浪,就连陆云望向兄长的眼神都有些微妙起来。 “母亲!”陆宁远忍无可忍大喝道。 “无耻!”叶倾眼神冰凉,无声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 成亲时自己刚结束服丧,分明是陆宁远故作体贴,不愿碰她。 日子一久,她难免心生愧疚,心甘情愿拿着嫁妆贴补侯府,又默许陆老太太搜走许多宝贝。 否则堂堂国公之女,怎会生生让人踩到头上! 见陆宁远不满,陆老太太咬牙切齿道:“若你能令叶倾唯命是从,又何来今日诸多违逆!” 陆宁远面色一滞,不再说话。 眼见陆宁远沉默不语,陆老太太又靠近他耳边低低道:“莫要忘了,当年为何迎娶叶氏之女!” 浑然不知,不远处已有人将她的嘴型,尽收眼底! 锋利的树枝插进手中,鲜血淋漓,叶倾恍然未觉! 叶家镇守一方,是大雍最强的后盾,即使父兄阵亡,依然是许多世家想要结亲的对象。 而若非她那知书达理的娘亲惊闻噩耗哭晕于长街,归来后浑浑噩噩,几近疯癫,被外祖接回扬州. 以致诺大上京,竟无庇护叶倾之人。 又若非守孝三年,眼见人走茶凉,叶倾心灰意冷之际,有人对着父兄和叶家数万将领的牌位盟誓: “我陆宁远,必继叶帅遗志,御敌于外,重振我大雍士气!若不善待叶氏之女,当天诛地灭,举家具亡!” 否则以她叶家战功,以国公府赫赫威名,自己都绝无可能嫁入这名不见经传的陆府! 原来,一切的一切,一开始就是一场针对她的骗局! 灭不得,便拉拢,娶之! 陆老太太此时已捶胸顿足地疾呼起来: “先夫早亡,我含辛茹苦拉扯你们兄妹二人,替人浆洗缝补,受尽白眼,不曾想竟养了一对豺狼!现在连掌家对牌都要被夺走,横竖不如一头撞死,随汝父而去!” 原来,是舍不得府库里的大把银钱! 却见此刻树后已空无一物,仿佛不曾有人来过。 无人小径上夜幕沉沉,一丝光也透不进来,犹如叶倾此刻的心。 原以为陆家不过贪图富贵,为休妻另娶才这般陷害自己。 现在看来,背后分明有更大的阴谋,而这说不得这一切又与那位三皇子牧玄息息相关! 难怪他这样帮着陆府,又屡次阻止自己。 叶倾不禁身发凉。 可恨自己身在囚笼,四面楚困,而罗网已悄然收紧,若想逃出生天 她的目光落在了守在望月阁外的男人。 长公主府 只见金尊玉贵的大雍镇国长公主俨然一脸愁容:“你的请求阿姐未能做到。” 叹气了口气,又道“枉你在狱中散播我与殷家昔日交情,殷红梅走投无路果然求到我这,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谁知最后杀出个陆宁远。” 只听对侧之人淡淡开口:“看来永安侯已知晓你我干系。” “应该是,否则他怎敢拼死阻拦?”长公主沉思道:“陆家真是一个闲人也没有,个个菩萨面孔,魔鬼心肠” 正说着,忽见嬷嬷快步走入,表情凝重道:“公主,据探子回报,上京城内有人正私下联络叶家旧部!” “什么!”长公主罕见的大惊失色。 因为所谓叶家旧部,其实是一群无人知道行踪的鬼魅――月影! 乃是昔日叶帅亲自挑选,培养,并扶植起来的谍报组织,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 可他们却无处不在! 甚至可以说是叶家战无不胜的秘密武器。 叶帅殉国后,朝廷屡次命人试图接头都不得其门,一夜之间,这个庞大的谍报组织仿佛人间蒸发。 据她所知,各方势力都曾派出暗卫至陆府查探,其中不凡存心不良之人。 可得到的消息,无一不是,叶帅之女对此一概不知! 众人都道月影已随那场大战一同埋葬,这么多年来,唯有三皇子牧玄却犹不肯放弃。 可想而知,一旦叶家旧部—――月影现世,那么在这上京城中,又将掀起多少血雨腥风! 可在这世上,能号令他们的,分明只有叶帅之女,叶家最后一人—――叶倾! 难道! 第十三章 月影 叶倾试图通过赵起联络叶家旧部。 然而,失败了。 这个世界上,毕竟不是谁都会固守原地的。 曾经风光无限的叶家主帅和精兵大半陨落,留下的谍报组织,恐怕也早已四散? 怕不是归家,就是改投他人麾下吧? 要怪就怪自己,昔日伤心过度唯恐再度勾起痛苦回忆,从没想过去联络他们。 多如此年过去,便当真断了音讯。 如今再想去寻,无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虽然失望,却也只能无奈改寻他法,可赵起却是固守驿站,一步不愿离去。 叶倾又何尝不知他的良苦用心,这是见自己在侯府众举步维艰,所以哪怕有一丝希望,赵起都不愿放弃吧! 无奈也只能随他去。 好在陆老夫人重夺掌家对牌而不得,闹得陆府是人仰马翻,众人皆无暇顾及于她,倒让叶倾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眼看菖蒲的身体一日好似一日,叶倾也不禁有了片刻开怀。 正用早膳时,却见殷红梅带人气势汹汹闯入屋内。 自家小姐岿然不动,菖蒲也只能继续用调羹舀起碧玉梗米羹放在小碗内。 听闻长公主走后,陆宁远对殷红梅全无好脸,不仅嫁妆被充到府库未还,掌家对牌还被陆宁远握在手中,简直折了夫人又陪兵。 对于素日跋扈的殷红梅来说,简直像吞了只苍蝇那般恶心。 所以把今日特意来撒这口恶气! 只见殷红梅阴狠一笑,得意洋洋道: “叶倾,独局别院,冷锅冷灶冷眼的滋味好受吗?” 一片沉默。 见叶倾不理,一位叫冬梅的婢女上前狠狠打落菖蒲手中的碗,汤粥撒了一地,还有些许溅到叶倾裙摆上。 菖蒲连忙弯腰擦拭,可那可米粒沾在布料上,如何擦得干净,索性把帕子一丢,上前就扯住回身欲走的侍女: “这衣服价值千金,如今被你损毁,少不得就要你赔!” 婢女连忙反唇相讥道: “不过是家常裙子,能值几何?什么价值连城,也不怕口气太大闪了腰!” 叶倾不语,菖蒲却冷笑几声道: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一寸云纱一寸金,那可是上用织造的料子,至于被你打落在地的琉璃碗,乃是波斯进贡的珍品,贵比金玉,非天子近臣不可得!” 婢女被哄得一愣一愣,犹嘴硬道:“谁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 菖蒲不再废话,伸手就是啪啪两巴掌: “我家小姐乃天之贵女,要什么东西没有。倒是你们这起眼皮浅的贱婢,见主母不拜,改日通通打完板子发卖出府!” 说罢一脚将落在地上的琉璃盏踢出,发出叮铃一声,如玉石之乐! 众人面面相觑。 只觉此物流光溢彩,在光照下色泽温润明亮,方信了价值连城之言。 侧夫人真是想太多了! 这阁里哪有什么冷锅冷灶,分明只有富贵迷人眼! 这些下人本就是见叶倾失势才依附殷红梅,如今见满屋都是各色花钱也买不到陈设,吓得纷纷磕头不迭。 殷红梅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上前踹倒冬梅,便要狠狠一巴掌甩到菖蒲脸上! 叶倾拉着菖蒲后退两步,自己却被掌风扫过发丝。 霎时,殷红梅心里咯噔一下,可一想到叶倾早被陆府放弃,自己才应是这一府主母,便气焰嚣张道:“贱婢不知轻重,理应教训,你自己冲上前头可怨不了别人!” “你!”菖蒲气极。 却见殷红梅一脸阴狠:“你家主子早自身难保,猫儿狗而的,再忠心耿耿只怕也是不得好死!” 虽然上次被叶倾击败,可她始终自认高人一等。 她殷红梅可是随军多年,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除了死光的家人,叶倾又为大雍做出什么贡献? 一次的胜负算得了什么? 感情里不被爱的人才是第三者! 叶倾斜斜一眼便看到她心中所思,冷哼一声,不欲与蠢人多言。 殷红梅却纠缠不清道:“侯爷对你毫无情意,叶倾,识相的话便带着这贱婢滚出侯府!我尚可留你一些脸面!” 这句话瞬间提醒可叶倾,菖蒲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不正是她的杰作! “脸面从来都是自己挣的。”哧笑一声,叶倾缓缓起身:“你好似从未弄清事实,真以为我稀罕这个永安侯夫人的位置?” 当然是了!要不然呢? 殷红梅还未开口,就见金色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叶倾身上,墨色眼眸闪着寒光,长身玉立投下的影子覆盖住自己。 这一刻,犹如杀神现世! 殷红梅不由心脏狂跳,仿佛眼前之人并非叶倾,而是一头冷冷凝视自己的凶兽! 叶倾眯了眯眼,掀唇笑了笑: “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别人对我好一分,我能还上三分,对我坏,也一样。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话未说完,殷红梅已惊出一身冷汗,差点跌倒在地。 还未细思,只听门外一阵熟悉脚步声传来,她心生一计,咬牙用头狠狠撞上桌角,再侧身摔倒在地。 叶倾咪了咪眼,菖蒲则惊愕地看着殷红梅一脸得逞的表情。 只见一人跨过门槛,快步走向殷红梅---陆宁远。 菖蒲如遭雷击,众目睽睽之下,殷红梅居然不惜自伤来污蔑小姐! “夫君,我不过劝她几句,竟被恼羞成怒推到地上.” 殷红梅话未说完,陆宁远已经站在她身旁道:“滚出去!” 菖蒲立即紧张地护在自家小姐身前。 殷红梅心中得意,连忙一骨碌爬起来道:“听见没,让你滚出去!” 谁知陆宁远转身就是一记耳光:“我叫你滚出去!” 殷红梅无数次回想起他们的初见,永安侯陆宁远,不同于那些闲散公子哥,年少有为,屡建奇功,一身英雄气概让她暗自羞红了脸。 当即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嫁与他,哪怕他家中有妻。 黄天不负苦心人! 这男人终于成了她的夫。 只是此时他面容苍白,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厌恶。 殷红梅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下去,终于溃不成军,夺门而出! 下人随之鱼贯而出,屋里便只剩三人。 叶倾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欺骗自己,陷害自己的男人,没想到,他连煞费苦心娶回家的心上人的都可以随意践踏。 狗男人根本就没有心! 心头火起就要上前,却见窗外赵起缓缓对自己摇了摇头! 看着叶倾楞在原地,陆宁远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看来母亲想错了,哪有什么私情。 这女人心中分明还对自己有留恋,只要稍稍假以辞色 第十四章 做戏 在陆宁远眼里,身为女子立世,只有做符合男子利益才会被冠上贤良淑德的美名。 一旦不符合,便是心狠手辣,蛇蝎妇人,人人皆应弃之如敝屣。 所以,叶倾素日的忍让简直理所当然。 倒是这段时间胆敢兴风作浪,也不过是不忿自己娶了殷红梅罢了。 说到底,不过是情难自禁,一片真心。 可好不容易应付走迷之自信的他,叶倾简直恶心得吃不下饭,一遍遍清洗被握过的手,满脸嫌弃。 赵起最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否则,今天就让他尝尝被毒蛇舔祀的滋味! 菖蒲则黑着脸把地扫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做就能把某种东西扫出门,晦气,真晦气! 赵起大约也知道自己闯祸了,摸摸鼻子杵在门口。 终于见叶倾出来他急忙下跪,眼含热泪道:“小姐,属下不负所托,见到他们了。” 望月阁里弥漫着长久的沉默。 叶倾低垂着头,脑海里一遍一遍回荡着赵起的话。 驿馆一名白发老者.黑洞洞的地下有妇女也有小孩.俨然有序格外瘦小眼睛很亮 最后一句:他们一直在等叶家人,从未放弃。 叶倾不禁泪目。 原来临行前阿父那句:倾儿,只要你需要帮助,就呼唤月亮。是这个意思。 叶倾不敢想,倘若自己就这么顺顺当当地活下去,倘若自己永远没有试图寻找助力,他们是不是会一直等。 谁能想到大雍最强的谍报组织月影,会在家主战役后会执拗地不肯与任何人接头,一次一次逃过暗杀与拦截,却仍躲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等待来自叶家的召唤。 此时,饶是没心没肺的菖蒲也低声啜泣起来。 叶倾抬头:“没有时间了,把他们需要的所有的物品筹集,去郊外寻一处隐蔽宅子,务必安置好老人和小孩,陆府这边,我来处理。“ 她起身取下破云枪和银票,交到赵起布满厚茧的手上:”我要他们一个不缺地站太阳下。” 菖蒲急忙收拾能派上用处的东西,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打包好。 满脸胡茬的大汉侧头揩了恺眼睛,回头一脸郑重道:“叶家麾下骑都尉赵起,领命!” 若说小姐一开始只为了寻找助力,可如今既知月影现状,又岂会袖手旁观,他多虑了。 看着赵起大包小包翻墙而去的背影,叶倾不由陷入深深沉思: 长期躲在地下,现在月影多是一些老弱病残,可普通大夫却万万不可,该如何找一个信得过的好大夫是个难题。 还有眼下那点银子怕是杯水车薪,就算把值钱物品昔数卖出,恐怕一时也很难找到买家。 想到陆宁远方才深情缓缓的样子,叶倾冷笑,真是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可无论他意图何在,却都留给了自己宝贵机会---取回全数嫁妆。 既然已经决心离开侯府,不管能不能休夫,叶家留给她的财产,都不可能便宜了陆家人! 只是眼下,少不得要演戏一番。 思绪已明,叶倾抬脚便向宝安堂走去。 若她料得不错,陆宁远这个妈宝男定在老太太处。 果然,只见院里空洞洞的一个下人也无,母子二人正低低议论着什么,见叶倾来此,俱是一惊! 叶倾暗暗哧笑一声,面上却是故作惊讶道:“听闻婆母身子不适,不想夫君也在此处!” 陆老太太面色一僵,可陆宁远适才已警告过她,现在万万不能得罪叶倾。 因此,只得强笑点头。 见气氛尴尬,陆宁远讪笑着出言打岔:“母亲如今大好了,难为你肯记着。” 叶倾却上下扫视二人一眼,忽冷笑道:“看来我不受欢迎,不如还是回去吧。” 说完转身就走。 与其平白惹人生疑,倒不如让陆家母子以为她想缓和关系,却更是心中有怨! 陆宁远愿意讨好,就说明自己此时还有利用价值,所以陆家母子绝对会买单。 至于他们究竟有什么阴谋,有月影在,自己迟早会知道。 眼下之计,是初步先取得对方的信任。 果然,没走几步就听陆母忙道:“好了好了。” 叶倾回头冷笑道:“还以为婆母一辈子不宽恕儿媳呢。”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暗道叶倾还是怕陆府不要她,如今陆宁远稍稍示好,就肯服来软,心里不由多了几分信服。 陆老太太还记挂着叶倾那儿的不少珍宝,自然不便拿乔。 反正再过几日,便是那个日子。 想算帐,只要熬过这几日,多少账算不得! 所以,虽各怀鬼胎,气氛却有些松动起来。 当夜,叶倾就以侍疾为由留在陆母处,虽说素日如此,陆母亦是忐忑难安,直熬了一夜,却见叶倾睡得香甜。 如此反复多日,陆母不由又生出那种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连看向叶倾的眼神都越发不屑起来。 昔日就是这样,他们一边看不起叶倾这个孤女,一边又享受着她带来的利益。 时间久了,见叶倾依旧伏低做小,众人也逐渐信服,连下人都道夫人已回心转意,皆大欢喜! 唯有殷红梅院里不时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听说侯爷去了一趟也就好了。 这日晌午,夫人正在伙房熬药,众人忽见窗外闪过一人影,速度之快,连厨娘都以为自己眼花。 叶倾不动声色,却趁陆母午睡的功夫,打开攥在手心的纸条,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庚子年,京察,三日后! 原来如此,叶倾哧笑一声,三日后,倒是个好天气。 原来大雍律法严苛,而且律来奉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而今年正是四年一度的京察! 永安候这块肥肉自然也在其中,陆宁远以侯爷之尊却被圣上篪夺军权,更妄论他休妻另娶已是整个上京城有目共睹的事实。 欺辱叶帅孤女本就令他在朝堂上被众人诟病,如今若再有人告上一状,随便哪条都够他陆宁远被降级,甚至削爵为民。 叶倾点起火折欲将纸条销毁,没想到窗外却正有一双眼睛冷冷盯着自己。 只见陆云站在窗前,一脸狠戾:这女人分明早把陆家看破,心如枯木死灰,怎么可能回心转意! 母亲和兄长都被她素日温顺的样子麻痹了,以为叶倾是将死的蝉,随时吞入腹中都可? 如今便关上门做起春秋大梦来! 却不知,梦醒时便是葬身之地! 自己已经吃过一次轻敌的亏,如今绝不会上当。 此次,我陆云便要做那高飞的雀鸟。 如今掌家对牌被牢牢握在陆宁远手中,连陆老太太都无能为力,自己更在陆府惶惶如丧家之犬! 都怪叶倾这个贱人! 不过,她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小翠方才已经去请陆宁远,此时不发作更待何时! 陆云快步走到叶倾身后扬手夺过纸条,便嚷嚷起来: “母亲快看,叶倾包藏祸心,果然有所图谋,这纸条便是证据!” 叶倾一惊,伸手就要去夺,陆云如何肯放。 第十五章 雀鸟 陆老太太早被惊动,见陆云手里拿着什么,当即大喝一声:“ 来人啊,把她两拿下!” 门外伺候的人都跑了进来,立时有粗壮婆子冲上去七手八脚将其分开! 陆老太太的阴冷的眼神在陆云手上扫过,最后停在叶倾略显慌乱的脸上:贱人果然狡诈,装着回心转意的样子,自己差点就被蒙蔽! 二人都是主子,下人不敢用力不过虚虚按住,陆云两下就挣脱了束缚,高高扬起手中纸条嚷嚷道:“叶倾心怀不轨,我手中的字条就是证据!” “哦?”老太太状似惊诧,脚步却迫不及待地向陆云迈去。 还未将纸条递出,一人已斜插进来按住陆云的手,隐而不发,正是陆宁远! 陆老太太心生不满,可在儿子警告的目光下也只讪讪道:“我这不是担心冤枉好人!” 陆宁远将纸条捏在手里,几步走到叶倾面前,貌似关切道:“没吓着你吧!” 对上他仿佛真切关心的眼神,叶倾也跟着笑了。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虚伪善掩饰,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实际上呢,阴暗自私! “我不过趁婆母睡着时看看书信,不知小姑何故如此。”叶倾故作不解道。 “胡说!”陆云大怒:“什么书信还敢狡辩,刚刚分明想烧掉证据!” 闻言手指下意识地摩擦了一下薄薄纸片,陆宁远是谁也信不过的。 可派出的人都找不到吏部官员乔装隐身的踪迹,他这两日头发都急白了! 永安侯府已然岌岌可危,如此紧要关头,绝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特别是叶倾! 对上她略显心虚的眼神,陆宁远打开纸条,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平阳暴雨,急需千两白银以赈水灾,落款是外祖。 “这是?”陆宁远一脸狐疑。 眼见气氛不对,陆云当即夺过纸条看了又看,可哪有其他! “叶倾!你竟敢耍我?” 叶倾强忍恶心,往陆宁远身后躲了躲: “平阳距扬州相去不远,外祖眼看受灾民众颠沛流离,这才飞鸽传书!我正要回绝他呢,谁知小姑忽然闯了进来!” 陆宁远眼前一亮,这真是绝佳时机! 可他是何等谨慎之人,只丢下一句:不急,待我细想想,便兴致冲冲而去。 叶倾眼里闪过一丝冷笑,故意用言语又激了几句,陆云果然大闹一场,便故作委屈不再往老太太屋里去。 听闻老太太差点命人将陆云赶出去,这才消停下来。 又过两日,叶倾正与菖蒲闲闲躲在阁中吃糕饼,看时间已是黄昏,鱼应该快上钩了。 果然,只听有人推门而入。 而陆宁远一扫先前萎靡之气,一袭深蓝锦袍颇有几分神采飞扬,神情急切道:“捐款赈灾事不宜迟,上京路远,不如让外祖先行垫上,过两日咱们再把银子送到可好?” 事不宜迟还拖到最后一天? 真是一点人话不说,算盘珠子都要蹦叶倾脸上了! 菖蒲脖子一梗,抢声道:“不必,我家小姐已将银票送回扬州!” 陆宁远闻言勃然大怒:“你哪里来的银子,分明”分明所有的银子被冲入府库。 剩下半句不用说出口,菖蒲就指着空无一物的架子,冷脸道:“难道侯府还不许人典当物品吗!” 陆宁远左右一扫,顿时明白过来。 一面强忍心疼,一面落座打哈哈道:“甚好,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典当了多少?捐款人又写的谁?” 见菖蒲气得说不出话,叶倾漫不经心开口道:“足够在京中买栋宅子了,落款估计会写叶家吧?” “什么!”陆宁远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在他心里那些陪嫁早就姓陆,如何能被这般贱卖。 败家娘们! 可转念一想只要诓骗老头拿出银子,为他博一个美名,届时便可保住侯府富贵! 所以虽然心在滴血, 陆宁远仍强装惊喜,满面堆笑道: “你我夫妇一体,不如一并写上宁远侯府为好。” “哦?”叶倾反问道:“侯府打算捐多少银子?” 陆宁远狮子大开口:“少不得捐一万两。” 菖蒲实在被眼前之人的无耻震惊到了! 却见叶倾脸色如常,思索片刻便摇摇头道: “此事恐怕不易,毕竟京中人人皆道候府中并非我掌家,外祖又岂会不知。届时倘若拿不出银子.” 言下之意,陆家人届时赖账不肯还钱,谁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陆宁远听她这样说,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觉得叶倾实在有些不知好歹。 可一想到明日京察,一个心系灾区的好名声对自己至关重要,不得不咬牙慢慢从怀中掏出对牌。 菖蒲见状冷笑:“侯爷若不愿,不妨出门就走!打量哪个院里还有我家小姐这样的心肠?” “菖蒲,不得无理!”叶倾轻斥,却是不痒不痛。 女子嘛,争风吃醋也是平常。 陆宁远只当菖蒲不忿自己另娶平妻,一心为自家小姐出气呢,如此不是更添几分可信吗? 因此并不计较,只将对牌放到叶倾手中,犹轻笑道:“可别写错名字。” 直到亲眼盯着叶倾写完信并放飞信鸽,陆宁远方踌躇满志地离开了。 眼见人已走远,菖蒲连声道:“呸!好不要脸的人,慷他人之慨,这一万两怕是从没想过要还吧。” 叶倾不语,陆宁远确实是她见过最会算计,也最会掩饰的男人。 好在,如今拿回嫁妆,也还不晚! 不过这件事情,只能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办。 赵起进门后,叶倾便递出对牌吩咐道: “多找几个信得过的,天黑就动手,切记不可发出一点声响,还有最外面的东西不能动,要短时间内看不出一丝破绽。” "是!"赵起领命而出。 菖蒲犹嘀咕道:“幸亏早早卖掉值钱物件,在郊外买得一处庄子,否则那些银钱还真没处放”。 夜幕很快降临,赵起一走便是半日。 心中挂记着事,叶倾睡不着,躺在床上与菖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菖蒲说此事多亏陆云,要不是她自以为抓住把柄,也无法顺利让陆宁远知晓水灾一事。 叶倾:恩。 菖蒲又说:还是小姐机灵,给老太爷的信里画了个花,这暗号陆宁远自然看不出。 叶倾:恩。 菖蒲还想说些什么。 只听窗牖一声轻响,有人翻身掉在地上,正是昏迷不醒的赵起! 叶倾一惊,只见赵起身负重伤,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第十六章 出事 晚上,听说侯爷今日又去了望月阁,殷红梅气得把院里能砸的几乎都砸了。 婢女跪了一地,苦苦哀求道:“侧夫人,不能再摔了,这个月份例实在不够赔了.” 殷红梅闻言更是怒不可遏! 她生性要强却偏偏出生在没落之家,又因嫁妆空抬明里暗里在陆府受了多少白眼,如今连最低贱的下人都敢瞧不起她? 因此登时气得发狂,伸手取过墙上的鞭子用力一甩,空气中立即发出一声可怕的爆破音。 见她面露凶光,婢女早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已经不是第一次挨打了,殷红梅脾气暴躁在府中又不受丝毫约束,因此她们平日但凡手脚慢一点都要被拳打脚踢。 身上甚至一块好皮都没有! 雨点般的鞭子很快就落下,顿时皮开肉绽。 可她们都知道不能躲,否则就会被打得更惨。 一开始还能咬牙苦忍,谁知殷红梅非但不停手,还打红了眼,越打越狠! 整个院子回荡着痛苦的闷哼! 她们甚至连叫也不敢! 忽然,一名年幼婢女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躺在地上就不醒人事,众人只见她身上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可殷红梅已经失去理智,把她的晕厥视为挑衅,更加面目狰狞用尽全力,直打到那人再也没了声响! 死了! 众人惊恐万状,殷红梅在短暂怔仲后强掩住慌乱道: “哼,自寻死路!我十六岁就上战场,什么死人没见过!来啊,将尸首埋到后花园,若是有人胆敢说出!” 怒波一横,众人忙不迭摇头,生怕自己会是下一个被埋进花园的人! 殷红梅指挥众人将死者装入麻袋,便亲自押着尸身来到后花园。 原来陆府是三进两出的宅子,而殷红梅所住的主屋与后花园不过一墙之隔,而且鲜有人至。 土壤松软,趁着月黑风高,他们很快就挖出一个浅坑。 侧夫人却仍不满意,亲自夺过铁撬,众人只见她额头汗珠滴落,整个如疯魔一般。 殷红梅不断掘土,一刻也停不下来! 怎么会这样呢,自己不过多甩了几鞭子,这贱婢就死了? 怪她自己身子骨弱,自己没福气死了,怪不得任何人。 对,怪不得任何人! 她一脚将尸体踢入深坑,再一铲一铲地覆土,全神贯注,丝毫没察觉有个婢女正满眼仇恨地盯着自己。 乌云蔽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忽有一人踩着屋檐快速掠进府中! 殷红梅大骇,还差一铲,才能将脸彻底埋入土中! 那人会不会看见什么了? 她几步跃起,长鞭如灵蛇一般直取那人身前。 鞭稍发出尖锐细鸣警醒了对方,侧身一让长鞭便狠狠砸在泥瓦上。 黑暗中只听青瓦尽碎,爆出阵阵脆响。 那人几次要走,都被长鞭拦住,只得弯腰抓起一把细灰,殷红梅趁机狠狠一脚踹在他肩上,却也被扬来的尘土迷住双眼,无法再追。 只听瓦片轻响,分明有人向府中逃去,殷红梅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 此时月华洒落大地,一片银彩茫茫,哪里还有半分人影! 殷红梅又如何甘心:“去报信,唤我营中弟兄入府,今日就是翻遍每一寸土地,都得把此人找出来!” 赵起回到望月阁已是胸口一片暗红,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就顺着半开的窗户栽了进去。 叶倾知道,他必定是赶回来的路上与人大打出手,不敌负伤。 可整个侯府,除了自己,能伤赵起至此的也只有两个人---殷红梅或陆宁远! 陆宁远尚未归府,那就只有 此时却没功夫细思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赵起就越安全。 叶倾不敢喊人,与菖蒲合力将人抬到阁楼上,可经过挪动,赵起片刻清醒后又吐血不止,挣扎着把掌家对牌放在叶倾手中便不省人事。 菖蒲急得不行,找出所有的伤药,也不管内用外用就要给人灌下去,被叶倾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好险,叶倾暗道:日后一定要送菖蒲去学医! 正当此时,殷红梅带着兵众已搜到望月阁外了。 叶倾递给菖蒲一个眼神,见小丫头坚定地点了点头,便起身下楼。 地毯上到处是大片大片的血迹,绝不能让人进来! 叶倾站在门口,直直望向那群明晃晃的火把,举火燎原,世界依旧风霜满天。 不过片刻出神,殷红梅便已站在自己面前,耳边是控制不住的亢奋语气: “今夜有贼人偷盗,我带人前来搜查,闪开!” 叶倾不说话,不过是一个争风吃醋的平妻,她还不放心上,但是。 她不能容许有人踩着自己往上爬,更不容许,自己的人被他人欺凌! 就是她,伤了菖蒲,还伤了赵起! 啪--- 谁也没想到那位夫人二话不说,伸手就是一巴掌! 众人不可思议的看着刚才还有些怔怔的叶倾,顷刻间周身便蔓延开强大气场! 殷红梅也很是错愕,半响才回过神来:“你算哪根葱,竟然敢打我!” 叶倾身量高她些许,一双冒着冷气的眸子正定定睨视自己,语气冷酷而又无情: “身为平妻,也敢让主母让开,凭你也配!” “什,什么!” 又来了,这种令人脊背瞬间发凉的感觉,殷红梅慌得没听清叶倾的话。 叶倾冷冷一嗮,一字一顿道:“凭,你,也,配!” “你算什么主母!”殷红梅终于回魂,气得面目扭曲,叶倾竟敢当众侮辱她! 叶倾蓦地掀唇一笑,看向殷红梅的眼里满是讥讽,随着她衣袖轻扬,一个金黄打造的精巧钥匙赫然掉在殷红梅脚下。 这是殷红梅进府后便苦苦哀求,却连见没见过的---掌家对牌,一府主母的身份象征。 却不知何时被交给了叶倾,还被她随意的,略带不屑的,丢,丢到了地上。 还有比这更明晃晃的嘲笑吗? 殷红梅气得面色发白,心死也不过如此! “想要么?” 冷飕飕的声音至头顶响起,抬头只见叶倾气势万千地甩开衣袖跨过门槛: “送给你!” 随关门声而来的,是她略带慵懒的话语。 留下一脸惊愕的士兵和目眦尽裂的殷红梅: “一个小小孤女,竟敢对她羞辱至此,当着营中众弟兄的脸,她很应该闯进去讨回脸面!” 可目光扫过陆母闹得天翻地覆都拿不到的掌家对牌,殷红梅忽然泄了气,若当真翻出今晚之事,于她而言也是天大灾难。 眼见殷红梅气得嘴都歪了,却还是一脸不情愿地捡走了地上的对牌,菖蒲紧张道: “小姐,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就给了她!” 叶倾不语,真正重要的东西不就在她面前吗? 至于那劳什子管家对牌,府库都被她搬空了,还管个什么家! 殷红梅自以为捡回了金山银山,殊不知,她捡回的是天大的麻烦。 等到了明天,有得她受的! 但是眼下,当务之急是自己得先找到可靠大夫。 眼看明明受了内伤,头却被包得像粽子一样的赵起,叶倾顿感头疼! 第十七章 主母 恼怒陆宁远将管家对牌交给叶倾,无异于在打她的脸,所以殷红梅气得当夜就回了军营。 碰巧陆宁远在外奔波了一夜,天明时正撞见角门边下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昨夜侧夫人带着军营人马围了望月阁。” “可不是嘛!我听着外间乱哄哄的,探头一看,妈呀,一堆男人,拿刀的拿枪的!咱们内院何时有那等外男!吓得我只当是来了土匪!” “这上京城哪里来的土匪,倒是听说他们还逼着夫人交出掌家对牌呢!太不像话了,这要是传出去,啧啧啧” 陆宁远气得两眼发黑,他才花大把银子将捐款一事传扬出去,殷红梅就闹出这等丑事,偏生还在京察这日. 也不走正门了,一脚踹翻嚼舌根的奴才,怒气冲冲顺着抄手游廊便直闯主屋! 婢女们还以为陆宁远知道了些什么,吓得魂飞魄散,跪倒一片。 陆宁远前后寻人不见,只见婢女个个抖得像糠筛:“侯爷,饶.饶命,我们什什么都不知道。” 心下奇怪,却没工夫细问,只沉声道:“夫人去了何处?” 其中冬梅年岁稍长,一干下人里属她第一得力,眼见陆宁远并不知情,只得定了定心神遮掩道:“夫人昨夜去了营中就,就不曾归来。” “岂有此理!”人不在,再生气亦无可奈何,陆宁远心绪渐平。 忽然眼珠一转,对着面前的下人大喝道:“那你们究竟在怕本侯什么!说!” 陆宁远狼视鹰故,吓得众人手足无措。 此时一名神态悲切的婢女正提水归来,见状哪里敢进,偷偷回身就跑。 只是能去哪里呢,陆府就这么大,她慌不择路竟一路跑到望月阁外。 眼见四下无人,索性将心一横,跪在门口! 倾看着被菖蒲照顾得好似越发严重的赵起,正要说话,只听门外哭哭啼啼道:“夫人饶命,侯爷要杀人!” 叶倾一愣,开门只觉来人一身下人装束,有些眼熟却认不得是哪位。 只得先将人迎了进来。 菖蒲忙着开窗透气,唯恐旁人觉出不同,倒一眼认出这是主屋侍奉的夏雨,上次也来过,因此满没好气扶着腰就走过来: “你们院那位又派你来使啥幺蛾子了!” 这不提殷红梅尚可,一提起那位,夏雨简直豁出去般将衣袍扯乱,又拉起袖口和裤腿。 只见遍体鳞伤,竟寻不找一处好地方,不禁惊呼道: “都,都是那位打的!” 若一直强撑尚可,此时见主仆二人面露不忍,夏雨只觉再活不下去,膝盖往地上一砸,不用人问便要什么都倒出来。 “且慢。”?? 素来菩萨心肠的夫人,却忽然出声制止了她。 收敛眼中思绪,叶倾淡淡道:“涂了药回去吧,今日没人见过你!” 夏雨亦是满脸不可置信,可再一寻思:是了,夫人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如何为他们这些下人出头呢? 菖蒲急得直跺脚,这么好的机会小姐却往外推! 叶倾无奈,待夏雨走后终是开口:“你与她各为其主,她此时回去,虽苦可生。可若真背了主,将来事发之日,却是必死无疑。” “我既保护不了她,至少,不能害她。” 找一个别人无法解决的问题,和自己解开那个问题,究竟哪个更难呢? 叶倾在主屋住了六年,熟悉到看见赵起肩上黑土,便知殷红梅半夜在后院动土,今日一见婢女身上的伤痕和形容,便是猜也能猜出八九分,又何苦断人生路。 至于殷红梅,左右不过费些功夫! 叶倾低头附在菖蒲耳中低低说些什么. 陆宁远提心吊胆了一日,见风平浪静以为逃过一劫,傍晚寻到城外营中,却见殷红梅双霞飞红,发髻散乱! 原来她等了一天都不见陆宁远,心中苦闷,便与士兵一起饮酒歌唱,如今莆一瞧见陆宁远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色,顿时醒了几分! 却自有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昔日他最爱自己不拘小节的豪迈。 可自她嫁进陆府,便千不好,万不好! 无论怎样讨好,陆老太太的鼻孔始终对着天上,陆云更是话里话外贬低她嫁妆寒酸,全无一点婚前好相处的模样,就连他也 此时早有眼尖之人调侃道:“陆侯,这么等不及来接殷将军啦,天色还早哟!” 说罢全场哄然大笑。 陆宁远的眉头狠狠皱起,在他眼中这些人个个挤眉弄眼,粗鄙不堪,若不是怕失了身份,何必客气了! 自己堂堂永安候,与这些武夫云泥之别,若非殷红梅出身勋贵,恐怕也未必般配。 本来欲来敲打一番,可想到这些,顿觉一刻也站不住了。 殷红梅猛灌一口冷酒,醉醺醺站起,眼看陆宁远满脸嫌弃转身离去,眼圈又是一红! 三番五次冷落自己,如今难得来一次,又这般没有耐性。 难道,急着去找那个贱人! 血气上涌,殷红梅不顾一切拦在陆宁远身前:“不许你去找她!” 陆宁远翻身上马,只觉得不可理喻,殷红梅又扯住缰绳道:“我为你受了多少委屈,不许你再去找那贱人!” 居高临下地对峙,冷冷望着陷入疯魔的女人,陆宁远第一次怀念起叶倾的好。 她高贵,善良,知书达理,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风范,侯府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从没让他超过心。 而殷红梅呢?简直市井,偏执,粗俗而又恶毒! 想想泥土中的尸身,陆宁远就觉得不寒而栗,用力一扯缰绳,跨下的马立即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 仕宦之家最重名声,讲究的就是富而好礼,最忌讳的就是那等暴殄轻生的名声。 所以自开府以来,他与陆母,无论心中如何龌龊,皆不曾在人前苛责下人,叶倾更是恩多威少,从无作践,给永安侯府落下个宽柔待下的好名声。 昔日简直是晕了头,今日殷红梅倒提醒了他,谁,才是真正适合当这侯府主母的人! 月明星稀,带着几分凉意的风徐徐吹动醉酒之人,殷红梅愣愣看着自己的手,那里空无一物,分明刚刚还抓住了那匹想离开的马。 而那个抓不住的男人,看她的眼神,为什么这样冰冷刺骨,冻得她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殷红梅只觉天旋地转! 这一切,全都,全都是因为叶倾那个贱人! 只要杀了她,陆宁远就能只属于自己! 第十八章 疯妇 殷红梅当真疯了,她策马不辨东西地向前狂奔。 需知这可是上京城内,天子脚下,当街纵马按律笞二十,若时造成伤亡轻则拘役重则流放。 道路两侧人群都被惊动,纷纷躲避不及。 一名青衣书生皱了皱眉,便转头询问卖兔子灯的枯瘦老婆婆:“上京城中如此纵马,这是哪府家眷?” 老婆见他鸢肩豺目,面色不善,背过头去不欲搭理。 青衣男子见状从怀中掏出一腚银子,老婆眼中精光一闪:“那是永安侯府侧夫人,军中女将殷红梅。” 却见青衣男子闻言一喜,那倒真是只肥羊。 一名挑着扁担,银发鹤首的老翁挑着扁担从他身边走过:“老太婆,吃饭了。” 却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方才离去男子,压低声音暗道: “快传,貌似吏部监察史现身灯市!” 而这一切,叶倾并不知情。 因为一直是赵起单线联络,自他受伤后,身在侯府的她就如同被斩断耳目。 大雍头号谍报组织月影,触手遍及天下,昔日传递情报有多迅速,如今叶倾就有多不便。 正百无聊赖翻看兵书,而菖蒲在一旁剪灯花之际,二人忽见一道人影赫然出现在窗牖之上! “嘘”叶倾连忙翻身而起,对菖蒲示意身后有人。 菖蒲吓得不敢转身,一脸紧张地不住望向身后,叶倾缓缓摇摇头,如今难辨敌友不可冒进。 屋内屋外寂静无声,影子试探性地举起手中之物,细长的影子印在白色窗纸上,叶倾自然认得---断枪破云! 却不知待会窗外之人,才更令她大吃一惊! 只见少年唇红齿白,脊背挺拔,对着叶倾咧嘴就是一笑,恍若山间明月,晴日白雪。 正是那日斗胆对三皇子索要证据的少年! 原来如此。 这一刻,叶倾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只听脑中轰的一声—――原来,在尚无觉知之时,这些人已在暗处默默守护自己。 自己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咽下喉间哽咽,?? 叶倾低低询问:“伤可好些了吗?” 声音悠扬动听,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尖,看向叶倾的眼里隐隐带着一丝景仰。 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桥上已传来略微凌乱的脚步 陆宁远进屋的时候,菖蒲刚放下窗扇,少年交换情报后便跃空而起,还来不及问他姓名呢,所以叶倾转头时总是略带一些杀气的。 灯下窥美人,陆宁远只觉得眼前人悬鼻樱口,眉目如画,带着些许怒容更显清丽无双,一时血脉澎湃,双手微微轻颤起来。 以前怎么不知道,叶倾竟生得这般清冷如妖! 叶倾心头冷哼:朝秦暮楚的狗男人,只怕你的催命符咒转眼就到。 面上却依旧淡淡道:“侯爷有事寻我?” “怎么,这是我的府邸,我来不得?” 叶倾不答,未染丹寇的素手轻轻捧起刚沏好的玉兰花茶,陆宁远一喜,刚要伸手去接,她已执起黄釉口茶盏轻品起来。 摆明了目中无人。 分明连一口水都没喝到,陆宁远却中邪似的更觉眼前人端庄明媚,星眸若嗔,小腹一热正要上前。 忽听门卫来报,吏部官员已至府门,据说是感念陆侯慷慨大义特来结交! 陆宁远一面连声让请进来,一面整理衣冠,临行还不忘狠狠盯叶倾一眼。 哪有一丝喝醉的样子? 叶倾强忍恶心,只听外间一阵惊心动魄的马蹄嘶鸣之音,还有陆老太太慌乱道:“儿啊!你听什么动静?” 忙回头吩咐菖蒲道:“把收拾好的包裹拿出来,找几个身体强状的轮流背着赵起!” 啊?”菖蒲尚搞不清状况。 叶倾缓缓起身。 书上说夫者,天也。 天不可违,夫不可离。 而她叶倾,不服。 菖蒲只听自家小姐杀伐果断道; “今夜,就是趁乱离开陆府的最好时机,快,再耽搁只怕来不及!” 这鬼地方,当真一刻也待不下去! 好在,自己特地准备了一份大礼。 一行十七人,叶倾明亮的目光划过众人沉默的脸: “陆家人欺我,辱我,谤我,哪怕我知晓这世间所有道理,依然愤怒,不甘!所以此仇无可饶恕,我若不报,实坠叶家威名!” “可诸位不同,诸位亦有父母兄弟,亦有前程要顾,此行前途未卜,叶倾不敢奢望尔等随我冒险!若此刻领了银子退出,即便再谋前程未尝不可飞黄腾达!” 说到这,她口中一顿,手与肩齐深深躬身道:“诸位护我至今,已是叶倾万幸,叶家女深谢大义!” 菖蒲手中捧着些金银细软,亦是俯身一礼。 灼灼灯火之下,女子脊背挺直,不卑不亢,甚至为他们这些无人问津的兵鲁子做了打算。 众府兵忽被震服,半响无人应答。 所以前厅拔高的苍老女声瞬间就显得清晰无比:“上京城内,当街纵马,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只听另一年轻女声含糊道:“贱奴欺主,找死,杀!叶倾占我主母之位,杀!轻慢侯府夫人,杀!老巫婆,自以为是嗯.嗯.” 后面的声音模糊不清,仿佛被人捂住了嘴,然后是一个诚惶诚恐的男声,仿佛塌着腰一般: “喝醉了胡言乱语,哈哈,监察不要当真!” “哪是胡言乱语,分明酒后吐真言!”又一清亮女声响起,叶倾与菖蒲俱是一惊,只听她愤怒大喊: “大人,我乃侧夫人院中婢女夏雨!今日状告侯府草菅人命,打死我” “啪啪!贱婢竟敢胡说八道,拖下去乱棍打死!”一苍老妇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大人,大人!亡者尸身就埋在后院,为青天老爷为奴婢小妹做主啊!” 明显是被人一边拖拽,一边凄厉大喊出的声音。 叶倾面露不忍,只听一声:“且慢!” 至此,另一中年男声终于温吞地响起,想来就是那个吏部监察吧? 叶倾心下一松,不料夏雨与被打死的那名婢女竟是姐妹,难怪! 只听菖蒲在身后轻声催促道:“小姐,快换上衣服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菖蒲虽也被触动,可眼下却顾不了那么多了,小姐今日分明为她考虑,况且就算她不出来,也早已安排. 前厅一时无声,忽然听一人道:“监察既然不信,不妨移步后院,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 此人正是侯爷陆宁远,忽有婢女跳出指控侯府打死人命,如此丑事,他非但不慌,还满心遂意: 竖子天真! 此等罪证又岂会留在府中,此时任他掘地三尺,非但找不出罪证,还能以污蔑侯爷之罪论处,届时还用怕上报时说出一个不好吗? 自己岂不是正好能抖落抖落! 望月阁内,众人屏住呼吸,分明知晓永安候正与吏部来的监察史斗法,此时一行人正浩浩荡荡向后花园而去。 如此阴私门户,除了两名尚有双亲需奉退出,其余人皆表示愿死心塌地跟随。 菖蒲索性将所有金银一股脑塞给他们。 叶倾也不理论。 这些人高马大的壮汉,即便换成下人装扮依旧太过扎眼,如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悄悄出府,是个难题。 如今只能优先将赵起送到暗巷等候接应的马车上。 几人前脚刚一出门,就听后院传来陆宁远不可置信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一具身着粉色衣裙的尸体,正赫然躺在花园的地上,死不瞑目! 第十九章 出逃 几人只见裸漏在外的手臂惨不忍睹,沾满血污,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鞭痕纵横交错。 “呕!”陆母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殷红梅呆呆地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女孩,酒醉的脸上竟还露出一脸迷茫。 陆宁远不禁火冒三丈:一条人命! 但眼下,吏部监察正紧紧盯着自己,陆宁远不得不状似惊慌道:“好端端的,人怎么死了!府中向来待下人宽厚,这是何故?” “永安侯是说自己毫不知情?”质疑声随之而来。 陆宁远顿感火大,一个小小的吏部官员也敢当面诘责他永安候,若不是适逢京察,今日必要他身首异处! 正当气氛僵持之际,殷红梅好似忽然回神,惊呼道:“唉,她怎么跑到上面!” 陆宁远面色一沉,只见鹰头雀脑的男人咧出满口白牙:“侧夫人好像认识死者。” 叶倾没有时间了! 夏雨的出现使得众人提早到了后院,陆家人已察觉不对,如今不过被监察史拖着。 待他们转过身来,这府中四处都是人,便是晚间起夜,都会有婆子来问,更别提各院角门,还有守夜的人,所以自己必须趁现在脱身。 如今大门边没有一点动静,想必赵起已上了马车,正往城外庄子赶去。 有老伯接应,只要在宵禁前出城,众人就能暂时安全。 可今夜月色如镜,他们若都翻墙出去,几里开外都能看见,太冒险了! 好在除大门和垂花门,供下人进出也是最望月阁边门,无疑是最佳选择。 只要将守更婆子打晕,再避开巡守的人 叶倾略一颔首,早有几位身手灵敏的前去探路。 此时火把将后院照得如白昼一般,所有人都沉沉地看着自己,殷红梅畏缩了一下,一盆称雨水当头浇下。 陆老太太举着瓷盆骂骂咧咧道: “灌了点马尿就在这胡言乱语,让你清醒清醒!” 沉重的外衣压在身上,冰凉刺骨,殷红梅酒醒了大半,正向开口争辩,本该被关押的耳房的夏雨,此时不知为何跑到了后院: “我苦命的小妹,下辈子,做猪,做狗都不要做人。” 陆宁远上前就是一巴掌:“说!到底怎么回事!” 殷红梅脑子瞬间清醒,看着陆宁远阴狠的脸,知道只要一句话没说好,自己即刻便会被侯府弃之如敝! 极度的恐惧反令她双手紧紧环着肩膀,手臂碰到一个异物,她哆嗦着掏出来---正是掌家对牌! 大脑瞬间闪过夜半的贼人,望月阁紧闭的房门,还有叶倾将东西甩到地上的表情,殷红梅不顾一切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是叶倾!是这贱婢与叶倾串通,盗走了府库财宝!人,人也是她们杀的!” 她说的话,陆宁远连一个字也不信! 可陆母听到有人觊觎府库中财宝,无论真假,哪怕仅有一丝风吹草动,都立时狂躁得想杀人,当即夺过对牌,一刻不停地向库房小跑! 陆宁远气闷,吩咐人看好瘫软在地上的殷红梅,便向府库走去,身后还跟着一脸看戏的监察史。 府库满满当当,放着监察史一生都没见过的金银珠宝,陆家母子却要好像很平常一般,陆宁远还生怕误会般抽空解释了一句:“这是拙荆的嫁妆。” 拙荆? 监察使被珠宝晃得睁不开眼,模模糊糊想起,说的正是那位举家殉国的叶家遗孤,叶倾! 莫怪,其父簪樱世家,其母名门闺秀,恐怕两大家族几辈子的积攒都在这儿了。 陆老太太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检查,没有任何异样。 陆宁远早不耐烦了,殷红梅那个满嘴鬼话的毒妇,还敢抹黑他人,满嘴胡言,叶倾明明是 就听陆母一声凄厉大叫:“没了!全没了!我的宝贝!”随后晕死过去。 陆宁远几步跨过去,只见面前箱空空荡荡,他也管不得陆母了,直往里掀,却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疯狂! 原来除了外面那些,里面近乎九成九的箱子全是空的! 究竟是谁! 煞费心机地把尸体搬到后院意图置整个侯府于死地,又拿走府库里的财宝! 再不愿承认,陆宁远也清楚,答案只有一个人---叶倾! 望月阁内,叶倾不住地望向后院。 菖蒲被护送离开前,曾很认真地看着她欲言又止道:“小姐,我们不可能帮助所有人。” 叶倾知道,没出口的后前半句是,我们已自身难保。 自身难保,所以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所以没有余力去帮助别人。 当陆宁远红着眼冲到望月阁时,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噗---”怒极攻心,陆宁远倾刻喷出一大口血,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他希望,却又毁灭掉。 他情愿叶倾从来没有回来过,情愿叶倾一开始就死在外面! 发狂的男人,像一头遭受致命打击的雄狮。 而叶倾此时,正踏着夜色落在黑色土地上,眼看沉浸在悲恸中的夏青,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 夏青要是神智不清,或者大喊大叫,自己绝对转身就走,不带一丝留恋的! 不要指望她会把夏雨打晕带走,绝对不要指望! 刚刚清醒过来的陆老太太,就见一名黑衣人把一心扑在尸体上的婢女往肩上一扛,后退几步然后猛力一发力,跨过围墙踏风而去。 顿时两眼一翻又晕过去。 一旁的吏部监察史自然也看见了,却并不声张,何苦断人生路,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叶倾轻功其实不太好,特别是再扛一个人的时候。 她练的是叶家拳,刚猛霸道,招招致命,虽然没有机会验证,可阿父说了,强身健体那也是极好的。 正放空大脑快速向前冲时,只听鸣街鼓沉重地响了三下。 一更三点! 果然见九忂茫茫空有月,街头一派清冷寂寥。 宵禁到了! 好消息是陆家人追不出来了,坏消息是,叶倾心下一沉。 自己可能会被当街毙命! 要知大雍对于宵禁后还出行的人,往往会处于之分严厉的刑罚,主管宵禁的官员更是有着先斩后奏的权利。 而自己一身夜行衣,背上还有一位被打晕的少女。 几乎能想到结局了!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叶倾只见一只历马枺兵的部队,在薄薄夜幕中,已然向自己而来! 第二十章 宵禁 “什么人。” 一声怒喝后,萧落无人的街头马蹄声犹为清晰,铁甲重重,行进间发出细碎碰撞的声响。 只剩一条街的距离! 生死攸关,看着如霜的玄剑和逐渐逼近的精兵,叶倾心脏狂跳。 虽然街头一盏亮着的灯都没有,可出身将门的她,还是能凭感觉认出横在面前是一支百战之师! 硬拼,毫无胜算! 她咬咬牙,速度不减,快速闪身至一处棚屋后,轻轻放下背上的夏雨。 方才若是狠心不管,殷红梅和陆宁远那对豺狼绝无可能放过她,此人必死! 可这般为家人伸屈的刚烈女子,不应落得个凄惨而死的下场。 至少对叶倾来说,不能! 所以她冒了一次险,趁陆家人赶到望月阁的空隙,将人带出,如今却无法带她走得更远。 蝼蚁尚且偷生,生逢乱世,希望这个可怜女子也能挣扎活出一线生机。 垂眸片刻,叶倾毅然离开,毕竟等待她的还有一场恶战。 至于人醒后,是恨她还是感激她,都不在叶倾考虑的范畴,形势危机,她若磨磨蹭蹭,两个人都得死在陆府。 若想恨她,那便先活下来吧! 这里离城门不远,两面都是低矮棚舍,中间的道路狭窄到只能容两驱马并肩而行。 只片刻功夫,一队骑兵就已冲到眼前,借着夜色,静静藏身于暗处的叶倾举拳透过马铠奋力一击。 巨大的冲击砸在膝盖上,骏马吃疼,发出一声长鸣,再也站不住,生生压倒了另一匹马。 紧随其后的马儿也受到惊吓,一时跺脚扬啼,耳朵乱转! “吁吁!” 骑手收紧缰绳出声安抚,训练有素的战马很快安定下来,可那黑衣人敏捷无比,早不知所踪。 此时,队伍后方一匹汗血宝马缓步上前。 月色下,光滑如丝的毛皮犹如上等黑曜石,行动间肌肉线条清晰可见,体型健硕,目光炯炯,分明是匹万里挑一的良驹。 只见昂然端坐马上的男子,战袍肃穆,墨发飞扬,双眼犹如狼瞳般闪耀着寒光,高贵而又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倒地哀嚎的马匹轻轻颤抖着,眼神绝望而无助,只一眼他便看出马腿遭到了重创却又不至骨折。 能赤手空拳隔着铠甲还能拿捏得这么精准的,整个大雍,只有一种拳法! 只见他抿了抿唇,薄唇吐出的字冷硬如铁:“立即赶往城门!” 城门已闭。 叶倾所练的轻功以快着称,借一次力便可滑行二三里地,潇洒飘逸,堪称追踪与逃命绝技! 即使落后于众人依旧能很快赶上,这也是她会去救夏青的缘由。 可面对城门这种高度,那种灵动好看的“一去二三里”几乎派不上用场,叶倾只能徒手往上窜,好不容易登顶,就听厚重的城门犹如巨人苏醒般被缓缓推开,一对人马长驱直出,早等在另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叶倾心头一阵狂躁:这些骑兵一色雄健的西域战马,上面还有厚厚的铠甲,匹匹金贵,自己方才都手下留情了,为什么还要追出来! 正当此时,上京城内忽然爆出阵阵尖锐的鸣笛之音。 兵临城下,城墙上烈烈长风吹乱衣襟,叶倾却仍不忘回身相望。 毕竟这骤然升空的焰火,是她精心安排的谢礼---感谢永安侯府这六年的薄待! 想凭一己之力搬倒永安侯府,她不得不苦心安排尸身重现,又在后院埋下重重焰火,月影身为暗探,其他可能没有,焰火却是只多不少。 只待众人脱身后便会有人点燃引线。 若非被夏青打乱了节奏,现在整个上京城都应该注意到了,侯府后院那具凄惨死去的女尸才对。 那么永安侯府的秘密,便再也遮掩不住! 而陆家人,将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夺爵毁卷,充军流放! 她要他们付出代价,休夫不成,那就丧偶,总之自己必须堂堂正正离开侯府。 可惜,功亏一篑! 叶倾回过头自嘲地笑了笑,难掩失望。 借着最后一发炸开的焰火,眼中赫然印出城墙下森然黑甲和那名身姿挺拔的将军---牧北辰! 是他! 城墙下遥遥相望,四目相对,牧北辰只觉那人肩上是风,风上是闪烁的星辰,而回头时眼角却凛然有泪! 他不由想起那日陆府门前,女子感激的一笑。 那一笑眉眼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俏,灿若朝华。 他当时便心下一动,耳边又响起叶帅昔日揶揄的话语:“阿峥智勇双全,把我倾儿许配给你可好?” 数年前,听闻恩师战死他也曾日月兼程,只身从山海关赶回上京,一路只恨山水阻隔,路途迢迢。 却在抵达时听闻,叶家以生命守下徐州即将失守! 至今无人知晓,从骊山修养归来的圣上胞弟,为何忽然长跪殿前,磕到鲜血淋漓依旧不起,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而当时他一心只想为恩师复仇,领了圣旨便命大军立即开赴徐州,片刻不停。 竟无暇至叶府见那位故人,亦不能为她承担片刻风雨。 徐州之战打了整整一年啊,战场上天阴万鬼哭,惨惨荒山隅,何等凄凉悲壮! 即使自己带兵支援,战事却依旧吃紧,也是那一刻,他方知叶帅昔日守城的艰难。 最终在那场黄沙吹角的战役中,他于烈烈白日中千里奔袭,出其不意只身闯入凉营,取敌匪首,威震敌军,这才大退北凉。 一站成名的战神,手持敌首,天子召见。 可伤痕累累的少年亲王,却依旧充满了痛苦和悲伤,一杯杯浇注酒水于黄土之上,仿佛那样便能祭奠千千万万的叶家亡魂,口中犹喃喃自语道:“叶帅,郁峥来晚了!” 昔日郁郁不得志,投入叶家麾下的少年郁峥,如今却是紫袍金带,一人之下的战神北辰! 甚至还要对恩师之女刀兵相向! 第二十一章 纵火 可这一切,站在城墙上的叶倾并不知情,她只知,自己决难脱身。 毕竟下面可是北辰王率领的黑虎铁骑。 既然有胆放手一搏,她自然也做好了失败准备。 万幸菖蒲他们出城了,还有那些嫁妆,足够包括月影在内的所有人几辈子衣食无忧。 只是不但逃跑失败,就连揭穿侯府的阴谋也未能成功,叶倾还是有些不甘。 或许,这位大名鼎鼎的王爷不一样? 于是向前一步,欲踏月色问英雄,功名几何? 还未开口,便听身后呼天抢地的哀嚎:“走水啦,走水啦!快来救人!” 回头只见漫天烟雾犹如一条黑龙,街上已烧成一片,那火连成势,一路顺着风势向西,如何能救。 此时,位于起火街道最东边一处宅子直直撞入叶倾眼中,撞得她满心怀疑,撞得她头晕火花! 陆宁远六年前受封永安侯,享食邑五千石,而殷红梅亦是勋爵之后。 此二人竟蓄意借着焰火引发火灾,以致烧毁民放? 否则焰火分明燃在陆家后院东边,为何起火点偏向西而去,一众民房皆无一幸免,唯有永安候府安然无恙。 竟如此巧合? 别人或许不知,叶倾却清楚陆府西面是一汪活水,隔这骑马墙,哪怕隔壁烧成焦炭于他家都无甚影响。 一想到是侯府故意纵火,叶倾顿觉手脚发颤,后背冰凉。 火势紧急,牧北辰深深看她一眼,随即带领黑虎铁骑穿过城门,直奔火场而去。 而她哪还顾得上逃,万分之一的机率,真是由焰火引发的火灾呢? 叶倾满脑只想救火,手脚却不听使唤,忽被一人从后面钳制住胳膊。 不由心下咯噔一下,别人都上了城楼并绕到身后了,自己却毫无知觉。 好厉害的轻功! 牧北辰一路只见沿途皆是四处乱窜的火焰,贴地的火舌舔舐着最近的物件,怪味刺鼻,浓烟扑面,呛得人眼泪直流,喘息艰难。 惊慌失措的百姓犹如无头苍蝇般,乱喊乱叫,哭声震天! 直到骑兵如云驰骋而来,破开冲天的火光,他们才仿佛看到希望! 马背上身着战甲的高大男子一声命下,将士立即搬来水缸,将棉被浸湿后披在身上,豪无畏惧地冲进着火的房子里。 两人一组,整个救援过程快速而有序! 救人!对,快救人! 北辰王率黑虎军亲临救火的消息传开,面临灾难的人们很快清醒过来。 那大火里可是他们的亲人,一时间,能提水的提水,能救人的救人,但凡能搭把手就绝不闲着。 风威火猛,泼水成烟,眼见那火舌突出一丈多远,舔着就着,烤也难耐,牧北辰的眉头一刻也没松开,大火已经烧了一刻,他到现在都没见到京兆府尹! 不想离京多年,上京巡防竟能松懈到如此地步。 不但此刻应该出现的巡防营不见所踪,就连负责监视,通报火情的望火楼也没有任何动静! 再这样烧下去,一切就来不及了! 而不远处的永安侯府前,陆宁远一脸不屑,疯子! 正所谓一骑十步,骑军不仅能在短时间完成长途奔袭,更能对战争走向起到决定性作用,如此精锐中的精锐,居然用来救火? 殷红梅不安望向无动于衷的陆宁远和大火。 街面上早一片混乱,火光映照了哭泣的人群,惊恐的面容和焦急的眼神都在无声求救。 可谁也想不到,这场大火竟是永安侯陆宁远的杰作! 而起火点正是那蠢货监察史的尸体! 焰火爆发时,他自以为抓住把柄洋洋得意勒索侯府时,陆宁远忽然发难,毫无征兆就砍断对方脖梗! 殷红梅永远记得,滚烫的鲜血像喷射的岩浆溅了一脸的感觉,饶是上过战场的女将,也不禁毛骨悚然! 而陆宁远还满脸狠戾地淋上火油,命人连同那名婢女,抛掷到隔壁民房内。 一同丢过去的,还有燃烧的火把。 周边的房子都是木头结构,很快便烈焰闪烁,大火倾刻间便吞噬一切。 过了今夜,便没人知晓吏部监察史的踪迹,也无人知晓陆家后院的秘密,只会认为是焰火引起的火灾。 殷红梅也以为是在毁尸灭迹,直到做完这一切后,陆宁远忽然恨恨地看向望月楼。 冲天火焰中,他眼里是浓得散不开的阴狠嫉恨。 就在这一瞬间,殷红梅忽然从这谦谦君子的面皮下,看到了一副状如恶鬼的灵魂。 他分明是在泄愤,分明是想悄无声息地屠戮整条街的平民,想把事情闹大。 只为向叶倾复仇! 而城楼之上,叶家拳旋转着向后狠狠砸去。 忽然,叶倾的攻击停在半空---裴落! 虽然不知道他搞的什么鬼,可确认是友不是敌后,叶倾只没好气地瞟他一眼,便几步走到开阔平台上,身后裴落只得摸摸鼻子默默跟上。 城楼居高临下,二人紧紧望着那火焰腾空的街道,很快就发觉不对。 火司没有出动! 如此大火,单凭人力想灭无异痴人说梦,所以黑虎军此刻最首要目的是救人,尽可能挽救更多被困在火场里的百姓! 可若火势长时间得不到控制,一旦蔓延到位于西侧的军火库房,成堆的火药将被点燃,后果将不堪设想! 叶倾与裴落对视一眼,确信对方都明了问题所在,当即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下面居然拴了两匹悠闲吃草的马,叶倾奇怪地看裴落一眼。 二人分头行事。 叶倾负责赶往东边望火楼,若能出动全数火兵自是最好,若是不能,至少要拿出救火用的器具。 否则单凭一桶桶水往上泼,只是杯水车薪。 要快!否则就来不及了! 整个上京城连带数万条无辜的生命,即将化为灰烬! 第二十二章 新兵 看着一人一马不顾一切地冲进黑夜里的背影,裴落摇了摇头,又交不了差了,好吧,情况紧急。 我不是在摸鱼,只是军师在外,将命有所不受! 城楼相去军火库所在的府衙不远,他还未下马便听里面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映入眼中的是一场盛大的酒席宴会! 难怪外间大火无人问津,原来为庆贺京兆府尹此次荣升,巡防营包括御火司此刻赫然在内。 没有留下任何值班人员,如此玩忽职守只为了溜须拍马! 满室洋溢的欢笑与街上的惊惶呼喊形成强烈对比,裴落缓缓抽出手中长剑: 今日才京察,晚上就开始推杯交盏,这座号称天子脚下的上京城究竟藏着多少猫腻! 永安侯府内,引起火灾的祸首正好整以暇地在望月阁中小饮,只是发红的双眼暴漏了他的不甘和愤恨。 人最痛苦的不是从未得到,而是差一点就可以,或因高傲而失之交臂。 殷红梅开门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当初陷害叶倾的时候可没见他手软,如今叶倾报复了,他却在这里放不下?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立刻冲进去大闹,可见过眼前人毫无掩饰的真实模样,殷红梅仍心有余悸,只是低声道: “听闻京兆府尹连滚带爬地从县衙赶过来了,还带着巡防营和御火司的人。” 陆宁远哧笑一声,为奉承上峰竟拉走了所有人,果然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数。 街面上,对着两手空空赶来救火的各路官员,牧北辰明显起了杀心! 从尸山血海的修罗场里杀出来的将军,只一个凌厉眼神,便令众人心里发憷,如果杀了他们能平息这场灾难,相信眼前这位王爷必定毫不犹豫。 可是不能。 身后已有房屋倒塌,团团黑烟中窜过一个个掩鼻抹泪的人影,也有来不及救援的裹挟火苗的焦黑人影,在绝望呼号中满地打滚,炎热的气浪排山倒海而来,眼前景象犹如炼狱! 各路官员也有悔之不迭地,也有畏缩后退的,也有想帮忙却无从下手的。 犹其被上司裹挟而去的众位火兵,本就悔恨不该心存侥幸,擅离职守,如今见整条街烧成了火海,更是羞愤欲死,一时没命地往望火楼狂奔,可如何来得急! 道路上又湿又滑,火兵慌不择路,摔倒又站起来,鼻青脸肿却不敢停下,眼看大火就要烧到府衙,他们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 正当此时,一架推车跌跌撞撞地横在街上,只听一声大喝:“兄弟们,快!救火!” 推车后露出一张精神十足的脸,正是御火司新兵,洪晃。 火兵大喜望外,现在却不是说话的时候,纷纷抬下车上的木质唧桶,熟练的操作起来。 只见数十道水柱高高喷起,效率顿时提高百倍! 牧北辰见状下命:“全力支援火兵灭火!” 现场所有人只要能动的都接连上阵,就连府尹那群酒囊饭袋,也迫于北辰王淫威,提水的提水,压泵的压泵。 被整个上京的井水喷射,火势终于不再蔓延。 正当众人以为能长抒一口气时,只听“嘭嘭嘭”接连几声巨响! 爆炸?牧北辰脸色一变,却见西边火药库安然无恙。 “彭!”又是一声巨响,山摇地动。 伴随着断续的爆破声,黑色陶瓷碎片和残片横飞,犹如利箭一般四射而出! 众人这才惊觉,原来街上有一家地下炼油坊,油缸遇火则炸,火随油流,沿东南西三个方向越烧越远,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的扩张它的爪牙,把经过的所有地方全部覆盖。 势不可挡,蔓延速度比方才快了简直十倍不止! 再好的灭火设备此时都是相较见拙,现场大乱,人们开始四处逃窜,哭喊声连成一片! 众人彻底绝望了,连火兵也无助地望着愈烧愈旺的火,心知无法挽救,水火无情,在大自然的绝对统治下,人类是那么渺小! “救火!加水!” 忽然还有一个声音大喝道――正是不愿擅离职位,被上司绑在柱子上的新兵洪晃。 片刻前的望火楼,当叶倾一脚踢开上锁的门,毫无意外,里面空无一人。 因找不到灭火器具,她懊恼得一把推翻了斗柜,却在尘土飞扬后露出被堵住嘴巴,绑得结结实实的洪晃。 圆圆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叶倾记得他说的第一句话: “着,着火了!救火的唧桶在地下室,快!快救火。” 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耿直新兵,洪晃。 不懂弯弯绕绕,不会送礼,想不通京兆府尹的宴会跟他有什么关系。 却在众人都放弃时,明明上衣早被汗水打湿,身体也沉重到脱力,却依然不肯停手! 所有人都被触动,就连已经放弃的火兵,都想再试上一试! 万一救下了呢? 就当这时,上天也仿佛被感动般降下一滴甘霖,两滴,三滴! 众人不可置信地抬头,只见天上乌云沉沉,下雨了。 叶倾眼睛微微发酸,望向连站都站不稳的新兵,却在空气中目光与另一人相遇—――牧北辰。 所有人都在感激上苍的恩德,只有他们二人望着洪晃。 人生常态是如夸父逐日般永难出头,可偏偏有那么一种人,倔强执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样的铁骨铮铮,他们太熟悉了。 望着牧北辰悲悯的目光,萦绕心头似曾相识的感觉令叶倾终于忆起,原来在多年前他们曾相遇! 一夜雨后,再大的火,也终是渐渐熄了。 长夜将近,天光破晓,温和如雾霭的晨光融化了无边的黑夜。 家园已满目疮夷,所幸救火及时,房屋尚能修复。 叶倾站在废墟之上,仰望天际第一道鱼肚白,虽然累,却蓦然觉得生命可贵,可喜。 劫后余生的人,狼狈却不失希望,因为他们曾和死神抗争过,深深明白:能够活着,就很好。 七月火,倾流下,食新瓜,收禾稼。 日子还是有希望的。 直到罪魁祸首鲜衣怒马地嘲笑他们的伤痛与不甘! 第二十三章 破晓 大火熄灭后,又是另一场救援。 裴落忙得脚不沾地。 挽回损失,清理道路,救治伤员,安顿灾民等事项,几乎丝毫指望不上那个京兆府尹。 酒囊饭袋! 他一边拿眼神吃人,一边事无巨细地安排下去,毕竟灾后重建越是迅速,受难百姓也越能尽快恢复过来。 眼看他把各路官员支使得团团转,牧北辰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不让他们将功赎罪,届时重罚之下,滚滚诸公怕是想弥补都没机会了。 反正自己稍后便要进宫,必将所有事情悉数上报,除了 牧北辰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黑衣女子身上,她正蹲在地上替小孩擦脸,头微微扬起,神情专注。 一袭夜行服在晨光下尤为打眼,大概是一同经历过风雨,又或者是实在累得太过,此刻空地上的人群并不在意她这一身奇怪打扮。 看着神色放松的女子,牧北辰不由想起,巍峨城墙上那似月孤寒之人。 哪有这种人?每次见都不一样。 虽不知她为何会在宵禁之后独闯城门,可联想上次婚礼,牧北辰知道她在侯府必定过得很不好。 叶家的女儿,竟被欺负到这份上! 牧北辰只觉血气上涌,那个陆宁远实在不是个东西! 却见面前人肩膀一缩慌忙往马车后方躲,牧北辰抬头一看,真是说人人到! 眼前这姗姗来迟的,骑马而至的不正是永安侯陆宁远吗! 只见他一面东张西望,一面抱拳告罪道: “昨夜府中事多,又逢家母抱恙,急得在病榻直守了一夜,是以未能参与灭火,请王爷恕罪!” 好一个鲜衣怒马的大孝子! 明明离火场在同一条街道上,却非要做出一副匆匆赶来的样子。 牧北辰冷笑一声:“既事多繁杂,本王又岂敢劳动永安侯。” 这就是在怪罪了! 陆宁远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不得不跪下再次请罪道: “臣万死!一则是寡母病重,为人子不敢擅离,二则亦是听闻有黑虎铁骑坐镇,北辰王爷,王爷天生神威,微臣才敢在府中侍奉。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臣甘愿认罚!” 这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大雍以孝治天下,此时任凭谁也说不出错字来。 只是马车后的叶倾闻言一脸讽刺: 侍奉病弱寡母?陆母是心疼银子气晕了,可他陆宁远何时侍奉过呢? 分明既不想背负不作为的罪名,又想全孝子的名声! 而如此爱惜羽翼的永安侯,却在昨夜大门紧闭,无视街上百姓震天的哭喊。 代表一定有更重要的东西,让他宁肯背负骂名也不愿装装样子。 可究竟是什么呢? 此时只听鸣街鼓重重地又响三下,六更三点到了,宵禁解,城门开! 隔着马车,叶倾分明看见地上陆宁远的脚不断轻点,正是他每每得意时的细微动作! 叶倾心一沉,城门开后.城门开口立即会有西郊大营来接管现场。 如果自己推测得不错的话,起火一事本身就与永安侯府有关。 所以陆宁远根本就巴不得这火烧得越旺越好,可他没料到牧北辰这个变数,火被灭现场也会被黑虎铁骑控制! 所以他现在亲临现场,必是要挽救些什么! 到底有什么事情,必须等到城门一开,北辰王与黑虎军撤退后才能做? 电光火石之间,叶倾豁然开朗,陆宁远是来确认被扔入民房中的火源还在不在的。 几乎是这一瞬,叶倾就放弃了天亮离开的想法,哪怕此刻城门大开,陆家人又自顾不暇。 否则,这些无辜民众昨夜遭受的苦难,何解? 看着牧北辰的侧脸,叶倾掏出小宝方才给的糖,试图轻轻丢靴边引起注意。 无奈一夜未睡,大脑片刻滞后,手一顿,失了准头,糖块狠狠砸在对方干裂的嘴唇上,拉出一条血丝。 “谁!”裴落大喊,不敢相信有人会对他家王爷的帅脸下手,他还没娶媳妇呢! 陆宁远亦是一脸狐疑,刚才分明看到了. 他抬脚就向马车后面走,叶倾神色一紧。 “无妨。”牧北辰余光一扫,神色淡淡地挡在陆宁远身前道:“小孩胡闹呢。” 现场很多人都看着糖块飞出,包括方才的小男孩,他一边弯腰捡起,一边蹦蹦跳跳道: “姐姐姐姐,来和小宝玩吧!” 看起来倒真像两个小孩在胡闹。 接过递来的糖块,叶倾连忙捂住孩子的嘴神秘道: “小宝,我们来玩抓迷藏,你再让姐姐藏起来好不好?” 此时东方烟雾蒙蒙,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正有一支部队朝他们而来,陆宁远立即上前相迎。 叶倾一口气缓缓吐出,敏捷窜入马车之中,还不忘一手扯下帘子。 只听一阵沉稳脚步,然后是男人颇为好听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叶倾将窗帘掀开一条缝,眼见陆宁远不注意这边,才言简意赅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半响无声,马车内的叶倾已是满脸懊恼:没有实证,没有依据,她怎么就确信北辰王会相信! 这下好了,自取其辱了吧? 却见布帘被轻轻撩开,露出一方有力的下颚和带血的薄唇,来不及收敛表情蓝色布帘便已放下。 马车外男人轻笑一声,方淡淡道:“知道了。” 刚才分明看见她的苦瓜脸了,叶倾脑袋轰--的一声,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此时,军队停稳,而陆宁远说完话已走了回来,拱手行礼道: “王爷辛苦了,余下修缮房屋,安置灾民等事,就交给臣和营里的弟兄效劳吧!” “对!”一名戎装打扮,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也跟过来粗声粗气道:“就交给俺们吧!” 牧北辰不语,可忙了几日的黑虎骑都巴巴地望着他,连战马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没眼看,一群成精的玩意儿! “撤退吧。”他薄唇轻启,马车上的叶倾却气得攥紧拳头,他刚刚还说知道了? 知道什么! 陆宁远面上喜色刚刚一露,就听牧北辰缓缓吐出下句话: “本王亲自留下监督尔等。” 众人:“.” 马车内的叶倾:“.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 第二十四章 亲王 陆宁远脸色实在难看,难看到络腮胡都忍不住出手拍拍他的肩膀。 能怎么办呢? 他这永安侯位是娶了国公孤女,降等世袭才得来的。 而眼前这位牧北辰,众所皆知乃是仅次天子的七珠亲王,地位等同太子,更罔论他手中那只铁骑! 只见北辰王嘴角勾起一丝讥讽:“永安侯可愿受罚?” “啊!”陆宁远一愣,为堵悠悠众口他确实说过这种话,难道? 牧北辰好像存心让他脸色更加难看般,饶有兴致道: “既然侯爷自认失职,本王也不得不全了此番忠心。” “咦?”这话他没说过,可亲王说他错,那他不错也错! “那便让永安侯为众将士清理街道吧。”牧北辰转头轻描淡写道:“如此小惩大诫,都尉以为如何?” 他以为如何? 身为都尉的络腮胡吓得咽了咽口水:他以为,这---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啊。 可他的意见重要吗? 太后幼子牧北辰在徐州一战前,可以说是毫无存在感,却在叶帅战死后,成为动荡的大雍的另一个传奇。 此后虽声名鹊起,军中却依旧有不少人诟病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却居统帅之尊,还不是凭借出身便高人一等? 可这名不见经传的北辰王仅率领一支黑虎骑军,便如开挂般屡建奇功,一刀一枪拼成为军中公认的战神。 二十岁便封狼居胥,荣耀加身,令朝堂内外鸦雀无声。 可天家尚无父子,何况是战功赫赫,对皇位有所威胁的胞弟呢? 所以北辰王自然而然被调离权利中心,常年领兵在外,如今也不过刚回京诉职。 自己连见都没见过的人,永安侯究竟如何在短时间内得罪彻底的? 虽然崩溃,他也只能打哈哈道:“如此,哈哈,甚,甚好。” 只见活阎王满意地点点头:“那便去吧,前路漫漫永安侯还需勤勉为上。” 杀人诛心! 心惊胆战的都尉,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安静活着。 直到四下无人再无外人,牧北辰缓缓掀开布帘,里面的人已忍笑忍到满车打滚,满脸通红,眼泪汪汪。 这位大名鼎鼎的北辰王蓦地心下一乱,急忙放下帘子。 怎么会有人,每次见都不一样! 看着人影一闪而过,叶倾也深知自己又失态了,可,可看陆宁远吃瘪,她真的,太,开心啦! 经过前两次教训,牧北辰一直等到车内没了任何动静,故意清清嗓子方道:“可以下来了。” 昨夜他之所以携黑虎军出现在上京街头,正因天子召见,如今已耽搁一夜再不进宫只怕不妥。 此时支开陆宁远,不过是希望眼前人缓一缓。 不要独自冒险,等他回来。 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叶倾下车时,看到的正是满脸为难的牧北辰,想到自己的要求或许已经对别人造成困扰。 忽然产生一种欺负老实人的错觉。 不不,叶倾甩开脑中奇怪的想法,就见裴落牵着两匹马站在不远处。 这是要,送她离开? 叶倾莫名有些生气,一低头又钻回车里。 裴落:. 牧北辰:这人怎么每次见都不一样! 正要说话,裴落忽然上前几步轻轻摇了了摇头。 只见御前总管朴安带着几个小黄门满头大汗步行至街前,满脸惶恐地弯腰做出领路姿态。 “陛下已静候王爷许久,特命奴家前来相请!” 牧北辰不语,裴落连应声道:“有劳公公了,我家王爷正要进宫呢。” 说完不住的努嘴,像在说:放心去吧,这里一切有我。 牧北辰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马车,一句话没有,跨步就走。 朴安哪敢怠慢,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 裴落叹一口气:若不是身份摆在那儿,以他家王爷这般不苟言笑的性子,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叶倾哪里知道这许多事情,她一心记挂陆宁远急欲抹去的罪证,如今天已大亮,自己必须赶在房屋被清理前进去。 可裴落又从刚刚就一副要劝她的表情,更不用说民房那块定有重兵把守,而自己这一身做贼似的衣服. 正为怎么不引人注意地混进民居而烦恼时,布帘忽从外被人掀开,一张脸出现在眼前:“找到你啦!” 上京紧邻太行,八百里山川广袤,植被茂密野生资源丰富,自古靠山吃山,因此当地便有许多猎户。 唯有一处,罕为人至。 相传往滨州一代的密林中常有猛兽出没,有次竟把整个庄户悉数屠尽,朝廷得知后张榜捕杀,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最终在重重搜寻下发现一头白额大虎踪迹。 可此虎凶性极重,哪怕当时已身负重伤,依旧有很强的攻击力,最终出动军队围剿猛兽却离奇消失。 所以人们渐渐对那片山林生了退避之心。 除了猎手顾三。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只知他不顾反对地终日巡视山林。 一日,老虎没见到,猎户却见山脚原本空无一人的农庄,一夜之间竟凭空多出许多人。 管事是个银发老伯,面容和善却冷淡,据他说老家发了水灾,又苦于连年征战,所以家主便买下了庄子,带着他们迁徙此处。 这里的人似乎防备心很重,就连小孩也不似别处顽皮,所以年轻猎户略提醒几句便离开了。 偶尔归家时在山腰遥遥望见,鸡鸣桑树颠,狗吠深巷中,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庄。 渐渐的,也就不放心上。 直到那日下山时,却见这与世隔绝的庄户大门外,赫然拴了两匹骏马! 顾三不由多看两眼,这一看,大吃一惊! 他从未想过这庄子里竟有那么些人,密密麻麻站满了整个场圃,每个人脸上似乎都带着暖意,围着一位白衣公子,态度殷切又恭敬。 门边还斜斜倚着一位身着甲胄的男子,分明极规整却不肯好好站着,整个人都是散的。 顾三摇头惋惜,眼见天色渐晚,便加快脚步下山。 胡乱吃过晚饭,躺在床上对着光秃秃的墙,他脑中不由又想起那熟悉的农庄和陌生的男子。 阵仗倒像是家主来巡视庄子,只是没想到这样年轻,又这样服众。 必有过人之处若是兄长还在 只是酣睡如泥的顾三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年轻有为的家主,正宽了衣袍,散了头发,与贴身婢女热热闹闹挤在榻上。 第二十五章 农庄 眼睛圆圆的婢女满脸气鼓鼓道:“哼,还以为小姐不要菖蒲了呢!” 这会子屋里哪还有什么公子,有的只是白天女扮男装的叶倾,明白这些日子菖蒲有多担心的她自知理亏,只能伸手欲安抚。 “啊!” 谁知这一动便牵扯到肩上伤口,叶倾瞬间煞白了脸。 菖蒲惊呼一声,上前一把掀开袍子,血腥气和药草味直扑而来。 只见层层纱布包裹着臂膀直到手肘,透出淡红血痕,就连裸漏在外的手,也是伤痕累累,双手皆是如此! 菖蒲眉头打了个结,豆大的泪珠不断从眼眶涌出,心疼不已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叶倾低低叹了口气,知道她迟早会发觉所以方才并未阻止,如今见小丫头伤心极了,少不得安慰道: “我在山上学艺那两年,受的伤比这多多了.” “那怎么能一样。”话未说完,一直守在门外的裴落愤愤插嘴道:“要不是叶千金你擅自行动,怎么会陷入危机以至负伤,连我也.” 连我也因此被王爷责罚来当守卫! 一日前上京街头,躲在马车内冥思苦想的叶倾,忽感车厢一亮,抬头只见一张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的笑脸: “找到你啦,姐姐!这次抓迷藏是小宝赢了!” 叶倾一楞,正是方才被她支走的男童小宝。 忽然一条计策涌上心头:“小宝,你可能为阿姐取一套衣裳来?” 裴落哪能想到,不过解个手的片刻功夫,马车内的叶家千金竟然凭空消失了! 想起牧北辰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他一刻不停地翻遍广场上每个角落,可除了落满尘土的夜行服,哪还找得到半分影子! 叶倾此刻已换上城中妇人寻常装扮,牵着男孩的手,鱼目混珠地接近那进入街道的坊门。 而那里早有重兵把守:“干嘛的!这里不让进!回去回去!” 混乱不堪的火灾现场,满脸尘土几乎看不出五官的妇女,领着六岁左右的男孩靠近,士兵自然要拦。 可男孩人小鬼大,立马双掌合十装可怜道:“我阿姐有重要东西落在家里,不回去拿家里可要我们好看,士兵大哥行行好,通融通融嘛。” 男孩可怜兮兮,满眼希冀,而一旁妇人好似羞愧地低低垂着头,二人看着全无威胁。 都是些糙汉,经男孩几番好话恭维,也就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快去快回,拿了东西就出来,里面危险得很不准逗留!” “哎哎哎!” 小宝连声答应,拉着叶倾就往士兵胳肢窝钻,惹得笑声一片。 火灾过后,整个街区被烧得面目全非,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味和焦糊味。 房屋被熏黑,门窗破碎着,敞开着,到处散落着各种残骸和破烂。 而且越往西边的房子,受灾就越是惨重,足以证明起火点正在陆府西侧。 叶倾担心昨夜的大火将一切燃烧殆尽,此番便什么也找不到了。 果然不多时,便见最西边民房已被烧成一片废墟,黑漆漆的灰烬铺满地面,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凄凉而寂静。 叶倾心下一沉,此时牵着的小手轻轻颤抖起来,小宝畏缩道:“姐姐,这里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毁了,什么都找不到了!” 如此触目惊心的现场,对于昨夜刚经历过火灾的小孩,确实太过残忍,叶倾忙心疼地解下头巾铺在唯一一块整洁些的地上,蹲下身轻身安慰道: “小宝乖,不要伤心,房子和家园都能重建,一切都能重新开始。相信姐姐好不好?” 男孩乖巧点头,叶倾掏出兜里的糖放到他手里,眼睛望向只剩残垣断壁的房子: “小宝乖乖坐在这儿等一会,要是有人来了,就小声喊姐姐。” 鼻尖充斥着浓浓的烧焦味,令人窒息,脚下是一踩就噗簌簌化作灰烬的木炭,火虽然熄灭了,最下一层却犹有热度。 情况紧急,叶倾不管不顾,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拿起木棍就撬,扬起的灰烬将她烫得头发焦黑。 咬牙翻遍所有角落后,已是双手红肿,衣服上尽是破洞。 可什么都没有,难道真的被付诸一炬了么? 还未顾上失落,就听外面街道上一阵脚步传来,男孩慌忙起身低地喊道: “有官兵来了,姐姐,快出来。” 看着眼前狼藉,她不得不咬牙退出屋外。 二人低着头,与一列搜寻抢救物资的士兵擦肩而过。 “姐姐,你究竟在找什么呢?” 走出一段路后,男孩轻声的问。 “小宝,如果有样东西,从那边被扔进来了,”叶倾指指陆府的方向:“会掉到哪里?” “掉到地上啊。”对方一脸理所当然。 说话间,二人已快折返至入口,叶倾低头捋顺他乱糟糟的头发:“小宝乖,出去找妈妈好不好?” “姐姐不走吗?”男孩扬起头看向对一直温温柔柔的姐姐,满脸疑惑道。 叶倾笑笑:“姐姐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里面,必须找出来。这里不安全,小宝先出去好不好。” 说完把孩子轻轻往外面一推,叶倾回身便向里走去。 房子里没有,不代表其他地方也没有。 不能拖累孩子,可这么快就放弃,也不是她叶家人的风格。 “姐姐。”身后小宝忽然轻轻唤道:“有一次,我把蹴鞠踢到隔壁院子找不到,最后球从树上掉下来了。” 树上!叶倾如遭雷击,那房子外围确实有一颗颇为粗装的银杏树,难道? 可见小宝一个人出去,士兵已然生疑,走到叶倾身后大声喝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不妙! 叶倾脑子飞速运转,生怕叫喊声会引来更多的人,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可身后的语气,明显已由怀疑转到生气了:“站住,再往前走我就不客气了!” 说话间,刀已拔出。 昨日还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空无一人,死一般的沉静。 叶倾静静站着,眼中寒光一闪! 第二十六章 罪证 聒噪!叶倾眼中寒光一闪,看来只能动手了! 转身却见一颗尖锐的石头直直砸到士兵头上:“胆小鬼,有本事来追我呀!略略略!” 小宝? 士兵果然被激怒,转身向小孩跑去,可对方身手灵活,体型又矮小,不仅能在各种杂物缝隙间钻来钻去,还狡猾大喊道: “救命啊,官兵打人了,打小孩子了!” 眼看广场上的众人纷纷侧目,叶倾松一口气,加快脚步走到房子里。 大树虽然焦黑,却依然矗立,抬头一看---饶是已有准备,叶倾此刻也不由心惊! 陆宁远不仅杀了昨夜的监察官,还抛尸点火,以致烧毁民房,酿成祸端! 好歹毒的心,要不是被树杈拦住,此刻便真是死无对证。 可奇怪的是,吏部官员在京察之日失踪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一夜过去,还如此平静? 难道陆家人用了什么手段! 可一想到小宝方才畏惧难过的眼神,叶倾不由握紧拳头: 无论如何,那一团焦黑,几近与树干融为一体的男尸,不就是能证明侯府纵火的最好罪证? 如今只要叫来裴落,真相马上就能公之于众,再这么犹豫下去,还不知道他们又会耍什么花招! 拿定主意叶倾就要出门,却见残破的大门外飘来一片玄黑蟒袍。 金銮殿外,牧北辰一直心神不宁,却找不到原因。 直到御前总管朴安高呼:“上朝~”却依然不见三皇子牧玄的身影。 不安的预感逐渐扩散,牧北辰叫住正准备进去的御前总管:“今日怎么不见三皇子?” 朴安满脸堆笑,哈腰道:“听说三皇子请命去灾后现场重建,陛下已经允了。” 话未说完,就见牧北辰脸色一变,朝着宫门就走:“王爷,王爷,您还没上朝呢!陛下” 陛下还在等您呐,这句话还没说出口,牧北辰就已转弯不见,头都不回一下。 朴安无奈叹气道:“这个北辰王,到底什么事值得他连朝不上了?罢了罢了!还是赶快进去告诉陛下,万一一会儿生气又要迁怒我老奴” 话说回来,陛下其实还是很疼爱这个幼弟,无奈生在皇家,永远都是先是君臣后兄弟。 这就是身为帝王的无奈吧. 忽然,朴安想到什么似的,哭丧着一张脸跨过门槛,陛下不会对王爷生气,却会拿他这个没根的人开刀! 三皇子牧玄要气死了! 一大早,殷红梅就求到府邸门前,虽然说话吞吞吐吐,牧玄依旧听明白了:陆宁远那蠢货又给自己惹麻烦了! 连吏部官员也敢碰,还是在京察之日,真是活腻味了。 要不是整个上京城都知道他是自己这个皇子的人,牧玄真想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当初看中陆宁远没根基,好控制,没想现在反而给自己惹一身骚! 那个牧北辰难道是好对付的吗? 害他不得不一边派人调查,一边找借口赶到这边! 牧玄下马后,只见街头巷尾都有士兵忙着清理废墟,搬运物资,唯有一处空地上,几个衣衫褴褛的灾民正与一位士兵闹得不可开交! 真不想管啊! 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哪里是他一个皇子该来的? 无奈已在御前夸下海口,牧玄不得不上前喝道:“大胆刁民!竟然攻击士兵,难道不怕被诛九族吗!” 什么? 众人一惊,虽从未听说与士兵起争执也要被诛九族,却仍胆怯地退到一旁。 士兵认出这身蟒袍,忙下跪磕头说出缘由。 在听到一个妇人三番四次硬闯西边宅子时,牧玄已然猜到对方身份。 只见他阴恶一笑,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凶残:叶倾,简直得来全不费功夫! 此时藏在人群中的裴落急得都要哭了,完蛋了,好不容易找到消息,人却要被三皇子瓮中捉鳖! 自己黑虎军师的身份威慑一下那些小角色还行,可眼前这个皇子 除非他家王爷亲自来了,否则恐怕任凭谁也救不了叶家千金。 到时候,自己这小命也就保不住了! 可无论裴落怎么着急,都只能眼睁睁看着牧玄下令不许人进出后,便带着整整一队精兵踏入里面! 火灾现场,面对着满脸凶残的牧玄,叶倾反而冷静而下,短短几秒脑中便掠过无数念头。 一丘之貉! 牧玄与陆家人从六年前就费尽心机算计,究竟想从自己这个孤女身上得到什么? 钱财?断然不是,否则自己的嫁妆就不会在陆家放了那么多年。 那便是谋人? 什么人,难道是属于叶家,只听命于叶家的谍报组织---月影!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三皇子,早有不臣之心。 越是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叶倾就越是齿冷。 如此邪佞之人,哪怕自己今天死在这,都决不能让奸雄称帝! 但眼下,仍需把陆宁远的罪证公布出去,只能徐徐图之。 叶倾先发制人:“牧玄,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哦?”看清对方想拖延时间,牧玄不以为意:“那你倒说说看,本殿想要什么?” 叶倾一脸冷笑:“你确定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 牧玄心下一惊,面上仍不动声色道:“本殿光明磊落,岂有何事不可对人言?你莫要故弄玄虚。” 眼睛却紧紧盯着叶倾。 “月!”叶倾哧笑一声,口中吐出一个字,牧玄就已大惊失色。 又听叶倾缓缓道:“反正对我没什么用处,只要你肯放我走,交出来也不是不行。” 牧玄确实对叶家旧部有着惊人的执念。 毕竟他曾亲眼见过,无论在战场上还是朝堂,双方比拼的,有时往往是那一点情报之间的差距。 叶家当年就是靠这个,才能久立于长盛不败的境地,足以说明一个四通八达的谍报组织有多么重要。 可他不傻,这么多年,无论是哪方派出的人马都不曾找到这个组织,唯一的解释就是,月影蛰伏多时,只听命于叶家人。 自己如此大费周章,如今叶倾又发现他的秘密,与其纵虎归山,倒不如弄断她的手和脚,不死不活地捏在手里,不是更稳妥么? 只见牧玄一脸冷笑道:“如此,便更不能放你走了!” 第二十七章 怀孕 叶倾又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冷冷一笑道:“你难道不好奇,我怎么知道这些的吗?” 这句话果然成功引起牧玄的迟疑: 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派人暗地监视叶倾,就连陆宁远贴身小厮都是他的人,得到的消息绝对不会有误,叶倾从来都是对月影一事无知无觉的,更别说暗地联络了。 半月前侯府家宴上,因为陆宁远那个蠢货才让叶倾脱离了控制。 这么快就找到月影,并且敢如此与自己作对,自然是那个了不起的牧北辰在背后操控。 可叶倾这么清楚其中的事,难道说中间也有陆家人搞得鬼? 不可能,谅他没这个胆量。 再说,他们夫妻早已决裂,恐怕现在没人比叶倾更恨侯府。 如今不过实在挑拨离间罢了。 可无论牧玄如何否认,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终究会生根发芽。 所以一看到叶倾再次捂胸做出呕吐状,牧玄忽然鬼使神差道:“你怀孕了?” 见他上套,叶倾咪了咪眼没有说话,却将手不经意间放在肚皮之上! 牧玄大怒,自己三番五次严令禁止他与叶倾圆房,就是怕陆宁远携叶家后人以命月影。 如今却孩子都有了,难怪叶倾能在短时间内联系上月影,而殷红梅今日说话又含含糊糊! 他果然是生了异心! 牧玄面色铁青,只见叶倾沉默片刻后,低声自怨自艾道: “陆宁远无情无义,欺骗于我,他今日通知你来,明显是想借你的手除掉我,再让他人” 牧玄此刻却听得分明,难道自己真中了一剑双雕的计谋,陆宁远已背叛自己投靠牧北辰? 叶倾忽然抬头,一脸下了重大决定的表情:“他跟我说,让我联系上月影之后,便.” 她左右一看,唯恐别人听见般走到牧玄身前。 想要知晓陆宁远的谋算,牧玄不由侧过耳朵,却听耳边一阵风响,转头哪里还有叶倾的身影? 这才回过神来,叶倾分明是在耍他! 牧玄大怒:“给我追,拿不下她,我要你们的命!” 叶倾此时全部气力都在脚上,她深知牧玄此人阴狠多疑,所以故意用计金蝉脱壳。 可眼前道路狭窄泥泞,速度施展不出来,身后追兵拼尽全力,面前又有士兵持刀拦截,如何跑得脱? 她索性一咬牙,蜷身一翻,任利刃在肩上划过,好歹摔在众目睽睽的广场之上,而非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裴落一直守在门外,见叶倾出来哪里还敢耽误,连忙护到她身前,叶倾趁机大喊: “永安侯陆宁远为毁尸灭迹纵火行凶,证据就挂在西边房子的树上。大家快去看!” 众人也有信的,也有不信的。 可永安侯府昨夜冷眼旁观,今日又假惺惺跑来救援也是事实,很难说背后是不是真的有事。 因此情绪激动民众争先恐后涌入民房,竟将早已残破的围墙挤倒,几个营中士兵也不能真对平民动手,因而被撞倒在地。 牧玄急忙就要遮挡,可方才只顾着叶倾,现在哪还来得及。 而少了围墙的阻挡,一阵尘土弥漫后,里面早一览无遗。 眼看越来越多人,已看到了挂在树上的尸身,屋主更是失声惊呼:“这这不是我家里人。” 众口悠悠,目击者这般多,百姓自然有底气发散怒火。 就算是皇子,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瞒天过海。 牧玄气得七窍生烟,怎么就着了叶倾的道了。 就在这时,一街之隔的陆宁远也已听到动静赶来,面颊阴沉地扫了一眼被鲜血浸透的叶倾。 面前早围满了灾民,民怨沸腾。 只抬头一眼,陆宁远便知大祸临头。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耳边听着里面此起彼伏的惊呼,看着陆宁远脸色难看的脸,叶倾那张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按照大雍律例:纵火损伤满十匹,处以绞刑,造成人员伤亡,以伤害罪名论处。 而他更在京察之日谋害吏部监察,纵火毁尸,以致百姓流离,酿成此等灾祸。 任凭三皇子也保不了他陆宁远! 忽然,一小厮骑马风尘仆仆而来,俯身在陆宁远耳边低语两句。 叶倾只见陆宁远一脸惊喜抬眼望向里面,心头顿时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陆宁远一扫方才的困顿,神色振奋道: “什么毁尸纵火,一派胡言!本侯为何要杀他一个入府偷盗的贼人?” “什么贼人?”众人闻言纷纷望向叶倾。 叶倾此时面色又白了几分,难怪.吏部毫无动静,却原来 又听陆宁远信誓旦旦道: “昨夜府库被窃惊病家中老母,原来这贼人被火困在树上,来啊,去请京兆府尹。” 叶倾心下一沉。 偷盗后慌不择路,藏身树上然后被大火烧死的贼人,陆宁远真是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只是他这般有恃无恐,必定已证实那人并非吏部官员,而是趁机敲诈的骗子。 而此时,余光中陆宁远已缓缓向自己走来: “夫人怕是贼人被吓糊涂了,快随为夫回府休息吧。” 那为夫两字咬得极重,叶倾心下明白: 此言一出,自己这个侯府夫人,被“夫君”陆宁远带走自是天经地义。 反而是护着自己的裴落,此刻立即成了那别有用心的人,高明。 果然高明,刚那小厮应该是三皇子的人,怪不得陆宁远听到消息后竟能如此颠倒黑白。 叶倾苦笑,面前又是名正言顺把自己带走的永安侯,而一边又是虎视眈眈的三皇子牧玄。 自己此时身负重伤,毫无胜算. 妄她机关算尽,以为只要揭发罪证,陆宁远便无可辩驳。 可死者是入侯府偷盗的贼人,还是吏部检察官,二者身份可是云泥之别。 没有人会为一个惯犯,去得罪侯府。 纵然天地朗朗,日月召召,即便此刻报官亦是官官相护,凶手就是官! 失算了! 恰当此时,皇宫里交了武器,此刻赤手空拳的亲王正好赶到,眼看着叶倾满身鲜血狼狈至极,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 何人竟敢伤她! 第二十八章 京兆府尹 空地上的围观人群,已经被完完全全搞糊涂了。 有人指证永安侯纵火行凶,永安侯却说是贼人偷盗自寻死路。 而此刻,永安侯爷正对着先前指控他的那名女子叫夫人? 永安侯府夫人? 众人自然知道,那是叶家遗孤,元帅之女。 很快便有眼尖之人认出,这名身穿布衣的女子确实是陆府娶平妻那日阻拦之人。 逐渐开始有人不满,国公之女居然信口开河,为争风吃醋而陷害自家夫君! 眼看陆宁远步步逼近,形势比人强,叶倾只觉无力感涌上四肢,渗入肺腑。 不过想求一个公道,竟如此之难。 “陆宁远,你想死吗?” 忽然,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走到叶倾身前,没有任何武器却充斥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语气虽然平静,声音中却透露着冷酷和无情,仿佛每句话都带着命令实质。 “王爷。”裴落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望着面前令人心安的背影,叶倾想,她是真的见过他---传说中相貌堂堂,锐不可挡的大雍战神,牧北辰。 就算容貌,体型,声音都变了,可昨夜大火中,那人微扯嘴角有些不忍的神色,立即让叶倾脑中浮现多年前的扬州上元之夜。 彼时偷跑出府的叶倾,只觉花满市,月侵衣,灯火万家常不灭。 最终娇纵的女孩被一满怀心事地立在桥头,与周边熙攘欢腾格格不入的背影吸引。 “你是谁,你也迷路了吗?”小女孩毫不担忧地坐在青石板上,见清瘦如竹的少年不搭理自己,又奶声奶气道: “没关系,我阿父他们很快就会找来,到时候让他帮你就是!” 好大口气! 这样的话,从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口里说出,总是有些惹人惊讶的。 少年也不由垂眼看去,两只粉粉嫩嫩小脚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好不惬意。 “你阿爹是谁?”处于变声期的半大小子,声音哑涩难闻,却还带着几分疏离。 女孩却不愿意了:“你应该先问我的姓名才对!” 闻言少年终于侧目,见身穿月白斗篷的小糯米团正虎着脸瞪向自己。 这样冷的天气,却光着脚? 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少年微扯嘴角面落不忍道:“好吧,你叫什么呢。” 女孩这才满意,莲藕般的手腕往扶手上一搭,蹦起来灿灿烂烂道:“我叫叶倾,叶子的叶,倾城的倾。你呢?” “牧北辰!”随着陆宁远一声咆哮,叶倾的思绪被拉回现在。 记忆中那名黑袍金冠的少年,与眼前沉默的男子交叠一起。 “骗子。”叶倾淡淡道,就见牧北辰宽阔的肩膀一抖。 感受到二人之间的微妙氛围,陆宁远的眼神仿佛粹了毒。 难怪,叶倾竟敢如此对自己,如此对陆府,原来都是有他在背后撑腰! 嫉妒令他几乎发狂,不顾一切质问道:“你究竟与叶倾是何关系?” 却见牧北辰只淡淡瞟了他一眼,神色倨傲中带着几分锐意,仿佛在说,你不配问。 陆宁远何时被人如此轻视过,登时火冒三丈! “你分明与叶倾有私,否则为何要替她撑腰?” 眼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叶倾冷冷出声: “心地肮脏之人看什么都脏!是谁背着妻子与他人有私?又是谁休妻另娶不成,纳平妻入门?真当世人眼睛都瞎了不成?” 众人一片哗然,传言竟是真的。 “叶倾!”陆宁远气得几近发狂,牧北辰三番两次为难自己,叶倾居然出口维护他。 果然二人之间有私情! 刚刚才回府休息的京兆府尹,此刻又不得不带着人狼狈赶来,一路跑还不忘一路扶着官帽。 那被肥肉挤成的三角小眼左右一扫,呜呼哀哉! 北辰王,永安侯,三皇子,这里没有一个是他惹得起的。 正要大模大样走到受伤女子面前诘问一番,就见牧北辰的眼光凉凉地扫在自己脚上。 众人只听他语气不屑道:“本王要提谁撑腰,何须向他人解释。” “是么?”三皇子一脸冷笑地走来:“北辰王果然权势滔天,如今又想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带走?” 京兆府尹面色一变,什么情况! 相信在场每一个人,都不会觉得三皇子是在随便说说。 皇城根下,这话分明是在指责北辰王拥兵自重,藐视律法有不臣之心!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牧北辰倒是听清楚了,可他不在乎:“本王要保的人,尔等又能如何?” 闻言,京兆府尹更是冷汗直流,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株连。 他好疯啊,他竟敢承认。 需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眠? 所谓权王,说的就是牧北辰这种人吧。 太可怕了,我想回家。 牧北辰身后的叶倾无奈笑了笑,开口解释道: “大人此行不是为查案吗?如今火灾现场惊现无名男尸,众人各说纷纭,王爷此举不过是为保护证人,使真相大白,相信在场各位都能理解。” “对对!” 见众人纷纷点头,三皇子满脸不爽的表情令裴落感激地望向叶倾。 对方明显是在挖坑,他家王爷怎能眼皮眨都不眨就跳下去! 自小生活在皇宫,见惯明枪暗箭的人,此刻倒神智不清起来。 好气人哦,多亏叶家千金机敏。 却不知叶倾此刻满心想的都是,此时迫于压力,京兆府尹将不得不秉公处理。 那或许,此时便还能有转机。 半响后,看着仵作呈上来的尸检报,京兆府尹满头都是亮晶晶的汗。 死者被斩断头颅,再淋上火油此案大有蹊跷,可再查下去他不敢啊,三皇子与北辰王,哪一方他都得罪不起。 流年不利! 正当京兆府尹焦头烂额之际,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呼喊: “大人,奴才乃永安侯府下人,昨夜曾经见过死者,婢子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以仆告主 夏雨! 叶倾一惊,她怎么来了? 陆宁远满脸都是恨不得将人除之而后快的凝重,可来不及了! 京兆府尹已扶着官帽一溜烟小跑而出,甚至被杂物绊得一踉跄也顾不上了,颤颤巍巍道: “你,你说你是何人?” “婢子乃永安侯府侧夫人院中婢女夏青。” 来人口齿清晰,一身淡橘衣裙惹得众人议论纷纷:确实是永安侯府下人的装扮,身份无误,可来这里做什么呢 京兆府尹斟酌道:“你说你昨夜见过死者?” “是!”她指天盟誓:“今日若有半句虚言,我愿受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发誓若是有用的,岂不人人说的都是实话!”陆宁远先声夺人,欲把她说成满口谎言的小人。 不料来人丝毫不惧: “究竟何人撒谎,何人草菅人命,只消传府中下人一问便知!侯爷可敢一证?” “你!”没想到一个婢女竟有如此俐口,愣了一瞬陆宁远冷笑道: “这么说,你倒是来告状的?以仆告主,是为忤逆,可绞!不知京兆府尹还在迟疑什么?” “不”府尹唯唯诺诺,只敢转身对夏雨道: “按大雍律法,诸部曲奴婢告主,除十恶谋反叛逆外,皆处绞刑,本官劝你可想清楚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却见她摇了摇头,态度坚决道: “婢子死不足惜,今日前来乃为做证:死者昨夜曾自称吏部官员登门,而且与永安侯,老太太与侧夫人殷红梅都曾有所争执,并且.” “一介贱婢的话,如何信得?”话未说完,便被牧玄不屑的语气打断:“说不得是贼喊抓贼!” 陆宁远眼珠一转,立即会意道:“本侯怀疑有人串通外贼,这贱婢昨夜行踪不明,谁能担保她没有嫌疑?” 好一招贼喊抓贼,夏雨气得全身发抖起来。 高高在上的侯爷想抹黑自己这人微言轻的婢女,易如反掌! “那若是本王担保呢?”只听牧北辰忽然反问。 “正是!”裴落瞥了陆宁远一眼,毫不在乎道:“黑虎骑进城时,确曾看到侯府夫人与婢女在街上逃窜,深更半夜遭遇追杀,不知何人欲要灭口?” 黑虎骑! 此言一出,陆宁远额角狠狠一跳,他岂能不清楚黑虎骑的分量! 牧北辰相当于拉着整个军队给她们做保,若此刻说他们撒谎,自己以后估计也不用在军营混了。 因此不得不强笑道: “昨夜后宅确有些摩擦,不料夫人负气出走,说起来倒是本侯疏忽。” 这话外之音,很快便令众人恍然大悟起来。 对陆宁远的厚颜无耻叶倾早有领教。 但他明里暗里影射自己心胸狭窄,于内宅鸡毛蒜皮之事不肯容人,血口喷人! 正要开口,就见夏青对自己颔首微笑,眼中似有热泪,转身跪在冷硬的地面: “大人!婢子今日舍命状告侧夫人殷红梅,残忍无德打死我妹,院中下人皆有目共睹。若非昨夜夫人相救,恐怕夏青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啊!” 此言一出,满堂哄然,婢女当街状告主家,而且还涉及人命,真乃闻所未闻。 没想到夏雨真敢豁出去,陆宁远上前就是一脚欲将人踹倒:“贱婢,还敢胡言!” 却被早有准备的裴落用剑鞘拦下,不仅人没踹到,胫骨上还生生挨了一下,疼得几乎站不住: “小小侍卫,你竟敢伤我?” 却见裴落丝毫不以为意道:“小小武侯,也敢在亲王面前放肆!” 众人只见婢子额头撞地,砰砰就是三声响头: “小女所言,句句属实。就连死者也是因为知道侯府丑事,才被杀人灭口,请大人秉公办案!” 一贯自视甚高的陆宁远,跪在地上气得目眦欲裂叫嚣道: “贱婢与外贼串通,盗取我府库珍宝,自然是见过贼人的,这不能证明什么!” “府库珍宝?” 婢子闻言讥讽一笑,夫人救她一命,如今世人被陆宁远欺瞒,忠奸不辨以致好人深陷囵图。 如此境地若还不能仗义直言,她岂不妄活一世! 想到这她头也不磕了,人不跪了,站在陆宁远面前居高临下道: “侯爷莫忘了,我乃家生子,没人比我清楚陆府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 陆宁远满脸惊恐,只听她一五一十道: “未娶叶氏前你们上无片瓦遮头,下无立椎之地,犹如浮萍无根,何来珍宝?尔等沐猴而冠,宵小称王,为纳外人逼休良妻,还夺人嫁妆!还有那天晚上的事情,你我心知肚明!” 说完她朝着叶倾的方向郑重跪下,泪流满面道: “夫人,婢子原在茶水间当值,家宴那日下了迷药的茶正是夏青奉给您的。老夫人说,只要叶家女失了清白,侯府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您休弃,至于嫁妆更是一分一厘都别想拿走。他们用我妹妹性命威胁,婢子不敢不从啊!婢子该死!” 空地上弥漫着巨大的沉默。 这婢女方才所言无异将陆府多年蝇营狗苟彻底撕开,将众人对永安侯府的崇拜和艳羡彻底打个粉碎! 没想到表面上光鲜亮丽的侯府,居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洞! 太可怕了。 所有人不由侧目看向叶倾,面带同情。 虽说婢女是受人胁迫,可对自家主母下药,乃是五马分尸的极刑。 否则岂非人人都有苦衷,就人人都能作恶吗? 而这救了害她之人的国公之女会如何行事呢,究竟会打落牙齿和血吞,还是立刻将人发落? 感受到旁人的目光,叶倾心下一动,不想其中还有这番缘由。 说不生气是假的,可此时最该接受的惩罚的人,是夏青吗? 陆家人存心陷害自己,难道她不动手,就不会有别人? 真正可恨的,分明另有其人! 叶倾正要上前,夏雨满是愧疚的脸上忽然双目圆睁,眼里有悔恨,有不甘,也有遗憾。 她就那样倒了下去,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双目已然黯淡。 夏青死了,那伤口横穿脖颈,几乎将头颅勒了下来! 一切发生得太忽然,众人愣愣看着那人一袭宝石蓝长袍,头戴孔雀帽,手拿拂尘,面色平淡得仿佛不是刚杀了人,而是撵死一只蚂蚁。 他何时走到那儿的? 竟能在大庭广众下,如此悄无声息动手? 三皇子牧玄瞳孔一缩,面带喜色惊呼:“母妃!” 第三十章 贵妃 烈日之下的广场上,只听尖细高亢的声音响起: “子贼伤父母,奴婢毒杀其主,皆应枭首其市。听闻诸位妇人之仁,贵妃特派咱家前来相助,烦请北辰王不必客气。” 裴落一脚踩在陆宁远小腿上,还未回过神来,只见牧北辰低头不语,拇指却不住地轻碰食指关节。 是了! 王爷可以无视陛下召唤,甚至不屑理会牧玄虫小技。 可唯独此刻出手的人,代表来自后宫的干涉,问题才真正棘手起来! 毗邻大雍有两个国家,北凉和南夏。 不比北凉狼子野心,南夏早就归顺,不仅愿以大雍为君,更是年年朝贡,从无半丝异动。 数年前,更有南夏王亲送王女和亲。 两国自此结秦晋之好,而那和亲的王女自然备受重视,不仅册封贵妃,更为惠帝诞下一女一子,深得圣眷。 那便是三皇子生母,当今坤宁宫――淑贵妃。 而面前这位内官,正是坤宁宫太监廖总管。 听闻此人出身南夏,武艺高强,出手毒辣,唯淑贵妃马首是瞻。 地上夏雨已毫无气息。 久经官场浮沉的京兆府尹,正努力眼观鼻,鼻观心,生怕一不小心突显了存在。 其余亲眼目睹惨案的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唯有叶倾满脸错愕,耳边一阵鸣响。 分明刚才还在讨要公道,分明她豁出性命只为家人求一个公道! 如今却连话都说不出口,不明不白地被灭口了。 年难留,时易损,原来在大雍杀个人那么容易! 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对三皇子低语几句,转身时下摆还带着一片未干的血渍。 “站住!”叶倾只觉胸口憋闷,生疼,满腔怒火,刀口阵阵疼痛传来仿佛永无尽头。 “你是?”面色苍白的廖总管一回头,众人便觉遍体发寒,犹如被毒蛇盯上般。 叶倾捂着肩上伤处,费力站起:“我乃国公之女,你出手杀害侯府婢女,就想这样走了吗?” 廖总管阴阳怪气道:“原来是叶家千金,难怪。可咱家奉的是贵人旨意,至于原因嘛,方才就已说清。怎么?莫非永安侯心存不满?” “不,不敢。”陆宁远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样子: “叶女久未理家,粗陋无知,还请内侍勿怪。这贱婢诬告主家,内侍出手除去祸端,实乃侯府之幸。” “哦?”廖总管满脸嘲讽:“夫人可听清了?没啥事咱家可回宫复命了。” 叶倾还要再拦,余光却见陆宁远泄愤般,一脚狠狠踩在夏雨脸上,脚尖还狠狠碾了几下:“呸!自不量力的贱婢,凭什么跟本侯斗。” 在所有人的沉默下,叶倾通红着眼死死盯着夏雨,嘴唇蠕动着。 被人几乎勒断脖子而死,死不瞑目。 原来在上位者的眼里,蝼蚁活着就已是恩赐,从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世间多不公,以血引雷霆! 这一刻她只想宰了这些畜生,哪怕同归于尽! 叶倾咪了咪眼,瞳孔骤缩,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夺过身侧的刀,却忽被裴落出手击在后颈,陷入无边黑暗前是牧北辰一言不发的脸。 为什么? 梦中城开不夜,万家灯火,朗朗清风下少年报剑而立:“我叫郁峥。” 醒后客栈房内只有裴落一人。 他絮絮叨叨,说婢女已好生安葬,那里山清水秀,长风绕旗,说陛下震怒,上京官员人人自危,就连颇有门路的京兆府尹都被革职入狱,唯有新兵洪晃因救火有功,被破格提升。 唯独不提牧北辰如何从狼群虎伺中把自己带出来? 最不提,为何正真的凶手能逍遥法外! 没有答案,这是个黑暗且看不见希望的国家。 叶倾只觉疲惫,嘴巴长满青苔,浑浑噩被护送到庄子。 只到众人都已入睡,她还呆呆望着四方窗框与那轮孤月。 少时她常偷溜出门,城中狐狸化公子,看一遍花灯,游一遍春。 唯独此次,世事如此残忍,逼她睁眼相看,逼她死灰复燃。 叶倾不仅想着:如果那日能听夏雨把话说完,而不急着离开陆府,是不是人还能活着? 可如果没有牧北辰,自己又会如何? 死在殷红梅进门之日,还是起火那夜? 原来十个人欺负一个人算欺凌,一百个人欺负一个人算欺凌。 而一万个人就是正义。 所以他们就能视人命如草芥,冤枉和杀人都轻而易举吗? 阿父,阿兄,叶倾终于低低呜咽出声:“他们欺我孤身一人!” 如水月色,可饮。 牧北辰赶到庄外时,破碎的啜泣在夜风中犹为清晰。 抬头只见漫天星斗清而亮,每一颗都低低俯下,犹如女孩此刻泪滴。 叶帅曾说,他的倾儿是用糖做成的,牧北辰想里面应该有最清澈的溪水和燃烧的烈焰。 自己让裴落相送,可她偏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闯进去。 看似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可无人明白她的崩溃和憋屈。 叶家的人,铮铮铁骨,庇护弱小早已溶入骨血之中。 叶倾又活得格外纯粹,总是带了一颗同情弱者的心,她会几乎出于本能地去保护身后的人。 然而强梁天下,原无皂白,这一路太多的强权与不公,令她不堪其重,饮泣吞声。 风遇山止,船到岸停,牧北辰调马向西,奔向来时无穷无尽黑暗里。 哭到睡着的叶倾不知道,这一夜,曾经有人为她途过千千山,万万水,一路月明如灯,盼她安好。 此时坤宁宫内,大如玉轮熠熠生辉的东珠,镶满珠宝的步摇,缠丝玛瑙羊脂白玉,各色稀世珍宝环绕着一位风姿绰约的丽人。 只见她斜依玉榻,清丽无双的面容上是不可一世的傲慢,仿佛世间一切都无法入她眼。 “这么说,你还是让叶氏跑了?” 漫不经心的语调便令立在堂下的三皇子牧玄一惊,忙垂首答道: “母妃勿恼,儿臣假意与牧北辰交易,如今只要将网一收,叶家旧部自能手到擒来。” “哦?”淑贵妃闻言面色稍缓,眼中倨傲和审视却是丝毫不减:“这么说,滨州那边通知好了?” “是。”牧玄恭敬应道,掏出袖中书信递上:“儿臣已派人伏击,牧北辰这次怕是” 第三十一章 农庄的秘密 次日,御书房内,听完朴安的汇报,惠帝满脸不悦。 他这个牧北辰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自请带兵剿匪,结果连夜跑马跑到东郊去? 也不怕累死? 还有叶倾那个孤女,简直是要把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什么时候还需要她来救火,她来赈灾? 简直和叶崇之那个老匹夫一模一样!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一派胡言! 东郊农庄内,裴落满腹牢骚看着一大早就忙进忙出,面上始终带着笑意的菖蒲。 黑虎铁骑昨夜已拔营向北而去,留他在这里当保姆? 守了一夜,又急又气的军师裴落,恶劣地想破坏别人的好心情: “你家小姐哭了半夜都不见你出声,这会儿倒是殷勤。” 可眼前二八年华,俏生生的小姑娘并未像他预想的那般气急败坏,或者追问个不停,只淡淡看他一眼,轻声道:“你小声些。” 那一眼极淡,却令裴落怔在原地。 怎么是这种反应? 半响回过神来,却见叶倾已面色如常地站在自己面前,身后还跟着那依旧欢天喜地的小丫头: “借物一用否?” “啊?” 直到一屋老弱妇孺巴巴望着自己,裴落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就是那个“物”! 三指熟练地探在寸关之上,脉象沉稳有力,浮沉应手,裴落却大吃一惊。 小小庄子居然卧虎藏龙,眼前分明都是习武之人,难怪气度如此沉稳。 叶倾无心解释,丢下一句有劳,便缓缓离开: 这些人长期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寒气早以渗透脏腑,一刻也拖不得了,而裴落的医术,正好是她信得过的。 至于庄子的秘密,他既是牧北辰的人,反正迟早都会知道。 虽然很多事情都没搞清楚,可那人既三番五次救自己于险地,还称阿父为师,叶倾想自己没理由怀疑他。 叮嘱菖蒲在一旁多学多看后,她便随意走到屋外。 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庄,地方不小,人却寥寥无几。 实际上,自己昨天所见到的人,估计只是月影里的一小部分。 这个庞大谍报组织中,大多数人作为暗哨,埋伏在大雍各个角落,甚至遍及天下。 而手握暗哨名单的持有者,正站在自己眼前。 一老一少皆是布衣草鞋,老者红颜白发,少年目光如炬,看来已静候许久。 鼻头一酸,叶倾忙拦住欲行礼的祖孙两:“老伯,我回来了。” “哎哎,小姐,不,家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几句话,老者便涕零如雨,不住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眼泪。 作为叶帅的左膀右臂,江老伯不止暗地看着叶倾长大,这些年更是一直关注着陆府。 可碍于无法见光,即便陆家人狼心狗肺欺辱,他牙都快咬碎了也不能出手。 直到那日陆府门前,亲眼目睹她一拳击溃殷红梅,大快人心! 所以犹豫再三后,江老伯还是冒着风险,出现在驿站内。 毕竟多年未有来自叶家的号令,以为他们已经被舍弃的月影内部也并非铁桶一块。 也不是人人都甘愿过那不见天日的生活,随着越来越多人有异议后,其实如今已分裂成两股不同的势力。 好在,年轻的家主终究还是归来了。 房内面对众人三伏天却腹部冷痛的离奇之症,裴落眉头紧锁。 看来这里的人寒气侵体已久,可治疗需要的草药这种偏乡僻壤却是没有的. 直到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才想起自己忙了一上午还未吃饭。 方才菖蒲端来早餐时,裴落还面露嫌弃,把人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放下东西就走。 所以地瓜粥,腌萝卜,黄面馍此刻都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 裴落实在饿了,眼见四下无人,也就顾不上许多。 东西虽然简单,可地瓜粥香甜,腌萝卜清脆爽口 裴落越吃越香,菖蒲进来时,他还捧着空碗意犹未尽。 望着一干二净的碗底,裴落不由面临尴尬,谁知菖蒲却是看也不看他,径直收了碗就要走。 知道自己把人得罪彻底了,裴落摸摸鼻子讪讪道:“你家小姐也太小心眼了,谁家请大夫非但不给诊金,饭也不管饱!” 没话找话的他不知道,这一句完美击中逆鳞。 菖蒲忍无可忍,将手里的东西重重放下:“你懂什么?” 裴落被训斥得有些莫名其妙,正要发火却见菖蒲已眼圈泛红: “这里荒郊野岭,我们每天都要提心吊胆会不会被老虎叼走!只有你有心思嫌弃饭不好,吃不饱!” 后悔不该戳人愁肠,裴落有些手忙脚乱,又听菖蒲哭道: “还有难道我不关心小姐吗?可小姐只当我们是需要照顾,而不是可以依靠的人,多苦多累都不表露出来,我若担心反要她强打精神安慰我!你一个外人你懂什么?” 看清小丫头眼下浓浓的乌青,裴落心尖一颤:她竟是一夜没睡? 想到早上的风凉话,素来吊儿郎当的军师此刻真恨不能赏自己两巴掌,王爷说得对,他就是混! 哄不下了! 而这一切,外间的人并不知情。 星目剑眉的少年此时只觉好笑:他家犟老头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居然还在小姐面前哭鼻子? 感受到频频落在身上的目光,叶倾不由抬眼望去,只见破屋中阳光透过屋顶的洞照在地上厚厚干草上。 几个孩子怯生生地站在门后,里面还有无数沉默的眼睛,所有人都是干瘦憔悴的样子。 周边乱糟糟的,透着几丝荒芜,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一处破屋,压得叶倾喘不过气,只得颤声道: “赵起可醒了?” 少年闻言睁大了双眼,飞快瞟叶倾一眼然后低下头:“只怕不太好。” 第三十二章 七星之天玑 叶倾大吃一惊。 只怕不太好? 赵起的内伤在侯府就已恢复大半,如今不过两日光景,哪怕是马车上受了颠簸,也不该. 却见林伯目露凶光,伸手就在少年头上狠狠一砸:“让你在小姐面前胡言乱语,跪下!” 少年抱头乱窜:“这不是见小姐失魂落魄,惊一惊或许魂就回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伯一时忘了悲痛,骂骂咧咧道:“还敢作怪,老朽今天非要扒了你小子的皮!来啊,抓住他。” 破屋中的人蜂拥而出,几个小孩害羞地将洗净的瓜果放到叶倾手中,少年吱呀怪叫着逃窜,回首时栗色眼眸闪闪发亮。 有什么大不了的? 男孩善意的玩笑,仿佛是看穿叶倾迟疑后的回应: 我等并非虚弱无根之人,我等即便死去也从未活得短暂虚无。 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纵使螳臂当车,也当奋力一搏! 叶倾心下一松,抬头只见旭日高悬,照得天空广阔,大地辽远。 这些日子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叶家落败后,她不免心灰意冷,最后因急着振兴门楣,下嫁陆家,却一步一步掉进虎狼窝,也辜负了这些支持她的人。 自从知晓这群人存在后,她便一直心怀愧疚。 却唯独忘了,月影并非弱者,而是阿父培养出来的最强谍报组织,也是她在乱世中对抗强权的底牌。 叶倾正暗自出神,忽听左侧有人粗声粗气道:“小姐。” 只见粗壮的汉子行动虽有些艰难,却步子极大极快,几步跨到叶倾身前跪下,眼含热泪道: “恭喜小姐劫后余生,如今叶家只剩小姐一人,望小姐勿复回首,方能令逝者安心呀!” 好一个勿复回首,望着他低垂的头颅叶倾静默良久: 是的,叶家只剩她了,她必须好好活下去! 既无路可回,不妨养精蓄锐。 这口气不该她咽,终有一日,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反击! 林伯重重咳了几声,走上前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只是那双柔和的眼睛出卖了他。 少年切了一声,哧笑这老头又要装模作样,就见叶倾要笑不笑地盯着自己,登时就老实了。 他自小跟着祖父母长大,无法无天惯了,方才见气氛太过沉重,才会忍不住捣蛋。 正七上八下,只听老头有力的声音响起: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今日家主归来,尔等便要誓死拥护,扶大厦于将倾,续叶家之荣耀!” 猎户上山时,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长风吹拂,天地同静,而那庄里跪了一地的人,以扣首之势,表达着最为虔诚的敬意。 而那年轻家主,任由阳光洒在身上,昂首站立不避不让,眼神却寂静悲凉犹如燃烧的火焰。 眼前的阵仗让顾三有片刻失神,随即紧了紧背上的包袱,一步一步向密林深处走去。 已经半月不曾不下雨,动物怕热喜戏水,天气炎热时一定会聚集在溪流附近。 自己苦守了一年,而这山中仅有的水源,此刻无疑最有可能出现猛兽。 他们顾家过去也是大家,财商世家,但财比不过权。 所以才会遭人诟陷,一家子生生被狗官逼到这处山脚下的庄子,最终葬送在猛虎之口! 他自幼喜舞弄刀枪,得罪地头蛇后被兄长送去军中,方逃过一劫。 他自小长在上京,从未听说这山中有大虫,莫不是当年战乱,流民带来的虎崽子? 当真可恨! 一想到若兄长还在,再不济也会如今日那家主一般威风,前呼后拥。 顾三就狠狠握住手中的虎叉,老虎夜出昼伏,主要在夜间捕猎,所以从今日起他便要住在山上。 不报此仇,绝不下山! 猎户却不知在阳光嗮不到的破屋中,一群人正满眼不忿地盯着被众人围绕的叶倾: 这些年对他们不闻不问,如今失了势,想着能派得上用场,这才回头招揽。 这种家主,究竟有何存在的必要。 早知是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当初还不真如跟着朝廷过安稳生活。 望着那双明亮的,仿佛能照见人心阴暗的眼睛,领头一人只觉无比厌烦: 叶倾与他们绝非一路人,而且将来必会带来灾害。 若不是老头固执己见,早在误传情报的那晚上,她就来不了了,又何来今日的众人拥戴? 主帅早就死了,凭什么她就能心安理得地继任家主,笼络人心? 自己必须,先下手为强。 只要拆穿叶倾真面目,那些愚蠢之人对叶家的崇敬,将不击自破! 天黑时分,庄子上房大厅内,叶倾正听林伯讲起月影。 月影中人,有从事走镖,有表面行商,更有混迹乞儿中,三教九流等不一而足,所以天南海北无处不达,形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暗网。 如今有散落在外的分部至今还未联系上。 月中之影,七星为枢。 这七人隐于江湖,是月影能力最强,也最有号召力的分部统帅。 却只剩下了代号天枢的林伯和代号天璇的林婶,二人的儿子开阳随叶家战死,暂时由孙子林泉顶替。 其余三人,不知所踪。 正当此时,一名银发老妇姗姗来迟,在距离叶倾几步时停下脚步,微微颔首后直视着她:“天璇见过家主。” 这态度,实在算不上恭敬。 菖蒲面色一沉,叶倾却不在意问道:“统管上京商贩的,又是哪位?” “正是老妇孙子。”林婶又上前一步。 叶倾咪了咪眼,只见她龙盘虎踞目露精光,颇有些咄咄逼人。 月影最大的势力,便是一群混迹人群的死士,由叶家世代家仆天璇所掌控,看来就是目前的老妇。 能在月影中主暗杀的人,必然身手不凡,胆识过人,只是未免太不把她这个家主放在眼里。 连少年林泉都忍不住开口道:“祖母,监察史一事,是孙儿没核实清楚就上报,理应认罚。” 老妇看似恨铁不成钢,实则意有所指道: “且不说情报本就瞬息万变,就说当时情况何等紧急,咱又不是那等养尊处优的贵人,手都不抬就什么都有了!情报呀,那是得豁出命来的。” 好大一股茶味! 第三十三章 被驱逐 “老太婆你是糊涂了吗,家主面前胡言乱语些什么!”林伯面色难看指责道。 叶倾淡淡看着对方,面上毫无波澜,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老妇此时指桑骂槐算不上高明,妙就妙在叶倾根基未稳,这番话正好指出她德不配位,凭仗身份才高人一等。 对方仗着长者和叶家旧部的先机,自己此刻不如以退为进。 回到房内菖蒲犹愤愤不平:“这个林婶,再敢对小姐无礼,婢子第一个不答应。” 叶倾却摇摇头道:“恐怕有这种心思的,不止她一人。” “啊!”菖蒲满脸惊慌,叶倾却只神色淡淡。 东风压倒西风,如今自然有人不服她这个出嫁的叶家女,当她年少可欺,人微言轻。 若初来乍到但凡有人略表不敬便要驱逐出去,虽无人敢言,可不免私下里哀声怨道,离心离德。 倒不如借这股势 却见叶倾只毫不在意道:“草创未就,不妨静观其变。” 次日天未亮,叶倾便在赵起的带领下前往秘室。 这里原是来储存瓜果粮食的地窖,因庄子年久失修,入口也渐渐被荒草掩埋。 当日赵起运来嫁妆正是偷偷藏于此处,除了他带的几个心腹,其余人并不知情。 月影等人搬来庄子后,他只说这处上房乃是留给小姐的,自然不许任何人进出。 而叶倾此时正住在密室之上,所以瞒得是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其实也不怪赵起谨慎,他久在江湖自然知晓人心险恶,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 匹夫无罪,怀玉其罪。 小姐已经被陆家人暗算过一次了,这可是叶府留给小姐傍身的资产,岂能再让他人觊觎! 早饭依旧简单:稀粥,红薯,玉米,小菜。 估计因着叶倾,还特意加了一道荤菜。 与侯府的珍馐佳肴自然没法比,她却吃得很满意。 昔日被困樊笼尚能泰然自若,如今眼下虽局势未明,只要继续往前走,便什么牛鬼蛇神都会自己冒出来。 所以很不必为难自己。 可裴落显然不这么想,只见他一面吃饭一面叹气道: “我说叶家千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知道吧!这鸡不拉屎的连个药铺也无,怎么能看好病?” 叶倾闻言淡淡瞥他一眼:“需要什么药材。” 裴落面色一喜,随即又暗淡下来: 他与叶倾乔装成贵公子与侍卫,方能顺利出城,如今恐怕永安侯和三皇子都在虎视眈眈,若让王爷不惜与三皇子交易才换来的逃生机会,被自己送回虎口 裴落狠狠打了个寒战:“不!不行,外间人多眼杂,万万不可现身。” 却听菖蒲冷哼一声:“想啥呢?后山无杂草,遍地都是宝没听说过!” “啊?”裴落会意过来,一脸痛不欲生。 王爷!她们.她们竟让我上山采药! 送走欲哭无泪的裴落,叶倾随菖蒲在内外巡视,身后跟着赵起等人。 只见林泉带着一群人在开田,林伯在教几个孩子认字,大家各自忙碌,倒也井然有序。 见叶倾来,众人纷纷行礼。 “小姐。” “家主。” 连不远处的鸡圈也传出咯咯咯的声响。 叶倾也不端着,微笑着点头致意,林伯躬身问候道:“庄子粗陋,家主可还习惯。” “这里人人亲力亲为,小姐虽娇生惯养也很应为底下人着想,通共就那一点荤腥,本是留给老人和小孩的。” 叶倾尚未开口便有酸话斜插进来,菖蒲转身怒视,只见一名身着粗布,手握锅铲的妇人走出。 看着面色难看的林伯,林婶满脸得逞: 偏生这老头子跟着了魔似的,对叶家忠心耿耿,眼睁睁看着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叶倾夺了势,要她如何服气! 不过只要叶倾无法服众,便是谁也阻止不了众人另寻出路的心思,今日定要让众人知晓,当家作主,哪里是摆摆花架势就够的! 看着吧,一个赖婆子便可叫她颜面尽失。 菖蒲简直快被气笑了,指着赖婆子问: “你是不是飘了?忘了这庄子是花的银钱买来的地盘,又供你们吃住?” “你”婆子愣了下,随即争辩起来:“不当家不知油米贵,这里生活本来就不容易,况且大家都是立下过汗马功劳” “所以仗着资历就想踩到主子头上不成!什么功劳,你竟是找死呢!”菖蒲喝道。 “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老妇没想到菖蒲竟如此伶牙俐齿,失了脸面后便大怒着挥舞锅铲就要上前。 不料赵起等人快步上前,菖蒲更是丝毫不惧道:“能待就待,不能待就滚!一个后厨婆子也敢在这拿着鸡毛当令箭!”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眼底都带了几分惊惶: 虽说赖婆子有些不该,可都是干了一辈子的老人,现在却让一个婢女指着鼻子骂滚蛋,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叶倾冷眼看着,这婆子肯定是受了吹鼓,菖蒲言行虽说有些过激,可她此刻若阻止,岂非人人都能指责自己两句? 可任由事态发展,眼下人心惶惶,众人真离了心,只怕要让这人遂愿。 叶倾眉头一皱,干脆喝道:“够了!将她驱逐出去。” 这话却并不是对出言不逊的赖婆子说的。 众人诧异望向林婶,此刻林伯亦满脸严厉: “蠢货,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什么家主!”林婶咬牙切齿:“她配么!这么多年.”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林伯怒不可遏道: “若非家主宽容,还顾忌着那一点情面,你早死上数回了!其他人年轻鲁莽,或许容易被煽动,可你一把年纪了,竟仗资历心怀不轨!” “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 林婶诧异极了,捂着脸半张着嘴发出一声惊叫。 老头子说什么,叶倾都知道? 知道自己私下在规划什么,不揭穿只是给自己留着脸面? 自己是不是小瞧她了. 林伯毕竟岁数大大了,在孙儿的搀扶下依旧有些吃力,叶倾不得不停下欲离开的脚步。 “小姐,老太婆自从儿子儿媳葬身沙场后,变得性格乖戾,无法无天,老朽回去必定重重责罚” 林伯话未说完,只见回廊那头,叶倾回头静静望着自己,昏暗烛火下不辩悲喜,却散发着一种威严气息。 林伯心下一动,停住了口,弯了腰杆低低道:“恭送家主。” “祖父怎么不再提祖母辩解几句?”林泉不解道。 却见林伯满脸郑重,他是自小看着小姐长大不假,可哪怕叶倾再待人温和有礼再好说话,那也是需要他们低头的家主,岂容造次! 老太婆今日,着实犯了大忌! 第三十四章 山中虎啸 素日最为温和良善,重话都不多说一句的林伯动怒了,布满皱纹的双眼环视众人: “看来诸位都忘了那段人吃人的日子了,可我却记得,叶帅是如何将老朽从死人堆里挖出,安顿生活,授予本事,教以在乱世安身立命!” “如今主帅战死,叶家式微,亲人埋骨黄沙,尔等不见天日。可有谁?阻止过你们离开?” “没有人!是你们无处可去,需要屋檐庇护,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人偷摸想向朝廷卖好。” “叶家,不欠你们的!若再让我发现有刁奴欺主,对小姐不敬,便如赖婆子一般即刻驱逐!” 林伯一句一句的质问像巴掌一样扇在众人脸上,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只有赖婆子听到要把她赶出去,吓得浑身直颤,抱着叶倾的腿就哀求: “小,小姐,不不不!家主,家主仁善,日子实,实在不好过,婆子才计较了一些,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等昔日出生入死.” “闭嘴!”菖蒲大喝一声,所有人都看着叶倾,眼里有惊惧,有不安,却也有敢怒不敢言。 大雍国土辽阔,地产丰富,周边南夏,北凉,东杜,西羌都不及他地理优越,人口庞大。 所以十数年前,几大邻国联手遣兵入境,意图瓜分大雍国土。 那个年代到处是经历战乱,或身负冤案,或无家可归之人。 所以叶帅成立月影,也是为了给他们这些没有户籍的流民一个安身之地。 叶倾深深看了一眼面色灰败的林婶,移开视线道:“此事容后再议。” 说到底,她才是家主,所以只这一句,便把即将被驱逐的婆子留下,众人四散而去。 转过回廊时四下无人,叶倾正若有所思,只听菖蒲闷闷道: “小姐,婢子憋得慌。” 叶倾笑了:“你是觉得情不立事,善不为官?” “什么立不立事,婢子不知,可那婆子威风都耍到家主面前,可恶至极,咱们为何不趁机打发出去!” 叶倾回头见赵起等人都是垂头丧气模样,说到底,他们还是担心自己慈善太过。 只怕所有从侯府出来的侍卫都是这般想的,毕竟素日掌管侯府时,她便心不在焉,落了个菩萨的称号。 可他们不知,今时不同往日了。 思忖片刻,叶倾缓缓说道: “北凉地理位置寒冷,冰天雪地,百姓常无米裹腹,虽然大雍也会给予接济,但虎狼终究不甘居于人下,先是鼓动他国在山海关为乱,后又有了惨烈的徐州之战,叶家带兵抗敌再未归来。” “那里面有你们的亲人,也被忘了,那也有他们的亲人。最难的日子都过来了,所以若我这个家主,没有能力团结众人,只会令他们分崩离析,自相残杀,便是我之无能。就算阿父在天有灵,也情愿我回扬州。” 众人闻言不禁面露羞愧,他们只知这里的人对小姐不敬,不知不觉起了敌视之心。 却忘了他们与自己一般,也是一同追随主帅的战友。 而叶家家主一职,是尊贵,也是责任,唯独不是任意妄为。 月影众人守在原地,是恩义亦是期盼。 所以不到万不得一,小姐不随意驱逐任何一人,是对的。 叶倾见众人都听懂了,也不再继续说。 她已传信回去给外祖说明了情况,扬州,自然是想回去的,可不是现在,东躲西藏,狼狈不堪。 叶家的荣光,她要亲手夺回! 为此,她需要力量,而收服下属这件事,是要做,可必须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做。 驱逐一两个人不算什么,可她要么不出手,出手就必须一次断绝歹人的念想。 如今时机未到时,越是不动声色,便越对将来有利。 这些莫说是眼前这些人,就是对于素来自视甚高的自己,何尝不是一种考验? 众人中还是赵起最先回过味来,惊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纤细树苗便已长出坚韧的树干? 他家小姐,心性过人,原是他们多虑了。 正要说话,忽听山林间一声凄厉长啸传来。 叶倾面色一变,匆匆与外面的人汇合,众人皆是满脸惊慌,有些年纪小的更吓得两腿发软。 林婶还面色不虞地扫叶倾一眼,仿佛当她累赘一般。 菖蒲急得差点崴了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坏了!那军师还在山上!” 小姐不知老虎一事,可她明明知晓却心存侥幸,这下那人若真出了什么事,岂非因她而死? 林伯零零散散听着,便知发生何事,急得只拍大腿: “哎呀,这附近山林中曾找见许多残肢,衣裳颓败而且腐烂程度却不一,可见当真有吃人的猛兽,而且极可能一头,那人此时上山怕是” 有去无回! 菖蒲不用听后半段,都急得团团直转了。 叶倾忙命众人闭门塞窦,令老人与小孩退到后院屋中。 再由林泉带队,青壮男子执火把弓箭,妇女执锅盆铁器,一刻不停地在墙根巡视。 除非发现猛兽,否则绝不能发出一点声响。 众人深知无论多凶猛的野兽,只要看见火把就会打退堂鼓,更畏惧铁器的声响,连忙依命行事。 林婶再想提出异议,哪里还来得及? 叶倾一边命人取来地图,一边与林伯等人登上楼顶。 猛兽习性是昼伏夜出,如今不过辰时,那动静必是被人惊扰所致,而距裴落出发不过三刻钟左右,按脚程看不应是他。 况且如今夏季,捕食相对容易的情况下,老虎不会轻易攻击人类。 否则狩猎成本太大了。 所以叶倾并不十分担心裴落,心中真正担心的反而另有他事。 春为发生,夏为长赢。 此时浓翠蔽日的半山腰上,裴落正如叶倾所料般安然无恙,背着一筐草药匆匆下山。 然而越走越觉不对,除了户枪营,民间对付山君不外几种方法:陷阱,毒箭和虎叉。 而刚刚那声虎啸,他分明还听出了其他动静。 裴落咬咬牙,回头折返向山中走去。 此事必有阴谋,只可惜想瞒他?绝无可能! 第三十五章 一山不容二虎 说起来,裴落还得感激自己的家学渊源。 在大雍,裴氏一族隐于深山不出,却至今都被奉为名门,这一切,全得益于族中密传的训兽术。 虽然自己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 可仍不妨碍裴落能听出,方才的虎啸分明不是一只老虎,而是两只老虎共同发出的。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因为每个地域内提供的食物只够养活有限数量的食肉动物。 所有的山君都会争斗到不死不休,已确保自己的领地。 如今几仗内,竟同时出现两只被困的凶兽! 所以裴落赶到溪流边时,眼看猎户也显然被虎宑里的这一幕震惊了,正发眼发直! 裴落慢慢接近,顾三察觉背后有人,忙回身举起长矛就要刺,裴落来不及解释,只能就地一滚,顺势闪到陷阱旁。 顾三来不及阻止,裴落定睛一看,只见深深的陷阱底部插有削尖的木锥用以防止野兽挣扎,而真正另他感到恐惧的是,洞里分明是两只皮肤松弛,瘦骨嶙嶙的老虎,看着有十来年头! 两只行将木就的老虎,出现在同一个山头。 这意味着什么! 裴落与猎户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答案。 正午,叶倾低头研究地图,只听有人冷哼一声: “那山林极大,道路更是千千万万,除非把整座山翻过来,否则别想救人!” 林婆挑衅的意图相当明显,无非是刚才叶倾临危布阵,担心从此便在众人面前立了权威,所以故意要说点什么降降对方的气势。 叶倾头也不抬,只是眼神中带上了一抹不耐,林伯方去后院安抚老弱,林婶就迫不及待跳出来和自己叫板。 自作聪明,谁说她是在研究怎么救人了? 正在这时,菖蒲咚咚咚跑来:“小姐。” 刚碰了钉子的林婶,此刻抓到把柄般抢先训斥道: “朽木不可雕,一天到晚毛毛躁躁,把猛兽引来你就高兴了!” “.” 菖蒲满脸愤怒,刚要辩驳一想到小姐方才的话,便只能努努嘴。 大家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要团结,忍了。 看着小丫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林婶还要再说些什么,视线就撞上叶倾的目光。 分明脸上还有几分对着菖蒲的带笑模样,可眼睛这么定定盯了自己片刻,林婶就觉胸口突突地跳,还未回过神,对方就已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 仿佛方才目光中的威严和不容置疑只是一场错觉。 叶倾冷哼一声,给她脸了是吧,自己的婢女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教训。 懵懵懂懂的菖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气氛似乎沉了一沉,便摸不着头脑地靠近自家小姐,低声道:“小姐,裴落回来了。” 她是真的好激动,裴落讨人嫌得很,所以自己故意没有提醒小姐老虎的事,也有几分公报私仇的成分在。 如今人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菖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却见叶倾丝毫没有讶异的神情,只咪了咪,便让林泉把所有守卫撤回。 “等!等下!” 被林伯训斥过的月影众人没人敢质疑这个看似荒唐的决定,只有林婶咬了咬发僵的舌头道:“你是不是要害死大家!” 这里已经被老虎袭击过一次了! 据说那时,土壤被染成褐色,到处都是无法凝固的鲜血,断枝上到处挂着令人辨认不出的肢体。 一夜之间庄子里上百条鲜活生命化为乌有,种种迹象表明定有野兽袭击了农庄,并且不止一头。 犹如炼狱般的场景轰动一时,府衙都不得不展开了大规模的猎兽行动,甚至调动了军队。 最后却只在密林中发现了一头老虎,甚至无功而返。 至今没有人知道那山上究竟有多少猛兽,却不断有人发现残肢白骨。 所以叶倾此举,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叶倾对上林婶郑重的脸,知道她此刻是为众人安危着想,面色稍缓,却只以手轻点地图上一处标记问道: “从这里赶往滨州,需要多什么时日?” 滨州?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叶倾为何忽然提起这个。 直到看清她手指轻点的部位,少年林泉忽然反应过来:“咦?这不是黑虎铁骑剿匪所在地?” 见叶倾面色微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林泉不敢耽搁估算了一下距离答道: “此片山林接壤滨州,可山路坎坷,车马最少也需七日,若走大路便能快些,大约车马五日,而黑虎铁骑,精兵状马,只需三日便可。” “三日.” 叶倾咪了咪眼,黑虎军昨日动身,按路程明日一早便可抵达。 滨州匪乱一事由来已久,牧北辰忽然自请出兵剿匪,此时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此时裴落与一年轻猎户正匆匆登上屋顶。 “借一步说话。” 叶倾只见裴落满脸急切,而身后那人头发凌乱翘起,凶神恶煞的脸却在环视庄院一圈后,露出几分悲伤神色。 然而叶倾此时却顾不上他了,看裴落表情便知山中情形不妙。 临走前还不忘看了林泉一眼。 林泉会意,立即动身去各处召回守卫,回过神来的林婶连忙阻止:"你们这对祖孙到底中什么邪,这么听那丫头片子的话!" "祖母!”林泉无奈道:“你应该尊称一声家主。” “什么家主!”林婶咬牙切齿:“她配么!这么多年.”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巨响,闻声赶到的林伯怒不可遏道:“无可救药的蠢货,你连孙儿都瞒不过,却以为没人知道你搞的鬼吗?” “若非家主宽容,还顾忌着那一点情面,你早死上数回了!其他人年轻鲁莽,或许容易被煽动,可你一把年纪了,竟敢仗着一点资历心怀不轨!” “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吗?” 林婶诧异极了,捂着脸半张着嘴发出一声惊叫。 老头子说什么,叶倾都知道? 知道自己私下在规划什么,不揭穿只是给自己留着脸面? 自己是不是小瞧她了 再想到刚才叶倾冰冷的眼神,只觉脑子不断翻转昏璇。 那可是叶帅,叶崇之的女儿。 真正的将门虎女,临危不乱,从骨子里就强大的人不需要任何虚张声势! 不由后怕不已。 第三十六章 瓮中捉鳖 林婶虽性格固执急躁,却出身武林暗门,特别是一手瓮中罂听的本领,令她得了天玑的之名。 天玑天机,正可谓不可泄露也。 她却能屡屡窃取,听声辩位,因此才能稳居暗杀营首。 而此刻隐于院墙之下,哪怕是敏锐如赵起等人亦无从察觉。 一墙之隔内,众人满脸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见叶倾和林伯都不说话,裴落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终于忍无可忍道: “不想叶家如此薄情寡义,好,裴某不敢劳烦!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你!”菖蒲虽没听懂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臭军师骂了自家小姐,因此双手叉腰就要上前理论。 却见小姐半闭的眼眸猛然一掀,菖蒲立即低了头,规规矩矩退到椅后站好。 “这位是” 叶倾终于开口,却不是对着裴落,而是对着靠在椅背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充满警惕的年轻猎户。 裴落瞪大的眼睛肿充满了不解和困惑,却不得不握拳忍耐。 见叶家千金眼角余光瞟向自己,再委屈愤怒他也不得不做出镇静的样子。 女子尚能从容不迫,自己若屡屡失态,岂不丢尽了王爷的脸面。 正在裴落低头努力平复呼吸之际,只听身侧顾三的声音响起: “我乃京都人士,姓顾排三。” “顾家?”林伯闻言惊站而起:“就是昔日为灾民作证,反被京兆府尹敢出京都的上京顾家?你们不是.” 不是合族租住在这庄子里,最终被 后面的话太过残忍,林伯不忍说出口。 选择这处庄子,无非是猛兽为患,僻静少人,想当初听闻顾家惨案,他也曾唏嘘不已。 那么一个刚正不阿的家族,却被没收家产,沦落到尸骨无存的境地。 却始终未将那名猎户,与顾家联系到一处,不曾想,他就是那位参军在外的顾家小郎君。 难怪,上次至庄中提醒防备猛兽时,他表情会如此悲伤。 顾三只觉喉咙像堵了什么东西,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和隐痛道: “我当时,不在这里,回来的时候,已经” 已经来不及了,去岁他听闻噩耗从军营赶回时,甚至连庄子都被清理干净了,要不是那经久不散的血腥味,他几乎以为一切只是恶作剧! 从此他背起猎刀在山间巡视,一日不曾间断,却始终没有收获。 顾三也曾猜想那虎可能舍弃了这块领域,毕竟山林那么大。 终于在一年后的今天,溪边陷阱里意外落入两头老虎。 顾三却没半分欣喜,因为眼前非但不是白额大虎,还是两头失去狩猎能力,被放在陷阱上的肉块香气吸引而来的年迈老虎。 这诡异的一幕使得他全身发凉,按照山林弱肉强食的规则,这种老虎绝无可能苟活至今。 联想到顾家惨案和那不知所踪的白额大虎,还有附近山林中不时出现的断肢,顾三仿佛被命运抓弄般久久无法接受心中猜想---这片山脉里,有人正秘密养殖老虎! 不仅如此,他们还以人肉为饲,他的亲族还有诸多无辜的人,都是被丢到虎群面前,锋利的牙齿,支离破碎的躯干,他们被撕裂,被啃嗜,被屠戮! 而一切的一切,只为保持野兽嗜杀的本能! 顾三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世界! 看着仿佛被冰冻的他,裴落面露不忍,主动揽过话题道: “裴家先祖少时曾在山中捕获一直虎仔,抱养回去,每天按时投喂,起初以肉类为主,逐渐掺杂五谷,最后竟驯养得得如宠物一般。” “某年,恰逢兵乱,那人孤身在村口被十几匹战马围住,敌军将他殴打至重伤,老虎卧在屋后忽大吼而出,战马听到虎啸,竟惊慌失措摔倒在地。村民见状纷纷涌出,士兵顿时大乱溃败而回!” 随着回忆的深入,裴落好似被抽离现实,为无形锁链束缚,陷入深深的沉思和自责,还是在菖蒲的催促下才回过神,满脸苦笑道: “自此,三晋裴家,隐居山林以饲虎为生。” 说完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力气,软绵绵倒在椅子上。 叶倾不语,平时百无禁忌的人,说起这些事竟如此失魂落魄一般,看来对饲虎之人他已有定论? 菖蒲看他忽然倒下,以为是在山里受了什么伤,大吃一惊赶紧向前奔去。 此刻围墙外偷听的林婶,被菖蒲忽然发出的惊呼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说什么,山林中有人饲养猛虎,偷偷用活人喂养。 正当她深觉不可思议之时,面前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然出现---林伯! 此刻叶倾陷入了沉思: 如若裴落的推测没有问题,便是有人捕获了数头幼虎,并精心训练至猛兽能依令行事,而此刻两只年迈老虎的现身,意味着他们已经展开行动,所以不得不丢弃无用之物。 而此刻上京与滨州的交界,黑虎统帅正带兵剿匪,若是届时,对方将战马的天敌结成虎阵,一举冲乱铁骑阵脚,山匪定会随后汹涌而来,尘土蔽日,骑军混乱不堪。 就算林伯已派暗网传递消息,可众人仍无信心能在明日前拦截黑虎骑。 不怪裴落如此惊慌,牧北辰血肉之躯,再英勇善战也很难再老虎的包围下带着士兵突围而出! 更别说,叶倾已从裴落躲闪的目光中证实了,黑虎军之所以赶往滨州,完全是为救,牧北辰答应三皇子的条件。 这一切,分明是蓄谋已久的一场屠杀! 明日一早,黑虎骑军便会彻底击溃,全军覆没! 到时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想到这,叶倾的目光落在刚被林伯揪进来,正在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林婶,一字一字道: “即刻纠集所有暗卫,赶往滨州!” 第三十七章 滨州 黑虎铁骑之所以号称最强军队,装备精良是其一,选其精锐,练成精兵是其二。 在大雍,马政即国本。 当小兵一日三餐吃米粥时,战马吃的就是大豆和精饲料,每一匹都被精心饲养,贵比金玉。 需得五十个普通农夫,才能养得起一个黑虎骑兵和可供换乘的两三匹战马。 所以,黑虎骑的强大,不再兵多,而在惊人的战斗力。 更主要的是其主帅牧北辰鬼神般的作战风格。 传闻他每次出征都只带少量精锐,装备补几一律放弃,如虎一般迅捷凶猛,出其不意奔袭敌营,直取寇首。 故名黑虎铁骑。 神出鬼没,御敌于外,屡屡大挫敌军,真正做到了敌可往,我亦可往。 而这位善战的亲王此刻正带着一小队轻骑,直取滨州。 由于常年在外征战,他的皮肤并不是上京流行的白皙,眉毛杂乱如野草般恣意,深邃眼眸锐利如刀,整个人看上去英气而又随性。 滨州地形险峻,峻岭叠嶂,据说每一座山峰都潜藏着山贼,令附近居民叫苦不迭,行路者更是宁绕远路都不愿从此经过。 所以当马蹄停在客栈门前的小道上,牧北辰不禁心生疑虑: 自古开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段,不是黑店便是贼窝! 此刻上京城外农庄内,众人惊诧地看着叶倾。 “你,说去哪里?”裴落满脸不可置信。 叶倾无语,刚才谁还气她不肯表态,大喊大叫来着? “你疯了!这里距离滨州至少五天的路程,你拿什么去?”林婶跳脚道,一副智商被侮辱的样子。 叶倾不以为然,开口却是向顾三: “你久居山林,必然知晓近道,情况紧急,不妨路上再慢慢解释。菖蒲,收拾东西。” 说完她转头定定望向林伯,林伯沉默半响,随后深吸一口气:“方才家主的话你没听到吗?”他转身罕见大喝道,话中透露出几分紧张与决绝。 “可”林婶睁大了眼睛,可不管她能不能理解,林伯已单膝跪下: “家主之命,月影等人无所不从。” 恨恨撇嘴后转身而出,林婶只留下两个字:“疯了。” 再多的不愿,眼看叶倾和林伯心意已决,她不得不纠集所有月影暗卫。 不料猎户顾三断然拒绝道:“我没有理由帮你们。” 不帮,而不是没办法帮。 叶倾闻言浅浅一笑,看地图的时候她就留意了,这里距滨州直走并不远,只是被河流和山脉横隔,虽不是完全不能走,却也险象环生。 若有向导,也不是不能放手一搏! 不过半响,众人便已整装待发。 顾三再不愿,也被最后一次向白额大虎报仇的机会,吊得坐立难安。 特别是叶倾一句话就击溃他的防线:“你难道不想为顾家查明真相?” 怎么可能不想! 自从惨案发生,他没有一刻不想报仇。 见沉默的猎户点了点头,叶倾随即从暗卫中挑出数名身手敏捷的登山好手。 林泉执意要跟随,看着林伯殷切的眼神,明白他的好意,叶倾只得允了。 至于其他人,自然是有另外任务在身。 就这样,由顾三带路,裴落断后,赵起和月影众人俱轻装上阵,包括手持断枪的叶倾。 菖蒲自然是哭成了泪人:又是猛兽又是悬崖的,她家小姐何苦非要涉险! 却不知道叶倾心里却是: 三皇子屡次陷害于自己,眼下正是报仇的时机,自己如何能够假手他人? 而她于衡山学艺多年,肩上伤虽未愈,却也万不能叫一座山峰拦住了路。 更何况,牧北辰此次被困乃是为救她,如何能束手旁观? 可苦于时间紧迫,安慰的话来不及出口,叶倾只能递给林婶一个眼神。 满脸黑线的林婶:叶倾这是.叫老妇去安慰小丫头? 可笑至极,连我的乖乖孙都叫她带走了,一个婢子,哭就哭了 眼见她踌踌躇躇着向菖蒲走去,林伯无奈摇摇头: 唉,老朽愧对家主啊! 如今时不我待,月影中人心浮动,自己也已苍苍老矣。 老婆子虽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却当真愚蠢至极! 他们瞎,自己可不瞎,小姐有决断,更能力挽狂澜,分明是再称职不过的家主。 这也是叶帅,为何会把月影交付给她的原因吧 黄昏时分,惨淡的阳光笼罩谷底,蚕从鸟道上叶倾轻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没人说话,耳边只有鞋底在岩石上摩擦出的声响,和几声布谷的啼叫传来。 横隔在他们面前的凌厉山峰刺破天际,方才已走完最后一段羊肠小道,接下来他们脚下连路都算不上了。 这条路没人走是有原因的,眼前无穷无尽的坡陡坎深,稍不注意就会葬身其中。 然而他们不能回头路,若不在天黑前翻过山峰,野兽的咆哮将在夜晚响起。 而且身上的装备不足以支撑返回的路径,即使无处下脚众人依旧只能咬牙向前! 而黄昏的滨州城外客栈内,牧北辰双眼微眯,一瞬不瞬望着空荡大堂中的男子。 对面那人眉毛轻挑,眼神中闪过一丝挑衅:“北辰王与本侯,倒是有缘得很!” 正是陆宁远! 牧北辰微微闭目,几步路的功夫便已了然于心。 难怪一路走来半个山匪也没见,相安无事得令人生疑,却原来是眼前人先他们一步抵达。 身后跟着黑虎骑军,牧北辰每一步踏地都坚实有力,无形中自有一份威压扑面而来。 只见他居高临下地站着,声音肃然而冷冽:“哦?永安侯也来剿匪。” 陆宁远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变得僵硬。 明知故问,牧北辰到底什么意思! 此刻忽然有人解围道: “贵妃听闻王爷不辞辛苦,特派永安侯相助,诸位不必拘谨,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为人臣子四字拉得又细又长,尖锐的声线,绵里藏针的话,牧北辰连头都懒得抬。 果然一位蓝袍内侍掀帘而入,一手拿着拂尘,一手还握着温好的清酿,微微俯身间满脸不怀好意的笑。 坤宁宫总管---廖大监。 牧北辰不由眉头微拧,看来这次,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 第三十八章 太过冒险 山顶上,猎户顾三顺着绳索从山脊攀岩而下。 脚下是吃人深渊,他仍不忘抬头望去,只见云初起日沉阁,天际一丝彩霞也无。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顾三心下一沉,只能暗暗祈祷。 否则倘若山风一起,到处都是飞沙走石,雨水与泥沙俱下,届时别说明日抵达了,恐怕所有人全都得交代在这里! 山林会平等惩罚每个妄图深入的人。 饶是经验丰富的猎人,依旧明白,这一趟实在太过冒险! 而此时赵起满脸担心地望向身侧,叶倾正在给身上的绳索打结。 一头用铁钉牢牢固定在山顶,一头垂向深不见底的悬崖。 这里全是身强体壮的男子,只有叶倾一个女子。 还未开口劝小姐不可太过逞强,就见她身轻如燕,几步就窜到山脊之下。 耿直的糙汗愣了一瞬,双眼发直,全没想到叶倾身手竟能如此敏捷,只好抓紧跟上。 众人中数林泉年纪最小,也唯有他双脚扎紧岩根连连下坠,身形灵活地躲避来自上方的碎石。 满脸兴奋,若不是怕召来野兽,只怕是要连声惊呼:“刺激刺激”? 叶倾眼中浮现淡淡笑意。 知道他童心未泯,谁也没阻止,毕竟接下来的路可能很难笑得出来。 黑虎军不过在客栈内稍做修整,便要出发。 毕竟轻骑快马舍弃了辎重营,人可以将就,战马却是要时时喂饱。 而陆宁远好不容易抓住空隙,日夜不休跑死了几匹马才赶到他前头,如今专门侯在这寒酸的客栈,又怎让他走。 可牧北辰是谁? 陆宁远拦都不敢拦,只把希望寄托在廖总管身上。 谁知这位贵妃心腹正满眼戏谑地瞧着自己,白得有些骇人的手指捏着酒杯,歇着身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陆宁远有点急了,额头沁出冷汗。 此事若是搞砸,谁也别想好过! 所幸廖总管终于挺直腰杆,对着牧北辰高大的背影尖声道: “贵妃特地关照了,为免危险请王爷勿要单独行动。” 此时太阳最后一丝余辉落在牧北辰身上,那双锐利眼眸在逆光中闪烁。 他冷哼一声:若非叶倾侯府夫人的身份摆在那儿,事情一旦闹大便会脱离控制,自己又何需答应牧玄的条件。 上次有所顾忌,便让淑贵妃以为派个阉人就能阻止黑虎军? 可笑! 瞥了脸色难看的二人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长腿正要迈过门槛,就听隐约雷声自天边传来,乌黑云朵聚在一处,低低压在不远处的天际。 牧北辰撩眼望去,群峦叠嶂,山雨,马上要来了。 而叶倾等人终在幕色笼罩四野前,下到崖底。 只要今夜登上对岸,哪怕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依旧能够摸索向前。 可如今正值涨水期,瀑布下的水流湍急如银色巨龙,怒吼着将一切障碍冲毁,别说渡船了,他们连绳索都抛不到对岸。 所以顾三即使站在泥沙每一步都举步维艰,却仍不断往水中投掷石块,可被强大水流冲击出的深坑,根本无法逾越! 顾三脸色惨白,若再不设法度过湍急水面,只怕! 正当他气急败坏之时,众人只听“轰隆隆---”天空一声炸雷,树枝瞬间被狂风吹得呜呜作响,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下雨了! 只见风吹着雨,雨赶着风,风雨连在一起,犹如鞭子般狠狠砸在大地,水面越涨越高,裴落忙将孤立无援的顾三扯到岸上。 众人却早已东倒西歪地站立不住,只能趴在地上紧紧闭上眼睛,在自然面前,人类是多么渺小无力呀。 叶倾艰难抬头,只见光秃秃的崖壁上垂下几道绳索,正被狂风吹得烈烈高飞。 耳边是赵起模糊的话语:“小姐.先回避一下,等雨过了。” 叶倾不语。 先不说这谷底根本避无可避,就是雨停后也只会水涨船高,哪怕现在另择他路也来不及了,此山壁难下难上,更别说是冒着大雨,打滑得腿根本蹬不上劲。 难道就只能前功尽弃了吗? 前方一名羸弱少年,忽然起身,纤细的脊背仿佛即将被暴雨吞没。 他却孤注一掷地开始脱衣。 叶倾急得肝胆欲裂,林泉要下水! 无论他水性多好,可此刻暗流涌动,林家三代单传,儿子已经战死,若孙儿再意外,林伯林婶的生路,岂非叫自己葬送了。 想到这,叶倾再也考虑不了那么多,只得站起高声道: “诸位莫急,我有过河的方法!”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见叶倾正扯着被风吹向对岸的绳子,宽大的衣袍在风中好似倾刻就要飞起,瞬间意会到,她是要借力荡到对岸。 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法子,可实在太危险了! 先不说绳子够不够长,能不能荡到对岸,就说万一中途失手掉入河中,便是绝无生机! 赵起踉跄着站起来,指着自己,意思让他先来。 叶倾却没有让他人替自己冒险的习惯,再说她体重要轻盈上很多,怎么看都是她来更为合适。 咪了咪眼,叶倾不再犹豫,在石头上后退两步,将绳索绕在手腕上,微微蓄力。 众人只见叶倾倾力向前奔出,借助惯性和风力高高荡起,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线,然后 所有人惊恐捂住嘴巴! 一场忽如起来的暴雨,将黑虎铁骑困在客栈。 牧北辰索性重新叫了酒水肉菜,让士兵松泛一下。 大堂重新变得热络起来,本该松一口气的陆宁远,却忽然感觉口里酒水变得酸涩难咽。 这么多士兵对牧北辰溢于言表的崇敬和热爱,是自己从未体验过的! 凭什么这个人就能理所当然地拥有,苍天何其不公,就连叶倾也 想到这,陆宁远趁着他们敬酒的功夫挤,斜倦着眼睛道:“你究竟把叶倾藏哪去了?” 这段时间,他布下天罗地网,就差将上京城掘地三尺,就连王府也是派了人盯着的,却始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太奇怪了,叶倾无依无靠,到底能去哪呢? 牧北辰哧笑一声: “永安侯,面具若戴太久便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只怕伤筋动骨扒皮,你,真的想好了吗?” 陆宁远惊得连连退后,竟不小心摔倒在地。 牧北辰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第三十九章 心腹大患 滨州客栈上房内,白烛点点滴滴燃到天明。 一想到牧北辰有可能知晓当年的事,陆宁远心中的不安和愤恨就犹如疯长的藤蔓,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三皇子说得对,牧北辰已成心腹大患,必须马上联络裴平,尽快! 想到这,陆宁远一刻也坐不住了,猛地拉开房门。 冤家路窄! 迎面走来的人,一身戎甲衬出天神般的威武不凡,显然休息得不错。 陆宁远暗道不妙,不想黑虎骑这么早就出发了。 可在对方深不可测的眼眸下,他不得不弯腰行礼,一双眼睛安分看着地面。 “呵!” 只见一双做工精巧的羊皮靴连一丝停顿也没有,迈过自己身旁,便径直下了楼。 如此轻视! 背部紧紧挨着墙壁,抱拳的手轻轻颤抖,陆宁远却咧开嘴无声笑了。 你以为还能活过今天吗? 牧北辰,带着你的黑虎军一起去死吧! 他充血的双眼死死凝视对方的背影,却浑然不觉,于背后上房内静立许久的裴总管,正意味不明地盯着自己。 “咯吱咯吱。” 无人山道上,一排覆盖黑布的马车正缓缓移动着。 下过雨的土路柔软芬芳,木轮蛮横碾过,留下一地狼藉和不知名的透明粘液。 两排黑衣随从双眼空洞,表情麻木,布鞋上沾满泥泞却浑然不觉。 而带领着这只诡异队伍的,是一名衣着奇特的男人。 只见他身着虎纹衣,腰跨豹纹鞯,怀里还蜷卧着一只通黑猞猁,裸漏在外的左臂粗壮有力,高鼻深目,竟不似中原人士。 队伍沉默行进着,看着不快不慢,却一会儿就走出了密林。 男人略一扬手,猞猁立即双耳竖直,后腿弓起,好似随时准备扑出,眼前却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 身后之人胸膛沉沉震荡两声,传来的却是最标准不过的上京腔: “通知廖大监,我裴平到了。” 片刻后,虎兕出柙,绿色眼睛在树林中闪闪发光。 鸟兽不至,夏蝉不鸣,仿佛只要它一声怒吼,整个森林便会自发颤抖。 老虎是独行动物,此刻却全都安静伏在杂草后方,不发出一点声响。 哪怕又饥又渴,血红舌头不断舔舐尖牙,眼睛却还牢牢望着树上那幽灵一般的动物。 似乎只有猞猁发出信号,它们才能前爪往地上一按,扑出去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猎物的咽喉。 见过太多笼中同类被利剑斩断虎爪,哪怕叫声震动十里,那人也没半分胆寒和畏惧。 所以哪怕曾经最为强大的物种,如今也不得不为了生存而服从命令。 看着眼前这一幕,站在笼里的裴平冷哼一声,狗尚且会咬主人,何况这种拥有庞大体型和暴怒野性的猛兽呢。 兽性这种东西,一旦回到野外便会迅速恢复。 所以民间凡饲虎者,必会用铁锤将其利牙敲掉,用大剪将其爪子剪掉,使其平贴如牛蹄。 并且禁止喂养刺激捕猎欲望的活物,意在令其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而他们三晋裴氏,恰恰相反。 因为这里每一匹都不是宠物,而是预备冲锋的战士! 而客栈外,黑虎骑兵已摩拳擦掌,蓄势待发了。 若不是昨夜被暴雨耽搁,只怕他们此刻便已杀到匪窝。 那可是滨州一带最大的土匪据点,官府几次围剿,都一无所获,如今由主帅亲自带兵,自然不在话下。 经年戍守在外的将士,想着能为民除害,顺势再立一功,实在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可牧北辰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牧玄的条件和陆宁远的出现,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透着一股蓄谋已久的味道。 可奇怪的是,他们就这么明晃晃摆着,好像一点都不怕被自己察觉? 淑贵妃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正沉思之际,却见一头发梳得油光滑亮的矮胖男子正向他们走来。 骑兵黑甲一片,个个高头大马气势骇人,他却越走越近,那张滚圆的脸和挤成缝的眼睛映入眼帘,俨然一副市侩商人模样,却令牧北辰身躯一震。 因为这人,他认得--当年在军中,负责给叶家军传递情报的组织,月影成员之一。 擦肩而过时,清晰送入牧北辰耳中,而其余士兵却分毫听不到的话: “有人埋下虎阵伏杀,家主已在路上,还请斥候当心!” 此计不可谓不毒,用猛虎布阵对骑兵乃为克杀。 出于动物本能,马见到老虎刹那便会高高扬起前蹄,即使蒙住眼睛,只要虎啸一声,我方倾刻便会方阵大乱。 然而真正使牧北辰心惊的,不是精心设计的绝杀阵,也不是叶倾竟然跑来了,而是那声久违的称谓---斥候。 朝中无人知晓,黑虎军那不要命的作战方式究竟师从何人。 只有牧北辰清晰记得,多年前主帅语重心长的话: “阿峥,兵者,诡道也。我需要你探查敌情,更需要你活着回来。”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当年的小小斥候,没有辜负恩师的谆谆教导,他活下来了。 可叶家,不在了。 扬州桥上那个灵动娇憨的女孩,被迫成了叶家最后一人,无依无靠。 哪怕知晓她的强大,郁峥仍然想做些什么,以报昔日知遇之恩。 所以不论永安侯府,还是当今三皇子,甚至坤宁宫那位,他都必须一一剪除。 凡是想害她,想害叶家的人,一个也不放过! 此时牧北辰不知叶倾已在山口累成一滩烂泥,其他人也一个个也狼狈得像刚从深潭爬出一般,满身尘土杂草,头发蓬乱。 他们在凭借绳索过河后,又片刻不停地赶过荆棘丛生的山路。 时而翻越山峦,时而跋涉河滩,终于在辰时有惊无险抵达滨州。 此时日未升高,天际尽头云为海,山峦轮廓清晰,充满了荒凉之美。 众人却无心欣赏,一眨不眨地盯着眼皮下那片灌木。 “十一,十二.十七,十七头!” 整整十七头老虎! 第四十章 十七头 一条不算平坦的道路直通滨州,而这里,正是宁静与野蛮交汇的无人之境。 低矮山野在烈日下蒸腾,冒着丝丝热气。 凭借艳阳的照耀和居高临下的视野,裴落很快就辨认出十七头猛兽位置和路径。 然而更他吃惊的是,依着山道的几里密林里竟还潜伏着乌泱的人。 原来如此! 裴落眼皮狠狠一跳: 虽说滨州紧邻上京而饱受战火侵扰,有一大部分为吃上饭而落草为寇的人。 可眼下这阵仗,分明是想趁山君发威,战马混乱之际,这伙人好一拥而上收割人头! 如此算计,竟只为对付一小队轻骑---区区数十人! 三皇子是疯了吗? 为了除掉自家王爷,竟不惜与山贼为伍! 杂草杂生的灌木丛中,隐约可见一些青灰石块,仿佛铁铸般坚硬无比,显得异常古怪, 而更古怪的是这里竟藏着许多人,细看下个个衣着邋遢,举止粗鲁。 天气炎热,为首之人早在心里骂骂咧咧地不耐起来。 身为群匪头子的雷穆云,在这强盗横生的地界也是大有名气。 不少人冲着名气前来投靠,却不得不在他立下的三个规矩前知难而退。 前来入伙的人必须受他三棍而不死,命大者留,需要手刄一无辜性命,交投名状,最后还必须为他献上一个女人。 如此严苛的条件,依旧阻止不了山贼队伍的日渐壮大,渐渐经发展成整日烧杀掳掠土匪,官府也拿他没有办法。 未曾想上京城也是水深得很,这座土匪窝竟来了只金凤凰? 想到这,雷穆云恼怒顿消,斜着眼,满脸淫笑地上下打量着身旁的红衣女子。 “要说牧北辰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若不是娘子前来报信,恐怕老子今日得交代在这。” 这轻浮的话语气得殷红梅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将手指狠攥成拳。 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忽然一队人马踏土而来,领头那人远远看着身形瘦削,不似牧北辰那般强壮,待看清来人时,殷红梅忙深吸两口气,扶住树干走出。 来人正是陆宁远。 可对在毒日下苦苦守了半日的土匪来说,他带来的显然是个坏消息。 牧北辰连同那队黑虎骑兵,在赶来的路上离奇消失了! 客栈众人分明见骑军电掣雷驰向滨州而去,此时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无论派出多少人马,还是远远跟在后头的陆宁远,都无法探知他们此刻行踪。 雷穆云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可怖起来,眼前这两人是绝对信不得了。 听他们说黑虎骑此番不过来了一对轻骑,又保证有猛虎作阵,自己才会带着弟兄们在此伏击。 如今却叫对方得了风声,说不得已跑回上京增调人手,届时枪林刀树,他能不能在铁骑的围剿下活下来都未知。 没有人喜欢将自己置于险地,令人闻风丧胆的匪首也不例外。 所以他不但忽然看殷红梅不顺眼起来,连带着对陆宁远也是一副撕破脸皮的样子: “直娘贼!这么人都看不住,你莫不是存心框骗老子?” 闻言陆宁远的脸有些挂不住。 方才二人神情早被自己看在眼里,用脚趾头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现在已看不上殷红梅,可她毕竟还是永安侯府侧夫人,这土匪不仅吃了雄心豹子胆,如今还敢辱骂自己这个侯爷。 阴沉如铅的脸色,比任何言语都明确表达了他的不快和杀意。 士可忍,孰不可忍! 望着陆宁远,殷红梅有些纠结该不该劝,。 眼前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毕竟雷穆云敢如此嚣张,一来仰仗山形险峻树林茂密,容易脱身。 二来是他将藏身洞口不断更换,即使官府剿匪多次,却连老巢位置都不得而知。 所以只有等山匪和黑虎骑两败俱伤时,才是坐收渔翁之利的时机。 按计划牧北辰剿匪时被敌首杀害,而自己和陆宁远则成为力挽狂澜,歼灭山贼的英雄。 这匪首是该死,但不是死在这时候。 可她心头不由又隐隐盼着,陆宁远能替自己杀了这个满口污秽的脏猪,带着一丝希冀望向心上人时,却见他瞳孔微缩,像警惕起来的毒蛇。 远方滚滚马蹄声如雷鸣而来,嘶鸣声中还混杂着号角! 陆宁远大喜,连忙伏下身去,殷红梅却仿佛被冰封般,一句来不及说出的话梗在喉间:得到的就永远不被珍惜吗?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牧北辰已脱离险境时,他却带着整整一队人马杀回来! 山坡看似近在咫尺,实际上还有几里的曲折山路,骑兵疾驰,个个身着软甲,手握长矛,从下往上看时仿佛不可逾越的铁壁。 特别是领头那人,跨下乌黑的骏马四蹄踏雪,转眼就奔下山坡,马蹄踏过的地方留下深深脚痕,疾如闪电,而他墨发飞扬,眼眸似寒星溅血,锐利入刀。 一骑战八方! 眼看一直潜伏的猛兽已蠢蠢欲动,裴落的心沉沉往下坠,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大喊道:“有老虎!” 忽然,一个身穿兽皮的身影一闪而过。 叶倾正怀疑月影的消息没有送到时。 只听“嗷”的一声兽哄,声震四野,一头吊睛白额大虎率先蹿出,前爪刨地,发出巨大声响。 而在它身后,陆陆续续有肌肉绷紧,尾巴竖立的猛虎缓缓走出,个个体型庞大,毛发竖立,绿色眼眸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战马,依旧无法抵挡野兽威猛气势和凶恶眼神,感到身下宝马一瞬间的慌乱,牧北辰大喝一声:“蒙马眼!” 骑兵纷纷掏出黑色布条,并棉花堵住马匹的耳朵。 不听不看,防止马匹受到惊吓导致失控,还能提升冲击速度! 而仔细一看,几个骑兵马上甚至还带着大型弩箭。 原来这么晚到,是去弄这简单粗暴的猎虎武器? 他们分明早有准备! 叶倾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眩晕: 所以月影发出的预警,不但没有使久经沙场的北辰王退却,反而激起他的执拗之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牧北辰是要干什么! 第四十一章 偏向虎山行 厚重的阴云缓缓覆盖烈日,风云变色,压抑而疯狂的气息笼罩这片山林。 白额大虎仰天长啸,磅礴的气势震撼所有的人,也催促着其他老虎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呈扇形排开。 这竟是一只虎王!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独行的猛虎竟被训练排兵布阵的战士。 就连被捂住眼睛耳朵的战马都依稀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不安地跺着脚。 此战分明极其凶险。 只有牧北辰,全程面无表情。 老虎的尖牙利爪面对手无寸铁的人或许很强大,就连没见过战兽阵仗的军队,都可极有能丢盔弃甲。 可在有备而来的黑虎骑兵面前,再凶悍的猛兽也不过血肉之躯! 他一挥手,身后骑兵下马,而阵仗早已摆开---四方阵型,盾和长枪配合,远有弓手,近有长矛。 长矛向前,铁桶一块,不见丝毫慌乱,意图进攻的猛虎此刻也不由迟疑起来。 人怕虎三分,虎怕人七分。 说到底,人类才是真正的万兽之王! 此刻和能利用各种武器,深谙自己缺点的铁骑对上,就算是猛兽都想落荒而逃! 所以这就是牧北辰能放手一搏的原因? 叶倾不由陷入沉思,却见山坡之上,列阵之中那位主帅缓缓抬头,目光仿佛穿越横隔的空间,直直锁定自己的方向。 叶倾一惊,脑海中响起扬州桥上少年的话语: 我不要舒适,我要真正的危险,我要流血,我要自由。 最后几个字含糊不清,叶倾要在很久很久以后才能明白,原来昔日有人曾心悦自己,而且心悦很多很多年,不曾改变。 所以不惜以身涉险,多次相救。 而此时的她,只是惊疑牧北辰居然发现他们了! 忽然,“呼,呼,呼.”只听高亢而拖长的叫声传来。 这声音如此奇怪,像豹又像猫,众人只见牧北辰面色一沉,顷刻搭弓射箭,树上一团黑色身影闪过。 猞猁! 方才被武器和列阵震慑住的虎群,忽如发狂般狂飙而来,竟是不要命一般。 后方的轻骑连忙拉开需要两三个成年男子才能操作的重驽。 “咻咻” 三发弓箭以瞬息千里之力而出,强猛而又有力。 虎群却是避也不避,后方几头纵身一仆,生生以躯体替白额大虎挡住弓箭。 又是三发,又是如此。 老虎数量肉眼可见的锐减,可白额大虎仍在左右的护持下以千钧之势直扑牧北辰而来,此刻弓弩已经没用! 以虎命,换君命。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他们。 明知道是那只猞猁发出的命令,却没想到竟是以这种自杀的方法! 可惜发现得太晚了,牧北辰伏下身把脸潜藏在阴影之下,一动不动,唯有双眼锐利,闪烁寒光。 老虎瞬间的爆发力是无法抵挡的,而且一旦近身,无论怎么反击都极其危险。 可眼下他却不得不正面这令人心惊肉跳的虎王。 人人都道他牧北辰封疆拓土,一生顺遂! 此刻面色凝重的众人都未料到,裴落已悄然离开队伍,往山下走去。 所以当叶倾发觉时,已来不及阻止。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裴落不由想起那场可怕的灾难,再偏僻荒山都涌上不少剐树皮裹腹的灾民,山被吃空后,饿红眼的人,顺着地上的残骨,硬生生闯入了裴家世代隐居的房子。 正当为数不多的粮食快被搬空之际,本该关在地窖的幼虎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气势而出。 一群拿镰刀钉耙的农民,怎么能是山君的对手? 看着周边亲人兴奋的眼神,他也曾痛苦质问过那满脸天真的幼童,却不料他理所当然道: “兄长为何责怪平儿?我不过将骨头丢在路口,却没逼他们来抢粮。如今粮食短缺,那些死有余辜的人,为何不能拿来喂阿黄?” 自己从未有过的暴怒:“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嗯嗯。”幼童似懂非懂点头道:“阿兄你看,自从吃了点心后,阿黄他们精神了不少。” 精神?裴落的目光扫过笑容甜美的弟弟后,转向笼中一脸魇足的小虎。 数十余人啊! 还未成年就能将壮汉拖倒在地直到对方颈椎折断,这样享受杀戮的猛兽,长大后就算不为果腹也会将所有的生命屠尽。 他们裴家世代培育的守护兽,在这个横空出生的孩童面前不堪一击! 疯了,裴家人都疯了! 从那便远离家乡的裴落,现在却坚定地向山下走去。 若说之前也曾有所怀疑,那笼中一闪而过的身影和那只猞猁,就足够令他确认背后之人,正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裴平! 那只白额大虎,也正是昔日那吃人的幼虎! 杀戮并非为了捕食,而是天性如此。 此刻猛虎已直扑牧北辰而去。 这老虎身形极大,不知受了什么特殊的训练,明明没有批甲,骑兵的长矛却只能在它皮毛上划出浅浅伤口,便无法深入。 难怪刚才那些老虎都护着它,这分明是一座无坚不摧的装甲战车! 它很快便冲破层层阻拦猛地跳跃起来,巨大的体型犹如一座大山,竟与马背齐平,尖爪出趾! 危矣!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这位北辰王必死无疑,却见他忽然纵身,赤手空拳迅速翻到猛虎背上。 白额大虎被巨大冲击力坐得落在地上,背上的重物令它无所适从,愤怒至极地狂跑狂跳,不断回头试图攻击。 深知猛虎一旦被人骑背,就不如一只蜇人的蜜蜂,甚至是最差的劣马,所以即使一阵阵腥臭混着口水扑鼻而来,胯下的脊椎犹如弹簧一般,令人无法坐稳,牧北辰依旧脚夹手抓死死趴在上面,岿然不动。 骑兵无法靠近,剩下三匹老虎犹如通人性一般,紧紧保住着白额大虎。 众人只觉心都提到嗓子眼。 越是杀伤力大的猛兽越是耐力不足,所以白额大虎在剧烈跑跳下渐渐有些粗喘起来,牧北辰则趁机在摇晃中起身,利用高低优势,一记肘击直直砸在老虎头上。 白额大虎惨叫一声,不由眩晕般摇晃了几下。 牧北辰也已经累得够呛,一旁老虎见状张着血盆大口从背后直扑而来,尖牙犹利刃般闪闪发光! 危险! 第四十二章 天地倒悬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断枪犹如天外来物般狠狠穿透在半空中的老虎脖颈,众人回头,叶倾立于岩石之上,脸上表情如同寒冰一般冷峻。 此刻牧北辰不再犹豫。 铁头铜尾麻杆腰,连尾巴都能像鞭子一样将猎物甩死的老虎,却有一处至弱之处。 而这个地方,便是所有脊椎动物的死穴! 他徒手又是一记肘击狠狠打在老虎的腰椎。 只听“咔”的一声,白额大虎哄然倒地,腰断瘫痪,丧失了作战能力。 众人刚要松一口气,却见另外一只埋伏在灌木丛后悄悄靠近的老虎,已纵身跃起!眼见猛虎飞扑过而来,牧北辰却不退反进,抢步上前夺过马槊单膝跪地。 使猛虎躲避不及,自其顶上越过,从颈至腹皆被锋刄割裂,内脏扑簌簌落了一地,腥臭无比,一声惨叫后便仆地不起。 最后两只老虎见状不禁胆裂,迟疑一瞬便被长矛刺穿。 所有人都在紧张关注着战局,唯有陆宁远一瞬不瞬地盯着老虎身上的枪柄,这枪他认得,正是叶家破云枪! 所以是叶倾救了牧北辰,而她此刻---正在身后山上! 雷穆云见情况不妙刚想开溜,却被一把刀狠狠抵在脖颈处。 嫉恨使人疯狂! 陆宁远犹如咽了千根铁钉,满口鲜血却吐不出来,只能压低声音道: “怎么?你不是很嚣张吗?” 雷穆云刚说了个:“老子”就感觉脖子上的刀刃紧了一紧,赶紧改口道: “好汉留命,您就饶了俺这见不得人的玩意。” “饶了?”陆宁远抬眼看着天空,声音越来越沉郁:“外面不过十几人马,你们上百人却想着逃?” 匪首咽了咽口水,艰难道: “那,那可是黑虎骑兵,每个人手上至少都有上百人命,那么多老虎都吃不下” “今日你们就是战也得战,不战也得战!” 雷穆云无奈,知道这次是逃不过了。 所幸来的并非人马俱甲的重骑,而是轻骑,一旦路被堵死,他们舍了性命尚可赌上一把! 况且,自己早有准备。 只听雷穆云高呼一声:“动手,给老子灭了丫的!” 如潮的山贼便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出,树林里便只剩下匪首与陆宁远二人。 原本面对人数众多的山匪,最妥当的战术应对是向两翼张开,边退边战。 可除了主帅跨下的马王追风,其余战马遭猛虎围困时虽被蒙了眼,却出于本能犹在发怵。 眼见一队人此刻马已向山道而去,牧北辰不由不咬紧牙根,沉声道:“射箭!” 训练有素的骑兵立即交汇一处,怒气开弓,犹如巨大箭镞般沉默以对,只等山贼冲到射程内便接连放箭。 只听“咻咻咻”不断,如雨点般密集的箭矢划破空气,迅猛而置,几近百发百中。 利刃射穿胸膛,血肉横飞,跑在最前面的山匪连惨叫都来不及,闷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而漫天飞箭仍如天罗地网般落下! 破空之声不断,冷冽金属味充斥鼻腔,前方的人接二连三倒下,满地横尸。 汗一滴一滴落下,他们连边都没沾,便死伤惨重! 恐惧,笼罩了所有山贼。 没有人不想活下去,而不远处队列森然的骑兵,如此可怖。 这就是整个大雍举国之力托举出的精锐,强横勇猛,百战不殆! 崩溃,只是一瞬之间。 “打,打不过的!快逃啊!” 欺凌叫喊和战马的嘶鸣一起响起。 死中求活的信念压倒一切,他们尖叫着丢掉满是冷汗的武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退回隐蔽处,就安全了! 残破的衣服因为摔跤更显破烂,他们却慌不择路地向后方抱头狂奔,不管不顾! 距离林子几步之遥的距离,几把马刀却无情地横在路上: “想逃?找死!都给老子听好了,你们这群不要脸的狗杂种,吃不下对方都得死!” 一双锐利的双眼,身穿黑色棉布短打的土匪威武之极,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肌肉隆起的打手。 正是于末尾压场的山寨二当家。 几人刚想求饶,只见他手握大片刀,一刀一个,毫不留情。 小贼吓得脸色土黄,惊恐万分,却又不得不哀求着转身跑去。 绝望又懦弱. 牧北辰沉默着看着这一幕,雕刻般的五官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霸气,却没有命黑虎骑继续发射弓箭。 土匪行事,凶狠无常。 骑马那群人,身背弓弩与弯刀,却不出手。 逼这些普通山贼前来送死,明显是要保存实力,先用人海战术令他们兵马疲惫,再趁机攻击。 仿佛这些人的生命,在他们眼中犹如牛羊一般! 这些靠山吃山,欺压小贼,如同虎狼的人,正是黑虎骑这一趟,真正的目标。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不是能骑马就叫骑兵! 牧北辰举手一挥,恢复好的战马疾驰如风,从两翼拉开战线,敏捷而出。 骑兵的生命在于速度,气势和机动性。 哭声震天,土匪眼睁睁看着铁骑扑面而来,天地---仿佛倒悬! 谁知骑兵却把他们甩在身后,既无动手之意,还不忘把缝隙拉大,使手无寸铁的山贼有路可逃,山贼不可置信的楞在原地。 这.难道是要放他们一马? “快跑啊!先活下!” 不知谁吼了一句,如潮的山匪开始连滚带爬,甚至敢绕开牧北辰,和他身后的三骑精兵,向通往滨州的大路逃去。 牧北辰却勒紧缰绳,于溃败的洪流中策马缓缓向前。 所谓士气便是如此。 这些人已被方才的剑雨吓破了胆,一心只想从这修罗场里逃出,就算被逼上前阵也无心再拼。 宁愿老死在监牢,也不愿枉死在这里! 这样也好,黑虎军的刀,原就不该落在弱者身上,此刻山贼数量只剩两成,正好集中精力对付藏在后面的亡命之徒。 只见两列骑兵势如山崩,直取后方而去,终于呐喊着扬起马槊。 而那群山贼竟也大嚎大叫着,仗着人多,径直冲向那道移动的铜墙铁壁。 带着同样的视死如归,两只队伍终于真正相遇! 第四十三章 暗害 马蹄声碎,刀锋未闪,十几名黑甲骑兵深入上百山匪,兵不血刄,毫发无伤,只因前面都是一些吃不上饭才落草为寇的小贼。 骑兵如利剑般穿越战场,强悍的山匪亦毫不示弱,所到之处,尘土飞扬。 双方兜着圈地厮杀,一黑虎骑兵刚用马槊斩破山匪的弯刀,就被另外几人死死抱住滚落下马。 而几名山匪抡到刀刃卷曲,方才将一名骑兵逼到马下。 与黑虎轻骑对撞在一起,山匪尸体如烂泥一般跌落在地,却有更多的忠心耿耿的涌上,仗着人数众多,竟一时与黑虎骑兵碰了个旗鼓相当。 现场一片混乱! 叶倾等人马不停蹄赶往山下支援,就见一红衣女子阴沉着脸持鞭拦在前头,看来是专程侯在这! 叶倾并不意外,既然敢投出破云枪,她就没想继续藏身。 此山道狭窄无比,只能容纳一人通行,一边是土坡一边是落崖,除非飞檐走壁,否则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关键来人身后还跟着一队批甲执刄的精兵,正是殷红梅和方才的护卫。 “叶倾!你可真让我等好找!怎么,身为侯府夫人,你是想拖整个永安侯府下水吗?” 叶倾冷哼一声,永安侯府? 多日不见,殷红梅气色十分憔悴,黑气隐隐,看着干枯又萎靡,似乎在永安侯府过得极差。 与之前判若两人,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没想到殷红梅身为女将,却依旧被后宅所困,口口声声皆是规训! 什么夫人侯爷,什么高贵污秽? 这世道留给女子天真浪漫的时光真少,深宅大院总要将人吞进去。 千百年间订下这些规矩的男人们,就是要逼着女子仰断脖颈跪断腿脚,自认三六九等! 此人明明有军务在身,最终却还是只能依附男人,助纣为虐! 想到曾经的自己,叶倾只觉胸中一股郁气不知向何方舒展,竟停也不停,两手空空径直向前走去: “废话少说!” “好!找死!”殷红梅冷笑数声,早将陆宁远的警告抛诸脑后。 众人只听电闪一样锐利的鞭子鸣动,直直向叶倾脸上甩来:“打烂你的脸,看你还能用什么迷惑人!” 皮鞭狠辣,叶倾赤手空拳如何能是对手,只得闪身避让。 殷红梅得意一笑,手腕抖动,皮鞭恍若活了一般,长着眼睛不断向叶倾卷去 : “我十六岁便随军出征,立下战功赫赫才有今日威名不辍,你凭什么跟我争!” 鞭稍携带赫赫风声和巨大破坏力,上至枝干凋零,下至尘土漫天,却始终落不到叶倾身上。 殷红见状旋身一甩,长鞭越转越快,由右向左,远远便向叶倾身上甩来。 按说山道狭窄至身后之人都无法上前,叶倾却能身似游龙,或向后纵越,或向前窜出,每下都能精准避过。 殷红梅气急,一招大开大合的“白蛇吐信”向叶倾右肩点去,不料正是这凌厉一招,使疾如暴雨的长鞭一顿,再压制不住对方。 叶倾随手捻住一片残叶,用叶家内力投掷而出。 微风不动,长鞭落地,有红色液体从殷红梅手腕间不断滚落,身后的人满脸不可思议。 曾拗断过铜剑的狠戾皮鞭,竟被区区一片树叶打败。 侍卫慌乱想冲上前来,不料殷红梅动也不动,突兀至极。 她败了,不止一次。 看着叶倾一脸不可置否的表情,殷红梅双眼血红道: “叶倾,我知道你嫉恨我,所以故意废我持鞭的手,如此奇耻大辱,你不如干脆杀了我!” “恨你?”叶倾哧笑一声,不欲废话正要动手之际,心底却忽然涌现一股不安,不由双眼紧紧盯着山崖之下。 殷红梅果然满脸得意:“你恨我抢了你的位置,夺走了侯爷对你的爱” 话未说完,就见叶倾飞身从自己身旁掠过,语气淡淡道: “殷红梅,我虽记仇,可但凡能从我手上拿过去,于我而言都是不在乎可以舍下的。” 山匪虽声势浩大,却仿佛渐渐不敌般向密林败逃而去,骑兵正欲乘胜追击。 牧北辰眉心一跳,正要喊话,一名满脸杀气的匪首已纵马而至,马尚未停,人已横空跃起,一柄流星锤随之而来。 虽然不是牧北辰的对手,一交手便被马槊挑落在地,可就是这一瞬间,匪首露出满脸得色。 够了! 局势,瞬间逆转。 叶倾身处高处,清楚看见山匪过处的林间山道上,一根绊马索赫然升起,数十名黑虎轻骑,大半连人带马被摔倒在地,剩下的虽不敢再追,却见弩箭铺天而来,而土匪浩浩荡荡从后方杀来,人数竟是之前两倍之多。 原来一切,都是引诱他们深入的手段! 土匪早在道上留下重重险境,绊马索只是其一,恐怕后头还有落马坑在后头等着。 大意了! 骑兵奋力杀骑,却因山道狭窄,施展不开,渐渐落入下风。 牧北辰稍稍用力夹紧马腹,这头几乎与他心意相通的战斗怪兽当即高高立起,而后跃马向前。 不料倒在地上的匪首早有准备,从随身携带的皮囊里掏出一把铁蒺藜撒在路上,马蹄落地时被尖刺所伤,疼痛难忍。 战马追风惨叫一声,仍试图向前跑去。 却因尖刺未拔,失去平衡,摇摇晃晃间勉强不倒。 匪首趁机挣扎着爬起来,冲着马上之人掷出流星锤,好在距离稍远,这致命一击被牧北辰狠狠隔开。 牧北辰大怒,一招回马枪狠狠刺在贼匪身上。 冷厉的光刀没入胸膛,大股热血淘淘流出,匪首捂着伤口还想说些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直到死依旧满脸惊愕,像是没料到战马居然不倒,牧北辰居然没摔还能出手,什么怪物,此时手中攥着的一把粉末也随风飘扬。 牧北辰刚要收枪时便见眼前白影晃动,无数粉末冲进眼里,鼻里,口里,一时气窒,双眼犹如万枚钢针同时刺入。 生石灰,遇水及沸,不多时便会将他双眼烧烂。 战场上变化莫测,也曾遭过埋伏,可如此多防不胜防的下作手段,确实只有山贼能使得出。 如今轻骑被困,战马受伤,而他眼不能视,只能靠身边的三架骑兵保护。 此时躲在灌木丛后,陆宁远真是欣喜若狂,不枉自己哄骗那匪首前去,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刻不除牧北辰,更待何时! 第四十四章 绝杀 山匪们嗅到机会,立即趁着牧北辰受伤的机会,欲将人置于死地。 虽有三名轻骑死死挡住,可山匪陆续奔来,谁也不知道还能抵御多久。 此刻高大的男子身形一闪,胸口一阵剧痛,不愿加重跨下追风的痛苦,便强忍着轻轻拉了拉缰绳。 战马会意,立即一瘸一拐卧倒。 耳边世界一片混乱的人马嘶鸣,夹杂武器碰撞时的刺耳呼啸,仿佛都变得缓慢遥远。 眼睛睁不开,他只能微微偏头。 额头几屡碎发垂下,刚毅的脸庞上沾着少许白粉,饶是战无不胜的英雄,此刻也有片刻孤寂和无助。 自他成年后,当真好久不曾如此脆弱。 人人都道他北辰王生来尊贵,初出茅庐便是统帅,高高在上,无人知晓他也曾有被打落泥土的屈辱和无能为力。 直到遇到那个小女孩. 眉头骤然拧紧,巨大痛苦中牧北辰伸手轻轻抚着苍白如纸的唇瓣,上面有一条早已愈合,微不可查的伤疤。 是那明媚晨光下,喧喧嚣嚣的灾后现场中,被那个人用坚硬糖块掷伤的,自己当时还探舌舔了舔来着。 嗯,甜蜜的伤口。 我闻天人亦有死,但我与君不见尔! 再不能见到你了么? 正当苍白沉郁之色凝结眉宇时,孤茫中一声惊呼无比清晰传到耳中:“牧北辰!”“王爷!快睁开眼!” 吵死了,陷入恍惚中的牧北辰茫然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数不清的人影在周边晃动,令他愈发头疼。 一个熟悉的声音锲而不舍地喊着: “牧北辰!快睁开眼睛。” 裴落! 牧北辰浑浑噩噩地想着: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应该守在叶倾身边吗? 对了,叶倾,叶倾怎么样了? 在客栈内听月影说她也带伤赶来,自己实在心急如焚。 心底升起一份焦虑,牧北辰不由用力睁大眼睛试图寻找。 双眼剧痛,他却着急地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哗---!” 仿佛一股瀑布浇在脸上,牧北辰只觉迟钝而麻木的脑袋就像泡在水里的棉布一般舒展开,下意识眨眨眼睛,灼痛有所缓解。 “主帅!” 一阵刺耳的喊叫过后,一匹马车咿咿呀呀地停在追风身旁,追风一动不动,任凭一个拿着水囊的人将脑袋探到他头上大喊道: “王爷,你没事吧!” 牧北辰耳朵都要聋了! 他甩甩头,满没好气地伸手把脑袋推回去: “小声一点,头疼。” 裴落只觉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肚里了,激动地看着牧北辰红肿的双眼,虽然被石灰烧伤,好在冲洗及时,只要好好休养,无碍无碍。 吓死他了,还以为他家尚未娶妻的王爷要瞎了呢。 牧北辰上下扫视一眼裴落身后跟随的兽衣男子和拉着笼子的马车,对他的身份已大概知晓。 能在这种混战中趋使笼车至此,只能是裴落的胞弟――裴平,训练老虎军团之人,可现在还不时算账的时候。 正好一土匪骑马经过,大概判断距离后,牧北辰拿着马朔将人捅落,纵身跃到马上,只留下一句话: “追风受伤了。” 随着风声传来的是裴平不解的声音:“兄长,这就是你的主帅?感觉对你不怎么样嘛!” 和裴落气急败坏道:“你懂什么!那边还有弟兄被困呢,赶快把马牵上去,这可是.” “哦!” 牧北辰眼睛半眯,视线模糊不清,几乎全凭多年在马背上练出的直觉往树林方向而去。 外围层层叠叠挤压的山匪前,牧北辰双脚用力一夹,靴上马刺狠狠刺入马腹,逼得跨下的马匹用力跃起,马蹄下是无数张惊慌失措的脸。 马朔一挥,各种哭爹喊娘的声音想起: “啊啊啊!那是黑户骑主帅啊!” “快逃啊!那个男人杀过来了!” 就快被逼到坠马坑负隅顽抗的黑虎轻骑,眼睁睁看着雄壮的黑马吐着热气,冲散原本拥挤的山贼队列,不经过之处无不将那些挤做一团的山匪杀得血流成河。 不由士气一震道: “快!主帅来了!尔等快随我杀出重围,回去领罚!” “哈啊!” 已有胆大的山匪开始抛射箭弩,意图阻拦。 无奈一时向外挤的人太多,都是被牧北辰猎杀猛虎的画面所震慑,想远离这位杀神,以致箭头被挡,无法射击。 可若不趁现在困死他们,一旦退出这狭窄山道,这些轻骑便无人能拦。 二当家见状索性跳下马背,对着混乱的山匪队伍开始乱刀挥,杀出一片死亡的漩涡: “都给老子压上去!只要跌进坠马坑,不死也废了,围不住死的便是你们!” 残肢飞上半空,那凄厉的叫喊声将所有山匪吓得脸色发白,常年在他淫威下不敢反抗的山匪俱是一动不动了。 正当这时,木笼之上的裴落高举人头呼道: ‘“匪首已死,缴械不杀,匪首已死,缴械不杀!” 这变故来得太忽然,本就安静下来的山贼,分明都看清了那死不瞑目的头颅不是大当家雷穆云又是何人? 可仅仅一瞬间的迟疑,由二当家带的一小部分人便再也阻止不了黑虎骑以破竹之势冲出。 猛虎归山! 空气中死一般的沉寂! 半响后,却见那名被叫做二当家的男人却往手上吐了两口血沫:“丢他娘的,你们这群没卵子的东西听好了,大当家死了,以后这大当家就是我!” "谁肯随我干这一战,寨子里的金银财宝,大家平分!上啊!" 回应他的事一声声声嘶力竭的:“日他奶奶的,左右都是死,老子跟你拼了!” 场面开始混乱起来。 大批山匪看到一线生机开始拼命,少数胆小的还在观望的,也干脆跟随着人流,莫名其妙开始厮杀。 有拿重锤的,有双手执枪的,有手持弓弩的,届不要命一般扑上前去,目的只有一个—――将骑兵打落马下。 裴落也没料到匪首已死,剩下的全是一些为了银子什么也肯干的亡命之徒! 所以二当家那句承诺,不管是真是假,确确实实暂时激起了山匪的斗志。 双方都没了退路,只能放手一博! 第四十五章 逃亡 十二发精心打造,在短距离内能杀人于无形的纯铁灌铅暗器,却被牧北辰如猎豹一般敏捷地躲开。 偷袭落了空,陆宁远气得几近发狂。 没有万能的把握,自己不能随便现身! 本想从绕道密林另一侧,却忽从左侧刺来冷硬一剑,他连忙挥刀荡开,不等稳住重心,又是一剑,陆宁远只好就地一滚,滚入灌木丛前,还未起身手中大刀就便疯狂劈砍。 耳边听得嗤笑一声,分外熟悉。 陆宁远抬头只见几步开外,那名单手持剑,一身素衣不施半分粉黛的女子---叶倾。 “好好好!”陆宁远冷笑数声:“为了救他,你竟不惜现身!” 说完他不等回答便踏步向前,手中大刀如闪电般横斩而出。 随地捡来的铁剑,硬拼不了玄铁大刀,叶倾不由向后退了半步。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出现救他,你们之间真的有私情吗? 被矛盾和不甘充斥内心的陆宁远已然发狂,毫无章法地向前挥刀,以致身形不稳,露出破绽。 有破绽! 叶倾眼神一凛,抓住空隙骤然举剑刺去。 陆宁远有些踉跄着被剑逼得向后,刚想喘一口气不料叶倾竟一剑挨着一剑,丝毫不停,仿佛要将这些日子压抑的怒火尽数宣泄出来。 你他瞄的还有脸问为什么! 陆宁远抵御不住,背直撞树干上才终于稳住了重心,铁剑被手中大刀架住,险险停在胸口几寸的地方。 满头冷汗。 原以为叶倾不过学过几招叶家拳,没当回事,不料武功竟这般好,难怪殷红梅带着那么多人都拦不住她。 想到这,陆宁远满是疯狂的脸上更多几分迷恋。 看得叶倾直犯恶心,天杀的狗男人。 难怪从前他看上女将殷红梅,等将人娶进家门,又莫名其妙的惦记起了自己。 原来是慕强,谁强悍他就喜欢谁。 望着叶倾眼中彻骨的恨意,陆宁远心下一沉,手中忽然蓄力将铁剑荡开,大刀已如山崩之势压了回去。 铁剑与大刀撞击一处,金鸣不断,崩出数道裂口。 终于,剑身裂成数段。 陆宁远长刀一指,面露癫狂: “你一日是永安侯夫人,便终身都是侯府的人。想走,除非我死!” 叶倾只想吐,曾经屈辱和不甘涌上心头,血气翻涌,不由一字一字回道:“我不收破烂!” 长发飞扬间,露出两指捏住的断剑碎片,揉身上前。 陆宁远大惊,再想挥刀横挡,叶倾已破开刀影,手中残剑直奔他脖颈而去。 情急之下,陆宁远只得伸手狠狠握住碎片,殷红鲜血不断涌出。 手上被挡,叶倾抬脚毫不留情地一记阴狠的膝击。 看着地上疼到几近晕厥的人,叶倾冷哼一声,下三滥虽为人不齿,但是有效。 将门出虎女,昔日她也曾策马扬鞭,挥剑杀敌,只是叶家落败后,再无人撑腰,她便学会了遇事当忍则忍。 即使陆宁远实在装得很好,极力扮演一个完美丈夫,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可没有人是傻瓜,自己不过是选择装傻,来感受那一点点叫做家的温暖罢了! 人在最无助时,总会把片刻温暖当成一生依托,所以她收敛锋芒,极力隐忍,甚至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却没想到陆家人得寸进尺! 既然如此,对于绊倒自己的石头,最好的办法就是狠狠踩到脚下。 既然有人让她不痛快,那干脆大家都不要痛快了! 更何况陆宁远所犯罪行足够让他死上十次了,哪怕现在杀了他,自己将永远落个寡妇的名声,也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叶倾眼睁睁看着留下断后的猎户顾三,举着斧头冲刚刚踩着的木笼马车的兽皮男人。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不待她细细思索那人身份是裴落家族中的养虎之人,也就是---顾三的仇人! 复伤的殷红梅,就已带人不顾一切地赶来。 想到顾三是她带来的人,叶倾不得不咬牙放弃地上的仇人,匆匆向自己的伙伴赶去。 哎,别冲动别冲动,先把斧头放下! 此刻只有裴落那一架孤零零的马车,因为那些忠心耿耿的山匪,正不要命地冲向黑虎轻骑。 然而此举不过螳臂挡车,照面一下便被砍翻在地。 马朔如同热刀切过猪油一般,一发下去就是三四个人惨嚎着倒下,北辰王带着十余个部众大呼酣战,已如血人。 此地山匪已不成气候,牧北辰不欲恋战,眼见裴落那边不知何时冒出数名黑衣死侍,正与一位情绪激动的壮汉对峙。 “就是你纵虎行凶,杀我家人,屠我估庄,此乃仇不共戴天,拿命来吧!” 动静之大令刚刚镇压住山匪的黑虎骑也侧过头来。 裴平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喊他叫死士砍了他,可看看面色凝重的兄长,黑衣人不得命令不会动手,最后也只能怯生生躲在后面: “不是我,是有人趁我出门时指使的,我并不知情。” 顾三自然不信,更加怒道: “你养的猛兽,怎么可能受他人支使,不要狡辩了!” 说完情绪激动甩开臂膀就要上前。 黑衣人早有准备,三下五除二就将空有蛮力的男人压倒在地。 此时裴平看也不堪,还在一脸真诚地对哥哥说: “真不是我,自兄长负气离家后,我都是用的死囚。兄长不喜欢的事,裴平不干。” 死囚? 裴落满脸黑线,是比活人要略强一些。 自己这个弟弟,会做坏事,却从来不会说谎, 难道真相另有他人? 忽然,裴落面露惊慌,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深蓝袍子,要笑不笑---正是忽然带着人马赶到太监,廖总管。 不知道他在暗处观望了多久,眼见黑虎军控制住局势才姗姗来迟。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裴落不善目光转向廖总管,忽然见对方眼里杀气一闪而过,似乎,是对着他身后的裴平? 来不及深思,就听那尖细得刮人耳朵的声音道: “诸位辛苦了,已摆下宴席为诸位洗尘,善后的事就交予咱家吧。” 月影众人闻言刚要松一口气,就见叶倾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而所有人皆面色凝重地望着一个方向---牧北辰。 廖总管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哎呀,你们看北辰王做什么?咱家奉的可是天家旨意,能得贵妃的恩赏实乃是天大的荣幸!” 众人依旧不搭理,还是定定看向牧北辰。 “公公来得真及时。” 只见他深深看一眼叶倾,便驱马向前,可能是眼睛受伤的缘故,看着有些恍惚,却异常坚定地缓缓抽出腰间的刀:“贵妃娘娘的鸿门宴,请恕黑虎骑军无法参加!” 第四十六章 灭口 廖总管闻言掩面轻笑,好像寻常家常般语气轻柔,却字字要命:“只怕,由不得诸位!动手!” 在他眼里,经过方才困战还未缓过气的黑虎骑军,很难再应付一次恶战,况且自己兵强马状,人数众多。 牧北辰无不头疼地想:三皇子和坤宁宫那位为对付他,可算把家底都抖干净了。 至于对付得了,对付不了,恐怕还得两说! 此刻所有的骑兵都做好血战的准备,身为军师的裴落,却明白这有多勉强。 看着兄长如临大敌的表情,裴平甜甜一笑,从靴筒中拿出匕首轻身道:“兄长,可不要怪我哦。” 奔袭山路,叶倾的骑技算是彻底炉火纯青了,哪怕马背上带着陷入昏迷的男人,依然不妨碍她没命地往山上狂奔。 呼啸着绕过一片片不熟悉的山林,终于在一条略微宽口的山路后抵达一块奇怪的岩石面前。 抬头打量着眼前洞穴,叶倾终于出了一口气,总算不会有追兵赶上了。 她这一路可听了不少传闻,比如这里的匪首有一个独门绝技就是修建山洞,并且为了避免位置暴露,每次修建好便会将工人全部杀死。 叶倾苦笑,自己可真运气爆棚,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摸到土匪老巢了,正好暂时藏身。 不知掩护他们的黑虎骑和月影众人,脱身了没有。 叶倾知道只有牧北辰安全了,其余人才会撤退,因此不得不咬牙向前! 就在方才,裴平用匕首刺激得马匹发狂,拉着裴落和战马追风的马车已不知所踪。 他则带着自己的数十黑衣死士,与廖总管带来的队伍殊死决斗: “兄长,不要生气,他们是来灭口的,不会放过我。你们也走吧!我拖延不了不多的。” 牧北辰发疯似地将自己拉上马鞍,突围而出。 “撤,撤!给其余的弟兄发信号!风渡口汇合。” 身后跟着勉强保持住队形的黑虎骑,人与马的血,大片地洒在黄土上,形成一场毫无章法的乱战。 一名黑脸小哥紧紧跟他们的马,直到山口上: “小姐莫慌,论速度那些人就是拍马也赶不上咱们,那座山林极大,只要多转几圈便能脱身。” 说完他毅然回头,举枪大喊: “弟兄们,掩护主帅后迅速脱身,勿要恋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 不一会儿就跑出二里地,叶倾还想说些什么,在摸到满手粘腻的血迹后也闭了嘴。 仔细一看,才发现牧北辰的右胸已有一处箭伤,因他穿着黑色衣服,再加上箭身已折,是以并不明显。 应该是刚才被石灰迷眼时所受暗箭。 难怪,黑虎铁骑如此紧张。 又走了一里路,看着闷哼一声从马上栽倒的男人,叶倾一脸无语: 这群山贼箭上还抹了毒药。 难怪,牧北辰跑得比兔子还快。 叶倾望着眼前封洞的山石,很大,不知道够不够结实。 自己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叶家拳,还不知道威力到底如何呢。 第四十七章 脱身 没想牧北辰只是听到破空之音,便如猎豹一般敏捷躲开! 暗箭偷袭落了空,陆宁远本想从背后接近,却忽从左侧刺来冷硬一剑,他连忙挥刀荡开, 不等稳住重心,又是一剑,陆宁远只好就地一滚。 抬头就见几步开外,那单手持剑,一身素衣不施半分粉黛的女子---叶倾。 “好好好!”陆宁远冷笑数声:“为了救他,你竟不惜与我刀兵相向?” 说完他踏步向前,手中大刀如闪电般横斩而出。 随地捡来的铁剑,拼不了别人的玄铁弯刀,叶倾不由向后退了半步。 “为什么?为什么?” 却见陆宁远已然发狂,毫无章法地向前挥刀,以致身形不稳。 叶倾眼神一凛,骤然举剑刺去。 陆宁远有些踉跄着被剑逼得向后,不料叶倾竟一剑挨着一剑,丝毫不停,仿佛要将这些日子压抑的怒火尽数宣泄出来。 你他妈的还有脸问为什么! 陆宁远抵御不住,直撞到树干上眼冒金星,却终于稳住了重心,铁剑被手中大刀架住,险险停在胸口几寸。 原以为她不过学过几招叶家拳,没当回事,不料武功竟这般好,难怪殷红梅带着那么多人都拦不住她。 想到这,陆宁远满是疯狂的脸上更多几分倦恋。 看得叶倾直犯恶心,天杀的狗男人。 谁强悍他就喜欢谁,慕强! 从前他看上军中女将殷红梅,等将人纳入囊中,又想起弃了他后的自己。 叶倾真的想吐! 不如剑走偏锋,把那根还在跳动的温热血管挑破. 望着叶倾眼中彻骨的恨意,陆宁远心下一动,眼神恍若烈火燃烧! 手中蓄力将铁剑荡开,大刀已如山崩之势压了回去。 铁剑与大刀撞击一处,金鸣不断,崩出数道裂口。 终于,剑身裂成数段。 陆宁远长刀一指,面露得色: “叶倾,一日是永安侯夫人,你便终身都是侯府的人。想走,除非我死!” “那你便去死!” 想起曾经侯府的屈辱和夏青死不瞑目的惨状,叶倾只觉血气翻涌,墨发飞扬间两指已捏住碎片,揉身上前。 陆宁远大惊,再想挥刀横挡,叶倾已破开刀影,手中残剑直奔他脖颈而去。 情急之下,陆宁远只得伸手狠狠握住碎片,鲜血涌出。 手上被挡,叶倾便抬脚毫不留情地一己膝击。 断子绝孙! 看着疼到晕厥的人,叶倾冷哼一声,陆宁远所犯罪行足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眼下牧北辰无恙,黑虎军应该会快便会掌控全局,自己不妨.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叶倾眼睁睁看着留下断后的猎户顾三,举着斧头冲向裴落刚刚踩着的木笼马车上的兽皮男人。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那人应是裴落家族中的养虎之人,也就是---顾三的仇人! 想到顾三是她带来的人,叶倾不得不咬牙,匆匆赶去。 哎,别冲动别冲动,先把斧头放下! 危险! 此刻只有裴落那一架孤零零的马车,因为没逃的都是些忠心耿耿的山匪,为给他们惨死的大当家复仇,正不要命地冲向黑虎轻骑。 然而此举不过螳臂挡车,照面一下便被砍翻在地。 此地山匪已不成气候,牧北辰不欲恋战,眼见裴落那边不知何时冒出数名黑衣人,正与一位情绪激动的壮汉对峙。 第四十八章 脱身2 夜半时分,星野漫天,木屋静静矗立在满是青山的山间。 牧北辰睁开眼,像一只睡醒的虎。 而叶倾在不远的桌上不住点头,明显在打着瞌睡。 尘土混杂着血汗,味道实在称不上好闻,可牧北辰仿佛很久没有个安稳觉,现在竟然又困了。 也就真的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他是被太阳给嗮醒的,看着木屋上的破洞,他抿了抿因为缺水而过度起皮的嘴唇,遥遥欲坠的房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残破的屋顶上行驶郁郁葱葱的树木。 环视一圈后,心上不由升起一丝无奈:贯彻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叶倾竟把自己带到土匪窝里了? 也对! 匪首作恶多端,所以每当倾巢而出时,将剩下的老弱藏在山洞,没有信号不会出来。 想到这他心下稍安。 除了逃亡滨州县城的土匪,剩下的已被自己剿灭,这里应该短时间不会有人来才是。 环视一圈,确定叶倾不在屋内,他试图挪动身子,可胸口包扎随意的伤口应该是有些发炎了,一阵阵剧痛传来,情况并不乐观。 微微皱了皱眉,知道此时不宜动,这才放弃了起身的行为。 素日征战也时常复伤,不过军中自有大夫和小兵. 眼角扫到床头的清水和干粮,牧北辰疼得闷哼,却不想辜负佳人的美意。 虽然每次见她,她都像个花猫一样。 一想到那个人待会就会回来,牧北辰紧绷的面色便放松了一分,摇了摇昏沉的脑袋,喃喃自语着伸手去够干粮。 没够到。 牧北辰屏息探起身来。 外出寻找草药的叶倾,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屋中那人身形健硕,青丝如墨,满脸坚毅得令叶倾耳中仿佛还能够响起战马的嘶鸣和一地硝烟。 却坚持不懈地和一块黑面干馍较劲,扯到伤口也并不在意,眼前的画面充满了割裂感。 叶倾却没有说话。 这几年,他黑了,也壮实了。 昨夜那处箭伤鲜血淋漓,皮肉焦黑,稍一偏离就是心脏。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即使父兄每次处理伤口都会避开自己,叶倾仍能想象那会多么触目惊心。 她也曾以为作为叶家女,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若不是因为他! 想到这,叶倾虎着一张脸走进去。 还在和一块干馍置气的北辰王不动了,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叶倾不为所动,把干馍和清水往里挪了挪,便气呼呼地坐在小方桌边。 余光扫见一双骨节分明手把两样东西都拿走,叶倾挑了挑眉,至于么,几天没吃饭了? 屋内响起干馍被嚼碎的声音。 牧北辰偷偷抬眼,望着那个清瘦的身影。 正义虽迟但到,她果然是生气了。 自己不是故意要瞒她的,也不是故意要奚落叶家的,当年更不是故意不告而别。 怎么办! 干馍吃完了,水也喝了,注意到叶倾颇有些愤愤地,将手上的草药放进嘴巴嚼碎。 牧北辰试探性地揭开粘在胸口的布料。 恩.该换药了 可无论多轻都会连皮带肉地撕下,特别是有一小块布料几乎陷在肉里,没办法了。 男人用力一扯,脓血果然哗啦啦的流。 “你干什么!” 叶倾终于回头,却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牧北辰有些心惊肉跳: “帮忙。” 叶倾几乎是要暴走了。 明明可以用清水浸湿一下布料,再缓缓撕开,他就这样硬扯? 只会用蛮劲的野人! 几步走来,叶倾将嚼烂的透骨草吐在手上,不忘解释道: “消肿止痛的,这里什么都没有,不要嫌弃。” 牧北辰定定看着她被擦伤的脸颊,一字不发。 叶倾只好弯下腰,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裂开,暴露出被毁坏的组织和发黑的血管,不由微微咪了咪眼,得找个会解毒的大夫。 看着她微拧的眉头,伤患却好似忽然回过神般掩住衣服,沉声道: “我自己来。” 叶倾啧了一声,不知道他在被扭什么,反正自己也累得慌。 因此顺手把药放在喝空的茶碗里,便转身出去。 从自己昨日闯入到现在,除了几间木屋,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真是像话本子里写的一样,一大群人藏在哪个乌漆漆的地洞? 心里这样想着,叶倾不禁玩心大起,到处把趴在地上的石头翻开。 屋内重新上过药的牧北辰,哑然失笑。 看着一旁的干净布条,正打算随便给自己缠两圈时,忽然听到叶倾轻呼的声音: “呀!” 牧北辰一惊! 难道真让她翻到什么了? 第四十九章 竹筏 牧北辰摔在地上时,胸口的箭伤被震了一下,疼得他双眉一紧,连痛呼都说不出口,只能用鼻息迅速吐息。 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叶倾,叶倾出什么事了。 吃力地一步一步挪出屋子时,只见面前那片高低起伏的山丘却不见叶倾的踪迹。 牧北辰有些焦急,连风里凉凉的气息都没注意,只扶着门框喊道: “你,你在哪里?” 才几步路的距离,衣服已被汗水浸湿,终于听过到一声回应:“我在着。” 心下一松,牧北辰再站不住,直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实在不成,吓死人了。 “你怎么出来了。” 叶倾见状急急跑来,怀中抱着一堆竹竿被随意丢在地上,牧北辰蜷缩在那一动不动,半响没听见声息,她只好蹲下身抚开对方的头发,一双灿若寒星的眸子正温和地看着她。 叶倾忽然有些委屈起来,想伸手推他一把又怕碰到伤口,干脆气闷地坐在地上喘着气,却见一只大手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能不同我生气吗?” 叶倾闻言撇撇嘴:“我生什么气?” “你没有生气?”那么大的男人活脱脱一只小狗模样,看得人于心不忍。 叶倾连忙偏过头:“没有!我忙得很,哪有功夫生气!” “好,今日是我不看你,不同你说话,不理人。”牧北辰无奈道。 “本来就是。”叶倾倔强起身,仍是气呼呼的样子。 那年的上元灯会,万家灯火,处处笙歌,小女孩骄傲地自报家门: “我阿父叫叶崇之,是个大英雄!” 牧北辰记得,当时的郁峥有多么充满恶意。 “将军叶崇之?哼”少年冷哼一声:“懦夫。” “你说什么?”小女孩仿佛受了天大侮辱一般,站起来就扯住他的衣襟。 “数万战士齐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郁峥一字一字道。 “不是的,我阿父不是的。”小小的叶倾拽着比她高很多的男孩就跑。 不提防她力气这么大,少年被拽得一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被一路拉倒城门口。 “你干什么!”少年忍无可忍地一挥手,女孩被摔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泪和鼻涕糊成一片,不住用过袖子擦着: “不是的!我阿父不是懦夫,我阿父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 忆起往事,叶倾不由冷哼一声,却见旁边人忽然“噗通一声”,面朝地摔倒。 意识到不对劲,虽然不知道该把他当郁峥还是牧北辰,叶倾还是伸手将他翻了过来: “可别死在这儿啊!” “.”牧北辰无力喘息,喉咙像火烧一样,半句话都发不出来,浑身更是一点劲也没有。 见他面色实在难看,叶倾伸出食指将他衣襟挑开。 松松垮垮的白布被暗色粘稠液体侵浸,伤口发炎的速度比她预料地更快,根本坚持不到骑马下山。 万幸,自己方才发现了河流和竹子。 没走几步,牧北辰就被硌醒了,床板凹凸不平不说,还老是撞上礁石般颠簸不定。 不对? 睁眼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小,长短不一,歪歪斜斜的竹筏上,用来捆扎的藤蔓更是马上要散架的样子,竹子上的凸起正不断扎刺着自己。 而叶倾正艰难地拖着自己,从牧北辰的角度刚好看到汗水浸透她后背的衣裳。 放,放我下来,牧北辰想说,可开口却变成:“水” 嗓子实在太疼了,身体各处都有一把烈火在烧,素日健壮如牛的将军如今变成一只小趴菜。 叶倾被那粗哑的嗓子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满地抱怨道: “太重了!累得慌。” 牧北辰只听耳边传来水流动的潺潺声,侧头一看,风中含有的湿润立即轻抚在燥热的脸上,不由舒服地张了张嘴。 原来如此,叶倾方才的惊呼是发现河流了,扎了竹筏顺流飘下,确实是最省力的方法。 只是 牧北辰看了看身下叶倾的佳作,感觉一下水马上就会散架。 此时叶倾已经舀了河水走回来,冰冰凉凉的,牧北辰整个脑袋都埋在水朴里,如牛饮水。 叶倾只好再去舀了一勺,刚弯下腰地时候牧北辰立即警惕地望着她。 怕疼? 叶倾不由眯眼笑了笑,直接一水朴淋在地上胸口。 恶魔。 疼痛使牧北辰陷入了半昏迷半清晰的状态,感觉自己的伤口被清洗干净后,一股辛辣刺激的液体直直倒在伤口上。 最后他在痛苦的闷哼声中再次醒来,全身肌肉紧绷,脸也皱成一团。 他真的怀疑对方在报仇! 却见叶倾满意地拍拍手,好了,这人高热不退,所幸马背上还挂着一点烧刀子,应该能坚持到找大夫了。 几乎每被疼上天的牧北辰:“”. 第五十章 河流 几乎被送上天的牧北辰,感觉到叶倾要把竹筏拉入水中,赶忙虚弱道: “重,重新固定。” 叶倾看了看快散架的竹筏,等牧北辰缓了好一会儿,才吃力挪了下去。 在牧北辰的指挥下把边角修建得干净整齐,重新捆绑结实得像小船一时,天已黄昏。 叶倾也累的瘫在地,感觉自己简直被汗水腌制透了,又不好意思当着一个大男人的面清洗。 可不等她休息一下,只听上流传来一群人说话的声音: “大当家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吃什么事了吧?” “对啊,这次听说剿匪的人大有来头,像是个什么王?” “北辰王。”另一个人不耐烦地打断他:“不如咱出去看看?” 听着不远处的山洞,叶倾与牧北辰面面相觑,知道是留守此地的土匪准备冒头了,他们现在一伤一弱,事不宜迟 只好赶快溜之大吉。 可这里不比草地,而是满地沙烁,叶倾艰难地拖着九尺的粗壮男儿,每走一步都感觉双腿 在剧烈打颤,无奈只好双手一顿一顿把藤蔓扯紧。 回头间汗水撒了牧北辰一脸,牧北辰伸出舌头舔了舔。 好咸。 好想和她一起活下去,抬头深深看了狼狈不堪的叶倾一眼: “你走吧,顺着河流的方向很快就能找到渡口,裴落他们都在那里” 此时说话的声音已越来越近,牧北辰一咬牙,拔出发簪试图割断藤蔓,却被叶倾眼疾手快地用石头好巧不巧地砸中了额头。 一吃疼,松开了手。 叶倾实在有点生气,她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拼成的竹筏,这家伙想干什么! 只听惹人生气的男子轻轻说:“带着我很危险。” 叶倾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是很危险。 虽然人被扒得只剩一身黑色里衣,可凭身形气度和胸前的伤口,不难认出是名行伍之人。 而在这一带,没有比掉队的军人更危险的了。 更别说,他还是大名鼎鼎的黑虎军主帅,北辰王。 自己就该把他留给这群土匪,然后溜之大吉才是上上之策。 叶倾起身,只见黑漆漆的洞口已经有人影走出。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走到竹筏尾部,气沉丹田,狠狠一记叶家拳打得竹筏那头高高跃起,再飞身一脚:“砰---!” 竹筏狠狠砸了水上,牧北辰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痛苦得缩成一团。 “什么人?” 刚出山洞的土匪明显已经听到动静,知道寨子有外人闯入,杀气腾腾地就往河边跑。 竹筏飘得有点远,叶倾冷哼一声,后退几步。 牧北辰只觉竹筏一偏,叶倾已跃然其上,在土匪的惊呼中,二人顺流而下。 水流湍急,叶倾得意地一扬眉头,就发现自己开心得太早了。 原来那些土匪发现追不上入侵者,便把几条绿色的软体动物放进了水里。 妈呀! 叶倾吓得腿都软了,自己这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最害怕蛇了! 努力控制着不尖叫,脚却恐惧地后怕几步,踩到一个软软滑滑的物体上:“啊!” 心口一鼓一鼓地疯狂跳动,叶倾再也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因为不方便而躺在竹筏上被踩住手的牧北辰:“我的手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叶倾终于低头,原来自己踩住地是一根手指头,而手指头的主人,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够了!朕现在没心情听你那些鸡零狗碎!”惠帝此刻对这二人甚为不满。 这里可是御书房,理一国要政机之机枢,岂可不宣自来? 此时,一直沉默的叶倾忽然开口:“陛下!臣女有一言!“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大变。 几位老将军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情况紧急,岂容一小小女子在这浪费时间? 陆宁远和玄牧则大约是觉得叶倾疯了! 唯有惠帝神色不变:“说来听听!” 叶倾眼睛仍未离开沙盘,双眉紧蹙道:“以臣女之见,北凉并不会攻打雍朝。” “修得胡说!”白胡子老将军横眉竖眼,厉声喝到:“延误军机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你是何人,竟在御前大放厥词,莫不是嫌命太长了?” 陆宁远本就伤痛难忍,如今更是粟粟危惧惊出一身冷汗! 叶倾久在深闺,可他自然认得这位正是三朝老太师,出了名的脾气暴躁,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连圣上尚且要退让三分! 叶倾如今撞到他手里,只怕是要累及陆府! 却见叶倾恍若未闻,她自小熟读兵书,又受父兄影响,对大雍地貌及其藩国早已烂熟于心,所以一看到沙盘就察觉不对。 北凉疆土辽阔,从沙盘上看精兵盘踞,似乎对大雍虎视眈眈,可后方辎重营却空缺散乱,并非备战时该有的状态! 要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北凉地处严寒,若想在炎热夏天与雍朝作战,将士所需又何止粮草?竹衣草鞋,水源干粮乃至防蚊药品,缺一样都可能导致败北而归。 久经沙场的主帅,绝不可能如此大意。 唯一可能性就是,北凉进犯,从始至终不过是一场掩护! 可到底在掩护什么呢? 叶倾眉头紧锁,不停在沙盘上搜寻着什么,忽然,她目光死死定在一处! 南夏! 只见她脸色苍白,满脸急切:“陛下!北凉屯兵不过是虚晃一枪,真正要图谋雍朝的是南夏!”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更加认定叶倾是在信口雌黄! 南夏早就归顺,曾送王女和亲,扬言愿以大雍为君,永不背弃,至此年年朝贡,从无半丝异动。 那王女正是三皇子生母,如今宫里的惠贵妃! “荒唐!”只见玄牧闻言勃然大怒,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竟不顾场合狠狠一脚踹在叶倾身上:“你竟敢污蔑我母妃王族,本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叶倾正在沉思,不防玄牧忽然从后方发难,被结结实实踹倒在地! 第五十一章 风渡口 二人沿河而下,一路只听水声潺潺,怕被蛇追上,足足警惕了一晚上的叶倾此刻正愁眉苦脸。 饿了。 最后的干粮都让牧北辰吃了,这会子任是在包袱里翻来翻去,里面也是空空如也,连一块干粮碎片都找不出来了。 自小娇生惯养的叶家千金,哪曾吃过肚子饿的苦头,就连当初藏身破庙时都能勉强用果子充饥,而此刻身处茫茫水面,叶倾不得不捂着肚子蹲在竹筏之上,前胸贴着后背。 竹筏本就不大,叶倾此刻蹲下,牧北辰不得不勉强用竹竿撑着坐起。 看着眼前无精打采的人,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暖色。 这根手臂粗,一头削尖的竹子是他刚才特地要求叶倾留下的,为了就是此刻。 于是借几屡晨曦看清水面,牧北辰凝神片刻,“咻”的一声,坐在地上被水溅了一身的人悄然拔起手中竹竿。 在叶倾闻声有气无力抬起头时,一条被竹竿尾部扎着不断挣扎的大鱼正摆在自己眼前。 她惊喜扭头:“鱼!” 晨光笼罩下一双清澈见底的沉静眼眸正静静望着自己。 瞳孔黑亮,像黑宝石般闪耀。 刚要伸手去够,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臂已将竹竿收回。 恩? 牧北辰低头取下犹活蹦乱跳的鲜鱼,轻声解释:“要开膛破肚。” “哦。” 叶倾不由畏缩了一下,把手放下继续蹲好。 牧北辰掏出随身小刀,手下动作不停,时不时还抬头飞快瞟叶倾一眼,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他没带火石,想在这狭窄的竹筏上将鱼肉做熟几乎不可能。 自己倒罢了,正所谓“生吃鱼,活吃虾”,骑兵放弃补给的结果就是在外常常赶不上饭点,故经常用各 种野味充饥。 可据他所知,上京的闺阁贵女多鄙夷这种原始食用方法 鼻尖飘荡着淡淡血腥气,叶倾索性转头看着水面,过了半响才听对方迟疑道:“好了。” 回头一看,不仅怔了。 方才那鱼已被去其首尾,薄丝切片晾于不知何时割下的菖蒲叶上,衬得红肌白理。 在野外,这番刀工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那人却只是目光灼灼地,略带一丝不自在地盯着自己。 事实证明,牧北辰多虑了。 叶倾第一口是有些迟疑地,可鱼生细腻而富有弹性的口感很快就让人沉浸其中,犹其是,她真的饿了。 她手里拿着小刀,一挑一叼,吃得不亦乐乎,浑然不知那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己。 阳光跳跃在水面,波光涟漪。 叶倾笑意盈盈地抬眸望去,分明见那人眼睑忽颤,只是还不待自己开口称赞,冰凉鳞片已划过脚腕,滑腻腻的触感令她鸡皮疙瘩全部竖起。 “嘶~”叶倾僵硬低头,如坠冰窖。 一条绿锦蛇正吐着尖尖的信子,悠闲地顺着自己小腿环绕而上! 啊啊啊啊啊! 叶倾吓得魂飞魄散,喊都喊不出口,绝望地把手搭在牧北辰胳膊上。 耳边只听“窣”的一声,什么东西被匕首爆了头,鲜血四溅。 蛇死了,身子却还缠在叶倾腿上。 她慌张着甩着腿,没留心竹竿湿滑,一失重“噗通”掉进了河里。 牧北辰薄唇紧抿,一时将扬州长大孩子个个会水的事抛在脑后。 只紧紧盯着水面,顾不上扯到伤口俯身就快速拾起竹竿。 也就是这一动,使得原本嵌在体内的短箭移位,牧北辰疼得几乎抽抽,再也坐不住,索性死死趴在竹竿上昏迷过去。 叶倾虽然被蛇吓得跌入湍急河流,却很快就借着竹竿跃到筏上。 此刻的伤患虽还顽强活着,却很快就陷入高热不退的境地。 叶倾见状不好,忙轻手轻脚地将人放下,果然见伤口高肿着,周边已经开始有腐烂的痕迹,散发着淡淡的酸臭。 不好,果然开始发炎了。 从天亮到天黑,竹筏不眠不休地整整漂流了一日一夜,载着心急如焚的叶倾奔向茫茫黑夜。 原本一丝灯火也无的天际终于开始出现星星点点光亮,叶倾使劲揉了揉眼,生怕自己看错。 而竹筏越漂越近,原来是几个灯笼照亮了漆黑夜色。 叶倾心下一喜,终于,到了第一渡口! 即使不能理解牧北辰为何如此激动,以致扯到伤口。 叶倾依然本能地知道,大概率是为了救她,所以自然不能恩将仇报。 竹筏就没有小,为了让恩人躺得舒服一些,她几乎一直用竹竿撑着站着,不曾合眼。 所以背起长手长脚的牧北辰,吃力地将人拖到岸上,她再也没了力气,瘫坐在地。 而不远处的城楼下,几个身着盔甲的士兵正骂骂咧咧地向他们走来。 生怕被人驱逐,虽然连站起来都难了,叶倾的手却还是不自觉地握住腰上的匕首,这是她从死去的蛇身上拔下的,也是现在唯一的武器。 她现在不怕蛇了,实在没办法杀鱼也行。 牧北辰,你快醒醒。 叶倾满脑只剩下一个念头:毕竟想除掉他的人太多太多了。 所以这些士兵要是来者不善,自己将不得不拼死一搏。 万幸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叶小姐?” 黑虎军? 叶倾咪了咪眼,心下一松,方记得抬起头看了一眼渡口的旗帜,只见三个大字迎风飘扬---风渡口。 太好了,第一个渡口就与他们汇合。 想到这,叶倾终于放心地晕死过。 梦里回到那些年,不知为何南夏与大雍的守兵在边境频频发生械斗,陆续有人员伤亡的消息传来。 惠帝派大将军叶崇之领三千精骑前去震慑,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叶家军抵达时所见却与上京所闻大相径庭。 原来挑起械斗的根本不是什么守兵,而是来自南夏的数万步兵。 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经常神出鬼没的出现在玉林关,又转瞬消失,守卫不堪起扰。 还是叶家用了计谋,才终于与地方相遇,却因敌众我寡被包围在山下。 可凭着主将出色的指挥能力和叶家强悍的恶战斗力,依旧以少胜击败了南夏军。 可更奇怪的是,追击到哪个地段时南夏军居然不翼而飞? 这一战悄无声息,叶家班师回朝正好与南夏的和亲队伍不期而遇。 经过南夏的添油加醋,上京城内关于叶家不战自降的传言越来越胜。 叶家没有败在战场上,却败在流言。 第五十二章 舍弃 今日上京城内,疯传一件事情,令所有人都在背后偷偷议论着: 传说永安侯陆宁远奉命出京剿匪时下落不明。 最后在滨州城外树林被人发现时,下体却鲜血淋漓,一片暗红,据传已不能人道。 而殷红梅犹记得她到场时,那血腥,潮热,窒息的场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陆宁远再也不是男人了! 随后她忽然忆起,自己最后质问叶倾凭何能重获自由时,对方那冷冽的话语: “身为女子立世,向来是要依附夫君与婆家过活的。 谈何自由? 只有做符合男子利益时,才会被冠上贤良淑德,温婉大气各种美名,一旦不符合,便是心狠手辣,蛇蝎妇人。 可你自认不同,你看不起女人。 但被忘了,殷红梅,其实但凡能从我手上拿过去,于我而言都是没那么在乎,可以舍下的东西。” 是的,自己一直自诩清高,与普通女子不同。 所以殷红梅从未想过,原来,男人也好,侯府也罢,叶倾当真不在乎! 当真可以通通舍弃! 而此刻精疲力尽的叶倾足足沉睡了一天一夜,再睁开眼时,日已西沉。 眼前还是那个黑脸小队长,只是满脸胡渣形容潦草,逃亡一路的艰辛可想而知。 他拱手恭敬道:“黑虎骑军及北辰王府上下,俱感念叶千金大恩。” 言下之意,牧北辰没死。 叶倾心下一松,开口询问道:“跟着我的那些人如何了?” 却见对面神情一窒,略微带着踌躇道:“走散了” 这句话说得很婉转,事实上,两条腿跑不过马匹,那些人更大的可能是已经被虏。 如今生死难料。 由于生怕得罪这个被主帅很是看重的女子,所以没有直言。 可叶倾并未动怒,只是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其他人或许不了解,可她带来的无一不是月影中百里挑一的死士,最擅长躲避追捕。 一个个如泥鳅般滑不溜手,绝不会轻易被捕。 可既然能逃出来,为何不来汇合呢? 晃了晃发沉的脑袋,叶倾发觉自己的肚子早已饥肠辘辘。 不知道是没牧北辰那样好的身手抑或是运气不佳,总之她举着竹竿站了一天都没插到一条鱼,倒是一只不长眼的白鹤,好奇地伸长脖子在床头看了叶倾半天。 她也想过一棍子砸晕算了,可这种鸟看着体型硕大,实际身上却没二两肉。 又干又柴还做不熟。 所以,叶倾不得不一直饿着肚子。 好在那名叫张云的队长看着三大五粗,为人却是伶俐得很。 一碗白米饭,一碟炒时蔬,甚至还有半只烧鸡,算不上丰盛,做得也油腻,却勾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国公贵女食欲大动。 没办法,这一路走来都是干粮,天知道叶倾已经有好多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满脸胡渣的汉子一直在边上候着,这人看着眼睛圆圆的,脸蛋也圆圆,笑起来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特别有亲和力。 说话却是极有条理,而且每每能够切着重点。 食不言寝不语,叶倾埋头干饭还不忘竖起耳朵听着,一顿饭的时间已将他们当下处境了解清楚。 当日的黑虎骑军如今只到一半,连同裴落和叶倾带来的月影诸位,至今不知所踪。 至于牧北辰,那枚嵌在胸口的暗器离奇竖立了起来,找了多少大夫会诊都没人敢动手取,虽然医治下性命暂且无忧,却依旧昏迷不醒。 如果裴落在就好了。 而最重最要的是,那位三皇子的爪牙---廖总管,一路都没放弃过追杀他们。 所以在京郊大营的黑虎军抵达前,他们这些人必须小心行事。 否则,随时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听完后,叶倾放下筷子,在男子诧异的目光下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情――命店家备水。 这一身汗味太上头了,她要沐浴。 立刻,马上! 情况还能有多糟呢? 能比两个人孤零零地飘水里时更糟吗? 牧北辰还没醒,此刻局势也不明朗,他们除了等之外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哪怕私下被诟病没心没肺,叶倾依旧慢条斯理地泡了个澡。 直到水变得浑浊不清,皮肤泡得起皱,才起身裹上一身洗得发白的干净衣袍。 下楼时回身依旧可见,那屋前守着几个人,屋中烛火明晃,印得门上人影攒动,仿佛还断断续续传出压低的私语。 叶倾来到院子,伸手解开拴在桩上的马绳,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双腿狠狠夹了一下马腹。 只听一声嘶鸣过后,一人一马顺着道路疾跑而出。 就这样,趁着夜色,叶倾带着随身的包裹悄悄离开了客栈。 自从她提出沐浴后,就一直黑着脸退出房间的张云,虔诚地在自家主帅榻旁守了一夜。 一房间的大夫,而明晃烛火下,男人黑色衣衫布满血渍,头发披散,双目紧闭,脏兮兮的脸几乎看不出原貌。 谁能相信这曾是整个上京最富盛名的黑虎主帅,圣上胞弟,最尊贵的亲王---牧北辰。 沉重的脸色,唬得几位大夫大气都不敢出,总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小命不抱。 然后不等开口辞行,外间就传来一阵兵荒马乱声,门外两名守卫闯入,众人面面相觑。 三皇子的人来了。 第五十三章 脱身 牧北辰无力喘息,喉咙像火烧一样,浑身一点劲也没有,半句话都说得艰难,却依旧努力解释着。 破碎的话语落在耳中,叶倾心头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如此。 皇家向来视双生子为不详,为防孪生相轧,默认将幼子一出生就摔死。 自古因生了双生子而失宠的妃嫔不少。 而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母族势力强大,冒险将小儿子留下来,偷偷抚养见不得光的深宫里。 当时的大雍已千疮百孔,骨肉相残,宦官争权,奸佞横行,内有党争,外有强敌。 皇子因骨肉相残相继离世,就连牧北辰也因党争而死,深宫里的小儿子郁峥才被偷梁换柱,得见天日。 叶倾的手微微颤抖着。 只见怀里的人额头冒着冷汗,声音低哑,微不可闻道:“牧郁峥。” 我没骗你,我真的叫郁峥,牧郁峥。 叶倾转过头,见他脸上泛着一抹不正常的酡红,原先微凉的手掌也变得灼热滚烫起来。 果然,还是发烧了! 伸出食指将衣襟挑开,松松垮垮的白布已被暗色粘稠液体侵浸,伤口发炎的速度比叶倾预料的更快。 照这样下去根本坚持不到下山。 还好,自己方才已找到办法。 万幸,叶倾得意地叉起腰:自己方才可是有重大发现! 没走多远,牧北辰就被硌醒了,这里的床板凹凸不平不说,还老是撞上礁石般颠簸不定。 不对,这哪里是什么床板! 睁眼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张歪歪斜斜的竹筏上,用来捆扎的藤蔓看着马上要散架,竹节上的凸起正不断扎着自己,大小不一,长短不齐,上面还挂了个葫芦水瓢,显得不伦不类。 而叶倾正把藤蔓放在肩膀上,艰难地拖着自己,从牧北辰的角度刚好看到汗水浸透的后背。 顶着烈日炎炎,肩上还拉着一个人,叶倾很快就感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身上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酸疼难忍,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能散落一地,让她分崩离析。 放,放我下来,牧北辰想说,可开口却变成:“水” 嗓子实在太疼了,身体各处都有一把烈火在烧,素日健壮如牛的将军如今已然变成一只小趴菜。 叶倾被那粗哑的嗓子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满地抱怨道: “你也太重了!” 水流的潺潺声传来,牧北辰侧头一看,风中含有的湿润立即轻抚在燥热的脸上,不由舒服地张了张嘴。 原来如此,叶倾方才发现了河流和这一丛青竹,所以打算扎了竹筏顺流飘下。 果然聪慧,眼下再没有比这更省力的方法了。 只是 牧北辰看了看身下的佳作,总感觉一下水马上就会散架。 一慌神地功夫,叶倾已舀了河水走回,冰冰凉凉的,牧北辰整个脑袋都埋在水朴里,如牛饮水。 叶倾只好再去舀了一勺,却只是拿在手上,看她衣襟上还有些水痕,明显是刚喝饱了才上去。 牧北辰立即警惕地望着她。 怕疼? 叶倾不由眯眼笑了笑,直接一水朴淋在他的胸口之上。 恶魔。 疼痛使牧北辰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感觉一股凉意在胸口散开,不算柔嫩的手指轻轻聚拢,挤出伤口的血水后,一股辛辣刺激的液体直直倒在伤口上。 强烈的剧痛从胸口蔓延到全身,仿佛有千万根刺向自己,逼得牧北辰在痛苦的闷哼声中再次醒来,全身肌肉紧绷,脸也皱成一团。 他真的怀疑对方在报仇! 却见叶倾满意地拍拍手,所幸马背上还挂着一点烧刀子,经过清洗消毒,怎么也能坚持到第一个渡口。 她出发前可是仔细研究过地图的好么? 风渡口就在这条河的下游,之时究竟第几个渡口,也只能碰碰运气了。 几乎被送上天的牧北辰,感觉到叶倾要把竹筏拉入水中,赶忙虚弱道: “重,重新固定。” 叶倾看了看快散架的竹筏,等牧北辰缓了好一会儿,才吃力挪了下去。 在牧北辰的指挥下把边角修建得干净整齐,重新捆绑结实得像小船时,天已黄昏。 叶倾也累的瘫在地,感觉自己简直被汗水腌制透了,又不好意思当着一个大男人的面清洗。 可不等她休息一下,只听上流传来一群人说话的声音: “大当家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对啊,这次听说剿匪的人大有来头,是个什么王?” “北辰王。”另一个人不耐烦地打断他:“不如咱出去看看?” 叶倾与牧北辰面面相觑,完蛋,留守此地的土匪准备冒头了。 第五十四章 汇合 永安侯府内,陆宁远立在湖边望着水面,目光有些萧瑟。 叶倾喜静,特地把小憩的地方设在这一汪静水之畔的望月阁。 已是深秋,他身上依旧是夏日装扮,脸色苍白如纸。 如今遭了火灾的一墙之隔,街道上已重现繁华,不少叫卖的小贩和行人穿梭。 上京城看着倒是一副盛世太平模样,只是,谁也想不到,这底下究竟埋伏了多少暗潮汹涌。 先是北辰王的失踪使得群龙无主,外邦蠢蠢欲动。 还有天子忽然立素来平庸的二皇子为太子,并令他统领三军。 这可气坏了筹谋多时的三皇子和淑贵妃! 而他在滨州城外被人发现时,就已受伤严重。 永安侯府这一辈人,两散一伤,如今叶倾和殷红梅,不知所踪。 陆宁远也曾再三追问,都说那日侧夫人拦截夫人不成,虽然受了伤,却也是下了山的,可等把昏迷不醒的侯爷送上马车后,便不知所踪。 而此时的叶倾正在北境的寒风簌簌里,仔细地注意着周边的风吹草动。 却说叶倾那日拦截了裴落和月影等人后,救下了陈北辰,方知晓了一个惊天阴谋。 所以他们一行人乔装行至边境。 当时由萧家君值守,边境常有北凉人滋扰,以致将领已有三年未曾归家。 叶倾身形急速向前,一把掐住老太太脖子将人硬生生提起! “你要活腻了,我现在就送你上路!”她从牙缝硬生生挤出几个字,眼神狂躁,身后是轰然倒地的陆云。 “.呜!呜!”老太太面色青紫,脖颈处犹如撕裂般的疼,窒息的痛苦令她双脚不断挣扎。 她从没想过叶倾力气竟这般大,轻轻松松就能掐死自己,这一刻她是真的怕了! 感到极度缺氧,她眼前开始浮现一些画面,先夫早亡,她含辛茹苦拉扯一双儿长大,替人浆洗缝补,受尽白眼,直到,直到儿子迎娶叶倾,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 叶倾出身国公府却从不摆架子,可自己却非常非常讨厌她,她越是孝顺贤惠,自己就越要变本加厉折腾! 意识渐渐模糊,她忽感身体一沉,随后重重落到地上,肺里涌入大量空气,剧烈咳喘中看着叶倾毅然离开的身影。 眼神是恨不能将人拆骨剥皮,吞入腹中的怨毒。 出门时赵起等已侯在一旁,叶倾翻身上马,一行约十三四人快速向南而去! 马蹄疾如闪电,转眼便掠过城门,遥遥见不远处横着一群黑衣人。 “吁---。”叶倾勒紧缰绳,枣红骏马从疾驰中迅速减速停下。 古道如龙,蜿蜒曲折,两队人马安静对峙。 哒哒哒,一人骑白马自后方走出,只见他身穿黑色蟒袍,神情燥郁。 “叶倾,你可让本宫好等!昨晚侥幸让你跑了,今日父皇不在,我看谁能救你!” 叶倾冷哼一声,没有时间了,看来只能硬闯! 不料玄牧阴恻一笑,见识过叶倾胆大妄为的性格,他早有准备。 果然两侧树林中人影绰绰,他特地调来数百名弓弩精兵,料定叶倾今日是插翅难飞! 一旁赵起亦有察觉,低声道:“如今敌众我寡,不如让卑职等掩护小姐沿路返回!” 叶倾不语,一手探到身后拿出一把断枪,只见红缨焦黑,断口上血迹干涸,只有枪头依旧闪着令人胆寒的光。 今日回侯府只为取出父亲遗物,玉林关内数万百姓将遭蒙大难。 她不能退! 她一步也不能退! 牧玄大笑:“国公府竟连件像样的兵器也没有?也对!说什么为国捐躯,不过是技不如人!” 感受到众人的骚动,叶倾依旧沉默,只将断枪高高举起,大喝一声:“大雍将士听令!” 短暂的沉默后,树林中忽然爆出雷鸣般的怒吼:“在!” 无视牧玄震惊的神情,叶倾继续喝道:“如今北有凉国蠢蠢欲动,南有夏朝虎视眈眈!而我大雍将士却在这里自杀残杀,岂不令敌国大快!尔等如今速速随我增援玉林关,不得有误!” “遵命!”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 直到众士兵跟随叶倾向远方而去,玄牧一行依旧呆呆楞在原地。 半响,只听一名私兵喃喃自语道:“那是.武王枪.。” 武王枪,掌天下兵权,调千金万马,是君王授予武将的最高信物! 认枪不认人,见枪如见君! 凡大雍将士,无敢不从! “呵!”叶倾轻笑,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杀了!” “叶倾!”陆老太太满脸狰狞站起身来:“你这个贱人!毒妇!蛇蝎心肠!活该叶家被满门屠戮,连十岁孩童都不剩!若不是圣上赐婚,你当我们愿意娶你这种丧门星!” 在场府兵皆倒吸一口凉气,叶家被屠是绝不能提的禁忌。圣上当年就是怕叶倾走不出来才亲自赐婚,无非希望她能结婚生子替叶家活下去! 第五十五章 故人 一架马车平稳行驶于通往滨州的官道上,不见一丝颠簸足见驾车之谨慎。 而那车内燃着香炉,有青烟袅袅飘到窗外。 只见铺着白色皮草的座椅上,一男子缓缓张开眼睛。 雍容,华贵,且阴郁。 牧玄的心情相当糟糕。 一想到自己的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竟被牧北辰识破并逃脱,他就气得脸色发白。 现下廖总管正以抓拿脱逃贼匪为名,带人四处搜捕,可奇怪的是,牧北辰不但如人间蒸发一般,更出现了另一对接济的人马。 如果他猜的不错,那个人---正是叶倾! 所以他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 ,也要亲自坐镇。 毕竟自己最大的助力和最大的敌人,都在滨州。 而此刻,叶倾和月影众人正改头换面,大摇大摆混迹在普通民众之中,每当有过路的官兵拿着画像面无表情的摇头时,叶倾都无比庆幸,自己听劝带上了林泉。 原来这小子年纪轻轻能成为月影七星,不全靠父母家人,而是有得一手易容绝技。 现在的叶倾,别说眼前这群人了,就算了菖蒲来了,也保管认不出来。 而他们现在,正在偷偷跟着廖总管带来的士兵。 只因那日,叶倾与裴落交换完情报后,正欲奔滨州寻月影众人,却忽被队伍末端那人惊在原地--- 那人身量如挺拔翠竹,简单一袭黑色素衣衬得人清冷骨秀。 只可惜,一道狰狞疤痕从左之右横穿了整个面部。 而那个人,就算化成灰,叶倾都能认得! 牙关紧紧咬着,叶倾几乎崩溃般喉间震动,十指紧紧攥住缰绳,用力到骨节发白。 那个人,就算化成灰,自己都能认得! “放肆!”惠帝震怒,伸手就是一巴掌,这儿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仅带人强闯御书房,更当着众臣的面打人。 更何况他打的还是最不该打之人! “儿臣不服!父皇今日是糊涂了吗?南夏如此忠诚,儿臣怎能容忍他人随意抹黑?她不过一介孤女!父皇究竟为如此维护!”牧玄一时气极,竟口不择言顶撞起来! “不过一介孤女?”雍朝皇帝牧惠云缓步立于烛火前,抬头睨视众人,眼神晦暗不明。 叶倾摔得满嘴血腥,只胡乱用袖子抹了抹便毫不在意地立起身来! 瘦弱的身体拦在帝王身前,叶倾目光如炬! “陛下,请速速发兵玉林关!再晚就来不及了!” 惠帝瞳孔剧烈伸缩,太像了! 多年前那个男人也是一脸倔强地站在自己面前,眼里烈火燃烧,一步不退! 他眼眶发红,强自镇静道: “朕可以发兵,可你必须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陛下!万万不可啊!”言犹未落地,众大臣已经下跪阻拦。 玄牧双眼腥红! 他不明白父皇到底中了什么邪,居然会听信叶倾那贱人的鬼话! 御书房内跪倒一片,气氛沉重到了极点! 惠帝双拳紧握,然后无力垂下叹气道:“众卿如此反对,竟不肯给她说一句话的机会,你们可知她是何人?” “不论她是谁!陛下身为天下共主,自当以百姓为重!先不说南夏有没有叛逆之心,现北凉虎狼之师不日就将抵达边境,一旦南下,我军戍守空虚是要将城池拱手相让吗!” 老太师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也顾不上什么君臣尊卑了,站起来就是一番激烈陈词。 “这。”惠帝自小惧怕这位严厉师傅,如今当了天子依旧不禁发怵! 他思忖片刻,伸手摸了摸耳垂,一旁手执拂尘的御前总管立即会意,悄悄从后门溜走。 只见叶倾一脸凛然:“可若南夏不过是假意归属,实际却包含祸心,联络北凉使出声东击西之策,目的就是趁我军不备时忽然出兵呢?” “可笑!南夏王此刻正亲率大军在木林围猎,那围场距玉林关有数千里地!跑马也得跑上月余,难道你是说南夏大军个个长了翅膀会飞?”老太师摇了摇头,满脸不以为然。 双方正争执不下!忽听门外一阵喧哗,只见御前总管连滚带爬跑进来道:“不好了,陛下,承乾宫走水了!” 第五十六章 冷宫 而此刻深受重伤昏迷的人,正被困在少时所居的狭窄逼仄屋里。 要到晌午,昏暗的屋子才会犹第一屡阳光,男孩正在吃今天第一顿饭,也是唯一一顿。 男孩很瘦,大概八九岁模样,衣着名贵却面色苍白,脸上连一丝血色也无。 唯有那方正下巴,一双黑漆漆的眼和倔强眉毛,散发着犹如幼虎般的锐利。 碗里尽是些米粒青菜,他却狼吞虎咽,一会儿就吃完了,肚子却只有半饱。 轻咬筷子,他呆呆地看着桌上另一位,也是唯一同伴――一位老妇人。 只见老妇捡起一块肥肉,不满地啧了一声,随便塞到嘴里,再灌一口酒。 她面前是一碗肘子炖火腿,一碗豆腐蒸蛋,还有一份炒时蔬。 不对,炒时蔬只有半份,因为另外半份青菜加一碗米饭,便是她分给这男孩一天的吃食。 老妇不耐烦地扫他一眼: “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连父母都不要的扫把星,在冷宫里还想着吃肉享福?” 男孩抿了抿嘴,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他本是中宫嫡出,当朝皇子。 只因出生时皇城中忽然笼罩一股红紫烟气,状若起火,引起整个上京轰动。 皇后母家手握重兵,又得此祥瑞之子,惟恐皇帝忌惮其将有不臣之心。 便对外只说小皇子刚出生便夭折,实则连夜将襁褓中的婴儿送到冷宫,任其自生自灭。 可怜这孩子,乳汁都没喝上一口,连名字也不曾有。 还是一母同胞的长公主不放心,悄悄派了自己宫里一位嬷嬷前去照料,才没被饿死。 谁承想这位嬷嬷原是家中贫苦,活不出来了。 因与长公主宫中总管沾亲带故,是拐着十几个弯的亲戚,好容易地进了宫,又熬了这么些年。 一心盘算着将来好教养长公主的孩子,结果却被随手指派到冷宫照顾不知哪个宫里生下的孽障! 这鬼地方地处偏僻,连扫洒的粗妇都没有,若不是长公主可怜,每日特地派人送些食材,那可真是连点荤油星子都见不得。 清冷寂寞,生活艰苦都不说,自己更是绝了一颗想要帮扶家中的心。 可想而知,这嬷嬷并不待见男孩,更别提什么悉心照料了,宫里送来的食材点心哪怕再丰盛,男孩也只得一菜一饭。 便是衣服,也是由宫里统一做的袍子改小,洗了又洗,褪成白色了。 这会儿她见男孩不回答,还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便欺身过去把对方的碗摔在地上,一手狠劲拎着他胸口的肉。 身形瘦小的男孩如何能是这老妇的对手,疼得脸色煞白,却依旧一声不哼,两只亮晶晶的眼眸浮上了一层水汽,却一眨不眨地逼视对方,眼里寒气逼人。 老妇心下发慌,手用力一推,男孩便重重地倒在地上,发出好大声响。 此时,忽然一阵嘈杂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由远至进,男孩紧张地攥紧手心,任由指甲掐入肉里,他年纪虽小,也知道冷宫中这么多人闯入,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外面乱作一团,片刻功夫,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光线太强了,男孩不禁眯起眼睛,微微抬头看向来人。 闯进来两排戎装卫兵,随后是一双黑色描金靴子和来人戏谑的声音一起闯入屋中: “你就是母后生的那个灾星?” 男孩眼睁睁看着,原本一心拦在门口的嬷嬷,忽然慌忙下跪。 他这才恍惚想起,对了,今天是新皇登基的日子。 叶倾这才明白那个黑虎骑没有吹牛,他们跨下的宝马确实是追不上的,除了裴落跨下的马王---追风。 更何况裴落对他家王爷的担心已经快要溢天际了! 所以交换完情报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奔向滨州。 月影众人没骑马,自己带出来的人,必须自己带回去。 可正要扬鞭时,却忽被队伍末端那人惊在原地--- 那人身量如挺拔翠竹,简单一袭黑色素衣衬得人清冷骨秀。 只可惜,一道狰狞疤痕从左之右横穿了整个面部。 而那个人,就算化成灰,叶倾都能认得! 牙关紧紧咬着,叶倾十指紧紧攥住缰绳,用力到骨节发白,几乎崩溃! 那一瞬间,叶倾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自己还没刀高的时候,就成天缠着他要比武。 可每次败了又会气到赖在地上不走,然后他就会背自己回家。 自己从牙牙学语开始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所以绝对不会认错。 少帅叶然,那个人,她的兄长,就算化成灰,叶倾都能认得! 可他不是死了么? 如果活着,为什么不回家? 为什么要让自己一个人走这些路途? 而正当她纵马不顾一切往山下冲时,被一队完全陌生的行路人拦住。 而叶倾眼里已然血红一片,哪里肯被拦路,本能地抽出马背上的长刀在马臀上一拍,马蹄高高扬起,她匍匐马背上,头也不回地冲过阻拦的人。 阿兄,等等倾儿! 可到了底下,哪还有人? 身后的人依然穷追不舍,叶倾已然发狂,挥动双手。 “噔!---”的一声,短刃相接,长刀砍在一柄断枪之上,被砍豁了口。 那正是被自己丢出杀虎的断枪,破云! 为什么会在这些陌生人身上。 “家主好大力气,震得我手都麻了。” 熟悉的抱怨声响起,叶倾一惊,稍稍恢复了些理智。 第五十七章 天塌了 叶倾永远记得,战死的消息传回的那一日。 她的天塌了。 威名赫赫的国公府,从此惶惶不可终日。 阿父不曾纳妾,妻子林氏是首富之女,扬州有一半地商户都是她家的。 所以阿母自然被教养得知书达理,从来都是进退自如不曾失礼,却在听闻父兄战死时哭晕于长街,归来时已是浑浑噩噩,几近疯癫! 叶倾哭都哭不出来,她连父兄葬礼都没有出席,日日夜夜陪着阿母,一刻不曾离眼。 可阿母不认得她了! 世上再没有给她做鲫鱼豆腐汤的人,再没人唤她馋猫儿了。 那么多的人一起出发,送回的却只有一把染血的断枪! 叶倾只觉双目泣血。 父兄战死,阿母痴狂。 只一夜之间,叶倾成了孤家寡人,独自支撑着诺大的国公府。 适逢战乱,人心惶惶,叶倾谴散了国公府大半部分下人,只剩几个忠仆和不肯离去的赵起等人。 昨夜就是菖蒲惊慌来报:夫人晚间说想喝刚上的春茶,她至院门谴小厮去买,一来一回的功夫,房间里的夫人就不见了! 要知菖蒲是叶倾出嫁时特意留下的,她自小跟随叶倾,为人谨慎周到,做事从不出错。 所以阿娘一定是被谁特意带走了! 想到这里,叶倾眼中寒光大胜,她绝不允许有人对自己家人动手! 忽然,“吱呀--”一声,房门被人用力推开。 门外是陆老太太尖酸刻薄的脸。 “叶倾!看你干的好事!”另一人怒气汹汹跨进屋里,双手叉腰怒骂道:“昨夜好大威风,竟敢殴打婆母!” ”呵!“叶倾面露讥笑,怪道这老太太还敢来,原来是把出嫁的陆云当成救兵搬回来了! “还敢笑!”陆云身形魁梧,站在屋里仿佛一座大山,以为叶倾还是从前那忍气吞声的冤大头,是以她毫不犹豫,伸手就要打。 谁知叶倾只侧身一让,自己连衣角都没挨到就向桌上摔去,还被茶水溅了一身,一时狼狈不堪,嘴里却还骂骂咧咧道:“下作的贼妇人!小娼妇!哥哥当初就不该娶你进门!” 叶倾丝毫不在意,负手而立淡淡说道:“急什么?等我休了你哥,自然不会再进这腌臜家门,是急着把你那八十一抬嫁妆和陆府剥削我的银子还来吗?” “你!”没想到叶倾敢拿嫁妆奚落她,陆云气得整个人都在冒烟! 陆老太太脚蹬门槛身体后倾,似乎想离这屋子远一点,可听见叶倾的话,又忍不住把脖子探入,唾沫横飞道: “休夫?你当叶家还有人为你撑腰?没了!全死了!只剩你一个了!还想要回银子?做梦!你不过是个丧门星,无权无势,若不是为了侯位我儿怎会娶你!” 叶倾眼神一冷,看着陆老太太得意洋洋的嘴脸就要走近,余光扫见陆云正向自己冲来! 陆云这一下真是用了全力,只见她牙帮紧咬,甩开袖子就朝着叶倾扑来! 叶倾不再闪躲,也没有任何章法,生生以拳硬撼过去! 膨! 拳头撞在陆云硕大的肉体上! 叶倾身形急速向前,一把掐住老太太脖子将人硬生生提起! “你要活腻了,我现在就送你上路!”她从牙缝硬生生挤出几个字,眼神狂躁,身后是轰然倒地的陆云。 “.呜!呜!”老太太面色青紫,脖颈处犹如撕裂般的疼,窒息的痛苦令她双脚不断挣扎。 她从没想过叶倾力气竟这般大,轻轻松松就能掐死自己,这一刻她是真的怕了! 感到极度缺氧,她眼前开始浮现一些画面,先夫早亡,她含辛茹苦拉扯一双儿长大,替人浆洗缝补,受尽白眼,直到,直到儿子迎娶叶倾,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 叶倾出身国公府却从不摆架子,可自己却非常非常讨厌她,她越是孝顺贤惠,自己就越要变本加厉折腾! 意识渐渐模糊,陆老太太忽感身体一沉,随后重重落到地上,肺里涌入大量空气,剧烈咳喘中她满眼恨毒地盯着叶倾: “你娘现在在我手上!” 说完她无视叶倾凶神恶煞的脸,扭曲地大笑起来。 都去死吧! 他们叶家人,包括叶倾,个个该死! 凭什么他们就能拥有那诺大宅子,无上尊荣,凭什么叶家人个个习文练武,英雄了得! 凭什么叶倾生来高贵,却心胸坦荡,待每下人都亲切友好! 府里人人都喜欢她。 最低贱的马夫都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这位侯府夫人! 每当这时,嫉恨就犹如一条毒蛇日日啃嗜自己,她如此艰熬才出人头地,却在下人讥笑的目光中像个上不了台面的疯婆子。 还好,叶夫人疯了! 清贵名流之女又如何? 在三皇子的计谋下,在陆家的人暗中操作下她还不是疯了? 一想到叶夫人那日在街上发髻凌乱,又哭又笑的样子,她就不止一次的觉得痛快! 真是太痛快了! 第五十八章 红衣 那出身大家,从来尊贵有礼的娘亲,批头散发地冲出府门, 亲人的尸体未归,那么多的人,送回的却只有一把染血的断枪! 叶倾只觉双目泣血。 阿父他们,死得太惨了! “战士们!身后是我们父母兄弟,绝不让一个胡人活着进我雁门关!” 那是他们的声音,嘶哑而愤慨,眼神悲凉而坚毅,像一团火光! 当时胡人大举进犯我国边境,阿父带兵把守雁门关,对方人数多我们数倍。一月内辽军数次攻城,我方兵马疲惫,粮草短缺,将士死伤过半!换作他人,早投降或弃城而逃。 可叶家军只能战死,不能战退!援兵不到,他们一步不退,死死守着雁门关! 从此没人见她笑,连话都极少,日复一日在深夜擦拭断枪。 然后陛下赐婚,陆宁远也说愿意一辈子照顾她。 人人都说他很好,少年武将,大有可为,想到母亲在世时,常常念叨要她嫁人,她便嫁了。 那段时间,总是浑浑噩噩的。 或许她也曾考虑过陆宁远并非良人吧?就连未来的婆母大姑,也似乎并非表面那般人畜无害,只是当时她已没有其他选择! 很快,陆宁远受封安乐侯并迎娶叶倾。 她从此在深宅大院里一日消磨过一日,毫无当年心气。 相夫教子,安度一生,她不是没有努力过。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今日不该诋毁叶家! 招式干净而凌厉,显然是练过! “叶倾!你,你住手!来人啊!来人啊!”陆云率先回过神来,连忙呼喊起来! 叶倾嗤笑一声,一脚又一脚把陆宁远当沙包踢,踢得他鲜血淋漓,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是你自己不守妇道,勾搭外男,竟还有脸大放厥词!”伴随一阵玉石之音,门外跨进一个红衣女子,身后还跟着一群惊慌失措的护卫。 只见她满头青丝随意绾在脑后,露出一张明艳娇嗔的脸,步伐轻快地走到屋中,对着堂上匆匆一礼,随即转身怒视叶倾。 叶倾侧目,见陆宁远果然一副眷恋缠绵的表情,心下冷哼。 来人正是殷王之女殷红梅! 这殷红梅自幼娇憨,认为感情里不被爱的人才是第三者,她与陆宁远自战场相识便两情相悦,只迫于陛下阻拦才不能相守。 所以自己自然是理直气壮的! 如今听说惠帝宣宁远哥哥和那个叶氏进宫,她便按耐不住深夜跑来。 惠帝头疼道:“你简直无法无天,这里可是御书房,理一国要政机之机枢,岂能擅闯!” “能不能得,如今也闯了!红梅若再不来,不知皇伯还会怎么偏袒这个叶氏呢!”殷红梅满脸娇嗔,轻跺着脚回道。 纵是往日再疼爱小辈,惠帝此时也不禁一脸冷硬: “为有妇之夫而弃礼义廉耻不顾,难道殷王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殷红梅从未被如此当众申斥,一时气极,梗着脖子回道: “我与宁远哥哥两心相许,那些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皇伯才是老糊涂了,这叶倾不过一介孤女,为何要像护眼珠子般的护着她! 半响,众人刚出御书房,忽听身后有人道:永安侯留步,陛下宣太医为您照看伤情。 “陆侯爷,请吧!”御前总管朴安上前,皮笑肉不笑的做出领路姿态。 “有劳朴公公了!”陆宁远拍拍殷红梅的手,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艰难,一旁小黄门见状欲伸手搀扶,朴安一个眼刀便不敢上前。 太医早候在厢房,朴安却故作不知,故意领陆宁远绕路,冷眼看他满头大汗,几次摇摇欲坠仍不得不咬牙坚持。 第五十九章 山匪 “啊兄,何时到家?”叶倾迷迷糊糊抬手想解头上钗环,却觉黑暗袭来。 她做了个梦。 寒风呼啸过高耸入云的益州城墙,杀声震天。 “战士们!身后是我们父母兄弟,绝不让一个北凉人活着进我雁门关!” 那是阿父的声音,嘶哑而愤慨像一团火光,破云枪刃带出一连串的血珠。 当时北凉大军已发总攻,成千上万的铁甲朝着益州城来,乌泱泱仿佛能在顷刻间碾碎这座城墙。 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正是最后一战。 父兄率领兵拼死抗敌,从山海关之战幸存的残兵来不及休整,便再次被投入这座炼狱。 那是叶家的兵。 马蹄声,嘶吼声,哀嚎声夹杂在一处,四方皆兵,血水聚成溪流,成千上万的尸体延伸至远方。 有被砍断手脚,有被开膛破肚,更多得被铁蹄践踏得面目全非。 惨烈无比。 敌人的攻势切断了补给,没有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 断粮三日,他们不得不宰了战场上最为珍贵的马匹,只为让士兵吃上一顿饱饭,那是没有退路的最终决定,也是数万儿郎的断头饭。 攻防拉锯战在五丈高的城墙上反复上演,到处都是惨烈的喊杀。 战刀最后,堆砌人命,双方比的就是谁比谁战意更高。 “儿郎们!生在人间有魂魄,死归地府何妨!阴间阳间有何不同!我等地下团聚。” 叶家人,就没想活下来! 长刀豁了口,便丢掉再换一把,双臂本能地挥动,利落砍下无数敌军的头颅,随便抹掉脸上地血,在一浪高过一浪地厮杀中再次列阵压上。 将军眼神悲凉坚毅,身后是无数誓死跟随的精兵。 “只能战死,不能战退!援兵不到,死守雁门关!” 回应他的事士兵疯狂的怒吼,与涌上城头的北凉军撞在一起,一次次绝地反攻。 刀断了就用箭头,箭头打折了就用牙齿,用拳头! 鲜血激荡起墙头那面焦灼的旗帜,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叶倾猝然惊醒,泪流满面。 这样的梦,她做过太多次了,在那些日复一日,擦拭断枪的夜晚,不知道是不是刚醒的缘故,四肢沉重得难以动弹。 听着周边传来的隐隐啜泣之声,叶倾的心沉了下去。 她这是从马上跌落后,被这群山匪绑到这座破庙,如今手脚被缚还中了迷药,只怕很快会被卖到窑子。 暗暗运转内力,感觉脚趾能动,腰腹也似乎恢复了些气力。 可此刻一道粗壮人影已印在窗上,叶倾瞬间汗毛倒竖! 来了。 一架马车行驶于通往滨州的官道上,不见一丝颠簸。 车内燃着香炉,有袅袅青烟飘出。 而铺着白色皮草的座椅上,一男子缓缓张开眼睛。 雍容,华贵,且阴郁。 牧玄的心情相当糟糕。 一想到自己的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竟被牧北辰识破,他就气得脸色发白。 还有那队凭空出现的人马。 如果他猜的不错,那正是叶倾和人间蒸发的谍报组织—――月影! 现下廖总管以抓拿脱逃贼匪为名,带人四处搜捕,他照理应该避嫌地。 此刻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亲自坐镇,主要是探子回报,他那失踪已久的表妹,南夏郡主此时很有可能在滨州。 第五十九 被掳 又抓到了一个姿色出众的上等货色,土匪头子今日特别得意,在心中打起算盘。 那人虽然衣着平常,可身姿窈窕,性子刚烈,正是贵人最喜欢的那一款。 在加上自己手上那一位,和其他几个普通的,也能卖一大笔银子了。 多亏马受了惊,要不他们也未必拿得下,所以虽人已被捆死,他推门的时候还是心有余悸。 里面出奇的安静,被子的幅度显示下面有人。 估计还没醒。 土匪头子松一口气,仍谨慎地探出手指,轻轻一掀,赫然露出一床被褥。 他脸色一变:“人呢?” 明明被绑还中药了,怎么可能不翼而飞! 身子还未站直,忽有动静传来自床底下传来,“咚”地一声巨响,一根木棍狠狠砸在腿骨上。 “日你娘咧!” 一声咒骂,只见床底下滚出一个人。 那女子虽不知用什么锯开了绳子,可依旧手脚无力,只尽力向那敞开的大门爬去。 土匪痛呼着抱住脚踝,气急败坏指大喊道:“快来人,拦住她!” 外间的人自然被惊动,谁知中药女子虽难以起身,手中棍棒却仍朝迈过门槛的脚踝扔去。 众人吃痛,一时叫骂不已,却只能蜷着身体蹲下。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眼见人已爬到门边,土匪头子歇斯底里地大喊。 叶倾挣扎着,终是被牢牢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好在这些土匪只想尽快脱手,并未真正对珍贵的商品动粗,只骂骂咧咧仍下几句,要将她卖到最下等的妓院,受折磨而死。 然后将随时小刀搜走,结结实实重新绑好,便丢在地上扬长而去。 而那女子,看似气喘吁吁,懊恼不已。 却在确认完四下无人后嘿嘿一笑,松开拳头,一串小小钥匙自手中掉出。 只见她轻而易举地挣开绳子,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 活动自如,哪还有一点中迷药的样子? 在这破庙里,叶倾分明听见那些凄切的哭声。 证明这里不止关押着一个像她这被无故掳来的女子,只是土匪人数众多,想神不知鬼不觉救人,自然是需要拿到钥匙的。 此刻外间的喝酒吃肉的土匪哪里知道,小小蒙汗药岂能困住凶猛霸道的叶家内功? 而同样吃了哑巴亏的上京城永安侯府内,陆宁远正呆呆望着水面,目光萧瑟。 遭了火灾的街道上已重现繁华,不少叫卖的小贩和行人穿梭。 叶倾喜静,更喜闹中取静,特地把小憩的地方设在这临界近水的望月阁。 虽是盛夏,他身上却是质地普遍的粗布棉衣,衬得他脸色越发阴沉。 这几日府中下人私下流传的话,陆宁远自然知道: 公侯之家,无论衣饰用度或出行配备,皆有严格规制,若非连体面都维持不得,他断断不会在此做文章。 没了叶倾的嫁妆,仅靠他那点微薄的薪饷,素日鲜花着锦的侯府已是大厦将倾。 不行,全怪自己一时糊涂,起了休妻之心,如今是求也好,绑也好,他一定要将叶倾带回来! 永安侯府和自己,都断断离不开她! 望着陆宁远一瘸一拐而去的背影,隐在阴凉处的人虽看不清容貌,却在树影斑驳间,露出一双极其阴毒的眼睛。 以前她也常站在此处,望着阁楼里那个端庄娴静,令人厌恶不已的身影。 可也唯有在此处,殷红梅才能寻着片刻欢愉。 陆母视她如无物,陆宁远三心二意,在这府里她说话甚至无人搭理,浑似不存在一般。 而叶倾呢? 所有人都认为的大家闺秀,完美到每一步都向丈量出的一般精准,从不失态,云淡风轻。 摆出这样假模假样的派头,那么了不起,还不是被自己抢了男人,夺了身份,只能窝在这破旧阁楼里,哪还有一点侯府主母的姿态! 所以在滨州城外,看着陆宁远下体受伤,形容凄惨,自己才会脑中涌起一阵血腥,潮热,窒息和不可置信吧? “你这个蛇蝎毒妇!” “身为女子立世,做符合男子利益就会被冠上贤良淑德等美名,一旦不符合,便是心狠手辣,蛇蝎妇人!” 却见叶倾只拂拂下摆的灰,抛下几句冷冽话语便走: “所以你这句毒妇,我受之无愧。” 殷红梅从未想到,叶倾当真可以通通舍弃! 陆宁远也好,侯府也罢,当真全不在乎! 不可能! 自己说服自己忍受,可此时在叶倾毫不在乎的态度上,看清了自身犹如跳梁小丑一般! “你分明是攀上北辰王这个高枝了!否则怎么可能放弃侯府!” 为了维持住心中的信念和高傲,殷红梅不顾一切吼道: 却见叶倾头也不回,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这摆明不屑回答的磊落磨样,令殷红梅双眼嫉恨到猩红,却犹在自言自语:“不可能,骗人.” 仿佛在说服别人,又仿佛在说服自己。 身后士兵面面相觑,这侧夫人难道是疯了? 第六十一章 用刑 而破庙之内,当叶倾在震天斗酒声掩护下偷偷打开隔壁房门时,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那人一身蓝色衣裙,头戴面纱,但两边锁骨却被铁环穿透,铁环入骨,格外可怖。 被眼前画面惊着,叶倾脚步变得滞涩。 那人猛然抬头,眉目刚烈,一双摄人心魄的蓝色眼睛,竟不是中原人士。 叶倾被吓了一跳,但也终于看清她面纱之下,衣裙之上皆是血迹斑斑,沾满灰土,看来不知逃亡了多少遍,最后被土匪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绑在这里。 太可怜了。 蓝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憎恶,似乎对她充满了仇恨:”滚开!” 声音哑的厉害,叶倾几乎能想象出面纱之下的嘴唇何等干裂,也知道这人误会自己与土匪是同伙,才会这般如临大敌。 叶倾没有说话,安静退出,好似全然没注意到那女子眼中一扫的讶异。 那女子自然也留意到了,转身时叶倾的五指死死陷入手掌里,骨节发白。 莫非? 其他房间的女子,虽没有被上刑,却也个个没了人形,连带她,这小小破庙中竟一共关押了,二十三名女子! 还有一间屋子衣着打扮都与这名女子相似,只是布料更普通些,容貌也更平常,不及这人耀眼。 叶倾坐在门槛上思索着,即使喉咙干枯得几乎喷火,身上骨头肌肉都还酸疼无力,随时能散落一地分崩离析般,叶倾依然庆幸。 幸好今日是她,她出身将门,自幼习武,那些打过的拳,站过的桩,练过得内功心法,或许正是为这一日。 为了在禽兽爪牙下救出这些任人欺凌的弱女子。 若说之前,自己还对吃不上饭落草为寇的灾民有过片刻同情,可生逢乱世,绝不是他们将女子当货品一般倒卖的借口。 乱世之中,女子就该成为他人案板上的鱼肉吗? 弱小之人,就该任人拿捏吗? 一想到方才那人生不如死的凄惨模样,叶倾就觉胸口怒火燃烧。 这种货色,该死! 正苦恼之际,只听前厅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先验货,否则五十两银票,你们想都不要想。” 一个激灵,叶倾赶紧回到原先的房间将自己捆起来。 正苦恼于自己如今势单力薄,虽能自保,却一时无法带着这么多人闯出。 或许,这是个大好机会也不一定。 然而她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带自己出去,倒是其他房间的女孩,都哭着嚷着,凄凄切切地被驱赶到前厅。 叶倾是最后一个到的,却一眼就认出前来交易的那个人,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正是那日上京街头,前来告知陆宁远假监察史身份的小厮。 他是三皇子的人,他来干嘛! 叶倾低垂着头,一声不发,努力降低存在感,还不忘暗地数了一圈,除了那个被铁环锁住的女孩,其他人都到了。 难怪,朝廷屡屡派人剿匪,却不见成效。 原来京中常常有人于山匪暗通款曲! 而此刻的陆老太太正咬牙切齿。 他们叶家人,包括叶倾,个个该死! 凭什么他们就能拥有那诺大宅子,无上尊荣,凭什么叶家人个个习文练武,英雄了得! 凭什么叶倾生来高贵,却心胸坦荡,待每下人都亲切友好! 府里人人都喜欢她。 最低贱的马夫都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这位侯府夫人! 每当这时,嫉恨就犹如一条毒蛇日日啃嗜自己,她如此艰熬才出人头地,却在下人讥笑的目光中像个上不了台面的疯婆子。 还好,叶夫人疯了! 清贵名流之女又如何? 在三皇子的计谋下,在陆家的人暗中操作下她还不是疯了? 一想到叶夫人那日在街上发髻凌乱,又哭又笑的样子,她就不止一次的觉得痛快! 真是太痛快了! 第六十二章 谜团 刀疤此刻正哈腰谄媚道: “爷,您看看,所有的都在这里了。等您过了目,弟兄们才敢往窑子里送呢!” 只见那人瘦长脸上两条细眼和漆黑细胡须,正悠悠地盯着叶倾呢。 四目相接,叶倾心头一震忙垂下了头,盼着对方不要认出自己。 这个人.正是那日起火,前来告知陆宁远监察史身份的那名管事。 耳边听他缓缓道:“这个.也不是。” 暗暗松一口气,当时隔着那么多灾民,他果然没注意到自己。 叶倾顺势隐在那群女孩身后,心中暗暗思忖: 滨州山匪横行,朝廷数次派兵围剿,却不见成效,原来是京中有人与其勾搭一气,暗通款曲! 每次都有人通风报喜,再加上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怪这群山匪狗胆包天,敢在光天化日下掳劫过路女子。 听二人谈话,这三皇子和土匪,倒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如此兴师动众,究竟在寻找什么呢? 怎么看一眼就能确定不是? “特娘的!一个个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滚!” 刀疤大喝了一声,在空把鞭子抡得啪啪响,转过头又对那人低头哈腰的笑脸相送。 鞭子虽未落下,却吓得女孩们瑟瑟发抖,纷纷加快脚步往门边挤,仿佛被打怕了。 只有几名女子不躲不闪,面带怒容,却咬咬后槽牙并未发作。 叶倾心下好奇,抿抿唇也跟着加快了脚步,这几位女子应该是被打得最惨的,只是依旧能从从残破衣裙下看出她们的打扮与里间那位不谋而和,只是布料不似那边金贵,容貌也平常,更没有那双独一无二的湛蓝眼眸。 猜测着应该是些下人。 可土匪为何撒谎唯独不让她出来呢? 莫非? 心下一动,叶倾仿佛想明白了什么。 只是长鞭啪啪的响声,惊吓到不止这群女人,里间忽有马匹嘶鸣的动静传来。 “什么声音,你竟敢骗我!”管事刚准备迈出门槛的脚步向着内院走去。 刀疤面色一变,知道事情不好。 那匹谁也舍不得杀的好马,俨然已经成了他的催命符。 正想上前解释就被一脚踹倒,他只能不断使着眼色,门边的山匪会意忙抢在前头。 叶倾只见他一边回头一边向柴房房跑去,然而下一秒,一把剑破风而至,穿透了他的身体。 她内心一颤,只听尖叫四起,目睹死人的惊惧超过一切,女孩们开始抱头乱窜,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那名管事显然正起了杀心,快步走到院中,拔剑时还带出一串血液,看也不看她们就踩着地上的尸体一脚踹开柴房的门。 柴房角落里赫然拴着一匹罕见的西域马。 刀疤眼睛都眨不眨一下,仿佛对手下的死去毫无反应,呲牙咧嘴蹦过来,依旧哈腰陪笑道: “您看我真是糊涂了,宝马配英雄,这匹好马理应孝敬大人。” 即使他努力遮掩,管事依然认出眼前这匹雄健的马匹,照料起来极为繁琐,整个大雍只有一支军队配备。 正是先前受惊的黑虎骑战马! 登下大怒,抬手就是一刀鞘狠狠挥在刀疤脸上: “下贱胚子,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再三交代要隐蔽行事,就是这样隐蔽的,看你们都招惹了些什么?” “要不是我主子保下你,你以为你能见着今天的太阳,竟敢私藏战马,我看你是活腻了! “老实交代,还藏了什么?” “没有没有,小的一时糊涂,小的再也不敢了!” 管事大怒,举起地上的柴火就狠狠砸过来,不怒发笑道:“好,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自己搜,” 土匪面面相觑,虽然不服,可领头人都认了怂,他们本就说不上话,此时也不好强出头。 正当此时,铁骑碰撞的巨大的声响自后院传来,刀疤瘫坐在地上。 原来刚才叶倾趁乱拿了一把斧头,猫着腰跑到方才的那个房间,推开门后,一言不发,高高抡起斧头。 然后在蓝眼睛的异族女子惊悚的目光中,钪钪两下砸断锁链。 她虽然不知道,牧玄为什么要找这个女子,可明显眼前这女子身份非同一般。 叶倾一眼就看出外面的侍女个个身手不凡,明显是练家子,若非主子被人单独扣压在这儿,她们投鼠忌器,只怕早就动手。 这里山匪横行,可外族人不明就里,在赶往上京的滨州官道上中了土匪的陷阱,偏生主子在别人手中,这群侍女哪怕武功高强,却不敢轻举妄动。 叶倾来不及解释,一声惊呼后,几名婢女冲进来跪在地上,激动地叽里呱啦了一阵。 叶倾一句也听不懂,但从神态上看应该是属下来晚了,属下该死,之类的。 正想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外人的人已经冲了进来,尤其那名管事更是死死盯着蓝色眼眸的女子。 很显然,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女子铁环还未取下,艰难站在那儿,浑身狼狈,已是绝色,如此尤物难怪土匪起了色心,冒着得罪靠山的危险也要偷偷将人扣下。 叶倾没料到会是这样状况。 此刻,土匪和侍女,已然打作一团。 其他女孩子趁乱逃跑,土匪又要抵挡侍女的攻击,又要拦住逃跑的人,叶倾趁机背起那美人儿就跳到窗外。 叶倾拉着人跑得时候,那人面色惨白,肩上的铁环还在流血,却也知道撑着一口气,麻木地朝前跑,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丢了,白皙细嫩地脚掌上沾满泥土,遍布着口子。 叶倾心下不由起了一丝敬佩。 山间满是荒草,叶倾却不敢带她躲到任何一间房子里,不安全。 山匪随时可能追上,二人走走停停,最终再也走不动只能暂时藏身密林中。 风拂过山岗,树叶沙沙作响。 叶倾脸上带着几点血迹,眼神直直望着前方,略带迷茫:“该怎么办呢,” 天地茫茫,她此刻竟不知该去往何方。 还要想想怎么安排这女子,那些侍女估计很难活下来。 牧玄为了抓她不惜派山匪埋伏,此刻这女子的身份,背景,故事,无疑是个谜团。 第六十二 追杀 鞋底踩着泥土的声音,沙沙作响,在万籁俱静的清晨犹为清晰。 叶倾醒来时,脑子还有昏沉,身体却已本能跃起。 是谁? 土匪追上来了? 一旁的女子也被惊醒,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藏身的树林在夜晚或许很安全,可如今晨曦洒满大地,几乎可以说是避无可避。 叶倾握紧握了一路的铁斧,已做好死战的准备。 可对方似乎很谨慎,人数不少也并未分散,大肆搜寻,而是紧紧聚在一起,小心前进着。 直到走到她们附近,一位个子瘦小的人忽然朝着她们慢慢接近,逆光中看不清长相。 暴露了。 叶倾心头警铃大作,先下手为强! “噔!---”的一声,短刃相接,手中利斧砍在一柄断枪之上,豁了口。 好厉害的武器,叶倾定睛一看,正是被自己丢掷出去击杀猛虎的断枪—――破云! 为什么会在这些人身上。 昏沉的头脑渐渐清明,叶倾只听熟悉的抱怨声响起: “家主好大力气,震得我手都麻了。” 是了,不止自己在找他们,他们也一直在找自己。 晨光下,正是面带笑意,带着月影众人赶到的少年—――林泉。 叶倾想,自己再没比此刻更高兴见到他了! 特别是得知他们带了不少吃食,欢欢喜喜吃得肚皮滚圆的时候。 听林泉说,也是凑巧,他们一行为躲避追击,出于暗探的谨慎只在夜间行路,天亮就会找荒废的房子休息,如此一来二去,自然耽误了些时日。 等终于离开山林,听到动静还以为是有人埋伏,才会二话不说就动手。 那女子虽与他们语言不通,好在知晓叶倾并无恶意,因此只是安静坐着。 按理来说,家主身边多出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月影众人当然要提防。 无奈对方真的是太美了。 林泉频频回头,好几次还红了脸。 虽说叶倾已是容貌出挑,可这女子眉眼艳丽,不难想象面纱下那倾国倾城的脸。 时间一长,叶倾也发现问题了。 因其衣着太过惹眼,令其披上一件男子衣袍,可女子体态绰约,宽袍大袖遮不住娉婷身姿。 又不得不令其戴上维帽,可即便遮挡得严严实实,可那举手投足间的姿态依旧引人遐思,只是她自己察觉不到罢了。 果然有天生尤物,叶倾无奈地叹了叹气。 可能是肩膀的伤处,她离众人隔了一些距离,昨夜的仇视褪去后,眼神变不知所措,惶惶的模样。 她一定被保护得很好,所以清澈得如同一汪深林幽泉。 果然明月天山,人间少女。 眼下先想办法取下这肩膀上的铁环吧,看着就疼。 一想到女孩之前的凄惨模样,叶倾就觉牙根发紧。 天杀的山匪! 好在听林泉说在来的路上,看到了很多逃生的女子,而且山匪早上还没追来,应当是被灭口了。 眼下当务之急,不知道牧北辰如何了? 人人都说他很好,少年武将,大有可为,想到母亲在世时,常常念叨要她嫁人,她便嫁了。 那段时间,总是浑浑噩噩的。 或许她也曾考虑过陆宁远并非良人吧?就连未来的婆母大姑,也似乎并非表面那般人畜无害,只是当时她已没有其他选择! 很快,陆宁远受封安乐侯并迎娶叶倾。 她从此在深宅大院里一日消磨过一日,毫无当年心气。 相夫教子,安度一生,她不是没有努力过。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今日不该诋毁叶家! 第六十四章 叶然 叶然失忆了。 叶倾千辛万苦找到的兄长,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甚至不记得她。。 以往从学堂回来忘带糖糕都会局促的人,现在却对叶倾负伤毫无反应。 仿佛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蓝裙女子――那个南夏郡主。 叶倾有些恍惚疑惑。 她眼里的阿兄,虔诚地看着换了一身新衣,梳洗完毕的女孩. 她仿佛偏爱蓝色,一件浅蓝斜襟裙,面纱遮挡脸颊,漏出一块古铜色肌肤和勾魂夺魄的蓝色眼眸。 整个人清爽得像山间的风。 拜她收赐,随同们对叶倾很客气,叶倾从那些人断断续续的汉语中了解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原来郡主出游的时候在河滩边捡到了身负重伤的叶然,他当时穿着大雍盔甲,可善良的女孩还是把人藏了起来,偷偷医治,可惜在河流里被石头撞到了脑袋,叶然一点也不记得受伤以前的事情了。 虽然看不到她的面容却仍能从那双眼睛里,感受到关心和温暖。 中喜与气洋洋的不同,梧桐院内却是暮气沉沉。 一双漆黑眼睛望向院门,被叫来清理荷塘的马夫正在心里为叶倾打抱不平。 氛围 这么好的夫人,侯爷居然还要娶平妻! 这不,夫人都气病了! 半月来,夫人日日呆在梧桐院,门口还有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探视。 一同见不到的,还有赵起等府兵,据说都被逐回了国公府。 也对,侯爷如此薄情寡义,自然见不得当初随夫人陪嫁来的人。 可他们这些下人,不也是夫人亲自选进府的吗! 侯爷性情乖戾,老太太更是愚昧残忍,若不是夫人,只怕他们早已. 正长吁短叹,只见花园另一头陆云带人气焰熏天走来,马夫忙低头干活,要知道这二小姐平日最爱苛待下人,稍有不顺那是非打即骂,她院里的人更是身上一块连好皮都没有。 这边马夫心都提到嗓子眼,那边陆云却是脚步不停,眨眼就冲进梧桐院。 “叶倾!” 这一声怒喝是八面威风,陆云心中暗恨: 这贼贱人好大力气! 之前受叶倾一拳,她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精心调理了半月才恢复。 此仇不报,她誓不为人! 这一次她特意带了许多人,再加上叶母在他们手里,叶倾自然是不敢反抗。 她一脚踹开房门,满脸横肉气得倒立起来。 “砰___!” 木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却见房间里叶倾头也不抬,低头擦拭手中断枪。 十指苍白芊瘦,在冰冷刀刃上轻轻抚过,叶倾神情悲凉而专注。 “你”陆云忽然缄口。 她认识这把枪,这是破云枪。 当年北凉忽然出兵攻打大雍边境,如风卷残云般连破三城,所到之处皆是尸横遍野! 所以叶倾艰难的想,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欲裂,她想起阿父出发前说过,木林围场后方有一条暗河,若日夜划桨,不消十日便可抵达玉林关,他已经写信禀明圣上。 头疼 为何圣上却毫不知情? 难道阿父的信不曾送到? 昨夜趁众人因火大乱,她快速将所有情况禀明就离开了,可陛下究竟会不会派兵她心里也没有底。 若真没人相信南夏会出兵攻打大雍,届时神兵天降,守城将士必措手不及,又不知会令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叶倾倏然起身,不行,她得赶往玉林关! 刚放飞送信白鸽,“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门外是陆老太太尖酸刻薄的脸。 “叶倾!看你干的好事!”另一人怒气汹汹跨进屋里,双手叉腰怒骂道:“昨夜好大威风,竟敢殴打婆母!” ”呵!“叶倾面露讥笑,怪道这老太太还敢来,原来是把出嫁的陆云当成救兵搬回来了! “还敢笑!”陆云身形魁梧,站在屋里仿佛一座大山,她以为眼前还是那只会忍气吞声的叶倾,毫不迟疑就伸手要打。 谁知叶倾只侧身一让,自己连衣角都没挨到,就向桌上摔去还被茶水溅了一身,一时狼狈不堪,嘴里却还骂骂咧咧道:“下作的贼妇人!小娼妇!我就说不该娶你进门!” 叶倾丝毫不在意,只淡淡说道:“等我休了你哥,自然不会再进这腌臜家门,你急什么?急着把你那八十一抬嫁妆和陆府剥削我的银子还来是吗?” “你!”没想到叶倾竟敢顶嘴,陆云紧咬牙帮,甩开袖子就要扑来! 陆老太太脚蹬门槛身体后倾,似乎想离这屋子远一点,可听见叶倾的话,又忍不住把脖子探入,唾沫横飞道: “休夫?你当叶家还有人为你撑腰?没了!全死了!只剩你一个了!还想要回银子?做梦!你不过是个丧门星,无权无势,若不是为了侯位我儿怎么会娶你!” 第六十五章 新月 新月如钩 牧北辰所中暗器虽已取出,可情形依然不容乐观,若不即使得到更好的治疗. 裴落与张云对视一眼,只觉心如油烹。 黑虎铁骑几乎已做好回不去的准备。 可英雄应堂堂正正战死沙场,而不是窝囊困死。 因此众人孤注一掷地将裴落团团围住,只希冀他能带着主帅突围而出。 所以那支利箭射穿第一个冲过来的人时,他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数十支箭矢破开空气,裴落才觉心下一松,几乎滑下马背。 回头只见夜色茫茫,唯有乱石堆中那名素袍女子目如点漆,隐隐应和着天上孤月。 正是叶倾。 恩公啊,裴落刚要感动。 “还愣着干嘛!快冲出去啊!傻了吗?” 这人说话实在太惹人厌了! 弓箭只能趁出其不备暂时压制,支撑不了多久,叶倾不得不带人从边缘杀出,劈手夺下对方手中长刄,横刀砍倒 而裴落则当即带着马背上的牧北辰,在黑虎骑掩护下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可抬眼望过去,无数士兵从关口冲出,铺天盖地,如浪潮般张开两翼,将他们包围。 城楼之上,那名蟒袍男子,俊朗而又阴森:“神箭手,准备。” 裴落被挑落马下。 叶倾踢中一名士兵胸口,借力翻上马背,凌空时刀在手中转了一圈。 也正是这时候,牧北辰缓缓张开眼睛。 只见叶倾大马金刀立于乱军之中,左右各执一刀,左手格挡,右手挥刀,形成一道细密剑影将自己牢牢护在后方。 鲜血喷溅而出,叶倾浑身浴血,眼中鲜红一片。 牧北辰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拽着马鞍奋力坐起。 颤抖的手缓缓覆住叶倾左手兵器,叶倾一愣,松了手,又觉头上一轻,素色发带被牧北辰一圈圈地缠在手上,连同那把刀。 牧北辰伸手紧紧勒住叶倾的腰,叶倾回头,火光之中,那人薄唇紧抿,在一个偷袭的人面上抽刀一提,只见一道血痕浮现,沉重的身躯轰隆倒地。 牧北辰也跟着摇晃了下,他伸手想稳住身形,不料抓住了叶倾左臂的伤口,只能她低低一声惨叫。 牧北辰连忙松手,才发现那人袖子已被染成深色,掌心湿润,张开手。 红色刺眼。 一人自他身后扑来,叶倾丢下刀,足间一踢,长刀瞬间没入对方胸口。 她随手抽出一把刀,再次冲了出去。 可城门高耸入云,城门之上无数利刃闪着寒光瞄准了他们。 望着那冰冷的城楼,愤怒,仇恨,不甘紧紧缚住牧北辰的心,他紧紧扣住身前的人,却感觉越来越冷,越来越无力! 牧玄面无表情地抬起胳膊,箭矢离弦最后一秒,披甲兵士脚步重重作响,士兵们秩序井然地包围所有人。 就连屋顶都有身影闪过。 “怎么回事?”叶倾握紧刀柄,悄声问道。 却听身后人已放下箭矢,仿佛松了口气肃然道:“圣上要到了。” 话音刚落,便传来一声高呼宣唱传来: “陛下驾到—――。” “牧玄。”三皇子只听皇帝唤他名字如唤死人,心下一沉。 他茫然低头,只见鸾驾便的黄门捧着一叠奏折念到:“弹劾三皇子滥用粮草之罪。” “弹劾三皇子不遵圣旨,私自调兵。” “弹劾三皇子贪污军饷。” 牧玄只觉遍体冰凉!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桩桩件件,每一个都是重罪,他不过离京数日,那些言官和朝臣竟敢! 看来父王已经发现他今日所作所为,而母后更放弃了他! 牧玄大口吸气,心中的愤怒在脸颊和拳头上淤积,他气息慌乱大喊:“父王,儿臣没有。” 什么天下朝臣,这大雍还是皇帝说了算。 惠帝叹了口气,神色不明道:“三皇子牧玄,淮南就藩,无召不得进京。” 一句话,安排了牧玄的人生。 就藩二字说来好听,其实褫夺军权,隔绝人脉,扼杀了一切继续王位的可能。 他从此,只是个藩王,也只能是个藩王。 牧玄如堕冰窟,半响才想起来磕头谢恩。 第六十六章 北凉 眼看华盖高举,雀扇低擎,服侍的宫人小跑跟在后头,近卫队更是寸步不离,仪仗虽然简单,那一抹明黄的身影却令人心惊。 无数禁军从打开的城门冲了出来,形成三面包围之势。 牧玄脸色难看地放下了手,他再胆大,也不敢在陛下面前屠戮皇叔。 夜风呼啸中,仪仗上的惠帝沉重望着牧北辰支离破碎的身体, 身为天子,极少动怒。 发脾气是无能的表现,若能游刃有余,又何来愤懑? 可! 那个臭小子,又受伤了! 额头不由用劲抽了抽。 牧北辰沉默以对,提着的那口气一松,他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就在即将落地之时,被拽回一个清瘦的,散发着热气的脊背之上。 墨发光滑如玉,牧北辰满足地陷入黑暗中。 惠帝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锐利的眼眸看向从城楼上匆匆赶下的牧玄,天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好,好好,好得很,真不愧是朕的好孩子。” 地上乌压压跪了一片,气氛被压抑在风里。 叶倾忍不住咽了眼口水,背上那个人呼吸灼热还在发烧,有什么事要不要待会再说。 可她来不及开口,惠帝黑沉沉的眼眸就已看了过来: “你也不错。” 语气冰冷,不知道是对着叶倾还是她背上的人。 叶倾心一沉。 眼见局势控制住了,裴落颤颤巍巍地爬过来伸长双臂撑住牧北辰。 叶倾看他一眼,索性翻身下马,膝盖一弯跪在地上:“臣女有事要奏。” “哦?”惠帝神色淡淡,火光印得他眼中一片晦暗。 “叶倾!陛下面前,休得胡言!”夜幕下女子的轻呵犹为,一人缓缓从黑暗处走到火光下。 容貌端正气度非凡,正是曾经过一面之缘的长公主殿下。 那一瞬间,叶倾脑中闪过许多念头,她不由回头看向牧北辰。 比如,长公主在陆府时为什么要帮她?再比如,惠帝为何会天黑出现在此处? 看来都是因为这个人。 想明白长公主和牧北辰之间的关系,虽然想趁机将三皇子所作之事道出,也叶倾也知这事极为隐蔽,没有证据,牧玄绝对不会承认。 正在此时,朴安匆匆赶来,在陛下身边低语几句,惠帝脸色一变,鸾驾立即回宫。 子时,御书房。 灯火通明,屋里用米临时搭起作战沙盘,边上围了一圈人。 雍朝惠帝与几位大臣正在研究迎敌之策。 方才他们在上京边界被紧急请回,据探子来报,北凉已开始练兵屯粮了! 数年前北凉突然进犯以风卷残云之势连破三城,所过之处,尸骸遍地,若不是元帅叶崇之以命相博,最终御敌于徐州,只怕国已不国! 对了,叶家!他猛然抬头,正对上叶倾清亮的眼眸。 “你”惠帝正要开口,想想又觉不妥,可惜叶家最后一人是个女子。 此时,一直沉默的叶倾忽然开口:“陛下!臣女有一言!“ 惠帝一喜,面上仍神色不变:“说来听听!” 叶倾眼睛仍未离开沙盘,双眉紧蹙道:“以臣女之见,北凉并不会攻打雍朝。” 叶然失忆了。 益州一战,坠入河中的那一刻,他曾有三愿,一愿倾儿平安,二愿娘亲康健,三愿来生不入大雍。 大雍负了他。 可他没死,南夏郡主出游时在河滩边捡到了身负重伤的叶然。 虽然他穿着大雍盔甲,可善良的女孩还是把人藏了起来,偷偷医治,他在鬼门关里来来回回,终于被强行拉回。 可惜在河里被石头撞到脑袋,叶然醒来后一点也记不得受伤以前的事情。 叶倾千辛万苦找到的兄长,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甚至不记得她。。 以往从学堂回来忘带糖糕都会局促的人,现在却对叶倾负伤毫无反应。 仿佛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蓝裙女子――那个南夏郡主。 叶倾有些恍惚疑惑。 她眼里的阿兄,虔诚地看着换了一身新衣,梳洗完毕的女孩. 她仿佛偏爱蓝色,一件浅蓝斜襟裙,面纱遮挡脸颊,漏出一块古铜色肌肤和勾魂夺魄的蓝色眼眸。 整个人清爽得像山间的风。 拜她收赐,随同们对叶倾很客气,叶倾从那些人断断续续的汉语中了解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虽然看不到她的面容却仍能从那双眼睛里,感受到关心和温暖。 第六十七章 玉林关 “修得胡说!”白胡子老将军横眉竖眼,厉声喝到:“延误军机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你是何人,竟在御前大放厥词,莫不是嫌命太长了?” 却见叶倾恍若未闻,她自小熟读兵书,又受父兄影响,对大雍地貌及其藩国早已烂熟于心,所以一看到沙盘就察觉不对。 北凉疆土辽阔,从沙盘上看精兵盘踞,似乎对大雍虎视眈眈,可后方辎重营却空缺散乱,并非备战时该有的状态! 要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北凉地处严寒,若想在炎热夏天与雍朝作战,将士所需又何止粮草?竹衣草鞋,水源干粮乃至防蚊药品,缺一样都可能导致败北而归。 久经沙场的主帅,绝不可能如此大意。 唯一可能性就是,北凉进犯,从始至终不过是一场掩护! 可到底在掩护什么呢? 可到底在掩护什么呢? 叶倾眉头紧锁,不停在沙盘上搜寻着什么,忽然,她目光死死定在一处! 南夏! 只见她脸色苍白,满脸急切:“陛下!北凉屯兵不过是虚晃一枪,真正要图谋雍朝的是南夏!”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更加认定叶倾是在信口雌黄! 南夏早就归顺,曾送王女和亲,扬言愿以大雍为君,永不背弃,至此年年朝贡,从无半丝异动。 那王女正是三皇子生母,如今宫里的惠贵妃! “荒唐!”玄牧闻言勃然大怒,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竟不顾场合狠狠一脚踹在叶倾身上:“你竟敢污蔑我母妃王族,本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叶倾正在沉思,不防玄牧忽然从后方发难,被结结实实踹倒在地! “放肆!”惠帝震怒,伸手就是一巴掌,这儿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仅带人强闯御书房,更当着众臣的面打人。 更何况他打的还是最不该打之人! “儿臣不服!父皇今日是糊涂了吗?南夏如此忠诚,儿臣怎能容忍他人随意抹黑?她不过一介孤女!父皇究竟为如此维护!”牧玄一时气极,竟口不择言顶撞起来! “不过一介孤女?”雍朝皇帝牧惠云缓步立于烛火前,抬头睨视众人,眼神晦暗不明。 叶倾摔得满嘴血腥,只胡乱用袖子抹了抹便毫不在意地立起身来! 瘦弱的身体拦在帝王身前,叶倾目光如炬! “陛下,请速速发兵玉林关!再晚就来不及了!” 惠帝瞳孔剧烈伸缩,太像了! 多年前那个男人也是一脸倔强地站在自己面前,眼里烈火燃烧,一步不退! 他眼眶发红,强自镇静道: “朕可以发兵,可你必须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陛下!万万不可啊!”言犹未落地,众大臣已经下跪阻拦。 玄牧双眼腥红! 他不明白父皇到底中了什么邪,居然会听信叶倾那贱人的鬼话! 御书房内跪倒一片,气氛沉重到了极点! 惠帝双拳紧握,然后无力垂下叹气道:“众卿如此反对,竟不肯给她说一句话的机会,你们可知她是何人?” “不论她是谁!陛下身为天下共主,自当以百姓为重!先不说南夏有没有叛逆之心,现北凉虎狼之师不日就将抵达边境,一旦南下,我军戍守空虚是要将城池拱手相让吗!” 老太师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也顾不上什么君臣尊卑了,站起来就是一番激烈陈词。 “这。”惠帝自小惧怕这位严厉师傅,如今当了天子依旧不禁发怵! 他思忖片刻,伸手摸了摸耳垂,一旁手执拂尘的御前总管立即会意,悄悄从后门溜走。 只见叶倾一脸凛然:“可若南夏不过是假意归属,实际却包含祸心,联络北凉使出声东击西之策,目的就是趁我军不备时忽然出兵呢?” “可笑!南夏王此刻正亲率大军在木林围猎,那围场距玉林关有数千里地!跑马也得跑上月余,难道你是说南夏大军个个长了翅膀会飞?”老太师摇了摇头,满脸不以为然。 双方正争执不下!忽听门外一阵喧哗,只见御前总管连滚带爬跑进来道:“不好了,陛下,承乾宫走水了!” 叶倾被留在宫闱之中,听到第三次梆声伴着几声鸟叫响起后,她从床上起身。 从自己随身包裹里翻出一套特质的无色墨,在纸上写了一封信后,水痕很快消失,将信阀放入蜡丸中,投掷向院墙之外。 打更人捡到蜡丸,会若无其事地揣入怀中,继续敲着梆子走远,却不会再学鸟叫。 因为那奇异的鸟鸣,正是月影暗号。 打点好一切后,叶倾换上了一身夜行衣,推开窗,狂奔疾驰,几下绕开巡夜的人,夜行衣融入黑暗中,毫无踪迹。 掠过四周空殿的角,星野辽阔,月儿如勾。 眼下无人相信南夏会出兵攻打大雍,届时神兵天降,守城将士必措手不及,又不知会令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叶倾得立刻赶往玉林关! 第六十八章 村庄 半响后,朴安形色冲冲自后厢房走来,他自幼跟随陛下,就算在宫里奔跑亦无人敢拦。 进前后先奉上一盏茶,方垂首说道:“御医说北辰王并无大碍,不过是体内积郁已久,如关闸堵河,如今精神一松懈,河堤溃便来势汹汹,烧起来其实是好事。” 惠帝不语,拿茶盏的手顿了顿,犹在气头上:“已经烧得人事不知了,还让他一直烧着?“ 朴安以袖掩口轻笑一声:“陛下还是心疼王爷和叶千金的。” “唉!都怪陆宁远负心薄信!叶倾当真像极了她阿父。叶家已经没人了若她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届时九泉下朕有何面目去见兄长?”惠帝愁眉不展。 朴安忽然道:“恕奴才多嘴,陛下可记得当年曾为叶帅践行?” 无视惠帝不解的表情,朴安继续说道: “奴才随御驾前去时,曾见叶府门前一小丫头哭肿了眼睛,她说阿父说了,归来必进宫请旨,准叶家嫡女叶倾为女将,从此随军出征!可惜。”说到这,朴安长叹一口气:“若当初叶帅归来" 惠帝眼神一亮,随后又是一暗:“本朝不许女子出征,满朝文武不会同意的。” 朴安淡淡道:“陛下不必心焦,我看这叶倾倒不像肯认输的性子。" 更深露重,叶倾独立城墙之外,冷风牵动衣角,身后一片死寂。 赵起等人早侯在一旁,叶倾翻身上马,一行约十三四人快速向南而去! 马蹄疾如闪电,遥见不远路上横着一群黑衣人。 “吁---。”叶倾勒紧缰绳,枣红骏马从疾驰中迅速减速停下。 古道如龙,蜿蜒曲折,两队人马安静对峙。 哒哒哒,一人骑白马自后方走出,只见他身穿黑色蟒袍,神情燥郁。 “叶倾,你可让本殿好等!若不是你和牧北辰不报此仇,本殿怎能安心离京!” 叶倾冷哼一声,没有时间了,看来只能硬闯! 不料玄牧阴恻一笑,见识过叶倾胆大妄为的性格,他早有准备。 果然两侧树林中人影绰绰,他特地调来数百名弓弩精兵,料定叶倾今日是插翅难飞! 一旁赵起亦有察觉,低声道:“如今敌众我寡,不如让卑职等掩护小姐沿路返回!” 叶倾不语,一手探到身后拿出一把断枪,只见红缨焦黑,断口上血迹干涸,只有枪头依旧闪着令人胆寒的光。 今日回侯府只为取出父亲遗物,玉林关内数万百姓将遭蒙大难。 她不能退! 她一步也不能退! 牧玄大笑:“国公府竟连件像样的兵器也没有?也对!说什么为国捐躯,不过是.” 感受到众人的骚动,叶倾依旧沉默,只将断枪高高举起,大喝一声:“大雍将士听令!” 短暂的沉默后,树林中忽然爆出雷鸣般的怒吼:“在!” 无视牧玄震惊的神情,叶倾继续喝道: “如今北有凉国蠢蠢欲动,南有夏朝虎视眈眈!而我大雍将士却在这里自杀残杀,岂不令敌国大快!尔等如今速速随我增援玉林关,不得有误!” “遵命!”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 直到众士兵跟随叶倾向远方而去,玄牧一行依旧呆呆楞在原地。 半响,只听一名私兵喃喃自语道:“那好像是.武王枪.。” 武王枪,掌天下兵权,调千金万马,是君王授予武将的最高信物! 认枪不认人,见枪如见君! 凡大雍将士,无敢不从! 难怪,叶崇之一直随身携带,大意了! 暮色四合,天边只余几丝霞光,月儿挂在天边,一派虫鸣。 叶倾与赵起等人奔赴玉林关,路途遥遥。 半夜途径一个镇子,然而村前土路无人经过,冷冷清清,唯有虫鸣,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再往前不一定还能遇到歇脚的村庄,所以几人只能勉强上前。 进去才见村庄破败不堪,木屋里灯还亮着,就连灶膛都是温的,却不见半个人影。 这诡异的一幕将众人呆在原地无法上前。 忽然,一声‘呜呼’声传来,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赵起提刀向前,可那间破屋却一个人也没有,唯有墙角的柴火堆发出奇怪的抖动. ‘什么人。出来!’赵起大喝道,一刀挑开柴火。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里面藏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 正被绑了手脚,塞了嘴巴,丢在这里,而方才的声响,明显就是她发出来的。 赵起谨慎上前,取出女孩口中的布条,然后女孩仿佛害怕极了,口里呜呜咦咦,一边不住摇着头一边向后退去。 ‘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莽汉丝毫不懂怜香惜玉,赵起早已失了耐性,粗暴地把女孩扯起来。 女孩更害怕了,惨叫一声登时昏迷过去,人事不省。 无奈叶倾只要在凑合休息了一夜,又熬了米粥,就着带来地干粮凑合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