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倾天虞美人》 楔子 乌云翻滚,天际雷电轰鸣。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天空气中,随处可见滚滚浓烟。 废墟上的女子重重喘息,扶着长枪迎风而立。银色铠甲已然破损,脸上,身上……血迹斑斑。殷红的血水,顺着长枪滑下,地面很快染成暗红色。 她不敢相信地盯着南朝队列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昔日萧笛合鸣的情景历历在目,那人风姿翩翩,惊若天人,引得她芳心暗许,甚至生死相依。 可眼下,他为何一身戎装出现在敌军之中? “请公主撤退。” 身后忠心耿耿的部下,跪地请求。一张张刚毅的脸,被硝烟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女子嘴唇紧抿,一语不发。 轰的一下,城墙上的“锦”字旗被砍倒。军旗颓然坠落,砸入城下火焰之中,金色的“锦”字瞬间被大火吞噬化作灰烬。 女 子握枪的手止不住哆嗦起来…… “公主,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忠实的部下焦急不已。 大锦军没日没夜浴血奋战,早已疲惫不堪,敌军架梯攀墙越战越勇,一波接着一波,好像永远都杀不尽。 她一动不动,双眼始终紧紧盯前方。前方阵营中一位身骑白马,身披红色铠甲的将领,格外醒目。 “锦”字军旗一倒,墙门被撞开的一瞬,她眼睁睁看着南朝将军毫不迟疑挥剑而下……无数敌军因他令下而蜂涌入城,大锦军陷入败势,溃不成军。 “公主!” 泪珠缓缓从女子脸上淌下,她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里迸射出绝然之色,“诸位不必再劝,本公主誓死不退!” 硝烟漫天,冽冽风声夹着血腥呼呼而来。女子握紧长枪,飞身跃上战马。大锦军誓死守城,哪怕被屠杀, 倒在血泊当中,也不曾后退。 女子的双眼因泪意而模糊,恨意,悔意不断侵噬着她的内心…… 谢琰!谢琰! 你欺我如此,绝不原谅!绝不! 陪着雷鸣,女子眼里一片血红,带着滔天的怒意,带着一队人马扬枪冲进敌阵。 江水滚滚,血流不息,惊涛掀起了千层血浪。 女子心中绝望,崩溃,奔至敌前却是出手狠绝,招招毙命,眼里绝然的戾气震慑人心,所到之处躺倒一片。 红甲将领很快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策马望过来。 女子头盔早已掉落,长发散乱,血污糊了她的脸,身中数刀,滚下了战马。她没有放弃,长枪折断了,便抢下对方的战刀。 “是她……”红钾将领心中猛地一颤,连忙掉转马头,准备奔过去。 不想,身侧伸出一支长刀将他拦下,“ 琰哥,这里是战场,不可感情用事。” 红甲将领余光扫到女子中了一剑,摇摇欲坠,他脸色一沉,“谢止,留她性命。” 谢止大笑,率先策马奔过去。 女子已被逼江边,绝了退路。围着她的卫兵突然收势,从中间分开。一员大将从马背上翻下,大步朝她走来。 她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某处。 那一瞬,她的眼中充满迷茫,似恐似悲,嘴唇微微轻启,喃喃念出一个名字。 “谢琰……” 马背上的上红甲将领顿时浑身一震。 女子的凝望他的眼神却倏尔一变,扯嗓高喊,“诸将听令,立即撤退!” 她已被困,突围无望,北军却不能尽数毁覆没。 离她最近的谢止,脸色随之大变,怒不可遏,“已成了困兽还妄想挣扎!” 他“唰”地拔出长剑,举 剑就朝着女子砍去。 “谢止!”红甲将领急急冷喝,却已来不及阻止。 女子举起战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来抵挡这致命一砍。然而她已精疲力尽,哪里还敌得过对方,虎口被震得一麻,战刀瞬间脱手。 红甲将领已经翻下战马,朝这边飞扑而来。 女子最后再看一眼,那一眼,含着浓烈恨意,望向他的目光如同寒芒,直戳他的心窝。 “锦公主!” 人群里倏尔传来几道撕心裂肺的呐喊。 女子张开双臂,身体缓缓后坠。染血的江水,很快将她吞噬,浪花又急又高,待退下去,哪里还有女子的身影。 红甲将领猛地瞪大眼,不敢相信地盯着那道清辉如水的白影坠落的地方,久久无法动弹。 他下意识捂住胸口,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 “不!” 第1章 失忆 女子被耳边潺潺流水声所惊醒,睁开眼看到的是便是波光粼粼一片。此时,夕阳余晖正好,红澄澄的金乌仿佛坠落在河面上,金光潋滟灼目,美伦美奂。 女子挣扎着从水里坐起来,全身疼痛欲散。最疼的地方,就是胸口。她垂头检查,才发现自己竟穿着一身铠甲。 这是…… 如羽扇的睫毛轻轻一颤,她的脑子似乎有无数个画面闪现,可她却一个都抓不住。 她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连串的疑问,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说话声。 女子忍着身体不适,跌跌撞撞藏进了河边的草丛之中。出于本能,她脱掉身上的铠甲,垂头一看,胸前,腹间,大腿之上……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伤口。 伤口被河水冲泡,不少的地方都已经**溃烂,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动了动想要掀开衣服检查,却不小心将伤口扯裂,疼得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谁……谁在那里?” 奉命到河边打水的仆从被草丛中怪异的声音给吓到,水囊掉到地上,水洒了一地。 女子见被发现了,只 得挣扎着扶着腰站起来。不想刚刚一动,身上掉下一只通体碧翠的玉笛。她的视线微微一凝,目光落在玉笛尾端,那里刻着两个极小的字。 残阳的光芒,恰好照映在玉笛上,“天锦”二字本不易被察觉,却因这霞光而清晰的撞被进了她的眼里。 “你是谁?做什么躲在草里吓人!”被吓的不轻的仆从,带着颤音,十分恼怒地瞪着她。 女子想了想,开口道:“我……咳咳,我并非是故意的……” 年轻的仆从因她厮哑刺耳的嗓音而皱起了眉,不由将她上下一番打量,目光触及到她单衣上的血迹,惊道:“你受伤了?” 说着,竟朝她走来。 女子瞥见脚边的铠甲,心中微沉,赶紧用脚踢开,铠甲被踢下河,瞬间沉了下去。 仆从已经走到跟前,“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地……怎么成了这样?” 女子沉吟片刻,实在是想不起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心中有着千般万般的委屈,无法言说,她还没有开口,眼圈已经红了。 仆从脸色大变,“莫非,姑娘遇到了歹人?” 身受重伤,浑身疼痛,若不是遇到了歹人,谁会把她伤得这么深? 女子泪珠开始滚落,“你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 仆从连忙道:“你别哭啊,我们班主就在不远处,我带你去见他,请他收留你,可好?” 女子这才破涕为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玉笛…… 潇湘乐坊是一个四处游走的戏班。班主是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很面善。听仆从说了女子的遭遇,二话不说就答应收留她。 仆从兴冲冲跑到女子面前,“我们班主答应带上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手里摸着玉笛上的两个小字,心中微动,“我叫……天锦。” “这名字真好听,我叫小香。” “小香?” 小香突然朝着她眨了眨眼。这么近的距离,她一番奔走,脸上红扑扑的。天锦顿时了悟,“你是女子?” “出来行走,穿着罗裙多有不便,所以就……”小香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说这个了,我先带你去换衣服。” 天锦笑道:“那就有劳了。” 天锦身上的伤十分吓人,小香替她换衣服时,吓得脸都白了,“天锦姑娘,你可真命大,胸口这伤要是再偏一点,神仙都难救了。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天锦 无意多谈,合上衣服后神色疲惫靠地车壁上,愣愣出神。 小香从小就跟着潇湘乐坊东奔西走,颇有见识。天锦身上的伤,一看就是利器所为。她一介女子出现在这里,又身着单衣,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这伤,实在不简单啊。 “天锦姑娘,你好好养伤,不要多想。一会儿我再跟班主说说,让他派人帮你找找亲人。“ 天锦却苦笑,“不瞒你说,我从河边醒过来到现在,从前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你失忆了?”小香一愣。 天锦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想不起来……头疼的厉害。” 小香:“莫不是撞到岩石上,伤了脑袋?” “或许吧。” 小香见她一脸迷茫,不似说谎,不由为她担忧起来,“天锦姑娘的遭遇实在太惨了。眼下我们还要赶路,等到了广陵,再找医师,好好为你诊治。” “萍水相逢,还未谢恩你的救命之恩,天锦心中万分惭愧。” 小香顿时笑了起来,“天锦姑娘不必客气,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天锦也随着她微微一笑,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眼下她失去了记忆,也只能依附这戏班了。 她想了想,便向小 香打听起戏班来。 小香知无不答。 这个戏班名叫潇湘乐坊,戏班中的伶女都是生世可怜的落难女子。班主是个妙人,通五音六律,带着一群人四海为家。 可是……适逢战乱,谋生不易,陈郡谢家刚打了胜仗,戏班听说谢氏一族镇守广陵,便拖家带口打算到广陵安置。 不知为何,听到陈郡谢家时,天锦心中狠狠一抽,心口钝钝的疼痛起来。 “天锦姑娘?”小香连忙扶住她。 “我没事,可能是马车颠簸,扯到了伤口。” “没事就好,没事说好。”小香掏出手娟,替她将额上的溢出的细汗擦掉。 又说:“你要是实在没有地方去,不如就留在潇湘乐坊吧。咱们乐坊里的姐姐们,个个能歌善舞蹈……不过,天锦姑娘你不仅身段好,身姿也十分柔软,假以时日以决不输给她们。” 天锦无处可去,并未拒绝,等疼痛过去,脸色又白了几分,勉强笑答:“怕只怕,班主嫌我愚钝,不肯收留。” 小香立即瞪大眼,“班主可是好人。天锦姑娘只管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小香也是好人。”天锦嘴角微勾,笑意明媚,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第2章 受欺 天色渐渐暗下去,广陵城中灯火四起,街道两侧的小贩早早收摊,空荡荡一片。 路旁一名醉汉持酒豪饮,跌跌撞撞拐进一条小巷中。小巷深处,矗立着一座僻静宅院,白墙黑瓦,朴素而大气。 秋风瑟瑟,檐角枯草被吹的呼呼作响。也不知是哪里惹得这醉汉烦躁不已,倏尔将手中的酒坛,狠狠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巨响,酒坛四分五裂。灯光之下酒色黄澄,酒香醉人。 醉汉晕晕乎乎歪倒檐下,目光却是清明一片。 正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他的脸上似嘲似讽,倏地嗤笑一声,终究是忍不住仰天长笑起来。笑声极具穿透力,在寂静的小巷千回百折,久久盘旋不去。 笑着笑着,他却凄苦异常,扶着石阶低低呜咽起来…… 宅院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身着戎装的武人,寻着声音快速奔跑过来。 “将军!” “将军,您还好吧?” “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 “走开!”醉汉双目赤红,不客气地将人推开。原本俊秀风流的脸上胡子邋遢,眼底的风暴不断堆积,“连个尸体都找不到,要你们何用!” “……” 那人一阵为难,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道:“将军,刺史大人已经派人来催促多次了,请您去府上一聚。” 醉汉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顺势往地上一躺,喃喃道:“想我谢琰,自负铁骨铮铮,没想到最后竟成了忘情负义的小人。“ 他抬起右手,遮住了双眼,脑里不断闪显那人坠入江前愤怒失望的眼神。 “她肯定恨死我吧……是啊,她肯定恨死我了。” “将军,地上凉,属下扶您进去吧。” 谢琰的目光终于朝他扫过来,眼中冷寒无温,“你走吧,告诉我那刺史叔叔,这功谢琰不敢去邀!” “可是将军……” “滚开!”谢琰一个翻身,粗暴地将面前的武人推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别烦我,都别来烦我!” 广陵城中的城门气势恢弘,此刻天蒙蒙亮,楼台上的檐角碧瓦,好像是被糊了一层水墨青黛,远远望去,仿若镶嵌在画卷里一样,很不真实。 睡梦中的天锦被人推了一下,迷迷糊糊睁开眼,“小香?” “广陵城到了,一会进城守卫会盘查的,你快收拾收拾准备进城了。” 天锦一个激灵,睡意一下子没了。 她身上有伤,这一路得小香照顾,伤口已经结痂。只是过往的记忆,依旧没有恢复, 让她有些惶惶难安。 天锦撩开车帘,城门还没有开,城外的商队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待着进城。潇湘乐坊在班主的指示下也排到了队伍当中。 队伍两侧零零散散的搭了几座凉棚,有商队等得不耐烦了,干脆入了茶寮喝起茶来,隐约还能闻到肉包子的香味。 天锦肚子里的馋虫瞬间被勾起了,咕噜叫了两声。 小香将自己收拾好,听到声音转身笑道:“天锦姐姐饿了吧,走,我们下去买包子吃。” “我……”天锦囊中羞涩,红了脸,“我身上没有银子。” “我有啊,我请你吃!”小香豪爽地拍拍胸口,率先跳下马车,回头见她还没动,不由催促起来,“快下来呀。” 天锦轻轻应了一声,扶着车壁迈下来。 茅草搭建的草棚十分简陋,桌椅也没有几把,还早早的被占去。两人就近走进一间,让摊主包上几个。 正打算走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哟,小香也来买包子啊。” 小香眉头不由皱起,“红姑娘。” 被叫作红姑娘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艳的高腰襦裙,****,身段娇俏。一双眼睛顾盼生辉,脸上的妆容妩媚勾人。 只可惜,她眼里隐含的 不屑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她的目光越过小香,落在天锦身上,挑剔地打量了两眼。 “这位就是你在河边捡的姑娘?” 小香似乎对她有些忌讳,迟疑了一瞬,还是点头承认了,“是……天锦姐姐很可怜的,班主已经同意她留下来了。” 红姑娘冷哼,“她留不留下来关我什么。你买完了吗?买完了还不躲开!” 话落,她的身体就撞了上来。 小香比她矮半头,被她撞的身体一个趑趄差点栽进锅炉里。天锦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这才幸免于难。 看着近在咫尺的翻滚热水,小香吓得脸色一片惨白。被天锦扶住肩膀关切地问了一声,才缓过神来。 “反应倒是挺快。”红姑娘抱着双肩,扯着嘴角,凉凉道:“不过这双手这么粗糙,一看就是干粗活的。小香啊,你还真会给自己找姐妹呢,以后咱们乐坊的脏衣服,可就有人帮你洗了。高不高兴啊?” 傻子都能听出她这话里的贬损之意,天锦不想惹事,可看到小香吓得脸色惨白,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位姑娘我们站在这边,也没有招惹你,你撞了人不道歉就算了,为何还恶语伤人呢?” 红姑娘一脸惊讶,“你是不是瞎?哪只眼睛看到本姑娘撞 人了?” “你……” “哟,这还不算咱们乐坊的人呢,就想跟本姑娘作对吗?” 天锦没料到这女人这么蛮不讲理,一时之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小香连忙拉住她,“天锦姐姐,我没事的。你看,城门要开了,我们走吧。” 她不分由说,拽着天锦就走。 “小香,她是谁,为何这么嚣张?” 小香连忙竖起手指,示意她小声说话。 “天锦姐姐,你有所不知。她的歌舞是咱们潇湘乐坊最好的,仗着班主宠爱纵容平日里嚣张惯了。大家都得叫她一声‘红姑娘’,咱们招惹不起她,还是躲远点吧。” 天锦的眉宇瞬间蹙起来,“她没少找过你麻烦吧?” 小香脸色黯了黯,无奈叹道:“像我这种不懂音律,只会干粗活的小丫头,能让班主收留至今,已经天大的恩情了……我不想惹班主不高兴。” 天锦回头朝红姑娘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天锦姐姐,红姑娘除了对班主恭顺,平常都不爱搭理人的。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小香。”天锦突然打断她。 “啊?” “乐坊里有乐师吗?” 小香双眼顿时一亮,“有的有的,天锦姐姐你要学?” 第3章 卖身 天锦如今寄人篱下,总不能事事都依靠小香。况且,经过刚刚那一出,她已经明白小香在乐坊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也不过十三四岁,一双手常年做粗活,布满了手茧。也难怪总穿着男装布衣,肯定也是不好意思梳妆打扮吧。 “等安置下来,我便开始学。”天锦微微一笑,“再不叫人小瞧了去。” 天锦五官精致,姿容颇好,她这一笑,透着股甘香清雅,妍丽娇人,堪称倾城。 小香不由看呆了,“我去求班主,让他给你安排最好的乐师!天锦姐姐长得这般好看,假以时日一定能将红姑娘比下去!” “嗯,要学就学最好的。” 两人相视一笑。 城墙那边隐隐传来动静,不多时,黑沉的城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守卫从楼台上下来,久滞的队伍终于开始前移。 天色大亮,晨辉洒染大地,金光焕发。广陵城中已经十分热闹了。 天锦挑的帘子往外看,此时的街道两侧摆满了货摊,钗饰脂粉,古玩摆件,笔黑字画,甚至还有山珍药材……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过了闹街,商贩的吆喝声渐渐远去,乐坊的车队在一处红袖招招的楼宇前停了下来 。班主理了理衣服就进去了,乐坊车队则是被安排进了后院。 “小香,这里是什么地方?”天锦看着乐坊的人忙前忙后地搬东西,小香也是一副熟车轻驾的架势,不解地问。 小香下意识四下打量一番,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悄悄道:“这里是归香苑,老鸨秦妈妈是咱们班主的老相好。” “……”天锦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脸上微微一红,臊得慌。 小香却“噗嗤”一下笑开了,转身忙着去搬东西了。 等安顿下来了,小香果然去求了班主。跟着乐坊一路走到广陵,天锦还是头一回被班主请过来说话。 勾栏雅阁中,班主一身单衣,外面披了件藏青色宽袍,背后帐幔浮动,六尺宽的床榻上隐约躺着个人。 天锦看了一眼,立即把目光收了回来。 班主虽然已是而立之年,长相却十分俊美,长年在外奔走,肤色麦黄。他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托在腮,坐在红木圆桌下,不动声动地将天锦打量了许久。 “听小香说,你想留下来?” 天锦微垂着眼,不敢乱扫,“是,还请班主收留。” 班主微微一哂,“我姓吴,单名一个问 字。” “吴班主。”天锦服身行礼。 “唔……身上的伤都好透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从前的事情记不清了。” 吴问点点头,语气淡淡,“既然如此,那就留下来吧。不过乐坊每月的例银不多,吃穿住行倒是可以保证。想要生活的更好,便要各凭本事,明白了吗?” 天锦轻声应下。 “你去吧,我会安排乐师来教你音律。” 天锦松了口气,道了声谢,才退了出来。 小香早就等在外面,见她从雅阁上下来,冲她挤了挤眉,凑了过去。 “班主答应了吗?” “嗯,答应了。”天锦脑子里闪现出那雅阁里瞥见的一幕,眼里微微闪烁,“咱们乐坊会在广陵待多久?”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如今战火连连,我猜班主也是想安定下来,否则呀……他才不会早早回广陵呢……” 天锦被她故作神秘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 小香虽然从小就跟着乐坊,然而也不过是个粗使小丫头。乐坊里的姑娘不知是不是嫌气她音律不通,平日里谁都不愿意搭理她。 难得遇到天锦,多日相处下来,已经十分亲近了。 从小 香口中,天锦知道了这家归香苑的老鸨人称秦妈妈,年轻的时候艳名远扬,引来无数官僚子弟,富商豪门的青睐。 多少人为她一掷千金,甚至有人还愿意为她赎身,娶进家门。偏偏这位秦妈妈心高气傲,嫌官家污浊,商贾铜臭,最后却栽在了风流不羁,四海为家的吴问手中。 吴问弹得一手好琴,当年一曲《高山流水》被他弹得山入云霄,江河浩荡,风靡一时。归香苑不惜花高阶聘请他为琴师。 只可惜,吴问此人生性散慢,不爱受拘束。哪怕后来成了秦妈妈的幕上宾,却依旧留不住他的心。因对秦妈妈怀有愧疚,离开之后,据说便再也没有抚过琴。 然而秦妈妈却对他难以忘情,最好的年纪都用来等他了。后来干脆盘下这座归香苑,就等着他收心回来。 天锦听着听着,就勾起了好奇之心,“那后来呢?” 小香道:“后来……哎!倒是听说班主离开后遇到一位资质不错的姑娘,带在身边教导了几年,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他送给了秦妈妈,成了这归香苑中的头牌姑娘。只可惜,那姑娘命薄,染病亡故了。” “班主好狠的心。”天锦摇摇头,唏嘘不已。 小香虽 然说的若有保留,但天锦还是听得出来其中的隐晦。乱世中生存不易,勾兰院不可能长盛不衰。 她现在隐隐有些明白潇湘乐坊与这归香苑之间的关系了。像吴问这种无法长情的人,又怎么可能长长久久的经营一个小乐坊? 多半是他无法还秦妈妈的深情,只有用利益来补偿。至于他们之间到底有多少真情,多少利益,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天锦姐姐,你心中可有中意的男子?”小香突然问。 天锦一愣,猝不及防。 中意的男子…… “啊,对不起天锦姐姐,我忘记你失忆了……”小香脸色愧疚,一脸懊恼。 天锦笑了笑,“我们先回去吧。” “也好,班主既然答应请乐师来教姐姐,姐姐也该好好准备一下。” 天锦没再出声。 方才在雅阁时被红帐里的春色惊了心,没有多想,现下听了小香这一番话,回头再想想,吴问跟她说话时,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恩威并施啊。 果然,她们回去后没多久,就有人拿着**契来让她签。 要留下来是她自己的选择,现在反悔倒显得矫情。她只迟疑了一瞬,就在小香灼灼目光之下按了手印。 第4章 潜能 夜幕开始降临,归香苑里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若大的前堂四面都悬着琉璃灯,伴着嘹亮的歌声,照得大堂内外十分通明。红木铺构的高台之上,数十位舞伶穿着云裳薄纱,翩然轻舞,台下宾客满座,菜色酒香。 天锦站在幕布后朝前堂里看了一眼,正准备离去,冷不妨的就被人推了一下。 她身体一歪,眼看就要从幕布后掉出去,情急之下,慌忙拽住幕布,身体用力一扭,生生改变了跌倒的方向。 好在她站的这一处有个台柱挡了一下,不至于摔倒出丑。仅管如此,她身体却重重的撞到了柱子上,疼得她忍不住**。 她捂着胸前旧伤,猛地抬头。 穿着一袭织锦长裙的红姑娘,精致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得意,她微微勾起的嘴角,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可惜,怎么没掉出去呢。” “又是你!”天锦被她挑衅的笑容,激起愤怒,“暗中害人,小人行径!” “那又如何?”红姑娘眉梢轻挑,“总比那些害了人,却还装出一副不谙人事的人强多了。” 她这阴阳怪气的话,让天锦一头雾水。可她也知道自己越生气,而反会让对方更得意。 待身体稍稍缓和,她便转身而去。 “站住!”红姑娘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三两步追上她,挡住了去路,“听说你委身乐坊,是想跟我争个高下?” 天锦看着明艳妩媚的妆容,被薄薄紫纱勾勒出来的蔓妙身段,不由被气笑了。 忍无可忍,实在是无需要再忍了。 天锦站直身体,“红姑娘这是做什么,我都还没有开始争呢,你就有了莫名危机感,迫不急待暗中使手段。难不成,你也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被我比下去吗?” 红姑娘显然没料到她居然会还嘴……待反应过来,发现天锦已经走远,顿时气急败坏。 “别以为进了乐坊就能高枕无忧,就你这种姿色,这里比比皆是。被人坑了都还傻傻的替人出头,就你这种蠢货本姑娘倒是要看看,你拿什么跟我争!” 她的声音不小,字字清晰地传天锦耳中。天锦对她的印象差到极点,并未理会。 好在前堂歌舞正热闹,两人这番争执,倒也没有引人注意。 天锦回到住处,见小香还没有回来,便躺到床榻上去了。 签了**契之后,她如今也就是乐坊的人了,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惆怅 之感。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目光落在枕侧的玉笛身上。这只笛子被她贴身带着,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还有她那一身铠甲以及身上随处可见的刀伤剑伤……小香没有见过她穿铠甲的样子,认定她是遇到了歹人,可她自己却清楚,肯定没有那简单。 想着想着,她不由坐起来,下意识的将笛子横在嘴边…… 当悠扬美妙的乐声,从笛孔间飘扬出来的时候,天锦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握笛的手,愣愣的不知所措。 门在这时被推开了,小香一脸惊喜冲进来。 “天锦姐姐,原来你的笛子吹的这么好。” “好听?” 小香连连点头,一脸崇拜,“悠扬中带着激昂,高亢又有低回……我还从来没的听过这种曲调,跟咱们乐坊里的绵软旖旎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是吗?” 天锦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把笛子递到嘴边的时候,手指自然而然在笛孔在跳动,理所当然就吹了出来。 “天锦姐姐,这是什么曲子啊,你怎么不继续吹了?” “这曲子……”天锦也不知道。 见她又开始迷茫起来,小香不由叹道:“天 锦姐姐别急,总会想起来的。不如明天,我陪你去城中找医师看看?” “也好。” “不过你这首曲子真是特别。”小香看着她的双眼异样灼热,“班主见多识广,他肯定会知道。走!我们去找班主,天锦姐姐这么厉害,哪里还用得着请乐师啊!” “都这么晚了,不如明天再去?”天锦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失去的记忆十分重要,本能的不太想将这曲子让别人听去。 “哎呀,我的好姐姐!正是因为天晚,归香苑才热闹啊。我猜班主肯定在雅阁内观看姑娘们的歌舞,这时候去才正合适呢。” 小香边说边将她从床榻上拽起来。 天锦没法,只得拿着玉笛跟她出去。 正如小香所说,吴问果然在二楼雅阁内,见两人进来,有些惊讶。坐在他身边的美艳女子,约摸不到二十几岁的样子,肌肤白皙,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保养的如绸段似的。 小香率先行礼,“班主,秦妈妈。” 这女子就是秦妈妈?天锦没料到秦妈妈居然如此年轻,愣了愣。 她半天没反应,小香不由侧脸看过去,就她直勾勾盯着秦妈妈看,赶紧将她衣袖扯了一下。 天锦也知自己失态,连忙把头垂下来。 秦妈妈“噗嗤”一声笑了,声音里带着一股娇软之气,“这归香苑里千娇百媚的姑娘多了去了,我这副姿容早就不够看了,没想到今日却有人看傻了。” 吴问也笑,“柔娘的容貌一如十年前,一分未改,在我心中是最好的,怎会不够看?” “死相,就你这张嘴甜。”秦妈妈含笑带羞,娇嗔了的看了他一眼。 这般打情骂俏的人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天锦的心中却一阵恶寒,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吴问顺势揽过秦妈妈的细腰,这才慵懒地朝俩人看过来,“有什么事?” 小香立即将天锦往前推了一把,“天锦姐姐适才在屋中吹奏了一首曲子,十分好听。可她不记得是什么曲子,特来向班主讨教。” 吴问眉梢微挑,视线落在天锦手中的玉笛上,眼里不由一亮,“这只玉笛倒是精致。如此,你便奏来听听。” “是……” 都到了这步了,天锦也不好再推脱了,脑子里回忆了一瞬,横起玉笛。 悠扬地笛声再次从她指下倾出,音波委婉中带着层层叠叠的坚毅…… 吴问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停!” 第5章 成名 他突然喊停,雅阁里的几人都愣住了。 天锦眉头微蹙,有些紧张,“吴班主,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第一次吹出这曲子,她就有种莫名熟悉感,再次吹只觉得每个音符似乎都刻在脑子里一样,轻轻一触,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滋味实在叫人心惊胆颤…… 吴问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重新将她打量一番,“这首曲子叫作广陵散,节奏奇急,声调绝伦激越悲壮。一般人很难驾驭,你竟用笛子就吹出来了,你到底是何人?” 天锦忐忑摇头,“我……” “班主您忘啦,天锦姐姐失忆了啊。”小香适时插了一句,替她解了围。 天锦感激地朝她看了一眼。 吴问仿佛不信,依旧紧紧盯着天锦,目光深沉夹杂着丝丝防备。 天锦被她盯的头皮发麻,“吴班主,我确实不记得从前的事情,这曲子也是下意识吹出来的……” 吴问抿唇未语。 倒是一旁的秦妈妈突然一手搭在他的腿上,娇嗔道:“瞧你把人家姑娘吓成什么样了,她懂音律岂不是更好?倒是省了不少事呢。” 吴问的脸色果然稍有好转,“这广陵散是琴曲,不适合用笛子吹奏,以后别再吹了。” 天锦虽然觉得他的要求有些奇怪,但也不想惹事,只能点头应下。 吴问朝小香扫了一眼,“都下去吧。” 小香不敢久留,拉着天锦就退了出去。 秦妈妈柔若无骨的贴到吴问怀里,手指勾着他的衣领有意无意撩拨,“怎么,这姑娘有问题?” 吴问没心情与她调情,握住那只不安份的手,皱眉道:“这姑娘身份怕是不简单,我只怕今后会麻烦。” 秦妈妈轻笑,“可是,是她主动要留下来的,**契都签了,怎么……怕了?” “若是怕了,就不会收留她。” “既然如此,明日就让人带她去排笛舞吧。” 吴问终于笑了,邪肆放荡,“笛舞?倒是新鲜,你果然有一套……” 雅阁内笑声恣意,旖旎一片。天锦回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子里不断浮现出自己在河边醒来时,那身银白破落的铠甲。 不过,天锦很快就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了,隔日一早,秦妈妈就亲自过来寻她,给她安排舞师。天锦身段苗条,腰肢柔软韧性很不错。 秦妈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排练了半日,十分满意。 如此没日没夜练了几天,终于大成。 登台这日,看着台下宾朋满座,视 线都集聚在自己身上,天锦略有些紧张。 楼上,归香苑的姑娘一个个都被引了出来。身着云锦,打扮艳丽的红姑娘尤为醒目,脸上的不屑和嘴角边勾出一抹讥讽,激起了天锦的好胜之心。 天锦深深吸了口气,在舞伶拥促下缓缓将玉笛横在唇边。 清新的旋律,轻快的节奏很快在大堂上响起,天锦人随曲动,衣袂飘飘。她的妆容,如白雪般凉莹,眸光流盼,清新脱俗,一姿一态宛如芙蓉萍水而出。 众人屏息凝视,被她曼妙的身姿引入意境之中,仿若看到冬去春来,大地复苏的初春景象。 倏尔,旋律一变,绵延的曲调变得慷慨激昂,台上的舞伶仿若变成了千军万马,气势宏伟而壮烈。 台下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中,一位醉汉错手打翻了酒杯。他猛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朝抬上望去。 恰时,天锦双眸微微一眯,仿若从开而降的女将,坐于战马之上,睥睨众生。 “锦公主……”醉汉**一声,猛地站起来,脚下却踉跄一下,引来不小动静。 “将军。”身后的人低呼一声,赶紧扶住他。 周围的宾客纷纷嫌弃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此处离高台甚远,台上天锦已融入角色之中 。也是秦妈妈有心逢迎,这次编排的舞曲恰恰迎合了众人津津乐道的淝水一役。 说起此役,便不得不提及两个主角。 一为北国女武神锦公主,一为南朝陈郡谢氏大将谢琰。 传闻锦公主与谢将军原是一对恋人,偏偏造化弄人,两人各自为政因身份却不能在一起。 秦王苻坚大举南侵,谢琰将军奉命率兵抵抗,谢家军勇猛无比,一路杀至城下。岂料,那城中领率竟是锦公主。 此一战,南朝大胜,谢琰名扬天下,锦公主却从此销声匿迹。有人怀疑锦公主已经殉城,也有人怀疑锦公主战败惹怒了秦王被召回关押。 其中细节众人自然无法得知,只是茶后闲暇之时唏嘘不已。 归香苑里,已经许久没有新曲。今日难得出了这么一场别出新裁的笛舞,曲音落幕一瞬,全场喝彩。 天锦并未在台上逗乐,而是直接回到了后台,整个人都像脱虚了似的。 小香急匆匆跑回来,“天锦姐姐,你真厉害,我当时都看呆了!你没看到,台下那些宾客连酒洒到身上都没有察觉,都直勾勾看着你呢!” “是吗?”天锦只是笑了笑,“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被欺负了?” 小香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天锦姐姐,你今日大出风头,你没看到红姑娘的脸都绿了。她敢再来招惹,秦妈妈也不会饶恕她的。” 天锦点点头,“如此再好不过。” “不过……”小香眼里突然黯淡了下来。 “怎么了?” “天锦姐姐,很快你就会搬离这里了,我好舍不得你。” “搬离?”天锦一愣。 “嗯。你没发现么,但凡能在勾兰院挂得上牌的姑娘都住在前阁,只有像我这种既没姿色又没才情的粗使丫鬟才住后院。” 小香说的果然没错,两人正说话时,秦妈妈便带着人找了过来。 看到天锦,秦妈妈笑意嫣然,“恭喜小锦一曲成名,外头的贵客都吵着要见你,今晚啊你就辛苦一些,应付应付。” 天锦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秦妈妈,我并非是……” “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我秦柔娘自认不是逼良为娼的恶人,并非是要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天锦微微松了口气。 秦妈妈脸上的笑意却突然收了,“话虽如此……可这归香苑的的确确是供人玩乐消遣的地方。外头的宾客非富即贵,都是不能得罪,总不能晾着不管,你说是不是?” 第6章 针对 天锦哪里会不懂她的意思。 既然进了这烟花之地,就不可能独善其身。但只要不逼迫她做不愿意的事情,她还是能接受的。 小香悄悄在天锦手上握了一下,好似在给她打气。 天锦给了她一个无需担心的眼神,就跟着秦妈妈离开了。 当夜,她就被安排住进了前阁内,寝房恰恰与红姑娘隔着一道走廊。 夜色越来越浓,万家灯火早已熄尽,街头开始变得冷清,归香苑里的热闹也渐渐消停。 天锦一脸疲惫的被人引到楼上。 “天锦姑娘,以后您就住这里了,有什么需要仅管吩咐。只是今夜已经晚了,明日会安排婢女供姑娘差遣。” “多谢。”天锦现在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想睡觉,也没听清这人说了些什么,迷迷糊糊就迈进门。 那人知趣的替她关上门,悄然退下。 天锦也没有心情去看雅房布置,进了屋就直接走向内寝。 “站住!” 不知打哪里突然冒出一道红影,挡在了她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天锦的睡意顿时醒了大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她处处不对盘的红姑娘。 红姑娘黑着脸,恶狠狠盯着她,“你不过 是仗着有点小运气,侥幸罢了,我倒是要看看你又能得意多久。” 天锦很不耐烦,“你闯进我的屋子,特意守在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止这个!”红姑娘高昂着头,眼里满满厌恶的看着她,“你不许住在这里!” 天锦觉得好笑,“又不是我自己要住在这里的,你不满意,自己去跟秦妈妈和班主说去。” 红姑娘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又不傻。天锦现在风头正盛,秦妈妈和班主肯定会护着她。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离开,我要睡了。”天锦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以后还请红姑娘自重些,未经允许,请不要随意进来。” 红姑娘恼羞成怒,“这楼里的每个姑娘都身怀绝技,会吹笛子的可不止你一个!” 天锦实在不耐烦了,“那又如何,谁能吹那就吹啊。红姑娘不走,难不成是想留在这里过夜?” 红姑娘瞅着她,冷哼道:“咱们走着瞧!”说罢,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天锦走向房门,正欲关门。 这时,一名小厮匆匆赶过来,怀里还抱着一盆娇艳的花。 “天锦姑娘稍等。” 天锦不解地朝他看过去。 小厮走到她跟前,将怀里的花递过来,“天锦姑娘,这盆虞美人是楼下的贵客指名送给您的,您收好。” 这花开得浓艳似火,花茎婀娜,花瓣轻盈似蝶展翅欲飞,美的让人心醉。 天锦看到花的那一瞬,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叹,想要听仔细些,却什么都没有了。 “天锦姑娘?”小厮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啊……没事,给我吧。”天锦瞬间回神,将花盆接了过来。 红姑娘刚好进了房,还没来得及关门。听到小厮叫住天锦,她便沉着脸站在门口看着。 天锦关门时,不经意朝她看了一眼,对上她复杂难懂的神色。 红姑娘不屑冷笑,“砰”地把门关上。 隔日。 天锦醒来时,已经是响午了,外面静悄悄的,她撩开帐幔……帐外出现一道陌生的声音,“天锦姑娘,奴婢伺候您起身。” 天锦一愣,“你是谁?” “奴婢胭脂,以后姑娘的一切都由奴婢打理。” 天锦掀开帐幔,一眼就看到梳着双髻的婢女。 胭脂倒是人如其名,面如桃花,红若胭脂。见她出来,捧上新衣就迎上去。 天锦没有拒绝,由着她替自己穿上 ,一番梳洗,再被她引到妆台前挽发点妆。 从头到尾,胭脂都没有多余的话。 天锦早已习惯小香的聒噪,两人在一起时无话不说,眼下这么安静,有些不能适应。 但胭脂的手显然比小香灵巧,也不见她多费力,轻轻松松就给她挽了一个凌云髻出来。等天锦朝铜境看去时,步摇,珠花都已经插好了。 “会不会太隆重了些?”天锦看着一头明晃晃的珠钗,头有点沉。 胭脂笑道:“姑娘现在已经是咱们园中红人了,一言一行都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了,轻易也不要在前阁露脸。” “这是为何?”天锦不由皱起眉。 胭脂:“姑娘如今是有身价的,外头想见姑娘的人多不胜数,姑娘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天锦:“……那小香呢。” 胭脂正给她扑粉,闻言手上微微顿了一下,笑意不动声色退了,“姑娘以后有奴婢伺候,小香妹妹从小跟在吴班主身边跑前跑后,哪里是能伺候人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怎么感觉这婢女话中有话?但见她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天锦也就没有追问。 勾兰院白日里不迎客,住在阁楼上的姑娘差不多都在响午才起身。这会儿三 五成群,慵懒的倚在大堂,等着摆饭。 天锦下楼时,众人都看了过来。目光中或惊艳,或嘲讽,或不满……神色各异。 胭脂引着她入席。 天锦刚要坐下去,旁边的黄衫女子倏地将茶水泼在了她的椅子上。 “哎呀,瞧我……昨夜南巷李家的二公子缠着我闹得太晚,这身上啊到现在还软绵无力呢。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把茶水打翻了。” 天锦目瞪口呆,瞅着她一脸尖酸的模样,就知道不是个好相处的。再看看四周一众,分明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她给脂胭使了个眼色,脂胭却仿若没看到一样,静立不动。 天锦心里不由一沉。 “噗嗤……”不知谁笑了一声,娇柔的声音从人堆里传过来,“如烟妹妹这是做什么,软绵无力你回房躺着就是。有些人可是不一般呢,连红姐姐在她面前都讨不到好,你可要当心啊。” 这话中暗讽的意思不要太明显。天锦自认并没有得罪过她们,可看她们一个个都表现得兴灾乐祸,分明就是有意针对。 她再次朝脂胭看去,脂胭低眉垂目,依旧是事不关已的模样。 呵……这饭还没有上来,她都已经要怄饱了。 第7章 反击 天锦初来乍到,与她最熟的就是小香,除此之外就是时时恶言相向的红姑娘。她并没有得罪过她们,至少在今日之前,这群人也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如果一定要说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突然从无名之辈一跃而起,一夜间出名。 想通了关键,天锦觉得有些好笑。 她是为了不受人欺负,才跳到人前,没想到出名后反而树敌更多。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她也不怕更坏点,反正她还有利用价值,她就不信秦妈妈和吴问会放纵这些人刻意刁难。 “如烟姑娘是吧?”她对着黄衫女子嫣然一笑。 黄衫女子瞥了她一眼,高傲的抬起下巴,“真没规矩,新来的连声姐姐也不会喊吗?” “姐姐?”天锦气笑了,“规矩上是不是还要敬茶啊?” 黄衫女子嗤笑,装模作样理了理衣襟,双手往胸前一环,“那就敬吧。” “好。”天锦很干脆地拿起桌前的茶水,缓缓倒入杯中。眼角余光瞥见一群人在饶有兴趣地看着,嘴角不由勾了起来。 “如烟姐姐,喝茶吧。”她端起茶杯递过去。 黄衫女子见她当真服软,十分诧异。本来就是故意针对,还以天锦是怕了她的手段。当着众人的面,又在当家红伶红姑娘之前被敬茶,这种待遇前所未有,心里难免得意起来。 她飘飘然地伸出手去接,哪知茶杯刚沾到手指, 突然就翻了。 “啊……我的衣服!”黄衫女子尖叫。 “哎呀。”天锦拿声拿调地学着她先前的语气,一脸惊讶,“如烟姐姐,原来你真的全身软绵无力到连茶杯也拿不稳啊。刚才,我还以为你是故意针对我呢,真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你了。” “你!”黄衫女子此刻也回过味来了,扬起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两人隔得很近,黄衫女子恼羞成怒当场发作,天锦脸上却不见慌张,眼看就躲不去了。 偏偏这一巴掌却迟迟没有打下来。 “闹够了吗?”冷沉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天锦眼角微瞥,身边不知何时多了道暗影。黄衫女子看到来人,气焰一下子就压了下去,“班……班主……” 吴问甩开她的手,清冷地目光四下一扫,面无表情吩咐道:“将她带到后院,既然身体不适就别出来了,免得惹宾客不快。” 后院……这便是要把她撵去做粗活的意思啊。 黄衫女子脸色大变,立即跪下来,“如烟一时冲动,行事有所不当,还请班主给如烟一次机会。” “带走!”吴问毫不留情。 黄衫女子这才知道怕了,面色瞬间惨白,“班主开恩,如烟不是故意的,是有人……” 不等她再次求饶,堂上就冒出两个粗壮的大汉,捂住她的嘴,干脆利落地拖了下去。 天锦呆了呆,眼看 黄衫女子呜咽着被带走,回味她未说完的话,下意识就朝吴问看过去。 恰时,吴问的脸侧过来,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既然都不饿,依我看饭不摆也罢。” 说完便大步而去。 大堂一下子沉静下来。天锦何尝不知吴问此举虽然把大家一起罚了,却也变相的让她成了众矢之的。 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她什么也没有说,在众多不善的目光之下,寻着吴问离去方向,一路找过去。 正值响午,骄阳似火,归香苑菱花侧廊一角,假山流水,名花异草,景致还算雅致。 吴问正坐在临水的廊下撒饵喂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手上才顿住。 “何事?” 天锦听着他这不着感情的声音,心里一阵打鼓,然而来都来了,便缓缓说出目的。 “吴班主,我有个不情之请。” 吴问似笑非笑,“既然是不情之请,又何必开口。” 天锦却咬牙道:“我的命是小香所救,一路得受她照顾,早已习惯了她在身边,希望班主能够割爱。” 吴问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立在远处的胭脂显然听到了,身体微微僵住。 “小香不擅音律,不适合留在雅阁。”吴问一口拒绝。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想留在雅阁了,不如去后院与小香一起做粗 活。” “你在威胁我?”吴问眯起双眼。 “不敢。”天锦垂下眼睑,“我留下来,也是为了小香,若从此与她分开,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吴问突然笑了,“你既然知道小香是我的人,却为何如此信任她。难道你就不成想过,你的**契为何签得那样容易?” 天锦脸色微变。 吴问又道:“小香随我走南闯北,她并不个单纯的小丫头。这乱世浮生,落难的女子不止你一个,由她照料劝说,最后留下来的女子你也不是第一个。如此,你还想与她同进同出?” 天锦的脸色几番变幻,甚至倒抽了一口气。 她总算明白,为何乐坊的姑娘对小香那般冷淡,为何红姑娘的态度那样恶劣,小香除了避退,就跟没事人似的。 她愣了许久,才喃喃道:“可是那日,却是我求她带我走的。” 吴问抿唇不语,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天锦等了等,见他不再开口,也不强求,服了服身就离开。她现在心里有些乱,便是他答应了她的要求,一时之间,她恐怕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小香啊。 路过胭脂时,胭脂飞快抓住她的袖子,“天锦姑娘,我错了,你别撵我走。” 天锦神色恹恹,脸上却笑道:“你没有错,你只是心大,跟在我身边并不合适。” 胭脂容貌颇好,看似沉静,短短一番变故 ,天锦已经明白她是个有主意的。一看就不是安心做婢女的料,哪有婢女不护主的。 胭脂的手不由抖了抖。 天锦扯回袖子,冲她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她走了没影,胭脂便缓缓跪了下来,一头磕下去,“班主饶命。”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吴问微哂,“你去替了小香吧,以后她的粗活都由你来做。唔……正好与如烟做个伴。” 胭脂一下子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天锦回到雅阁就开始收拾东西,可四下一看,又没什么可收拾的,这些漂亮的首饰和衣服肯定是不能带走的。 明白了小香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无依无靠,她也没必要再哗众取宠,惹人妒恨,还不如去后院来得清静。 所以,能带走的也就只有昨夜宾客送的那盆虞美人了。 眼下花就摆在窗下。 看到那开得红艳的鲜花,天锦再次恍惚了起来。 眼前蓦地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想去抓却偏偏怎么都抓不到。隐约间似乎又听到了声轻叹……天锦下意识抱住头,心口的旧伤也钝钝的开始疼痛起来,一股莫名的哀痛袭上心间。 到底是什么?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天锦姐姐,你怎么了?”恍惚之间,一只清凉的手覆在她的额上。焦急而熟悉的声音,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天锦定晴一看,“小香?” 第8章 幻影 “是我是我。天锦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小香握住她的手,一脸担忧。 天锦沉默了一瞬,慢慢的把手抽了出来。 “小香,乐坊那些姑娘不与你亲近,是嫌弃你不懂音律,对不对?” 小香脸色一僵。 天锦目不斜视直视她的双眼,心里面尚有一丝期待,期待着她点头。 然而小香却缓缓撇开脸,“对不起天锦姐姐,我……” “我知道了。”天锦苦笑,“走吧。” 小香原以为会对面一通指责,却没想到她这样平静,心里越发忐忑,“去,去哪?” “回后院啊。”天锦取下头上的首饰。 小香年纪虽小,却早已懂得察颜观色,她与天锦朝夕相处这么久,自然十分清楚她的性子,一看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天锦姐姐,不可啊。”小香急切上前,拦住她拆妆的手,“若回了后院,我会被送走的。” 她着急的神色不似做假,可是以往一言一行也如现在这般,真实的让人看不出破绽。天锦如今也不知道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她静静地看着小香,叹道:“小香,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其实不必……” “天锦姐姐!”小香扑通在她面前跪下,抱住她的腿,泪如雨下。 “我说的是真的,再信我一次,我真的会被送 走的。我已经十四岁了,勾栏院不会养一个一无所长的人,秦妈妈早就有意将我卖给一个瞎眼鳏夫……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天锦能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如果说这样的害怕恐怖也是假的,那她真的会很失望。 “你起来吧。” “天锦姐姐……”小香一脸恳求。 “你起来。”天锦却见不得她这副模样,闭了闭眼,沉声道:“我不回后院就是。” 夜里,天锦再次登台,舞姿翩若惊鸿,笛技高超惊艳。小香跟在她身边忙前忙后,两人之间默契十足,仿佛不曾有过隔阂一样。 可天锦却知道,事过境迁,人心会变,自己对小香已不似从前那样信任。 一曲谢幕。 天锦在一片喝彩下退到幕后,一眼看到捧着一盆艳丽的虞美人花笑盈盈走过来的小香。 “天锦姐姐,有位给你贵客送的花,还打赏了不少银子。你没看到,秦妈妈笑得嘴都要合不拢了……” 又是虞美人! 天锦盯着那开得正盛的娇花,“是哪位贵客?” “哦,那贵客刚才已经走了,我远远地看了一眼,是个年轻的郎君,长得十公隽美,跟画里走下来的人似的。” 这烟花柳巷,来往的人形色各异。天锦这些日子看得多,也体会的多,她听过有人一掷千金只为一亲芳泽的。这位送 了花就走,倒是特立独行。 天锦有意想看看这位郎君长着什么模样,等到再次登台时,特意提前躲在幕后,让小香指认。 小香看了一圈,摇摇头,“那位郎君今晚好像没来。” 不想,这话却让正准登台献艺的红姑娘听入耳中。 “哟,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想着绑上高枝飞进凤凰窝。可惜……你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人家高兴赏你两盆花,你还真当成宝了!” 天锦面不改色,“说的好像你不是个玩意儿似的。” “你!”红姑娘脸色大变,正欲发怒,却不知想起什么,又忍了下来,“你给我等着!” 恰时,琴声响起。红姑娘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理了理衣服,换上一副嫣然巧笑的模样,缓缓登台。 “天锦姐姐,你也别处处跟她顶嘴,红姑娘不是善类,万一她起了坏心……”小香忧心忡忡,“不如我们去跟她服个软吧?” 天锦却摇摇头,“积怨已久,不是三两句就能说开的,放心吧我注意的。” 夜色正浓,屋外月华黯淡,点点繁星在黑幕中却大放光彩。 “将军,已经查清了,在城防外闹事的是一帮地痞无赖,要抓么?” 原来,今晚谢琰没去勾栏院是事出有因。 淝水一役,祸及央池的百姓不在少数。前些日子他每天都过得醉生梦死 ,不理政务,大批的难民涌入广陵城下,未曾好好安置,引来一场暴动。 虽然已经压制下去,但趁着这场暴动伺机抢掳的人不在少数,眼下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谢琰也终于重新振作起来。 屋中没有点灯,谢琰在窗下,长身玉立,整个人都隐在夜色之中。 好半响,他才沉沉开口,“这广陵城暗下多方势力****,的确早就该清扫了。你去吧,多派些人,先踹了一处再说。” “诺!” 谢琰知道此次并不能一举将那些势力完全清除,目的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跟随他多年的心腹,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不必明说,便知道怎么做了。 屋中安静了下来。 谢琰在窗下站了许久,望向天空点点星子。天幕如同浓墨一样黑沉,耀眼的星星慢慢凝出一张明若珠玉的脸。 “阿琰。”她突然开口。 这美玉一般的面容光彩照人,唇边笑意一点一点蔓开,一笑之间双颊两侧浮出嫣然浅涡,美秀绝伦,恨不能融化他的视线。 “锦公主……”谢琰心中微动,脚下不由前移,双手下也意图伸出手,想要将那人拥入怀中。 然而身前就是窗口,他的身体自然而然撞到了窗前,疼痛瞬间将他神志拉了回来。 定晴再看,那天幕之上除一闪一闪的繁星,哪里有什么锦公主。 谢琰漆黑的双眸中,流露出自责之色。多少次午夜梦回,他的脑中不断浮现出她被砍入滚滚江山的一幕,她眼底迸***的恨意,直戳他的心窝。 他的手紧紧捂住胸口,转身走到案前,哆哆嗦嗦将灯点燃。 光火一跳,照映出他的勃然英姿,无人的夜里,那些汹涌的记忆宛如匕首,不断地地戳着他的心窝。 令他痛……不欲生。 他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由着那股痛苦将自己吞噬。 等他回过神来,面前已经呈现出一副水墨丹青。 他搁下笔,望着那栩栩如生的笑颜,俊美的脸上渐渐涌上一层低冷的戾气。 案上的东西倏地被一扫而下,哗啦啦砸得七零八落。 谢琰颓然跌坐下去。 水墨丹青上的容颜依旧,灵动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正看着他,清蒙蒙的灯光似乎给她罩上了一层神秘的神色。 他仿佛看到她化身为不容侵犯的仙子,坐于白马之上,温和的目光随之一变,犀利盯着他。 “阿琰,为何这样对我?” 谢琰心中狠狠一抽,“不,不……你听我说,我……”他急急伸手,刚触到她,手指却被她横过来的被利剑割破。 幻影一下子破了。 他再次被拉回现实,手指已经摸到灯火下,噗地一下,光火灭了…… 第9章 示好 天锦再次收到了虞美人花。 这一回,不是一盆,而是一屋。她打开门时,还被吓了一跳,整个雅间已经成了花海。 “这是怎么回事?”她回头看向小香。 小香显得十分激动,“是那位贵客派人送来的。” “没留下名字的吗?” 小香摇摇头。 天锦顿时就傻眼了,到底是何人这么神秘? 勾栏院里人多眼杂,天锦被贵人送了一屋子的鲜花的消息一下子传来。不用陪客的姑娘们都闻讯跑来一探究竟。 连吴问都惊动了。 天锦莫名的心慌,“吴班主,你看这些……怎么处理?”总不能都摆在房里吧,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吴问找人问了情况,大致已经清楚了,低头跟身边的小厮说:“去花市打听打听,何人这么大手笔。” 小厮得了吩咐,立即去办。 吴问这才看向天锦,神色颇为复杂。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令人将花搬走,然后施施然就走了。 “天锦姐姐,不会有什么事吧?看班主好像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啊。”小香不安地问。 天锦也不知道,一抬眼,就看到红姑娘不知何时站在廊道上,正倚在扶栏下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许是她的目光太灼人,天锦顿时有了种毛骨悚然之感。 红姑娘见她看过来,居然破天荒的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笑盈盈朝她走过来。 天锦:“……” “天锦妹妹好福气啊,这一屋子的鲜花,真是羡煞旁人。”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天锦虽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合适摆起脸色。 她想了想,就顺势往旁边让开些许,“红姑娘若不嫌气,搬两盆回去也不妨。” 她这是谦虚的话,偏偏听到红姑娘耳中就变了味,成了明晃晃的炫耀。 红姑娘脸色微僵了一下,强忍着心里的怒火,深吸了口气,回头给婢女使了个眼,“没听见吗,天锦妹妹要送我两盆花呢,还不进去搬!” 天锦虽然说的客气,可她还真没想到红姑娘会收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香,给红姑娘送过去吧。” 小香也是一脸迷惑,与红姑娘的婢女,一人搬了一盆出来。 “放到我房里吧。”红姑娘轻飘飘道,说着话她不动声色朝天锦靠过去,“天锦妹妹,姐姐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妹妹可否应允?” 天锦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她今天这么好脾气,原来是等在这里啊。 见她不答,红姑娘似乎有些急了,“妹妹不会不答应吧!” “红姑娘还没说是什么事呢。”天锦若有保留,“我初来乍到,何德何能,不知道能帮到红姑娘什么……” 红姑娘却笑了,“妹妹不必谦虚,这勾栏院中就你的笛舞跳得最好,昨夜里姐姐有个老熟客非要我引见引见,你看……” “这不合规矩吧。”天锦皱起眉。 她虽然如愿成名,但除了第一次应付宾客,后面几乎是跳完舞就急退。秦妈妈有意藏着她,吊人口味,给她抬身价,她不会不知好歹的去私下见客。 “妹妹别急着拒绝啊。”红姑娘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我并非是要你去见他,只拜托妹妹在屏风后面随意清奏一曲,也好打发了他,省得他总缠着我,实在不好推脱啊。以后妹妹有什么事,姐姐也会尽量帮忙的。” 天锦在勾栏院的时间也不短了,明白许多客人很难缠。红姑娘主动低头示好,若是应了,也算是冰释前嫌。 天锦也不想闹得太僵,迟疑地问:“真的只清奏一曲?” 红姑娘笑道:“那老酒鬼早就喝得晕头转向了,叫嚷着要听笛曲,妹妹随意清奏两段,好叫他消停下来。” 天锦这才点头,“那我 便与红姑娘走一趟吧。” 红姑娘握着她的手,连连道谢,又说了许多抱歉的话。天锦听在耳中,心里松了口气。 若能和睦相处,谁又愿意处处被人针对。 天锦第一次进迎宾阁。 红姑娘的专属雅房名叫绾春宛,里面布致得十分精致。水晶玉灯,珍珠垂帘,宽大的沉香木床边悬着红色帐幔。 偌大的屏风将雅房一分为二。外间桌上菜香酒香,桌上歪歪扭扭趴着一个人,身上绸缎光鲜,头发梳得油光发亮。 天锦看了一眼,连忙闪身躲到屏风后。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她微微侧目,便看到靠窗的红木桌上摆着香炉,熏烟在屋中袅袅萦绕。 她吐了口气,握着玉笛探身朝外间看了看。 红姑娘已经走到了酒桌前,娇嗔地将那人推了一把,“冯二爷,您不是要听笛曲么,这不……人我可给您带来了。” 那冯二爷醉眼朦胧将脸抬了起来。 天锦朝他的脸看过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亏得红姑娘居然还能摆出妩媚风情地靠过去,天锦自认若换成自己恐怕没这么好的定力。 这冯二爷长得脑满肠肥也就算了,一脸的暗疮红**肿,恶心极了。他显然喝了不少,酒劲上脑 ,满脸通红,那一脸的暗疮就越发触目惊心。 天锦连忙捂着嘴后退两步。 隔着屏风,她看到冯二爷摇摇晃晃站起来,伸手就将红姑娘拉到怀里,嘴里流里流气十分龌龊。 一看这副情景,天锦心里已经后悔了。 可现在想走,却走不了了。 “冯二爷,您别这样,不是嚷着要听曲么。我可是请了咱们勾栏院里笛曲最好的姑娘,您可一定要赏脸啊。” 红姑娘声音勾人,指着风屏,笑道:“你看,天锦妹妹就在那里呢。” 天锦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这明显的不止是让她清奏一曲这么简单。 冯二爷眯着一对小眼,就朝这边看了过来。 绾春宛的玉灯格外明亮,屏风将天锦窈窕的身姿勾勒了出来。外面声色犬马,一片靡靡之音,她站着未动,身姿已经十分撩人了。 果然,冯二爷突然就放开了红姑娘,摇摇晃晃朝这边走来,“小美人,别躲着啊,出来让爷瞅瞅。” 天锦脸色微变,握着玉笛不断后退。里间的空间并不大,她一下子就退到了床榻帐幔之间。 若隐若显的衣摆,勾得冯二爷越发心痒难耐,看着她退无可退,他嘿嘿笑了两声,猛地扑了过去。 第10章 自救 天锦尖叫,“红姑娘,你这样做就不怕被班主知道吗?” 冯二爷欺身压在她身上,闻言放荡大笑,“什么姑娘,爷长得这么魁伟哪里像个姑娘?倒是你这小美人儿可把爷想坏了。” 天锦又踢又踹,奈何冯二爷就像是座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巍峨不动。 美人就在身下,冯二爷哪里还忍得住,垂下头就是一阵乱拱。他身上的酒臭味令天锦恶心得想吐,一面挣扎,一面艰难地朝着外面望去过。 红姑娘倚靠在屏风上,见她望过来,笑得妖娆而得意。 “天锦妹妹还不知道吧,这位爷可是广陵城鼎鼎有名的冯家二爷。这冯家在广陵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听闻建康皇宫里风头正盛一位婕妤娘娘,就是出自冯家呢。你觉得班主会为了你,得罪整个冯家吗?” “你设计我!”天锦死死盯着红姑娘,挣扎着挣扎着,就发现手脚渐渐开始使不出力来。 冯二爷喝得醉熏熏的,美色当前早就乐得找不到北了,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他几次想撕开天锦的衣服,都被她躲开。只听到娇娇软软的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响起,撩得他越发急切。 红姑娘捂嘴 轻笑,“天锦妹妹可别不识好心人,冯二爷看中你,是你的福气。你若将他伺候好了,指不定明日就被抬进府做了姨娘,这一辈子穿金戴银不愁吃喝呢。” “你!”天锦被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小美人别急啊……”冯二爷感觉到身下的人儿瑟瑟发抖,有心安抚,肥爪探上去就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走开!别碰我!”天锦又气又急,偏偏身子软无力,半点力道都使不出来。 红姑娘看够了热闹,笑眯眯道:“天锦妹妹好好享受,别不好意思。姐姐好人做到底,会替你把着门……” “把门好,把门好!”冯二爷大笑,“别让人打扰爷与美人儿成就好事。” 说罢他恶臭的嘴巴就凑了上来,天锦脸色惨白,飞快撇开。冯二爷没亲上,顿时不高兴了。 “美人儿躲什么,好生伺侯爷高兴了,爷就将你迎进府,养你一辈子!” 呸!天锦被恶心坏了。 她的身体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眼着就要躲不过去了,情急之下,她扬起手中的玉笛,照着他的嘴巴狠狠砸上去。 冯二爷完全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被砸懵了。他抬起脸,呆呆地看着天锦, 愣是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天锦咬着牙,握着玉笛再次砸过去。 冯二爷这才知道疼了,捂着**起来的嘴唇,身体翻到了一边,嘴里呜咽着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身上没了钳制,天锦一下子滑下了床榻。她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样,连滚带爬摸到屏风,这才扶着站了起来。 身后,冯二爷已经缓了过来,酒也醒了大半。看到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他气急败坏的从床榻上爬起来。 天锦四肢无力,想跑却有心无力。眼看冯二爷一脸狰狞就要扑上来,她绝望至极。 突然,“砰”的一声,冯二爷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一头栽下床底,半天不动了。 天锦本已抱着必死之心,见状顿时有了股劫后余生的幸庆。她扶着屏风缓了好一阵子,感觉手脚力气稍稍恢复,这才跌跌撞撞朝着门口跑去。 绾春宛外,红姑娘早早吩咐有人守着。 门被打开时,门外的婢女被吓了一跳。待回过神连忙阻拦。 “你要去哪里?” 天锦怒从心生,眼里迸出一投无法遏制的怒火,“区区一个婢女,居然也敢仗势欺人,躲开!” 这婢女是红姑 娘身边贴身伺候的,里面什么情形她是心知肚明。见天锦一身狼狈地冲出来,衣服虽然凌乱,却还完好无损,便知道事情没成。 她眼珠子微微一动,抬手就拦在了天锦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天锦姑娘,婢子虽然是奴,却也知道为奴的本份就是听从主子安排。我们姑娘既然让婢子守在这里,婢子就不能让你离开。” 天锦都要被她气笑了。 她身上力气还未完全恢复,若是硬冲肯定是敌不过。偏偏绾春宛里里外外都是红姑娘的心腹,她就算有心呼救也一定会被硬塞回去。 婢女拦着天锦,双眼却越过她朝着屋子里望去,“冯二爷,您还好吗?” 冯二爷如同死猪一样趴在地上,生死不明。 天锦心中微微一动,这位冯二爷在绾春宛出事,她红姑娘也脱不了干系,她有什么可惧的。 想通这个,天锦反倒是不急着走了,甚至还将身体移开了些许,冷笑道:“你们在里面点了过量的香料,那冯二爷怕是不妥了,你再不让开,出了事情你自己担着。” 婢女不信,又喊了两声,见里面依旧没有回应,这才有些怕了。 天锦趁机又说:“还愣着做什 么,不相信自己进去看!” 顾忌到冯二爷的身份,婢女不敢大意,却也不肯放天锦走。上前一步就硬拉住她的手臂,“婢子是奴,担不起这样的责任,不如就陪天锦姑娘进去看看。” 天锦甩不开她,被她硬拉进去。 冯二爷一直维持着趴地的姿式,宽大的锦衣尽数敞开,脸朝着地面,一动未动。 见真的出事了,婢女手脚一阵发凉,“这,这,这……” “这什么这,还不去叫人!”天锦此刻也觉得不妙了。 不过就是摔了一跤罢了,没道理会摔死人的。但若真出事了,她的小命恐怕也难保。 红姑娘的婢女显然已经没了主意,听她这么一吼,终于放开了她,转身就往外跑。 天锦蹲下身,将手颤颤伸到冯二爷鼻翼下,见还有气,悬起的心才缓缓放下。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她不敢再逗留。 等她出了迎宾阁,迎面就看到小香额上挂着细汗,正火急火燎,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在找什么。 “小香。” 小香猛地转头,看到她的那一瞬,似乎是长长的松了口气,“天锦姐姐,你跑到哪里去了,可叫我好找。” 第11章 出逃 天锦自迎宾阁里出来,心里虽然镇定了下来,脸色却尚未恢复。小香很快就察觉到她不对劲。 “天锦姐姐,出什么事了?” “回去再说。” 回到房内,她就着桌上的茶水,连灌了两杯,终于吐出了口浊气。 “小香,我可能闯祸了。你去将班主请过来,就说我有事相告。” 小香却没有动,站在门口,双眼愣愣地盯着她的衣摆。 天锦正觉得奇怪,顺着她的视线一瞅,这才发现衣摆上不知何时沾了块血迹。 她的心口倏尔一跳…… “天锦姐姐,你刚才去了迎宾阁,是吗?” 小香年纪虽小,可她对这烟花柳巷里的腌臜却并不陌生。她找了天锦许久,勾栏院里里外外差不多都被她找了一遍。 除了……迎宾阁。 依她对秦妈妈的了解,天锦才刚刚冒头,风头还没有出尽,一颗大好的摇钱树在手,没有赚够之前,不可能轻易安排她去迎宾阁里迎客的。 可刚才天锦出现的地方离迎宾阁那么近……她这衣摆上的血痕不是假的。 “天锦姐姐,你被人欺负了吗?” 天锦正不知如何回答她,冷不防又听到她问了一句,便有些凝咽无语了。 “你被人陷害了 ,是红姑娘!”小香语气肯定,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她早就感觉红姑娘今日脾气好的有些古怪,只是来不及细想,就被支开了。 见瞒不过,天锦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与她说了一遍。小香越听越心惊,意识到天锦衣摆上沾的血痕不是她的,可能是冯二爷的,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天锦姐姐,你逃吧……” “你快逃吧,惹上了冯二爷,班主也保不住你了。” 天锦:“这冯二爷……” “这冯二爷家中大有权势,人长得奇丑,却十分好色,据说家中已经娶了十八位姨娘。他既然看了你,肯定不会善罢干体的。天锦姐姐,你若真让他沾了身子,这一辈子就毁了!” 天锦被她这番话说得心都提了起来。 小香咬着牙,愤怒无比,“红姑娘好恶毒的心!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走!” “可我若是逃了,那你怎么办?” 天锦心里惊恐,可也不想自己一走了之,祸及旁人。 小香显然没有料到,都这个时候,天锦居然还为自己考虑。她心里又是歉疚又是感动。 “我不过是个婢女,跟在班主身边这么久了,总有些情份在,不会有人为难我的。” 出了这种事情,那冯二爷必 然不会放过天锦。小香的想法很简单,趁着他还没有醒过来,知道的人也不多,天锦还有机会逃跑,那就跑得越远越好。 小香亏欠了天锦,还被天锦大度接纳,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帮她一把。 说话间,小香已经脱下了自己的衣服递过去。 天锦没有拒绝,飞快换下,又将发饰拆开,挽成婢女发髻。 小香顺手就将桌上的茶壶递给她,“这会儿后院的护院该换班了,正是松懈的时候,姐姐见机行事,千万别被捉住,不然……” 她的语气慎重又紧张,弄得天锦也跟着惶恐起来。接过茶壶时,手抖了一下,就点就摔了。 “天锦姐姐……保重!” 天锦点点头,“你也要小心,若是被问起,就说没有看到我。” 小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放心,快走!” 天锦明白事态严重,不敢再逗留。抱着茶壶避着人,朝着后院而去。 她一走,小香双腿一软,就跌坐了下去。 冯二爷此人是远近闻名一方恶霸,又是这里的长客,他手段阴损,花样百出,以往折损在他手里的姑娘都被秦妈妈悄悄处理了。 后来看中了红姑娘,以红姑娘的性子怎么肯去伺候他。小香还记得当初自己奉了班主之命 ,给红姑娘送去了一壶桃花醉。 红姑娘只喝一半杯就不醒人事了。 那晚冯二爷心满意足,神清气爽的离去。红姑娘的屋中却是一片沉寂。她悄悄去看了一眼,红姑娘****被绑在床柱上,身上伤迹累累,几乎是体无完肤。 秦妈妈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替红姑娘处理后事的准备。可没想到,红姑娘却硬挺了过来。 那之后,红姑娘就处处针对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里终于开始闹腾了起来。门口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小香胸口扑腾扑腾跳得厉害,她四下看了看,突然朝着床柱撞过去。 门在这时被踢开,一群人气势汹汹闯进来。 小香被人从地上拎起,冷水迎头泼过来。 她睁开眼,秦妈妈气急败坏的声音劈头而来,“天锦人呢?” …… 此时,外面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城门早早的就封闭了。 天锦没能出城,用身上的银子和首饰换了一匹马,沿着河岸,尽量走得远远的。 天空挂着一轮圆月,倒影在河水中,粼粼波光让河水不时泛着银妆。夜里没有一丝风意,河畔边的树影看上去张牙舞爪,森森如魅。 天锦逃得匆忙, 一时不知该去往哪里,心中又担心小香是否受她牵连,坐在马背上心不在焉。 忽然,马儿好似踩到什么,嘶吼一声,随后狂奔起来。 猝不及防地后仰,天锦本能地抓紧缰绳,摆正身子后随着马儿的节奏驾驭起来。 凉风迎面扑来,不知为何,天锦很享受这种奔驰的感觉。 只是前面一片漆黑,天锦隐约看到有个人影,减速来不及,只听到一声惨叫,紧跟着“扑通”一声! 她回头一看,有人掉进河里正不断扑腾。 紧拉缰绳,马儿扬起前蹄一阵嘶鸣。 河岸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天锦下马太急,再加上着装不便,狠狠地摔了下来,疼得**。 等她爬起来时,河里的人已经沉了下去。 她顿时顾不上摔疼,直接跳入水中。 掉进河时的是位男子,身形魁梧结实。天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拖上岸。 “醒醒……醒醒……”她拍了拍男子的脸庞,又去探他的鼻息,下意识地握拳在他胸口狠狠捶了两下。 男子猛地坐起来,一把将她推开,“咳咳……你,你是何人,我与你无冤无仇,做什么踢我下河?” 天锦被他推得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向前仰去,直扑地面…… 第12章 可爱 好在男子察觉不对,又及时将她拉了回来,天锦才免去一次与地面的“肌肤之亲”。 仓促之间,男子只觉得手下一片软滑。 脸上瞬间呆住,“……竟是个女的。” 这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城中一队卫兵高举着火把,横马过街。一袭黑衣的谢琰腰挂长剑,火把映出他半边侧脸,出奇的冷峻。 有人打马靠过来,“将军,已经查到了,消息属实。天龙帮那帮地痞今晚****,似乎与城外九峰寨有关。” 谢琰沉吟了一瞬,“静观其变,伺机而动吧。” “是!” 宵禁后的大街本该早已沉静下来。广陵城南某个烟柳巷中,却气势汹汹涌出一批彪形大汉,异常热闹。 “城门早就关了,她出不了城,肯定会沿着水路逃跑……快追!” 一行人纷纷朝着官道奔去。 谢琰高坐在马背上,眉头突然蹙起,“灭火,隐蔽!” 高举的火把瞬间灭了个干净,训练有素的卫兵也快速的寻找蔽身之物。谢琰打马进了一条漆黑的巷口,黑暗瞬间将他的身形吞没。 一列人马在夜色中销声匿迹。 “快!快追,前面就是护城河!” 随着一声高呼,点点火光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谢琰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行越来越近的人。见他没有指示,部下便继续藏匿。 一群高举火把的大汉毫无察觉,声 势不减,一涌而过。 谢琰笔直地坐在马背上,突然开口,“这些人不像是混迹民间地痞无赖,派人跟上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何事。” 黑暗中有人应了一声,随后就跳出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追上去。 夜色深沉,不知何时开始起风了。 浑身湿透的天锦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冷颤。两人坐在岸上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没开口。 “我说……这位小娘子,这大半夜你只身一人,跑到这护城河边来作甚?该不是想寻短吧?” 天锦先是被他惊住,现下又被他语气里的调侃弄得哭笑不得。 “说我是寻短,那你坐在河边又是作甚?” 男子微微一哂,“在下若说是为了逃命,不知小娘子信否?” 天锦:“……” “就知道你是不相信的。”男子手撑着地,似乎想站起来,但试了两试都没有成功,反而咧嘴眦牙冷气直抽。 天锦这才发现,他似乎有伤在身,立即伸过手来扶住他,“实在抱歉,我不知道河边有人,你伤到哪里了?” 男子道了声谢,却答非所问,“在下刘裕,不知小娘子怎么称呼。” “我叫天锦。” “天锦?”刘裕拧起眉若有所思,感觉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原来是刘家裕郎,你的伤严不严重?既然为了逃命,便不合适在此逗留,你还能走吗?” 月光 之下,刘裕瞥见她一身罗裙紧紧裹在身上,窈窕的身段尽显无疑。他脸上一热,连忙把脸撇开。 “唔……我伤在腿上,恐怕走不了,小娘子先走吧。” “这怎么可以!”天锦闻言,手上微微用力,“我扶你走。” “不必了,我现在恐怕站不起了。”刘裕欲抽回手臂。 天锦垂头去看他的腿,忧心忡忡,“是我害你受了伤,不如我背你走吧。” “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个小娘子背着走,传出去我这一世英明可就毁了。”刘裕又是一哂,倒不是真觉得有多难为情,“况且,就你这小身板,能背得动我么?” 天锦:“……” 她的个头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没想到却被他嫌弃了。 两人贴得近,她微微弯着腰,身上胭脂味飘过来,令他十分不自在。想了想,便脱了外衣递给她。 “我看小娘子身子单薄,我这身虽然也湿了,好歹还能蔽体,快披上吧。” 天锦一怔,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注意到自己****,脸上“腾”地就红透了。 “多,多谢……” 刘裕十分君子侧过身去。 天锦披上之后,才发现他外衫的半块衣摆已经被斩断了,上面还带着血迹。 她抬眼便说:“你在流血。” 刘裕的双眼正好垂着,视线落在那条受伤的大腿上,之前结痂的伤口在渗血,经水一泡都化开了, 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心中暗腹:这小娘子倒是个心实的。 “你……”天锦没料到自己无意中竟将人伤得这样重,心里愧疚极了。 刘裕身上的伤,根本不关她的事。他坐在河边,也是事出有因,冷不妨被撞下河心里多少是有点怨气的。 但看在她是个姑娘家,也不好发作。嘴上却忍不住调侃了两句,没想到这小娘子就把他的伤往自己身上揽了。 真是个傻姑娘,傻得可爱。 “你的腿在流血,需要赶快处理,我背你走吧。你放心,我一定背得动。” 刘裕先前是存心逗弄她的,这下倒有些不好意思再瞎说了。“不关小娘子的事,这伤是被仇家所害,你不必自责。你还是快走吧,我的仇家就快追来了。你呆在这里,会被我连累的。” “什么仇家把人伤得这狠?”天锦干脆蹲了下来,伸手就要去检查他的伤口。 刘裕被她的举动惊到,连忙按住,“你这小丫头,怎么说了不听呢,本就跟你不相干,赶快离开!” 他板起脸,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她吓跑。 谁知天锦反而倔劲上头,“就算跟我无关,可你伤成这样,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 天锦微微叹息,“不瞒你说,我是闯了祸事跑出来的。同为天涯零落人,相见即是缘分,我怎么能丢下你自己跑掉。” 刘裕顿时哭笑不得。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居然养出了这么不谙世事的姑娘。 江湖险恶,人心不古,难道她没听说过? “你这丫头!再不走,我可就真赖上你了啊。” 刘裕此人,乃是这广陵城中一方霸主,长年盘踞于城外九峰寨中,今夜出现在此并不单纯。说是被仇家追杀,其实也是骗她。 他为人随性不羁,人前最喜欢摆出一副风流潇洒之姿。 天锦没听出他话里有话,点头道:“我背你走。” 说罢,她当真就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刘裕眼里闪过一抹复杂,倏尔又邪肆笑开,“既然小娘子执意如此,在下就不再拒绝了。” 他的身体覆上时,天锦才感觉到此人看上去文质彬彬,原来长得这般结实。 “我对广陵城不熟,你可知道就近的医馆怎么走?” 听见她要带他去就医,刘裕随意一指,“沿着河岸走。” 天锦不疑有它,一咬牙就将他背了起来。 刘裕:“……”他现在信了,她是真能背动他。 他暗自叹了口气,今夜他亲自潜入城中,本是为解决一桩纠纷,是故意设计与人交手时受伤逃跑的。 眼下这护城河周围埋伏了不少人,就等着天龙帮那帮人自投落网。若是他现在跟她去了医馆,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可这姑娘一片赤诚之心,他也无法拒绝,只盼着不要横生节枝才好。 第13章 被抓 月光暗淡,夜色越发浓郁。 谢琰一行人终于发现了那帮闹事的地痞行踪。 属下探到了消息,回来禀报,“将军,今晚有些古怪,天龙帮的人正四处搜寻什么人。” 谢琰,“先按兵不动,再看看。” 此地离护城河不远,周遭平和宁静。谢琰从马背上跳下来,带着几个精兵悄悄朝着护城河靠过去。 护城河岸柳树成荫,他站在树下观察了片刻,突然侧目,“去弄条船来。” 卫兵对这一带十分熟悉,不消片刻就划船过来了。 谢琰按着腰间的配剑,没有上去,而是指着某处吩咐道:“去两个人检查水闸栅栏。” 护城河水闸处,正是城内与城外相交之地。谢琰此话一出,跟在他身后的副将心里不由一惊。 “将军怀疑水闸处的栅栏被破坏了?” 谢琰眼神犀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天龙帮与九峰寨素来不合,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必然是事出有因。” 副将跟随谢琰时间已久,经他这么一提醒,顿如醍醐灌顶,“还是将军考虑周到!城防禁严,九峰寨的人没有通行令,要想进城只能破坏栅栏混进来!” 谢琰抿唇不语。 副将想想又觉得不对,“那九峰寨的寨主颇为狡猾神秘,明知城中禁严,这种时候不是该夹着尾巴做人吗?” 谢琰面向河水 ,淡淡的说,“我在天龙帮安插了内应。” 副将双眼一亮,“将军高明。” 谢琰却道:“只可惜入帮时间太短,得到的消息有限。” “那也比没消息强啊!”副将显得十分兴奋,“将军神勇睿智,今夜收获一定不小。” 谢琰抿唇点头,“小心行事,别打草惊动。” 副将搓搓手,忍不住磨拳擦掌,“不如属下带几个人去城外埋伏,若那九峰寨的人真敢来,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谢琰点头,“可。” 天幕上的半月从云层里悄悄露出了半个头,湖面上银光闪闪,波浪随风荡漾起来。 天锦背着刘裕走了一段,有些喘。 刘裕伏在她背上,叹息不止,“哎,小丫头,这月黑风高的,你孤身一人跑到这护城河边来做甚,就不怕遇到歹人?” 天锦:“为了逃命。” “这么巧?”刘裕惊讶地挑起眉。 天锦并非没有防心之人,但她撞人在先,又听闻刘裕在躲避仇家。他如此坦荡,不曾隐瞒,她也不愿说谎。 “医馆快到了吗?”她问。 刘裕眼里微闪,借着朦胧月光,看到她额上溢出来的细汗,心里没由来生了些许愧疚。 “丫头,你先将我放下来吧。” “可是你的腿伤……” “我自己能包扎。” 走了长长一段,天锦确 实有些背不动了,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将他放了下来。 刘裕快速撕下衣摆,囫囵地在腿上缠了两圈,天锦想要帮忙却被他拒绝了。 “丫头,你跟我说说,你得罪了什么人。这广陵城我熟悉得很,说不定能帮到你一二。” 天锦摇摇头,“同为天涯沦落人,你又能帮到我什么。我得罪的那人势力庞大,没那容易摆平。” 刘裕一听便有些不满。好歹他也是这一带响当当的人物,居然被个小丫头给看轻了。 “你说说看,那人是谁?”他还真就不信自己会摆不平。 见他不信,天锦想了想,便问:“你知道冯二爷吗?” “那不是冯家有名的丑八怪么,此人别的本事没有,寻花问柳的手段倒是十分了得,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烟花之地归香苑。说起归香苑……” 刘裕顿了顿,又说:“听说近日来了位笛技不凡的姑娘,不仅那笛声绕梁,人也是娇艳的不可方物。那冯二爷是可是出了名的好色,那位姑娘可要惨了。” 天锦此时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 刘裕似有所觉,猛地瞪大眼,“你该不会就是……” “是我。”天锦目光幽幽瞪着他。 刘裕不由抚额,“难怪你要逃命,被那厮盯上,不将你纳入府中,他是不会干休的。” 天锦还要说什么,却在这时,远 处突然冒出一片火光。她脸色微微一变,“不好,他们追来了,刘公子……” 刘裕也正看着那片火光,乱杂有力的脚步声,让他一改吊儿郎当姿态,脸色紧绷了起来。 “丫头,你快走,我断后。可不能让那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不行,那些人肯定是来抓我,我怎能连累你。” 天锦又急又惧,连忙将他扶起来。 刘裕被她弄得完全没了脾气,他身份特殊也不好跟她解释,被她扶着走了几步,正在心烦意乱时,突尔脚下一顿。 “那里有船。” 天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河畔有一条搁浅的小船,顿时大喜。 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火光之下影影绰绰,人有些多。 “快看,她在那里!”有人突然喊了一声。 天锦扶着刘裕的手突然一抖,归香苑为了抓她,派了这么多人出来。她颤声道:“刘公子,快上船。” 刘裕一看那阵势,眉头就皱了起来,那分明是两拨人。 没想到天龙帮和归香苑的人居然会同时追过来,这下有些麻烦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天锦一眼,现在他俩指不定谁连累谁呢。 他推开天锦,“小丫头,你先上船。”他设下陷阱,就等着天龙帮入套,逃不逃毫无关系,被抓走反而更有利。但他不能让天锦一同被抓,否则反 到会成为累赘。 哪知,天锦的反应比他更快,二话不说就将他推了一把。刘裕瘸着腿,站不稳,一下子翻入船中。 天锦急忙解开绳锁,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恶奴狰狞的面孔已经清晰可见了。 她哆哆嗦嗦跳下水,用力将船推下去。 刘裕挣扎着从船上坐起来,心中又急又气,“小丫头,我好心让你快走,你怎么就不听呢。现在可好了,抓你的和抓我的搅作一堆,咱们都走不了了。” 听他这么一说,天锦才恍然大悟,“原来你的仇家也追来了。”她咬着牙,硬是将船推下浅滩,“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被抓。” “你!”刘裕气结,“谁让你救!你还是先救救自己吧。” 天锦不知他心中所想,跳下河真挚地望着他的双眼,“两害相权取其轻,追你的既是仇家,你若被抓肯定会没命,而我……冯二爷还要纳我为妾,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 “最多也就毒打一顿吧。” “丫头,其实我……” “好哇,这下抓到你了吧!看你往哪里跑!”一只粗壮的手,从后面搭了下来,一下子按住了天锦的肩膀。 天锦脸色大变,猛地甩开他,用力将船推向深水。 “刘公子,保重!” 小船在瞬间荡开,刘裕坐在船上,眼睁睁看到天锦被冲上来的壮汉按入水中…… 第14章 等你 火光飘摇,诸多火把扎成一堆,周围瞬间明亮了起来。 天锦很快就被人从水中拎出来。她浑身湿辘辘的,河水顺着她的额头,淌过眼角,滑至嘴边……一滴一滴流下来。 她脸色苍白,如羽扇般的睫毛在火光之下微微轻颤,目光始终落在河中飘荡的小船上。见小船已经漂远,她放下心来,嘴唇微微一勾。 紧随归香苑恶奴之后,又追上来一帮人。 无数只眼齐刷刷瞪着那船头坐着人,船已经漂到了河中央,没抓到刘裕如何交差,他们立刻将视线放在天锦身上。 她刚才跟刘裕在一起,说不定是同伙。 为首的人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归香苑的一群恶奴立即被他们围在中央。 “把这个女人交出来!” 归香苑恶奴也不害怕,恶声恶气骂道:“冯家二爷要的人,你们也敢抢!” “哪个冯家二爷?”天龙帮的人微微愣怔。 “这广陵城还有哪个冯家二爷能够这么声势浩大,半夜追个逃妾!” “……” 冯家势力牵扯到皇权,天龙帮的确忌讳。 就见那恶奴解下缠在腰间的藤条,恶狠狠朝着天锦抽过去,“叫你再跑,老子抽死你这小贱人!” 藤条落在天锦身上,钻心的疼痛。 天锦差点失声叫出来,却又生生咽下去,她咬着唇。清蒙蒙的月光下,刘裕那张清俊的脸隐约扭曲了,她一边捂着身体躲避 抽打,一边佯装不疼。 不愿露出一丝异样,只怕他忍不住又跑回来,被人抓住可就不妙了。也浪费了自己的一番苦心。 隔着河水,刘裕与她遥遥相望,看到她被恶奴抽打,他握着船舷的双手咯吱咯吱响,只觉得胸腔里瞬间烧起一团火,几乎都要蹿出来了。 天锦惨白的脸在火光之下清晰可见,他甚至都能看到她乌紫的嘴唇在不断的哆嗦。 莫名的,他的心口……在这一刻钝钝的疼了起来。 他忍不住放声大喊:“丫头,你等着,我一定去会救你!” 天锦凄凄一笑,疼痛与寒冷交织,她浑身都在发抖,已经说不出话来。 只在心里默默想着:好,我等你…… 归香苑的恶奴怕再生变故,扯着天锦便走。留下天龙帮一群乌合之众面面相觑。 冷风里夹着一丝寒意森森的危险,一直隐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谢琰,冷峻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戾气。 副将见一波人已走,不由急了,“将军,事情好像有变。” 不用他说,谢琰早就看出来。他紧抿着嘴唇,目光定定地望着那道被恶奴押走的纤细身影。 收回视线:“动手,把剩下的这些地痞带走!” 副将:“可九峰寨那帮人还没出现啊。” 谢琰:“不会出现了。” 见他主意已定,副将不再犹豫,举起两指往前面一划,隐在暗中的士兵立即亮武器,冲了出来 。 …… 今夜似乎特别的长,月华再次隐落,天幕犹如一团浓墨。 天锦被带回勾栏院,刚跨进后院,就被推倒在地。 眼前出现了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她的下巴很快被人掐着,抬起脸来。视线里出现了秦妈妈那张风情无限的脸,明晃晃的珠光闪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了。 只是此刻秦妈妈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她目光冷冷地盯着天锦,“我自问待你不薄吧,你跑什么?” 天锦木着脸,咬牙不语。 秦妈妈双眼眯成一线,“你可是自愿签了**契的,别说只是要你嫁人,便是当作逃奴打死了又如何?” 天锦被捉住时,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听到“嫁人”两字,还是忍不住抖了两下。 “是你……示意红姑娘将我引入迎宾阁的?” 秦妈妈嗤笑,“我怎么舍得轻易将你送进迎宾阁,红玉那个小-贱-蹄子自作主张,惹出这么**烦,死不足惜!” 天锦顿时五味杂陈,自己的命运又会如何呢。索性一时半会还死不了,索性还有人要来救她,玩笑与否,她也不想深思。可是深思又如何,她现在如何做的了自己的主。 “冯二爷在我归香苑中受了伤,事已至此,眼下也只能顺了他心,将你嫁过去。你也别怪我恨心,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运气太差。” 秦妈妈掐着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乖乖等着做新娘子,别再给 我惹麻烦,否则……我这归香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姑娘!” 她的声音阴寒无比,天锦浑身湿透,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把她带进去!” 恶奴再次将天锦拎了起来,关进了后院一个封闭的黑屋里。为了防止她再次逃掉,两名恶奴在小黑屋外守着,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天锦心知再也无法逃出,只能缩在角落里,抱着腿,将头埋进膝盖…… 这一瞬间,刘裕清俊的面孔突然在眼前闪现,刘裕要救她的画在脑海回荡。 可是……他真的会来吗? 天锦摇摇头,心里已然绝望。 他受了那样重的伤,这勾栏院中又有这么多人守着,就算他来了,又能怎么样…… 门在这时被打开。 穿着清逸锦衣的吴问出现在门外,他目光轻淡地朝屋内扫了一眼,视线落在天锦身上时,微微有些复杂难懂。 但很快的,他就将视线收了回去,对着守在门口恶奴道:“你们先下去。” 然后就撩开衣摆迈了进来。 天锦目光随着他而动,却见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一翻手,手上就多了一物。 “这玉笛是你的?” 通身精透的玉笛一看就不是凡物,天锦一直随身带着。只是今晚匆忙换衣逃离时,不小心落下了。 她望着玉笛心里微微一动,“小香呢?” 小香助她逃跑,不会被连累了吧。 吴问眸光里露出一抹异样的光芒,他拿着玉笛把玩,漫不经心道:“都这个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想着旁人。可见,你逃跑之事,果然跟她有关。”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天锦脸色一片惨白。 “对付不听话的人,多的是法子。” “你!” “如何?”吴问紧盯着她的眼,眼里透着一抹冷酷。 天锦浑身发冷,此刻更是深深感觉这股冷意已经钻进了骨髓,入了心。 她听到自己喃喃开口,“她毕竟跟了你这么多年,对你一向忠心,你居然这般无情。” 吴问听了,觉得十分可笑,“在这利益为重的烟柳之地,一个奴仆算得了什么,再养就是。倒是你……听说今晚有个男人与你一同逃跑,他是谁,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一番话,让天锦的心越发沉下去。 是她连累了小香…… “说话,那男人是谁?”吴问拿着玉笛抬起她的脸,眼里透着一抹警告。 事已至此,天锦又怎么可能供出刘裕。本就与他不相干,她已经害了小香,万一再牵连到刘裕,叫她怎么能安心。 她咬咬牙,一把将玉笛夺了过去,“你们如此欺人,就不怕遭报应吗?” 吴问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发怒,有些惊讶。 他盯着她审视片刻,“无论那个男人是谁,今晚你必需嫁给冯二爷。”说罢,他转身朝外面看了一眼,“进来吧。” 第15章 出阁 门外捧着嫁衣进来的人,一身明黄衣裙,梳着双髻丫鬟头,一双眉眼透着木然的冷漠,天锦十分熟悉。 胭脂? 吴问看向胭脂,面无表情道:“吉时快到了,速度快点。” 胭脂微微屈膝,再抬眼时,正好与天锦的视线撞到了一处,她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多了一抹讥讽。 吴问径直离开,随后又进来两个粗壮的婆子。 胭脂指着天锦,“将她的衣服扒下来。” 天锦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三两下就被婆子粗鲁扒光,嫁衣很快穿到了她身上,一头湿辘辘的头发也被缴干了。 胭脂看着她的目光虽然冷漠,却没有故意为难。她的手十分灵巧,哪怕天锦的脸色再惨白,经她一番点缀,立即变得红润起来。 眼看红盖头就要盖上来,一直任她们折腾的天锦,抬手挡住。 “小香可还活着?” 胭脂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眼里,终于闪出一丝恶意,“班主怎么舍得让她死,那金水湾大桥下的跛脚鳏夫还眼巴巴盼着将她接回去当媳妇呢。” “……”天锦只觉眼前一黑。 胭脂顺手扶住她,手指狠狠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吉时就到了,你可不能晕。” 天锦倒抽一口气。 胭脂朝旁边的婆子使了眼色,两人上前,扯着天锦就往外拖。 归香苑里大办喜事,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 四下布满红绸,台上乐鼓齐鸣,舞伶也在卖力地跳着唱着,宾客们都觉得稀罕,无人离去。 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身着大红袍的冯二爷,顶着头上撞伤脸面狰狞可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人呢!怎么还不出来!” 秦妈妈打楼上下来,边走边笑,说里嗔声逢迎,“冯二爷又不是头一回当新郎官了,怎么还这样猴急!” 冯二爷捂着头伤瞪着她,神色愤懑,“爷当新郎官的确不是头一回了,可顶着一头包入洞房却是第一次!” “哎哟,都是误会,二爷您就大度些嘛。柔娘呀,这不是过来给您赔不是了么,您看……今个儿,这大好的日子,您是不是消消火气呀?” 秦妈妈不愧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一颦一笑之间卖得一手风情万种。她扭着**,几步迈到冯二爷面前,手指勾着他胸前的大红花,随意划了几个小圈,冯二爷满脸阴云奇迹般的消散开去。 冯二爷今夜一股子邪火,正憋得慌,见她靠过来,顺手一搂,大手在她翘臀上狠狠搓了两把。 “秦妈妈徐娘半老,也是别样风情……”他垂头凑到她微敞的颈边,用力一嗅,“爷我还没尝过这种滋味。” “别啊……”秦妈妈眼里闪过一抹嫌恶,飞快将他凑过来的嘴捂住,“二爷这般风流,新娘子可不依了呢。” 冯二爷蓦地想起天锦那半掩半显的曼妙 身段,想到自己扑上去压住的那片柔软,心里越发瘙痒难耐。 “秦妈妈倒是把新娘子放出来啊,老藏着就没意思了。” 秦妈妈咯咯笑了两声,又嗔哂他一眼,手指往阁楼上一指,“二爷瞅瞅,这不是来了嘛!” 一身喜服的天锦被人拖出来,不知谁吹了声口哨,满座宾客齐刷刷看过去,起哄声连绵不断。 冯二爷一见那熟悉的身段,心头忍不住荡漾起来,心里一激动,连忙推开了秦妈妈,就要迎上去。 秦妈妈哪肯轻易放他过去,扯着他的袖子不依道:“冯二爷,咱这归香苑可是有规矩的,不给赏钱,可不许拜堂。” 冯二爷瞅着新娘子被拉上高台,乐得嘴都咧开了。大手一挥,银票子塞进了秦妈妈手里。 “拿去拿去,爷今个儿高兴,这些都是你的。” 秦妈妈捂着嘴,眉眼弯弯,“谢二爷赏。” 冯二爷转身往高台迈去,他肥胖的身躯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凑到新娘子面前,心痒难耐的一下子抓住她白净纤秀的小手。 这冷不防的举动,吓得天锦一跳,她的手上还握着玉笛,躲闪不及,被抓了个正着,连忙想把手缩回。 好不容易抓到手里,冯二爷又怎肯放手,顺势就要抱住她。 台下围观的宾客,顿时哄堂大笑。 天锦一想到冯二爷那张嘴脸,心里忍不住恶心,越发的要把 手夺回来,拉扯之间,头上的盖头不小心掉落了下来…… 刚刚还哄闹的大堂内顿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好一朵娇花插到了牛粪上! 天锦终于将手拽了回来,她咬着嘴唇,忍隐地立在台边,双眼里凝出一股寒凉之色。 目光正对上冯二爷,饶是冯二爷色心正浓,也没由来的惊了一惊。不过,他这般心惊也只是惊了一瞬而已。 他很快回过神,对着台上主持大礼的人吼道:“还愣着做什么!” 那人一个灵激,轻咳着迈前一步,扬声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冯二爷得意洋洋,正准备再次将她抓过来。 就在这时,大堂外突然涌进了一群身着铠甲的士兵,一个个腰跨配刀,面目凶煞。 事情发现的太过突然,就连最善周旋逢迎的秦妈妈也愣住了。 士兵十分有秩序从中间分让出一条通道,一袭军装的谢琰英姿勃然地从外面大步迈进来。 他的眼眸漆黑如夜,威严不容侵犯,眸光犀利的四下一扫,很快就锁定到高台之上。 天锦也终于发现了异常,抬眼望过来。 四目相对,他的眸色犀利却又夹杂着一丝柔情,微微泛着一丝苦涩……天锦心神微微一晃,连忙将目光移开。 秦妈妈终于回过神来,手娟一甩就迎了上去,“哟,几位军爷看上去很面生呀,可是第一来我这 归香苑……” 眼看她身体就要贴到谢琰身上。他身后的副将突然上前,一把利刀横在她的面前。 “将军面前也敢放肆!不要命了!” 秦妈妈脸色微微一变,笑容僵了僵,又连忙小心赔笑,“请恕老鸨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哪位将军驾临?” 副将刚要回答,谢琰却突然抬手,副将立即抱拳,躬身退了下去。 秦妈妈一看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 谢琰至始至终没看她一眼,视线就那么直勾勾盯着高台之上。天锦一身大红喜服,格外刺眼,手里的玉笛尤其醒目。 他一眼就看出那玉笛的模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起来。 “在下谢琰。”他突然开口,声音沉厚,带着一股忍隐的压抑。 秦妈妈离得近,看得十分清楚,他这话分明是对着台上天锦说的。她的心里不妙的感觉越来越重,脸色僵得不能再僵了。 谢琰,谢琰…… 那不是淝水一役大败北军,鼎鼎有名的谢琰谢大将军? 她猛然哆嗦了一下,“谢,谢将军……” 许是她颤抖的声音太过刺耳,谢琰微微转头,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此处在办喜事?” 秦妈妈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心虚地指向高台,“楼里的姑娘有幸被台上这位冯二爷看上,今夜正是她的出阁之喜……” “是吗?” 第16章 绝望 “是吗?”谢琰嘴角微微轻扯,“那就恭喜了。” 说是恭喜,可他脸上却不见半点道喜的样子,那双眼里的冷意,仿佛就要破冰而出。 秦妈妈看得心惊胆战。 冯二爷没有发现来的人是赫赫有名的谢琰谢大将军,这番变故让他很不悦,都已经耽搁了这么久,现如今美人就在身侧,香气扑鼻,恨不得立马就洞房。 他瞪了眼已经失声好久的司仪,吼道:“吉时都快过去了,你还要愣到什么时候。” 那主持的司仪被谢琰的气势吓愣住了,被他这么一吼,方才回过神来,眼巴巴朝着秦妈妈看去。 秦妈妈还不知道谢琰到此目的,见他又不似要搅事的样子,便朝着司仪点了点头。 司仪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似乎,呼出一口气。 再次高喊,“吉时已到,新人就位。” 冯二爷欢天喜地站好。 站在天锦身后的脂胭朝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立即上前捡起红盖头,强行将天锦扶过去。 “一拜天地,二拜高朋……” 随着司仪唱礼,天锦被人按着头,怎么都无法挣脱。 谢琰已经在台下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一语不发,目光紧随着天锦而动,以他的眼力又岂会看不出她受人胁迫。 她手里紧握的那只玉笛刺得他双眼隐隐 发疼,那是他送给她的笛子啊。 他以为她早已葬身在江水之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会出现在这种烟柳之地。昔日北朝武神锦公主竟沦落成这勾楼院中的舞伶,上回他喝得醉眼朦胧,并未看得太清楚。原来当日,她一曲成名,用得竟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可笑,他当时以为她只是一个酷似锦公主的伶人罢了…… 周遭的宾客传来一阵轰闹,谢琰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台上,大礼已成。 冯二爷得偿所愿,笑得嘴都合不拢。 天锦被两个婆子按得死死的,挣扎之间头上的盖头再次掉落。 谢琰端端正正坐在下方,望着她秀雅端方的面容,强忍着要冲上台将她抢走的念头。 两人的视线再次交织在一起,他等着天锦开口,可她眼里的陌生令却他浑身发寒。 这时,门外快速跑进来一个卫兵,附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当真?”谢琰微愣。 “属下刚才混进后院,随手抓了个人。据说这位天锦姑娘是在河边捡回来的,的确是失忆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谢琰难以接受。 失忆……她竟把他忘了。 北朝武神怎么可能会失忆!他不相信! 高台上,冯二爷喜得第十九房妾室,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秦妈妈示意楼里的 姑娘去道喜,台下不少宾客瞅着新娘子容色倾城,都忍不住往台上凑去。 冯二爷得瑟地接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眼瞅着天锦整张小脸粉如淡霞,又长又密的睫毛由于惊恐而扑闪扑闪的更显的楚楚动人。 他体内的邪火,一下子蹿上来,顾不得围着看热闹的众人,扑上去一把将她抱住。 天锦脸色大变,双眼微微发红。 两个钳制她的婆子见冯二爷抱上来,知趣将她放开。天锦终于找到机会,狠狠踩了冯二爷一脚。 “哎哟……”冯二爷冷不防吃痛,下意识松手。 天锦握着玉笛用力一折,只听“嘭地”一声清脆的声响。上好的玉笛竟被她徒手生生折断。 归香苑里围上来的道喜的姑娘,尖叫着闪躲。 趁着乱势,天锦反手就将尖锐的断口抵在自己颈边,“都不许过来!” 她眼里饱含了慌乱,惊恐,悲愤……更多却是绝望。 冯二爷正还抱着脚跳,见她以死相挟,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放下,快放下!” 天锦警惕地盯着她,“你别过来,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他冯二爷想要的女人,哪有得不到的道理。今夜种种受挫,天锦如此胁迫不依,冯二爷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气急败坏冲着呆在一旁的两个婆子吼道:“ 都是死人吗?!把这个贱-人给爷抓过来!” 两个婆子六神无主,还是胭脂在后面推了她们一把,“冯二爷动怒了,快抓住她!” 天锦握着断笛抵到壁上,已经退无可退。 眼看她手上用力就要刺入颈中,谢琰眼里的慌恐一闪而逝,他猛地站起来,就要出声喝止。 说那时迟那时快,大堂外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住手!” 天锦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有,颈项上传来一股刺疼,断笛尖上甚至已经沾上一抹血色。 她的手生生顿住,颤巍巍地睁开眼。 大堂外,一身黑色劲色的刘裕,带着一群黑衣人闯了进来,速度之快,让人反应不及。 见天锦果然住手,谢琰不由松了口气,正欲回头去看,来者何人……冷不防的身后一股力道就撞了过来。 谢琰躲闪不及,被撞得脚下一个趔趄。 “将军!”身旁副将赶紧伸手去扶他,却被他一掌推开。 谢琰的目光紧紧跟着刘裕。 已经飞身跃上高台的刘裕根本没有意到自己撞了人,他的眼里只看到一片血光。那是天锦割自己的颈子,鲜血顺着断笛滴下,染红了他的双眼。 冯二爷已经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大喝,“你是何人!” 刘裕本没有注意到他,闻言缓缓转身。等看 着冯二爷身上的大红喜服,眼里露出一抹诡异的颜色。 “冯家二爷?” 冯二爷挺起胸膛,威风不减,“正是二爷我!你想做什……啊!”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是一声惨叫。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冯二爷被刘裕迎面一拳直接打扒在地。 “刘家裕郎……”天锦愣愣看着他,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她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来了。 刘裕快步走向天锦,锐利的目光一扫,那两个婆子嚣张的气焰立即萎了,灰溜溜就要逃跑。 早在外面,刘裕就看到这两婆子对天锦的欺负,他哪里肯轻易放过她们,飞出两脚将二人踢下高台。 泪水模糊了天锦的双眼,她动容地望着刘裕清逸俊秀的面孔,心中感动无数。 两人之间再无阻碍,刘裕急走两步,“丫头……” “……”天锦忍不住朝他扑过去。 刘裕将她抱了个满怀,大手怜惜地抚摸着她颈边的一道浅浅的血口,心里一阵心疼,“傻丫头,我说了会来救你,你怎么还下这么重的手。” 天锦将自己深深埋进他的怀里,娇软的身体还在瑟瑟发抖,她哽咽道:“我以为……我活不成了。” “别怕。”刘裕收紧手臂,紧紧抱着她,“我这就带你离开。” “谁也不许走!” 第17章 情定 冯二爷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来,他的鼻梁已经歪到了一边,额头上包扎好的伤口被扯到,再次溢出血来。 他本就长得丑陋,一脸的恶疮混着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一直站在阁楼上不曾现身的吴问,看着楼下接一连二的变故,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冯二爷此人,归香苑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 那鼎鼎有名的谢大将军,更是不能招惹。 然而这最后冒出来的一个毛头小子,看着倒是眼生……他的眼珠子微微转动。 恰时,已经压不住场面的秦妈妈抬头朝他看过来,吴问朝她作了个手势,示意她静观其变。 高台上,吃了大亏的冯二爷怎能罢休,看到自己新娶的小妾竟与一个陌生的男子抱在一起,顿时怒冲发冠。 “来人,将这两对狗男女,给我抓起来!” 冯二爷身边是带着家奴的,方才一直围在台下看热闹,事发突然,他们救主不及。为免被秋后算账,这会儿都拼命往台上冲。 然而,台下受惊的一众宾客,已经乱成一团。人群里挤挤攘攘,场面十分混乱。 台下,谢琰的心情不比冯二爷好多少。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天锦,当看到她扑向刘裕时,心慢慢渗血。 冯二爷的骂 声再次传来,“小贱人!**!当着爷的面,竟敢与野男人搂搂抱抱,看爷怎么弄死你!” 这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叫天锦身体不由一抖。她**勾栏院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眼下又穿着一身喜服,被逼着当众与冯二爷拜了堂,也不知刘裕会怎么看她。 天锦下意识的不想让刘裕看轻,忍不住冲着冯二爷怒道:“是你强娶在先,休要血口喷人!” 冯二爷见她居然还敢还嘴,气得嘴也要歪了,脸色狰狞可怕,“小贱人!你等着,爷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住口!”谢琰终于听不下去。 他身后的士兵,在副将的指挥下迅速拨开混乱不堪的人群。 谢琰身上散着寒气,大步迈上高台。他身姿挺拔,气势如虹,径直朝着冯二爷走过去。 “冯二爷?” 冯二爷被他的气势慑住,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你想做什么?” 谢琰嘴角微微勾起一记冷笑,一双漂亮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感,“听闻冯二爷势大遮天,在下陈郡谢家谢琰,奉命管理这广陵城,正想上门讨教一番。今日既然撞上来,不如……” 他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冯二爷一下子语塞了。 陈郡谢家在淝水一役大败北 军,谢琰凯旋归来,威名大震四方。况且这广陵城,也正是谢家镇守之地。 冯家虽然势大,却不过是依仗着后宫女子邀宠而获得的殊荣,与谢琰这种从战场厮杀得来的威慑简直是没法比。 冯二爷虽然混账了些,却也不至于太糊涂。 谢琰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在这个节骨眼下出了声,想要袒护谁,显然易见。 冯二爷一脸不甘,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凸了出来。他不敢跟谢琰硬撞硬,只能咬牙切齿,恶狠狠瞪向那对还抱在一起的男女。 心里暗骂一句:爷早晚能收拾你们这对狗男女! “我们走!” 冯二爷这样一走,面子里子都掉了个干净。一群看热闹的宾客今晚也受了一点小的惊吓,被波及的也不在少数,这会儿看士兵放了行,生怕再受牵连,一个接一个都跑掉了。 大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秦妈妈捏着手绢又朝楼上看了一眼。 此时的吴问,已经悄悄将楼下姑娘们都招了回去,剩下来的黑衣人与谢琰的士兵分庭抗礼,都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 天锦想到什么,从刘裕怀里退了出来。“刘公子,今晚多亏有你,你的腿伤……” “不碍事。”刘裕的手还扶在她的腰侧, 感觉到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心知她今晚肯定吓得不轻。 他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问:“丫头,你可愿意跟我走?” 天锦一愣,随即又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我身陷这烟柳地,名誉早就亏了,刘公子不介意吗?” “介意!” 天锦眸光瞬间黯淡下去。 “介意自己为何没有早点来,你看看你,把自己伤成这样……” 刘裕的视线在她被刺破的玉颈处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细致的替她擦拭。 好在伤口不深。 “刘公子……”天锦猛地抬起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叫我阿裕吧。”刘裕温和的笑了笑,“真是个傻丫头。” 天锦破涕为笑:“阿裕。” 刘裕轻叹,“下次别再这么傻了。” 天锦点点头,心里缓缓升起一股暖意。目光触及摔在地上两截玉笛,她眼里微微闪烁了一下。 刘裕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那两截通体碧翠的断笛,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 天锦蹲身将断笛捡了起来,伸手朝着他递过去,“断笛为证,我这一生非阿裕不嫁!” 这一刻,她脸上写满坚毅,眼神却温柔无比..... 刘裕心中微微动容,接过 断笛慎重收入怀里,“我刘裕定不付卿深情。” 两人深深望着彼此……仿佛这一刻,天地万物不复存在,唯有他们相依相偎,眼里心里也只剩下彼此。 谢琰看到天锦眼里的柔情,心被狠狠抽了一下 ——断笛为证,我这一生非阿裕不嫁。 她竟说出了这样的话。这只玉笛明明是他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她怎么可以…… 谢琰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手按在腰间的配剑上,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才强压着自己没有拔出利剑,朝刘裕砍过去。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他的锦公主真的把他忘记了。 他们曾经萧笛和鸣,结伴踏于青山绿水之间,也曾历经万苦生死相依。她说要与他情定三生,他便在玉笛上刻上她的名字,约定不离不弃。 那一幕一幕,都是那么的刻骨铭心,仿佛都还在眼前。她的一颦一笑,明明只为他而展露…… 而如今却又…… 难道她都忍心忘掉? 谢琰双眼通红,望着眼前相拥的两人,那样甜蜜满足容色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他按在腰侧的手,不由捂在胸口。 呵……她如今竟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天锦! 锦公主! 他好不甘心! 第18章 悲喜 勾楼院里走了个冯二爷,气氛似乎并没有缓和下来。刘裕安抚好了天锦,这才将视线落在谢琰身上。 谢琰眸深似海,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气势,让人想忽视都难。 刘裕才与他四目对上,心里便明白此人怕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今夜在此出现,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他下意识将天锦挡在身后,对着谢琰抱拳道:“久闻谢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在下刘裕,多谢谢将军刚才出手解围。” 谢琰双眸漆黑,目光中已经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隐约透着几许沉郁。 就在刘裕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的时候,他却微微启唇,淡淡吐出两个字。 “不必。” 刘裕暗自将他打量一番,实在难以猜透他的想法。然而对方是兵,他是寇,如此面对面站着,无形之间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气氛微微有些僵凝…… 一直隐身在阁楼上的吴问,终于朝秦妈妈点点头。 秦妈妈心中顿时有了主意,甩着手绢笑盈盈靠过去,“两位爷都是人上之人,能驾临归香苑,实在是我柔娘的福气。姑娘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过来小心伺候着!今个儿,这好酒好菜,都包在我身上!” 谢 琰目光沉凉地看了她一眼,嘴角突然勾了起来,“今日太晚,改日吧。” 说罢,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又朝着天锦扫过去。天锦被刘裕挡在身后,只露出半截刺目的红绸衣摆。 他的目光顿稍,转身一摆手,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顷刻撤尽。 经此一闹,天已经泛出了鱼腹白。 刘裕思及谢琰此行目的,不便久留。他朝着同伴使了个眼神,一众黑衣人如同夜中鬼魅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裕,你要走了吗?”天锦握着他的衣袖,眼里充满浓浓的不舍。 刘裕将手按在她单薄的肩上,“丫头,你在此等两日,待我处理完手中的事情,立即来接你。” 他漆黑明亮的双眼里倒映着她妍丽的容色,天锦微微点头,“好,我等你。” 众目之下,刘裕的脸微微有些发热,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他强忍着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扭头朝着秦妈妈看过去。 “秦妈妈。” 秦妈妈眉梢一挑,精明如她,早等着刘裕朝她开口,“不知刘公子有何吩咐?” 刘裕身上的那股风流气韵又回来了,他两眼一弯,厚薄适中的唇上荡出一记令人目眩的笑容。 “秦妈妈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我多说, 想必你也该心知肚明……” 秦妈妈也笑,风情无限,“明人不说暗话,我秦柔娘是个守规矩的,只要不祸及我这归香苑,一切都好商量。” “如此甚好!” 秦妈妈眸光一转,“胭脂,带天锦下去梳洗,好生伺候着。” 胭脂神色几番变幻,终究还是走上前,“天锦姑娘,婢子扶你……” 天锦被扶走,在刘裕温柔凝视的目光下,三步两回头,直到再也看不见。 刘裕收回视线,再次看向秦妈妈,眼里藏着一丝玩世不恭,“不知秦妈妈要多少银子。” 秦妈妈笑得眼都眯成了一线,娇嗔了他一眼,缓缓伸出五个手指。 “五百两?” 秦妈妈摇头,“刘公子真会开玩笑,冯二爷欲娶天锦给得便是五百两赎金。我收了银子却给不了人了,也不好交待啊……您说是不是?” 刘裕:“秦妈妈开个价吧。” 秦妈妈再笑,“这个价,可不好开呀。总归天锦这小丫头,不是我的人,倒是平白的让我担了些怨怼。刘公子若真有心,不如与我那相好的死鬼,好好谈谈?” 刘裕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秦妈妈料想他也不敢在此闹事,指着楼上吴问的隐身处,“你瞧,他就在那里呢。” 刘裕不由望去……吴问恰时探出半截身子,并朝着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这样的场面,刘裕自然不会怯场。他双眼一眯,抬步迈上楼。 雅阁内。 天锦卸了妆,换下一身红艳的喜服。折腾了一夜,她又累又饿,胭脂将她送进房,又送了些糕点进来。 再次被调派到天锦身边伺候,她的心里复杂极了。 天锦显然也很抗拒,“你下去吧,我不需伺候。” 胭脂正愁着找不到离开的借口,闻言反而松了口气,她退到门外,合上门时又朝着天锦看了一眼。 忍不住问:“非若小香诱你签下**契,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你就不恨她?” 天锦先是一愣,唇边渐渐蔓延出点点笑容。 被冯二爷娶强时,她的确是怕过怨过,直到遇到了阿裕。若没有经历此劫,她与他又怎么可能会有交织。 看着天锦身上透出一股妍丽娇人的气息,胭脂突然间觉得似乎有些懂了。 她微微垂眼,“小香在被带出归香苑时,已经咬舌自尽了。班主让人用草皮裹了她的尸体拉出去葬了……在这样的地方别再谈什么真心,真心只会害死人。” 话落,她又补了一句,“若那位刘公子为你赎身……走了… …就不要再回来了。” 门被缓缓合上。 天锦乍然听到小香死讯,整个人都不好了。 明明不是她的错…… 天锦眼睛闭了闭,又猛地睁开,有心想要替她讨要一个说法,可是现在,连她自己都还陷在这片污浊之中,又能如何。 窗台上还摆着两盆虞美人,正是花期,花开得十分热闹。她仿佛还能看到,小香捧着花盆惊喜又羡艳的表情。 “天锦姐姐,你瞧,这花开得多好看。” 小香…… 天锦眼睁睁看着她的笑容,在眼前化成泡影。心底的愧疚越发郁浓起来,若是早知道会害得小香丢掉性命,她说什么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逃掉的。 晨曦初绽,大地光明重现。 归香苑里某间雅阁内,倏尔泻出一段委婉悲凄的琴声。 隔着不远的另一个雅房内。 吴问手里拧着一壶上好的桂花酿,酒酿入杯,香醇扑鼻。琴声传出来的一瞬,他的手微顿了顿。 突然就笑了,“刘公子觉得,在下开的这个价码可是值了?” 刘裕双耳之中,全是若即若离的音波,他抄起酒杯一口饮尽。 “如此佳人宛若至宝,吴班主不愧是个雅人,在下定会妥善安排好一切,如期来迎娶!” 第19章 太巧 广陵城禁令被撤下去。 投奔而来的难民已被妥善安置,连街头的地痞无赖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尽矣。行旅商客开始车来车往,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归香苑里发生的闹剧,成了茶后闲聊的热谈。冯二爷吃了一记闷亏,怄了一肚子的火,连着好几天食不下咽。 这一日,天气正好。 远在建康皇城的冯婕妤突然修书一封,寄了家信回来。冯婕妤乃冯二爷嫡亲长姐,拿到家书,他闷得几天的火气才稍稍消减。 待打开书信,冯二爷的双眼立即就直了。 冯家这位婕妤娘娘,在宫中颇为受宠,偶然从晋帝嘴里得知北朝锦公主在淝水一带失踪的消息。晋帝对这位北朝的武神十分忌讳,恨不得立即将她抓住。 冯婕妤信中言明找到这位锦公主,便是大功一件,休书一封让广陵冯家暗中查探。 冯二爷刚被谢琰灭了威风,若能得此一功,还怕扳不回颜面?他心中一喜,眼里放大光彩,连忙抖开夹在信后的画像。 “这……”他仔细辨认片刻,感觉莫名眼熟,随手就招了位家奴过来,“你且看看,这画像里的人可是在哪里见过?” 家奴盯着画像,心中大动,“二爷,这不就是那位吗?” “哪里?” “您新娶的十九姨娘啊。” “混蛋!二爷我怎么可能会娶个敌寇做姨娘!”冯二爷勃然大怒,抬脚就朝着家奴踹过去。 家奴不敢躲闪,扑通一下趴在地上,哀怨道:“二爷,她真是归香苑那位……” 听到“归香苑”三个字,冯二爷顿时又不痛苦了,脑里子不由闪现出天锦那张漂亮可人的脸蛋,这才有所醒悟。再往画像上仔细辨认,上面画的不是天锦又是何人? 冯二爷突然一个哆嗦,脸色大变,“快!快去准备笔墨。二爷我这回奇功一件,这顿委屈可算不是白挨的了。” 家奴对他的喜怒无常早已习惯,也不敢问缘由,立即跑下去准备。 冯二爷举着信,心情大好,仿佛已经看到威风慑人的谢琰跪在他脚下做低伏的画面…… 此时此刻,毫不知情的谢琰,再次现身归香苑。 秦妈妈闻讯迎出来,捂嘴轻笑,“谢将军大驾光临,看中了哪位姑娘,尽管开口,包您满意。” 谢琰今日穿着一身玄色云纹便服,宽袍长袖,风雅翩然。一头如墨青丝由着玉冠扣在头顶,优雅贵气简直是浑然天成。 他目光清淡地扫了秦妈妈一眼,幽幽开口:“秦妈妈上回说要请客,不知还作不作数?” 秦妈妈满脸的笑意被他这么一问,僵了一僵,上回那样的场面,她为了圆场, 倒是说过这样的漂亮话。 只是那样的场面话,又有几个人当过真?她没有料到事隔几日,谢琰不仅还记得,居然还上门讨饭债来了。 真是……真是奇葩得很。 不过秦妈妈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笑容再次堆上来,甩着帕子不依的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戳了两下。 “谢将军真会开玩笑,我这归香苑还能少您一顿饭不成?” 谢琰不喜她的挑-逗,眉头微拧,正欲避让。 秦妈妈却冲着他抛了个媚眼,冷不丁依偎到他的怀里,“谢将军不穿军服的模样真是俊秀又儒雅,让人看着就情难自禁,您若愿意经常来呀,归香苑包您吃饱喝足,神精啊倍儿爽……” 她这声“爽”音刚落,谢琰已经撤开,眸色瞬间沉下去,“不必了,今日由我做东,秦妈妈不妨派人去将刘公子请来。” 话毕,也不等人引路,大步迈上楼。 秦妈妈咬咬牙,上回就感觉此人难缠,今日有心试一试深浅,岂料他竟如此不解风情,倒让她不免尴尬起来。 她抬手招来仆从,“去将班主和刘公子请出来。” 说来也巧,今夜刘裕恰恰就在这归香苑中,根本不必刻意外出去寻。 刘裕这些日子一直忙碌,自那夜设计天龙帮未遂之后,他便发现 谢琰在暗中清扫广陵。不少的暗势力几乎都被连根拔起,甚至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 谢琰手段老道,不愧是领兵之人。刘裕虽然不明白那晚谢琰为何放过他,但他不想往枪口上撞,回去之后,便将势力收拢,九峰寨从此低调起来。 今夜进城,只因跟吴问事先有着一个约定。 两人正是把酒言欢,雅房就被人敲响了。 “什么事?”吴问笑容一收。 门外,仆从低声道:“谢琰将军来了,秦妈妈请班主出来应酬一二。” 吴问不由抬眼看刘裕。 “这么巧?”刘裕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嘴上虽然这么问,心里却琢磨起谢琰此行的目的。 他才不相信,事情真会这么的凑巧。 吴问:“刘公子不妨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刘裕却摇头道:“只怕他是冲着我来的。” 他今晚悄悄入城,原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看样子并没有逃过谢琰的眼线。 吴问叹道:“自从此人开始肃清广陵,这暗道上的生意就不太好做了,否则我又岂会麻烦于你。” 刘裕只是笑笑,不予置否。 那晚,他有意替天锦赎身。吴问不要他的钱财,却托他押运一箱琴具去建康,作为报酬,他会将天锦的**契交出来。 吴问此人 ,刘裕回去后倒是悄悄查过了。 此人表面上是个名不经传的乐坊班主,与这归香苑的老鸨子还有一腿。可事实上,他的根基却在建康。 建康乃是皇城脚下,不论吴问此举有何深意,刘裕都不想知道。道上有道的规矩,他既然答应了派人护送,便不会过问原由。 反正此事过后,他与这归香苑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走吧,”吴问率先起身站了起来,“我们去会会这位威名远扬的大将军。” 刘裕随手将酒杯一掷,“怕就怕来者不善。” 两人相视一笑,却各怀心思。 等他们去了谢琰所在那间雅房,却发现雅房内竟不止谢琰一人。 “丫头?”刘裕一眼看到抚琴的天锦,眉头微皱。 听到他熟悉声音,天锦立即按住琴弦停了下来,一脸欢喜,“阿裕。” “你怎么在这里?”刘裕问,随即又转身看向吴问,“吴班主,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让她出来迎客。” “这……”吴问也是一脸不解。 天锦见他想岔了,连忙扯着他的袖口,解释道:“阿裕,你误会了……” “的确是误会。”谢琰缓缓抬头,“谢某今日来此,不过是为了上回应允的一顿饭。刚才上楼,巧遇了天锦姑娘,便邀她同往了。刘公子,不会介意吧?” 第20章 同席 天锦话未说完就被他截了过去,只得抬眼去看他。他这翻解释倒是十分清楚,只是那语气未免有些挑衅。 她不由蹙起眉头,也不知阿裕听了会不会多想。 刘裕早料到谢琰是冲着自己来的,天锦的担心倒是多余,他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两步,恰恰挡住了天锦半个身体。 他笑道:“能跟谢将军同席,荣幸极了,在下怎么会介意。” 谢琰嘴唇微勾,“请坐。” 刘裕便朝吴问看了一眼。 谢琰幽沉的视线朝天锦看去,“天锦姑娘也坐。” 上次一别,天锦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刘裕,此刻挨着他站着,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听到谢琰的邀请,人还未动,手就被握住了。 刘裕低头柔声道:“坐我身边。” 当着外人的面,天锦有些害羞,白皙的脸颊悄悄染上一抹红晕,却没有挣开她的手,由着他牵过去。 谢琰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两人交握的手,眸色沉了又沉,却突然笑了。 “广陵城最有名的酒楼当属未茗楼,谢某特意请了未茗楼里的厨子做了些拿手特色菜,这会儿也该送过来了。” 席上几人顿时都有些意外。 谢琰也知道自己来的突兀,却不再解释,端起酒杯送到唇边,由着他们去猜测。 说话间, 秦妈妈领着未茗楼的几名小厮走进来,小厮手里都提着食盒,不用吩咐即刻将饭菜摆好。 佳肴入桌,每一样都精致的勾人食欲。 秦妈妈又让人送了些酒,然后挨着吴问坐了来。眼波一转,侃笑起来。 “谢将军出手真是阔绰,这未茗楼的厨子是出了名的难请,柔娘早就想尝尝,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谢琰放下酒杯,“秦妈妈请吧。” 秦妈妈也不客气,举筷挑了盘中的八宝鸭,尝了一块,“嗯,不愧是出自名厨之手,这肉酥而不腻,香浓入口,果然好吃。” 谢琰莞尔一笑,目光微闪,“天锦姑娘怎么不动筷,菜不合口味?” 天锦被他点名,这才拿起筷子,温和笑道:“谢将军如此盛情,天锦一时被这满桌子的菜,迷了眼,也不知该挑哪道菜下口了。” 她说的恭维,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可谢琰却看得出来,她的笑容与昔日已经大不相同,疏离得让他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痛。 她果然已经完全都不记得了…… 谢琰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这些东西全都是她从前爱吃的,放在以前,她只要拿鼻子嗅一嗅,就知道哪道菜是经了他的手,可如今她却…… 谢琰再次端起酒杯,和着酒水将心里的苦涩强咽了下去。 “阿裕,你也尝尝。”天锦夹了块酥卷放到刘裕碗里。 “能得谢将军款待可是件稀罕事,这种机会不常有,咱们的确该多吃点。”刘裕也替天锦夹了块桂花鱼,还细心的将刺挑了去。 两人相视而笑,眼里似乎只有对方。这腻歪的劲儿,连秦妈妈看了都觉得心头发麻,更别说单只形影的谢琰。 “咳……”她拿起酒壶,给谢琰续了一杯,笑道:“刘公子有佳人在侧,艳福不浅,不如柔娘唤个姑娘进来陪陪谢将军如何?” 谢琰沉凉的目光再次朝天锦扫过去,却又很快撤开,他的嘴角扯出一抹似嘲似讽的弧度。 “听闻归香苑有位美艳绝伦的红姑娘,不如就唤她进来吧。” 他这般爽快应下,秦妈妈反而不适应了。方才在楼下还是坐怀不乱的君子模样,感情是嫌弃她啊。 她噗嗤笑出声来,“倒是我的不是,这就去把红姑娘给谢将军领过来。” 红玉这段日子十分难捱。吴问处置叛主的小香时,一点都没有手软,她心里虽然觉得畅快,却又忍不住后怕起来。 她设计天锦的伎俩怎么可能逃得过吴问和秦柔娘的眼。归香苑依旧热闹,可秦妈妈却灭了她的灯笼,不再让她迎客,没有重罚不过是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她罢了。 被关起 来的这几日,足够她心慌意乱了。却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这等大好的机缘降临在她身上。 得知要去侍奉谢琰,红玉焚香沐浴,好一番打扮。等她进了雅阁,发现天锦居然也在,脸立即就僵了。 谢琰今日来意本就让人摸不着头脑,秦妈妈有心试探却不得其法,好不容易谢琰自己松了口,偏偏红玉姗姗来迟。 见她还杵在门口,不悦道:“谢将军点名要你伺候,你却让人一番好等,还不赶快过来赔罪。” 红玉一个激灵,连忙拿着酒壶靠过来,看着他如雕刻般英挺的脸侧,眼里多了份惊艳,“谢将军,红玉来迟了,这就自罚三杯。” 若是寻常的恩客,美人在侧,早就抱得暖香入怀,这赔罪的罚酒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谢琰握着酒杯没动,反而拿眼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便是这水光浅涌的一眼,瞬间叫红玉移不开眼了。 “不是要自罚三杯,怎么不喝?”谢琰问。 红玉两颊瞬间涨红。 谢琰仿佛这才明白过来,眉梢微微一挑,就将她手里的酒杯接过去,“美人怕是不胜酒力的,还是谢某喝吧。” 他拿着酒杯抵至唇边,眼眸微微一抬,坐他对面的刘裕正与天锦垂头交谈,也不知说到什么风趣的事情,惹得她眉眼弯弯, 眼里闪亮灼目。 转瞬间,又见她娇羞地点点头,如雪的面色,渐渐染出一层滟滟红霞。 刘裕神色微动,大手覆到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握,随即又很快松开了。 谢琰苦笑,抿唇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刘裕清了清喉咙突然站了起来,“今日得谢将军款待,在下不胜感激。一个月后我将与天锦在此大婚,还请谢将军务必赏脸,来此观礼。” 说着,他又温情脉脉朝天锦看去,“也算替在下与天锦做个见证……” 谢琰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好在酒杯里的酒水已经饮尽,饶是如此,酒杯还是滑到桌上翻了过去。 “抱歉,刘公子婚讯来得突然,谢某失礼了。” 刘裕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并未察觉他的不对,反而心里涩然起来。 谢琰已经站了起来,视线不由自主再一次落在天锦身上,目光定定,“天锦姑娘一舞成名,谢某倒是有所耳闻,不知是否已经赎回了自由身?” 天锦的**契还捏在吴问手中,乍然被问起,身体微微一僵,心里的旖旎羞涩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她的一颦一笑早早就刻在谢琰心底,神色间细微的动作自然无法逃过他的眼。 他黑沉的眼里划过一抹幽暗不明的光芒,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第21章 浓情 众人尚且不明白他突然提起此茬用意。 就听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沉稳无波。 “秦妈妈不如将她的**契拿出来吧,谢某这便为她赎身,权当是给了彩礼。” 秦妈妈反应过来,捂嘴笑道:“谢将军这份彩礼好大的份量。” “不必了。”刘裕还当他对天锦存着什么心思,听了后半句,才松了口气,“谢将军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天锦的赎身银两,在下早已准备妥当。” 他边说边扶着天锦站起来,十指紧扣。 “在下待天锦的真心日月可鉴,又怎会不替她打算。谢将军好意,在下替天锦谢过。等到大婚之日,她也就自由了。” 围观到现在,一直不曾出声的吴问,突然朗声打趣了起来,“我可以作证。天锦的**契早已毁去,刘公子竟还要刻意瞒着,莫不是真要等到大婚之时再给一个惊喜?” “阿裕……”天锦心中一震,感动的无法言语,望着刘裕的双眼里情意满满。 谢琰垂在身侧的手,倏地紧握成拳,眸色再次变得沉凉,“倒是谢某逾矩了。” “谢将军多虑了。”吴问目光灼灼,嘴角含笑,“能得将军青睐,也是天锦的造化,只可惜她福薄了些,反而辜负了谢将军的美意。” 在场都是人精,除了沉浸在幸福里无法再去顾及其它 的天锦,又怎么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似乎是意有所指。 刘裕岂先还忌讳谢琰会横插一手,听到他连彩礼都说出来,便稍稍宽了心。他与天锦两情相悦,已定终生,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反倒是吴问不想要横生枝节,反而显得比他还要在意。 秦妈妈最善于察言观色,眼瞅着气氛将要凝固,连忙推了红玉一把,“还不赶快给谢将军斟酒。” 红玉就靠在谢琰身边坐着。虽然谢琰已经很努力的在隐忍,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沉冷气息,冻得她不由哆嗦。 “谢将军……” 谢琰的眸光沉凝,深不见底,微顿了顿,才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既然如此,谢某敬二位,祝愿二位能得百年之好。” 刘裕也拿起酒杯,豪爽与他对饮起来。 一场尴尬似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揭了过去,可是谁也没有看到,就在红玉缓缓坐下来时,眼里闪过一抹不甘的怨毒。 夜色渐深,万物沉眠。 天锦喝了点酒,微微熏了。刘裕告罪离席,扶着她发软的身子,将她送回房。 两人靠得近,她身上的芳香扑入鼻息,他扶在她腰侧的手渐渐发烫。 “丫头,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两人已进了房间,敞开的窗外一阵风吹来,天锦顿时清醒了不少。 刘裕说这话 时,唇瓣就贴在她的耳边,她的耳根子烫了起来,脸也烧了起来。 “可以吗?”他突然抱住她,不等她回答,反身就将她压在门后。 扑面来而男子气息,令天锦十分羞涩。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发现他抱着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可以吗?”他继续逼问,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霸道而坚定,不允许她躲闪。 天锦又羞又恼,可靠在他的怀里分明觉得心安甜蜜。 她……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下一刻,她的唇就被两片柔软而清凉的唇-瓣压住了。 刘裕头一次对女子动情,出于本能的想要去亲吻她。他的唇-瓣笨拙地压着她的,轻轻蹭了两蹭。 天锦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感觉他抱着自己的手越箍越紧,紧到她都觉得呼吸困难了。 她的脸迅速烧了起来,整个红透了。 刘裕并未索求更多,一个月后他们就大婚了,最美的自然是要留在新婚之夜。若非实在是情难自禁,他一定不会碰她。 他将下巴搁置在她纤细的肩膀上,心里的满足和喜悦无法表达,“丫头,能遇到你真好。” 天锦能感觉到他的激动,新鲜的空气重回胸腔,短暂的愣怔之后,她忍不住伸出双臂,缓缓搂住他的后背。 轻柔的靠他的怀里,唇角的甜蜜 藏也藏不住了。 “我也是……能得到阿裕垂爱是我最好的福气。” 刘裕抱着她满足的轻叹,“按照规矩,大婚前我们不能见面了。” 不能见面?天锦脸上的红晕还没褪散,心里没由的一沉。 “不过没关系,只是暂时分开一个月而已。一个月之后,你就是我刘裕的妻子了。” 成亲后,他们就可以时时刻刻在一起,相比之下这一个月的分别根本不算什么。 可她就是不舍得啊…… 自那夜离别后,他们也才刚刚见面而已。 感觉到她的依赖,刘裕忍不住又垂头含住了她的唇瓣。 这一次,他不再仅是轻触,反是动情地含着她的唇用力吮了几下,“我该走了,等着我……” 他作势就要放开她。 天锦抛下女子的矜持,飞快回应了他一个唇,“阿裕,别让我等太久。” 刘裕忍不住就笑了,摸着她的头顶,“真傻,我怎么会舍得让你等太久。就是你等得,我也等不了。” 情到浓时哪里舍得分离。 两人才刚刚动情,便已经你侬我侬,恨不得粘在一起算了。 刘裕再次轻叹,强迫自己将她拉开,不能再待了。 再待下去,他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真走了……” 他最后又深深看了一眼,终于转 身离开。 倏地就失去他温暖的怀抱,天锦不由怅然失若,依靠在门边,看着那道清隽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久久未动。 便在这时,一块红艳的裙角出现在她的眼角余光之中。 天锦眼里暖意瞬间散去,一转身就对上红姑娘布满阴寒的目光。 红玉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费心设计,反而让天锦得了一段姻缘。刚才在席间,看到他们情浓相依时她就妒忌的发狂。 反观自己,待众人散去,她耍尽手段去挑逗谢琰,却得来他冷冷一声喝退。 想她红玉无论身段样貌,还是才情舞艺皆是上等,哪一样比她差!可到头来却是处处都不如她! “得的到男人,还得留得住心。就你么,呵……怕只怕新鲜的劲头也不过几天而已。” 天锦面无表情,“不劳你费心!” 红玉对她有总一股莫名的恶心。天锦吃了一次亏,险些性命不保,对她唯恐避之不及,退回屋中便关上门。 “贱-人!”红玉的目光淬了毒似的盯着那道紧闭的门,恨得咬牙切齿。 就在她准备进屋时,楼道上突然传来秦妈妈呼喊,“红玉,你这死丫头跑到哪里去了。冯二爷来了,还不出来伺候!” 冯二爷……他怎么又来了? 红玉脸色一僵,按在门上的手止不住哆嗦起来。 第22章 夜遇(1) 听到秦妈妈的呼喊声,整个哆嗦起来的还有刚刚进屋的天锦。 这冯二爷简直已成为她的一道阴影。 好在,她还有阿裕,噩梦已经过去,她恢复了自由身,马上就要给他当妻子了。 想到刘裕,天锦的脸色才微微好转起来。 胭脂捧着换洗的衣物进来时,天锦正靠窗子,望着窗外的湖水发着呆。 “都要当新娘子的人了,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天锦见是她,眉眼微动,指着窗外那片湖水问,“那是什么湖?” “碧波湖。”胭脂放下东西走过去,“咱们归香苑也有花船,想去吗?” 天锦摇摇头。 这湖不大,是沿着深巷里这片****的勾栏建造出来的,供人游玩赏景,消遣所用。湖岸边停靠的几艘乌逢船,船前挂着一排形状各异的花灯。 胭脂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也是,今晚不便出去,还是早些歇着吧。” “胭脂,帮我备些祭品吧。” 胭脂一愣,“你还是要出去?你就不怕碰到了……”她的声音嘎然而止。 天锦明白她怕是也知道冯二爷又来了。 “我想去祭拜小香,你替我向班主说一声。至于冯二爷,我会小心的。” 见 她眸色坚定,胭脂心知劝说无用,只得点点头,“那我陪你一道去吧。” “多谢。” 胭脂淡淡点头,出去准备。 有了她的帮忙,天锦如愿出了归香苑。 今晚的月亮缺了一角,挂在天幕上十分明亮。不必刻意提灯,也能看清脚下的道路。 两人从后院出来,绕过一条狭长的巷道,来到碧波湖下游一处僻静之地。 一路走来湖岸上树影绰绰,天锦择了个避风的位置,将挎蓝里的物品一一摆放。她蹲在那里,拿出一沓纸钱从灯笼里引火出来。 光火照映到她的脸上,胭脂这才发现她眼中闪着泪光。 “你……” “胭脂,你可有想过离开这里?” 胭脂立即又抿紧唇。 想,却又不敢去想。毕竟不是谁都能有天锦这般好运气,能碰到一个有情有义,不介意她的身份,还愿娶她为妻的男子。 像她们这样的,能被人赎身,讨回去做个外室已经是极好的了。运气差点的,被人玩弄了又卖掉,那才是最可悲的。 天锦似乎也没指望她会回答,看着面前的那堆火,喃喃道:“小香就想过……” 所以才那么卖力的在吴问手下求生存。 胭脂看着那堆祭品,心 中冷笑,“可她却死了。” “是啊……”天锦长长一叹。 小香并非心狠之人,若不是还存着善念,又岂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胭脂,如果有一线希望的话,你敢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胭脂心里微微一紧。 “今夜就是绝好的机会。”天锦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趁着没人跟着,你若想走轻而易举。你的手,稍稍改装打扮一下,没人能认出你来。” 胭脂如同古井般毫无波动的脸上,终于有了微微松动,但也就那么一瞬。她很快收敛心神,冷冷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真的不走?” “我若走了,你要如何跟班主交待?你就不怕班主反悔,到时候就别说嫁给刘公子了,可能还会步小香的后尘?” 天锦见她心性坚韧,嘴里说的毫无客气,反而一笑,“只要你能保证自己不被抓回来,我便不会有事。” 胭脂不信她。 准确的说,除了自己,她不信任任何人。 谁知道天锦此刻放她走了,回去之后会不会立即就将出卖。 身处这样的环境,什么样的勾心斗角她没有见识过? 她不为所动,天锦也不勉强了。 只在心里暗 道一声:“可惜这样好的机会。” 两人说话间,最后一沓纸钱也燃尽了。天锦拍着手站起来,将灯笼递给她。 “你先回去吧,我再站一会儿。” 胭脂下意识皱起眉。 “放心,我不会跑掉的。” 有个潇洒不羁的伟岸男子等着娶她,胭脂也相信她绝对不会错过嫁人的机会。只是夜已深,她一个妙龄女子孤身在外,实在让人不太放心。 天锦又说:“我只想再陪小香,不会走远。” 这里离归香苑不远,她有这样的要求胭脂也不好再拒绝,“那你不要待的太晚,我回归香苑里等你。” 天锦点点头。 脂胭离开后,天锦索性就在火堆旁坐了下来。小香的尸体被葬在何处,除了葬她的人,便再无人知道。 天锦无法到她坟头祭拜,只能看着这堆残火,幽幽道:“其实死了也好,下辈子投胎到一户好人家,有父母疼爱,子女孝顺,一辈子衣食无忧,福禄双至。” 天幕越发沉凉,点点星光倒影在月下的湖水中,如同洒了一湖的碎金。 也不知坐了多久,碧波湖畔突然传来一阵优扬的琴声。琴声在湖面上扩散,坚毅之中透着一股凄凄的委婉,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天 锦刚站起来,身后冷不妨传来一声脚踩枯叶的轻响。 “谁?”她警惕回头。 树**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黑衣黑裙,连面纱也是黑色的。 天锦见对方是个女子,稍稍松了口气,“你是……” “你不认得我了?”对方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迟疑。 天锦一脸疑惑,“我从未见你,又怎么会认得你?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我是倾城……”黑衣女子再次开口。 月夜之下,她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漆黑明亮,看着天锦时,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探究,还有几分复杂难明。 天锦在外面逗留已久,已有了归心。 “姑娘真的认错人了。” 说罢,她转身便走。 黑衣女子立在树下未动,却在她走出数步后,突然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说:“昔日那等英姿,如今却已坠落至此,莫非你还真打算跟那种无名之辈,碌碌无为过一辈子?” 天锦脚下顿了顿,回头奇怪地朝她看过来。 哪知,那片阴影之下,已经没了人影。 夜风不减,月光依旧,湖面上的琴声断断续续……一切都没有任何不妥,仿佛她刚才所见所闻不过是一场幻觉。 第23章 夜遇(2) 天锦没有继续再逗留,回到归香苑时,胭脂还在后门处等着她。见她归来并无异样,便什么也没有说。 到了后半夜,天锦躺在床上便有些睡不着了,辗转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去。只是梦中也不怎么安稳,她不知怎地就上了一条船,船下波涛震荡,她被摇晃得心晕目眩,一个没抓稳就从船上栽了下去…… “醒了?”胭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天锦睁开眼,拥着被褥坐起来,额头上溢出一层细汗,“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了。” 天锦揉着眉心,心有余悸,这个梦也太古怪了些,并非什么好兆头。 她起身梳洗,坐在铜镜前才看到眼下有了一层清影。胭脂过来替她妆扮,看着她的脸色,了然道:“做噩梦了?” “也说不上是噩梦……”但也不是好梦。 胭脂本就话少,见她不欲多说,便不再问了。等一切妥当,她便捧出了一套吉服。 “这是刘公子一早派人送来的,试试看合不合身。” 大红吉服,光泽炫亮。天锦摸着面上的金丝绣凤,终于展颜轻笑,“便是不合身也来不及改了,还是留在那天再穿吧。” 胭脂也不强求,等她看够又收了起来。 “昨夜冯二爷宿在绾春宛,红姑娘起身后就悄悄让人去抓药了。你……尽量躲着点她吧。” 她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对面屋中传来“ 啪”地一声响,伺候红玉的婢女捂着脸跑了出来。 天锦下意识看过去,就看到那屋子正中央摔了一盆……虞美人花。 这花她熟悉得很,还是从她房里搬过去的。娇鲜的花瓣被摔碎,茎叶也已经折断,泥土洒了一地。 红玉扶着腰就站在碎掉的盆栽后面,目光与天锦撞了个正着。 天锦刚得了胭脂的提点,无意与她僵持,正打算收回视线,却看到红姑娘突然冲她诡异一笑。 胭脂将半敞的门合上,天锦没由的打了个寒颤。 白天,归香苑里十分安静。红玉屋里这番动静,惊动了不少人,秦妈妈过来看了一眼,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便再没声音了。 天锦安心待嫁,不想再惹出什么麻烦,用过饭后又回屋睡了个回笼觉。 一切如常。 时间流逝,眼一闭一睁,又是一天。 自从刘裕当众宣布要与天锦成亲后,谢琰心里就难受极了。 那日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他差点就失控了,真想冲过去将她抢过来。 可她看着他时,眼里没有任何波动。 恨也好,怨也罢……哪怕只要再给他一个眼神,他或许真的会不顾一切。偏偏她却只把他当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就是她对他的惩罚吗? 回府之后谢琰将自己关在书房,再没出来。 府里都是他的下属,无人能管他,劝也不知如 何劝。正当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大都督的书信就到了。 这大都督谢安乃是现今陈郡谢家的当家之人,也是谢琰的生父。 秦王苻坚率领着百万的大军南下,志在吞灭南朝,统一天下。建康里一片震恐,可是谢安早早得到消息却是镇定自若,仅八万前去抵御,兵力如此悬殊,不少人都暗自在心底狠捏了把冷汗,直到捷报送来,众人久悬的心才终于落定。 北兵府一战成名,全军上下对这个用兵如神的大都督敬重至极。 收到他的信时,跟在谢琰身边的副将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谢当家简直就是他的救星,这信件还真是及时啊。 谢琰对这个父亲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再怎么消沉,也不敢太放纵。取信一展,他的眉头就锁紧了。 “程峰。” “末将在。”副将立即抱拳准备受令,哪知等了半天,却没了后话,“将军?” “罢了,先退下吧。”谢琰摆摆手,二话没说便让他退下。 副将程峰顿时一头雾水。 谢琰捏着信又看了一遍。这信中确是正事,可具体的又没有阐明,只说朝中近日会有调动,让他做好准备。 到底做好什么准备,却又一字未提。 看得谢琰更加心烦意躁了。 朝中若真有调动,最坏也不过是将他调离广陵,任命别处。其实调不调离又有什么关系,到哪里还不都一样。 可是一想到或许再也见不到天锦,他的心又揪了起来。 何必呢…… 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就算她没有失忆,他们之间也已经有了隔阂。他始终记得,她掉落到滚滚江水中那最后一眼。 她是那样的恨他啊。 …… 这一夜,天锦早早就歇下了。 午夜梦回,再次梦到自己孤身飘荡在翻腾的江水之中,无人可依,无人来救……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后背惊出一层冷汗。一股凉风吹来,才终于缓过神来。 又是这样的梦! 天锦口干舌躁,翻身下地给自己倒了水。月光从窗外倾洒进来,她这才惊觉自己忘记关窗了。 窗外水波粼粼,船只荡漾。微风徐徐吹来,吹走一身躁热。 她心中微微一动,既然已经被惊醒了,她便索性不睡了,披了外衣准备到院中走走。 已经是后半夜了,归香苑安静下来。站到后院中,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她的心里这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一阵琴声。 断断续续,若即若离。 天锦岂先并没有刻意去听,只是那琴声越来越近,琴音也越发的不成调了。 天锦听着听着,便有些听不下去了。一首好好的曲子,弹成这样,还不如不弹。 后院没了守卫,天锦轻易就将门打开了。寻着那琴声,她一路寻了过去 ,远远的就看到靠在湖岸边上的一叶扁舟。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那抚琴的人手上微微一顿,抬眼就看了过来。 “谢将军?” 看清抚琴之人,天锦一阵意外。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本该日理万机的谢琰,竟有如此雅性,跑到这碧波湖边闲坐还弹起琴来。 此刻的谢琰独坐船头,一身宽袍松松散散,脚边摆着两坛酒,其中一坛已经空了,酒坛翻到一边要坠不坠。 天锦闻到酒味时,这才明白,明明此人拔弄琴弦指法看上去熟练无比,怎么弹出来的琴曲却如此不堪。 原来弹的是首醉曲。 天锦有些忍俊不禁,“谢将军好雅性。” 谢琰喝了些酒,双眼微醺。看到突然出现的天锦,还以为又是幻觉。 他没出声,维持着抚琴的姿式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也许她只有在他的幻觉里,她才会正眼看他。 见他毫无反应,天锦便以为自己冒失出现,令他不喜。于是告了罪,打算离去。 “等等!又要走了吗?”谢琰猛地站起来。 身下的小舟猛地一荡,他的身体随之一晃。 “小心。”天锦几乎是做了下意识去掺扶的动作,待反应过来两人距离甚远,才涩然摇头笑笑。 “夜深露重,喝酒伤身,谢将军保重啊。” 谢琰突然反应过来。 她不是幻影,她是真的出现了…… 第24章 夜遇(3) “天锦姑娘。” 天锦听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声音低沉冷酷,再次懊恼自己怎么这么多事。 “我无意冒犯,这就离去,还请谢将军见谅。” 谢琰看着她,很想拉住她,又怕吓到她。短短一瞬,他心中已经几番变化,“既然来了,不如喝杯茶再走。” 这下子,天锦便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 谢琰轻笑,“莫非你不愿赏脸?” 唔……也不好拒绝了。 天锦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扁舟不大,一人刚好,两人就稍嫌有点挤了。天锦迈上来之后,才发现这点,再退下去就显得突兀了。 谢琰似乎也发现了这点,却不动声色请她入座。 天锦暗自一叹: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谢琰低头去找茶具,身体就僵住了。他出来时候,带得只有酒,哪有什么茶。 天锦正等着他的茶水,见他毫无动作,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心里忍不住腹诽起来:这人喝得醉醺醺的,还记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你会喝酒吗?”他突然问。 天锦:“……”果然不记得了。 谢琰仿佛也就问问她而已,不等她回答,便将脚边的酒坛递给她。 “喝吧。” “……”她喝。 跟个醉鬼没什么好交谈的,反正谈也是白谈。 谢琰的 嘴角便勾了起来。 天锦会喝酒,而且酒量还不错,他们曾经泛舟合曲共饮过。她不记得了没关系,他替她记住就好。 一口酒下腹,天锦的那点紧张感就消失了。她心里认定谢琰已经喝醉了,胆子不由大了起来。 谢琰沉默着将身前的长琴朝她推过去。 “……”喝了酒,还要弹琴么? 果然,谢琰下一句便是,“还记得这首曲吧?” 天锦满头黑线。 他刚才弹的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还指望着她能弹出来啊。 “你试试。” “……”能不试吗? 谢琰仿佛真的不知道到她的尴尬,直接闭上眼,摆出一副等着洗耳恭听的模样。 天锦咬咬牙,努力回想他断断续续弹出来的音调,试着拨了两下。 “不对。”谢琰突然开口,双眼也重新睁开了,“这首乐曲名叫《虞美人》,你再想想。” “虞美人……”天锦微愣,目光微微一抬。这扁舟之上,谢琰的衣摆之处,正好摆放了一盆虞美人花。 花未开全,含苞待放。只是那样艳丽的颜色和装载的白玉花盆,让天锦微微失神。 “这花……倒是很像……” 她在归香苑的雅房里,也还摆放着两盆虞美人花。花是一位神秘贵客送的,那人从未露过脸,送了她一屋子的花之后,就不曾 再出现过。 天锦一度想知道那人是谁。 不知为何,一看这种花,她心里就很欢喜,仿佛这种艳丽的花束天生就该为她而绽放的一样。 她眼里的恍惚,令谢琰心中微动,忍不住凑近些许,低声诱引地问道:“很像什么?” 天锦摇摇头,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谢琰没得到答案,眸色一沉,心里有些失望。 意识自己失神,天锦连忙眨眨眼,瞬间清醒过来,“谢将军听过广陵散么,不如我弹给你听?” 广陵散,她在归香苑时的成名之曲。谢琰当然听过,只是他现在最想听的却是虞美人。 他暗暗轻叹,可惜造化弄人。 没等到他的回答,天锦也不管了,反正他已经醉了,试了几个音调,信手就弹了起来。 琴音卷卷飘扬,又汩汩飘落,一切犹如一场梦。 一曲尽,余音还在湖面上回荡,天锦已经有了去意。 正在她琢磨着怎么开口时,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横置在小舟上的一方小茶。这茶几上似乎摆着一副画。 她够着眼,好奇地看过去。 谢琰脸色一变,长臂一伸就将那副画拿过来。 天锦:“……”要不要这么小气,给她看一眼,会怎样! 谢琰被他含着怨念的目光一瞅,顿时有些狼狈。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应对 之策。 她既然认定他喝醉,那他就醉得彻底一点。 他理直气壮地斜眼过去,“本将军随手画的天上的星星,你要看?” 天锦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捂得紧紧的,根本就是不想给她看,还故作姿态。 她还不想看了呢! 要看星星天上多得是,何必惹得他不快。 “已经这么晚了,谢将军还不回去吗?” 这就要走了?谢琰眼里一暗。 “谢将军,可有人来接你回去?” 谢琰突然有些不想理她了,闭上眼,口气变得不善,“要走便走,何必多问。” 天锦无语凝噎,真是好心没好报! 她起身便走,当真不管他了。谢琰却在这时重新睁开眼。 天锦脚步迈得很大,到了后面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归香苑。后院的门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她合上门之后便觉得自己这番举动着实好笑。 跟个酒鬼置什么气。 但现在再要她折返回去,她却是不愿意的。谢琰怎么说也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就算喝醉戒心也挺重的。 她与他对上,也没讨到什么好,料想以他的能耐就算掉到湖里了也能爬起来吧,说不定湖水一泡酒也醒了,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如此一想,她也就心安理得的回房了。 正因为心中一念,所以她并没有发 现,在她离开时,谢琰其实悄悄跟在她身后,一路尾随,目送她安然无恙进了后院。 他不曾离开,背抵在门上,回想起今晚她的误闯误撞,娇哂嗔笑……他捂着胸口沉沉笑起来。 天空刚刚破晓,天锦便从床上爬了起来。窗外湖水沉静,昨夜停靠在湖岸的扁舟已不知去向。 谢琰踏着晨露而归,带着一身冷气进了书房。 副将程峰早早等候在此,看到他回来,差点就跪了,“将军……” 谢琰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待他开口,便抬手打断,“去收拾一下,我要离开几日。” “将军要去哪?” “衮州。” “衮州?”程峰有些意外,自从淝水一役之后,将军可就不愿去见谢当家,不过是在外面呆了一夜,怎么就想通了呢,“可要末将跟随?” “不必了,我去去便回。” 谢琰此行,并非是为了去见谢奕而是另有目的。 淝水一役之后,北朝锦公主坠江下落不明,锦公主一手创造的虞美人旧部不相信她死去,明里暗里正四处找寻,迟早也会找到广陵来。 于情,他不愿她重拾记忆。 于义,若虞美人旧部找来,朝廷也会得到消息。 所以在此之前,他必需要抹去天锦留下的痕迹。 不得不说谢琰考虑的十分周到,只可惜他却晚了一步。 第25章 变故 建康皇城。 冯婕妤收到冯二爷回信,喜出望外,连忙派人去打探晋帝的行踪。 晋帝前几天新得个美人,正在兴头上,连着好几日都不曾来冯婕妤这里来了。也幸亏冯二爷的信回得及时,冯婕妤好一番打扮,她就不信以自己这艳绝的姿色,争不过一个新人。 待宫人回禀,晋帝果然又在那小妖精的宫中,冯婕妤脸色顿时就难看极了。 “备轿!” 南朝晋帝已年过半百,一身龙袍,气势威仪。只是这样的威仪在后宫嫔妃的床上,便会折损不少。 此刻他正抱着美人,徐徐诱哄。偏偏怀里的美人是个冷美人,不怎么爱搭理他,这反倒是激起了他的征服欲,起身就霸了上去。 “陛上,冯婕妤求见。” 晋帝喘了口粗气,“不见!” “冯婕妤说有北朝锦公主下落。” 晋帝正是欲火烧身之时,闻言立即就萎了。美人可以明日再宠,这北朝的锦公主却着实要紧。 “让她进来。” “诺。” 帷帐内春光关不住,晋帝色心又起,忍不住在美人身上狠狠捏了两把,方才起身。 冯婕妤能得宠多年,也是捏准晋帝的心思,故意这个时候求见。晋帝岂会不知她故意争宠,不过他却没有动怒,反而在她跪拜时,亲自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爱妃说有北朝 锦公主的下落,此话可是当真?” 冯婕妤立好,将手中的信呈上,“宾妾不敢妄言,此事千真万确,请陛下定夺。” 晋帝拿过一看,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神色间不怒自威。 “爱妃先回去吧,待朕查清,若此事属实,冯家乃大功一件。” 冯婕妤满心欢喜,她等的就是这句话了。在宫中以色侍人,总有色衰的一日,若能有强大的娘家依靠,才能长久被宠下去。 一个无权无势小狐狸精,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与她争宠,哼! 冯婕妤一走,晋帝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来人,去将琅邪王请进宫中。” 琅邪王司马道子,乃是晋帝同母弟弟,四十来岁,中等身材,体态微胖。接到圣旨,便换上官服,匆匆进宫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建康皇城内发生的一切,远在广陵的天锦并不知情。眼看婚期近了,她越发思念刘裕。 也不知道他在忙着些什么,竟连封信也没有。 或许是她的思念太深了。 胭脂从外面走来时,手里就捏了封信,“刘公子派人送来的,还等着回话呢。” “快给我看看。”天锦迫不急待拆开,展信一览,脸就红了。 胭脂觉得有趣,凑过去,“刘公子都写了什么?” “没,没什么……”她赶紧把信藏到身后。 胭脂:“ 既然没什么,那你又藏什么?” 天锦忍不住啐她一句,“平日里看你总爱绷着脸,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 “假正经!” 胭脂:“……好好好,我不看总可以了吧。但送信的人还在外头侯着,你总要给句话。” 天锦羞得将脸一捂,“别问我。” 刘裕在信中写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丫头,可有想我? 想,当然想,怎会不想。可这样的话,怎么能让人传来传去,羞死人了。 “哦,我知道了,这便去回话。”胭脂一本正经点头,转身就走。 “哎……”天锦正要喊住她,只听到一声**。 她一抬眼就看到胭脂软软倒下去。在她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位年轻的黑衣女子。 天锦双眼不由微微缩起,“又是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黑衣女子微微一笑,“你猜。” “我不想猜,你对我的婢女做了什么?” 黑衣女子今日未戴面纱,她依在临湖的窗边,日光照射进来,落在她明若珠玉的脸上,使她整个看上去有了股不容侵犯的圣洁。 她瞥了眼倒起的婢女,似笑非笑,“打晕了而已。” 天锦:“……” “天锦。”黑衣女子突然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天锦未应却皱起了眉,她在这一带也算出了 名,能知道她的名字并不能代表什么。 这黑衣女子见她目含敌意,嗤笑一声。 “淝水一战后,你便下落不明,虞美人旧部都在找你。没想到你竟成了出卖色相的舞伶,竟还与陌生男子许了婚约,若是皇上知道,不知该有多伤心。”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天锦直觉不妙。 “你懂,只是不想听罢了。”黑衣女子一语揭穿她,“失忆了也没有关系,虞美人旧部依旧听命于你,我们会助你报仇雪恨,重震北朝女战神锦公主威名。” “什么锦公主,你不要乱说。”天锦心里慌了。她是天锦,她有未婚夫,马上就要成亲。 什么锦公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黑衣女子不容她不听,看着她,再次吐露出令她更心惊的话来。 “你就是锦公主,锦公主就是你。你对南朝统率真谢琰动了真情,可他却不过是利用了你的感情,骗取了你的信任,盗取北朝军机,否则淝水之役谁胜谁败还不一定。” “你说的不是真的……”天锦拒绝相信,“你赶快离开这里,休要胡言乱语,我不是什么锦公主,你找错人了。” 黑衣女子脸上的笑容立即不在,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你被男人骗得还不够惨?竟然还贪恋这样的情爱,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到底是谁!”天锦恼羞成怒。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她与谢琰,怎么可能?别说她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就算她是失忆了忘记了,可谢琰难道也失忆了? 他看她时,眼里分明很陌生。 “沐倾城。”黑衣女子淡淡说出自己的名字。 “沐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并非是什么公主。” 沐倾城脸色冷了下去,“信不信由你。我刚刚得到得消息,谢琰已经离开了广陵,定是去寿阳与他叔叔商议如何对付虞美人旧部。你且等着看吧,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天锦:“……” 沐倾城找了她两次,都被她这一脸无辜的傻模样给气着了,也无意与她多说。 “既然你不想见我,我便不再出现就是,你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便走,速度之快,毫无留恋。殊不知,她的这番话在天锦心里引起了不小的波动。 天锦虽然对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可她醒来时穿着的那身铠甲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她的心有点乱,又有点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相信。 然而沐倾城却当真如她说的那样,再不曾出现了。 天锦拜托胭脂去打听谢琰的下落。 谢琰果真不在广陵了。 她的心彻底乱了…… 就在天锦提心吊胆,惶惶度日的时候。 司马道子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广陵。 第26章 来人 灯火通明的花柳巷,乐声不断,各色的食物与酒香弥漫在一起,极为诱人。 归香苑中迎来了几个陌生的面孔。 秦妈妈站在楼上,看着下面满座宾客。往常看到有人上门,怕是早就笑容靥靥下楼迎接。 只是今日,她的眼里凝出的却是一股凄楚冷意,“你还是决定要走?” 她身后的雅阁内,吴问正襟危坐,脸上一派沉静,“建康城内已经打点妥当了。” 秦妈妈缓缓点头,“这次走了,打算什么时候再回来了?” 吴问:“柔娘……” 秦妈妈笑了笑,“我明白了,准备何时走?” “明天。” “不参加天锦和刘公子的婚宴了?” “不了。” 秦妈妈抓着扶栏的手开始泛白,眼里蓄积的泪意却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至始至终,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倒是吴问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等着她向以往一样,开口留他。只是他去意已决,便是她开口,他也只会像往从前那样说些软话宽慰她。 “吴问。”她果然开口。 吴问甚至已经想好了非离开不可的理由。 秦妈妈眨了眨眼,迷弥的目光渐渐恢复清明,“这回走了,就别再回来了……你我总该是要有一个了断。” 吴问一愣,脸上露出惊讶的 神情。 “柔娘……” 秦妈妈终于转过身来,轻声叹息道:“我已经不年轻了,再等不起了。” 不可否认,秦柔娘这次挽留他的手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叫他动容。他心中微微挣扎,便是带上她同去建康,也无不可。 只是……他眉头微拧,“柔娘,我这次去建康,是要重回吴家。吴家家规严厉,你跟我恐怕要受些委屈。” 建康吴家很注重礼义廉耻,是一个把门面看得比性命都要重要的世族大家。所以当吴家出了吴问这么一个风流浪荡子弟,几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就被逐出了家门。 倘若吴家一直都这么硬气,吴问或许已经早早被从祖普上除名了。然而,吴家近三代都是单传,若真将他剔除,吴家也就后继无人了。 吴问早年与家中置气,不肯回去服软。 可现在……吴家在朝中的势力渐渐被新起之秀所取代,若无人支撑门楣,吴家只会渐渐败落。 其实早在他来广陵之前,收到了家里的来信时,便已经开始布置了。 他也不是不能将秦柔娘带回去,只是就算带回去了也不可能迎娶,就连以妾室身份进门,恐怕她也是不够资格的。 秦妈妈对吴问的背景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以富家子弟的身份在外游历多年。 在这之前, 也从未听他提起过家里的事情。 乍然从嘴里吐出建康吴家,秦妈妈着实愣怔了好大一会儿,脸色渐渐的就白了。 谁也不是生来就是青楼女子,他吴问这些年做的那些勾当也不见得有多干净,现在竟反而嫌弃起她的出身了。 她一动不动看着他,“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所以我从来问得都是你何时回来,而不是你何时带我离开……你走吧,今夜就走,不必等到明天了。” 等了这么多年,她从不敢奢望过什么。 可现在,突然间觉得心累了…… 吴问一听她这撇清干系的意思,脸色也不好了。想要劝说她再等他一些时日的话也难以说出口。 楼下几个新来的面孔突然闹起事来。秦妈妈无意再跟他纠缠,勉强打起精神下楼周旋。 只见一个身着青衫,体形魁梧,肤色偏黑的中年男人拍案而起,“这勾栏院里就没有姿色好一点姑娘了?爷几个头一回光顾,拿这些个俗物过来搪塞,欺负大爷没钱吗?” 这茬找的也太蹩脚了一点! 秦妈妈久经风月岂会看不出来这群人是没事找事。 她心里不爽得很,没心情招呼。 “哟,几位爷是头一回来不假,可这眼光未免也太高了吧!” “你是这里的老鸨?”青衫男立即瞪向她。 “正是! ” “把你这里的姑娘都叫出来!” 秦妈妈听了只在心里冷笑,嘴上却不轻不重地说: “谁不知道这整条的烟柳巷就属归香苑里的姑娘最水灵啊。我这楼里的姑娘可都在这里了,几位爷不如再仔细挑挑?” 青衫男瞬间就被她这轻飘飘的语气弄得有些气短了。 他们本就是故意来挑事的,哪会真去瞅什么姑娘。 秦妈妈目光微微一转,越过他,落在他身后那位安静坐在一边的稍稍年轻的男子身上。 这年轻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长相一般气质却上佳。感觉到秦妈妈打量的目光,他缓缓抬起头来,一对凌厉的大眼,漆黑瘆人。 那青衫男此刻默默坐了下,其它几个也都没说话,显然都是以这位为首。 秦妈妈暗自腹诽,她这归香苑里先是来了个刘裕,后又是谢琰,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位,一看也不像普通人。 也不知此番是福是祸…… 就在她不动声色打量此人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听闻归香苑里出了一种新奇的笛舞,怎么不见有人登台表演?” 秦妈妈心里没由来的咯噔一声,连忙笑道:“那位会笛舞的姑娘已经熄了灯笼,不再见客了。” “哦?”那人挑眉,“既为舞伶,哪有不见客的道理。” 秦妈妈赔笑道:“ 您有所不知,那姑娘是个有福的,已被人赎了身,所以……” “倒是我们强人所难了。”年轻男子轻哂。 见他态度并不强硬,秦妈妈暗暗松了口气,“除了那位,这楼里的姑娘,您看中哪位只管开口。” “那就……她吧!”他随手一指,指的却是刚从雅阁内出来,恰恰停在楼道上的鲜衣女子。 秦妈妈捂嘴轻笑,“这位爷眼光真不错,这红姑娘可是这儿的名牌,我便让她去准备准备。” 说着,她便让人将几人请进雅间。 红玉在屋里躺了一天,刚出来透气,就见秦妈妈朝这边走来,她下意识避让。 “躲什么!”秦妈妈三两步就迈到她跟前,“刚才有几个客人点名让你去伺候,还不去准备。” 红玉被冯二爷发狠地折腾一夜,虽然已经用了药,身子却依旧不舒服。见秦妈妈又要她去见客,忍不住求饶。 “我已经知道错了,再不敢擅作主张。求妈妈开开恩,我实在……不如让其它姐妹去?” 秦妈妈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不是我不怜惜你,其它的姑娘也要人家看得上眼啊。那几个人一看便知不是特意来寻欢作乐的,你过去弹两首曲子应付一下。别哆嗦,快去!” 红玉见她态度强硬,便知道躲不过去,只得应下,心里却恨得直咬牙。 第27章 窥见 归香苑里暗涌乍现,一直在张罗婚事的刘裕一概不知。这夜,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底想见天锦的冲动,从后院混了进来。 雅房内。 天锦正坐在窗前,凝望着窗外那片波光粼粼的湖水。 胭脂从外面进来时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着天锦欲言又止。一阵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寻了件外衣给天锦披上。 这才发现她神色间的愣怔,心中似有所觉,问:“姑娘还在想那晚那个神秘女子的事情?” 沐倾城打晕胭脂的那晚,被她看到了真容。胭脂醒后,天锦见隐瞒不过,只好说那个黑衣女子是冲着谢琰来的。 故而才有了她让胭脂打听谢琰去向一事。 能让一个良家女子,大半夜闯进青楼找人,多半就是为了情。胭脂因她有意误导,只当谢琰与那黑衣女子之间有些纠缠,误会了天锦。 天锦点点头。 “姑娘不必多想,那位谢将军看上去沉稳内敛,不像是那种为了女色而荒唐之人。那位神秘女子只要稍稍打听,就会知道姑娘即将成婚,与谢将军之间根本没有什么。” 胭脂本不是话多的人,能让她说出这么长一段,实在不容易。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她实在不明白天锦有什么好忧愁。开开心心等着做新娘子,不好么? 天锦没办法跟她说明白,只得摇头叹道:“但愿吧。” 胭脂有心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便问:“姑娘真的不试试嫁衣吗?” 姑娘家出嫁时嫁衣都是自己做的,但他们情况特殊,时间又赶。刘裕早早将嫁衣送来,不过是为了安天锦的心。 天锦心里明白,也很感动。真让她自己做嫁衣,她还无法下手呢。 “好吧,那就试试。” 胭脂连忙从柜中将红嫁衣小心地捧出来。 天锦站起来,脱掉身上的衣衫,换上那件精致红艳的嫁衣。 这件嫁衣裙摆层层叠叠,针角细密一看就是极好的绣工。天锦个头算是高的,穿到身上还是拖了地。紧致的腰带将她不堪一握的纤纤细腰完美勾勒了出来,**的**也被衬的十分饱满。 胭脂从下看到上面,越看越惊羡。最后落在她精巧妍丽的面容上,目光定定。 “怎么了?不好看吗?”天锦捏着衣裙,忐忑地问。 怎么会不好看…… 胭脂忍不住轻叹,连她看了都忍不住失神,难怪刘公子迫不及待要娶回去藏起来。 “姑娘天生丽质,刘公子的眼光果然不错 ,这身嫁衣很合身。” 天锦嘴角微勾,脸上透出一抹红晕。 被胭脂夸赞的刘裕此刻恰恰走到门边,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也不着急进去了。 “姑娘上回说,会助我离开这里,这话还算数吗?” 天锦手上一顿,有些意外,“你想通了?” 胭脂眉眼微微垂下去,“我无意间听到班主又要离开了。” 天锦下意识就问:“那秦妈妈呢?” 胭脂便不吱声了。 像她这种没有在归香苑记名的婢女,**契都捏在吴问手里。若吴问真的要走,却不一定会带上她们,但小香死后,吴问总要挑一个能用的人。 胭脂最有可能成为那个人,可她却不愿意步小香后尘。 天锦一叹,“你想什么时候离开。” “越快越好。” 她无意间听到秦妈妈和吴问说话,很是心惊。吴问虽然没有当场负气走掉,可他的脸色却也阴沉得可怕。 胭脂不敢逗留,生怕被殃及,回到天锦这里,腿都还在发软。 也是天锦心里藏着事,所以才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好,我帮你。” “多谢。” 就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刘裕最先听到,身形一闪,就藏了 起来。 门被叩响时。 屋内的两人均被吓了一跳,不由面面相觑。 “我去开门。”胭脂道。 天锦提起衣摆,闪到里间。就听到门外有人小声说:“胭脂姐姐,班主让你去收拾东西,恐怕要离开一阵子。” 胭脂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脚一阵发凉。 天锦忍不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你去告诉班主,就说我的嫁衣不太合身,胭脂手巧,想让她替我改改。” “这……”那仆从有些迟疑。 天锦又说:“你尽管去说,有什么问题便推到我身上便是。” 仆从只好转身走了。 “多谢。”胭脂感激地看向她。 天锦却拧起了眉,“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若吴主执意要带走你,我也没办法拦着。不如……你现在就走?” 胭脂:“如何走?” “不如在下助你离开?”门外突然出现一道白影。 天锦听到声音,双眼顿时亮了,“阿裕!” 刘裕一袭白色长衫,腰间束着条玉带。他五官白皙,容颜清隽,信步从拐角处走出来,姿态悠闲散漫,眉眼处俱是笑意。 待看清身着嫁衣的天锦,刘裕脸上的笑意微凝,一双眼就像是被粘住了一样,再也挪 不开了。 天锦的脸没由的就热了起来。 看着此情此景,胭脂很想知趣退下去,可事关自身,她又很想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带她离开。 “阿裕……”天锦被他这灼热的目光盯着,很是不自在。 “咳咳。”自知失态,刘裕微微侧目,清咳一声,眼角扫见胭脂还望着他,忙道:“进去说。” 天锦实在没料到刘裕会突然出现,上次一别,已经是半个月的事情了。她时时都想着他,乍然看到他,心里虽有千言万语,反而无从开口了。 再垂头看看刚换上的红嫁衣,心里越发涩然,羞于启齿。 胭脂暗叹,厚着脸皮开口,“不知刘公子刚才说的话,可是当真?” 刘裕刚才在门外,两人说了什么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撇开眼刻意不去看天锦。 温和道:“在下所言非虚,稍后我自有办法带你离开。” 得了他这样的保证,胭脂脸上难掩激动,就要跪下来道谢。 刘裕眼疾手快,虚扶了她一把,“不必如此,你先去准备吧。” 胭脂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也不必再当电灯泡了。离开前,甚至还有意无意调侃地朝天锦看了一眼。 天锦本就脸热,欲发抬不起头了。 第28章 蜜情 刘裕长相十分英俊,是潇洒不羁的少年,一袭白色的长袍,头戴玉冠,风度翩翩。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天锦莫名的有点慌,回想起上次分别时,那个缠绵不舍的吻,这下连脖子都红了。 可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一句话不说,又显得特别奇怪。天锦忍着不去看他的脸,垂着头,视线落在他的衣角上,努力地寻找话题。 “阿裕,你不是说成亲前,不适合见面吗?”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掉舌头算了。明明日日都盼着能见他,可这话却说得好像一点都不情愿看到他似的。 刘裕此刻眼里全是她莹润红透的脸庞,倒是没有注意到她说了什么。 只觉得那张殷红的小嘴,一张一合,丰盈透彻,他很想再尝尝。 天锦本已经打算休息,屋中只留了一盏灯。灯光稍显昏晕,风吹进来便被卷得摇曳不定。 灯光下,她一身红妆,端庄秀丽。偏偏那双躲闪的大眼里透出的羞涩,勾得他心神荡漾。 在遇到天锦之前,刘裕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突然想会喜欢上一个姑娘。甚至连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受都不知道。 可那晚,天锦煞白着一张脸,不顾一切将他推到河中央的坚定深深将他打动了。明 明是怕极了,眼里的惧意藏都藏不住,却还要顾及别连累了他,倔强得令人既心疼又心动。 “丫头,你真美。”他的声音清朗,是纯粹的夸赞,没有任何轻佻。 灯光虽然不算明亮,她姣好柔美的脸庞却被照映了出来,一身红净明艳,熠熠生辉,美而不俗。 刘裕已经开始心猿意马了,却又不得不强忍着想将她抱入怀中的冲动。 他是个男人,心动的女子就在眼前,还穿着他精心准备的嫁衣,他真怕自己一冲动,就克制不住了。 原来就是忍不住想见她,见着了又后悔了。他还真会对自己找为难,叫他一会儿怎么舍得离开呢。 刘裕心中苦笑,清清喉咙又说:“还有半个月呢。” 天锦心知他说是大婚的日子,姑娘家的该有的矜持,她也是有的。尤其是好日子越近,她反而越有些担心刘裕对自己的看法。 毕竟他们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遇见的…… 然后,她突然就想到了秦妈妈和吴问那一对。吴问虽然看似放荡,可他身上不经意间总会流露出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贵气。 那是一种骨子里特有的气息,是无法隐藏的。 他与秦妈妈纠缠多年,依旧想走便走,说白了还不是因为秦妈妈的身份与 他相差甚远,他根本不可能为一个无法娶为正妻的人,费太多的心力。 她抬起头,目光忐忑地看着他,“阿裕,我身分如此低微,甚至都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你以后会不会嫌弃我?” “傻瓜,瞎想什么。”刘裕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天锦的事情,他倒是听了一些,知道她是受伤被捡到的,来到香归苑的时间并不长。 至于失忆一事,他并不在意,若她能想起从前之事,那自然是最好,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他愿意护她一生。 “阿裕,我……” “嘘,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 冷不防的,天锦就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他身上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胸膛宽阔,令人眷恋。 宵禁时间就快到了,刘裕也是想与她说说话。可见到之后,反而觉得还是抱在怀里踏实。 天锦靠在他怀中,脸就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心里的不安也渐渐散去了。 是啊,她真是着相了。 阿裕不是吴问,他是真心要娶她当妻子的。 天锦心里被这股突然涌上来的满足感填充的满满的,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他,替他生儿育女,当一个好妻子的。 一想到要替他生 儿育女,她的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潮又浮了出来。 呸呸呸!想什么呢,丢不丢人! “别动。”感觉到她在怀里乱动,本就心猿意马的刘裕顿时感觉一股气血上涌,连忙将她按住。 他箍着她的力量越来越紧,紧得天锦都有些不舒服了,正想挣扎,他却放开了她。 “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改……我会如期来娶你。”他本来要说改天再来看她,又怕自己克制不住,大婚前果然不适合见面。 听他说要走,天锦心里泛起浓浓的不舍。 就听他突然问:“你那个丫鬟,你是想留着她,还是想放她走?” “什么丫鬟?” 他问得实在太突然了,天锦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就是刚才那个,叫……”刘裕语塞,他还真没注意到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天锦这才领悟,“她叫胭脂,你真的有办法带她离开?” 刘裕不由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不相信我,嗯?” 天锦轻哂,她哪是不相信他,只是怕他会惹上麻烦。上回他被仇家追杀……对了!仇家! 她连忙抓住他的手臂,紧连地问:“阿裕,你的仇家上回没能抓到你,会不会再次找上你?” 刘裕笑了笑,眼里透着一股 说不出的清明,“不会,那帮人已经被谢琰收拾了。” “他?”天锦意外了,眉宇不自觉拧了起来,怎么哪里都有谢琰。 刘裕对谢琰不太了解,对他收拾了天龙帮,却放过了九峰寨还没能弄明白。倒底他是朝廷的人,自己虽然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匪寇,可占山为王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一直都尽可能避着朝廷势力,若不是这回天龙帮太过分,意图抢占他的地盘,他也不会与谢琰对上。 刘裕直觉谢琰或许意有所图,未弄清事情真相之前,他也不便多说。也不喜欢听到天锦对此人过多关注,便摸了摸她的头顶,忍隐着低下头,在她额上落了下吻。 一触即的吻,也是道别的吻。 “你还没说那丫鬟是想留着,还是想送走?” 天锦被拉回神,笑道:“还是看胭脂自己的意思吧。” 她与胭脂又不真是主仆,不见得人家乐意留下来。 刘裕没再说什么,放开她之后,便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快去把衣服换下来,以后别在人前穿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在我面前穿还是可以的。” 呸,好不正经! 天锦忍不住唾了一口,“再不走,城门要关了。” 第29章 夜归 刘裕离开后,天锦便将嫁衣换了下来。心里担心胭脂的事情,有些坐立难安。 外面的大堂中,隐约传来歌舞声,她熄灯,准备去前堂看看。 秦妈妈还在前堂应酬,脸色笑意不减,可天锦看过去,分明觉得她笑得十分勉强。 她对秦妈妈也谈不上什么怨恨,反而还得感谢她的栽培调教。日后她从归香苑嫁出去,以秦妈妈长袖善舞的手段,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噱头,大肆特办。 想着吴问要走了,秦妈妈心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反而有些同情她了。 这厢天锦正想着出神,丝毫没有察觉在某个雅房里,有人突然抬眼朝他看过来。 “你说的天锦可是她?”此人放下酒杯,抬头朝外面指了出去。 正跪倚在他身侧斟酒的红玉不由看过去,脸上的笑容郁浓了起来。 “宝爷真是好眼光,倒是一眼就让您瞧了出来。天锦妹妹倾城之貌,连我心里都嫉妒得很。可惜啊,这么美的人,就要被人娶回去藏起来了。” 红玉嘴里的宝爷,正是刚才叫秦妈妈好一番应酬的年轻人。红玉岂先还不愿意伺候,敷衍地弹了首曲,想不到这群人却比她还不耐烦。 随后便向她打听起天 锦来。 红玉看得出来,这群人根本没有心思喝花酒,多半就是冲着天锦名声来的。她对天锦的好运气,嫉妒得都要发疯了,自然是见不得她的好。 是以,她心里明明不屑得很,嘴上却把天锦夸得跟天仙下凡似的,果然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这位宝爷,名叫王国宝,是琅邪王司马道子麾下政客。 晋帝连夜召见司马道子彻查锦公主和她旧部余孽,他正是受了司马道子派遣,悄悄潜入广陵。 此刻看清天锦相貌,果然与那失踪的锦公主长得神似,他的嘴角不由勾了起来。 “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红玉心里正想着如何引着这帮人去挑事,冷不防就被他推开了。 王国宝朝属下示意了一眼,一个大银锭被抛到了她脚边。 “拿好银子,管好嘴。日后……有你的好处。” 红玉双眼一亮,眼里的贪婪一闪而逝,连忙将银锭捡起来。临走前,抛了个媚眼过来,“宝爷下回来,只管点红玉的灯,红玉知无不言。” 王国宝听了,微微一笑,只是这抹笑容并未抵达眼底,就消失了。他朝着身边的人呶呶嘴,“派人盯着她,若是查明真是锦公主,立即抓捕。” “诺。” 从雅房内出来的红玉,见天锦还站在廊道下,身侧壁灯,衬得她肌白若雪,眉目清丽,心里那股不甘和嫉妒再次烧了起来。 天锦在这里站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异样打算再去后院看看。 然后,就被红玉堵住了去路。 “你又想做什么?”天锦暗生防备。 红玉在她跟前,视线恰可以看到对面雅房,想起里面一群看上去并不太好惹的人,想要出言挑衅的她,立即又歇了心思。 她目光不屑地将天锦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嘴角一勾,转身走了。 “……”天锦被她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弄得有些毛骨悚然。 以她对红玉的了解,故意寻上前,恐怕心里不知又憋着什么坏。 天锦心里虽然忌讳,却也没有多想,只要离开了勾栏院,她与红玉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这段时间尽量躲着她便是。 …… 灯火依旧通明,大街小巷却已经渐渐安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城外奔进来。 谢琰身着玄色胡服,英姿挺拔,又黑又亮的眼里颇俱威严。马行了半条街,突然停了下来。 他身后的副将也立马将缰绳扯。 就见他视线落在 某处,目光锋利如刃。 “谢将军好眼力。” 那一处沉寂片刻,传出一道清润的声音,慢慢走出一道白影。 清辉的月光下,刘裕面若冠玉,风致楚楚,明亮的眼里却隐藏着一丝玩世不恭。 谢琰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审视片刻,便越过他落在隐在他身后的那道暗影上。暗影裹着件黑色斗篷,看不清模样,可那纤细的身姿已经将她出卖。 谢琰眸色沉了沉,“刘公子这是要出城去?” “正是。”刘裕笑道。不予解释更多。 谢琰目光微抬,刘裕身后的那个方向,是去归香苑的方向,他显然是刚从那里出来。 他身后跟着的人…… 他眸色又沉了几分,朝着刘裕微微点头,驱马继续前行。 刘裕目送他们离开,神情未变,微微测目,“我们走吧。” “刘公子,我可不可以不出城?”裹着抖篷的人,将帽檐掀开些许,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在他身后跟着的人,自然就是胭脂。为了掩人耳目,他一早吩咐胭脂只管跟着他,不要出声。 会遇到谢琰,显然不在刘裕的意料之中,不过以谢琰的眼力,恐怕已经就猜到什么。胭脂现在要留在城中,并不合 适。 刘裕皱起眉,正要跟她说明其中厉害。 胭脂又说:“刘公子,多谢你救我出来。我不能随你出城,我……” 她话未说完又顿住。 刘裕心中微微一动,“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胭脂顿时沉默了起来。 刘裕只得温声劝道:“刚才那位谢将军,怕是已经看出我们是从归香苑出来。倘若归香苑发现你逃了,必会派人出来找,万一……” “刘公子放心,胭脂绝对不会连累你和天锦姑娘,如果不幸被抓了回去,只说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刘裕笑了笑,他会帮胭脂不过是看在天锦的份上,既然不会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他也乐得轻松。 “那你走吧,小心点。” 胭脂道了谢,快走了几步又顿住,转身对着刘裕跪下深深一拜,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刘裕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确定归香苑尚且未发现丢了人,这才放心出了城。 夜凉如水,空旷的大街上卷起阵阵轻风,两侧的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枯黄的落叶幽幽荡荡,被卷起一层又一层。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本已策马离去的谢琰,竟去而复返。 “跟着那女子,看她去了何处。” 第30章 试探 随行在谢琰身后的副将不知他此番为何,看着他的侧脸在月下越显冷峻,忍不住提醒道:“将军不可再耽搁了,建康来的人还需要妥善安置……” 谢琰面沉如水,一语不发,再次调转缰绳。 他此番去了寿阳,才知道晋帝授意司马道子搜捕锦公主旧部。人已经来了,他得到消息便从寿阳赶回来,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据城防消息,的确有一行人拿着琅邪王的手令进了城。 锦公主就在城中,若让这些人查到…… 谢琰越想心里越难安,直到察觉到刘裕的存在,这才突然醒悟。锦公主失忆后,性情与以前大不相同,不是熟悉她的人,恐怕是难以相信她就是北朝那个威名赫赫的女战神。 看到刘裕身后裹着披风的女子的一瞬间,他还以为刘裕是打算带着她悄然离去,原想暗中护送他们一程,却没想到…… 竟不是她。 谢琰莫名的松了口气。 派去跟踪女子的人很快回来了。 “将军,那女子是归香苑的逃婢,属下一路跟着她,发现她进了一间药铺,就没再出来。” “什么药铺?” “仁和堂。” 仁和堂只是广陵城中一个起眼的小药铺,谢琰完全没什么印象。确定那女子无关紧要,他便不在放心上。 夜还长,碧波湖畔一排烟花楼灯火通明,火 光倒映在湖里,衬得湖水滟滟生辉。 等红玉离开之后,天锦又站了片刻,看着有人匆匆跑到她跟前,附耳低语几句。秦妈妈眼里的笑意渐渐褪去,捏着帕子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神色间也是晦暗不明。 她似乎又问了一句什么,仆人点点头就自行离开了。 天锦看着她缓步上楼,进了雅阁就再没动静了。想来吴问要离开,她也没有什么心思顾及其它。 天锦折身就去了后院。 后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廊下留了几盏晕黄的灯笼,与前堂灯火辉煌的热闹简直是天壤之别。 看来胭脂离开的事情并未被人发现,否则前堂后院都不可能毫无动静。 天锦放心了,转身打算回屋。 不想迎面就看到廊下走来一人,身上穿着归香苑杂役的衣服。看到她,此人眉头微皱。 天锦有些心虚,为了不让人起疑,赶紧向前走两步,“这位大哥,可看到胭脂了?” 这人一愣,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答反问,“你找胭脂做什么?” 天锦心里莫名觉得奇怪,胭脂被派到她身边伺候,她找胭脂不是再正常不过?莫非……被发现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心里一惊,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将一早想好的托词说了出来。 “我嫁衣有些不合身,让她替我改改,怎地我出去了片刻,回来就 没看到她了……这个胭脂!让她做点事情,也不尽心,嫁衣都还没有改好呢。” 这人似乎很意外,双眼微微瞪大,像是极力掩饰着什么似的,眼里的疑惑一闪而逝,憋了半天,突然笑道:“瞧我这记性,还没恭喜天锦姑娘,婚期是哪天啊?” 这下天锦心里更觉得奇怪了,她身上发生的事情闹得那么轰动,这归香苑上上下下应该无人不知的吧? 可这人怎么好像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那人维待着脸上的笑意,似乎没发觉她的异样一样,还等着她的回答。 天锦将他打量一番,瞅着他长得虎背熊腰,皮肤黝黑,不像是在前堂打杂的。可看他来的方向,分明就是前堂。 她心里正虚着,不便纠缠,笑道:“多谢。婚期就在半个月后……” 话落连忙又说:“我出来找了她一圈,都没看到人,兴许她这会儿又回了雅阁。” 此人笑了笑,侧身让到一旁。 天锦见他主动避让,只当自己想多了。就算不是前堂的杂役,那也应该是在后院干粗活的吧。她适才又笑盈盈地道了声谢,拧着裙摆就走了。 她走后没多久,这名肤色黝黑的汉子也悄悄拐了回去。 “如何?” 雅房内,王国宝一行人尚未离去,反而是点了些酒菜悠然自得地吃了起来。 黑汉脸色沉沉,气闷 道:“宝爷,咱们被骗了,什么北朝女战神!身上半点武将气势也没有,分明就是个一心等着脱掉贱籍的伶人!” 王国宝举筷的手不由一顿,“此话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 北朝女战神,让人闻之丧胆的锦公主,那样叱咤风云的人物,在战场上几乎是所向无敌,半夜三更一脸春情地惦记着改嫁衣? 这落差也太大了点! 这样的违和感,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啊。 黑汉将身上杂役的衣服扯下,随手扔到一边,换回自个儿的青色长衫。许是心里愤懑还未消,又凑了过来。 “宝爷,咱们大老远跑到广陵了,可就是为了抓这锦公主的,既然是假,那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王国宝脸色也不大好,“殿下说,消息是宫中冯婕妤递给皇上的。” 他说的殿下,正是琅琊王司马道子。晋帝深夜召见任其司徒一职,授理政务,诏书虽然还没下来,可司马道子其实已经悄然去了会稽。 会稽正是谢琰之父谢安的长驻之地,谢琰镇守广陵不过是暂时。而他……则是带了一行人,中途分道来了广陵,手里还揣着谢琰的授封诏书。 想到谢琰,王国宝神色间微微恍惚了一瞬。 “冯婕妤?” 在座的几人都一头雾水,冯婕妤乃后宫妃嫔,怎会搅合在其中? 王国宝 冷笑,“冯婕妤母家就在广陵城,这消息是冯家传到宫中的,若是假的,冯家势必会惹得圣颜大怒。” 冯家会怎样王国宝毫不关心,可这归香苑的“假公主”却让他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嘴角勾了勾:“是真是假还不好说?不如去请谢琰来好好辨认辨认,这北国公主性情如何,恐怕无人比他更了解吧。”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想到谢琰与锦公主之间爱恨情仇的传言,不由都猥琐地大笑起来。 黑汉顿时来了兴趣,大手往桌上一拍,“听说这锦公主彪悍无比,唯独对谢琰情有独钟呢!你们猜怎么着……咱们这位谢将军倒也是能屈能伸的主,愣是牺牲了美色换来漂亮一仗!啧啧,良心似铁啊,可真够狠的……” 虽然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随时随地八卦意-淫。 人性往往如此,对未知的事情总抱着一份猎艳之心。 王国宝开了个头,就不再说话。哪怕他言语间毫不掩饰对谢琰的轻视,可是无可否认,如今的谢琰乃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而他不过是司马道子身边的小小谋臣。 见到谢琰他还要行礼拜见。 遥想当年晋帝寿辰,他与谢琰都是刚及弱冠,心中满是抱负,随父兄前往建康,在守猎围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 原以为他们必然会成为挚生好友,可惜…… 第31章 无眠 谢琰回了府,派去驿站探查消息的人也回来了,得知司马道子派来的人不在驿站,心中警铃大作,顾不得舟车劳顿,立即掉头往外走。 他一脚踏出府外,迎面凉风一灌,又清醒了不少。 人不在驿站,必然是去了勾栏院,他若现在赶过去,岂不是令人怀疑? “将军?” 见他突然又不走了,副将被弄得一头雾头。 谢琰嘴唇一抿,目光凛冽,“程峰,你去追上刘裕,告诉他归香苑有变。” 副将虽然不解其意,却谨慎的什么也没问,转身欲走。 “等等。” “将军还有何吩咐?” 谢琰道:“换身行头,别让他发觉你的身份。” “诺!” 天黑月明,繁星点点。 谢琰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身后白墙黑瓦,身前曲巷径长。他湛黑的双眸朝着无尽天幕望了一眼,强忍着去看她的冲动,只心中轻轻一叹。 她既然已经认定了别人,他又有什么资格一而再出现。如今能帮她的就是将她当成路人,希望刘裕能够机警些,别让人抓了把柄。 此时,刘裕已经出了城。 头顶上月色明亮如灯,他一路畅通无阻,听到身后传来的马蹄声时,他人已经到了九峰山下。 九峰寨就在山上,山脚下有人巡视,听到马蹄声都警戒了起来。 来人及时将马勒住,并未靠过去, 只盯着前方的人抹颀长人影,扬声喊道:“前方可是九峰寨寨主刘公子?” 刘裕扬扬手,示意手下稍安勿躁。 月光下,程峰一身布衣,扯着缰绳侧对着他。垂肩长发遮去了半张脸,另半张隐在黑暗之中,很是神秘。 刘裕看不清他相貌,眉头微皱,“在下正是刘裕,敢问阁下有何指教?” “听闻刘公子欲娶归香苑天锦姑娘为妻……” 刘裕眼皮一跳,不等他说完,双眼就眯了起来,“是又如何?” 程峰也不废话,“归香苑或有变故,刘公子若想顺利娶妻,还是多看顾一二吧。” “此话何意?”刘裕心中紧了紧,莫非婢女出逃被发现了?不应该啊…… 程峰并未多解释,话已带到,他的任务完成,扯着缰绳掉头。 “告辞!” “等等。” 刘裕下意识开口阻拦,可烈马嘶叫,已扬蹄而去,只留下一道英挺帅气的背影。 因这一茬,他整个脸部的线条都绷紧了,一贯温润眸色,也透出几分幽幽不明的暗芒。 身为一寨之主,刘裕的眼色不差。来人骑术熟练端正,一手控制缰绳,一手却按在腰间,这是标准的武人骑姿……虽然不曾看到他腰间挂着配剑,但这下意识的动作却很能说明问题。 夜色越来越浓,已是万籁俱寂。 可今夜却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 雅房里 ,天锦熄灯躺下,正在酝酿睡意的时候,乍然听到有人敲门,她猛地睁开眼。 “天锦姑娘,秦妈妈请你过去一趟。” 她的睡意立即跑了没影,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她盯着紧盯着门方向,声音略带沙哑,“可有说是什么事?” “姑娘一去便知。” 天锦只得默默穿好衣服。 秦妈妈住的地方,天锦来过一次,里面的布置奢华,珍珠为帘,鲛绡为帐,灯火通亮,整个房间明晃晃的。 她一脚迈进来,就看到帐幔上印出的那道孤寂暗影。 “进来吧。”含着酒意的慵懒的声音从帐后传来。 天锦暗暗吸了口气,撩起帐幔走进去。 “秦妈妈找我来,为了何事?” “你身边的胭脂不见了?” 天锦脑子里轰地一下,脸色白了白。 吴问说走就走了,相较之下胭脂出逃的事情就显得微不道足。她还以为,秦妈妈根本没有注意到…… 她正要拿出先前想好的托辞应付,就看见秦妈妈唇角轻轻一扯,脸上露出嘲讽笑意,“不必找了,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天锦:“……” 秦妈妈满身酒气,鲜丽的衣裙被蹂躏得皱皱巴巴,头上的发饰也歪了。她看着天锦的双眼迷离无焦距,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像是醉话。 “你身后那个柜子里有套嫁衣,你去拿出来试试。我年轻的时候,身 姿与你相差无几,想必是能穿的。” 天锦愣了一瞬,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没想到她在后院时对那杂役借口嫁衣不合身的话,这么快就传到她的耳中了。 胭脂既然已经走了,嫁衣自然没得改,秦妈妈送她嫁衣也是合情合理,不过现在推脱的话,就显得很奇怪了。天锦暗自懊恼,她那身嫁衣可是阿裕准备的……也怪她,什么借口不好说,非要拿嫁衣说事。 她不知道的是,那杂役根本不是归香苑的人,但机缘巧合之下,那番话却被楼里别的姑娘听了去,然后又传到秦妈妈耳中。 得知吴问悄无声息地就走了,秦妈妈无心管事,回来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桌上吴问用过的茶杯,还是温热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少,却单单少了一个人。她突然就不愿在房间里呆下去,出来就听到胭脂不见了。 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带走……她的眼泪刷得就掉了下来,怕被人看到,转身又退了进来。 天锦来时,秦妈妈已经收拾好了的心情。 是她不要他的,又有什么好哀怜的,不是吗? “还愣着做什么,婚期没几天了,莫非你嫌弃?” 天锦忙说“不敢,”转身从矮柜里取出一套艳丽的喜服,在她注视之下,慢慢换上,果然很合身。 秦妈妈将她打量一番,眼里全是天锦曼妙的身姿,饶是已经心如 死灰,却还是忍不住酸涩。 她神色间看不出悲喜,嘴上淡淡说了句,“样式有些旧了,不怪你会嫌弃。” 天锦倒不好接话了。 秦妈妈仿佛也根本不需要她开口,目光盯着那细细密密的针脚,喃喃道:“这一针一钱都是我亲手缝的,一丝一毫也不曾借他人之手。当年我缝制嫁衣时,不知被多少姐妹羡慕,都道我会嫁个如意郎君,可谁想……不过是一场空欢喜罢了。” 一听是她亲手做的,天锦心里微乱,立即就要脱下来。 “别脱了,穿走吧,我已经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是什么意思? 天锦便忍不住了,“秦妈妈,你别胡思乱想,吴班主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他在外面飘荡够了,总会回来的。” 说话间,嫁衣已经被她脱了下来,叠好后又重新放回去。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实在是受之有愧。 秦妈妈因她劝慰的话而愣怔,却在看到她的举动时嗤笑不已。 她摇头叹道:“你还是太年轻了……算了,既然你不喜欢我也不强送,回头再替你找个手巧的,替你将嫁衣改改。” 天锦哪敢叫旁人来,一看岂不是露馅了? 她连忙:“不好再麻烦了,我自己也能改的。” 秦妈妈看了她一眼,幽幽道:“你的主意一向都大,也罢……你回去歇着吧。” 天锦这才松了口气。 第32章 暗涌 几番闹腾,天就快要亮了。 天锦回到房里已经没了睡意,她也没有点灯,打开临湖的窗户,正要坐下,冷不妨就被人抱住了,这一吓非同小可。 “啊……”她失声尖叫,嘴巴及时被捂住。 “是我。” 刘裕的声音贴着她的后颈传入耳朵,不似往日的温润,反而略带着一丝气急败坏。 天锦听出他的不对劲,也顾不得被吓得心口还在怦怦跳,转身就问:“阿裕,你怎么又回来了?” 刘裕抱着她,确认她无事。心里的不安稍稍才落定。天知道他潜进来,发现人不见了,有多惊恐。 “你,去了哪里?” “往秦妈妈那里去了一趟……阿裕,你怎么了?” “无事……”刘裕嗅着她发间的清香,长长吐了口气。 他的语气明明不对,天锦不肯相信,正欲问个明白。 就感觉他抱着自己的手臂渐渐圈紧,“我是出城后,心里惦记着你实在舍不得离开,又折返回来,看到屋里没人,还以为出事了。” 他这么一说,天锦也不由叹道:“刚才秦妈妈把我叫去,略提了下胭脂,可把我吓了一跳,我也还以为是被发现了。” 说完吐了吐舌尖,一双大眼在月光下明亮亮。 刘裕垂头打量她白皙红润的脸色,正好看到她这灵动而狡黠的举动,不由失笑。 “我若被人捉去了,你可就没夫君了,看你下回还敢不敢应承这种出格的事情。” “不敢了,不敢了。”天锦心有余悸。 这种事情比自己出逃还揪心,可一不可二,她已经尝到滋味了,可不敢再轻易承诺什么了。 刘裕忍不住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侧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快亮了,我不便留久,你自己小心点。” 天锦以为他指的胭脂的事情,笑道:“放心吧,秦妈妈以为她是被吴班主带走了,不会追究的。”说着这里,她不由皱起眉,“我听秦妈妈的语气,怎么感觉吴班主这是要一去不返了?” “他是回了建康吴家,兴许真的不会回来了。” “你知道?”天锦一愣。 吴问也不瞒她,“我替他压了一趟镖,顺便将此人背景查探了一番。不然……你以为我的聘礼是怎么来的。” 说到聘礼,天锦就不自在了起来。 嫁衣送来的那天,刘裕的聘礼也到了,她去看了一眼,被红绸包裹的金饰,玉瓶装了满满的一箱。她没料到他居然这么大的手笔,还大吃一惊,惹得围观的众人哄堂而笑。 闹了 笑话,她自然不好意思细看了,就让胭脂替她收好了。 见她羞红了脸,一双眸子澄澈如泉,他的心头蓦地一颤,欲发想要逗弄她了,“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地方,尽管开口,为夫我一定办到。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等到大婚那日大红盖头一盖,再想说什么就晚了。” 天锦今晚试了两回嫁衣,也见了他两回,心里是又欢喜又复杂,听着他越发没皮没脸的话,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啐道:“不是说要走了,怎么还不走?” “舍得我走?”他眉梢轻挑,揽着她的手本欲放开的,却是将放未放,又搂了回来。 天锦的脸更红了,两颊如同天边的晚霞一般,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她狠狠拍开他的手,“舍得!你快走!” “夫人好狠的心……”刘裕边摇头边依依不舍地放手,明媚灿烂的眉宇故意拧作一团,“竟也不体贴一下为夫爬墙爬得好辛苦。” 越说越没正形了。 天锦的脸上红得都可以滴出水来了,“胡说什么,再不走要被人发现了。” 刘裕目光凝在她脸上,悄悄凑上去想趁机偷个香,岂料天锦却飞快跳开。远远瞪着他,“你快走,别闹了,再迟真会被发现。” 他无比郁闷地摸 着鼻子,一步两回头,怏怏无力的终于走了。 月华隐落,晨曦初露,天终于泛白。 天锦倚在窗边,外头的湖面上飘荡着一层雾气,一点波澜也没有。而她的心里却泛着层层涟漪,甜蜜而羞涩。 晨阳展露,大地渐渐被染上了淡淡金晕。刚刚出城的刘裕,回头朝着水墨青黛的城门看了一眼,目光沉沉。 被人一番示警,他特意折回归香苑一探虚实,可惜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这才是最可怕的。 只是昨夜跑到九峰寨下示警的到底是何人? 吴问回往建康吴家,他也不好在此时跟秦妈妈提想要将婚期提前,看来也只有派人盯着归香苑了。 此时,城门里跑出一匹快马。马背上的大汉迎着朝阳,眉宇间被金光一染,黝黑的皮肤上像是被镀了一层金光。 听到马蹄声,刘裕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人也让到一侧。 俊马从他身边飞驰而过,卷起一阵沙尘。 刘裕抬袖遮鼻,盯着大汉的背影辨认一番,无奈摇摇头,他是杯弓蛇影了。 若此时天锦也在,定能认出这行色匆匆的大汉,就是她在后院遇见的那个奇怪的杂役。 这大汉着急出城,目的是去往会稽。他此时出城,抵达会稽却已 是半夜,待他敲响一处私邸,人便被领了进去。 夜色下的宅邸里,景致虽然模糊不清,却也能让人大致辩识,无外乎亭台楼宇,假山流水。 大汉被人领着走过一条幽静的长廊,在一方灯火明彻的凉亭处停下。凉亭后是座温泉,里面隐约能听到水声。 “殿下这是……”大汉迟疑不定的看着向领路人。 那人朝他恭身行礼,“张大人稍等片刻,殿下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就出来了。” 大汉只好耐着性子,走到凉亭中候着。 没多久,里面果然传来低沉的脚步声。 刚泡完温泉的司马道子,身上穿着一件玄色单色,步履慵懒,看到亭中等候的人向他行礼,不怎么走心地抬了抬手。 “广陵有何消息?” 大汉立即道:“殿下,冯家递到建康的消息有误,那女子并非北朝公主,不过是个跟北朝公主长得神似的舞伶,身上半点武将的气势也无。” “哦?”司马道子非常惊讶,“冯婕妤可是信誓旦旦向陛下保证消息可靠,你竟说是个假的?” “殿下明查,属下说的句句属实。正因如此,王大人也不知该如何行事了,故而才特意派属下快马加鞭请示殿下,还请殿下给个指示。” 第33章 红妆 此话一出,司马道子反而笑了起来,夜色之中他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不清,可阴沉的笑声却叫人听了很不舒服。 只是杵在四周围的人却好像早就习以为常,并没有任何反应。就连亭中的大汉,也是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张鹤。”他突然开口,笑声嘎然而止。 “属下在。” “既然陛下疑心北朝公主未死,何不顺应圣心。” “殿下的意思是……” “这北朝公主生死不明,她的旧部也成了一盘散沙。人都散在各处,逐一去寻找耗时耗力,本王为何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被叫作张鹤的大汉一时语塞,既然是陛下的命令,阳奉阴违的话……这样好吗。可司马道子都这样说了,他好像也只能听命行事。 司马道子突然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头雾水的模样,骂道:“蠢货,回去告诉王国宝,无论是真是假先抓了再说,有了此女,不怕北朝公主背后的虞美人不找上门来。这一次,本王一定将他们一网打尽。” 北朝锦公主背后的虞美人机构,乃是天锦一手创建的特殊情报组织。其下有八大首领,人才辈出,各司其职,无孔不入,可谓坐收天下情报。 这样的机构不单单令北朝震撼,就连南朝也十分忌讳。 张鹤一听,原来不是他 想的那么回事,立即又精神了起来,就算被骂了,也是笑呵呵的。 “殿下放心,属下这就连夜赶回去,将您的决定告诉王大人……” 半个月的时间并不长,眨眼就要到了。广陵城上空天幕低沉下来,似乎是风雨欲来。 归香苑将要迎来喜事,红绸挂得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连表演的高台都铺上了一层颜色鲜红的地毯。 往常白天,归香苑是不开门营业的。可今日特殊,归香苑的门大敞,门口还特意安排了人迎客,里面乐声不断,吸人耳目,好不热闹。 雅房里,天锦被楼里的姑娘围在中央,她坐在镜前,任由秦妈妈妆点。 铜镜里映出的是她精妙绝伦的脸庞,珠圆玉润,光彩照人。耳边听到的是惊艳的声色,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寡淡。 她面色如雪,颊飞似霞,还没有抹上胭脂,已经够艳丽了。 秦妈妈似乎已经忘记了吴问这号人,脸上堆满了笑容,眉眼都弯了,一边给她梳妆,一边交代着注意之事。说到关键的地方,还把围在四周看热闹的姑娘都赶了出去。 天锦正好奇她想说什么,手里就多了一物。 她下意识要打开来看,手就被按住了。 秦妈妈眼里微微一闪,笑得意味深长,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红晕,“收好,先别看,等晚上再看。” 天锦只好将手中的书塞到箱子里。 秦妈妈又细细将她上下打量,越看越满意。 “你且先等着,我去前头看看。” 听她说要走,天锦便有些不安了,连忙将她的袖子拉住。她现在尤其紧张,刚才秦妈妈说的那些要注意的地方,她一下子又全忘了,有些束手无策。 “秦妈妈,你再跟我说要注意些什么。” 秦妈妈一看她这无拙的样子,打趣笑道:“都说了三遍了还没记住?” 天锦尴尬地将头垂下去。 “别怕,一会儿有人扶着你出去,该干什么,都会提醒着,不用紧张。” 秦妈妈拍了拍她的手,将袖子从她手里解救了出来。 红烛摇曳,镜中倩影婆娑,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一个。 天锦也想出去看一眼,外面那么热闹,也不知道阿裕来了没有。 这一个月她都是数着日子等过来的,度日如年也不过如此。不过,过了今日终于可以不必再等了。可她现在是新娘子,只能耐着性子,静静坐着。 她正想得出神,就看到婢女捧着托盘走进来,盘中摆着精致的糕点。 “姑娘。” “这是做什么用的?” 婢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捂嘴笑了起来,“姑娘不饿吗?” 她不问天锦还不觉得饿,再看那盘糕点时 只得觉得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这是拿给我吃的?” “是秦妈妈特意让婢子准备的,说是一会儿新郎官来了,可就没机会吃了,肯定要饿到晚上的,姑娘趁着现在赶紧吃两口。” 一听要饿到晚上,天锦哪还顾得上矜持,拿起来便往嘴里塞。她一大早就被拉起来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到现在也没顾得上吃,真要饿到晚上可是受罪。 “哎……慢点慢点,别把唇红都吃到了。” 天锦连塞了几块,再灌了一杯水,胃就撑起来了。好在她吃得小心,妆容没怎么花掉,婢女仔细给她补了补,扶着她往床沿上一坐,大红盖头落下来,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料想是婢子收拾了盘中残羹,端了出去。不一会儿,门又被打开,她以为是婢女去而复返。 便问道:“外面什么情形?” 她原是想问,阿裕来了没有,又觉得心中涩然,有些问不出口,手里捏着帕子轻轻缴了起来。 岂料屋中却倏地传来一声耻笑,“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嫁人?可惜啊,眼看吉时都要过了,新郎官到现在都还没来呢。” 天锦手里的帕子猛地被攥紧,冷声道:“红玉!你又想做什么?” “来跟你道声恭喜啊。” 天锦听她嘴里说笑,声 音轻佻敷衍,哪里是像来贺喜的样子。 可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她不想跟她纠缠,忍着不悦,淡淡地说:“多谢,我已经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红玉非但不走,反而往前迈了几步,眨眼间就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盯着那艳红的盖头,眼里透着怨毒阴冷。 她的靠近,令天锦更不喜了。透过盖头,看到一抹明艳的裙角出现在视线之中,她生生暗暗生警。 “红姑娘莫非是想在这里陪我不成?” 红玉冷哼,不屑道:“我不过是来看看你今日到底有多风光,看看你是不是能够一直这样风光下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摆明了就是挖苦…… 任谁在大喜的日子,听到这种尖酸刻薄的话,都不会有好脸色。况且她们一向不对付。 “我能有什么意思啊。”红玉丝毫不觉尴尬,“妹妹要出嫁,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计前嫌前来授你一些经验,妹妹不领情就算了。” 天锦眉头一皱,这分明是假好心,她真信了才叫蠢。 “不必了,你出去吧,一会儿有人来陪我。” “真不想知道?”红玉又靠近些许,抬手擦着鬓角摸到发上冰凉而尖锐的发簪。 她嘴角一勾,眼里凝出一抹恶毒光芒,缓缓将发簪拔了出来,朝天锦刺去…… 第34章 害羞 天锦感觉不对劲,就在发簪几乎触到她的同时,身体本能的往旁边一挪。 红玉刺了个空,双眼一眯,怨毒的冷光更甚。 “天锦妹妹头巾都歪了,不如我替你正正?” “不必了!” 天锦虽然被遮住了视线,却敏感察觉到一股杀意。她哪里还坐得住,抬手就将红盖头给扯了下来。 然而尖锐的发簪却已经朝着她胸口位置刺来,天锦脸色大变,慌忙起身……岂料身上喜服裙摆过长,紧急之中,她一个不小心被自己绊倒。 红玉看着这大好的时机,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 天锦又怒又惧,“红玉,你为何偏偏跟我过不去?” “你竟不知道?” 趁着她摔在地上,喜服成了累赘,红玉欺身上前,飞快的将她按住,手里的发簪也顺势架在她的脸上。 天锦被她眼里的浓浓恨意骇住,想挣扎又怕激怒她,“一直都是你在刻意挑衅针对,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 尖锐的发簪顺着天锦精玉雕琢般的脸蛋游走,冰冷的触感引得她阵阵发寒。 这个红玉,她一定是疯了。 “别用这么无辜的眼神看着我。”红玉冷笑,目光阴寒无比,“你的手段不错嘛,这才抢了归香宛里所有人的风头,又立即就招来了如意郎君。我自认才貌双绝,比你妩媚风情多了,凭什么就要被 冯二爷那种恶心又狠辣的人糟蹋!” “欲人重之,必先自重。”天锦咬咬牙,刻意忽略心里发毛的感觉,“你若洁身自爱,谁又能逼得了你?”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自重,不够自爱?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如何沦陷至此,难道你心里还不够明白?” 红玉好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样,一张脸变得狰狞可怖,她恶狠狠地盯着天锦,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天锦抿唇不语。 红玉显然陷入癫狂的状态。 她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盯着到手的猎物,想着如何任意妄为。 秦妈妈怎么还没回来?随便来个人也可以啊。天锦心里呼救。 红玉是真的兴奋,发簪的簪尖在天锦**的脸上划着一条条印迹,只要她再稍稍用力就会破皮变成一个大花脸。 她倒是要看看,一个丑八怪,要怎么嫁人!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这些日子,她时常故意在宾客面前提及天锦,拿话挑起那些男人的猎艳之心,可是不管她怎么兴风作浪,都被秦妈妈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 她不甘心! 她被冯二爷蹂躏欺辱,甚至**的时候,天锦却欢欢喜喜准备嫁人,这样的落差,让她嫉妒的发狂。 凭什么好事都让别人占尽!而她却被毁尽一生! 她眼里溢出愤恨,不甘 ,嫉妒…… “我也要让你尝尝痛不欲生是何种滋味!” 看到她脸上越发面容狰狞阴狠,天锦心惊肉跳,再顾不得其它,强烈地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 “放开你?做梦!” 红玉不再跟她废话,她高高举起发簪,将心底所有的怒火怨气都凝结到簪尖上,狠狠地戳下来! 完了…… 天锦绝望地闭上眼。 只怕这个劫是躲不过去了…… 然而疼痛却没有如期的落下来。 她的耳边突地传来一道**,随即身上一重,似有金属脱落发出“啪”地一声响。 睁开眼,入眼的就是婢女惊恐无比的神色。 “天锦姑娘你没事吧?” 婢女是秦妈妈身边的婢女,被临时调给天锦使唤,刚才收拾糕点残渣去厨房,没想到回来后就看到天锦被人按在地上。 婢女吓坏了。 也是红玉太疯狂了,被仇恨和嫉妒蒙去了理智,没有发现婢女去而复返。 天锦看着还高高举着圆凳子,浑身都在发抖的婢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没事。” 她挣扎着推开压在身上的红玉,惊魂未定地爬起来。红玉被推翻在地,露出正脸来,婢女看到她的脸,手上一松,圆凳狠狠砸在地上。 “怎,怎,怎么是……是……是她……” “她没事,只是被 砸晕了。”天锦扶着床柱站起来,刚才推开红玉时,顺势摸了摸她脉向。脉搏还在跳动,证明还活着。 婢女看看天锦,又看看红玉,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天锦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天锦身上的喜服皱了,发饰歪了,头发也散了。她狼狈地将落在地上的头巾捡起来,心有余悸。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她并未解释,喘了口气,问:“外面情形如何了?” “刘公子就快到了,这里……” “先将她扶到床上去。”天锦当机立断。 大婚之日,这事传出去也不光彩。这婢女是秦妈妈的人,天锦相信秦妈妈也很快就会知道。 婢女渐渐恢复镇定,到底是跟在秦妈妈身边见过大风大浪的,她咬咬牙,“婢子先替姑娘重新整理一下。” 天锦点点头。 外头的乐鼓声越发热闹,隐隐听到一阵哄笑之声。 天锦重新盖上红盖头,刚坐下去。秦妈妈人未到声音老远就传过来了。 “刘公子都来了,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将天锦姑娘扶出来!” 天锦心里微微一动,无限的委屈突然袭上心间。她双眼一热,眼泪差点都要忍不住了。 他终于来了。 婢女扶着天锦小心走出来,她在各种恭贺声中,穿过长廊,缓步下楼。 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 握住了她…… 天锦手微微一颤,红艳的衣摆在轻轻拂动,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靴。 “天锦……”刘裕的声音近在眼前,隐隐带着激动,她听得真真切切。 四周围都是笑声,就连秦妈妈也忍不住捂住了嘴,打趣道:“刘公子莫不是被新娘子的美艳吸了眼,连话都不会说了?” “让各位见笑了。” 刘裕难得涩然,握着天锦的手紧了紧,手心里微微出汗。 秦妈妈接着笑侃,“这会儿不会说话不要紧,可别洞房花烛之时,叫咱们新娘子受冷落了。” 她的话音刚落下,立即就有人娇笑着附和。 “就是啊,新娘子若是遭受冷落了,咱们归香苑中的姐妹可是不依的。” “岂会岂会……” 刘裕长身玉立,身上的吉服衬得他越显气宇轩昂。他面如春风,笑着应答,却惹来更多打趣。 被挡住视线的天锦脸上的红潮一阵比一阵厉害,好在红盖头遮住众人难以窥得分毫。 “好啦好啦,新娘子都害羞了,也该上轿了,别耽搁了时辰。”秦妈妈出来解围,众人这才消停。 天锦心里没由的紧张了起来。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刘裕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声音贴着她的耳边传来,“我抱你。” 下一瞬,她立即感觉到身上一轻,人已经被腾空抱了起来…… 第35章 惊变(1) 天刚刚入秋,夏日的燥热还没完全褪去,广陵城外的官道上一匹烈马正快速飞驰。 马背上的谢琰眉目紧锁,视线始终正视前方,削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今日就是天锦和刘裕大喜之日。是他一直刻意逃避,不敢直视的日子。 朝廷派了眼线安插在归香苑里,时刻都盯着天锦的一举一动。王国宝上门拜见,也刻意提到她,谢琰岂会不知是试探。 既然是试探,那就说明他们无法证实天锦的真实身份。谢琰松了口气,心里却越来越烦躁。 为了避免身份暴露,他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早早就带兵外出巡视民情。王国宝见他不接茬也是无可奈何,渐渐放松了对他的盯梢。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眼看婚期到了,他强忍着去见天锦的冲动。心底的不甘,却在一点一点的发酵。 白日里他尚且还可以借着巡查不去想,不去触及。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脑子里却是无数遍的回忆起往事,有时还浮现出天锦的脸庞,他看见她依偎在刘裕身侧,笑容滟滟,声音甜濡,时而娇羞,时而妩媚……她的眼里心里的位置全都被另一个男人取代。 眼看心上人就要投入别人怀抱,他坐不住了。 他知道自己该就此作 罢。 可是身体却比内心诚实的多,他的身体不受内心支配,跨上坐骑,策马扬鞭,朝着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地方奔去。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只想再看她一眼,再多看她一眼…… 身下的马跑得飞快,留下一路的飞尘,进了城门他的马速都没有减下来。街道上的行人,两侧的货摊纷纷受惊避让,一路鸡飞狗跳,引来骂声阵阵。 他始终沉着脸,身上寒气逼人。 烈马沿着碧波湖跑过来,满目都是青翠的柳杨枝,他还记得那夜在湖上独饮,她笑盈盈踏上他的船头。那夜宁和沉静,一切再美好不过。 可梦总归会醒。 归香苑前的红绸在风中飘荡,正正方方的花轿对他而言,无疑是把利剑,狠狠戳中他的心脏。 谢琰及时扼住马,目光定定地朝归香苑望过去。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她穿着红嫁衣,端坐在床前,红烛之下美得不可方物。 可那样的美丽,却不是为他而展现…… 眼里渐渐酸涩起来。 看着看着,他突然察觉到不对。归香苑的上空隐隐飘起一股轻烟,很快的轻烟化成了浓烟,里面听不到乐鼓声,反而是乒乒乓乓兵器相撞的打斗之声。 谢琰对这种声音尤其敏锐,他飞快下马,大步踏了进去。 归香苑火花四起。 大红的绸幔珠帘滋长了火势,楼上楼下几乎已经被冲天的火光包围,尖叫声不断传来,满目狼藉。 谢琰大吃一惊,目光落在被一群黑衣人包围在中间的刘裕身上。 刘裕身上的红衣已然脏乱,他一手牵着同样狼狈的天锦,一手持剑与这群水贼打扮的黑衣人搏斗。黑衣人人数众多,他身边有天锦这个负累,显然是寡不敌众,身上已多处挂彩。 谢琰当机立断拔出剑配,“刘公子,谢某来助你!” 他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出现,刘裕大喜,却顾不上答话。刀剑无情,他拉着天锦躲躲闪闪。 天锦也听到了谢琰的声音,隔着浓烟,她看不清外面的情形,眼睛被熏得几乎睁不开了,刺鼻的异味令她脑袋昏昏沉沉。 她能感觉出刘裕几次想带着她冲过去,都被黑衣人隔开了。 “阿裕,别管我了,你快逃……咳咳。”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说什么胡话!”刘裕一脚踢开身前纠缠的黑衣人,拉着她靠着廊柱,气喘吁吁道:“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天锦双眼被熏得异常难受,眼泪不自往下掉,身上也变得软绵无力。两人交握的手,湿濡一片,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 她知道刘裕不会弃 她不顾,可她的存在会拖累他。 黑衣人再次攻过来。 刘裕将她挡在身后,急冲冲交待,“在这里等我!” 天锦点点头,抽回自己的手,扶住廊柱,努力将自己缩到角落里。 然而她一身红艳的吉服,躲到哪里都格外的醒目。黑衣人很快就奔着她靠过来,慌乱之下,她摸到琴架,抱着长琴就扔过去,可长琴太重,反而累得她摔倒地上。 黑衣人趁机摸到了她的脚裸。 “啊……”天锦尖叫一声,手在地上不断摸索,但凡触手所及的东西,都被一股脑儿的砸过去。 茶杯,托盘,碗盖……黑衣人被许多不知之物攻击,只得躲避,一时也近不了她的身了。 没了天锦在身侧刘裕眸若冷电,长剑如虹,很快将缠在身边的黑衣人解决,又折回她身边,长剑一挡直接将黑衣人挡**圈外。 他转身半跪下身去检查天锦是否有受伤。 手刚碰到她,就被她尖叫着拍开驱赶,“走开,走开!” “天锦?”刘裕的双眼也被烟熏的难受,模糊中看到她满目泪水,心里一阵发紧,轻声安抚,“是我,别怕。” 听到熟悉的声音,天锦这才松懈了下来,“阿裕,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火烧归香苑?” 刘裕自责地握住她的 双肩,眼里透着一股懊悔,“都是我连累了你。” 这些人来得突然蹊跷,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他身为九峰寨之主,对于这种莫名的突袭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天锦是个弱女子,是他考虑不周,让人暗算了,累及了她。 天锦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之前追杀他的仇人,紧紧抓住他,“阿裕……” “刘公子,天锦姑娘,你们没事吧?” 火圈外突然传来谢琰焦急的声音。 火势越来越大,烟雾也越来越浓。虽然近在咫尺,谢琰却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了,刚想着冲过去,就听到刘裕扬声道:“多谢谢将军,在下与夫人都无事。” 他这一声“夫人”,叫得谢琰猛地顿住了脚。 刘裕见天锦身上完好,心里稍安。举目看着四周围,他们现在被大火困在了高台之下,大火已经蔓延到了廊柱上,高台被烧的面目全非,摇摇欲坠。 此处并不安全。 可火圈外是何种情形他也看不清楚,也不敢贸然带着天锦冲出去。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火圈内再次蹿进来几名黑衣人,一个个凶神恶煞般地逼过来。 刘裕脸色微变,看到靠在他怀里几近昏迷的天锦,心里沉重地做了个决定。 他抱起天锦,“谢将军,在下有一事相求。” 第36章 惊变(2) 谢琰收起黯然,强打起精神,“刘公子请讲。” “请谢将军,替在下照顾好夫人。” 谢琰:“……” 他心中一跳,还未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看到一抹红艳的俪影,从大火中飞了出来。熊熊的烈焰轻幽幽缭绕在天锦周侧,她的身体被抛出来,整个人从火焰上空飘过,衣角翩然飘落,不可避免的被烧着。 从谢琰的角度乍然看过去,她似乎被大火包围即将吞噬,头上明晃晃的饰品,闪过一道道滟潋绝美的金光。她就好像是从大火中展翅飞出来的凤凰一般,令他心神震撼。 他的脑子来不及思考,双臂诚诚的为她伸展过去。 直到她落入怀里中,他的一颗心才沉下来。 火圈内,刘裕何等耳力,衣衫摩擦之间,已听出天锦平安被接住。他心下大定,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 “带她走,护她安全,拜托了……” 谢琰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来。 天锦显然是被浓烟呛晕了过去,她安静地落在他的怀抱里,身体轻盈如燕。若非她体温灼烫,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抱住了她。 “快带她走!”火圈中传来刘裕的催促声。 谢琰猛地回过神来,就看到一群黑衣人朝着他飞扑过来。 当下,他朝着火圈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终究还是为了天锦的安全,带 着她先行离开。 等黑衣人追出来,他已跨上马背,绝尘而去。 “张大人,你看……怎么办?” 他们的目标是天锦,可现在人被劫走,岂不是功亏一篑? 被喊作“张大人”的蒙面黑衣人,正是王国宝手下的武人张鹤。 望着烈马跑走的方向,张鹤一脸阴沉,“什么怎么办,还不快追!” 他们的人在归香苑潜伏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趁着婚礼大乱时,将天锦掳走。 原以为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他们放火打劫假扮成水贼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却没有料到新郎的武技居然那样高,害他们折损了不少的人,实在是失算! 更可恨的是谢琰居然跑来横插一脚! 他不是出城巡视去了?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 有谢琰在,再想抢人就棘手了。 张鹤气得想砍人,“宝爷在哪里?” “在后院……” 张鹤收起手里长剑,“你们紧盯着谢琰,有消息及时来报!” “喏。” 后院水井旁。王国宝广袖宽袍,脚踩着木履,手伸到井中,摸着漫上来的清凉井水,目光漫不经心的从跪在身前的一排薄衣轻衫女子扫过去,最后落在了秦妈妈身上。 秦妈妈此刻满脸怒容,目光充满仇恨地瞪着他,见他看过来,挣扎着就想朝他冲过来。 可她身后左右两侧各 有一人按着肩膀,强制将她压跪在地上,怎样挣扎都是徒劳。 她挣脱不了只得按耐着脾气:“你们所求的不过是财物,放了这里的姑娘,归香苑里的东西随你们拿。” 王国宝听了只是嗤笑,自顾自地拔弄着井水,也不理会她。 秦妈妈盯着他白皙的面容,眼里微微一闪。仔细一看,她怎么觉得这人看上去似曾相识? “宝……”张鹤匆匆赶过来,看到院中跪成一片,神情一凛,凑到他耳边低语两句。 王国宝搅着水花的手立即顿住。 “惊动了谢琰,恐怕不好得手了。宝爷,你看……” 王国宝脸色微沉,若有所思,“那就跟着谢琰,必要的时候将人抢过来。” “可是咱们人少,哪有机会抢得过他。” “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他眼神突地变得锐利,看得张鹤一悚。只见他目光朝着那群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姑娘横扫过去,“这里交给你处理,一个不留。” 说罢,王国宝拍着衣摆上沾染的灰尘站起来。 就在这时,跪在地上的姑娘之中,倏尔扑出一个穿着红衫的美艳女子。她飞快地抱住王国宝腿,激动万分。 “宝爷,我是红玉啊,您不认得我了吗?” 王国宝被迫停住,双眼一眯,目光锐利的落在她楚楚动人的脸上。 红玉见他驻足,心口扑通扑通跳得 厉害。她被人从后面偷袭砸中后颈,醒来时候,躺在天锦的房间。 晕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一股儿的涌脑海,明白天锦又躲过一劫,她心知不妙。事迹败落,秦妈妈肯定不会再放过她。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堂,她收拾了细软,悄悄地溜到后院,准备趁机逃走。谁想,她刚打开后院的门,就被人捉住了。 这群人粗鲁暴躁,她本以为这次真的死定了,直到刚才张鹤匆匆跑来,脱口而出的那个“宝”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不知道这群人究竟是不是水贼,可她却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归香苑了。 “宝爷,您上回一眼相中红玉,让红玉在身侧伺候酒水的,您想想……还记得吗?” 红玉仰着头,试探得小心翼翼。 怎么可能不记得……王国宝对她的印象极深。他所知道的天锦的一切,还是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了。 “宝爷……” 在她满含的期待的目光之中,王国宝嘴角一勾,“红玉姑娘貌美如花,琴技甚绝,王某怎能不记得。” 红玉双眼顿亮。 王国宝嘴角边的笑意加深了,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一抹戏谑,“只是不知红玉姑娘这般是为了什么?” “宝爷,红玉愿意一辈子侍奉在您身边,求您带红玉走吧。” 此话一出,归香苑的姑娘纷纷侧目。 秦妈妈 终于恍然大悟,难怪看这些人眼熟,原来!这个红玉还真是个十足的惹事精,什么事情她都能撞上去! 这位宝爷,看上去和颜悦色,可一出手就放火烧了她的归香苑,手段这般狠辣,十足的笑里藏刀。 归香苑里能排得名头的姑娘,差不多都在这里了。美人如花,一排跪下去,一个个都是身姿妙曼,容貌绝佳。可他刚才却连个正眼也没往这边看来,任由着她们楚楚可怜地跪着,可见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至少,她可以推断此人对美色并无兴趣。 然而,王国宝的回答,却让秦妈妈大为吃惊。 他笑如春风微微弯下身,亲手将红玉扶了起来,甚至还用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掉泪花。 “美人之恩岂可辜负,红玉姑娘既然有此美意,在下求之不得。” 红玉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幸福来得快,她蓦地就被砸中,晕晕乎乎站起来,有些飘飘然了。 她挺着**的胸脯,顺势就往王国宝身上靠,双眼掩不住得意地看向秦妈妈。那得势的模样,嚣张又狂妄。 然而,下一瞬她的瞳孔猛地放大,白皙柔嫩的脖子,被一只粗砺的大手扼住。 王国宝笑容不减,缓缓凑到她耳边,温和道:“只可惜家中妻室凶悍善妒,红玉姑娘的情意王某不忍辜负,只能委屈你先去地府,待百年之后,再与你续结良缘……” 第37章 惊变(3) 天锦在马背上醒过来,感觉到自己背靠着一个结实的胸膛,她下意识开口。 “阿裕,这是哪里?” 谢琰的身体瞬间僵住,揽在她腰间的手悄悄地撤走。他扶着她坐好,然后翻身跳下马去。 天锦眼角余光扫到他玄色的角衣,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不是刘裕。 谢琰脸色清淡地看着她,“刘公子还在归香苑,你在火中晕迷,是他让谢某带你离开。” 天锦想到那群凶狠的黑衣水贼,立即紧张了起来,“阿裕他不会出事吧?” 谢琰别开眼,英挺剑眉拧成了一条直线,实在是不想回答。可又见不得她这样,闭了闭眼,缓缓道:“刘公子武技惊绝,一般的水贼为难不了他。” “可是他们那么多人,阿裕武技再高,也有寡不敌众的时候。谢将军,能不能……”天锦咬咬牙,“能不能请你帮帮他?” 谢琰:“我若走了,你怎么办?” 天锦抬眼看看四周,“我找地方藏起来便是,我能照顾自己。谢将军,请你一定要救阿裕出来,我求你了。” “……” 听着她这般殷切地恳求着自己去救另一个男人,谢琰只觉得心口冷意阵阵。他的目光看向远处,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冷漠气息。 天锦害怕他不答应,屈膝就 要跪下去。 谢琰明明没在看她,可就在她膝盖即将触到地面时,他的手微微一抬,阻止了她动作。 “谢将军……”天锦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谢琰飞快放开她,语气轻淡道:“上马吧,我将先送你去安全地方。” “你答应了?”天锦心里一松,脸色浮出一抹浅浅笑意。 谢琰未答话,心里苦笑不已。 他朝着她伸手,天锦赶紧把手递上去。 谢琰快马加鞭,明明佳人就在怀中,可他却觉得此刻的距离比任何时候都远。 烈马穿过两条街,迎面是副将程峰带着人找上来。 谢琰垂头盯着天锦侧脸看了看,扯住缰绳停了下来。不等天锦反应,他的手臂快速揽住她的腰部,轻轻用力,便将她放下马背。 “将军!”程峰看清他身前坐着女子,眼里的惊愕一闪而逝。 谢琰身上冷淡的气息不减,面无表情的吩咐,“看着她。”说着,他便调转马头,毫不犹豫策马而去。 程峰一头雾水地看向一身吉服的天锦,“天锦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今日不是你的大喜日子么?” 天锦凝望着谢琰的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归香苑遭水贼袭击,里面已经乱成一团。” “也不知 道秦妈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大火烧成那样,归香苑恐怕难以保住了。” “什么?”程峰脸色大变,“这才离开几天,哪里来的小蟊贼如此胆大!居然跑到城中来闹事!” 天锦摇摇头,心里实在担心,也不知要如何回答他。 程峰没指望她能答上来,抬手招呼身后的侍兵,“你们几位保护天锦姑娘的安全,其余的人跟我来!” …… 归香苑的火越烧越大,周围的建筑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刘裕身上吉服已经破烂不堪,手臂上,大腿上连中了几刀,失血过多令他脸色发白。这些人实在难缠,杀完一批,又来一批。他几度欲脱身逃离,都被他们阻截住。 谢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天而降,扬剑挡开围攻的黑衣水贼,目光一扫,便看清刘裕身上多处挂彩。 “刘公子的伤可要紧?” 刘裕顿时感觉一阵轻松,发现是他,微怔一瞬,下意识便问:“天锦呢?” 谢琰削薄的嘴唇轻抿,“刘公子放心,谢某已经安排了下属保护她的安全。” “多谢!” 刘裕久悬的心这才落定,大敌当前不便多说。两人集中精力迎敌,有了谢琰的相助,这些水贼气势锐减,不消片刻就被清扫干净。 刘裕狠狠喘了一口 气,脸上浮出真诚笑容。 “谢将军今日相救之恩,刘裕谨记在心,大恩不言谢,日后谢将军若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开口,在下定当竭尽所能涌泉相报。” “不必。”谢琰收起长剑,潇洒插入剑鞘,“水贼入城扰民也是谢某职责疏忽,刘公子没事就好。” 他轻飘飘的就将功劳化去,毫不居功,为人坦坦荡荡,这让刘裕十分钦佩。之前对他的诸多忌讳和猜疑,也在此刻消失殆尽。 谢琰却无意与他多谈,盯着归香苑已经无力回天的火势,眉宇紧皱。看样子,这楼里的人,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刘裕也察觉到归香苑里的人似乎都没有跑出来,心里无比自责,“是在下连累了他们。” “此话怎讲?” 这些水贼来的蹊跷,谢琰正苦于无头绪,听他如此一说,不由侧目。 “谢将军有所不知,在下身处九峰寨结怨颇多,归香苑不过是个普通的青楼,没道理会引来这些水贼,多半是冲着在下而来的。” 他的话倒是合情合理,谢琰没有多想,收起配剑便去救火。 随后赶到了程峰,见水贼已经被歼灭,也带着人加入救火行列,清理现场。侍兵的出现,也让周遭的百姓都松了口气,不再躲避,拿着桶盆纷纷帮忙扑火。 大火被扑灭,归香苑却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程峰带着人在后院搜出秦妈妈和楼里姑娘们的尸体。仔细一查,发现她们都不是死于火灾,而是被人抹了颈,一剑毙命,鲜血流尽。 手段老练而残忍,令人发寒。 看着一具一具尸体被抬出来,刘裕目眦欲裂,心里越发觉得愧疚。 早前就有人跟他示警,当时他派人在归香苑守了几天,发现并无任何异常,就放松了警惕。哪知这帮水贼耐心居然这样好,恐怕是早就算计着在他的婚礼上动手。 是他一时大意,害了这么多条无辜的人命。 另一边,谢琰正在翻看着水贼的尸体。这些人都是陌生面孔,年龄看上去都在二三十岁左右,胸膛结实有力,手臂腿部肌肉发达,身上除了武器,并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谢琰若有所思,虽然他们都是水贼的打扮,只是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如表面这样简单。 “将军,这些尸体怎么处理?”程峰上前问。 谢琰:“将归香苑封锁起来,尸体暂时存在此处,派人严加看管。”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目光瞥见刘裕神色愣怔,他眼眸微垂了一瞬,再抬起来时,眸光已恢复平静。 “刘公子,天锦姑娘还在等你……” 第38章 惊变(4) 刘裕朝他抱拳,感激道:“谢将军仗义出手,在下实在是无以回报。” “刘公子不必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刘裕发自肺腑真挚而热情,谢琰的笑容却明显淡漠许多。 另一边,被留下来保护天锦的侍卫,没有得到指示,一时不知要将她安置到哪里。鉴于人是谢琰带回来的,他们只得把人往将军府里领。 “天锦姑娘,请往这边走。” 天锦心里正乱,由着侍卫在前面带路。 她几乎是一步三回头。 这条不算长的街道,被她磨磨蹭蹭几乎都走了快半个时辰,还没有走完。 侍卫终于忍不住催促,“天锦姑娘不必担心,有谢将军在,那些蟊贼张狂不了多久。你看,前面就是将军府了。” 天锦胡乱地点点头。 话虽如此,可刘裕没有平安追来,她实在无法安心。 热闹的街道上,四周围人头攒动,两旁的商贩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然而久不见谢琰和刘裕出现,这些喧闹无疑惹得她心烦意乱。 眼看他们就要走出市坊,前面不远就是将军府了。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的人,悄无声息四散开来,形成一个圈,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侍卫们来不及反应,只见为首的人手臂一划,众人围了上来。 身侧突然响起几道**声,天锦刚要 回头去看,一道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快如鬼魅,让人辨识不清。她还来不及发声,嘴就被捂住了。 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而入,她心里大惊,眼角扫到熟悉的黑衣水贼装扮,立即抗拒地挣扎起来。 “唔唔……水……唔……水贼,唔唔……” 捂着她的人,力大无比,十分有经验地将她的手脚钳制住。天锦挣扎无用,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耳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利器打斗之声,然而她却已经看不清眼前的画面了。 很快,她就陷入黑暗中…… “还是宝爷技高一筹!” 得手后的张鹤,搓着手赞叹。瞥了眼斜靠在马车车壁上已经昏死过去的天锦,又说:“人是掳来了,只是这回咱们也损失惨重。” 王国宝正闭目养神,听了这话却不以为然。 “区区二三十号人而已,干大事者,岂会没有牺牲。等去了会稽,殿下自会嘉奖,给你补充人手。” 张鹤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还指望着宝爷能在殿下面前给美言两句么……” 王国宝微哂,“红玉的尸体带出来没有?” “宝爷咐吩的事情,哪敢不听。只是好端端的带具尸体做什么?” 王国宝嘴角微微一勾,笑意绵绵地朝着昏死中的天锦呶呶嘴,“你去将她身上的衣服脱 下来。” 张鹤的呼吸猛一滞,瞅着天锦那妍丽娇人的姿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他尴尬又期翼,小心的朝王国宝觑了一眼,“宝爷,这不太适合吧,属下当着人可干不出那档子的事来。” 王国宝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让你将她那身吉服脱下来!” 冷不防被踹,张鹤脸上更尴尬了,边揉着腿边嘀咕,也不怨人多想,实在是他那话太让人浮想翩翩了。 王国宝被他气乐了,“此女在谢琰手中被掳,以他的性格,必会追查到底。” “宝爷的意思是……”张鹤不由正色,再往天锦方向看一眼,心中微动,“属下懂了!” “既然懂了,那就赶紧去办,留下来的痕迹都要抹干净。” 张鹤心里再荡漾也不敢因美色而耽误正事,他飞快扒下天锦吉服,身姿矫健地跳下马车…… 热闹的市坊上,侍兵当街被偷袭杀害,引得人心惶惶。街道两侧原本摆满的货摊,一哄而散。 茶楼,商铺,酒庄也纷纷掩门谢客,长长的街道上空空荡荡的,沉寂而诡异。 此地是回将军府的必经之地。谢琰与刘裕一人一匹快马,远远的就看到街道上躺倒一片。 两人的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马速。 “天锦!” 看到侍兵惨死,刘裕直觉不妙。 谢琰也是一脸凝重,将军府就在前面,他顾不上查看,扬鞭冲过去。 朱红色的大门前,两尊石狮威风赫赫,侍卫如常站哨,看到谢琰立即迎接上来。 “将军回来了。” 谢琰紧盯着侍卫,心里不由紧张起来,连声音也不易察觉的带着几分沙哑颤抖,“可有女子进府?” 侍卫面面相觑,毫不犹豫同时摇头。 “不曾。” 随后赶至的刘裕恰恰将这话听去,他的脑子里轰隆一下,俊美的脸色刷地铁青。 “谢将军,天锦呢?” 谢琰的脸色沉凝,他抿紧唇,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泛白。一股汹涌而至的怒气直撞心窝,宛如匕首一样,戳得他疼痛至极。 “找,立即去找!” 门前的侍卫实在不明白他这冲冠的怒气从何而来,可他脸上低冷的戾气骇人无比,无人敢质疑他的话。 除了刘裕。 “谢将军,你把天锦安置在哪里了?” 他仿佛不愿接受现实,仿佛谢琰一句话就能将他送进天堂一样。 可是…… “抱歉。”谢琰转身直直看向他,“我把她弄丢了。” 他把她弄丢了。 又一次弄丢了…… 刘裕没能进入天堂,反而直接被打入万劫不复 的地狱。他的身体晃了晃,一股浓郁的杀意从他眼中迸***。 “传令下去,立即封锁全城!集结队伍,随我找人!” 谢琰此刻已顾不上刘裕,他必须找到天锦。 失去记忆的天锦,跟寻常的女子无异,她单身一人根本无法应付那帮凶狠残暴的水贼。他不敢想像她落入那帮人手中会怎样,只求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能想到的,刘裕自然也想得到。 他全身都在哆嗦,寒意从脚底蹿起,迅速地侵噬肺腑。 谢琰再次看向他,强自镇定下来,“找人要紧!” 对!找人要紧! 那些人要对付的是他,抓了天锦,或许是为了威胁他就范? 刘裕浑身一震,压制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他朝着谢琰抱拳,严肃道:“广陵城内就拜托谢将军了,在下立即回九峰寨调派人手。” 其实为了进城迎亲,刘裕是带了些人手的。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力大无比的魁伟壮汉,只是他们事先没有一点防备,全部折在了归香苑。 刘裕再一次深感自责,若他能够警惕一些,是否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天色渐渐低沉下来。 今夜无月,黑沉的天幕上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被云雾遮住,黯淡无光。广陵城上空,低压压,沉甸甸,似乎是风雨欲来…… 第39章 焦急 天锦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中醒过来。 此时阳光正好,窗外枝繁叶茂。几缕细枝悄悄探入窗前,不知打哪里飞来了一只黑羽白尾的雀鸟,落在纤细枝杈上,啼叫了起来。 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窗外明丽半透的鲛绡幔帐,幔帐之下是张雕刻精良的上好檀木桌,桌上摆着香炉,炉中袅袅升烟。 这是何处? 她拥着被褥坐起来,刚刚苏醒,脑子有一瞬间是空白。而后,昏迷前刀光剑影的一幕,很快地涌了进来。 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跳下床榻就往外跑。 恰恰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天锦脚下立即顿住,瞪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自由地往后倒退两步。 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一位身着白衫碧色长裙,梳着精巧双髻的婢女。她手捧托盘,盘中整齐的摆着一套玉白色的流纱长裙。 婢女显然没料到原本应该躺在床榻上的人,会出现在门口,看到天锦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姑娘何时醒的,怎么连鞋也没有穿就跑出来了?” 天锦心里十分紧张,听到婢女如此一问,她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 而更加的戒备。 “你是何人?” 婢女见她一脸防备,柔柔笑道:“姑娘别怕,这里是琅邪大王的私邸。婢子是殿下府中的侍女。” “琅邪大王?”天锦一头雾水。 “琅邪大王是现今陛下的亲弟弟。” 陛下的亲弟弟…… 琅邪大王…… 不是水贼!天锦紧绷的心不由松懈了下来,“我怎么会在这里?” “婢子也不是很清楚。倒无意间听说姑娘似乎是使君大人,从一群流寇手中救下来的。” “这位使君大人……又是何人?” 婢女被她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都有些发怵了,连忙安抚地笑道:“姑娘别急,你刚刚醒来可有哪里不舒服?婢子是殿下特意派来侍奉你的,不如婢子先替你梳妆?” 天锦这才察觉自己身上仅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 她点点头,尽管迫不急待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只能耐着性子静等。 “有劳了。” 一番梳洗打扮后,婢女又拿了些吃食。天锦心里藏着事情,实在是食难下咽。她捧着碗,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又问:“我能去见琅邪殿下吗?” 婢女面露难色,“殿下没有吩咐过,所以…… ” “那……使君大人呢?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想知道阿裕有没有脱险,如果他发现自己不见了,怕是要着急了吧。 “这……”婢女面带歉意地朝她笑笑,“姑娘有所不知,那位使君大人并不住在府上。若是得知姑娘醒了,殿下一定会召见的。” 王府到底是有着王府的规矩,天锦心里再着急,也无可奈何。 “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名叫玉儿。” “玉儿,这里离归香苑有多过远?”既然一时见不到人,天锦只得暗自打听了。 玉儿眉头皱起,“婢子不曾听过归香苑。” 没听过? 天锦也随着她把眉头拧了起来,她似乎也没有听说过琅邪大王。“那你可知道,那位使君大人是在哪里救的我?” “使君大人回山阴时,在会稽郡境内救的你。” 会稽郡,山阴。 不是广陵…… 天锦顿时感觉整个都不好了,“我晕睡了多久?” “姑娘在路上就晕迷了,进府之后又晕睡了一天两夜。” 所以,离婚礼出事的那天,今日已经第三天了。 阿裕肯定是担心极了。 怎么办? 天锦放下筷 子,一张脸青白交加,心里急得坐不住了。她猛地站了起来,“不行!我不能呆在这里!” “姑娘要去哪里?”婢女连忙将她拦住,“姑娘才刚刚醒来,还是不要乱跑了。” 天锦哪里肯听她的,“玉儿,你别拦着我了,已经这么久了,我夫君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可是……” “没事的。请你转告琅邪殿下和使君大人,就说我无法当面致谢,实在失礼。但事宜从权,它日必会登门道谢。” “姑娘使不得。”婢女玉儿被她横冲直撞的架势给吓坏了,“这里是后宅,若没有王妃的允许,是不能离开的。” “琅邪王妃吗?” “是。” 怎么这么麻烦!天锦心急如焚,纠结这王府中规矩太多。 玉儿见她不闹腾了,连忙又说:“还请姑娘稍稍冷静,若实在心急不如去求见王妃?” “可以吗?” 玉儿点头如捣蒜,“这内宅的事情一直都是王妃掌管,殿下一般很少在后院走动。” “事不易迟,那我们现在就去求见王妃!” 还真是个急躁的性子。玉儿无可奈何地又将她拉了回来,“这会儿怕是不妥,这个时辰王妃应该是在午睡。” 天锦:“……” 天锦失踪已经是第三天了。远在广陵跟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刘裕和谢琰,怎么也没有想到,天锦早已经被带到了异地。 烈日当空,城里城外随处可见的带刀侍卫,正人手一份,拿着天锦的画像,四处搜查。 然而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不眠不休连着找了这么久,刘裕早已没了风流之姿,青茬都已经冒了出来,嘴唇干裂无色,眼里的红丝。 谢琰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他身上穿的还是三天前的那身,身下的坐骑都换了两匹。烈日暴晒之下,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泛红脱皮,整个黑了一圈。 时间拖得越久,越叫人绝望。 可找不到,对他们来说,无疑也是一种希望。 刘裕一直都在等着水贼主动与他联系,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对方却毫无动静。 怎能叫他不焦躁! 他颓然地蹲坐在地,背靠着城墙,目光呆滞地望着远处,心里仿佛缺失了什么,空荡荡的,难受极了。 “郎主,谢将军那边发现了情况。”属下突然来报。 刘裕腾地一下站起来,目光紧锁来人,“快说,在哪里?” “城东方向,邀月湖旁。” 第40章 埋葬 刘裕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下,便跨上了马背。壮硕的俊马极驰飞奔,快速穿过广陵城的城门楼台,往城东方向而去。 邀月湖名字虽然好听,却是一个死水湖,面积不大,里面长满了水草。 这一处地段偏僻,人烟稀少。 早前,谢琰为了安置流民,令卫兵将这一块择出来建造茅棚,如今流民已经适应安居,渐渐热闹起来。 在这湖岸不远处,耸立了一棵白槐,树型高大。现下时季早已入秋,可周遭的落叶却很少见。 刘裕赶到的时候,树下围满侍卫,隐约可见一抹红艳的衣裙。他忐忑地翻身跳下来,背对着槐树的侍卫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通道最里面,谢琰正半跪在女子面前,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托着女子的下巴,小心的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女子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正脸,就这么毫无预警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宛如当头一棒,砸得他两眼一黑,脚下一阵踉跄。 身侧的侍卫及时将他扶住。 他却猛地挣开,跌跌撞撞走到身穿大红吉服的女子面前。他的手颤颤抖抖地伸出去,却在半空猛然顿住。 若不是这身吉服,是他亲手准备的,他绝对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天锦……”刘裕声音暗哑,哽咽 着叫出这个令他心动不已的名字。 他这一声,把谢琰叫得浑身都僵住了。 别说刘裕不敢相信,他又何尝愿意看到天锦死得这样的惨烈。以他对天锦的熟悉,这具尸体与她的身形完全匹配,除了已经让人辩识不清的面孔,真的毫无破绽。 “天锦……”刘裕憔悴的面容上眼窝深陷,目光泛着浑浊,脸上黯淡无光。 他的手掌死死摁在地面,手指深深地抠入泥土,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当日定下婚约之时,何等的意气风发,可现下他却面如死灰。 泪眼憋不住落了下来。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他甚至都不敢去触碰她,仿佛只要不碰,眼前这具尸体就是幻觉一样。他的天锦还好好的活着,她含羞带怯,满心期待的等着他去娶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谢琰托着女尸下巴的手颓然落下去,他高昂着头颅,强压着要溢出的泪水。 女尸的下巴没了支撑,脑袋无力地垂下去。 刘裕心中狠狠一抽。 “谢琰!”他双眼腥红,目光凶狠,突然拽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按在地上,“你就是这样替我照顾天锦的!” 谢琰下意识要躲避,却在他控诉的话句中哑口无言 。他僵着身体,一动未动,目光苍凉看向尸体。 “放肆!” 副将程峰一脚将刘裕踹开。 刘裕爬起身再次扑过来,程峰警惕地将手按在腰侧的配剑上,剑光一闪,正要抽出长剑,却感觉到一股外力,将他的剑柄用力按了回去。 谢琰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让开,不许插手。” “可是将军……” “让开!” 程峰无可奈何地后退,却目含警告,恶狠狠地朝刘裕瞪了一眼。 刘裕早已疯狂,没人阻拦,他顺利摁住谢琰,挥拳照着他的脸就是一下。 谢琰脸瞬间挂彩,嘴角缓缓溢出血水。鲜血更加刺激了刘裕,他的拳头扬起又落下,嘴里谩骂不断。 “堂堂的镇国将军,淝水一役好不威风……我呸!什么狗屁镇国将军,连一个小小的广陵城都镇不住,还谈镇国?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你的战功莫非都是捡来的……” 他的拳头越落越密急,谢琰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僵硬。说得不错!什么狗屁镇国将军,他的战功都是骗来的。 他伤得她那么深,现在却连她的性命也护不住。 谢琰啊谢琰,你还有什么颜面存活在这天地之间! 也不知挥了多少下,等刘裕气喘吁吁停下来, 谢琰的半张脸都肿了。 他一动不动,双眼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 目睹了全过程的程峰,终于忍不住再次将刘裕一脚踹翻,“哪里来的野蛮人!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还要怨到别人头上,无耻。” 程峰快速上前,小心地将谢琰扶起来,看着他**的侧脸,替他委屈道:“将军,此人就是个疯子,你理他做什么!” 是啊,他就是个疯子……刘裕痛苦至极,他又何尝不知道天锦的死跟谢琰没有关系。那些水贼是冲着他来的,天锦是被他连累的啊。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恨别人? 刘裕颤巍巍小心翼翼地将天锦抱入怀中,他轻柔的替她整理着面容,将烧焦了的头发拢到她的脑后。认真地凝视她的面孔,仿佛要牢牢记住这剜心的一幕。 她如美玉般的脸被烧成了碳黑,两条弯月一样的眉毛已经光秃秃,眼窝四周皮肤完全粘在了一起,异常丑陋。鼻梁高高肿起,曾让他亲吻着流连不去的嘴唇,更是歪在了一侧…… 刘裕搂着她,终于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的头埋进她的颈窝,双手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我刘裕在此发誓,定要将那些猖獗的水贼千刀万剐,将所有的痛苦加倍奉还!” 一侧的谢琰在这时,缓缓睁开眼,目光触及他与尸体相拥的画面,不忍地撇开脸。 “刘公子,”他暗哑地开口,“女子注重容貌……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 刘裕的后背立即僵直了。 谢琰推开程峰,“你们都回去。” “将军,让属下跟在您身边吧。”程峰防备着刘裕再次动手,不肯走。 他是谢琰的亲卫,跟着他出生入死,见过锦公主的风姿。天锦的容貌与锦公主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他都差点以为锦公主还活着。 谢琰这般痛苦,他最能理解。 看着天锦顶着那样熟悉的面容嫁给别人,简直就是心如刀割。现在被毁掉的,不仅仅是这副容貌,还有谢琰所有的寄托。 “不必!”谢琰再次推开他。 秋风瑟瑟,寒风袭人,抬目远望天沉晦暗,天地似乎已连成了一线,枯黄的湖岸在风中颤颤发抖,入眼俱是苍茫。 两人不言不语,将天锦葬于白槐树下。 看着泥土渐渐将那红艳的衣裙掩盖,谢琰心口再次疼痛起来,“那只断笛呢,一并埋了吧。” 刘裕却摇头道:“她身上没有断笛,想必是丢失了,待我找回来,再一并还给她。” 谢琰闭上眼,缄默不语。 第41章 误导(1) 山阴,琅邪王私邸。 天锦由着玉儿引到了金轩院。 这是个两进的庭院,金秋时节,院子西南一角金桔硕硕,树枝压得几乎抬不起头,远远望去黄澄澄一片,十分撩人。 玉儿注意到天锦的视线,笑着解释道:“王妃爱吃桔子,殿下特意让人在这院中栽种一排。王妃体恤下人,每年这个时候桔子成熟,都会赏一些给下人食用。” 天锦点点头,如此说来王妃应该是个和蔼好相处的人。 只是当她看到王氏时,却大吃一惊。 身着华丽套装的王氏,大约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此刻正坐在临池的八角亭上,手里托着一只白玉碟,探身看着池中嬉戏的鱼群。 裁剪合体的衣裙将她娇俏的身段,显露了出来,柔和的日光之下,丰润的唇边笑容点点,颜色清雅。 玉儿上前行礼,“王妃,天锦姑娘来了。” 王氏举目看过来,杏脸桃腮的脸上,笑意不减,“你就是堂兄在路上救下的小娘子?” 天锦看着她嘴角边盈盈笑意,一时忘记行礼,还是玉儿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方才回过神来。 “天锦见过琅邪王妃。” “原来你叫天锦。”王氏放下玉碟,起身朝她走过来。 一股淡雅的清香顿时扑入鼻息之 间。 天锦微垂着头,任由她打量。 王氏当下扶住她的手,“不必多礼,听玉儿说你想见殿下?” 天锦连连点头,“天锦遭歹人掳走,被迫与夫君分离,醒来时发现身处之地离广陵甚远。求见殿下,是想拜谢殿下救命之恩,只是眼下夫君生死不明,心中惶恐难安,故而想离开此处去寻找夫君下落。” 她口齿伶俐,字字清楚,王氏听完诧异地打量着头上的少女发髻,道:“看你这般年轻,竟已嫁人了?” 说着,目光轻责地朝玉儿看了一眼。 玉儿赶紧低下头去,为一时疏忽大意懊恼不已。 天锦没有察觉王氏的举动,“天锦确实已经嫁了人,只是婚礼还未完成就被打断了。” 王氏却笑道:“既然礼未成,那便还不算嫁人了。” 玉儿闻言,又暗自松了口气。 天锦却不想在这个上面纠结,她殷切地望着王氏,语气焦急,“那我现在可以离开吗?” 王氏无奈道:“你也说自己是被歹人掳走,万一途中再次遇到那些人,如何是好?” “这……” “你是我堂兄带回来的人,我必然要顾及你的安危的,总不能叫他白忙一场。况且殿下将你留在府上,自然是不希望再次出事。” 天锦心 里着急,却也知道她所言不假。那些贼人凶狠,抓了她多半是为了要挟阿裕,若再让他们得手,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王氏宽慰地拍拍她的手,“别急,你且说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待殿下回来,我便请他派人将你送回去。你……意下如何?”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天锦长长叹了口气,“那就劳烦王妃了……” 夜里,司马道子回来之后,果然去了王氏的住处。王氏不知天锦的身份,但对她的遭遇十分同情,一五一十将天锦的话,转述给了他。 司马道子抱着娇柔的小王妃一番云雨,魇足之后声音慵懒道:“此女遭遇坎坷,恐怕还要王妃多费些心力安抚了。” 王氏立即听出他这话中有话,“莫非……” “他们遭遇的是北朝流寇,归香苑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毁,里面的人怕是也遭遇了不测。广陵目前是由谢石的侄子谢琰临时驻守着,本王不便插手。不过……明日会稽郡的大小官员在醉香楼设宴款待本王,谢石也会参加,到时候倒是可以提醒一番。” “这……”王氏为难的皱起眉,“北朝的流寇怎么会涌入广陵城,这般凄惨的遭遇,叫妾身如何向她开口。” 司马道子深沉的眸光微微闪烁,大手在她腰窝游走,突 然再次欺身将她压在身下。 粗沉的气息喷在王氏脸上,他凑到她耳边,诱哄道:“明日你堂兄进府,自会告知她真相。王妃不必为这个苦恼,还是想想怎么服侍得本王满意……” 金轩院中春色缱绻,红烛摇曳,远在东南角一隅的存菊院里却是一片沉闷。 天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才渐渐有了睡意。没多久,她就被玉儿摇醒了。 “天锦姑娘,快起来,使君大人来了。” “谁?”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意识懵懂。 “使君大人,王大人!就是将姑娘带回到王府的使君大人!” 天锦迷茫的双眼,一下子恢复了清明。她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 玉儿捧来衣服发饰替她梳妆,又伺候着她囫囵塞了点东西,这才领着她前往金轩院。 玉儿口中的使君大人,此时正陪王妃用早膳,大堂内里时不时就传来欢愉的笑声。天锦在偏堂静等,坐如针毡。 约摸两柱香的时间,才听到王妃让人撤膳,又要了水漱口清洗。再等了片刻,才看到婢女过来请人。 天锦站起来将裙角稍作整理,由玉儿陪同着走过去。 等她们走到时,前堂内已没了王氏的身影,使君王国宝身着玄色长袍,正襟危坐,手边端着 茶杯。 天锦看到坐在堂上年轻的使君,想也没想就跪了下去。 “天锦,多谢使君大人救命之恩。” 王国宝眉梢轻轻一挑,剑眉星目皆是意味深长的笑意,“天锦姑娘不必多礼,请起。” 玉儿立即上前,将天锦扶了起来。 天锦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今日来王府,王国宝特意挑了件深沉的长袍,他的五官不算出挑,整体看上去却也英挺俊秀。相貌与王妃王氏有几分相像之处,嘴角边微微勾起了弧度,不由自主的会让人放松警惕。 不等天锦再口,他便放下茶杯踱步朝她走过来。 “天锦姑娘的事情,王某已经派人查清了。” 天锦眼里顿时一亮,“那……” “可是得到的却是坏消息。掳走小娘子的人是北朝流窜到广陵的残兵败将,整座勾栏院已经尽毁。至于天锦姑娘的未婚夫……” “阿裕他在哪里?” 天锦注意到王国宝说到勾栏院时,玉儿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以及不慎流露出来的嫌弃。勾栏院是何种地方,无需解释。从那里出来的姑娘再清白,名声却已污损。 可这些,她并不在意,她只想知道刘裕是否还活着。 “他已经死了。”王国宝无情的将她所有的希望打碎。 第42章 误导(2) “我不相信……”天锦倒抽一口凉气,“广陵城有谢将军镇守,怎么可能会让北朝那些人混入城中。” 王国宝淡定地看着她,再次开口,“谢将军威名远扬,一般的北朝流寇的确不敢,可洗血归香苑的却不是普通人。他们是北朝女战神锦公主一手创建的虞美人旧部。” “虞美人”三个字,瞬间触及到天锦的敏感神经。 她的脑子蓦地闪现出一道黑色的暗影。那个快要被她忘记神秘女子的面容渐渐浮在眼前。 “沐倾城……”天锦喃喃地念出她的名字。 这一切会是她做的吗? “你说什么?”王国宝敏锐的感觉到她的眼神不对。 “我……” “如何?” “没,没什么。” 天锦不敢确认心中所想,下意识的闪避。 王国宝盯着她审视片刻,又道:“天锦姑娘或许还不了解虞美人。这是一个特别神秘的组织,上天遁地无所不能。神勇如谢琰,也在他们手里吃过暗亏。他们的主子被谢琰大败之后,生死不明,对他恨之入骨,故而才会故意流蹿到他的驻守之地去挑事。” “不……不……”天锦拼命摇头,拒绝相信。可那天,她又的确看 到过谢琰,为什么他会凭空出现? 王国宝心里冷笑:“天锦姑娘若是不信,王某倒是可以将你送回广陵,你去归香苑一看便知,王某句句属实。” “我要回广陵……” 尽管对方讲的头头是道,可她依旧不愿去相信。谢琰不是已经赶去归香苑了?阿裕一定能被救出来。 “可以。”王国宝一口应承下来,“明日……” “不,我现在就要回广陵。”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王国宝眉梢再次挑起来。 天锦以为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竟好脾气了答应了。 “既然天锦姑娘如此心急,王某也不是不能变通之人。只是此行,必须还要请示琅邪殿下……天锦姑娘不如再等片刻?” “好。” 此去广陵,路途并不远。顾及到天锦的状态,王国宝派人安排了马车。琅邪王始终没出现,天锦拜别王氏,就随车启程了。 广陵城内突然涌现一群水贼火烧了归香苑,又当街杀害侍卫,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原本热闹的市坊,一连几天清清冷冷,整条街道空荡而萧条。 刘裕打马穿街而过,俊马在将军府前停下。府前程峰正指挥着侍卫加强巡视,听到马蹄 声回头,正好看到他身姿矫健跳下马背。 程峰嘴角微微一抽,脸色当场就黑了。 打了他们的将军,居然还敢找上门来! “谢将军可在,在下特来投靠。” “将军不在,你有什么事……你说什么?”程峰原想找个理由将他打发走,却突然瞪大眼,“你要投靠?” 短短几日,刘裕已经瘦了一圈,俊美的脸上全然没了笑容,双眸中如同死寂的井水一般波澜不动。 “正是。” 程峰被他湛黑的眼眸看得心里发怵,“那……那你先进府等着,将军还没有回来。” “去哪了?” “还能去哪,自然是去追查水贼的下落了。”程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里正为了这事冒火呢。 广陵城城防可是他亲自负责巡查过的,分明是牢不可破,实在想不通那群蟊贼是怎么混进来的。 刘裕双眸微微一垂,再不多问,大步朝着将军府走去。 程峰抬手招来卫兵,朝着刘裕呶呶嘴,“你去看着他。” 卫兵却贼兮兮地问:“头儿,他不是九峰寨寨主吗,真要投奔咱们将军?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程峰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瞎猜什么!” “将军脸上的伤肿都还没有消呢……”卫兵又嘀咕一句。 “信不信我削你!”程峰手往腰侧一按,作势要拔剑。 卫兵冲着他做了个鬼脸,这才一溜烟地跑了。 程峰目送刘裕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想到谢琰脸上**的伤痕,他神色微微一凛。心道:这小子最好别落在他手上,不然……哼哼! 此刻的谢琰,正在带着仵作在停尸房检查水贼的尸体。天锦出事时,他心乱如麻并未仔细去想,待冷静下来,才感觉疑点重重。 这些水贼作案手段老练狠辣,来无影去无踪,行动间十分有序。普通的水贼,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协作能力。 这广陵城有北府兵镇守,城外还有刘裕的九峰寨。这帮人作案后还能摆脱城防,避开所有人眼线,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他们偏偏做到了。 除非……城里城外都有人接应。 仵作将所有的尸体都翻遍了前来回话。谢琰瞬间回神,“可有新发现?” “将军,这些人手掌虎口粗粝有茧,应该是常拿兵器的人,而且身高年龄都差不多一致,如果在下猜得没错,他们应该有正规的编排。” 谢琰心中所有的疑问都在 他这最后一句中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如此说来,这群人根本不是什么水贼?” 仵作谨慎答道:“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 谢琰嘴唇微微一抿,抬眼就看到程峰在门口探了探身,他只得对仵作点点头,“有劳了。” 仵作拱手行礼,识趣地收拾工具离开。 谢琰大步迈向门口,看着程峰面无表情地问:“什么事?” “九峰寨刘裕前来投奔,您看……” 谢琰一愣,“投奔?” “他是这样说的啊。”程峰撇撇嘴,神色间不以为然。反正他是不相信刘裕是真心来投诚的。 九峰寨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若不是因为刘裕与天锦姑娘的关系特别,将军不忍看到天锦姑娘伤心,他们早该去清剿了。 那刘裕竟还不知好歹,当着北府兵的面,痛打他们的将军,这不就等同于打了北府兵的脸面。这口气,他们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的。 看到谢琰脸上的淤青,程峰胸腔里积压的火气,又蹭蹭地蹿了上来。 “人呢?”谢琰问。 “在将军府候着。” 谢琰神色一正,“回去看看。” 将军府内,刘裕站在廊下负手而立…… 第43章 哀 一袭紧身束袖黑衣,俊雅绰约的风姿不减,却少了一丝风流气韵。 这两天,他也在查那群水贼的下落,可他们就好像平白消失了一样,令他倍受挫折。在这之前,他还觉得九峰寨势大,直到出事之后,这才惊觉自己盘踞山中,宛如坐井观天。 今日他是真心来投诚的,为的便是杀光那些水贼,替天锦报仇雪恨。一想到天锦惨死,他身上的凌人杀气便再也掩藏不住了。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刘裕稍稍调整,待转过身时,那股杀气已经荡然无存。 谢琰屏退左右,大步而来。他斜飞的剑眉下黑眸锐利,削薄嘴唇一直轻抿。斜阳从长廊屋檐打下来,照射在他修长有力的双腿上,阔步生风。 刘裕身后是雕花扶栏,扶栏下是红木长椅,上面摆着一方矮桌,而桌面之上是一盘未下完的棋局。 此处环境清雅,长廊四周围都是挺拔的常青大树,大树能遮阳蔽雨,在此静坐纳凉是再好不过。 “刘公子真会找地方。” 刘裕紧绷的脸色稍稍放松,“在下不请自入,还望谢将军多多包涵。” 谢琰嘴角轻扯,“请坐。” 话落,他的视线一扫,发现矮桌上除了棋子再无它物,眸光不由就沉了下来。 “来人,俸茶!” 刘裕从容落位。 这 将军府是临时征用的,府上并无侍女,平日里伺候谢琰的都是亲卫。既然是亲卫,对刘裕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姗姗来迟的茶水终于端了过来,谢琰亲自接过茶杯递过去。两人不约而同的避过这般尴尬。 茶水润过咙喉之后,谢琰这才直奔主题,“听闻刘公子今日来此是为了投奔?” “正是。”刘裕大大方方放下茶杯,“在下知道谢将军的北府兵还在招兵买马,只要谢将军不嫌弃,在下愿意带着九峰寨的兄弟前来加入。” 饶是谢琰早有准备,也被他这话惊了一惊。 九峰寨的规模虽然不大,可寨中人马却不在少数。刘裕也称得上是一方霸主了,有他庇护,方圆几里的百姓一直相安无事。 此人身怀大能之才,若给他足够的时间,假以时日,定能扩张。 若单单只有他一个人来投奔,谢琰倒是可以理解成他是因为天锦而报仇心切,尽可能的想要与他合作找出水贼。 但他竟带着整个九峰寨一起来投奔…… 谢琰不得不正视起来。 他慎重道:“刘公子可要考虑清楚,北府兵是正规的军队,九峰寨的人若是投奔必然会被重新编排,到时候……” 他话说一半,便顿住了。 后面的话,不必言明,刘裕也十分清楚。 九峰寨是一股不大不小 的势力,他相信以自己能力,日后一定是能够大势扩长规模,到时候必然会被朝廷所忌讳。 眼下,谢琰镇守广陵,这里大大小小的势力已经清扫得差不多了。之所以一直迟迟未动他,不过是因为九寨山易守不易攻的特殊地势。 再加上这突然又冒出来的水贼,谢琰只不过是抽不出空对付他,而不是不想对付他。 两人都是聪明人,一点即通。 刘裕既然是主动投诚,自然会想得更多。只是天锦的死,让他有些心灰意冷,无心再去经营。 他说:“九峰寨上下都跟在下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也不是生来就为寇的,生逢乱世,无家可归的人太多。若谢将军能够一视同仁,他们也愿意前来谋图一个好前程。” 谢琰听得用心,终于确定他是带着真心诚意而来。 “至于在下……”刘裕苦笑一声,“在下现在只想给天锦报仇,不作它想。” “好,一言为定。” 见他说得这么爽快,谢琰也不再与他周旋,直接点头就应了下来。 北府兵的确是一直都在招兵买马,淝水一役他虽然已经尽力将伤亡减到最低,但缺口还是很大,有战争就一定会有牺牲,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朝廷的召书已经下达,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任的使君前来接管广陵城,现在扩招补足正是 时候。 “多谢!”刘裕本以为还需要费些口舌,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久违的笑容渐渐浮现在他的脸上,“何时报道?” “随时都可。” “那在下先回去准备一下。” “好。” 刘裕起身告辞,谢琰不曾挽留,亲自将他送出府并目送他跨上马背。 离开前,刘裕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半张脸还是淤青的,这才觉得尴尬起来。 他朝着谢琰抱拳,一脸愧疚,“那天是在下冲动,口无遮挡,谢将军大人有大量,好气度!” 谢琰莞尔一笑,并未多言。 脸上的伤再痛,也不及心里的痛苦。他有太多的话憋在心中,无人倾述,刘裕的几拳对他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宣泄。 当众道了歉,刘裕便不再逗留。 他驱赶着坐骑打原路返回,路经市坊神使鬼差地扯着马往归香苑的方向而去…… 遭受了贼寇的归香苑一蹶不振,昔日雕梁画栋,装饰的金碧辉煌的大堂已成了一堆废虚,后院稍好一点,却也是残垣断壁,黑黝黝一片。 整条花柳街都沉寂不少。 刘裕在废虚前站了许久,想到自己不仅连累了天锦,更害了整个归香苑都无辜葬送,心里越发的苦涩。 他闭了闭眼不忍再看,打马驶向城东邀月湖。 从花柳巷到邀 月湖,主街上的三岔路口是必经之路。广陵城内虽然依旧是车来车往,但比起往日的热闹,还是受了不小的影响。 刘裕有些心不在焉,顺道买些祭祀用品。 街道上,迎面而来一辆马车,黑布遮帘,从刘裕身边经过。 接过摊主递上来的物件,刘裕一心只想着天锦,立即上马,双腿一夹,身下的坐骑立即加速起来。 错过的马车车窗帘被一只玉白的手,轻轻挑了起来,露出一张珠玉般的面孔。 “天锦姑娘不必着急,前面就是归香苑了。”坐在马车里的玄衣男子突然开口。 天锦握着车窗帘的手僵了僵,回过头朝着王国宝点点头,“这一路多谢使君大人体量。” 王国宝嘴角轻扯了一下,似笑非笑。 天锦着急回广陵,这一路几乎是马不停蹄。王国宝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却也佩服她一个柔软女子心性竟如此坚韧,尽可能的配合着她加快了速度。 马车穿过深幽的巷道,在一片废虚前停了下来。 天锦正想下车,一条手臂就横在她面前。 王国宝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听闻水贼还没有被抓到了,为了安全起见,就在车上看吧。” 天锦只好又坐了回去。 她的无理要求已经够了,也不好再任性。她再次挑开车帘,一眼望出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第44章 夜行 “这……” 王国宝探身往外看了一眼,平静道:“楼毁人亡,天锦姑娘节哀吧。” 天锦的泪水唰地就掉了下来,“阿裕他真的已经……死了吗?” 美人梨花带雨最惹人怜,心冷如王国宝,看着她眼睫轻颤,泪眼迷离的样子,难得也心软了软。 他沉吟了片刻,正色道:“死在归香苑里的人,尸体都摆在后院,不知你说的阿裕是何人,如果想要确认,只能去辨认尸体。” “可……可以吗,会不会太为难你呢?”天锦连忙擦掉眼泪,目光之中充满了期翼,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王国宝忍不住撇开脸,他是看过北朝锦公主画像的。天锦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皱着眉头不说话的时候,连气质也有几分神似。 可一开口,简直就相差千里。 他叹了口气,想到掳她来的目的,只得忍耐。 “可以,但不是现在。此处有官兵把守,都是谢琰的人,我与谢琰素来不合,需要时间安排。晚上吧,晚上我带你进去辨认。” “多谢。”天锦信以为真,顺从地应下。 王国宝笑了笑,可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到了晚上,王国宝果然有所安排。看着被送来一套夜行衣,天锦眼里微微迟疑。 “ 这是……” 王国宝看了她一眼,轻飘飘道:“官府办案时,为免证据被破坏,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我与谢琰积怨颇深,他不会同意我插手,所以只能委屈天锦姑娘了。” “不不不,使君大人千万别这样说。”天锦被吓了一跳,岂会听不出他话里轻轻责怪的意思,若不是她执意如此,他又怎会这么为难。 她不是不识相之人,目含感激道:“是我太麻烦您了。” 王国宝微微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天幕由淡转暗,城中的灯火渐熄渐灭。因水贼一祸,城中的防备更加森严了。也不知王国宝用了什么办法,避开了官兵的视线,天锦被领进残破的后院时,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时间不多,你速去看一眼。” 王国宝也不管她害不害怕,低压着声音说完,就将她推了进去。 摆放尸体的破屋,已经没了梁顶。借着月光,天锦一眼望去,地面上铺满了白布。一具具尸体陈列三排,将整个地面都铺满了。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天锦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别出声!”王国宝在外面低声警告。 天锦立即捂住嘴。 入深之后的天气,虽然一天比一天凉。这么多尸体停放在此处 ,日晒露浸,气味十分不好闻。 天锦颤巍巍掀开离她最近的白布。月光之下,一张狰狞可怖惨白的脸骤然撞进眼里,天锦心头猛得一颤,手瞬间缩了回去。 虽然只瞥了一眼,可这张面容她却认得。 这是秦妈妈身边的婢女,婚礼那天还被派过来伺候过自己,如今却毫无生息地躺在这里,死状吓人。 她几乎已经没有勇气去掀下一块白布了。 没了梁顶的屋子,在晕淡的月光之下,阴寒森重,无数张掩尸白布,仿佛幻化出无数熟悉的面孔,飘飘荡荡,嘴里含冤。 天锦捂着嘴,两腿发软地蹲坐在地上,双肩轻颤,哽咽了起来。 王国宝就靠在门边,听到里面传来的啜泣声,他的嘴角处扯出一记似嘲似讽轻笑。别说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任何一人看了这满屋子里的尸体,都不可能有勇气一一查看。 他是料准了才答应带她来此辩认,说穿了不过是为了让她死心而已。 若非看在此女还有很大用处的份上,他也不会费尽心机。 想到这里,他双眼一眯,催促道:“天锦姑娘你找到要找的人了吗?” 天锦跪坐在地上,实在没有勇气再掀开下一块白布。她泪如雨下,心中惶惶,神色戚戚。 “ 天锦姑娘。”王国宝再次催促,“时间拖延不得,还请尽快。” 他的语音刚落,就看到天锦捂着脸,跌跌撞撞从里面跑出来。 “天锦姑娘?”王国宝了然地挑挑眉。 天锦擦干眼泪,“有劳使君大人等侯,我们走吧。” “找到了吗?”他明知故问,状似体贴。 天锦摇摇头,“里面那些人都是我熟悉的人,我实在是害怕……”她害怕掀开下一张白布时,出现的就是刘裕的脸。 那样惨烈的面孔,她实在承受不住。明明之前还是鲜活的人,再见竟是生死两隔,她害怕……害怕见到那样的阿裕。 王国宝微微沉默,叹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天锦胡乱地点点头。 远处的更声响起,正是侍卫换班的时候。趁此机会,身手矫健的王国宝无声无息地就将她带了出来。 等他们回到客栈,子时将过。 风尘仆仆的张鹤从外面推开门,闯了进来。看到王国宝,他明显松了口气,“宝爷,殿下发现了虞美人旧部,请您立即回去。 王国宝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朝天锦看过去。 天锦脸色憔悴,以为他是顾及着自己,连忙说:“使君大人身负使命,天锦不敢再拖累,天亮后我会自己离开。 ” 王国宝眸色微微,“你有地方可去?” 天锦愣住。 “既然无处可去,那就随我们一道去山阴。” 他一语定音,没给天锦拒绝的机会。当下便吩咐人收拾东西,打道回山阴。 眨眼就要中秋了,一早一晚已经开始寒凉起来。然而响午时分,却依旧还能听到蝉鸣,聒噪之声不绝于耳。 通往会稽郡的驿道是一条热闹的要道,两侧山岭连峦,草木葱荣,时不时就看到一群商旅打马运货,缓缓经过。 天锦被带回琅邪王私邸时,已是残阳西坠,天边的霞光万丈,云彩被染得滟滟夺目,金光齐焕,无比炫丽。 王国宝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回头看到正弯腰往外钻的天锦,开口道:“你随我一起去见殿下。” “合适吗?”她小心地问。 张鹤正好下马从马车后走出来,适时笑眯眯插了一句,“宝爷让你去,你就去呗,哪有什么合不合适的!小爷我想去殿下面前露脸,都苦于没机会咧!” 天锦:“……” 王国宝没好气斜了他一眼,惹得张鹤没皮没脸地讪讪笑了起来,然后吩咐着人将马和马车牵走。 “天锦姑娘,请吧。”王国宝伸手作了个请状。 天锦迟疑下,微微颔首。 第45章 诱引 琅邪王的书房布置得十分大气,正中央就是一方长案,笔黑纸砚一应俱全。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字画墨宝,正东是窗口,窗下摆放着一堆竹简和帛书,对面则是一排累累书架,上面大多是一些收藏的古玩。 “殿下。” 王国宝一出声,天锦立即收回打量的视线,然后就看到了书架后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司马道子起身从书架后走出来。身着玄色衮服,头上冕冠肃重,手里微微晃着一把桃花扇。 就在天锦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看打量着她。 “天锦姑娘,此去广陵可有收获?” 天锦猛然对上他隐含笑意的双眼,心中莫名一紧,连忙把头垂下去,“我……” “看来情况并不好啊。”司马道子似乎并不意外,不再多问,抬眼看向王国宝,“你来说。” 王国宝恭身行礼,将事情交待一番。 末了,又补充道:“广陵城全城戒严,看来那些流寇并未抓住。若无殿下的出入文符,恐怕我们也不会那么容易进城。” 司马道子听了,不动声色朝天锦看去。 果然见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正目光感激地看着他。司马道子满意地点点头,朝王国宝示意了一眼。 王国宝如同福至心灵,“殿下说发现了 虞美人旧部,不知是什么情况?” “的确是有发现。”司马道子自然而然抬手指向桌案,“虞美人旧部拿着北朝公主画像四处逢人打听,被发现后一哄而散,却不小心掉落锦公主的画像。” 王国宝从善如流走过去,将画像拿过来一看,目光顿时凝住,似是不相信一样,一脸惊疑地朝天锦看来。 天锦一脸莫名,摸着脸蛋,不解地问:“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吗?” 司马道子将手中的桃花扇一合,指引道:“天锦姑娘何不自己过去看看。” 被他这么一说,天锦按耐不住好奇,不由自主地就朝着书案看过去,然而她却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堂堂琅邪王的书房,普通人是无法进来的。 更何况是她这样的烟花女子? 察觉到她迟疑,司马道子眼中倒是闪过一抹暗赞,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很好,证明他没有选错人。 司马道子再次朝王国宝示意了一眼。 王国宝立即就将画像移到天锦面前,这下子天锦就算不想看,也看到了。 画像中的锦公主身穿盔甲,五官清晰,清冽的目光让人浑身一震。天锦起先只是觉得似曾相识,蓦地想起什么,眼中的瞳孔猛地放大。 “很像是不是?”司马道子含笑着看着她。 天锦嘴巴张了张,莫名地紧张了起来,“我……我不是锦公主……” “呵……”司马道子忍不住轻笑,“你若是锦公主还能站在本王面前?” 天锦:“……” 司马道子缓步走来,拿着桃花扇点在画像上,“本王奉命来此就是为了追查这北朝锦公主的下落。既然天锦姑娘与虞美人旧部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本王有一提议,不知你愿不愿意?” 天锦的心里突地一跳,“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本王若是让你假扮这北朝锦公主,你敢不敢?” “这……” “难道你不想报仇?”司马道子双眼微微一眯,一改方才的和蔼之态,脸色瞬间沉下来,不怒而威。 “想!” 想到刘裕和归香苑那些无辜的性命,天锦心里痛苦万分,那一具具白布覆盖的尸体立时浮现于眼前,沉重得几乎让她喘过气来。 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她又怎么会拒绝。 只是看着那北朝锦公主的画像,不知为何她心里却隐隐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既然如此,本王就当你答应了。”司马道子脸上再次浮出笑容,桃花扇在他手里一敲,好似一锤定音似的。 他看着天锦的眼神也变得意,“你不必担心,等 本王抓住那些流寇,一定会让你亲手报仇。” 王国宝始终沉默地静立在一侧,听到这里,才恭维道:“殿下好计谋,有天锦姑娘在,不怕那帮流寇不上钩,只是……” “只是什么?” “殿下,她与北朝锦公主性格迵异,万一被那些人认出来就不妙了。” 天锦皱起眉。 是啊,偷鸡不成蚀把米,丢了性命是小,若是报不了仇,她死也不瞑目。 司马道子:“本王自有安排。” 王国宝垂下眼,“听殿下的。” 司马道子挥挥手,“今日到此为止,你们先下去吧。” “喏。” 王国宝将天锦带下去,却没再将她丢在王府。看着府中仆人牵来马车,天锦心里沉浮不定,忍不住问。 “使君大人要带我去哪?” 王国宝解释道:“既然要假扮锦公主,就不能再住在王府了。殿下在城南有套别院,那里安静隐秘。” 天锦点点头,不再说话。 王府别院是座老宅,一进来,正中的青石板十分醒目,石道两侧都是花草。两侧的侧廊深长,不知通向何处,这条石道却直通厅堂。 天已经黑了,别院里灯火不多,视线有限。天锦心里装着许多事,也没有心情去打量这四周围的环境。 王国宝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招来了管事一番安排,只叫天锦安心住着,又体贴入微的安慰了她几句,才离开。 他走之后,天锦就被领进后院,安排住处。 一直都在被动接受,直到夜深人静,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天锦才惊觉自己似乎是莫名其妙的就离开了广陵,来到了这个陌生之地。 未知领域,令她彷徨不安。没了归香苑,没了阿裕,她仿佛又回到了最迷茫的开始。当初她在湖边醒来,被小香所救,一身是伤,无处可藏,她也这样迷茫过…… 恍惚之间,她猛地从床上坐来了,黑暗之中,她的双手死死的攥紧被褥,心里随之一震。 她终于明白看到锦公主画像时,为什么莫名不安了。当初在湖边醒过来,身上穿着的那身铠甲与今日所见画像中的锦公主身上穿的几乎一模一样啊。 天锦屏住呼吸,嘴唇死死咬紧,直到尝到一股腥甜的血腥味。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闯进归香苑的歹人,真的是冲着阿裕去的吗? 还是…… 想到另一种可能,天锦全身打了个寒颤。初秋的夜里,并不寒冷,甚至还有些躁热,可她却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不,不可能…… 不是她想的那样的。 第46章 公主 又是一个无眠夜晚。 连熬了几夜,天锦眼下已经出现了一层重重的青影。 隔日一早,听闻王国宝领着一个世外道人前来时,她整个人都还在恍惚之中。 “天锦姑娘身体不适吗?”王国宝瞅着她的脸色,问道。 天锦摇摇头,勉强打起精神,目光幽幽地越过他,落在他身后一位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身上。 此人年岁不过四十,面阔额宽,眉目清奇,颔下三缕随风飘荡的长须尤其醒目,身上穿着的是件道士羽冠宽袍,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天锦的视线乍然与他对上,发现他眼里徒然一亮,看着她的目光熠熠生辉。她的心里莫名一寒,竟有了种毛骨悚然之感…… 王国宝不动声色地介绍,“这位徐先生是殿下给你安排的教习先生。” “教习先生?”天锦一愣。 王国宝解释道:“你与锦公主虽然长得相似,可性格却相差千里,徐先生是一位道家高士,曾游历北朝时,被锦公主请去公主府上小住。由他调教你学习锦公主言行举止,是最合适的。” 天锦恍然大悟,屈身向高人行礼,“小女子天锦,见过徐先生。” 徐道覆摸着长须连连点头,“像,像,太像了。” 天锦:“ ……” 王国宝笑答:“殿下还等王某回去复命,那么一切都拜托先生了。” “请殿下放心,老道定会悉心教导。” 王国宝微微颔首,又朝天锦看了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留下的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面面相觑。 天锦脸上难掩尴尬,正想说点什么。却见他突地撩开衣摆,单膝跪了下去,身上的气息随之一变。 “罪臣徐道覆救驾来迟,特向公主请罪!” “……”天锦大惊失色,被惊得连连后退,“徐,徐先生快快请起,您这是做什么?” 徐道覆闻言,两道浓浓的眉毛微不可察觉地轻皱了一下,黑亮的双目里跳跃着一股奇异的光芒。 他紧紧盯着她,却是一动未动。 “公主殿下威名远慑,堂堂的北朝女战神,您的眼神应当锐利而具有肃杀之气,您该有的是傲视天地的王者强势,而不是如此畏畏缩缩,难登大雅之堂。” “我……”天锦这才明白,他这是……已经开始对她言传身教了。 她嘴唇轻抿,心里微微一凛,“徐先生请起。” 徐道覆突尔轻笑,拂开衣摆上沾染的灰尘,“虽然是差强人意了些,不过日来方长。” 天锦实在是被弄得措手不及,心里 忐忐忑忑。徐道覆就势朝她走近几步,目光深沉的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 “观公主脸色,不知身上是否有隐疾?” 天锦再次心惊,在他笃信的眼神下,感觉自己似乎是无所遁形。 “莫慌,老道略懂岐黄之术,不如替公主瞅瞅?” “我……”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缓缓点头,“也,也好。” “公主请。”徐道覆礼让地退到一侧。 天锦心里复杂极了,那种不安的感觉又袭上心头,可她却已经退无可退。如果她的记忆能够恢复,是不是所有的谜团就都能解开了? 她迈着沉重的步履,走向花园凉亭下,率先坐了下来,并扯开袖口露出光洁玉白的手腕,搭在石桌上。 徐道覆的目光顺势一扫,目光在她手掌上流连一瞬,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怎么了?”天锦察觉他目光有异,不由一问。 徐道覆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在她对面坐下。面上是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害。 此女柔弱胆小,可手掌上却有一层粗粝的手茧,尤其是虎口处。若是普通的烟花女子,手掌应该是白嫩无骨才对。怎么可能会有那种长年拿着兵器的人才会有粗茧? “没什么 ,我先看看。”徐道覆按耐不动,将手指搭向她的手腕。 片刻之后,他抬眸问:“公主受过伤?” “应该是……”她咬唇点头,“从前许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 那就对了!徐道覆深深吸了口气,心中震撼无比,苍天庇佑,他的得意门生没有死! 一代威武神女,大秦的锦公主还好端端活着! “听脉象,应当是脑中的淤血所至……”他眼里微微闪烁,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我还能恢复记忆?”天锦心里也是十分复杂。 必须能!徐道覆目光坚定,“公主不必担心,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语气里多了丝诚恳,“公主”两个字也被叫的十分肃重。天锦却并未听出来,目光不安却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徐道覆目光一抬,手指着亭下红木长椅,“公主不妨先躺下,我需要在你身上施针治疗。” 说着,他伸手入怀,竟当场掏出一包大小不一的银针出来。 天锦看着那些长长短短,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一排银针,哑然失语。徐道覆并非是跟她商量的语气,而是笃信她一定会躺过去。 她只得起身。 “不必紧张。”他的声音徐徐靠近,“我会慢慢施针,不 会有什么不适。现在听我的话闭上眼,长吸两口气,放轻松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变得清润起来,带着几分蛊惑,让她觉得轻松自在,心里的不安,渐渐褪去,整个人处于一种宁和舒适的状态。 天锦感觉到银针似乎从她的发髻上挺插了下去,他的力道轻盈,果然没有任何不适。恍惚之中,她只觉浑身轻飘飘的,恍如坠入一场安宁的梦境之中。 梦中百花齐放,春雨绵长,点点雨水连成了一条条细密的银钱,淅淅沥历打落在五颜六色的花蕊之上,花瓣轻抖,却挺直着枝杆,入眼一片生机勃勃之象。远处还有一片青葱的竹林,枝叶沙沙作响,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声。 她的脚下出现了一条蜿蜒青石小径,小径穿过青竹林,延向远方。云雾乍起,看不到尽头……只是那里似乎有一个神奇的力量,在召唤着她。 天锦不由自主抬起腿,踩着小径,缓缓走过去。 可是,下一瞬。 绵绵的细雨倏尔化成了瓢泼大雨,红艳艳的百花颓然倒地,成了一片血海。那片青葱茂密竹林,变成黑压压的铠甲大军,号角声传来……浓烟四起,血色弥漫,到处都是厮杀哀嚎。 “不,不……” “不要!” 第47章 世子 天锦猛地睁开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淌下。 恰时,插入她头上的银针正好被移除,徐道覆双眼紧盯着她苍白的脸,试探地问:“想起了什么?” 天锦茫然地摇摇头,神色间痛苦极了。 梦中杀戮的场景真实的可怕,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令她胆颤心惊。她哆哆嗦嗦捂住脑袋,眼里充满了惧意。 见她如此懦弱,完全没有当初锦公主的女战神风采,徐道覆眼里难掩失望。 昔日的锦公主,是由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最得意的弟子,才十一岁时就打造出令人闻之丧胆的虞美人情报组织。 可现在……徐道覆暗叹一声,刚刚确定她就是锦公主那一瞬燃起的希望,在这一刻尽数破灭。虞美人再厉害,没了首领终归会变成一盘散沙。 虞美人将亡啊…… 天锦此刻还沉浸在那个可怕梦中,并未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梦境之中,她仿佛真的成了秦国的公主,淝水一战她败于谢琰之手,不甘和愤怒像烈焰一样在心底焚烧。 她陡然坐起来,一声怒吼,“令负天下人不负虞美人!谢琰!我一定要杀了你!” 徐道覆拢在衣袖中的手猛地一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只见她凝脂般的脸上布满阴寒,眸中如同暴风雪堆积,寒芒万丈,杀意浓郁,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低沉戾气 令人为之一颤。 他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公主在上,下臣将永忠于殿下,决无二心。” 他的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瞬间就将天锦拉回了现实。天锦看着跪倒在身前的羽冠道人,只觉得一阵恍惚。 她刚才……好似不太对劲。 “公主?”久听不到她的声音,徐道覆抬起头来。 天锦猛地将头甩了甩,笑道:“道长,我刚才假扮锦公主的样子,是不是很像?” 徐道覆:“……” 他嘴唇蠕动了两下,缓缓站了起来。他面色微微复杂,心里是又好气又无奈,终究却还是叹了口气,点头道:“很像。” 见他没有怀疑,天锦暗自松了口气。 她悄悄拭去眼角泪水,那种低沉抑郁的气息却让她莫名的难过起来。 谢琰么……不过是萍水相逢,为何她竟能感应到锦公主对他那样浓烈的恨意,为何又会心痛,会忍不住伤心落泪? 她心里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她却不愿意去多想,飞快将那种乱人心神的杂念从心底摒除。 徐道覆开口道:“今日就到为此,明日我再来。” 天锦也无意继续纠缠,屈身行礼,“让道长费心了。” 徐道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欲速则不达,他总会有办法把昔日 锦公主找回来。 出了存菊堂,徐道覆眉宇间轻愁一扫而空,刚走到前堂正好碰到从司马道子那里出来的王国宝。 “道长可有收获?”王国宝笑问。 徐道覆此人,是司马道人特意请到府上门客。王国宝对他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游历四方,见识颇广,很有些才能。 就连威名远扬的秦国锦公主也对他分外青睐,若非如此,在他离开秦国后,司马道子也不会特意将他请来。 徐道覆摸着长须,宽大的道袍随风而动,他双目湛黑,笑容和蔼,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王大人莫急,要改变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总是需要一些时间的。老道瞅着那位小娘子聪慧伶俐,假日时日,定能学到锦公主的精髓。” 王国宝挑挑眉,“道长此言甚好,有了此女不怕不能将虞美人一网打尽……到时候,道长可是首功啊。” “王大人重言了,老道既然奉了琅邪殿下为主公,定会皆尽所能为殿下分忧,不过是本分而已。” 徐道覆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在冷笑。虞美人的强大并非是他们可以想象,仅凭着一点小手段就夸下这等海口,也不怕闪了舌头。 “好一个本分而已。”王国宝眼里的笑意不减,心里却不以为然,“道长果然淡薄名利的世外高人。” 徐道覆不欲置否 ,朝着他抱拳拱手,“王大人请。” “道长请。” 就在两人相互谦让时,王府外阔步走进来一个紫衣少年。少年玉冠束发,生得眉清目秀,一双丹凤眼滟滟生辉,高挺的鼻子下,厚薄适中的朱唇边正荡漾着一抹令人目眩的坏笑。 此时,少年手里正牵着一条松狮犬。 那松狮犬身高足有两尺,脑袋和嘴巴四周竖立着一圈厚重的鬓发,看上去威风凛凛。 随着几声犬叫,少年缓缓地抬起头来。 王国宝下意识抬手遮脸,“不如徐道长先走吧,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向殿下禀明。” 徐道覆还未回答,就听那少年调侃的声音远远传来,“王大人,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王国宝:“……”他身体顿时僵住,求救似的朝徐道覆看过来。 徐道覆则是回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两人站好,双双拱手行礼。 “世子。” “世子。” 此少年正是琅邪王司马道子的独子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相貌生得颇好,乍然一看身上是浑然天成的优雅贵气,可他这一出口,神色间尽是混不吝的二世祖气息。 别说王国宝了,就连司马道子见了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是分外头疼。 琅邪世子是出了名的风流成性,任意妄为。建康 城内的大小青楼没有一个姑娘不认识他,就连王府里的侍女见了他也是脸红心跳,避恐不及。 不久前,还因当街调戏女子,惹出不小的祸事,连王宫里都惊动了。这次司马道子奉旨到此,特意将他带出来,未尝没有让他避祸的意思。 初来山阴,司马元显倒也老实安分了两天,可好景不长,很快他便又原形毕露了。 司马道子一气之下,将他赶出府邸,他倒好,带着松狮犬,人狗一同住进青楼,吃喝用度全是赊欠,要账都要到王府里来了。小王妃王氏,替他垫付了几次账单,无奈之下只得软声细语地劝着司马道子,又将他接了回来。 这下子更是滋长了他的气焰,竟呼朋唤友的带上了一群朝廷官宦子弟,一起晃到青楼厮混,被司马道子当场给撞上了。 当日,司马道子受邀参加宴请,会稽郡的大小官员都在场,场面相当的混乱难看。司马道子气得脸色发黑,回来就将他狠狠责打了一番。 “王大人,我问你话呢,为何不答?” 王国宝悄悄撇了眼他不太正常的走姿,眼角微微抽了抽,“世子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又跑出去了,万一被殿下知道,又该生气了。” “莫非……你方才看到我掉头就走,是想去给我爹告状?”司马元显脸色一变,“小黑,咬他!” “……” 第48章 悔恨 松狮犬高昂的头颅,目光不屑地望着王国宝。听到司马元显的吩咐,身躯一抖,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 那****的模样,看着王国宝头皮一阵发麻。 “世子就饶了我吧,我的确是有要事与殿下商量。” 说完,他便朝司马元显拱拱手,掉头便走,脚步匆匆。 司马元显撇撇嘴,目光一偏,又看向徐道覆。 徐道覆摸着长须,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却见他从身上掏出一只青釉药瓶,“这金疮伤乃疗伤圣药,想必世子十分需要。 司马元显眉梢一挑,“还是道长有心。” 他欣然地接过药瓶,对着身边的松狮犬吆喝道:“小黑,咱们走!” 松狮犬嘴里呜呜两声,乖顺地跟在身在司马元显身边慢慢走远。 徐道覆高深莫测的在原地站了片刻,果然就看到王国宝探头探脑地又走了出来。 他打趣道:“王大人的遁术渐长啊。” “见笑见笑。”王国宝讪讪笑了两声,“道长请便,王某先行一步。” 徐道覆目送他离府,双手往身后一背,抬步迈向另一个方向。 他是王府的食客,在前院有专门的住处。等他回到住处,立即召来仆 从,“金乌巷南侧有一家铺药,名叫仁和堂,你去帮我买一些调理气血的当归回来。” 仆从不敢耽搁,得了令立即去办。 徐道覆背手立在院中,目光深沉。 虞美人也该重新恢复联系了。当归当归,隐匿了这么久,正当归时…… 广陵城。 自从城内出现贼患之后,城内戒严许久,来往商客无不例外都要接受严格的盘查。 朝廷派遣的治理广陵县的使臣已经到了,谢琰将此案转交之后,便集结北府兵准备奉旨前去会稽郡镇守。 他表面平静如常,心里已然如同死灰一样。 至于刘裕,九峰寨已经被他解散,愿意加入北府兵的也早早收受了编排,不愿意加入的也得到了一笔可观的遣散费。 今日,是他们在广陵城的最后一天。 此时,正当晌午,一道疾驰的快马打驿道远远奔至城门。因为严查城门口被商队排得满满的,快马被及时勒住,马背上的男子一脸焦急,驻足片刻便再次扬起马鞭。 这一动向立即引来城防卫兵喝斥阻拦。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物,朝着他们甩了过去。身下坐骑高抬起前蹄,扬长而去。 卫兵们手忙脚乱,捡起那 物什,竟是一张通关文符,文符下还压着一块名牌,仔细一辨竟是江南吴郡陆氏特制名牌,名牌背后印个一个大大的“问”字。 “竟是陆太尉家的大郎……不是说早被赶出家族了,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不知谁喃喃一句,顿时引起了不少的轰动。 众人再抬头望过去,一人一马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吴问,准确地说应该是陆问,收到刘裕的信件时,他整个人如被雷击。他才离开几天,归香苑居然遭遇横祸,实在令人如法接受。 柔娘……柔娘! 陆问眼底沉凝着一股深沉的悔意,如果当日,他没有赌气离开,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俊马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烟柳巷,整个深巷里扑面而来是一股熟悉的胭脂水粉味,细歌琴声悠悠不断。 越往里,他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 行至归香苑前,目光触及那断裂的楼牌,他满目腥红。 “吴班主。” 刘裕就坐在对面的酒肆里,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扶着酒坛,听到马蹄声,他醉目朦胧地抬起头,倏尔就笑了。 “又来了一个伤心人……” 陆问哆哆嗦嗦从马背上滑下来,不小心被缰绳绊 了住了脚,一下子摔在地上。他爬起来就往归香苑里冲,迈过被烧得漆黑的门槛时又绊了一下,整个滚了进去。 刘裕噗嗤一声,似嘲似讽,仰头将坛中的烈酒一饮而尽。酒坛在桌上轱辘轱辘滚了几圈,“啪”地摔了个粉碎。 伴随着这破裂之声,陆问又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他快速奔至酒肆,揪住刘裕的衣襟,一下子将他提了起来。 “柔娘呢?柔娘在哪里?” 刘裕双目定定看着他,好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样,只是傻笑,“伤心人,伤心人……” “我问你,柔娘在哪里?!”陆问目眦欲裂,手握成拳,照着他的脸上就是一拳。 突来的疼痛,令刘裕骤然清醒过来,他甩甩头,对上陆问发红的双眼,嘴里“呵”地冷笑。 “人都死了,烧得面目全非,找来何用?” 陆问:“……” 他无言以对,颓然松了手,无力坐下,“是……是谁干的?” 刘裕脸色灰白地闭闭眼,“不知道。” “你竟不知道?”陆问恨恨抬头,目光犀利地瞪向他。 刘裕黯然坐下去,嘴角轻扯了一下,自嘲不已。 如果知道是谁干的,他一定会将那人碎尸 万断! “城东邀月湖白槐树下……吴班主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刘裕说完,转头朝着里面大喊一声,“店家,拿酒来!” 酒肆的店主早被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吓得缩进内堂,听到声音把身边的杂役给推了出去。 小杂役战战兢兢捧着酒坛走过去,被刘裕扫了一眼,赶快放下酒坛就跑了。 “吴班主若是不着急去上坟,不妨陪在下喝两杯。” 陆问闭上眼,捧着头,喃喃道:“我不姓吴……” “吴郡陆氏的陆家大郎嘛,在下查过。堂堂的陆太尉独子,居然委身于一个个小的归香苑中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在下实在佩服。” “可柔娘不知道。”陆问痛苦极了,心里的悔意一阵强过一阵。 她到死也只知道他是建康城中一个普通的离经叛道的贵公子。她误以为他根本不在意她,所以才把话说的那样绝然。 她说不愿意再为他蹉跎等下去,他又岂会不明白她是逼着他给她一个交待。 可他……偏说给不起。 如果早知**阳分离,他一定坦诚相待,无论有多大的困难,也要带着她一道回建康。 只可惜这世间……偏偏就没有如果。 第49章 抢亲 天刚蒙蒙亮,北府兵已经集结完毕,等待拔营。 谢琰身着威武铠甲,脸色肃穆地站在高台上,他目光锐利地往下面扫了几眼,突然侧目,“刘裕呢?” 身后的副将程峰嘴角不由一抽,“昨晚半夜被人抬回来,喝得烂醉如泥,这会子恐怕都还没有醒呢。” 谢琰目光微微一沉,“拿水泼醒,下不为例。” 程峰脸上不由露出喜色,兴奋道:“喏,属下这就去泼醒他!” 他正愁着找不到机会拿刘裕下手了,这回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谢琰感觉他声音不对,正想看个仔细,程峰却一溜烟地跑掉了。 晕睡中的刘裕,丝毫不知一场灾难即将到临。他四仰八叉正睡得昏天暗地,冷不妨一桶冰凉的水从头淋下来。 透心的凉令他一下子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发了什么事?” 就见程峰笑得不怀好意,“刘郎主还在睡呢。” “你做什么?”刘裕脸色微变,见他一身周正,身体上的铠甲被擦闪闪发亮,隐约觉得不妙。 “这里可是军法严谨的北府兵营,刘郎主要是不能遵守军纪,不如回九峰寨,继续当你那个逍遥自在的寨主去吧。想喝酒就喝酒,想困觉就困觉,谁也管不着么。” 面对他如此奚落,刘裕竟是无言以对。 程峰却不想轻易就这样放过他,“无故喝酒宿醉,按照军法,可是要重打三十军棍……” 刘裕头上还滴着水,脸色微微一凛,刷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要打便打,何必废话。” 程峰话未说完,被唬得一愣。 刘裕不以为然地撇了他一眼,迈下床榻就往外走,“不是要打军棍,还愣着做甚?” 程峰:“……” 虽说目的是达成了,程峰心里反而更觉得憋屈了。刘裕面不改色地趴在长凳之上,重重的军榻落下,他一声不吭,硬是将这三十军棍给挺了过去。 大军拔营,四周百姓闻讯围观,长长的队伍井然有序,目不斜视。广陵县的城门开启时,今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好斜射下来。 刘裕扶了扶腰,咬着牙跨上马,回头朝那水墨青黛一般的城头看了一眼。 繁华热闹的城镇终究被远远抛在背后,此去会稽的驿道,山岭连绵,草木葱荣,可他的心里却空出了一道难以抚平缺口,荒凉一片。 此时此刻,在琅邪王私邸里,徐道覆已经说服了司马道子,欲带着天锦出府一趟。 经由他一番调教,天锦妆容微改,气质也随之一变。乍然看过去,真像是秦国锦公主又活了过来。 司马道子十分满意,若能引得虞美人旧部主动落网便能不废一兵一卒 。两人此番出府,为了安全起见,他便安排了私兵暗中尾随。 对此,徐道覆不置一词。 今日出府,天锦穿了一身套马装。上面是红艳的短衫,两只衣袖袖口紧而窄,下身配了一条高腰长裙,裙幅前后开着衩,方便策马而行。 为了更贴近锦公主,刻意在额上眉心之处垂落着一块手腹大小的红宝石,整个看上去焰气逼人。 两人打马,一前一后当街穿行。走着走着,迎面吹吹打打一阵喜庆的乐鼓之声由远而近。 这声音天锦十分熟悉。 当日在归香苑,她身披嫁衣,乐鼓齐鸣也是这种喜庆。可那喜庆却连着一片火光浓烟,被焚烧的一干二净。 她不知不觉地扯住缰绳,脸色瞬间黯淡了下去。 走在前面的徐道覆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扭头一看,发现她正当街发愣,便又倒腾着回来,“为何不走了?” 天锦猛地回神,目光闪烁,“没什么……我们先避避吧。” 迎面而来的乐声越来越近,骑着白马的新郎春风满面,旁边围观的百姓都十分喜欢热闹,恭贺声不断。新郎双手抱拳乐呵呵向着路人拱手道谢。 天锦不由自主的去想,如果那天的婚礼没有意外,她顺利地进了花轿,阿裕也会像他一样骑着高头白马穿街游行,一脸的春风得意,喜气 洋洋吧。 而她,坐在花轿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想着想着,她的目光不由的朝着那被布置得十分华丽的花轿看过去。 哪知这一看,却让她大吃一惊。 只见迎亲队伍中的大红喜轿突然被一顶漆黑的软轿给逼停了,一只凶狠的大黑犬从软轿里蹿出。 围在喜轿周围的喜娘,仆从,甚至还有轿夫,一个个被吓的脸色大变,一哄而散。大红喜轿重重砸地,哄闹之中,新娘尖叫了起来。 大黑犬似乎对自己制造出的效果十分满意,甩了甩脑袋,精神抖擞,逢迎的朝着花轿叫唤了两声。 花轿中传出一声轻笑,一只白皙漂亮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拨开轿帘,里面的人躬着身体缓缓走了出来。 从天锦的位置看过去,那人正对背她,看不出模样。可从那一身华丽的锦袍,她心知此人身份非富即贵。 前面骑着白马的新郎官这才反应过来。 偏偏一群四处逃蹿的人令他慌了神,身下的坐骑听到犬声瞬间受惊,不顾他的揪扯横冲直撞一阵乱跑。 天锦赶紧驱马避让。 她身边的徐道覆突然叹道:“居然又是他!” “谁?”她下意识问。 “****……这是要当街抢亲不成,这婚怕是不能顺利结成了。” 他这话蓦地就触到了 天锦的忌讳。 她也不知打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只觉心里突然间燃起一股熊熊烈火,冲着她慌跑推嚷的人群,她似乎看不到了,双眼直直盯着那道华丽的身影,恨不能眼能喷火,将他灼出一个窟窿来。 “公主!”徐道覆在身后急急叫了一声,赶紧下马追。推挤的人群扑拥而来,却将他越推越远。 徐道覆又气又急,暗恨司马元显这个二世祖又当街闹事,若公主再出意外,他真是啃了他的心都有了。 那当街劫住花轿的果然就是风流大少司马元显。 此时,他已经挑开轿帘,目光轻佻地看向新娘。嘴里诱哄道:“小娘子莫怕,让本君瞅瞅你的妆容可美。” 说着便探手将新娘头顶的盖头一把扯了下来。 新娘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别叫别叫,瞅你眉色这么浅淡,不如本君替你画画?” 司马元显嘴上说着,还真从怀里摸出一只炭笔来。他身体往里面一凑,整个儿钻了进去。 跟在他身后的大黑狗,仿佛是看到了什么趣事一样,欢快地摇着尾巴叫起来。 司马元显忍不住轻笑,伸手便掐住了新娘的下鄂。 拔开人群赶过来的天锦,正好看到他探身钻进花轿,那十足的轻佻猥亵架势,让她心中大震,怒发冲冠。 第50章 名节 轻软的炭笔触及眉峰,新娘整个人僵硬得不敢乱动,眼里含着盈盈泪光,强忍着不敢落下来。 司马元显朱唇轻勾,嘴角边凝出一抹邪肆的笑容,“小娘子这般明艳动人,眉色怎能这样寡淡……”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个登徒子好大的胆子!还不快住手!” 随着一声怒吼,毫无防备的司马元显,只觉得身体一轻,猛地被扯了出去。还未来得及反应,花轿外的松狮犬已经厉声叫唤起来。 “何人如此猖狂!”司马元显气急败坏回头。 一张珠圆玉润的面孔蓦地出现在眼前,人是美人,可眼底冲天的怒意从何而来? 司马元显微微愣怔,突然又莞尔一笑,“美人莫急,莫急……待本君先宠幸了里面的小娘子,再来宠幸于你。” 这人!好不要脸! 天锦双眼一眯,气得脸颊都泛出两团红云。她扬手一拦,唇齿咬紧,“让你住手,你听是不听?” 司马元显眼神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小娘子好大的火气,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本君做事向来都是有始有终。你且先 等上一等,待本君里面完事了,再来摆弄你……” 天锦忍无可忍,他这污言污语,实在下流脏耳,让人听不下去。 “啪!” 这一巴掌瞬间将司马元显给甩给懵了。 那边新郎官终于赶了过来,看着一哄而散的仆从,气极败坏吼道:“都是死的吗?还不赶快把花轿抬起来!” 几名轿夫神色惶惶地靠过去。 司马元显捂着脸,呆愣着看着天锦,仿佛还不明白刚才发现了什么事情一样。 趁此机会,轿夫难得默契,抬起花轿便跑。 这一举动,显然惹怒了看守在一侧的松狮犬。愤怒的叫声,当即让司马元显回神。 “你居然打我?”低冷的戾气从他秀美的脸上一闪而逝。 天锦面脸不改,“打的就是你这种穿得人模狗样,骨子里却是肮脏不堪的泼皮无赖!” “你!”司马元显气坏了。这世上,除了他爹,还没有谁敢用这样的口吻教训他。 想到他那个道貌岸然的爹才刚刚抽打了他一顿,他的心底的火气越发猛烈了。 他爹他打不得, 没道理这个女人他也打不得吧! 司马元显火冒三丈地甩掉手中的炭笔,捋起袖子就要打回去。 “世子息怒!快快住手!” 匆匆赶来的徐道覆瞅着司马元显扭曲的面孔,大吃一惊,连忙阻拦。 “道长你别拦着本君,此女嚣张狂妄,本君今日一定要她好看!” 徐道覆满头黑汗,目光轻责地朝天锦看一眼,赶紧拉住他,“误会啊世子,这是秦国锦公主打不得。” 秦国锦公主…… 司马元显猛然顿住,一下子跳得老远,目光惊疑不定,“道长你可别骗我,那秦国公主早死在淝水一役之中,怎么会出现在山阴?” “世子,您再仔细看看。” 秦国锦公主的画像,司马元显是早早就看过的,只是淝水一役后,听闻她生死不明,似乎就此销声匿迹了。 此时听徐道覆如此一说,他这才惊觉此女眼熟的很。她这番艳丽的打扮,这般不怒而威的气质,俨然就是秦国锦公主无疑。 “你,你……”司马元显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 哪知,徐道覆 竟捋着胡须,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司马元显突然回过味来,大怒:“她不是秦国公主,她是王国宝带回来的那个烟花女子!” 徐道覆笑呵呵,“殿下总说世子不学无术,胡作非为,依老道看来,只是殿下不懂世子本性而已,否则世子对府上的动向怎么会如此了解?” “嗤!”司马元显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道长不必奉承本君,本君不吃这套。”说罢,抬手怒指天锦,“她敢当街打本君的脸,本君必不会放过她!” 徐道覆脸色微变,还想说什么,就听前方传来一道惊呼。 却见那身着红嫁衣的新娘不知何时竟跑出花轿,朝着这边冲过来。 三人皆是一惊。 倒是司马元显竖起的眉头瞬间松开,像是心底所有的阴霾都被拨除了一般,眉宇唇角皆是笑意。 他理了理发鬓,又捋了捋衣袍,“这小娘子定是被本君的风姿折服,竟舍不得离去了。” 天锦:“……”这世上竟有人如此不要脸,她深深觉得刚才那一巴掌打轻了。 新娘越跑越近,头上的珠钗发 饰掉了一地。司马元显早已做好准备,甚至故显风流的张开双臂,就等着她投怀入抱。 哪知,新娘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从他身边一奔而过,脚下没有半点停留。 司马元显:“……” “噗嗤!”天锦忍不住喷笑。 司马元显恼羞成怒,眼看又要动怒了。 徐道覆突然“咦”了一声,“那好像是去往凤鸣湖的方向……不好!那小娘子要轻生!” 此话一出,天锦和司马元显双双失色。 当下,三人不约而同,朝着新娘跑走的方向追过去。然而新娘脚下轻快,很快就奔上了青石台阶,跑到凤鸣湖断桥之上。 只见她目中含泪,神色凄厉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太多的哀怨绝望,让人看了,心底随之轻颤。 泪花在她打扮得精致的面容上一滑而下,她缓缓闭上眼,竟是毫不犹豫纵身一跳……那抹鲜红的身影仿佛是坠落海中的残阳,余晖惊艳,却是转瞬尽失。 “不要!”天锦下意识喊出口。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第51章 采桑 等他们赶到断桥上,只剩下一圈一圈的水波在荡漾。她竟连扑腾一下也没有,直接就沉入了湖底。 天锦实在不相信,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消失在眼前。她双眼一红,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目光狠狠地瞪向司马元显。 “都是你这个登徒子,现在满意了!” 司马元显目瞪口呆,望着已经恢复平静的湖面,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一样,脸色刷地惨白。 “我只是想给她画个眉而已。”他喃喃开口,声音轻颤,“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跳湖自杀……” “你还说!”天锦气愤难平,终究是忍不住踢了他一眼,“女子名节多么重要,这是她大喜的日子,你当着她夫君的面,钻入她的轿子,你让她有何颜面活下去!” “我,我……” 面对天锦咄咄逼人的口气,他一时哑然,无言以对。 湖岸边蓦地传来一阵凄厉哭声,有人跳下湖去打捞,有人一遍遍呼喊……司马元显脚下踉跄两下,脸上血色尽失。 天锦脸上怒气不褪,刚要上前,却被徐覆道一把拉住。 徐道覆小声道:“我们先走。” “可是……”天锦望着岸边那边混乱,难道就这样算了? “走!”徐道覆却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拉着她下了断桥。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司马元显还呆呆立在桥上,目光落在那片碧色的湖水上,神情蔫蔫。 那 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瞬就没了。天锦对司马元显这种任性妄为的行为十分厌恶。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她满心的愤怒,被徐道覆拉着走了老远,还义愤填膺道:“先生为何要将我拉走,就算他是世子,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 徐道覆叹道:“世子虽然行事乖张,但本性并不坏。” 天锦冷笑,“本性不坏就能纵容恶犬伤人?做出当街将人逼死这种事情?”她没法认同这样的话。 徐道覆又叹,“他也是可怜之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拐进了金乌巷。巷口处一座茶楼正对着热闹的街道,里面宾客满座,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哭喊声,都纷纷离席,奔至门口,窗边。 天锦只觉得心口越发堵得慌。 徐道覆干脆闭口,不声不响将她领进一间药铺。天锦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药材才反应过来。 “这里是?” “仁和堂。”一道轻柔的声音从后堂里传来了。 连接后堂的一道镂空菱花小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一位头戴方巾,身穿布衣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天锦看着她素净脸,正疑惑着是否在哪里见过。 那位女子已经走到了跟前屈身行礼,笑盈盈喊了一声,“义父。” 天锦微愣。 只见徐道覆捋着长须,和蔼点头,“一路辛苦了。”说罢,才朝 天锦介绍道:“这是老道的义女,公主可以叫她采桑。” “采桑?”天锦眨眨眼,“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徐道覆正色道:“采桑乃是药女出生,一直跟在药堂里打理药材,不知公主在哪里见过她?” 天锦被问住了,为难地笑笑,“兴许是我记错了。” “公主没记错,我是胭脂。”采桑眼里含笑,又朝着她屈了屈身。 天锦不由惊愕,“胭脂?竟是你……” 采桑眼里底笑意越浓,见徐道覆一脸迷惑,她侧身抬手,“义父,公主,请坐吧,此事说来话长。” 她如今粉黛未施,打扮得十分素净,五官反而显得十分精致,哪里是归香苑里那个姿色平平的胭脂能比的。 更重要的是,她既然是徐道覆的义女,怎么流落到烟花之地? 采桑眼里笑意稍褪,待两人坐定,才缓缓道来。 “当日,广陵仁和堂急需一批药材,只因淝水大战在际,淮水一带的通道全被封锁。药材迟迟不到,仁和堂堂主急不可待,先后派了几个人前去接洽都迟迟未归。 堂主无耐之下,只得亲自去取,不想途中遇到了流民,药材被一抢而空,他也因此而受了伤。回去之后,久卧于榻上无法下地。战争爆发后,广陵县各大药堂里药材都变得紧缺。堂主的伤无药材可治,我只得只身出城去采摘。 那几天刚下雨,山路崎岖难行,我不慎从山坡上滚 下去,醒来后才知道被潇湘乐坊吴班主所救。出于谨慎,我便化名胭脂,之后就跟着乐坊一路走走停停,绕了大半年,直到又重新回到广陵……”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这番话,天锦久久无语。 同样是受伤获救,她们的命运却截然不同。采桑聪慧又懂得忍隐,身沦囹圄却能全身而退。 反观她……身心俱惫! “采桑从未见过公主殿下,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公主恕罪。”说完,她便要对着天锦跪了下去。 天锦眼疾手快,赶快托住她的手臂,“我不是锦公主。” 采桑一愣,不解地看向徐道覆。 徐道覆眼里闪烁,微不可察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她顺势站了起来,话峰一转,“不知义父此番召我来山阴有什么吩咐?” 天锦也正疑惑,不知道徐道覆突然把她领到这里来做什么? 徐道覆朝着天锦拱拱手,“公主身边需要有信得过的人使唤,既然两位早有渊源,那就再好不过了。” 此话一出,天锦大为感动。她在琅邪王府身份尴尬,府上的下人如玉儿那般都是身份清白的家仆,迫于无奈来侍奉她,言行之间多有懈怠嫌弃。 她是为了报仇才寄人屋檐之下,也不好因为这种小事去打扰王妃,徐道覆此举实在是体贴入微。 她的心里,没由来对他生了不少好感。 采桑含笑道:“就听义父的安排,只是王府里怕是 不好进。” “是啊,”天锦轻叹,“王府规矩多,这事还得禀明王妃,经她之手才能安排。” “何必这么麻烦。”徐道覆摇摇头,“老道投身琅邪王门下,身边也该有个人照顾起居,琅邪王早知道老道有个义女。你明日便去王府,向门房说明身份,便能顺利进府。” “原来先生早有安排。”天锦心中一喜。 徐道覆捋着胡须,笑容和蔼,神色间却有种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他说:“公主不妨在此稍等片刻,老道还有些事情要嘱咐采桑。” 天锦欣然点头,“两位请便。” 后堂之内。 采桑脸上笑容收了起来,“义父。” 徐道覆也是一脸严肃,“淝水一战,公主失踪后,虞美人众部群龙无首,消息阻塞,好在你平安无事!受苦了。” 采桑双眼微垂,“我没事。先前是身陷归香苑无法脱身,只是外头那位……” “她便是锦公主。” “啊……”采桑被吓了一跳,一会儿是一会不是的,她都要被弄糊涂了。 “她失忆了。”徐道覆暗叹,“我曾试着唤醒她的记忆,只可惜她似乎很抗拒。说起来,她又是怎么进了青楼的?” 这个采桑倒是打听的一清二楚,当下将天锦如何被救,又是如何被人欺负,还有之后种种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徐道覆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那刘裕是何许人也,配得上公主?” 第52章 花蕾 采桑无语凝咽。 她从未见过锦公主,自然不会想到天锦就是她幕后的主子。像她这种隐匿市坊深宅的虞美人的部众,多不胜数。以往会有专门人的暗中联系,可淝水一战之后,虞美人组织受到了不少影响,她这条暗线基本上已经废了。 若不是还有义父徐道覆,她或许就真的再无作用了。 天锦还等在外面,两人也不便多说。 出去前,徐道覆略提了一下司马元显,让她暗中留意。 回去的路上,不可避免的再次遇到那群迎亲队伍。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站在凤鸣湖柳岸下,脸色铁青。他身后衣着喜庆的婆子和几名年轻的婢女正抱头痛哭,一看便知是新娘的陪嫁。 天锦的脸色不可避免又难看了起来。 “这个世子,是琅邪王殿下的世子?” 徐道覆顿觉一阵头疼,“的确是元显世子。” “依我之见,琅邪殿下为人谨慎,行事滴水不漏,驭下更是有道有术,为何世子会如此放荡不堪?” 她虽然只见过司马道子一次,但与王国宝接触却多。从王国宝的话语间,能听出他对司马道子的敬重,况且他又能招揽到像徐道覆这样的道家高士,由此略见一斑。 “公主有所不知,元显世子乃妾生子,小时候并不被皇室宗亲看中,时常受人欺负。那时候琅邪殿下尚未娶正妻,他生母 刘氏死后,府中的仆从也不乐意管他,不知打哪个旮旯里弄来一条小黑狗扔给他玩。等殿下回过神来,想起这个儿子的时候,他却已经变得认狗不认人,终日与那黑狗同食同住,被养得不成样了。殿下震怒,令人将黑狗活活打死,府中的仆从也重新换了一批。” 天锦目瞪口呆,“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徐道覆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元显世子与黑狗有了感情,殿下此举对元显世子来说无疑是打击。虽然后来又养了这只黑犬,但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却始终难以修复。” 天锦蹙起眉,想到司马元显那放荡纨绔的样子,虽然对他的遭遇很同情,却依旧无法释怀。 她说:“就算如此,他也不能纵狗吓人,坏人名节。” “公主说的是他拦轿为新娘画眉?” “画眉……”天锦大感意外,他不是钻进轿子里去亲薄人家新娘子吗? 徐道覆一看她眼神,便知道她误会了。他摇头叹道:“元显世子是玩劣了些……” “他无端的做什么要给新娘子画眉?”这嗜好也太奇怪了吧! “那是因为,他生母生前一直希望殿下能为她画一次眉,可惜这愿望却从未实现过。那刘氏不过是殿下酒后一次意外,在府上的地位十分尴尬,并不受宠心里却藏着奢望……王妃进府前夜,她服毒自尽,为此全府上下都十分忌讳 ,避口不谈,就连王妃也……” 天锦懂了。 司马元显与琅邪王不亲近,王妃对他也不可能尽心管教,是以他的性情才这么无法无天。 反正是他害得新娘跳湖,也没什么好说的! 天锦心里对新娘有多同情,对司马元显就有多厌恶。 说话间,两人沿着市坊慢慢走回了王府。 存菊堂是王府里一座比较静谧的院子,院内摆着各种品样的菊花。正是花期,菊花开得十分热闹。 天锦看着那一簇簇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美花浪,朵朵奇妙,千姿百态,心里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 她的眼前莫名地浮现出另一种红艳似火的鲜花。 虞美人…… 又是虞美人! 天锦甩甩脑袋,将心底的不适强行甩掉。 她提起衣摆正欲进屋,倏地听到一阵狗叫声。 声音十分近声声凶狠,听得她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天锦心里一慌,连忙闻声望过去,却发现那叫音被一道墙阻隔着。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抬手拍拍胸口迈进屋。 屋中,婢女玉儿正依在榻下做针线,看到她进来,才磨磨蹭蹭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口气淡淡道:“姑娘回来了。” “隔壁院子住着谁?”天锦问。 狗叫声玉儿其实也听到了,只因王府里避讳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多嘴。便绷着脸 ,面无表情道:“隔壁是空院。” 既然是空院怎么可能有狗叫声? 天锦不信她的说辞,却也没再多问。瞥见玉儿不以为然的脸色,便说:“你下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玉儿求之不得。 天近响午,气温有些燥热,天锦回了存菊堂无事可做。隔壁院中再次传来狗叫声,这次却温和多了,哼哼哧哧倒像是撒娇。 天锦听着这狗叫声音,自然而然想起今日在街上看到的那只黑狗。但这里是客院,离他司马元显的院子颇远,她寄人篱下也不想惹事,便压住了那点好奇心。 午膳之后,天空突然就暗沉了下来。秋雨打着屋檐唰唰落下来,细密的雨丝仿佛一张密集的网帘,将天地连织了起来。 一支整齐有序的队伍,冒着这沥沥细雨,铿锵有力的迈进了会稽郡。 会稽郡由会稽山而得名,相传夏朝时禹帝巡狩,会计于此山,而立了郡名。它东接于海,北枕大江,而今乃用山阴县为郡治首府。 谢琰奉命带着北府兵从广陵迁至此处,路途并不算远,可惜没有赶上好天气,全军上下都淋上了雨。 山阴县北靠会稽山,有专门的军队驻扎地。等安置好军队,谢琰带了几名亲卫去县衙接洽事宜。 刘裕也在其列,只是进城后,就拐进了药铺。 挨了军棍,一路骑马颠簸并不好受 。他一声未吭,路上也没表现出任何不适,却不知怎地还是被谢琰察觉到了。程峰和两名执行军法的士兵毫无悬念地挨了罚。 谢琰特意给刘裕放了假,让他养伤。 初来山阴,一切都很陌生。假期有半个月,他不想住在驻扎地,去了趟药铺,买了些疗伤药,顺便打听了一下屋宅。 药铺的老板十分热心,领着他寻了座民宅。 民宅简陋却很宽阔,原本住了位孤寡老人,刚离世不久,就空了下来。 刘裕前后看了看,这地方前面临近大街,后面靠着一座私塾并不偏僻,可大门一合,大街上的吵闹几乎听不到,只有一片朗朗的读书声传过来。 幼童的声音清脆柔和,让人听了心境也变得暖融融的。刘裕二话没说,就交了定银,想将这座屋舍给买了下来。 雨还在下着,茅棚遮庇的水井旁,几株浓艳的虞美人开得正艳。薄薄的花瓣光洁好似绸缎,轻柔的花冠在雨中摇动,水珠盈盈,飘然欲飞。 刘裕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蓦地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他记得天锦住的雅阁里,摆放着的两盆娇丽的鲜花,就是这种花。 可如今,花还在人却没了。 他闭了闭眼,隐去眼底悲哀,脸上留下一片寒凉。 此仇不报枉为人! 丫头,我一定要为你手刃了仇人,你且等着,这天不会太久…… 第53章 摆谱 采桑是在三天后进府的。 果然如徐道覆说的那样十分顺利。眼下他正教着天锦一些王廷礼仪,“恰巧”让他撞见了婢女玉儿对天锦怠慢的态度,借机就将采桑塞进存菊堂。 一个是徒弟,一个是义女,他嘴上说两个女子年龄差不多,让她们作个伴,实际上是对婢女的态度很不满意。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王妃王氏耳中,玉儿被召进金轩院问话。不多时,王氏便亲自带着人来找天锦赔罪。 彼时,天已经黑了,天锦正在用餐。 王氏一行人行势浩大,婢女玉儿被粗使的婆子拧着过来时,头发衣衫凌乱不堪,脸颊又红又肿。 她“扑通”一下就对着天锦跪了下来,“天锦姑娘恕罪,都是婢子的错,婢子再也不敢了。” “这……王妃,您这是?”天锦不由朝着端坐在主座上的王氏看过去。 王氏虽然年轻貌美,脸上的妆容却十分恰当,一身庄肃得体的衣裳在昏晕的灯下,也衬出几分威严来了。 她手里端着茶,送到嘴角轻呷了一口,目光越过天锦,在采桑身上打量一番,才缓缓道:“天锦姑娘是府上娇客,这贱婢不知好歹,多有轻慢。也是我治府不严,还请天锦姑娘多 多担待,至于这残婢,就交给你处随意处置了。” “不不不,我一介孤女,哪值得王妃如此用心……”天锦被王氏的态度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只是将玉儿叫过去训个话,此事就算掀过去了,实在没料到了她竟是这个态度。 这是要将事情闹大? 她下意识朝采桑看了一眼,采桑好歹也在归香苑待了半年之久,见惯了吴问和秦妈妈整治那些个不听话的人时的手段。 她镇定自若,向天锦投了个静观其变的眼神。 天锦立即又补充道:“玉儿姐姐待我挺好的,并无轻慢一说,王妃是不是弄错了?” 一声“玉儿姐姐”,叫得婢女玉儿身体猛地一缩。 王氏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嘴角却微微勾了勾,“天锦姑娘心地善良,看来是不忍责罚了。也罢,稍后让管家再挑两个伶俐的送过来放外院吧。” 天锦连忙又说:“不用不用,其实玉儿姐姐挺好的。” 王氏扯扯嘴,眼里终于闪显出一抹不屑,“天锦姑娘是殿下请进府的娇客,怎能与这等贱婢姐妹相称?也是……毕竟你的出身摆在那里,没人教导又怎会明白尊卑有别。” 说话间,她双眼微微眯起,嘴角边也勾起 一弯似嘲似讽的弧度,“呀……瞧我,实在是失言。殿下既然请了徐道长来做你的教习先生,这本该是由他来提醒才是,是我多嘴了。” 天锦:“……”好话歹话都让王氏给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她垂下头,一副谦卑的样子,“是天锦愚笨,时常有不妥之处惹得先生不悦。听了王妃这席话,如醍醐灌顶,能得王妃教诲是天锦的福气。” 太原王氏是个世族,王氏身来就高人一等,心里所有的不悦,都被她这恭敬的态度给熨平了。 她放下茶杯,朝着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将这贱婢关进柴房好好反省。” 婢女玉儿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婆子捂着嘴拖了下去。 王氏起身,双眼不经意地越过天锦,不动声色的将站在她身侧的采桑打量了一番。然后慢腾腾地将右手微微一抬,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两名捧着托盘的奴婢。 她目光深深地说:“天锦姑娘受委屈了,这些首饰和绸缎就送与你,算是补偿。” 天锦正要拒绝,一直不出声的采桑却此时轻轻推了她一下,小声道:“收下,谢赏。” “多谢王妃赏赐。”天锦反应很快,立即微微躬身,态度越发谦卑。 王氏摆完谱,自然不会再留下,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天锦看看桌面的首饰和绸缎,又看看采桑,不解道:“王妃的反应是不是大了点?” 采桑不以为然地笑道:“义父这次越矩,将手伸到王府后院,她若没反应那才是不妥呢。” “什么?”天锦一脸迷茫,没听懂。 采桑摇头叹气,看来公主从前的记忆是忘得太彻底了。她不由解释道:“这普通人家妇人嫁人之后,都会协助婆母管理府上的中馈。可王府里不比寻常,王妃的婆婆乃是后宫娘娘,自然不会管王府后院。是以,这府中上上下下,事无巨细都由王妃一手掌管着。” 天锦恍然大悟。 采桑又说:“义父不过是府上的一个门客,若非我身份特殊,得了殿下准允进府,恐怕也要经王妃之手的。无论有没有玉儿这一出,王妃也一定会寻个名目过来试探一番。” “可她刚才并没有找你问话啊?”天锦更迷惑了。 “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饶是沉静如采桑也不由感叹,“不过公主放心,您是殿下请进府的。纵然王妃再不满,也不会怎样的。” 很显然,采桑有注意到王氏刚才打量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凌 厉暗含着警告和防备,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跟普通的后院妇人一样,就算身为王妃,王氏也要时刻警惕丈夫身边的风吹草动,随时都准备着掐灭会突然跳出来与她争宠的那些个妖艳货色。 但她入府是为了天锦,并没有旁的心思,所以对王氏隐晦的警告并未放在心上。 “公主,饭菜都凉了,不如我让厨房热热吧。” “算了,不必折腾了。”天锦摇摇头,已经没了味口。“不过采桑,私下里你就不必叫我公主了吧,我又不是真的公主。” 采桑眼中微闪,“不可!义父说虞美人组织里的人物都十分聪明狡猾,万一哪天碰到他们,不小心让他们察觉不对就不妙了,所以一时一刻都不能懈怠。” 天锦只得笑笑。 这时,院外又传来一阵清脆的狗叫声。 她眉头一皱,“也不知道隔壁院子里倒底住着什么人,神神秘秘的,总是听到狗叫。” “据我所知,这王府里仅有的一条狗,是元显世子养的吧。” 话落,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你确定王府里只有一条狗?” “可是这里住的是女眷啊……”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脸色双双一变。 第54章 夜探 自从那日当街拦轿,害得新娘跳了凤鸣湖之后,司马元显就没再出府过,恰逢生母忌日,他整个人都低沉了下来。 晴梨院是他生母刘氏从前住过院子。院中种满了梨树,每到春季,院中清香扑鼻。如雪的小花一簇一簇的挂满枝头,素洁淡雅,风吹来时花瓣抖动,就像是飘来的漫天白雪,宛如仙境。 琅邪王府里的每座院子,都是经过精心布置的,精致的不像话,这晴梨院自然也不例外。小的时候,他随着生母刘氏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对每个角落都很熟悉。 眼下他就坐在屋前的石阶上,手边摆着一个火盆,火盆里的钱纸已经燃成了灰烬。 小黑在光秃秃的梨树下跑了两圈,呜咽着叫了几声,乖巧地又趴回了他的脚下。 司马元显脸色郁沉,手在它头上轻抚着,喃喃道:“你一个畜生也懂悲痛?” 神色低落的他,并未发现,在不远处的墙头上突然冒出了两颗黑漆漆的脑袋。 “公主,果然是元显世子呢。”采桑小声道。 今夜满月,月下树影斑斑。司马元显脚踩着黑靴,身上一袭玄色的长袍,坐在暗青色的石阶上,几乎都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了。 看清院中的人,天锦便朝采桑示意了 一眼,“先下去再说。” 先前有玉儿在,她不好一探究竟,现在终于弄清楚为何总能听到狗叫了。并非是她听错,然是隔壁院子真的有人。 “公主,元显世子好像是在祭拜什么人。”采桑好似发现了什么,一双眼澄亮。 天锦也看到了那个火盆,心里有些意外。看着司马元显郁郁的脸色,冷哼道:“还能祭拜谁,那日当街逼着人家新娘子跳湖,他这是良心不安呢。” 否则怎么可能跑到这么偏冷的院子里来。 “不会吧。”采桑脸色微微一变。 听着她的语气不对,天锦不由:“怎么不会?” “那新娘子并没有死啊。” “……此话当真?”天锦微怔,不由又朝着院中看过去。 恰时,趴在司马元显脚边的黑狗察觉到什么,身体猛地弹起来,凶狠地吼叫。 两人赶紧将脑袋缩了回去。 天锦握着采桑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低声道:“先下去再说。” 说着,她便纵身一跳。 然而落地之后,她就愣住了。心中似有所觉地回头朝着身后那颗大树看去……两人刚才踩着距地面约摸有七尺高的树杆之上,她居然就这样跳下来了? 采桑紧随她身后跃下,因心 里还想着事,倒是没有注意到天锦的不妥。 天锦抿抿嘴唇,急走了两步,很快进了屋。 采桑紧随其后。 门关上之后,才隐隐听到司马元显低沉的呵斥声。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采桑道:“义父之前让我去查查新娘子家的情况。我发现新娘落水后被人救起,并无性命之忧。不过因着元显世子搅事,婚期只得延后了。” “竟没死……”天锦十分意外。 那日,她是亲眼目睹了新娘子跳湖的,湖岸边围满人,哭声喊声不断,他们从仁和堂出来,人都还没有散去。 她还以为一条人命当真消香玉殒了。 “没事就好。”天锦不由得为那新娘子幸庆起来,“天色也不早了,早点歇着吧。” 采桑依言点头,去下人房喊了两个粗使丫鬟打水,伺候天锦清洗。天锦很不习惯,她在归香苑的时候,都是自己打理的。进王府后,玉儿最先的态度也还是挺好的,可她也没有让她近身伺候。 现在,采桑却要执意如此,她的推拒,也被采桑以公主本该就是让人伺候为由给无视了。 一番清洗,水也凉了。 采桑仔细给她铺好床榻,又放下帐幔,待她躺下后才 吹了灯退出去。 夜已经深了。 天锦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司马道子让她假扮北国锦公主,徐道覆可谓是尽心又尽力,不必说采桑也一定是被刻意嘱咐过的,才会这般小心翼翼。 白天的时候,天锦克制得很好,心里不安都被她用力压下去。只有在夜静人深的时候,她才会想起,当她在河边醒来,一身铠甲,伤痕累累的样子…… 失忆之后,她尽可能的不愿意去触及这一幕。 那仿佛会打破她现有的平静一般,犹如猛兽,让她心避恐不及。如果不是阿裕……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去深想。 天锦辗转反侧,心底那个猜测越来越明晰了。 这世上,不可能会有无缘无故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如果……她真的就是锦公主…… 不不,这不可能! 天锦猛地摇头,伸手在脸上用力拍了两下,甩走那令人发慌的不安。 阿裕是被锦公主的旧部给害死的,如果她真是锦公主,那些人怎么可能不认识她,又怎么可能朝着他们刀剑相向! 她不是锦公主,那她倒底是谁? 隔壁院子里狗叫声再次传来,叫声聒躁,却在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阿裕的仇,是一定要 报的,她不能动摇。所以只能将心里那份迷茫再次被压下了去。 狗叫声渐渐转成呜咽,在这深寂的夜里显得分外的清晰。天锦烦躁的睡不着,干脆起身披了件衣裳出了屋。 两个院子相邻,她摸着黑转到了隔壁。今夜月光朦胧不怎么明亮,她站在院前望着头顶上的匾额认了好半天,才认出是“晴梨院”三个字。 院子未上锁,天锦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义无反顾地迈了进步。仅管她的步履轻缓,那只黑狗还是锐敏地发现了她。 “汪汪汪……” 黑狗全身戒备挡在司马元显身前,全身都的毛都竖了起来,一副随时都要扑上来的样子。 伴随着一阵凶狠的狗叫声,司马元显缓缓地将头抬了起来。 看到天锦时,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眉头一皱,不悦道:“没规矩的东西,谁让你进来的!” 天锦:“……”这是把他当成王府里的下人了? 她眉梢轻挑,想要迈上前去,却又忌讳那只叫得凶狠的恶犬。看着司马元显那傲慢无礼的模样,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没事管他做什么!让他自责去死! 打定主意,天锦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站住!” 第55章 心思 “站住!”司马元显再次开口,目光随之一沉,“本世子让你走了吗?” 闻言天锦只得又转回身来。恰在此时,那只虎视眈眈的黑狗如同猎豹一样,闪电般朝她扑过来。 “啊……” 突然来的变故,让天锦心口猛地一缩,脚下连退了好几步,才想到要跑。可是黑狗已经扑到了她面前,冲着她就是一阵乱吼。 天锦被吓傻,腿下一阵发软,动弹不得,生怕它一言不和就咬人。 司马元显便在这激烈的狗叫声中,从台阶上走下来。 “小黑,退下!” 他轻轻开口,那黑狗虽然依旧朝着天锦眦牙,吼叫声却息了下来。它并未依言退下,而是蹲坐在一侧,黑亮的狗眼,在黑夜中反射着幽幽绿光,让人不寒而颤。 天锦被它吓得不轻,两腿软绵无力,现在让她走她都怀疑自己是否还有没有力气走出去。 狗仗人势!她狠狠在心里骂了一句。 “你是何人?”司马元显已经近在跟前,伸手便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面前的这张脸,于他而言无疑是陌生的。可仔细一看,又觉得有几分眼熟。 清蒙蒙月下的天锦,珠玉般的面颊,血 色褪尽苍白一处。好在她生得妍丽,五官精致,并不难辩认。 “你是跟在徐道覆身边的那个臭丫头?” “……”她哪里臭了! 天锦一头黑线,下意识就想骂回去。可眼角余光瞥见那只依旧警戒十足的恶犬,不由气短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这么晚了,世子为何还不回去休息?” 司马元显似笑非笑,“你管天管地,还管到本世子头上来了?谁给你的胆,徐道覆么?”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天锦咬牙着,答非所问,“那日被世子逼迫的跳湖的新娘并未死掉,所以世子也不必躲在这里偷偷愧疚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说话间,她有意无意又朝着那条黑狗瞥了眼,见它乖乖蹲着木桩似的一动不动,心里稍稍安了安。 等到话落,她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拧着裙摆转身便跑。 黑狗立即眦牙躬身,摆出随时扑上去的姿势。 司马元显尚未明白天锦说了啥,只是下意识朝黑狗呵斥了一声。黑狗委委屈屈呜咽了两声,灰溜溜的又蹲了回去。 天锦趁机跑出了晴梨院,又一鼓作气回到了自己屋中,躺下之后才狠狠吐出一口浊 气。 寂静的夜晚,隔壁院子里的动静声,很快就让司马元显反应了过来。 那臭丫头居然住在隔壁?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眉头不由拧了起来。他在王府里不过是个闲人,府里何时添的人,他也不必知道。 只是天锦让他留了几分印象,意识到她居然住在后院,第一反应就是他父王帐中又有了新人了。 望着一墙之隔的存菊堂方向,他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嘲讽地笑了笑。 看她年纪似乎跟他差不多,姿色也还看得过去,居然如此想不开,委身给他父亲做妾……呵,就王氏那善妒的性格,往后有她好受的! 不过,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司马元显折身又坐回台阶上,目光不可避免地触及到一侧的火盆。他的眸色不由黯了黯。 就在他伸手准备将火盆收起来时,突然反应过天锦临走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新娘子没死,偷偷愧疚……她该不会以为这些纸钱是烧给那个新娘子吧。 想到这里,司马元显的脸色不由黑了黑。 真是多管闲事! …… 翌日,秋色宜人,天朗气清,是个好天气。 入驻会稽郡,一切安 置尚未妥当。谢琰的拜帖见已经递到琅邪王府了。 司马道子得了消息,淡定一笑,让人摆茶会客大堂接见。 递到王府的拜帖虽然出自谢琰之手,然而真正上府的却是他的叔叔谢石。 淝水之战,谢石以主帅的身份破了北朝百万大将,功劳之大。远在建康王都的晋帝听了这消息,喜得连连称好。 如此一战,谢家名声大振,谢氏一族在朝中势力速度扩展,稳如泰山。 司马道子对谢家一向讳莫如深。谢石此人正值不惑之年,为人不拘小节。他体型挺拔,面容俊冷,一双黑亮的眼,炯炯有神。 今日难得看到他穿着一袭藏青色的便服上府,饶是如此,他迈进大厅的步履却是锵锵有力。 司马道子惊讶地挑了挑眉,“怎么是谢常侍亲自来了,本王有失远迎。” 话虽如此,司马道子却依旧半倚在坐椅上,姿态慵懒,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 谢石不动声色上前,作势抚额,面露无奈之色,“让殿下见笑了,我那不成气的侄儿,打从淝水一役之后,整个儿懈怠了不少。若非还有我大哥在压着,恐怕连我也管不住他啊。” 司马道子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谢常侍请坐!”说着,又是朝着一边的侍从示意一眼,吩咐道:“看茶。” 谢石从容落坐。 谢家上下与司马道子暗中较劲早就习以为常。淝水一役尚未开战前,司马道子主张固守建康,借着长江,秦淮之险,劝晋帝避驾宣城,其野心之大,摆明的就是想趁机独霸大权,除排异己。 谢石当时并不在皇城,消息都是由二哥谢安传出来的。幸好晋帝还算有担当,并未避出皇城,否则这一战是胜是败还两说呢。 今日他主动上府,不过是想对司马道子试探一二,毕竟符坚虽败于淝水,然而根基却在。若让他得到喘息的机会,卷土重来,就不妙了。 也不知司马道子是否查到了虞美人主力……从他带着独子突然来了会稽郡后,一直没有什么动作。谢石隐隐不安的同时,又暗暗为侄子谢琰捏了一把冷汗。 他总感觉这只老狐狸,暗地里正憋着什么坏。 想他司马道子,为了利益,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侄儿谢琰奉了皇命镇守此地,万一玩不过这只老狐狸,一个不小心落了圈套,怎么办? 这也是谢石得了消息后,就从寿阳赶到山阴的最主要原因。 第56章 对饮 此刻,正在军机大营里日常训练士兵的谢琰,并不知道他叔叔,为了他操碎了心。 山阴布防交由副将去督察,建康没有新的指示,大军驻进之后,显得无所事事。他一个领头的将军,本该去拜见琅邪王的,却不耐烦费那个心思,反而情愿窝在大营里,痛快练兵。 不过,他是痛快了,下头的士兵却苦不堪已。 饶是他们的适应很强,也经不起来来回回的捣腾啊。 天近午时,一身汗的谢琰终于放了士兵散去。 他迈进帐中冲了个冷水澡,神清气爽地骑马而去。 入秋之后,一早一晚凉意渐深,晌午时分的日光却依旧炙热。已经有些日子不曾下雨了,街道两侧的树木,在烈日之下枝叶都卷缩了起来。 谢琰打马穿街而去,却不是回郡县御门。 说起郡县御门,又是一个令他不愿费心思的地方。这郡县御门里除了他这样的武将,还有文绉绉的文官。谢琰就只是刚来的时候去报了个道,之后就没再踏进去。 路过酒坊时,扑鼻而来清纯幽香令他身下坐骑的速度缓了下来。酒坊里的杂役很快给他拿了两坛好酒过来,他随手给了些银钱,提着酒坛直奔刘裕住 处。 刘裕还在病假中,养了几日,身上的伤渐渐转好。谢琰敲门时,他正拿着铁铲给长在水井边的虞美人花松土。 一身短褂,看上去倒是很精神。 门一开,那红艳似火的轻盈花瓣瞬间让谢琰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虞美人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花……曾经是怎么看都觉得欢喜,哪怕锦公主失忆,他也爱养着。 可现在……他倒是宁愿自己根本不认得。那样的娇艳的花色,实在灼目灼心。 看到来人,刘裕脸露诧异,“谢将军怎么来了?” “来找你喝酒。”谢琰将眼里情绪隐去,扬了扬手里的酒坛,“刘寨主不会不给面子吧。” 刘裕面上轻哂,“在下早已不是什么寨主了,谢将军不必拿这个挤兑,请进吧。” 谢琰将酒递给他,又将马往院中一栓,施施然地跟了进去。 刘裕闻着酒香,一阵陶醉,“酒是好酒,可惜没有好菜。” “这有何难!”谢琰转身四下一望,很快就看到了厨房。他笑着回头,“你且先喝着,待炒两盘小菜就来。” 俨然就跟在自己家里似的。 刘裕瞅着他一副毫不见外的模样,随之一笑,拱手道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世间缘份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就好像是无形之中有一张密织的网,将一些人拢作一堆,无法挣脱时只能任其摆布。 至少在此之前,刘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谢琰居然会专门来找他喝酒。 刘裕也是士族出身,与谢琰截然不同的是,刘氏士族早就没落了。全族多以农耕为业,机缘巧合之下,他救了九峰寨的老寨主。 老寨主膝下无子,见他相貌堂堂,双目有神。虽然家境贫寒,却怡然自得,乐天知命,一见就十分喜欢,便将他收为义子,带到了广陵九峰寨中。 九峰寨是以押镖起家的,那之后,刘裕便一直跟在老寨主身边去过许多地方,各地的语言他都很精通。 他胆大心细,智勇双全,学了一身高强的武技。 老寨主死后,整个寨子就交到了他的手上。 如果没有遇到天锦,也许他这一辈子都会耗在九峰寨上了,又怎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将寨子解散,加入北府兵呢。 刘裕渐渐接受了天锦已离他而去的事实。他虽然沉痛万分,却绝不会让自己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心细如发的他再回头想想当时发生的点点滴滴,很快察 觉到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广陵城布防严固,那些水贼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放着谢琰这样的仇人不去对付,为何偏偏去大闹他的婚礼? 想到之前谢琰频频出现在归香宛,刘裕不得不怀疑起来。 厨房里传来一阵哗哗水声,谢琰是厨艺不错,可惜材料有限。他简单地炒了两盘小菜,就熄火端了上来。 酒过三巡,眼看着谢琰面不改色再次将酒碗倒满,刘裕终于忍不住按住他的手。 “谢将军有心事?” 谢琰心中的确有事,事关天锦,他也不知该不该说。 刘裕瞥着他的脸色,镇定道:“谢琰有话但说无碍。” “当日火烧归香苑的那些水贼……” 他才刚开了个头,刘裕的身体已然僵住。他搁在桌上的手,骤然握紧,“那并非是普通的水贼,对吗?” 谢琰闭了闭眼,点头道:“从现场留下的种种迹象来看,那些水贼训练有素,目标十分明确。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应当就是冲着天锦去的。” “是吗?”刘裕倏尔就笑了,“谢将军的意思是说天锦的身份不简单?” 天锦的身份如何,谢琰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可她现在都已 被害死了,往事不堪回首,他也不愿意重提。 他端着酒碗仰头一口饮尽,才道:“如果她没有失忆,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 刘裕顿时哑然。 他遇到天锦时,她已经是归香苑的最出风头的姑娘了。虽然知道她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但他也没有多想,最算她一辈都想不起来,也不会妨碍他们成亲啊。 可是。 如果那些人真的是冲着天锦而来的,那……倒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才会使她遭来那样的杀身之祸? 谢琰到底知道些什么? 刘裕敏锐地察觉到谢琰有所隐瞒,可他显然是不愿意多说。 他端起酒碗到嘴边,眼睑微微垂下,将眼里迸发出来的锐利尽数掩去。 天锦,你到底是谁? 刘裕突然发现,欲找出那群手段残忍的水贼,就必须得先将天锦的背景查清。 可归香苑早就被火焚了个干净,所有与天锦相关的人和事,都似乎一烧而尽了……除了陆问。 想到陆问,刘裕的双眼不由就眯了起来。 若让陆问知道归香苑的灭顶之灾皆因天锦而起,他必然比他更想查清天锦的背景。 刘裕心中萌生一计,身上的沉郁散去不少。 第57章 再探 午后的阳光打叶间穿过,落在地面上,树荫之下全是斑斑点点的光晕。正值菊花开放的时季,存菊堂内花团绵簇,各色的菊花开得十分热闹。 整个上午,天锦都在听徐道覆说着北朝锦公主的事迹。她对虞美人组织也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知道这虞美人内部除了天锦这个创始人,还有八大统领。 徐道覆显然对这八大统领十分了解,只是在同她讲说的时候,他语言不详,一看便知是有所隐瞒的。 天锦毕竟不傻,结合这些日子与徐道覆的接触,与司马道子不同的是,他似乎咬定自己就是锦公主,言语之间亲和随意,并无敌意。 可见这徐道覆对琅邪王并非忠心耿耿呢。 天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不想捅破,只是一味装傻,躲避徐道覆的试探。 …… 昨夜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才睡着,今早天刚亮,被就采桑叫起来。听了整整一个上午锦公主事迹,天锦早就哈欠连天了。 趁着午时阳光浓烈,她便躺在屋中临窗的长榻上小憩。 采桑进来时,她就醒了。 窗外的太阳微微西偏,她拢了拢睡散的发髻,问:“我似乎又听到了狗叫声,莫非司马元显还在隔壁 ?” “怕是昨夜就没离开。”采桑无奈地耸耸肩。 按说这里住着女眷,司马元显擅自闯入于理不合,但琅邪王妃既然装聋作哑,不管不问,她们是客,也不好说什么。 天锦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不是都跟他说那新娘子没有死吗?难道他没有听清楚? 见她面色沉了下来,采桑顿时也没了声音。只管端了清水来伺候天锦洗了把脸,又替她将垂落下来的发丝一一束好。 隔壁院中动静频频,时不时传来的狗叫声实在令人浮躁。 天锦想到昨夜那恶狗凶狠的模样,原本是不想再多事的。可是那狗叫声实在扰人,她站起身来,朝采桑示意一眼。 “走,我们去看看。” 有采桑作伴,也多了份底气吧。她如此安慰自己。 采桑已奉她为主,自然对她唯命是从。 当下,两人毫无阻拦地进了晴梨院。 昨夜摸着黑,天锦并未看清晴梨院里的布致。这会儿,一进院便看到一条直通大厅的青石砖路。厅堂两侧分别有两间门窗紧闭的屋子,此时阳光斜射,菱花纹的木雕在暖暖的光晕下,显得十分精致。 便在那紧闭的窗下,司马元显背抵着廊没形象的歪 坐着。一身名贵的锦衣,被蹂躏得皱皱巴巴。 被天锦忌讳的恶狗,也正趴在他的脚下,冲着他不停叫唤。察觉到有人靠近,它猛地绷直身体,两只尖尖的耳朵也飞快竖了起来。 见被它发现,天锦立即示意采桑停下来。 恶狗并没有因为她们停下而收敛,反而是眦牙咧嘴,幽幽绿眼瞪如铜钟似的,一副随时都能扑上来的样子。 天锦暗暗“呸”了声。 就见司马元显缓缓抬头望过来。 “又是你。”他的声音微微嘶哑,一夜未眠,他的眉宇间不知觉地染上了不少戾气。 天锦注意到他身侧的火盆,里面的纸灰已经满了,显然是她昨夜离开之后,他又添烧了一些。 她定了定神,开口道:“世子怎么还在这里?那新娘子并未死,你大可不必如此。” 司马元显目光冷冷地盯着她看,好半天才回了句,“关你什么事!” “汪汪汪!” 恶狗仿佛能听懂他的意思一样,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它张牙舞爪的,冲着她们又是一阵乱吼。 “……”好的,是她多管闲事,她走便是。 打定主意,天锦嘴角轻轻一扯,朝着采桑微侧着脸,低声道:“ 走吧,我们回去。” “站住!”司马元显抬手在额角上按了按,沉着脸道:“什么时候,这晴梨院居然什么人都能进来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太随意了点吧!” 这人! 天锦原以为他还要为害列一条人命在自责,想着他本性不坏,好心来看望他,没想到这人居然这副嘴脸。 见她不答话,司马元显脸色又沉了沉,他指向天锦,手指勾了勾,“你!给本世子过来!” “公主。”采桑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衣角,俯地她耳边低语,“这元显世子为人荒唐得很,就算是琅邪殿下也拿他毫无办法,贸然得罪不讨好,不如先服软安抚?” 天锦:“那我过去瞅瞅,你在此等侯,万一不对……” “公主放心,万一不对,我会立即去找义父。” 两人一番交谈,司马元显却等得不耐烦了。他冷哼一声,指着天锦对恶狗道:“小黑,过去把她拉过来!” 小黑立即冲过来。 天锦脸色一白,立即道:“不……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就是。” “小黑,回来!” 司马元显得意洋洋地冲着天锦挑了挑眉,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恶狗虽然及时被止住,却 依旧虎视眈眈瞪着她。 天锦深深吸了口气,朝着对面走过去。 在恶狗全副警惕之下,她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可能下一瞬就会葬身狗嘴。 好在,一直到她走到廊下,这恶狗没有主人吩咐,除了用凶狠地目光瞪着她之外,并没有轻举妄动。 天锦立在廊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司马元显,心里快速的想着应对之法。真后悔没管住自己的脚,经历了昨夜那遭,她居然还有勇气走进来,也知是中了什么邪了! “站那么高什么!坐下!”司马元显突然出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满。 天锦已经没了脾气,看了看还算干净的石阶,依言拧着裙摆坐了下来。她坐下的位置,正好在司马元显下首的位置,距离之近,一抬眼都能看到他衣角上的细密针脚了。 视线再微微上移,入眼的便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那只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没干过什么粗活的,长得白白嫩嫩。此时,他的手里正抓着腰间的玉佩把玩着,那吊儿郎当的姿态,实在很招人厌弃。 “你,退下。”他突然开口,目光直视采桑。 采桑一愣,下意识朝天锦看过来。 “怎么!本世子还指使不动你了!” 第58章 惹毛 “采桑,你先下去吧。”天锦不由开口。 她拿不准司马元显想要干什么,可这人是她招惹的,不想让他迁怒无辜。 闻言采桑轻咬了下唇瓣,仅管心里担心着,却不得不依言退下。 见状,司马元显冷嗤一声,眼露不屑,“一个小小的侍妾到比本世子的话管用,这府里越来越没规矩了。” “侍妾?”天锦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你说谁是侍妾?” “明知顾问。” 天锦:“……” 她的脸色当场黑了下来,瞥了眼那只守着一侧,死死盯着她的恶狗,她忍着爆走的冲动。 咬牙道:“世子可能误会了,我只是暂住贵府而已,并非什么侍妾。”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本世子凭什么相信你?”司马元显眉梢一挑,一副本世子看透你的表情。 “世子若不信,大可以去问琅邪殿下,或者问王妃也行。”无缘无故被误会成这样,天锦真是哭笑不得。 “当真不是?”司马元显将信将疑,盯着她珠玉般的脸颊,眼里多了分审视。 “当真不是!” “那你是谁?” “我是北朝锦公主。” “什么!”司马元显脸色微变,眼里 的轻视瞬间散去,他下意识坐直身体,“你说你是何人?” 天锦嘴唇轻抿,见他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我说我不是贵府中的侍妾,你偏不信。说是北朝锦公主,你就信了?” “你耍我!”司马元显立即反应,当即将眉峰一横,勃然大怒。 天锦微哂,突然间发现此人看似乖张任性,恣意横行,遇到真正厉害的主,立即就蔫了。 看来,也不过是个只会虚张声势的纨绔子弟罢了。 再看看那只恶狗,看上去张牙舞爪,作足了凶神恶煞的姿态,却一直都是紧守着司马元显身侧,未曾真正扑上来咬她。 真是有什么样的狗,就有什么样的主人! 天锦心里那点惧意一下子就没了。 她目光一扫,又看到了那只火盆。微微叹道:“世子一夜未睡,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那跳湖的新娘子被人救起来,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好端端的婚礼被世子一搅和,难免会让人不喜。” 司马元显显然没料到她竟又提起了这茬,嘴角微微抽搐两下。知道新娘获救,他心里自然高兴,但他就是见不得她这副说教的姿态。 明明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却这般老气横秋,比他父王还 令人讨厌! 他不屑瞥了她一眼,高傲道:“那又如何?” “世子既然不在意世人的眼光,那又为何悄悄躲在这里?”她指着那个火盆,轻笑,“这又是什么?” “关你什么事!”也不知道她踩中了什么,叫司马元显又暴躁了起来。 他双目眯成一线,阴沉地盯着天锦,眼底杀意浓郁,“你滚!下次再让本世子看到你进了这个院子,当心本王子要你好看!” 天锦:“……” 方才刚刚觉得此人是无害的,现下立即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给吓到了。 天锦想站起来,偏偏那条黑狗却在此时猛地扑过来。 “啊!”她下意识抬手护住脸,心里咯噔一声,已做好了会被撕咬的准备。 哪知等了半天,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 “呜呜呜……”一阵哀婉的呜哽声,从狗嘴里散发出来。 她缓缓睁开眼,透过指缝,便看到黑狗匍匐在地,两只前爪抱着司马元显的双膝,并伸着舌头添着他握着玉佩的手,似看安抚一般,令人震撼。 事实上,这一幕的的确确让天锦惊住了。 她几乎都忘记了要离开,捂着眼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就那么愣愣看着身前的 一人一狗,呆住了。 “还不滚!”司马元显一个厉眼扫过来,秀俊的脸上被一层戾气所笼罩着,那眼神冷的仿佛就要结冰了一样。 天锦咽了咽口水,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她朝着院外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泛红,见她回头,他恶狠狠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本世子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 只不过说了他两句,至于这么凶吗? 居然还红了眼,一副就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天锦觉得他莫名其妙,但把人惹哭,却让她心里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 “许是我的话说的重些了,世子知道错了就行了。别太自责。那新娘子娘家有势,婚礼虽然延后了,但这两天会重新举办的。” 司马元显忍无可忍,“你倒底滚是不滚!” 她滚…… 天锦终究还是被他骂跑了。 采桑就等院外,听到司马元显暴躁的吼声,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冲进去。 见天锦完好无损地跑出来,她一颗悬空的心终于落地。 “谢天谢地,吓死人了。元显世子是怎么回事,好心 劝他,他怎么不由分说的就骂人呢。” 岂止是骂人,他简直是要杀了她一样。 天锦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他惹毛了,只能摇头叹道:“此人阴阳怪气的,咱们还是别理他了。” 采桑十分赞同。却又难免替天锦担心了起来。 万一司马元显记着仇,伺机报复怎么办?毕竟这里是琅邪王府,公主的身份不能暴露,万一被当成寻常女子被欺负了,琅邪王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采桑越想越觉得心惊,和天锦回到存菊堂之后,便嘱咐她不要乱跑。而她,则是去找徐道覆商量对策。 天锦觉得她此举有些小题大作,倒也没有说什么,乖乖待在存菊堂看书练字,任凭隔壁院子里再怎么折腾,她也没有再出去了。 然而,她不出去了,司马元显却找上门。 听到屋外的动静时,天锦还以为是采桑去而复返。她抬起眼,笑容滟滟,嘴里还说了句,“这么快就回来了?” 哪知,却对上司马元显阴郁沉冷的脸。 “啪”地一下。她手上一抖,握在手里的笔瞬间掉下去。 司马元显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双目阴阴宛如一条毒蛇似的。 “你,你想做什么……” 第59章 受罚 “你,你想做什么?”天锦颤着声问。 她错了,采桑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她现在示弱还来不来得及? 司马元显只盯着她也不说话,皱巴巴的衣裳贴在身上,看上去十分颓然狼狈,只是那双含着怒气的双眼,透着一股凶狠。 而跟随着他一道来的小黑,围着他身体转了两圈,突然就冲着天锦叫唤起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天锦又惊又惧,心里万分后悔不该多事。 好半晌,司马元显才终于开口。“你当真不是我父王的侍妾?” 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的天锦立即摇头,“不是!” 司马元显脸色稍霁,冷哼道:“你最好没有欺骗本王子,否则……” 否则?否则怎样? 天锦一脸不解。 可司马元显却已经撇开脸不再看她。 他垂头朝脚下的小黑看去,轻轻唤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真是来的莫名其妙,走的也同样莫名其妙。 等采桑搬了徐道覆匆匆赶来时,整个存菊院都静悄悄的,隔壁的晴梨园也重新落了锁了……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公主怎么又惹了元显世子?” 来之前,徐道覆早从采桑嘴里知道了事 情经过,心里早作了最坏打算,只是没想到了来了之后,就只看到天锦坐在廊下看着一株双色鸳鸯菊,愣愣发着呆。 天锦缓缓抬头,眼里带着一抹浅浅的雾气,很迷茫的样子,“先生,司马元显那样憎恨琅邪王的妾室,是因为他的母亲吗?” 徐道覆被问得猝不及防,一时没听懂她的意思,不解地看向采桑。 采桑摇摇头,同样是不解。 “公主!”徐道覆定了定神,“隔壁院子是元显世子生母刘氏生前住过的院子,平常是落了锁禁止任何人进入的。想来昨日应该是刘氏的忌日,所以元显世子才会出现在此处。” “啊?”天锦深感意外,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想起司马元显失落反常的举动,一时茅塞顿开,“难怪……” “难怪什么?”徐道追问,但很快这个疑问就被心中升起的担忧给压了下去,“元显世子行事荒唐任性,连琅邪王都拿他没有办法,以后公主还是尽量避着他吧。” 天锦总不好说自己被司马元显当成了琅邪王的妾王,顺从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先生提醒。” 让他为了自己特意跑一趟,天锦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徐道覆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的 脸色,见她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走之前,又把采桑叫过去细细地又交待了一番,才施施然离开。 采桑送了徐道覆出门,回来看到天锦还坐在那株鸳鸯菊前,上前道:“公主放心吧,义父说元显世子既然悄悄地走了,证明此事他并未在意,以后咱们看到他就绕着走,不招惹他就是。” 天锦:“……”问题是,司马元显并不是悄悄地走的,他是特意跑来警告了她一番才走的啊。 天锦再次深感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如此多事。 午时才过去不久,阳光依旧浓烈。身前的鸳鸯菊在风中挺胸摇摆着,稠密而细长的菊瓣在烈日下微微上翘,不惧寒霜,不惧日晒,连卷袭而来阵阵冷风也不能让它妥协。 天锦静静地着看它,心中暗腹:是啊,有什么可惧的,她就不信他司元显还能翻出天来! 此后,琅邪府上倒是一派平静,司马元显不曾再出现在后院。天锦提着心防备了几天,见一切如常,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反倒是琅邪王司马道子,将她叫过去问了话,无非就是考察她的课业进度。得了徐道覆一番教导,天锦不开口时,一举一动倒是很能把人唬住,着实还让司马道子暗暗心惊了一把, 当场将她夸一番。 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情,然而天锦一想到自己丢失的记忆和刘裕的仇,就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了。 就在她百般挣扎的时候,司马元显又闯祸。 事实证明,天锦还是低估了他的破坏力。 这一回,把琅邪王司马道子也给惊动了。 天锦赶到前院的时候,司马道子怒气腾腾地将家法都请了出来,王妃王氏在一旁劝阻,反而像是火上浇了油。 就听他气急败坏地将王氏推到一旁,怒道:“谁再求情,本王连他一起罚!” 顿时,前院里当值的仆从都齐刷刷跪下去,一个个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了。王氏的脸色略显苍白,目光朝着被人按在长板凳上司马元显看去,似同情又似嘲笑一般抿嘴不再言语。 见状,天锦悄悄绕了过去,躲在花木茂密的花坛后,扯了扯离得最近的一个仆从。 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抬头朝里面看了一眼,低声道:“世子当街抢婚,把新娘子害死了,新娘子夫家和娘家都找上门来了,惹得殿下震怒……” 却原来,得知上回跳湖的新娘没死,再嫁那天,司马元显是又跑去捣乱。这回更加夸张了,他不但挡着轿子硬要 给新娘画眉,竟还当街把新娘子带走了。 新娘夫家一再受辱,哪里肯依,立即联合新娘的娘家跑到王府来闹事要人。 此事正好被司马道子撞破,他将司马元显拉出一问,结果竟是那新娘子中途得病已死,尸体被司马元显一把火给烧了。 这下子祸可是闯祸大了,新娘的亲人吵着闹着要他抵命,一众人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王府侍卫不敢伤人,好几次差点让他们硬闯了进来。 天锦听完,整个人都惊住了。她实在没有料到,司马元显居然荒唐成这样!这是人命啊,竟被他如此轻贱! 也是……是她误以为此人还有救,况且她现在知道了,其实他跑到晴梨院祭拜,并非是她想的那样的。 他祭拜的是生母刘氏啊,害得人家新娘子跳湖,非但没有半点的悔过之心,居然还故计重施! 天锦愤愤地盯着那被按在院中打板子的司马元显,一点都不觉得他值得同情了。 不怪那些人吵闹着要王府交人,实在是天理难容啊! 她回头看了采桑一眼,“我们走吧。” 采桑的脸上平静无波,临去前朝院中瞥了一眼,眼中亦是很不赞同。可见这一主一仆,对司马元显的印象错到了极点。 第60章 龌龊 回到存菊堂,天锦心里瞥着的怒气,实在难消。可她只是王府里的住客,司马元显犯了再大的错,也轮不到她来插手。 可正院里的那一幕,却让她知道,琅邪王虽然当众重罚司马元显,可实际上却不会让独子去抵命的。 这种牵扯到皇室王胄的人命官司,就算告到衙门,多半不会公平对待。那新娘的家人,闹得再凶,也会被镇压下去。 天锦猜得不错,琅邪王一边重罚了司马元显,一边让侍卫将闹事的人告到了衙门,那些人被抓走,王府再次恢复平静。 这恶人反告状之举,简直把天锦气乐了。 琅邪王司马道子给她的印象还是不错了,经此一事立即大打折扣了。能养出那种无法无天的儿子,当爹的能好到哪里去? 秋雨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密密斜织,透着一丝凄凉幽怨之态。天锦立于廊下,望着那细密的雨帘,无声地叹了口气。 采桑就跟在她身后,听到叹息,关心地问道:“公主可是在为那无辜的新娘叹息?” “叹息又有何用,一条鲜活的性命就那样没了……” 采桑见她如此低落,一时也不知如何宽慰,眉头不由地就皱了起来。 “采桑,我不便出府,不如你去徐先生那里一趟,让他帮忙调查一下。” “公主可是怀疑哪里不对?”采桑问。 天锦摇摇头,“我与那新娘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且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的骨灰,让她入土为安。” 采桑微微一禀,“公主心善,我这就去找义父。” …… 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天色越来越暗沉,雨势也渐渐大了起来。 永安路新桥巷中,一道颀长的人影冒着雨踩在木梯上,手里高举着一块木质匾额,敲敲打打挂于屋檐之下。 看着匾额上硕大的“刘府”二字,刘裕嘴角微微勾起。他浑身都被雨水淋透,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不断淌下来,他随手一抹丝毫不在意。 “好一个刘府,看来你是打算在此久安长住了。”身后乍然响起一道清朗的笑声。 刘裕还站在木梯之上,闻声扭头看去,就看雨中缓步走来一个人。此人脚蹬黑靴,身着清逸锦衣,一手撑伞,一手拧着酒坛,正抬头望着他轻笑。 刘裕连忙收起手里的工具,跳下来之后,将木梯拧开,赧然道:“谢将军冒雨前来,莫非又是来找在下喝酒的?” “正是!”谢琰将手里的酒坛高举,轻摇了两下。 刘裕无奈,只得将他迎了进去。他自去换衣裳,留谢琰一人独坐案前。谢琰一点都不觉得不适,从容不迫将酒坛打开。 待刘裕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他已经两杯下肚了,正准备再喝第 三杯时,刘裕抢步上前一把按住。 “谢将军还是喝慢点,这回再醉了大耍酒疯,就算下再大的雨,在下也不敢收留了。” 谢琰斜了他一眼,嗤笑,“本将军何曾在你这里耍过酒疯?” “上回差点拔了在下院中的花草,难道你都忘记了?”刘裕不服气地顶回去。 谢琰顿时语塞,讪笑,“不过几株花草,你这人怎么这般小气。” 刘裕也不解释,只拿着桌上的酒坛往他怀里一塞,“看来你是毫无悔过心,罢了罢了,这酒你还是找别人喝去吧。” 谢琰顿时哭笑不得,“行了,本将军不乱发酒疯就是,你且住手!” 刘裕这才饶了他。 却原来,上回谢琰来找刘裕喝酒时,刚踏入院中就看到长在井边的虞美人花。这花瞬间就勾起了谢琰的回忆,一时之间伤感卷袭,而刘裕也是睹物思人,两人弃了酒杯,直接拿着碗豪饮,喝得是东倒西歪。 偏偏两人的酒量都好,谁也不肯服输,酒坛见底了,人还是清醒的。借着酒意,再看到那开得正娇艳的虞美人花,谢琰心里痛苦与嫉妒不断交加,欲将那花拔除掉,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刘裕哪里肯让他毁掉念想,只当他是真的醉了发疯,不少得要费力阻拦,好说歹说才将他弄出去。 故而,再不敢让放纵了。 谢琰抚额摇 摇,暗自苦笑不已,“看来本将军在你心中形象尽毁。” 刘裕不与置否,拿起酒杯轻抿一口,“在下听闻这山阴县中出桩奇事,谢将军怎么还有空往在下这里跑?” 这山阴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眼下正值战乱时期,稍有风吹草动,消息就能传得人尽皆知。 刘裕口中的奇事,说的正是琅邪王世子闹出命案,被官府偏袒一事。 谢琰正举着杯往嘴里喂,闻言不由冷笑,“我不过是区区武将,管得再宽也管不得他琅邪王纵子行凶。” 这话说得可谓严重。 自从加入北府兵,刘裕也渐渐知道了陈郡谢家与琅邪王司马道子之间的那点龌龊。 现今,谢氏大当家谢安官至中书令,总揽朝政,又统领着军政大权,淝水一役之后,深受晋帝依仗。 做为晋帝一母所出的亲弟弟,司马道子总管着朝廷各部门的政务,权力之大,专为皇室监督着谢安一举一动,与谢氏一族之间的嫌隙是越磨越深。 然而谢安无论是在德行、学问、风度等方面都有良好的修养,其人虽然已经暮年,传闻中他却依旧是风神俊朗的样貌,无论在朝中、军中或是民间,口碑都是极好的,实乃一风流名士。 司马道子明里找不到错处,对谢安的坐大却抱着极大的不满,无时无刻不想方设法打击谢氏。 也正 因此,谢琰才对他十分不屑。 刘裕听了这他愤懑语气,觉得好笑,“谢将军拿他无法,莫非中书大人也拿他无法?” 哪知谢琰却摇摇头,“司马道子为人狡猾,想要告他的状,需得罪证齐全。事情闹得这么大,恐怕所有痕迹都被消除干净了。再加上司马元显是他独子,陛下未必会秉公处理。谢家若拿此事出头,只会惹恼圣颜。” “如此就由着琅邪王只手遮天不成?”刘裕惊讶地问。 谢琰摇摇头,终于将杯中酒喂到嘴里。 晋帝软弱纵所周知,若非依靠着司马道子这个亲弟,只怕皇位都坐不稳。说司马道子只手遮天,倒是形容的十分贴切。 刘裕低头沉吟,若有所思想来。 “对了,驿站里送来一封信,似乎是你的。”谢琰放下酒杯,从怀里将信件掏了出来。 刘裕收过来一看,眼色不由一沉。 见状,谢琰眉梢轻轻一挑,“看样子,本将军也不好多打扰了,这便告辞了。” 刘裕心里挂记着这信里的内容,不便挽留,起身相送,笑道:“还得多谢将军当了回信差。” 谢琰笑骂了他两句,拿起先前置放在门边的油纸伞,踏入雨幕,目光触及井边的虞美人花时,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 为免让刘裕看出什么,他不好驻足停留,很快出了门,渐行渐远…… 第61章 释解(1) 刘裕目送他离去,倒是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妥。返身回到屋中,拆了信一看,脸色顿时大变,差点就将桌上的酒坛掀翻了。 这信,是从建康皇朝发来了。 日前,为了查明归香苑被毁真相,刘裕对天锦的身份起了疑心。他怀疑谢琰在此事上有所隐瞒,便写信委托身同样身受其害的陆问去查。 归香苑秦柔娘的死,本就是让陆问愧疚万分。收到刘裕信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哪知这一查,还真让他查到了蹊跷。 刘裕哆哆嗦嗦的又在信封里掏了掏,掏出北朝锦公主画像时,摒着呼吸一看,脸色立即就变了。 “怎么会这样……” 天幕终于彻底地沉了下来,青瓦屋檐上雨水成了一股小溪流似的砸下来,没有半点要停歇的迹象。 琅邪王府内。 采桑匆匆收了伞具,脚下绣鞋早就被雨水浸湿,裙子,肩角,连头发丝都是湿的。 听到匆匆的,踩着水的脚步声,天锦不由转身,看到她的样子,惊讶道:“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采桑:“义父说他不便沾染琅邪王家的内事,便让我亲自去查了,公主久等了。” 天锦摆摆手,“此事不急,先 去换身干净衣裳。” 采桑在外面淋了雨,虽有伞具,奈何雨势太猛,这会身上都湿透了。先前急着赶回来,一路疾走身上还冒了汗。这会儿立在廊下,冷风阵阵吹来,寒幽幽直哆嗦。 她没有拒绝天锦好意,直接回去换衣裳去了。 等她再回来,天锦已经进屋了。她推门进去,就看到方正的桌上放了一碗冒着火气的姜汤。 天锦从内室出来,身上也换了样,看到她,便指着姜汤说:“趁热喝了吧。” 采桑一愣,“公主亲自熬的?” 天锦抿唇一笑,“是王妃令厨房备下的,我不过是去端了一碗回来。” 今日琅邪王大发雷霆,严惩了司马元显,府中不少人都被殃及到了,尤其是伺候司马元显身边的随从。 这会儿,司马元显还带着伤跪在前院,谁也不敢求情。王氏让厨房备着姜汤,只等琅邪王气消了再端过去。 天锦去厨房要了一碗,不值一提,采桑却十分动容,端起汤碗,手都哆嗦了一下。 她一个婢女,何德何能,竟劳驾公主亲自给她端了姜汤啊。 “事情查得怎样了?”天锦问。 采桑将姜汤喝下,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对天锦也多了份敬意。 立即正色道:“公主,恐怕是我们误会了元显世子了。” “误会?”天锦冷嗤,“事情都那样了,还是将他怎么误会?” 事情未查清以前,采桑对司马元显也是十分瞧不上的。但摆在眼前,未必就是事实。 “元显世子所做的事情,的确是事出有因。我特意去查了,新娘其实早就有了意中人,只因男方是个名不经传落魄剑士,遭到了家人反对。新娘苦求无果,便与那剑士私定了终身,这才被家中强行订婚。” “……竟是这般曲折。”天锦呆了呆。 采桑用力点头,“如果新娘家人为了求得一门好亲事也就罢了。偏偏她父母攀权附贵,竟是让她给一个年过半百老头儿做续弦,这世间哪有把自己女儿往火坑推的道理,这对父母真是可恶极了。听说她被压上轿时,哭得是死去活来,便是没有元显世子闹得这一出,那新娘子也是要寻死的。” 天锦听了久久无语,子女婚姻本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摊上这样的父母,这子女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她心里越发同情新娘了,再看看外面的磅礴大雨,无奈摇头道:“看来她的骨灰是寻 不到了。” 采桑迟疑了一下,又说:“我去元显世子供出那个位置查过了。我去时,外面还只是蒙蒙细雨,那里没并有烧焚过痕迹。而且,新娘的意中人,那个剑士也不见了。 天锦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对了,“你是说……” 采桑点点头,“元显世子说了谎。早在那新娘跳下凤鸣湖意外获救,他就派人去查了新娘的情况。元显世子显然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所以,我怀疑那新娘还活着,或许已经与那剑士远走高飞了。” “司马元显……”天锦喃喃吐出这个名字,脸上的阴霾终于褪去,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司马元显,“走,我们去前院看看。” 采桑连忙将她拦住,“琅邪王可是放话了,不许任何人求情的。就连王妃的面子都没有给,公主贸然前去,恐怕不妥。” 天锦道:“那就不求情,给他送把伞吧,跪在大雨中也怪可怜的。” 采桑忍不住轻笑。 得知元显世子坑害了人命时,还一副死不知悔改的模样时,公主可不是这样想的,都恨不得冲上去补上两脚呢。 前院。 司马元显正跪在青石板地面上。因为挨了板子,身上歪歪扭扭, 跪得乱没形象,几乎都要趴在地面上去了。 豆大的雨滴砸在他头上,身上……远远看去就着落汤鸡似乎,哪里还有往日嚣张狂妄的气势。 接过采桑递过来的伞,天锦缓缓走到他身边。 砸在身上的雨滴一下子没有了,司马元显还当是雨停了,正准备松口气。就听到一道清软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下来。 “你还好吧?” 他抹了把脸,抬头就撞进了天锦似清泓一样的黑亮眸子里。 “是你!” 此时的司马元显在雨水中冲淋了好一会儿了,额前的碎发沾在脸上,雨珠就顺着脸颊流下去。就连眉毛、睫毛上也不能幸免,雨水冲到眼睛里,让他睁也睁不开,与天锦对视,非但没有半点气势,反而很滑稽。 天锦忍不住打趣,“是我,恭喜世子终于把琅邪殿下惹恼了,这下你开心了?” 司马元显似乎也明白自己现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听着她这幸灾乐祸的语气,顿时大怒,“滚开,离本世子远点!” 天锦也不恼,“我好心来给你撑伞,你不道谢也就罢了,作甚恶语伤人呢?” “哼!本世子不用你假好心,把伞拿走,本世子不需要!” 第62章 释解(2) 若是先前,她一片好心对上他这般恶言相向,指不定她就真的掉头就走了。可眼下,她心里已经明白这纨绔少年口是心非的心性,只是一笑。 “你笑什么?”司马元显瞅着她这明艳的笑意,莫名觉得心中一寒,不由警惕了起来。 天锦岂会看不出他的防备,索**在他身边跪了下来。 “你……”司马元显双眼一眯。 青石板上大雨流淌,她这一跪,大雨立即盖过膝盖,淌过小腿,原本干干的衣服瞬间就湿透了。 再看看她脸上未减的笑意,还有眼里泄露出来的一抹狡黠,司马元显的胸口突地跳了起来。一股莫名复杂的情绪打心底悄然滋生了。 突然间的,他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实在太招眼了,忍不住就把脸撇开,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他怕她作甚!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狠狠瞪了她一眼,恶声恶气地吼道。 天锦就那毫无预示地跪下去,把身后的采桑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 哪知天锦却先她一步,朝她抬了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采桑哪能不躁啊,这么大的雨,公主就这样跪下去,万一出了好歹,她可是当担不起的啊。可天锦不让她说话,她也没法,索**屈了屈腿,准备跟跪下来。 然而天锦一侧是司马元显,另一侧紧挨着花坛,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她咬 了咬牙,走到司马元显的另一边速度跪下来。 被她俩夹跪在中间的司马元显嘴角狠抽搐了两下。 心道:这主仆二人吃错了药,傻了吧! “世子做了好事,为何不与殿下说清楚?”天锦突然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哗哗雨声几乎都将她的声音盖过去了。可她为了给司马元显撑伞,两人挨得很近,是以她轻软的声音飘到他的耳中时,竟叫他不由抖了抖。 “你在说什么,本世子听不懂!”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司马元显忍不住挪了挪,然而他的另一侧就是采桑,挪又能挪到哪里去。不过是让自己越发窘迫罢了。 天锦“噗嗤”一声就笑了,“世子帮了新娘逃避了一桩烂姻缘,这本是好事,不是吗?” 事到如此,司马元显立即就明白了。恐怕她是已经将这事查得一清二楚了。 他看着她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连他父王都是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通打罚,他早就习惯了,半点儿的都不需要任何同情。 想到这里,他不屑地冷哼一声,撇开脸不再看她。 “世子没有做错,如果好好与殿下说,也就不会被责罚了。可世子为何不说呢?” “本世子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司马元显本已不想搭理她的,可听她这自以为是的语气,他就忍不住动怒,“你当自 己是什么东西!居然胆敢跑到本世子面前指手画脚!” “你!”天锦气结。 她不过是想与他好好说话,劝他去向琅邪王服个软,想不到他竟这样恶语相向。 “哼!”司马元显回给她一声冷嗤,直接闭上眼。 这人简直不值得让人同情! 天锦气鼓鼓站起来,就看到司马元显双手拢在一起,有意无意地护着腰侧的一块白玉玉佩。 这玉佩很小,三指宽的大小,形似树叶,质地并不算很好,甚至有些粗糙。以司马元显的身份,这样玉佩实在配不上被他配戴。 可看他的样子,好像挺在乎这块玉佩的。 天锦双眼微微眯了眯,朝采桑使了个眼色。 采桑也朝司马元显看了一眼,虽然有些惊讶,但她却看懂了天锦的意思,随即点点头。 天锦深吸了口气,这才紧盯着司马元显,“的确是我越矩了,采桑,我们走!” 采桑顺势便要站起来,就在她半起半蹲的时候,好似被裙角拌了一下,整个人朝司马元显歪过去。 司马元显正闭着眼,暗自生气。乍然被人一头撞到怀里,毫无防备之下直接就被撞翻了。他刚挨了板子,臀上还疼得冒火呢,这一跌简直跟要命似的惨叫了一声。 他顿时火冒三丈,半点怜惜也没有,直接将怀里的人推开,“你做什么!” 采桑连忙又跪好 ,嘴里忙不迭道歉。 “滚!”司马元显被她们这主仆二人气得目眦欲裂,若不是身上有伤,这会都能跳起来要她们好看! 天锦目睹了全过程,面上摆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却不厚道的笑了。 司马元显只顾着疼,一时倒是没有注意到她双肩抖动,极力憋笑。 等两人走后,他才颤颤爬起来重新跪在原处,然而很快的,他就发现被他小心翼翼呵护着的玉佩不见了。 这玉佩是他生母刘氏留给他的最后的念想,于他而言意义非同寻常。刚刚他还拿手碰过,怎么眨眼就不见了? 结合刚才天锦主仆的举动,司马元显立即就想通了关键。 他脸色乍然沉下去,怒不可遏,“混账东西!连本世子的东西都敢偷!” 已经走远的主仆两人自然听不到他的吼声。 回到存菊堂,采桑才将玉佩呈上去,不解地问:“这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公主要这个做什么?” 天锦自然不好告诉她,她就是故意偷来恶心司马元显的。谁让他态度那般恶劣。 “你把她藏起来,千万别让人看到了。就算司马元显找上门来,也不要承认。” 采桑更惊讶了,“这是为何?” 天锦咬牙道:“此人太可恶了,不治一治他,难消心头之恨!” 采桑微汗,“元显世子的确是……”让人喜欢不起来啊, “公主的衣裙都湿了,赶紧进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说着,就要往内阁走,似乎是打算替天锦准备衣物。 “我自己来就好,你身上也湿透了。不必管我了,先去吧。” 采桑暗腹:两人都淋了雨,换了衣服正好再去厨房要些姜汤驱寒。 于是她也就没有坚持,握着手里的玉佩就退了出去。 她一走,天锦便进去内阁换衣服去了。 天锦是临时起意要治一治司马元显,心里还没有主意。这会儿边换衣服,脑子里渐渐浮出一计。 在前院跪足了两个时辰的司马无显,跪到最后双脚麻痹得都没有知觉了。琅邪王这回是气得不轻,便是外头大雨磅礴也没有改变主意。 等他终于被人抬了下去,天已大黑了,雨势却依旧没有消减。王氏让人备好的姜汤很快就送了出去,与此同时,早早就被请进府的大夫也发挥了作用。 在这一点上,王氏这个嫡母虽然年轻,却面面俱到,让人抓不出毛病。也难怪她虽然没有子嗣,却很得琅邪王的宠爱。 天锦听到消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褪了发饰,打算就寝了。 见采桑走到灯下,准备熄灯,她才开口道:“明日去集市买一块相似的玉佩。” 说完便打着哈欠掀开帐幔躺了进去。 虽然不知道天锦要做什么,但采桑直觉这回元显世子恐怕要认栽了。 第63章 真相 一夜无话。 天亮后,雨便停了。被冲刷后的街道十分干净,一排排的商贩渐渐地活络起来。然而阴山脚下的军营里却泥泞难行,一排排士兵脱了军靴,赤脚踩在校技场上操练,一个个都滚了满身的泥。 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群活蹦乱跳的泥猴子似的。 身着便服的谢琰一大清早的,就被叔叔谢石从大帐中挖了出来,脸上挂着浅浅的无奈。 “六叔,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操练完晨训,刚洗了个澡,连衣裳都没有穿周正,谢石就闯了进去,不由分说拽着他就走,这会儿领口都还半敞着,露出一抹古铜色的肌肤。 谢石瞥了他一眼,眉宇间微皱愠怒道:“你看看你成天住在军营里,与底下的士兵私混,跟个军痞似的,像什么样!” “谢琰赶紧将领口正好,心里越发无奈,“我一会儿还有正务要处理,六叔若没有要紧的事,那我……” “回来!”谢石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没好气地将他扳了回来,“我已替你在永安路上置了一处私宅,以后就回宅院里去住。” 谢琰一愣,“我住军营也无不妥。” 谢石没好气道:“眼下尚无战事,你既然奉命镇守此处,整个会稽郡大小官员都看着,总要应酬一二,如何能一直住在军中不闻不问!” “不是还有六叔您么?”谢琰不在意道。 谢石双眼一瞪 ,目光炯炯,“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要有独当一面的时候,依我看你就是恣意任性惯了,也该找个媳妇管管了!” “六叔!”谢琰语气一冷。 他最不乐意的就是被人拿着婚事来说事!六叔今日特意来找来他,居然还替他置了宅院,莫不是家里已经做了什么安排?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 这声“六叔”喊得谢石心中微凛,眉宇自然而然拧了起来,“莫非你还想着那北朝锦公主不成?” 谢琰抿唇不语,脸色沉得吓人。 事关他与北朝锦公主的事情,谢石是知道的。当初他这个侄儿刻意接近,心思本来就不单纯,却哪里会想到最后却被人家深深吸引住。 纵然如此,但国家大义,家族利益在前,他又负心在先,就算那北朝锦公主还活着,两人也只可能是宿敌,断然没有再续前缘的可能。 可没想到,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居然还没有放下。谢石只当他是年轻气盛,得不到的才恋恋不忘。他二哥也该为这个侄子的婚事考虑考虑了。或许成了亲,他也就能收心了。 沉默良久,谢石终究还是有些不忍,“我也该回寿阳了。你既然是奉皇命镇守此地,就该拿出点样子来,况且他司马道子的爪牙还时时刻刻盯着谢家!” 见他转移了话题,谢琰脸色稍霁,“六叔何时回寿阳?” “再等几日。” 并未说一个确切的时间。 谢琰习惯性的沉默。自从天锦失踪失忆之后,他也变得沉默寡言,但谢石到底是长辈,在他面前他只能敬听着。 谢石深深看了他一眼,嘴唇抿了抿,“罢了,我走了。” “我送您。” 两人一前一后迈出军营。 谢琰目送谢石跨上马背,挥鞭扬长而去,这才吐出一口浊气。正当他准备转身进去时,却又被喊住了。 “谢将军。” 谢琰举目一望,意外地挑了挑眉,“身上的伤都养好了?” 喊住他的人正是刘裕,一身布衣立在军营外围处,从城中走来脚上沾了不少的泥巴,绕是如此,也丝毫不减英挺之姿。 只是,此刻他看着谢琰的目光有些复杂难懂。 谢琰想着他的假期未满,不确定他是不是跑来销假的,看到他似乎不打算再走上前的样子,心中顿时似有所觉。 “有事?” 刘裕站得笔直,怀里踹着东西令他心口跳得厉害。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时的目光里透着一股杀气。 好半响,他才终于开口。 “在下有一事不明白,需得请教谢将军一二。” 谢琰终于察觉到不对,“何事?” 就听刘裕幽幽声音轻轻飘来,“在下听闻谢将军与北朝锦公主曾是一对恋人,特来向您打听打听那北朝的锦公主长得是什么模样?” 谢琰 的胸口突地一跳,再看刘裕时,终于从他那直勾勾的眸光中读懂了关键。 “谢将军不解释解释吗?”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 谢琰既觉得讽刺,又觉得可笑。他的脸色一如无波无浪的古井一般沉寂了下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呵……”刘裕冷笑,向来温润的眉宇间渐渐变得冷峻。 心底涌出的那股受欺骗的愤怒情绪几乎都要压不住了。可他还是按奈了下来,不言不语跟在谢琰身后,找了个说话的僻静之地。 走在前面的谢琰,心里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他现在还不确定是否将实情全盘托出,但主动权还在他手里,至少他还能沉下心来思虑。 并非是他不信任刘裕,可就算告诉了他实情,又有什么用,天锦已经不能再回来了。至少刘裕是怎么产生怀疑的,不必说问题肯定出在他昨日送去的那封信里。 信是从建康发来,稍稍动一个心思,他便猜到了原因。 “你让陆问去查了天锦?”他问。 刘裕看到他到现在都这么平静如常,压下去的火气又升了上来,“若非如此,谢将军打算要隐瞒到何时!” 谢琰抿唇不答。 这是他的事,他以什么身份来质问他? “那么现在,谢将军可否告诉在下,你屡次出现在归香苑,可是刻意所为?”刘裕眼里带着审视盯着他不放。 可其实,他心里更想问的是,接近天锦是因为她就是锦公主,还是她长得像锦公主? 可话到了嘴边,他却突然觉得问不出来了。 如果答案是前者,他谢琰就是混蛋,如果是后者,那他更是彻头彻尾都混蛋! 他把天锦当成什么了? 是傻子还是替代品?! 刘裕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那张贴着胸口藏着的锦公主画像,就像是一团火似的,烧得他都要控制不住想对谢琰动手了。 “怎么?很难回答吗?”他讥讽地问。 谢琰终于开口,然后抬起眼眸直视刘裕凌厉的目光,“假的就是假的,我接近她有何用?” 这便是否认了天锦是锦公主的身份。 刘裕的怒气,他大致能明白。正因为明白,便不能证实天锦的身份。更何况,他与陆问之间因归香苑一案已经这般紧密的联系了起来。 吴郡陆氏在朝中势力虽然大不如以前了,可自从陆问归京之后,就投到侍中大臣王恭麾下。王恭官居正二品,是朝中掌有实权的大臣,与司马道子身边的权臣王宝国是同族。 若北朝锦公主曾在他管治的地方出现的消息传出去,非但谢家会因他的失查而受牵连,想必也会引来虞美人旧部的探查。 虞美人旧部到现在都还没有动作,定是因为还要找寻天锦下落,一但让他们证实天锦的死讯,必会引来他们的疯狂报复。 第64章 否认 那样的局面,谢琰一点都不想面对。 虞美人组织是天锦一手创建的,他深知她倾注了多少心血,她已经不在了,他不希望她的心血到最后也被彻底瓦解。 哪怕他知道,他们明明站在对立面,他的想法有多么的可笑…… “谢将军可能保证刚才的话绝非虚言?”刘裕谨慎地问。 谢琰倏尔轻笑了起来,“你与天锦都已到了拜堂成亲的地方,以她的性格,你觉得她会是北朝女战神?” 刘裕瞬间被堵住。 的确,天锦虽然好强,可她身上并没有北朝女战神的锋芒。她不会武,否则在护城河边岂会那么容易就被恶仆抓回去? 或许,她真的只是一个和锦公主长得相似的普通女子? 刘裕如是想着,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那是他不愿去触及的东西,甚至不愿去多想。是以,他轻易就信了谢琰的话。 “既然她不是锦公主,那些匪徒为何掳了她去杀害?还是……宁可错杀,也不要放过?” 刘裕的目光再次变得凌厉起来,身上的杀气不减。 “你怀疑是我动的手?”谢琰眸色一沉。 “广陵是你的管辖之地,那些匪寇来无影去无踪,未免也太蹊跷了!谢将军既然能对昔日恋人痛下杀手,区区一个长相 相似的人,又有什么可忌讳的?” 谢琰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怒气,沉声道:“刘裕!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你自己无能,护不住未婚妻,却要把责任强推到别人身上,这是什么道理!” 刘裕一愣,他何时提醒过他?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谢琰已经没了跟他继续谈下去的兴致,直接丢下他自己走了。 他到底何时提醒过他! 刘裕双拳紧握,飞快转身,看着谢琰大步离去的背影,一张温润如玉的脸,瞬间变得扭曲。 就在此时,一队人马从远处急驰而来。为首的那人,身披铠甲,背后的披风顺风吹得紧贴在身。束在脑后的头发,也被甩到了脸侧,遮去了半张脸。 刘裕双眯着辨认一番,很快认出他是谢琰身边的副将程峰。 蓦地……他的双眼瞪大,倒抽了口气。 是了,那晚月下,同样是遮去半张脸,策马追到九峰山脚下的人,竟是他! 刘裕立在原来,脸色刷地失去血色,身体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雨后的天是大晴,秋高气爽,天空万里无云。 受罚之后的司马元显老实的在床上躺了两天,臀上的伤刚刚好,立即跑到存堂菊找麻烦来了。 “立刻把本世子的玉佩交出来,可饶你不死!” 在府中憋了几日,天锦甚是憋屈。好在,昨日王国宝上府,向司马道子禀告查到了虞美人组织的一个窝点。 司马道子让人调教了天锦这么久,终于要起作用了,他便立即召了徐道覆与天锦前去。 眼下,天锦已经换了衣服,与徐道覆一起出门,打算去虞美人窝点一探究竟。若真是虞美人组织,正好是她“假借”锦公主的身份,与他们会合的时候。 是以,看到空荡荡的存菊堂时,司马元显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人呢!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负责清扫存菊堂小丫鬟,被他这一吼吓得手中扫帚都掉了,颤颤抖抖就跪了下去,弱弱道:“婢……婢女看……看到……” “看到什么!”司马元显猛地回头,凶狠地瞪向她。 “天……天锦姑娘出去了。” 司马元显二话不说,掉头便往外冲。 府外。 天锦正拧着裙摆,在采桑的掺扶下迈上马车,随后徐道覆也钻了进去。马车缓缓启动,冷不防一顿,马车中的人猛地往前一载。 “发生了什么事?”徐道覆皱眉问。 话音刚落,帘子一角便掀开,司马元显一脸怒容地钻了进来。 “元显世子?”徐道覆十分意外,紧接近脸色就变了,“世子莫顽皮 ,老道有正事要办。” 说着,便准备让开扶他下马。 哪知司马元显赶先开口,“驾车!” 整个琅邪府,没人敢惹这个小祖宗。车夫自然不敢无视他的命令,立即甩着马鞭驱车前行。 司马元显冷飕飕的眸光便朝着天锦剜了过来,随后看了眼坐在她旁边的采桑,嫌弃道:“你,坐在一边去。” 采桑看看天锦,又看看徐道覆,一时拿不定主意。 天锦心知司马元显的来意,怕采桑被牵怒,立即朝她示意了一眼。采桑无奈让座,坐到了徐道覆的下首位置,忧心忡忡地望着天锦。 有徐道覆在场,天锦倒是不怕司马元显胡来,面上还是挺淡定的。 司马元显不客气地在她身边坐下去,虽然没再开口,然而那目光却跟刀子似的,时不时在她身上剜上两眼。 早知道他会找上门来,却没想到竟是这么的沉不住气。天锦心里觉得好笑,表面却不动声色,最后干脆闭上眼,将他无视得更彻底了。 见状,司马元显的脸,瞬间拉长了。 在座的,唯有徐道覆一头雾水,虽感觉头大隐忍着可也防备着司马元显突然发难。 他们现下要去的地方,是离城门不远的一个小茶楼。一路上马车内的所氛都很怪异,好在马车的速度 挺快。 直到下了马车,司马元显也没有发作,离茶楼越发,他反而像是失去斗智的公鸡似的,神色蔫蔫靠在车壁上,一看就是不打算下车了。 出于谨慎徐道覆却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坐在马车里,“采桑,你留下来照看世子。” 采桑准备下车的动作,不由滞住,淡淡应了一声,“喏。” 听到他的吩咐,司马元显只是掀了掀眼皮,没有拒绝。 天锦再次朝采桑示意了一眼,“我们很快就出来了。” 采桑心知她刻意说了这么一句,多半是为了稳住司马元显,便冲着她笑了笑,轻轻应了一声。 果然,司马元显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等两人进了茶楼,他立即坐直身体,目光冷冷朝采桑看过来,“你们把本世子的玉佩藏到哪去了?” 采桑早就想好了说辞,“在公主那里。” “公主?”司马元显不由愣怔,“难道她真是北朝的那个公主……” “如假包换。”采桑回答得毫无负担,镇定极了。 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北朝公主已经不重要了,只要琅邪王认定她是,那她便是了。 义父这将计就计之策,果然高明!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能让公主堂而皇之的与虞美人旧部取得联系,着实让人兴奋。 第65章 作戏 司马元显固然是荒唐了些,倒底是不笨的。 堂堂的北朝公主怎么可能会突然住进王府,这其中必然有着他不知道的隐情。况且,传闻里那锦公主不是早就死了吗? 他眸色一沉,不悦道:“你与本世子说实话,不必隐瞒!” 采桑本是打定主意只要乱来就打晕他的主意,这会儿见他这么有兴趣,倒是也省了不少麻烦。所幸,也就将琅邪王的诡计,与他说了一遍。 “原来是个假的!”司马元显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一时难以接受,脸色几番变幻,终于安静了。 茶楼临近城楼,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进来讨茶杯水的不少,故而生意挺不错的。 天锦的目光将满茶楼的人脸都扫了一遍,就听徐道覆低声道:“上二楼。” 二楼的视野更宽阔了,设有隔间。徐道覆对这里似乎很熟悉,熟门熟路领着她穿行。 低声解释道:“其实这处暗桩是故意暴露给王国宝的。” “为何?” “不管公主记不记得,承不承认,你失去的记忆,就是北朝锦公主记忆,你的身份从来不曾做假过。” 天锦:“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见她眼里充满怀疑和防备,徐道覆倒也不急,放缓了脚步,轻声道:“公主,你是虞美人之主 ,你的部下都很忠诚,试想他们若是在广陵发现了你,怎么可能会害你。” 她咬咬牙,心湖再次被搅乱,“你的意思是……” “王国宝口口声声说是北朝流寇火烧归香苑害人,实在是血口喷人。眼下没有时间了,其中详尽我以后再告诉公主,这茶楼里已被王国宝控制住,暗中有多双眼盯着,还请公主妥善行事。” 天锦:“……” 徐道覆快速说完后,又轻叹一声。 他其实是打算在来时路上,与她说明白的。只恨那司马元显突然冒出来,害得他措手不及,想要说的话自然就咽回腹中了。 现在也只能冒险了,只希望这些日子的接触,能让她信他一回。 门被敲响的一瞬,天锦突然油生了一股退意。 可是,门很快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沐倾城明若珠玉的脸,看到天锦的一瞬,明显地僵了僵。两人隔着一道门框,目光交织一起,神情却复杂极了。 一个心道:失去记忆的首领,陷入情爱中的首领,一心要为未婚夫报仇的首领…… 另一个心道:想不到她真的是虞美人,想不到竟是又见面了……她到底该相信谁? 就在两人都愣怔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倾城,你怎 么挡着门,外面的是谁啊?” 沐倾城突然就笑了,“我也正想问呢,请问两人找谁?” 说话间,她衣摆微动,身体往右轻移,彻底将门打开。 于是,很快的,天锦便看到她身后一坐一立,一紫一黄,两名相貌不俗的妙龄女子。 出声寻问的显然正打算往门边走来的黄衣女子。 她娇俏的身段被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包裹着,衬得皮肤格外的白皙透亮。乌黑的秀发挽成两个发髻,看上去清新俏丽。 门边的沐倾城刚刚让开些许,她视线便与天锦对上了。只见她脚步猛地顿住,眼里隐隐透着一抹激动。可她,很快地恢复了镇定。 朱红的嘴唇轻抿了一下,波澜不惊道:“看着眼生呢。辛夷,不会是找你的吧?” 顺着她的目光,天锦将打量的目光又落在了大大咧咧坐在桌前的紫衣女子身上。 紫衣女子天生带着一股洒脱气质,眉宇间英气十足,一对清亮的眸子也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天锦。 打量着打量着,双眼微微泛红。 她很快撇开脸,故作疏离道:“你们都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莫不是走错房间,找错人了吧。” 闻言,沐倾城回过头来,嘴角微微一勾,红宝石的耳坠随着她动作,前后摇动,明晃晃的。 她目光直直盯着天锦,“两位可是这楼中茶客?” 事已至此,天锦自然不能再沉默下去。“抱歉,我们找错了房间,打扰了。” 站在一侧提着心徐道覆,终于将心脏踏实地安放了回去。失忆后的天锦见过沐倾城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见她没有插穿这刻意营造出来的陌生假象,内心底忍不住赞许。 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弟子,应变能力无懈可击。 此时天锦看似平静,内心里却仿佛被一层朦胧不清的雾给迷住了。除去沐倾城,这屋中的另两位年轻女子,她都是第一次见,可她却对她们隐隐产生了一种亲切熟悉之感。 这种感觉令她莫名悲伤。 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天锦还愣愣站在原地。徐道覆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领着她朝前走了几步,敲响了隔壁的门。 前来开门大黑汉又是熟人,天锦看了眼他郁闷的脸,默默跟在徐道覆身后迈进去。 守在这屋中的自然是事先就预定好房间的王国宝和属下张鹤。耳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王国宝脸色黑如木碳似的。 “请坐吧。”他沉声开口,“张鹤,倒茶。” “宝爷客气了。”徐道覆朝他拱拱手,从容落坐。 一时无话…… 反而隔壁三位女子脆生生的声音时不时 就传了过来。从她们的交谈中,不难听出,这三人都是商贾之女,是结交的姐妹,经常聚在一起喝喝茶,听听小曲。 王国宝实在不相信得到的消息是假的,立即让张鹤去查她们的背景。还真就在这小小的山阴县时,找出了三家商贾之户。 这座茶楼便是他们其中一户的产业。 这结果着实令人憋屈。 王国宝的脸色一沉再沉,目光阴冷的让人不寒而粟。 徐道覆就坐在他对方,怀着得意的心情,宽慰了他两句。 反倒是天锦,她都已经被弄糊涂了,从进了这屋,就心不在焉,直到王国宝连续喊了她两声,这才回神。 “天锦姑娘有心事?” 天锦面上微凛,“大仇未报,无法心安。今日这消息是假的,还得拜托王大人多多费心了,早日找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匪寇。” 她虽失神在先,可话里却毫无破绽。王国宝压下疑心,暗自觉得好笑……一个蠢妇罢了,被利用了还不知道,也是够可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怀疑什么! 他眼里透着一抹不屑,脸上却堆起温和笑容。 “天锦姑娘放心,这些都是王某该做的事情。” 隔壁再次传来动静,天近午时,三位女子各自坐车而去。 王国宝这才彻底放弃,“撤了。” 第66章 玉碎 出了茶楼,外面烈日当空。 天锦走下台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明知那三位女子已经离去了,可她眼前却浮现三人看到她时除了略显激动,却毫无意外的神情。 若说无人提前知会,她是绝对不相信的。 对上她复杂的目光,徐道覆笑道:“走吧,回府再说。” 天锦顺从地点点头。 两人找到停靠在街边马车,刚一走近,车帘便被掀开了,露出一张等得不耐烦的大脸。 司马元显:“怎么去了那么久?” 两人皆是一愣,倒是双双都把这个麻烦忘记了。 “先生,不如你先回府吧。”天锦道。 徐道覆朝司马元显看了看,见他也正好看过来,那眼神仿佛也是催促他离开的意思,心里没由来的一沉。可他却没有说什么,默默让到一边,等司马元显下车。 司马元显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两步迈到天锦面前,“玉佩呢?” 天锦目送司马道子撩开衣摆上了车,才说:“一会儿还给你便是。” 她拿走他的玉佩不过是想让他着急着急,再给他一个教训,可现在她却没有心情应付他了。 “别想耍花样!”司马元显见她神色不对,忍了忍,却还是忍不住嘴欠的警告了一句。 天锦听了,却突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从来 都不知道世间疾苦?” 司马元显一愣。 “你见过真正的焚尸吗?一具一具的尸体,一张一张的面容都是熟悉的,明明昨日还那鲜活,转瞬就烧得面目全非,狰狞恐怖,你见过吗?” “你疯吗?”司马元显瞪着她,“让你把玉佩还来,别扯这些乱七八遭的!” “呵呵,你怎么会见过呢……”天锦苦笑地摇摇头,喃喃道:“生来就富贵,又是独子,早早的就被立为世子。像你这般任性纨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人人都惧怕你。你一上街就会闹得鸡飞狗跳,闯了祸都有人为你扫除尾巴,只是小惩一番,没两日又活蹦乱跳了……” 她每说一句,司马元显的脸色就沉一分,终于忍不住将她打断,愤愤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锦抬起头,朝那巍峨的城楼上看了一眼,“你随我来。” “本世子凭什么听你的!” “想要玉佩就跟我来。”天锦毫不妥协。 “……” 她觉得还是不能太心软,像他这种没心没肺,半点都不在意别人感受的人,总要让他吃点亏,长点记性才行。 山阴县的城楼足有五丈,由城防守着,但凭着司马元显这张脸,他们一路无阻地登到了最高处。 “你带本世子爬这么高做什么?”司马元显咬牙问道。 天锦面无表情,“爬得高望得远,自然是让你上来好好看看这上面的风景。” 有病!等拿回玉佩看他怎么整死她! 天锦仿佛没有看到他眼里的不甘,指着那条长长的主街。 “你看,这街道上人来人往,两旁的茶楼、酒肆,饭馆皆已满座,这是为何?” “生意兴隆,自然是满座!”他没好气地回了句。 “你再看,为何那成衣铺,首饰店里却凄凄落落,无一个客人上门?” 这下倒是把司马元显给问住了,成衣铺,首饰店都聚集在街道中央的位置,正是人流最大的地段,生意不至于差成这样才是。 “笨!已到了饭点,当然觅食填腹才是主要的。” “……” “你再看看那个角落。” 她伸手一指,指得却是一处墙根下,或坐或趴,衣衫破烂,发蓬面垢的一群不断向过往行人行讨的乞丐。 “你叫我看这群肮脏的叫花子做甚!平白的污了本世子的眼!” “这世间贫富悬殊,无法对等,世子不过是仗着投生到好人家而已。若无琅邪王府的光环罩着,你便什么也不是。” “你!”司马元显大怒,“本世子招你惹你了!说招惹,也是你先招惹本世子的!” “罢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的玉佩,还你便是。” 天锦脸色郁郁从袖中摸出玉佩,勾着绳子递过去。 听了她一堆废话,司马元显终于面露喜色。 可是,他这脸变得也太快了些,实在招人厌恶。本来递向他的手,突然转了个方向。 “想要玉佩自己下去捡!” 天锦无法克制心里的恶魔,使坏的将手一收,玉佩刷地急速坠落。 “不要!”司马元显大喊一声,刚刚露出的喜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玉坠便碎,怎么可以…… 他脑子一热,竟奋不顾身冲着玉佩扑下去。 他这一跳,天锦的脸色也跟着大变,好在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饶是如此,司马元显的整个身体已经悬于城墙上,岌岌可危。 “你疯了吗?为了个玉佩不要命了?”天锦不敢相信地瞪着他。 玉佩坠下城楼,摔得四分五裂,那声音刺耳极了。 “你摔了我的玉佩!”司马元显红了眼,面孔变得狰狞而扭曲,“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你怎么敢……我要杀了你!” 天锦一手拉着他,一手扶着城墙,气息微喘,隐隐吃力,“要杀也得先上来,掉下去就会像那玉佩一样,掉得稀烂!” 这边的动静,毫不意外惊动了城防士兵。看到琅邪世子吊在城头,众人被吓得不轻,连忙七手八脚将他拉了上来。 司马元显 双脚落地,第一反应便是张牙舞爪的朝天锦扑过来。 天锦也不躲,手里微微一动,在他的利爪将即抓到她脸颊时,一块玉白叶状的物体突然飞了过来。 “这回再接不住,摔碎了我可不认赔了。” 司马元显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看到玉佩出现时,本能的用双手一抱,稳稳合在手心之中。 “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么?”天锦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高高在上,掐着别人的要害威胁轻贱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被人拿捏的时候?” 说到底,她还是记恨着他纵着恶狗吓人时,那可恨的纨绔子弟的恶习。 这毛病,得治。 司马元显捧着玉佩心有余悸,可怜巴巴抵靠在森寒的城壁上,竟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值乱世,你身为王侯子弟,吃穿用度都是百姓上缴的税务。别说为国守住一方疆土,为民撑起一片天地,改一改你这恶犬似的见人就咬的毛病总该可以吧?” 司马元显抬起头,两眼湿辘辘地看着她,好似不认得一般。 “我终于明白你身边婢女为何总是公主长公主短地叫你了,明明就是个冒牌的,说起道理竟让人无处辩驳。徐道长教的不错,本世子差点都要以为你真的就是北朝的那个威风赫赫的锦公主了。” 天锦:“……” 第67章 反转 “你以为?”司马元显不屑冷哼。 他们母子所有的不幸都是拜那个男人所赐,偏偏他却还要喊他一声父王。那些年他们母子如履薄冰,走到哪里都是指指点点的嘲笑声。 他的母亲本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子,就因那不负责的男人一次醉酒就毁尽了她的一生。他认为她是他人生之中的污点,难道他就不是他们母子的污点? 或许她母亲曾经的的确确是期待过的…… 那时候,他还小,并不懂得父王为何不来看他们。 母亲唯一一次抱着他,温柔地在他耳边述说的对父王憧憬,那也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心愿。 希望能得夫君为她画一次眉,如此就够了。 为了这个愿望,他跑去找父王闹过,可他还未碰到父王 的衣角,就被人拉下去了。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母子都被禁足在晴梨院。 他永远记得母亲那时心灰意冷的神情,她说:“何必去求,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去拿。” 母亲说到便做到了,她为他拿到了这个王府最有价值的东西,琅邪王府最尊贵的世子之位。 足以恶心他的父王和嫡母王氏一辈的东西。 想到这个,他嘴角勾了勾,勾出一道讥讽的弧度。 “你别这样,是我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天锦愧疚地扯了扯他衣袖。 “道歉有什么用,只有弱者才会道歉!”话至最后,他寒冷的声音已带出了几分颤抖。 他推开她,沉郁地越过她,大步踏下城楼。 看看他那略显单薄的背影,天锦心里越 发自责难受。 在城楼下等侯的采桑,见司马元显都已经离开了,可天锦还没有下去,心里不由暗暗着急。 好在天锦也没有让她等太久,收了拾心情,理了理衣衫,也终于下了城楼。 “我方才看到元显世子一脸阴沉,公主可是把他修理得狠?” 天锦眼里微微一闪,脸上很不自在,“……确实狠了点,做得过份了。” 觑着她的脸色,采桑迟疑了一下,小心试探道:“其实,元显世子也挺可怜的。那日在前院挨罚,竟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虽然王氏为他说了句话,可我听说琅邪殿下听了,反而更怒了。” 天锦沉吟片刻,“王府的事情,哪轮得到我们这样的外人来说道。走吧,回去吧。” “喏。” …… 存菊堂内,徐道覆望眼欲穿,正焦急地等着天锦回来。 天锦进院后,就看到他在正厅里坐立不安。看到她时,眼里一亮,立即迎了出来。 “先生在这里正好,我心里正好有许多疑问想向先生请教。” 徐道覆在此等侯,自然也是有话要说的。 “公主别着急问,可否先解了老道心中一惑?” “先生请问?” “公主何时与元显世子走的这样近,方才你们去了哪里?” 天锦显然是没料到他竟问得这样直接。她与司马元显之间的事情……还真是令她难以启齿啊。 可徐道覆还等她的回答。而且看样子他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怕是就为了弄个明白。 “此事说来话长……” “说 得详尽些也无妨。” 天锦:“……” 如此看来,是无法敷衍过去了。眼看真的推脱不掉,她也只好将这其间的恩怨讲了一遍。 末了,又加了一句,“我这回似乎把他得罪狠了。” 哪知,徐道覆听完,却长长松了口气。 “公主切记不可与元显世子过分亲近。” “这是为何?” “一则,琅邪王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哪怕他们父子关系再怎么不好,元显世子都是承袭爵位的不二人选。他的婚姻,就连琅邪王也做不了主,是要由晋帝亲自指婚的……” “等等!”天锦连忙打断他,“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什么,我已经嫁给阿裕为妻,怎么与无显世子弄出私情。” “……看来是我多虑了。” 第68章 挑明 不管是不是他多虑了,此事他都要给天锦提个醒。 但此时提到刘裕就令徐道覆更心塞了。 也不知这混帐小子是哪里冒出来的,白白占了公主的便宜。不过,在他看来,这桩婚姻如同儿戏,待公主恢复记忆,自然再看不上刘裕那等无名小卒,倒是不足为惧。 “有其一便有其二,这其二是什么?”天锦又问。 “其二,公主的身份十分重要,千万不能泄漏……” 这回天锦没有反驳。 无论她愿不愿意相信,她或许真的就是那位传奇北朝公主? 见她不像从前那样抵触,徐道覆心里暗喜。抬手捋了捋斑白的长须,试探道:“今日见了虞美人三大首领,公主可有记起什么?” “你是说她们是……”天锦猛地瞪大眼。 徐道覆缓缓点头。 “她们给的我的感觉……” “怎样?” “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如此说来,她这是愿意接受这个身份了! 徐道覆彻底地放下心来,眉宇间忧思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愿以偿的喜悦,眼里甚至还染上了一抹激动之色。 明明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打扮,那一笑之间,竟好像坠落到凡尘一样,很让人不习惯。 天锦不好再与他直面,堪堪撇开眼。 徐道覆显然也知道自己失态,不自在轻咳一声。 “公主 没了从前的记忆,却还能对她们留有印象,可见从前她们与公主的感情深厚。公主不必担心,有我在,再施几回针,总会慢慢想起来的。” “真的会吗?”天锦心里复杂又迷茫。 “会的,请公主相信我。” 天锦再问:“今日在茶楼……是先生事先安排好的?” 料想她已经猜到,徐道覆自然也不再隐瞒了。 “说那茶楼是虞美人旧部一处暗桩,的确是我与三位首领商量后,故意将消息透出来的。早料到琅邪王得到消息,必然会让你前去试探。他暗中不动,想坐收渔翁之利,却不知我们是将计就计。” 天锦:“那……茶楼真是暗桩吗?” 徐道覆:“并不是,那只是一间普通的茶楼。三位首领心里挂记着公主,这番安排其实只是想与公主相见。待公主恢复记忆,就带领她们从头再来,一雪前耻。” 他说得信誓旦旦,可天锦心里却并不乐观,“在茶楼时,你说火烧归香苑的事另有蹊跷,并非是虞美人旧部所为,可有证据?” 徐道覆:“证据或许没有,不过……当时沐倾城也在广陵,暗中保护着公主安全,公主若想知道真凶那便要亲自去问她了。” 话落,想起天锦如今失去记忆,必然也分不清那三位首领谁是谁,便又补充道:“刚才开门的那位便是沐倾城。” 没错,她就是沐倾城。 无法否认,那时她的确是出现过啊……她那时便已经找到了自己,一直都隐在暗中保护? 可归香苑出事时,她并未出现……是了,她曾对她亮过身份,却被自己赶走了。 想起刘裕的死,天锦心底再次隐隐作痛。 都怪她,都怪她…… 不必说,归香苑的灾难一定是她引来的。是她连累了阿裕,连累了秦妈妈和整个归香苑。 天锦痛苦地抬起双手将脸上捂住,闷闷地问:“那先生呢?” 徐道覆:“公主想问什么?” “先生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人?” 徐道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也一直都是公主的先生,从未改变过。” 难怪…… 难怪他对她的态度一直都这么奇怪,认定了她就是北朝公主。 天锦心里轻叹,“我知道了。” “公主?” “先生,我想静一静,可以吗?” 她一脸疲惫,眼里压抑的痛苦让人一眼看穿。徐道覆理解她一时无法接受,需要时间去适应,毕竟在这个事情上她一直都抱着抗拒的态度。 到底,也不能把人逼得太急了。 本还打算借机再施一次针的,也只好放弃了。 他转身迈出厅堂,看到守望廊下的采桑,淡淡吩咐道:“照顾好公主,稳住她,切记不可声张。” “喏。” 打从天锦进府,徐道覆就明 里暗里不断暗示着她,如今终于挑破真相,他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也该去司马道子那边看看,他们得了假消息,一无所获,下一步又有何打算了。 …… 不得不说,徐道覆不愧跟了司马道子一场,将他的心思抓得十分精准。 茶楼的背景查来查去,都是干干净净的,三位商贾女子也查不出问题,算是白白忙活了一场。 可是无风不起浪,无端的就传出虞美人的消息,就算是假消息,这里面也必有猫腻。 “王国宝。” 王国宝脸色微凛,“请殿下吩咐。” “将虞美人旧部混进山阴的消息,给谢石叔侄递过去。” 王国宝一愣,“消息是咱们得到了,为何要便宜了他们?” “不是假消息么?” “可是,万一……” 司马道子冷笑,“不管是不是有万一,都让谢石叔侄去查。谢石不是要回寿阳吗?寻个由头将他留下来。” “殿下此举有何深意?” 司马道子:“本王倒是听说了一件有趣之事,听说他谢石在寿阳藏了人。” “哦?”王国宝大感意外,嘴里啧了两声,“想不到谢常侍平日里看上去一本正经,竟也会传出这等风流韵事?” “想到哪里去了!”司马道子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王国宝:“难道属下猜错了?” “真是藏了个女人 ,本王何必提起。” 王国宝:“殿下的意思是?” “你让张鹤悄悄去寿阳查一下,此事不要声张。” “诺,属下这就去安排。” 王国宝领命退出去,正好看到徐道覆翩然而至。他便站在雕花扶栏前等他走近,“徐道长不是早就回府了,怎么这会儿才过来?可让殿下好等。” 徐道覆朝他微微拱手,不答反问,“王大人这是要走了?” “正是。” 徐道覆:“殿下心情如何?” 王国宝嘴角一抽,实在想不通他要走了,与殿下心情好坏有什么联系? 他没好气道:“徐道长进去便知,告辞。” 徐道覆拂了拂衣袖,在原地送目他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背影,这才踱步进了书房。 听到脚步声,司马道子缓缓转身。今日不必出府应酬,司马道子身着一身深灰色的圆领便服,腰间玉带边坠着一枚上好的羊脂玉佩。 反观徐道覆长年的一身道袍,羽冠**头顶,实在身不出什么新意来。 司马道子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那丫头今日在茶楼表现如何?” 徐道覆张口便来:“不提那屋中三位女子是否是敌寇的身份。天锦到底不是真正的北朝公主,不开口时还挺像那么回事,只是一开口便少了股凌人的气势。假的到底还是假的,老道辜负殿下期望,恐怕是无能为力了。” 第69章 牵引 司马道子笑道:“本王知道徐道长是谦虚,也尽力了。方才王国宝已经将茶楼里的情况与本王讲了一遍,既然那丫头身上没出问题,就让她多多出门,不必时时拘在府上。” 徐道覆捋着长须,明白他这是要拿天锦来引敌。 不过,他注定是引不出任何人的。 然而他嘴上去恭维道:“殿下这般安排周密,一定能得偿所愿。不过,眼下老道倒是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司马道子:“讲吧。” “今日出府,元显世子与我们一道坐车去了趟茶楼。” 司马道子猛地抬眼,“他去做什么?” 徐道覆:“大概是在府里憋闷,想去凑个热闹。” 司马道子:“为何王国宝没提起?” 徐道覆不急不徐回答,“世子当时坐在马车里,老道让义女看着他,不怪王大人没看到他。只是回府时,元显世子却打发老道先行回来了。两人跑到城楼上胡闹了一番,才刚刚回来。” “胡闹!简直胡闹!那逆子越来越不像话!” 徐道覆此番目的,不过是想借司马道子之手,管治司马元显,好叫他没机会再凑天锦身边去。 眼下目的已达到,便拱手告辞。 他走后,司马 道子脸色沉凉如水。身为晋帝依仗的权臣,司马道子向来不会只听一面之词,怕到再亲近的亲信,也会若有保留。 况且徐道覆不过是他养的一个门客,离亲信还久远。当下立即又派人去城楼核查了一番,才确信徐道覆的话。 再想想那不服管教的逆子,只觉得太阳穴上隐隐作痛。 夜里。 芙蓉帐中好一阵销-魂。 王氏被他折腾了几次,软绵绵趴在床褥间,嘴里莺啼娇语,累得不行便歪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司马道子身上舒畅了,反而没了睡意。侧头盯着妻子的睡颜打量了起来。心里想起的却陈年的旧事,那一段他实在不愿意触及的荒唐。 可如果没有那一次的荒唐,他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 王氏出身于太原王氏,母族是显赫的世族。当年太后选定在王氏族中给他选王妃时,皇兄很是犹豫,虽然最后是答应了,然而却迟迟未指定是哪个王氏。 他的婚期一拖再拖,眼看王氏族中适龄的女子都嫁了出去,他却还一直光着。 他生于皇族,看着光鲜极了。可从小就耳熏目染,很明白皇室里的勾心斗角,还有那些看不到的黑暗龌龊。 他与皇兄是同母的亲兄弟 ,又是被授了实权委以重任。皇兄会忌讳他,他都知道。否则,又怎么会如此拿捏他的婚事。 …… 夜已经深了,万籁俱寂。 司马道子依旧是半点睡意也无,索性披了外衣起身走了出来。 秋日的夜晚,弦月如钩,迎面是淡淡清风。 睡在外室的婢女很快被惊醒,连忙惊惶起身行礼。 司马道子手一抬示意她不许出声,“去取盏灯笼来。” 婢女手脚麻利,很快就将灯笼取来了。 “殿下……” “本王自己走走,不必跟着。”他接过灯笼轻轻缓缓出了主院。 幽幽的灯笼乱无目的的在府里穿行,可无形之间又仿佛有种牵引。 当面色沉凉如水的琅邪王出现的清宸院时,守门的仆从还当见鬼了。 “殿……殿下……” 司马道子语气平平,好似不经意般地,问:“世子睡下了吗?” “世子巳时就睡了。殿下是否要见世子,奴这便去喊世子起来……” “不必了。”司马道子淡淡丢下一句,转身走了。 大晚上,乍然醒来见到一只飘浮在半空中的暗昏的灯,仆从显然被吓得不轻。等司马道子走远了,才敢嘀咕了几句,跑过去将门关好。 夜,再次恢复了沉寂。 据说巳时就睡了的马司元显突然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脚下不小心带动了一块瓦。 “啪”地坠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垂头将那碎瓦看在眼里,脑中却不期然地想起在被摔下城墙的那块玉佩。 他嘴角微微勾起,心情愉快地转动着手中的炭笔,悄无声息地走进寝房。 这样寂静的夜晚,但凡发出点声音,就格外的惹人注意。更何况是一块瓦掉下来摔碎的声音!刚刚躺下的仆从,一个惊吓人从床上坐起来,以为是司马道子去而复返,连忙去开门。 可屋外空荡荡的,哪来的人? 他正想着,就听到背后的动静,转身一看,却只来及得看到一道黑影,闪进了世子的寝房。 眼花?还是真的见鬼了? 仆从素来胆小,实在没勇气去想。他飞快将门合上,一路跌跌撞撞冲进房屋。连鞋都来不及脱,直接钻进被褥,蒙头一盖,瑟瑟发抖。 被当成鬼的司马元显,早把外面的动静听在耳中。今夜他心情极好,懒得理会,抱着被褥就睡了。 翌日,一切如常。 天锦在采桑的轻唤下,睁开眼。习惯性地又往被子里拱了拱,才翻身坐起来。 采桑替她撩开帐幔,四目相对。就听她惊呼一声,“公主,你的眉毛……” “我的眉毛怎么了?”天锦不解地问。 本来还迷迷瞪瞪的,采桑这声惊呼来的急促又突然,瞬间让她醒神了。 “公主,你还是自己去镜前看吧。”采桑脸色几变,神色颇为复杂。 天锦不明就理,起身就往梳妆台走去。当她看到镜中出现的一条浓密粗黑的一字大眉时,便也如同采桑那般,被吓得一大跳。差点抓起桌上的妆盒冲着镜中人砸过去了。 “公主别急,这是炭笔画的,能洗干净。”采桑突然醒悟,连忙将净脸的水端了起来,一面替她清洗,一面念叨,“都怨我,夜里睡得太沉,竟被人闯进来了都不知道。” 她这话,叫天锦听了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青白加交,好不精彩。她咬着牙,牙缝里立即碰出四个字。 “司马元显!” 哪知,屋外很快就传来一道愉悦地声音。 “一大清早的,你喊本世子做什么?” 此话一出,屋中主仆两人双双被惊住。 他那放肆的声音都到门边,眼看着就要迈进来了,天锦惊慌失措转身飞快扑进帐幔。 “别许他进来,快挡着他!” 第70章 出去 门外,立即传来“噗嗤”笑声,“有什么可挡的,本世子根本没打算进去!” 他虽然行事荒唐了些,但男女有别还是懂的。 明知她惊慌失措是在怕什么,可他就是忍不住使坏。 其实,早在采桑进去唤天锦起床的时候,司马元显就已经进来了。此时,他正抱着手臂,大大咧咧地靠在门边,放肆嘲笑,就是存了心的,来吓唬她。 天锦哪有心情理会他,直到接过采桑递过来的衣裙周正地穿上了,才松了口气。 一字浓眉被她粗鲁的擦去,采桑快速替她挽好发…… 感觉等得差不多了,司马元显再次开口,“喂,怎么还不出来?” 这痞里痞皮的语气,顿时就把天锦刚刚压下去的火气,蹭蹭蹭地又窜了上来。 她大步走到门,横眉一扫,“司马元显,你玩闹是不是也该有个度!” 原本摆足了吊儿郎当架势,准备再狠狠嘲笑她一番的司马元显,见她绷着脸,双目眯成一线,心里没由来的一跳。 “生气了?” 天锦:“难道我不该生气吗?捉弄人有意思吗?” 果然是生气了。 司马元显连忙笔直身体,靠过去赔笑道:“别气别气,一 会儿我带你出去玩,算是给你赔罪,算可以了吗?” “谁要跟你出去玩。”天锦没好气地推开他。 司马元显仗着身量比她高,一动不动,只盯着她乌亮的头顶,“本世子带你去醉望楼,吃最好吃的水晶小煎饺,鲜肉虾仁小馄饨还有菊**腐羹,如何?” 天锦更生气了,“你当我是小孩,一哄就跟你走?” 见她不受美食诱惑,司马元显眉头就拧了起来,蛮不高兴道:“我都跟你赔罪道歉了,不过是吓了一吓,你还昨天还差点摔了我的玉佩呢。” “那能一样吗?” “能!” “……” 两人这般大眼瞪小眼,反倒让采桑忍不住笑出来。 “公主,元显世子,快别吵了。早膳都已经在前厅摆好了,世子不如与我们一道吃吧?” 司马元显在天锦面前落了面子,见她摆出台阶,他立即顺其而下,“还是你的个婢女懂事。” 天锦气结。 这人真是……真是,阴阴怪气! 明明昨天还那样生气,恨不得要吃了她的样子。今早却跟抽风的!还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将她眉毛画成那样的! 一想到自己睡觉的时候,被他闯进寝房,还在 她脸上留下痕迹,她就感觉脊背凉飕飕的。 三人一起前往前厅,天锦认真想了想,觉得这等邪风不能助长,并打算好好说道。 “元显世子。” 司马元显立即道:“你不是一直都连名带姓喊全名的?突然这么客气做什么?” 罢了,跟他说话真累心,天锦干脆不再理他。 今日的早膳比较清淡,以往是天锦与采桑共食,份量刚刚好,突然多出了一个人来,便不够了。 一桌早膳吃得盘干碗净,意犹未尽。 司马元显毕是男子,饭量大,悄悄摸了摸依旧瘪着的肚子,可怜地望着她。 “没吃饱?” 他狠狠点头,双目灼灼,“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被他一搅和,其实三人都没有吃饱。 天锦也摸了摸肚子,痛快应下,“好!” 见她同意了,司马元显的双眼立即就亮了,腾地站了起来,“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们走。” 竟是早有预谋? 天锦不由朝采桑看去,主仆两人一时面面相觑。 就听采桑小声道:“公主还是先顺着他,静观其变,省得总被缠着。” 想想也是,但愿他只是心血潮。现在这样相安无事也 可能只是暂时,指不定突然就翻脸呢。 抱着这样的心情,再看看司马元显那兴致高昂的样子,她刻意落后他五步的样子,与他拉开距离。 车轮滚滚,琅邪王府的马车当街而过,一路畅通无阻。时辰还早,可醉望楼却已经人满为患了。司马元显霸王本质不改,很快就弄到临窗的位置。 这里视角好,窗下是热闹的市坊,楼下吃客进进出出,远处大街还传来阵阵吆喝叫卖声。 司马元显可能真是只是为了带她出来大吃一顿,三个人,他点了满满一桌子吃食。 吃到八分饱,天锦就放下筷子,目光一抬,便看到坐在对面桌子的三位女子,六只眼,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又见面了! 天锦不确定这回是无意间撞到,还是依旧是她们刻意为之。但在她看向她们时,三位瞬间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埋头吃起东西来。 “怎么不吃了?”察觉到她停下来,司马元显便将手旁的鲜鸽汤推了过来,“尝尝。” “不喝了,够饱了。”天锦摇头拒绝。 司马元显倒是没有硬塞,她不喝,他自己喝。只是他肚子再能装,也不可能真把这满桌子的东西都装进去。况且还有许多,动都 没有动过。 “世子平日里都是这挥霍的吗?” 他斜了她眼,“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要跟我讲道理不成?” 天锦欲言又止,那天在城楼上说的那些话,她收回还不成么。 却见他抬手一扬,店中杂役立即笑容迎上来,“元显世子,这些剩下的,跟以前一样包起来带走的吗?” “嗯。”司马元显淡淡地应了一声,抿嘴站起来,又斜了她一眼,“走吧。” 走,自然是要走的。 只是临走之时,天锦忍不住又朝对面的桌的三位年轻女子看去。三人仿佛浑若未觉,一边用餐,一边笑语盈盈地说着话,并不再她看。 采桑突然扶住了她的手臂,压低声音小声道:“公主别看了,王大人来了。” 说话间,王国宝已经看到了他们,不动声色地目光在天锦与司马元显身上来回扫一圈,举步朝着这边走来。 王国宝:“世子可是要回府?” 司马元显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与你何干,别挡着道!” “世子!”王国宝急急抬手,挡下他的去路,“眼下山阴县不太安宁,殿下得知世子一大早就出了王府,想必早膳也吃得差不多了,特让我来接你回府。” 第71章 误会 司马元显是早就横惯了,最不乐意被他爹管治。 若是以往,王国宝是绝对不会送上门来自找难堪的。可今日是司马道子刻意吩咐,让他把司马元显带回去的。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做,但看到天锦与司马元显同座一席,其乐融融的样子,他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父王让你送本世子回府?”司马元显黑亮的眼里俱是怀疑。 “正是。” 醉望楼里人来人去,吵杂极了。众目睽睽之下王国宝不想太惹人注目,他若有保留地让到一旁,伸手作了个请状,可态度却很硬度。 司马元显哪里肯配合他,眉头一拧,正欲发作。 天锦却抢先一步扯住他的袖口,“王大人日里万机,殿下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派他来请你回府,不如回去看看吧。” 她这话说的可算是恭维,虽然不是刻意讨好,却还是成功的引起了王国宝的注意,他微微侧目,目光有些复杂。 若是以往,司马元显肯定是要将王国宝羞辱一顿,然后扬长而去。这样的事情,他不是没干过。 可现在……他蛮不高兴地拍掉天锦的手,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瞬,隐忍道:“回去就 回去。” 说罢,也不理她了,大步下楼。 这模样显然是生气了,天锦眉头微皱正要跟上,面前却横出一条手臂。 王国宝笑道:“世子桀骜不驯,天锦姑娘好手段。” 这话……她心头倏地一跳。一抬眼就对上了他冷飕飕的目光。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询问,王国宝却已经转身了。 天锦迟疑了一下,侧身看向采桑,“他刚才话,你可有听明白?” 采桑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位王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天锦抿唇不语,眉头却越皱就深,眼看着他们都已经出了酒楼,才道:“走吧,先回去。” 采桑在后面回了下头,便看到与他们邻桌坐着的三人也都站了起来,一道暗红的人影快速追上来。就在天锦即将迈下楼梯时,手里多了一物。 她下意识握住,眼角余光瞥见从身后追上来的三道纤细背影,先她一步走了酒楼,混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里,没了踪影。 酒楼外,司马元显虽然生着气,却没有负气先走。王国宝也只好陪着他一起等着门口。 天锦深呼了口气,连忙将手里的东西塞入袖中。 就在她走出酒楼时,楼里的小厮一手拧着一 个食盒匆匆赶了出来。看到司马元显还在时,明显松了口气,殷切上前,“这位贵官,您打包的菜给您送到马车上去?” 司马元显瞥了眼食盒,点点头。抬眼看到天锦走出来,立即拉长了脸,长袖一甩,钻进了马车。 见状,天锦便迟疑着要不要上车了。 马车里,立即就传来司马元显不耐烦的声音。 “不是要回府?还愣着做什么!” 天锦顿时觉得背后传来一道锐利目光,她不由回头看过去,站在她身后的人,除了王国宝再无别人。 可王国宝此时正侧着身,跟身边的人说话,并未注意到她的样子。 这种感觉挺不好…… 她抿抿嘴唇,在采桑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的车厢分了内外两侧,外侧不如内外空间大,摆着两个食盒,便占去了一半,仅有的空间也没法容下两人。 想着采桑还在外面等着,天锦抬眼看向坐在里侧脸色难看的司马元显,无奈地凑了过去。 “生气了?” 司马元显高傲地斜了她一眼,没吭声。 马车徐徐前行。 见他不搭理自己,天锦便安安静静坐着,也不出声了。 司马元显本就气她 跟王国宝示软,这会儿又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世子好心带你出来吃好吃的,你不道声谢就算了,为什么跟别人一个鼻孔出气!” 天锦惊讶道:“世子这话太严重了,我本就是王大人带进府的……”还指望着他能尽替她找出杀害阿裕的真凶。 她的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杀害阿裕和归香苑那些人的真凶倒底是何人,她现在也被弄糊涂了。 理智上她应该相信徐道覆的话,可她的内心却排斥着自己身上,那个呼之欲出的身份。 如果她真的是北朝公主,那害死阿裕的人必然是她的敌人,可这敌人……她按了按太阳穴,心里有些难以接受。 马车内久久听不到司马元显的声音,天锦也没有在意,心里想着的却是刚才被塞进袖子里的东西。 哪知,司马元显一下子靠过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她被吓了一跳。 司马元显整个人都罩了过来,脸色难看极了,“你真是这样想的?” 天锦眨眨眼,伸手去推他,却推不动,“世子……” 司马元显咬牙切齿,“原以为你是不同的……说什么不是我父王的侍妾,看来也不过是 以退为近的手段。你这么急着巴结王国宝有什么用!他与王妃是表亲,还能不顾着王妃利益,抬举你不成?你不如来巴结巴结本世子或许更的效!” 天锦一听便知道他误会了,他这浑身是刺,一言不合就开扎的毛病又犯了。 采桑坐在外侧,见状一脸着急,正想起身。 天锦连忙朝她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正欲解释时,马车倏尔停了下来。 天锦一下子扑到了司马元显怀中。 突如其来的温软,让司马元显的身体猛地僵住,鼻息瞬间被一股清甜的香气扑满。 好似受了不小的刺激,他飞快地,用力推开她。 只听“嘭”地一声。天锦猝不及防地撞到了车壁上,后背被硌的生疼。 “公主,您没事吧。”采桑跳了一跳,连忙移上来扶她。 “没事……”天锦忍着疼,莫名地朝司马元显看了一眼。 其实哪能不疼呢。 猛然的这么来一下,她半点准备都没有,这会儿疼得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了。可一看到司马元显扭曲狰狞的脸,一副被撞伤撞疼的模样。 她无语极了。 她也不过是不小心扑到了他的怀里而已,应该没有把他怎么着吧? 第72章 未死 “世子没事吧,哪里撞疼了?”天锦问。 司马元显刚才还是一脸凶相,这会儿呐呐的说不话来了,那股清甜的香味还在鼻息之间萦绕着,并未散去。 被她这么一问,他两边的脸颊悄悄染上一抹红晕。 这时,马车车帘被人从外面撩开,王国宝一脸严肃地站在外面,往车内扫了扫,最终落在了司马元显身上。 “世子?” 司马元显正是不自在的时候,听到王国宝的声音,立即把矛头对准他,“你干什么突然停车!” 王国宝:“世子打包的食物不是要分出去?” 司马元显:“……” 瞥了眼摆在外侧的两个食盒,他不由语塞。眼角余光又察觉天锦正盯着自己看,更加显得不自在了。 他长腿一伸,故作凶狠地瞪了天锦一眼,“让开,本世子要下车。” 这臭脾气! 天锦没说什么,默默移了移。司马元显飞快钻出去,头也不回,只有那不可一世的声音传了进来。 “本世子骑马回府,不用你们送!” 话音落下,车外很快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天锦:“……” 王国宝:“……” 两人莫名的将对方望了一眼,气氛微妙。 王国宝倒底是 权臣,很快恢复镇定。示意手下将车上的食盒拧了下去了。 车帘落下,马车内视线一暗,宽敞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主仆两人面面相觑。 采桑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元显世子像是落荒而逃……” 说着,她便好奇地掀开挡着窗口的小帘子。 天锦抬眼望出去,便看到拧着食盒的侍卫朝那蹲守在街头的乞丐招了招手,“世子爷赏你们的!” 那些乞丐眼中放光,一拥而上。 这是…… “原来元显世子打包了那些食物是为了施膳啊。”采桑惊讶地睁大眼,“瞅瞅那些乞丐熟练的模样,想必不是头一回吧……想不到元显世子还有这等的善心。” 天锦未说话。 目光递出去,看到那些乞丐围在侍卫身边,并未扑上去争抢,反而静等着食物分到手,道了谢之后才散开。 这的确不像是临时起意的施膳。 想到司马元马莫名跑掉,天锦不由地摇摇头。此人阴晴不定,心思诡异,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她拢了拢衣袖坐定,手指摸到袖中的东西时,心里微微一凛,“将帘子放下来,到外侧守着。” 采桑不解地回头,却还是依言照办。 天锦这才将藏在袖中的东西摸了出来…… 是 一张被卷成筒状的字条。她手里微微顿了一瞬,才慢慢地将打字条捻平。字条上只有四个字,却足以在她心底惊起千层浪。 ——刘裕未死。 天锦倒抽一口气,又将字条拿近一些。没错,是这个四字。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双眼紧紧盯着上面的小字,身体没由的哆嗦起来。 “公主?”采桑立即察觉到不对。 天锦却也顾不上她,字条被她紧紧攥在手中,目光一抬,“下车,我们不回去了。” 采桑脸色微变,立即扬言问道:“公主的脸色不太好,是否哪里不舒服?” “下车!”天锦不想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好在,马车一直停在原地尚未移动。车帘被掀开,王国宝的面孔再次跃入眼中。 主仆二人在车内的话,他都听到了。车帘一起,天锦苍白的脸色首先撞入眼中,他剑眉轻拧,神色肃然,“怎么回事?” 天锦心里发紧,字条还被她紧攥在手中,脑子里全是阿裕。乍见对上王国宝凌厉的目光,便有些不知所措。 反而是采桑替她解了围。 “王大人,公主刚才撞到了,怕是身体不适,不知就近的医馆在哪里?” 王国宝目光审视的目光在天锦停留了片刻,见她额间溢出 细汗,这才侧身让开。 “医馆就在那边。” 采桑道了声谢,扶着天锦就往医馆走去。 天锦下意识抓紧她的手,“采桑,我不是……” “公主身体不适,还是去医馆看看吧。”采桑扶着她的手暗暗用力,小声道:“王大人还在身后看着。” 天锦闻言只能暗自忍耐。 字条是沐倾城趁机塞给她的,阿裕没有死,那她必然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天锦也并没有哪里不适,她只是太激动了,太想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 阿裕没死,阿裕没死……怎能不叫她心喜若狂。 王国宝正依在马车车厢上,目光一直盯着天锦,目送着她被采桑扶进了医馆。 另一边,侍卫已经将食物分发完毕,拧着空食盒走过来。 “宝爷,这食盒可要送回醉望楼?” 王国宝的视线尚未收回来,若有所思道点点头,“你去送食盒,完了去那个医馆,将人带回府。” 侍卫朝医馆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敢再耽搁。 直到琅邪王府的马车打街而过,渐行渐远,采桑才终于松了口气。她转身,见医馆的大夫和药童都望着她,笑道:“没事了。” 医馆名叫仁和堂,住于金乌巷。是虞美人的一个联络之 地。天锦早前与徐道覆来过一次,对这个医馆并不陌生,只是里面似乎换了新面孔。 采桑不以为意,“公主放心,都是能信任的人,请随我来。” 天锦胡乱地点点头,跟着她进了内室,便迫不急待地问:“阿裕没死,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什么?”采桑一愣,随即瞪大眼,“公主是说刘公子他……” “你不知道?” 采桑急急摇头,“当初我被刘公子带出归香苑后,没多久就来了山阴,归香苑的事情我并不知道情。” 所以刘裕之死,归香苑被火焚,她也是从徐道覆口中得知的。 天锦见她不似撒谎,这才将一直攥在手中的字纸递过去。 “这是沐首领的字。”采桑一看认了出来,笑了笑,“沐首领是虞美人内部总领,除了公主之外,她是唯一能调动虞美人旧部的人,相比之下,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公主实在冤枉我了。” 天锦已经相信了她的说辞,心中也渐渐平定下来。看来想要知道刘裕的情况,必要见沐倾城一面才行。 “怎样才能见到她?” 采桑宽慰道:“既然沐首领刻意给公主递了消息,必然会一路尾随而至,公主不要着急。” 怎能不着急。她都要急死了。 第73章 父子 琅邪王府前。 司马元显利索的翻身下马,早已等侯在侧的侍从,立即上前从他手里接过缰绳。 策马急驰了一路,冷风迎面扑打而来,凉意钻到领口,才终于恢复如常。他立在巍巍的朱红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骄阳正好,府前两颗大气的松柏挡去了瑟瑟寒风。深长的巷子,空荡荡的…… 司马元显脸上几番变幻,既盼着马车快点跟上来,又觉得有些难为情。 “世子,殿下请您去书房。” 司马元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又想做什么?” 奉命来传话的仆从见他变脸立即跪下去,声音里却已经染上了哭腔,“不……不知……” “没用的东西!哼!”司马元显一脚将他踢翻,大摇大摆地迈进府。 司马道子的书房就在昭德院,一路走过去,都是高大的栾树,穿过一个小湖泊,蜿蜒水榭凉亭,才终于到了地方。 这个地方,是司马元显小时候最向往的地方。可自从他生母死后,他心里厌恶司马道子,但凡他住的地方,过去的地方,他都极少踏入。 书房的门,敞着开。 司马道子坐在案前,身上穿的是件藏青色的绫缎袍子,上面绣着蟒纹 。 临窗的一方长案,朝着南方安置着。日头渐高,照射不到案桌,反而落在地面上,折射的树梢枝影绰绰,十分安静。 司马元显一脚迈进来,脚尖很不客气地踢到了门边,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就听他冷淡开口,“找我什么事?” 司马道子从身前的案卷里抬起头来,见他吊儿郎当半靠地门框上,眉头一竖,“到这边来站好。” “有什么话便直说,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司马道子怒其不争,气得脸色铁青。 司马元显懒洋洋笑了,“小黑还等着我回去陪它玩儿呢。” “你!” 他纨绔不化也不是一日两日,每回都能惹得司马道子动怒。可越是动怒,他反而越是放肆。司马道子不是没有想过将他掰正,可每回都会被他轻易挑起怒火,最后不欢而散。 久而久之,也懒得管他了。 可现在…… 他压下火气,隐忍道:“听闻你最近与存菊堂走得很近?” “嗤……”司马元显被他的虚伪逗乐,“父王不是都被人抓了个正着么,又何必故此一问。” 司马道子不由眯起眼,神情冷沉,“离她远些,她不是你该亲近的人。” “父王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不去亲近她,那去亲近谁?”司马元显嘴角微勾,笑容变得邪肆起来,“这府中好像也没有谁值得我去亲近吧。” “你如今已经十六了,也该担起这世子之责。整天遛狗逗乐,胡作非为像什么话!本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拜散骑常侍,使隶尚书六条事。可你呢,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跟那街头痞匪有何不同?” 司马元显面表情地听着,无动于衷。 司马道子深深吸了口气,将那蹿上心头的火气压住,“你下去吧。” 司马元显正是求之不得,二话不话,调头便走,半点留恋也没有。 他头也不回,司马道子气得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抬手一挥,桌案上的宗卷,笔砚,竹简……七零八落,洒落一地。 王国宝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地面一片狼藉,眼里微微一闪,“殿下。” 司马道子忍隐的怒火终于爆发。他拍案而起,双目圆瞪,指着门外,怒气腾腾道:“你听到那逆子说什么了!” 王国宝连忙垂下头,“世子还小,不曾醒事……” “呵!”司马道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得胸口一阵一阵的疼,“本王就他这么一个独子,再让 他这么放纵下去,整个王府都要随他一起败落!” 王国宝默不敢言。 司马道子是又气又急又头疼,偏偏父子俩的关系早就败坏至此,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让你查得事情如何了?” 见他将怒气压下去,王国宝连忙上前,“依属下探查,那间茶楼的的确确只是一间普通的茶楼,并未发现虞美人行踪,先前得到消息可能真的并不准确。” 司马道子按按眉心,看来他想利用天锦将虞美人一网打尽的计策是没法实现了。一想到独子对天锦的态度,他的目光便冷了下去。 “找个适当的机会,将人送出府去。” 王国宝微愣:“殿下?” “本王不想看到世子被女色所惑。” 王国宝心道:“今日在醉望楼,他的确发现天锦竟能左右司马元显的情绪。” 他迟疑道:“属下担心此事若被世子知道……” 司马道子脸色一沉,幽幽道:“那便想个办法把世子支开。” “喏。” …… 刚刚从仁和堂出来的天锦,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被琅邪王所忌讳。 沐倾城并没有尾随而至。 她等来的是琅邪王府的侍卫。 仁和堂是 虞美人真正的联络点,为了不引起怀疑,她也不便一直赖着不走。 回到王府时,已经午时了。采桑张罗了午膳,她却一点味口也没有。一想到刘裕还活,她心里实在欢喜,可欢喜的同时,又十分忐忑。 如果阿裕知道杀身之祸是被她所牵累,他会不会不想再见到了她了……否则,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无法冷静。 “公主,再不吃菜就凉了。”采桑在一旁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模样,暗暗叹息。 刘裕未死,这是好事。 可以公主的身份,他显然是配不上的。 采桑并不知道沐倾城为何未通徐道覆,就将这个消息告诉天锦,但她却十分了解徐道覆。今日这事,若是让他知道,难免不悦,说不定还会对她苛责一番。 想到这里,她心中紧了紧,一会儿还要将此事禀明义父,可看天锦这郁郁寡欢的样子,她又十分不忍。 “公主,说不定沐首领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所以才未及时去仁和堂的。” “是这样吗?”天锦猛起头,眼含期待。 采桑用力点头,“您也知道最近王大人查虞美人旧部查得十分紧迫,沐首领她们也是寸步艰步,不得不小心。” 第74章 跟踪 听她这么一说,天锦双眸亮了亮。 是啊,她在这里胡思乱想无益,最重要的还是得找机会去见见沐倾城。打定主意,天锦的心情稍稍好转。 采桑又劝慰了两句,一顿午膳终于吃完了。 午时的阳光正好,窗外树影斑驳,远处飘来阵阵的桂花香。天锦依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小憩,毫无睡意,辗转了几回,才闭上眼。 采桑从外面进来,轻轻唤了她两声,见她睡的沉稳,合上了窗子,再取了毛毯替她搭上,这才匆匆出门。 她前脚刚踏出存菊堂,天锦便翻身坐了起来。 心知她此时出门,必然是去找徐道覆无疑。天锦说不出自己是种怎样的心情。在王府住了这么久,她多多少少也明白自己的处境。 琅邪王想利用她引出虞美人旧部,徐道覆将计就计,暗中行事……她真正想报的仇,却一拖再拖,真凶到底是何人还未说。 无论如何,她也要先见到才阿裕才行。 久未相见,相思入骨……天锦迫不及待,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她掀开毛毯下榻,换了件淡雅的素裙,便踏出存菊堂。 却说,司马元显从书房出来,虽然他把司马道子气得不轻,自己的心情却也不见得 就爽。回到清宸院,小黑兴匆匆迎出来,围着他上蹿下跳,尾巴摇得十分欢乐。 他所有的坏心情,再见到小黑时,都消失不见了。 抱着它,逗弄了片刻,不知不觉就到了饭点。 司马元显早上吃得较多,这会儿还没饿,只将小黑喂饱了,挥挥手就让人撤了下去。 饭后,他牵着小黑在王府里瞎转着遛食,遛着遛着就双脚就不自主朝着王府西侧方向而来。这条路小黑十分熟悉,趁着司马元显没主意,一下子挣脱绳索,朝着晴梨院飞奔而去。 “小黑,回来!”司马元显气急败坏。 晴梨院隔壁就是存菊堂,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天锦,这畜生就这么冲过去,让他情何以堪。 小黑还当主人和它闹着玩,一溜烟的就跑不见了。司马元显急急忙忙追过去,追到晴梨院前也没见狗影,正在为难之时,就看到一抹纤影一闪而过。 “天锦……”司马元显下意识叫了一声。 此时的天锦,满心眼里的都是刘裕。想要见他的心,早已飞奔出去,又哪里注意到身后有人在喊她。 见她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司马元显十分不悦。想也不想,迈开脚就追了上去。 门房侍卫 并未阻拦,天锦顺利出府。 她行色匆匆,脚下没有任何迟疑,朝着金乌巷直奔而去。也是她心事太重,路经凤鸣湖时被人撞了一下。 司马元显尾随在后,见她一路低着头疾走,正觉得有趣。岂料,下一瞬她就被人撞翻了。 眼见,她就要摔倒在地……司马元显一个激灵,飞快奔过去,赶在她摔倒前揽住了她的后腰。 天锦只觉腰上一紧,一股有力的力量将她托了起来。 “多谢。” 这声谢也道得太没诚意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司马元显气乐了,“你走路都不长眼的?” 熟悉的声音总算引起了天锦的注意,她望着司马元显俊秀的脸孔,惊讶道:“是你……” “不是我,还会有谁!” 他的手还环在她的后腰上,半抱着将她揽在怀中。那股清甜的香味再次钻入鼻中,随着她的抬眸,他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入她清澈瞳眸里。 手,下意识握紧……喉咙吞咽了一下。 天锦吃疼,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放手啊。” 司马元显脸色微变,烫手飞快放开她。 天锦站定,理了理弄乱的衣袖,有些惊魂未定,“你怎么会在这 里?” 司马元显正是尴尬的时候,闻言立即口气恶劣地堵回去,“我还没问你呢,不在府里好好待着,乱跑什么!” 天锦心里咯噔一声,他跟踪她? 司马元显这么心里正虚着,被她质疑的目光一盯,浑身都不自在。他撇开脸,故作轻松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天锦哪肯敢让他送。 前面就是金乌巷了,她都能看到仁和堂的招牌了。被他跟上,自然就去不成了。 “不必了,我只是随意逛逛,世子有事便去忙吧。” 司马元显觉得她是在讽刺自己,冷嗤一声:“你觉得我能有什么事!” “……” “行了行了,不就是逛街么,我陪你逛!” 天锦:“不……不必了吧。” “你敢拒绝本世子!”司马元显立即变脸。 “……” 山阴县是个不大不小的城镇,它东邻剧阳,南毗代州,西交的朔州雄城,是兵家必争之地,素有塞外天险之称,北与左云、右玉、怀仁接壤,人口十分密集。 这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 司马元显提出要陪她逛街,也出于对她的安全考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领情,不怪他翻脸。 被他缠上,天锦想去找沐倾城打听刘裕下落的计划注定失败,便有些怏怏不乐。 司马元显嘴角抽搐,心里吐血。 “不想逛么,那就回府吧。” 天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咬牙道:“逛!” 司马元显眉梢轻挑,“我知道哪里有好玩了,跟我走!” 话落,他不由分说地拽着她便走,天锦被他拽得踉踉跄跄往集市中心地段走去。 不得不说司马元显纨绔之名不是浪得虚名。他带着她专门往闹场上钻,触目所见尽是些古玩珍宝,珠钗脂粉,糖人玩偶……琳琅满目,一路过去,简直是要让人看花眼了。 末了,她的手里被硬塞了两个小泥人。 “你看这个捏得像不像小黑?” 天锦哭笑不得,明明就是他让人仿着黑犬和他自己捏出来的,怎么会不像。 奈何被她殷切地目上光盯着,她不得不应承地点头,“像,像极了。尤其是这个,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很像你?” 司马元显十分满意,故作矜持地斜了她一眼,“既然你觉得像,那就留着吧。” 天锦看着他挺直的后背撇撇嘴。 哪知他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回头恶狠狠加了一句,“不许扔掉!” 第75章 献计 尽管被他拽着满街跑,天锦的兴致却依旧不高。司马元显倒显得挺高兴的,买了不少东西。没一会儿两人手上就抱满了。 “回去吧。”天锦手上实在抱不下了。 司马元显似乎也意识到抱着一堆东西在怀里多有不便,这才折身往回走。 打闹市下来,穿过一个弄堂,外面便是永安街了。天锦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目光越过一处挂满了红绸的矮墙。 墙后的水井的边,几株虞美人花已经在凋零了,半残的花瓣少了些妩媚,色彩却依旧艳丽。 天锦就像是被迷了眼一样,脚也迈不动了。 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司马元显一回头就看到她站在一方矮墙边发呆。他下意识朝着挂着门上的匾额看了一眼。 刘府?这么残破的院子也能称之为府? 司马元显不以为然地往回走,“怎么不走了?” “你看那些花……真美。”天锦朝着水井呶呶嘴。 司马元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没毛病吧,那是虞美人花,花是有毒的。况且花都谢了,贱花败枝美在哪里?” 天锦没出声。 “走了,天都要黑了。”司马元显催促道。 天锦望着那几株残花,暗暗叹息,不好再逗留下去。一路走过去,她的目光由墙上的红绸移到那块不怎么工整的匾额上。 匾额上的字写的龙飞凤舞,苍劲有力。在红绸彩 丝的点缀之下,显得十分喜气。这样喜气让她不由得想起与刘裕那场婚礼。 那时红绸挂满了整个归香苑,他一身得体的红衣,眉眼都带着笑……可如今,他人在哪里? 阿裕……天锦心里默默喊了一声。 正堂内,刘裕倏尔觉得心口一悸,他下意识捂住胸口,目光一抬侧着脸朝窗外看去。 窗外,天色渐渐沉了下去,各家各户的灯火渐渐燃起。他起身打开屋门,迈步走至水井边。被精心呵护的花经不起时季的催磨,已然颓败。他留不住花期,只能守望着这最后的一抹红艳…… 天锦与司马元显回到王府时,天彻底的黑了。 她擅自出府,采桑从徐道覆那里回去后不见人,心下是又急又惊,此时正站在王府外翘首以盼。 等到看天锦,她终于松了口气,语气间不免责备,“公主,你怎么擅自出府呢,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天锦自知理亏,见她皱着眉头,脸上不悦,正要开口。偏偏,司马元显笑嘻嘻凑上来,“采桑,你为什么总喜欢叫她公主?既然是公主,她的行踪哪是你能管的?” 司马元显游手好闲,不管府中的事情。这其中的利害,他自然一无所知。采桑这样叫天锦,他一直没在意,这会儿见采桑这么紧张,不由眯起了眼。 采桑一时语塞,好在反应了够快。 她镇定道:“是义父让我这么叫的 ,也是义父让我管着她的。至于义父的意思,自然是殿下授意的。” “是吗?”司马元显看着她的目光渐凉。 采桑下意识握紧拳。她也说不清自己的语气为什么这么僵硬,只是下意识的就出了口。说完才感觉自己似乎真的逾越了。 天锦连忙上前,愧疚道:“今日是我的不是,采桑生气也是应该的……堵在这里也不像样,先进去吧。” 司马元显这才收回视线,冷哼一声,率先迈了进去。 “采桑……”天锦为难地朝采桑看去。 采桑接过她手里捧着东西,目光微垂,轻声道:“公主想说什么,我都明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才刚踏进大门,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油光滑亮的俊马,长得膘肥体健,急驰到王府前被人紧紧勒住了。马背上的壮汉,利索的翻下马,僵绳随手就甩给了随行的侍卫。 “张大人。” 来人正是张鹤。 他身体魁伟,身上穿的是件石青色的袍长,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从外面赶回来的。 天锦与采桑站在门后,身影都被黑暗的夜色罩住了。张鹤一时也没有注意到门后有人,被叫了一声,才惊讶抬头。 “天锦姑娘这是……” 天锦微微一笑,“张鹤怕是有事情要回禀殿下,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便朝他服了服身,与采桑缓缓而去。 张鹤的确有要事要回禀司马道子,只朝俩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匆匆朝着昭德院的书房快速奔去。 书房里的灯,分外的明亮。 张鹤一脚迈进去,首先看到的就是司马道子严肃的面孔,王国宝立在案前,俩人正讨论着什么。他连忙垂下头行礼。 “殿下,王大人。” 王国宝:“回来了?交待的事情查得怎样了?” 张鹤不敢隐瞒,如实道:“谢石的确在寿阳藏了个人。属下去查了,此人名叫桓玄,是晋朝前司马桓温的之子。” “竟是他……”司马道子皱起眉。 王国宝连忙问:“殿人,此人有何不妥?” 司马道子推开身上的宗卷竹简站起来,立在窗下沉吟片刻,忽尔心念一转。 冷笑道:“荆州桓氏……故吏宾客遍布荆楚各地,其根深叶茂,虽不得朝廷重用,却也不容小窥。他谢石真是好计策,居然将南郡公拐去了寿阳,其用心之深沉,不得不防。” 前大司马桓温年轻时娶南康长公主,拜驸马都尉,治荆州,定蜀,攻打北朝名声渐大,权势也渐大,后升官至大司马,心怀不臣之心被朝廷所忌讳。 他死后幼子桓玄才五岁,虽然承袭了南郡公的爵位,却不再被朝廷重用。 谢石在这个时候与桓氏搅在一起,怎叫司马道子不气 愤。 王国宝心中一惊,“难道谢石想造反……可要禀明陛下?” 司马道子冷哼:“暂且不必,且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张鹤,此事你继续盯着,但凡有风吹草动,立即禀。” “喏。”张鹤拱手应下。 司马道子疲惫地摆摆手,“先退下吧。” 张鹤不敢滞留,悄悄朝王国宝看了一眼。见王国宝微微点头,这才放心退下。 “殿下,寿阳乃是谢石镇守之地,仅凭张鹤的能力能查到桓氏已是不易了。一旦谢石回了寿阳,恐怕就不好再深查了,还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司马道子心知此事为难,眉头皱起后就没再松开,“那……依你之见呢?” 王国宝微微沉吟,心里突然一计,“殿下觉得美人计如何?” “美人计?”司马道子微愣。 “殿下府上,正有一位现成的美人啊……”王国宝目含笑意,眼中精光昭显着算计。 司马道子也是擅弄权政之手,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他就是打算找机会要将天锦送走的。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或许……一举三得也说不定。 想到天锦那张酷似北朝公主的面孔,司马道子心中就萌生了一计。 他嘴唇微勾,漆黑的瞳仁俱是笑意,满意道:“此计甚妙。” 王国宝也笑,“不过要想把人顺利送出去,还得请殿下配合一二……” 第76章 手段 翌日,谢石就收到了琅邪府上的请帖。 他要回寿阳了,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正打算要出门。司马道子的帖子就到了,说是要在铭水居给他设下践行宴。 拿到请帖,谢石不以为然,随手就扔了。 请帖“啪”地落地,落在一双黑靴下,恰时被踩住去一半。 谢琰要送谢石出城,身上穿的是件金丝竹纹打底的玄色圆领长袍,腰间坠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他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地从院子里出来,刚从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后走过,便被砸了。 “六叔。” 他朝着坐在八角亭中的谢石看了一眼,弯腰将帖子捡起来看了看,“看来六叔还要在山阴再待两日了。” 谢石眼角微微一掀,“你怎么看?” “既然司马道子如此有心,六叔为何不去?” “恐怕是鸿门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石想了想,越发觉得司马道子此举恐怕不简单。去或不去,不过是个一念之间,眼下若是驳了他的面子,恐怕也会另想它法。 想到侄子镇守会稽,日后还要与他牵扯往来,倒还真不好拒绝。 “也罢,把东西都搬回去吧。” 正忙着将东西搬上车的众人忙活了一早上,听 了命令只得又把东西往回屋搬。 看到众人手忙脚乱,谢琰忍不住闷笑。 “你别笑,明晚你与我一道去赴宴。”谢石凉凉丢下一句,起身走了。 谢琰果然不笑了。 …… 琅邪王府内。 司马元显昨日尚未玩得尽兴,一大清早又来怂恿着天锦出府游玩,不料被他爹逮了个正着。 眼看司马道子的脸色越来越沉,天锦十分同情的向他丢了个自作多福的眼神,便行了礼退至一边。 司马元显在心里暗骂一句:不仗义。 顶着司马道子阴沉的视线,肆笑道:“父王莫不是走错院子里吧,这里可是存菊院,隔着一面墙可就是……” 可就是什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仅管这样,却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 一墙之隔是什么地方,众人心知肚明。司马道子当然也不会忘记。那是……那个女人死后,他再也不曾踏足的地方。 当然……即便是她生前,他也从未过去。 本来看到司马元显追在天锦身侧嘻闹,司马道子就装了一肚子的火气,再听他提起旧事,便有些控制不住了。 “殿下!”一只轻柔的手,适时搭在了司马道子的肩膀上,“殿下特意来找世子,不 是还有正事要商议么。妾身有些日子没看到天锦姑娘,正好与她说说体己的话……” 琅邪王妃笑盈盈地从他身后走出来。 她身着艳红的绣菱花纹褙子,下面配了条白底的兰叶长裙,身姿妙嫚。头上别着浅碧色珞花,随着她轻盈的脚步轻轻晃动,衬着她肤色胜雪,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眸最能打动人心。 司马道子本欲爆发的火气,顿时便被这轻轻软软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王妃怎么来了。” “纵容世子在后院有胡闹,是妾身的错。” “王妃何错之有,分明是这逆子性情乖张,不服管教!” “殿下……”王氏捏着手娟,泫然欲涕,“世子从小就失去生母了,妾身纵然有心与他亲近,可倒底是继母……总是隔了一层,也怕管教过了反而令他不喜。可殿下与世子却是父子连心,为何不能好生说话呢……还请殿下慎言。” 她这一哭,顿时叫司马道子有火难发,只得紧握着她的手,耐心宽慰了几句。 天锦站在一侧,看得十分清楚。王氏看似温软,善解人意的与司马道子说着话,可眼角瞥见司马元显的余光里分明带着不喜。 再看司马元显,仿佛早已习惯,看戏似的,盯着这二人,眉宇眼角皆 是嘲弄。 不怪他的脾气那般暴躁,王氏的话明着是劝司马道子,看似再为这父子二人的关系为难,可事实上却句句都戳在司马元显的伤口上。 天锦不得不在心里佩服,王氏好手段。若不是她对司马元显有所了解,说不定也会被她骗过去。 “送王妃回去。”司马道子安抚好了王氏,示意她的贴身丫鬟将人扶走。 颇有些头疼的样子。回头正好看到司马元显不屑的眼神,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腾腾地升了起来。可他到底还记得要给独子留几分面子,并未当场发难。 视线一转,又看到了立在一侧的天锦。 司马道子目光微沉,“天锦姑娘借一步说话。” 天锦不免惊讶,实在没料到司马道子会找她说话。 “公主……”采桑扶着她的手臂微微一抖。 “没事,我去看看。”天锦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正欲跟上去。 不想,司马元显却快她一步上前,将她挡下。 “别去,他准没安好心!” 正朝着大堂走去的司马道子听到他这话,脚下不由顿住,回头阴沉沉地朝拉扯的两人看了一眼。 不悦道:“你也过来。” 天锦这才将拦在她身前的手臂拍开,笑道:“走啊。 ” 司马元显讪讪收回手臂,不管怎样,他对这个父亲就是没法信任。 存菊院总共有五间上房。正中间是大厅,右侧隔着一个回廊,种满各色菊花,后面就是天锦的寝房。大厅左侧,是一座凉亭,后面流水假山,再后面则是用来安置下人的房间。 司马道子将这院子打量了一番,才缓缓迈进大厅。 大厅南侧临窗的位置,摆着一个巨大的鱼戏莲叶的屏风,由白玉和翠玉嵌成,十分精美。而另一侧摆着雕花木架,上面堆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昨日在街上,被司马元显硬塞的小泥人,也正好摆在此处。 司马道子不动声色打屋中摆设看在眼底,目光触及木架上的小泥人时,嘴角威严的抿了一下,这才落坐。 天锦主动上前,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边。 “不知殿下亲自前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司马道子双眼微微一眯,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很是凌厉,“天锦姑娘可还记得本王收留你的目的?” 天锦心中一紧,脸色瞬间变了变,“天锦从来不敢忘记。” 司马道子盯着她的视线不曾收回,反而更加凌厉,似审视似警告。 好半天,才终于接了那杯茶,“如此本王便放心了。” 第77章 闹崩 他这暗含深意的话,立即引起了司马元显的注意。 他偏过头,去看天锦,试图发现些什么,可天锦并没有看他。 反而司马道子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继续说:“明晚在铭水居本王设宴,听说你的舞技不错?” 天锦心中一沉,迫于压力微微点头,“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身为父亲,就算是一个并不称职的父亲,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有所了解的。 果然,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就看到司马元显脸色隐隐晦暗。 司马道子失笑,“你擅长什么便做什么吧……稍后会有人来交待你些细节。”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观察自司马元显的表情,见他脸色越发暗沉,心里积压的火气反而渐渐褪去。 以司马道子的观察,他这个儿子,十六岁之前都生活在丧母之疼之中,活得恣意嚣张却又浑浑噩噩,如今才初知情事,却还处在懵懂阶段,只要稍施手段,定能一举掐灭。 还好发现的及时,以后再给他选一个贤淑的高门嫡女娶进门,算是补偿。 至于天锦……他双眼微微一眯,或许他一开始准许她进府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不过,过了明晚,一切都不是问题。 想到那一举三得之计,他看着天锦的眼里笑意更浓了些,“ 你先下去吧。” 天锦只觉得他眼里藏了让人无法捉摸的深意,到底是皇室贵胄,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她有些受不住,不知怎么的就退了出来。 司马道子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双眼直直看向司马元显,“你也不小了,该做些正事了,明日一早便随着张鹤去一趟荆州。” “不去!”司马元显想也不想,立即拒绝。 司马道子早料到他不会答应,缓缓道:“不去荆州也可,我让王国宝将你送回建康。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龄,就让你的皇祖母替你物色物色。” 司马元显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谁要娶妻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是你父王,我不管你谁管你!” 司马元显更生气了,“你现在知道你是我父王了?早干什么去了!” 司马道子心里也有火,只是比起司马元显他更老道。王氏有句话说的很对,他们父子的关系不可再生分下去,但该有强硬还是要有的。 “嗑”地一声,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起身,***道:“两者选其一,要么去荆州,要么回建康,事情就这么定了。” 说完也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大步迈了出去。 院子里,天锦已经将司马道子的吩咐与采桑说了,两人正商议 对策,就看到他沉着脸走出来。 司马道子经过她们时,脚下微顿,冷沉的目光又将天锦一番打量,丢下一句“别让本王失望”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司马元显也拉长着脸走了出来。 天锦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怎么了?”她问。 司马元显对着她眦牙,“你到底是什么人?” 此话一出,天锦和采桑双双变脸。 司马元显不好对天锦发火,便冲着采桑吼道:“你不是喊她公主吗?堂堂的公主为何要给人献舞!那是低贱的舞伶才会干的事情,父王为何要她去做!” “……” 他这吼声,震出高墙传到院外,落在了司马道子的耳中。司马道子轻轻笑出声,心中事已成了一半,便放心离去。 而院内……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不动了。 高枝上树叶被风吹的哗哗作响,枯黄的叶子被卷到半天空中,飘荡了几下才落下来。 天锦心里有些难受。 她是真心的接纳了司马元显,虽然不至于推心置腹,可心底却已经拿他当作朋友了。 他这样的话,实在令她难以接受。 “世子……”她听到自己轻轻开口,“我就是你口中的低贱舞伶,因为长得像北朝的公主,才 被你父亲带到山阴谋事。如果之前有什么让世子误会的,还请世子不要见怪。” “我……”司马元显吼完才感觉说错了话,他微红着眼,想要道歉,却又开不了这个口。 天锦微微侧目,“采桑,将昨日世子送的东西都还给他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听她这是要与他撇清关系,司马元显才知道急了。 天锦却不想听他的解释。 无论他是什么意思,无心的话才是最伤心的。也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锦公主,她作为舞伶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大概明白了司马道子的用意了,如此……便更回不可能再与司马元显接触了。 采桑很快进屋,将天锦昨日抱回来的东西都挑了出来,包括摆在木架上的那两只栩栩如生的小泥人。 司马元显平生第一次送人东西,就这样被送回来,面子全没了。他脸上几番变幻,目光紧紧地盯着天锦。 咬牙问道:“你真的要与我撇清关系?” 天锦撇开脸,“不是我与世子撇清关系,而是世子看不起这种低贱的伶人。既是如此,何必留着这些东西徒添烦恼。” “你……”司马元显被她说得脸色忽青忽白,“我竟没想到你居然是么狠心的人!” 天锦抿唇不语。 司马元显气坏了,将采桑递上来的东西一举掀翻,“本世子送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你不要就扔掉,就当本世子拿着一颗真心喂狗了!不对,狗还能暖人心呢,你比狗都不如!” 他这话句句戳心,连采桑都听不下去了。 “元显世子,你怎么能这样说公主……” “她算哪门子的公主,少在这里蒙骗本世子!走开,别挡路!” 司马元显怒气腾腾,推开采桑,一脚踩过去。脚下,两只泥人咔嚓一声,毫无悬念地碎了。 他的身体也跟着僵了僵,显然是始料未及,心中有股说出来的懊恼。 天锦恰恰看过来,目光落在了他的脚下,神色间无悲无喜。司马元显暗自握握拳,愤怒地踢开脚下的泥渣,再不迟疑。 “公主,这……”采桑迟疑着开口,心里隐隐担忧。 虽然知道司马元显的脾气向来不好,但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啊。 天锦反而不以为意,“随他去吧。” 反正再糟糕的时候,她都承受过。司马元显在她看眼里,就是个顽固不化的恶棍,一言不合全身就长满了刺。 与他亲近,稍不注意就能被戳伤,幸好她理智尚在,一直与他保持着距离。 可是仅管如此,她还是挺难受的。 第78章 妙人 翌日一早,徐道覆就来了。他是刚刚得知司马元显被派去荆州的。 司马道子突然对儿子重用起来,不得不让他生疑。为了监视司马道子此举深意,他特意提意将让义女采桑随行伺候司马元显的住行。 考虑到天锦即将会被送出去,并不再需要人伺候,司马道子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得知此事,天锦和采桑一时都无法适应。 徐道覆反而笑道:“这是好事。琅邪王也就司马元显这一个独子,如今已被立为世子,将来子承父业,采桑如今跟随他左右,尽力换取他的信任,日后也好行事。” 在王府里过了一段安逸的日子,采桑都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被他这么提,才觉得羞愧。 她拾收了行礼,依依不舍地辞别天锦。 王府外,司马元显迟迟未上车,张鹤也不敢催促。一行人都随着他一起等待。 终于……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司马元显嘴角弯了弯。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忍不住主动示好。他定了定神,打定主意,一会儿只要她对他说两句软话,他顺势就原谅了她的欺骗。 他才不想去什么荆州…… “世子,久等了。” 采桑急急从里面跑出来,车马还等在外面,暗自松了口气。 司马元显嘴角边的弧度越来越大,就等 着天锦开口。 然而,等半天也不见有任何反应。他下意识地回头,发现身后除了采桑,再无别人,嘴角边的笑意瞬间就僵住了。 “你主子呢?” “主子……在里面啊。”采桑莫名。 “她竟连道个歉也不愿意了?” 采桑:“……啊?” 她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天锦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跟他道歉!她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司马元显的脸色立即变得铁青,“我们走!” …… 少了采桑的天锦也并未闲着,久未练习,她的笛技也生疏了不少。那只与刘裕定情的玉笛早已断成两截,也不愿接纳新的,打算宴上跳支舞了事。 铭水居原本也就是供人玩乐的场所,却又比烟柳巷高雅不少。经常会吸引一些风流雅士在此逼留,久而久之便保留了优雅清静的阁调。 司马道子选在这里行事,不过是为了抬一抬天锦的身份而已。 谢石虽然武将,却也是多才多艺的高门土族出身,为人不拘小节,素有方外司马之称。普通的艺伶怕是难入他的眼。 夕阳西下,西山还挂着一抹澄色残阳的时候,天锦便换了王氏特意准备的五色舞衣。 得知她即将离府,王氏一改常态,对她倒是挺和颜悦色的。只是天锦不知自己即将面临 的命运,反而因她的改变,而受宠若惊。 下了马车,王国宝领着她由后门进入,沿着一条门廊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尽头是一扇圆形的门,里面是个花团锦簇的小院。 王国宝匆匆交待几句,便让随行的侍卫守着她。 不一会儿,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阵的寒暄声。 天锦从菱花窗口探头望过去,那高高的水谢上方坐了一圈身着华丽的人,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高深莫测。 司马道子无疑是他们中间最权贵的,他背着天锦的方向正坐中间,右下方紧挨着的人坐姿笔直,均以后脑勺对着她。而对面,更远一些,更加得看不清楚了。 宽敞的厅堂,一时之间只听到劝酒与恭维之声。 天锦看了片刻,也没看出什么,便将头缩了回多。 不多时,王国宝去而复返。 “准备好了没有?” 天锦连忙拉上面纱将绞好的面孔遮上。 见状,王国宝不由皱起眉,“谁让你戴面纱的?” “王妃啊。王妃说这样看上去会有让人产生一种神秘感。” 既然是王妃意思,王国宝也不好多说什么,瞥了她一眼,“走吧。” 厅堂上,司马道子吩咐歌舞。 一群手执乐器的伶人涌了进去。 天锦跟在他们后面进入,石阶木廊,熏烟袅袅 。随着悠扬的曲调响起,她张开双臂,轻步曼舞。妙态绝伦的舞姿,时而轻如燕子伏巢,时而又如同鹊鸟夜惊。 正应那——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一曲下来,全场悄然无声,只有那斜曳彩色裙角还在恣意摆动。 “好曲!好舞!”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率先鼓起了掌。 天锦微微垂目,正欲退下去,却在此人突然感觉一道视线,正放肆地打量着她。 她下意识追着那道视线看过去,顿时就对上了一双黑亮有神有眼。她的心口倏地一跳…… 谢琰!怎么会是他? 谢琰是陪着叔叔谢石前来赴宴的。 他向来不耐烦应酬,歌舞上来时,他正想借机尿遁,偏偏在这时抬了抬眼,朝着舞池看了一眼。便是这一眼,成功的把他留了下来。 这样的舞姿,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 只是舞伶蒙着面,让人无法窥见,他出神地看着。只觉池中伶人一举一动都仿若似曾相识……看着看着,一曲结束还不得而知。 他的失神,很快引起了谢石的注意。顺着他的视线,谢石也就朝着天锦多看了两眼。 司马道子看似无意,实则时时都留心着谢石的举动。看到他的目光浮动,他嘴角微微一勾,不动声色地朝着王国宝轻点了下头。 成了!王国宝大喜 。示意天锦赶紧退场。 天锦又朝谢琰看了一眼,终究还是退了下去。 她这一走,谢琰便又开始觉得琐然无味了,随后虽然又有伶人前来献舞,可有了珠玉在前,再无惊艳。 在场的都是贵权,有人按耐不住想打听一二。 谢琰握着酒杯往嘴里喂,面上丝毫不显,双耳却竖了起来。 司马道子朗朗大笑,寥寥几句就推脱过去。 众人大失所望。 谢琰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心中亦是怅然失若。这个场景,像极了当初在广陵归香苑。她的出现也是这样的让人惊艳,引得全场喝彩。 若不是亲手掩埋了她的尸体,那一瞬间……罢了,人已不在,往事成空,还想这些做什么。 不知不觉便多喝了几杯。 一场践行宴下来,虽然没有中途离席,倒也显得心不在焉。途中司马道子还关切地问了他几句,还是谢石替他遮掩过去。等到结束,谢石实在忍不住斥责了他两句。 谢琰若笑,“六叔,你明知我对这样的场合十分不喜……” “住口!”谢石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日后这样的场合必会数之不尽,莫非你要回回都是这副鬼样子?” “我……”谢琰还想诡辩两句。 就听王国宝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 “谢常侍慢走!” 第79章 逃遁 叔侄俩刚出门就被叫住,宴上司马道子不见动作。谢石料到他定有后招,当下警告地又朝谢琰瞥了一眼,站定在门廊下静等王国宝上前。 天锦就跟在王国宝身后,一身五彩衣裙分外的引惹注意。然后她就被领到了谢石叔侄面前。 谢石看到她时,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王大人这是何意?” 王国宝笑意深深朝着拱手,“这是殿下的一点心思,还请谢常侍笑纳。” 谢石尚未反应,谢琰心中已经震惊。他怔怔抬眼,视线落在天锦半遮的侧脸上,一时之间只觉得荒谬不已。 “荒唐!”谢石神色一凛,身上迸射出一股说不出的浩然正气。他愤怒的睥着王国宝,“谢某岂是那种色令智昏之人,还请收回去吧,琅邪王的好意,谢某心领了。” 王国宝一愣。 万万没有想到谢石会拒绝,刚刚在酒宴上,他不是也挺感兴趣的? 他不由陪笑,“殿下送出的礼,岂有收回的道理。谢常侍就不要为难我了。” 谢石却是连敷衍也省了,直言道:“谢某家有悍妻且善妒,琅邪王此番行事便是要害得谢某身陷囫囵啊。” “这……” “多谢琅邪王款待,谢某告辞。” 谢石拒不肯收,一副避之不急的样子,让王国宝尴尬不已。 天锦一直没有出声,直 到此时方才明白司马道子打得什么主意。她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双乌黑的写满了不敢相信。 “王大人,你们……”她堪堪开口,谢石叔侄却已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这是殿下的意思。”王国宝沉着声,将她打断。 计谋失败,令他十分不爽,再看天锦一副无法忍受的模样,脸色就沉了下来。劝慰的话一句没有,***丢下一句转身便走。 天锦身体微微一晃,无力地扶着廊柱,望着他大步迈进铭水居,无情至极。 怎么会这样…… 铭水居内。 司马道子半依在梨花木的椅上。宴席间,地方官员频频敬酒,他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这会儿酒劲上头,微微不适。 听闻人被退了回来,他唰地睁开眼。 “他竟拒收了?” 王国宝面色严肃,递上解酒茶,小心地问:“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呵!”司马道子神情渐变,眼里闪过一抹厉狠,“你去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把人送过去。” “喏。” 司马道子又问:“天锦的反应如何?” “自然是不情愿的。”王国宝失笑,“一个孤女,还是任由我们拿捏,殿下放心吧。” “话虽如此……”司马道子想了想,“让徐道覆去劝劝她,本王不可想中途因她而生变。 ” 王国宝眼中微微一闪,“还是殿下考虑周到。” “回府吧。” …… 马车慢慢驶过街巷,车轮滚滚,时时发出“吱吱”的摩擦声。那声音一声一声敲打在天锦的心口上,闷闷地疼痛。 琅邪王府就在眼前了,有那一瞬她真想跳下马车,仓皇而逃。 前面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王国宝亲自上前扶着司马道子下车。徐道覆早得了消息,在府前等侯着。 见状,便搭了把手。 司马道子借着酒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拍拍王国宝的肩膀,让他放开自己。他便由着府中的侍从扶了进去。 王国宝得了他的意思,当下站定,与徐道覆说了会话,临去前有意无意朝着天锦坐的马车看了看。 天锦正襟危坐,迟迟未下马。实则交握在膝上的双手,被她握着泛白,身体止不住的轻颤。 “公主。”徐道覆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马车车帘被缓缓掀开,就听他轻轻一叹,“下车吧。” 天锦死死盯着他,“你也知道,是不是?” 见她不肯下来,徐道覆只得将四周围的人支走,再撩开衣摆跨上去。 天锦难掩心中悲愤,“你明知我……你为何要这样做?” 阿裕未死的消息,他也已经通过采桑知道了。她怎么也想到不到,他明 明知道她与阿裕是有婚约的,居然还默许了司马道子的作法。 “公主莫恼,且听我细细说来……” 天锦怒道:“又有什么可说,我要离开这里。” 徐道覆心中微惊,连忙劝阻,“不可啊公主。” “无论我是不是你口中的公主,但我与阿裕是拜过堂的夫妻,这是不争的事实。既然阿裕未死,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不必说了……我是不会这般作贱自己的。” 徐道覆也有些急了,“公主便是公主,先有国家大义,才能有儿女私情。司马道子的想将您送给谢石,便是怀着要诬告谢石窝藏北国公主的恶意,这其实正是我们打入南朝内部的好机会,还请公主三思。” 天锦深深吸了口气,“大义也好,小情也罢,我早已失去的从前的记忆,怎么说不是由你……但要让我委身他人,却是休想!” “公主……”徐道覆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天锦已经没有心情去听了。 她起身迈下马车,朝着夜沉的大街快步而去。 这些人实在太可怕了,她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待了。今日是想将她送人,谁知道明日又会使出什么样的算计。 还好谢石拒绝,否则她还不知道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竟悄悄被人给卖了。 她心中感激琅邪王这段日子的收留,这番恩情她 自会记在心底,它日有机会必会报答。可她又没**给琅邪王,他们凭什么擅自安排她的人生。 这一路上,天锦都异常安静,实则不过是想找机会离开。更主要的是,她还要确定徐道覆是不是也参与了其中。 结果,实在太令她失望了。 枉她对他一番信任,他竟是这样回报自己。 她一心只想与刘裕好好厮守,什么国家大义……对她来说还是太陌生了。 “公主!” 徐道覆实在没料到她说跑就跑,刚才支开了侍从本来是准备好好劝她,不想正好给她制造了机会。他急急追出来,天锦纤细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怎么回事?”远远地听到不对,王国宝去而复返,就看到徐道覆那着街角一脸呆滞,他心中一动,惊道:“你将人放走了?” 徐道覆苦笑,“一时不察,竟让她钻了空子。” 王国宝大怒,“那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快追!” 王府里的侍卫很快被调遣出去,徐道覆担心天锦过于反抗反而受罪,一路跟在王国宝身侧,忧心忡忡。 到处都不见天锦的影子,王国宝更气了,“徐道长,人若不见了,你可就是坏了殿下的大计!” “老道明白。” 这不是正着急地找着嘛。 “她不跑远,应该是躲在附近,再仔细搜搜……” 第80章 夜探 天锦是在桥洞下被人找到了…… 夜色沉凉,寒风习习,天幕上的弦月如同弯钩。耳边是潺潺流水的声音,脚步声杂乱的侍从一个个高举着火把,火焰的照映之下,她惨白的面孔显露无疑。 王国宝脚蹬着黑靴,脚步沉沉地踏来。紧盯着她的目光犀利无比。嘴角边擒着一抹冷酷地笑意。 “天色不早了,天锦姑娘不回王府,躲这里做什么?” “明知故问。”天锦咬着嘴唇,恨恨地回盯着他。 只恨她人单力薄,轻易地就被捉到了。 徐道覆从后面赶过来,看到此景,心中不由沉下去,“公主不要任性,快出来吧。” 王国宝却喝道:“跟她客气什么!区区一个低贱的伶人,圈养了几日,还真把自己当成公主?把她抓出来!” 四下的侍从得令,一拥而上。 天锦被人毫不留情的从桥洞下扯出来,踉踉跄跄推到两人面前,衣裙上沾了不少烂泥。 徐道覆眉头一皱。 王国宝冷笑,抬手一挥,“带回去!”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长,天锦被带回王府,再没有之前的待遇了。人被推进柴房,为防止她再次逃跑,外面还有侍卫把守着。 她不甘就此受困,隔着窗子喊叫。王国宝更绝,干脆让人将窗子给钉死了。 一番闹腾下来,她筋皮力尽。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薄薄的五彩舞衣。夜里寒重,她抱着双腿缩在柴房一角瑟瑟发抖,心里悔恨不已。 她这分明就是上了贼船…… 午夜的更声被敲响,王府里的灯一盏盏熄灭,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正是夜静人深的时候,一道矫健纤细的暗影,从墙角一跃而起,身轻如燕地点在屋瓦之上,发出沙沙轻响。 “谁!”警醒的侍卫大喝一声,引来一阵骚动。 暗影更警觉,倏地钻入树影中消失不见。 王府一角的偏院里。 徐道覆已经除出外袍,走到窗前将灯吹灭,正要安寝。却在这时,窗棂被叩响了。 他立即顿住脚,目光锐利地扫过去,“什么人!” “是我……”窗外传来一道低低的女声。 徐道覆心下大惊,连忙将窗子打开。 冷风灌了进来,紧接着钻入一道敏捷的暗影。 徐道覆摸到火折子。 “别点灯!” 黑暗里,沐倾城一袭紧身黑行衣。拉下面纱,一把按住他的手,“我进来时,引动 了护卫。” 徐道覆连忙又把火折子放了回去,不解地问:“你怎么来了?” “采桑被你调走了,无人传递消息,我也只能自己亲自跑一趟了。” 徐道覆顿悟,指着黄梨木的圆椅,“坐下说。” 沐倾城没有拒绝,听着外头的护卫并非追来,才放心地问:“今日铭水居里是怎么回事?司马道子替拿她当成舞伶要送给谢石,你为何不阻止?” 原来。 自从天锦被王国宝带来此地与徐道覆接触后,沐倾城一行人便接到了消息,潜伏在此,一直静等着时机。 先前因为天锦记忆没有恢复,又因徐道覆拍胸保证有办法能令天锦重拾记忆,她们并没有擅动。然而这么久以来,却一直都不见成效。 沐倾城等人隐在暗处,暗暗着急。迫于无奈,她拿出刘裕未死的消息,欲引天锦见面。岂料,天锦身边明卫暗卫盯着太紧,而无法接近。 今日又被她们发现司马道子的异动,居然要将堂堂的北朝公主送与谢石,着实可笑又可恨。这下子众人都无法忍了。 沐倾城身为虞美人内部首领,天锦不在时,一切都由着她作主。她也没法压下众人的愤怒,只得连夜来找徐道 覆问下究竟。 “沐首领莫急,老道也是有所考虑的。” “你的考虑就是让公主蒙受这样的屈辱,却视而不见?”沐倾城怎能不急。 那是北朝的公主啊,是南朝上上下下都忌讳的人物。若因此而出了意外,必会引起众怒,她回去如何交待。 “沐首领有所不知,公主她其实早已经意识自己的真正的身份,可她却一直不愿正视。老道这也是无奈之举。” 沐倾城:“怎么说?” 徐道覆:“令公主念念的不忘的刘裕不是已经加入了北府军了?公主去了谢石身边,说不定就能见他。” 沐倾城:“那又如何?” “若让公主下嫁谢石,恰好又能让她见到刘裕,这样的强烈刺激之下,说不定能公主……” “荒唐!谢石早已娶妻,公主岂给别人做小!” 徐道覆摇摇头,“沐首领误会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北朝女战神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 沐倾城不由眯起了眼,“你的意思……” 见她领悟,徐道覆轻笑,“沐首领聪慧过人,请务必配合老道。若非无计可施了,老道也不想这样逼迫公主,等她恢复记忆怪罪下来,老道愿意一力 承担。” 沐倾城迟疑了。 此计并非良策,可如果天锦迟迟不肯接受自己的身份使命,还真让人头疼。北朝刚刚吃了败仗,她总不能真的带着失去记忆的公主回去,倘若消息传开,只会引得人心躁动,降低士气。 思及此,她的脸色终于好转。 “只是今日谢石已经明确拒绝了司马道子,先生有把握能将公主顺利送到他身边?” “放心吧,司马道子不会因此放弃的。” 沐倾城点点头,“好,就依先生之计。我会带人暗中保护公主安全。” “多谢。” “谢就不必了,保护公主安全是我的职责。先生最好能保证公主能够尽快恢复记忆。她失踪太久,陛下那边不好交待。” 说罢就站了起来,也不等徐道覆回答,快速闪进了夜色之中。 夜还长…… **的树枝枝头,枯萎的树叶随着萧瑟寒风轻卷,飘落了一层又一层。沉凉的弯月高挂树梢,被轻纱似的云雾半遮着。 本就不甚明亮的夜晚,只能叫人窥见绰绰暗影。 沐倾城跳到屋檐上,本还想去见见天锦。可王府实在太大,转了一大圈也没有让她找对地方。无奈之余,只得作罢。 第81章 迫嫁 翌日,天还未亮。谢家大院就已经十分热闹了。 谢石在山阴滞留太久,再次令人收拾东西,准备出城。 叔侄俩并肩一起往外面。 “山阴县是要城,城防布置还需抓紧。琅邪王暂居此地终究不会太久,建康那边早晚会将他召回去,你年轻气盛,不要与他起冲突……” 谢琰颔首,“侄儿都知道,六叔放心。” 谢石今日出城,特意装扮一番,身上穿的是件不怎么起眼石青色的竹纹长袍,与一身明朗白袍的谢琰站起一起,差了一截。 叔侄俩年龄相差了二十岁,两个个头倒是相当。谢石虽然生得俊朗,但到底不年轻了。 他拍了拍谢琰的肩膀,该交待的都交待了,“不必送了,免得惹人注……” 话没说完,忽见一个侍卫骑着马,急匆匆朝这边奔来。谢石眉头一拧,侍卫已经到了眼前。不等问话,侍卫便快速翻身跳下马,弯腰行礼。 “大人,前面一顶喜轿,正朝着这边来了。” “喜轿?”谢石心中一凛。 锣鼓的吹打的声音却已经是若隐若显地传过来了。 却说……谢石昨晚拒了司马道子送的美人。司马道子虽然并未为难,可主意已 经打定,是不可能更改的。 他虽然喝得微熏,意识却十分清楚。吩咐王国宝紧盯着谢府的动静,得知谢石收拾行礼已打算出城。当下便强行让天锦换上吉服,将她硬塞到喜轿上,直接堵了过来。 谢石暗忖一瞬,顿时气得眼都红了,“无耻!欺人太甚!” 谢琰一看他的表情,大致猜到了什么,“想不到司马道子的手段这般拙劣,六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轿子都抬来了,还能怎么办。”谢石纵然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认了。司马道子诚心给他添堵,若不接着,恐怕想要离开山阴就没那么容易了。 想到被人堂而皇之算计,谢石心里十分不爽。看到还横在府前的马车,气愤道:“撤了撤了,都撤了。” 话是如此,谢石再被阻止行程,司马道子横不讲理的强硬手段,实在令他难以镇定。 谢琰负手而立,默默地看着下人再次把东西都拆了再搬回去。目光不以意瞥到谢石脸上,顿时吓了一跳。 “六叔!” 谢石被气狠了,泛白的脸上被一层低冷的戾气所笼罩,削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六叔,你没事吧?” 谢石朝他摆摆 手,“你去准备一下……”说着,嘴里一甜,一股血腥味涌了上来,他连忙住嘴。 “六叔?”谢琰心惊肉跳。 谢石不想让侄儿担心,强忍不适,将那口血水吞咽了下去,待稍稍缓和过来,才颓然道:“是旧伤,扶我进去。” 淝水战暴发,谢石身为主帅,领着水军沿淝水顺流,拖垮了北军。以少胜多,一战实在凶狠,他身侧虽带有亲兵保护,却在强敌之下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此刻被司马道子玩得这一手好计给气着,引发了旧伤,一时之间只觉的胸口血气翻涌,难以平静。 谢琰不敢大意,也顾不上那近到眼前的喜轿,将他扶进去后,转身就看到身着玄色长袍的刘裕打这边走来。 刘裕假期早就销了,同住永安路,距离并不远。谢府这边一有动静,他就知道了。得知谢石今日出城,他特来相送。 不曾想,刚到了谢府外,就发现下人正在撤车。一问之下,才知道才知道出事了。 “谢将军。” “你来得正好。”谢琰呼出口气,“快去布置喜堂。” 刘裕一怔,“谢将军要成亲了?” 他来时,是听到了锣鼓吹打的声音了,只是没有在意,哪里料 到谢府有喜事要办。 “是我六叔。”谢琰的声音沉了沉。 刘裕瞬间失语,又怔了一下,才抱拳恭贺道:“……南康郡公喜事临门,我竟现在才知道。” 南康郡公指的谢石。淝水大破苻坚,晋帝龙颜大展,战事虽不曾结束,便对谢氏一门大肆嘉奖,连封四公。除了谢石,谢琰也被封为望祭县公,作为谢氏当家人的谢安则被封为卢陵郡公,另有康乐县公则是封给了谢琰的一个堂兄谢玄。 晋帝此举曾一度惹得司马道子不满……当然都是后话。 此时谢琰,脸上不见半点喜气,眉宇之间还凝着一层阴沉。 刘裕敏锐地感觉不对,“谢将军?” “你先去办,不用铺张,一切从简。我让人去请军医。”谢琰转身掩上门。 门合上那一瞬,刘裕隐约瞥见一抹石青色的衣摆。能让谢琰如此担心,里面的人不言而喻。 刘裕心知这里面定有内情,再不敢随便玩笑。 …… 且不说谢府因司马道子这一手,弄得人仰马翻。被捆上的花轿的天锦,正急得一脸惨白。 才过四更天,她便被人从柴房拧出去。 冻了一夜,天锦被拉出去时,手脚都僵了。不 待她缓过神,王氏就指使着身边的婆子将她的身上的衣物扒除,扔进水池清洗。 她激烈反抗,奈何对方人多势众,王氏从头到尾在一侧看着。待她梳妆完毕,才凉凉说了句,“绑了吧。” 然后,她便再也无法挣扎了。 轿中空间窄小,她动弹不得,还被堵住了嘴,听着轿外喜庆的锣鼓声,心里渐渐绝望。 她心中早已认定自己是刘裕的妻子,一女岂能二嫁。 他们能将她捆着塞入轿中,还能捆着她拜堂不成。他们强行逼迫于她,她也绝不会委屈,大不了以死明志。 打定主意,天锦反而慢慢安静了下来。 此刻,她并不知道,早早潜伏在琅邪王府外的虞美人八大首领之一的朱瑾,在看到她被人捆上花轿时,简直要疯了。 跟了一路,几次想要冲上去将天锦抢回来,均被阻止了。 眼前谢府近在眼前了,朱瑾忍无可忍,“沐倾城,你不是说公主是自愿的吗?他们为什么要捆着公主?” 沐倾城也十分意外。徐道覆并没有告诉她,天锦的反应如此激烈,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按奈下去。 “别闹了,看看再说。” “再看下去,可就迟了!” 第82章 冷待 锦公主出于皇族,感情于她而十分淡薄。淝水之战前,她还是威风凛凛的锦公主的时候,朱瑾与她的关系最为亲近。她聪明,贴心,长了一颗异常敏感玲珑心窍,很得天锦依赖信任。 而她……对锦公主也是一直都忠心耿耿。 如今亲眼目睹自己敬重的公主被人如此对待,她实在是无法冷静下来。 沐倾城劝了她一路,渐渐失去耐心了。她朝身侧一名穿着淡紫色折枝纹长裙的女子使了眼色。 “辛夷,你管管她。” 辛夷…… 如果说朱瑾是虞美人中心思最缜密的,那么辛夷就是最没心机的。辛氏世代都是武将,她虽为女子却也当仁不让,跟随天锦身边出生入死,晓勇善战。 此时的辛夷,一颗心也被那吹吹打打的锣鼓声弄得心烦意乱,再加上身上穿着累赘的裙子,走路都十分不自在。 她哪还有心思去她们吵嘴。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依我看,还是别弯弯绕绕了,公主的安全才是最重要,就算现在冲过去抢人,穿成这样,行动根本不方便啊。” 说着,她便扯了扯衣裙,一脸不满。 朱瑾不由的也低头看了看自己打扮。与辛夷相 比,她穿得更加端正,上面是最新款的鹅黄色的褙子,下面是兰花底纹的长裙。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家境殷实的贵族千金。 反而沐倾城知道今日是什么样的情况,穿着一身窄袖的套马装。 不比较还不知道,这一看朱瑾更生气了,“沐倾城你是什么意思,你让我和辛夷穿得腿脚都迈不开,自己却打扮得这样简单利索,你成心的是不是!” 沐倾城被她吵得头疼,忍不住喝道:“闭嘴!你想让他们发现我们吗?” 朱瑾被她这一吼顿觉得委屈。 朱氏家族以经商起业的,朱瑾生来富贵,自小便耳熏目染,打着一手好算盘。被锦公主拉入虞美人管得理财务中馈的时候,才十二岁。 因为年纪最小,一直被大家宠着让着,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淝水大战之时,她受了重伤,将养了好一阵子,之后就一直寻找着天锦的下落。中途联系上辛夷,又找到沐倾城。 三人都是虞美人内部中举足轻动的人物,平日各司其职,有锦公主在时,沐倾城也不过跟身边传达情报任务。如今公主不在,她俨然就成了最高权威,这让朱瑾十分不喜。 “好了。公主不在,我比你们都大 ,你俩听我吩咐。”沐倾城似乎也意识自己语气过份了些,又补充了一句。 朱瑾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一会儿……等公主进府之后,我会乘机混进去,查看情况,你们继续在外面守着。” 朱瑾没出声,反正她觉得这个计划十分不妥。 辛夷倒是没有意见,又扯了扯裙子,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点,有什么不对,立即通知我们。” 沐倾城点点头,又朝朱瑾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将态度放软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将公主置于险境的。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能让她早日恢复记忆。” “反正不管怎么说,你都最有理……”朱瑾依旧不高兴,却倒底没再纠缠。 眼看着花轿被抬到了谢府前。 跟着花轿随行两名婆子自然琅邪王府的人,不等谢府的人出来迎接,她们便钻入轿中。 很快的,天锦就将扶了出来。 说是扶,其实不过是被她们死死地钳制住了。 天锦一身宽松的大红吉服,头上顶着喜帕,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她的嘴巴依旧还被堵住,身侧两个婆子一人一边,死死压住她的手。 她动弹不得。 守在谢府外的是 谢琰的亲卫,乍然看到送了个新娘过来,众人都有些愣怔。 天锦不死心地挣了挣,换来婆子在腰上狠掐了一把。她几乎是倒抽了一口气,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就听身侧的婆子笑盈盈道:“军爷,夫人进门了,老爷怎么也派人出来迎接一下。” 老爷……一群亲卫当真是被说懵了。 “什么老爷,这里谢将军府上,睁大眼睛看看,别瞎闹!” 哪知那婆子听了连连点点,笑得更欢悦了,“对啊对啊,正是谢将军,没错的。咱们殿下吩咐了,一定要将新夫人交到谢老爷手里。军爷,劳请进去通传通传?” 说话间,熟练的从袖口里摸出一锭碎银准备塞过去。 天锦眼角瞥见一抹银光,只觉得这场闹剧实在是可笑极了。从来没有见过哪个送嫁的,也没见过这么眼巴巴急于要将新娘子脱手的。 更讽刺的是,她就是这个新娘子。 谢琰的亲卫纪律极高,一看这等着架势,立即将手里的配剑往身前一横,“放肆!” 婆子显然没料到这侍卫竟连银子也不收,笑容不由僵住,只得生硬的将司马道子给搬了出来。 “军爷,我们可是琅邪大王府上的人。 ” “那又如何,没有我们将军的命令,都不许进,退下!” 侍卫冷酷的眼里不见半分同情。凌厉的目光只将那从头到尾都不曾出声的新娘打量了一番,守在门口半步不让,显然是早早的就得了吩咐的。 天锦反而是松了口气。 不松口好,不松口她就不用被强行嫁了。 然而,她这口气还未完全松心急如懈下去,就只听一道清朗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 “让她们进来。” 来人是刘裕。他正是奉了谢琰之令,让人火速布置了喜堂,这会儿带着人维持着谢府上的次序。 隔着一道厚厚喜帕,天锦只觉得这声音熟悉极了。想要再听得仔细些,可那人仿佛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再也不曾开口了。 刘裕此时就立在庑廊下,目光紧盯着衣着红嫁衣的天锦。那红艳的吉服颜色着实刺疼了他的眼。 红,是极其喜庆的…… 可这样场景只会让他想起那段极其痛苦的往事。再加上,此时他已经弄清楚了司马道子的逼婚将谢石气得旧伤发作,自然对这尚未进门的新娘提不起好感。 他一脸冷漠,只将喜婆和新娘让了进来,至于其它人均被挡在了府外。 第83章 逼嫁 事已至此,无论司马道子是抱着什么目的,人被送了进来,至少他的目的就成功了一半。 刘裕眼里俱是戒备,示意侍卫将人领到偏厅。 经此一闹,外面已经大亮了。 去请军医的人也回来的,军医被恭恭敬敬请到了定风堂。 谢石已经昏过了。 谢琰守在床前,心中气恼又憋屈。司马道子此举刻意安排的践行宴,为的就是把人塞过来。大家都心知肚明。 即便被拒绝了,还不死心,最后人还是送过来了。刻意选这一大清早的阻住谢石离开,锣鼓沿街吹打而来,闹得人尽皆知。若不是拒绝不掉了,谢石不至于气成这样。 看到军医熟练地切脉,又掀衣摸索,谢琰心里越发难受着急了。 “如何?” 军医看了谢石的情况,心情已经有底了,“是怒急攻心,好在底子强,否则就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人命关天……这么严重?”谢琰不敢相信。 军医诧异地转头看向他,“将军难道不知道南康郡公先前受了严重的内伤,后来又东奔西走,一直都没有好好养伤吗?” “我……”谢琰无话可答。他的确不知道啊。 淝水大战之后,他便被撵到广陵,因心情不好,一度不愿理事。这期间,都是他这个六叔一直在替他收拾残局。 他只知道六叔战 时受过伤,并不知道这伤情如此严重。 军医抿抿唇,捉着谢石的腕又复诊一番。他并不是谢琰麾下的军医,而是从寿阳跟着谢石过来,对谢石的伤情还算了解。 大概一刻钟后,军医心中有了计量,提笔写下药方,亲自去抓药煎。 刘裕从外面进来,差点就与他撞上了,好在他身手矫健,躲闪得及时。 “谢郡公病情如何?”他关切地问。 谢琰面色难看,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谢石,道:“我并不知道他受了严重的内伤,还故意不听从他的吩咐,一直给他惹麻烦……” 这次,他被派遣到会稽镇守,他六叔肯定是担心他会在老奸巨滑的司马道子手下吃亏,才巴巴跑来替他应酬周旋。 刘裕入北府兵的时间不长,有些事情只知大致,更何况谢氏叔侄之间如何,他并不了解。见看情绪低沉,上前在他肩轻拍了两下。 安慰道:“军医既然已经开药方下药,可见是能够医治谢郡公病情的。你不必太过担心,眼下府中一团乱,还需要你主持。” 闻言,谢琰才终于抬起头来,“人呢?” “安置在偏厅,等着拜堂。只是谢郡公这样……恐怕是拜不成了吧。” “拜!要拜!”谢琰声音微沉,眼里闪过冷意,“人是司马道子送的,他必然派人盯着。若不如他意,恐怕还有后招 。” 人就这么堂而皇之送来,说没有目的,都没有人相信。 “正是。”刘裕点点头,“那群人的确还围在府外,不曾离去。显然是想看到行拜之礼。” 谢琰声音更沉了,“走吧。” 刘裕一惊,看着他的目光忽尔福至心灵,“你该不会是想……” “一个妾而已,我替六叔娶了,没有别的办法了,先把这场闹剧压下去再说。” 刘裕同情地摇摇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定风堂,穿过青石铺的小径,绕了整个花园,沿着长长的长廊走到偏厅。 喜堂就布置在偏厅,只草草挂了两条红绸,又铺了一块红毯了事,寒酸得让人都开始同情这新娘日后的处境的。 谢琰面无表情迈进来,看也没看被婆子“搀扶”的新娘,“开始吧。” 随行的婆子并不认识谢石。眼见谢琰走到红毯正中央站定,不由惊觉这新郎气宇轩昂,绝伦清滟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新郎竟穿了一身素白。 这哪里像是办喜事的…… 久不见婆子将新郎扶过去,谢琰目光一斜,一对黑得碜人的眼里透出一抹锐利的锋芒,“还愣着做什么!” 两婆子恍然大悟。 她们虽然有底气,可谢琰堂堂大将军,身上杀气袭人,她们不过听差办事,到底不想将人得罪得太狠。 当下扭着天 锦就往大厅中央走。 天锦已经意识接下来要干什么,她哪里肯如他们所愿。想压着她拜堂,也要看她愿意不愿意! 她抬起右腿朝一侧的婆子狠狠一踹,婆子不察正好被踢中了脚弯,毫无防备地跪倒在地。另一侧,另一个婆子惊了惊。没想到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她居然还要反抗。一时之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天锦视线虽然遮住,但并不防碍她一爪子挠到婆子粗肥的手背上。 偏厅里,一声惨叫。 天锦顺利摆脱钳制,一手掀开盖头,一手将堵在嘴里的布块抽了出来。她怒极厉声吼道:“除非我死,休想我嫁!” “小贱人……不要命了!” 吃了暗亏的两个婆子忍不住破口大骂,双双朝着天锦扑过去。 天锦慌忙避退,一抬眼……目光与正侧目看过来的谢琰对了个正着。 谢琰脸色瞬间变了变,双眼紧跟着一缩。 是她……她还活着! 天锦乍然看到谢琰的脸,虽然愣了愣,却并不觉得惊讶。早在铭水居时,她就见过他了。司马道子要把她送给谢石,她自然知道与谢琰不可避免会遇到。 可眼下,她并没有看到谢石,反而谢琰站厅堂正中间的红毯上,这叫她有些弄不清状况了。 不是谢石么……怎么变成他了? 然而,没等她想明白,被她挣 脱的两个婆子已经扑到眼前,再次将她制住。天锦顿时吃痛,忍不住惊呼一声。 “住手!”谢琰厉声呵斥,身形微微一动,竟是大步迈过来。 原本站在门口漫不经心观礼的刘裕,倏尔听到这声冷喝,他不解抬头……这一抬,他整个人不由的就僵硬,仿佛时间都凝结住了。 “丫头……”刘裕喃喃喊出声,目光直直落在天锦身上,似乎不敢相信一般,黑亮的瞳仁猛然放大。 他的声音不大,混乱之中,几乎无人注意到。可偏偏却传到了天锦的耳中。 她下意识抬头,寻声望了过来……她的眼瞬间红了,鼻间一酸,尚未开口,眼泪已扑扑的滚落了下来。 阿裕,阿裕。 她终于见到了他。 钳制她的婆子已经被谢琰喝退,再无人压制她。她泪水朦胧,这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都变得不足挂齿。朝思暮想的人就眼看,咫尺之间的距离,只要她奔过去,就能抱住他。 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 可是……她的脚才刚刚迈去,手臂就被人握住了。 刘裕站在门口,亲眼目睹天锦想要朝他奔来,却偏偏被谢琰拉住。他双眼一眯,目光锐利,置放在身侧的手隐握。 他沉下脸,正腿便要迈进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倏地搭上了他的肩膀,“看来王某来的正是时候……” 第84章 礼成 来人王国宝。 他今日身了一身喜庆绯色圆领锦袍,腰间坠着一块上好的羊指玉佩。一头黑发梳得油光滑亮,由着玉冠束于头顶,看上去干净又整齐。 刘裕心口猛地一阵刺痛。 哪怕他再想冲过去,立即将心心念念的人儿抱往怀中。可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来及品味,现实的处境却已经狠狠的给了他一拳重击。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被司马道子送给谢石的美人,正是他的妻子。 搭在他肩膀的手,让他的理智在瞬间回笼,迈出去的脚也被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见状,谢琰不由松了口气,扣着天锦手臂的手却暗暗紧了紧。早在天锦准备朝刘裕奔过去时,他就看到王国宝大步踏来。 他本能的拉住天锦,却无法开口阻止刘裕。 还好……此人来得太巧。 趁着王国宝尚未察觉到不对,刘裕飞快地将头垂下。身体也不动声色往门边让了让,由着门框挡过去了半截身体。 天锦到底不傻。看到刘裕举动,再看看含笑而来王国宝,克制着自己也将脚步收回去。 王国宝老远就看到厅中的混乱,但他并没有察觉到谢琰,刘裕和天锦之间的微妙。还当天锦依旧不愿意接受安排,大闹喜堂,甚至挣脱了看护她婆子想要冲出来,反被谢琰一把制住。 至 于刘裕……他并未看清他的长相,只当他是在冲进去帮忙,并没有在意。 但是,他一迈进大厅,立即还是发现了不对之处。 “谢将军,怎么不见谢常侍?” 谢琰眉头一皱,不悦地盯着他。 王国宝目光微转,呵呵笑道:“看我这记性,陛下早早的就亲封了南康郡公,我竟是忘了改口了。如今是要叫谢郡公了。” 谢琰依旧没有出声,论起真来,王国宝还是他的妹夫,理应随他管谢石叫一声六叔。 可他偏偏拜入司马道子麾下,处处与谢氏作对。谢琰是极其看不起他这等,以卑屈之态去逢迎司马道子那等奸佞之臣。 也是他谢琰瞎了眼,当初被他蒙蔽,竟让他将自己的亲妹妹娶了回去。如今有妹妹夹在中间,谢氏一族有所顾忌,不能拿他怎样。这小人,行事反而越发放肆,着实让令生厌。 “谢将军怎么不说话,难道谢郡公当真看不上美人?”王国宝不依不饶,他此番来时,便是来观礼。 如果谢石不出现,哪还有热闹可看。 见谢琰依旧不出声,他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这可是殿下的一番美意,人都已经送进府了,谢郡公就算不喜也不得不顾着殿下的颜面吧。” “你多虑了。”谢琰总算开了金口,面无表情,“我六叔病了,这人我 替他娶了。” 王国宝眉梢一挑,“病了?什么病竟是这样突然,可严重?” “有军医在此,不劳王大人操心。” 王国宝失笑,“的确,王某来此不过替琅邪殿下前来观礼,既然谢郡公身体不适,由谢将军出面也是可行的。” 谢琰嘴唇微微一抿,眼角余光瞥见还挂着眼泪的天锦,心里十分不忍。可他也十分无奈,若是只有两个婆子在场,他或许还能把人打发了。 那这场婚礼也就作罢。 可王国宝却在这时赶来,态度如此强硬,他不能轻举妄动。 “吉时都要过了,谢将军……也该开始了吧。” 谢琰冷笑,“王大人确定这美人是心甘情愿嫁过来的吗?强娶民女这种事情,我谢氏一族也干不出来。” 王国宝的脸色总算沉了下来。 天锦从一开始就拒嫁,他无处辩驳。可事情都到了这一地步,他自然也不会示弱。只用一双凌厉的眼盯着天锦。 “那就由你告诉谢将军,你是否心甘情愿?” 天锦紧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阿裕就在门外,那片玄色的衣角若隐若显,一直不曾离开。 当着他的面,她怎么能改嫁给别人。 谢琰是好意,把决定权交给她,她便有权拒绝。可拒绝之后,她便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定 然会被王国宝带回去。 如此一来,她就见不到了阿裕了。 看出她的迟疑,王国宝诧异地挑挑眉,他还当她会直接拒绝呢。虽然不明白她因何而改变,但他只要结束,并不注重过程。 他略略一顿,笑道:“美人梨花带雨倒是我见忧怜,怎么这副模样,莫不是谁欺负你了?” 他话里话外隐带警告,天锦早已不再单纯,又怎么可能听不出了。 她不能回去…… “我愿意,我愿意嫁!”她听到了自己坚定的声音。 此话一出。门口的那块玄色衣角倏地一闪,就不见了。 天锦的心也随之一痛。她不由闭上眼,眼泪顺着面颊滑落下去。 对不起阿裕……这只是权宜之计,她心里只有他一人,怎会愿意嫁给别人。 “好!”王国宝大喜,看向天锦的眼里毫不吝啬闪过一抹赞赏。心里却暗腹:她能自己想通,总好过他再施手段,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谢将军若不介意的话,不如就由王某来当唱礼吧。” 谢琰怎么可能不介意,他介意得很。 王国宝却看也不看他的眼视,目光微微一侧,看向还愣在一旁的两个婆子,不悦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喜帕捡起来,扶新娘就位。” 两个婆子差点办砸了事情,这会儿大气也不敢出 。捡起喜帕,急急忙忙便给天锦重盖了上去。 拜天地的礼仪十分简单。 王国宝显然也是想早早成事,三拜下去立即高喊礼成。 谢琰不是真正新郎,这仪行得心痛又憋屈。好在一切都十分简单。 拜完天地,天锦便算是谢府的人,谢琰不客气地将那两婆摒除在外,吩咐谢府上的下人将天锦扶下去,安生安置伺候。 然后就是谢客了。 王国宝十分识相,知道自己在这里扎眼,二话不说就走了,顺便也将两个碍眼的婆子也一并带走了。 人一走,热闹便没了。 谢琰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都颓然了。他挫败地往那红木椅上一坐,痛苦的拿双手掩面。 他竟替他的亲叔叔,将天锦娶了谢府。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他更可笑的人了。 这时,厅外传来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刘裕去而复返,他刻意避开大礼,再回来天锦已经不在偏厅了。他站在门外踌躇,心情异常的复杂。 “进来吧。”谢琰不曾打台。 刘裕看着他那落寞的样子,微微迟疑了一下,还一脚迈了进来。他居高临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她是我的妻子。” 谢琰苦笑:“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刘裕:“我想见她。” “入夜了再去吧……” 第85章 奔走 谢石醒过来时,纳娶之礼已经成了。 谢琰过来看时,就见他已经下了床,装戴工整。床边杌子上摆着一个空碗,上面还残留着了些许的药沐。 “六叔。” 谢石已恢复平静,扭过头看到他,便问:“事情办妥了?” 谢琰痛心地点点头。 他的脸色不好,思忖片刻,又说:“让人准备一下,我要立即回寿阳。” “可是六叔,你的伤……” 谢石不在意道:“已经无碍了。” 军医还在房中,谢琰急急朝他看去。军医刚好抬起头,两人目光对了个正着。他摸着胡子,沉声道:“只要不骑马倒无大碍,郡公着急回去,那便在马车里垫上一层厚实的毛毯,避免途中颠簸。” 此话……便是把最后一点希望也打碎了。 谢琰心里沉了又沉,实在没有理由将谢石留下了,那么天锦…… “你去安排,越快越好。”谢石担心司马道子还有后招,恐牵连到侄子。而他身上的旧伤也不便传扬出去,若让司马道子窥之一二,恐怕就有麻烦了。 他虽为武将,却也深知权谋政道。 司马道子早就想对谢氏下手,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他有这个机会。 谢琰深知他的决定难以改变,只得垂头应下。 另一边,刘裕思念成疾,实在等不到晚上了 。 天锦被人安置在静雅居,里里外外都是下人。她几次想出去去见刘裕,都被安排来伺候的丫鬟给拦下了。 因是新嫁娘子,不好随意走动。她心里也暗暗着急了。 这里是内宅,外男是不能随意进来的。刘裕悄悄摸到静雅居墙角外,隔着一堵墙,看到里面一身红艳的天锦,不断踱步。 如此望梅止渴,也好过看不见人,胡思乱想。 正当他准备想法子,引起天锦注意时,就见到远处快步跑来一名小厮。 “郡公爷吩咐,立即收拾。新夫人要随他一起回寿阳了……” 谢郡公醒了?刘裕脸色一变,他还没跟天锦说上话啊。 静雅居内留下这么一句,已经快速地忙碌起来。天锦被丫鬟拥簇进去,更换行装。刘裕伸长脖子再次看过去,已经看不到人了。 他心有不甘,暗自咬牙,却也只能去找谢琰另想它想。 屋子里,天锦被下人一番举动,弄得心中惶惶。 “你们做什么,要带我去哪里?” “夫人刚才没听着么……郡公爷要带您去寿阳呢。” “不……我不去!”天锦大惊失色,挣脱丫鬟就要往外冲。 她怎么能去寿阳,她哪里都不能去。阿裕一定会来找她的,她要在这里等着他。 “夫人!” 丫鬟见她神情激动, 连忙上前阻挡,却被天锦灵活地避了过去。她披头散发,不管不顾,眼看就要冲出静雅居,一只用力的手,及时将她拽了回来。 “夫人,你想去哪里?” 沐倾城一身谢府丫鬟打扮,趁着府上正乱成功的混了进来。她拉住天锦的同时,不忘在她手臂上捏了一下。 天锦猛地回头,“是你……” “夫人莫急,就算现在出去也无济于事啊。”沐倾城边说,边冲着眨了眨眼,又凑近她低声道:“不如静待时机。” 静待时机…… 沐倾城的出现,成功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她幡然醒悟,身边藏着这么多身怀绝技的人,一个个都盯着她。 是啊……她也不知道阿裕现在在哪里。就这样冲出去,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天锦越想越觉得心惊,双目盯着沐倾城,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可沐倾城隐藏的太好,只是冲她笑了笑,就将推向朝着这边追出来的丫鬟。 “夫人,您仪容不整,怎么能这样出去呢……”谢府的丫鬟见她总算安静,都纷纷松了口气。 天锦耳边听着她们嗡嗡的声音,回头再看,沐倾城却已经不见了。 沐倾城悄悄潜进来,自然是用心之举。可惜,徐道覆的计谋再次失败了。她分明看到天锦与刘裕,谢琰都打过照面了,可她依旧还是这副鬼样子 ,身上半点锦公主的气魄也无。 着实让人咬牙暗恨! 可是现在,谢石却要将她带往寿阳了……她必须回去找辛夷和朱瑾商议。 一想到朱瑾那性子,她隐隐觉得头疼了。 …… 谢石的行囊第三次装车,这一回终于没人阻拦。他撩起衣摆率先上了马车,在他之后,临时添加的马车里坐得是天锦。 随行伺候的丫鬟也是临时挑选的。 丫鬟到是很尽职,扶着她上后就将车帘的拦得死紧,外面的情况半点也窥不见。 天锦心里忐忑难安,几次想将丫鬟拨开又生生忍住。 谢府前,刘裕随着谢琰的亲卫站在一起。双眼锁定着那个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目光如炬,就差能将车帘穿透。 谢琰将他神情看在眼底,打起精神与谢石道别。 马车徐徐前行,随行多了一人,谢石也没有在意。终于如愿出了山阴,心里才稍稍安定。他精神有些不济,靠在毛毯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一行人离开山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司马道子耳中。 王国宝笑着道贺,“恭喜殿下,接下来可是要上书建康?” “不急。”司马道子端起手边的热茶,轻啜了一口,神情十分享受,“这茶是蜀地贡茶,名叫万春银叶,是今年新上贡的新茶,十分难得。一会儿让王妃 给你包一些,你带回去尝尝。” 王国宝连忙道谢,等了片刻,又说:“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将谢石告发?” “你呀就是太心急。”司马道子已然胜券在握,举手投足之间,从容淡定,“窝藏北朝锦公主这罪名只差坐实,谢石这回只能认栽。可现在他还在路上,从山阴到寿阳这一路必不能出任何意外。” 王国宝:“殿下是说等他们到了寿阳再向陛下揭发?” 司马道子点头,“正是。你派人一路跟着他们,注意隐藏,别让人发现了,务必确保天锦顺利进入谢石后院。” “还是殿下考虑的周到。”王国宝心服口服。 果然姜还是老得辣。 人是他们送的,若谢石起疑,中途将人解决掉也不是不可能,到时他们发难也没有证据了。 他连忙拱手告退,“殿下放心,属下这就去将此事办妥。” “慢着。”司马道子搁下茶杯,漆黑的双眼落在他身上,“谢氏与你到底是姻亲,你这番行事,等于在背后给捅了他们刀子,你就不怕谢安招你回去问责?” 王国宝心中一紧,连忙跪下,“我与谢氏政见多有不同,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望殿下明鉴。” 司马道子失笑,“起来吧,本王并无别的意思,你去吧。” 王国宝擦了把冷汗,起身走出去…… 第86章 荣宠 从司马道子书房出来,王国宝并未急着回去。当年他意气风发,与谢琰交好,两人情同手足。 太原王氏与陈郡谢氏一直都有往来,他父亲与谢安也常有书信往来。他的妻子还是父亲亲自上门替他向谢安求娶的。谢安也同意将小女儿嫁给了他,这本该是一段佳话。 可没多久,他就发现谢安看不上他。每次上门拜见,他都能感觉到谢安对他的轻视。 久而久之,他与谢氏也就疏远了。等他转投司马道子的麾下,与谢氏也就渐渐恶交了。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谢家人从前都看不起他,他又何必拿热脸去贴冷板凳。 王国宝自嘲一笑,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从未后悔为司马道子效力,更不后悔与整个谢氏为敌。 …… 外面阳光正好,金色的光束一缕缕透着树叶间的空隙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晕,坠落在地。 金桂的清香一阵阵飘过来,王国宝沉着脸由着青石小径,朝着金轩院走去。没多久,就看到一群人正热闹地穿梭在一片金橘林间。 王妃王氏身着暗红绵套裙,正站在廊下,看着下面一群仆人忙碌。曳地的长裙绣着栩栩如生,裙摆随风摇荡到身前的花坛里,远远看过去……那展翅膀的鹊 鸟,仿佛随时都能从她的裙子里飞出去。 王国宝不由站定。 站在王氏身后的贴身丫鬟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她方才抬眼看过来。 “表哥。” 王国宝点点头,抬步走过去,“又到了采摘橘子的季节了。” 王氏黑亮的桃花眼凝出一抹笑意,“表哥与殿下谈完事了?” “嗯。”王国宝淡淡应了一声,显得心不在焉。 见状,王氏摒退左右,关切道:“表哥有心事?” “表妹嫁入琅邪王府多年,虽得殿下宠爱,然而岁月催人老,终有一天现有的恩宠会有渐渐消失……表妹该考虑考虚虑子嗣了。” 王氏一愣,“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表妹看不出来吗?殿下开始重视司马元显了……” 王氏置放在身前的手,猛地攥紧。她嫁到琅邪王府时,司马道子的后院里还算干净,除了留有一个庶长子,并没有其它女人。就连通房,侍妾也没有。 庶长子的存在,虽然令王氏不喜。可他不得司马道子喜欢,又被养得无法无天,极能惹事生非。司马道子都不管他,她这个嫡母与庶子并无情分,自然也就随他去。 她也曾想过生下嫡子,可司马道子却一直都让她避着孕,说是 还不到时候。避子汤喝多了,对身体是有损伤的……她十分清楚,可司马道子因着对她怀着愧疚,一直对她宠爱有加。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会失宠的一天…… “表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王氏微微紧张。 王国宝却笑了笑,并未言明。 “我走了,表妹自己保重。” “表哥……”王氏因他的话,心都提起来,哪里肯放开他,“表哥有话不妨直说。” “偌大的王府,表妹真打算让它落入司马元显手中吗?你别忘了,刘氏是怎么死的,真到了那天,表妹在这王府里可还有立足之地?” 王氏倒抽一凉口。 刘氏……那个临死也要恶心人贱人! 她当初不会忘记,她被迎娶进门大婚当夜,刘氏在偏院里一酒毒杯把自己了结了。 司马元显是亲睹刘氏死去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忘记,始终认为是她与司马道子害死了刘氏。 若让他得势……王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还想让王国宝替出主意,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夜里的时候,司马道子发现王氏,前所未有的热情。他年长她不少,又是最擅拿捏人心的,王氏突然的改变,虽然令他察觉不对,但他到底也是男人,很快就 沦陷在王氏的温柔香里。 一番云雨,王氏贴着他的臂弯沉沉睡去。 司马道子突地睁开眼,漆黑的眼里不见半点睡意。他起身披了外袍,撩开帐走了出来。 外面守夜的婢女被惊着,连忙跪下。 “王妃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回禀殿下,金轩院的橘子都熟透了,王妃带人着采摘了许久,后来王大人来了,与王妃说了会话……之后王妃就一直在屋子。” 司马道子微着眉,话里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惯因王国宝与王氏是表兄妹,平日里虽然见面不多,却也不拘往来。加上今日又是他准允的。司马道子倒没有料想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引得王国宝心神不宁,跑到王氏面前多了嘴。 想到那片金橘林,还是因为王氏喜欢吃橘子,他宠着她,便让人种上一片。或许……是他想多了吧。 司马道子摆摆手,示意婢女退下。 而他则是缓步迈出寝房,踏入夜色之中…… 今晚无月,深秋的西风一如往年的冷。不知不觉间,他越走越偏……脑子里没由来的想起独子离去的前一天,疾言厉色的话来。 ——父王莫不是走错院子里吧,这里可是存菊院,隔着一面墙可就是…… 那 日,他站在存菊堂,眼角瞥见隔壁院子延伸出来的一截光秃秃的枝干。隔着一面墙,那边就是晴梨院,他心知肚明。 那是刘氏生前住的院子。 院子很小,又偏僻,地方狭窄的连下人都不愿意住。可刘氏一住就住了好几年。 黑漆漆的夜里,司马道子头一回走到了这扇长年紧闭的院子前。他迟疑地伸出手,刚触到冰冷的门板又缩了回来。 那一段令他不愿回忆的往事,是他心底最深的禁忌,连王氏轻易也不敢触碰。可今夜……他却忍不住一路朝这边走开。 朝野上下,人前人后,他是权势浩天,风光无限的琅邪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表面的风光后背,是何等凶险。 他是晋帝的亲兄弟,却也是他手里的一把阴寒利剑。剑是死物,断然不能有情,也不更可能子嗣昌荣。 皇兄多疑,他很早就知道在每个蕃王权贵府邸里都埋有暗人。他也不例外……刘氏便是他皇兄埋在他府邸的一枚暗棋。 可笑的是,他明知她的身份,却还是受了她吸引,悄悄动了真情……他娶了太原王氏之女,这辈子注意不可能有嫡子,可他也不能让太原王氏脸上无光,去母留子……是她主动提出来的,所以她的死真的不能怪他啊。 第87章 郭氏 从山阴到寿阳的路程并不远,快马加鞭半日就能到。只因谢石旧疾复发,车马都走得缓慢,抵达寿阳的时候城中的灯火已经很稀疏了。 天锦缩在马车内迟迟不肯下车。 前面的马车却已经卸鞍解套。谢石甚至忘记了她这个新夫人的存在,一句交待都没有就进去了。 留下的车夫和侍卫,呆愣在原地…… “夫人,累了一天,还是快些进府歇息吧。”随行的丫鬟小声劝慰,以为她是因为受到了冷落而不满。 天锦知道躲不过,这一路上她也尝试过逃跑的,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夫人?” “下去吧。”天锦叹了口气,只能先妥协。 深夜归府,谢石并未惊动府里的人,直接歇在了前院。这下子可苦了府里的管事,不得已只得跑去后院喊醒了郭氏。 郭氏是谢石的元配正妻,三十多岁左右,瓜子脸,双眉修长。听闻谢石从山**了位新夫人回来,心里咯噔一下。 “人呢?”她问。 管事连忙答道:“人还在前厅,还等着夫人安置。” 郭氏心里不由发苦。换作是任何妻子,夫君半夜从外地携了美妾归来,心里都不会好受。郭氏并非高门贵女,性格微微软弱,一时竟没了主意。 “郡公爷呢?” “郡公爷已经歇在了前院。” 毕竟是年少夫 妻,郭氏对谢石的性子还是有些了解了。他既然不管,那就是没把人放在心上? 这话让郭氏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许,当下便细细问了新夫人的来历。 “这……只知道这位夫人好像是琅邪王送与郡公爷的。其它的老奴就不知道了。” 郭氏点点头,“那就将她安置到琳琅阁吧。” “夫人可要见见她?” “不必了。”郭氏眉眼冷了下去,心烦地摆摆手,“安排两个丫鬟过去伺候着。其它的,明日再说。” 管事识趣地退了下去。 说是明日再说,可郭氏这一夜却注定要辗转反侧了。 天锦被人领到琳琅阁,陌生的环境令她不安。已经是半夜了,被唤过来伺候的丫鬟一脸的不情不愿。 天锦也不乐意让人靠近,连一路随行的丫鬟也被赶了出去。她抱着双膝坐在床榻上,双眼呆滞着望着窗外的夜空,心里充满了绝望。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司马道子、徐道覆、还有一直神出鬼没的沐倾城……她想不明白他们想要干什么,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局。 明明阿裕就近在咫尺,可一转眼就成了天涯。 阿裕他现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他会来找她吗? 她一概不知……恨透了这样无能的自己。 同一片天空之下,与她一样绝望的还有刘裕。 此时此刻,他正骑着硕壮的俊马,打算连夜去寿阳找天锦,可他的马刚跑到城门口就被谢琰堵住了。 “让开!”他勒紧僵绳,一身戾气。 又干又冷的秋风,打城外吹来,吹得他衣袖鼓鼓,身下的坐骑似乎感应到他的情绪,不甘被钳制住,躁乱摩蹉着前蹄。 “回去。”谢琰面无表情。 “那是天锦!”刘裕目眦欲裂,声音从牙里迸出来。 “我知道,但你不能去。”谢琰一动不动,并未妥协。黑暗里,他俨然就变成了一堵坚实的墙一样。 刘裕冷笑,“她不是你的妻子,你当然可以视若未睹,可我不能!再不让开,我便不客气了。” 谢琰闭上眼,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不是她的妻子,可他也会心痛啊。他就那样把她娶给了自己的亲叔叔,心口就跟撕裂了一样,毫无防备。 事后,他却还要像没事人一样隐忍克制。 “这明显就是司马道子的诡计,你擅自行动,只会自暴短处,得意的还是别人……”说着,顿了一顿,“你放心,我保证六叔不会动她。” “你凭什么保证!” 谢琰看着他状似疯狂的样子,冷笑:“就算你现在去了也无济于事,你以为司马道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信不信寿阳现在就有他的人,他们会紧盯我六叔的一举一动,你想去救她,焉知不会 害了她?” 刘裕紧握着僵绳的手,被风吹得生冷,连心也跟着冷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一样。他双眼通红,却锐利无比。 他知道谢琰是对的。 天锦是何时落入司马道子手中的……可恨,他们同在山阴这么久,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然后,他就想通了关键。 “袭击归香苑的那些水贼……” 谢琰神色一禀,明显也是想到了,“是王国宝。” 没错,就是王国宝。 他有琅邪王的手令,城防不会拦着他,他火烧了归香苑,轻而易举的就把天锦带出了天锦……他们都被假尸蒙蔽了! “王国宝!”刘裕恨不捅死他。 “回去吧,我来想办法。” 刘裕十分不甘心,可终究还是不得不妥协。 * 天色依稀而定,星月无光,天空渐渐被破晓而出的金光染亮,沉寂的大地,慢慢复苏。 一夜未睡,天锦顶着一双**的眼,瞪着推门而入,捧着换洗衣物的丫鬟。 “出去!”她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两名丫鬟十分惊讶,不由相视一眼,显然是弄不清这位新夫人的脾气,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出去!”天锦大怒,随手抄起起榻上的枕头扔过去。 两名丫鬟被吓得连连后退,失措的抱着衣物出去。 很快的,琳琅阁的动静就 传到了郭氏的耳中。郭氏眉宇微皱,面上不喜。 “想不到,还是个有脾气的。” 开口的是个年轻貌美的贵妇,坐在郭氏身侧,一身水青色的折枝纹综裙,衬得肌肤分外白皙。她看上去比郭氏年轻一些,脸型是标准的美人鹅蛋型。嘴上明明说着不屑,神态间却端庄娴雅,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令姜所言极是,只是这人据说是琅邪王送人,倒是不好管教。”郭氏附和一句,眉宇含愁,说着说着就垂下去。 她口中的令姜是谢道韫的小字。 说起谢道韫,便不得不提及谢家几位长辈。已经故去的安西将军谢奕,他是谢安和谢石的兄长,亦是谢道韫生父。 谢氏世代为官,均是身居要职。谢安少时却以清淡知名,无心官场,倒是十分喜爱游山玩水,谢氏一族子女教导的责任就压在了他的肩上。谢道韫就曾被谢安悉心教导过,她从小就聪慧,是谢氏家族有名才女,很受谢安的喜欢。 她的婚事,还是谢安一手促成,夫家是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门当户对。她嫁的人,是当代颇俱名望的书法大家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王凝之此人不拘小节,与父王一样,写得一手好字。 然而与王凝之处久了才知道,他并非是个才华高妙的人,夫妻二人的关系并不和美。谢道韫在王家过得郁结,这回出现在寿阳,便是出来散心的。 第88章 心思 谢道韫一向聪慧,郭氏话音一落,她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说起来,她还真有些看不上郭氏这个六婶。 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 她才六叔的正妻,别说只是琅邪王送的人,就算是皇帝送的,妾室就是妾室,受主母管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就着手里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谢道韫不冷不热道:“六婶不过去看看吗?” 郭氏:“这……不太好吧,你六叔那边……” “哐!”手里的茶杯被用力搁下,谢道韫直接就站了起来,冷笑,“走吧,我陪六婶去。两位姨娘也一起去吧,咱们去看看这位新进府的贵妾倒底是有多金贵。 贵妾两个字,她咬了重音。听在郭氏的耳里却格外的舒服。她的确是性子软了些,可女人该有的嫉妒之心,她也是有的。 谢道韫出嫁之后,郭氏在谢氏家族就很受长辈喜欢。谢石待她自然也不错,虽说这种事情在小辈面前摆弄出来,很是不妥,但她与谢道韫虽然隔着辈,年龄上也相差不了多少。 换作是别人,郭氏或许也就忍的。可谢道韫是谢氏长房的长女,响名在外,有时候她由出面效果会更好。 郭氏如此想着。 除了郭氏这个嫡妻,谢石还有两房妾房。陈 姨娘陈氏比谢石还长两岁,是从小侍奉他的通房丫鬟。郭氏嫁过来之后,被抬为姨娘。半年之后郭氏又在陪嫁的丫鬟里抬了年轻美貌的徐氏。 谢石从山**了新人回府的消息,一大清早就传开了。 陈氏,徐氏早早的来瑞安堂请安,为的就是见见这新进府狐狸精长得什么模样,居然叫一向不怎么在男女之事费心的谢石,将人给带了回来。 可惜,她们来再早也没用,人家根本就没把郭氏放在眼里,进门就将晨昏定请这种规矩给省了,往后岂不是要上天了? 两位姨娘,心里都十分复杂,既窃喜郭氏被打脸,又对这新来的狐狸精咬牙切齿。 原以为注定是要扫兴而归了,却没想到郭氏居然挑动谢石的堂侄女……要知道谢道韫可是出了名的最讨厌妾室作妖,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两人眼里都闪着精光,自怀心思。带着一纵丫鬟,朝着琳琅阁浩荡奔去。 此时琳琅阁里的下人全部聚集在院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郭氏一行人到时,院中乱作一团。 郭氏不由动怒。 只是她还没开口,谢道韫就先忍不住了,“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郭氏性子软绵,教训起人来,也不过就是罚银思过。可谢道 韫就不同了,她出嫁前替母亲管过内宅,手段十分厉害。 早年她初来寿阳,曾被下人怠慢,当下就调用了谢石的侍卫,将那下人打得半残。下人惨叫的声音绕梁不去,谢石听了消息,也只是淡淡说了句“该打!”随后就将那人撵出府。 虽说已过去多年,可她在这府上余威尚在。 琳琅阁的下人一见她开口,一个个都仓皇跪下,大气也不敢出了。 谢道韫瞅着眼前的情景,不悦地瞥了郭氏一眼,“六婶管制后院内宅,也要尽一尽心啊,府里养着这么一群没规没矩的东西,着实败坏家风!” 郭氏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了。她再无能,也是长辈,当着下人的面,谢道韫居然一点颜面也不给她留。可她却也不敢招惹谢道韫,只能把怒气撒在那群下人身下。 “没听到堂大姑娘的话么,都滚下去领罚去!” 谢道韫淡淡斜了她一眼,越发觉得不喜。 果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点当家主母的气势也没有,手段也就这样了。也不知道当初,六叔是怎么答应娶了个她的。 如此想着,谢道韫的视落便落到了那扇紧逼的门上…… 门前正站着一个打扮别致的丫鬟,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颇有几分姿 色,头上戴着的描金发簪,一身暂新的碧色裙。 谢道韫双眼眯了眯,这不是谢氏上丫鬟。 丫鬟见她目光扫过来,连忙把头垂了下去,想到什么又才屈身行了个礼。 “你叫什么名字?”谢道韫问。 丫鬟轻声答道:“婢女明月。” “明月……倒是个好名字,你主子呢,还不叫她出来拜见主母。” 明月无奈地指着闭而不开的大门,事不关己地说:“在里面,婢女喊不开门。” 明月是谢琰临时安排给天锦的随行侍奉丫鬟。她本来在山阴里待得好好的,突然降下了这无妄之灾,心里多有怨怼,再加上天锦态度……她压根儿就不想伺候一个身份低贱的主子。 这会儿看到主母找上门来,非但不慌,反而还挺高兴。 可谢道韫却很生气,按照往常的脾气,肯定是叫人直接把门撞开了,只是……她又瞥了郭氏一眼。 郭氏打着什么主意,她心知肚明,她不点破,可现在却不想做那把刀了。 “六婶觉得一个妾室恃宠而骄,该怎么处置?” 郭氏心头一跳,她还指着能借谢道韫之手,不动声色地将这里面的小贱人给收拾了。她自己动手,肯定会担上一个善妒之名。 “令姜, 我觉得……人是你六叔带回来,总要先问问他的意思。” 果然。 谢道韫早料到她没用,十分爽快地点点,“那好,六婶现在就去问吧,我与两位姨娘在此等你的消息。” 郭氏:“……” “六婶?” 郭氏深吸一口气,心里明白了谢道韫肯定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她面上有些难堪,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她微微侧目,朝贴身的大丫鬟示意一眼,“你去前院把六爷请过来。” 大丫鬟是她的心腹,多少明白她的意思。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郭氏又回过头来,朝谢道韫看去,神色便冷了几分。 “那边有个八角亭,我们去那边等着吧。” 谢道韫点点头。 跟着来看戏的陈氏、徐氏也没有意见。 外面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 屋内,天锦依旧抱着双腿坐在床榻上。 早在郭氏一行人闯进来的时候,她就听到了动静。可那些,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的心不在这里,当然不可能由着她们摆布。就算谢石亲自来了,也休想令她妥协。 想到谢石……天锦**的双眼闪出一道绝决的光芒,她缓缓抬手把头上的发簪拔下来,紧握在手。 第89章 信不信由你 昨夜回到寿阳谢府已经很晚了。 谢石没有惊动任何人就睡了,今早起来,军医进府又替他检查了一番,依旧是嘱咐他多休息,少操劳。 之后他便去了书房,处理多日堆积的要务。 亲卫进来说郭氏有请,谢石有些意外。郭氏出身不高,印象中她胆小怕事,轻易不会僭越本份。 他想了想,让亲卫将郭氏的贴身丫鬟放了进来。 “六爷。”丫鬟第一回进书房,不敢抬头。 谢石手里写手着批注,淡淡地问:“夫人在做什么?” 丫鬟当下便将天锦的骄纵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她心里向郭氏,自然捡的都是不利于天锦的话来说。 谢石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直到这时,他才记起被他遗忘的新妾。当下又询问两句,得知昨夜是郭氏将她安置的,手上才顿了顿。 “既然人已经安置在琳琅阁,便随她,让夫人不必介怀。” 丫鬟还指望着谢石能给郭氏做主呢,闻言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又说:“纵然夫人性子再好,新姨娘也不当如此目中无人,连堂大姑娘都看不过去了……” “堂大姑娘也去了?”谢石眉头微皱。 “去了,陈姨娘、徐姨娘都一块去了……”所以夫人才要 将您搬出来,否则下不了台,面上岂不是难看? 丫鬟默默地在心里将话补完。 书房里安静了一瞬,久未听到他的声音,她不抬悄悄抬起来。 就见谢石将手里的笔狠狠一搁,“简直是胡闹!” 可不就是胡闹!人是司马道子硬塞给他的,无论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他都打定主主意将人暂时养着,待查清事实再寻个理由打发出去。 被她们这一闹……谢石脸色难看了起来,早在回寿阳的路上,侍卫就禀报发现被人随尾跟踪,不必说也定是司马道子的安排。 若那女因此一事向司马道子告状,只会麻烦不断。越想,谢石的脸色越沉,“你去把堂大姑娘叫来。” 丫鬟一看他脸色,当下不敢再多话,匆匆应了一句便连连忙忙离开了。 * “你说六叔要见我?”谢道韫听了丫鬟的回话,十分惊讶。 丫鬟连连点头。谢石平时还是挺温和的一人,但动起怒来,还是挺可怕的。由于又是在那种肃重的书房里,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谢道韫笑道:“那便去看看吧。” 她一走,郭氏心里隐隐不安了,“六爷是怎么说的?” 丫鬟不敢隐瞒。从头到尾谢石都没有提起要怎么处置这位新 姨娘,她也担心,没想到这位不露面的新姨娘还挺受宠,自己说了她那么坏话,还指望郭氏这回能硬所气些,能护她一二。 郭氏听完,脸色忽青忽白。 把堂侄女叫过去,却把她这个正妻晾在这里……郭氏明白了,谢石这是摆明了怨怪她多事。 她脸色微烫,忍不住站了起来,心中已经生了退意。 陈氏见状,觉得有些好笑,故作惊讶道:“夫人,您说六爷到底还来不来?” 郭氏被问得十分难堪,不悦道:“你们先回去。” 陈氏年长郭氏不少,一贯是看惯不她一个主母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很有几分非分之想,一直都指望着她哪天出错失宠。 只可惜,郭氏为了对付她,用年轻貌美徐氏来牵制她。她并不怕郭氏,却有几分忌讳徐氏,毕竟她已不年轻了,只能指望着谢石念在她伺候了他那么多年的情份上对她好些。 可眼下……陈氏瞥了脸那久无动静的方向,心里不便****。郭氏有帮手,她也可能有啊。 陈氏心中有了主意,便再无顾忌了。她站起来,看着郭氏冷笑,“依我之看,夫人也别再等了,六爷肯定不会来了。兴许新姨娘身体不适,才怠慢了夫人。夫人这样不依不饶,若是传出去 ,难免会落得无容人之量啊。” “你!”郭氏心里本就难堪,被她这么一挤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心里既埋怨谢石不给她脸面,又暗恨谢道韫故意搅事令她进退两难……俨然已经忘记了,是她自己有意无意想借谢道韫立威。 当然最恨还是到现在都不敢露面的小狐狸精,还有陈氏这张令她恨不得撕烂的嘴脸! “陈姐姐这是什么话。”久未开口的徐姨娘,终于在郭氏气得满脸涨红时开了口,“这本是堂大姑娘喊大家一起过来,你却要把事情往夫人头上安,你又安得什么心?” 陈氏冷哼一声,徐氏这个小贱蹄子嘴巴利得很,她在她面前一向讨不到好,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且忍她这一回。 “我们走。” 谢道韫走了,陈氏也走了,徐氏、郭氏也没有久留。那紧闭的屋门,一直都不曾开启。 整个琳琅院安静了下来。 明月看了场闹剧,心中倒是有些钦佩天锦沉得住气。她抬手敲了敲门,又唤了几句。见里面依旧没有动静,便恨恨地跺了跺脚,打算撒手不管了。 吵吵闹闹的一群人都走了,天锦放下手中的发簪总算从床榻上爬起来。舟车劳累,又枯坐了一夜,再加上被强行押着成亲她 米粒未沾,真真是又累又饿。 人在绝望之后,再听到一群女人拈酸吃醋是种什么感觉?别人如何她不知道,可她却有心里燃起了一丝失望。 陈氏离开前刻意损了郭氏向她示意,她岂会听不出来。或许……她不该就这样放弃,她得想办法逃离这里。 * 门被猛地打开。 “去拿些吃的来。” 已经走到石阶的明月乍然听到声音,猛然回头,就看到天锦披头散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那眼神沉寂如枯井一般,毫无波澜,黑色的瞳仁幽幽深深,又仿若能直透人心。明月心中一寒,忍不住打了个寒栗。 “夫……夫人……” 天锦嘲讽道:“别叫我夫人,我算哪门子的夫人。” 明月:“可是你已经……” “你想不想回山阴?”天锦打断她。那黑得瘆人的目光,盯紧着她不放。 明月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心思被看透,无所遁形。她的确是想回去,她的亲人都有山阴,同样都是谢府,她更希望待在熟悉地方。 可就算再想,她也回不过啊。 天锦却说:“我将**契还给你,只要你听我的。” 明月不信,“夫……姑娘真的肯放我走。” “信不信由你。” 第90章 执念 人一旦起念,就会很执着。 明月虽然对天锦的话很怀疑,可她也不过个丫鬟,临行前她的**契被塞到天锦手里,这无疑是让天锦捏住了她的要害。 就算她再瞧上不天锦,却也只能与她站在一起。她这般主动示意,也没理由跟她对着干,等她拿回了**契,便什么也不怕了。 打定主意,明月对天锦的态度这才有所转变了。 谢府的早膳还是挺丰富的。有牛乳粥,千层蒸糕,芙蓉卷等各色点心。明月去厨房拿回来时,都已经冷了。天锦也不挑剔了,拿起一块薄如蝉翼的煎饼,就着隐带一丝腥味的粥吞咽了下去。 明月在一旁看着她吃,目光却在房中打着转,想着自己的**契被藏在哪里。 吃饱喝足,又清洗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天锦便细细问了问谢府的情况。 明月还算灵敏。就在天锦闭门不见人的时候,一早就跟琳琅院里的下人混熟了,谢府的情况也被她打听清楚了。 天锦听了大致的情况,心里有了底。 看着镜中抹了胭脂也盖不住的苍白脸色,她淡淡说了句,“走吧,出去转转。” “什么?”明月还以自己听错,“姑娘不是说要将**契还给我的?” 天锦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 明月暗暗咬牙,她就知道! 她不过是想拿着**契来要挟她听从她的话而已。自己居然傻傻的就相信了! “别担心,我说话算数,只是时机还未到而已。” “那时机什么时候到?”明月紧紧看着她,试图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端倪。 “再等等……”天锦丢下这么一句,便迈了出去。 诚如明月所想的那想,她的的确确是拿着这事要挟她,但说放她走也是却是真的。但前提是,她得先逃离了这里。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谢琰。 她被迫来寿阳,人生地不熟,对谢石也十分陌生。他给她临时安排了一个丫鬟随行伺候,或许已然看出明月并非情愿,便让人将明月的赎身契给了她。 来时的路上,明月有意无意试探。她心烦意乱,一路上都没有搭理她。事实上,她净想着逃跑,哪还有心情去管她那点小心思。 见她答得这样敷衍,明月心里暗恨。却只能收起心思,慢腾腾跟在她身后。 谢府府邸是临湖的古朴建筑。引了府外的湖水修塘,随处可见假山流水,名花异草,很有园林的风采。 正是晚秋时节,池水边曾经杨柳依依的风光已然只剩下凄婉的枝条,随着风时时轻摆。青石阶上铺了一层枯黄的银杏叶,脚踩上沙沙作响。 天锦无心赏风景,脚步横穿,心里却是在暗暗记得 地形。 “前面是青桐院。”明月目光复杂道。 “嗯?”天锦停下脚,不解地看向她。 “那是陈姨娘住的院子。” 天锦微微惊讶,她还以为要收服这个丫鬟,还要花些心思,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接受了,还主动出声提醒。 她的眼里微微有了丝笑意,“你觉得陈姨娘是个怎么样的人?” 明月堪堪撇开脸,“我只不过是个丫鬟。” 天锦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心思重的丫鬟她又不是没见过,小香、采桑,还有前先在琅邪王府伺候过她一阵的玉儿,相比这下,明月还是太单纯了。 既看不起她,又不得不依靠她在这里生存。 还真是矛盾呢。 天锦朝着青桐院的方向看了看,要走不走。 明月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想着自己的的**契倒底还捏在她手里,忍不住又说:“那陈姨娘可没安好心,你可别让她骗了。” 天锦眉梢轻轻一挑,心中暗腹:倒是小瞅了她。 陈氏如何,天锦心里自然有数。 她临走时一番话,看似挤兑郭氏向她示好,实际上却挑得郭氏对自己更加不满。倘若她真是心甘情愿嫁进来的,被主母记恨,往后的日子就难捱了,若不得夫君宠爱,日后少得要与陈氏抱团取暖,说不定还指望着她渡日。 陈氏真打得一手好算计。 她可偏偏不是啊……这里一切与她有什么关系? 天锦冷冷笑道:“去别处逛逛。” * 却说,谢道韫被谢石叫去书房。 看到坐在书案后一身青色锦衣,满面肃容的谢石时心里头突然咯噔一声。 “六叔。” “你还知道我是你六叔?”谢石不悦地盯着她。 “我……”谢道韫一时语塞。 来时路上她其实已经猜到谢石未理会郭氏,反而单单把她喊过来的是何意了。她是名门闺秀,又被誉为旷世才女。自然知道没有哪个堂侄女擅自操手去管堂叔后院的道理。 她也是被郭氏给气糊涂了,幸好她还什么都没有做。饶是如此,被堂叔这样不客气的堵了一句,面上还是有些分涩然。 “六叔,我错了。”说着,规规矩矩侧身向他行礼。 “呵……认错的态度倒是挺端正。郭氏没眼界,你也跟着糊涂,你二叔教你的道理,都学到哪里去了?” “六叔。”谢道韫越发羞愧了,被说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侄女知道错了,一会儿便去给那新进府的姨娘赔礼去。好六叔,您快别说了。” “赔礼就不必了。”谢石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以后别跟着胡闹。” 谢道韫垂眸应下。 就听他又问:“你何时来的寿阳?” “六叔去山阴的那日,我便来了。来得不巧,竟没赶上与六叔见上一面。后来才知您与琰弟都去了山阴。” “叔平竟没有陪你一起来?” 叔平是王凝之的表字。谢石提起他,自然是不明白谢道韫怎么会好端端的从会稽山阴跑到寿阳来了。说是挂念他这个六叔前来探望,他是不信的。 谢石自认性子沉闷,不比他二哥谢安风神秀彻,名声在外,令人敬仰。谢氏族中小辈除去谢琰、谢玄两兄弟,甚少与他有来往。 谢道韫自知瞒不过谢石的眼,只得硬着头皮道:“六叔,您就当侄女我是真心来探望您老人家的不好么,提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不相干的人……这分明就是堵气的话。 谢石眉头一拧,“夫妻之间嗑拌吵嘴也是有的,叔平也有些不像话了。这么长的时间了,竟问也不问?唔……回头给阿琰写封信去,让他替你出口气?” “六叔!您就别瞎操心了……”谢道韫两颊蹭蹭热了起来,嘴里讨饶,心里却微微发涩。 谢石心知她要强,当真就不再提了。只是大哥大嫂已经亡故,这大堂侄女若在夫家过得不好,谢氏长辈总是要过问一二的。 谢石想了想就让她先出去了,而他坐在案前思忖一番,提笔给二哥谢安写信。 第91章 挫败 谢道韫心情很不好。 她从小就被人追棒的,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从来都是要强的,很不习惯被人怜悯同情。 她还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没想到一向寡言的六叔,一看就将她看穿了。 这种感觉令她烦闷。 从书房出来,她便有些心不在焉,路经花园,不经意间抬眼,便看到了一位陌生身影。 她眉头一皱,冷喝道:“站住!” 对方明显愣怔了一瞬,然后缓缓回头。 天锦在后院转了转,后院情形差不多都记在脑中了。不动声色就逛到了前院来,哪知还没走两步,就被喝住了。 “你是何人?”谢道韫眯起眼,不动声色开始打量起来。 天锦身上穿着水湖色的窄袖衫子,底下配着件白色的绣荷景长裙。一对碧翠的垂珠耳环,随着她的移动而摆动,看似清雅,却十分夺目。 随着她的转身,珠圆玉润的面孔便暴露在谢道韫的视线之中。她五官精致,脸颊玉白无瑕,或许是因为在府上逛了一圈,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浮出一抹淡淡飞霞。这样的容貌十分相宜,很是耐看。 谢道韫自己就是倾世绝城的美人坯子,寻常的姿色是很难入她的眼的。难得遇到一个让她觉得惊艳的人,心里有一瞬间产生了好感。 可下一瞬,她就看到了天锦身后跟着的丫鬟。她在琳琅阁见过,似乎是叫……明月?所以也就不难猜出这女人是谁的。 谢道韫的脸色立即冷了下去。 她在打量天锦 的同时,天锦也不动声色地在打着她。她脸色细微的变化自然也就没躲过天锦的双眼。 天锦站着没动。 谢道韫刚被谢石说教一番,本不想再理会她。可看到她见到自己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冷嘲了一句,“好一个不懂规矩的姨娘。” 天锦也猜出了她的身份,同样也没有打理理会她的,可“姨娘”二字,实在刺耳。 她实在不想委屈自己,便也淡淡开了口,“我再怎么不懂规矩,也比不上堂大姑娘越俎代庖,手都伸到长辈的后院了。” 谢道韫脸色微变。 天锦却笑了笑,侧目看了明月一眼,“回去吧。” 天锦说走便走,没半点迟疑,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谢道韫气坏了。 她从小到大,只有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过,何曾想过有一天居然被一个身份低微的妾室给脸色。 “你站住!”她快步上前,欲将天锦拦下。 天锦面无表情道:“堂大姑娘想逞威风还是换个人吧,跟我这么一个“姨娘”纠缠,也不怕自掉身份。” “你……”生平第一回,谢道韫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天锦嘲讽地看了她一眼,越过她。 明月跟赶紧跟上,远远走出一段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谢道韫脸色阴沉晦暗,感觉不可思议。 目光再落到天锦的纤细的背影上,心里更复杂了。 “那可是谢令姜,谢家最受宠的才女……姑娘就这样把她得罪了,你就不怕惹得 六爷不高兴吗?” “他高不高兴与我有关系吗?”天锦不在意地回了一句,“我被人逼嫁已经很痛苦了,何苦还要让自己委屈求全。” 明月双眼一瞪,“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锦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是个机敏的人,否则谢琰也不会将你安排到我身边。我是如何嫁给谢六爷的,你心里不清楚?” 明月:“……”正是因为清楚,她才觉得侍奉这么个主子毫无出路,才会心有不甘,强烈地想要回山阴去啊。 “来之前谢琰可有特别交待过你什么?”天锦心不在焉地问。 明月下意识摇头。谢琰倒没有特别交待她什么,只是让她忠心侍奉。可她亲眼目睹了天锦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强压着拜堂,至始至终六爷都没有出现过,还是谢将军代娶的。 诚然,她的确有几分小聪明,可主子们的行事处处充满诡异,她只想安安稳稳谋个出路,以后能够嫁个人家。听说天锦只是个舞伶出身,跟着她哪有什么前途呢。 她被谢琰挑出来时,心里就十分抗拒。 天锦迟疑了一下,又问:“那日跟在谢将军身边的玄衣公子是谁?” “玄衣公子?”明月微微愣怔。 “就是维持婚礼次序的那个人?” 明月想了想,依旧摇摇头。那日场面混乱,人来人往的,她哪能记得住。 天锦心里微微失望。 那天,头顶的喜帕掉落,看到刘裕一瞬,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受。之后被迫离开,心中 绝望,未曾多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谢府。 现在想起来,心里便存了几分凝虑。 莫非阿裕参军了?恰好是拜在了谢琰麾下? 天锦心事重重的回了琳琅阁后,便让明月去找来笔墨纸砚。明月觉得她神神秘秘,心里存着几分好奇,想要留下来看看她想干什么,却被支了出去。 天锦提起笔,是想给刘裕写信。可笔尖刚落到纸上,却又顿住了。黑墨触在白纸上,留下了一道墨晕。 不成不成……写了信也没有可信赖的人去送啊。 她挫败地丢下笔,颓然坐下。 * 晚饭的时候,谢石去了瑞安堂。郭氏受宠若惊,激动得都失仪了,正拿着在手里缝制秋衣的锈花针,一下子就扎到手指上。 谢石握着她的手,看了看,亲自替她抹了药膏。 郭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簌簌掉落。 要知道她与谢石虽然是年少夫妻,可生性沉凉的谢石,只有在刚成亲的那会儿对她这样贴心过。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侯开始,再与她相处的时候,他多半都是沉默寡言的。 有时候她被逼急了,也会忍不住埋怨几句。于是,他就来瑞安堂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 陈氏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抬为姨娘的。郭氏哭过,也闹过,可男人的心一旦不在了,就怎么也拉不回来了。 迫于无奈,她抬了陪嫁丫鬟。一晃多年,她履步为艰,他从未过问,可今夜…… “郡公爷。” 谢石看着面前已经不 年轻的妻子,叹了口气,“摆膳吧。” 郭氏擦去眼泪,点点头。 一桌子精致的菜色被摆了上来,郭氏默默地吃了两口。想了想,便壮着胆夹了一块他爱吃的鱼脯放到了他的碗里。 谢石抬眸看了她一眼,沉默着将鱼脯吃了。 郭氏更激动了,握着筷子的手都微微颤抖。 “郡公爷……” “你今日去了琳琅阁?”谢石突然问。 郭氏的手猛地一抖,急急解释道:“郡公爷别误会,妾身只是听说……听说琳琅阁的那位身体不适,才去看看的。” 闻言,谢石手中微顿了一瞬。 “以后别去了,琳琅阁的事你也别管。” 郭氏只觉得心里一凉,手中的筷子“啪”地落地,一张脸瞬间失去了颜色,声音立即变得尖锐起来。 “郡公爷今晚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吗?” 谢石眉头微皱,搁下筷子,“令姜来此小住,她嘴上不说,心里必然有事。你是长辈,该多关心关心才是……” 郭氏脸色十分难看,忍不住反驳。 “郡公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令姜聪慧过人,向来眼高于顶,何时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过。你怪我去琳琅阁闹事,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脚。” “我不过就是论事……”谢石不悦地站起来,“罢了,就当我没说过。你且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处事。” 说着,人已经往外面走去。 郭氏紧咬着牙,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一张脸瞬间扭曲了。 第92章 离开 黑沉沉的夜,像泼洒的浓墨一样……静谧极了。 琳琅阁里早早的就熄了灯。 已经好几天没怎么休息的天锦,依旧没法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放心的沉睡。今日她已经将府里的地形都已经摸清,离开的办法也已经想好了,明日就让明月假扮她的样子装病,只要她肯配合,定能万无一失。 当然,离开前,她会将明月的买身契还给她。 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去找阿裕了,一颗久悬的心稍稍定了定。她叹息着抱着被褥,想着与刘裕重逢的各种画面,眼皮渐渐变得沉重了。 可是……计划远不及变化来得快。 就在她合上的眼的时候,从瑞安堂出来的谢石却做了一个决定,立即就将她的计划打乱了。 * 谢石沉着脸回了前院,便让人去准备车马。 天锦才刚刚睡着,就被一阵吵杂的声音惊醒。明月甚至连发髻都来不及整理,就慌慌张张推门闯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天锦撑起上半身,声音微微沙哑。 “姑娘快起来收拾下吧,谢郡公遣人来,说是要把你送去别院。” “……什么?”天锦懵懵懂懂看着她,似乎没听 明白。 明月的脸色分外难看。谢石突然要把天锦送走,大晚上谁情愿被折腾?可一家之主都这样说了,定然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就走?” 明月就站在门口,身后的门大敞着,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吹着天锦打了个寒粟。她眨眨眼,很快清醒过来。 或许是刚刚醒来,她的双眼半眯着,懵懵懂懂的带着一股水雾。明月突然有些心软,声音里不自觉的轻柔了几分。 “外头的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 明月心里十分清楚天锦才刚刚进府,还未受宠就失宠,以后的日子不必说肯定十分难熬。去了别院,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欺负。女子失宠意味着什么……万一没有翻身的机会,这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而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天锦会反悔,会扣着她的**契不放……想到这里,她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天锦的脸色果然变得凝重了,立即就掀开被子站了起来。住在哪里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唯一让她不高兴的是逃跑的计划被打乱了,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看着她拧紧的眉头,明月沉声问:“不如去求求郡公爷?” “不必了……”天锦惊讶于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毕竟她们之间利益牵扯,算不上是真正的主仆。但很快的,她就明白过来了,又觉得有些好笑。“你放心,我答应放你离开,就一定不会失言。” 被说中心思,明月心中涩然,双颊微微红了。 门外传来催促的声音的。 明月快速抬头,深深的朝天锦看了一眼,“去了别院可能就回不来了,姑娘真的要这么离开吗?” “不然呢?”难道真让谢石宠幸她?千万不要! 天锦冷笑着。 她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披了件斗篷直接就走了出去。 其它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所有的东西都是琅邪王妃备下的,总共两箱东西,衣物和首饰。从山阴急匆匆搬到寿阳,这座琳琅阁都还没怎么熟悉呢,现在就要被送去别院。箱子里的东西根本都还不及动用呢。 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她迈出屋子,从明月身边走过去,凉风卷起宽大斗篷,她的身影显得极其纤细。 天锦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被撵走,相反的……认真想想,她其实还松了口气。至少,她不必心惊胆颤的担心谢石什么时候就闯进她屋 子里来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给谢石当妾室,逼急了大不了就是一条命。想着想着,她蹙紧的眉头渐渐松开了。 或许,离开也不是件坏事…… 天锦由着仆从领上马车,明月在后头吩咐人将两个箱子抬了上去,然后掀开车帘,就看到天锦一动不动地靠在车壁上。 光线太暗,看清她的神色,只是这狭小的空间里却有一种说出来的沉静和孤寂。 “姑娘……”明月咬咬牙,越发心软,“我刚才打听过了,郡公爷晚饭的时候是去了郭氏那里用的,定是她向郡公爷说了什么,所以……” “我知道了。”天锦突然睁开眼,刚才还让人觉得的静谧的空间,突然凝出一股凉意,让不寒而栗。 天锦手上微微一动,从袖中抽出一物,“拿去吧,趁这个机会……不必跟着去别院了。” 她的话说得很轻,却让明月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伸出手,颤颤的接过那张纸。 这便是她的**契……白纸黑字,她虽然不识字,却认得自己的名字。 明月不敢相信,她就这样轻易地就把**契还给自己了,神情微微僵硬。 “姑娘……” 天锦幽幽地看着她,轻飘飘地声音传了过来。 “东西我还给你了,能不能顺利离开,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话让明月心里一紧,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天锦却不再开口,重新闭上眼。 她承诺的做到了,这丫头颇有心机,就看她有没有好运能顺利回山阴了。 虽然山阴与寿阳之间并不算太远,只是单身女子独自上路,不可避免会惹上这样那样的麻烦。 况且……天锦心里苦笑。虽然她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司马道子把自己送给谢石带着怎样的目的,但在她看来,这背后恐怕也是不简单的。 还有徐道覆,沐倾城…… 他们现在肯定也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她身边的婢女突然离开,这些人不可能不怀疑。放明月离开……其实她并没有那么高尚,她也是有私心的,不过是利用她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 所以,哪怕她被送到别院,也不能懈怠,还需尽快想办法离开才好。 那些人……她真的再也不敢去相信了。 马车徐徐的滚动起来,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喀吱喀吱的声响。天锦微微抬手,罩在自己的双眼上,心底一片荒凉。 第93章 纸鸢 谢石安排的别院,远离了寿阳城,落座在效区的一座山头下,是座三进的宅院,四周都是农户和田地,平日里有专门的管事看管着。 别院的管事是在第二天才发现新姨娘的贴身丫鬟不见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谁让新进门的姨娘不受宠呢,莫名就被打发到这里,估计是看没有什么前途才跑掉的。若是谢府的逃婢,还能让人抓回来,关键是明月还不算谢府的编制。 管事得到消息有些幸灾乐祸,一个连贴身婢女都压制不住的姨娘,他也没有太当回事,无非就是多了张嘴吃饭罢了。秋收刚过,还有大堆的事情要忙,管事不耐烦地指了两个粗使丫鬟过来,很快就把天锦忘到了脑后。 * 此时已是深秋了,外头的冷风打北边吹来,纸糊的窗户特别经不起风力,早就破了几个洞。 两个小丫鬟坐在廊道上有说有笑,压根儿不记得是被指派过来侍奉人的。 屋子里,天锦给自己倒了杯茶。只是茶壶里的茶水早就凉透,她端起来轻呷了一口,皱眉蹙了起来。视线越过窗户上的破口,恰好能看到背着风口坐在阳光下,相聊甚欢的两人。 来别院已经整整五日了。 这群人没一个正眼瞅过她,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她带来的箱子里的秋衣十分单薄,得裹 上披风才能免强御寒。 相反的,这两丫鬟都已经穿上了加了绒的袄裙。 天锦听着她们的笑声,握着茶杯的手不觉得的收紧了。 是时侯了…… 她放下茶杯,快步走到门前,嘴唇轻轻一抿,“你们两个都过来。” 正聊的起劲的丫鬟闻言,不约而同的扭头朝她看过来,脸上都挂着说话被打断的不悦。 “过来!”天锦不悦的又说了一声。 两个丫鬟眼里分明就很不屑,坐在扶栏长凳上谁也没有动。 天锦早知道收唤不动她们,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反而轻扯了一下嘴角,从头上拔下一只银步摇,捏着手里。 漫不经心道:“你们去给我弄一只纸鸢,这只步摇就赏给你们了。” 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两丫鬟,顿时都站了起来,眼里都散出一抹贪婪的光芒。 这支银步摇,从她被人押着嫁给谢石那天,就戴在头上了。是琅邪王妃所赐之物,上头镶嵌着一排珍珠,璎络自然垂着,看上去十分别致,虽然不是极其贵重的饰品,却也能换些银两。 “你说的……可当真?”其中一个丫鬟胆大地问。 天锦唇角微微一勾,“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 她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银步摇就捏在手里,不时地晃动着,很是勾人。两个 丫鬟虎视眈眈,俨然已经将它看作是囊中之物了,又怎会让她反悔。 “给你弄只纸鸢没有问题,不过你要这种玩意儿做什么?” 天锦:“这里很无聊,我总要找点事情做。” 岂止是无聊,她都快要把自己闷坏了。要不是为了让这群人放下戒心,她早就出去遛达,找机会逃走了。 不过现在也不迟。 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倒是没有什么怀疑。毕竟是个不受宠的姨娘,被丢到别院了也没人搭理,每天都坐在屋里发呆,想想也挺可怜的。 她们没戒心的就走了。 天锦将银步摇重新插入发中,搓了搓冰凉的手指,转身进了屋。 琅邪王妃给她准备的嫁妆其中一箱里面就有不少首饰,都只是些寻常的饰品,东西虽然多,真正精致的却没几件。 她离开这里,这些东西是无法带走的。 院前里有棵梧桐树,长得粗壮无比,树下落了一层枯黄的叶子。 天锦将首饰分了分,留了些下来,剩下的悄悄埋在了这棵梧桐树下。她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用意,只是单纯的不想平白的便宜了别人。 等到黄昏的时候,两个丫鬟终于把她要的纸鸢带了回来。天锦摘下银步摇交给她们,两人拿腔拿调的表示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交待。 天锦不由嗤笑 。 这一夜,她睡得特别安稳。夜里北风呼呼,将摆在窗前一只长几都吹倒了,也没有将其惊醒。 翌日,是个大晴天,阳光明媚。 在屋子里缩了好几天,天锦终于解开披风,趁着阳光正好的时候,拿着纸鸢在别院里四处闲逛,寻找逃离的机会。 守着她的两个丫鬟,起先还跟着她四处游走。天锦本就是打定主意要甩掉她们,一会嫌弃这处树木茂密,一会又嫌弃湖边不安全,挑来挑去就是选不到称心如意的地段。 两人被她折腾烦了,干脆坐到一边躲清闲了。 天锦如愿以尝拿着纸鸢一边放线,一边悄悄往后院靠过去。 眼看着那道后门就在眼前了,一直平稳飞在半空中的纸鸢晃了几下。天锦的注意力都放在那道门上,门是半敞着的,外头隐约传来说话声。 隔得太远,她听不清。却耐着性子等了等,只是门口的人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便知道眼下不是逃离的好时机,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就在她准备收起纸鸢,准备再找机会的时候,风向突然变了……纸鸢在半空中急骤的摇荡了起来,她一个没注意,连着纸鸢的线就挂到了树枝上。 那高悬在空中飘荡的纸鸢直直坠落了下去…… 天锦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手上用力地扯了两下,没 想到非没有将挂到树枝上的线扯下来,反而还越缠越紧了。 望着纸鸢栽落的方向,她眼角狠狠地抽了两下。 这东西也太没灵性了,怎么就不往院墙外坠落呢,本来她可以借着出去找纸鸢的机会,伺机而动了。 “唔……运气也太背了点!”她抚着额头,心里愤懑地捏着手里的线圈又扯了扯。 只听“啪”地一声,线断了。 天锦:“……” “哎。” 天锦望着断在树枝上半截线头,此刻正高昂着“头颅”随风恣意飘荡着,那模样就仿佛在嘲笑她不自量力一般。 她长长叹了口气,不得不将断在手里的线一圈圈卷好,再顺着纸鸢掉落的方向找过去。 * 纸鸢坠落的方向是一个水波碧绿的湖边水榭。好在天锦的心思不是真的放纸鸢,手里还缠着大部线圈,不置让它坠入湖中。 不过这清澈的湖畔边耸立着几颗华盖如伞的古松,颗颗都笔直**。她走到树下望了望,内心几近崩溃。 这运气何止是背,简直是背到无边了。 就在她打算回去找人破财求助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扫见湖畔边有人在垂钓。 恰时,湖中鱼儿抢食,那人手上微动鱼竿被扬了起来。天锦下意识顺着竖起的鱼竿将头抬了起来……心里不由大喜。 第94章 烤鱼 那鱼竿的扬起的高度,恰好能将纸鸢打落下来啊。 天锦按奈住心里的激动,朝着那人看过去。 从她的方向看过去,那人正侧对着她。身上穿着的是一袭褐色的云纹图案的圆领长袍,乍然看去显得十分沉稳庄重。 天锦来别院才短短几日,除了被指派过来的两个丫鬟,还没有见过其它人。 她一边在心里猜想着此人的身份,一边慢慢靠上前去。 时值深秋,就算头顶着阳光,湖面吹来的凉风还是带着丝丝刺骨的寒意。 天锦走上前一眼就看到了那人摆在脚边的半新不旧的鱼娄子。里面几尾巴掌大的小鱼,时不时扑腾跳两下……临死前的垂死挣扎。 她目光微抬,看着那人俊冷的侧颜。此人鼻梁挺直,似乎没有察觉她一样,视线望着湖面上的水漂,静静不动,耳边的发鬓已然花白。 她双眼闪了闪,开口道:“大叔,这片湖水是死水湖,不养鱼。况且眼下天凉近冬,湖中的鱼又少又小,不适合垂钓呢。” 那人看也没看她一眼,嘴唇轻启寡凉道:“真正的垂钓是在心里,适不适合你说了不算。” 天锦微微惊讶,心道此人有些古怪。 不过,这不是她关心的事。她抬头朝着挂在古松上的纸鸢看了看,不由笑道:“既然大 叔说垂钓是在心中,想必也不在乎用什么来钓了,不如将你手中的鱼竿借我一用?” 轻软的笑声就在身侧,谢石终于侧过头,与她明亮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今日难得沐休,趁着机会他便躲到别院来偷轻闲了。那只纸鸢飞过来时他就发现了,还以为不懂事的丫鬟刻意接近他的手段。 直到天锦出现时,他都还当她是个下人。 岂料她一开口便喊了声“大叔”。 大叔…… 谢石在心里默了默,鬼使神差的接了她的话。她胆大倒是挺大的,目的也挺明确的。 他不由轻笑,倒是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手段。 “拿去吧。” 看着递过来的鱼竿,天锦微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这么爽快。她眉眼弯了弯,一笑之间明若珠玉的脸浸在了柔和的日光里,明艳动人。 她飞快地接了来,嘴里轻快道:“多谢。” 便拿着鱼竿朝那棵挂着纸鸢的古松走过去…… 谢石的眉梢轻轻一挑,就这样? 天锦估算的没错,鱼竿的长度刚好够着纸鸢。只是湖边风大,纸鸢上缠着线,线又缠到树枝上,一时难办。 谢石压根没有帮忙的意思,四平八稳坐在湖边,微侧着头不动声色地瞧着她。 天锦身上穿得单薄,上面穿着蝶恋衣 的衣裳,身下是玫红色的长裙,身姿纤细,面上粉黛未施。 他注意到握着鱼竿的手小巧白皙,不像是别院里干粗活的粗使丫鬟,难道……想到一个可能,他的目光不由沉了沉。 * 他还记得那晚将新进门的妾室打发到别院,郭氏不欢散的事情。司马道子送来的人,他从未想过去碰,准备养段时间再寻个由头把人打发了。 偏偏郭氏那边却先闹腾起来。 谢石这几日都歇在前院,偶尔去两个姨娘那边坐坐。便是这样,郭氏也在府上酸了一把。 再过两日,便是他的寿辰了。他原本无意特意去办,郭氏却偏偏与他赌气,拉着侄女去张罗,含沙射影的将陈氏骂了一顿。 陈氏受了委屈,便在他面前红了眼。 陈氏是他的通房丫鬟,郭氏未进府前就跟着他了。他未成亲之前,衣食住行都是陈氏在打理,对于陈氏他还是有些感情的。 然而这些年,后院的三个女人各怀着心思,时不时总要拈酸吃醋,刚开始还觉得新鲜,久而久之便让人厌烦。 他是武将,性情直爽。即便是年轻的时候也作不来文弱雅士那种风流潇洒姿态,讨女人欢心。年纪大了,就更加不耐烦去吃后院女人的那一套。 今日说是沐休,倒不如说是跑到别院来透口气 。 如果这个女子没有出现的话,他或许会坐上一时片刻就走了。 不过……她既然出现了,就不得不让他多想了。 司马道子突然给他塞女人,本身就透着几分古怪,她若不是个安分的主,身上必然带着某种目的。 一想到这里,谢石的脸色就变了。 * 还在树下努力打勾着纸鸢的天锦,不曾猜出谢石的身份,却已经在他面前先泄了底。 等她好不容易把纸鸢勾下来时,燕尾微微有些伤损了。她嘟起嘴,暗暗恼怒。 拧着鱼竿过来还时,不自觉的就带着些小情绪。 “多谢你的鱼竿。” 谢石嘴角一勾,“不必客气。” 说完便接过鱼竿,弄好鱼饵,再次将鱼钩甩入湖中。 天锦站在一旁,看了看鱼蒌子里的几尾小鱼,有些舍不得走了。已经到了饭点了,她的肚子也饿了。现在回去,等着她的肯定是冷饭冷菜。 “姑娘还有事?”谢石微微侧目,问得不动声色。 天锦冲着他讨好地笑了笑,“大叔不计较得失,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这娄子里的鱼想必也在你的心里吧。” “姑娘何意?” “我想吃烤鱼。” 谢石:“……” 天锦没等他同意,立即就将鱼娄子给拧了起来, 嘴里煞有其事:“再说了,肚子饿了这些鱼留在心里也没用,太虚无了,还是装进腹中比较踏实。” 说着说着,脚已经朝旁边迈走,回头又冲谢石嘿嘿笑道:“大叔,我请你吃烤鱼!” 谢石:“……” 鱼是他的,还用得着她请。这女子脸皮也忒厚了点。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此人倒是很成功的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将鱼竿往地上一放,点头道:“好,我就等着吃你这烤鱼。” 一番话下来,她心情舒坦了不少。拿着鱼去湖边处理干净,等她起身回头,惊讶地发现谢石竟已经在湖边架起了火堆。 她惊喜道:“大叔果然不是寻常人。” 谢石眼里微微闪烁,笑而不答。 对上他炯亮的黑眼,天锦不由轻哂。她的手艺不错,将鱼架上火上去烤,没一会儿就烤得外焦里嫩,香味四溢。 天锦挑了个最大个,给谢石递过去,“大叔,这些都是你的功劳,最大的这个给你。” 谢石也没跟她客气,接过来趁热咬了口,“鲜而嫩,果然不错。” “多谢。” 就当他是夸赞自己手艺了…… 反正已经厚着脸皮蹭鱼吃了,也不在乎更厚一点了。 谢石:“……” 此女倒是有几分真性格,可惜…… 第95章 试探(1) 湖边凉风阵阵,天锦穿得单薄,靠近火堆时尚且不觉得冷。没一会儿鱼吃完了,火堆也渐熄渐灭,风吹过来,她没由的打了哆嗦。 正打算起身告辞,不想谢石怀疑她别有目的,反倒不想放她走了。 “看着你眼生,新来的?” 天锦一愣,想到此人还不知道自己是谁,顿时又了然了。或许是刚才气氛太好,两人有了同吃烤鱼之谊,她也不想破坏这片刻的安宁。 若有保留道:“的确是新来的。” 谢石笑道:“别院里摆饭一向准时,你为何不回去吃,几尾小鱼能吃得饱?” 他的笑容亲和,仿佛就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垂钓长者一样。和煦的阳光照映在他削瘦的脸上,在滟潋荡漾的碧中,染上了一抹柔和的光晕。 可惜天锦从未想过谢石会出现在别院里,否则定能察觉到他有意无意的试探。 她看着他微微失神,他看似关切的话,莫名的让她觉得委屈,有股想哭的念头。 “我……” 谢石偏着头,目光始终落在她脸色,当真作足了一个长者的姿态。 天锦眼圈泛红,却倔强的咬着唇瓣,好半天才撇开脸,“与其回去吃冷饭喝冷汤,还如与大叔同吃烤鱼来得快活。” “此话怎讲……莫不是被人苛待了不成?”谢石挑眉。 天锦 见他衣着打扮不差,一双眼炯炯有神,与她说话间虽然和蔼可亲,可身上不自觉地带着一股上位者才有的睥睨气质。 想来此人在这别院的地位不低。 她想了想,觉得此人若是有心,早晚也会查到自己的身份。与其让人怀疑她刻意接近,倒不如如实相告。 她叹道:“一个被打发到别院的姨娘能是怎么下场,不过是自生自灭罢了。” 谢石心中不免惊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坦诚。 若是先前他还抱着试探逗弄的心思,这会儿不由得高看了她两眼。 但想到她恐怕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便又觉得不喜。女人邀宠的手段,他也见识了不少,此女不愧是司马道子送来的,果然有几分心机。 天锦在说到“姨娘”两字时,着实让自己先恶心了一把。她抿唇苦笑,抬眼朝谢石看去。 却见他面上依旧一派温和从容,不见半点轻谩,心里稍稍安定,“大叔不相信吗?” 谢石笑而未答。 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望向水波荡漾的湖面,方才开口,声音不疾不徐。 “我看你还有兴致在这里放纸鸢,何来自生自灭一说,分明是过得恣意潇洒。” 天锦说**份,就打算离开了。仅管现在冻得都有些发抖了,她还是咬着牙回了一句。 “大叔觉得是怎么 样那就怎样吧,这里无趣得很,我……” 话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件暖和的披风兜头盖了过来。 她茫然地将披风扯下来。 却听他淡淡道:“这披风本是我带出来御寒的,不过现在看来,姑娘更加需要。” 天锦的嘴唇已经冻得乌紫,被谢石收在眼底。他是驰骋沙场,手刃敌人从不心软的武将,活到他这个岁数,从不知道怜香惜玉是何物。 他原也没打算把披风借出去,不过是听她话里有离去之意,只得拿这个来阻止。今日时机正好,倒不如试试能否从她嘴里撬出司马道子的用意的。 想到这里,谢石再次朝她看过来,耐着性子温和道:“天寒风冷,贪图一时畅快,冻坏了身子可不值得。人活着本就不易,何必把自己弄得更艰辛。” 天锦捧着比她人还长的披风,嘴唇蠕动了两下,也不知道是这披风暖了她的心,还是他的话触动了她。 她的双眼再次泛红,眼前浮出一层水雾,差点就没忍住破眶而出了。 谢石眉头微微拧了拧,若不是早知道她的身份,差点都要被她这娇软的模样骗过去了。 女人的眼泪在他这里毫无作用。 后院的三个女人没少在他面前哭过,每每这个时候,他都特别不耐烦。可这个女人的样子却很奇怪,明明就是要 哭了,却又忍回去。 偏偏这种要哭不哭,隐忍委屈的模样,不动声色就能让人激起一股保护欲。 天锦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地眨了眨眼泪,将眼眶着的泪花生生忍了回去。再看谢石,心里萌生了好奇,这个和蔼的长者身上有一种寡淡的沉静,能安抚人心。 让人没由的想靠近。 她裹着披风,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大叔,怎么称呼?” 谢石一怔,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一抹复杂,“你是真不知道?” 天锦摇摇头。他们一起吃了烤鱼,他又把披风借给她,她挑**份后,他还能这样温和的跟她说话,她内心底不由自主想与他亲近,自然不会怀疑他话里的深意。 她自嘲地笑道:“说了您或许不相信。我并非出于自愿嫁人,被迫来了寿阳,又被迫被打发到这里。这几日我一直闭门不出,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她说这话时,谢石一直紧盯着她的双眼。她目光明亮清澈,足够真诚,并不似说谎。 难道是他误会了?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恰时别院外传来一阵悠长的牛哞声……秋收之后,农户们开始**,有牛叫声并不奇怪。 谢石收回视线,垂眸扫到那一堆要灭不灭火堆,平静道:“我姓牛。” “牛大叔。”天锦很高兴,从善如流的喊 了他一声。 谢石嘴角勾了勾,“把你的纸鸢拿给我看看。” 天锦看了眼被自己放在脚边的燕尾纸鸢,一圈圈的线缠着一团,上面还挂着松枝,绕成了数个难解的死结。 她有些涩然。但她还是捡起来,递给了他。 谢石拿在手里看了看,从容地将缠在线团里的松枝慢慢取出来,乱七八糟的死结被他一点点理顺。 他又指着地上的线圈,“递过来。” 她连忙捧过去。 他的手仿佛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片刻就将断掉线理好了又重新接上。 天锦默默在一旁看着,看着他慢悠悠,从容淡定的模样,心底那股好奇又冒了出来。 “牛大叔,您不像是这别院里的下人。” “哦?”谢石挑了挑眉,抬眸看了她一眼,“何以见得?” “反正就是不像。”顿了顿,又说:“不过,您为何能在谢石别院里这样随意?” “谢石”两个字被她轻轻吐出来,引得他手上一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脸不红心不跳,淡定道:“我与谢石是故友,借他的别院暂住几日,这个理由充足吗?” 天锦心头突地一跳,忍不住瞪大眼,“您……” “别怕,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他的。” 说罢竟朝她眨眨眼。 天锦:“……” 第96章 试探(2) 有那么一瞬间,天锦是真的被吓到了。 此人能这么悠闲坐在这里垂钓,身份肯定不简单。她或许猜到他可能谢石的客人,却不想竟是故友。 她在他面前说了那么多,语气里或多或少甚至还带着一丝幽怨,不能否认她其实还抱着拿这种尴尬的处境博取同情心的目的。 他竟全部照单全收了,从头到尾都表现地温和从容,哪怕她说**份也没见他尴尬。 反而现在……她有些无所适从了。 “好了,拿去吧。”谢石将整理好的纸鸢还给她。 天锦心情复杂地接过来,看着他刚毅的面孔,小心翼翼地问:“您真不会告诉他……哪怕我想逃离这里?” “你想走?”谢石意外地抬眼。 天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样脱口而出了。她无时无刻不想离开,可是没有人能够帮助她,她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就怕被人发现,心里压抑极了。 说出的话,便是覆水难收了。 她咬着牙,坚定地点点头,“您能帮我吗?” 她黑白分明的眼里带着期盼,直勾勾看着他,好似怕他会拒绝,拿着纸鸢的手不自觉握紧。刚刚被他抚平的燕尾,被捏得变形也却毫无察觉。 这一刻,谢石终于肯定,这女子真的只是单纯的想离开,或许真如她说的 那样,她是被迫嫁给他的。 难道一切都是他多想了?想到心思深沉司马道子,他的眉宇微微拧起。 天锦对他坦言,也是一种变相的豪赌。见他皱眉,心口紧了又紧。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他怎么可能为了她去得罪故友。 她垂下眼睑慢慢拿下披在身上的披风,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 看着突然被还回来的披风,谢石没有接,漆黑的眼里多了一抹让人看不明白的幽深,“你一介弱女子,离开了这里,要去哪里?” 拿开披风之后,身上的暖意瞬间被凉风吹散。天锦已经麻木了,凉风灌得她心里阵阵发寒,却也让她骤然清醒,她知道一切还得靠自己,别人对她没有义务。 谢石没有回答她,反问了一句。 她没听明白,反应慢了半拍。 就听见他薄唇轻启,淡淡道:“把披风披上系好,否则生病了,要怎么离开。” “您……答应了?”天锦终于听懂了他意思,一双眼瞪的大大的,好似不相信一样。 谢石收好鱼具,站起身来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天锦站在原地,望着他挺直的背影,傻傻笑了起来。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好心人的。 * 谢石拧着鱼具回了住处,一张脸沉凉如水 一般。 打理别院的管事姓刘,恰时正好抱着账本过来,在半道上碰到。 “六爷。” 谢石在谢家排行第六,这声六爷喊的亲切,一听便知是亲信。 “何事?”谢石心情不佳,面无表情地问。 刘管事观他脸色,顿了顿,才拍着手上的账本,“这是今年秋收的账本,六爷可要复核?” 谢石手里还拿着鱼具,顺势就递给他,再将账本接了过来。 刘管事暗暗松了口气,正欲离开,就听他寡凉的声音传了过来。 “送来别院的姨娘可是被下人怠慢了?” 刘管事心里一惊,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锐利的眼。 谢石没等他回答,又说:“让人送些衣物过去。” 说罢,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刘管事是老人了,很是精明能干,行事从未有过差池,很得谢石的信任。六房夫人郭氏性情弱软,不通内务,表面管着府中的中馈,实际上她能用的实权并不多。 而谢石公务缠事,不耐烦这些俗事。就算是府上财务账务,也只是大致上翻两翻,就过去了。 真正有实权的,还是刘管事。六房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归他管。包括主子,下人吃穿用度。 谢石从前从不过问这些,突然提起,一定是有原因的。 刘管 事站在原地风化了许久,总算回过味来了,也记起了那个没被他没当回事的姨娘。谢石虽然没有说什么,可语气里的轻责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他脸色变了几变,世人惯会见风行事,他也不例外。原本以为是个不受宠的姨娘,被人欺负了也就欺负了,如果今日谢石不提及,他早就把这人抛到脑后。 饶是刘管事自认对谢石十分了解,这会儿也有些摸不清他的用意,回去后立即把伺侯天锦的两个丫鬟叫了过去,又让人采办了两套冬衣送过去。 天锦并不知道这些冬衣背后真相,以后不过是身为“姨娘”份例,就算她对这个身份十分不接受,但能过得舒服一点,她没道理去拒绝。 且不说天锦向谢石坦诚后,心里如何打算。 她身处囫囵,度日如年,远在山阴的刘裕每天都过得如同行尸走肉,见不到天锦每时每刻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这日,他终于下定决心,向谢琰辞行。 “你当真决定脱离北府兵?” 刘裕目光沉沉点头,“我加入北府兵的初衷本就是为了天锦,现在反而成了束缚,我要去找她。” “可他已经嫁给我六叔了。”谢琰迟疑道。 刘裕冷笑,神色有种说不出的冷峻,“她是我的妻子,一辈子都是。” 他的眼里 写满决然,看得谢琰心惊肉跳,“你别乱来,我了解六叔,他对司马道子多有防备,天锦在这种情况下被塞到他身边,他肯定不会……” “谢将军!”刘裕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谢郡公如何想与我无关,我只想要回自己的妻子。” 谢琰:“你的心情我理解,可六叔他并不知情,司马道子此举的用意未查清之前,可否请你稍作忍耐。实不相瞒,这位琅邪王对谢氏一直心存不满,捉到机便会大肆打压,他此番行事透着诡异,我不想一时不慎中了他的招。” 刘裕面无表情,“感情谢将军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我的妻子。我知道谢将军对北朝锦公主用情至深,若她未死,若她也身处这样的境地,难道你要这样按奈不动吗?” 他的话字字诛心,激得谢琰暗暗咬牙,脸色也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他何止是按奈不动……他不是刘裕,光脚不怕穿鞋的,他身上还背负着谢氏,无法恣意妄为。 若非如此,他与天锦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若非如此,娶天锦的就是自己,有他刘裕什么事! 窗外的天光渐渐暗沉下来,他英挺着俊容染上一层戾气,嘴唇紧紧抿住,握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 “再过两日便是六叔寿辰,到时……你与我一同去寿阳。” 第97章 争吵 刘裕对谢家与司马道子的恩怨毫不关心。 他故意提及北朝锦公主,不过是对谢琰不满。这种不满早在得知天锦与那位北朝锦公主长得神似的时候,就有了。 知道谢琰接近天锦的动机不纯,他就没法再坦然面对他。知道天锦还活着,他就更不可能再留在这里了。 谢琰一次次阻止,让他暴躁不已。 可他也知道自己单枪匹马,若谢琰存心阻挡,别说见到天锦,他根本没法顺利去寿阳。 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忍耐。 这种时候,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去相信谢琰的话,天锦的身份敏感,谢石不会碰她。 仅管如此,可一想天锦处境他还是非常的担心,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她身边去,将她纳入怀中。 * 气温一天比一天冷,寒风刺骨。寿阳城最大的客栈里,客来客往,热闹非凡。 客栈临街的二楼一扇窗户突然被推开,一位身着黄色锈荷花秋袄的女子眉宇含怒,气冲冲指着窗外灰沉的天空。 “沐倾城!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藏着私心吗?你明明知道公主失忆,身境危险,居然还放任她被迫嫁给谢石为妾!况不说那谢石一把年纪,堂堂的公主怎么能给别人做妾!我看你就是想趁着公主失忆,包揽大权!” 屋内。 沐倾城就坐在一张方桌前,脸色难看极了。 坐在她身侧的辛夷一身紧致的装扮,看着吵起来的两人,十分头疼地揉揉额角,“朱瑾,你怎么能这样说倾城,我相信倾城执意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是不是啊倾城,你快与她说清楚啊。” 朱瑾冷笑,一对杏眼写满了不信任,“好啊,我倒是要听听她究竟为何非要这么作贱公主!” “够了!”沐倾城用力往桌上一拍,刷地站起来,她冷冷地盯着朱瑾,“你一直对我心存不满,无论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藏着私心。可这权宜之计,是徐先生提出来的,并非是我的意思!” 朱瑾冷嗤:“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你可有想过有一天公主清醒过来,会因这事而堵心吗?” 沐倾城毫不退让,“亏你跟了公主这么久,到现在还不懂什么是以大局为重吗?我北朝大军被南朝打得溃不成军,到底是因何至此,难道你都忘记了?徐先生传来消息,说司马道子要利用公主对付谢石,他们狗咬狗,我们为什么就不能顺势而行?就算公主清醒过来,她也不会说什么,她恨死谢琰了!” 她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朱瑾头脑灵活聪慧,可这些年一直都在管理虞美人组织的财务,涉及政务还是不如沐倾城敏感。 但是,就算沐倾城说的振振有词,她依旧无法完全信任她。以前她只是觉得沐倾城心机深沉,颇有手段,有公主在 ,她还不至于占横独断。但自从淝水一役之后,她就跟变个人似的,没有公主在上压着,一切都是她说了算。 这算什么! 她没好气地说:“反正怎么说你都有理。” 沐倾城不明白朱瑾为何越来越爱针对自己,再好的脾气也会生气。她懒得再跟她解释,“你不相信,但徐先生呢?他是公主敬重的老师,难道你连他的话也不相信?” 朱瑾冷哼一声,“事实证明,徐先生的话也不可全信。他不是说公主受了刺激能清醒过来……可事实上呢,你们那样的安排非但没有让公主清醒,反而让公主陷入独境了。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去把公主救出来!” 说着,她当真就往外走。 沐倾城忍无可忍,“朱瑾你够了!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担心她的安全?且不说司马道子在寿阳安插了多少人在盯着,谢石也不是好惹的!你冒冒失失前去,万一失败,只会让公主的身分暴露!” 朱瑾大怒:“难道我们就一直这样等着!” “行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吵了。”辛夷看看这样,又看看那个,她真的很为难。 两人说的都有理,事实上公主的处境也的确很艰难。徐道覆和沐倾城的做法,是激进了些,可万一成功了,公主能清醒过来岂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偏偏却是失败了,才让朱瑾这么火大。 她也挺火大的,可再火大吵又能吵出什么结果,他们应该更团结才行,怎么能起内讧呢。 “哼!” “哼!” 沐倾城和朱瑾双双撇开脸,对对方颇为嫌弃。 “好啦好啦,大家都是姐妹,何必闹得这么难看。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公主救出来。” 说到这里辛夷又觉得头疼了,她擅武,性情直爽,领兵冲锋陷阵倒是得心应手,但这种弯弯绕绕的阳谋阴谋实在不适合她。 这会儿面前这俩人正较着劲,一副不愿搭理对方的样子,真是让她左右为难。 “倾城,你主意最多,快想个法子,我们要怎么混进谢府去?” 话落,就见朱瑾脸色一变,牵怒地瞪向她,“你问她做什么,她一直主张着按兵不动,顺势而为,你难道没听出来吗?” “朱瑾!”辛夷也生气了,“你非得这样吗?” 见她沉下脸,朱瑾默默撇开脸,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辛夷这才再次看向沐倾城,一脸期待。 沐倾城被朱瑾撩得十分烦躁,这会儿见她被辛夷压制下去,才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没好气道:“谢府下人这两日进去频繁,我去打听过了,他们是正在为谢石寿辰做准备。” 辛夷双眼顿时一亮,“真是天助我也,如此说来我们要混进去,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么说来, 其实你一直都紧盯着谢府的一举一动啊。” 沐倾城没说话,只是淡淡地抿唇“嗯”了一眼,双眼往朱瑾身上斜了一眼,又冷哼了一声。 辛夷叹了口气,夹在两人之间,只有充当和事佬了。她扯了扯朱瑾有袖子,“小瑾你看,你真的误会倾城了。” 朱瑾也没有说话,一动不动。 “小瑾……你就跟倾城道个歉吧,关心则乱,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朱瑾想在扯回袖子,奈何她抓得太紧,扯了两下没扯动,不由撇撇嘴。再看沐倾城,摆出一副不跟她一般见识的模样,心里十分不爽。 但不管怎么样,这种时候,她们的确应该齐心才成。 “我错了,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但你也有错,你行事独断,什么都不跟我们商量,就擅做决定,我很不高兴。” 说到底,她心里始终只认公主为主。 沐倾城这么拿大,不过是仗着公主不在罢了。 她如此不情不愿,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只有辛夷这个直肠子没听出来意谕。沐倾城却不傻,朱瑾针对她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 沐倾城朝辛夷看了一眼,见她一副大家依旧是好姐妹的样子,忍了忍,淡漠道:“是我处理不当。” 辛夷果然松了口气,“好啦好啦,这就对了嘛。我们现在来商议一下,具体行事之宜……” 第98章 疑心 南朝太元十三年,立冬。 短短一夜,气温乍然降了不少,彻底进入了水能结冰,大地开始冻结的冬季。 天锦早早换了冬衣,嘴里哈着热气暖手,脚下狠狠跺了几下。从她收到冬衣开始,又陆续收到了御寒的炭火,毛毯,被褥之类。 先前伺奉她的两个丫鬟也被换成了两个新面孔,一同来的还有个慈眉善目的婆子,似乎是来替她打量院子的。那破败的窗子也被人重新整修了一番,她住的屋子,被炭火烧得暖融融的。 在屋子里呆着还不觉得冷,一出屋子寒气顿时迎面袭来。只是屋子里的温暖到底是留不住天锦的。 入冬后北风呼呼不停,风势持续不减,已经不适合放纸鸢了。 天锦心焦不已。 新派来的丫鬟和婆子不像之前的那两个懈怠,一直都守在屋子里。她一出来,婆子便朝两个丫鬟使了眼神,她俩也就跟着出来,俨然就是主子带着仆从的样子。 这不是她希望的啊。 如果送来冬衣只是巧合,那这看似护主的仆从却让她不得不怀疑。昨日在湖边遇到的牛大叔是不是将自己想要逃离的心思,泄漏的出去。 可他分明答应她不会说的……可现在又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又烦躁地跺了跺脚,忍不住就朝院外走去。身后两个丫鬟 亦步而跟,小心翼翼随伺一旁。 “别跟着我。”天锦不悦丢下一句,加快脚步。 两个丫鬟微微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却没有听她的,还是跟了出来。 天锦走到哪里,她们就跟到了哪里。好似没有看到她排斥的脸色一样,只是悄悄地落后些许,没有紧跟着不放,却也将她看守在视线范围内。 天锦心里十分失望,又懊恼不已,她还是太容易轻信人了。 不知不觉的她又走到了那片湖畔边。昨日还碧波荡漾的湖面,今日已经结了一层晶莹透彻的薄冰。 湖水成冰,天际鸟去无痕,唯有冽冽寒风呼啦啦刮个不停。她裹着崭新的冬衣,身上不觉得冷,可裸露在外面的面颊,被这如刀口似的寒风刺得生疼。 便在这时,远处隐约出现了一道挺直的背影。 天锦双眼微微眯起,心底顿时涌出一股怒气。她搓了搓被寒风吹僵的脸蛋,咬着牙朝着那个方向大步奔去。 天寒地冻,风又大,实在不适合在室外久待。 可谢石还是出来了。 昨日他冷着脸离去,让人去把天锦的背景彻查了一番。牵扯到司马道子,就算他愿意相信她的说辞,却也不得不谨慎。 午时将过,消息就递到了他面前。 得知她原是风月女子,被带进琅琳王 府住过一段时日,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她对他说了谎。 传言司马道子专情独宠,娶了一个小王妃宠爱有加,后院更是干干净净。连晋帝有时候也会拿他打趣两句,曾经有意想赐他美人,均被他婉拒。 这样的司马道子不会无缘无故收留一个风月女子,更不会无缘无故将这女子塞给他。 欲己不能勿施于人!他怎么都不相信司马道子是无意之举。 谢石脸色沉静,心里警惕。走出院子被寒风一吹,人也清醒不少,立即让人换了天锦身边的丫鬟。 他知道自己是失信了,心里却没有半点愧疚。 直到……天锦一脸怒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天锦冲到他面前,走得太急,让她微微喘息,呼出来的热气,凝成了一团白雾。 她愤愤难平地瞪着谢石,“你出尔反尔!” 因为愤怒,她的眼圈都红了。看上去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怪可怜的。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丫鬟,看到谢石便停了下来,远远守望。 谢石见她们没有跟过来,不必担心身份暴露,便没有顾忌。他不动声色看着天锦,觉得她这装模作样的姿态有些好笑。 “说说看,我如何出尔反尔了?” 见他不承认,天锦更气了,指着远处的两个丫鬟,气冲冲道:“你说那算 什么!” 虽然气愤,她的目光依旧如同昨日那样清澈,带着几分被出卖的慌乱,更多的是坦荡。 谢石并没有因为她的指控而不适,他平静的目光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 沉吟了片刻,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你可能保证你昨日说的话,没有半分虚假?” 被他这样质疑,比被他出卖更让天锦失望。 满腔的怒火,好似被兜头的一盆冷给浇灭了。她慢慢放下手,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你是谢石的旧友,又怎么可能相信我的片面之词。你心里指不定在怎么笑话我不自量力呢,我对你真心相待,可你……算了,就当我说得都是假的吧。” 她明亮的眸光顷刻间黯淡下去,看得谢石眉头直拧。不知为何,心里的怀疑竟也淡了下去。 见她转身要走,他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她的肩膀。 “你可知道谢氏与琅邪王素来不和?” 天锦对他失望不已,哪里还有心情应付他。感觉到他的手压下来,她下意识拍开,不悦道:“那又如何,关我什么事?” 这事不关己,毫不掩饰的不耐烦,瞬间将谢石心里的怀疑冲散了。 也是,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他一叶障目了。 天锦反应慢了半拍,听到他轻笑的声音。莫名其妙朝他看了一 眼,心里一个灵激,如同福至心灵一般恍然大悟。 “你该不会以为我心怀不诡,是司马道子派来的细作吧?” 谢石:“你是吗?” “当然不是!”天锦心里突然就有了股说不出的郁闷,“他强行将我送人,根本不顾及我的意愿,就算我真的奉他为主,也会叛变的。” “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天锦:“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将我出卖的?” 谢石失笑,“出卖还不至于……”他不过只是派了人盯着她而已。 天锦顿时不知道该哭该笑了,她莫名的对这人有了好感,莫名的就信了他。到头来,此人从头到尾都对她抱着防备的心态。 这种感觉……憋屈极了。 “呵……就当我识人不清,瞎了眼。” 丢下这句,她掉头就走。 她是真的气坏了,张牙舞爪的模样就跟炸了毛的猫儿似的。谢石觉得有趣,提步就跟了上去。 他的脚步稳沉,从容不迫。 脚步声不轻不重,传到天锦耳里,便知道他跟在自己身后。 她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可被这样缠着,怒火就上来了。猛地回头,横眉怒目,不客气骂道:“你跟我作甚,我不想再见到你!” 哪知他却轻轻笑了起来,“你还想不想离开了?” 第99章 离去 天锦顿时失语了。 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慢慢的眼里的怀疑一点一点加深,她撇开脸,“我还能相信你吗?” “能。”谢石笑意不减,“我若助你离开,便不算失信。” “当真?” 谢石点点头,“你回去收拾一下,我替你支开下人,你从后门离开。” 天锦还是不相信,担心他是戏耍自己。 谢石看出她的不信任,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抬步越过她,走到那两个丫鬟面前,不知说了什么,两个丫鬟便离开了。 天锦一脸复杂,神也是他鬼也是他,明明她很生气的,可是抑不住心底想要尽快离开这里的期盼,微微的就心动了。 “去吧,多带些保暖的衣物。”顿了顿又从身上摸出两张银票递过来,“离开后,找个地方好好生活。” 见他如此,天锦总算相信了,他是真的要帮助自己离开。心里的阴霾一下子散去,看着递过来的银票,她没有矫情的拒绝。 离开这里,她身无分文,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可就这样拿了他的馈赠,她也不能心安理得。银票的面额不大,仅两百两,却也足够了。 她妥善收好,“我不会白拿你的银子,待我离开后,你找个时机去我住的那个院子……院子里有颗梧桐树,那下面埋的东西,你悄悄拿去吧 。” 谢石一怔,“你埋了什么东西?” 天锦眼里闪烁,“你去挖了就知道了。”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虽然你这个人出尔反尔,但也不是那么的可恶了。不过,我这样走了,会不会给你惹来麻烦。” 谢石:“我若说会有麻烦,你就不走了?” “不!我是一定要离开的。你不会明白的我其实已经……”她差点就脱口而出,告诉他自己已经心上人并也嫁给他了,却在关键时又及时打住了。 “你其实已经怎么?”谢石眸光微沉,听出不对。 “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其实已经抱定了离开的决心,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一定会逃的。”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天锦毫无畏惧,“那又如何。”她连死亡都不畏惧,又怕什么。如果不能和阿裕在一起,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若能逃出生天,她才敢说自己是惜命的,她还要留着大把的光阴与阿裕朝夕相处。在这以前她不能畏手畏脚,否则就会变得懦弱。 她坚定的决心,引得谢石侧目。 面前这年轻的女子身上有一股韧性,倒是挺讨人喜欢的。他年轻的时候没有遇到这样的女子,否则必然会深深受她吸引。 她还太年轻……配自己的确可惜了。 她引起了他的注意 ,却是百般想要离开,他也不可能强留。 “去吧。”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谢石便不再看她,缓缓背过身去。 天锦在身后冲他道了声谢,然后满心欢喜毫不留恋地跑开了。 那脚步声渐渐远去,谢石倒底没能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穿得嫣红,裙摆在风中飞扬……如花似玉的年轻,跑起来就像一只翩然飞离的蝴蝶。 他的心里隐隐地有些不舒服了。 * 天锦回到院中便发现一直守屋里的婆子也不见了。 顿时心喜若狂。 她没有迟疑,听了谢石的话,带足了御寒的衣物。出门前,还特意裹上了兔绒斗篷,出了院子便小心地注意着四周,朝着后院的走去。 纵然她想过无数个逃离的画面,可真正实现了,心里还是很忐忑,期望越大,就越怕失望。可这一路上通畅极了,四周都静悄悄的,半个人影子都没有。 眼看那扇门就在眼前了,她强忍着心里的激动,不敢回头,几大步迈上去。双手颤颤地摸上门栓,“嘎吱”一声,门被打开,迎面扑面一股泥土的气息。 望着那大片的田地,她几乎都要喜极而泣。 没有过多的停留,迈过门槛,压抑许久的心情变得飞扬起来。她脚下轻快,不肖片刻便将这座别院远远甩在了身后。 直到确定不会有人追上来,她才回头远远看了一眼。她对谢石是感激的,虽然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把人都引开了,不可否认如果没有他相助,她不能这么顺利。 “牛大叔,多谢你。它日若是有缘,天锦必然涌泉相报……” 最后,再看一眼。天锦收回视线,越走越远。 别院湖边水谢。 谢石眼望着那片冻结的湖面,面无表情地问:“走了?” 在他身后,是一袭灰袍的刘管事。他微微垂守,“已经顺着良田上的小道走了,以她的脚程天黑前能上官道,只是不知她会去往何处……” 或许是瞅见谢石脸色沉凝,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派人跟着她。” 刘管事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已经大步而去,心里纠结不已。 饶是他自认对谢石十分了解,这会儿也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为难了。照理说一个被打发到别院的姨娘,摆明了是失宠的。 偏偏天锦前脚被送来,谢石后脚就追来了。 他哪里知道这不过是巧合,若两人没有在湖边相遇,根本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现在,谢石又主动放任天锦离开,甚至还向她瞒了身份。派人跟她……到底是何意呢。是监视,还是只是单纯的想护送她离开? 刘管事再精明,这会儿 却是真的头疼了。 天锦一走,谢石也没有休闲是兴致了,被冷风吹得生冷的身体,回到屋子渐渐暖和起来。 他翻了翻桌案上的书册,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丫鬟进来奉茶,他拿起来喝了两下,便觉得索然无味。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响起天锦临走时说的话。 他心里微微一动,立即迈出屋子,“来人……” 天锦住的院子草木不少,但梧桐树却仅有一棵,都不需要刻意去找。他围着这棵树围了两圈,双眼盯着树下的泥土,指着朝东的方向。 “挖。” 被喊来小厮,不敢迟疑,握着工具上前,小心翼翼上前翻土。土壤才刚被挖动过,虽然已经踩紧,但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 很快的,泥土里便露出一块杏黄的缎料。 谢石双眼眯了眯,吩咐道:“小心些,别弄坏。” 小厮听了,便弃了工具,用手扒了扒,从里面取出一个鼓鼓的包裹。 这包裹显然是件女子的衣物,被呈到谢石面前的时候,他久久无语。 小厮忍不住掂了掂,听到清脆的响声。 谢石抿唇皱眉,“打开。” 小厮依言将包裹解开,当女子用的首饰跃然眼前的时候,谢石着实一愣好半天,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小东西……果然不是白拿。” 第100章 中毒 天渐渐暗了下来,气温也越发低了。 饭后,谢石依在榻上,身上搭了张毛毯,手里捏了本兵书,看两页便朝外面望望,明显的心不在焉。在他身侧的小几上,摆着一堆从梧桐树下挖出来的零碎首饰。 这些东西,也就是寻常的首饰,没一件显得出众,但胜在数量多。细细论足,倒也值得两百两。 一想到那小东西一脸坦然地接了他的银票,他就忍俊不禁。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谢石轻哂一声,翻手便将兵书盖到了那堆首饰上。 眼不见为净。 “六爷。”门外响起刘管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何人?” 刘管事有些难以启齿,却不得不如实禀明,“人,人跟丢了……” 谢石猛地站起来。 门被用力拉开,他面色沉沉,“怎么回事?” “好像是被她察觉到了,被刻意甩掉了……” 刘管事万万没有想到,安排的人会失手。要知道天锦也不过是个柔弱的女人,听回来的回禀,这一路并无人接应她。 靠着一双腿,她愣是上了驿道。那驿道上有一处茅草搭成的茶寮,他派去的人眼看她去讨了杯热茶,一个没注意,人就不见了。 听了他的转述,谢石只觉得心口一阵闷沉,忍不住骂道:“连个小女子也看不住,这等无用之才留着何用!” 刘管事心中一紧,有心想为手 下讨饶,又怕惹得谢石动怒,只得垂下头,快速道:“我这便让人去找。” 谢石抬手一挥,烦躁道:“快去!” 刘管事应了一声,转身小跑。 天锦的失踪,让谢石震惊不已。他刻意交待的事情,刘管事不会敷衍,派人去的人肯定机警。他明知天锦决然离去,也不可不小心。 可人跟丢了,对他来说就是失败,就是无用。 战场迎敌撕杀,从来没有第二次机会。这里不是战场,他也不要求手底人个个都英武能干,但至少要足够机敏,能洞察秋毫。 跟他说人不见了……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这回,刘管事算是看出来了,谢石分明对那位离去的姨娘是看重的,虽然他依旧不懂人为何会被放走,但现在他只能尽可能弥补错处。 别院里的侍卫都被召集了起来,众人骑着马,手举火把,一路快马加鞭追去。 谢石坐了片刻,眉头越拧越紧,朝外喊了声“备马”,就大步踏出去。 刘管事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六爷,这天寒地冻,您的旧疾尚未好透,好歹加件衣裳。”说着便将手里的斗篷递上去。 谢石虽然不畏寒,却没有拒绝。将斗篷往马背上一扔,翻身上马。 “快快,跟上。”刘管事又点了几名壮实的仆从,随谢石同去。 谢石府上养的都是良驹,比起天锦的脚程不知快了多少倍。他赶到茶寮,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茶寮里的主人,被突来侍卫惊住,瑟缩的蹲在一角。 侍卫拿他问话,却是一问三不知。 谢石在外头就听到了,并没有进去。黑夜里,一支支火把像**似的,侍卫沿着驿道追了两里多路,一无所获又折返回来。 茶寮处,是个三叉路口。 谢石不知天锦去向,心中暗腹:夜里寒气重,她脚下虚浮,一介弱女子罢了不可能抵御这种气温。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必不会冒险前行。 他眸光微缩了缩,吩咐:“往城门方向去找。” 侍卫立即调转马头,朝着寿阳城的方向追去。 谢石却留在原地未动。 人是在茶寮丢的,其实她往哪个方向去都是有可能的。 他朝身后剩下来的一队人马看了看,目光越过他们,朝着茶寮后的树林深处望去。 此处背靠山岭,也不排除她会进山的可能。 “你们几个,去树林搜寻。” 谢石是行军打仗的大将,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指令。 天色越来越晚,谢石的脸色寒沉如霜,前往寿阳城的官道平坦好行,侍卫一路追至城门下,那城门入夜之后就会关闭。得知并无要寻的人,侍卫们再次无功而反。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 谢石从马背上跳下,取去火把,亲自带着人进山…… 最终。 人是在一个废弃的狩猎陷阱处找到 的,因她身份特殊,侍卫不敢动她,守在上面等谢石到来。 谢石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 天锦已经晕了过去,身上凉透。探到她鼻息尚在,谢石算是松了口气,扯下身上的斗篷将她裹紧。 等他们爬上去,火光一看,他便眼尖的发现她衣摆处点点血迹。 谢石脸色微变,急急丢下一句,“去请大夫。” 不敢耽搁,抱着她上马急奔回去。 别院里灯火通明,刘管事站在门前,心焦地踱来踱去,直到听到马蹄声。 “六爷!” 谢石抱着毫无知觉的天锦下马,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吩咐,“让人取热水。” 屋子里的炭火很足,小心地将天锦安置床上。谢石犹豫了一瞬,还是掀开了她的裙摆。 伤在小腿上,流血不多,伤口应该不重。再看看冻得发紫的面颊……屋子里光线充足,他一眼看去,立即深觉到不对。 她的脸上隐带着一抹黑气,分明就是中毒之象。 谢石原还有几分顾忌,没有做得彻底,这下也顾不得她的清白名节了,飞快脱了她脚上的鞋,卷起裤脚。 那白皙的小腿上赫然出现两个小洞。 小洞周围的皮肤青紫**,一看便知是被毒蛇咬了了。 谢石来不及细想,掐着她的脚,埋下头去,用力吸了数口。 大夫终于来了。 热水也开了。 听到外面动静, 谢石扯过被褥将床上的盖住。才转身看着被引进来的大夫,喘息道:“你且过来看看,她中毒可深?” 谢石面色不好,大晚上的被挖起来出诊,大夫心里不情不愿,奈何来人眉目凶狠。这会儿看到谢石衣着华贵,气质不凡却面似恶煞更不敢得罪,忙不迭地上前。 “竟是蛇毒……”大夫惊讶不已。“这个时季,蛇类早已蜇伏不出,这,这……” 不用他提醒,谢石自然知道这蛇伤来得诡异。他的脸色一沉再沉,不悦道:“可还有救?” 大夫摇头叹息,“冬日里蛇类蜇伏洞穴里是不会出来的,这个时季的毒蛇因无活动,毒液沉积,比任何时候都要毒。” 他这答非所问的话,让谢石的脸变得铁青,怒道:“废话少说,只问你能不能救!” 大夫回头就看到他这黑面阎罗一般的模样,身体猛地一个哆嗦,“话……话虽如此,但……但这个时季人体内的血液沉凝,毒素扩散的速度缓慢,且能救回来。” 谢石久悬的心终于稍稍松懈,“用什么药见效最快?” “蛇毒是躁烈之性,未免毒素在体内内结。需得尽快排出。幸亏此毒不深,以白花蛇舌草,半边莲,白芷,生甘草……入药,水煎,连服三五剂便能药到毒解。” 谢石听得仔细,立即让人去抓药煎熬。目光落在天锦毫无血色的脸上,又问:“既然中毒不深,她为何晕迷不醒?” 第101章 在意 大夫实在很不想回答他这种问题,但他也知道这种非富即贵的人,他得罪不起。况且面前这个男人一直虎视眈眈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实在让人发怵。 “这位爷且放宽心,小娘子受了冻又受了惊,晕迷是正常的。服药后,后半夜便能醒了。” 谢石点点头,抿唇朝丫鬟吩咐,“送大夫出去,让人快去取药。” 大夫在寒风中离去,天锦却没有在后半夜醒来。 被褥中太暖和了,她迷迷晕晕感觉到周围的环境不对,可意识却不太愿意醒过来。 一只温和的手替她将被角掖了掖。 谢石是身经百战的武将,摒除最开始见她毫无知觉倒在废弃的坑阱里时的紧张,后面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她呼吸的改变,他敏感的就察觉到了。 掖实被角让她睡得更安稳一些。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下来,她睡着的模样温顺乖巧,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好似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心里微微一动,嘴角跟着弯了弯。 这小东西,他是真心要放她走的。偏偏她又回来了,这便是天意。天意要让她成为他的女人,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愉悦,决定顺应这样的天意。 睡梦中的天锦,并不怎么安稳。梦中,她坠入了一个蛇窝里,无数条吐着红信子的大大小小的毒蛇,盘旋在她四周,将她团团包围。 她想 跑,却发现腿已经被缠住了,她心里又惊又怕,急得满头大汗。 “蛇……”不安的天锦,**呓语。 声音被谢石听到耳中,嘴角边的笑意顿时褪去,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看着她,意识到她梦中不安,眉头微拧,他刚毅的脸色有些凝重,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拍了拍。 “别怕,没事了。” 他的声音不算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他看着她往被子里拱了拱,渐渐安睡…… 外头,婆子丫鬟都还守着,谢石没有吩咐,她们也不敢进去。 原先传闻被送到别院的姨娘是个不受宠的,可今夜她们亲眼看到了谢石把她抱回来,又是替她吸毒,又是亲手喂药……才知道传闻是有多不靠谱。 夜里的气侯很低,虽然摆了炭炉,寒意依旧让人冻得发抖。 在屋内还算好点,因为避嫌站在院外的刘管事就苦不堪言。忙活了大半个晚上,总算消停了,主子还没有歇下,他还得随时听侯差遣。 谢石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他站在那棵梧桐树下,不停的跺脚取暖。 “去准备下,立即回府。” 回府……刘管事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着眼,脸上微微茫然。 谢石垂着头思忖,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说:“让人在车上铺上绒毯,多备几床被褥和汤婆子。” 在他看来,别院实在太 简陋了,没有地龙,不适合养病。 刘管事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一脸张脸扭曲了起来,“六爷,夜里实在太冷,姨娘喝了药,身上也刚刚起暖,不太合适再吹风。不如明日赶早出去?” 谢石一怔。 他只考虑到这里的环境不如主宅里好,倒是忽略了天锦身体娇弱。男人和女人之间果然还是很有差异的,他在外行军打仗,说拔营就拔营,伤患随行带上即可。 倒是很少考虑伤患是否能适应…… “那便明早回吧。”谢石妥协了,转身正要进屋。 刘管事连忙又喊住他,“六爷,既然明日回去,那账务是不是也一并带回去。” 谢石这才想起,他此次来此,除了散心也要核查别院以及各处的账务。若是以往,他肯定也就大致看两眼就算了。 可现在,他想到了天锦。 她被打发到别院,被下人怠慢,初见那日身上穿得那样单薄……说穿了也就是没有依仗罢了。 纵然她身后还有一个琅邪王府,可她似乎并不以为然。他要将她留下,自然也不愿意她再与司马道子有牵扯,是以她还得有些厚实的东西绑身才行。 想了想,他便又说:“去将今年各个铺子良田的账册都一并拿来。”说罢又朝屋中看了眼,“你们在这里守着。” 婆子和两个丫鬟忙不迭应下。刘管事虽然觉得惊讶却什么也没有 说,只在心中暗叹:看来今夜别想睡了。 * 谢石的寿辰就这两天了。 郭氏有谢石侄女帮衬,短短几日都安排妥当了,只待那天的到来。 说起来谢石并不喜欢大张旗鼓办宴,每年的寿辰也都只是府内热闹一番就算了。 只是今年,天锦的出现,许多事情都潜移默化的在改变。比如谢琰已经备好大礼,比如刘裕一天比一天心焦。 俩人十分默契,整日整日都绷着脸。刘裕已经打算离开北府兵了,也不出勤了,呆在家中一个人憋着,那里也不去。谢琰却不同,每天准时出现在校练场,底下的士兵被他操练得面如菜色,个个痛苦不堪。 且不说他俩,琅邪王府内,听闻天锦被扔到了别院去了,司马道子十分不悦。 这日他召见王国宝进府,恰恰司马元显从荆州回来。 离开半月,司马元显明显的瘦了一圈,皮肤也黑了,身上的稚气也褪去不少。那股轻世傲物姿态收起来后,整个气宇轩昂。 府中管事看到他精神奕奕从外头跨进来,连忙笑脸相迎,欲去向司马道子禀报。 却被他一把拦下。 “不必了,我自己去找他。” 他的脾气向来不好,心思不定,这般风尘仆仆的样子倒是少见。管事轻易不敢招惹他,也就如他所愿退下了。 此次前去荆州,奉父命查荆州桓氏。司 马道子是有意让他去历练,并没有给他加派人手。桓氏发源于荆州,桓氏子弟几乎包揽了荆州刺史一职,其根深叶茂无法想象,想要去查到一些不为人所的事情,还是挺费力气的。 与他同去的采桑,功夫不错,倒是帮了他不少忙。 离开的半月对早就飘零惯的采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适。她此时就跟在司马元显身后,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心里微微发涩。 离开琅邪王府前,她对司马元显的印象只是一个无法无天,到处惹事生非的纨绔。可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心惊的发现,这个少年并非如表面那样肤浅。 她的心里悄悄生了些涟漪。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的,可是人不由心啊。 已经大步走出的司马元显,似乎是意识到身边少了点什么。回头一看,就见她站在原地发愣。 他眉头一皱,不解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 采桑瞬间回神,连忙跟上去。 司马元显笑道:“我们先去见天锦,给她个惊喜。” 公主……采桑默默垂下眼。 “哎!”他突然站定,“你看我身上脏不脏,是否需要先去梳洗一番?” 说起天锦,司马元显难得不安。摸了摸头发,又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不知道我买的礼物,她会不会喜欢……” 说着,他便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个翠玉镯。 第102章 争吵 采桑看着那细腻通透,色质碧翠,优雅婉约的手镯,只觉得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有些难受。 “咦,你怎么不说话?” 没听到她回答的声音,司马元显下意识抬眼看来。 采桑压下心里的苦涩,强颜欢笑,“世子这么有心,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哪会在乎旁的。” 司马元显双眼一亮,“真的吗?” 采桑用力点了下头。如果他能这么对待自己,她一定会十分感动,宁愿为他……采桑不敢再想下去,连忙甩甩头,她是魔障了不成! 得到她的肯定,司马元显显得很高兴,眉宇间都染着笑意。他迫不及待的,就往存菊院大步而去。 存菊院里,已经空了。 之前在这里伺候的小丫鬟已经被派去了别处。院子无人打理,显得有些萧瑟。青石路径上落下了一层枯黄的树叶,两侧的菊花花期已过,呈现出一派凋零败迹。 司马元显急于见到天锦,对院中一切未曾注意。倒是后面跟进来的采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天锦!” 推开紧闭的屋门,司马元显兴冲冲迈进去,双眼在屋中四扫,寻找天锦的身影。 可屋子里静悄悄的,屋中摆设少了不少,正中摆放的桌子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眉头皱了皱,笑意微收,目光往内寝看去,几大步迈过屏风。 那张黄梨木做的床榻,被褥都已经收走了,空荡荡的。身侧的窗子也关得紧紧的,天 空里浮出一股不怎么好闻的气味,那是长时间密不透风才会有的。 司马元显终于意识不对了,心里没由来一慌。 “世子,怎么没看到公主?” “你也没看到吗?”司马元显转身快速反问,“外面呢,其它房间里都没有吗,你有没有仔细看?” 采桑不傻,一下子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她的脸色微变,转身就往外跑。 见她跑了,司马元显更慌乱了,跟在她后面也跑了出来。 采桑将院中其它的屋子一一推开。存菊堂并不大,一眼便能将院子的全貌收入眼底。 人在不人,很快就能见分晓。 司马元显不知想到了什么,哆嗦了一下,颤着声说:“我去找他!” 他说的这个“他”,采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一抬眼就看到他脸色苍白,大步而去。 她也担心天锦,可看到司马元显这么紧张,心里又是一阵发苦。 * 此时,琅邪王府某一角,司马道子的书房内,气氛微微有些凝重。 早在司马元显未回来前,王国宝已经先他一步进了府。 司马道子召他前来,自然是要了解寿阳那边的情况。王国宝不敢隐瞒,便将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详细说了一遍。 司马道子听得眉头直皱,“你的意思是谢石夫人不容她,才将她撵去别院的?” 王国宝点头,“传回来的消息便是如此。” 从谢石带着天锦上路,他们的人便尾随在 后。进了寿阳,也一直盯着动静。天锦前脚被送去别院,谢石后脚就跟了去。 从这情况看来,她也不像是不受宠的样子。 不过司马道子还是不放心,“谢石府上,见过天锦容貌的人可多?” 王国宝哑然,想了想才说:“谢府里没有咱们的人,这个倒不好说。” 司马道子:“还是要弄清楚才行。既然要利用她对付谢石,最好让她将谢石迷住,如此再向陛下检举他勾结外敌,必能让他百口莫辩。” 王国宝笑道:“这有何难,属下听闻谢石的生辰要到了,届时安排人混进去一查便知。” “不!”司马道子摇头,“你亲自去。” 王国宝微怔,“殿下是怕天锦不肯配合?” 第103章 半醒 “你……”司马道子是真怒了。 他就这么一个独子,偏偏桀骜不驯,从小到大处处惹他生气,与他对着干。若是没有发觉他其实也有过人之处,或许这辈子也就忍了他继续纨绔下去,等他承袭了爵位,只要不闹得太荒唐,总能享着这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可现在,他已经对他抱有期望了,他却如此目无尊长,实在让人不能忍。 “来人!” “来什么人!”司马元显气急败坏一脚将就近的红木给踢翻在地,“你不将天锦还给我,以后就别想再管着我!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司马道子被气得只差一口老血出来,却被他幽幽发寒的双眼,瞪着心里一阵发慌。 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关系再恶化下去,恐怕此生都没法修复了吧。 “你到底发什么狂,如何就断定我会对天锦不利?” 司马元显没那么好糊弄,“你刚才明明不是这样的说的?” “那你说我是哪样说的?” 镇定下来的司马道子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他刚才在外面肯定没有听到多少,否则何必冲进来质问。 果然,司马元显眼里微微闪烁,迟疑了一下才又硬气答道:“你别转移话题,你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 呵……司马道子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姜还是老得辣。 儿子再机敏,也不如他见 识深远。 “我说的不是天锦。” “我不相信!”司马元显盯着他不放,语气紧迫。他理智是不相信的,可是心底却又忍不住想要去相信。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天锦平安无事一样。 司马道子对儿子的一举一动还是十分了解,虽然这语气又快又急,但还是让他听出了一丝软化。 他不想让父子关系变得更糟,也不想让儿子对天锦继续存着想法。 他说:“信不信由你。天锦来王府不过是暂住罢了,她身上有血海深仇,如今查到了当初杀夫仇人,自然就离开了。” 司马元显还停留在对父亲的不信任之中,乍然听到这么一段他从不知道的事情,整个人都呆怔了。 “杀夫仇人?” “不错。”司马道子很满意他听到了重点,“正是杀夫仇人,她是成过亲的,现在成了寡妇,并不如你知道的那样简单……” 他说的话就像是这寒冬里的刺骨的北风一样,刮得他心里发疼。他失魂落魂地离开书房,呆呆地站在冷风中吹了许久,才一步一步慢慢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然后被等在半道上的采桑堵住。 他抬起头,静静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太多,失落,难受,心慌,疑问,甚至还有被骗的愤怒,复杂的令采桑心里突地一跳。 “世子,你怎么了?” “天锦她……嫁过人了?” 他不该问的,可他还是开口了。心里多么期望这是他父亲耍的把戏,是他为了开脱拿这种可惜的谎话来欺骗自己。 可是…… 采桑迟疑了。 他问话时,目光紧锁的她的双眼,不曾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动作。采桑不敢正视他的眼,虽未回答,嘴唇却不安的抿了抿。 “我真是个可笑的傻子!” * 天灰蒙蒙亮,太阳慢慢地升了起来,云朵染上淡淡的颜色。两匹快马,一前一后穿街而过,很快的奔出城门。 马背上,一黑一白两位年轻的男子。 同是相貌堂堂,英俊不凡,同是迫不急待,快马加鞭。 冬日的清晨,大地上飘浮着一层薄霜。俊马飞驰,越跑越快,霜雾被拂开又收拢,很快他们的背影就消失不见了。 * 谢家别院里。 晕睡了一晚的天锦依旧睡着深沉。原本打算天亮就带着她回府的谢石,见她脸色不对,只能耐着心再等等。 药汤被端上来,他依旧亲手喂她喝下。又卷起她的裤腿,将外敷的药膏添抹在被蛇咬到的地方。 “怎么就还不醒!大夫呢,再去把大夫找来!” 那倒霉悲催的大夫再次被人提来,依旧是满肚子的怨气。昨夜睡得晚,他是在被子中被人挖出来的。同一个病人,几番折腾,换作谁都没法高兴。 “毒素未清,又染上风寒了… …” 谢石当场就怒了,“你这无用庸医,昨夜为何没有诊断出来!” 他这一吼,中气十足,震耳欲袭。大夫被吼的一个哆嗦,总算将那些还缠着他大脑的睡意驱走,彻底清醒了过来。 紧连着,他的脸便涨红了,“昨日药方里加了一味去风寒的药,可能份量下轻了……” “滚出去!” 大夫不敢滞留,屁滚尿流地滚了。 没一会儿了,丫鬟又端了去风寒的药过来。 谢石令人将炭炉烧得旺足。天锦呼吸急促,时而呓语,时而哆嗦。他在床边守了半日,实在忍不了了。 “马上回府!” 这回,刘管事再不敢拦着了,派人利索的将马车套。谢石将裹在被子里的天锦抱出来,她依旧没有清醒过来,脸歪在他的胸口,被抱上马车。 车轮滚动,速度很快。 天锦被谢石半抱在怀中,看着她的小脸从苍白无血色变得通红烫人,甚至……被子里的身体瑟瑟发抖。 他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收紧,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加速!” 这病情被耽搁,来势汹汹,再不能干耗下去了。眼下只盼着马车能飞起来,他的心里忍不住懊悔。 这么娇气,早知道他不该放任她离开的。 归程的路,漫长无比,对清醒的人来说时刻都是煎熬……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谢石等不及马车停稳,抱着怀里的人, 就跳下来了。 “快去请大夫,把寿阳城最好的大夫都请来。” 主子归府,门房立即迎出来。在他身后站着一黑一白两个男子,赫然就是刘裕和谢琰。 两人也是刚刚才到,坐骑都还未被牵走。听到门外的动静,两人都停了下来。就看到谢石抱着一团棉被火急火燎从马车里出来。 门房几步就到谢石跟前,还未开口,谢石便冲着他大吼一句,“让开!” 门房一个激灵,连忙让到一侧。 许是感觉到了颠簸,被紧紧抱着的天锦嘤咛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谢石丝毫没有察觉,脚下不停。 见他已经到了跟前,谢琰朝刘裕示意了一眼,两人连忙拱礼行礼。 看到谢琰,谢石脚下才微微停顿,“你怎么来了?” 谢琰:“明日便是六叔寿辰了,侄儿提前来给您祝寿。” 谢石一听便恼了,瞪了他一眼,“瞎凑什么热闹。” 谢琰:“……” 两人说话间,他好奇的朝谢石怀里看去。 天锦已经将裹紧她的被子微微挣开,她的眼皮格外沉重,迷迷糊糊之中,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哪怕再无力,她也想看一眼。 便是这一眼,她似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阿裕了。 阿裕…… 她努力地冲着他微笑,手臂动了动,一点一点抬起来,想要去抓牢他,再不叫他离开自己了。 第104章 心思 饶是刘裕来此前已经想过无数种重逢的画面,乍然看到这熟悉的容颜出现时,整个人都惊住了。他身体微微僵硬,眼睁睁看着她那只纤细的柔荑朝他伸过来。 他摒住的呼吸,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扑过去,甚至他的脚已经不由自觉向住迈了半步…… 别说他,就连谢琰,乍然看到被裹在被子里的天锦也差点失态。 好在他理智尚在,眼角扫见刘裕的举动,他心中一紧,关键时侯拉了他一把。 刘裕瞬间回神,脸色变化莫测。 天锦的样子显然不对,他痛恨自己无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总是没法保护好她。 说来讽刺,她的妻子竟是在别人的怀里。 这种无力感,令人窒息,他恨不能不管不顾冲上前将她夺回来。 他的神情被谢琰看在眼里,肩膀被用力按了按。他所有的想法,便被压制下去。 然后他便看到天锦的手举动一半,骤脱力,猛地垂了下去…… 她在怀里的动作,谢石不可能毫无察觉。他垂头去看她,恰时……她头一歪又晕了过去。以至于并未发觉谢琰和刘裕之间的不对。 倒是天锦突然醒来的这一瞬,叫他紧绷的脸差点破功。 “别挡道。”他淡淡地吐出一句, 抱着天锦快速往府内走去。 天锦被抱进了青秋堂。 青秋堂是谢石住的院子,后面连着郭氏住的瑞安堂,而两位姨姨的住处则是在瑞安堂的旁边。 故而谢石刚将天锦安置到床上,后院里便已经得到了消息。 陈氏,徐氏都坐不住了,在瑞安堂前不期而遇。她俩人脸色都不好,却难得都没有向往日一样开口向对方挑衅,而是并肩去给郭氏请安。 郭氏没心情应付她们,破天荒的没有出来受俩人的礼,直接让贴身的大丫鬟将俩人打发了。 要知道谢石在男女一事上向来很不在意。这么些年,府上只有一妻两妾,并非是无人献美拉拢,不过都被他找了各种理由推掉了而已。 天锦的出现,让她紧张。这可是谢石头一次接受别人的这种美意。因为天锦,她甚至与谢石闹出了不愉快。 但是,当夜天锦就被送走了。 郭氏松了口气,心里还有几分得意。原以为这么多年的夫妻,在谢石心中自己还是有重量的。她殷勤的张罗着给他过寿,多少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可当下人来禀,说他去了别院,郭氏顿时就坐不住。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大度容认丈夫有别的女人,哪怕当年郭氏担了徐氏,也不过是迫 于无奈为了压制陈氏而已。她是正妻,明面上去打压一个伺候了丈夫多年的通房,传出去于名声不利。 徐氏是她的陪房丫鬟,陈氏是府上的老人,天锦又算什么呢……居然是谢石亲自把她裹着被子抱回来的! 果然是下贱的小-娼-伶,勾人的手段无耻至极! 郭氏越想越生气,抬手就砸了桌上一套上好的白瓷茶具。 “来人,去把白嫲嫲喊来!” 在瑞安堂伺候的婆子白氏,五十岁的样子,肤白体胖。因是郭氏敬重的奶娘,这些年在谢府仗着郭氏为依靠,倒是过得十分暇意。 得知谢石将天锦抱回府后,她心里咯噔一声,早早的去打听了消息,只等着郭氏召见。 丫鬟出来喊她。 她连忙收拾了一番,就急急赶了过来。 “夫人。” 郭氏一看到她,立即抱怨道:“白嫲嫲,你不是说你有办法解决那小贱人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哎呀我的好夫人,您小声些,别激动……”白氏一边安抚她,一边将屋中伺候的丫鬟打发了出去。 眼下郭氏心里的怒火烧得正旺,哪里还顾得了许多,非但没有压低声音,反而尖叫了起来。 “爷都被那小-贱-蹄-子勾走了,我怎么能不 激动!” “夫人!”白氏上前,“夫人又有什么可担心,我刚才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小-贱-人中了蛇毒,爷将她带回来的,是为了方便请大夫治病。她一副病态,哪能勾去爷的心,爷不过是怜悯她一条小命罢了!” “真是这样?”郭氏情绪稍安。 白氏用力点头,长满褶子的脸上浮出一抹阴狠之色,“这回是老奴大意了,以为放了毒蛇将她咬中,定能让她小命不保,却没想到爷居然会派人去寻她。” 郭氏抿着唇,脸上怒意未消,“嫲嫲派去的人是否可靠,有没有被她看到容貌,万一她醒来……” “夫人放心。”白氏笑了笑,“咱们的人是从后面将她推下陷阱,再放下毒蛇的,纵然她知道有人害她,也指认不出来。” 原来,当日因天锦与谢石闹了嫌隙的郭氏,在谢石走后,就立即召来白氏商量怎么去掉这个心头大患。 当晚天锦被连夜送走,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不希望她还能有回来的一天。人既然被送去别院,白氏便有法子弄死她。 只是,还没等他们行动。谢石后脚就去了别院。 白氏派去的人,不敢轻易进别院,只好在外面守着。天锦前脚离开别院,后脚就被人悄悄跟了上去。 这天寒地冻的,天锦又中了蛇毒,他们都以为死定了,可谁又料想到谢石居然将她寻了回来。 眼下虽然知道她晕迷不醒,可郭氏却不像白氏那样自信。她与谢石夫妻多年,他突然在意起女子怎会不令她心惊。 “白嬷嬷,我不想叫她还有命活过来。” “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打点打点……” * 天锦这一病,来势汹汹。先前还只是晕迷不醒,从别院移回来之后,就发起了高烧,脸上红通通的,呓语不断。 寿阳城最好的大夫都被请到了府里,偏偏素手无策。 谢石勃然大怒,嘴里直骂着庸医。 大夫们虽然心存愤懑,但躺在床上的人连灌了几服中药下去,也未见成效却是不争的事实。纵然被骂得灰头灰脑,但丢脸也是大家一起丢,反倒是撇开了脸面围在一起商讨了起来。 一路跟过来的刘裕和谢琰一直守在青秋堂外。因为要避嫌,两人无法入内,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但谢石怒斥大夫的话他们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才知道天锦是中毒又感染了风寒。 风寒也就罢了,可是中毒……当下,谢琰就找了随谢石一起去别院的仆从问清了来龙去脉。 这蛇来得蹊跷,实在令人不得不怀疑。 第105章 愤懑 谢琰与仆从说话时,并未避着刘裕。 当听闻天锦被打发到别院,又被放出去。他的眼角微微湿润。如果天锦不是着急要寻他,又怎么会遭此一罪。 他心疼的无法呼吸,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屋去,将她抱入怀里,紧紧地抱着,再也不要分离了。 谢琰又向仆从交待了几句,就将他打发了。 转身看到刘裕望着房屋的方向直愣愣地眼神,他暗自叹息一声。他的内心的痛苦不比刘裕少,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谢琰几步上前,在刘裕肩膀上拍了一下,“此事有些蹊跷,我怀疑……” “你怀疑谁都不必跟我说了,我会带她走的。”刘裕面无表情开口,声音里有股说不出的清冷。 谢琰顿时哑然。 他知道刘裕对他刻意接近天锦十分在意。心里认定他们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他才招来的。 谢琰苦笑,无从解释。天锦已经失忆了,他不能说破她的身份,否则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更大的祸端。 “也好……我会助你们离开。”谢琰垂下眼,将心底钝钝的疼痛用力压下去,“但我有一个条件。” 刘裕终于收回视线向他看过来,嘴角却勾出一抹讥讽的笑,“如果我不答应呢?” 谢琰面色肃然,“凭你一 己之力,想要安全带她离开,是绝无可能的。” 这里不是山阴,他六叔也不是他。 谢家的护院可都不是摆着看的。 两人目光直直地盯着对方,无形里暗自较量,都不肯妥协。 好半响,刘裕才将脸撇开。 他心里明白谢琰说的是事实,他的确没有办法带着天锦悄无声息离开。一旦惊动护院,他倒是不怕,却担心会连累天锦。 谢琰继续道:“司马道子将她献给我六叔,必是怀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她会被毒蛇咬伤,未必不是一种警告。你想要带她离开,便要避开司马道子的视线,你可有想好要带她去哪里?” 刘裕挑眉,“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谢琰摆明了是怀疑是司马道子在背后捣鬼,刘裕心里蔫然,他没兴趣再掺和其中,他现在只想带着天锦远走高飞,远离这勾心斗角的权谋。 他不接话茬,谢琰只得闭嘴。看样子,此事还得他亲自去查。 谢琰:“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之前,你不得轻举妄动。否则,对大家都不好。” 这是条件,也是警告。 刘裕未答,抿紧的嘴唇,却泄漏了一丝戾气。 谢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而去。 倘 大的青秋堂,北风呼呼而过,枯黄的草木在风中瑟瑟发抖。刘裕站在外面一动未动,目光始终盯着那扇敞开的房门。 门前往来的丫鬟,无一不行色匆匆,却一直没有天锦苏醒的消息。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院中一片漆黑,屋中却灯火通明。 谢琰去而复返,远远就看到窗纸上影影绰绰。大夫尚未离去,谢石也还守在床榻边。 他大步上前,将手里的食盒摆在一边的石桌上。 “过来吃点东西。” 刘裕未动。 事实上,从谢琰离开后他就一直未动,如同梁柱一般杵在院中。若非这一处位置特殊,有凉亭遮挡轻易不会让人注意到,他这一个外男在这里久滞不去,实在不合适。 谢琰顺着他的视线又朝着屋中看了一眼,“放心吧,她会没事的。这些糕点是膳房刚做的……天冷不好久放,你好歹过来吃些。” 刘裕终于开口,声音淡淡,“你吃吧,我不饿。” 谢琰哪里又吃得下。 他刚从别院回来,就直奔这里来了,中途遇到了端着膳食去各院一群丫鬟,他顺手就接了一个食盒。一边往这边走着,一边想着去别院查到的情况。 别院内没有什么异常,他特意去天锦出事的地方查看了一番,那废弃的 守猎阱里已经没了毒蛇的踪迹,底下却有些小洞口,只是那些并非是蛇的栖息之地。 这些迹象证实了他的猜想,天锦被毒蛇咬伤是人为的……这事他还要去跟谢石禀报。 谢琰见刘裕那望眼欲穿却不得不忍隐的模样,再看看那屋中明亮的灯火,他深深吸了口气,理了理衣摆就要过去。 刘裕似乎意识到他的意图,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我想见天锦。” 谢琰眼里微微闪烁一下,轻轻点头,“你且跟在我身后,别轻举妄动。” 说罢,就挣开了他,迈步向前。 刘裕在这里站得太久了,双腿都麻了,迈开腿得时候仿佛有千金重似的,还不小心被自己绊了一下。 他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一下子就蹿到了谢琰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迈进屋。 屋中暖和,大夫们都在外间,围着一张黄梨木圆桌,一个个垂头丧气愁眉苦脸。 谢琰清冷的目光环视的一圈,举步朝着隔间走过去,却在一张屏风前停了下来。 “六叔。” 刘裕就跟他身后,他停他便也停了,只是心里倒底是不甘着,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绣着百花雀鸟的屏风,狠不能将之穿透。 内室里,谢石疲惫地捏了捏眉头,手覆在床上迷晕不醒的人的额上 试了试。感觉到她的体温减了不少,长长吐出了口浊气。 谢琰的声音传进来时,他愣了愣,这才想起被他冷落的侄子。只是他显然没有打算出去,只朝着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 “什么事?” “六叔,我去了趟别院。” 谢石的眸光立即变得犀利起来。 便在这时,一名丫鬟捧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进来,她朝着谢琰屈了屈身,快速走了进去。 “郡公爷,姨娘该喝药了。” 谢石总算是站了起来,小声交待了几句,这才朝外间走出来。 外间,围在一堆的大夫们见他出来,都纷纷站了起来,一脸惶惶。 谢石心里戚戚,说不出的烦闷,大手一挥,“都退下。” 大夫们如罪释放,鱼贯而出,生怕走慢了又被留下来了。 谢石这才将视线落在谢琰身上,却发现他身后跟着一位英姿勃然的少年。少年眼里含怨带愤,目光复杂极了。乍然对上,谢石心里不由一惊,双眼眯了起来。 “这位是?” 因为天锦,刘裕很难对谢石恭敬起来。但他还是垂下头,抱拳行礼,“在下刘裕。” “刘裕?”谢石将这个名字在脑中过了过,很陌生,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不明白他身上这么重的愤怨之气从何而来。 第106章 心惊 眼看着谢石若有所思盯着刘裕,谢琰心里暗暗生警,他连忙上前,瞬间将刘裕的身体挡去半截。 “六叔,他是我的至交好友,与我一同前来给您拜寿的。只是,却没有料到初来此地,就发生了毒物伤人这种事情。天……天气这么冷,蛇类早已蜇伏不出,我已查清这次的事情,实属人为。” 紧张之余,谢琰差点就吐出天锦的名字,还好被他机智的绕了过去。 谢石果然被这个“人为之事”吸了注意,“可有查到是何人所为?” 当下,谢琰便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提及琅邪王司马道子,谢石一脸凝重。 谢琰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六叔,这位姨娘不能留在您身边。” 他这看似关切的话,谢石自然明白。可他偏偏无法知道,谢琰会这么说不过是试探,私心里是想找机会将天锦送走。 到时,在半路上,再让刘裕悄悄将她带走。 站在他身后的刘裕,在听他说出这话时,猛地抬起头来,心中隐隐期待。只等谢石答应,他与天锦便再不会分离了。 可是……谢石久未答话,眉头却越拧越紧。 谢琰暗道不妙,心里不由沉了沉,“六叔? ” 谢石抿了抿唇,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司马道子算计得了一次,不见得还能算计第二次。她既然已经嫁我为妾,便是我谢石的女人,与旁人再无任何关系。” 此话一次,谢琰和刘裕的脸色双双变了。 而刘裕双拳紧握,正欲动作。 谢琰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抢他一步急急开口,“六叔,毕竟是琅邪王送来的人,万一她……” 不等他说完,谢石便抬手挥断。 谢石笑了笑,眉宇间凝出一抹柔和,“你未曾与她接触,自然不了解她的为人。倘若她有心想害我,就不会想方设法想着离开,也不会被毒蛇咬伤,到现在还未醒来。” 说到这里,谢石眸色微微沉了沉。他心里十分明白将天锦留在身边,或有风险。如果他没有见过天锦,没被她率真性子吸引也就罢了,可现在说什么他都不想放手了。 即便是明知将她留在身边,会有诸多的麻烦,他甘之如贻。 “六叔……”谢琰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六叔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想再劝。 “你不必说了。”谢石转身,朝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削瘦刚毅的脸上越发显然柔和,“阿琰,你六叔我戎马一生,从未有过如 此强烈的想要留下一个人的心。事到如今,我也终于明白你当初对那位北朝公主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我知道你到现在也对她无法释怀,是以……我更不想后悔。” 谢琰:“……” 他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张了张嘴,却一下字都说不出来了,显然是被谢石这番话给震撼住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屋中烧着地龙,明明十分温暖。可刘裕却像是置身在冰窖之中,寒气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他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 谢石再次开口,“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又朝刘裕看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少年身上散发着的一股阴沉之气,着实令他不喜。但人家好歹是来给他祝寿的,再也不喜,也不好说什么。 谢琰还没有反应过来,谢石却已经丢下他们,重回内室之中。 里面传来他与丫鬟的说话声,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了出来。是他询问丫鬟是否喝下药的问话,丫鬟回了两句,就从里面退了出来。 事到此时,谢琰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身上有着冷意。他猛地回头,对上刘裕直勾勾的双眼。 这双眼里,写满了愤怒,讥讽 与绝然,看得他心惊肉跳。 “刘……” 他下意识想解释什么,刘裕却一脸阴沉的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没人知道刘裕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 那是她的妻子啊…… 被送了人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被强行扣下。他有多么的痛苦和不甘,旁人无法体会。他再一次深深体会到自己的无能,这种无力感将他占据,沉重的令人透不气来。 谢石要霸占他的妻子,他想都不要想! 一定有办法的…… 他一定能带她走的…… 外面的北风像无情的刀子似的,刮到脸上生疼生疼的,刺骨的寒意灌入骨髓,全身上下没一处是温暖的。 如果谢琰这个时候追上来,肯定能看到他已经狰狞的脸,可是他走得太快,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他走后,谢琰又在屋中站了好久。隔着一道屏风,他隐约能看到他六叔坐在床上的那道魁伟的影子。 其实……也算不得魁伟了。 他的六叔已经五十多岁,像他这样的沙场老将,身上多有暗伤旧疾。淝水一役之后,他六叔原本可以慢慢卸去军权,颐养天年的。可是却担心他年轻气盛,在老奸臣滑的司马道子手下吃 亏,顾而一直强撑着。 谢琰闭了闭眼。 他心疼六叔,也心疼天锦。 这一手的乱账,令他头疼不已。他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查到天锦的下落,让她陷入了这等尴尬的境地。 且不说,她现在心里只装着刘裕,单是六叔与她相差了那么大的年纪,他也实在无法接受。 况且,那还是他心爱的姑娘。 夜色越来越深,气温也越来越低。 谢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屋中走出来的,路经凉亭,才发觉这里立着一道熟悉的暗影。 此刻再面对刘裕,他脸色讪讪,尴尬极了。 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你……” “变成哪样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刘裕口气冷了不少,身上散发出疏离气息。 敏锐如谢琰,又岂会感觉不到。他摇头苦笑,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会显得很虚伪,况且他也实在不愿意再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只能将那抹苦涩深深埋在心底。 他对天锦的感情一直都在,又哪里是真心愿意看着她被刘裕带走呢。 可是现在…… 他沉沉叹息,老天似乎总爱捉弄他。 这难道是在惩罚他当初的背叛吗? 第107章 寿辰 隔日,便是谢石寿辰了。 府中一派喜气,谢石却高兴不起来。 尽管他说了低调办就好,可郭氏先前却已经吩咐了要办得热闹些。再加上谢琰又是特意赶出贺寿,也没有道理压着不办。 天锦依旧不醒,谢石实在不放心她。直到寿宴开始,才出去兴致不佳的出现在寿宴上,从头到尾,都心不在焉。 他如此,谢琰如此,刘裕更是如此。 谢琰敬了番酒,就推了刘裕一把。碍于场面,刘裕不得不举杯站起来。 “在下敬谢郡公一杯,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后面的八个字,他咬得格外的重,别人听不出毛病,谢琰却悄悄握紧了杯酒,紧张的后背都冒出一层细汗。 他这般明着说着贺词,却暗刺谢石年事已高。仅管声音很是奇怪,谢石却也只是抬了酒杯,很给面子的喝下这杯。 谢石的心不在寿宴上,刘裕说了什么,他压根没认真听,只把他当成是与谢琰一样的小辈,放下酒杯后,便朝着身后的仆从示意了一眼。 那仆从很快便递了刘裕一块羊脂白玉玉佩做为回礼。 刘裕在心里讽笑,却还是接了过来,冲着谢石拱手行礼,重新入坐。 谢琰顿时松了口气。 相比之下,另一桌女眷,看上去倒是齐乐融融。因为有外男 在,中间隔了一道帘子。 郭氏率先站了起来,也向谢石劝酒。 在她之后,是谢氏长房长女谢道韫,然后还是陈氏、徐氏两位妾室。 谢石赏了大侄女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对郭氏和两个妾室倒是没有什么表示。 这妻妾三人本就心怀各异,这会儿都有些不喜。尤其是郭氏,她辛劳操持,竟连一句宽慰的话也没有换来,面上戚戚,心里越发觉得丈夫被小贱人勾走了心。 坐在对面的谢道韫最看不惯她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目光扫了她一眼,但碍于场合忍住了。 便在这时,外面匆匆有人跑上来。 “郡公爷,外头有人来了,说是奉了琅邪殿下之命前来贺寿的,人已经进来。” 在座的人均是一愣。 外面却已经传来了王国宝朗朗的声音,“谢郡公,王某带了薄礼特来向您讨杯酒喝,不知是否唐突了?” 话音落下,他人便踏了进来。 他身上穿了件暗竹纹的冬袍,腰扣缎带,脚蹬黑靴,从外头带着一股寒风进来,屋中了气温瞬间降低了不少。 众人的目光都朝他看过来。 谢石眯了眯眼,尚未答话。 谢琰暗道一声:来了…… 王国宝见无人理会,眉梢微微一挑,转身朝身后的人示意了一眼。 跟随他一 起来的张鹤是他的心腹,当下便将礼物捧了进去。 王国宝反倒是慢悠悠跟在他后面,看似从容淡定,目光却朝着那张帘子扫了过去。 帘子后面就坐着女眷,他这番动作,实在不妥。他的视线未并久滞,一扫便收回,看上去就像是不经意扫到一般。 明明无礼,却让人抓不着毛病。 这样一直警惕地盯着他的谢琰恼怒不已,握拳的手,骨胳咔嚓咔嚓响。 谢石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总算开口,“来人,给这位远道而来的王大人倒酒。”说着,又让人添了副碗筷。 王国宝欣然入席,恰好坐在刘裕对面。 他刚坐下,就感觉到对面传来一股森然杀气,抬眼看清刘裕的面容,先是一愣,似曾相识。 “这位是?” 不等谢琰介召,刘裕便已咬牙开口,“在下刘裕,无名小卒罢了。” 刘裕?刘裕! 王国宝双眼瞪大,侧目朝身边张鹤看去,张鹤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再看向刘裕时,嘴角边便勾出一记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有趣,有趣,真是有趣,这一趟倒是没有白来。 他没有忘记此人便是当初在归香苑天锦拜过堂的男人,而刘裕也早已明白当日纵火血染归香苑,将天锦带走的正是面前的这个人。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 眼红。 刘裕眼的杀气,锐利如芒。 气氛在这一瞬凝结了,整个屋子里悄悄的,帘后的女眷一桌也都察觉到不对,几乎大气也不敢出。 这番变故,终究还是将谢石的心思从晕迷的天锦身上拉了回来。 倒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明知对方上门定是不怀好意,谢石却沉住气,将酒杯举了起来。 “王大人远道而来,谢某先干为敬。” 王国宝收回视线,也举起酒杯,笑道:“岂敢岂敢,该是王某敬谢郡公才是。” 他一饮而尽,酒杯刚放下,谢琰便站了起来,“今日是家宴,王大人既然来了,那便不醉不归。来人,满上!” 王国宝来之前,便知道这晚的寿宴必然会变成鸿门宴,他是做好会被灌杯的心里准备,故而才带了张鹤一道前往。这会儿也没有推迟,只是有意无意朝张鹤看了一眼,在刘裕杀人似的目光中,起身与谢琰碰杯。 张鹤当然不会闲着,一边警惕这桌,一边又朝着那道帘子看过去。习武之人,目光如炬,帘后的四道人影,清楚的落入他的眼中。 他们此番前来,明面上是贺寿,实则探查天锦在谢府的情况。来之前便已查清这府上的有些什么人,自然也查到了天锦被毒蛇咬伤之事。 与谢琰想得一样,他们都认定这是人为。 酒过三巡,王国宝脸上微微熏红,隐约有了醉态,再次举杯,依旧是面含笑意,“谢郡公新得美人呢,怎么不见出来敬酒?” 此话一出,屋中气氛再次凝结。 谢石忍隐至此,也微微泄出一丝戾气。 王国宝却仿佛不知道似的,继续道:“实不相瞒,王某此番前来,倒是带了琅邪殿下的话……不知可否让王某见上一面?” 果然是恶心满满。 谢石眼里的不耐一闪而逝,语气却十分淡定,“倒是不巧,贱妾前些日子出府游玩,被孽畜咬伤,不便出来迎客。琅邪王有什么话,王大人不妨直说。” 王国宝故作惊讶,“竟有这种事?" 在场的人均未答话。 王国宝也不觉得尴尬,借着酒意,摇摇头,“琅邪殿下心知她玩劣,是想让王某告诫这位她要一心一意好生侍奉谢郡公呢。此然吃了亏,便知道收敛心性,想必也无需王某多此一举了。” 谢石“呵”了一声,冷笑。 刘裕始终是阴沉着一张脸,心里却在暗自盘算着,是否趁着今夜,让此人有来无回。 他这般想着,谢琰再次站起来,大手往他肩膀上一拍,又摁了摁。 “来来来,王大人别光说不喝,不醉不归,不醉不归啊!” “好!就依谢将军,不醉不归!” 第108章 宠溺(1) 天锦中了毒,又染上风寒,先是晕迷不醒,又发起高烧……这一病来势汹汹,足足让她晕晕沉沉躺了三天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还没有睁开眼,就感觉到手臂上压着的重量。 手臂被压得微微有些发麻,忍不住想要抽回来。 她这一动,谢石立即就醒了,抬起就朝她看过来,眼里的闪现出惊喜。 “醒了?” 天锦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一张刚毅却又苍白的脸。才刚刚醒过来,她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像是不认识他似的,看了好久,才恍然大悟。 “牛大叔,你怎么在这里……我这是怎么了?” 一声“牛大叔”,当下将谢石满腔的喜悦给压了下去。 是啊,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不能再瞒着她了…… 谢石正色了色,“你外面被毒蛇咬伤了,可还记得?” 天锦摸了摸她那颗还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努力的回想了片刻。 她记得,从别院里离开之后,一门心思的就想着赶去山阴去找刘裕。可是,却在半道上不知怎么的就失去了意识,等她醒来…… 天锦脸色突地一变,急忙抬眼打量四周环境。 这屋子摆设整齐,干净中透着贵气,十分 陌生。 “这是哪里?” “谢府。”谢石没打算再瞒着她了,直接言明真相,“你中毒晕迷,山上的大夫无能,我便带着你回城了。” “回城?”那岂不是……天锦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如同白纸一般。 她好不容易逃离了,又被带了回来,怎么办,怎么办? 天锦躺不住了,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看到她的动作,谢石眉头一皱,伸手轻轻将她按了回去,“刚醒过来,就不要乱动了。” 刚醒过来,身体乏力,一推便倒。 天锦急了,“牛大叔,我不能呆在这里……” 谢石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为何不能?” “我……” “你是我娶回来的姨娘,不呆在这里,要去哪里?” “你说什么?”天锦还当自己听错了,脸上一怔。 谢石看着她,轻轻笑了起来,“我姓谢,单名一个石字,那日骗了你,是我的不对。” “你……我……”天锦慌了。 他说他是……谢石?这怎么可能! 似乎是看出她的不相信一样,谢石握住她的柔软的小手,轻拍了两下,“好好养着,别胡思乱想。等你病好了,我再向你赔罪,如何?” 天锦却受了惊似的,飞快将手抽了回来,身体缩了缩,警惕地盯着他看。 她这副模样,倒是像极了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似的,分外显得怜爱。谢石欺骗她在先,见她这般防着自己也只是笑了笑,并未强求。 “肚子饿不饿,我让人准备吃的。你想吃什么?” 即便他温声细语,此时听到天锦耳中,却是不怀好意。她没有忘记当日在湖边发生的事情,亦没有忘记自己对他说过的话。 现在想想,只觉得自己天真的可以,怎么就轻易信了他呢? 她有些生气,有些欲哭无泪,撇过脸生硬地回了一句,“我不饿。” 偏偏肚子却很不争气,话音刚落下就咕噜咕噜叫唤了起来。 谢石在她床边守了三天三夜,身体已经十分疲惫了。本来还头疼着,如何哄得她原谅当日的欺瞒,却因她这使出的小性子,大笑起来。 “好好好,你不饿,是我心疼你的肚子作怪,这便让人去准备好吃的。” 他这打趣的话里,带着浓浓的宠溺,天锦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说着,他便顺势站了起来,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她许久,才转身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天锦便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醒来,谢石的寿辰早已过去。这三天,她昏昏沉沉,并不知道外面已是几番变故。 王国宝前来挑衅,刘裕倒底是没能忍住。 在他回客栈的路上劫杀,岂料王国宝小心谨慎,明面上只带了张鹤一人,暗中却跟着不少隐卫。刘裕武力虽强,却是双拳难敌众手,好在被谢琰及时赶到。 匆忙之中,两人都受了些皮肉伤。 虽然他们改头换面,刻意穿了夜行衣,蒙了脸。可大家都不傻,王国宝当晚便写了信告知司马道子寿阳的情况。 得知天锦的夫君投身在谢石麾下,司马道子倒也不意外,毕竟当时王国宝带回天锦时,并未彻底斩草除根。为免横生枝节,便火速向建康递上折子,状告谢石窝藏北朝公主,谢氏一族对外勾结,心怀不诡,意图造反。 密折刚刚发出去,天锦恰时醒来。 连谢石也不知道司马道子已经将他告了。 他从屋中出去,便吩咐人去准备吃食,而他则是拐到前面清洗了一番,又换了一套衣裳。 等他再回来,天锦已经很没骨气的填饱了肚子。 丫鬟捧着药碗进来,黑漆漆中药,气味难闻。 天锦下意识缩了缩,她在晕迷时,被灌下的药不 少,这个苦涩的气味对她而言,实在一点都不陌生。 她的眉宇不自觉就蹙了起来。 谢石接过药碗,摆了摆手,让丫鬟退下去。他则是亲自端着药碗稳稳地她走过来,边走还边向她朝了朝手。 “来,把药喝了。” 天锦抱着被褥往里面缩了缩,一脸嫌弃,“我已经好了。” “胡说!”谢石笑骂,“你体内的毒素尚未排清,你乖一点,等养好了身体就不必再喝了。” 天锦还恼着他的欺骗。知道他就是谢石,她便再也不能把他当成那个和蔼可亲的牛大叔了,对他心存着芥蒂,不似之前那么自在。 要谢石却仿佛毫无隔阂一般,待她依旧和颜悦色,话里话外都带着宠溺。 这让天锦很不安。 谢石走到床边小杌前坐下,面带着笑意却有几分无奈,“你是自己过来喝,还是要我将你抓过来喝?” 天锦:“……你真是谢石?” “如假包换。” 天锦咬着唇瓣心里万分纠结,盖在被下的身体没由来地抖了抖,“那你为何……” 谢石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显得苍白的脸上,“你乖乖将药喝了,我便告诉你。” 第109章 宠溺(2) 他的笑容亲和,让人毫无防备,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中,却有着一股奇异的光芒。 天锦头皮一阵发麻。 在刚才他离去时,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谢石待她态度依如当初,又似乎有些不同。她倒底是不安的,忐忐忑忑往外移了移,朝他伸出手。 谢石却没有管那只伸到眼前的白嫩柔荑,他拿起汤勺,轻轻舀起,又放在嘴边吹了吹,很自然地递到了她的唇边。 “我……我自己来吧。”天锦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喝吧。”谢石不为所动。 药汁已经染到了她的唇瓣上,她下意识伸出舌尖轻添了一下,那苦涩的味道顿时让她皱起眉。 谢石被她逗乐了,轻笑出声。 这小东西实在可爱得紧。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晕迷不醒让他紧张了许久,始终还是活过来了。 活过来好,他还是喜欢她鲜活的样子。 “牛……谢大叔。”天锦生硬改口,“您能……” “不能。” “呃……” 天锦鼓起勇气,话都已经说到了嘴边了,却被打断。谢石用他那双炯亮的大眼,紧盯着她。 “机会只有一次,既然走不掉,便安心住下吧。” 他的话说得直白,温和 却不容拒绝,说完又补了一句,“往后,没人再敢欺负你。” 可是……天锦还想说什么。 谢石却已经站了起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看她,又弯下腰将残留在她嘴边的药汁细心抹去。 “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他走后便有丫鬟进来收拾。这丫鬟看着眼生,话不多,十分安静。 天锦心里开始犯起愁来,只是她刚刚喝下去的药中,含有安眠的成份,她隐约能明白谢石的意思,内心里是排斥的,可她现在上体软绵无力,精神不支,想着想着又沉沉睡去。 守了天锦几天的谢石,再从屋里出来后,便敛去了笑容,一脸的疲惫不堪。 毕竟他已经不再年轻了,精力不比从前。 青秋院的寝房给天锦用了,他只好去书房将就休息。 再此之前,他心里却惦记着一件事情。 侧身对身后的仆从道:“去把郭氏叫来。” “喏。”仆从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想到郭氏那个性子,谢石又犹豫了,“去喊令姜吧。” 仆从虽然觉得惊讶,面上却不显,依旧轻声应下。 * 谢道韫很快就来了。 今日阳光好,外头也暖和 。她穿了件绯色的妆花褙子,下边配了一条雪白绣云纹综裙,行走之间耳边的梅花垂珠耳环轻轻晃动,十分夺目。 谢道韫生来姿色就好,细心打扮后更是明艳逼人。只是她现在的心情显得不如面容上那般美丽。 那日寿宴之后,郭氏便日日找她说话,言话之间说得最多的就是新姨娘恃宠而骄,霸着她六叔,不肯挪回琳琅阁。甚至有意无意暗示,六叔这是宠妾灭妻。 谢道韫自己就是女子,也有了夫家。哪里不明白这后院的女人多有龌龊,她六叔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十分清楚。 比起其他男人,她六叔这后院可谓是干净。 郭氏容不下别的女人,她能理解。可说是宠妾灭妻就有些过头了,但她还是特意让身边的人去打听了一下。 得知谢石不眠不休守了天锦三天三夜,郭氏几番上门探望,都被打发回去,竟连门都没让进。谢道韫方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纵然她看不上郭氏这个六婶,但她到底是她六叔名媒正娶的嫡妻。 妾室就是妾室,再受宠也没道理不让嫡妻进门探望,如此打脸,让郭氏以后如何在府中立威? 就算谢石今日不召她来,她也会找机会来与他说说。 “六叔。” 谢道 韫进了书房,就看到谢石闭着眼,撑着头,坐于桌案之后,一脸疲色。 谢石慢慢睁开眼,随意道:“你来了……坐吧。” 谢道韫寻了个适合的位置坐下,“不知六叔唤我前来有何事?” “确有一事……”看着面前秀雅端方的侄女,谢石突然觉得有些赧然。这事,他似乎找错了人。 可是让郭氏去办,更是让他觉得不妥。 “六叔但说无妨。” 谢石的性情直爽干脆,显少有这么吞吞吐吐的时候。谢道韫未出嫁之前,与他并不十分亲近,故而只当他是不好说。 “此事原不该你出面……”谢石叹了口气,“只是你六婶的性子你了解。” “六叔请讲。”谢道韫无奈地道。 谢石突然坐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你找个缘由,将徐氏和陈氏都送走吧。” “……什么?”饶是谢道韫再怎么镇定,也有些懵了。 这本就是叫人难以启齿的话,谢石绝不想再说第二遍。他朝看了一眼,面色严肃,并非信口开河,而是在心里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准备。 他已经老子,没有精力去应付后院那几位爱拈酸吃味,时不时都要闹上一闹的女人。他现在满心里都是天锦,遣散妾室 ,从此以后只想好好陪着那个令他时时惦记的小东西。 谢道韫观察着谢石的神色,见他不似说笑,也严肃了起来,“六叔!两位姨娘并无错处!” 谢石大手一挥,“不止是徐氏,陈氏,我希望你也能劝劝你六婶……当年因为陈氏的存在,她刻意抬了徐氏,我便未说什么,却不代表不明白她的心思。天锦年纪还小,不太懂事却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我不希望再发生任何变故。” 谢道韫:“……六叔你这样说,就不怕寒了六婶的心吗?” 倒底是小瞧了新来的那位,这才短短的几天的功夫,居然把她这位素来冷情的六叔都迷住了,居然当真要做出这种宠妾灭妻的事情。 别说郭氏会怎么想,连她都无法接受。 “令姜,我累了。”谢石并不是一个善辩之人,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此事你且妥善去办,钱财之上丰厚些。你告诉她们,若是不愿离去,余生便都守在各自院子里不得再出来。” 谢道韫倒抽一口凉气,不离去就禁足,永久的禁足……这是多狠的心,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从不了解谢石,便是在这个时候,也无法看懂他的心思。 是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这样的薄情绝义? 第110章 借刀(1) 谢道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瑞安堂的。外头高照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可她的心里却阵阵发寒。 听说她是从青秋堂过来的,郭氏欢欢喜喜将她迎了进去。 茶水刚刚摆上,郭氏便兜不住话了。 “令姜,不是我心寒,你六叔这回是真过分了。他一个大男人,整天都守着那小狐狸精算什么事!我也不过是担心他身体,想劝他休息,竟被那样落了脸,他这是防着我啊。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叫他防备至此……令姜,你怎么不说话,你六叔可有对你说了些什么?” 郭氏的话句句尖锐,理直气壮,似乎是憋了不少的委屈。 谢道韫手捧着茶杯,望着杯中的碧水银波,任那郁香的茶香味萦绕鼻息之间。 郭氏还眼巴巴地等她回答。 她真是不想去管。 她从小就是谢家贵女,所做所思皆是大家闺秀风范。如果是族中兄弟姊妹做出这种事情,身为大家族的长姐,她能狠狠地痛斥他们。 可谢石是长辈。 “令姜,你倒是说话啊。” 换作平常,郭氏对这个堂大侄女是存着几分敬畏之心,可如今她已深深感觉到了威胁,言语间便没了顾忌。 谢道韫终于放下茶杯, 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六婶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你这是何意?难道你六叔他……” “六叔想遣散妾室。” 郭氏先是一愣,随即一阵狂喜,双眼瞬间亮了亮,像是不敢相信,又十分激动,“他,他真这样说?” 谢道韫将她脸上的神情,全部收入眼底。她看不上这个六婶,真的不是故意在心里将她看低。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这人竟还是这般愚不可及。 是以,她心里也藏了几分道不明的恶意,慢慢地补了一句,“除了那位新来的。” “什么?”郭氏先是一愣,才慢半拍的反应了过来,顾不得失仪,当下拍案而起,失声尖叫,“那小-贱-蹄-子倒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他竟为了她连侍奉了他多年的徐氏也要赶走?” 这粗糙的谩骂声,在谢道韫恶意地补出那句话时,就是已经预料到了,所以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这就是郭氏,连她自己都不够爱重自己,又凭什么指望夫君会爱重她。 如果她没有补充后面那句,她多半是欢天喜地,会立马就动手赶人的吧。可现在因为那位,她绝对不可能让六叔如愿。 同样的,谢道韫也不赞成她六叔的做法。会先来 找郭氏,不过是为了挑起她的不满。她一个外嫁女,真插手叔叔后院的事情,替她将妾室打发了,以后传出去,很坏名声。 此事百害而无一利,她才不愿揽事。 但谢道韫并不同情郭氏,只是郭氏这样尴尬的处境,让她或多或少想到自己。其实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郭氏,她自己的事情也都一团糟呢。 想到自己离开山阴王家这么久,却没有人前来问一声,向来骄傲的谢道韫表面不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郭氏的谩骂还在继续,如同市井泼妇似,因为愤怒面孔变得扭曲。她一张一合的嘴里,跳出各种粗糙不堪的词汇。 谢道韫听得脑仁疼,不耐烦再坐下去,丢下一句“六婶还是早做打算吧,”便扬长而去。 郭氏当然不可能会坐以待毙。 遣走了妾室,下一步那小狐狸精是不是就要对付她了? “来人!”她深深吸了口气,心里的愤怒依旧难以抑止,“来人!去把白嫲嫲喊来!” 不能再等了,那小-贱-人必需除去! * 出了瑞安堂,谢道韫并未急着回去。 没多久就看到白氏行色匆匆赶到瑞安堂。白氏是郭氏的陪嫁奶娘,更是她的心腹。 郭氏果然 如她料想的那样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把白氏叫来,必然是商量着对策。 谢道韫嘴角微微勾了勾,回头对贴身的侍女问:“住青秋堂那位,既然已经醒了,想必六叔不会再整日守着她了吧?” 侍女是从小伺候她的人,对她心思十分了解。 笑道:“奴婢会将这话,传进瑞安堂。” 谢道韫点点头,“办得漂亮点,别落下口实。” “喏。” 谢道韫这才安心地走了。 * 瑞安堂内,郭氏急得上火,追问白氏为何久无动静。 白氏也是一脸的无奈。 “夫人莫急,这些天郡公爷守着那小-贱-人,凡事亲力亲为,实在不好下手啊。” 郭氏咬牙,“难道真要等她捡回小命,来对付我吗!郡公爷如此偏袒她,为了她都要遣走妾室了,下一步就是我了!” “啊……”白氏大惊失色,“这,这……夫人从何说起,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这话是令姜亲口跟我说的,她刚从青秋堂那边过来,难道会有假吗!” 白氏顿时也急了起来,“郡公爷这是糊涂了啊,这可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郭氏越说越上火,“我找你来,是来想办法的。嫲 嫲平日里不是最有主意的,倒是说说啊。” 这事太突然了,完全让人措手不急,一时之间哪有什么主意。白氏急得都要揪头发了。 依着郡公爷这偏心眼儿,真把陈、徐两位姨妈赶走了,夫人的性子又能讨得什么好。若是夫人失势,她们这些陪嫁而来的仆从,就会跟着失势啊。 不得不说,白氏有着几分先见。郭氏是她从小奶大的,她太了解她的性子了。当初嫁过来,得知谢石房里有个得宠通房,差点就闹了起来。 从陪嫁的丫鬟里挑了个好拿捏,又存了几分心思的陈氏抬为姨娘,还是她替郭氏出的主意。 陈氏是郭家家养的家生子,一家老小都捏在郭氏手中。陈氏断然不敢生二心,这些年也专心专意替郭氏出头,挑衅,处处打压徐氏。 如果没有这位新姨娘,郭氏这辈子都会过得很舒坦。偏偏,一直在男女之事并不热衷的谢石,居然会变了样。 实在是太让人始料不及了…… 就在她俩着急上火,毫无头绪时。 外面突然出传来一阵嬉笑之声。 郭氏正在气头之上,心烦意乱,听到外面有说有笑的清脆声音,气得抓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出去。 “谁在外面说话,滚进来!” 第111章 借刀(2) 外面一下子噤了声。 半天没有动静了…… 郭氏本就心情不顺,说出来的话居然没有人理会,火气更大了。 “没听到了吗?滚进来!” 又过了半天。 郭氏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打算要让这不听话的下人好看的时候。 外面由着一个身着青色袄裙的婢女领头站着,似乎是被郭氏吼懵了一样,神色间十分无辜。 郭氏如今正在气头上,瞅着她有几眼熟,一时却没想起是何人,扬手就朝她打过来。 那婢女受了惊吓,飞快跪下去。 郭氏一手打空,气急败坏到极点,立即正要发作。 就听这婢女委委屈屈地说:“六夫人,我是少夫人身边的碧珠,我家少夫人掉了一只耳坠,让婢女折回来找找。婢女不知哪里惹了六夫人不高兴,还请六夫人明示。” 她这又是六夫人,又是少夫人的。终于将郭氏的理智拉了回来。在这府上,除了谢道韫身边的人会喊她一声六夫人,其他人却是要尊称她为夫人。 而这少夫人,也正是指的谢道韫谢令姜,她嫁去王家,嫁给了当世大书豪王曦之次子为妻,可不就是王少夫人嘛。 既然是谢道韫身边的人,郭 氏自然不能轻易动手。可她心里那股怒气没能退下去,便也不让她起来。只冷冷地瞪着她,怪声怪气地问:“那你可有找到?” 碧珠立即摇摇头,“婢女刚才仔细找过了,不曾找到。许是掉到了别的地方。” 郭氏冷笑一声,“是吗?” 碧珠脸色露出几分畏惧之意,声音也带着几分哆嗦,“是……是的。刚才在外头少夫人往青秋堂送药的侍女,想到那位大病初遇,就多问了几句。许是,掉在那里了……” 郭氏现在是听不得青秋堂里的那位,脸色都气青了,“你既然知道,那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滚!” 碧珠果断地滚了。 郭氏又气又急,凶狠地目光扫向留滞在院中的众人,“都没事做是吧,每人扣两个月月响!”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变色。 跟在后面的白氏,见她的火气发得差不多,这才挥挥手,将院中的人都打发了下去。 “夫人息怒,老奴想到办法对付那小-贱-人了!” 郭氏连忙转身,火气果然降了不少,“什么办法?” 白氏抿嘴一笑,露出阴毒的笑容,“夫人刚才没听碧珠那丫头的话么,谢大姑娘过问了送往青秋堂的药。” “那又如何?”郭氏没能明白。 白氏只得挑明,“药!夫人,咱们便拿这药做文章。” “你是说……”郭氏总算回过味来,眼里的毒辣一闪而逝,“好!好!好办法!郡公府守了她那么多天,早就疲惫不堪,他撑不住定会去休息,咱们趁这机会让她再无翻身之地!” 白氏:“夫人说得没错。老奴来的时候,已经得知郡公爷回书房歇息了。只可惜,那小-贱-人也喝了药。不过不急,那药一日三次,天黑后还有一次。” 郭氏:“白嫲嫲,你快去安排,我真恨不能立即就弄死她,不能让她活过今晚!” 白氏:“老奴这就去办。” * 天锦是晚膳前醒过来的。 进了食,又睡了觉,再次醒过来,体力恢复了不少。屋子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安安静静的,除了她便无其他人。 连侍女也是听到屋中动静,从外面走进来的。 见天锦要起身,连忙阻止,“郡公爷走时吩咐婢女,姨娘刚刚醒来,要好好将养。” 因为醒过来没看到谢石,天锦心里有些恍惚,这些天她晕迷不醒,昏昏沉沉却又梦境不断。都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她还以为 ,牛大叔突然变成了谢大叔,只是梦一场罢了……毕竟她在梦中还见到了阿裕呢。 可婢女一开口,就残酷且强行的让她分清了现实。 原来,都是真的。 天锦愣愣不动,任由着婢女替她披上厚实的外衣,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姨娘可是饿了?” 天锦摇摇头,她一点都不饿,她现在正是矛盾的时候。既然一切都不是梦境,那谢石与她说的那话便也是真的。 好在他现在不在,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她不想留下,她早晚都是要走的。况且,她的心里一直都只是将谢石当成了一个长辈。 “你叫什么名字?”天锦问。 “婢女方葵。” “方葵?好特别的名字。” 方葵瞬间失了言语,并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她两眼,眼里微微闪烁。 天锦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解道:“怎么了?” 岂料,她这一问,方葵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婢女这名字,是……是郡公府赐的,婢……婢女虽得了些殊荣,却不敢心生妄想,请姨娘千万别多想。”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天锦一下子傻了眼,“你跪我做什么,快起来啊。” 方葵不敢起身。 这些日子谢石衣带不解,是怎么照顾天锦的,她都看在眼里。她是在青秋堂伺候的丫鬟,性子沉静,才被谢石选中,还赐了名。 因这事,没少被郭氏,徐氏甚至陈氏暗下警告过。天锦新进府不久,又是晕迷着进的青秋堂,她并不了解天锦的性情,见她问起名字,她心里犹豫却不敢不答。 却也担心,从此被忌讳上。 天锦不知她心里所想,稍稍俯身在她手臂上扶了一下,“地上凉,快起来吧。” 方葵见她声音温和,神色无异,这才松了口气,顺势便站了起来。 气氛微微的有些尴尬。 天锦对这里并没有归属感,方葵的失态虽然吓了她一跳,可她却不并想去探究,不再问下去。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一个姿容普通的婢女捧着药碗走进来。 方葵连忙打起精神,道:“姨娘,该喝药了。” 天锦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先搁在那里吧,一会儿再喝。” 她嘴里的苦涩味都还残留着,真心不想再喝这东西了。 方葵还没有开口劝,那捧药而来的婢女却上前一步,“药凉了就失了药效,姨娘还是趁热喝了吧。” 第112章 杀人(1) 方葵诧异地朝那婢女看一眼,只当她看天锦受宠,想在她面前露脸,并未多想。 顺着她的话,劝道:“是啊,姨娘,早晚也是要喝,不如趁热喝吧。” 话落,外面一道朗朗笑声传了进来。 “怎么,又不肯好好喝药?” 谢石人未到,声音却先到了。 捧着药碗的婢女,面上一慌,双手抖了抖,哆哆嗦嗦的差点就将药碗给掀翻了。 谢石一脚迈进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心里便有些不喜。目光一扬,对上天锦那张略稍紧张的小脸,不由的将脸色放柔了。 他像往常一样,取过那药碗,往旁边的小杌子上一坐,捏着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就要喂过去。 却在抬眼时,眼角余光扫到那婢女握着托盘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扫过去,婢女神色紧张,双眼紧盯着他手中的药碗。 谢石双眼一眯,瞬间改变了主意,只见他手上一扬,将那热气腾腾的药汁,泼向这个婢女。 “啊……” 尖叫声在瞬间响彻整个屋子。婢女手里的托盘突然砸在地上,就见她又慌又急地拍着泼到身上的药汁,就差没有当场将衣裳给脱下来。 “跪下!”谢石勃然大怒。 突发的变故,让人猝不及防。天锦还搞不清状况,那婢女 已经心虚的跪了下去。 冬天气温低下,这碗药从膳房一路端过来,看着冒着热气,实际也不见得有多烫。加上冬衣厚实,婢女并未被烫伤。只是她心里有鬼,太紧张太心虚,才如此失常。 谢石想不怀疑都难。 他沉着脸,怒问:“这药里放了什么?” 婢女哆嗦着打了个寒颤,连连磕头,却避而不答,“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方葵!去,让人把大夫找来!” 方葵见他如此,便知道这药里有问题。她不敢迟疑,目光同情地朝那不断磕头的婢女扫了眼,很快迈出去。 婢女是万万没想到本已在书房歇息的谢石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更没有想到他被会一眼识破。她也是奉命行事,知道这药是有问题的,她也是财迷了心窍。 心知这顿重罚是免不了的,她只求能保条小命。 谢石没理她,盯着手里的药碗,和残留在药碗里的药汁,面色十分难看。 天锦再迟钝,到了这会儿,也明白了其实蹊跷。她不敢相信地朝婢女看去,她并不认识她,不明白她为何要害自己? 大夫很快就被请了来。 谢石将手里的药碗递过去,“且看看这残汁里有可不妥之处?” 这寿阳城里的大夫早被谢石磨得没了脾气,也不敢多问 ,接过碗就检验起来。 很快的,结果也有了。 大夫脸色大变,“这药汁怎么会有毒啊……” 此话一出,那婢女一下子就瘫软了。 谢石脸色一沉再沉,“方葵,将大夫请出去。” 他回过头就站了起来,目光带着歉意朝天锦看了一眼,又在她手上拍了拍,似在安抚她一样。 “不怕,此事……我必会给你一个交待。” 天锦呐呐的不知该怎么接话,脸色都白了。 她刚刚被毒蛇咬,这对个毒心存着畏惧,听闻药中有毒,她是真的有些恐慌。 谢石摸着她凉冰的小手,紧紧握了两下,转身再看向瘫软婢女,眼里有着说不出的冷意。 “你跟我来!” * 天锦差点再次中毒,让谢石火冒三丈。在天锦面前,他没有发作,出了院子就发了脾气。 婢女被当场用乱棒打死,收买她的人也被揪了出来。是徐姨娘徐氏院中的人。 得此消息,谢石还有些不敢相信。徐氏跟在他身边多年,他竟没有料想到她居然是如此歹毒之人。 郭氏得到消息,得知并未得手,气得将房里的东西砸了一圈。等她收拾一番从瑞安堂出来,恰时与谢道韫在半道上不期而遇。 谢道韫嫌她太笨,都已经给她指了明路, 居然还被搞砸,懒得再搭理她了。 郭氏心里郁结,功亏一篑也憋着火。 等她们赶去,徐氏已经谢石面前泣不成声,直喊冤枉。 她的确很冤枉,哭得悲恸不似作假。谢石起先还不愿意搭理她,却在她拔下发簪抵着脖子划出一道血口,欲以死明志时,拦下了她。 “六爷,妾是真心冤枉。那位天锦妹妹,妾身见都没见过她,明知她被毒物咬伤,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又怎会那般歹毒去害她。六爷,您一定要相信妾身。” 因着昔日情分,谢石心有不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既然说是冤枉,那就彻查。” 徐氏连忙点头,眼里的狠戾一闪而过,“是……是要彻查,妾身也不想被有心之人平白的陷害,若让我知道那人是谁,定不会放过她。还请六爷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说着,她的目光便朝着郭氏看过来,眼里毫不掩饰怀疑和愤怒。 郭氏倒底是心虚的,对上她的目光便有些躲闪。 与她站在一处的谢道韫突然开口,“六婶,这后院之事,该你管,你不说句话吗?” 郭氏猛地抬起头来。 是啊,她是谢石名媒正娶的妻子,掌管着这后院。谢石偏心地护着天锦,都要将徐氏遣走了,她有什么好怕的。 查就查吧 ,还不是她说了算。 如此一想,她的心里便多了几分底气。再看向谢石时,也是胸有成竹。 “是啊,是该彻查,也好查清某些人装腔作势,明明心怀不诡,却要装出一颗慈悲心。” “你!”徐氏被她这话气得浑身发抖。 那被打死的婢女的的确确就是她院中的,所有的怀疑都指向她,这让她百口莫辩。可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郭氏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这分明就是栽脏陷害!郭氏,你为何要陷害我?” 郭氏哪里肯认,故作惊讶看着她,“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何时陷害你了,话可不能乱讲。”说着,故意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郡公爷,这回您可不能再偏心了,徐氏如此歹毒,连下毒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这还是在府里,在青秋堂呢。若是出谢府,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这最后一句,明显的意有所指。暗示天锦被毒蛇咬伤之事,这样的时季本就没有蛇畜出没的,众人心知肚明,哪里猜不到新姨娘是被人所害。 郭氏的话,引人入深啊。 “六爷……”徐氏哪里肯任她往身上泼脏水,满怀希望看着谢石,哭得好不可怜。 “行了,都别吵了!”谢石一脸不耐烦,“令姜,此事就交给你,无论是谁,只要查出来绝不轻饶!” 第113章 杀人(2) 谢道韫没有立即应下来,反而是面无表情地说:“若非六叔执意要遣散妾室,又怎么会发现这种事情……” 众人还不知还有此一茬,这话瞬间引起一阵骚动。 徐氏都忘记要哭了,双眼通红,不敢相信地看向谢石。刚刚赶过来的陈氏,看了场好戏,一直未出声,这下子火烧到自己身上,再也忍不住。 她仗着自己年轻,惯会邀宠,此刻此时一下扑谢石面前,“郡公爷,盈儿不要走,求您不要撵盈儿走……” 她这一哭,徐氏也反应过来,“六爷,您好狠的心啊。” 谢石只觉得额上青筋突突跳个不停,不悦的朝谢道韫看过去。 谢道韫却像是没看到一样,撇开脸。 “行了,都别哭了,此事稍后再说。府上养出的这歹害之人,也是治府不严,此事查明严惩,不可姑息。”谢石心中恼怒,语气越发强越,两位姨娘哭得楚楚可怜,他却并未心软。 可谢道韫的态度他也看明白了,她这是不愿意插手,他也只好看向郭氏。 郭氏被他沉冷的目光看得一个灵激。 谢石一个治府不严这也是在敲打她。 瞅着陈氏、徐氏一左一右还拉着谢石不放,她连忙指着院中仆从,怒道:“都是死得吗!没听到郡公爷的话,还不将她们拉下去!” 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围过来,拉开陈氏、徐氏。 谢石沉着脸走了,回到青秋院便吩吩方葵,以后天锦入口的东西必须要人有试尝后才能进屋。 消息传出来,又是一阵闹腾。 至于徐氏落在郭氏手中,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郭氏这一手本就是一石二鸟之计,很快就将“人证物证”都摆到了谢石面前,徐氏再想以死相挟不过成了笑话。 谢石被她们闹得心烦,也彻底寒了心,挥挥手让人将徐氏拖下去。 * 府上闹出这样的动静,刘裕不可能不知道。上回虽进了屋,他却并没有看到天锦。隔着一座屏风,就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可恨的是出了这档子事,谢石把天锦护得更紧了。 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他却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做。 刺杀王国宝失败之后,刘裕立即写了封信递往建康。当初陆问回归家族,投身在侍中大臣王恭麾下,时至今日已经站稳脚根,手上也有握住实权。 王恭乃当朝正二品大员,虽然与王国宝是同族,却很瞧不上王国宝为人。刘裕自知无权无势,斗不过司马道子,却能借陆问之手,让他司马道子折去翅膀。 其中细节姑且不提,却说一路暗中跟随天锦的虞美人众人,在得知天锦遭此一劫,再次起了内讧 。 * 入冬后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寒风呼啸着穿巷而过。 这日,降雪了。 鹅毛大的雪花簌簌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很快铺满大地。往昔热闹的大街,少了街边的货摊,安静了不少。行人来来往往,偶尔驻足仰头望一望这漫天雪花,再呵出一口热气,搓搓手跺跺脚。 寒风越发刺骨了。 在这群行人之中,匆匆走出一位身着白色圆领长袍的年轻女子。她梳着男子的发髻,一头青丝由着束带绑在脑后,额间还束着一条缎带抹额。 她脚步极快,莹润的脸上隐含着怒气,很快的走进一家客栈,蹬蹬地爬上楼梯。 门,被她用力踹开。 屋中两位正在交谈的女子顿时停了下来。 “沐倾城!” 这女子正是朱瑾无疑。 被呵斥的沐倾城下意识站起来,还未开口就被辛夷拉了一下。 辛夷****,“小瑾,你这是做什么?” 朱瑾见她到现在还这般维护沐倾城都气乐了。好在她智理尚在,没有不管不顾就找她们理论,反而转身关上门,并深深地吸了口气。 “公主在别院被毒蛇咬伤,别告诉我,你们都不知道!” 辛夷点头,“我们正在讨论此事。” “讨论?”朱瑾冷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讨 论,难道不是应该尽快将公主解救出来?我真不明白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辛夷:“小瑾,你冷静点。公主出事,我们也着急。” 朱瑾尖锐道:“我可没看出你们到底有多着急!打从公主失忆,你们除了利用她,还做什么?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把她安插在谢府内,根本什么也做不了,一不小心还会有性命之忧,你们不救她出来,还百般阻挠我,你们……” “好了!”她声声控诉,终于叫沐倾城听不下去,“我这便去将她救出来!” 朱瑾顿时住了口,却是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沐倾城脸色难看,为免她再闹腾,只得解释道:“我正与辛夷说找徐先生商议,想办法将公主救出来,你进来就大吵大闹,可有想过要听听我们在说什么?” 见她果然是要救公主,朱瑾的态度顿时软化了下来。 “我在外头跑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查到了谢府的消息,可你们却一直呆在这客栈,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我哪里知道你们已经有了决定。” 沐倾城冷笑两声,“是啊,只有你在担心焦急,只有你在查证消息,你跟只无头苍蝇似的上窜乱跳,可有查到公主现在的情况?” 朱瑾:“……” 她承认她的功夫不如沐倾城,因为对沐倾城 不满,这些日子都不想搭理她,想要凭着自己的本事去救公主。 可是,谢府的护卫森重,她几次想混进去,都失败了。好不容易从谢府外出的仆人嘴里套了些消息出来,火急火燎赶回来,就看到她俩还是那副不急不徐的样子,她怎能不生气上火。 “好啦好啦,都别吵了。”辛夷再次充当和事佬,“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联系徐先生。我脚程快,我亲自去山阴一趟。” 沐倾城没有意见,“早去早回。” 辛夷冲着她点点头,临走时,不放心地看了朱瑾一眼。 朱瑾嘟起嘴,“你看我做什么,只要你们愿意把公主救出来,我自然不会再闹了。” 辛夷哭笑不得,“你啊你啊,就是这性子太急躁了。”说罢,又朝她使了个眼色,“我走了。” 朱瑾“嗯”了一声,目送她离开。 她明白辛夷怕她们姐妹之间伤了情份,暗示她去给沐倾城服个软。 为了公主,她可以献出性命,服个软又算得了什么。 是以,辛夷走后,她很直接地看向沐倾城,“之前是我态度不好,你不要介意。” 就冲着她这有错就认的态度,沐倾城也拿她没办法。只得笑笑,“我也有不对之处。” 两人相视一笑,那些个不快愉,便在这一笑之间渐渐淡去…… 第114章 独宠 辛夷的脚程果然很快,当夜便带着一身寒气赶了回来。可带回来的结果,却不尽如意。 “你说徐道覆反对救出公主?”朱瑾当场就炸了,“那混蛋怎么想的,他喜欢当细作,他继续当好了,凭什么不顾公主的安危,硬拉着她!” 辛夷和沐倾城都沉默不语。 见状,朱瑾又急了,“你们不会出尔反尔吧!我们才是虞美人各部首领,他徐道覆也不过是教导过公主几天而已,虞美人内部的决策,关他什么事!为什么要听他的!” 朱瑾是真急了,双眼都急红了。 就在她忍不住要发脾气了,沐倾城终于点了点,同意了她的观点,“小瑾说的不错,公主的记忆没有被唤醒,反而还履次犯险,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也同意了!”朱瑾眼里亮了亮,又看向辛夷,“那你呢?” 这里就她们三人,她们二人都同一个意思。辛夷向来又很听沐倾城的意思,自然没有反对的可能。 辛夷:“我们现在在外面,并不了解谢府里的情况。要想救出公主,只能冒险一试,务必要先潜入谢府先见上公主才行。” 沐倾城点头,“没错。” 三人之中,辛夷功夫最好,可性子太耿直,少了几分随机应变的能力。天锦不是从 前的锦公主,她怕自己劝服不了。而朱瑾易怒易躁,几番试探都没有潜进去。所以,还是沐倾城去最为合适。 既已决定了,便事不易迟,她们打算今夜就让沐倾城易容混进去…… * 此时的谢府内,灯火通明,正是摆晚膳的时侯。 自从药中被下毒之事之后,府中的人一个个都看清了形势。天锦虽然不曾出过屋,可她俨然已经成为谢府里最受宠的人了。 青秋堂是谢石的院子,闲杂人等进不来,可府中的下人却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勾长了脖子往这边凑。即便凑不到天锦身边,也可以先讨好她身边的人。 眼下在她身边伺候的也就是方葵,方葵的势头便水涨船高,很快压过了郭氏身边的大丫鬟,甚至连郭氏奶娘白氏舔着脸巴结。 为此郭氏恨得咬牙切齿。 虽然她借机拔除了徐氏,可心里却一点都不轻松。 遣散妾室的事情,谢石也没有再提。毕竟现在除了天锦,府里也就只剩下陈氏陈盈儿一个妾室了。她又是郭氏的陪嫁丫鬟,谢石将天锦宠上天,对郭氏这个正妻倒底存了几分愧疚之心,便留着陈氏在府里陪伴郭氏左右。 陈氏也是很有危机感的。 那药中倒底是不是徐氏下的毒,她不敢去探究, 知道自己失了宠,怕郭氏将火气都发到自己身上,便开始闭门不出夹着尾巴做人。 天锦连服了几服药,身体恢复了不少。谢石也不再将她拘在屋中,放她在院子里走动。 今晚晚膳,谢道韫邀了谢石一道用膳。 谢石想了想,便将天锦也捎上了。 静含院是座僻静的院子,三间五架,种了许多常青树和花草,院中还有一个荷花池,只可惜现在时节不对,一池的荷花早就败了。 天锦其实是不愿意来的,却架不住谢石拿着那温柔溺人的眼神看着她。他似乎是想让她与他的侄女打好关系,明明两个女人相看生厌,何必强拉着同席呢。 “多吃点,你太瘦了。”谢石的声音轻轻地耳畔边响起,他举着筷子给她添菜,自己却没吃几口。 坐在对面的谢道韫冷眼看着,目光如刀子似的剜在天锦身上。 天锦坐如针毡,笑得勉强。倒不是因为谢道韫的敌意,而是谢石的柔情真的让她无法适应。 谢石突然抬眼问道:“不是说有烤鱼吗,怎么还没上来?” 谢道韫耐着性子,朝伺候在身侧的婢女示意了一眼有,“碧珠去膳房催催。” 肥美的烤鱼很快被端上来。 谢石看着那漂亮的卖相,轻笑了一声,微侧 着身体看向天锦,“你最爱吃的烤鱼,来……” 天锦:“……” 谢石夹块鱼肉,本欲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目光不经意一扫,看到上面沾着根长针,又转了个方向放回了自己的盘中。 他仔细的将鱼针挑了个干净,才重新放过去。 天锦:“……” 谢道韫:“……” 谢道韫深深吸了口气,忍了忍,却是忍无可忍。 “六叔,令姜有话同您说。” 谢石继续挑着鱼针,心不在焉道:“有话便说吧。” “侄女想单独与您说。” 谢石总算抬了抬眼,见她一脸忍隐的怒容,手上顿了顿。扭头又看了看天锦,见她面前的菜已堆如小山,她却好像一点不饿的样子。 他是见过天锦的本性的,两人一起在湖边吃烤鱼时,那般畅快。现在却是一副拘谨的模样,便知道她现在兴致不高,有些后悔带她来静含院用膳了。 “可是吃不下了?”他问。 天锦的确没什么味口,便点点头。 谢石也不强求,随手搁了筷子,“我送你回去。”说着,就拿过帕子擦擦手站起来。 谢道韫不敢相信自己竟被冷落了,也跟着站了起来,“六叔!” 谢石看了她一眼,“你去书房等我。” 侄女不喜欢天锦,天锦也不愿意逢迎,他看得出来。心里越发后悔带她过来用膳的决定。 天锦是他想要宠爱的小东西,并非主母正妻,原也不需要出去应酬,是他强人所难了。 能走,天锦自然不会留下来。 出了静含院,她便抽出手往方葵身边靠了靠,“谢大叔有事就去忙吧,不必陪着我,我自己能回去。” 谢石又怎会看不出她的抗拒。他对自己的心意十分了解,堂堂的沙场老将,在战场之上从来不知道退缩,也决不允许对方退缩。 “天这么黑,又刚下了雪,路上滑,我送送你。” 天锦如梗在喉,看出他的强硬态度,只得点点头。 谢石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身边,两人并肩同行。方葵悄无声息地提着灯跟在两人身后。 灯光照在两人身上,影子倒映在雪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谢石脚步沉稳,相比之下天锦大病初愈,脚下有些虚浮。铺了一层雪的青石小径,的确是很滑,好几次天锦都险些栽倒,谢石干脆放开她的手,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来,趴上来,我背你。” 天锦连忙道:“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谢石蹲着没动,却是沉默了片刻,“莫非,你嫌我老了?” 第115章 约见 天锦最终还是被谢石背回了青秋堂。 放下她后,谢石微微喘息,“果然还是老了。” 这话,天锦却是不好接了,默默地将头垂下去。 看着她的头顶,谢石叹了口气,手覆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两下,才对方葵说:“去膳房再取些吃的。” 显然还记挂着天锦在席间没怎么吃饭。 “喏。” 他又深深看天锦一眼,“天冷,吃饱了就早点歇息。” “嗯。”天锦轻轻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听到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她正欲转身,身后突然传来动静,紧接着手里就多了一物。她心里一紧,下意识握紧手,低头一看,却是一张字条。 此处是在院前,光线不佳,方葵离去时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她。即便如此,她也没能看清刚才是何人将这字条塞到她手上的。 那雪地上倒是留下了一串脚印。 她将手里字纸凑到灯上,辩出那苍劲有力的黑字的意思。 ——今晚子时,弄风堂,裕。 今晚子时她看懂了,弄风堂应该是地名。 裕……裕? 天锦的心口突然好似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裕……”是她想的那样吗? 她紧紧盯着这最后一个字,似乎要将它牢牢记在心 里一样,不敢相信却又舍不得不去相信。 就冲着这个裕,她就一定会准时赴约的啊。 不知不觉间,她鼻间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泪水滴到字条上,上面墨黑的字体瞬间被晕开。 她心里一慌,连忙去擦眼泪。慌乱之间,手里不小心就将手里的灯笼给摔了。 这一摔,她便又看到了那串脚印。 青秋堂毕竟是谢石的地方,天锦看着那明显是属于男子的脚印,心里突突跳个不停,后知后觉的想起要毁去痕迹。 她连忙跑过去,跟着那串脚印一阵乱踩。直到追到花园,那边的脚印多了,也乱了,这才作罢。 等她折便回去,脚上的鞋子已经湿了。方葵急急忙忙从里面冲出来,看到她长长的松了口气。 “姨娘去哪里的,到是让我好找。” 天锦:“听说这个季节,梅花开得正好,我方才去花园找了找,可惜没有看到梅花。” 方葵摸着她身上的冷意,又看了看她湿掉的鞋面,再看看她拧在手里已民经摔破的灯笼,颇有些埋怨地说: “天都黑了,姨娘想要看梅花,明日再去就是了。您要是再染了病,六爷该是多心疼,您就当可怜可怜他吧,别再任性了。” 天锦顿时失了言语。 方葵见她 不支声,也不好再说什么。“婢女去打些热水,姨娘洗洗再用膳吧。” 天锦没有拒绝。 方葵一走,她立即摊开手。刚才因为太紧,字纸被她紧攥在手里,手心溢出的汗已经让那些字迹变得模糊了。 这一回,不是在做梦。 字条是真的。 天锦又哭又笑,用力将字条摁在胸口。 一定是阿裕来了,一定是他。 * 此刻,在天锦不知情的地方。谢琰寒着脸,盯着从外面走进来的刘裕,冷声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刘裕:“你不是都看到了?” 他想见天锦,无论如何都想见她。今晚是个好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多亏了谢石将她带出来。 他们从静含院离开时,他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亲眼看到谢石蹲下去,将她一路背回了青秋堂。 那画面刺激着他,他几度都差点忍不住想要冲上去抢人。 谢琰出现时,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正因他的出现,提醒了他不可轻举妄动,他得多用力才强行摁着自己不动。 谢石一走,天锦立在院前。 如果这个机会再错过,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他不想再这样绝望着等着,所以他还是将早就准备好的字条塞到了她的手里。 他的手 ,触碰到她的手心的那一瞬间,他几乎都要崩溃了。渴望着将她拥入怀中,用力抱紧。 可她不能。 青秋堂不安全,他不能让人发现。 所以他不舍的走的,甚至没有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走不动了。 “刘裕!”谢琰动了怒,“你知道你差点就要泄痕迹吗?” 刘裕:“什么痕迹?” “脚印!”谢琰简直对他无话可说了,“青秋堂现在除了天锦和伺候她的婢女,能进院的就只有六叔。府中下人都不许靠近,你留下的那串脚印难道不会引起怀疑?” 刘裕的脸色顿时一变。 他一心只想着见天锦,倒是忘记了这个细节。 想到谢石去见谢道韫一时之间不会折回,现在去处理应该来得及,只是那个随时都会回去的婢女倒成了麻烦。 见他掉头就走,谢琰连忙喊了声,“你要去哪里?” “毁尸灭迹。” 谢琰脸色更加不好,“不必了,你留下的痕迹,已经有人替你处理了。” 天锦会那么机敏地想到毁去痕迹,谢琰一点都意外。她可是锦公主,心智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就算失去了记忆,骨子里的东西还在。 也幸亏她急智,才救了那名叫方葵的婢女一命。 否则,等到天 锦进去,他去处理脚印,很可能会与折返回来的婢女撞上。 刘裕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还以为是谢琰替自己善了后,神色微微松动,感激道:“多谢!” 谢琰撇开脸,“你不必谢我,以后自己小心点。” 说完,便不再理会,转身而去。 他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离静含院很近。院中分了东西厢房,刘裕住在西间,他住东间。 他不知道刘裕递了什么消息给天锦,天锦喜极而泣,眼泪扑扑掉下来的时候,就仿佛砸在了他的心里,闷闷的,几乎让透不过来气了。 一面是他六叔,一面刘裕,可他的那份真情呢?他已经失去了机会,只能将自己的心捂紧,小心的收拾好。 可他心里有多么的不甘,多么的后悔,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果当初,他不是怀着目的接近她,该有多好。 如果当初,他没有为了家族利益而背叛她,他们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不会失忆,不会忘了他。 他们或许会在战场上成为敌人,无论是输是赢,都该是光明磊落的,无论最终是否还能在一起,都不该像现在这样…… 谢琰闭上眼,绝望地倒在床榻上,心里的悔恨如同汹涌的暗潮一样,扑天盖地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第116章 男女 书房内,灯火摇曳。 谢石坐在桌案前,目光肃重地看着站在身前的大侄女。 他这个侄女,是谢氏小辈中的长姐。从小就聪慧,由他二哥谢安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着长大。大哥死后,二哥便是待她如亲生的一般。 只可惜,他早早就分府出来,他们叔侄之间并不如她与二哥那般亲近。 所以,他想不通她为何会对她说出,让他休了天锦这样话来。 谢道韫要见谢石,不必说自然是因为天锦。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弄得府上乌烟瘴气。她六叔为老不尊,年轻的时候,多么英勇神武,老了却糊涂了。 “六叔,您就听我一言。那女人是红颜祸水,您看她才刚来就闹出多大的事情?您真的要伤六婶的心吗,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您也不要了?” 谢石看着她依旧一语不发。 谢道韫越说越急,“她可是司马道子的人!司马道子的为人您又不是不了解,那日王国宝不请自来,连他手底下的爪牙都那般放肆,明目张胆打量女眷……那样的女人真的能要吗?” 那样的女人是哪样的女人? 谢石原本不想跟她一般见识,却在听到这最后一句,不悦了。 “你都说完了?” “六叔!” “出去。” “六叔……” “我让你出去。” 谢石真动起怒来,脸色也黑得吓人。谢道韫劝他不听,也拿他毫无办法,心里对天锦越发厌恶。 她一走,谢石一时没忍住,气恼的抓起身边上好的砚台砸了出去。 自打天锦醒过来,他一直悉心照料着她,他向她言明心意,她却不再像当初那样与他说笑亲近了。 这本就叫他憋闷,他承认为了讨天锦欢心,也因自己厌倦了后院女子永无休止的争宠手段,他才动了要遣散妾室的心事。 可是对郭氏,他却从未说过要休弃她。 那是他名媒正娶迎娶进门的,要对她的后半生负责的。可他与她之间的夫妻情分,早就消磨的差不多了。这些年的相敬如宾,不过是他的忍隐和退让。 一个月里,他去她院子次数除了初一,便是十五,有时候连一顿饭也吃不完,就忍不住搁下筷子走了。 这样的夫妻,还有多少情份? 他还愿意给她一份尊重,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情份了。 夜渐渐深了,府中的灯一盏一盏落下。 谢石离开书房,朝着青秋堂走去,里面的灯已要熄了。睡在外间的方葵听到外面动静,连忙爬起来。 “六爷。” 谢石轻轻应了一下,越过她朝着 里面走进去。 灯已经熄了,可天锦却并没有睡着。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心里却十分不平静,心里一直祈祷的时间快点过去,快点过去。 她等啊等,等着心急如焚,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谢石。 听到脚步声,她慌忙闭上眼。 谢石走进来后,就没了动静。他准确无误地走到床榻,就着黑暗仔细去看她的脸。可天锦脸一半都隐在被子里,看不清睡颜。 今晚,他特别的烦躁。 这没良心的小东西不愿意搭理他了,他知道她肯定特别的想要离开。他已经给过她机会了,绝对不会再放手。 所以,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只能在这里一直陪着他。可她还很年轻,花一般的年纪,又让他很心疼。 他极尽一切来宠着她,只想让她能够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而已。 轻轻叹了口气,谢石弯下腰,替她掖了掖被子,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 “六爷。” 天锦听到方葵又喊了他一声,然后是门被合上的声音。 天锦紧张得砰砰跳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 冬日的夜晚格外的沉寂,外面只有呼呼的风声。 天锦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等她惊醒过来,想起今晚有约,忽忙下床穿好衣裳。 为 免被方葵发现,走时她特意将枕头塞到被子里,卷起来。 出去的时候,方葵翻了个身,惹得她大气不敢出。好不容易终于跑出来,呼啸的北风迎面刮来,钻心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想到阿裕或许早已经弄风堂等她了,她心里又激动了起来,再冷的寒风,也无法熄灭她急不可待想要见到阿裕的那颗火热的心。 当初为了逃跑谢府,她可是将谢府都转了个遍。弄风堂就在花园南角边的距离,离青秋堂有些远。 不过再远距离,也没有生离死别远。 阿裕没有死,他们的心永远都靠在一起。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她的心都飞扬了起来,脚下越走越轻快。 花园南墙角边有一座石头堆砌的假山,天锦一路小跑着赶到这里,停下脚狠狠喘了两口。 弄风堂就在眼前了,她有些紧张了。 先前那般的迫不急待,真到了这里却有了种近乡情怯心情。理了理跑乱的发髻,又顺了顺衣襟。 然而,就在她刚迈出脚,要进去的时候,却一头撞到了一个硬物之上。 只听头顶传来一声**。 是阿裕么……天锦顾不得被撞疼的鼻子,连忙看过去。 黑暗之中,她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从身型和轮 廓上看来的确是跟阿裕相差无比。 她鼻间一涩,强忍着眼泪,声音也哽咽了。 “阿裕,是你吗?” 对方没有回答,弯下腰去似乎捡了什么东西。 “阿裕?”天锦又喊了一声。 却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呼喊声,“桓公子,你在哪里?” 天锦身前,一直没出声的男人,终于开口,“我在这里。” 声音陌生极了。 天锦脸色大变,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被喊作桓公子的男子,微微偏着头看向天锦的方向,总算开口回答了她。 “我不是阿裕,你认错人了。” 不用他说她也已经知道了! 远处的灯笼越来越近了,天锦快要哭了。 她是偷偷跑出来的,明明是来见阿裕的,可是为何……是了,塞给她字条的人并没有露面啊。 她真是蠢死了,怎么就凭着一个“裕”字,就认定约见她的人一定是阿裕呢了。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懊恼,男子再次开口,“你也是夜里睡不着,出来看梅花的吗?” “什……什么?”天锦一愣。 灯火一闪,提着灯笼的婢女,终于找到了这里了。她将灯笼举高,看清院中站地一处的男女,狠狠吓了一跳。 “啊……你们!” 第117章 桓玄 就在天锦心虚不已的时候,男子竖起了食指,放到了嘴边。 “嘘……小声些。她与我一样,也是悄悄跑出来看梅花的,你这般大惊小怪,若将旁人引来,惹人误会去可不好。” 男子的声音清澈,涓涓如泉,自带着一股能安人心蛊惑,听入耳中十分舒坦。 婢女果然闭了嘴,还天真的将嘴巴给捂住了。她不认识天锦,觉得她很眼生。连她都没有见过的人,桓公子自然也不可能见过。 所以,她很快就信了男子的话。 天锦从婢女出现后,就没在吭声。男子一个谎就圆了过去,她自然不会去拆穿。还很配合地点点头。 灯光照近了,她才看清男子的面容。十分年轻的一张面孔。他长得十分出众,凭心而论他长得比刘裕还要俊美几分,虽不如谢琰那般英姿飒飒,却给人一种清新脱俗之感。 尤其是那对澄亮的双眼,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 天锦下意识垂下眼,双眼很自然地就看到被他拿在手里的披风。 披风上沾了白雪和泥污……原来他刚才弯腰下去捡的东西是披风。天锦双眼微微闪烁。 她不是故意撞到他的,也不是故意弄掉他的披风的。看他身上穿着件单薄月白的长袍,她有些过 意不去。 “抱歉,我不知道你站在这里,刚才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没关系。”男子不在意地笑了笑。 婢女一直打量着天锦,听了她的话,就顺着她的视线落在了男子拿在手里的披风上。 “啊,披风脏了。” 男子听了,也垂下头去看。 天锦更加抱歉了。他穿得这么单薄,披风是为了御寒,现在却因她的莽撞而弄脏了。 天锦顿时手足无措,“我给你擦干净。”说着,拿出帕子就去擦。 然而泥污染在披风上,却是越擦越脏。她心中着急,急得脸都红的。 “别擦了。”男子被她举动弄得十分无奈,“英儿,你拿回去换一件干净的来。” 婢女立即反应过来,“是是,我这就回去换。”她接过披风,调头就走,走了几步却又了回来,“桓公子,灯。” 男子原想叫她自己拿着照明,想到什么朝天锦看了一眼,顺势接了过来。 被唤作英儿的婢女走后,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你……”天锦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我姓桓,单名玄字。” “桓公子。”天锦朝她服了服身,“我叫天锦。” “天锦?”桓玄惊 讶地挑了挑眉。 最近这府上很热闹,天锦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看他的神色,她就知道这人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天锦很尴尬,在这样一个丰神俊朗,天仙般的男人面前,她感觉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她还把人家误会成了阿裕…… 他没有戳穿她,还帮她遮掩了过去,现在知道她的身份,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她现在相信面前这个男子是真的来看梅花的。她刚才是故意吐露出名字的,他明显愣了一下,可见给她递纸条的人并不是他。 天锦犹豫了一下,想着是不是该离开。可她没有见到约见她的人,心里又有些不甘。 那棵红花就长在院中,枝头上红艳艳的梅花,娇艳似火,其实她老早就闻到了那股细细流细清香了。 桓玄的目光已经被梅花吸引了过去,但出于礼貌他还是问了一句,“你要看吗?” 天锦于是就留了下来。 这样凝寒的天,冰凌霜结,冰晶玉洁的梅花迎雪绽开,朵朵都雅致美丽。 桓玄目不转睛地看着,天锦却心不在此,有些心不在焉。 “你似乎很不安,因为阿裕吗?” 天锦一下子僵住。 桓玄侧过脸,用他那双澄亮的眼睛看着她 ,“看来传言并非是真的。”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桓玄一笑,笑容看上去有些飘渺,“我听闻谢郡公新得了一房妾室,对她百般恩宠,二人情投意和,甚至不惜要为她遣散后院。却原来不过是个笑话,否则你怎会在这寒夜里私会外男。” 天锦身体猛地一抖,颤巍巍看向他。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阿裕是谁?”桓玄突然朝她走近了半步,“你撞到我一点都不躲闪,想来他应该是与我身量差不多的男子吧。” 他真是太聪明了。天锦因他的话,在心里掀出一阵惊浪,警惕地瞪着他。 桓玄似乎也料到她不会回答,又笑了笑,“其实你不必担心,我不过是被困在这府上的人质罢了,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 “人质?”天锦敏锐地抓到了注点。 “荆州桓氏,你可有听说过?” “荆州桓氏……”天锦在嘴里念了出来,用力想想似乎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偏偏却没有在脑中搜到任何信息,“抱歉,我失忆了,不记得从前的事情。” 桓玄再次惊讶了,“你是因为失忆,才会被人送给谢石的?” “可以这么说。”天锦没有否认,毕竟面前的人也没有对 她隐瞒身份。 “你我的境况差不多。”桓玄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我是被家中所累,被迫困于此地。同样都是被困,不过你却比我幸运多了。” 天锦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去接他的话了。 * 却说婢女英儿怕桓玄冻着,急急忙忙赶回去拿了件干净了披风,又急急忙忙往回赶。 她刚走到花园,还没有迈来,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快速地捂住了她的嘴,飞快将她拖入暗夜之中。 * 急促的脚步声,恰时打破了天锦的尴尬。 “桓公子,我把披风拿来了,您快穿上!”英儿边说着,边飞快朝天锦看了一眼,然后才走近桓玄,将手中的披风抖了抖,为她披上。 寒风从过道里吹过来,一股奇异的清味扑鼻而入。桓玄下意识地抬眼,看着为他系着带的英儿,眉头微微拧了拧。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天锦突然开口,她出来已经很久了,不能再等了。 桓玄将目光从英儿脸上移开,又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天锦,“路上滑,这灯借给你吧。” 天锦正想拒绝,英儿却已经接过灯,塞到了她手上,“姨娘路上小心点,别摔了。” 天锦只好道了谢,转身缓缓走开。 第118章 错过 天色的确已经很晚了。 寒风呼呼的,比白天的风更大。 桓玄将身上的披风拢了拢,目送天锦离开,直到那盏灯再也看不到了,才道:“我们也回去吧。” 弄风堂是个空院,里面的梅花开得正好。桓玄也是无意识发现的。他被谢石掳到寿阳,已经被困数月。身边伺候他的小丫鬟英儿,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许是得了谢石的吩咐,除了睡觉,时时刻刻都盯着他。 数月来的朝夕相处,他对英儿的性情了如指掌,慢慢地哄着她,终于叫她松口,答应夜里放他出来活动。 今夜会遇到天锦实在是让他意外。 不过,更是意外的是……英儿不太爱打扮,胭脂水粉从未沾染过,至少这一个月里,他从未见她用过。可是今晚,他却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胭脂的味道。 有趣,真是有趣。 桓玄边走边想着,嘴角边勾着一记意味不明的笑意。 然后,他就被绊了一下。 “小心!”一只手及时又准确地伸过来,拉了他一把。 桓玄顺势站稳,抬脚踢了踢,踢到一个台阶。 桓玄轻叹一声,不常出来的走动,就是不好。连路也不熟悉,没滚到雪地里已是万幸了。以后想要逃走,怕是连方向都分辩不 清呢。 如此想着,他又笑了笑,“英儿的力气真大。” 可不就是大嘛,从前柔弱无力的人,手劲突然变得跟男人似的。 跟在他身后的英儿,明显因他这一句,僵了僵。见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迈出步子,才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回答道: “桓公子也太不小心,我也是着急啊,怕您摔了,连**的力气都用出来了。” “是吗?”桓玄不以为然地回了句。 英儿眼里微微一闪,“桓公子看着路,前面就到了。” 真聪明,都会转移话题了。 * 天锦回到了青秋堂,熄了手里的灯笼,才轻轻推开门。方葵睡得正香,她蹑手蹑脚闪进身,经过外间时还故意朝她看了一眼。 见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才放心地进了里间。 脱了外衣和鞋子,天锦重新爬进温柔的棉被里。心里那股说出来的失望,渐渐蔓延开来。 给她塞纸条的人倒底是谁,他为何没有赴约呢?还是说,看到了弄风堂还有别人,不好显身? 天锦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她心里想着事情,没有睡意,翻来覆去,很是不安。 与她一样,同样不安的还有刘裕。 子时一到,他准时出现的 弄风堂。夜里风大,他担心天锦出现穿得少,还特意多穿了件披风。 黑灯瞎火的,弄风堂里安静极了。一阵阵的梅花清香扑鼻而来。天锦迟迟不出现,他越等越心急,时不时就抬头往外望上一眼。 她怎么还不来,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吗?可他在字条写得那么明白了,甚至怕她害怕,还多写了一个裕字。 还是说,她被什么事情绊住脚? 北风呼呼吹得树枝乱颤,也吹得他心焦不已。 然而,今夜的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弄风堂十分僻静,稍有风吹草动,他都能听到。当一阵轻细的脚步声传来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是心喜若狂的,他等不急地冲过去,可等待他的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天锦。 而是一句冷冰冰的话。 “她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是什么意思?他来晚了吗? 刘裕脸色大变,看着外面漆黑一片,不见的人影,急急问道:“你是何人?” 可惜对方似乎已经不在了。 刘裕心里又惊又急又是懊悔。他是怕谢琰又跟上来,才在确定他睡着之后,才过来的。他算准了时辰,并未迟早,却怎么也没有料想到天锦会来早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现的什么事,她为何不等 等他呢?刚才给他报信的又是何人?那人又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等着谁? 一连串的问题,叫刘裕崩溃。 他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啊,竟然就这么错过了。这叫他怎么甘心啊! 刘裕的确是不甘心,不肯相信自己真的错过了,他没有走,继续等在原地。气温越来越低,他心里也越来越凉,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腹白,才终于接受了现实,死心离去。 他走后不久,天就亮了。 青秋堂内,天锦睡得正香,早起的方葵却惊呼一声。惊呼将天锦惊醒,她睁开眼,就看到方葵瞪大眼,盯着地板上,表情跟见鬼似的。 天锦不明白所以,顺势看过去。 原来,她昨晚出去,脚上不小心沾了泥,一路走进来留下了一串脚印。 “姨娘……”方葵看着那脚一直延伸到床边,似乎明白了什么,不悦地看向天锦。 天锦很快认错,“我昨夜睡不着,又出去看梅花了。” 方葵:“……” 方葵很不高兴。身为一个婢女,她自然管不了主子。可天锦不同,谢石看重她,对自己也交待了许多。她的任务就是伺候天锦,除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还要防止她逃跑。 起先,方葵也不明白谢石为何会特意让她防备这 个。 天锦……一个受宠,她为何要逃跑,毕竟谢石对她的好,是大家有目共睹。 眼下,她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如果说第一次在夜里说去看梅花,只是一时性起,那半夜起来又说去看梅花,那就很难令人信服了。 这天寒地冻,缩在被子都不愿动身,会有人不怕冻的要摸着黑去赏花?明显不是真话。可不管是真话假话,方葵却知道自己真的要受罚了。 等她将此事禀明谢石时,果然惹得他大怒。 一向办事牢靠,很得谢石赏识的方葵,第一次被他罚了,在廊下跪了半个时辰。 天锦得知此事,心里百般滋味。可她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去向谢石求情。方葵伺候她无疑是很尽心的,因为自己连累她受罚,她很是过意不去。 可是……明明只要悄悄把脚印擦干净,谢石是不会知道的,可方葵却偏偏主动去领罚。 这让天锦觉得是一种变相的威胁。她不想受这样的威胁,所以她决定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总有一天,她是要走的,她不可能因为方葵这一跪就会妥协。 是啊,她其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谢石待她很好,她可以把他当成长辈敬着,却永远都不可能将他当成夫君。 她的夫君只有一个,那就是阿裕。 第119章 事发 今日,谢石的心情很不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 一大清早,就知道了天锦昨晚曾两度失踪。天锦一直都想离开,他是知道的,也防备着。可他没有想到,自己对她那般掏心掏肺宠爱,却依旧留不住她的心。 这让他有些动怒,暂时有些不愿意去看她,陪她用早膳了。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早膳他是独自在书房里的用的,提了筷子却吃不下。他刚挥手让人撤下去,晋帝的圣意就到了。 圣意里责令他,带着新娶的姨娘即日进京面圣。 谢石将信件和密折拿在手里又看一遍,简直要气笑了。原来这就是司马道子把天锦送给他的用意啊。 “来人,去把谢琰喊来。” 谢琰也是刚刚起来,昨夜睡得晚,刚起来下人就来传来。他火速收拾了一番,就过来了。 “六叔,您找我?” 谢石“啪”地一声,将信件和密折摔到他面前,”“你看看,快看看,司马道子无所不用,无耻极了。” 谢琰先是一愣,瞬间意识什么,连忙把信件和密折捡了起来。 这信件正是当日司马道子给写晋帝的告密信,信中痛斥谢石勾结外敌,图谋不轨,诬陷谢氏一族通敌叛国。 谢 琰从头读下来,脸都青了。再看看手中的折子,晋帝居然还真相信了司马道子的话,责令谢石带着天锦前往建康。 谢琰拿着折子的手抖了抖,心里慌了。 天锦可是北锦的公主,如何能去面圣?可这话,他却不能说啊。 谢石生够气,也冷静了下来。明知道这是司马道子的阴谋,他还是把天锦留下了。他早就是做好的一切准备,事到临头又有什么可气的。 只是有一事,却让他想不明白。 “我问你,天锦是不是跟北朝锦公主长得很相像?” 谢琰的手又抖了抖。 谢石的双眼瞬间眯了起来,追问:“是不是很像?” “……是。”谢琰垂下头。 谢石怒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谢琰:“我没想到司马道子这般无耻。” 谢石冷哼。 “可她毕竟不是锦公主。”谢琰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能慌不能乱,他只有骗过了自己,才能骗过谢石,甚至骗过晋帝。 “她只是一个跟锦公主长得相像的女子……” “六叔你应该知道的,锦公主神武,是北朝不败女战神。若非是我骗了她,背叛了她,那一战,我们根本没有赢的胜算。” “可是您想想天锦,她屡次被人暗害,一点防备意识都没有……” “她又是司马道子故意送来的……我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她原本是广陵城勾栏院里的一个舞伶。那勾栏院无故失火,里面的人全部葬身火海,可她却不知道怎么活了过来,还成了司马道子府上的人。”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肯定没有这么大的本事,那把火是王国宝放得,人也是他带去山阴的……” 谢琰从来没有一口气讲这么多话,可他不得不讲。到了这种时侯,他既不能让天锦出事,也不能让他六叔无故蒙冤,让谢氏一族陷入困境。 “原来如此。”谢石明白了。 对天锦上心之后,他也派人查过天锦的背景。得到的结果,与谢琰说的差不多。 谢石并没有怀疑侄子在说谎。 只是司马道子将天锦说与锦公主,加上她们的名字又像的这么微妙,他不得不找谢琰来问个仔细。 事情弄清楚后,谢石一点都不惧怕,司马道子阴险可恨,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此事暂时不要传扬出去,我现在就带天锦去建康,你就暂时留在府中,别让人有机可趁。” 谢琰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无法开口说出 想要同去的话,只能心情复杂的应承了下来。 谢石收拾了一下,现在就算他有些不想见到天锦,也不行了。他也没有难为自己,出了书房,就直奔青秋堂。 方葵还跪在廊下,受罚的时辰未到,她没有起身看到谢石连忙趴下行礼。 谢石从她旁边走过去,“起来吧,今日就免了你的惩罚,以后若是再发生这类事情就加倍处罚。” “喏。” 方葵不敢有任何意见,站起来揉揉膝盖,跟了过去。 屋中,天锦听到外头动静,抬起头来。 “简单收拾一下,随我去趟建康。” 天锦:“……” “快些,立即就走,我在外头等着。” 说完,谢石也没有逗留,转身走了。 所以他过来,就是为了交待这两句话的? 天锦一头雾水,她是想离开里不错,可她不想去什么建康啊。 但谢石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他免了方葵的惩罚,就是为了让她收拾行礼,随行伺候,在他不便的时候看着天锦。 方葵听令于谢石,当即忍着腿上不的适,快速收拾了起来了。 很快的她就拧着包袱,扶着天锦走出青秋堂。 马车已经备好了,谢石早早的在外 头等着。看到天锦从里面出来,他上前牵起她的手,将她扶上马车。然后自己再钻进来。 去建康的事情,府上的人还不知情,加上谢琰刻意隐瞒,所以刘裕也并不知道天锦已经出了府,上了马车,很快的就会被带走。 等他知道的已经晚了。 此去建康来的突然,谢石在路上跟天锦简单的解释了一番,就紧紧盯着她,“司马道子的算计,你事先可是知情?” 天锦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莫名的就被……” 她是被强行捆上花轿的啊。难道他怀疑她跟司马道子串通一气陷害他吗? 不可置否,看到司马道子的信时,谢石心里的确怀疑了天锦一瞬,也仅是一瞬而已。如果她真与司马道子串通好了的,就不会想要逃走了,更不会被毒蛇咬伤。 谢琰怀疑那毒蛇就是司马道子派人放的,谢石也有些相信了。 司马道子人在山阴,信件送到建康,再到他手上都需要时间。若让天锦顺利逃跑了,这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后来天锦晕昏不醒,司马道子怕事情有变。故意派了王国宝前来贺寿,实际上是为了打探虚实吧。 算算时间,这信件应该就是在王国宝前来贺寿之后,发往建康的。 第120章 激辩 南朝建康都城,位于长江下游南岸,南北的水运十分昌荣。它是临着滩岸的丘陵高地,东南有广袤的太湖和江河流域,西南乃至东北,是蜿蜒秦淮河。 是一个沃野千里的好地方。 可谢石和天锦都不是来赏风景游玩的。 皇命在身,进了建康城,谢石就带着天锦进宫了。 晋帝年事已高,年轻的时候或有作为,或有热血抱负,可人到了暮年,又身居在这般高不胜寒的位置,疑心就成了皇帝的通病。 谢氏一族功高盖主,晋帝虽对谢氏诸多加赏,却暗暗地在心里忌讳上了。否则,又怎会纵容司马道子处处针对和打压。 谢石被人领进御书房,司马道子已经在里面了,看到他时,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 谢石只当没看到,跪下向晋帝行视。 晋帝免得了他的礼,开口便问:“朕让你带着妾室来,怎么只有你一人?” 谢石镇定道:“人就在殿外,等着陛下召见。” “宣吧。” 然后,天锦才被宫人领了进来。 进宫之前,谢石告诉她,凡事有他让不并害怕。 御书房充满了肃重之气,晋帝一身龙袍,端坐在上,虽已是白发苍苍的暮年,可那双凤眼里威风凛然。 天锦不敢多看,慌忙地垂下头去跪拜。 晋帝没叫请,却让她将头抬起来。 天锦照办,双眼自然垂下。 晋帝拿起桌上的画像,对着天锦打量起来。这画像画的是身着铠甲的锦公主,单看画像便是英姿飒爽,琼树一枝的人物。 不比说,这画像也是司马道子让人画的。那时天锦还在山阴琅邪王府,画像其它就是照着她的脸来画的。眼下比对起来,自然是十分神似的。 晋帝眯了眯眼,“谢卿,你有何解释?” “臣,无从解释。”谢石镇定地答了一句。 这一句,让天锦心里一惊。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却见在目光沉定,毫不慌忙。她心里又安了安。 “这么说来,谢卿是承认了琅邪王的指控,你通敌了?” 谢石不慌不忙,回答道:“如果要这么说的话,那也是琅邪王通敌在先,臣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被摆了一道罢了。” 此话一出,司马道子眼皮子一跳。 谢石这般刁钻,还想翻身不成!恐怕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司马道子皮笑肉不笑道:“谢郡公何出此言?” 谢石直视他的眼,“难道美人不是琅邪殿下强送于我的?你可别想抵赖,当日在场的人诸多,谢某不怕对质。” 司马道子嘴角微微一抽,“没错,人的确是本王送的。谢郡公应该看了本王的信了,是本王做的本王不会不承认,可本王也说了此女不妥。” 的确,司马道子这封诋毁他的信,写得十分“诚恳”。 他在 信中说,事先并不知道天锦就是失踪不见的北朝公主。误把她当成了舞伶赠予谢石为妾,可不久之后,他接到密报,密报中指明的天锦身份,他立即便派了王国宝前去,欲将人带回来。可谢石却百般阻挠,甚至在明知天锦身体有异的情况,拒不交人,并派人刺杀王国宝,想要杀人灭口。 司马道子不愧是谋臣,心思缜密得令人生畏。 “谢卿,琅邪王的话,你为何不答?”晋帝问。 “因为他无话可说。” 见司马道子抢话,谢石也不急,“王国宝来的那日,是臣的生辰,他是以贺寿的名义来的。当时臣的这位妾人因为贪玩跑到外面,被毒蛇咬伤了,一直晕迷不醒。臣手里并没有锦公主的画像,也从未见过锦公主本人,单凭王国宝的话,臣不能相信。” 司马道子:“你这是狡辩。” “琅邪王为何不说你自己是居心叵测呢?”谢石并不把他的指控放在眼里。 他设计陷害,这计谋露洞百出,并不完美,一点都经不起推敲。 司马道子似乎也意识到不能跟他辩驳,便调转矛头,对准了天锦。 “陛下请看,这女子与锦公主可是长得一模一样!” 谢石嗤笑,“琅邪王亲眼见过锦公主?凭什么这么笃定,这画像是真是假,可有找人证实?” “我……”司马道子一下子被堵住了。 这画像上有着什 么样的猫腻,他自己是心知肚明,但他决不会承认,至于那锦公主,鬼才见过她! 谢石堵得他说不话来,便看到天锦,“你好好把头抬起,让陛下和琅邪王好好看看,且说说你是不是锦公主,若有欺瞒便是杀头的大罪。” 天锦目光茫然的望着他。 谢石:“说话!” 天锦一个哆嗦,“说……说话,我是在说话,我是公主……啊,不不不,我不锦公主,是殿下说我是公主的……可我真的不是锦公主。” 她刚一开口,晋帝就皱起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北朝锦公主,何等神勇,于千军万马也决不会皱眉,岂会被喝斥一声,就吓得浑身哆嗦。 晋帝没听明白,不代表没人听不明白。 司马道子暗道不好。要不知道天锦在他府上的时候,为了让她假扮锦公主,他可是纵容了府上的人称她为公主的。 她刚刚才那句“是殿下说我是公主的”可把他吓不轻。 原本谢石通敌的罪名,已经是铁板订钉的事情,他皇兄明明勃然大怒,说要重惩谢石,重惩谢家的,怎么事到临头就变成这样了。 谢石趁机激辩,“这人明明就是琅邪王送给臣的,事过之后却反而诬陷臣通敌,所谓的证据不过尔尔。说来可笑,臣的确对这美人有了几分怜爱之心,莫不是琅邪王送出了美人却又后悔了,想要要回去,臣不同意,你就 用了这么激进的法子?” “你胡说!”司马道子大怒。 谢石白了他一眼,“陛下,这美人臣是当众娶的,那日围观的山阴百姓皆可作证。琅邪王既然眼馋了,不如您赐他几个美人吧,琅邪王府也的确怪冷清的。怕是琅邪王妃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吧?” “你……谢石!” 谢石冷哼一声。 “够了!”晋帝突然扔了画像,目光落在天锦那张惶恐忐忑的脸上,越发觉得这个女人畏畏缩缩,越看越不像是让人忌惮的锦公主。 他责备地看向司马道子,“你越发胡闹了,事情都没有查清楚,就乱讲。害得朕差点就冤枉了谢卿。此事是你的不对,你去给谢卿赔个不是。” 司马道子:“……” 所以说,这就是谢石毫无畏惧的原因。 司马道子这回太激进了些,太急于求表现了。他所指出证据,一戳就破,整个儿的就成了闹剧。 这下子闹得晋帝也没了脸。 大张旗鼓的将人从寿阳召回来,却三言两语就被驳得无话可说。晋帝突然发现他这个弟弟,有些蠢。他忌讳了他这多么年,自己其实也挺蠢的。 不过,这回也并不是全无收获,谢石这么轻易的就被一个女人迷住,据密探来报,寿阳谢府这些日子可不平静。 谢石为了她一人,闹得整个府邸都不安宁,哪里还像是个驰骋将军! 呵…… 第121章 谢二 晋帝为了安抚谢石,倒是赏了他不少东西,连天锦也得脸。等他们离去,晋帝便他司马道子狠狠地训了一顿。 司马道子这回是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心里别提有多郁结了。 出了御书房,就一声不吭地往宫外走出去。走到宫门口,正好看到谢石扶着天锦上马车。 他一脸阴沉地走过去,“本王从前只当你是个武夫,没想到了你的嘴也这般厉害。” “琅邪王过奖了,谢某的嘴也就一般厉害罢了,比不上我谢二哥的嘴。也难怪你之前总也在他手上落败,你连我都说不过,以后少去招惹我谢二哥。” “噗嗤……” 马车中,天锦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司马道子说的对,真没想到谢石这张嘴是这般厉害呀。 这嘲笑的声音,听到谢石耳边感觉特别舒坦,让他有种夫唱妇随的自豪感。可听到司马道子耳朵,却叫他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这回本王认栽,咱们走着瞧。” 谢石心情好,也就不在意他的态度,还笑眯眯道:“琅邪王慢走。” 司马道子当然不可能慢走,他快速地走了。 这次来皇都来得太匆忙,来之前谢石心情十分不好。眼 下看到天锦笑得这么明媚灿烂,他的心也跟着软化了。 “可想在皇都多玩两天?” 天锦想了想,没答应也没拒绝,“谢大叔安排吧。” 还是谢大叔……谢石在心里一叹,有些挫败,顿时又没了兴致。 不过,既然回了建康,谢石也没有打算急着回去。原来打算带着天锦回谢家老宅住两天,想想又打消了这个想头,之后马车在城中转了转,拐到了一个私宅前。 “今晚,你在此休息一晚,有什么事的就派人去谢家老宅里传话。” 天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座不怎么起眼的宅子,顺从地点了点头。 谢石看着她,好半响才转身上了马车。 回了建康他自然是要回老宅里见二哥一面,有许多事情要谈,肯定是会很晚,再过来这边就不太方便了。 他刚才那般看着她,等着她,何尝不是想她向他开口,希望她留下他。 可天锦什么反应也没有。 谢石疲惫地靠在车壁上,身体随着马车的滚动而晃动,心里无声叹息:小东西,真没良心。 * 寿阳谢府。 因谢石带着天锦匆匆离去,这一去便没有回。 郭氏首先就坐不住,连忙 让人去请谢道韫。想从她嘴里打探一二。谢道韫从被谢石冷待后,有些心灰意冷,不太愿意搭理郭氏。 便派婢女碧珠过来告罪,说是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请六婶不要见怪云云。 郭氏当然不相信这些鬼话。 谢道韫不搭理,她又让人去谢琰。谢琰更绝,直接回了句:不知六叔去向。把人打发了回来。 郭氏的心里可见有多堵得慌了。可就在这个时候,门防来报,谢家二房谢二姑娘探亲来了。 这下子谢道韫的身体也没有不适了,谢琰也不再避而不见了。谢二姑娘来,这堂姐弟俩都出来了。 “妙妙。”谢琰来得很快,人还在厅外,就看到了端坐在厅中的妹妹,嘴里亲切地唤着她小名。 “二哥。”谢二姑娘急忙站起来。 谢氏二房谢安共有四个子女,谢琰是他的次子,谢二姑娘是次女。谢二姑娘出嫁时,还是谢琰背着她上花轿的,兄妹俩的感情从小就好。 但是,谢琰这辈子最愧对这位妹妹的事情,也就是当年将她从谢家背出来,送到王国宝的手里。 没错,这位谢二姑娘就是王国宝的妻子。 “妙妙,你怎么跑到寿阳来了?” 见到久别 的兄长,谢二姑娘声音有些哽咽,“二哥,我想你了。” 她软软的声音,听着让人十分心疼。谢琰看着她,心里十分复杂,双眼微微的红了。 郭氏在一旁撇撇嘴,看着这对亲兄妹,然后谢道韫就在后面来了。 “妙妙。” 谢二姑娘闻声看过去,眼中一亮,“大堂姐。” 谢道韫冲着她微微一笑,上前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许久不见你,你瘦了不少。” 整个谢氏小辈之中,谢道韫与谢家二房的关系最好。她出嫁之前,几乎是被二叔谢安带在身边教养的,对二房里的两位堂妹,比对亲生的妹妹还要亲近。 谢二从小乖巧,性情也好,她温柔善良,聪明大方,学识并不在谢道韫之下。但她生性安静,不太喜欢出风头,有谢道韫这么风华出众的才女在前,反倒显得她不怎么显眼了。 旁人或许不了解她,但从前与她朝夕相处过的谢道韫不会不知道。她素来就很喜欢才学出众之人,对谢二又是喜欢又是疼爱。 所以听闻她来了,她也顾不得郭氏会怎么想,很快就出来了。三人亲昵站在一起,一副久别重逢的画面,把郭氏晾在一旁,看得郭氏心里颇不是滋味。 可她也不好与小辈计较,说两句客套话,就走了。 谢二说是来探亲,郭氏半点都不相信。谢道韫不也是来探亲的?其实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六房今年还真不是一般的热闹。郭氏嘴角轻扯,在心里嘲讽地想着,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在屋中憋得快要发霉,出来透气的陈氏。 陈氏……想来现在这个府中,也只有陈氏不敢忤逆她,不把她当回事了吧。 郭氏笑了笑,直径朝她走了过去。 * 厅中,谢二被谢道韫和谢琰关切地问了许多话。乍然见到亲人,饶是谢二性子再怎么安静沉冷,也有些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谢琰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妙妙,你在王家还好吗?” 气氛因这一句突然就变了。 谢二在嫁给王国宝之前,王家与谢家关系还是不错。可自从王国宝转投到司马道子麾下,她父亲谢安就将王国宝拒为来往户,俨然已经放弃了她这个亲生女儿。 谢二不怪父亲,毕竟朝堂的事情那么复杂,其中的恩怨交错也不是一二句就能够说清楚的。父亲舍了她,是为了保全全族,族中都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兄弟和姐妹。 她又怎么能怨怼? 第122章 不同 “妙妙?” 见她久不开说话,谢琰立即就后悔了,他手足无措,想要安慰,却担心反而用伤了她的心,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这么莽撞,引得谢道韫不悦白了他一眼。 谢道韫:“妙妙,你别理你二哥。” 谢二看着兄长这般小心翼翼的试探,心里的确是很不舒服。她在王家过得很不好,真的很不好,可她却不想再关心她的亲人面前露出半点不好的样子。 可是,她刚才的迟疑还是出卖了她啊。 明知瞒不住,倒不如爽快承认。 “二哥,你也知道他常年跟随琅邪王左右,不常归家的。” “妙妙,对不起,我……”谢琰说不下去了。 “没关系的二哥。”谢二不在意地笑了笑。 其实说起来王国宝也不是待她不好。相反的他很敬重她,并没有因为与谢氏交恶而苛待她。只是他们之间毕竟是生了嫌隙,他不常归家,身边又有妾室照顾,时间长了,夫家长辈开始对她爱理不理,渐渐的王府中的下人对她的态度就轻谩起来。 她处境是尴尬了些,但她生性沉冷不争,觉得其实也无所谓,慢慢的也适应了。 这次会来寿阳,不过是因为婆母得 知王国宝在寿阳,在他六叔的地盘上被刺杀,在她跟前酸了两句。她不能当作没听见,只好过来了。 她故意推迟了几天才来,也是为了避免与王国宝在寿阳遇见。她不想见他,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心情去见他。 所以她来了寿阳后,发现他已经去山阴,她反而松了口气。 她嘴里说着没关系,自己无所谓,却惹得谢道韫心疼,谢琰更愧疚。 谢道韫握住她的手,“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吧。咱们姐妹许久不见面,趁这次机会好好说说话。” 谢二笑着点头,顺势转移了话题,“听闻六叔新纳了一房姨娘,可是真的?” 提起这个,谢道韫与谢琰心里双双堵塞了。 谢道韫冷笑两声,“呵……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谢二眨眨眼,暗道一声糟糕,她似乎说错话了。 谢道韫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直直地朝谢谈看来,“琰弟,六叔去了哪里你该是知情的吧。” 谢琰尴尬的不知怎么开口,谢石走时将单独见了他,又不是什么秘密。他见堂姐和妹妹都望着自己,只得叹声道:“六叔不让说。” “连我都要瞒着?”谢道韫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谢琰苦笑,“大堂姐,你就别为难我了……” “贱-人!”谢道韫的修养一向好,让她顾不得再端着大家闺秀风范,破口骂出这一声,可见对天锦是有多大的不满。 “咳……”谢琰听着便有些失态了,他知道谢道韫骂得不是,可是听到堂姐这样骂天锦,却比骂自己更加让他难受。 他有些坐不住了,“大堂姐,妙妙,我还要替六叔处理公务,这便先走了。” 说罢不等她们回应,便落荒而逃。 谢道韫看着他的背影,脸色铁青。 “大堂姐……”谢二感觉自己一句话惹了祸,有些不安。 “不关你的事。”谢道韫按下心里火气,又拍拍她的手,“你来的正时侯,一场雪后府上的梅花开了,一同去看看吧。” 谢二忙不迭地点头,求之不得。 * 整个谢府就属弄风堂里的梅花开得最好。这府中最早来此赏过梅的人,此时正坐在廊下,手握着一本游记,目光时不时朝站在不远处,蹙眉走神的婢女看上一眼。 桓玄早察觉这婢女不对,他没有拆穿,不过是想知道此人意欲为何罢了。 高阳渐渐移到头顶,午时了……他放下手中的书,拍 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了起来。 英儿猛地回神,“桓公子不看书了吗?” 桓玄:“该用膳了。” 桓玄并非谢府上的客人,做为人质,他在谢府并不受人待见,平常有英儿紧盯着,连院门也很少迈出去。 一日三餐自然是由府里的下人送过来。 跟往常一样,送饭的人又迟了许久,送过来时饭菜都是凉的,菜色还都是不沾晕腥的小菜。 英儿看着他慢腾腾将饭菜从食盒里取出来,并不意外的样子,眉头不由的就皱了起来。他端起饭碗,慢幽幽夹着饭菜入口,缓缓咀嚼,再咽下去,姿态优雅从容不迫。 “别吃了。”她忍不住上前按住他举筷的手。 桓玄似乎很惊讶她的态度,“英儿今日是怎么了,我若不吃就该饿着肚子了。” 英儿瞬间意识自己逾越了,飞快将手收了回去。 桓玄不以为意地笑笑,一点一点将碗中盘中,饭菜都吃了干净。 饭后,英儿提着食盒去膳房。膳房里的厨娘看到她,连忙招呼,“哎呀,英儿来了啊。快来快来,大娘给你留了饭菜,快趁吃吧。小可怜见的……造孽哟,怎么被派去伺候那个人,每次送食盒过来饭菜都 要被抢干净了。” 英儿张了张嘴,神色复杂朝那厨娘道了谢,然后揭开锅盖。 饭是热,菜是热,一盘青菜,一小碟炒肉……她一个丫鬟比桓玄吃得还好。 英儿默默地将饭菜端了出来,拿起筷子的时候,脑子里不经意地闪现桓玄毫不挑剔优雅用膳的画面。她的心口缩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微微的有些心疼。 这日晚膳前英儿消失了片刻。 桓玄默默看在眼里,却只当不知道。直到他坐到饭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焖牛肉摆在了面前……他眼里微微闪了一下,“这是……” 英儿面不改色,“郡公爷回来了,府中又来了位女客,今晚加菜了。” 桓玄:“……” 英儿笑眯眯道:“桓公子快去膳吧。” 桓玄点点头,并未拒绝她的意思。他夹起一块牛肉,面色从容地放入嘴里,嚼了两几下再咽下。看英儿期待的目光中,和煦一笑,“还不错。” 英儿眼里亮了亮,显得十分高兴,又好像有点别扭似的,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那……桓公子多吃。” 许久没有开肉荤了,她这样的好意,桓玄毫不客气地就接纳了。他吃了挺多,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第123章 眼缘 谢石带着天锦从建康回来,带着一堆御赐之物,众人这才知道了琅邪王诬陷之事。 谢道韫怒气冲冲逮住谢琰,“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也敢瞒着。偌是让司马道子得手,你可这知道这对六叔,对谢氏一族是多大的灾难吗?六叔糊涂了,你也糊涂了?” 谢琰苦笑,“诬陷就是诬陷,正身不怕影子斜,我相信六叔能够妥善解决的。” 这话他说得多没有底气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这是他欠天锦的。 谢道韫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话气得浑身都在哆嗦, “你真是……你们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恨!” 她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内心里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后怕。这可是事关全族的大事,六叔也太儿戏了。一个身份低贱的舞伶罢了,他竟已经分不清轻重了。 不行,那女人就是一个大祸害,必须除去! 谢琰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往回走,身后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忽闪忽灭。他的脸隐在黑夜里,看不清神色。从天锦被带走,他就一直担心着,现在没事了,他如获重释,可心里却依旧轻松不起来。 走回院子,他麻木地推开房门,脚刚迈进去,就察觉到屋中多了一个人。 “谁!” 刘裕擦燃火折子,点上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为何 要瞒着我?” 谢琰反问,“就算告诉你又有何用?” 刘裕咬牙:“至少我可以带她走!” 谢琰:“然后我六叔就获罪了,整个谢氏也脱不了干系了。” 不错!刘裕的确就是这样想的。他恨司马道子,也恨谢石!他与天锦原本不该承受这一切的。 谢琰怎会不了解他的心思,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从前是瞻前顾后,事关天锦她始终无法下决定,无法做到对她放手。 虽然表面上答应了刘裕会助他将天锦带走,可他私底里却很害怕再也看不到她了。所以这一路走来,他是身心俱惫。 “明日我会帮你将她约出来,你们……走吧。” 刘裕一愣,“当真?” 谢琰未答,也不想答。他越过刘裕,走到床边躺了下去。 看他这失魂落迫的样子,刘裕只好将满腔的怨气忍了回去。 * 隔日。谢琰去看谢二时,不经意的将话题引到了天锦身上来了。 谢二本来就是天锦有些好奇。她六叔可是个冷情的人,能让他如此袒护,那女子一定有着奇特之处。 “二哥,那位新姨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谢琰面色复杂地看着,“妙妙想见她吗?” “我可以见她吗?” “许是可以的吧。”他心不在焉地回 答,利用妹妹的信任,他心里其实挺不好受的。可他又不能随意进青秋堂,天锦很甚少出来。除了妹妹,他想不到合适的人了。 “她大病了一场,又无故被人污蔑一把,心情肯定不好。弄风堂里的那几棵红梅开得正艳,妙妙不如把她约出来散散心。” 谢二有些心动,却又有些迟疑,“可是,会不会惹得六叔不高兴?” 谢琰就笑了,“不会。她高兴,六叔也会高兴的。” 谢二了兄长的鼓动,果然在响午后,就出现在青秋堂外了。天锦听方葵说谢二姑娘前来拜见,心里十分惊讶。她跟这谢二姑娘可不熟,无缘无故的,多半怀着什么心思。 她如此想着,就问:“她是一个人来的?” “是。姨娘若是不想见,我便去回了话,就说您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天锦想了想,“去看看吧。” 谢二是一个好性子,好相处的人。这是天锦第一眼看到谢二后,心里所想。 谢二很年轻,看上去不到二十岁。身上穿着件白色的金绣海棠花的缎袄,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等着,冬日的阳光照在她清雅标志的脸上,小巧的鼻头早已冻得通红。 天锦出来时,她正抬手挡在额头,仰头朝天空上望了一眼,那沉静,与世无争的样子,看得她心中微微一 颤。 “王夫人。”天锦轻唤了她一声。 谢二放下手,寻声看过看来。恬静的目光不动声色将她一番打量,“我该怎么称呼你?” 天锦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一问,“叫我天锦吧。” 谢二点头,“那你也别叫我王夫人了,我小名叫妙妙。” “妙妙。”天锦从善如流地喊了她一声。 看着这样随和的天锦,谢二觉得自己这趟真是来对了。她在王府里过得与世隔绝,已经很久没有应酬结交朋友了。建康皇都是皇权的集中之地,人性都是自私,那些权贵夫人们的圈子,她或许可以用谢二姑娘这个身份走进去,可是却因王夫人这个身份,总会惹来一些异样的眼光。 不是真心的,又何必那样费力。 久而久之,她便也懒得去在乎什么了。 谢二冲着天锦展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听我二哥说,弄风堂的梅花开了,你要去看吗?” 谢琰……天锦心里微微一跳,似乎有些不敢确定。她就说谢二怎么会突然来拜访她,却原来……难道说那晚给她递纸条的人其实是谢琰?是她想的那样吗? 对上谢二真挚的目光,天锦突然有些难受。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利用这么一个纯净的女子,可是她太想离开这里了。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只手,已经 朝她伸了过来,就等着她把手递上去。 她受不住这样的诱惑,太想太想握住那只手了。 “好……” 天锦听到自己轻轻应了一声。 从青秋堂去往弄风堂的距离有些远,两人刻意撇开尴尬的身份和不纯的目的,一路倒是有说有笑。谢二眼尖地瞥见天锦身上带着一支断笛,很是好奇。 天锦便同她讲起了与刘裕私定终情的那段往事。只是故事里,男女主人公变成了她的好友,他们葬身在那场大火里,并未逃出来。她替二人料理后事,发现了这只断笛,便一直带在身上。 事情实在凄惨,谢二听了唏嘘不已。 她俩带着各自的婢女,经过花园的时候,不知打哪里冒出一个冒失的小丫鬟,打翻了手里的托盘,茶水泼到了谢二的缎袄上。 那小丫鬟一见闯了祸,吓得脸色都白,连忙跪下赔罪求饶。茶水不烫,只是弄湿了衣服。谢二自然不会与这丫鬟计较,只是歉意地看向天锦。 “天锦,你先过去吧,我回去换件衣裳再来。” 天锦心里砰砰直跳,隐晦的朝那小丫鬟看了一眼,道:“我去弄风堂等你。” 谢二转身走了。 天锦下意识攥紧了手,快到弄风堂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对身后的婢女说:“我有些冷,你去拿件披风来吧。” 第124章 相见 午时的阳光正好,堆积的白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余下的残雪,都藏在阳光照射不到了阴暗处。 弄风堂里的几棵红梅,花瓣上粉装玉砌,红白相间,化掉的雪流到枝杆上,又凝成了一条条形状各异的冰勾勾。阳光一照,晶莹透彻,看上去十分奇妙。 天锦站在梅花下东张西望,心里既期待,又害怕。她已经失望过一次了,担心这一次又落空。 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丫头。” 天锦双手一抖,猛地转过身。 刘裕打拐角处的插手游廊里走出来。他穿着一身玄色的暗竹纹的软袍,修长的双腿每朝她迈一步,他脸上的笑容就深一分。 他变了,变得黑了也瘦了。美玉般的面容被晒成了麦色,脸庞的轮廓深了许多,连笑容都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谨慎,少了丝记忆里的明华灿烂。 天锦的鼻子一酸,“阿裕……” 刘裕快步上前,走到她跟前又猛地顿住脚。他朝她伸出手,却迟疑地停在离她面颊一寸的距离,仿佛是不敢确认似的。 天锦的眼泪不知不觉就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了地板上。也将失神的他砸醒了过来。他的冰凉的指腹 触碰到她的脸上,慢慢替她抹掉泪水。 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别哭,你一哭,我心都乱了。” 可是天锦却哭得更凶了。 她往前一扑,用力扑进他的怀里,“阿裕,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们骗我,说你死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说的没头没尾,可刘裕却听懂了。心里对司马道子的恨意又深了几分。如果不是他居心叵测,他和天锦早就结成了夫妻,哪里会分别这么久。 “别怕,别怕。” 他用力抱紧她,失而复得的心情,无法言表,恨不得就这样把她揉进身怀里,再也不用分开了。 天锦环住把的脖子,那颗久悬的心终于因为他而落在了实处。她抽泣着,哽咽着,“阿裕,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对,我是来带你走的。我们走得远远,去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再也没有阴谋算计,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嗯!”天锦用力点头,“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傻丫头。”刘裕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激动情绪无法抑制,“真是个傻丫头。”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他真希望就停留在这一刻。分开的时光太 痛苦,他承受不了失去她那种心痛。他恨不得就这样用力地抱着,将之前没有她日子都补回来。 可是,他不能。 “听着丫头,我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一听他要走,天锦心里一阵慌乱,抱着他的手下意识的用力。 她这样依赖,让刘裕心里又欣慰又难受。他知道她受了很多的罪,很不安。所以他轻揉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带你走的,别怕……别担心,我会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阿裕……我们别去管他们好不好?见到你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他们那些人个个心狠手辣,我们势单力薄……我们远远躲开,好不好?我怕,真的好怕……” 那种生死相离,天人相隔的经历她再也不想承受了。 见她情绪激动,刘裕连忙妥协了。 “好好好,我答应,我都答应,你别慌,别哭了……一找到机会,我就带你走。你先松开我,好好听我说。” 他温柔哄着她的声音,让天锦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她知道现在时机不对,谢二和她的婢女随时都会过来。 强忍着不舍,天锦松开 了他。 “好天锦。”刘裕心中微动,凑过去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这段时间,我会每天都守在弄风堂,你想见我,就找借口过来。” 天锦点点头,记下了。 梅花花期很长,他们有的是时间,总会找到合适的时机离开这里的。天锦知道自己不能着急,她已经吃过着急的亏了。只要他在,她就耐着性子等着。 他们总能在一起的…… 这样乖顺的天锦,让刘裕忍不住又把她抱入怀中,“上回我给你的纸条,你没有看明白么?” 天锦环住他的腰,心里一喜,原来她没有猜错,上回果然是阿裕。 “天锦?”刘裕忍不住追问。他实在想不透她为何没来。 “我看明白了,我半夜醒来就急急忙忙赶来弄风堂,可是你没有来……我在这里撞到了别人。” 她说的委屈,叫刘裕眉头一拧,心都揪了起来,“你撞到了谁?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桓玄。”天锦吐出一名字。 是他……刘裕的心猛地一沉。 然后她就用略显娇憨的声音,娓娓的讲了那晚的经过。 刘裕一边听着,一边暗暗猜测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是准时来 的,一直等到了天亮。 既然她说她来过,那一定是比他早来了。然后撞到了旁人,不好逗留。想通了关键,刘裕才豁然开朗。 心里暗下了决定,上回是他疏忽了,以后的每晚他都要尽早的赶到这里来等着,再不会让她满怀希望而来,却伤心失落离开。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外面的脚步由远而近传过来。 天锦紧张地看了他一眼,眼里全是依依不舍。 刘裕也很不舍,垂下头亲了亲她的嘴角,又在她手上安抚地握了握,才一个闪身离开了。 来人是方葵。天锦让她回去取披风,她其实很不放心,就怕她又无故失踪。但她又不能真让天锦冷着,只能一路小跑着走得飞快。 “姨娘?”她在外头喊了一声。 天锦用力揉了揉脸,又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才缓缓走出去,“我在这里。” 方葵正在外面东张西望,神色略显焦急,看到她显身,明显得松了口气,上前替她把披风系好。 天锦知道那回那事连累她受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她却不能因此而心软,以后该避着她还是会避着她的。 “多谢。” 方葵垂下头,“是婢女分内之事。” 第125章 二哥 谢二进府后,就与谢道韫同住在静含院里。谢琰一大早过来,三人说了会儿话,谢道韫心里藏着事,并没有同他们兄妹俩久待。 午膳的时候,谢琰已经走了。 姊妹俩用过膳,就各自回屋。谢道韫是看着谢二出去的,以为她只是想出去逛逛,并没有在意。然而没过多久,就看到她一身狼狈地回来换衣服。 “怎么回事?”她站在窗下问了句。 谢二冲她笑笑,不在意道:“不小心撞了人。” 谢道韫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冬季午时的阳光正暖,只可惜谢道韫这边的窗子是朝着东开的,阳光偏移后,就晒不到了,风卷过来,还有些冷。 她便关了窗子。 然后她就听到对面屋子的动静。 谢二换好了衣服又出去了。 以谢道韫对谢二的性子十分了解,知道她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今日为何这般反常? 她心存着疑虑,便也跟了出去。 谢二出了静含院就真奔弄风堂,刚迈进花园,就看到一道英挺的背影。那是她二哥,身上穿着蓝紫色长袍十分显身。 他背对着她,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她的脚步就朝他移过去。她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声,平常的时候他应该早就发现了,可她都走到了他背后,他还没有反应。 谢二有些狐疑,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这一看,正好看到天锦从弄风堂里走出来了,她身边的丫鬟手里不知 何时多了件披风,小心地给她披上。她站在那里未动,身后是若隐若显的红梅。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双眼水亮,看上去俏生生…… 谢二沉默地收回视线,轻轻喊了声,“二哥。” 谢琰微微一僵,反射性地回头,眼里划过一抹紧张,紧跟着身体不自觉地倾了倾,挡去了她的视线。 谢二好似没有看到一样,冲他扬起笑脸,“二哥,不如一起去弄风堂里赏梅吧?” 谢琰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他双眼紧盯着她看,似乎在确认什么一样。过了片刻,才安心地摇摇头,“我还有要务要与六叔商量,你自己去看吧。” “那好吧。”谢二并不强求,转身朝婢女示意了一眼,就走开了。 谢琰也没有逗留,回头又朝弄风堂的方向看了看,转身也走了。 一路跟着谢二过来的谢道韫没有显身,却将这兄妹俩的话收入耳中。心道:怪不得这么反常,原来是要去赏梅。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这大惊小怪的反应有些可笑。 “夫人,咱们还跟吗?”贴身婢女突然开口,“我瞧着六夫人好像往青秋堂那边去了。” 闻言,谢道韫立即回头,果然就看到郭氏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奔着青秋堂而去。看那架势,不必说肯是要去挑事情的。 谢道韫本来已经对郭氏不抱什么期望了。不过这回,她倒是很会把握时机。因诬陷而被召见之事,她六叔很是无辜,可天锦这一遭却并不 冤枉。 她的的确确就是司马道子送来的人,身为正妻,郭氏是有权利盘问的。即便六叔再怎么偏心,也总该给府上一个交待。 谢道韫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她一个晚辈又是外嫁之女,不好对长辈的后院指手画脚。但如果这个人是郭氏,那就是名正言顺。 只希望她这回争气些,拿出正妻该有魄力来。如此一想,谢道韫倒也有些期待了。 “走,去看看。” 她一走,谢家花园本该安静下来了。要今日,这块地方好像是成了风水宝地一样。 隔着一道矮墙,传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啧啧……有趣,实是有趣!这谢府里似乎是越来越热闹了。英儿,你说是也不是?” 第126章 清算(1) 说起来,桓玄无缘无故被谢石软禁在此数月之久,他表面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似乎已经认命。心底却十分的怨怼,发现谢石被人在背后戴上了一顶油光发亮的绿帽子,他开心都来不及,岂会多管闲事? 英儿见他掀开被子躺进去,一副无意多言的样子,只好作罢。 她默默退到门外,合上门,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多久就听到里面的呼吸声变得平缓,就闪身离开了。 然而,就在她离开的时候,原本已经睡熟的桓玄,却突然睁开了眼…… 弄风堂内。 天锦与谢二相谈甚欢。 谢二美丽大方,从小饱读诗,却因是女子整日被困于内宅之中蹉跎度日,她性子虽沉静,无争无求,但人的本性让她对外面的世界还是充满好奇。 尤其是她天锦讲得断笛的事情。 “对了,天锦。刚才你说的那个故事里,提到了一位将军,他是何人?” 天锦自然不能告诉他,那位将军就是她二哥,只能假装并不知对方身份,一脸遗憾的告诉她,“那位将军古道热肠,是个好人。可惜我与他并不认识,只是听闺中好友提起过。” 她完全是以第三者的身份来讲她与刘裕之间的故事,谢琰的出现 虽不可避免,却被她机智的圆了过去。 谢二一脸可惜,双眼紧紧盯着她看,“也不知是不是我听得太认真,总觉得那位将军似乎对你……”话说了一半,她有意顿了顿。 见天锦看过来,才笑着说完,“对你这位闰中好友有些复杂难明的感情。” 天锦一怔,好似没听明白似的,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她。 谢二也朝她眨眨眼,“你说是不是呀?” “怎么会呢,你想太多了。我那位好友只当他是一个热心,值得依赖的朋友呢,况且那位将军也从未表达过什么……” 话到最后,天锦蓦地想起一事。有一回夜里,她在湖边撞到了谢琰伐舟独饮的事情。 那是她与谢琰最亲近的一次接触。 虽然那晚他很奇怪,说了许多让人莫名其妙的话,但他若真的对她有意,她也不可能感觉不到的吧? 天锦不由陷入回忆,那晚在船头还摆着一盆虞美人花,引人想入非非,但当时她已是待嫁之身,一心一意要嫁给刘裕并未多想。眼下被谢二这么一说,她不由又想起当初有个神秘的人,送了她满屋子虞美人花的事情。 莫非……不,不可能。 莫名的,天锦突然没了底气。 “妙妙 ,你真的想多了。”她严肃道。 不管怎样,她已经有阿裕了,不该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谢二仿佛被她说服了一样,浅浅笑了起来,“许是你是对的,是我想多了。” 两人粉饰太平的顺势将话题转移这院中梅树上,畅快地又聊了几句,直到外面风渐渐大了起来,这才各自离去。 天锦回到青秋堂,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等她迈进屋,果然就看到了端坐在上的郭氏和谢道韫。 她还没开口,郭氏已然愤怒地拍桌而起,喝道:“跪下!” 无缘无故的,天锦当然不会跪。可她身后的方葵却扑通一下,跪了下去。逆来顺受的样子,看得天锦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 “叫你跪下,你没听到吗?”郭氏怒不可遏地瞪着天锦,见她这无动于衷的态度,气得脸色都青了。 她本就是特意打听了谢石的行踪,得知他公务堆积,恐怕不到天黑是不会从书房出来的。她这才气势浩荡地跑过来找麻烦的。 没成想到,却扑了个空。 她实在不想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就算不能收拾了那小-贱-人,也铁定要让她吃一吃苦头才行,否则难解这心头之恨,也就耐着性子在这等着。 而之后 谢道韫也来了,谢道韫一来,郭氏的底气又足了些。 两人在屋子里喝足了三盏茶,等了又等,终于把人给等回来了。 原本就怒火积压着,再见天锦这目中无人的模样,郭氏再也压制不住火气,“恃宠而骄,不服管教!来人,将她给我压下去,杖打五……三十棍!” 郭氏原本是要说五十棍,直接将天锦打死的。可碍于谢道韫在场,才拉回了些许理智。毕竟在谢石的院中,她这般高调将人活活打死,只会惹得谢石与她离心。 “夫人,不要啊……”方葵率先喊出声来,脸色惊慌,心里暗暗焦急着。她忍不住拽了拽天锦的裙袄,小声道:“姨娘您服个软啊。” 天锦若是轻易的就向人服软,那她就不是天锦了。 她静静的扫视着郭氏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孔上,又将目光转身一旁事不关己的谢道韫。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与天锦打了正面,可见平日里这个女被谢石藏得有多深。谢道韫心里也怨着这个女人弄得内宅不宁,郭氏要教训人,她自然不会拦着。 不仅不会拦着,她一早就派人守在书房附近,只要谢石过来,她很快就能知道。 天锦不傻,这屋中的两个女人,都摆不怀好意,一个怒 拍而起,一个淡定闲适,立见高下。 “姨娘……”方葵又喊了她一声。 天锦依旧没有动,只是开了口,声音平静,“方葵,你起来吧。” 然后她就被一群涌上来的粗使婆子按住了双臂。 天锦暗自叹了口气,本就冲着她来的。她没有天真的认为低头求饶就能躲过去,所以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搭理这两个不请自来的人。 屋子里,很快就摆上了刑具,天锦也被摁在了一条长板凳上。青秋院虽然是谢石的院子,可前院和后院还是分得很开,加上先前为了能让天锦安心养病,后院里除了方葵并没有再放人。 “把门关上,打!”郭氏突然说。 “打不得啊,夫人。姨娘的病还没好透……”方葵疯了似的扑过去,趴在天锦身上。她倒不是真心要护着天锦的,只担心事后被谢石清算。 方葵是谢石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与徐氏一般都是跟了谢石多年,很了解谢石的脾性。虽然她没有徐氏那般运气成了通房被抬为姨娘,却依旧令郭氏忌讳。 从前找不到错处收拾她,现在倒也是个好机会。 郭氏难看的脸上浮出一抹算计,心得颇为得意,她紧紧地盯着方葵,轻蔑道:“你敢顶嘴,给我掌嘴!” 第127章 清算(2) 只听“啪啪”两声,方葵被郭氏身边的丫鬟,揪住头发,就是两巴掌扇过去。 对付天锦,郭氏明面上还有保留,但方葵……她也用不着再瞻前顾后了,“继续,给我打,狠狠地打!” “啪啪啪……”郭氏身边大丫鬟一贯趾高气昂,收拾起人来很有一套,下手又快又准又狠。 方葵的脸颊很快肿了起来。 天锦被人摁在长凳上,一动不能动,她目光冷寒地盯着郭氏,终于肯对她开口了,“今日你若不能将我们打死,咱们来日方长。” 她的声音微微暗哑,目光看似平静,却似乎带着一层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看得郭氏背后一阵发凉。 郭氏咬牙发狠,“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天锦“呵”地轻笑一声,视线从方葵脸上一扫而过,却依旧没有开口求饶,反而很顺从地趴在凳子上,一动未动。 偏偏郭氏却被她这瘆人的笑声,弄得毛骨悚然。 板子落了下来…… 能跟着郭氏的人,都是心腹。很能揣摩出郭氏的心思,每一下都力气十足,专挑着天锦后腰上打。 下这样的阴手,实在卑鄙。 天锦咬着牙默默地忍着,疼痛从后腰蔓延到全身,每一下 都似乎能将她的腰骨敲碎一般,她也不想坐以待毙,可这两个女人显然做足了准备,她与方葵从走进院子就被孤立。 正如她说的,只要她们打不死她,她必然不会善罢干休。她才刚刚见到刘裕,心中的喜悦和激动,都被这疼痛的板子打醒过来。 可恨得是她现在还顶着谢石妾室的身份,受着这场无妄之灾。身上越疼,她对造成她现在这般处境的司马道子就又恨上了几分。 “停!”一直没出声的谢道韫,突然开口。 看着天锦被打,郭氏十分解气,可惜无论打得多厉害,天锦却始终紧咬着牙,一声不吭。郭氏正想着让人加大力气,没料到突生变故。 她很不满,“令姜,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的阻拦,行刑的人婆子被迫停手。毕竟这位堂大姑娘,在府上的威慑可是狠甩了郭氏一大截,她们也不是没有眼色的。 谢道韫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去,抬眼看过去,“差不多就行,她给府上惹来灾祸,六婶不过是想给她立个规矩罢了,教训够了也就可以了。” 板子打下去的位置,谢道韫可是看在眼里,真让她们打足了三十大板,万一将腰骨打断,人是废了,可六叔的怒火,却不是她想承担的 。 郭氏这么蠢,她可不想跟着她蠢。 谢道韫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就不来了。如此,也就不必开这个口了。 一想到自己不得不开口救下这个令她厌恶的人,她就恶心的不行。 郭氏被她锐利的眼神看着哑口无言。 她是杖着谢道韫在场,才敢这么横的,就算事后谢后大怒,她也能拉着谢道韫一起。到时候,谢石想对她怎么样,也总得忌讳中间还夹着他的亲侄女。 只可惜,谢道韫太聪明了。 天锦从长凳上滑了下去,方葵立即就挣脱了扼制,“姨娘……” “我没事。”天锦忍着痛,看着她肿得老高的面颊,心生愧疚,“是我连累你了。” 方葵瞬间就红了。她知道郭氏老早就想对她下手了,只是自己一直恪守本份,让她找不到机会罢了。 方才天锦的话,她都听见了。方葵能跟在谢石身边这么久,又被他信任的调派到天锦身份,心里也是通透的。 明知求郭氏无用,她还是想试试。 岂料…… 她们这相依相偎,“主仆情深”的场面,又激刺了郭氏。郭氏走上前,居高临下瞪着她们。 “说,你千万百计嫁进谢府,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天锦冷笑,眼里皆是嘲讽,“连陛下都不再追究了,郭夫人却要紧咬着这莫名虚有的事情不放,真大。” “你……”郭氏倒抽一口气。天锦这话绵里藏针,表面上讥讽她,可话里话外却说她藐视天威,晋帝也不放在眼里。 这罪名可就大了。 这屋子里都是郭氏的心腹,她倒是不怕被传出去,可天锦被打得都站不起来了,竟还这样目中无人。 一想到谢石独宠着她,为了她竟要遣散妾室,连她在府里的威信也降低了,她就气不打一上来。 “啪”地一下,抬手就甩了过去。 天锦的脸被打偏到一侧,她靠在方葵怀里,被紧搂着。可她能够感觉到方葵在瑟瑟发抖。 主仆有序,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一个婢女。郭氏是这个当家主母,想要对她们怎么样,她们还真是一点半法都没有。 她只能在心底祈祷着谢石快点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屋门突然开了,一个小丫鬟,神色紧张地跑到进,“夫人,堂大姑娘,郡公爷往这边来了。” 郭氏扬起的手,还没有落下去,脸色一下子就僵了。她下意识朝着谢道韫看过去。 谢道韫理了理衣服站了起来,神色 自然道:“我本就是来给六叔请安的,既然六叔回来了,这便去外面等着吧。” 郭氏:“……令姜。” 天锦突然就笑了,她的头靠在方葵怀里微仰,明明狼狈极了,可那笑容里的嘲讽之意,毫不遮掩。 郭氏的脑子里蓦地就想起她刚才轻飘飘说过的一句话——今日你若不能将我们打死,咱们来日方长。 不必来日了,听闻谢石回来了,谢道韫又是这个态度,郭氏的心都凉了。她真是后悔下手下得这么粗暴明显,若不是谢道韫地场,哪里会……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夫人?”跟在她身后的贴身丫鬟适时喊了她一声。 郭氏瞬间回神。按着心底的慌忙,脸色紧绷道:“我们也出去。” 天锦在心中冷笑,她不是被打了忍着不还手的人。 郭氏和谢道韫的态度她都收在眼底,这种时候有仇不报,就是蠢的。 郭氏打了人就想走,岂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挣扎着推开方葵,轻声说了一句,“你去外面跪着。” 方葵一愣,“姨娘您……” “不必管我,别将她们放走了。” 方葵点点头,看了眼那几个手持着长棍的婆子,悄悄收拾刑具,明白该怎么做了。 第128章 清算(3) 方葵走了出去。 在众人或惊或疑的目光,直挺挺跪在了院中。 她心里明白,天锦的担心实在是太多余了,以谢石对她的宠溺,看到她被打肯定会勃然大怒。她这一跪,其实是替自己跪的。 脸上火辣辣的疼,不必看都知道已经肿得不成样了。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白白挨打。 她这一跪引得郭氏那边一阵骚动。郭氏再怎么愚昧,也明白了这是赤-裸-裸威胁。可此时,她已经顾不上了,只推了身旁的贴身丫鬟一把,“去把她拖走!” 说罢,就转身打算快速离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谢石已经到了院外。 他目光阴沉地看着青秋院多出来的一群人,身上积压着一股迫人之气。 然后,他就看到了直挺挺跪在院子中央的方葵。 她的脸肿得几乎都快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只是在看到他时,眼含着泪花,嘴唇轻轻蠕动,无形地吐出两个字: 姨娘。 谢石的心蓦地一沉。 他强忍着火底的怒气,目光幽幽地落在了领头走出来郭氏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郭氏难掩心虚,却不想在下人面前露了怯,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不懂事的下人,出言顶撞当家主母,难道郡公爷还不准我立立规矩?” “把人打得面目全非,就是为了立规矩,我竟不知我谢府的规矩何时变 得如此歹毒。” 郭氏张了张嘴,还想辩驳,但对上他充满了戾气的刚毅面孔,不觉地后退了两步。 谢石不再看她,抬步迈进去。 身穿青色荷花纹底的袄裙的谢道韫立在一旁,屈身行了个礼,“六叔。” “你也在来此胡闹?”谢石眯起双眼。 谢道韫面不改色,“六叔误会了,我是来请安的,进了院子才发现六婶也在,便陪她坐了一会儿。” 谢石锐利的双眼,在她美艳上的面孔停留了一瞬,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沉着声音丢下一句,“谁也不许离开。” 他大步走到方葵面前,“姨娘呢?” “姨娘挨了棍刑,还躺在地上,无人掺扶……” “你说什么?”谢石脸色大变。 方葵放慢语速,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姨娘挨了棍刑,还躺在地上,无人掺扶。” “那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谢石大怒,一抬眼却是方葵面目全非的脸……到了嘴边的一些后话,顿时就又咽了回去。 他快速的朝着屋子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顿住了脚,回过头去,冰冷地又朝郭氏看了一眼,“你最好赶快想个合适的理由说服我,否则……” 否则如何谢石并未说下去,仿佛是被气狠了,一向沉冷地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地颤抖,“郭氏,你真是好样的!” 郭氏心里猛地一 震。 却见谢石脚步急急迈进了屋子里。 屋中的天锦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她大病初愈,身体还未养好。这数十来棍,棍棍刁钻毒辣,她从刚才一直强忍到现在,冷汗淋漓。直到听到谢石的声音传过来,这终于放下心,这一松懈,就再支撑不住了。 看到她软软地横躺在地上,毫无气息的模样,谢石心中一慌,“来人!快去请大夫!” * 天色渐渐黑了。 大夫从日头高照的未时一直待到夜里亥时,踏着一地的寒霜离去。 谢石没有发话,谁也不敢离去。连谢道韫也被迫留了下来。此时的郭氏,坐在前厅里,手捧着一杯热茶,不知是冷还是害怕,直打哆嗦。 她目光怨怼地看着谢道韫,忍不住开口,“令姜,你明明也看不惯你六叔宠妾灭妻,你先前为何那样做?”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问这种愚昧的问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谢道韫很不愿意搭理她,可又不能明说,这种时候,她还是撇干净些为妙。 她道:“六婶这话说得不对,六叔虽然宠着那位,却从未想过要动你的正妻之位,何来宠妾灭妻之说?” 纵然是心知肚明,也不该当着下人面就这样说出来。若是传了出去,六叔难堪不说,她就不怕六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真的如她所愿了? 依六叔现在的糊涂劲,也不是不可 能做不出来。 “你!”郭氏再蠢,也听得出来,她这话里带着避嫌之意。 谢道韫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六婶还是想想该如何向六叔解释吧。” 如果要在郭氏和天锦之间做选择,谢道韫现在的心情就是谁都不想选。她已经对郭氏失望透顶,至于天锦,她也不会任由这种女人让她英明神武六叔,老来失了德行。 郭氏:“……” 不用她说,郭氏也是心焦不已。来之前她已经想到了,事发之后,必会拿着天锦进府的目的居心叵测来说事。她以为只要动了手,天锦受不了苦,肯定什么都招了。到时候就算是谢石再想护着她,也不占理了。 可她想得太好了,却没想到被天锦气得失去理智,动了刑时只顾着一时爽快,却忘记了要屈打成招。 说起来,这事也怨谢道韫。 若不是她中途阻止自己,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拿到想到的那份口供了。 想到这里,郭氏的对谢道韫的怨恨也掩饰不住了。 夜越深,气温越低,前厅里连个火盆都没有。谢道韫已经坐不住了,也不想在这里承受郭氏的怨气,起身就往外走。 她这一走,郭氏心情更糟糕了。 等待最是难熬……可她又没有勇气一走了之,只得愤怒地指使身边的婢女去打听情况。 婢女唯唯诺诺地应下,心里却暗叫倒霉。她对方葵掌 嘴时掌得十分痛快,现在却恨不得跺了自己的手。 从谢石回来的反应,谁都能看得出来,恐怕会有一场血雨腥风……在这之前,人人自危啊。 果然,天锦迟迟不醒,谢石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在方葵肿着张脸进去送药时,谢石再忍不住了。 怒道:“这府上,只有你一个侍女吗?” 方葵很自觉地跪下去,“六爷息怒,是婢女看别人伺候的不仔细,自己要来的。” 谢石深了口气,“你下去养伤,把药给我!” 方葵:“六爷还是让婢女来吧。姨娘身娇体弱,您又是习武之人,万一下手没个轻重……只会让姨娘更受罪。” 她这话说的小心翼翼,又何尝不是驱赶之意。偏偏谢石现在满腔怒火,没有听出来。回头看看天锦纤细的身段,他只得默默站了起来。 他前脚刚离开,天锦就缓缓地睁开眼。 “姨娘。”方葵一点都不意外。 天锦打量着她惨不忍堵的脸,“别担心,你家六爷会替你报仇的。” 方葵想笑,却又不敢笑。脸上绷得紧紧的,稍一动就皱就痛得揪心,连说话都小心。 天锦也疼,忍不住抬手往后腰摸过。 “姨娘别动,婢女替你擦药膏吧,大夫说万幸未伤到根本,不过还是要精心养些日子了。” 天锦听着自己身子没有什么大碍,不由松了口气。 第129章 恼恨 天锦挨打的事情很快在府上流传,谢石当晚就罚了郭氏,收回管家大权,禁足于瑞安堂。她这个当家主母,终究是名存实亡了。 一群为恶的婆子丫鬟,被打的打,被罚的罚,全部撵出府去。至于谢道韫,明知她不怀好意,却让人抓不到错处。甚至,关键的时候,她还帮了天锦一把,让她免去了一半的杖刑。 否则天锦也就不是在床上躺一躺,静养这么简单了。 出于对侄女的信任,谢石暂时将府中的管家大权交给了她。 天锦听了此事,心里有些复杂。不过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也就没再刻意关注了。 * 天锦卧床不起,最着急的还是刘裕。 他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此事发生之后,青秋堂添了不少侍卫,他想趁着夜色潜进去,又怕被人发现,况且还有一个谢琰时刻都盯着他。 就在他着急上火,恨不能不顾一切要去看天锦的时候,谢二去看了天锦,顺道过来找谢琰,又不经意地提及了天锦。刘裕这才得知天锦的伤并无大碍。 他所有的焦躁,在听到她没有大碍的那瞬,奇迹般的被安抚了下来。后面谢二与谢琰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心思去听了。 天锦 这一躺,便躺了半个月。每天谢石都会来陪她说会儿话,天锦都心不在焉地想着刘裕。 半个月不见,他定是着急吧,她也着急……下不了地不说,还被看得紧紧的。 方葵脸上的伤肿早已经消了下去,谢石虽然对她很信任,但这回出事之后,谢石也有了教训,青秋堂里也陆续安排了不少人进来。 往常晚膳后,谢石定会留下来,陪着天锦,直到睡时才会离去。可今日,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方葵端着茶水进来,他便问道: “先前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样了?” 方葵将茶水放下,“六爷恕罪,我在府上问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您说的那个婢女。” 却原来……当日郭氏趁着谢石在书房处理积压的公务,跑来寻天锦的麻烦。被一个小丫鬟看到,悄悄跑到书房里去报信。小丫鬟似乎是怕惹祸上身,并没有与谢石打过照面,而是躲在书房外的窗上,递出话后,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当时,谢石着急天锦,立即就赶了过去。 事后,再去寻这个小丫鬟准备重赏她一番,却无人来领赏了。谢石觉得有些蹊跷,这才派方葵去私下打听打听。 然而,半个月都过去了,却依旧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 倒是让人惊奇。 相较于谢石的毫无头绪,天锦听了此事,心想这小丫鬟不是刘裕收卖了派去通风报信的,就肯定是谢琰派的人。能在谢府里,暗中帮她的,也只有这两人了。 如此想来,她就更加急切地想要见到刘裕了。 这日,天锦终于能下地了。谢石特意抽空陪她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天锦无辜被打,受了不小的委屈。可他却不能因此而休了郭氏。 谢石心里对天锦多少有些愧疚,总想着尽可能弥补她。 裹着密不透风的披风,天锦沿着青石小径,走了长好一段路。 “累不累?”谢石突然问。 “不累,郡公爷若是累了,不妨歇一歇。” 谢石沉默。他是武将出身,身上硬朗得很,不过是在花园里转了转,岂会累到他?这小东西倒底是嫌他老了啊。 他暗自叹了口气,没再吭声。 天锦对谢石的温柔宠爱依旧很不习惯,可这一回她却利用了他的宠爱去对付了郭氏。她无意在这府上争什么,是郭氏的嫉妒心害了她,怨不了别人。 今年的冬天,就下了一场雪。如今雪已经化得一干二净,太阳出来了,几只雀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他们刚刚走近,那几只雀鸟受 了惊吓,一哄而散飞走了。 天锦望着它们,羡慕它们能够自由自在。 谢石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心中微微一动,“想去外面走走吗?” “不用了。”天锦摇摇头,又说:“我能自己走走吗?” 谢石:“……好。” 天锦出来走动,不过是为了找机会见见刘裕。谢石一直跟在她身边,刘裕根本没有机会靠过来。 她落寞的神色谢石都看在心里,她的排斥,不免叫他心灰意冷。他不过是想用力宠着这个小姑娘,可小姑娘却无心待在他身边。 谢石心里涌出一股深深的挫败感,看着方葵欲跟上去,他突然开口喊住她,“让她去吧。” 方葵是他安排在天锦身边的婢女,又何尝不是为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刚才难得开口,想要自己走走,那就让她自己走走吧。 方葵默默地又退了回来,她见谢石穿得单薄,问:“六爷冷不冷?这里风大,不如先回去吧?” 谢石猛地看向她,明明刚才还温暖如三月的脸色,刹时间冷如这寒冬,削瘦的脸宠俱是冷漠。 方葵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无心说错了话。 果然就听到谢石冷冰冰地声音传了过来,“怎么,连你也嫌我老了不 成!” 军中将士,寒冬腊月里单衣集训且不在话下。谢石年轻的时候,顶着风雪赤臂袒胸都能挨上半个时辰,区区一点冷风,还能将他吹倒不成! “婢女不敢。”方葵扑通跪了下去。 谢石已没了心情,冷哼了一声,调头走了。 方葵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时候,天锦已经朝着弄风堂走去。 她的人才刚刚迈进去,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拉进了怀里。 “阿裕……”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天锦的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了。 刘裕也不说话,只紧紧地抱住她。她太能惹事了,才刚刚分开一小会儿,她就能把自己折腾得大半个月都见不着人了。 “阿裕。”天锦被他勒得快要透不气,忍不住在他怀里挣扎着想要推开他,“阿裕,你别这样,我没事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还有脸说好好的……是谁一躺就是半个月!你知不知道这半个月我是怎么过吗?你知不知道我听到你被人打的时候,是有多痛恨自己吗?” 刘裕眼都红了。心里恼怒不已,恼恨自己太无能了。他不应该瞻前顾后的,他现在就要带她走。 “丫头,你听着,咱们今晚就走!” 第130章 撞破 正值寒冬,万物苍凉,方葵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没一会儿就感觉到双腿变得麻木了。 花园的另一角,谢道韫打静含院出来,准备去青秋堂看看。她刚刚接了谢府的管家大权,府里的情况也大致都了解了下。 说郭氏无能无用,还真不是冤枉了她。 偌大的谢府,占据在建康权集之地,府上殷实,家底深厚,单单分给六房的田地,宅院,商铺……就不计其数。 可这些东西,根本都不在郭氏的手里。难怪她轻易的就能被架空。谢石从头到尾都从未信任过这位正妻啊,能被她捏在手里的,只有她那份并不怎么让人看得上眼的嫁妆而已。 谢道韫突然有些同情郭氏了。 走出院子,她正准备去看看郭氏,却不想刚进了花园,远远的就看到青石路面上跪着一个人。 谢道韫一眼就认出那是在青秋堂伺候的方葵,她双眼眯了眯,对身后的婢女说:“碧珠,你去查查,青秋堂的那位又弄出什么妖蛾子。” 印象里,方葵是谢石身边很忠心的婢女。让她这样跪在这里,谢道韫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一定是天锦又在作妖! 碧珠令命而去。 谢道韫慢悠悠走到方葵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起来吧。” 方葵早已跪不住了 。她惹恼了谢石,自己是不敢起来的,除非有人愿为她担责。 听到脚步声时,方葵还以为是天锦,不料却听到了谢道韫的声音。她心里微微惊讶,却还是承了她的情站了起来。 “多谢堂大姑娘。” 谢道韫不以为然地看了看她那脏了的双膝,漫不经心地问:“你主子呢?就任由你跪在这里?” 方葵想要说什么,却又打住了,脸上有了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 谢道韫看在眼里,眉梢轻轻一挑,却没有再追问,转身打算离去。 “堂大姑娘!”方葵突然喊住她。 “怎么,还有事?”谢道韫顿住脚。 “您劝劝六爷吧。”方葵忍不住脱口而出。 谢道韫的脸色缓缓变了,她的目光渐渐犀利,“你这话未免太逾越了。” 话已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难以收回。方葵心里暗恼自己太冲动了,可有些话她憋在心里已经许久了。刚才跪在坚硬冰冷的石板上,吹着冻人寒风,心里无端地滋生了许多怨念。 如果没有天锦,府上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六爷也不会变得怒喜无常,让人都快不认识了。 “堂大姑娘……”方葵屈了屈膝又跪了下去,“求您想想办法吧,姨娘的心根本不在六爷身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谢道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背后议主,是婢女的不对,可婢女说得都是真的。”方葵闭了闭眼,一副任由她处置的样子。 谢道韫突然就笑,“你起来吧。” “堂大姑娘?”方葵一怔。 谢道韫并不想泄露自己厌恶天锦的心思,却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她思忖片刻,才说:“凡事都讲究有理有据,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 “我……”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方葵若有所思了起来。 谢道韫觉得自己该提点的也提点了,话已经说完,也不逗留,转身离去。 她走后不久,方葵也默默地站了起来离开了原地。 谢道韫其实并未走远,碧珠在九曲桥下找到了她。 “怎么回事?” 碧珠:“有人看到了,是郡公爷罚的跪。” 谢道韫心道:难怪…… 碧珠又说:“方才我看到青秋堂里的那位,去了弄风堂。” “那又如何?”谢道韫并未在意。府上的人都知道弄风堂里的几棵梅花得正好,时常有人往那里跑。 “婢女悄悄跟了过去,听到有男人的声音……”碧珠看着她的脸色,说的小心翼翼。 谢道韫果然变了脸, “你没有听错?” “婢女听得清清楚楚。”碧珠信誓旦旦,却露出遗憾之色,“只是婢女怕被发现了,不敢靠近,没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走,去看看!” * 弄风堂里。 天锦听闻刘裕今晚就要带她走,她喜极而泣。 这一天,她实在是等得太久了,这个谢府她也的的确确是待不下去了。谢石对她越看越紧,每一次的独处都让她倍受煎熬。 她愧对那样的宠爱,也承不起那样的宠爱。她宁愿谢石待她一如当初一样,将她丢在别院不闻不问,她还好受一些。 偏偏事与愿违,谢石待她越好,她越觉得难受。如果再不走,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多久。 “阿裕,是真的吗?你都已经准备好了?” 刘裕眼里微闪,他只是谢府里的住客,府中的人不由他安排,但谢琰可以。他答应了会帮他们的,等会回去,就会将这个决定告诉谢琰,请他帮忙调开侍卫,他应该不会拒绝。 “放心吧天锦。”刘裕抱着她,“我一定能带你离开这里的。” 天锦激动地点点头,信赖地偎依在他的怀里,“阿裕,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真好。” 刘裕手上抱着她,心里却苦涩不已。他们所经历的这种种 磨难,皆因他无权无势,无法护她周全。他痛恨这种任人拿捏的感觉,若顺利从这里出去,他定要想尽办法壮大起来。 打定主意,刘裕眼里更坚定了,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走,再等下去,他会疯的。 “今晚子时,不见不散。天锦,我要先走了。”仅管不舍,却不得不暂时离开。 天锦明白他是要去安排,很顺从地点点头,“我等你,阿裕。” 就在两人依依不舍的时候,弄风堂内突然传出一声轻笑,“如果我是两位,就不会轻举妄动。” 此话一出,依偎在梅花树下的两人脸色同时一变,万万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别人。 “什么人在此偷听,出来!”刘裕怒喝一声,眼里闪出一抹危险之色。 “扰人清静,居然还要倒打一耙。” 声音再次传来,调侃之中,带着一丝不悦。 这时,一直紧闭着,原本无人居住的弄风堂正屋轻轻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着月白色的长袍的隽秀男子。 这男子天锦是见过的,她眸色微沉,嘴里脱口而出,“桓公子?” 桓玄目光转了转,温润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对着她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又将视线转到了刘裕身上。 “想必这位,就是你口中的‘阿裕’吧?” 第131章 化解 被道破名,刘裕杀心顿起。 他与天锦已经这样倒霉了,临走时居然还被人撞破。未免横生事端,他必须将此人处理干净。 他眼里迸发的浓浓杀意,是挡也挡不住。 桓玄身型削瘦单薄,乍然一看并不足以为惧,刘裕不动声色地将天锦护在身后,心里盘算着如何一招制敌。 然而,很快的,桓玄身后,又走出来一个婢女。那婢女眼神锐利,脚步沉而有力,一看便知有功夫绑身。 刘裕心里不由一沉。 “阿裕,桓公子是好人。”天锦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衣服,又他身后探出头来,“桓公子也是被困在此,咱们能不能带他一起走?” 她这话,让刘裕心里沉了又沉,桓玄却十分意外。毕竟,他与天锦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还不至于会让他们为了他而涉险。 果然,刘裕下一句便是,“这谢府里守卫森严,多带一个人就多带了一份被发现危险。” “不错。”桓玄失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眼下你二人都自身难保了,还是想想如何脱身吧。” 他这话意有所指,刘裕很快就警觉到了。 放开天锦,他快步探身到出口处,一看就看到正带着婢女快速往这边靠过来的谢道韫。 弄风堂就这么一 个出口,若没有桓玄在此,他倒是可以躲进正屋里伺机而动,或者等外面的人走了再离开。 可眼下,谢道韫带着人直奔这里,一眼就能让人看出目的不纯。刘裕自认为行事小心,除了不曾察觉到一早就在这里的桓玄的存在,并无人发现他的行踪。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别看我!”桓玄岂会看不懂他的眼神,立即否认,“人可不是我招来的。” 他身后的英儿也在这时点头,目光直直看着天锦,“不错,我能证明,事情与桓公子无关。人是你们自己惹来的,我方才透过靠花园的一扇窗子,亲眼目睹了花园里发生的一切。你走之后,谢石罚了婢女跪在园中,被谢令姜看到,也不知那婢女跟她说了什么,她就往这边来了。” “刚才我们若不出来,你们在此私会,立即就能被她撞破。现在……谁走都不合适了,倒不如大大方方一起赏梅吧。” 她把“赏梅”两个字咬得格外的重。 不知是不是天锦的错觉,她感觉这个婢女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一种气愤又无奈的冷意。 一时之间,无人再开口。 刘裕默默退到一边,与天锦保持着一段距离。 英儿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轻轻撇了一下。她走上 前,一把挽住了天锦的手臂。 天锦正觉得诧异,就听见她以只有她们俩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公主,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你别再轻举妄动。” 就在天锦身体僵住的同时,谢道韫已经带着婢女迈了进来。 堂弄堂里的几个人不约而同朝她看过去…… 谢道韫来此的目的是为捉-奸的,显然没有料想到,这里居然这么多人。 她还没有看到天锦,却首先被清莲临风的桓玄吸引了去了目光,“你是……” 桓玄大大方方朝她拱拱手,“在下荆州桓氏。” 谢道韫不由瞪大眼,“前大司马,驸马都尉桓温是你什么人?” “家父。” “你是南郡公……桓玄?”谢道韫十分震惊。 桓玄面不改色,“正是在下。” 荆州桓氏谢道韫或许知道的并不多,可南郡公的事迹她却在很早就知道。马桓温年轻的时候也是风致楚楚的人物,娶南康长公主可谓是一段佳话,只可惜他权势坐大后,被朝廷所忌讳,他死时其子桓玄才五岁,承袭了南郡公的爵位,却不再被朝廷厚待。 可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见到桓玄本人,却是在她六叔的府邸里。竟还是在这样一种令人难以启齿的情况之下。 再看看天锦,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婢女,除了桓玄,这里还一个外男。谢道韫是见过刘裕的,知道他是跟随谢琰一起进府的。 说是私会,可是哪有一女同时私会两个男子的道理!谢道韫目光沉沉朝自己的婢女撇了一眼。 碧珠也知道自己弄错,慌忙将头垂下去。 气氛有些微妙,谢道韫沉默片刻,才喃喃道:“竟不知六叔何时请了南郡公来此小住,是令姜怠慢了。” 桓玄突然就笑了,“谢大姑娘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我本不是谢石请来的,我是被他掳来的。” 谢道韫:“……” 桓玄:“身为一个人质,我本不该在府上乱走的。只因这弄风堂里的梅花开得让人心悦,总忍不住过来看看。没想到今日有兴致来赏梅的人,却是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不过在下已经赏够了,这便给各位腾出地方。” 说着,便朝婢女看过去,“英儿,回去吧。” 他声音清润,语气不急不徐。说自己是人质,却丝毫不见半点的受制于人的尴尬。抬脚往外走时,也是从容不迫的,一如朗朗皎月般的风姿,让人移不开目光。 谢道韫有些失神,一向知礼的她,从头到尾都忘记了要还礼。 趁着她失态,刘裕朝天锦眨了眨眼,悄无 声息地也走了。 天锦的一颗心却跳得厉害,下意识地抬脚想跟过去,却被落后的英儿用力在手臂上握了握,无声的又提醒她了一次。 热闹弄风堂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天锦深深吸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该怎么应对。她缓步走到梅花树下,勾下树枝,折下了两束梅枝。 树枝被折断时发出的清脆声,终于让失态的谢道韫回了神。看到天锦的举动,她不由皱起眉。 “这梅花开得正好,你折了它做什么?” 谢道韫来此的目的,也已被桓玄身边的婢女点破。天锦也已经不再慌忙了,目光直直对上她的,似笑非笑道:“我与谢大姑娘还没有要好到,可以同站一个屋檐下赏花吧?” 她这一句话堵过来,谢道韫哑口无言了,甚至还有点恼羞成怒。 天锦一走,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主子……”碧珠在身后怯怯地喊了她一声。 谢道韫无意与她计较,可心情却糟糕极了。回头再看看,发现刘裕也不见了。 她道:“你去告诉方葵,让她盯着天锦,巨无事细,必需一一报给我。” 碧珠眨眨眼,似乎不解。 谢道韫双眼扫了过来,不悦道:“还不快去!” “喏。” 第132章 祭祖 是夜,天锦早早的就歇下了。 摘回来的两束梅枝被她插在瓶中,就摆在窗下睁眼就能看到的位置。梅花的芬香悠悠荡荡地飘过来,她很快就伴着这股清香味陷入了沉睡。 谢石过来的时候,青秋堂已经熄灯了。 睡在外间的方葵被惊醒,正要爬起来,却被他制止了。 白日里,谢石是带着一股子怒火拂袖而去的。他不是那等的毛头小子,早过了易怒易冲动的年纪。可摊上天锦这么个任性又无情的小东西……他认栽了。 可他又实拉不下脸面,心里终究还是很不舒服的。 晚膳那会儿,他就想过来了,却又忍住故意没有付之行动。只是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时时陪伴着天锦,明知她对自己很抗拒,但能多看她一眼,他都能高兴好一会儿。 一次没见着人,他便食难下咽,夜难安寝……实在忍不住了,才想着悄悄过来看一眼。 踏着夜里的寒气,他一路走过来,心里还想着,只要她对他说些软话,他顺势就原谅了她的不知好歹。 然而,看到青秋堂内漆黑一片,他便知道自己为了她这般寝食难安,是有多么的讽刺…… 黑暗里。 天锦睡得十安分稳,见着刘裕之后,她不再提着心,呼吸声绵长而平缓。 谢石不知道自己在床前站了多久,出来的时候,寒风迎面一吹,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可他始终不言不语,抬步就踏了出去。 方葵还是爬了起来,将他送出院外。望着他行走在黑夜里的暗影,心里一阵阵抽动。冷情的男人一旦多情起来,温柔而又隐忍,看得她都心疼了起来…… 这一切,天锦无法得知。 一连几日,谢石都没有出现。她心里暗自高兴,很希望谢石就此忘掉她。 自从去了趟弄风堂,天锦似乎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日响午后,都要往花园去转一转,再去弄风堂滞留片刻,偶尔还摘两束梅枝回来。 她与刘裕被人撞破之后,不得不被迫终止了计划,另行商议……只是去弄风堂的次数多了,终于还是被方葵察觉到了。 发现天锦与外男频繁接触,举止亲密,甚至还有逃跑之嫌的时候,方葵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她也不知道这事该不该告诉谢道韫。可一想到,她伺候了这么多年,尊敬了这么多年的六爷,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子这么用心,却被人家如此辜负……方葵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 愤怒让她狠了狠心,消息很快落入了谢道韫耳中。 婢女碧珠因上回的事情心里还梗塞着,谢道韫虽然没有骂她, 却显然有些不信任她了。然而方葵送过来的消息,瞬间让她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碧珠恨恨开口:“实在是可恨极了,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上回明明就是在私会外男,竟让她躲过去,实在是太狡猾了!夫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不如去告诉郡公爷,让他把这水性杨花的女人赶出去吧!” “不,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像上次那样,被他们先声夺人。”谢道韫摇摇头,否决了婢女的提议。 那日回到静含院,她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毫无疑问她是怀疑天锦的,直觉的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事情。原以为天锦那日去弄风堂要见的人是桓玄,这个想法令她沉寂了几天,心思也变得更加深沉。 直到现在,才知道与天锦私会的竟另有其人……得知这个消息,她竟莫名的松了口气。 桓玄那样干净的人,犹如仙般的明华灿烂,她实在不愿看到他与天锦扯上什么关系。 可她也知道从那日桓玄的表现看来,他与天锦之间就算没有私情,关系也是不错的。否则,他怎么会开口替她遮掩? 碧珠:“那怎么办……总不能放任着不管吧?” 谢道韫冷笑,她早就看不惯天锦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罢了。这一回,是她自己撞上 来的,她没道理不好好利用。 “后日就是寒衣节了,到时候六叔必会外出祭祖,我会亲手替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 “您是说……”碧珠心中一惊。 谢道韫:“这个女人留不得了。” * 寒衣节,又是祭祖节。 祭祀用的东西在谢道韫接手管理谢宅后,早早的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谢石原本没有打算兴师动众。 谢道韫却说:“六叔,自打出嫁之后,我已经少有机会祭拜先祖了,您就容我任性一回吧。” 祭祀先祖是后辈奉行孝道之举,谢石也没有理由拒绝。谢道韫准备的也很足充,祭祀用的食物,香烛,纸钱,瓜果,还有要焚化给祖先的冥衣,整整装了一大车。 陈郡谢氏先祖原籍是在陈郡阳夏,谢氏一族牵至建康,如今谢家嫡氏七房早已分家,各自设有祠堂,祭祀行式也简单不少。 天还未亮,谢石就起来了。从六房的主屋到祠堂并不远。谢道韫对这次祭祖格外用心,将府上的侍卫抽走了不少。 一行人,送护着马车,声势浩荡地赶往祠堂…… 谢石离府之后,刘裕很快就摸到了青秋堂。 天锦今日也起了个大早,却到处找不到方葵的人影。正想着她是不是随着谢石出府了, 刘裕就悄悄潜了进来。 看到他,天锦又惊又怕,“你怎么这样就进来了,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许是终于有了这么个好机会,刘裕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拉过天锦,笑道:“今日祭祖,青秋堂的侍卫都被调走了,我来时一个人都没有。” 天锦却依旧不放心,“就算侍卫都被调走了,可我身边还有一个对谢石忠心耿耿婢女啊,万一被她撞见……” “别急,”刘裕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好脾气道:“我进来时都检查过了,并非鲁莽之举。趁着现在没人,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说。” 刘裕笑道:“一会儿,我也要随谢琰一起去谢家祠堂。看情况,估计要到天黑才能找机会回来。你赶快收拾一下,等天黑后,咱们立即就走!” 终于是真的要走了,天锦有些紧张,“不会再被人发现了吧。” “不会的,我会小心的。”刘裕向她保证。 天锦胡乱地点点头。 “马车已经前往祠堂了,我不能久待,这便要走了,你自己小心些,千万别露出马脚。” 天锦又点点头。 刘裕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心中微微一动,倾下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式的吻,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了。 第133章 拒绝 祭祖这样的大事,按理说后宅妇子也是应该在主母的带领下参加的。 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郭氏还被罚着,陈氏聪明早就夹着尾巴闭门不出,而天锦身上的伤刚好……祭祀是个是件辛苦的事情,三跪九叩不说,整个一天还得米饭不沾。 谢石心里虽然恼恨天锦无情,却舍不得让她出来受苦。故而这次的祭祖,也就只有他和几个小辈参加了。 前往祠堂的路上,谢道韫一直注意着刘裕的动向。发现他不在队伍里,半道上才悄悄追上来,她了然一笑。 刘裕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泄漏。他追上谢琰,小声道:“我已经与她说好,打算今夜就走。” 谢琰的脸色猛地一僵,“你……” 刘裕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点头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今夜是个好机会。” 的确是个好机会……谢琰苦笑。大半的侍卫都被调往祠堂,今夜是府上守备最松懈的一晚。错过这个时机,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能理解刘裕的心情。换作是他,也会这么急不可待的想要将人带走。 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正让他去帮助刘裕,看着他把天锦带走,他心里依旧痛苦而绝望。 可是,怎么办呢……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真的成了 他的六叔妾室,委屈一生。 谢琰的剑眉皱得紧紧的,双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小,却还是惊动了前面的谢石。谢石回头朝侄子看了一眼,见他神情严肃,不解地问:“怎么回事?” 谢琰面无表情道:“没事。” 马上就要到祠堂了,谢石也没有心思去管他了。眼角余光撇他身后跟着刘裕,只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吭声。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谢氏祠堂…… 谢府上的人离去了大半,一下了就清冷不少。 天锦听了刘裕了话,准备回房收拾。可看着这房间里一切,顿觉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间屋子原本是谢石的住处,屋中的陈设简单,连梳妆台也是临时添加的。 桌上八宝盒中摆着都是谢石让人送来的首饰,都不是她的东西,她也不会带走。只将那八宝盒最下层压着的几张银票拿了出来。 说起来,这银票还是她与谢石换来了。 也不知道她埋在琳琅阁里梧桐树下的东西,他有没有挖出来。 想起这事,天锦微微有些伤感。 如果,牛大叔不是谢石,该有多好…… 等待是一个漫长又焦急的过程。 一个上午都不见方葵的影子,天锦猜想她或许是随着谢石去祭祖了。直到桓玄身边 的婢女突然出现,拽着她就往外走。 “你……你做什么?”天锦抗拒地挣扎了起来。 “公主不再任性,快随我离开。”英儿不悦道。 天锦一听到“公主”两字,心里就发慌,急切道:“你是何人?” “沐倾城。” “什么?”天锦还以自己听错了,紧张地盯着她那张并不算出众的面孔,“你明明……” “易容术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表明了身份,沐倾城也不装了,恢复了自己的声音,“我混进谢氏,就是为了救你出去,外头有姐妹接应。离开这里,公主就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不,我不能跟你走……”天锦用力抽回手,“我不是什么公主,你们认错人了。” 她是真的不想当什么公主,不想再卷入那些莫名纷争之中。她现在只想跟刘裕远走天涯,去一个无人的地方,从头开始。 沐倾城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摸过来,见她居然是这种态度,气急败坏道:“你不走,难道真想给谢石美妾不成!” “我要等阿裕。”天锦抗拒又戒备地看着她,“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沐倾城:“……公主莫忘了身上的责任!” 直到今时今日,她还是这样一个态度,沐倾城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被 灌了水了!从前那样英明神武的锦公主,到底被她藏到哪里去了,实在是太令人恼恨了。 她的愤怒,并未影响天锦丝毫。如果说司马道子是害得她落得这般田地的原凶,那么徐道覆连同沐倾城,以及她嘴里的姐妹,就是帮凶! 如果他们真的在意她这个公主,明明有机会救她脱离困境,为何迟迟都不出现?她现在已经找到刘裕了,是不是看着她马上就要脱离他们的掌控了,才终于坐不住了,才会再次向她抛出橄榄枝? 天锦心里也一直憋着一团火,沐倾城强硬的态度,也终于惹恼她。 她面无表情道:“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公主,而你们也从未真心将我当成过公主,既然如此,我为何要跟你走?” 沐倾城:“……” “你走吧,快走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你们了。” 天锦表明态度,又推了她一把。 她虽然不知道沐倾城是如何混进来的,与桓玄之间是不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但她真的厌倦了这种尔虞我诈的阴谋。 沐倾城被她这一出弄得措手不及。她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只等救了天锦出去,就能全身而退。可这种关键的时候,天锦居然然拒绝配合。 这让她有些难以接受,她不死心道:“公主还是考虑 清楚再说吧。虞美人旧部因你而损失惨重,你失忆消失,众人都在找你,你现在想要撂下身上重任,我要如何向她们交待?” “那是你的事情。”天锦毫不退让。 沐倾城不由失望,看着她的眼神也渐渐变冷了,“我给时间你考虑,你再好好想想。天黑之后,我会再来的。” 说完,也不等天锦回应,她掉头就走了。 天锦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已久,早就想说了。什么公主不公主,哪有属下会眼看着自己追随的公主嫁给他人为妾的道理? 除非,她是个傀儡公主。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她更加不可能再相信他们了。 沐倾城的出现,虽然让天锦心里惊了惊,可她倒底没有在放心上。 * 方葵一天都未出现,天锦也一天未出青秋堂。 天快黑的时候,沐倾城果然又来了。 这一次她并未多说什么,只给目光复杂的将一套布衣递给她,让她赶紧换上。 天锦看了眼身上打眼的缠枝纹金袄裙,默默地抱着布衣去了内室。再出来的时候,沐倾城已经离开了。 天锦弄不清她想干什么,担心自己穿成这样被人发现意图,又将换下金袄裙穿在了布衣外。 也亏得她瘦了一圈,不至于穿不下。 第134章 圈套(1) 谢氏祠堂内,祭祀之礼已经告一段落。 谢石从里面走出来,望了眼守在外面的几个小辈,对着谢琰吩咐道:“阿琰,你送妙妙回去吧。”说着,又看了眼挺直着背脊站在谢琰身后的刘裕,“你也回去吧,有心了。” 闻言,刘裕心中一动,下意识朝谢琰看过去。 谢琰的目光正好也撇了过来,四目相对,其中的意味只能两人能明白。 谢琰,刘裕双双拱手行礼,谢二也屈了屈身。三人从祠堂走了出来。 祠堂里灯火通明,谢石一脸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令姜,你去看看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谢道韫轻轻应了一声。 谢石对她道了声“辛苦”,又转身进去了。 谢道韫却在他的削瘦的背影里笑了笑,暗道:辛苦谈不上,只要能让家宅安宁,能让六叔您不再执迷不悟,她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祠堂外刘裕等人早没了影子,她嘴角微微勾了勾,朝着身侧的碧珠点了点头。碧珠心领会神,趁着无人注意,悄悄遁走了。 从祠堂回谢府的这一路,刘裕掩难心底的激动。明明很短的一段距离,他却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即飞回去。 到了府前,就迫不待待地想要冲动。 “刘公子。”谢琰突然叫住了他。 刘裕只得 回头,却见谢琰扶着谢二从马车里下来,他的面容隐在谢二的暗影之中,看不出神情。可他的声音里却透出几分沉冷。 顾忌着谢二在场,谢琰也不能说什么,突然喊住刘裕只是下意识之举,喊住之后,却发现无话可说。只能故作姿态地嘱咐一句,“折腾一天了,你定也累了,早些休息。” 刘裕果然觉得他这话很奇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不止是他,连谢二也感觉到了古怪。见刘裕还在府前立着,她便笑着说:“刘公子不妨先进去吧,我与二哥还有些话要讲。” 刘裕正是求之不得,冲着谢二拱拱身,毫不留恋转身走了。 谢琰一脸复杂,他可以预见,天锦若跟着刘裕离开后,自己将会有多么的难捱。可是再多的后悔,也无法回到从前了啊……想到谢二还在身边不好泄露太多心思,才又强打起精神。 “妙妙,你什么话要对我说?” “二哥,你送我回静含院吧。”谢二的确有话要与他讲,可两人现在站在谢府大门前,侍卫守着,并不是说话的好方。 其实就算谢二不开口,谢琰也会将她送回院中。现在见她神色不对,心里不免有些疑惑,默默地点点头。 回到静含院,谢二立即摒退左右。 她望着谢琰,打算与他开诚布公 的好好谈。所以,她一开口,就让谢琰脸色大变了。 她说:“二哥,那天在花园的时候,我其实都看到了,你喜欢天锦,对不对?” 谢琰:“妙妙……”他下意识就想否认。 谢二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二哥,你先别急着否认,我知道的,你是喜欢她的……我也很喜欢她,可你们不能在一起。” ——你们不能在一起……这句话就仿佛是一句诅咒似的,瞬间将他的心防给击塌了。 他抬起头,谢二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双手规矩的搭在膝上。她白玉无瑕的脸上没有惊愕,没有责备,更没有失望,盈盈的目光睿灵而沉静。 谢琰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却一无所获。 “妙妙,我……”他想要解释什么,一开口声音却变得生涩而暗哑。 谢二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一样,接着又说:“这事,我不会告诉六叔的。所以二哥,也请你妥善处理好自己。毕竟她已经是六叔房里的人了。” “妙妙,你不懂。”谢琰闭了闭眼,眸色黯然,“其实过了今晚……” 过了今晚会怎样,谢琰并没有说下去。谢二也没有问,她心里有猜疑,却不愿意多想。 一个是她六叔,一个是她的亲二哥,她并不想让自己陷入二难之地 。适时的提醒,是希望二哥能够及时悬崖勒马,再没有铸成大错之前,能够打住。 “二哥,你是不是该回山阴了?”她突然又问。 谢琰苦笑,“是啊,是该回山阴了。” 过了今晚,他便再也不能奢望。她与他相爱一场,最终却是情深缘浅。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吧。 * 再说刘裕。 回到谢府之后,他并没有急着去青秋堂见天锦。而是先回了住处,换了一身布衣。 如果事情顺利,这样的布衣,天锦也应该有一套,并且早就换好,正等着他了。 早在几日前,刘裕其实已经打听到今日祭祀安排。他特意让人准备了布衣。然后带着布衣,抱着试探之心去见了桓玄。 此人非敌非友,既然让他撞上了,又没有告密,刘裕回头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既然不放心,不如就将人拉下水。 桓玄当时什么也没有说,很爽快地就收下了。 想到那天桓玄一脸什么都看透的神色,刘裕心里其实是有几分狼狈的。 不过,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天色越来越黑了,伸手不见手指。 青秋堂内静悄悄的,整个院子里就燃了一盏昏黄的灯。外面的风吹进来,灯火跳动,忽明忽暗。 天 锦坐立不安的在屋中徘徊,时不时往外面看上一眼,焦急地等待着。 刘裕悄无声息靠近,看到纸窗印出来的暗影,嘴角微微一勾,他抬手在窗户上轻轻敲了两下。 “天锦。” 天锦徘徊不断的脚猛地顿住,惊疑地竖起耳朵。 “天锦。”刘裕又喊了一声。 意识刘裕终于来了,而不是她的幻听,天锦飞快扑过去,一把将窗户打开。 刘裕脸上挂着笑容,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她身上身着的光鲜金袄裙。他心里不由一沉,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 “没有人给你送过衣服吗?” 莫非,桓玄……其实是别有居心? “送衣服?”天锦先是一愣,待看清刘裕一身不打眼的布衣时,方才恍然大悟。她忙不迭点头,“有的有的,我怕被人发现穿在里面了。” 刘裕:“……”真可畏是心惊一虚。他差点都要怀疑桓玄是不是故意给他下套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再看看这个惹得他心脏都要跳出来的小麻烦精,刘裕深深吸了口气,又定了定神,才催促道:“快去脱掉吧,事不宜迟,趁谢石还没有回来,我们立即就走。” 天锦点点头,转身入内,以最快的速度将外头的金袄裙给脱了下来。 第135章 圈套(2) 唯一的一盏灯被吹灭后。 刘裕紧紧握着天锦的手,带着她顺利离开了青秋堂。 在他们离开之后,一道纤细的黑暗,悄然尾随在后。 沐倾城是奉了桓玄的意思,给天锦送的布衣。刘裕去见桓玄的那天,她并不在场,所以不知道那套布衣的来历。 她还以为桓玄让她送衣服过来,是另有打算。这些天的相处,她敏感的感觉到桓玄并不像表面那样无害,他风清云淡的外表下,隐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并不为人所知。 她原以为,趁着谢府这次祭祖,桓玄也一定会想办法摆脱困境,逃离此地的。可他,却一如往常,毫无动静。 沐倾城实在不相信他不想走,所以送了衣服之后,她没有强硬再次提出带天锦走,也没有立即回清风阁。 而是就势守在青秋堂外,想要看看桓玄意欲为何。可结果,却差强人意,桓玄依旧没有任何举动,来人的是刘裕。 这一刻,沐倾城既失望又幸庆,心里突然有些复杂,说不出是何种滋味来。 不过,事已至此,她已不及去细想了。 眼下尚失了带走天锦的先机,她只能走一步看一走,协助刘裕,让他们先离开谢府再说。 打定主意,沐倾城操着近道,打算赶在天锦他们遇到侍卫之前,先将府上巡视侍卫打发掉。 就在他们相继离开之后,青秋堂里的灯突然亮了。一整人天都没有露面的方葵,从偏厅里走了出来。 她出来之后,空寂的院子里,又多了一道暗影。一名黑衣侍卫如同鬼魅一般,出现了院子正中。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人时,方葵还是被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道:“你就是堂大姑娘身边的影卫?” 黑衣侍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语不发。就好像她说了一句废话似的,冷傲的不愿搭理她。 方葵心知自己逾越了,面色讪讪,这才开口道:“去告诉堂大姑娘吧,可以行动了。” 黑衣侍卫一语不发,身形微微一闪,就不见了。 方葵望着漆黑的夜空,脸上的神情难以捉摸。她忠于谢石,这一次却不得不要伤他的心了……刚才的黑衣侍卫是谢道韫特意留给她用来传递消息的。 今日祭祖其实就是谢道韫设下一个大圈套。为的就是引出与天锦私会的男人。原本方葵心里还有几分不安的。 可今日,她按照谢道韫事先安排好的那样,躲在了偏厅后面的小厨房里。青秋堂内发生 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亲眼目睹的外男闯进来,牵着天锦的手,将她带走了。 看到这一切,方葵心里的那点不安顿时消失尽矣。叛主之人,不可留!况且六爷待她不薄! 外头就是天罗地网,这一回,天锦恐怕难以翻身了。 这样也好,没了她,六爷还会是以前的那个深明大义的六爷,不会再因为谁而晚节不保…… 极暗的夜色犹如浓墨,月华隐落,一颗星子也没有。 黑衣侍卫身形如同闪电一般,落在了目的。谢道韫身边的婢女碧珠,在此等侯已久。 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在身后,见她毫无反应,才***开口道:“可以行动了。” 说罢,不等碧珠反应,一个纵身消失在原地。 碧珠似乎早已经习惯,一点都不惊讶,转身就往回走。 谢氏祠堂里,谢道韫带着人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有纰漏地方。夜已经深了,众人都饿了一天,谢石挥挥手,示意她先回府。 谢道韫没有推迟,客气地说了声,“六叔也早点回去吧。” 她走时,将侍卫也带走了。 等到谢石终于舍得离开时,才发现外头就只剩下孤零零的马车和车夫 了。 这样寂寥夜晚,谢氏祠堂四周围一片沉寂。谢石背着手朝天空望了一眼,才撩起衣摆上了马车。 今日祭祖时,谢石看着身前的一排谢氏先祖的牌位,心里想得最多的却是天锦。 他想过自己百年之后,也会出现了谢氏祠堂之中,成为一块冰冷的牌位。到时候,她在哪里? 他已经是一脚迈黄土的人了,她却还是娇花一般的年纪。他是那样喜欢她,喜欢到含在嘴里怕她化了,捧在手里又怕她摔了,又怎么舍得等他死后,她在内宅里蹉跎终老呢? 他对她从来都是舍不得的,否则未何迟迟的没有碰她呢? 可越喜欢她,他就越恼她。 他都已经为她想好了退路了,真到了那一天,他一定会放她走的。可在此之前,她就不能暂时的用心待他吗? 就像之先在别院里那样,就算她只把他当所牛大叔,他也认了。 只要她别再抗拒他…… 车轮滚滚,摩擦着地面发动轱辘辘声音。谢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些天,他冷待了她,何偿不是希望能够引起她的注意。 明知不可能,可他还是抱着希望。 哪怕,她只是象征性地问问他的失踪,他想无论他 当时在做什么,他都一定会立即赶到她身边去。 都这个时候,想来她早已经歇下了吧。 越想,谢石越觉得心凉。 “快到了没有?”他突然开口。 声音传到外面,马夫以为他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便殷切地答道:“马上就到了,郡公爷再忍耐片刻。” 谢石:“不走前门,把马车赶到后院去。” 后院离青秋堂更近,他突然很想见见天锦。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他都是一脚踏进黄土的人了,活一日少一日,何必要与她置气,白白浪费时间。 她越是抗拒他,他就越发宠着她。就算她的心是石头做的,也总有被捂热的一天吧? 似乎是想通了,这些日子淤积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谢石换了更舒服的坐姿将后背抵在车壁上,抬手在额头上轻轻抚了抚,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车夫加快了速度,马车绕进前门,缓缓地驶向后院。可还没走多久,就被猛地停了下来。 毫无防备之间,谢石的身体猛地往前一倾,又重重地摔回车壁上。他**一声,皱眉道:“怎么回事?” 马夫一好阵惊慌,连忙回答道:“郡……郡公爷,府上好像出事了……” 第136章 圈套(3) 却说刘裕着急带着天锦离开。选择逃离的方向正是谢宅后门。 谢府的侍卫虽然被抽走了大半,留下来负责巡视的侍卫却比以往更勤了。 为了让刘裕带着天锦安然越过岗哨,沐倾城只得仗是府上婢女的身份借故上前。 然而,还没有等她开口,领头的侍卫便将手上的利刀横到了她面前,“你是哪个院子里婢女,不知道现在已经夜禁了吗?乱跑什么!” 沐倾城忍着不悦,强颜欢笑,“我是清水阁的。清水阁就我一个人伺候着,主子想要热水沐浴,我一个人拧不动,可不可以麻烦各位大哥帮我一把?” 一听她是清水阁,侍卫领头立即翻脸了,“去去去,没看到我们正在巡视,谁有那功夫搭理你!” 沐倾城:“……” 住在清水阁的桓玄是谢石掳回来的牵扯荆州势力的人质,府中下人甚至后宅女眷妇人知道他存在,并没有几个人。但侍卫们却早早被交待过,以防他逃走或被人救走。 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夜夜都会安排两班人交替巡视! 见美人计失效,沐倾城暗生恼怒。现在的这张脸长得太平常太不起眼。若让她恢复本来面貌,她就不信激不起这群人的怜悯之心! “还杵这儿干嘛,还不走!”侍卫首领见她拦着道又站着不动,不耐烦就要伸手过来推她。 沐倾城岂会让他碰到自己,很 机敏地闪开,不死心地哀求道:“侍卫大哥,我真的拧不动,若是水凉了,桓公子肯定又要罚我了。求求你们了,就帮我这一次吧。” 说着,她还装成一副可怜无依样子,抹了一把眼泪。 哪曾想,这群侍卫还真是铁打一样的心肝,说不帮就不帮。领头侍卫被她这死缠烂打的举动,惹恼了,“唰”地一下,将利刀从刀鞘里抽出来。 明晃晃的寒光乍然一显,锋利的刀口瞬间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走是不走?” 沐倾城:“……” 她眼里瞬间冷下去,既然不吃软的,那就只有硬拼了。她的手悄悄往腰间摸去,意图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 以她目测,这群侍卫的功夫只是一般,她若速战速绝还是有胜算的。只是这样做的,很有可能会引来更多的侍卫。 但,她这也是没有办法了,只能硬拼了! 就是电石光火,一触即发之时,桓玄那温润如泉水般的声音,一如天籁之音似的凭空乍现。 “英儿,叫你去打水,去了半天也不回,你竟还有功夫在这里与人搭话!” 说话间,他清艳绝伦的身影便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沐倾城先是一喜,紧接着却心虚了起来。方才的那番话,她胡诌的,没想到竟被他听到了。 一想到自己想要利用美人去诱这些侍卫,居然还没有诱引成功,她顿时 就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怯生生地垂下头,一副等着挨骂的样子。 桓玄的出现,倒是让这群巡夜的侍卫措手不及。按规定,他是不能随意走出清风阁的,现在不仅出来了,还这样大大方方的就走了过来。 侍卫首领额头上的青筋顿时跳得十分欢快。 桓玄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只盯着沐倾城那颗都要垂到地上的脑袋。他忍着笑意,脸上却露出不悦之色,“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打水!” 沐倾城默默地点头,默默地转身。临去时,目光哀怨的朝那侍卫首领看了一眼。 侍卫首领有些头疼,让桓玄出了清水阁就是他们失职,再让他在外滞留就更不妙了。偏偏此人的身份贵重,上头交待过要以礼相待,不可用强…… 他突然抬头一挥,“你们几个去帮把手。” 有他开口,沐倾城也算是得偿所愿。她回头感激地朝桓玄看了一眼,恰时桓玄也在看她,目光撞到一处,她受惊似的飞快转回身。 桓玄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那侍卫首领硬着头皮,走到桓玄面前,“桓公子,这瞎灯黑火,万一碰到嗑到哪里就不好了,我等送您回去吧。” 说着,他便抬手做了个请状。 桓玄微微颔首,并未为难他。 众人一走,这道岗防算是破除了。早早的就躲在暗角处的刘裕,顿时大喜。 他正愁着怎么带着天锦越过去,真是犹如神助。 躲在他身后的天锦,被他挡去的视线,并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隐约的好像听到了几道声音。 她不安全的攥紧刘裕的手,“阿裕,我们不会被发现吧?” 刘裕顺势将她的手反握住,“别怕,已经安全,咱们快走!” 两人走出暗角,穿过一道拱形门,再往前就是谢府后门了。眼看就要逃出升天了,天锦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她正想提醒刘裕,刘裕抢先一步将她推身侧的一丛矮灌木中,“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阿裕……”天锦下意识伸手去抓他。 刘裕身形一闪,出手如闪电般的,飞快撂到了两个侍卫。 随着两道**倒地声响起,天锦已经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 刘裕脸上掩藏不住喜悦,他揽住天锦细肩,开心指着后院里一道紧闭的小门,“你看,出了这道门,咱们之间就再也没有阻碍了。” 天锦没有吭声,目光落在那两名倒地不起的侍卫身上,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安了。 “走吧天锦。” “等等!”天锦连忙拉住他,“阿裕,我觉得有些不对。” 刘裕不解地望着她:“哪里不对?” “阿裕,你不觉得我们太顺利吗?”明明府上巡视守防的侍卫那么多,可他们却一路顺畅。 真的太顺畅,反而令人怀疑。 刘裕不以为然地笑道:“的确是挺顺利。不过你不必担心,今日祭祖,谢府里的侍卫大部分都被调到了谢氏祠堂那边去了。府上防卫松懈了也是理所当然,连老天都帮着我们。” 天锦:“不是的阿裕,谢石可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行军布防是厉害的,就算谢氏祠堂那边需要调派侍卫,也不会让主宅这边露出这么大的破绽。阿裕,我觉得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 “天锦。”刘裕也严肃了起来,“你说的都对。可这次祭祖的事情都是由谢石的侄女谢道韫一手操办的,侍卫也是她调走了。她不是谢石,只是一介女流罢了,考虑不周全也在情理之中。你太紧张想得太多了……不过没关系,一切就要结束。” “是谢道韫调走的人侍卫?”天锦一愣。 “对,是她!” “可是谢道韫那么聪明,再怎么考虑不周也不可能会调走谢府里重要地方的门防和要塞地段的侍卫的吧?” 天锦还是觉得不妥,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府后门,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天锦?” “怎么办……阿裕,我还是觉得这其中有诈。” 刘裕抿了抿唇,心底渐渐升起了一丝不悦。两人开这么久,他突然发现天锦并非想象中的那样信赖他。 还是,她反悔了,不愿意跟他一起离开了? 第137章 圈套(4) 就在两人僵持不前的时候。 一墙之隔的外面,谢道韫带着一群侍卫拉弓搭箭,已在外头守株守望兔。一旦这道门被打开,从里面出来的人,将束手就擒。 谢道韫已是胸有成竹,就等刘裕和天锦落入她设下的圈套之中了。 在这群侍卫身后,一辆马车猛地停了下来。赶回府谢石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掀开车窗帘,看到后门被侍卫团团围住。 他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带着几分威慑以及不满。谢道韫在前面听到声音,立即就走了进来。 “六叔。” “令姜,你这是在做什么?”谢石一看领头的居然是侄女,颇有些意外。 谢道韫的心情似乎不错,伸手扶住了谢石,“六叔,您回来得正好。我刚才在路上的时候,听闻府上有位姨娘与外男**被撞破,想要私奔逃离。我得了消息,便带人堵在这里了。” “简直是胡闹!”谢石心里猛地下沉,看着侄女的眼神凌厉至极,“将人都撤下去!” 谢道韫见他不信,连忙又说:“六叔,若不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我怎敢乱来。这个消息可是伺候了您多年的婢女方葵让人传出来的,她撞破了姨娘的私情,还被人打伤了,若非她 机敏假装晕了过去,说不定已经被灭口了。” 她的话就是利刀,似乎直接戳在了谢石的胸口。 方葵是他信任的人,她的忠心毋庸质疑。她能撞破谁的私情,根本不需要多想。 徐氏已死,陈氏深居简出,唯有天锦……唯有她! 谢石倒抽了一口气,无法相信,一张脸忽青忽白,变幻莫测,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谢道韫看着不忍,却又狠了狠心,“六叔,他们现在就在这道门后,您若不信,我立即让人把门打开。” 谢石没出声。沉冷地目光朝着那道闭紧后门看过去……他不相信,真的不愿意去相信! 门后。 依旧僵持着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了。天锦明显感觉到刘裕的不悦,可她是真的感觉到不对。她觉得自己没有错,他为什么不能听她一言? 此刻院子里静悄悄的,异常安静。弯月从云层钻了出来,朦胧月光照洒大地,一阵风吹来,树枝摇摆,树影绰绰。 刘裕也渐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到底是习武之人,一旦起了疑心,就会变得十分敏锐。然后,他就发现了倒映在地面上的树影多了一团不明之物。 “不好,这里有埋伏。”他突然拉住天锦,将她护在身后。 天锦心里突地一跳,下意识四处张望。 躲在树上的影卫见被他们发现,也不再隐藏了,嗖地一下从树杈上跳了下来。 直觉被证实,天锦不免慌张了起来,紧紧地拽住刘裕的衣角。 “阿裕……” 此时刘裕万分后悔。他是高兴过头了,才会降低了警觉,连天锦都意识不对了,自己居然还不相信,还怀疑她。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影卫不比寻常的侍卫那样容易对付,刘裕敏感的感觉到此人功夫远在自己之上,莫非月光突然照下来,他根本无法发现。 此人无声无息往那里一站,挡去他们的退路。那一道小门仿佛已经成了他们唯一的逃生之道。 眼看着那人一步一步逼近,天锦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回头看看那道小门,索性放开了刘裕大着胆子跑了过去。 察觉到他的举动,影卫瞬间收住了脚。 “阿裕……”天锦朝着刘裕轻喊了一声。 刘裕一边警惕着盯着影卫,一边退到天锦身侧。 天锦扶着门栓,带着一股决然之心,猛地一拉。门开了一条缝,却足以让外面的侍卫立即警觉起来。黑暗之中一排弓箭齐齐对准了被拉开的门。 打开门后,天锦紧张的手心 都开始冒汗了。 她知道已经没了退路,与其被人当场抓住,还不如赌一把。下定了决心,她还是忐忑地朝刘裕看了一眼。刘裕不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只是他现在全身戒备地盯着那个影卫的一举一动,生恐他会突然发难。 门外一点声音都没有,透着门缝,天锦朝外面看了看。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没有动静就是好现象。 天锦紧张了半天的心,稍稍松懈。她将门拉开了,一脚迈出去。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谢石难掩心里的震惊。 他们所在位置,离那道门其实还有一段距离。在他还无法消化天锦的背叛时候,谢道韫已经让车夫把马辆赶走了。 一群侍卫借着夜色埋伏在四周,又怎会让里面人发现。 谢石突然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朦胧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清冷,宇眉之间甚至还带一股凌冽之气。 天锦本来已经放松的心,在看到他的时候,一下子揪了起来,身体刹时间僵硬得无法动弹了。 谢石望着她纤细的身影,努力让自己冷静,让声音听起来一如平常。 他轻声问:“这么晚了,你为何独自在此,方葵呢?” “我……” 天锦哑然失语,一时找不到借口。 意识到身后贴上来的刘裕,她的心里更慌了。好在她只是探出了半边身子,另一只脚还在门内。她急得朝刘裕踹了一脚。 刘裕在靠过来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声音,正想闪身躲起来,那一直没有动手的影卫,突然发难,拔出配剑就朝着他刺过来。 慌乱之中,刘裕挣扎着反抗。知道对方实力不弱,他不敢有所保留,偏偏这影卫的目的并非是要取他的性命,虚晃一招,一脚踢在了他的胸口之中。 刘裕的身体狠狠撞在了门,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谢石脸色一变,大步上前,用力将天锦从里面拉了出来,再一举将那半开的门推开。 火光在瞬间亮了起来,想要逃出升天的两人顿时无所遁形。一排持弓的侍卫立即将箭尖对准了二人。 谢石只觉得浑身发冷,双眼异常的刺痛。 他的目光微微一抬,看向被他撞开的男子,待看清那张年轻而熟悉的面孔时,一股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如同烈火似的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如查只有天锦一个人在此,尚且还能理释。事现在……再难相信,事实却已经摆在了眼前。 她是早有预谋的吗,否则怎么会连衣服都准备? 第138章 被捉 天锦的手腕还被谢石捏在手上。他的力气大的几乎都在将她的手腕捏断了,可她不敢吭声,默默地承受着他的怒火。 谢石慢慢收回视线,带着凉意的目光投射到天锦身上。 “打扮成这样,是要跟他私奔吗?” 天锦整个人都被他冷冽的气息笼罩着,闻言身体微微颤了颤。被当场抓了个正着,她无从辩解,也不想辩解。 靠在门边刘裕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门框。他的视线落在天锦被钳制的手上,他想要冲上动将天锦夺回来,可胸口被影卫一脚踹中疼得厉害,几乎都使不上力了,只能愤愤在瞪着谢石,以泄心中不满。 谢石注意到他的目光,却选择了视而未见。 他一直紧盯着天锦,等着她的回答。 天锦在他这种迫人的目光下缓缓抬起头来。她黑亮的眼里,渐渐地凝出一抹绝然之色。 谢石心里一慌,下意识想要阻止她的回答。 “想好再说话!” 天锦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便在他的这声喝斥之中,被打断了。 谢道韫在这时得意地走上前。 “事实摆眼前,这两人暗通款曲,都已经到了携手私奔的地步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干出这么不要脸,让谢府蒙羞的事情,应 该立即处理了他们。” 她的话,令谢石双目眯成了一线,眼里似堆积着暴风雪,还真泄露出一股杀意。 可这杀意,却不是对着天锦,还是冲着刘裕而去的。 “来人,将他绑起来!” 侍卫得令上前,刘裕下意识后退。 却在这时,一道清润声音从府里飘了出来。 “谢郡公好大的火气,这又绑又杀,是为了哪般?” 众人闻声皆是一愣。 语音落下,从黑暗里,刘裕身后缓缓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 “桓玄。”谢道韫喃喃地喊出他的名字,随即便被他一身打扮给惊住了。 桓玄穿了身与刘裕一般无二粗葛布衣,他气质出众,一头乌发从肩头披散下来。风乍起,拂动他飘逸的长发,宛若泼洒的水墨一般。浑然天成的优雅贵气,非但丝毫不减,反而衬得他面如冠玉,不染尘埃。 他身侧,刘裕器宇轩昂同样年轻出众,却不似他这般闲适从容。紧拧的眉宇带着一股凛厉锐气,脸色严肃冷漠,抿得泛白的嘴唇泄露出心底的怨恨和怒气。 桓玄从容淡定的在刘裕的肩膀拍了把,眼里露出一抹不解之色,“不是说找到了一处好地方,准备生火烤鱼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说 话间,他身后又钻出了个人。 是同样穿着布衣布裙的沐倾城所假扮的英儿,一身的装扮与天锦同出一辙。只是她的手里面却多了一个装筐子,筐子里装着几尾,时不时就在里面作乱的活蹦乱跳的鲜鱼。 再配上她一脸的懵懂无辜的表情,这演技……堪称一绝。 刘裕一眼就看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心里的紧张渐渐褪去。他靠着门框站着,朝天锦看了一眼,才嘲讽道:“恐怕你要失望,这鱼烤不成了。” 桓玄目光四下看了看,很赞同地点点头,脸庞微微一侧,“英儿,把鱼放回膳房吧,死了就可惜了。” 身为一个人质,有时候不问原因,其实也是一种原因。 沐倾城听了吩咐就转身打算离去,不知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怯怯地朝谢石看了一眼。 谢石嘴角微微抽搐,捏着天锦的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些力道。 桓玄的出现,让他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警惕了起来,只是他绷面的脸色让人看不出喜怒。 英儿没有立即离去,显然是还记得谁才是她的主子。谢石似乎找到了突破口一般,今夜这一出一出的,着实令人怀疑。 他现在怀疑这些事情会不会是桓玄故意搞出来的! 只是没有证 据,不好妄下定论。 想到这里,谢石便抬起眼,目光锐利看向英儿,“怎么回事,你来说!” 英儿手里还抱着鱼筐,手足无措的样子。突然被点出来,再看看那一排对准她的利箭,她手上一松,鱼筐“啪”地落下,里面的鱼一股儿滑出来,不甘遭罪的在地上蹦了几蹦。 众人一下子傻了眼。 英儿见做错了事,更紧张了,腿上一软就跪了下来。 “郡郡郡……郡公爷,婢女什么都不知道啊。” “穿成这样,还抱着一筐鱼,这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石一看她这怂样,不免心塞。当初把英儿派到清水阁去伺候看守桓玄,是看中了她性格耿直,会一根筋的奉行他的命令,监督桓玄的一举一动。 但现在,看到她就这么轻易的被人牵着鼻子走,谢石才意实到不妥,怒其不争。 他哪里知道英儿早就不是原来的英儿了。 沐倾城老实跪着,被喝斥了,就缩着身体,小声报屈,“又不婢女自己要穿成这样的,是桓公子让婢女换上这身的嘛,鱼也是他让去膳房捞出来的,说要带婢女烤鱼吃的。婢女……婢女是嘴馋了些,可是又没有坏事……” “闭嘴!”谢石还没有说什么,谢道韫上前一步 ,勃然大怒,“你在说谎!你分明已经被他们收卖了,竟还假惺惺为他们掩饰,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快说!” 谢道韫虽然莫名的对桓玄有了几分好感,但他暗助天锦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上次就让他们遮掩了过去,这一次里里外外,她安排得那样周祥,他们居然还心存着侥幸,试图再欺瞒过去。 简直是欺人太甚! 谢道韫突然发难,沐倾城忍不住往后面又缩了缩。这个女人聪明狡猾,懂得引蛇出洞,再打蛇七寸,直接钉死的道理。沐倾城对她还是有些忌讳。 故而她也不敢随意开口了,毕竟她不是真正的英儿,怕说多了反而露出马脚,那就不妙了。 喝住沐倾城,谢道韫忍不住朝桓玄看了一眼,见他神色淡定如常,她心里很不舒服。目光掠过刘裕,回头再看看站在谢石身边的天锦,见她面色淡淡,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谢道韫立即将矛头指向她,“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我已经抓到你两次,上回被你躲地过去,算你幸运!这一次还想蒙混过关,可那么容易!” 天锦缓缓抬眼,“王夫人说什么,我听不懂。” 谢道韫气坏了,“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碧珠,你去把方葵喊来对质!” 第139章 打住 提起方葵,谢石眼里微微闪烁了一下。垂头就去看天锦,天锦面无表情,可她紧攥着衣角的手,却泄漏了她的情绪。 谢石心情复杂极了。 这一瞬,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去相信谁。 眼看碧珠从沐倾城身边走去,即将越过桓玄走进府中,谢石嘴角动了动,却强迫自己没有开口。 他既想相信天锦,却又对桓玄产生了怀疑。这一切发生得太巧了,就算天锦是被误会了,可他还是得查清楚桓玄的目的。 所以他并没有出声阻止碧珠。 可是……既管他没有阻止,碧珠却被迫地停住了脚步。 那道门后,跟变戏似的,再次走出一个人来。 众人才刚看到那粗糙的布衣衣角,就听到一道清悠悠的声音笑道:“我还当来迟了,原来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呢。”说罢,又加了一句,“二哥,你倒是走快点啊。” 光听声音众人已经知道了来者何人。等她整个人走出来,外面的燃着的火光瞬间将她的面容照清楚了。 谢二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她目光惊讶地看着四周,不解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走出来之后,谢琰也出现了。 两人身体均身着与刘裕、天锦同款式的粗葛布衣,布裙。 门边堵满了人,碧珠顿时无法过去了。 她尴尬的回头朝谢道韫看了一眼,见她面色沉沉,没有吩咐,便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妙妙,琰弟,你们怎么也……”谢道韫的脸色一变再变,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她一出声,谢二和谢琰便同时将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 谢二:“大堂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带箭侍卫?” 如果说天锦和刘裕的同时出现,令人怀疑他们之间私通款曲,而桓玄的出现,是让人怀疑他别有用心,那么当谢二和谢琰两兄也随后跟来之后,所以怀疑都变得没有任何的说服力了。 天锦和刘裕想要私逃,桓玄或许会唯恐不乱暗中相助,难道谢二,谢琰也会居心不良? 可事实是,他们俩兄妹,真的就做出了这种事情来了。 谢道韫一时难以接受,心里既然震惊又愤怒,“你们俩真是太过份了,怎么能帮着外人欺瞒长辈!” 她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向谢二和谢琰,“你们太让我失望了!你们,你们……” “够了!”谢石终于忍无可忍地喝斥了一声。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谢道韫,“还不将侍卫撤下去,你想要闹多久?” “六叔……”谢道 韫没料到谢石会突然反过来苛责她,与她背驰而行,一下子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忍不住猛地抬眼,再次朝谢二看过去。她对谢二是真心的疼爱,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可她呢……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她竟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说背叛就背叛! 她怎么能这样无情无义! 谢道韫的眼里喷着火似的愤怒。 谢二默默地垂下眼睑,只能在心里说一句抱歉。 谢石喝斥了她,便不再理她,只朝着谢二,谢琰兄妹看过去,不悦道:“天色不早,想吃烤鱼明天再说,都回去!” 真实如何,谢石突然不想去追究了。说不清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受,无论是天锦怎样,还是谢令姜会怎样,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当着众人的面苛责侄女,令她失了颜面,这对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侄女来说,已经算是惩戒了。 或许连谢石自己也没有意识,他心里的那根秤其实已经失了公平,倾向了天锦这边。 谢道韫仅凭一人,哪怕手握证据,也寡不敌众。她也的的确确是倍感难堪了……难堪到她几乎想堵气撒手,什么都不要管了。 可是……她若任由着谢家人被旁人玩弄股掌,那她就不是谢道韫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眼睁睁看着谢石铁青着脸将天锦带走,看着众人一哄而散,看着持箭的侍卫们面面相觑,看着婢女碧珠忧心忡忡地望过来……她倍感无力地闭上眼。 “都退下吧。” 被迫的吃下这记闷亏,并不是她无法将天锦打出原形,而是……亲人的背叛。 谢二如此,谢琰如此,连她六叔也如此。 她很痛心,真的很痛心。 “夫人,您没事吧。”碧珠走过来,试探地伸手扶住她。 谢府里的侍卫都是训练有素的,得了令就灭了火把散去。谢道韫站在外头,周围的光芒都消失了,她置身黑暗之中,感觉身上阵阵发冷。 “夫人?”碧珠又喊了她一声,小心极了。 “我没事。”谢道韫咬着牙怒极,却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个女人真不简单,我倒是小瞧了她。六婶折在她手上,也不算冤枉。” 见她肯说话了,碧珠长长的松了口气,宽慰道:“夫人别急,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咱们总能找到办法收拾她的。” “是啊,总有办法能够收拾了她!” 黑暗里,谢道韫起了杀念。原本她并不想赶尽杀绝的,至少在这之前,她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让六叔休了那个女人,将她赶出谢府 而已。 可现在,她被逼急了,那就是不死不休! 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走,回去!” * 夜色越发沉凉,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又缩进了云层里。 青秋堂内,方葵正不安的等着消息。 天锦离开已经好大一会儿,她料想谢道韫应该已经得手了。正想着出去看看情况,哪知刚拧着灯笼走出院子,迎面就看到谢石沉着脸往这边走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天锦…… 方葵心里突地一跳,犹豫了一下,还是迎了上去,“六爷。” “嗯。”谢石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沉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去。 跟在身后的天锦,倒是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弄不清状况的方葵心里不免忐忑了起来。 在天锦从她身边走过去时,轻声喊了一声,“姨娘。” 声音一如寻常,既不失礼,又不显得刻意。 天锦突然就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方葵顿了顿,才迟疑地应了一声:“……喏。”并把手里的灯递过去。 天锦嘲弄地笑了笑,冷声道:“不必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进了青秋堂。 第140章 事后 天锦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谢石已经坐在了外间的软榻上了。 看着她缓缓迈进来,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叩了叩,突然说:“要吃烤鱼,就让膳房去准备,你跟着一群小辈瞎凑什么热闹。” 天锦:“……” 谢石这话说得很有技巧,看似责备,却向她宣示着主权。瞬间就将天锦的辈分拉高一截。 天锦没吭声,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刚才开门出去看到谢石的那一刻,她其实就想向他坦承一切了。她想要说的话明明都已经到了嘴边,可是最后还是被迫咽了回去。 不可否认,谢石待她很好,是真的很好。好到她一面对他,她就感觉到身上被一股压力压制住,她痛苦而自责,不忍心辜负他的心意,可她的心却不由自己。 她只好对不起他了。 人生最怕的莫过于,明明希望就在眼前了,却突然就沦陷到绝望之中。 一次,两次,第三次……周而复始,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光明一样。她想要的求而不得,她不想承受的却如同枷锁一样,沉重的令她透不过气来。 从广陵归香苑被火焚,到被送到别院她顺利离开却被蛇咬,再到今夜……明明就只差最后一步了,还是失败了。 天锦的痛苦地看着谢石,眉头皱得都可 以夹死苍蝇了。她的嘴唇轻轻蠕动了两下,强烈的愧疚感,让她再一次想对他坦诚一切。 谢石突然就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他脚步仓促地迈向门外。 天锦鼻间一涩,眼泪就落了下来。 * 青秋堂外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悠悠荡荡地轻晃着。谢石出来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地发抖。 刚才那一瞬间,天锦想要对他说什么,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那一定不是他想要听到的话。 既然不想,那便不要听了。 他起身便走,显得十分突兀和狼狈。强烈的压迫感,逼得他心里特别难受,他突然不太敢面对她。 所以他毫无风度的把她丢在那里,就走了……准确地说,是落荒而逃了。 昏黄的灯笼离他越来越近,提着灯笼的方葵屈膝跪了下去,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 “六爷……” 谢石缓缓站定,“她离开青秋堂时,你为何没有跟着?” 方葵低伏的身体在寒风中抖了抖,无话可答。 谢石面无有情地看着她,等了片刻,才冷声道:“从明日起,你不必在青秋堂伺候了。” 显然,天锦刚才进来时,对她说的话,他听到了。 “六爷 !”方葵终于惶恐了。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谢石身边伺候,早就已经习惯了这青秋堂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不在青秋堂伺候,她能去哪里? “六爷,婢女错了,您怎么处罚婢女都行,只求您别赶婢女走……”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低估了谢石对天锦的宠溺程度。今晚一切,谢道韫布置得那么周详、完美,是不可能失败的,所以她才孤注一掷地参与其中,推波助澜了一把。 她以为天锦再怎么受宠,这一次也是在劫难逃,终会令谢石失望厌恶。而谢石也会慢慢地变回她所熟悉的那个六爷……可事实天锦却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看到她跟在谢石身后,走进青秋堂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会被处罚,她也做好了会挨刑的准备。 可是,结果却大大的超出了她的意料……谢石没有像以往她做错事时那样处罚她,而是要将她驱离青秋堂。 驱离意味着什么,她不会不知道。 她慌了…… “六爷,求您了。” 谢石收回视线,再次迈开脚,对她的忏悔请求置之不理。 诚如他所想得的那样,今晚所发生的一切,纵然使他心里落下了一抹怀疑,他却不想去追究了。无论真相如何,无论谁对难非…… * 夜已深 了。 与青秋堂遥遥相隔的清水阁里却是另一番情景。 今夜谢氏府里几乎是闹得人仰马翻,唯恐还不够乱的桓玄无疑是愉悦的。这种愉悦一直维持到发现清水阁外又加重了防卫,都没有消减丝毫。 从回来之后,沐倾城的心情就变得十分复杂。 毫无疑问,今晚发生事情令她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桓玄其实早就发现她不是英儿了。他一直假装毫不知情样子,看着她在他面前犯蠢扮傻,不动声色地引着她一点一点暴露出目的。 他看似温和自若,风致楚楚,心思却深沉地令人畏惧。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桓玄如玉般的面容笑如春风。他眉梢微微扬起,愉悦地笑意挡都挡不住。 “看着做什么,都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这话里显然没有想要与她促膝长谈的意思。 他这安然处之,一点都不好奇的态度,纵然令她松了口气,却也令她心都揪了起来。 她问:“你不想知道真正的英儿去哪里的吗?” 桓玄反问:“你杀了她?” 沐倾城摇摇头,“没有。”一个无辜的婢女罢了,她还没有残忍到草菅人命。为行方便,她只是将英儿打晕了,并让人将她弄到了一个隐秘地方藏了起来。 桓玄失笑,“你杀不 杀她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英儿虽然愚笨了些,对她的主子却忠心耿耿,忠心得令人头疼。” 事实上,如果是之前的那个英儿,他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出清水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弄走了英儿,也是变相的帮了他。 所以他才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沐倾城默了默,又问:“你对我的身份也不好奇吗?” “好奇,可你会告诉我吗?”桓玄再次反问。 沐倾城一下子哑然失语。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终摇摇头,“不会。” 桓玄毕竟是南朝人,是南朝皇帝亲封的南郡公。就算再怎么不受重视,身上的封衔爵位都是南朝的。而虞美人组织却是直隶于北朝皇室,她若暴露身份,同等于将锦公主的身份也暴露了。 毕竟他是那样聪明…… “既然明知不会,又何必多问?” 沐倾城:“……不管怎么说,今晚多谢你的相助。”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好在一切都圆了过去。 “谢就不必了。”桓玄摆摆手,转身朝着室内走去,留了个背影给她,“早点去歇着吧。” 明知他看不见了,沐倾城还是点了点头,可事实上今夜发生事情称得上是惊心动魄了,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完全消化下去,又怎么睡着呢? 第141章 听墙 沐倾城在潜进来之前,就对谢府做了一番调查。得知桓玄被谢石软禁在府里,就直接选中了对他身边的婢女下手。 这是出于谨慎的考虑。 毕竟软禁一个南郡公是一件大事,谢石不可能对外公开,他被藏得越深,她也就不会轻易暴露。 诚如她所料想到的那样,英儿这个身份果然给她便来了许多便利。她几乎是毫不费劲的就见到了天锦。桓玄有意无意顺势而行,不管他是抱着样什么目的,他帮了她一个大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不是他,今晚她一定是会暴露的。 就在她以为桓玄替她摆平巡视的侍卫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可后面当他拿出两套粗葛布衣,带着她赶去后门救急,就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以受困之身,是在怎么准备的这两套衣服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前往青秋堂给天锦送衣服的时候,他一定没有闲着。 现在想想,他这么的神通广大,其实想要逃出谢氏并不难办吧,可他为什么不走? 这问题,让沐倾城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屋里,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桓玄那张俊雅**的面孔……想着想着,她突然坐了起来。 被桓玄搅得差点忘了一件事情。 如 果说桓玄是抱着某种有意搅局的心态,那么谢琰与谢二又是怎么回事? 沐倾城双眼一眯。 她可没有忘记了,当初的淝水一役,北朝军是怎么落败的,虞美人组织又是如何四分五散的。 谢琰这个无情无义之徒,他们一时之间还没有功夫收拾他,他倒是自己撞上来了! 想到此人,沐倾城便躺不住了,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地,趁着这混乱的夜晚,防卫最薄弱着时候,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谢琰所住的院子。 院中还亮着灯。 刘裕、谢琰都没有睡,连谢二也在。 沐倾城悄悄靠过去,找到了离他们最近的窗户,将耳朵贴上去。 * 今晚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 在天锦被谢石带走之后,刘裕就变得失魂落迫,他是被谢琰强行带回来的。而谢二却因一时无法面对谢道韫,也跟着他们一道过来了。 正因为她来了,谢琰和刘裕都有所顾忌,有话不能言,将气氛憋得十分诡异。 谢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问:“二哥,你们为何要那样做,如果今晚天锦离开了谢府,她就会成为谢家的逃妾,名声将毁。” 谢琰面色复杂地摇摇头,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她又看向刘裕。 刘裕 面色难看地将头撇开。 他们二人谁也不说话,谢二有些尴尬了。今晚之事,她也是十分的被动。冲动之下,帮了二哥而背叛了大堂姐,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她知道她的二哥喜欢上了天锦,却求而不得,一直过得痛苦而压抑。 可她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回头想想,当时她与二哥正在静含院里说着话,下人突然送了两套布衣过来,二哥看到布衣时脸色都变了。那一瞬间,他眼里的绝望,悔恨,痛苦与挣扎看得她心惊肉跳。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见到过那样的二哥……那一刻,他眸光黯淡了下去,仿佛已经是万念俱灰了。 可是很快的,他就接过布衣。他说:“妙妙,我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谢二什么也没有问,就答应了。 换上了布衣,她便随着二哥一道出来了。站在黑暗之中,她目睹了一切,她的心跳得厉害,连身体都哆嗦了起来。 如果她事先知道这件事情是要与从小疼爱她的大堂姐为敌,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应得那样爽快。 她很抱歉,可那种情况之下,于情于义她都别无选择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其实是退缩过的。 可她又是真的很喜欢天锦,脑子里蓦然的就冒出了天锦之前跟她讲 的那个关于断笛定情的悲惨故事。 她其实已经猜出了故事里的女主角就是天锦,故事里的将军就是她二哥。在天锦的故事里,男女主角都葬身于火海了,可是很显然这并不是故事真实结局。 一个女子,一生之中最悲哀最无奈的事情就是不能爱其所爱。她是这样,她的大堂姐也是样,天锦就更不用说了。 她都那样惨了,实在是让人不忍。 然后她就那样站出来了,在大堂姐不敢相信的目光之下,与她站在了对立面。 尽管不知道事后要如何向谢道韫解释,但谢二觉得她都已经做出那样的选择,就有权利知道一切。 可谢琰和刘裕的躲避态度,令她有些失望。 想了想,她又说:“刘公子你今晚的做法实在是太冒险了。如果你真心喜欢天锦,就该深思敦虑,妥当安排。不管你们从前如何,她现在都已经成了我六叔的姨娘了,希望你不要恼恨我的大堂姐,我今晚帮了你,不仅背叛的她,同样也背叛了我六叔。所以,我不希望还会下一次。” “你不希望?”刘裕突然大笑起来,他目眦欲裂,神色悲怆,“你知道不知道,她是我刘裕拜过堂的妻子!就因为你们这些达官贵族之间恩怨与私利,我们夫妻糟受了无妄之灾,被迫分离,她莫 名其妙就成了你六叔的姨娘!我们何其无辜!你一句不希望,就想让我背弃山盟海誓,弃她不故吗?请恕我刘裕做不到!” 谢二目瞪口呆,又不知所措,同时又被刘裕这不离不弃的深情所折服。 她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了,只能向谢琰投去求救的目光。 谢琰朝她摇摇头。这笔乱账,他也是十分为难而无力,矛盾又不安。 躲在窗外将这些都听在耳里的沐倾城,却在心里不屑地嗤笑。 一个两个都这样痴心妄想!北朝的神武公主不是谁都能够有资格与之匹配的! 在她看来,刘裕虽然长得一表人才,骨子里却透着寒酸与卑微,是个自私又自利的男人。海誓山盟又怎样,那都是在锦公主失忆,毫无判断能力的情况发生的,又怎么能够作数! 况且诚如谢二所说的那样,在天锦已经成为谢石姨娘的这种情况之下,在没有万全之策之前,他刘裕这般任性而冲动,让锦公主陷入了绝境。 如果没有桓玄在背后周密安排,谢道韫又是那样咄咄逼人,今夜能否脱身还一定呢,他怎么还敢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 呵……公主失忆,脑子不好使,连心也都瞎了! 不行,当真不能再任由他们折腾了,一定要尽快将公主带走! 第142章 用意 沐倾城没有再继续听下去。 这次刘裕带天锦出逃,将她的计划都打乱了,并且也已经打草惊蛇,让谢石有所戒备了。 她再想悄无声息带走天锦的话,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不过……如果今晚没有刘裕的横插一脚,她想带走天锦也不会太容易。算来算去,她算漏了一个谢道韫。 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收买了谢石的婢女,她差点都着了道。想到那个名叫方葵的婢女,在背后放的冷箭,沐倾城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她原该是要回清水阁的,却在临时改变了路线,悄悄地摸进了青秋堂…… * 翌日,一大清早,太阳还出来晃了一圈,之后就变了天。外面的北风开始呼啸,树枝被吹弯,屋檐下高挂的灯笼都破了好盏。 谢道韫昨夜很晚才睡,清早起来眼下落了一层暗影。贴身婢女碧珠去一如往常一样,伺候她梳洗打扮后,便去知会膳房摆膳。 不多久就急匆匆地跑了回来了。 “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谢道韫从昨晚开始,心情就非常的糟糕,再看到她慌里慌张的模样,怒道:“慌什么!仔细说!” 碧珠狠狠地喘了口气,“婢女去膳房的路上,听闻青秋堂那边 出事了,就过去看了一眼,郡公爷身边的方葵自缢了。” “你说什么?”谢道韫猛地站了起来。 “方葵自缢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刚起身推开窗子的谢二一下子就听到了耳里。 她手里还拿着一把木梳,“啪”地脱手而落,砸在了地面上,摔成了两瓣。 声音顿时就将对面屋中的主仆二人给惊动了。 谢道韫目光冷冷地望过来,距离隔得不远,彼此之间的神色都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往昔最亲密无间姐妹,经历了昨晚之事,已经产生了隔阂。 看到谢二,谢道韫脸色更难看了,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起身道:“走吧,去看看吧。” 青秋堂内。 谢石已经得到了消息,他面色晦暗,什么也没有说,只吩咐下去,让好生安葬。 谢道韫赶过去时,方葵的尸体已经让人用草席裹着抬了出来。她拿着帕子捂着鼻嘴,草草看了一眼。方葵的脖子上缠着白凌,青紫的勒痕十分显眼。 碧珠扶着她的手,抖个不停,“她,她怎么就……” “闭嘴!”谢道韫冷喝一声。 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廊下就朝这边看着天锦,她忍不住走过去,冷声道:“闹够了,满 意了?” 阴沉沉的天幕,在这时唰唰地落在了豆大的雨点,雨点很快连成了线,哗啦啦地往下砸。 天锦目送着方葵被抬出去,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脸上毫无表情。 谢道韫对她痛恨至极,扬起手就要打过去。 “大堂姐!” 在后面赶过来的谢二,及时开口。 谢道韫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她缓缓回头,目光落在谢二精致的面容上,讥讽道:“你喊谁大堂姐呢?” 谢二顿时如鲠在喉。 谢道韫扬起的手并未落下,虽然停顿了一下,但还是坚绝地扇了过去。 天锦的脸被打得偏到了一侧,脸颊立即**了起来。 谢道韫厉声骂道:“你这个无耻又恶毒的女人!我是不会放任你嚣张多久的,你给我等着!” 说完她掉头就走,经过谢二时,狠狠地撞了她一下,“还有你!是非不分,助纣为虐,不配为谢家之女!” 谢二被她撞连退了好几步,眼里的惊慌无助藏也藏不住。 “哼!”谢道韫却是多看她一眼,都是一副觉得丢脸的模样,之后就冒着大雨快步而去。 被留在原地两人好半天都没有出声。 雨越下越大,北风也越刷越猛。 如此 不声不响地站了好半天,天锦才缓缓道:“昨夜多谢你为我解围,以后……你还是少来吧。” 谢二心里沉沉,看着她脸上清晰可见的巴掌印,面色十分复杂,“天锦,我都知道了……” 天锦苦笑:“知道了又如何。” 谢二:“……” “姐妹反目值得吗?” “我……你……”谢二欲言又止。 “你走吧,离我远些。我其实……是个不祥之人。所有与我有牵扯,待我的好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你别这样说……”谢二被天锦说的不知所措。 天锦却突然冲着她笑了起来,“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故事吗?那个勾栏院名叫归香苑,里面数百条人命就葬身于火海之中了,死得冤枉又凄惨。你知道那把火是谁放的吗?” 谢二心中一紧,莫名的有些慌了。 “是你的夫君,王国宝。” 谢二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天锦仿佛没有看到一般,继续说:“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吗?” “不,你别说了。”谢二哆嗦着环抱着自己,也不知是冷得还是被吓得,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不说?”天锦对她的要求置若不闻,笑容里充满的 嘲弄与凌厉,“我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他而起,我诅咒他终有一天不得好死,死后下阿鼻地狱……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我是怎么成了你六叔的妾室的吧,呵呵……是他,是他将我捆上了花嫁,是你二哥谢琰替你六叔娶了我,拜堂的那天,我的夫君就在大堂外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谢二崩溃地抱住头,软软地瘫坐在地,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滑了下来。 她缩着身体呜咽不止。 天锦眼里露出一丝不忍,却又狠了狠心,“所以,你最好别靠近我。” 天锦深深地看了一眼,抹掉滑下落来的眼泪,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对不起妙妙,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应该因我而承受这些。我知道身为谢家之女,你在夫家的处境定是十分艰困,所以……别再为了我,而失去亲人的爱护了。 我虽然很不喜欢谢令姜,却钦佩她有着为了保护亲人而费尽心机的手段。你现在去跟讨饶,告诉她,你是被我所蛊惑的,她便会原谅你了。 谢家能庇佑你,可我却不能。 如果失去了谢家,你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妙妙,好不容易交了你这个朋友,还没开心几天,就要失去了…… 第143章 控斥 谢二缩在廊下哭得撕心裂肺。 屋檐挡不住飘过来雨点,不消片刻,她的身上的衣服就湿了大半。 贴身的婢女找过来时候,吓得魂都要没了。 谢二从小就性情沉冷,嫁入王家后受尽冷落,就越发的淡然孤僻了。贴身的婢女打小与她一起长大,又随她嫁入王家,纵然她在心里为自己的姑娘抱着不平,可连谢二都不介意,她下人又有什么好说的。 这样崩溃绝望的谢二,她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被她哭得人都傻了。 好半天,才想到要去求助谢琰。 谢琰赶来时,谢二已经哭晕了过去,雨水打落在苍白的脸上,看上去毫无生息。 “快,快去请大夫!” 谢琰一边大吼,一边抱起了她…… 屋内,天锦缓缓地合上窗子。 沐倾城便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公主为何要这样做?” 未曾料到屋中还有别人,天锦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才回过身来,“怎么又是你?” 她脸上的敌意实在是太明显了,可是一来二去的沐倾城都已经习惯了。 沐倾城:“昨夜逃离计划失败,眼下除了我, 公主不会以为刘裕还能带你离开吧?” 天锦抿唇不语。 心里却默默地说:不会了……谢石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连伺候了他多年的方葵都能被他舍弃,他是铁了心的不会放她离开了。 经过昨晚之后,天锦知道再逃无望了。这一回谢石明面不追究,可心里已经怀疑上了,他定会派人盯着刘裕。 所以天锦才会那么的绝望。谢道韫那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她出言中伤了谢二,相信这一切很快就会传到谢石耳中。 这便是她的态度,即使留住了她身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谢家之人,她再也不会去亲近了。不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只要公主听我的安排,我一定能带你离开此地。你是北朝锦公主,没人胆敢对你怎样!” “是吗?”天锦根本就不相信她。 “是。”沐倾城慎重地点头,“辛夷和朱瑾都在外面等着你,等你出去了,我们就回去北朝去,重新召集虞美人旧众,这些南朝人对你的欺辱,我们都能加倍地讨回来。” 她说的信誓旦旦,可天锦却没有任何的感觉。什么北朝公主,什么虞美人 旧众,都离她太远太远,太虚无缥缈了。只有刘裕是有血有肉,有泪有痛真实存在,对于天锦来说,什么都抵不上刘裕份量。 她麻木地笑了一声,“你费劲心思来找我,就是为了能重新召集虞美人旧众?” 沐倾城:“你是北朝公主,你肩膀有着重任。南朝欺我北国,致使北国疆土沦陷,士兵消亡,虞美人组织也四分五散。只有你……北朝的女战神能够一呼百应,重振北国雄风。” 天锦苦笑不已,“你走吧。” “公主!”沐倾城实在是难以接受她这般的冥顽不灵。说了这么多,她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天锦:“别再叫我公主了。我坦白地告诉你吧,我不相信你!” “你……”沐倾城觉得自己都快被她气得冒烟了,“为什么不相信,你怀疑什么直说就是,我都可以解释的。” “花言巧语。” “你……” 沐倾城深深吸了口气,克制着脾气,耐着性子接着说:“我曾经立下誓言,会永远追随你左右,可公主失忆后的种种表现却太让我很失望了。男女之情难道就比国家大义更重要?你是失忆了,连心都迷失了,你忘 了自己的国家和臣民,忘了自己是怎样在谢琰手中吃了大亏,致使我北国百万大军被南朝的区区几万军马击溃的奇耻大辱!血染江河的凄惨画面你都可以都不记得了,阿静姐为了救你身中数刀,尸首分离,头颅滚入江中死不瞑目……你统统的都不记得了!” 沐倾城当真是被她这态度气恨了。 否则实在不愿重提旧事,那样不光彩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可提的! 天锦紧抿着嘴唇,沉默地听着她的控诉,不知该如何应答。 她说得都对,那些她都不记得了……她说得太悲怆自己也感觉不到啊。 沐倾城越说越失望,甚至都有些绝望,“前有谢琰,后有刘裕,你到底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去!大王还等着你回去,虞美人组织也还等着你重建,只是一次失败而已,你就懦弱成这样?” 天锦依旧沉默着,眉头却不自觉拧了起来。 沐倾城闭上眼,连连摇头,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们放弃救你脱困,任由着你嫁给谢石为妾,可你也该扪心自问,又何曾不是放弃了我们?” “你容我想想……”天锦终究还是被她说得心慌了。是这样 吗,她说得……都是真的? 沐倾城看出她依旧在犹豫,失望透顶。她觉得天锦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该说的话她已经说尽,该尽的主仆之谊也已经尽了,以后决不会再浪费唇舌。如果她依旧不能幡然醒悟,必要的时候,她会使用强硬手段。 与来时一样,走得时候,也是悄然无息。天锦回过神来,她已不见了。 她推开窗,呆呆地看着窗外瓢泼大雨,任由着刺骨的寒风夹着雨水卷进来,刷在脸上。 她仿佛已经不知道冷,不知道疼了。 沐倾城说得对,她真很懦弱,很不想愿意去相信自己就是威名赫赫的北朝神武公主。 自打从河边醒过来,丧失了所有的记忆那天开始。没有知道她有多么的惶恐,多么的不安。陌生的环境,充斥着各种阴谋,每个人都仿佛对着她戴上了面具。 她真心相待的人,欺骗了她。 她用力深爱的人,远离了她。 她孤零零的一人个,前方没有光明,后方没有退路。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去信谁,又能信谁。 刘裕成了她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可是当他也不能完全依靠的时候,她就真的绝望。 第144章 驱赶 谢二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雨停了,雪花飘了下来,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妙妙。” 听到动静谢琰赶紧走过来。 谢二却没有看他,她的视线落在了坐在端坐床榻边,穿得一身周正的谢道韫身上。 “堂……堂姐……” 谢道韫冷笑:“别这么叫,我可没有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妹妹。” 谢二不知所措地垂下了头。 “既醒了,那就没事了。”谢道韫直接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谢二飞快地拽住了她衣摆,试图将她留下。 “放手!” “堂姐我……” 谢道韫对她先前的所做所为恼恨极了,直接挥开了她手,甩袖而去。 谢二的手落寞地垂了下去,闷闷不乐地抱着膝盖,看得谢琰十分不忍。 “妙妙,你别难过。大堂姐刀子嘴豆腐心,你晕倒的时候,她十分紧张,立即就过来了,一直守到现在。” 谢二这才抬起头,虚软地朝他笑笑,“二哥,你别宽慰我了,我这回是真的伤了她的心了。可我却没有办法向她道歉,如果重来一回,我可能还会这样做的。” 谢琰一愣,“你不后悔吗,毕竟天锦她……” 青秋堂里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天锦挨了打,妹妹无辜被迁怒……他知道天锦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可妹妹刚才为了她与大堂姐闹翻了,她怎么能那样做。 谢二哭得**的双眼还没有消下去,闻言眼泪又掉来了,“不是她的错……二哥,我不想回王家了,不想回去了。” “……”谢琰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停顿了好长时间,才试探地问:“你都知道了?” 谢二哭着点头,泣不成声。 谢琰微微叹息,抬手在她肩膀拍了拍,“好,不去了,咱们立即请旨和离。” “可以吗?”谢二怯怯地望着他,泪眼朦胧。 这是他的亲妹妹啊,从来都是无争无求。他不是没有动过将她从王家接回来的想念,可那时她心里对王国宝还存留着一丝夫妻情分,还期望着谢、王两家的关系能够得以修复。 但她不知道的是,打从王国宝以卑屈之态投到司马道子麾下,谢、王两家的关系也就到头了。 谢琰忍不住就将她搂进怀里,“放心吧,咱们谢家军功赫赫,为朝廷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只是这等小小的请求,一定能陛下松口答应。” 他的话仿佛是 一颗定心丸,谢二用力地点点头。 “好了,再哭眼睛都要瞎了。” 谢二果然不哭了,一点一点将眼泪擦拭干净。 谢琰笑道:“你好休息,你晚点再来看你。” “嗯。” 谢琰扶着她躺下,又喊了婢女进来伺候着,才放心的离开。只是刚关了门,他脸上的笑意就消失尽矣。 他娇花般的亲妹妹,秀雅端方,从小性子就好,王国宝能娶到她,简直是积了八辈子的福,偏偏他作天作地不知珍惜,终于叫她彻底的离了心。 早就该和离! 离开静含院,谢琰直奔谢石的书房去商议。 青秋堂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谢琰能够得知,自然也就瞒不过谢石。他刚才去看谢二的时候,她还晕迷着。他没有久待,坐了片刻就回了书房。 桌案上还堆积不少需要尽快处理的公务,可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昨夜刚下令让方葵离开青秋堂,她就自缢了,实着令人心里不是个滋味。 毕竟是侍奉了他多年的人了,他从未怀疑过她的忠心。 诚然昨晚发生的一切,他不打算追究,但心头却已经落下了疑心,立即就限制了桓玄自由,并派了人暗 中盯着刘裕,甚至……对侄子谢琰也起了丝防范之心。 就在谢琰迈进书房的前一刻,他正想着他们在寿阳已经滞留得够久了,是时候该回山阴去了。 “六叔,六叔?” 谢琰一路想着请旨让妹妹合离的事情,一番话说下来,却不见谢石有任何反应,才反应他居然在走神。 “你说什么?”谢石的确走神,谢琰刚才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谢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又复述了一遍,“妙妙已下了决定,不打算回王府了。侄儿恳请六叔修书一封,请父亲向陛下请旨让她和离回家。” 谢石有些意外,“她真这样说?” “是。” “她能想通,这是好事。”谢石边说边铺开信纸,毫不犹豫地提笔写来。 谢琰看着伏身在案前的谢石,心里开始琢磨着怎么打消他的顾虑。昨夜之事,横在众人心头,若贸然提起必会惹得六叔不快。但偌若不提,便会如同一根倒刺一样戳在六叔心中,日后必还会再起风波。 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谢琰好一阵为难。 眼看谢石一封信写完收尾,谢琰终于清清了喉咙,“往年时常听闻寿阳玉峰山 上的雪景十分壮观奇特,可惜今年初雪的时候,没有去看。眼下这二场风雪,也不知道会下多久……六叔,不如停雪停了,众人一起上玉峰山烤鱼赏景吧?” 谢石的手里的笔顿住,听到“烤鱼”两个字,他心头紧绷的神经立即就被触碰到了,紧跟着脸色就沉了下去。 谢琰一直紧紧地注意着他的神情,见他眉宇一沉,心里咯噔一声。 他沉默了半响,却点头应承了下来,“也好。” 谢琰绷紧的心里不由得一松。 然后,又听到谢石用低沉的继续道:“你离开山阴也有段时日,军务不可懈怠,等赏完玉峰山的雪景,就回去吧。” 谢琰松下去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可他的确也没有理由一直留在寿阳,只得硬着头麻应下了。 今年的第二场风雪下得纷纷扬扬,雪量远在头一场风雪之上。北风怒号起来就没再停歇过,大雪纷飞,越下越大,无数的雪花瓣,如同仙女撒花似的从空中飘洒下来,大雪很快将大地覆盖了。 谢琰回到院中,就直奔刘裕所住的屋子。 刘裕心情糟糕极了,一整天都没有出屋子,且食难下咽,谢琰带来的消息瞬间令他如丧考砒。 第145章 手凉 这日一早,天极冷,呼出来的白雾都能被冻上了。谢府早早的忙碌了起来。主子们要去玉峰山观景,吃的喝的,保暖的……一应物品都搬上了马车。 这次出行,总共准备了四辆马车。一辆装了杂物,随行仆从占一辆,剩下的两辆男女各乘一辆。 不可避免的天锦要与谢氏姐妹共处一室了。 她是最后一个出来的,穿着素白色的缎袄,配上一条水青色的综裙,外头又裹着一件厚厚水貂连帽的披风。 伺候她的丫鬟已经换了人,相貌平平,看上去端实厚诚。 因为裹得太厚,天锦迈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被裙角拌了一下。丫鬟眼疾手快扶住她,“三姨娘,您慢点。” 众人都还没有上车,听到动静齐齐看过去。 刘裕下意识就想要过去,却因一声“三姨娘”生生地忍住了,难堪地撇开了脸。他身侧不远就是谢琰,手上正扶着谢二上车,闻言微微顿了一下。 “二哥……” “上去吧。”谢琰缓缓收顺视线,淡淡道。 谢道韫还等在旁边,面无表情。看到天锦,她眼里突然多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光芒。 天锦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忍着没有朝刘裕看过去。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倍受观注,只能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反 而是谢石,在天锦出现时,下意识地就朝刘裕看过去。见刘裕神色如常,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反而觉得他这般表现有些刻意。 不过就算是刻意也没有关系了,玉峰山一行,就是绝别。他没有深究,不代表他没有怀疑。无论这两人之前是何种关系,在这之后,他是不会允许天锦和刘裕再有相见的机会的。 想到这里,谢石轻蹙的眉宇渐渐舒展开了。 他走上前,当着众人的面,执起了天锦的手。 “手怎么这么凉?”他关切地问。 天锦:“……” 天锦在他靠过来时,就有些不太自在。手被他握住的那一瞬,她微微僵了一下,几乎都要克制不住朝刘裕看过去。 她想抽回手,谢石仿佛料到她会有何种举动一样,直接扣紧了。然后,对着她身后的丫鬟说:“去拿件厚点的披风。” 天锦:“……不必了,我不冷。” 她身上的披风已经够厚了,是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冷。 谢石轻声笑了笑,“那就不用拿了,我给你捂捂就暖和了。” 天锦:“……” 谢石的手的确是很暖和。他握着她的手搓了搓,又放在嘴边呵了口热气。这有意无意宠爱,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场合。 天锦越发觉得不自在了,身体也越来越僵硬。 其实那晚谢石把她送回青秋院之后,两人也就没有再见过了。她都能够感觉到谢石刻意的冷淡,也幸庆着这样的冷淡。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她会轻松不少。 可她还是高兴得太早。 谢石显然不想如她的意。虽然她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却也看得出来,他今日这般举动,是变相的在众人面前,给她长脸。 如果她真的甘愿做他的姨娘,他这样宠着自己她真的会很感动,很开心。可她的心里已经有人了,他这样的举动,只会让她觉得十分沉重又尴尬。 如果说先前她是强忍着冲动不去看刘裕,此刻的她,却是根本不敢去看他了。 她害怕看到刘裕眼里的愤怒和失望…… 这边的动静,刘裕虽然强忍着没有去看,可他们说话的声音,他却一字不漏的都听到了耳里。 谢石当着众人面,毫无顾忌的与天锦亲近,他的心里够挫败也够难受了,可他却还要当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叫他情何以堪? 天锦终于还是成功地将手抽了回来,“多谢你,我不冷。” 说完,她便朝着第二辆马车走过去。 马车前,站着谢琰和谢道韫,谢二已经先行钻进了车中。撇见天锦走过来,谢琰冲她笑了笑,谢道韫却冷哼一冷,直接上了马辆。 谢琰本 想扶她一把,却被她冷声拒绝了。 为了避嫌,在谢道韫上车后,谢琰就退到了一边,天锦是由丫鬟掺扶着上去的。 马车里很宽敞,谢二与谢道韫尚未合好,各坐一边,天锦看了一眼空出来的中间位置,犹豫了一下,正要坐过去。 就听,谢道韫冷冷地瞪了谢二一眼,“坐那么远做什么!” 谢二也不说话,默默地移到了中间位置。 然后天锦毫无夺力地坐在了谢二先前坐的那个位置了。 女眷这边已坐稳,谢石,谢琰也先后上了马车,刘裕最后一个钻进去,中间隔着谢琰坐在边上。 巧得是,他坐的位置,正好也是天锦坐的位置。马车里气闷,两人不约而同地挑开了车帘。 刘裕是下意识是朝后面看了一眼,天锦却在探出头后,一直盯着那前面车窗里露出来的半截熟悉的衣袖。 直到刘裕的双眸看过来,她嘴角微勾,冲他扬起了一记淡淡的浅笑。 这记笑容,带着一股安抚的作用。刘裕浮躁地心,奇迹般的平静了起来。 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别急,他总有办法带她走的! 车队缓缓启动,很快的在那洁白无暇的盈盈白雪上,印出了几道长长的车轮印子。雪停后,太阳就出来了。冷风打外面吹过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天锦刚将帘子放下来,手里就被塞了个暖融融的汤婆子。随着汤婆子一起被塞过来的,还一张小纸条。 她意外地抬起眼,朝谢二看过去,悄悄将小纸攥紧。 谢二:“我刚才听到六叔说你手凉,拿着吧。” 她这举动,再次惹来了谢道韫的冷眼。 天锦顿了顿,才轻声道了一声,“多谢。” * 玉峰山是寿阳一处福地。山上多绿树花草,山下是条蜿蜓的碧水江河,风景优美,颇具灵气。若是换个时季来,便能看到碧水溶溶,芳草连天,飞禽走兽游走活跃在山水之间的美景。 可惜入冬后,天上飞的,地上走的都隐匿了踪影。雪飘万里,穿庭树作飞花,站在山上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银妆素裹,大地像是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帏幕。 此山山顶有前朝留下来的专门供人游玩的行宫,虽然旧了些,倒也一应俱全。 天锦与谢石分到了同一个院子,隔壁是谢氏姐妹,再远一点才是谢琰和刘裕。 仅管早知道会如此,真这样分下来,天锦心里还是沉了沉。好在,谢石忙着与应付行宫里人,并没有跟她一同回院子。 她进了屋,就打发丫鬟去取热水,这才得了机会将纸条展开,却见上面写着: ——今夜是最后的机会…… 第146章 私心 白纸黑字,看得天锦心里突地一跳,双眼不知觉地就红了。 前后两次出逃失败后,她心里其实是绝望的。那种明明希望就在眼前了,喜悦才刚刚蔓延开,就被迫结束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纸条上写着最后一次机会,她也不知道这意味什么,但看着看着,就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子的手笔。她才刚刚把谢二得罪狠了,她为什么还愿意帮助自己? 万一是陷阱呢? 只是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又被她快速地按了下去。她不想那样去想谢二,无论两人今后是否为敌,她都不愿意把谢二想成那样有段的人。 再看看纸条上的内容,天锦的心不可避免地又动摇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丫鬟打来了热水,天锦洗了把脸,装做不在意地样子问:“郡公爷可有说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丫鬟毫无防备,“住一晚明天就回。” “这么快?”天锦惊讶问道。 “是啊,这玉峰山雪景那样漂亮,一天哪够看啊。可是谢小将军明日就要回山阴了,听说这次来玉峰山是特意给他践行的。” 丫鬟将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的全说了出来。 天锦:“……”整个人都懵了。 手里的帕子 猛然间攥紧,心里渐渐蔓延出一股慌乱之感。 原来是真的……谢二果然没有骗她。谢琰要回山阴了,那么阿裕也就没有理由再逗留下去,是成是败就在今晚了啊。 许是见她面色不好看,丫鬟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又说:“郡公爷这么宠爱三姨娘,只要您向他开口,他一定会答应您在行宫多住几天的。” 谁稀罕在这里多住几天啊! 丫鬟显然是误会了。 天锦也没有解释,正想打发她下去。 外面却传来谢石爽朗的笑声,“怎么,你想在这里多住几天?这有何难!” 天锦转过身来,微微屈身见礼,“郡公爷。” 丫鬟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谢石走到她面前,垂下头去看她。天锦侧着脸对着他,莹白柔美的耳廓,珍珠般圆润的耳垂,上面细小可爱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鼻子挺翘,嘴唇殷红,皮肤白玉无瑕……离得这样近,他都能嗅到她身上淡雅的馨香了。 他刻意冷了她两天,并不是有意想要惩罚她。而是,他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她。 从在别院答应助她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的心不在这里。他对她的来历不是不好奇,可她显然并不愿意与他多讲。 他可以装聋作瞎不去追问 ,只希望有一天,她能主动向他敞开心扉。他以为这些日子的纵容和宠爱,她总该明白他的心意的……可事实上,都是他一头热罢了。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谢石注视了她半天,她却一直垂着头盯着脚尖,仿佛感觉不到,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他。面对这个小东西,谢石心里时常会升起一股沉重的无力感,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主动示好了,“玉峰山的风景不错,可想出去走走?” 天锦是想出去走走,却无心风景。她是想着有没有机会碰到刘裕,可如果和谢石一起出去,就算碰到了,两人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她索性摇摇头,作故疲惫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歇息……” 明明刚才在外面听到她似乎很感兴趣的,对着他就是这样意兴阑珊?谢石心里不由沉了沉,眼里也没了笑意,声音也冷了下去。 “那你休息吧。” 说罢,也没有多作逗留。 天锦拒绝了谢石,自己也不好再出去逛了。人是老实呆在屋中,心里在却暗暗着急。 然后就听到丫鬟在外面喊了一声,“王夫人。” 天锦猛然抬起头,朝外面看过去。 只见谢二带着一身冷气,打外面走进来。她解下了披风递给 贴身婢女,才笑盈盈看向她,“天锦。” “妙妙……”看着她毫无芥蒂的笑容,天锦愣了一下,喃喃问道:“你怎么来了?” “好不容易来了玉峰山,那么好的雪景,你躲在屋中实在太可惜了。”说着稍顿了一下,目光复杂,“我刚才在外面碰到六叔了。” 天锦没吭声。 谢二就回头朝守在一侧的婢女看去,“你们都去外面侯着吧。” 将她们打发出去,谢二反而沉默了下来。 好半天响,天锦才终于开了口。 她说:“妙妙,我那天说的话……” 她才刚起了个头,谢二的身子就僵直了,连忙出声打断,“谢家会向陛下请旨和离的!” 天锦:“……” 谢二特意来找她,就是想挽回两人的关系。马车上,碍于谢道韫也在,她憋了一路。可眼下只有两个人了,反而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是因为我吗?”天锦开口,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她是真没有想到谢二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毕竟和离不是件小事,特别是于女子而言是多么的困难,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谢二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我跟他早就名存实亡了,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一点都不奇怪。如果没有你的那番话,我若许不会那么快想清楚 ,但也只是拖着这份枷锁,苟延残喘罢了。” 众人眼里,她娴静端方,与世无争,即使在王家的处境已经那样艰难了,也从未抱怨过什么。其实,她哪里是不争不求,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争如何去求而已。 王家与谢家积怨已久,她夹在中间里外难做,天锦稍稍想想也明白她说的这个“枷锁”是什么意思了。 “和离归家,于我而言,是种解脱……”谢二脸上有着淡然的笑意,眼波一如清泓。 她是真的想通了,也看开了。 “天锦,字条你看了吗?” 天锦微微点头,“你要帮我再逃一次吗?” “不是我,是我二哥。明日一早他就该回山阴,今夜你若不能离开,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且不说谢石会不会放天锦离开,但谢二知道以她堂姐谢令姜固执的性子,上回吃了那么大的亏,必然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虽然她私心觉得她二哥与天锦更般配,但叔侄共妻这种事情,谢家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它发生的。 谢二想要帮天锦离开,未必没有抱着私心。 与其日后事发,令叔侄难堪,不如现在就把这个隐患送走。 她原以为天锦听了会满心欢喜,没想到她却垂头眼黯然道:“玉峰山只有一条路,想要无声无息地离开谈何容易……” 第147章 计划 谢二见状,这才将谢琰的计划告诉了她。 说起来,谢琰提议来玉峰山赏雪时,并未料想到谢石会就此下逐客令。他回去与刘裕商量,决定将计就计,打算趁着这些玉峰山之行,将天锦悄悄带走,再造成她不堪跌下山的假象。 到时候,谢石势必会带人去找她,她与刘裕便趁着这个时机下山远去。 只是他与刘裕都无法接近天锦,无法将这计划告诉她,关键的时候,还是得需要谢二帮忙转告。 听完这些,天锦久久沉默…… “我们走了,谢郡公会不会怀疑到你们兄妹头上?” 谢二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就放心吧。我二哥已经派人去烤鱼准备酒席了,晚宴你就装身体不适,早早离席,我与二哥会借酒拖住六叔和令姜堂姐……这本就是二哥的践行宴,就算是在席上喝过了,也不会让人怀疑的。” 她说的合情合理,天锦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 毕竟他们是为了帮她。只是…… “那阿裕呢,他要如何脱身?” 谢二:“他们自有安排,你且顾着自己就行了。不过,你出来之后,就好支开婢女……” 这是自然,有婢女跟着,的确不好行事。天锦渐渐被她说服了,两人又说了一些体已的话,又一起用了午膳,谢二才起身告辞。 她走后天锦便借着身体不舒服而卧床了。 这事很快就传 到谢道韫耳里。恰时,谢二从外面进来,她目光冷冷地看过去,嘲讽道:“你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人家那么不把你当回事,你却还要巴巴地贴上去,简直丢尽我谢家女的脸!” 谢二看了眼她精致的面容,没吭声。 谢道韫对她的所做所为已经失望透顶,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带着婢女,出了屋子…… 谢二站在屋中,看着堂姐离去的背影,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谢道韫的话是一点情面都没有留,仅管她在王家早就受惯了冷嘲热讽,却还是觉得很受伤。 站了好半响,才对婢女吩咐道:“你去告诉二哥,今晚不醉不归……” * 谢琰得了这话,心里便有了底。 到了晚宴前,特意放了守山的侍卫去赏夜景。玉峰山山上积雪白皑皑,行宫宫檐都披上一层厚重的洁白素装,山下的树木变得分外臃肿。白天的时候,就有专门的人将积雪收集起来,雕刻成了各色各样的形状。等到了灯火通明的晚上,放眼望去,随处可见的都是巧夺天工的奇异之景。 侍卫们有职责在身,虽有这样的恩待,却也不敢太放肆,轮着班去看夜景。 刘裕也没有闲着,亲自去膳房帮忙烤鱼。瞅见了膳房大缸里居然养着肥蟹,便挑了几只新鲜的清蒸了一大盘。 一直等到天黑,晚膳都差不多妥了,他才离开。 在就在刘裕前脚离开 的时候,谢韫道带着婢女进了膳房。 膳房的厨娘、厨子看到她,忙不迭跪下行礼。 谢道韫并不喜欢洗手做羹,在家时就很少出现在膳房内。即便是后来嫁进了琅琊王家,后厨里的事情也都有管家婆子从旁协助。 是以,看到一道道热气腾腾的美食,她也只是问了一句,“都准备好了吗?” 主厨娘子连忙答道:“只等摆膳了。” 谢道韫点点头,目光触及到那盘芳香无腥的清蒸大蟹时微顿了顿,又问:“准备的汤是什么?” “是莲藕腔骨汤,益胃健脾还能养血补气。”主厨娘子带着献媚的笑容,恭敬地回答。 哪知谢道韫却皱起眉,“换成蜂蜜雪梨羹吧。这大雪天的,着凉咳嗽的人不少,此汤能润肺止咳多煮一些,随行的侍卫也送一些过去。” 主厨娘子示好不成,眉头都皱起来了,“可是……” 可是谢道韫却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好了,就这样吧,准备摆膳。” 说罢,朝婢女示意了一眼,转身离开。 待出了膳房,婢女碧珠才问:“莲藕腔骨汤挺好的,夫人为何要换掉,您又不喜欢喝甜吧?” 谢道韫:“岂止是我,谢家人都不怎么喜欢甜羹。” 碧珠一愣,“那您……” 谢道韫冷冷笑道:“你刚才可有看到那盘清蒸蟹?” “有。” “蟹与蜜蜂同 食,必会中毒。” “您是想……” “没错,这一回我倒是要看看,那位新姨娘如何躲得过去。”风拂过谢道韫的脸颊,几缕垂肩的青丝随风轻扬,她的眼里毫无温度,“一会儿若有人下山请大夫,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碧珠连忙点头,“夫人放心,碧珠一定将人拖住。” 谢道韫这才满意道:“行事机灵些,别落下把柄。” “喏。” 谢道韫从小就是个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样样精通,她所着的诗赋诔讼,皆传于世,受人追捧。可甚少有人知道,她在药理方面也颇有心得。 她早就存了要除去天锦的心,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下手罢了。还以为要花费一些功夫,岂料一盘清蒸蟹就解除所有的困难。 这就是天意,天意让天锦去死,她怎么可能不死! 事后,就算被谢石追究,她也能用不知情推脱过去。 想到很快就能解决掉心头之患,谢道韫的心情变得轻松愉快起来,脸上也渐渐有了浅淡的笑容。 * 天锦被婢女摇醒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姨娘快些起身吧,郡公爷派人来请您去用晚膳。” 天锦才刚刚醒过来,还有些懵懂,她看着婢女,愣了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意识也渐渐复苏。 她摇摇头,“你去回话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过去了。” 既然成败 就在今晚了,她实在没必要跑这一趟,免得一会儿还要在膳席间找借口离开,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了。 她一上山就直接卧床了,婢女也拿不准她是不是真不舒服,迟疑了一下,才问:“姨娘是哪里不舒服,不如让人去请大夫?” 天锦:“雪大滑化,没必要为我一个人兴师重众,我再歇歇就好。” 婢女:“可您都睡了这么久了,万一郡公爷问起来,婢女……” 天锦知道她想说什么,不所谓道:“万一郡公爷问起来,你就说是我不让提的。” “可是……” “行了,就这样去回话吧。” 婢女无奈,只得依她出去了。 天锦静静地听着她将人打发走,才掀开了锦被起身。 这行宫里没有烧地龙,屋中只摆了碳火。被子一掀开,一股冷气卷袭而来,天锦不由打了个冷颤。 婢女从外头进来,看到她搓着手臂直哆嗦,原本睡得红晕的双颊也在瞬间失了血色,这才有几分相信,她是真的不舒服。连忙取来披风给她系上。 “姨娘既然身子不舒服,就不要起来了。” 天锦笑笑:“你也说我都睡了这么久了,再睡下去,夜里该睡不着了。” 话是这个理,婢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好往火盆里又添碳,将屋子烧得暖和些。 “姨娘先坐坐,我去膳房取些吃的来。” “……好。” 第148章 误食 这厢天锦递了话,谢石在席上也就匆匆吃了两口,便搁下了筷子。谢琰想挽留,话都还没有说出口,他就起身离席了。 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天锦没来,谢琰心里多少有些发杵。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只是想到今晚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心里又泛起酸来。 竟没想到,他们连最后一面,也要见不到了…… 谢二就坐在他身侧,察觉到他情绪冷落,手伸到桌下在他的衣角上轻轻拽了拽,“二哥,不如我明日也跟你一起回山阴吧。” “嗯?”谢琰神色愣怔,没有反应过来。 却听谢道韫在对面嗤笑一声,“想必妹婿眼下也在山阴吧,你是该去的,最好能劝劝他别忘了当初是得了谁的提携,就算是另攀了高枝,也不能如此忘恩负义!” 她这番话,瞬间就将桌上的气氛彻底破坏了。 谢二觉得难堪不再吭声,默默地将头垂了下去。 谢琰的眉头不由皱起,有些生气,“大堂姐,你怎么能这样跟妙妙说话?” 谢道韫冷眼扫向他们兄妹,“我说得难道不是事实?” 谢琰知道,因为他们袒护天锦,到底是让这位长姐记恨上了,否则她也不会说出这样难听话来。可他也见不得自己的亲妹妹受此委屈。 他重重地放下酒杯,深深吸了口气,慎重道:“这样的话,还请大堂姐以后都不要说了。因为谢家已经准备向陛下请旨,让妙妙和离归家。在这之后,她与王国宝不会 再有任何关系!最算他攀得再高,也与妙妙无关!” “你说什么?”谢道韫大吃一惊,猛然朝谢二看去。 谢二并没有看她,沉默的用着饭,却感觉到她投过来的惊疑视线。 谢道韫神色复杂道:“这是真的吗?你竟然……要和离,你可知道和离之后,名誉将损,你会面对什么样的流言蜚语吗?” 谢二终究是忍住了,就算姐妹之间有了隔阂,她也不希望自家人会用这样的眼光看待自己。 她放下碗筷,目光定定看过去,“就算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吧。” 她现在承受流言蜚语还不够多吗?名誉再好,也改变不了她在王家不受宠的事实。 兴许是这个消息的冲击太大,也兴许是谢二的态度太过冷淡,谢道韫总算不再故意针对,人也沉静了下来。 一直默不出声的刘裕,突然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临走时,目光往谢琰身上扫了扫,示意他按计划拖住谢道韫。 按理说,男女是不该同桌用膳的。可今晚这宴是家宴,又是在行宫之中,便不讲究那些礼制了。 天锦没有来,刘裕反而松口气。不然一会儿他们前后都找借口离开,总会让人起疑的。至于谢家兄妹之间的涌动,他只当没有听到。 刘裕这一走,席上就显得更加尴尬了。 谢道韫瞅着那一盘动都没有动过的清蒸蟹,眼里微微闪烁了下,“碧珠。” “夫人有何吩 咐?” 天锦没有来,谢道韫想要毒死她的计划就没法实现。碧珠在一旁也是干着急,但看到主子一副镇定的模样,心里稍定。 谢道韫:“三姨娘身体不舒服,想来膳房那边也没有另作安排吧。这桌上的菜也都没怎么动过,不妨给她端些过去吧。” 碧珠一个激灵,朝那盘清蒸蟹看了一眼,心想:夫人果然聪慧。 谢道韫的话,让谢琰和谢二都感觉到很意外。兄妹俩纷纷朝目光投向她,她淡定地放下碗筷,端起手边的茶水漱了漱口。 抬眸道:“都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你们吃得完?” 谢琰:“……” 谢二:“……” 好好践行宴,却各怀心思。饭后,谢二主动向谢道韫示好,邀她一起去赏雪雕。 谢道韫一想到她即将要面对的处境,心里不由就软了下来。再加上,马上就能收拾了天锦,多日来的郁闷散去,也就痛快地答应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谢琰也站了起来,他是怕谢二应付不了谢道韫。 至于六叔谢石,刚才匆匆就走了,不必说肯定是因为天锦,一会儿想个办法再将他喊出来就是。只是谢琰也知道他六叔脾性,不是很有把握。 但愿天锦能够机敏一些。 * 却说刘裕从饭席上独自离开,就悄悄前往下山的通道去瞅了两眼,发现侍卫松懈,才放心的朝着天锦住的院子靠过去。 院子里灯火通透,窗子上印出两道模糊的影子。 早在婢 女将膳食拿过来之后,就被天锦打发了。谢石匆匆赶过来,天锦正喝着蜜蜂雪梨钝的甜羹。 见她好端端坐在桌前,谢石也松了口气。再见她吃得香,他才感觉到自己没有吃饱。 “不是说身体不适,怎么没让人在旁边伺候着?” 他边问边坐了下来。 天锦放下汤碗,因心里怀着鬼胎,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她不答反问:“郡公爷可用膳了?” “未曾。”谢石面不改色地说谎。 白天的时候,她说身体不适,拒绝了他出去逛逛的提议,他负气而走,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一整天,心情都很低落,可他又拉不开颜面,再腆着脸回头来找她。 直到仆从传话,他才知道,他走后她就卧床了。 那一刻,谢石是又急又恼。他是着急她的身体,怕她出了什么事,恼怒自己竟这般粗心大意,她都说身体不舒服了,他居然没当一回事,还跟她赌气上了。 他果然是越活越回去了…… 谢石心里有些涩然,挨着天锦就坐了下来。 恰时,碧珠带着人送了膳食过来,谢石顺势拿起了筷子敲了敲桌面,“你去传话,让琰儿派人去请大夫上山。” 碧珠刚把那盘清蒸蟹摆到天锦面前,看到她手边那碗已经喝完的蜜蜂雪梨羹,心里正得意着,冷不妨就听到了这句吩咐。 她的手不由抖了抖,哆嗦一下。 察觉到她的异状,谢石不悦地抬起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碧珠 不敢迟疑,只得轻轻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屋子里,灯火下,就只剩下天锦和谢石了。 气氛微微的有些凝结。 天锦没料到谢石会过来,她原本想着用过膳就熄灯,再找机会遛出去的计划被打乱了。现在谢石坐在这里,还让人去请大夫……她当然不能等着大夫真来给检查身体。 早知道,这顿晚饭就不吃了。 天锦心里暗暗着急,见谢石目不转睛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她想了又想,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大蟹递到他的碗里。 “郡公爷不是不曾用膳吗,该饿了吧,快……快吃……” 吃完了快走!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她这突如其来地举动,让谢石愣怔了好大一会儿。紧跟着心里泛起一阵狂喜,她这是在关心他? 他用力地握了握拳,怕破坏气氛,不敢将心底的喜悦表现出来,只将蟹壳剥开,伏下头吃了起来。 似乎是觉得他真饿了,天锦又给他夹了鱼,夹了清菜。谢石一声不吭,都默默地吃掉了。 一桌子的菜,天锦也没动多少,差不多都进了谢石的肚子。就在他感觉实在吃不下的时候,一碗雪梨甜汤被推到了他的手边。 谢石从来就不吃甜食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汤挺好喝的,你尝尝。” 柔柔软软的声音飘过来,听到耳里格外的舒服。 气氛实在太好,他不想拒绝她。 只是一碗汤罢了…… 谢石端起碗……闭眼,一口气喝下。 第149章 病倒 一顿饭下去,谢石吃撑了。 只是大夫一直没有来,他也就一直没有吭声。 天锦见饭都吃完了,他却依旧坐着不动,心里越发着急了。 屋子里的碳火烧得很旺,许是吃得太撑了,谢石胃部胀胀的,隐隐感觉到难受,额头上也慢慢溢出一层细汗。 时间慢慢流逝…… 天锦正想着如何找借口打发他离开,谢石突然站了起来,“你先歇着,我去看看大夫为何还没来。” 天锦忙不迭点头,心中一阵暗喜,总算是松了口气。她站起身来想要相送,谢石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一样,已经率先迈开脚,大步离去。 尽管如此,她还是跟在后面,将他送出院子。 谢石终于走了,躲在暗处早已等侯多时的刘裕,眼看着天锦急匆匆进屋裹了件披风,又急匆匆跑出来,来回几趟都没有发现自己。 他嘴角轻轻地一勾,连忙追了上去。 “丫头。” 熟悉地声音从背后传来,天锦猛地收住脚,就看到刘裕打朝她走来。 他背着光看不面容,影光斑驳,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可她分明已经感觉出他温柔愉快的笑容。 “你来了。” 她等不及他走近,话刚落下,就快步奔向他。 刘裕眉宇间皆是暖融融的笑意。他早早张张双臂,只等着天锦如同一只飞舞的蝴蝶一样扑入怀中,再将她牢牢地抱紧。 “丫头……” 他的心里难掩激动。等在外头的这段时间顾然是焦急万分, 看着窗纸上投下的相敬如宾的两道人影,那种煎熬无法形容。 可他必须要忍耐,强迫自己不得轻举妄动。 好在煎熬之后,他终究等来了希望。 原以为自己会有许多话要说,可真正把她抱入怀中,千言万语的话语都显然很苍白……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真真是相思入骨。 他抱着她,将鼻尖凑到了她的玉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身上熟悉的气息,终于让他感觉到踏实了。 “阿裕,”天锦微微哽咽,“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 刘裕明白她的顾虑,也知道谢石随时都会折返回来。刚才他让人去请大夫的话,他是听到耳中的。 他稍稍地松开了天锦,就见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忍不住又重新将她揽入怀中,手臂箍在她的纤细的腰间用力抱了抱,才终于放开她。 但很快的,他就牵起了她的手,“走吧。” * 离开天锦处。 谢石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一手捂着腹部,一手紧紧握着拳,力道之大,骨节都泛白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渐渐从他的额角冒了出来,迈出去的脚步也变得踉踉跄跄。 他很快意识不对。 好不容易强撑着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却是两眼一黑,差点就一头栽倒在地。 一手有力的手,适时扶住了他。 “六叔,您怎么了?” 谢琰心口跳得厉害。他是按耐不住,才过来的。不好去天锦的住处,只能来此等着消息。 哪知刚过来,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你怎么在这里,大夫呢?”谢石劈头就问。 谢琰一愣,“已经派人下山去请了。” 从碧珠被派去给天锦送膳时,谢琰的一颗就提起来了。碧珠去了多久,他就心急了多久。等她终于回来,他才将堂姐和妹妹都送了回去。这才得知谢石吩咐下山请大夫。 当时,他并没有在意。因为心里明白,天锦可能是在装病,但他还是派人下山了。 但现在看到谢石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才知不妙。 “六叔,您这是……旧疾复发了?” 谢石一路走回来,力气用尽。被谢琰掺扶着,几乎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他没有回答,只是示意谢琰将自己扶进去。 沙场老将,长年征战,落下旧疾是不可避免。只是腹部的绞痛难受,让他感觉中毒的可能性比旧疾复发要大。 可他刚刚是从天锦的餐桌上离开的,想到她难得待他温柔,讨巧劝食,他心里有那么一瞬的怀疑。 一时之间,按耐未语。 但很快的他又想到,他们同桌共食,各盘各碗她也是偿过的……虽然份量不多。若他真是中毒,那她是不是也…… “快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谢石反手推了谢琰一把,“再派人去三姨娘那边看看。” 谢琰眸光微微一闪,心里又惊又疑。 他惊的是谢石或许已经起疑,这是在试探?但他又飞快否认了,因为谢石的状况一看就是很有问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天锦和刘裕是否已经下山了?还是他们对六叔做了什么? 谢琰心里惊恐又愧疚,复杂极了,刹时间闪过许多念头。 现在谢石这般样子,行宫里又没有心腹,他自然是不能离开寸步,当即上前再次将谢石扶住。 “六叔,您别着急,我这就派人过去看看。您要不要紧,我扶您去榻上躺着……” 谢石还想推开他,挣扎之间眼前又是一黑。 * 行宫另一角。 按照早就计划好的路线,天锦在刘裕的带领下机敏的避开了众人的视线,朝着人烟稀少的后厨方向奔走。 玉峰山的后厨旁,有一条小径,连接着山上的那条唯一的通道。尽管不可避免的还是会跟岗哨撞上,但这条小径的好处就是绕开了行宫正面,两人一路走过来,都无事。而岗哨那边,也早就有好安排,只要不出意外,今晚他们是一定能离开的。 越往越走,天锦的心口就跳得越厉害。 自从被迫嫁给谢石为妾,她前后逃了两次都没有成功,很怕到最后又是空欢喜一场。 感觉到她的紧张,刘裕微微侧目,“一会儿我们从膳房那边拐过去,会路经一处断涯,你将披风解下扔下去便可。其它的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天锦点点头,嘴唇轻抿。知道他说的是制造坠涯的假象瞒骗众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觉得很不安。 刘裕笑了笑,握着她的手稍微用力,又安抚:“别担心,无论如何我们都一定会 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他的声音颇沉,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却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在他心里,两人拜堂成亲那日,早已礼成,若没有那场灾难,他们早就是名副其实的夫妻。 天锦是他的,永远都是。 总有一天,这夺妻之恨他会加倍讨回来的。 但……不是现在。 许是他温柔安抚的声音起了作用,天锦心里稍安,不再像先前那般紧张。饶是如此,她却没有注意到刘裕眼里一闪而逝的阴鸷。 就当两人准备绕过膳房时,厨房的门帘突然被人从里面掀开。 刘裕立即揽住天锦蹲下,又飞快捂住了她的嘴。天锦差点惊呼出来的声音,立即被捂实了。 膳房外有一丛灌木,上面的积雪还没有化去。银白的雪映衬着长青灌木枝叶,青白交加之间相映成趣。 只是现在无人欣赏。 厨房里走出了两个厨娘。 其中一个体型微胖,满脸的忧心忡忡,赫然就是负责膳房的主厨娘子。“也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想的,好好的莲藕腔骨汤非要换成蜂蜜雪梨羹。” 另一个满不在乎劝道:“哎呀,您也别多想了,莲藕腔骨汤虽好,也不是人人都爱喝啊。许是这家贵客口味刁钻,我们做下人,还能拗得过客人意思不成。” 主厨娘子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喝道:“你知道什么!大蟹与蜂蜜同食是会中毒的,这可是人命天关的事情,万一出了事情……谁来承担!” “什么?!” 第150章 任性 被喝住的厨娘显然是被吓到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腿软地扶住了墙。 过了好半天,才脸丧着脸,埋怨道:“这么大的事情,您……您怎么不早啊?” 主厨娘子心底正烦着,“我也是刚刚才想起……先前只是觉得不妥,不是试图拦着么?”可惜被贵客喝住。 事后再想想,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 “那现在怎么办?”厨娘无措地望着她。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主厨娘子没好气地又瞪了她一眼,“你同我去前面看看,兴许是我多想了。” 厨娘现在也没有心情去计较她的恶声恶气,忙不迭地点的。“是啊是啊,这膳食都送去大半天了,要是出事,早就有人来膳房寻晦气了。” 若真的出事了,今日在膳房伺候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啊。眼下,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那两道菜没有被人同时食用。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远了,没多久就完全听不到了。 藏在灌木后的天锦,心跳在听到两人交谈的瞬间加速。如果说刚才差点被人撞见,那种慌乱的紧张感令她不安,那么现在,她几乎是要窒息了。 手脚变得冰冷无比 。 大蟹与蜂蜜同食会中毒…… 她是亲手将清蒸的大蟹夹到了谢石的碗,看着他吃下去,然后又递了甜羹…… 刚才她心里一直期望着谢石快点离开,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体是否不适。现在想想,他当时脸色似乎并不好。 不行!她得回去看看! 天锦猛地站起身来。 刘裕见她起身,也随之一并站起来,心里十分轻松,“好了,现在没人了,咱们快走吧。” 说着,再次去牵她的手。 天锦却在这时按住了他,脸色难看道:“阿裕,她们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嗯,听到了。”刘裕原本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最关心的也只是面前的人,她脸色红润,并不像是中毒了,不过……“你也吃了那两道菜?” 天锦立即否定道:“我没有中毒。” 她身上并没有任何不适,不觉得自己会中毒。虽然她喝了一大腕甜羹,但那清蒸蟹却只是动了动筷子,并没有怎么吃。 “你没事就好。”刘裕顿时松了口气,“走吧,不能再磨蹭了。” 天锦再次按住他,神色间晦暗不定,“阿裕……能不能先别走?” “……” “阿裕……” “为何?”见她神色不对,刘裕心里紧了紧。 天锦有些慌,她是很想离开,很排斥谢石那样的亲近,可这并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谢石出事。 毕竟,在她心里,谢石不仅仅是谢石,他还是那位和蔼可亲,与她一同在湖边烤过鱼的“牛大叔。” 她挣扎一下,决定如何相告,“谢郡公他……可能出事了。” “……”刘裕的脸色突然就僵了,眼底的笑意也敛得干干净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放弃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 “不,不是的。”天锦急急握住他的手,解释道:“我只是想回去看看,就看一眼……如果谢郡公没事,我们立即就走,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 刘裕心里喜悦褪尽,沉声道:“谢石身边有人照顾,你根本不必担心。有谢琰在,他不会有事的。况且,刚才那两个厨娘不是去前院了吗?她们会把事情呈报上去的。” 能在这行宫的侍奉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若真出事了,自动交待认错或许还有生机,若藏着掖着,那才坏了。 刘裕相信她们能够明白孰轻孰重,也希望天锦不要在这当 口任性改变主意。任何时候他都可以依她,但眼下,这毕竟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逃离的机会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阿裕,你不明白……我一定要去看一眼才能放心跟你离开。” 天锦连连摇摇,她何尝不知他们现在这个机会得来不宜,只是那两道菜是由她送到谢石面前,看着他吞进腹中的,这等于说是她亲手害了谢石。 无论如何她都过不去这道坎,不去确认一下,她会良心不安的。 刘裕脸色沉了下来,被她握住的手也慢慢地抽了回来。 他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复杂,“你不要任性。” “阿裕!”天锦急了,“我只是想去确认一下,谢郡公是否中毒……” “然后呢?”刘裕的声音也变冷了,“他若中毒了,你是不是要抛弃我留下来?莫非,你其实是舍不下这荣华富贵,你后悔了?” “你……”天锦猛地抬起头,似乎是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他居然会这样想她。 “难道不是吗……”刘裕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天锦的态度令他心凉。却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居然已经开始为别的男人考虑了。 这么关键的时候, 她竟还这样犹豫不定,难道在她的心里,他竟连谢石都比不上了? 他很失望,也很愤懑,从嘴里说出来的话话,不知不觉间变得十分刻薄。他自嘲似地笑了笑,继续尖锐道: “毕竟,谢家家底殷实,谢郡公身居要职为朝廷器重……他又那般疼惜你,呵呵,虽然年纪是老了些,却也比我这无名小卒不知强了多少倍……” “啪”地一声,天锦忍不住一巴掌甩了过去。 刘裕未说完的话,被这狠狠的一巴掌给打断了。他的脸歪到一遍,白皙的脸上赫然是五根清晰的手指印。 天锦被他这番混账气得浑身都在颤抖,眼泪尚未落下来,眼眶却先红了。 “在你心里,我竟然是这种朝三暮四的女子,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冒这么大风险要带我离开,由着我在此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意识到因冲动而说错话的刘裕,心里不由一慌,连忙朝她伸出手,欲将她揽入怀中。 天锦咬着红唇,倔强地侧开身,避开他的手。 “无论你怎么想,我都要去看看谢郡公。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已经辜负了他的疼惜,岂能做一个妄恩负义之辈!” 第151章 中毒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谢石已经陷入了昏迷。 又惊又急的谢琰派出侍卫以最快的速度将已经到了山脚下的大夫给拧了上来。 整个院子里沉静极了。 惊魂未定的大夫,连口气都还没来得急喘息,就看到谢琰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他正要行礼。 谢琰大手一挥,“虚礼就不必了,快进去看看。” 年过半百的大夫胡子抖了抖,只得颤巍巍地提着药箱,朝里面走。 谢琰转身就要跟进去。 却在这时,面前传来一阵喧哗声。 他眉头一拧,不悦地喝道:“谁在那里?” 话落,就看到一名黑衣侍卫打外面进来,“将军,是膳房的厨娘,说是有要事要禀。” 因为事发突然,谢琰担心这行宫里混了别有用心之人进来,便调来了侍卫守在了外面。这会儿来的人,正好被拦下了。 谢琰心里还紧张着谢石,闻言双眼不由一眯,眼底迸射出一抹冷寒的光芒,“让他们等着!” “喏。”侍卫依言退下。 谢琰转身就迈进屋。 屋子里。 大夫的手已经搭在了谢石的手腕上,又拨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喃喃道:“这是中毒之象啊。” “你说什么?!"谢琰一进屋,便听到了这么一句,心中可谓是又惊又怒,“可是诊断清楚了?” “老夫行医三十年,决不会诊错,的确是中毒了。” “……是什么毒,能否解除,可有性命之忧?”谢琰急急问。 大夫摸着胡子琢磨一瞬,“依老夫瞧着此人腹中积食,料想是刚用膳不久,应当是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 “不错,的确是……”谢琰的话突然打住了。 他分明记得六叔他并没有与他们一同用膳,莫非是在天锦房间用的? 难道……他脸色不由一白,有些不敢往下去想了。 “快解毒!”谢琰突然上前,一把按住大夫的肩,“你既然行医有三十年了,定然是医术了得!我六叔不能有事,你一定要将他救醒,否则……” 他这话里话外威胁之意,傻子也能听得出来。年过半百的老大夫的确是行医三十年余年了,也早已见惯了世间百态,也不是头一回受人威胁。 先前被人上门请时,还挺客气的,给的诊金也颇丰。否则他也不会在大晚上的来这么远的地方出诊,哪知到了山脚下,态度一变,就跟见着了凶神恶煞似的。 他心里本就有气,感觉被骗了。只是医者父母心,既然来了,自然以患者为重,是以才用心诊断。 眼前这个人看着年轻,却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穿着打扮皆是上层,宇眉间也是掩贵气,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 更重要的是,他 的眼里此刻正带着一股锐利的杀气。 饶是大夫再镇定,这会儿也不由腿软。万分后悔,不该贪图小利走这么一趟。 他摸出帕子,擦了擦额头汗,结巴道:“小……小公子放心,好在发现及时,这毒不至于致命……”只是患者似乎有陈年旧疾,这才是麻烦啊。 这后半句,他自然是不敢说。 这毒,毒性寒凉引发了陈年旧疾,可大可小,他亦不能保证,况且患者也已不再是壮年,是否能撑过去难说,只能含糊其词。 毒的确还不至于要命,他也没有说谎,现在只想解了毒快点离开这里。 谢琰不知他心底所想,听闻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松了口气,示意他去写药方。 便是这会儿功夫,外头的两个厨娘已经隐约感觉到不妙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扑通一声,双双跪了下去。 把守在院外的侍卫吓了一跳。 “这位大哥,人命关天的大事,还请您再进去求个请,容民妇向贵人请罪。”主厨娘子急得都要哭了。 跪在她身边的厨娘脸色惨白得跟鬼似的,哆哆嗦嗦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恰时,谢琰在屋中喊了一声。 侍卫一个激灵,狠狠地瞪了俩人一眼,小声对旁人的人说:“看着她们!” 许是她俩的行迹实在是可疑,侍卫从谢琰手里接过药方时,满 足了她们的愿望又提了提。 “小将军,那两个厨娘还在外面跪着,自称人命关天,属下觉得这里面多半有事,您看……” 谢琰:“……让她们进来。” 此刻,谢琰的心里有些明白了。他六叔中毒既是与膳食有关,那这膳房的厨娘便脱不了干系。 谢琰心里沉了又沉了,脸色晦暗。 听闻贵客终于肯见她们了,主厨娘子差点喜极而泣,连忙拽着同行的厨娘,连滚带爬的进了院子。 谢琰将大夫留在里间。主厨娘子看到他时,他一脸沉凉地坐在外阁,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们从外面进来。 主厨娘子心里咯噔一下,双腿一屈,不受控制地就跪了下来,“贵人饶命,实在是不关我们的事情……” 此话一出,谢琰的双眼刹时间眯了起来。 这主厨娘子体型微肥,是位三十左右的妇人,跟在也身后的厨娘比她年轻些,进来后就垂着头不敢乱瞄。 谢琰乃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身上会带着一股凌厉的煞气,平常的时候,他会收敛尽量温和待人,可此刻他却毫不掩饰。 凌厉而冷冽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最终锁定了主厨娘子。 “说吧,怎么回事?” 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盯着,主厨娘子四肢都僵**,后背***的。就仿佛无型之中被什么都东西掐住了咽喉,她张 了张嘴,嘴唇哆哆嗦嗦,开口竟十分艰难。 谢琰哪有耐性等着她磨叽,抬手往桌上一啪,喝道:“还不快说!” 这一掌下去,跪在后面的厨房顿时受不住了,“咚”的一声,直接趴在了地上,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 主厨娘子面色亦是煞白难看,嘴里连连应声,这才将谢道韫去过膳房的事情娓娓道来。 谢琰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事竟还扯上了堂姐。心里十分烦躁的让侍卫将两人带下去,并查清事情是否属实。 直到谢石喝下现煎汤药幽幽转醒,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六叔,您没事吧?” 谢石刚刚醒来,声音沉哑地问:“怎么回事?” “是膳房失职,摆错了两道菜,致使您中毒了……”真相如何,还需要查证,仅凭厨娘的一面之词,谢琰并未全信,故而答得若有隐瞒。 “中毒?”谢石一怔,随即掀开了被褥就要起身。 谢琰连忙出手阻挡,“您还是卧床休息吧,要做什么吩咐我去做便是。” 谢石推开他的手,“我去看看天锦。” 他与天锦一道用得晚膳,既然是膳食的问题,她也可能无法幸免。 谢琰当然也想到了问题,只是他心里想的却更多了些。想必这会儿她已经与刘裕一道离开了吧,她若也中了毒肯定走不远,那…… 谢琰心里不由一紧。 第152章 撞破 另一边,天锦和刘裕依旧还僵持着。 刘裕被打了巴掌,虽然明白自己失言之过,可心里那股子的嫉妒却怎么也停歇不下来。 见天锦欲丢下他去找谢石,他一把拽住她的手。白净的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寒沉。 “你要考虑清楚,如果你现在回头,我们可能就走不了了。且不说谢石是否真的中毒了,这个事情一旦捅开,必定会严察,到时候行宫里的守卫也会加严,所有布置都会作废。“ 他的话成功的让天锦顿住了脚。 一面是谢石的安危,一面是终身幸福,她不是不为难。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面对这样的选择。 她闭了闭眼,好半天才说:“阿裕,我们还有机会的。” 刘裕满含期望的一颗心,便因她这轻轻一句,顿如坠进了悬崖一般,被摔得粉碎。 他箍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用力,脸色比这冰雪冻天的气侯还在寒冷。 天锦吃痛惊呼了一声,“你弄疼我了,快放手。”说着,就去扳他的手指。 然而他扣着她的手如烙铁一般,坚硬有力,纹丝不动。天锦脸都红了,语气不由得又急又气,“阿裕,你不能这样自私,那是一条人命!” “我自私?”刘裕被气笑了。 他为了她而忍隐了多久,牺牲了多少,那些痛苦和煎熬她都看不到,到头来却换得 这样两个字。 他突然就放开了她。 天锦还在用力挣扎,试图挣开他。猝不及防之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在了雪地上,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她也是有气,气他的不谅解。 她这充满指控隐隐犯着泪花的目光,倒底还是叫刘裕的心软了软,下意识伸手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又想到她固执可恨的坚持,便再难往前。 天锦也没有等着他来扶,她爬起来,身上沾上的雪渣泥圬也顾不上擦,抬脚便往回走。 见她果真要回头,刘裕顿时慌了,冲动之下想也未想,几步上前一下子抱住了她。 “天锦,别去……”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阴沉威喝的声音打廊下传了过来。 正纠缠着两人齐齐扭头,就见被谢琰扶着谢石目含震怒地看着他们。 天锦心里慌乱,连忙推开刘裕。 谢石却并没有看她,沉沉的目光紧盯着刘裕,并朝着这边大步走了过来。那看似沉稳实着虚浮的脚步,叫身后的谢琰看得心里一阵发紧。 再抬眼朝天锦看过去,就见她突然被刘裕扯到了身后。 事已至此,再也无法隐瞒下去,而刘裕早就受够了这种窝囊的日子,也不打算打忍隐了。 只是他尚且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谢石冷笑一声,“把他们抓起来!” 谢石醒过 来,就着急去寻天锦。哪知她人不在院中,派人叫来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才知道是被早早的被打发了下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想到天锦今日的异常,谢石渐渐起了疑心。又派人去查刘裕的下落,得知他也不在屋中。 这一并失踪消息,气得他当下吐出一团黑血。 谢琰跟随在一侧,是心惊肉跳,不敢妄动也不敢轻易开口,生怕再刺激到他。 但谢石并没有因此而败倒,反而冷静了下来。敏锐而果断的一面让人快速去堵下山通道,一面往这唯一能避开众人耳目的后厨方向,找了过来。 当看到天锦和刘裕举止亲密地纠缠在一起时,谢琰也说不清心里是种什么滋味,更何况是谢石。 面对他的怒火,天锦有些发怵。 眼看着侍卫纷纷拔刀围上来,她才终于意识到不妙。可谢石看着她的目光异常的冷冽,陌生得叫人惊。 “回府!” * 侍卫纷纷出动,动静可畏之大。 为了撇清关系,让人误以为今晚的设计不过是无心之举的谢道韫,早早就歇下了,并没有让人去盯着天锦。 故而得知要连夜赶回府时,她便觉得多半是得手了。心情尚佳,并没有因为夜半惊梦而不满。 反倒是谢二,心知今夜并不平静,上榻之后辗转反侧,一直没睡着,直到被贴身的 丫鬟唤起来。 相较于谢道韫的神采奕奕,她显然有些憔悴。 谢琰过来接姊妹俩时,脸色并不好看。谢二有心想问问,却碍在谢道韫在旁,忍住了。不过却拿着双眼,频频朝谢琰看过去。 谢琰不是没有感觉她急切的目光,却只能在心里苦笑不已,故作不知。 马车车轮辗压着积雪,发中吱嘎吱嘎的声音。 雪后道路难行,无形之中的低冷而迫人的气压,令人各怀心思。 天锦被人推上马车后,谢石就钻了进来。 他一句话未说,后背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马车车壁镶嵌了一颗夜明珠,暗沉的光线带着一股压抑的气氛。车中的空间很大,因为走得匆忙,并没有备好汤婆子,不过却铺着一层厚厚的毛毯。 天锦却丝毫都感觉不到暖意,缩在一角,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谢石的神色。 不过谢石似乎是打定主意,不想搭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睁开过眼。一路静悄悄的,跟睡着了似的。 可是她知道,他并没有睡。那紧蹙的眉头皱分明一直都在强压着怒火。 天锦欲言又止,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向他言明真相,想要求他放她离去。却迫于他满身的戾气,而开不了口。 一路寂寂…… 回到谢府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谢石似有感应一般睁开眼,马车恰时停 了下来。他抿紧唇,依旧没有看天锦一眼,提着衣摆大步跨出去。 跟在后面的另一辆马车,坐着谢琰和谢氏姊妹俩。马车停靠后,谢琰也顾不上她俩,率先跳下去,并快步走上前。 “六叔,我有话想跟你说。” “去书房。” 天锦便是在这个时侯,钻出了马车,跟在后面急急喊了一声,“郡公爷。” 谢石却跟没听到似的,脚下不停,甚至步履还迈得更大了些。 见他依旧不搭理她,天锦心里是真的急了。阿裕被抓起来,还不知会怎样,他们虽然是受害的一方,但谢石毫不知情,在他心里恐怕已经把自己想成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如果不把真相讲清楚,她是真怕他会拿刘裕撒气泄愤。她越想越急,再顾不上其它,朝着谢石的方向急急追了上去。 在她身后,刚从马车里钻出来的谢道韫,一张精致的脸布满阴寒。一侧扶着她正欲下车的丫鬟碧珠更是惊鄂地瞪大眼。 “夫人,那不是……她竟没有……” “闭嘴!” 谢道韫警告地扫了她一眼。 碧珠连忙闭上嘴,把头垂了下去。 马车内,谢二也还等着下车,见二人一直堵在车门边,不解地问:“堂姐,怎么了?” 谢道韫深深吸了气,迫使自己镇定了下来,才淡淡地回了句,“无事。” 第153章 麻烦 天锦一路追着谢石,追到书房,才见他停下了脚。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跟在他身边的谢琰,目光复杂地朝她望了一眼,率先进了书桌。 原地,就只剩下谢石。 他背着手,静立在原地,背对着她。 天锦反而停下了脚步,心里不免又紧张了起来了。 直到谢石突然转身,目光如矩直直朝她看过来,她才一个激灵,快步上前。 “郡,郡公爷……” 她忐忑而紧张的神色,被看谢石收入眼底,可他现在对她却怜惜不起来了,只觉得自己从前对她那般宠爱,以为她不过是还不习惯他的存在,想着给她时间让她去慢慢适应。 他从未强迫过她…… 那般由着她。 到头来,他却成了一个笑话。 她竟当真背着他,与外男有了私情。事情就是那般凑巧,他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中了毒,那毒还是她亲手递给他的。真让他不想怀疑都难! 谢石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过了,他憋了一个晚上的怒火,一如狂风暴雪一样堆积在心口,仿佛随时都会破体而出。他眼里沉凉,盯着她的目光阴冷,结冰似的没有任何感情。 他的气焰实在在强烈,被他这样盯着,强大的气场无形间里令人不敢妄动。天锦几乎都快要没有勇气面对他了,可她知道错过这机会,或许她就无法再见到他,无法救刘裕了。 她的身体微颤,手指手尖都在发抖,喉咙里也异常的干涩。 谢石讥讽地轻笑,“你追了一路,不是有话要说,为何不说了?” “郡,郡公爷……” 支支唔唔的,实在令人不耐。 可谢石却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烦的样子,他倒是要看看,到了这个地步,她会有怎样的一个选择。 他倒是可以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咚”地一下,天锦突然就跪了下来。 “郡公爷,请你放过阿裕吧,我与他本就是夫妻,是被人陷害才被迫分离,不得相见。是天锦愧对于您,辜负了您的恩情,求您放我们离去,若有来生我们夫妻二人必定为您做牛做马,再所不惜!求您成全……” 天锦不敢喘息,一口气将心里的话完。她甚至不敢去看谢石的眼睛,尽管他们并没有错,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由,可她心里真的真的很愧疚。 人非草木,怎会无情。 谢石待她有多好,她不是感应不到,可她却不能接受。 空气似乎就是她话音落定之后,就凝结了。 谢石只觉眼前黑了黑,浑身上下被一层低冷的戾气所笼罩着,眼里杀意浓郁。 久久得不到回应,天锦心里越发忐忑难受,终于忍不住抬头,快速地看了他一眼。 见他绷着脸,目光落在别处,心里又多了几分胆量,又说:“ 郡公爷,您或许不知。我与阿裕其实早就拜过堂了,是琅邪王用计迫使我们分离,当初我以为阿裕已死,误信了他,直到……” “别再说了。”谢石突然丢出一句。 天锦:“……” 她慌忙抬头,却已泪眼模糊,看不清他的神情。 “可是郡公爷,您可以放我们……” “本郡叫你别再说了!”谢石的声音倏尔变得寒凉无比,他猛然抬眼,凶狠地剜向她,“你的男人至始至终只有我!只有我!” 说罢,他再不理她,转身就进了书桌。 天锦绷得直直的身体,一下子软倒在地,愣愣地看着他背影消息在门后。 “啪!” 书房的门被狠狠合上。谢石强撑的身体终于在此刻受不住了,就在他合上门的那一瞬间,眼前又是一黑。 “六叔……” * 一如天锦想的那样,她再也见不到谢石了。此后的好些天,谢石再没有到后院来,守着她的丫鬟谨慎地盯着她,几乎是寸步不离。 没多久,她就被迫从青秋堂搬回了琳琅阁,再也无法出去了。 而从玉峰山回来之后,谢石的身体欲加不好了。 不过那日昏倒再醒来后,他便派人去调查了天锦和刘裕的事情。消息传回来,证实了天锦当日所言不虚,而玉峰山他会中毒的事情也查清了,他本怀疑天锦,可她却是无辜的 。 事实上,从头到尾,她都很无辜。 谢石整个人都阴沉了起来。 这样的真相戳痛了他的心,令他难以接受。 他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拒见任何人,拒听任何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麻痹自己这一切都不是他知道的那样的。 * 覆盖了大地的白雪完全融化干净了,寿阳城内石青板铺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如往昔那般热闹。 临街的茶楼里,两位妙龄少女靠在窗前,目光频频地朝着楼下搜索,在看到一抹纤细倩影终于出现后,两人同时一喜。 不多时,门便被敲响了。 朱瑾最是性急,几步迈过去,一把将门拉开,并快速将来人拽进屋。 “倾城,你终于来了,公主可安好?” 沐倾城一袭青衣,她摘下面纱,目光微凝,“公主无事,不过却有了些麻烦。” 朱瑾和辛夷不由相视一眼,不约而开口。 “什么麻烦?” “什么麻烦?” 沐倾城这才将谢府里的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却原来,谢家临时决定去玉峰山赏雪的事情,沐倾城事先也是毫不知情,更来及通知朱瑾和辛夷。 等谢家人上了玉峰山,大雪险阻,再想混上去便难办了。 她们也只好按着性子,在城中等着消息。 谢家并未在玉峰山留宿,但连夜赶回来后府内的气 氛变得十分微妙,天锦又被禁足,且无法接近。 沐倾城料想一定是在玉峰山上发了什么事情,四处打听,可是这一回知情的人实在太少,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听到刘裕被抓住并关了起来。 方才明白,定是两人在山上想要逃离被抓住了。 “这下棘手了,谢石定会派人去查公主和刘裕,公主的身份怕是难以掩藏了。”辛夷语气沉沉地开口。 沐倾城没吭声。 朱瑾当场就炸了,她抬手便拍在桌上,愤怒道:“我早说了不能让公主进谢府,她们都不听我的,现在好了,一旦公主的身份的暴露,谢石还不绑着她去向南朝皇帝邀功啊!” “你冷静些。”沐倾城皱了皱眉,“事情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公主现在依旧失忆,归香苑早已葬身大火,单凭一张相似的面容,他们并不能确认。你们难道忘了谢琰?就连她都没有认出公主,我们何惧!” “话虽如此,可你也别忘了,归香苑并非没有遗留。那潇湘乐班的班主吴问,现如今成了吴郡陆氏子弟,早已投身到了太原王氏王恭的麾下!” 这话朱瑾说得咬牙切齿,“那王恭可是王国宝的同族,王国宝又是那司马道子的走狗。司马道子利用公主对付谢家,绝对还会伺机再动。” 的确,陆问的存在很是麻烦。 辛夷道:“不如我走一趟,去把陆问给……” 第154章 心思 “不必!”沐倾城想也没想就否绝了,“据我所知,这个陆问与归香苑老鸨有私情,归香苑出事后,他曾赶去广陵,若知道这背后纵火之人是司马道子,必会对其恨之入骨,决不可能与他合谋。” 朱瑾:“……” 辛夷:“……” 两人皆不知沐倾城是何时安了眼线,查到这些的,不过事情有所缓和,倒是让她们放心不少。朱瑾虽然脸色难受,却也再说什么。 只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她还是觉得把公主放在那样的狼虎之地,实在不妥,真恨不得现在就冲进谢府,把公主救出来。 辛夷也是一脸疑问地望向沐倾城。 三人之中,她最有计谋,眼下俨然已经成了主心骨。 沐倾城沉吟片刻,“此事……恐怕我们需要先救出刘裕。” “什么!”朱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救他,你疯啦?”辛夷也很是怀疑,“我们只要救回公主便可,那刘家郎君与公主并不般配,你不是很看不上他么?” 沐倾城并未在意两人的神情,“此一时彼一时,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与谢家硬拼很困难,若是身份暴露就更麻烦了。倒不如先救刘 裕,与他里应合外,将公主抢出来再说。” 至于刘裕此人……沐倾城在心里冷笑,很是不屑。 “那好,就依你。”朱瑾点头,“不过司马道子坑害我北朝公主的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的确,”辛夷自然也是同意的,“不如我们将归香苑失火的原因透露给陆问?” 沐倾城摇摇,再次否决,“此人这些年借着潇湘乐班的名头一直走闯北,暗地里定是有些做为的。加上此人心思深沉,未必就不知道真相。我们贸然递信,万一让他顺滕摸瓜查到身份,反而不妙……” 三人又细细商量了一番,决定将虞美人散落在四处的旧部召集到寿阳,共同谋事。 且说山阴琅邪王府,司马元显得知天锦嫁过人,感觉自己真心错付,低迷消沉了许久。身边的小厮怕他憋坏身体,想方设法的找乐子逗他开心。 然而从前那些遛狗逗乐,调戏良妇的事情,放到现在却叫他半点都提不起兴趣来。他花天酒地,放肆荒唐,从不在意任何的目光。可如今每每都是兴致怏怏出去,回府的时候更加败兴。 久而久之,反倒是不愿意出门寻乐子。 司马道子得知儿子性情收 敛十分欣慰,认定自己送走天锦的决定做得十分正确。 然而,司马元显闭门不出,整日整日关在院子与那条黑狗同吃同睡,又叫他十分不满。 有心想让他接触政事,便着人将手里部分政务搬进了清宸院。司马元显倒是没有拒绝,果然不再无所事事。 这日,天气晴朗。 司马元显刚遛完狗,回来就看到采桑站在正清宸院中盼首翘望。 “有事?” “世子。”采桑浅浅一笑,对着他屈了屈身,身姿款款见礼。 雪后气温渐渐回升了,出门也不再缚手缚脚。采桑今日穿了件圆领的花褙子,鹅黄色的衣料颜色特别衬肤色。暖暖的阳光下,她白皙透着光泽的脸上,根根细小的绒毛几乎都能数得清楚。 采桑的长得不算出众,不过花了心思打扮还是挺娇丽可人的。司马元显着实被她惊艳了一把。 他后退了半步,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嘴角边微微勾了一勾,“你这是要出门,来践行的?” 自从两人单独去了一趟荆州,关系在不自觉拉近。私底下见面,便也十分熟络了。 司马元显知道她是徐道覆的义女,暂住王府不过是权宜之计。自 从……自从天锦走后,她便也不可能在府上长住了。 想到天锦,司马元显眸色便黯了下去,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了起来。 采桑本就对他了解颇深,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后,他的一举一动,一蹙一笑……一点点的细致入微的神情都能被她捕捉到。 她脸色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的,她又重新扬起了明艳的笑脸,“义父让我去寿阳办事,我今日的确是来向世子辞行的。” 司马元显点点头,“你独自出门,要多加小心。” “多谢世子关心,我会注意的。” 他没问她去寿阳做什么,采桑又高兴又失望。脸上的笑意终究还是淡了些。 说起来,义父这次派她去寿阳,虽然没有说得很明白,但她还是猜到了一些。 想来锦公主此刻应该就在寿阳。 来之前,也其实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司马元显的。可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便决定隐瞒。 不可否认,她藏了些自私的小心思。 她知道元显世子对公主存着一些好感,可他们并无缘份。与其到最后毫无结果,不如一开始就掐断得更彻底些。 想到这里,她心里刚刚升 起来的一丝愧疚就散去了。 司马元显抿唇颔首,一时无话。 他刚刚遛狗回来,发冠的些歪,头梢上甚至还沾了根枯草。然而他面如美玉,五官俊郎,仅管稍稍有些不周正,却半点不影响俊容。 采桑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就在司马元显不解时。 她轻轻道了声“得罪了,”就迈脚上前,伸手替他摘抄下了枯草,又扶正的发冠。 突如其来的靠近,令司马元显有些不能适应,甚至微微拧起了眉头。只是采桑的动作快速而干净,并无不妥,也很快退了回去。 司马元显摸着发冠失笑,“多谢。” “世子客气了。”采桑微微垂下头,脸颊悄悄飞上一层红霞,“我先走了。” “嗯。” 直到走出好远,采桑才终于有勇气回头。司马元显已经不在原地了,整个庭院里沉静美好,花草树木,楼台亭阁都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之中。 带着一份小心而跃雀的心情,她捧着突突跳得飞快的胸口,嘴角边的笑容越扩越大。 离去前,她再一次朝身后看了一眼,将这清宸院里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皆深深牢记在心中,方才缓缓走出了院子。 第155章 爱恨 临近年关,天气越发不好,阴雨连绵不断。 天空灰蒙蒙的,深一道,浅一道,雨落到青砖上结成了冰霜。天气冷得令人深感痛绝。谢府内虽然张灯结彩,做足了迎春守岁的准备,然而府内的气氛压抑极了,几乎快要令人窒息了。 谢琰收到了建康表兄谢玄的信件,被告知父亲病了,希望他回京过年。只是寿阳这边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够放开。 正在为难之际,下人来禀,谢石要见他。 谢琰不及细想,将书信往怀里一揣,披上大氅就往书房去了。 阴雨天,书房里暗沉沉的。谢琰一脚迈进来却没有看到谢石,目光稍稍一搜寻,却见他背靠着书架,坐在一张梨木圆桌后,身影被桌上的兰叶青瓷花瓶半挡着。 谢琰上前:“六叔……” 谢石猛地将头抬了起头,那双黑沉的双眼里带着一抹凌厉的审视,看得谢琰心里头不由不跳。 果然,谢石并没有给他时间深思,很快就甩出一句:“她的事情,你早就知道?” 这个她……不必言明,谢琰也明白了。 他没有作声,眼睑却垂了下去,可这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谢石的厉眼。 一直积压在心里的怒火,在此刻迅速的窜烧起来。谢石阴沉着脸,操起桌上的一沓信件,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好!好得很!你竟为了一个乐坊的女子,处心积虑到这等地步!你可真是我的好侄儿!” 谢琰背脊挺直且僵硬。屋子里的光线虽有不足,可散落在地的信件上的字迹,还是撞入了他的眼中。 白纸黑字,详细记录着他是如何暗助天锦与刘裕“私通”,那一条一条的……的确确都是他干过的事情,他无处辩驳。 信纸落下来时,划伤了他手背。血口刺刺的疼痛,可谢琰却反而感觉到身上一阵轻松。长久压在心里沉闷仿佛是一块巨石,紧紧地堵着他,他怀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痛苦而绝望,无人可倾诉,也从不敢松懈。 谢石的怒火令他愧疚,却也成了他的解脱。 他的削薄,显得微微干枯的嘴角,轻轻动了两下,心里百感集中。 谢石一直就紧盯着他,将他所有表情都收入眼中,脸上的阴云密布,“你是何时对一个乐坊的女子如此上心的?” 其实谢**想问的是,明知天锦已经嫁作他人为妇了,为何他非但没有戳穿,反而处处为他们遮掩? 可话到了嘴边,他难堪极了,就怎么也问不出口。 从头到尾,他像傻子一样被欺骗和背叛!除了愤怒,就只剩下难堪。他杀敌无数,活了大半辈子,却栽在了几个小辈手中! “我……”谢琰刚要回答,心中 却怔了怔。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六叔口口声声称天锦为乐坊女子,莫非他其实还没有查到天锦真实身份? 那他……还要继续帮她隐瞒吗? 谢琰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看着两鬓斑白的亲叔叔,对自己那般的失望,他再次深感为难。 可就在他摇摆不定,左右为难的时候,对侄女了如指掌的谢石突然站了起来。 “不对!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谢石眯起了眼,目光之中带着警觉,“按照时间……那段时日你因北朝公主的死,意志消沉,不理政物,甚至醉酒度日。为何突然却是一个乐坊的女人那般上心,竟为她买下全城的虞美人花?” 他每说一个字,谢琰的心里便沉下一分。 终究还是藏不住啊。 六叔一向慎重,下定决定去查一件事情,必然会事无巨细,查得水落石出。他在广陵做的那些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是以……谢琰闭了闭眼,下意识地作了最后的挣扎。 他听到自己缓缓开口,“她跟北国公主长相神似……” 谢石“嗤”了一声,“真的只是长得神似?” 谢琰微垂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只听“啪”地一声响,谢石抬手,一掌拍在桌面上,“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依我之见,她并非是与北国公主长得神似,她 就是北国公主!” 谢琰:“……” 亲口道破这样的真相,谢石很快倒抽了一口气。 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解释了。谢石一度以为侄子虽然有些感情用事,却还是深知大义。所以他那段日子那般消沉,而他这个做长辈的还很包容他。 所以当看到谢琰打起精神,重新振作起来时,谢石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十分欣慰。可事实上,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并非如此。 谢石的脸色沉得不能再沉了,声音也骤然地冷了不少,“你可还有话说?’ 谢琰:“我……无话可说,此事我愿意一力承担。” 他如此干脆的就承认了,谢石反而失落了起来。心里那股憋屈的火气,便在谢琰的失魂落迫里一点一点的褪去,然而整个人都无力的跌坐了回去。 呵……这就是他要的事情真相吗?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从侄子嘴里听到的是否认。这一切是多么的荒唐可笑,这样的真相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谢琰目光复杂地看着神情颓败的谢石,自从中毒之后,谢石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目光处处透着灰败。 谢琰从小就十分崇拜这个叔叔,跟着他在军中磨砺。与他相处的时光,甚至比跟亲生父亲在一起的时光还要多。在他心里,谢 石是长辈,是尊师,更是亲人。 他实在做不到再继续隐瞒了。 可是同样的,天锦在他的心里也有着无人能取代的位置。曾经,他为了家族故意接近她,为了家族选择放弃了她……结果,他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砍倒江中,再被滚滚的江水吞噬而去。 失去之后才知道是多么的疼痛和绝望,那种痛他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 所以,当他再次见到她,明明自己对她难以忘情,却强行压制感情。明明很痛很痛,他却只能强迫自己作一个旁观者,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里。 如果……他带给她的只有伤害,他情愿就此放手。 “你出去。” 良久,谢石才再次开口,声音沙哑,颓然无力。 谢琰站了半天,双腿都有些麻木了。听到他的驱赶,才从回忆里挣扎出来。 他认真地看着谢石,“她已经失忆,连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 “那又如何?”谢石原本黯然的眼里,再次迸射出一道凌厉的光芒。 可谢琰还是顶着莫大的压力,缓缓说出请求,“六叔……放他们走吧。” 他的请求,叫谢石胸口闷沉无比,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了上来。 “噗……” “六叔!” 谢琰大吃一惊,却见谢石恼羞成怒喷出一口老血直挺挺的瘫倒在椅子上。 第156章 心狠 自那日书桌晕倒之后,谢石便卧床不起了。谢琰几度想开口为天锦请求,却苦于不再有机会。 就在他一愁莫展,暗自想着办法的时候。谢石却在这个时候召了谢道韫去说话。 府里的气氛凝重,人人自危。谢道韫这段时日也异常的安静,从玉峰山回来之后,她都有好些日子不曾踏出院子了。 或许她是没有想到,明明要对付的人是天锦,为何到最后却误伤了自己的亲叔叔。为此谢道韫表面看上去虽然很镇定,实际上听到谢石再次吐血晕倒时,整个人都慌了。 从静含院到青秋堂不算太远,谢道韫一路上都在猜想着谢石为何突然要见她。甚至心里猜想着事情败露,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夜灯在风中扑闪扑闪。婢女碧珠一手拧着灯笼,一手掺扶着谢道韫,嘴里还体贴道:“夫人,夜路不好走,您看着点脚下。” 谢道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眼看青秋堂就在前面了,谢道韫深深地吸了口气,朝着婢女看了一眼,“碧珠。” “夫人有何吩咐?” 谢道韫:“一会儿,你在外面守着。” “诺。” 微敞的房门被缓缓推开,房内静悄悄的,在里面伺候的人都被清干净了。 谢道韫提着裙摆,走到床边。谢石刚喝下药,躺下不久,听到声音便 睁开了眼。 他挣扎的动了动。 谢道韫上前扶着他坐了起来。 谢石的脸上还算沉静,指着床边的小杌,“坐吧。” 谢道韫心里忐忑,依言坐了下来。 谢石似乎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屋子里的气氛有一瞬间显得有些尴尬。他的眉头时蹙时松,谢道韫手里的帕子不自觉地就攥紧了。 黑夜里,一道纤细地暗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屋顶之上,冽冽寒风,也无法阻止她挑开青瓦,一探究竟。 下方灯火摇曳,屋子里异常的沉静。谢石终于开了口。 “令姜……” “六叔……” 几乎是同一时间,谢道韫终于还是受不住心里的煎熬,准备向谢石坦言。 哪知,谢石却抬手制止了她,“你什么也别说,听我说,须牢记。” 他的样子慎重而沉凝,谢道韫有些惊讶,又有些迟疑,却还是点了点,“六叔请讲。” 谢石抿了抿沉,这才道:“谢氏小辈之中,你是长姐,行事一向是最稳妥,最让人放心的。” 谢道韫羞惭地垂下头,她才刚办错了事,实在愧对这样的称赞。 然而,谢石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并未发现,继续道:“你六婶被禁足,在府中已无威信。有件事情,我思来想去,眼下也只有你能去办了。但此时事关重大, 需小心谨慎,且不易伸张出去,你可能办妥?” 竟不是为了中毒的事情?谢道韫怔了下,脸色稍霁,“不知六叔说的是什么事情?” 谢石顿了一下,“我命数将尽。” “……六叔。”谢道韫脸色微变。 “你不必紧张。”谢石笑了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也清楚,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六叔……”谢道韫声音哽咽,是她害了六叔啊。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谢石轻轻一叹,随之声音一变,“我死后,需一人殉葬。” “……”谢道韫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缩。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再听到这句话时,她整个人都带着一股莫名的紧张感。 她的这份紧张,似乎能够传染一样,叫蹲在屋顶的人,一下子僵住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了沐倾城的心头。 这段日子,谢府里的气氛很是紧张。她已早早的将地势都摸索得一清二楚,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将天锦救出去。 只是不知为何,琳琅院外的守卫突然增加了,而谢石突然就卧床不起了。她隐约感觉到不对劲,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一样。 未免被动挨打,只得借着夜色来青秋堂一探。 也是她运气好,恰时撞到了谢石召谢道韫来相见,听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可这个消 息,简直了! 令她更无语的话还在后面。 只见谢石一凝重,语气沉沉,再次开口,“我说的这人,便是天锦,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 纵然谢道韫再怎么冷静,又如何荣辱不惊,听到这样的吩咐,整个都傻了。 她眨了眨眼,姣好的面容上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痕,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六叔,您没有病糊涂吧?” 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谢石是如何宠爱这位三姨娘的,从玉峰山归来之后,甚至还给她的琳琅院里加重了守卫,生怕别人对她不利。 可是殉葬……谢道韫又眨了眨,莫非宠一个人宠到极限,就是为了带走她? 若是早知道天锦最终是这样的命运,她何苦要费心思去为难她? 面对她的怀疑,谢石的表现却十分坦然,“令姜,此事不便多说,知道人越少越好。” “六叔是认真的?”谢道韫再次试探的问了一句。 谢石嘴唇轻抿,似乎有些不满。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人心一般灼灼刺目。谢道韫心头一跳,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令姜,你是因何故不喜天锦?”他突然问。 “……”谢道韫似乎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一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沉默了好半天,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却始终没 说出什么。 难道,六叔已经她知道了所做的事情?想到这个可能,谢道韫心里的那股不安和紧张却越来越强烈了。 终于想起要解释…… 谢石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样,再抬手制止了她开口,“此事别让琰儿知道。” 这是自然。 “我说的是天锦殉葬之事。”谢石又补充了一句,“若让他知道了,怕是要坏事。” 谢道韫:“……” “如何?” “可是六叔,这到底是为什么?”见谢石错开话题,谢道韫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真相。 谢石:“什么也别问,你只说能不能办到!” 谢道韫:“能,一定能办到。” 她的确是很不喜欢天锦,很不希望谢家的人受她的影响。现在有机会能除去这一祸害,她没道理不答应。 “如此,我就放心了。”得到保证,谢石露出了疲惫之色,“你下去吧。” 谢道韫站起来屈了屈,又扶着他重新躺好。这才糊里糊涂的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而此时的屋顶上,沐倾城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 他谢石好大的脸,居然想叫北国公主给他殉葬,他就不怕天打雷劈,遭到报应! 是了,他都要死了,还怕什么天打雷劈!这谢家之人果然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的货色! 走着瞧!哼! 第157章 暗救 夜色越来越黑沉。刺骨的寒风从窗外卷起来,吹得烛台上的灯火忽明忽灭。 谢琰还没有睡,此刻就坐在烛台之下,神色微微有些愣怔。自他向谢石坦诚天锦就是北国锦公主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脑子不断的回忆起从前的往事…… 从他与天锦的相识,到相恋,再到相离……有些都记不太清楚的点滴,突然之间就变得清晰起来。 她是北朝皇符坚最喜爱的公主,明艳而高贵。围绕在她身边,爱慕她的男子不计其数,比他优秀的大有人在。他甚至都不明白,那样光芒四射的她,当初怎么就看上他了。 他还记得她第一对着他笑时,那笑容仿若晨曦初展,浑身透着让人无发忽视的光芒,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至今难忘。 他是真的喜欢她啊…… 如果他们不是对立的,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那个时候,他其实很矛盾。明明想要与她靠得更近,却又害怕靠得太近。 两国之战,一触即发。谢家急召他回去带兵,他想过要拒绝的,谢家儿郎不差他一个,他其实连信都写好了,甚至做足了心理准备,将会承受父亲滔天怒火。 可是,当她拉着他走进军营大帐, 看到北朝百万雄兵,再想想谢家手里仅有的八万兵马……他几乎可以预料谢家人一个接一个尸首异处,兵败之后,天子震怒,谢家从此在南朝除名,彻底没了东山再起的可能。 神使鬼差的,他将北国的军情布防泄漏给了谢家。他愧对她的信任,愧对她的感情。 他其实已经完全没有资格再面对她了。 有时候,他其实挺幸庆她失忆了,仿佛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不用去回想过往,不用去面对她仇视。他甚至有些恶劣的想着,她若能一直失忆下去,未偿不是一件好事。 哪怕,他已经不能够再和在一起了,还能见她,与她说话,看着她笑,看着她愁……他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梦总有醒来的一天。 危机将至,可她却依旧还是懵懵懂懂…… 谢琰脸色沉凝,猛地站了起来。 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以他对六叔的了解,六叔必然不会放过身为北朝公主的她,哪怕再如何宠爱,他也不会任由着这份隐患留在谢家。 他必须要在六叔做出决定之前,救她出去。 * 此番,谢琰心里打定了主意。而身陷牢狱之灾的刘裕却是万分的焦急。热血冲动之下, 当着谢石的面作出那样的举动,等冷静下来才知道后悔。 他是解了心头之火,自己下场如何倒也满不在乎。可是天锦…… 这都一连几天了,外面的情况他完全不知道,几次想要找守卫套话,却无人肯搭理他。越是这样,他的心里是不安,心想着天锦是不是要遭罪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刘裕心里急得如火烧似的。可这私牢阴森冷寒,外头更是守卫重重,他想越狱几乎没有可能。 就在刘裕准备绝然愤起,拼死不搏时,突然听到一阵**声,一个人影轻巧而快速地闪了进来。 阴恻恻的地牢里灯火晕暗,那人的速度奇快,待行至牢门前,刘裕方才看清来人是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 “你是何人?”他问。 沐倾城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闭唇不语,只将面纱摘除让他一观。 “是你?”刘裕心中惊讶。 他显然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会来救他。而这个人,竟还是桓玄身边的丫鬟……她是谢府里的人么? 莫非有什么阴谋…… 沐倾城戴回面纱,只将手一翻,将刚刚拿到的钥匙插入钥匙空中,再轻轻一撇。锁着牢门的大锁应声而响,“嚓”一声 就开了。 刘裕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你想做什么?” 看出他的防备,沐倾城冷嗤一声。她向来看不起这个匪寇出身的刘裕,对他也从未有过什么好脸色。 只道:“你若不想出来,我锁回去便是。” 说罢,当真就想重新将大锁扣上。 这个女人,还真是……!刘裕顿时也顾不上什么君子,几步上前,一把将那绣迹斑斑的大锁夺了过去。 “你为何要救我?” 沐倾城:“好管闲事,不成吗?” 刘裕:“……” 牢门已开,外面的守卫均被她放倒。沐倾城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与他闲扯,倒头便走了。 待刘裕追出来,早没了人影。 这情况,透着古怪,刘裕心里无法坦实,便顺着地牢找了一圈,发现这人是真走了,更加不能理解了。 但眼下,他也无法考虑其它。趁着谢府里的侍卫还没有发现,得先去看看天锦那边的情形。 夜里的谢府,格外沉静,只有呼呼的风声,响动树梢吱吱作响。 刘裕很快就摸到青秋堂,却发现里面空荡荡,天锦根本不在这里。这一惊非同小可,让他慌了神,差点就就打翻了窗下的花瓶。 未料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及时将那花瓶接住。 刘裕猛地回头,就看见方才不见踪影的沐倾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正一脸阴沉地盯着他,口气不善道: “你还想被关回去?” 此时的刘裕心慌不已,哪里还顾得上她的神色如何,语气又如何,一把抓住她正接着花瓶的手,急切道:“天锦呢,她被谢石关在了何处?” 沐倾城没好气道:“她在琳琅阁,放手!” 得到想要的答案,不必她说,刘裕也已经飞快地放开。他身形一闪,直奔琳琅阁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沐倾城盯着他那急不可待的背影,暗骂了一句“蠢货,”便放下花瓶,一路尾随而去。 救出刘裕,再利用他去救天锦,这便是她的计策。并非她不愿并亲自去救天锦,只是谢府内守卫森严,她独身一人,恐怕难以护天锦周全。 刘裕这蠢货,尚有可取之处。他对天锦情深义切,必然会竭尽全力将她救出来。届时,就算被侍卫发现,自有她在暗中相助,等他们成功出了谢府,外面有虞美人旧部接应。 至于谢石,一个命不久已的人,已经不足为惧了。待成功救出公主,这一家子的人,必要一个个清算方能解恨! 第158章 刺客 沐倾城一边想着,一边加快速度紧跟在刘裕之后。那知刚迈出青秋堂,就敏锐地感到身后涌出一股杀死。 青秋堂是谢石的院子,此刻就算是空院,也有暗卫守着。两人一前一后摸进来,就已然惊动暗卫,只是刘裕跑得太快,让他给遛走了。 垫后的沐倾城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沐倾城心知危机逼近,不曾回头,一路将暗卫引到偏僻角落,再回头一看,就看到身后逼近三名目光肃杀之气的黑衣暗卫。 她嘴角轻一勾,在怀里摸出一包胡椒粉,喝道:“看毒!” 三名暗卫闻毒变色,纷纷捂住口鼻。趁着此时,她先发而动,一脚踹开离得最近那人,又借着力道飞快蹿上墙头,翻墙而去。 墙后的三人闻到空气里呛辣之味,才之中了计。哪肯让她这样就跑了,当下跃墙追上。 沐倾城暗恼刘裕这蠢货坏事,见那三人紧追不舍,只能勾着他们往琳琅阁相反的方向跑去。 身后三人似乎发现她的轻功太好,并不拘泥谁能抓住她。很快就闹出大动静,引得谢府里的侍卫纷纷朝这边追过来。 “有刺客!抓刺客!” 黑暗里,不知谁喊了 一声,一时之间脚步杂乱,火光大起。 见这阵仗越闹越大,沐倾城在心里将刘裕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等她脱困非一刀砍他不可! 那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沐倾城有些担心今晚营救之计被败露,脚下有些慌不择路。看到一片假山,便钻了进去。 岂料,刚一迈进去,她就发现了不妥。黑漆漆的洞穴里,充斥着一股异样的气息。 “谁?!”她警惕地盯着某处。 那一处,有个人影在晃动,似乎是朝着她迈一步,“英儿。” 这声音……沐倾城握剑的手不由一抖,竟是桓玄。正犹豫着是否要否认,桓玄已经迈到她身前。 “我知道后面有处出口,随我来。” 沐倾城:“……” “还不走,等着被抓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听桓玄的声音,似乎隐隐的不悦。沐倾城是实在没有料到他居然会在这里,她明明是等他入睡之后,才悄悄出来的。 那他……是被吵杂的声音闹醒的?毕竟清水阁离这里不远,出了假山拐个弯就到了。下意识的,她不想去深想,被他撞见,她心里难免尴尬,倘若他问题 原因,她要如何回答? 难道要杀人灭口?这念头才刚刚冒出头,就很快被她否决了。 府上突然闹出这么大动静,未睡的已睡的都接一连二被惊动了。 摸进琳琅阁的刘裕,一只手才刚刚放在门板,正要推开。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他的心口猛然收紧,下意识就要闪开。 屋内开门的人,显然也没有料到外面会有人,先是愣怔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扬手就朝着刘裕探去。 这一招乃是杀招。 刘裕险险躲开,紧随而来便是密密麻麻的拳脚。黑暗里,那人一声不响,执着的要取他的性命。刘裕虽被逼着与他动手,却也同样怀着杀了对方以免暴露的心思。 只是打着打着,此人高大魁伟的身形,却是越发让他觉得熟悉。 “谢琰?”他突然开口喊了一声。 那人身形一滞,动作也僵了,将要拍到刘裕面门上的手掌及时收了回来,“你逃出来了?” 此人,的确是谢琰无疑。 今夜他心神不宁,怀着强烈的要将天锦救出去的想法,悄悄潜进了琳琅院,放倒侍卫,打晕了看守着的婢女。这才将要行动,就听到府中 传来的动静。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正起了杀心,没想到却是一场乌龙。 也怪今夜无月,星光也惨淡,大家心里都紧张着,才弄出这样的误会。 刘裕心里一松,“是,我是逃出来的。你怎么在此,天锦呢?” 谢琰听罢,回头朝那黑漆漆的房门方向看了一眼,“出来吧,并无危险。” 话音落下,门口便缓缓走出一道纤细的身影来。 “丫头!”刘裕朝着她急走两步,大步跨过去。 出现在门边的天锦,早将两的话听了去。此时再听到刘裕紧张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就感觉心里有着阵阵的委屈,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 “阿裕……” 她这明显带着哭腔的声音,叫刘裕心口一疼,连忙扶住她的手,将她带入怀中,愧疚道:“是我不好,叫你受委屈了。” 天锦在他怀里摇摇,她倒不怕受委屈,她是担心他啊。自那日被迫分开,她就被拘在这里无法出去,也探听不到关于他任何消息。 好不容易谢琰来了,却告诉她,他一直被关在地牢里,不知是死是活。这叫她如何不担心,她生怕再见不 到他了啊。 “你……你没事就好……”她哽咽地说了句,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只紧紧地抱住他,贪婪地吸取着他的气息,和他身上传来的温暖。 仿佛只有这样,她一直揪起的心,才能落地一般。 谢琰强忍着心里酸涩的滋味,由着他们叙了几句,才道:“府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许是你逃出来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此处不宜久留,还是赶紧离开吧。” 天锦这才轻轻推开刘裕,对着谢琰的方向屈身施了个礼,“今夜多亏谢小将军了。” 谢琰苦笑,“天锦姑娘客气,我也没做什么。我听着动静好像是往前门的方向,如此他们便从后门走吧,我送你们。” 他这话说得又快又急,表面上好像是催促着他们不要再磨叽,其实他是怕自己泄漏出心中的不舍。说完,他也没再朝天锦看去,直接就转身走在前面。 仅管如此,刘裕还是感觉出一丝异样。 “阿裕,我们走吧。”天锦将手探到了他的掌心里握住,轻轻地摇了两下。 她温温软软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几依赖,听入耳中格外的舒服。刘裕下意识地握紧,冲着她温和一笑,也就没有再去多想。 第159章 亡绝 琳琅院所处的地段僻静,院子也不大。 眼看前面的那道人影就要走出院子了,两人才终于迈开脚快速追赶上去。 此刻终于将她的握住,刘裕心里也踏实了下来。不免就想起了今夜救他的沐倾城来。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成功甩掉那些侍卫,若不小心被抓住了,倒是罪过了。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刘裕当然也不可能再认为,桓玄身边的那个婢女,真的是谢府上的婢女。 她应该就是桓玄的人吧…… 正因有此怀疑,刚才在青秋堂的时候,他才故意甩开她的。她被暗卫缠住,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青秋堂他并不陌生,明知道那里有暗卫蛰伏,事关他与天锦的将来,就算他心有慌乱,又岂会不小心谨慎? 那婢女一路地牢就悄悄尾随在他身后,很显然她有自己的目的。他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她想利用自己。他不过是用了一招将计就计,不管她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他也不可能会是她轻易就能利用的人。 他的确是因为没找到天锦而慌乱,但也不足矣让他自乱阵脚。所以,他故意以那花瓶为引,引她现身。她若不想坏事,必然会想办法补救 。 事实证明,那婢女果然心思不纯,怀揣着目的。 早知道这荆州桓氏不是简单的人物,连身边的婢女也神出鬼没的,谢石将他囚困于此,也不怕反遭了算计。 不过桓玄此人,倒是可能利用。待日后,倒是可能拉拢攀交。至于那个婢女……刘裕摇摇头,就被抓住了就被抓住吧,大不了日后他将这一人情,还给桓玄便是, 刘裕如此想着,握着天锦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力道。 天锦吃痛,眉头轻蹙,倒也没说什么。此时此刻,她无疑是紧张的,刘裕握着她手的力道,反而成了对她的一种安慰。 她也回握住他,再也不想与他分离了。 各揣着心思两人,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走在前面的谢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直到院外角门处突然被亮了灯笼,身着黑色紧身衣的侍卫一字排开,围成了一个半圆型,将角门围了起来。 乍然看到侍卫,刘裕想也不想,立刻将天锦护在身后。然后才看到,坐着木制滚轮椅的谢石。 天锦不知道自己此刻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心情,但她能感觉到,刘裕心里无疑是紧张的。 谁也不 曾想到,这大半夜的谢石居然没有睡,竟还带着侍卫在外面守株待兔。这种功亏一篑的滋味,很不好受,可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从满怀着希望,变成彻底绝望。 谢石就那安静地坐着,目光沉沉的看着从院中奔出的三人,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整个人看上去沉重得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三人心口之上。 气氛在瞬间凝结住。 侍卫们也一动不动,几十双眼睛齐齐盯着三人,只要谢石一声令下,便会立即朝他们扑过来。 可谢石却一句话都没有,连呼吸都浅了。 等待是最痛苦的煎熬…… 天锦仿佛都看到了死神的召唤。 好半响,谢石才终于缓缓地抬起手,口里浅淡吐出两个字,“过来。” 天锦的身体不由一颤,与刘裕交握的手心早已湿。她轻轻挣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出来。 然而,她立即就感觉到刘裕的力道。他紧握着她不放。天锦很是无奈,绝望再次将她吞噬。如果这就是她最终的命宿,她也只能认了。 可是刘裕和谢琰……她不希望他们有事。 她垂下头,伸出另一只手,将紧握着她不放的大手一点一 点扳开,在刘裕防备又紧张的目光之下,朝着谢石走过去。 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来,谢石神色未动,直到她冰冷的小手将他握住,那股冷意似乎能穿透人心一般,刺得他心口一痛。 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抬头朝天锦看了数秒,一直抿紧的嘴唇轻扯了一下,缓缓地闭上了眼。 火光之下,他看她的眼神格外的清冷,没有斥诉,没有恼怒,平静得如同波澜不起的湖水一般,充满了一股令人心惊的死气。 他没有任何的举动,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或者指令。身后的侍卫一个个虎视眈眈,天锦一动也不敢动,身体僵得像块冰冷的石头,等着他的宣判。 “六叔。”谢琰终于忍不住开口,似乎也不知要说什么,身体一矮在他身前跪了下来,“此事是我的主张,六叔要责罚就再责罚我一人。” 在他身后,刘裕站得异常挺拔。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交握的两只手。就在前一刻,那只手明明还在他的手掌心里,可是现在…… 他紧紧地咬着唇,再一次深深感觉到权力是何等重要的东西。有了它,似乎才能有未来。一无所有,就活该低贱至此。 谢琰跪下去之后,久久不见有回音,忍不住抬起头来,又补了一句,“请六叔责罚我一人。” “……”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静默。 气氛僵冷地似乎能击垮一切。 离谢石最近的天锦,首先感觉到不对劲。他好像是睡着了一样,握着她的手毫无力道,她只是轻轻一挣,就挣脱了。 “谢郡公?”仅管内心恐惧,她还是强忍着不适,喊了他一声。 谢石依旧没有出声,没听到一般。 天锦回过头,朝谢琰,刘裕看过去。刘裕无动于衷,谢琰却已经惊愕地站了起来,几步迈上前。 “六叔?”他试探地推了他一把。 随着他的举动,谢石的身体软软的歪到了边。 “六叔!”谢琰慌了,半跪在地上,扶着他的双臂,僵硬的摇了摇,“六叔?六叔!” 一股不详的预感突然就袭上了心头,天锦颤巍巍将手伸到了谢石的鼻翼之下,整个人一下子傻了。 没有呼吸?没有呼吸了…… 她的举动,引起了谢琰的注意。他抬起头,目光直直望着她,天锦心里紧了又紧,终于还是摇摇头。 “六叔!”谢琰大骇。 第160章 奔丧 寿阳谢府突逢大变,消息传出来,竟是谁也不敢相信。那纵横沙场,戎马一生的大将军就那么悄无声意的去了…… 消息传到了山阴。司马道子几乎都要控制不住仰天长笑。然而光自己喜不胜收他还嫌不过瘾,立即上书建康,一番宽慰的话写尽了虚情假意。本就病中的谢安,收到这样的字字诛心的信件,一时承受不住,病情骤重,无法理政。 谢玄见叔父被气成这般,实在控制不住脾气。恰在此时,那王国宝因谢家突然上奏和离之事而登门拜访。谢玄一见他便火冒三丈,一时控制不住脾气,就逮着人痛揍一顿。 王国宝也不是个会服软的主。 谢二要和离,这原本就很让他惊讶。收到消息,他便火速赶回建康,然而还是慢了一步。也不是谢安用了什么法子,晋帝竟已然点头同意。 拿到圣旨时,他整个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就策马来了谢府,欲见谢二一面。 至少,他是要问问她的意思的……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就突然要和离?竟还一点前兆都没有…… 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那个时常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谢二,而是谢玄毫不留情的拳头。 躲闪不及的王国宝当场被他一拳打懵 ,待反应过来,两人便扭打成了一片。都是最知礼的世家出生的贵公子,可眼下两个习武之人,却抛开那些个兵刃利器,选择了最野蛮横霸的方式,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 这在建康的影响是极奇的坏,两人逞着一时之气打爽了,处罚很快也来了。已经年过半百的晋帝,这次没有偏袒哪一方,责令两人进宫领罚,各自挨了二十板。 尽管如此,王国宝却并没有放弃想要见谢二的决心。他与谢玄一道被人从宫里抬出来,出了肃重宫门,他便示意侍从抬着自己靠过去。 二十板子对习武之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再加上宫廷之内谢家安插的人有意放水,这二十板打在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 但为了做做样子,谢玄还是老老实实,躺在架上一动不动。至于王国宝如何,他根本看也懒得看一眼。 就在他不经意抬眼,看到王国宝靠过来,居然还想作妖,一对凌厉地眉峰顿时倒竖。 眉宇之间向来都笼着一层阴戾的王国宝,此时倒是十分淡定。好似看不到他的敌意一样。 “堂兄。” “谁是你堂兄!”谢玄目眦欲裂,“姓王的,你别给脸不要脸!陛下已经下旨,你跟妙妙再无任何关系,王家与谢家也 再不是姻亲!” 他的话,叫王国宝好一阵沉默。 抬着两人的侍从们,暗暗叫苦,有意想将两人分开,却又碍着这诡异的气氛而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眼中,这位王大人可是琅邪王面前的红人,虽是与谢家姻亲,可两家的关系,却似同水火。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眼下姻亲得以解除,往后似乎也就更加无所顾忌啊…… “无论谢家怎么想,我都想见她一面。” 许久的沉默之后,王国宝再次开口。他的胸口积压着一股郁结之气,声音听到去低沉暗哑。密长的睫毛整齐地盖住了眼里复杂的神情,看上去一脸的平静。 只是那握在身侧架上的手,紧了又紧,骨节都被握着泛白了。 谢玄冷嗤一声,只当没听到,指挥着侍从加快速度,将他甩在后面。 谢家的马车,早早等宫门外。谢玄被人扶上马车,绝尘而去。 王国宝这才抬眼睑,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看过去。刚才还掩饰得很好的脸色,终于白了白。 抬着他的侍从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王家人,这才小心翼翼地问:“王大人,您看……” “无妨,再等等。”王国宝疲惫地闭上眼,轻轻应了一声。 他连 夜赶回建康,连家都没有回就先去了谢府,王家得到消息自然会晚一些。 见他如此平静,侍从自然也不会多事。如此静等了两刻多钟,王家马车方才姗姗迟。 * 已近年关,谢氏一族过得人仰马翻。 因谢家长房和二房已无长辈,三房谢安又在卧病中不好奔波……前去寿阳奔丧和善后的责任便落在了谢家四房的头上。 等谢四爷带着小辈赶去寿阳时,谢府门前已经挂上孝布,整个府上都笼罩着萧瑟。 谢石去后,郭氏这个当家主母也终于没有人再敢拘着她。事实上,这次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郭氏毫无准备。哪怕在此之前,她对谢石心存着多大的怨气,也因这措手不及的突变,而顾及不上,取而代之是茫然惊慌和不敢相信。 以至于,灵柩都在灵堂摆了好几天了,她还是无法接受,整个人浑浑噩噩,全然不知道这几天都是怎么过来的。 好在,还有一个谢道韫。 知道郭氏是个撑不起大事的人,她便把担子都接了过去。府上的下人,对这个堂大姑娘还是很敬畏,除去起先的慌乱之后,各司其职,府上慢慢恢复了秩序。 得知谢四爷带着谢家小辈赶来,郭氏撑着熬得通红的双 眼,一脸惨白的出来相见。谢四爷见她脸色不好,宽慰了几句,便让丫鬟将她扶回房。 恰恰此时,六房独子谢汪带着一身的寒气,踏着夜色,风尘仆仆的也赶了回来。 谢汪是嫡出独子,十三岁便被父亲丢进军中磨砺,一去好几年。走时还是个稚嫩的少年,如今归来,眉宇间的轮廓变得立体而刚毅,身上也沾染了武将特有的凛冽之气。 郭氏见到儿子,终于崩溃了,搂着他便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不甘,悲痛,彷徨……皆化作眼泪越涌越凶,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晕厥过去。 当着一干小辈的面,郭氏如此失态。谢四爷虽然没说什么,浓黑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汪儿,你先陪着你母亲,其它人随我去正厅。” 此处毕竟灵堂,不是议事的地方。郭氏的状态,也不合适商议出殡下葬之事。 谢汪盯着父亲的灵柩,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听了他的话,痛苦地点了点头。 一干人等移步出了灵堂。 谢道韫也在这一干人等之列。不同于他人直接走出去,她在离去前,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一角,嘴角轻轻扯了扯。 在那里,静静地跪着一直充当着布景的天锦。 第161章 跪灵 天锦并没有注意到这股异样的视线…… 谢府变故的确是发生的太过突然。这让天锦再一次逃离失败。但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迫不得已,让她的心里压上一层沉重的负担。 此刻的她一身麻衣,发髻里戴着一朵白色的绢花。灵柩前早已备好引路幡在焚烧冥火下幽幽飘起,映衬着她明显瘦了一圈的小脸。 守了几日的灵堂,她的脸色也十分憔悴,几缕碎发散乱地垂在脸侧,深陷的眼窝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郭氏还在嘤嘤哭泣,哭得一抽一抽着。耳边是谢汪耐着性子宽慰的声音,很快的郭氏便被他扶了出去。 火盆里冥币快要燃尽,天锦手指动了动,正欲添些新的。身侧伸出来的一只白皙的手,却比她快了一步。 “三姨娘守了几日了,滴水未尽,不眠不休……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说这话的人是陈氏。她声音沙哑,透着疲惫。 眼下谢府里正紧的主子都随着谢四爷去了厅房,陈氏与天锦是妾室,自然是没有资格过去的。 陈氏很识趣的跪着没动,而天锦从未把自己当成是谢府的人,更不用说了。 刚才还闹轰轰的灵堂,变得沉寂起来。陈氏一开口,便显得特别突兀。 天锦淡淡 地抬眼,朝她看去。摸不清她想说什么,天锦便没有应,目光有些木然的在她身上停了几息,又垂了下去。 陈氏原本年长谢石两岁,因为保养得不错,平常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可如今,却是在一夜之间被打回了原形,脸上尽显苍老之态。 见她不应声,陈氏不以为意,接着又说:“听说,六爷去的那天,三姨娘原本是打算悄悄离开的,不如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那日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陈氏会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事到如今,她的确对天锦很是刮目相看,只因这个女人三番四次想要与人私逃,毫不在乎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反而越发让她变得肆无忌惮。 谢石去的突然离去,一半原因是体内顽疾,但多半却是气急攻心。陈氏侍俸了谢石大半辈子,虽然并**育子女,但对谢石的感情却比郭氏还要深厚。 只是身为妾室,她早习惯了忍隐和退让。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对天锦怀有敌意。尤其是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之后。 她这话,带着一丝尖锐的挑衅。天锦听在耳中,依旧没有吭声。只是在那火盆里的冥纸快要烧完的时候,又添了些新的进去。 陈氏突然笑了,笑意抵达眼底,却是冰冷无比, “三姨娘当日没有趁乱离开,这以后恐怕也就早没有机会了。” 谢汪回来了,郭氏的底气更加足了。没有谢石的庇护的天锦,如今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况且,她还听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陈氏很是兴灾乐祸。她又岂会不知道,出事之后,谢令姜就派人将天锦看守了起来。哪怕她此时跪在灵堂下,外面监视她的人也不曾松懈。 一想到天锦接下来会面对的下落,她的心里便莫名地涌着一股快意。 可这股快意,同时也叫她十分的失落。 谢石宠爱天锦的事情,人尽皆知。甚至这宠爱还带着浓浓的霸道和占有,无论生前,还是死后。 起初,在得知天锦将会成为殉葬品时,她心里是解恨的。可细细一想,这便意味着天锦将会与谢石葬在一起。 她便有些开心不起来了。 一个一心想要私逃的人,凭什么这么得天独厚! “陈姨娘不累么?”天锦突然开口,问了句牛马不相干的问题,语气干涩而平静。 陈氏一愣。 天锦的目光依旧清淡,“我很累,身心俱疲。” 她如此淡然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叫陈氏始料未及。片刻的惊讶的之后,看着天锦的目光渐渐复杂了起来。 她自然 是知道,天锦无意与她多言,连应付也不愿意,如此直白,成功的叫她闭嘴了。 陈氏心里的不甘与愤然,竟在这一刻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她看着身侧的年轻的女子,火盆里跳跃的火光,将她苍白的面孔照映得十分清晰。那眉宇之间一丝不起眼的沉凝,终于叫陈氏明白了,这年轻的女子对谢石也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你……”陈氏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陈氏是家养的婢女出生,与天锦这种历经风月场合,又被易手的出生很是不同。晋朝的风气不算严苛,世族子弟,文人骚客……光鲜的外表之下倜傥风流,私底下多半却是放荡糜烂,像天锦这样被送进府的,其实根本称不上是姨娘,在名份上其实比普通的通房还不如。 若得人喜欢,倒也能一世荣宠,若不得人心,再被转手易与他人,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在男女一事上,谢石向来冷淡,他又是武将,为人谨慎严肃,年轻时就没有世族子弟那身坏毛病。 陈氏陪在谢石身边多年,对他的感情,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她自己是以夫为天,浑然不觉,一直很不理解天锦如此受宠为何却一再作妖。 可此刻,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如此年轻的一张 面孔,娇花般的年纪,如何甘心侍奉年长的夫婿……的确是可惜了。 陈氏突然觉得自己这般拈酸吃醋,十分可笑。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揉了揉膝盖站了起来。目光触及到那具棺木,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恍惚。 “明日六爷便要入土为安了……你也跪了几天,也跪够了,该尽的心……算是尽了。再晚……就真的没机会了。” 她这话说得很轻,像是喃喃自语。 天锦不由抬起头朝她看去,有些讶异。她却仿若未见,一步步朝着灵棺走来。微微颤抖的手,扶着棺身,目光一点一点移到棺中安然躺着尸体身上。 谢石的遗容被精心打理过,身上穿着玄黑的铠甲,双手自然的叠在小腹。寒冷的气温,似乎将他脸上的肃清的神色都冻住的,尽管已经躺在这里几天了,看上去却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陈氏的目光带着眷恋,也带着释然。 看完这最后的一眼,她便缓缓走出灵堂。 听着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天锦重新将眼睑垂了下去。 夜色越来越浓了,气温也越来越低了。她麻木的双腿早就没了知觉,可她却想好好的守完这最后一夜。 事已至此,就算再怎么愧疚也无济于事,权当图一个心安吧。 第162章 遗言 议事大厅内,谢四爷招来管家详细问了明日葬礼的事情。气氛沉沉,压抑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谢氏小辈,包括谢琰在内都默默不语。 只是,在管事被挥退之后,谢道韫突然吐透,谢石曾留下了要让妾室殉葬的遗言。 乍闻这消息,谢琰整个都僵住了,一股寒凉之意飞快地由脚底流蹿到心间。脸上的震惊之色显透无遗,似乎是不敢相信。 不止是他,谢氏小辈们也是面面相觑。 坐在谢琰下手位置的谢二,更是失手打翻茶水,“怎么会?不可能……” 就连谢四爷,也眉起了头,“区区一个妾室,怎能与家主同穴。” 谢道韫倒是极为镇定。 似乎是早料到众人的反应一般。她嘴角轻扯,露出一抹讥讽。 “四叔说得是,不过人死为大,六叔生前最宠爱她,既然是最后心愿,为免亡魂不安,我觉得还是该照办为好。所以,我早已让人备好了凉席,便让她躺灵棺之外侍奉六叔身侧吧。” 至于谢二的失态,她只当没有看到。 谢二平日里不顾她的警告与天锦走得颇近,现下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无法接受。 果然。 谢二哆哆嗦嗦扶好茶杯,忍不住开口了,“堂姐,这真是六叔的遗愿吗,为何我与二哥都不知道?” 她这般质疑,谢道韫却难得没有动怒,只是那幽幽目光 看过来时,多了一抹嘲讽。 “不过是要一个贱妾殉葬罢了,值得弄得人尽皆知?若不是顾及出殡入葬怕出了差池,也没有提起的必要。” 她说这话,谢琰一直盯着她殷红的嘴唇,难以置信这样风轻云淡的就轻贱了一条鲜活人命的话,居然是从他处事大方周全的堂姐嘴里说出来的。 从谢道韫的神情上,谢琰可以看出,她应该还不知道天锦真实身份。他心中稍作猜想,便明白六叔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天锦贵为北朝公主,失忆流落南朝,被如此欺辱迫害,有朝一日她拾回记忆或是被虞美人寻回,北朝的大军定然会再次挥兵南下,疯狂报复。 尽管他心知肚明,可是却无法接受。 他好不容易才被迫接受了六叔离世的事实,又怎么可能容忍天锦被活埋,太残忍了。 因为心中实在是太震惊了,谢琰面容变得煞白骇人。一想到在今夜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六叔瞒下他做出这样决定,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结了一般。 夜风寒凉刺骨,他的后背***。 谢琰是唯一知道这其中隐情,相比之下,谢二又惊又急。她插不进话,只得求救般地看向谢琰。 可让她失望的是,谢琰除了脸色格外难看,却是一语不发。 “令姜,你可有问过那位姨娘是否愿意?”谢四爷在初时的犹豫之后,很快就镇 定了下来。 身为长辈,他考虑要更多一些。 毕竟活人殉葬骇人听闻,谢四爷虽然不知道谢石为何有这样的遗言,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就算他私心里想满足兄弟的愿望,也总要顾及此事对谢氏的影响。 他这话虽然问得尴尬,可是听在谢琰耳中,似乎已是默许。他剑眉紧锁,猛然朝谢四爷看过去,感觉无形里多出了一只手硬生生揪住了他的心口,令他无比窒息。 谢道韫素洁端方的面容浮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只见她嘴边轻勾,扬起手来将垂在鬓边的碎发弯到耳后。 “四叔放心,这位姨娘已经灵棺前跪了几天,想来也是离不得六叔的。” 谢琰:“……” 谢二:“……” 对于这殉葬之事,两兄妹都无法接受,当真是坐如针毡。 谢琰终究还是忍无可忍,唰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欲开口反驳,谢道韫好像想起什么,目光轻抬就朝他看过来,不待他开口就抢先说道: “六叔待三姨娘如何,府上众人皆知。他临去前,还紧握着三姨娘的手舍不得放开,这事儿琰弟也是看在眼里的。” 她话音落下,众人的视线便齐齐看过来。 谢琰:“……” 明明她这话的用意就是为了堵住他的嘴,警告的眼神也丝毫没有遮掩,可大家却恍若不知似的。 谢琰抿紧 嘴唇,胸口渐渐凝结起一股愤怒的郁结之火。只觉得像这样寥寥几句便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的行径实在可恨极了。 说到底,若他们不是他的亲人,若天锦也不是他所在乎的人,在遇到这种的事情时侯他心里或许就没有这么惶恐揪心了。 谢琰疲惫地闭了闭眼,“你们商议吧,我去看看汪弟。” 说罢,逃也似的大步离开议事厅。 他不是不想反驳,而是无法去反驳。六叔的决定,有着他自己的考虑。他不过是与当初的自己一样,选择了牺牲天锦,而保命谢家。 谢琰实在没有立场去指责一个已死之人的决定。而他的大堂姐对天锦一向怀着敌意,一番话下来,明显是乐见其成。 他是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露馅。 他是如此后悔,当初为何要跟六叔道破天锦身份。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招来这飞来之祸啊。 一切……一切都是他的错。 天黑无月,夜风袭袭,白日里巍巍楼阁此刻映入眼底,成了斑斑暗影。走得太急,他脚下踉跄了一下,身后大厅里投影出来的灯光,将他影拉得很长很长,看上去瑟瑟孤寂。 谢琰已无心再听他们又说了些什么,稳住身形后便加快脚步,原路返回灵堂。 灵堂里,天锦依旧跪着,还是之前姿势。手边的冥纸已经尽数化成了灰烬。她目光微睑着,脸色微微苍白,面 容却异常平静。 听到脚步声,才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 灵堂里只留了两盏昏黯的灯,被卷来冷风吹得明明灭灭,不断跳动。入夜之后的灵堂,显得格外的寂静阴森,她独身跪在这里,身影孤清单薄。 谢琰心头一紧,毫不迟疑地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天锦心里微惊,不解地问。 谢琰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肯定十分难看,可他已经顾不上了,“别跪了,先离开这里。” 说着,就要带她离开。仓促之间,他的动作有些粗鲁,天锦跪得太久,两腿已经失去之觉,被他这般拉扯,顿时失了重心,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好在,谢琰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扶住。 “你没事吧?” 天锦倒抽一口气,跪着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双膝酸软的跟针扎似的,两腿抖成了筛。她紧抓着谢琰的衣袖,好半天没缓过来。 谢琰垂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腿上,眉宇间有了些急躁。 “我扶着你走……” “别,今日是最后一晚了,就让我在此守着吧。”天锦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哪知,谢琰并未知趣的收回手,握着她胳膊的手反而加重了力气,“不行,今晚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送走。” 第163章 沉重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仿佛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声音暗哑低沉。 天锦还不知道死神正藏在黑暗朝着她招手,听了他这话,苍白无力地笑了笑。 “还走得了吗?” 他们努力的那么多次,一次也没有成功。那日,被谢石当场撞见,他拽着她的手,森然幽冷的目光好似一张无形的大网,能够将她的灵魂缠住束紧一般,叫她动弹不得。 那样的眼神陌生而又森冷,现在想起来,也能让她不寒而颤。 她知道谢石定是死不冥目。 他对她的好,是她的负担,也是她的罪孽。她永远也偿还不了了,只能一直亏欠下去。 现在人都走了,她非但没有半点有轻松,反而这样亏欠的还越积越深了。除了为他灵守,陪着他过完漫漫长夜,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自己好受些。 “为什么走不了!”谢琰明显急躁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殉葬之事,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人越急越看着她这副淡淡模样就忍不住生气。 不是对她生气,而是生自己气。 “你怎么了?”天锦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你先放开我,有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慢慢说…… 她竟还有心思慢慢说…… 谢琰觉得自己快要被她的无知打败了。静默了数息,还是如她所愿将她放开了。 天锦感觉自己的双膝终于恢复正常,她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正要开口。 这时,灵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声。 谢琰脸色一变,暗暗握紧两拳,如临大敌。 还是迟了吗? 外头跑进来人,并非谢琰所想,而是一脸焦急谢二。 从谢琰走后,她就开始魂不守舍。好不容易找了个借跑出来,又怕被人发现。她连丫鬟都没有带,悄悄就跑了过来。 此刻看到天锦好端端站在灵堂里,还未开口,双眼就先红了,“你为何要答应,你傻不傻?” 天锦看到她时,脸色还算正常。可听了她的话之后,就真的有些傻了。 “妙妙,你在说什么?”她怎么觉得今晚这兄妹俩都好似不正常。 “你还想瞒着我们吗?”谢二红着眼,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堂姐说,六叔留下遗言让你给他殉葬,这是真的吗?” “你说……我要做什么?”天锦愣怔住了,好像没听明白一样,满眼皆是茫然。 “莫非你不知道吗?”谢二止住了眼泪,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白,一下子捂住了嘴。 天锦的确是毫不知情的。至少在此刻之前,她并不知道即将被迫成为一个将死人,于是下意识的回头朝那静躺在引路幡后灵棺看了一眼。 她猜没错,他果然是死不冥目,竟是死也不放她走啊。 不,不对! 他死时,明明什么话都没有留下的。莫非,这遗言……天锦只觉得心中一阵发凉,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 她用疑惑目光看向谢琰。 谢琰不忍看她这般无辜又无助的模样,默默地撇开脸,后退了一步。 谢二出现的过于突然,语气里 又气又急。纵然谢琰有心阻止她,可他也知道依天锦对六叔的愧疚,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她怕是不愿离开的。 所以,他才没有阻止谢二的冒失。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 谢琰:“妙妙,你去外面守着。” 谢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愧疚地垂下头,慢慢走了出去。外面很冷,寒风扑面,她却毫无怨言,默默守在廊下。 屋内,瞬息就沉寂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之间,竟是谁也没有开口。 “你……” “你……” 谢琰一顿,“你问吧?” 天锦没有客气,“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谢琰:“方才,四叔带着大家商议明日出殡的事情,这话是从堂姐嘴里说出来的。” “所以……大家都知道?”天锦又抖了抖,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谢琰于心不忍地点点头,“别怕,我现在就送你离开。” 天锦苦笑,无力地摇头,“谢将军,多谢你这个时候还在为我考虑。只是你那位堂姐,素来便与我不和,谢……谢郡公既然早早就留下了遗言,她必然也早早都安排好了,所以才会无所顾忌。你看……外面黑漆漆,这般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可你信不信,只要我现在走出这间灵堂立即就会有人跳出来,将我堵回来?” 他信!事到如今,他有什么不信的! 谢氏一族出入朝堂,封相拜将,看似高风峻节,顾全大局,其实骨子里却是极其的自私。便是谢氏女子,出嫁入外姓,对母族也是十分忠诚。 哪怕是单纯如妙妙那般,活得无争无求的,宁可与夫家生出嫌隙,也不可能与母族撇清关系。 只是为何是会天锦呢?谢琰的心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钝钝的疼痛蔓延到全身。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送你出去的。” 丢下这句保证,他便朝她淡淡头,面色僵硬的离开了。 他一走,谢二又忐忐忑忑走了进来。 她在外面并没有听到两人说了什么,看到谢琰独自离开,她以为事情已无转机,眼泪又掉了下来。 “怎么办天锦,要不我去求求四叔吧。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不行,一定不行的。” “好了,妙妙,你别哭了,再哭眼睛就要肿了。”天锦朝她笑了笑,只是这一记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可我担心你啊。六叔那么宠着你,他怎么忍心呢?你说,堂姐她是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天锦没吭声。 谢石待她如何,众目共睹,她无法否认。如果她真的只是女人,她一定会喜上他的。可感情总有一个先来后到,在谢石看来,的确是她背叛了他。 她不怨他,只怨这世道不公,苍天无眼。 如今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阿裕。他是何其无辜,就因为遇到了她,就祸事不断,可他却无怨无悔,对她不离不弃。 “妙妙,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情?”天锦突然开口。 谢二心里正乱着,闻言忙不迭地点头,“你说,我一定办到。” 天锦:“明日出殡,葬礼时你可否找个机会,悄 悄的将阿裕放了?” “好。”谢二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却又猛地抬起头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妙妙,你是个好姑娘。纵然时运不济,过是有些坎坷,可你却还有亲人依仗。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早说过,我是个不详之人,但凡与我亲近人,总会遭到无妄之灾。我不想再连累他了……” 或许是这迎头的一个闷棒,终于让天锦认清了眼前事实。无论她如何不甘,又是如何挣扎,好像永远都无法摆脱缠束在身上的厄运。 “天锦,你别这样说……这个样子好可怕。” 天锦叹道:“夜深了,你且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 “回去吧。” 见她无意多说,谢二虽然担心,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转身。可当她一脚迈出门槛时,却猛得顿住了脚。 谢二是很喜欢天锦,喜欢到明知她是她六叔妾室,却暗助帮她与外男私奔。明知自己的亲哥哥对她也存着异样的心思,因为她的存在,甚至会影响到叔侄关系,会闹得家宅不宁,可她还是没法去讨厌她。 有些人,天生就带着一种莫名令人想要亲近气息。 天锦的身上,有着很神奇力量。正是这股力量,影响了她去做了一件从前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已经经历了世上最糟糕最绝望的事情了,早就已经能够坦然的面对一切了,却不知还有一种毁灭性的绝望。 “天锦,你逃吧,现在就逃……我有办法!” 第164章 办法 “天锦,你逃吧,现在就逃……我有办法!你换上我的衣服,趁着大家现在都在大厅,你现在就逃!”谢二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里带着一股奇异之光,语气坚定。 可惜天锦此时,面上虽然平静无波,内心里却已经绝望了。 她是真的绝望了。 “算了吧妙妙……”天锦缓缓摇头,她是真的不想再连累旁人了。 见她神色淡淡无动于衷的样子,谢二只好作罢。其实她这个办法也是有风险的,若贴身的丫鬟找不到她,一定是会惊动府上众人的。 届时,她定然是会受罚的。 她倒是不怕受罚。就怕堂姐就不依不饶,动用侍卫抓捕逃妾,果真如此,就算天锦有幸逃脱,这辈子也都会烙上逃妾的罪名,见不得光了。 谢二十分为难,虽然天锦拒绝了她,但她却不想她就这样放弃了。 二哥……对!去找二哥,他那样喜欢天锦,一定也不希望她有事的!他一定能够想到更好的办法! 打定主意,谢二便顺着谢琰刚才离开的方向,一路找过去。 天幕越发的沉暗,夜色迷离而萧索。 天锦孤零零站在灵堂中,目光在那摆在正中央的未曾封棺的灵棺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跪回了原处。 “嗤……”沉寂的灵堂上空突然传来一声冷冷嗤笑,“你还真打算为这个么人殉节啊?” 天锦眉宇微拧,不由抬头朝梁上望去。 一袭紧身夜行衣的沐倾城身形微动,轻飘飘从上面跳下来。 “又是你?”天锦眉宇拧得更深了。 “可不是嘛。”沐倾城嘴角轻扯了一下,“这个时候,除了我,还有谁会来救你?我的公主殿下!” 天锦:“……”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不愿意正视自己的身份?”天锦冷漠的态度,当真叫她有些拿不准。沐倾城不由得也皱起了眉,一脸不悦。 “就算你真的情愿被人活埋,那也要看看大北朝愿不愿意!陛下可是已经得知你还活着消息,正等着你回朝呢!他谢石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南朝将军,就想折损我北朝公主,他配吗?” “……我真的是你们的公主?”天锦迟疑地问。 沐倾城冷哼,看着她眼神里透着一股浓浓的失望。 “你若不是公主,我们姐妹何必一路追随过来,暗中护着你。你若真的想死,那也不能死在这里,就这样憋屈的死掉!堂堂的北朝锦公主,战场才你的归处!” “可我……什么也记不起来。” 天锦轻轻叹息,嘴角边渐渐凝出一抹苦涩凄楚的笑意。 她这副模样,倒是让原本还冷硬着的沐倾城有些不忍了。 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气势矫健似骄阳,目光里永远璀璨而自信,从不输给男子分毫。可如今她身上却已然没有了往昔的风采,剩下的只是一个模糊苍然的影子。 沐倾城追随她多年,对她从来都有只仰慕与艳羡,何曾这样失望过。 她倒是可以谅解她是失忆了,记不起从前的事情了。只哪有人失忆之后,就性情大变的!甚至拒绝接受那个身份的? 这分明就是懦弱! 堂堂的北朝武神将军,怎能如此无能?! 想到这里,沐倾城心里才刚刚涌出来的软意,顿时消散无踪。她紧盯着天锦,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你若真想放弃,我倒也不是不可以成全你。” 天锦:“……” “大不了陛下问罪下来,我便说你是潜入谢家盗取军情时被发现,搏斗间与谢石同归于尽了。锦公主的威名,不会因此而消减分毫。” 天锦:“……” “如何?” “这么说,你有办法救我出去?” 沐倾城轻轻笑了笑,目光一闪,落在那静躺的灵棺上,化出 一抹阴寒。她从身上取出一个青釉小瓶,准确无误地扔给她。 “这是闭息丸。” 天锦一愣,“这是何意?” 沐倾城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正色道:“他们让你殉葬,你便依了他们也无妨。吃了这闭息丸,会让你气息全无,呈现一种死假之症。” “你是说……我依旧会被活埋?” “没错!” 天锦似懂非懂,若非看她一脸肃然,口气慎重,她还真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跑来拿她寻开心的。 沐倾城顿了顿又说:“公主不必担心,此事万无一失。我已经与姐妹们商议好了,待棺木下葬,谢氏不再有戒心,公主便能逃出生天。” 她的意思……是要挖埋掘墓? 天锦下意识觉得不妥,谢石的灵棺入葬之后,外面必然会有人守着。可看到沐倾城自信满满的样子,她又将心里的这股疑惑按了下去。 不管如何,反正事情都到了这等地步了。 她只身一人,便是再冒一回险,也无所谓了。 她握了握手里的瓶子,点头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直到听到她应承下来,沐倾城才终于松了口气。她表面上虽然说得满不在乎,心里还真担心天锦抱着必死之心,不愿意 答应。毕竟她也不是拒绝她一回两回了。 只是她这口气还没有完全落下去,就听到天锦又轻轻开口,“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沐倾城不由冷笑:“公主不是已经报着必死之心了?竟还有要求?” 天锦抿了抿干枯的嘴唇,岂会听不出她这话里的嘲讽。 “说吧,什么要求?只要我力所能及,必会满足于你。”说罢,她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前提是,不要过分。 “阿裕。” “啧……公主对这位粗野男子还真是情深意重。”沐倾城差点都要被她气笑了。 从前是谢琰,现在是刘裕……都说红颜祸水,到了这位公主身上,却都反了过来。 天锦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她虽然拜托了谢二帮忙,但凡事都有一个万一,万一谢二没有及时把阿裕放出去呢? 谢家既然能让她殉葬,她便不相信阿裕得独善。 沐倾城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最终只是意料之中一般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被留下的天锦,将那只装着闭息丸的瓶子捏在手里握了又握,心中亦有些不确定。 只是她也知道,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如果能机会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 第165章 刺激 寒冬之夜格外的冷,天幕也格外低沉。星子都被云层吞噬,月华隐落无光。 议事的大厅里,换了两道热茶之后,人都散了。 谢琰从灵堂出来,独自生着闷气,低着头便是一阵疾走。府邸虽大,今日赶来奔丧的谢氏亲人,也足有十来人,却一个能说话的都没有。 唯一一个知情之人,却还被关在暗牢里……他的脚猛然顿住了。是了,他怎么就忘记了刘裕! 谢琰紧绷的脸色稍霁,长袖一甩转身换了个方向,就想去暗牢悄悄将刘裕放出来。 却没想到,他刚转身,便听到谢道韫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传了过来。 “这么晚了,琰弟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何不进屋?” 谢琰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快,居然已经走了回来。更让他意料的是,谢道韫竟独自在这黑漆漆的院子里等着他。 身后院子里没有点灯,院外屋檐下倒是挂着两盏刚用白纸糊好的灯笼。 谢琰转身朝着声音的方向眯眼看过去。 却见谢道韫一袭素衣,由着一道暗影缓缓出现在昏暗的灯光之下。突然就要披麻守孝,往常总爱将自己扮得娇艳袭人,眼下却是粉黛未施,一头青丝也由着一只简洁的发簪束在脑后,多余的首饰都除尽了。 “堂姐。”谢琰收回视线,平淡地喊了一声。 谢道韫 身边没有带丫鬟,这么晚了守在这里,显然是有话要说的。她见谢琰站着未动,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便提着衣摆,从里面走了出来。 “刚才在厅中,当着四叔和各位弟弟的们,你是怎么回事?” 谢琰在她出现时,就心知必会被她兴师问罪,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声音未变,语调却更加冷淡了。 “堂姐何必多此一问,你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 谢道韫:“你!” 她忍着怒意,不满道:“你刚才去了哪里?” 谢琰抿唇不答。 谢道韫气道:“你是不是跑去灵堂了,你想放她离开?” “是又如何?”他道。 “……”他不说话她生气,他说话她更加生气,“让她殉葬是六叔生前定下的,你想忤逆他的意思?人都已经被你们气死了,你竟还如此不孝!你还是不是谢家子弟,帮着别人气死了亲叔叔,还不够吗?你到底还要荒唐到什么时候?!” 谢琰…… 谢琰僵硬着脸,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六叔到底是怎么去的,堂姐是再清楚不过,何必把这份罪责都推到别人头上。” “你说什么?”谢道韫头心一跳,瞳孔猛地一缩。 “事实如何,堂姐心里清楚。”谢琰沉着声音,更加肯定了。 他没有再理会她,说完这句便越过她,走进了院子。 从今晚她在大厅里,那样冷酷残忍而又理所当然地将人活埋的时候,他就感觉从前那个让他敬重的谢氏长姐,已经悄然消失了。 他六叔是因为知道天锦真实身份,才下的那样的决定,他不怪他。可她呢,天锦与她并没有恩怨,她为何非要将人置于死地? 寒风吹过来,谢道韫浑身都发着凉意,难道玉峰山上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不,不可能!她做得那么小心,谁能怀疑到她头上。可他这话,又倒底是什么意思呢? 谢道韫猛地转身,大喊一声,“谢琰!你给我站住!” 谢琰哪里肯听她的。非但没有站,还冷冷地丢出一番话,“这里是六叔家,不是王家,堂姐既然这么厉害,为何要在这里越俎代庖,王家内宅还不够你发挥的吗?你如此强势,我叔平哥哥竟也毫无怨言?” 他这挖苦讥讽的话语,粗糙极了,直白且伤人,准确无误直戳谢道韫的心口。 “你……你……”谢道韫被气得浑身发抖,竟是被刺激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就好像她一直尽力隐藏的伤口,突然间被亲密信任的人,一下子拨开,再毫不留情的撒上盐一样,心痛的都要窒息了。 谢琰心情十分不好,推开屋门直接进屋,再“砰”地甩上门。料想,他这番伤心的话甩出来,谢道韫必然不会再缠上 来。 想到她被气白的脸,谢琰不免有些愧疚。然而,这一点愧疚,却在他想不出好办法去救天锦,而被消磨不在了。 这时,屋子突然被叩响。 谢琰脸色瞬间沉下去,他竟没想到,这位堂姐这般难缠,他那样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她竟还不知难而退! “二哥,我是妙妙,你开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出乎意料,外面的人竟是谢二。 谢琰连忙站起来,大步上前,一把将门拉开。 “什么事?” “二哥,你刚才跟堂姐吵嘴,我都听见了。”谢二显得有些局促,却还是鼓起勇气,不赞成道:“纵然她有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该那样说她的。我看见,她都哭了。” 谢道韫被会刺激得掉眼泪,这显然不在谢琰的意料之中。在他的映象里,这位堂姐从来都是盛气凌人,风光无限的样子,她竟也会哭吗? 谢琰愣了愣,喃喃道:“难得我真的过分了?” 谢二没有回答,只是神色有些恍惚,缓缓点了点头。 她与谢道韫同嫁王氏,只不过她嫁的是琅琊王氏,而谢道韫嫁的却是太原王氏。 在今夜之前,谢二从未怀疑过原来她的堂姐过得并不如表面那样光鲜艳丽。 方才看到她蹲在灯下,捂着嘴无声哭泣的模样,就像是被人忘却遗弃一样,孤零 零的没有依靠。 谢二看着看着,心就酸了。 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并无恩怨嫌隙,堂姐与叔平哥哥不会像她与王国宝那般虽是夫妻,却形同水火,最终走向陌路。 堂姐一直都隐藏得很好,她姿容艳丽,衣着光鲜,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过什么,这让大家一直都觉得她在夫家应该是过得很好的。 若非他二哥今夜咄咄逼人,说得那样难听,或许她还会掩饰得更好。同为女子,又是姐妹,谢二又怎会不明白,被丈夫冷落嫌弃会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算了,我去看看她吧。”谢二目光轻责地又看了他一眼,准备离开时,又想起她来找他的目的。 然后,又顿住了。 “二哥,你有办法救天锦的对不对?” 许是她的话题跳得太快,谢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样的的反应,落在谢二眼里,便是不妙。 “二哥,你别不管她,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 谢琰这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心里苦笑。诚然他有救她之心,可她一心求死,他又有什么办法。可看着谢二目含期待,他也只能点头,应承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 谢二心里不由一喜,她就知道依二哥对天锦的喜欢,一定不忍心,一定会想办法的。 太好了! 她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心来了。 第166章 出殡 谢二走后,谢琰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他决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天锦去死。 是夜,整个谢府都沉寂了下来。 谢琰悄悄摸进暗牢,找到了关押着刘裕的那间牢房。被关了几天了,刘裕担着心天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看到谢琰,他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 谢琰连忙抬起手来,示意他噤声并打开牢房示意他跟上。 然而他越是这般小心,越是让刘裕觉得不妙,忍不住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压低着声音,小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殉葬之事,实难启齿。 谢琰拍他的手,神色如常道:“今夜你便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 刘裕一愣。不由地盯着他的脸。 入目的是一张肃冷俊朗的脸,鬓若刀裁一般,眼神冷漠,带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戾气。 刘裕还想看明白,他却已经转身,大步朝着暗牢走过。 外面守卫都已经被撂倒,入眼是漆黑一片。寒风幽幽吹来,脚下的青砖都结了霜。 谢琰走得很快,虽然他表面平静毫无异常,脚步却有些乱了,好几次差点踢中路边的花坛。 习武之人,就算是 在不能视物的夜里。该有的警惕还是有的。况且这里可是谢府,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绝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跟在他身后的刘裕不觉生出警醒之心。直觉的感到天锦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一贯沉着冷静的谢琰不该是这样的状态。 只是,他现在急于想要见到天锦,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便什么也没有再问,沉默地跟在他后面。 寅卯交替,悲风怒号,天边已经泛出鱼腹之白。 没多少时间了……谢琰暗自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加快了脚速。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灵堂。 原本该在这时守灵的天锦,却不知而踪。 谢琰脸色一变。 “天锦呢?”刘裕从后面跟进来,视线扫过那令人悚目的灵棺,未作停留。扫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天锦的人影,再看向谢琰时,目光多有不善。 谢琰满目皆是茫然之色,脸色变得铁青。 他一声不吭,转身便走。 刘裕自然是紧跟其后。 哪知,两人刚从灵堂内迈出来,就看到谢四爷带着一干人等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今日出殡,府中上下几乎都没什么合眼。眼见天亮了,为了不延误时辰,谢四爷便集了众人准备 抬出灵棺,送谢石上路。 两人不可避免的与他们撞上了。 谢四爷不认得刘裕,看到谢琰已经到了,朝他轻点了下头,心里颇为欣慰。要知道,谢琰昨夜拂袖而去时,明显就是状态不对。 为此他还特意留下谢道韫寻问了一番。 现在看到他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衣裳,只当他是因为谢石的突然离去,过度伤怀,未作他想。 然而走在众人之后谢道韫看到被放出来的刘裕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手里捏着的帕子瞬间被缴皱了。 跟随一侧的谢二,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惊肉跳。 她忧心地朝谢琰看过去,恰时谢琰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四目相对,同样的焦急。 兄弟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谢二:莫非,天锦还没有逃走? 谢琰:莫非,他们已经把天锦…… 谢琰不敢再想下去,甚至不敢不回头去看刘裕一眼,只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快走!” 谢府里,突然多了这么多陌生的面孔。且为首的那中年男子与谢石的长相有着几分相似,刘裕岂会不明白处境不妙。 只是还没有见到天锦,他岂能独自离开。 “你先走,我会将她送出去的。”谢琰又催促 了一句。 他的话,刘裕不怎么相信。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生事,不管如何先离开众人视线倒是对的。想到这时,他这才朝谢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远远的,谢道韫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心里暗恨谢琰吃里扒外,当下顿住脚,在贴身婢女碧珠耳边耳语了几句。 谢二就在旁边,她分明听到谢道韫吩咐碧珠调派侍卫悄悄将刘裕拿下,若是反抗,杀了也不妨。 杀了也不妨……谢二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明明昨夜里,堂姐还哭得那样难过,让人忍不住想要给她一个臂弯,怎么才一夜的功夫,竟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人……真的还是从前那个对她疼爱有加的堂姐吗?为何,她都快要不认识她了。 谢二不由得落后了几步,一把抓住身边的婢女,力道之大,叫婢女不由惊呼出声。 “二姑娘?您没事吧?” 婢女突然的惊呼,惊动了众人。走在前面的人纷纷回头,就连谢道韫也抬眼看了过来。 看到谢二脸色不对,婢女顾不上被抓疼,连忙扶住了她,“二姑娘?” “无事。”谢二咬着嘴唇,神色难看道:“只是不小心扭了下脚,刚才有些疼,现在好了。 ” 说着,便松了开了抓着婢女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众人的视线随着她的话,落在她的脚上,见她行走如常,方才重新回过头去,一行人前前后后走了灵堂。 谢道韫在这个时候朝谢二靠过来,“若是疼得厉害,别逞强,将婢女扶着你先下去休息。这里有四叔操持,你去陪陪六婶也好。” 谢道韫是知道谢二与天锦私下交好的。 担心一会儿的事情让她接受不了,是好心提醒着她。 谢二赶抓住她的手,“堂姐,能不能……” “不能!”知道她想说什么,谢道韫脸色沉了下去,并没有让她说出来就打断了。 她抽出手,朝谢二身边的婢女看了一眼,“好好伺候二姑娘。” 婢女对谢道韫讳莫如深,只得重新扶住谢二的手,“二姑娘,您看……” 谢二还能说什么,即便她是有心也无力。只能远远的朝谢琰看了一眼,把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他的身上。 这边的动静,谢琰都看在眼里,一直都没有看到天锦,他的心里十分不安。刚想迈脚走过去,想问问谢二是不是知情,便被一道低低的声音喊住了。 “谢将军留步,你若真想救天锦,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第167章 殉葬 谢琰眉头一皱,不由偏头看过去。 只见沐倾城一身素洁的袄裙,完全是谢府丫鬟的打扮,头上还像模像样的戴着一朵小白花。此刻正用狡黠的目光盯着他看。 恰恰此时,谢道韫已经走了过来。 谢琰按耐心里的疑惑,在谢道韫看过来时,面无表情与她回望。 昨夜之事,这对姐弟之间算是生了嫌隙。眼下,谢道韫与他也无话可说,但她心知若不警告一番,只怕一会儿他又会闹出事端。 如此,她嘴角勾了勾,冷冷道:“天锦已经躺进了灵棺里,这可是她自己主动躺进去的。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可没有逼迫她。” “你说什么?”谢琰一脸惊讶。 已经躺进了灵棺是什么意思? 却原来,早在谢琰带着刘裕赶到灵堂之前,天锦已经早他们一步,服下了闭息丸,主动躺到了谢石身侧。 这让一直派人在外面,监视着她的举动的谢道韫很快得到了消息。昨夜谢氏兄妹前先去灵堂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虽然监视着他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没能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谢道韫却着实担心了一把。 但天锦的实相,让她满意的同时,还松 了口气。 所以看到刘裕时,她才没有当场发作。 谢琰吃惊的样子显然是还不知情的。谢道韫心里又安了安,看来他们刚才进入灵堂并没有发现什么。 确定天锦那边没有出问题,谢道韫这才轻快地笑了笑,“琰弟,你昨晚指责我的那些话,我并不接受。让天锦殉葬是六叔的意思,也是让吩咐我务必办成此事,并非是我越俎代庖。” 说罢,她再不看他一眼,转身迈进了灵堂。 谢琰还处在震惊之中,忍不住也要跟进去看看。身边的沐倾城却拽住他的袖子。 小声道:“放心,她只是吃了闭息丸。” 谢琰又是一惊,终于正视她的脸。 因为是刻意的打扮,沐倾城特意把自己打扮得不怎么起眼。她出现的时候,谢琰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的。这会儿细细一看,方才认出她是在桓玄身边侍奉的婢女。 可是,区区一个婢女,如何能够轻而易举就避开众人耳目,能知道别人所不能知道的事情。 他双眼一眯,眼里带着一抹危险。 “……你到底是何人?” 沐倾城早料到自己的会被怀疑,并不惊慌,反而勾着嘴角,轻轻一笑 ,“恕我不能如实相告。不过你放心,我是来帮天锦的,并无恶意。” 只是暂时没有恶意罢了。眼下,她还要靠谢琰去拖住谢道韫,虞美人旧部才好行事。说白了,不过就是想找一个能引开众人视线的人。 而这个人选,谢琰是再合适不过。 谢琰心里警惕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放松,反而疑心更重了。此女莫非……其实一直都是桓玄的人? 桓玄此番横插一脚是想做什么?他真的会这么好心? 看出他的疑虑,沐倾城显得有些不屑。这就是之前把锦公主迷住,甚至因他而战败,流落至此的男人?也不过尔尔。 “桓玄想要做什么?”谢琰还是忍不住发问。 “谢将军觉得呢?”沐倾城眉梢微挑,也不解释,任他误会,“不如事成之后,你放他回荆州?” “仅是如此?”谢琰不信。 “不然呢?”沐倾城反问,却不待他回答,又失笑地摇了摇头,“反正桓公子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接下来就要看看谢将军敢不敢去挖坟开棺了。” 她这话带着满满的恶心,谢琰岂会听不出来。 挖坟掘墓可不是一件小事,况且挖得还是自己亲 叔叔的坟。他绷着脸,脸色铁青难看却倒是相信了沐倾城的话。 桓玄被困在此,无疑恨透了他的六叔,会借由他的手去报复,也说得通。 “谢将军看着办吧,要不要救天锦,可就在你的一念之中。不过此事,可就只有你一人知晓,你若不救,她可就真的死葬了。” 谢琰:“……” 沐倾城是特意过来搅浑水的,利用谢琰拖住谢道韫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她真正目的其实就想趁机将桓玄救出去。 那样一个美好的人,岂能任由谢家宰割,被困在此处消磨光阴。 是以,沐倾城走后不久。当谢琰进了灵堂,亲眼目睹毫无生息的天锦真的就躺在他六叔身侧时,还是很难接受。 “倒还真是个知恩的……”谢四爷看到棺里的依偎的两人,没由来地感慨了一声。 这一幕看在谢汪眼里,却是刺眼极了。昨夜里,他一直陪着郭氏,郭氏失声痛哭了大半宿,话里话外皆是对这个害得他家里失和女人的怨恨。 不过区区一个贱婢,她倒是聪明。她若不死,也别想还能活着。可死后竟还妄想霸占他父亲,岂有此理。 可这偏偏就是他父亲的遗言,他 若拒绝把人和葬,岂不是不孝。谢汪布满血迹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闭目靠在他父亲身上的天锦,此时此刻恨不能将她拖出来鞭尸。 倒是谢道韫在一旁看得面无表情,“来人,把三姨娘移出来,另择草席裹身抬出去。” 闻言,谢琰的脸色又是一变。 谢四爷倒是没觉得不对,能与家主和葬的只能是正妻,就算妾室有情有义,也不能同居一棺,这是规矩。 谢汪感激地朝谢道韫看了一眼,默默把脸撇了过去。 从头到尾,谢琰都隐忍着没有任何动作。 随着谢四爷的一声“封棺”,灵棺被合上,钉牢。由着下人齐力抬了出去。 谢家上下也跟随着灵棺,高举着引路幡,一路洒着冥钱朝着早早准备好的谢氏墓地而去。 再说刘裕。 在灵堂里没有看到天锦,他便怀疑她是被谢家人关了起来。天锦殉葬之事,他显然还不知情,待众人抬着灵棺离府,他便满府里开始寻找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行动多久,就被碧珠带来的侍卫,团团围住了。 出师就如此不利,刘裕瞬间红了眼。事到如今,他已经忍无可忍,当场便于侍卫大大出手。 第168章 入葬(1) 纵横沙场的谢大将军突然就薨了,引得寿阳城热议热纷纷,不少人为之叹息。 此时天已大亮,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都出来了。赶在街道热闹起来之前,谢府的送葬的队伍出了城。 城外的十里亭里。 朱瑾翘首以盼,当看到那迎风而荡起的引路幡,她连忙朝辛夷招了招,“快,快去通知关三爷!” 辛夷一个灵激,猛地站起来,翻身上马,夺路飞奔。 正如沐倾城所想的那样,即便是天锦抱着赴死之心,可她身为北朝公主,麾下旧部又岂会看着他们的公主如此憋屈殉死。 区区一个谢石,他敢要锦公主死,虞美人旧部就敢挖墓掘坟,叫他死不安宁! 谢石的墓地选在了十里亭外的枫兰山上。此山颇具灵气,春有绿韵,夏的溪淌,秋季红枫遍布满山,到了冬天皑皑雪景银妆素裹,一年四季风景如画。 虞美人组织早知道得到消息,已经提前了几日在枫兰山上布置好了一切。 此次送葬的队伍里,除了谢家人,还有荆州南郡公桓玄。自从桓玄被谢石掳到寿阳困在府中,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原本这送殡也没有他桓玄什么事情,谢府里也无人要求他什么。 只是在谢石灵棺将将被抬出去的时候,桓玄突然不顾侍卫的阻挡,执意要给谢石送葬。 想到当时谢四爷看到他时,很是吃了一惊 的样子,桓玄不由失笑。 “公子笑什么?”走在一侧沐倾城轻易就听到了轿中的动静。 闻言桓玄微微抬眼,隔着一道窗帘子,看着轿外纤细侧影。许久,就在沐倾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窗帘。 外头的日光刺目,他下意识闭上眼,等适应了,才缓缓睁开。恰时,沐倾城扭头正朝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如朗朗皎月般的男子,目光也好似如水的月华一样,让人看了心里不由地一荡。 沐倾城的脸微微一热,不太好意思与他对视太久,率先撤开。 桓玄目光定定看着她的侧脸。那分明是线条流畅的侧颜,脸部偏黄的颜色与颈脖间白皙明显有所不同。阳光之下,女子整个都像被度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他突然有些好奇,她的模样了……然后,就看到她的耳尖一点一点泛红了。 桓玄眼波微微一转,“唰”地一个和上了帘子,坐了回去。 提着心的沐倾城,不由松了口气。神色间似嗔似哂,心口上渐渐地蔓延出一股令她丝毫没有察觉到甜意。 重新坐好的桓玄,不由得想起前夜里,婢女“英儿”突然闯进了他的寝房。 他当时已经褪了衣物,准备歇下了。 看到他衣衫不整时,“英儿”神色间便有些不太自在。他也没有为难她,起身又重新将 衣服装置妥当。 这才走出去见她。 他原以为“英儿”是为了天锦的事情而来,想请他在旁协助,却没想到她开口便问:“眼下有一个出府的机会,公子是否愿意离开?” 桓玄当场便愣怔住了。 他怎么会不想离开呢,谁愿意一辈子当傀儡人质?谢石突然间就逝去了,他不是没有动过心思。只是被困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就这样离开心里总是有些不甘的。 荆州桓氏虽然不比琅琊王氏那般是开国元勋,势大显赫,可他祖父好歹也历经了两朝帝王,父亲更是取了晋明帝的南康长公主,从驸马都尉一举跃至大司马,执掌朝政大权。 如果,不是父亲逝去时他才五岁,桓氏何至于沦落至此。好在父亲前生的余威尚在,桓氏根基已然牢固,便是如今的晋帝忌讳桓氏再次崛起,轻易也不敢有所动作。 区区谢氏,也不过是最近几年才渐渐才冒出头来,竟然就胆敢趁他一时不察将他掳困。 是欺他桓玄太年轻不成? 说起来,他虽然看似温和,却也不是挨了欺辱,只会忍气吞声之辈。之所以会一直按耐不动,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契机罢了。 只不过,让他没有想到是这个契机来得这样快。 早在他身边侍奉的婢女被掉了包的时候,桓氏便隐隐觉得,报复谢石的机会来了。 “英儿”向他打听天 锦,他表面不动声色,暗下里却刻意而主动地去接近天锦。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竟是让他见着了熟人,偏偏这个熟人的状况却不太对劲。 桓玄当时便想,他或许是除了谢琰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天锦真正身份的人吧。 可惜,这北朝公主,似乎已经不记得他了…… “桓公子,到了。”轿外,沐倾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将他拉回了现实。 随着轿子落地,桓玄正欲起身,沐倾城却在这时抢先撩开门帘,突然扬起声音,惊呼道:“哎呀,桓公子,您这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脸色苍白?桓氏嘴角微微一抽,费解看着她。 沐倾城没有解释,只是飞快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又唰地合上门帘,转身破口大骂,“你们几个是怎么抬得轿子,不知道桓公子身娇体贵,竟把他颠成那样!” “……” 轿夫们傻了眼了,明明抬得很稳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 轿里的桓玄,怔了怔。下意识垂目,将自己打量了一番。 身娇体贵? 颠成那样是哪样? 桓玄深感无语,默默抚额,感觉有些微妙。 这边吵闹声很快将前方的惊动了。 谢四爷皱着眉朝桓玄的轿子望过来,不悦吩咐身侧的儿子,“止儿,你过去看看。” 谢止是谢家 四房谢四爷的老来子,生得面白唇红,如今弱冠之年,看上去是个清冽而翩然的少年。 他与谢汪同岁,两人从小玩在一起,与其它兄弟相比关系更好一些。此时正与抱着父亲生前喜爱的随葬品的谢汪站在一起,听了吩咐没说什么,只在谢汪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在他们身侧不远的谢琰,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他不经意地回头去看,一眼就看到是桓玄那边出现了状况。但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只扫了一眼有,就收回了视线。 这一路,他的心思都在天锦身上。 从灵棺移出来的后,天锦身上只是简单的裹了个草席,就被扔在了马车上。 谢家的做法,实在令他生寒。 虽然他已经知道她吃了闭息丸,可还是放心不放。又吩咐下人着急地拍开棺材铺,又买了一口材质薄薄的棺材。 送葬的队伍停下来后,他的目光便如同粘住了一样,不曾从这口棺上移开。若不是身侧谢道韫盯着严实,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抢棺而去。 桓玄那边的动静,来得实在太巧。他心里骤地想起那个婢女先前说过的话,若非他们是故意的…… 心知这其中必然有诈,谢琰心口止不住砰砰直跳。再看看那封实的棺材,难道真想让他在众目睽睽下抢棺? 谢琰不禁有些后悔。 早知道,他就不该多此一举,抢棺可是比直接抢人难多了。 第169章 入葬(2) 许是他心里怨念太深,引得谢道韫频频相望。 “都这个时候,琰弟还在想着什么?” 谢琰立即绷起脸,“没什么。” “是吗?”从谢道韫凌厉的目光中,便能看出她并不相信他的话。她冷飕飕地看着马车上新添置的一口薄棺,嘴角边勾起一记嘲讽的笑,“没什么最好,你也该收收心思了。” 谢琰原本是面无表情,听罢反而抬起眼,带着一丝挑衅冷漠,看向她,“堂姐不过去看看吗?桓玄可是你同意放出来的,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也不好交待吧?” 桓玄如何会出现在寿阳,他们都心知肚明。 谢石对外声称是请了南郡公到府上作客,在晋帝的默许之下将他软禁在此处,然则明面上却并未真正与桓氏撕破脸。 是以,桓玄在谢府虽然不能自由出入,却也好吃好喝的供着,倒也不曾怠慢。若非如此,他今日出府,谢家也不可能专门为他安排一顶软轿。 谢琰的话很不中听,却也让谢道韫犹豫了起来。只是转眼之间,她便看到谢止已经走了过去,再看看谢琰守着这口薄棺,始终寸步不离…… 她冷哼道:“你不也说我管太宽?放心,桓玄那边有人 看着,哪里还轮得到我来操心。” 见她不上当,谢琰心里不由失望。 看来,他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万不得已,他还真不愿挖坟。 谢琰不再理会她,心里带着对谢石的一丝愧疚,默默地等着葬礼完成。 再说桓玄,“英儿”突然发难,聪明如他立即便料到她一定是在谋着什么。倒也配合地支着头,歪歪在靠在轿壁上,没有动。 “怎么回事?”谢止大步走过去,沉着脸。 负责着抬轿的轿夫,乃是府上的仆从。见状纷纷吓白了脸,跪了下去。 沐倾城正欲回答,哪知一对上他的面孔,立即愣住了。 这人……好面熟! 可不就是面熟嘛! 淝水一役,便是此人,高举利剑将锦公主逼入江流。是他……没错!阿静也是被他杀死的! 沐倾城直勾勾地盯着他,天灵盖顶仿佛突然被重锤击中,黑亮的双眼里泄出的恨意,恨不能立即扑上去将他碎尸万段。 谢止似乎也注意到什么,未得到回应,抬眼就朝她看过来。 沐倾城反应奇快,立即把头垂了下去,答道:“是桓公子,他似乎是病了,在轿中闷得这么久,有些不大妥。” “是吗?”谢止嗤笑,抬手便不客气地将那车帘子一把捞起起。 轿中的桓玄,早将外面的动静听到耳中。十分配合的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表情。 谢止往轿中扫了一眼,他向来就十分看不上像桓玄这种文弱的男子。见他果然是一脸病态,眼里不由露出轻蔑之色。 嗤道:“南郡公自个儿吵着要出来,就是这样送葬的?还真是有心啊。” 桓玄其实也挺不想理会此人,就像没听到他这声嘲讽一样。长长睫毛轻轻颤了颤,幽幽地睁开眼,有气无力道:“原来是谢四爷家的公子,是桓某失礼了。” 谢止冷哼一声,扔开帘子,再次看向刚才闹事的婢女,骂道:“不就是个病怏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说罢转身便走了。 沐倾城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双眼都眯了起来。如同火焰般灼人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的背上烧出几个大窟窿! 就让你再嚣张片刻! 等着吧,阿静的仇她一定会报的! 谢止看了一眼就走了,便未苛责,四个轿夫都明显松了口气。等他们站起来,便自动的离轿子远了些,生怕再次被寻上晦气。 这番举动,正了沐倾城 之意。 她朝着软轿走近两步,靠在窗口边,小声道:“桓公子,你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 隔着轿子,她又刻意压着声音,应该是怕被人听到一样。这可苦了桓玄,隔着厚重的轿子,他并未听清楚。正想问明白时,突然感觉到了身下传来异动。 紧接着连人带椅猛地往下一坠…… 有了这段插曲,谢止再站回原来的位置的时候,两具木棺已经放好了位置,黄土掩下去,很快就就埋了大半。 “那边发生了什么?”谢道韫问了一句。 到底,谢琰刚才说的话,还是让她装在心上了。 谢止摇摇头,“这种无用书生,不必理会。” 当两具棺木被埋得再也看不到,谢琰的脸色由难看变为极奇难看,甚至感觉到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一切似乎是要尘埃落定了。 谢家人挨个儿上去祭拜祭酒,郭氏也在贴身丫鬟的掺扶下颤巍巍上前。旧泪未干,又添新痕虽然郭氏已经不如初时那般崩溃痛哭了。 因该说,从看到天锦被埋下土,她心里的恨,心里的怨,那些不甘的,郁结的,愤懑的……也随之而被埋进了土里,甚至心里还带着一丝报复得逞的快 意。 郭氏对天锦一直是恨之入骨,早就想弄死她。眼下心愿达成,往后的谢家四房再也无人可以越过她去,她突然间觉得其实也没那么伤心了。 * 北风呼呼,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初时只是零散散,很快就飘洒得纷纷扬扬。 葬礼结束后,谢琰心里头空空的,那种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都开始怀疑,任由着天锦的被埋进土时,到底对是不对。 原本他是想等众人离开之后,就把她扒出来。可谢道韫防他就像防贼似的,全程都紧紧地跟着他。叫他无从下手。 无奈之下,他也只好老老实实跟着众人一道回府。暗暗决定,等到天黑无人再出手。 * 从头到尾,桓玄都没有出过轿子。 等轿夫将软轿重新抬起来的时候,隐约的感觉重量好似比来时沉了些。 然而,沐倾城没有给他们怀疑的时间,催促着他们快走。待轿子移开,她的目光往那完好的地面上看了看,十分满意地勾着嘴角无声轻笑。 大雪飘扬,漫天的雪花随风而舞。突然而至大雪,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而去,竟是谁也没有发现,就在刚才,在这看似平静的时间,有人暗渡了陈仓…… 第170章 心思 是夜。 久久等不到沐倾城前来汇合的辛夷十分着急,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去谢府一探究竟,却被关三爷拦了下来。 说起这位关三爷,桓玄能够成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无影,还真是多亏他。 “不行!我得去看看,万一倾城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辛夷再次沉不住气地站起来。 关三爷掀起眼皮又看了她一眼,“她向来聪明又自有主张,兴许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 辛夷略显烦躁,“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就算事情真的败露了,你也不能擅自行动。公主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倘若谢家在这个时候搜城……她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三爷说得没错。”却见朱瑾从内室走出来,目光定定地落在辛夷身上,“你冷静些吧,当初公主身陷危机也没见你这么着急么。” “……”辛夷哪里会料到她会在这种时候,这样酸一把。这叫一向不善言辞的辛夷,顿觉有苦说不出,十分憋闷。 “好了,天已经黑了,再等等吧,等公主醒来再决定。”关三爷一语定音。 此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叩响。 “谁!”关三爷警惕地站起来,冷声问。 “是我。”清润温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辛夷离门边最近,见关三爷点了头,这才将门打开。 门外,是穿着一身白底暗竹纹软袍的桓玄。他身姿挺拔,面容端秀,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和煦而洒脱。 “进来说话。”辛夷看了他一眼,侧身让开。 桓玄是特意过来,明知屋中三人看着他的目光虎视眈眈,却并没有推辞,而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入目的最醒目的,就是坐在屋子正中央方桌下的黑袍男子。此人身上有股轻世傲物的气质,黑亮的眼里寒气森森,右脸上覆着一张薄铜材质的面具,而露在外面的半张脸棱角分明,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亲近的冷意。 桓玄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此人便是将他从轿中移到地下的男子。他当时掉落地底,便被人敲晕了,等醒过来时,人已经在这个客栈之中。 方才他在隔壁虽然听不得甚清楚,却也隐约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 这位关三爷想必也是锦公主身边的奇能异士吧。 他目光不声动的又在辛夷和朱瑾身上一扫而过,说明来意,“在下略懂医术,知道三位紧张内室里的贵人尚未醒来,不知可否让在下看看?” 朱瑾立即戒备了起来,“不必了,她不过是暂时迷睡,再过片刻就能醒过来。 ” 桓玄也没有强求,淡淡一笑,“倒是在下多虑了。” 看到他,辛夷不禁又想起了不知落下的沐倾城,忍不住问道:“沐倾城可有同你说了些什么?” 桓玄眼里闪了闪,原来她叫这个名字,倒是十分美妙好听。他不答,反问:“请问姑娘是?” “我叫辛夷,那是朱瑾,坐着的人你叫他关三爷便可。” 桓玄这才颔首,“幸会!多谢三位救在下于困境中。只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在此之前,倾城姑娘并未向在下吐露过什么。” 辛夷果然失望地垮下了脸。 救桓玄并非这屋中三人的意思,而是沐倾城执意要救的。辛夷和朱瑾一开始都不同意,毕竟多一人多一份风险,倒是关三爷跑到枫兰山看了看地形,就同意了。 按关三爷的意思不过是举手之劳,卖荆州桓氏一份人情也无不可。辛夷和朱瑾这才打消心里的顾忌。 而然沐倾城这一失踪,显然将他们的计划打乱了。 桓玄观察他们三人神色,微微叹了口气,“若三人不嫌弃,在下倒是愿意将倾城姑娘换回来。” “什么?”三人不约而抬起头,朱瑾倒是惊了惊。心道:沐倾城倒是挺会收卖人心,不知如何竟与这荆州的南郡公这般要好了? 桓 玄道:“倾城姑娘一向心细如尘,都这么晚了还没有出现,一定是出事了。想必谢家已经发现在下失踪了。” 辛夷不由紧张起来。 朱瑾也陷入了深沉。 就是一直未曾开口的关三爷,也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 桓玄面色坦荡,又道:“眼下倾城姑娘不过是假扮谢府的丫鬟,就是一时不察失足,也不至于立即就暴露身份。在下觉得可以联系谢家,让他们带着刘裕刘公子前来与在下交换。届时,你们再趁机潜入谢府将倾城姑娘救出来。” 刘裕么……想到这个人,朱瑾倒是有些心动了。 若是公主醒过来,得知刘裕还身陷在谢府,也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这南郡公的心思倒是缜密,不过他的用意是什么? 明明才刚出了泥潭,竟心甘情愿再陷进去? 非但朱瑾这般想,关三爷心里也明敞着。反倒是性情直率的辛夷,一脸感激和为难,“你也是深受谢家迫害的可怜人,我们既然救了你出来,哪能出尔反尔,大不了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辛夷姑娘实乃性情中之人。”桓玄失笑,“只是各位有所不知,在下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区区谢氏想要困住在下,若背后无人指使……谢家纵有天大的胆又岂敢与皇室为敌?” 说着,他顿了顿,见三人果都看着他认真听着,便又接着说:“在下此番谢家定会着急,必会派兵封城,想来各位也不希望被困在城中无法离开吧。况且一旦在下逃离的消息若传出去,恐怕也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以静制动,在下也想看看那背后之人,究竟想要把我桓玄置于何地?” 在场三人显得都没有料到他竟把话说得如何直白,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们,这背后向桓氏捅刀的就是他那个皇帝舅舅了。 朱瑾与关三爷互看了一眼,未做表示。 反而是辛夷,好半天才回过味来,惊讶道:“你们南朝的人,都是这么的诡计多端吗?” 想起那个与南朝皇帝一母同胞的琅邪王司马道子,辛夷就恨得直咬牙。此人卑鄙无耻,陷害他们的公主,他们都还没有功夫找他报仇呢。 桓玄莞尔一笑,他总不好说是辛夷太单纯了吧。 “诸位觉得如何?” 诸位觉得如何…… 与他进屋后的表现一样,桓玄话里话外都是坦坦荡荡。朱瑾对他的戒心消减了,不管如何,他的话对他们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于是,她看向关三爷。 关三爷总算正眼朝桓玄看过去,只沉吟了瞬息,便点头应下,“好,就按你说的这么办。” 第171章 失踪 桓玄变成石头的事情,的确在谢府引起了不小的动静。正如他猜想的那样,他的确是晋帝默许留在谢家的人质,如果弄丢了,谢家想必会摊上麻烦。 夜幕降临,谢道韫还在柴房连夜审着“英儿”,奈何这贱婢嘴硬得很,一问三不知,很让她怄火。 其实谢道韫也知道,“英儿”既然是谢府的婢女,就算鬼迷心窍,被桓玄利用。桓玄有心要逃,又岂会在谢府婢女面前露出破绽。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在谢府之外有桓玄的人。但他们想要与取得桓玄联系,想必需要有一个内应。桓玄身边除了这个贱婢,不会有第二人选。 这贱婢就算是不知情的,也不会全然无辜。 谢道韫越想越恼,再看看这贱-人,挺着背脊不肯招认的模样,也失去了再审的兴致。 “拖下去,杖毙!” 听到这最后的处决的方式,沐倾城猛地抬起头,也不再扮可怜装无辜了,双眼里迸出一股仇视的凶狠。 她扬起笑容,嘴里发出桀桀笑声,“谢大姑娘这样心狠手辣,也难怪会在夫家待不下去。就是不知道,你何时与那谢二姑娘一样,与琅琊王家划清界线呢?” “你!”谢道韫猝不及防,突然间像是被 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脸色一白。 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惊得,浑身上下竟发起抖来。再看看跟随在身边的下人,看着她时的目光慢慢变得诡异起来。 谢道韫勃然大怒,“你在这里胡说什么,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当面非议主子!” 沐倾城不屑地撇了撇嘴,真是虚张声势。 “拖下去,把她拖下去。现在,立即,杖毙!” 杖毙么……沐倾城不屑地瞅着那群迟疑着围上来的仆人,也没反抗,任由着他们将她拉扯下去。 谢道韫是真的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恶言给吓了一跳,也没有心情再待下去,转身就出了柴房,怒气冲冲回了静含院。 贴身婢女碧珠见她面色铁青,也变得异常的小心,“夫人,可是要奴婢伺候您歇下?” “歇什么歇!出了这么大事情,谁有心事歇息!” 碧珠被她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孔,吓得手上一抖,慌忙地跪了下去。 谢道韫很是头痛,看她这没出息的样子,烦躁地将桌上摆放的好好的茶具给掀下桌去。 “四叔那边可有什么吩咐?” 碧珠大气不敢出,“四爷已经召了几位公子过去商议,未曾派人过来传话。” “知道 了,你下去吧。”谢道韫心底又是一沉。 碧珠如罪释放,赶紧将摔粉的茶具收拾一番,便急不可待的退了下去。 屋子里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谢道韫却是越想越觉得心寒。她比任何人都要心急,人是她做主放出去的,这责任恐怕还得她来背。 谢四爷为人自私自利,并不像谢二爷谢安那样,待她如同亲生。他虽然也是才器出众,可心眼却比针尖还细,器度也远远不谢安。 虽然出事之后,谢家已经派兵封城,甚至追出城外。可这天都亮了,却依旧一无所获。倘若上面怪罪下来,恐怕于她不利。 这桓玄也是可恨,显然是早有预谋,居然利用她。 一想到自己曾对桓玄抱着一丝难言的倾慕之心,为他心软破例,她就后悔不已。 明明看上去,是个翩翩君子,怎么就这般可恶!简直就是个伪君子! 越想越生气。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气白过脸。 不行,她必需得去枫兰山看看,或许那里会留有蛛丝蚂迹?想到这里,谢道韫浑身一振。 是啊,她都被气糊涂了,怎么就忘记要去事发现场查看。 打主定意,谢道韫连忙理了理衣袍,“来人……” * 在这寒冷的夜里,想要再上枫兰的人,并非只有谢道韫。 天将一黑时,谢琰已带着心腹悄悄出城了。 此时的枫兰山,风萧萧,霜茫茫。如刀子口似的寒冷刮的人脸生疼。谢琰心腹中有一人,曾为了养家糊口而盗过墓,只是盗墓并非是件容易事情,有时候发生的危险往往让人防不胜防。 谢琰的这名心腹名叫方予,身型魁梧,皮肤黝黑,一双大眼狡黠灵动。就因干这种风险无保证的行当,差点丧命。后来有幸捡回一条小命,从次洗心革面投入军中。 因为为人灵机,倒也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很快得到谢琰的信赖,被纳为心腹。 此番来寿阳,谢琰将副将留在山阴代他处理军务,仅挑了几个心腹过来。幸好,此人就在其中。 此时此刻,白天里刚刚堆掩好的墓穴已被扒开了一角。为了不破坏整体,谢琰一直小心盯着。 “还有多久才能弄出来?”他问。 “将军放心,白天的时候您就吩咐过了。我们几个也都参与了掩土,故意没有压实,只要扒开就能将棺木取出来……”方予轻松应下,只是话音才刚刚落定,他的脸在火光下突地一变。 “怎么了?”谢琰顿时紧 张了起来。 “将军,这……” “怎么回事,照实讲。” “这墓好像被人动过……” “什么!”谢琰大惊失色,“被人动过是什么意思,快!赶快挖!” 不用他吩咐,几个人也加快了进度。 方予收起了玩闹之心,整个人变得谨慎起来。照礼说,谢家在寿阳,乃至整个南朝都是声势赫奕的存在,这灵棺才刚刚下葬,谁他娘会这么不长眼,就敢前来挖坟,是不想混了吧? 心里如是想着,方予却越挖越觉得有些心慌了。 直到挖到底了,看到了那口熟悉的薄棺时,他这才松了口气。他就说么,盗墓的往往都是奔着里面陪葬的金银财宝而来的,岂会对一口寒酸简单的陪葬棺木感兴趣。 谢琰也松了口气。 刚才在不自觉之中,他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整个过程中都提着心,生怕天锦会出意外。看到这口薄棺,心口才终于落定。 “开棺。”他吩咐道。 方予等人,将棺上泥土扫干净,这才拿着铁锹熟练将棺上钉子撬开。棺材盖一掀,谢琰不由弯下腰,正准备把里面的人抱出来,不想那棺材却已空空无人,整个棺材底部都没了,反而多了一个深深地黑洞…… 第172章 墓下 “这……” 众人皆是一愣,齐齐朝谢琰看过去。 谢琰的脸色当场变得铁青。他死死地盯着那黑漆漆的洞口,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在慢慢破碎的声音。 一时之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无人动一下。 予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还真他娘的有这么胆大妄为的人,谢家的墓都敢动! 许久,久到众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谢琰突然拿着火把,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见状,予方等人面面相觑,正打算紧随其后。就听到谢琰低沉的声音从地底下传上来,“你们在这里等着。” 随后又补了一句,“予方下来。” 予方不敢迟疑,将手里的铁揪一扔,便跳了下去。 入眼的是一条长长的地下通道,除了棺木底下足有一人之高,越往里走渐渐的却是越来越矮,到最后只能蹲下,甚至爬行。 那木棺棺底,被遗弃在半道上,显然棺木里的人,被人从里面带出去了。 谢琰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虽然没有先前那般难看,却也称不上好看。 方予观察着这挖下通道,心里暗暗赞叹。此人技术真是高超啊,那 一口薄棺相当于悬在半空中,地下是空荡荡,棺上压掩着的泥土,居然没有将棺木压陷下来。 这手法……啧啧,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是让他大开眼见。 “发现了什么?”谢琰突然问。 方予正想着出神,并没有听出谢琰压抑的情绪,开口便答:“这棺的光景实在令人叹服。普天之下,能有这等手段的能人,恐怕也只有十年前,在江湖上声名鼎赫的盗墓之王才能弄得出来。难怪他敢来盗墓,此人素有鬼影之称,迄今为止还无人能够抓到他。” “此人是谁?”谢琰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他举着火把突然转身。紧绷着脸,在幽幽火光之下,又是在这种森寒的地下底,格外显得阴恻恻。 方予许久不干这种事情了,心理承受能力也减褪了一少,当下被他下得不轻。刚才下来的时候,其实还有些回味自己当年风采,这下子再也敢乱生别的心思了。 连忙正色道:“江湖传闻只知道此人姓关,行事恣意洒脱。不过早在六年前,就听闻他金盆洗手之啊,好像是去了北朝,投入了北朝武神女将军锦公主的麾下,怎么会突然……” 他猛地打住收声。 这北朝武神女将军锦公主可就是他们将军心里的那位?如此谢郡公的墓被扒也就能够说得通啊。 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谢家这是被盯上了啊。 方予小心翼翼瞅着谢琰的脸色,谢琰在他说出锦公主的时候,心里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答复。 看来,是虞美人旧部找来了…… 谢琰也说不清此刻心里有种什么感受,虽然幸庆天锦无事,却也有些难受,总而言之是一种很酸爽的体验。 他正了正色,“上去吧,此事不得说出去。” “喏。” 等两人回到地上面,棺木盖被重新合上掩好土,痕迹被完美的掩去。准备离开时,谢琰不禁想起桓玄的失踪,想到当时轿子落下的方位,可不就是在那条通道的上方吗? 如此说来,桓玄与虞美人暗下有往来?这位姓关的异士,倒的确是个怀才之人,手段了得,令人佩服。 “下山回府。” 谢琰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人便下山了。 与此同时,谢道韫已经带着人出城,正往枫兰山的方向赶去。不可避免的,谢道韫与谢琰撞上了。 “这么晚了,你出城做什么?”谢道韫勒紧僵绳,目光灼灼地看 向谢琰。 谢琰面不改色,“自然是去查看桓玄失踪的蹊跷。” 谢道韫微愣,似乎是在考虑他这话是否真实可信。 见状,谢琰扯了扯嘴角,“想必堂姐现在出城,也是想去枫兰山吧。不必去了,桓玄的确是从枫兰山逃脱的。” “你查到了什么?”谢道韫追问。 可惜谢琰心情欠佳,不愿与他多说,“都这个时辰了,想必桓玄早已离开了寿阳,追不回来了。堂姐也必再折腾了,这便回去与四叔商议如何善后吧。” 谢道韫抬头望向枫兰山的方向,她真的是好不甘心。 这干人等又调头回城。 城门才刚刚关上,不得已又重新开启。谢琰,谢道韫前后驱马进城,哪知他们刚刚踏进城内,城墙内的一名守门的小兵,匆匆跑过来,将他们拦了下来。 “敢问,夫人可是姓谢?” 谢道韫十分意外,莫名其妙看着拦下自己马前的小兵。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跨下的马微微有些受惊,马蹄不安地踱着,鼻孔里也不断地喷着重重的鼻息。 小兵有些尴尬,感觉到头顶上不悦的目光,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奈何刚才有人拿着剑架着他的脖子,让 他务必要拦下这谢家长女,他也是无可奈何啊。若不照办,只怕小命难保。 “你拦着本夫人,有何事?”谢道韫冷着脸问。 小兵连忙从怀里取出一封来,哆哆嗦嗦呈上去,“方才有个人,让小人一定要将此人交给夫人。” 信? 谢道韫更觉得意外了。 再看看这不起小兵,一脸惧怕的模样,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谢道韫正犹豫着要不要接下时,那小兵好似生怕她会拒绝一样,扑通就跪了下来。 “王夫人请您一定收下,那人说他会在暗中看着,若没有将信交到您手上,便会来取下小人性命。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幼子,还请夫人可怜可怜小人……” “……”谢道韫眼角微微抽搐,脸色古怪地看向谢琰。 谢琰未作声,却缓缓点了下头。 “呈上来吧。”谢道韫这才应下。 小兵慌张起来,双手捧着信件,恭恭敬敬高举过头顶,呈到她的面前。 谢道韫看了一眼,便接了过来。信封上无字,里面白纸黑字,倒是写了一句。 ——恳请女君放裕郎归去,吾于枫兰山恭候大驾。 落款,桓玄。 谢道韫脸色大变。 第173章 换人(1) “怎么了?” 这封信本就来得蹊跷,谢道韫看后神色大变,令谢琰也严肃了起来。他驱马上前,凑上去一观,顿时眼里露出惊讶。 桓玄非但与虞美人暗下来往,竟与刘裕的关系也这般要好? “会不会有诈?”他问。 桓玄毕竟不是天锦,谢琰也不会拿对待天锦的态度来对待他。他能私自放天锦离开,却不见得能为了桓玄而抵上谢家。 于是,这才好意出言提醒。 谢道韫点点头,“的确是该怀疑这其中是否有诈……”她已经被桓玄骗过一次,心思也收敛了,变得小心谨慎起来,“来人,快速回府,将刘裕带出来!其它人随我上枫兰山!” * 刘裕被人押出谢府时,浑身上下狼狈不堪。 说来惭愧,谢琰将他从暗牢里放出来,还没等他大展拳脚找到天锦,就被人暗算了。 最后,又被关了回去了。 这等憋屈,也没有谁了。 眼下,在一片漆黑之中,被人粗鲁地拉出来,心情实在坏透了。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勾搭姨娘,这等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当然是将你拉去打死!”有人嘲笑地回了句。 却又有人不干了,语气轻佻道:“岂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能干出这等龌龊之事的,根本 不配为男人。我可看出来了,那位嫁去王家的谢大姑娘可不是善类,落到她手上说不定啊……” 此人说着说着,目光便往刘裕裆下看去,脸色流气不怀好意。 刘裕瞬间黑了脸。 可惜他手脚被束,否则定要他们好看。这一张张可恶的脸,他可是都记清楚了,他们最好保证今夜就弄死他,否则有朝一日,他定会让他们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谢府上的侍卫,对刘裕并不陌生。此人与姨娘闹出私情,三番五次逃跑,却次次都被抓回来,早已成了众人心底的一个大大的笑话。 以往谢郡公还在,府上管理的森严,无人敢在私下异议。可谢郡公一去,郭氏又是个不能挑大事的,谢汪倒是回来了,只是看他也无心去约束下人,一时之间人心都变得涣散了。 就连府上的侍卫,也不太像从前样守规矩了。 众人哄笑成一片,拉扯着刘裕出府,再将他如同麻袋似的往那马背一扔,鞭子抽打在马臀上,一路飞跑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就在刘裕被带离谢府的时候,一道暗影轻快的跃进谢府。 暗影对谢府的地形似乎并不太熟悉,绕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要找的人。恰时,那灯光斑斓的回廊,有丫鬟手捧着茶水经过,暗影嗖地一下蹿了过去。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不许乱 喊!嗯?”一道低哑的声音至身侧响起。 丫鬟尚且来不及尖叫,眼角余光里就闪现出一柄寒森森的匕首。她的脸瞬间褪色,端着茶水的托盘止不住颤抖起来。 来人蒙着面孔,只露出一双鹰钩似的厉害,如同鬼魅一般,怎能不叫人害怕。她不出声,忙不迭点头。 “我问你,你可知道桓玄身边的婢女眼下在什么地方?” “她……她……” “如何?”暗影明显不耐烦她这支支吾吾的语态,那锋利的匕首倏地被推进了一寸。 寒粟的触感,叫丫鬟一个哆嗦,“她被关在柴房。” “柴房怎么走?” 丫鬟连忙抬手一指,也不知是不是太害怕了,手指的方向明显不对。 隐在黑暗里的暗影倏地冷笑,“你在跟我开玩笑吗,那个方位看过去是院墙。”再往外一点,就是一条清冷的大街。 “老实点,她倒点出了什么事情?” 又慌又怕的丫鬟忍不住哭了,“这位大哥,不关我的事啊……听说王夫人吩咐下人将她杖毙了……” 闻言,暗影双眼一眯,眼里寒光乍现,“王夫人是谁?” “谢……谢大姑娘,夫家是琅琊王家。” 暗影默了默,不知在考虑什么,挟持她的力道稍松,“那婢女现在什么如何了?” “我也不清楚, 我也只是听说……” “带我去柴房!快走!” 丫鬟不愿,可小命被人捏在手里,她不敢不从。绕了花园和假山,又走了一条长长的小径,越走越偏僻,等终于到了后院,她颤巍巍指着某间屋子。 “就在那里,这位大哥,您放了我吧……” 暗影未答,一个刀手砍在她的后颈上。丫鬟软软倒下去,暗影及时接住掉下来的托盘,放置一边。 沐倾城其实早已不在柴房了。 天黑时,她惹恼了谢道韫,让人拖下去。按理说,暗影这会儿才来救人,显然是迟了。 然而,这偌大的府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下人,惯会瞒上欺下。况且一个将死的小婢女,长得不算太差,肤白肉嫩的,就这么被打死着实可惜。 将她拖走的几仆从,是生了不该生的心思。 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显然是打错了。 暗影在柴房附近又找了一圈。这后院内,是谢府下人住的地方,他原本没怎么注意,却在听到一声惨叫时,速度作出了反应。 紧闭的屋门被大力踢开,屋内几个长相丑陋的仆从,****的横在地上,鲜红血液从体下蔓延开来。几个人明显被点了哑穴,明明在痛苦的翻滚嚎叫,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场面诡异极了。 “三爷。”清亮的声音从窗口边传过来。 却见那扇窗子已经敞开了半边,沐倾城一脚已经迈了出去。方才门被破开时,她心生警惕,以为是谢府侍卫听到方才的惨叫,闻声赶来,她正想破窗而出。 岂料来人竟然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这蒙面的暗影,不是关三爷又是何人? 见她无事,关三爷神色稍松,只冲着她点点头,“走吧。” 两人没有再逗留,借着黑夜,悄无声息的离开。 而此时,远在枫兰山的桓玄,也早已在辛夷的陪护之下,从另一条通道上了山。 谢道韫收到的那封信,正是辛夷威胁着守城门小兵送去的。她在送护出城前,刻意去了一趟谢府,打听到谢道韫出城,还以为会坏事。 不想,等他们刚赶到城门,就看到谢道韫、谢琰无功而返,这才有了城门口的那一幕。 谢道韫咐吩去将刘裕带出来,辛夷其实动了心思,想要在半道上劫人的,奈何桓玄觉得冒险,方才作罢。 两人抄着近路,比谢道韫、谢琰先一步上山。 寒风凛冽,远处的树林被风刮得呼呼响。 桓玄转身朝辛夷拱手作揖,“多谢辛夷姑娘护送在下上山,稍后姑娘就带着刘公子先行离开吧。” 辛夷点点头,“南郡公也要小心啊,若有机会,我们定会救你出来。” 桓玄一笑,“多谢。” 第174章 换人(2) 当谢道韫带着人赶上山时,桓玄果然就站在谢石的墓旁等着她。他孤身独立,手里举着火把,挺俊的身姿被洁白的衣袍紧裹着,衣带当风,广袖鼓舞。 那绝伦清艳的面孔,甚至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笑意,看上去风致楚楚。 饶是谢道韫被他摆了一道而心中怨怼,再见到这般清莲临风的风姿,还是不由自主的受到了吸引。 “王夫人。”桓玄缓缓启唇,目光干净清冽。 这猝不及防的呼谓,叫谢道韫的心口狠狠地被撞击了一下。尚且来不及掩饰的痴迷,叫她万分狼狈。 好在,这样黑的夜里,火把的光亮有限,无人看清她脸上的神色。 真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倘若她再晚几年出生……不不,就算她晚几年出来,谢家也决不可能舍了美誉天下的琅琊王家与狼子野心的桓家联姻啊。 桓温当年也是战功累累,威名赫赫的名将。若是后来没有独揽朝政,操纵废立,有意夺取帝位,而令声望受损,何至于连累后代。 可惜啊…… 谢道韫猛地甩头回神,她在想什么呢! 若没有桓温的独断,谢家又怎会被晋帝启用,迅速掘起。 谢道韫深吸一口气,没 想到,这男色竟也能成为利器。纵然在瞬间收拾好了心情,可语气间还是略显僵硬。 她道:“南郡公真是本事通天,倒叫我一番好找。” 桓玄轻笑,目光落在她身侧的谢琰身上,“谢小将军也来了。” 谢琰没作声,利落地翻身下马,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围的情况。发现真的只有桓玄一个人,不免有些惊讶。 “在下便在此处,刘公子呢?”桓玄问。 这回不等谢道韫开口,谢琰抢先道:“南郡公会不会太看起自己了,仅凭你一人,若我们现在反悔,你当如何?” 桓玄再笑,仿佛早料到了一般,神色不色,缓缓道:“这枫兰山风景美妙,十步一处的断崖也是别具风格。倘若在下不慎跌了下去,也不知谢小将军又该如何向陛下交待?” 谢琰脸色微变,“你威胁我?” “谢小将军也可以不受威胁。” 谢琰抿紧唇,他今日才知道他桓玄好口才!谢家虽能将他软禁,却还真不敢让他出事。 “去看看刘裕现在到哪了?”谢道韫转身朝身边的人吩咐。 “不必麻烦。”桓玄再次开口,“王夫人只需要将刘公子带到山脚撤走侍卫即可。想来刘公子没了束缚 ,也会自行离去的。” 谢道韫:“……” 她不由又朝桓玄深深看了一眼,这才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很快离去。 再说刘裕一路上被人恣意蹂躏,疯跑的马癫得他内腑翻腾,好几次差点昏厥过去。只是一想到这些冷面黑心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自己。他硬是憋着一口气,坚挺到了枫兰山脚下。 当马速减下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似去鬼门关走了一遭。钳制他的侍卫,被拦下,不知与人说了些什么。便听到他冷哼一声,直接将刘裕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刘裕猝不及防地摔下去,摔得**,眼看鼻子就在硬硬撞到地面……他及时撇开脸,鼻尖擦着地面而过。 好险!差点就要摔断鼻子了! “算你小子走运!” 若非手脚被束缚住,刘裕真想跳起来喷他一脸。身处异境,纵然满腔愤火也只能忍了。 那些侍卫不知得了什么吩咐,丢下他就直接走了。刘裕挣扎着坐起来,将手臂灵活的转到身前,张牙咬掉绳索。 这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刘公子。”一直蹲守在暗处的辛夷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刘裕身体一僵 ,整个都戒备了起来。 “不必紧张,我是来救你的。”辛夷沉着声音又说了一句,示意他上前。 刘裕哪里肯相信。 说起来,他也实在是倒霉透顶了。几番受困受制,弄得他现在如同惊弓之鸟。 见他怀着极重的戒心,辛夷十分无耐,“我知道你心里有所怀疑,但此处不宜久留。谢道韫虽然答应放你,但谁知道她会不会暗中派人作妖呢?刘公子还是先随我离开这里再说。” 说着,她也没有给他拒绝地机会,转身先行。 刘裕听着她的声音时,就很是奇怪。他在寿阳基本上没什么认识的人,陌生女子就更不必说了。原本他的确是想拒绝的,可听她话里又透出一些令人生疑的信息。 仿佛自己此番被带到这里,是她暗箱操作? 如此古怪……的确是叫他不好一走了之。 辛夷虽是转身就走,却还留着几分习惯观察后面的情况。见他跟上来,心里松了松。 两人一前一后,循着小道,很快走出枫兰山地界。一路上并没有人阻拦,身后也未见追兵。 她知道这定然都是桓玄的功劳,心道:这南郡公倒是个可结交的君子,它日若有机会,一定请求公主将他解救 出来。 这一路上,辛夷都只是闷头急赶着,两人全程都没有任何交谈。等他们赶回城,天都已经蒙蒙亮了,然而城门却还没有到开启的时间。 刘裕一直都在暗暗观察着辛夷,瞅着她脚下生风,底盘稳固,便知此女功夫不错。憋了一路,他终于忍不住问:“不知阁下……” “噤声!”辛夷突然转过身来,顺带着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一压。 刘裕自认好歹也是七尺的汉子,体格也十分健壮。竟经不起她这看似随意的一压,腰盘就那般不硬挺地弯了下去。 一张脸瞬间憋得通红,心中也恼怒了起来。 “嘘,他们来了。” 辛夷的性子一向都是直来直往,并没有认为哪里不妥。反倒刘裕被她按下后,又试图站起来,弄得她有些心急,赶紧又把他按回去。 “你可别辜负了南郡公的一番好意,瞎动什么!” 刘裕一愣,这才注意到,一行快骑卷着黄沙朝着城门的方向飞奔而来。那领头的人,正是谢道韫。 与谢道韫同行的谢琰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他身侧的桓玄白衣飘然,干净清冽。 辛夷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放在桓玄身上,见他平安无事,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第175章 往事(1) 两人身前是一排凉棚茶寮,加上天色还暗沉着,谢道韫一行人经过,并未发现他们。 城门很快开启,那一行陆陆续续打马进城。 辛夷笑道:“太好了,等他们走远了,我们就进去。” 天亮了,离正式开启城门也不远。都这会儿了,想必城门也不会再关上了。 刘裕收起那点不甘的心思,再看向她时目光微微复杂,“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危机已经解除,辛夷也不用再提着心,听他如此一问,便将桓玄换他脱困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当然,她还是有隐瞒的。涉及到虞美人的部分都被她剪了去,只说桓玄是有机会离开的,却被他放弃了。 刘裕更意外了。 他与桓玄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交情吧。 “走吧,带你去见一个人。”辛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刘裕想了没想就拒绝了,“多谢女侠相救,恐怕在下现在还不能跟你走。” 辛夷:“你要去哪?” 刘裕默了一瞬,直言相告,“我的妻子还困在谢府,恕我不能抛下她独自离去。” 哪知辛夷听后,看着他的目光就变得古怪起来,“如果你说的是谢石老贼强娶的那位三姨娘,就不得不跟我走了。” “什么……” 辛夷并未再答,倒是成功的拿着话勾得刘裕再三考虑之后,还是不得不跟她走了。 * 同福客栈。 天色大亮,天锦便幽幽转眼。入眼的一片敞亮,屋中布置整洁,阳光透着临街的窗子斜斜射过来。 她愣愣地盯着的床帐,一时之间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年,身置何地之感。直到,她决然的吞下闭息丸躺入灵棺的那一幕撞进脑海。 天锦不由痛苦的嘤咛一声,抬手撑着额角,试图按下被记忆冲撞到的痛苦。 守在外室的朱瑾很敏感的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她心喜若狂冲了进来。 “公主,你醒啦!” “你是……” 陌生的面孔,熟悉的称呼,叫天锦呆住了。 “我是小瑾啊公主,你最信任的小瑾……你还记得吗?”朱瑾迟疑着看着她,问得小心。 见她挣扎着起身,连忙上前在后面托了她一把。 天锦道了声“多谢”,低下头撇见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料想多半出自于面前这个女子之手。她轻轻叹了口气。 “想来你也是听说了……诚然,从前的许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朱瑾姣好的面容不由沉了下去,心里的喜悦也减了几分。她沉默地坐在床边,目光定定地看向天锦,见她眼眸清 澈,目光平静,突然又笑了。 “没关系……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公主就是公主,就算你失忆了也没有关系,小瑾也会一直追随你左右,决不离弃。” 天锦:“你……” “公主安心,你刚刚醒来,可是饿了?我让客栈里的伙计送些吃的上来。” “等等。” 见她欲起身,天锦连忙伸手将她拉住。 天锦抬起眼眸,认真地看向她,“你也是虞美人?” 朱瑾:“是。” “那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虞美人的情况?” “可以呀。”朱瑾拍拍她的手,又俏皮的冲她眨眨眼,“不过眼下,公主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 这样朱瑾,亲切而随和,一张圆润的小脸娇憨可爱,很快让天锦有了好感。莫名,她感觉这个小瑾,比冷艳的沐倾城更容易让人接受亲近。 她想了想,并没有松开她,“不急,我并不饿。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事……” “公主可是想知道刘裕刘公子是否安全了?” 朱瑾看上去一眼都不意外的样,反倒是叫天锦愣住了,“你……” 朱瑾又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若说虞美人中,沐倾城是除了天锦之外,最有能力能独揽大权的那个,辛夷是武力值最强,最晓勇善战那个,那 么朱瑾就是最了解天锦的那个。 她说自己是天锦最信任的人,并不是随口一说。 朱瑾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天锦了,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只是天锦身边的一个侍女,负责她的饮食起居。后来又成为她的伴读,两人朝夕相处,感情越深厚。 很多时候,天锦不能对她们泄漏的心思,都会与朱瑾分享。虞美人的财务支出进纳,也是由朱瑾一力打理担负着。她就宛如天锦的一个影子,形影不离的影子。 “公主不要担心,辛夷已经去救他了,想来都这个时辰也快到了。”朱瑾朝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想了想又说:“虽然公主不记得从前许多事情,但有一件事情,或许公主也已经放下了。只是此事有些严重,我心里也有些疑虑……就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问。”天锦拢着被子坐好。 她心里明白,不管她如何排斥虞美人,如何拒绝锦公主这个身份。可从她接受了沐倾城的闭息丸开始,她就无法再像从前那般任性恣意。 虞美人与她……已经重新交集起来,不是她一句不记得了,就能干干脆脆断掉的了。 比起最先时候的,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不管她愿不愿,她其实已经没有那么不能接受了…… 于是朱瑾又重新坐了下来。 为了行事方便,她今日穿了件窄袖的骑马装,下面配着裙子也较短,前后还开了衩,看上去干净利落。 昨夜大家行动,留她在这客栈里守着天锦。 后半夜沐倾城和关三爷一道回客栈,得知桓玄的决定后,又见天锦还没有醒过来,她一句话没说就回了房中。 朱瑾不是没有感觉到沐倾城的不对劲。只是事隔这么久,她得以重见天锦,心里十分激动,再顾不上其它竟是一个晚上没有合眼。 她一面等着天锦醒来,一边等着辛夷带刘裕回来,之后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北朝了……可是很快的,她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公主现在是没有了记忆,如果有一天,她的记忆都找回来了,她与刘裕之间,还有可能吗? 毕竟他们之间,还夹着一个谢琰。 理清了头绪,朱瑾缓缓开口。 “公主,你是当真将从前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连谢琰将军也忘记了?” 天锦正猜测着她会问什么,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谢琰,眼里一片茫然,不解道:“与谢琰何干?” 朱瑾不由轻叹,“看来公主是真的忘干净了,这样也挺好的……”看她的神色,朱瑾突然有些后悔提起此事了。 天锦却已经起了疑心,“我从前跟谢琰很熟?” 第176章 往事(2) 纵然觉得在这个时候提起从前往事有些不太合适,但既然已经开了头,朱瑾也没有避开话题。 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她将天锦失忆前与谢琰的纠葛细细说来。这一段刻骨而又隐晦的感情,由她来提其实是再合适不过的。 除了天锦和谢琰本身,她是最了解天锦对这段感情投入了多大的热情。一个叱咤风云女战神,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她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令人闻风而丧胆。 却败在了一个名不经传世家公子手中。 一败涂地……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日后,若她记忆苏复,两人之间又牵扯了第三人,她又该如何面对,如何选择? 并非是朱瑾多嘴,她对天锦了如指掌…… 如果不是爱极恨极,悲痛万分,又岂会自我封闭? 如果可以,她也宁愿天锦能够彻底忘记这段往事,重新开始。可是,以她现在的状况,想要重新接管虞美人,卷土重来就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不是她,也是会别人……天锦与谢琰的这一段,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也是虞美人,甚至整个北国王朝心里的一根刺。 等她回去,总会被捅出来。与其到时候茫然无措,还不如现 在就面对。 随着朱瑾的回忆,天锦越听越心惊…… 她的脑子里仿佛有道光影,在不断的跳跃着,她想要去抓,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可那道光影带给她的是一股尖锐的疼痛。 朱瑾每说上一段,她的心口就疼上一分。 说到最后,她已痛苦难耐地捂住心口,冷***。明明她什么都记不起了,可那种感觉却如影似随,令她惊慌无比。 “公主,谢琰可恶可恨!他蓄意接近利用你,骗取你的感情和信任。若非他盗取了布兵阵图,以谢安区区八万的兵马,如何抵挡得住我北朝百万雄狮!淝水一役,我们损失惨重,陛下震怒,虞美人也四分五散,阿静姐为了救你,身重数刀,血淋淋倒下,死不冥目。” “阿静……”天锦喃喃接腔。 朱瑾悄悄擦眼,眼圈红红的,“公主服了闭息丸,此药药效强劲,刚刚醒来不易马上下地,不如再躺躺……” 她的声音,天锦听到了耳中,却无措的不知如何反应。她甚至不知道朱瑾是何时离开的,脑子里嗡鸣不断,充斥着各种吵杂的声音。 耳边倏尔传来几道呐喊,“锦公主……锦公主……锦公主!” 竟是 一道比一道撕心裂肺。 眼前闪现出一幅天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的画面……触目所及之外,处处都是滚滚的浓烟。 废墟里一个身着银色铠甲的女子,看不清面容。她手上扶着血迹斑斑长枪,殷红的血水,顺着长枪缓缓滑下,陪伴着呼啸着的风声,她重重地喘息着,沉重而压抑的气息十分沉闷。 不消片刻,她所站立的那片土泥,便被染成暗红色。 城下是千军万马,那袅袅不断的浓烟里,倏地出现了一张英气勃然的面孔,那人沉凉坚毅,鲜衣怒马……这时,他缓缓抬头,准确无误地朝她看了过来。 “谢琰!” 天锦大喊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声音自窗口传来,打破了屋中的安静。天锦一头冷汗,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凉。 虽然只是个梦,可这梦境未免太真实。 梦里的女子一直没有回头,她始终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她又愤又恼又绝望的情绪轻易的就感染到了她。 那身银白色的战铠,她记忆深刻……那时,她从在水岸边醒过来,身上穿着的就是那一身啊。 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感同身受。 是谢琰吗?为什么…… 天锦捂着隐隐疼痛的胸口,甩了甩晕沉沉的脑袋,掀开被褥起身。 门,在这里被人从外面推开。 她以为是朱瑾,便扶着床架子,等她进来。然而很快的,我就感觉到不对劲,猛然一抬头。 连接室内外的屏风,立着一道挺拔削瘦的人影。阳光打窗口照射进来,打在他身上,光影斑驳。 天锦心中一紧,不知不觉**出他的名字。 “阿裕……” 此时的刘裕一身狼狈,跟着辛夷一路摸滚打爬急匆匆回到同福客栈,尚未换洗,身上还是先前的那身衣物。 当得知天锦就在这客栈中的时候,他心喜若狂,恨不得马上就奔到她面前。偏偏外头的几个人,说她正歇着,说什么都不让他过来。 方才她那声尖叫,他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实在忍不住就冲了过来。 终于看到她了,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阿裕……”天锦双目含泪,脚步蹒跚地朝她迈过去。 许是躺得太久,许是闭息丸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这刚刚迈出一步,她便觉得腿下一软,眼看就要摔下去。 刘裕突然动了,几步跨上前 ,一把将她捞过去,紧紧抱在怀里。 “阿裕。” “丫头……你受苦了。”他微微哽咽。 男儿有泪不轻弹,真是未到伤心处。软香温玉终于抱在怀中,他却很想纵声大哭一场。 太难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带着她,远离这是是非非。可是,他一次次努力,却一次次失败,甚至都有些绝望了。 没人知道,当辛夷告诉她,天锦被谢家要求殉葬时,他的心底有多么的痛恨自己无能,竟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只要想想她被迫活活埋进土里的画面,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太好了,阿裕,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你高兴吗?”天锦同样是紧紧抱住他,眼角的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去,一颗接着一颗,明明是件开心的事情,她却压不住悲痛的情绪。 “高兴。”刘裕将头埋在她温软的颈窝,嗅着她身上清香的气息,揽着她的双手不能控制的发着抖。 天锦道:“我也很高兴,我好像做了一场梦似的……“ 梦里的一切都让她很痛苦,可梦醒之后,奇迹突然而至。他们就这样绝后重生了一般,还能再次看到对方,抱着对方,感觉对方体温……真好。 第177章 筑防 诚然,这一切都似乎是结束了。 他们终于重逢,终于可以厮守在一起了。对刘裕而言,又何尝不是跟做梦似的。 他紧紧地搂着天锦,嗅着她身上的淡淡的馨香,往昔种种梦幻似的从脑子里一点点闪过,怀里温软的身体,如此的真实,那股喜悦这才渐渐从胸腔里蔓延出来。 不由自主的,他蹭了蹭她的脖子,蹭到了暖玉一般的肌肤,他忍不住挨紧她,深深吸了一口,心神荡漾。 然而,很快的,他就感觉到颈间一凉。 他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收敛心神,轻轻推开她些许,果然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怎么哭了?”他轻叹一息,抬起手温柔的替她拭去眼泪,即心疼又无奈,“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 都是他太无能了。 天锦边哭边摇头,她心里的确是委屈的。可这样的委屈却不是刘裕给的,与他毫不相干。 她知道,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真的可以不顾一切。 是她对不起阿裕,是她连累了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要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天锦越哭越难受,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哭得不能自已。 “丫头……”刘裕又惊又急,不断的给她擦 拭着眼泪,偏偏越擦越多,弄得他手忙脚乱,心疼极了。 他干脆将脸凑上去,微烫的嘴唇贴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温润,“快别哭了。” 再哭下去,他心都要碎了。 天锦摇摇头,身体微微颤抖,有些泣不成声。 “阿裕,如……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好,你会不会嫌弃我?” “怎么会……”刘裕好气又好笑,手指点在她微微发红的鼻尖上,打趣道:“你何时变成爱哭鬼了,再这样哭下去,我都快要被你的眼泪淹死了。哪里还会等到那么一天?” 天锦被他打趣的话弄得破涕而笑,终究是擦干了眼泪,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可她的心中,却涌出一股恨意。 最可恨的是谢琰,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刻意接近他们,还顺势替谢石娶了她。叫她身陷谢家,尝尽了千般困苦。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冷眼看着他们作困兽之斗,他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许是方才梦境里的场面太过悲怆,感觉就像是在她的身上应验过一般,着实焚心,让天锦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过一个人。 从前觉得他谢琰是义薄云天,可那些背后的真相,却叫她深深地感到此人心思深沉,是个十足的伪君子。难怪他们每次逃离,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以至 于次次都以失败告终…… 表面他是帮他们,可分明是他这背后又藏有一只暗箱操纵的手。给他们希望,再捏碎希望。 一想到,被谢琰如此玩弄,哪怕是此时被刘裕紧紧搂在怀里,她依旧感觉背脊阵阵发寒。 “听闻你吃了闭息丸……也不知那药丸药性如何,你的身体……” 不等刘裕说完,天锦就从他怀里探起头,冲着他微微一笑,“只是有些疲倦罢了,不碍事的。” 能从谢府那个大牢笼里成功逃出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刘裕并不知天锦心头之恨,看着她这虚软的笑容,很是心疼,连忙扶着她到床边坐下。心中暗道:外面的那些人原来没有骗她,天锦果然需要好好休息。 “若是不舒服,你再躺一会儿吧。” 天锦按住他的手,拉过来捧在手中,“已经躺得够久了,骨头都酸了。听闻你从谢府出来,也很是凶险,可有受伤?” 刘裕一哂,“我皮粗肉厚,不过是一番小小波折罢了,不比之前你身险囵囤。不过我们此番能够脱险,还真得好好谢一谢谢琰将军。如果没有他多次相助,恐怕你我也不会有今日。” 天锦的心顿时一沉。 的确…… 若没有谢琰,她与刘裕的的确确不会有今日这般遭遇。 刘裕继续又说:“上次咱们的婚礼遭到了破坏, 不如我们再补办一次,可好?” “好。”天锦点点头。 见她答应,刘裕显得十分开心。婚礼遭到破坏,又亲眼目睹了她披着红妆嫁与他人,他对此事耿耿于怀已久,心里一直想着等两人重聚一定要好好的补办,去一去晦气。 刘裕道:“等到那日,我们请谢琰将军来喝喜酒,再当面好好谢他。” “这……”天锦有些迟疑了。 “怎么了?” 天锦看得出来,刘裕对谢琰很是信任。正如她从前一样,若非朱瑾告诉她从前种种真相,她绝不可能会去怀疑谢琰。 只是……与谢琰之间的爱恨牵扯,她自己没有那段记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刘裕解释。 她有些心不在焉道:“阿裕,这件事情恐怕还得等一等,现在还不能补办婚礼。” 刘裕还当是什么事呢。闻言只是一笑,温和道:“我知道,你且放心吧。我们虽然从谢府逃了出来,却还潜藏在这寿阳城中,自然还是要小心些。” 天锦:“你知道就好。不过阿裕,以后与谢家,还是少些往来为好。” 刘裕只当她经历此番遭遇,心生忌讳,便宽慰点头,“等我们离开了这里,便去山阴吧。” “为何要去山阴?”天锦一愣,直觉不喜。 但凡与谢氏一族有牵连的地方,她都不愿意想去。更何 况,如今的山阴可是谢琰的驻守之地。 虽说她想不起从前与谢琰的种种,可失忆之后与谢琰接触之间,细细想来,还是有些蛛丝蚂迹。 就好比,当初在归香宛那一屋的虞美人花。 又或者,那一晚江河边偶遇,船头浅醉…… 她甚至是有过一瞬间的怀疑,只怪自己当时并未深想,以至于吃下那样的大亏,被折磨至今,方才被人点醒。 刘裕不知她心中晦暗,见她眉宇紧皱,便抬手在她清雅的脸颊上触了触,朗朗面容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他说:“当初我误以为你被北朝流寇所害,已葬身火海,心中痛苦至极,得谢琰将军收留投入军中为你报仇。之后,又随他去了山阴,便在那里置办了一处房地。” 原来如此。 天锦暗暗松了口气,“阿裕,我们不去山阴好不好?” “你不喜欢?” “你忘了?我就在那里被迫嫁给……嫁给……” 刘裕明朗的面容,突然就没有了笑意,“是了。是我考虑不周……” 天锦心里不由一软,攀上他的肩膀,靠过去,依偎在他的怀中,“这天大地大,总有我们的安身之处。阿裕,从前种种已经无力改换,我如今只想与你长长久久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那就再不分开了。” 刘裕心中微动,下意识搂紧了她。 第178章 怀疑 寿阳城的城防,突然严格了。听闻是城中混进了北朝的几个流寇,犯了些事情,官兵在城头城尾设下关卡,层层盘查,一时之间惹得鸡犬不宁。 然而没两天,这城防又突然撤去了,反而更加令人惶惶难安……彼时,天锦的身体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就在谢琰携带亲眷离开寿阳的时候,趁着夜色,天锦一行人也乔装改扮,假扮成了谢琰的亲随悄悄出了城。 此番再见,谢琰明显的感觉到天锦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防备和敌意。只是人多眼杂,他也实在不方便探问。 等离开寿阳地境,回头再看,佳人早已没了芳踪。 竟是连声“别过”也没有…… 谢琰举目眺向远处与天幕相连的绵延山峦,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怅然失若。 坐在马车里的谢二,恰时掀开车帘,瞅见他一脸惆怅,不由叹了口气。 “二哥。” 谢琰的坐骑是匹黑马,长得膘肥体健,皮毛被梳理的油光滑亮。乍然被拉扯着阻止前行脚步,躁乱地喷了个鼻响,倒底慢慢将速度减了下来。 “妙妙可是有什么话要说?”谢琰问。 谢二见他坐在马背上英姿勃信挺,眉宇间已恢复如常,好似刚才她所看到的不过是个错觉一样。 她顿了顿才道:“二哥知道我的性子从小就温吞,做什么事情都总是瞻前顾后。从前你时常写信劝我,当活得恣意些, 这情之一事,也是讲究缘份的。纵然我与王国宝有缘结成夫妻,却无缘相守白头,缘尽了就当潇洒放手。今日我便将这话归还于你,望二哥也能放下心中之事。“ 谢琰不由苦笑。 他的事情,与她的事情大不相同,又怎么能够混为一谈。只是那二人已经双宿双飞,他的确已经成了局外之人。 纵然心里依旧不甘,又能怎样? 如今,他只求她能平安……她的平安就是他的全部了。 谢琰不愿在妹妹面前泄露太多心迹,很快应道:“你不必担心,你二哥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过……妙妙可知京中传来消息,陛下已经准许你们和离,只是那王国宝却不顾颜面跑到谢府闹事,惹谢玄哥哥大为不满,与他大打出手,事情传开龙颜大怒,招他二人进宫,双双受了杖刑……” “什么?”谢二一惊,眼里微微一闪,“竟这么严重?” 谢琰原本也没打算将这事告诉她的,但一想到,那王国宝受罚之后,伤未养好就急急回了山阴。他们此番回去,指不定会撞上,他是担心到时谢二心软,又被那混账拿话哄住,这才决定提前与她说道说道。 “你放心吧,谢玄哥哥的伤势并不严重。” 谢二胡乱地点点头,心里不免复杂。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往后与那人再无牵扯,只是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有些酸涩。 这番话后,兄妹二人 再无交谈。 马上就要除夕了。谢二心想,她也该回建康与父母团聚了。 * 此时,已经安然脱身的天锦一行人,正商量着回北朝的路线。 刘裕显然还不知道天锦的身份,听到朱瑾提出让他们同行时,就犹豫了起来。 恰时,采桑的出现,叫他们又改变了主意。 “你是说司马道子那个老匹夫沿途设下了伏兵,想捉拿我们去邀功?”朱瑾微微惊讶。 采桑点点头,目光落在天锦身上,“不错!恐怕公主现在还不能回北国去。” “公主?”刘裕一愣,顺着她的目光,不解地看到天锦。 天锦虽然对这个身份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排斥,却还未做好准备向刘裕坦言。不想,采桑虽然见刘裕眼生,但见他与虞美人的几位首领站在一处,说话间便没有设防。 见天锦眉宇一沉,她暗道不妙。 好在朱瑾反应极快,上前一步半边身体挡住天锦,道:“你不必多虑,我们心里有数。” 采桑连忙垂下头,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忍不住揣测刘裕的身份。 朱瑾又问:“是徐道长派你前来通风报信的?” “正是。”采桑点头,眼里却有些几分迟疑。 朱瑾心中一动,目光从天锦身上扫过,落在一路上都没怎么出声的沐倾城身上,“你怎么看?”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从谢府的事情解决之后,沐倾 城就有些不太对劲。只是她的一颗都扑在天锦身上,倒是没有去多想。 她这一问,叫沐倾城恹恹抬起头来,“既然途中有伏兵,那便不回去。” 朱瑾微愣,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到天锦。 她这动作实在明显,叫本就有些惊疑的刘裕,心生了一股难明的异样感觉。这些的所见所闻,他不是没有感觉到不正常。 可他们明显的对他隐瞒着什么……就连天锦对他也时常是欲言又止。他想问,又怕问。总之,不太妙就对了。 刘裕顺势朝天锦看去。 天锦并未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垂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自从两人得以重逢,她与刘裕几乎是形影不离。若非朱瑾阻拦,恐怕都要住在一处了。 眼下她正犹豫着是否该与虞美人旧部同去北国,又为难该如何向刘裕解释。采桑的突然出现,又叫她想起当日在司马道子府中的重重,心中郁结的同时,恨意难藏。 朱瑾过来时,她似有所察,也注意到了刘裕的视线,这才将心思收了一收。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看过去,“不如,我们还是去山阴吧。” 刘裕惊讶道:“你不是……不想去的?” “我想过了。司马道子既然认定我就是北朝的公主,无论我去往哪里,他都不会善罢干休,与其要时时防备他的暗害,倒不如我们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她说这话时,眼神 锐利,眉宇间有些一股说不出的冷冽,仿佛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刘裕十分惊讶:“天锦?” 刘裕虽然不算是心细之人,却早已从他们的言辞之中产生了怀疑。 这种被人排斥在外的感觉十分不好,可他并没有说什么,天锦不提,他便一直都装作并无察觉的样子。 只是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邦人竟和北朝有关。 她们口中的公主……会是天锦吗? 不不,这决不可能。 刘裕下意识里拒绝相信,他与天锦好不容易才能够在一起,断不能再生出什么事端。 “阿裕……有件事情,我藏在心中已久,待稍后再与你细说可好?” 刘裕似乎是感觉到什么,清润的目光里也多了份复杂。他没再说什么,沉默着点了点头。 朱瑾察颜观色,适时将手一拍,打断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好,我们就去山阴!他司马道子能做初一,我们就做一回十五又如何,也叫他尝尝厉害!辛夷你说是不是啊?” 辛夷倒没什么意见,呵呵笑道:“想要对付司马道子,恐怕还得先剪去他的爪牙,让他孤立无援。” “没错!”沐倾城目光一肃,“只是司马道子身边的权臣十分狡猾,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采桑问:“沐首领说的可是王国宝?” “正是。” “我倒是知道王国宝因私事去了建康,眼下并不在山阴……” 第179章 拦车(1) 谢家要同王家解除姻亲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天锦与谢二交好,更是在第一时间就已经知道,只不过没有料到,这件事情如此顺利的就解决了。 王国宝不在山阴正好,倒是省了他们再费力将他引出来。至于如何拿住他,碍于有刘裕这个外人在场,其中详尽沐倾城等人并没有细讲。 然而…… 刚才采桑的一声“公主”就罢了,现下又蹦出一个“沐首领”。刘裕眼里微微一沉,她不是桓玄的婢女吗? 难道…… 刘裕不敢往下想了。只是再看向天锦时,目光变得更加深沉了。 之后的一路上,刘裕虽与天锦同车坐在一处,却沉寂了不少。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天锦,心里想着的却是,等到了山阴定要将婚事早早办妥,否则实在难以心安。 * 天将一亮,山阴的城墙依稀能够看出轮廓。如同的铁甲的城墙泛着微微的墨青色,檐角飞翘,碧瓦连天。 偌大的马车里,天锦依偎着朱瑾沉沉睡过去,刘裕这一路心绪不佳,目光落在车窗外。 却见辛夷很有精神地指着那车外的景色正倾身与沐倾城说着什么,后者扯着僵绳,驱马前行,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两句,没了下文。 “倾城,你是不是有心思啊?”辛夷突然问。 沐倾城愣了一下,总算收敛 了心神,朝她看这来的目光里微微闪烁,淡淡答道:“并没有。” 辛夷策马偏头看着她,“从离开谢府,你就怪怪的,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吗?” 沐倾城嘴角轻扯,脑子里不期然地闪过一道清滟绝伦的影子。她不答反问,“你觉得还能有什么事情?” 说话间,她目光微动,意有所指地朝马车看了一眼。 辛夷顿时语塞。 是啊,除了公主,还能有什么事情能叫她们上心的。好在,历经种种,公主她终究还是被她们救出来了。 等她们找到机会,回到北朝,虞美人旧纵有了主心骨,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想到这里,辛夷紧拧的眉宇这才渐渐舒展开。 “你就放心吧,等公主恢复了记忆,别说区区一个司马道子,就算是谢家的北府军拦在面前,也是如同蝼蚁一般。” 这话,若是摆在从前,沐倾城实也深信不已。可如今么……她轻轻一笑,嘴角边扬起了一抹漫不经心,没再接话茬。 天色越来越亮了,眼看就要入城了。这时,马车猛地停住了。 猝不及防,天锦差点一头栽下去,还是刘裕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这么一闹,瞌睡虫都跑光了。 “发生了什么事?” 就听辛夷突然扬声喝道:“什么人!” 出于本 能,朱瑾飞快斜出身体,将天锦挡在了身后。 刘裕:“……” 马车后,追上一群身着绒装的侍卫,个个腰挎大刀,面露凶光。一看就是很不好惹的样子。 为首的侍卫凌厉的眼里,更是迸出一投冷寒的杀意。他的目光在辛夷身上一扫而过,很大落在了马车上。 沉声问:“马车内是什么人,出来!” 这等不客气地言语,激得辛夷勃然大怒,“阁下好大的口气!” 那为首的侍卫一袭黑色劲装,衬得皮肤颜色更加黑黝。兴许是未料到一个女子也敢如此嚣张,当下就将脸一沉,抬手一挥,“给我搜!” 此话落下,他身后的一群侍卫,纷纷翻身下马,按着配刀,就冲了过来。坐在车架前的采桑,微微有些紧张,皱着眉只觉得那为首之人,莫名的有几分熟悉。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僵绳,暗暗的已做好了会动手的准备。 就连辛夷,一只手也已经摸到了缠在腰间的软鞭,眼里杀意乍现。 沐倾城看了一眼,突然伸手按住了她,并打马上前,扬着声音冷冷道:“这山阴城不是谢琰将军驻守之地?何时召来了这么一群野蛮的兵痞?” 一群侍卫蓦地顿住,听到谢琰的名字,纷纷朝那为首之人看去,看样子倒是有着几分顾忌。 为首的侍卫一脸的络腮胡也掩饰不 住吃了一惊,终于正眼看向她们打量了起来。 采桑盯着那侍卫头子黝黑的面庞,越看越觉得眼熟。那人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发沉着脸,紧盯着马车不放,语气倒是收敛了不少。 他说:“我等正奉命捉捕逃犯,此番冒犯并非有意,你们……是谢家亲眷?” 倒是听闻谢琰是带着家中女眷回山阴的……那这里面的人岂不是……侍卫头子脸色微微一紧,眼里也有了几分迟疑。 沐倾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城门就在眼前,她料想只要摆出谢琰,无论这群人是什么人,总会顾忌一二。 果然如此。 她并未回答,反而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高姿态,拿着着恰到好处的架子,阴阳怪气道:“不知是什么样的逃犯竟是要如此兴师动众。这位大人可是要看仔细了,万一让马车里的主子被那逃犯给惊着了,可不是谁都担当得起的。” 如此说来,却是变相承认马车里是女眷。 侍卫头子顿了顿,试探地问道:“车中可是位夫人?可是王夫人?”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 沐倾城反而不好作答,就不答了。 一时的沉默,便成了默认。 却见那侍卫头子,快速从马背上跳下来,几位走到马车窗子边,拱手嚷道:“原来夫人竟在这里!夫人好恨的心,宝爷他…… 找您找得好生辛苦!” 采桑终于想起这人是何人了,脸色倏地一白,想要示警,却怕被发现。正是慌乱时,就听到马车内传到一道糯软的声音。 “可是张鹤张大人?” “夫人明鉴,正是张某!” 来人,正是大黑脸张鹤,王国宝的部下! 马车内,刘裕本欲探出身看看外面的情况,张鹤身份一下子亮出来,令他浑身一僵。 张鹤! 当初在广陵,正是此人带头火烧了归香宛,酿成了一桩灭门惨案,令他与天锦“阴阳相隔”,痛彻心扉!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们……又怎么会有之后的种种煎熬! 刘裕眼里瞬间布满了戾气。 他正愁着的,如何找这群人报仇,却不想他却主动撞上来了! 一只柔软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 他微微抬眼,就见天锦目光柔柔,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刘裕咬着牙握紧拳,倒底还是忍住了。 马车里久久无声,张鹤抬起头,隔着一道窗帘子,他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可他此时心头并不痛快,语气自然也十分生硬。 “夫人为何不答?难道夫人当真是要硬着心肠要与宝爷和离?虽说这本是宝爷的家务事,不该张某来逾这个矩,可张某还是要为宝爷抱声不平,宝爷他到底哪里对不住夫人了?” 第180章 拦车(2) 且不提马车里刘裕的面色是如何难看,天锦和朱瑾挨在一起身着,却是面面相觑。 今日这竟是要闹出一桩狗血不成? 因沐倾城故意诱引,叫张鹤认错了人,天锦也只能硬着头皮,刻意压低着声音模仿着谢二说话的语气。 好在她与谢二的声音,倒也有几分相似之处。却也多亏了,她在谢府时,与谢二走得亲近,否则遇到现下这种境况,还真是棘手。 须臾之间,她心里已经了有主意。 “想既然张大人如此说,想来也已经知道陛下准允我谢家请旨和离之事了。既已和离,我如今与王家,与王大人已无任何关系,从前如何,往后如何,都各不相干。诚然,张大人也知道是逾矩了,又何必拦着车驾?” “什么……陛下竟已经允了?”张鹤目瞪口呆。 他得来的消息,是谢家要请旨和离,所以宝爷才匆匆回建康,为了见她一面,甚至还被谢玄狠揍了一顿。 原来竟已经和离了吗? 张鹤僵直的身子抖了抖,一时之间,左右为难。若真和离了,他这般拦着谢二的车驾,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 只是,若就这样把人放走了,心 里又有几分不甘。 想了想,他突然一笑,面色狡猾道:“张某奉命在外办事,还真没听过陛下下的这道旨意。” 闻言,天锦心里一沉。 “不过,张某倒是有句话想要替宝爷问一问夫人,夫人你为何非要和离,难道宝爷他待你不好吗?” 马车里发出一声冷嗤,似乎是没了耐心,“张大人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张鹤:“……”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话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就收起了面上虚假的和善。冷哼一声,“张某的确是管不了宝爷的私事,只是张某早得了宝爷的吩咐,既然这般凑巧的遇见了夫人,少不得要请夫人与张某一块儿,去见见他。” 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人扣下的。 今日这般并不是偶然。 就在昨日,他还收到了王国宝的信。王国宝与谢玄大大出手,又被罚了一顿杖刑,身上委实伤得不轻。因而在查清楚谢二果然不在建康时,就想到了寿阳,身上的伤将他的行程拖慢了不少,只得吩咐张鹤找机会去寿阳查一查,看看谢二是不是在谢石府上。 恰时,琅邪王密探传来消息,得知当日那个被他们送去谢 石府上的假公主,竟被北朝的虞美人旧部给救了出来。 琅邪王司马道子很是吃惊。 谢石突然薨了,半点征兆都没有,实在是玄妙得很。 琅邪王心知事情不简单,便派张鹤带人去寿阳暗查,想办法将这假公主带回去问一问。张鹤赶去寿阳时,连那假公主的半片袖影子都没有摸到,谢石府上也被捂得密密实实,只查到谢家正派人倒处抓捕逃妾。 他无功而返,半道又得了琅邪王新的指令,令他带人在前往北朝的路上,沿途设下伏兵,不管那公主是真是假,将那虞美人一网打尽才是最正紧的事情。 只是张鹤带着人苦守许多日,依旧是半点风吹草动也不见,他悻悻的无功而返,这才远远就瞧见天锦一行人。 他被误导,又真真切切听到了“谢二”的声音,不疑心有他。明知王国宝正想方设法欲见谢二一面,纵然张鹤知道自己不占道理,却也不想白白浪费了这等大好良机。 他想……今日,他若是放谢二离去,以谢家与王家目前紧张的关系,往后谢二有谢琰兄长护着,恐怕宝爷再想见她,就是难上加难了。 想清楚这其间厉害,张鹤立即把心 一横,当下还真就耍起横来。 便是不讲道理,又怎的! 谁叫她刚好落单,又刚好让他撞上的!若就这样把人放走了,日后宝爷那里岂不是不好交待? “来人,把马车围起来!”张鹤突然冷起脸来下令。 天锦脸色一变,众人的心都随之而沉了下来。 看来,一场恶战怕是免不了。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随行在马车外的人,均是一面的凝重。沐倾城悄悄地朝打扮成车夫的关三爷使了个眼色。 这一路,关三爷都敛着气息,不曾言语。此时,他抬起头朝那远处的城门看了一眼。 他们显然是无法进城了,唯今之计,唯有杀出一片血路,速回北朝。 “坐稳了。”他低低说了一句,抬起马鞭,狠狠抽下去。 膘肥体健的俊马,扬起蹄脚,疯也似的狂奔起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尘灰卷起来时,张鹤连忙抬起挡住眼,以至于错过了绝佳阻挡的机会。 等他反应过来,沐倾城、辛夷早已扬起手中的长鞭和利剑,与那群黑衣侍卫缠斗了起来。 张鹤啐了一口,恼得直心里骂娘。 驾车是件技术活,关三爷的技 术显然很是不错。马车火烧火撩朝着城门飞奔,眼看着就要撞上城墙了,那飞驰的俊马骤然急转,拐了弯,一路朝着西北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给追!”张鹤大怒。 …… 就在这两波人兵戎相见时,西北方向,遥遥猎狩场里,司马元显一骑绝尘,挽弓搭箭朝着绵延的林中“嗖嗖嗖”连发了三箭。 太阳已经出来了,晨光融融。一头公鹿,正埋头在小溪流喝水,头顶的茸冠在水里倒映出来了。 利箭射过来,划破了风声。 公鹿十分机警,不及抬起头,猛地往前一跃,竟是跳过了小溪,仓皇而去。 三箭落空,扎在枯草地落入水中…… 司马元显兴致大减,恹恹的将手里弓扔给随行的侍从,“回府!” 随行的侍从见他脸色不虞,自然不敢有异疑,忙着收拾猎捕工具准备归府,唯恐慢了就会被责罚一通。 要知道这琅邪世子,平日里虽然乖张任性,却也不是狠辣之人。可近日来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阴晴不定,难以捉磨得很。 就在前几日,还将一位失手打碎花瓶的婢女,发卖了出去。这在从前,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第181章 巧遇 此刻的司马元显,望着那初展的晨曦,年轻的面孔上略带着一丝冷沉。 自从天锦被他父亲强嫁给了谢石,纵然他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天锦走后他的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整个人都沉稳了,渐渐得了司马道子的信任,着手处理一些要政。 仿佛已忘记了当初寄居在王府的那个,总会时时令他侧目的假公主,是何许人也。只是,前些日子采桑突然来辞行,却叫他心里,又生出了几分怨怼。 到如今乍然听闻谢石薨了,他心中微动,竟是隐隐窃喜。 明知是不可为的,却管控不了那龌龊的心思暗中滋生,只得烦躁的跑到这北边的猎场来狩猎。 眼下,骑坐在白马上,折腾回府,心中不禁又想到:倘若当初他不曾被父亲诓骗出门,是不是就能将她留在府中。此后的光景,是否又不一样了? 司马元显沉着脸,心里正想得出神,冷不妨听到身侧的侍从大喝一声,“前方何人,速速停下!” 他心不在焉,缓缓抬起头来,就看到一辆黑色马车横冲直撞,飞速的朝这边冲过来。随行的侍从,一看这阵势,个个如临大敌,齐唰唰将他围在中央护起来。 那失控似 的马车眼看着就要撞上来,关键时刻却是被人用力勒住了僵绳,马蹄生生止住,车轮在地面上的摩擦的声音分外的刺耳。 司马元显将将蹙起眉宇,却听一道惊喜的声音,自那马车的方向传了过来。 “元显世子!” 司马元显一顿,方才看清坐于那车驾之上,正双手齐力止住疯马的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采桑?”他似乎十分意外,“你不是……你怎会在这里?”话落,目光瞥见那被强行遏止,却依旧不甚安份的烈马,倒是有了几分了然,故而浅浅一笑,“看来你是遇上麻烦了。” 他边说着,边朝身侧的侍从示意了一眼。 那侍从会意,立即收势跳下马车,快速上前,从采桑手里接过缰绳,抱着马脖子仔细安抚着。 原本躁动的烈马,渐渐平腹了下来。 采桑长长的松了口气,突而又想起了什么,急急转身,一把推开车门,“公……姑娘,您可有事?” 却不知她这一推,叫好端端坐在马车上的司马元显浑身一震,一个没坐稳从马背上给摔了下来,却犹不死心的仰着脖子,愣愣地望着那半开着的车门内歪坐着的一道纤影。 随行的一干等 侍从,见他这突然的变故给吓了一跳,纷纷跳下马背,去掺扶他,却被他冷声喝住。 “走开!” “那是……天锦?” 马车内,天锦并未听见他这声不敢相信的低喃,抬手扶了扶被癫乱的发鬓,“我没事。”遂一扭头,关切地看向身侧,被她压了半边身子的刘裕,“你没事吧?” 刘裕低头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确认她身上完好无伤,这才道:“无碍。”话音落下,便挣扎着想扶她坐稳,哪知才刚刚一动,却倏地拧眉,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 这抽气声就在耳边,引得天锦急急侧目。目光一扫,却见他左臂以一种怪奇的姿式无力垂在一边。 她慌忙起身,将他扶起来,“你的手臂……” 刘裕垂目检查一番,忍痛强笑道:“丫头,你竟是胖了这么多,我这一条手臂怕是被你给压折了。” “我……”天锦微愣了愣,脸颊上瞬间爬上飞霞,狠瞪了他一眼,“你这嘴忒坏,活该被压折手臂。” 刘裕闷声一笑,“无妨,也只是折了,接上去就是。你且看看窗外,是否有人追上来了?” 他们与张鹤对上,慌不择路逃窜,奈何张 鹤咬紧不放,情急之下关三爷和朱瑾为保她能安全脱险,都在中途跃下车去阻截。 然而,张黑汉对王国宝的忠心,倒是无人能及,就算是被缠住,也排除了万难,将手中暗器打在了马脖子上。 倘若他能再加上几分力道将这马打死,她倒也是很服气的。偏偏他却又似有所顾及没有下死手,导致了这马失了疯,一路狂奔不止。 若非刘裕及时垫在她身下,恐怕这会儿折了手臂的就是她了。 天锦本担心着他的手臂,眼瞅着他脸色尚好,还能出言调侃他,便是信了他话里的轻松。眼下被他这一提醒,下意识偏头朝窗外望去,还未看出个大概,耳侧却倏地传来一记**。 再回头,刘裕已经若无其事的将手从左臂上放下,并抚了抚衣袖,冲她苍白一笑。 天锦微微一晒,他这样强行将手臂接回去,脑门的细汗以眼见的速度一点点冒出来,可见也并不似他方才说的那般轻松。 他既有心不让她看,她不看就是,心里却还是很心疼。 叹道:“痛吗?” 刘裕正要回答,眼角却瞥见一道暗影自窗边扑了过来。 他脸色微微一变,急急将天锦往怀里一拽, “小心。”一看防备朝窗口看去。 窗口边攀上来的,却是又惊又喜的司马元显。他目光定定地望着天锦那张妍丽的脸容,好似依旧难以置信,眼都瞪圆了。 “天锦,真的是你!” 天锦被刘裕一拽一抱,还以为是张鹤追上来,心里正紧张着。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惊觉不对,遂抬眼看过去……是了,方才疯马乱窜险及之时,倒是听到采桑在外面喊了声“元显世子。” 原来,真是他。 故人这般相遇,她又落在旁人怀中,司马元显脸色几番变幻,眼里光芒从惊喜化作愕然,眼神里也凝出敌意。 “你是何人,放开她!” 说着,便探出的手来,欲将天锦夺过来。 刘裕眼里亦是一变,锐利难挡,自然是不放手的。 这番变故虽令人猝不及防,可天锦心里却记着刘裕折了手臂才刚接回去。她深知司马元显的乖张任性,生怕两人动起手来,会叫刘裕吃了闷亏去。 不待两人动手,便已主动从刘裕怀里坐直,一把拍开了司马元显探过来的手,挑眉道:“元显世子怎会在此?” 司马元显尚不及回答,却见刘裕面沉如水地看向她,“你们认识?” 第182章 敌意 天锦点点头,“这位便是琅邪王世子。” 琅邪王…… 刘裕蓦地握紧拳,目光沉沉。 如此简单的两句,却已叫司马元显听出两人关系亲近,乍见天锦的喜悦骤然减了两分,再看向刘裕,眼里多了一丝探究。 刘裕的敌意,他如何察觉不到! “这位是?” 天锦微微抿唇,想起眼下不是说话的时机,便道:“此番多谢世子相助,只是我们不便久留,这便要告辞了。” 一听她竟要走,司马元显急了,不管不顾一把揪住她的袖口,急急道:“你要去哪?不如跟我回府!” 话一落下,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的确是天锦存着隐晦的心思,可她才刚刚丧夫,他便如此急近,会不会引得她反感? 果然…… 天锦愣愣看着他,好似不明白他这里的意思一般。 司马元显眼中微闪,似乎不敢去看她清亮的眸子,视线有些躲闪,又急忙解释道:“我也是刚刚才知谢郡公……谢家这才刚出事,你不在寿阳却出现在此处,可见谢家并不容你,便料想着你应该是无处可去,所以……” 他这番解释倒也是何情何理。 毕竟,天锦也曾寄居过琅邪王府,又是从王府嫁出去的。算起来 ,琅邪王府也勉强也算得上是她的娘家了。 哪知,他这话,反叫天锦冷了脸。 “多谢世子好意,不必了。” 司马元显显然没有料想到,她竟拒绝得这般干脆,脸上难掩失望。 安静坐在一侧的刘裕却在这时,突然插口,“此番,我们也的确没有好的去处,既然世子盛情相邀……天锦,你不也想留在山阴吗?” 天锦一愣。 刘裕温朗的面容上,带着一记和煦的微笑,又道:“不知世子可认得王国宝王大人?” 天锦又是一愣。 司马元显对刘裕并无好感,相反,他与天锦如此亲近坐在一处,难免叫他产生一种危机之感。可他却同意留下,倒是很意外。 如若能将天锦留下,自然是好。既然对方主动示好,他便暂时放下敌意,挺了挺背脊端起世勋贵公子矜持的架子,不慌不忙答道: “自然认得。” 刘裕点点头,“既然世子认得那便好了。” “为何?”他这无头无尾一句,司马元显倒是不怎么在意的。但他想留下天锦,免不得要与此人应对一番。 刘裕:“方才天锦被这位王大人属下纠缠不放,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也是无可奈何,无法脱身时,这才惊了马……世子既然有心, 不妨好人做到底,将这麻烦也一并解决了?” 司马元显眉头一皱,觉得方才对此人的产生警惕实在可笑。 不过是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他竟束手也策,还叫天锦吃了一番苦头,可见并没有什么本事,也就皮相长得勉强入目罢了。 “区区小事,不在话下。本世子既然邀天锦入府,自然会替她扫平一切麻烦。” “如此甚好,刘某多谢世子慷慨。” 司马元显不由嗤笑,他是为了天锦,他道得哪门子的谢。 刘裕仿佛并没有看到他眼里的轻视一般,面色依旧和煦。 “天锦。”司马元显不再理会他,眼巴巴地又朝天锦看去。 既然刘裕已经应下,天锦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窗帘缓缓放下,司马元显本想上车与天锦同坐,却又怕自己太过急切,反倒不妙,离去前朝刘裕看了一眼,目光警告。 车驾前,采桑捏着马鞭的手,紧了又紧,面色黯黯。至始至终,她的目光都落在司马元显的身上,可他的视线从头到尾,却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她知道一切都不过是痴念罢了,随即苦涩一笑。 门合上,马车重新奔走起来。 刘裕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此人就是琅邪王独子?” 天锦:“是……阿裕,你为何要答应他。” 刘裕反问:“为何不答应?你不想报仇吗?”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过的杀意十分浓意,天锦想不注意都难。她竟不知,他竟是打着这般主意。 面色唰地一白,“冤有头,债有主。元显世子虽然跋扈了些,性情却纯良,纵然要报仇也不该牵连无辜。” 刘裕静静看着她,脸色深沉,让人看不出喜怒,“天锦,我知道心性善良。可他既然是琅邪王世子,又怎能算得上无辜。纵然我们现下得以重聚,可昔日的夺妻之恨却叫我无法忘记。你可知,得知你葬身火海的消息,面对一具面目全非的冰冷尸体,我夜夜难寐,剜心之痛是何等彻骨?” “阿裕……” “谢石已死,算是便宜了他。可山阴琅邪王府和谋臣王国宝,我必不会放过。” “阿裕……” “你不必劝我。”刘裕沉着脸,闭了闭眼,“我瞅得出来,你待那琅邪世子有着几分不同……” 岂止是不同,司马元显渴慕的眼神便是瞎子也能感觉出来,况且他也并不是眼瞎。 天锦还望着他。 他却有些疲惫了,“天锦你可有想过,我若找琅邪王报了此仇,这位世子可会放过我?” “这……” 司马道子就这么一个独子,纵然那对父子俩再怎么不和睦,却也是父子。天锦还真答不上话。 也罢,是他司马家不仁先,又怎能怪她不义。 两人不再言语。 有司马元显这尊大佛在,张鹤这等小角色自然是不敢造次。况且,司马元显也聪明得很,刻意另僻了一条返城之路,一路畅通无阻。 天锦和刘裕也无需要躲藏,大大方方混在了侍从之中进了琅邪王府。 入夜之后,朱瑾等人,也顺着他们留下的记号,一路摸了进来。 “怎么不见沐首领?”天锦问。 朱瑾便顺着她的问题,抬眼看向辛夷。她与关三爷一道进城,在琅邪府才碰到辛夷的,也还不知道沐倾城是否脱险。 辛夷无奈道:“她说有事要处理,就先行离去了。” 沐倾城其实是进了山阴城的,确认天锦无事后才离开的。她的主意一向大,辛夷自然是拦不住她,只得由着她去。 “她会有什么事情?”朱瑾不满道。 现下,她对沐倾城是越来越不满了,不过此时一颗心都安放在天锦身上,对沐倾城的去向倒也不怎么关心,不过是随口一问。 关三爷在一旁略略抬了眸看了她一眼,又缓缓垂下,无声无息,仿若隐形不存在似的。 第183章 戳破 辛夷讪讪一笑,求救般地看向天锦。 天锦同虞美人的几位首领相处下来,也知道辛夷爽直最是单纯,朱瑾一张嘴得理不饶人,却十分忠心,那位人前人后都寡言的关三爷,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偶尔目光却在朱瑾身上停驻几瞬。 至于沐倾城……她私心里认为,这位首领岂止是主意大,心也很大。 只是,彼时她也不过是个失忆的公主,也没什么说话的权利。或许,也只有待她重拾记忆,才能知道该如何与这些人相处了。 “许是真的有重的事情吧。”天锦不在意的摆摆手,便没有下文。 屋门在这时被叩响。 “谁?”辛夷警惕喝了一声。 “是我。”门外,一道低低沉沉的声音。 “徐道长!”辛夷连忙将门打开。 果不其然……许多日子不见,徐道覆依旧一袭道袍,广袖飘飘,仙风道骨的模样。 门一开,他冲着辛夷拱拱手,适才一脚迈进来,满目期许的在屋子微微一搜寻,朝着天锦望了过来。 见到他,天锦的脸上的神色,便淡了几分,“许不不见,道长别来无恙。” 这般生生疏的语气,叫徐道覆好一阵沉默。良久,轻不闻一叹,“公主还在怨老道?” 不该怨吗?天锦不答,撇开眼,“都已经过去了,还谈什么怨不怨。劳你跑了这一趟,眼下 见也见过了,我也不过经历了几番不顺意的波折,并没有出事。” 说是不怨,可眼里的凉意,还是直透人心啊。 徐道覆微垂着头,一时无话。 屋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静。 天锦再度开口,“天色也不早了,不如……都散了罢。” 关三爷率先站了起来,一语不发走了出去。 辛夷也挠了挠后脑勺,朝朱瑾看了一眼。朱瑾呶呶嘴,有些不满,目光在徐道覆身上扫了两扫,冷哼一声。起初,她是最赞同徐道覆的强硬,与沐倾城****将公主置身险境的。 眼下被公主冷了脸,也是活该。她倒也没有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便与同辛夷一道结伴而去。 徐道覆踌躇半响,“公主……” “好了徐道长,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从前的事情,我已不想再提。往后却还有许多事情,还要依仗于你,咱们来日方长,今夜就罢了。” 徐道覆满腔的话,顿时又憋了回去,顿了顿,才退了出去。 北风冷冽,今冬的除夕终于姗姗来迟。 琅邪王府早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入夜后的府邸灯火通明,红灯高挂,各色彩缎迎风飘荡,隐约能听到前头歌舞乐响的热闹。 想必是琅邪王携同家眷应景玩乐,时不时的还有朗朗的笑声,由着夜风送到僻冷的旁院里来。 天锦在窗边站 了一会儿,看着那沉凉的夜色,望眼欲穿。 天将一黑时,刘裕同她说有事情要办一办,她没问他是什么事情,他亦没有多说,只交待了两句,就走了。 除夕除夕,除旧迎新,这是她与刘裕的第一个除夕夜,虽说简陋了些,她却盼望着能依着南朝的习俗与他一道守岁。 也不知在窗下站了多久,寒风吹得她身上都冰凉了,才得以瞅见夜暮里,缓缓走出一道伟岸修长的身影。 “阿裕!”天锦神色一松,冲他甜甜一笑。 窗外,刘裕目不转睛看着她,怀里拢着披风里,不知包裹着什么,鼓鼓的一团。 天锦飞快绕到门边,朝他跑过去。 刘裕张开一只手臂,将飞扑而来,如同蝶儿般她半揽入怀,抬手便拂上她一头乌亮的黑发,温软笑道:“叫你久等了,看看这是什么?” 说罢,掀开披风,将手里一盆艳红的娇花,送入她的手里。 “这是……虞美人花。”天锦目瞪口呆,睁大了眼,“你是怎么办到的?” 这可是万物枯朽的冬季,想见得一抹红艳委实不易,他是使得仙法么,不然这个时季,这早就该枯萎的虞美人哪能开得这样娇艳。 刘裕腼腆一笑,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太自在,“不过是运气好,凭白捡了一株花罢了。” “凭白捡的?”天锦显然不信,嗔了他一眼 。 冬寒刺骨,人都受不住,何况这种娇嫩的花草。 刘裕抿着唇角,笑得十分浅淡,凝视她的目光却蜜意情浓。他凑近她,将唇贴在她的唇瓣上,吮了一口,声音低哑道:“天锦,我刘裕身无长物,只有一颗真心已尽数捧至你眼前,你可愿意委身下嫁?” 天锦眼皮子一挑,忍不住笑出声,“就凭这一盆虞美人花,你就想抱得美娇娥,委实想得太简单了些。” “真不害臊,在下倒是从未听闻如此夸自个儿是美娇蛾的女子。”刘裕打趣地挑起她的下颚,神态间轻佻尽显无遗。 天锦:“你这是在说我脸皮厚?” 他伏身便在她唇边落下一记轻吻,才笑道:“岂敢,是在下脸皮厚。” 天锦故作沉吟片刻,端了端身姿,点头,“的确……身无长物,也敢来求娶,这脸皮委实比那城门还要厚实几分。” 刘裕:“那美娇娥,可愿意下嫁啊?” 天锦:“这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她拖长的语音,语气轻快,带着几分顽皮之态,眼中媚态难掩,偏偏又不肯应下,勾得刘裕将一口银牙磨得咯咯作响,伸手就朝她腋下挠过来。 天锦手里还捧着娇花,生怕掉落摔坏,又要防着他那只作妖的手,躲得甚是辛苦。 两人追逐嬉闹,拥入屋间,只见那成双的影儿,由着烛光印在一纸 窗下,越贴越近,越近越是蜜里调油。 烛光摇曳,双影绰绰。 屋外一丛傲挺的梅花树下,却有一人惨白着脸,双目通红,死死盯着那扇窗面,扶着梅树枝干的手几近扭曲。 “世子……” 他身后,采桑轻唤了他一声,叹道:“世子可是信了我的话。她其实早已有了心仪之人,那人便是……” “住口!不要再说了!本世子不想听!”司马元显愤懑回头,恶狠狠瞪着她,“你是故意的!” 采桑瞬间禁了声音,由着他指控,心里苍凉极了。诚然,她的确是有些故意。她早知道世子这颗心安放在何处,可她也知道他不过是一厢情愿。 她实在不愿看他情根深陷,还不如让他早早认清实情,及时拔除,现下虽痛苦,却是长痛不短痛。只是,她的苦心,他可能明白? 被戳破心思的司马元显,整个儿狼狈极了。他这颗的心,自认为收藏十分妥当,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如今尚且没来及捧出来,就被狠狠摔碎,委实狠了些。 “想必你心里觉得本世子十分可笑吧?” 好似也并想听她的回答,司马元显向前迈了一步,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似乎要将她纤细的腕骨捏碎。 采桑拧着眉头,强忍着疼痛,“千金也难寻一颗真心,世子一点也不可笑。是……是她……没有这个福份。” 第184章 突变 “她没有这个福份,哪谁有?”司马元显看着她讥讽一笑,“你么?” 采桑心中一滞,连呼吸也滞住了。 只觉得胸膛间律动,跳如鼓如雷,扑通扑通……慌乱如麻。 司马元显却一把甩开她的手,冷着眼上下将她一番打量,“区区贱婢,也敢有此念想,你连给本世子提鞋都不配!” 丢下这尖酸刻薄的话,他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树下,满地寒霜,采桑阵阵发冷,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不,不是这样……她虽倾慕他,却从未动过那等不敢有的心思。 他怎能…… 他怎能故意扭曲她的用意,如此恶言中伤她。 司马元显步履仓促,身影很快没入夜色之中。她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泪意涌上来,瞬间模糊了双眼。 她抱着双臂蹲下,将脸埋于膝间,心里难受得难以抑制…… 翌日。 新年伊始,本该喜气洋洋。琅邪王府里却是一片鸡飞蛋打。一大清早,侍从便匆匆来报,世子爷养得黑狗,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将世子爷手臂咬得鲜血横流。 司马道子正搂着王妃懒洋洋躺在床榻,方才说到儿子年增一岁,性子沉稳不少,还盼着他能早日独当一面。乍地听到这消息,还有些回不了神来。 还是王氏在锦被中推了他一把,这才匆匆起身 。 却原来,司马元显夜归豪饮,喝得烂醉如泥,酒气熏天。他养的那只黑狗,一大清早便像往常一般,跑进来唤他起身。平日,司马元显宠着它,便由着它在床下欢腾闹着。 偏偏一夜伤情,心情欠佳,最是见不得嬉闹,冷着脸将那黑狗喝了出去。黑狗受了委屈,却不死心,跑到院中转了几圈,嘴中灵巧叼了一束红梅,再度穿堂入室,去讨好主子。 红梅将开,含苞欲放。司马元显一见那束梅,却倏地变了色,恰恰记起昨夜梅花树下所见所闻,一时怒从心底起,翻起身来便对着黑狗一顿胖揍。 黑狗无缘挨打,倒也懂得反击,张牙便咬得他鲜血淋漓…… 司马道子一踏室内,便闻到了这熏天酒气,再看看四仰八叉横躺在酒罐子中间,血迹斑斑的儿子,顿时气黑了脸。 咬牙道:“来人!去打一盆冷水来,叫世子好好醒醒酒!” 天锦听闻此事时,已近午时。 司马元显也早已被冷水泼醒,虽残了一只手却还是被罚跪在祠堂里。消息从朱瑾嘴里吐出来,少不得一番冷嘲热讽。 大意不过是:活该,恶报……末了,还诅咒琅邪王怎么没有就此断子绝孙。 天锦听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好反应过来,她这分明是在咒司马元显怎么没被黑狗咬死。 她额上不由得泛出几道黑线。 以她和司马道子之 间的仇怨,朱瑾骂得倒也没有什么毛病。父债子偿么……不过,他们现下匿藏在王府里,是不是不好太过嚣张? 天锦如是想着。毕竟有司马元显夹在中间,她便是想找司马道子讨个说法,也有些束手束脚。 倒是坐在一侧的刘裕很感兴趣的附和了几句,引得朱瑾大赞,对他改观了不少。 一来一去,两人的话题不知怎的就歪了楼,扯到她与刘裕的婚事上来了。 谈及婚事,刘裕显得很开心,眉宇间越显清俊。他满脸笑意与朱瑾商议着,想尽快完成那个不曾完成的婚礼。 天锦在一旁听着,满脸胭红,如坐针毡,偏偏刘裕还一点都不避讳,一口一个“娘子”的唤她,问着婚礼细节。天锦终究在朱瑾戏谑的目光下,逃之夭夭。 刘裕目送她离开,目光缱绻,那不经意里留露出的温柔,倒叫朱瑾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朱瑾还觉得以他的身份,是配不上公主的。 可那又如何,有那个身份的人,偏偏却将公主伤的那样深,差点连性命都丢了。 她唯愿公主活得开心些,过得简单些,将那人忘得更彻底些…… 正想得出神,就听到刘裕清朗的声音响起,“此番能顺利逃出谢府,也多亏了谢琰将军鼎力相助。我与天锦成婚那日,倒是希望他能来参加,也好叫我好生谢一谢他。” 朱瑾面色稍稍僵了一瞬,却很 快恢复正常,心中不屑得很。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满口应下,会想办法知会谢琰。 刘裕朝她拱拱手,“那就多谢了。” * 却说,张鹤在城外拦人不住,让天锦一行人跑得个没影无踪了,心有焉焉,却也立即就****于王国宝。 彼时,王国宝正在赶回山阴的路上。收到信时,面色白了白。因臀上的伤,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路上一耽搁,只能夜宿于山野之间。 却不想夜半时分,山野里火光大起,周遭大动,竟被一批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玄衣铁卫团团围困住。 须臾……那些面色森寒的铁卫自动从中间分出一条通道,走出一身披战甲的俊秀男子。 王国宝目光变了变,“是你。” 那男子五官分明,一张如白脂的脸却是有棱有角,俊美异常。只是这样暗沉的山间黑夜,在光火之下,身上的玄色战衣将他的脸衬得有几分冷冽。 他黑漆的眸子冷冷落在王国宝身上,面无表情道:“王大人,又见面了。” 他身上扑面而来的杀气,叫随行的侍从,一个个面色紧绷,不自觉拔出配剑,将王国宝挡在身后。 那男子瞧在眼里,却是嗤笑一声,“王大人是选择自裁于此,还是需要陆某送你一程?” 王国宝默了一默,目光在他将周遭的铁卫打量了一番,才缓缓启口,“也怪当初一念之仁,火焚了 归香苑,却独独放你离去。竟没有想到,你如今却是摇身一变,竟已归于王恭麾下。” 那人闻言,眸光一缩,冷漠的脸孔随微变。突然就没有耐心再扯下去。他并起两指高高竖起,又猛地往前一挥。 “杀!” 随着这一声令下,刹时间,好似山崩地裂。 脸色森寒的铁卫如同嗜血野兽一样,齐齐举着利刀扑涌而上,迅速与王国宝随行的侍从打斗起来。 毕竟是寡不敌众。,侍从一个一个倒下去。 顿时,清冽的山林间血雾迷漫…… 近在身侧的一名侍从急急道:“宝爷快走,我等断后!” 王国宝却站着没动,灰白的面孔的近乎透明。隔着一道道缠斗的影子,目光直直看向那男子。 他蠕动唇角,轻轻启动,“不必挡了,都自顾逃命去吧。” 侍从一怔,“宝爷!” 王国宝苦笑,“他要的是我的命,与你们无关。” 说罢,他突然上前一步,抓住那侍从的肩膀将他狠狠往后一甩,“走!” 侍从冷不防被他甩倒,却也成功的滚离了铁卫的刀口。侍从焦急声音再次传过来,刀光剑影之下,却已听不真切了。 王国宝直径向前,手中的剑尚且未出鞘。他的目光越过那冷冷看着他的男子,空空地投向了远方,嘴角边渐渐凝出一抹凄楚。 最后…… 他终究没能见到她啊…… 第185章 夜婚 王恭举兵造反的消息一夜间乱了朝野。 乍然失去了得力心腹,司马道子一时也顾上不调皮的儿子,连夜调派人马,快马加鞭赶往建康。 彼时,司马元显手里正好收到了刘裕和天锦的喜帖,明明心里难受的要命,却还要脸堆笑容,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也是他自作自受,偏偏安排天锦和刘裕住进了自己的清宸院里。虽说是刻意选了僻静的位置,却依旧免不得会撞上的。 他连借口都找不到,只能在天锦笑意盈盈地目光下,满口答应会来喝喜酒。非但如此,他还得把这个事情捂得严严实实。 好在清宸院里的事情,除了司马道子,就算是琅邪王妃王妃也是管不着,也不愿意去管的。 是夜。 烛光灼灼,天锦一袭火红的新嫁衣,由着朱瑾将她掺扶进临时的新房里。 今日这一场婚礼,办得十分简单。宾客也没有几个人,入夜后喜间里都显静谧。 虽说天锦对这一切都不陌生,可一想那人此刻也与她一样,身披红缎,站在这新房里,无形中的旖旎,令她涂抹了胭脂的脸,欲发的红晕。 一只手适时从朱瑾手里,将她牵了过去。 手背上温度,微微的有些烫。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想将手缩回来,那只手却抢先将她握得 更牢了,引着她走到床榻边坐下。 “天锦……”一道温柔的呢咛在耳侧响起。 天锦紧张得咬着唇瓣,下意识的轻轻应了他一声,却听到朱瑾在这时“咯咯”笑起来。 “自今日起,也不能再称刘公子,姑娘觉得我们是不是该改口唤声姑爷了啊?” 这个朱瑾!竟是如此促狭。天锦本就有些紧张,被她这么一闹,更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新房里却传来辛夷清脆爽利的笑声,连声附和,“可不是!可不是!倾城,你看,咱们公……姑娘终于有姑爷了。” “是啊……” 沐倾城倒是没有伙同她俩心起促狭,她立在门边,望着头顶喜帕,一袭吉服的天锦看了一瞬。又将目光移到刘裕面上,勾了勾嘴角。 才继续道:“恭喜了。” 沐倾城是今夜刚刚赶回来的,刚好错过了两人拜堂之礼。老实说,收到朱瑾的****时,她还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她从来都没有看好过这两人。 然而,便是不被她看好又如何,这两人最终还是走到了一处。天锦是公主,是主子,她是下属,是仆从,总不能事事越逾。 况且,从天锦失忆后,对她的态度转变了许多,倒是与朱瑾更为亲近。 该提醒的她已早早提醒过,只希望这位任性的 公主,将来不要后悔。 看着眼前这一对,沐倾城眼里的笑意淡了淡。 她身后的石阶下,站着来徐道覆和关三爷。两人与刘裕并无交情。关三爷也就罢了,他性情冷漠,并不是多嘴之人,至于徐道覆…… 他与天锦之间还存着些嫌隙,这个时候,也不好做那棒打鸳鸯之人。 真正由衷的替天锦感到开心,怕是也仅有单纯的辛夷而已。哪怕对这场婚礼尤为热心的朱瑾,心里也尚且还有些几保留。 本就极其简单的婚礼,一群人心思各异,让那喜庆的气氛骤减了不少。 刘裕其实并非是心思敏捷之人。只是这一路走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面对这突然冒出来的一群奉天锦为主的人,他心里也有着一番计较。 他不提,并不代表他看不出破绽。 从前,他们还不算真正的夫妻,可过了今夜一切都不同了。他心里其实是希望天锦主动与他提的,他愿意等……只希望别太久。 毕竟任何男子,都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有事情隐瞒。 “咳!春宵一刻值千金,姑娘和姑爷好生安歇吧,我们就告退了。”朱瑾清清了嗓门,有意无意朝刘裕看了一眼。 刘裕微垂着头,好意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一样,侧着脸看向天锦……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隔着喜帕,天锦轻点了一下头。 朱瑾等人,便实趣的从房里退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了下去。 天锦的视线被挡着什么也不见,静静凝神听了一会儿。好半天,不见刘裕说话,她心里有些不安。 正欲开口,头顶上突然就传来温润的笑容。 这一笑,叫天锦呼吸一滞,下意识往旁边缩了一缩。 许是瞧出她的羞涩,刘裕原本也有几分腼腆的,却反而坦然了。他伸手捏着喜帕一角,掀了起来。 喜帕下,是张明艳的面孔,妍丽娇人。 他突然站了起来,双手一拱,弯下腰,朝她作了个揖,侃侃笑道:“娘子,为夫这厢有礼了。” 天锦被他这假模假样的姿态,逗得噗嗤一笑,心里的不安和扭捏,瞬间远去。 笑骂:“贫嘴!” 刘裕倒是欣然受了这两个字,看着她脸上娇艳颜色,眸光一动,便直起身向前跨了一步,一下子握子她搁在膝上的手…… * 清宸院里的这场婚礼办得悄无声息,早早就离席的司马元显,根本没有心情去闹洞房。 回到自己的屋子,瞅见到那只蜷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望着他的爱犬,手臂上的伤似乎又疼了起来。 今晚的夜色尤其暗深。他的脾气也难以克制,满脸风暴的朝着 门外吼道:“谁把它放进来的!” 门外的仆从,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跪下。 司马元显一看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更加来火,“滚!滚!都给本世子滚出去!” 那仆从哆哆嗦嗦爬起来,赶紧驱着黑狗离开了屋子。 仓皇之中差点就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上了。 “何事如此慌张?” “采……采桑姑娘……”仆从连忙稳住身上。 其实采桑来此也有了一会儿。 她是跟着司马元显离席的……却怕被他发现,也不敢跟得太近。站在廊下,她倒是听到了司马元显的吼声,拦下仆从,不过是想探探口风。 不想,这仆人却是被吓得脸色发白,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支吾了半天,也没句完整的话。 她朝那只黑犬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你下去吧。” 仆从如罪释放,朝她拱拱着,带着黑犬离开。 采桑又在廊下站了片刻,远处的寝房里噼里啪啦传出破碎声音。她素净的脸上渐渐有了黯然之色,握着袖口的手,不自觉间收紧,锋利的指甲甚至掐进了手掌心,也浑然不觉。 好半响,那屋子里终于平静了下来,紧接着灯光一黑,再无声音。 采桑望着那个方向出神,直到脚下发麻,这才涩涩转身,走进暗夜之中。 第186章 登门 谢琰是在隔日收到喜帖的。 看到上面娟秀的字体,他握着帖子的手一抖,喜帖飘然落地。 明知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他心口的疼痛却抑制不住,那种酸涩的滋味,卷袭而来,瞬间将他吞灭。 “二哥,你在看什么?”谢二恰从花厅经过,撇到他脸色不好,脚步一顿,便朝他走了过来。 谢琰连忙敛去面上神色,故作镇定地弯下腰,将帖子捡了起来,胡乱塞在了袖中。 “二哥?” “没什么,是琅邪王府上的请柬。” “琅邪王府?”谢二微微惊讶,“琅邪王不是向来与谢家过不去么,他请你过府做什么?” 谢琰不愿在此事上纠缠,正色道:“不过是些公务上的事情……总会有些牵扯的。” 谢二虽是世家之女,却从来都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嫁人之后,更是深居后宅,除了知道王谢两家不对付的因果,对朝堂的事情并不了解。 谢琰既不愿意说,她便也不再多问。看着他微微发白的脸色,想了想,关切道:“二哥,政务再繁忙你也要保重身体啊。” “你放心,你二哥我身体好着呢。” 谢二点点头,目光有些幽沉,“六叔刚刚去了,父亲的身体也越发不好,我……我想回建康。” 谢琰心里不由一沉,“你要 回去?这个时候?” 谢二不解,“有何不妥吗?” 谢琰的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的确不妥。”他犹豫挣扎了一下,看着她恬静无波的面色,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妙妙,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太原王氏举事了,眼下建康正乱,这个时候不是回去的好时机。” “举事?”太原王氏,那不是……谢二心里一惊。 她如今已不再是王谢氏,可听到这四个字,心里还是不免惊起了波澜。 “那……” 谢琰觑着她的面色,又道:“是任了那青、兖二州的刺史王恭,并非是他。” 谢二一默。 “虽说不是他,却也不是毫无干系。” 谢二不由的又抬了眼,眼里已经恢复了平静,“二哥,我与那人已经没有关系。你……不必特意说给我听。” “事关那人性命,你也不想听?”谢琰试探一问。 谢二不由将嘴唇轻轻一抿。 却见谢琰摇摇头,“毕竟是夫妻一场,便是你现下还未完全放下他,二哥也是能理解的。只是妙妙……” 他顿住了,似乎是为难怎么开这个口。 “什么?”谢二下意识地问。 谢琰:“王恭举事,打得是清君侧的旗号,这矛头直指琅邪王司马道子。他王国宝脱不了干 系……在回山阴的路上,已被伏了。” “你是说……”谢二惊地捂住了嘴。 谢琰点点头,又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以往,他总觉得这姓王的混蛋不是个东西,他娇俏的妹妹被他娶了去,却不知珍惜。 谢家替他铺好的路,好好的纯臣他不当,非要投身到琅邪王麾下,做个佞臣,与谢家绝裂。 谢琰是恨透了此人。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做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妹妹合离归家,与他王国宝断得一干二净。如今王恭起兵造反,来势汹汹,直逼司马道子。 在他看来,依司马道子的性子,定会想方设法自保。王恭难缠,是朝中手握实权的大员。突然发难,晋帝肯定是万分头疼,一定是要将司马道子推出来平息此事的。司马道子若想全身而退,少不得要丢掉左膀右臂,势力大减,所以…… 他垂下头,又朝妹妹看了一眼。 谢二神色有些愣怔,她虽然没有接触过朝政,却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尽管努力强装着镇定,脸色还是微微发白。 随即苦知道:“我知道了二哥。” “妙妙……” “放心吧二哥,我没事的。” 谢琰又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告诉她,王国宝为了见她一面挨打被罚,拖着伤也要找她的事情。 他并不同情王国宝,正 如他也不同情自己会被天锦遗忘一样。这天底下,良剂千百种,却唯独少了一剂后悔之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还有事要办。你……便是想回建康,也要等风声过后,我再派人护送你回去。” 谢二没再说什么,点头乖顺地应下。 谢琰这才摸了摸袖中的喜帖,踏步离去。 * 却说,刘裕向朱瑾坦言,希望谢琰可以来参加他的婚礼。朱瑾虽是一口答应,心里却另有一番计较。 这个隐瞒身份背叛过公主的男人,绝不可能得到虞美人部众的原谅。她甚至都想杀谢琰泄愤,偏偏此人出入皆带着亲卫,山阴又有北府兵镇守。他们如今藏匿在此,万万不能暴露,只好在心里恨得咬牙,又怎么可能让他还会接近公主的机会。 是以,朱瑾虽不会请谢琰来参加天锦的婚礼,却故意在隔日把请柬送到了谢府。 便是她们一时拿谢琰无可奈,也决不会放他好过。 谢琰得了请柬,才知道天锦居然暂栖琅邪王府。如今的琅邪王府不比往昔,已成了众矢之的,她为何趟这浊水? 莫非她恢复记忆了? 从谢府出来,谢琰骑着马,便匆匆朝琅邪王府奔来。眼下司马道子不在府中,王妃也不好接待男宾,王府的下人便将谢琰的登门造访的事情,禀报给 了司马元显。 “谢琰?他来做什么?”司马元显没好气地冷哼。 王府下人面对这满身戾气的世子,不由冷***,踌躇着怎么回答。 司马元显却很不耐烦道:“让他进来。” 谢琰被领至会客厅,一盏茶后,司马元显才姗姗来迟。看到那稳坐在厅堂上,耐心十足的人,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 才皮笑肉不笑的一脚迈了进来。 敷衍拱手道:“哟,谢小将军真是稀客!想必今日登门是为来见我爹的吧,他不在王府。” 谢琰淡定地放下茶怀,抬起头看过来。他双目清冽,微微带着一抹复杂难懂的探究。 “谢某是来拜会世子的。” 司马元显不由怔住。 他们之间似乎并无交情吧。 谢琰瞅着他一身防备,倒也并不在意。自径从衣袖中,将那醒目的喜帖取了出来,“世子可否带谢某去见一见故人?” “故人……”司马元显一看便认出他手里的东西,面色渐渐变得怪异,“你认得天锦?” 话一问出口,他便抿紧了嘴唇。 简直是就是多此一问,天锦曾是谢石的妾室,谢琰会认得她一点都不奇怪。但让他感觉诧异的是,他居然会收到喜帖。 谢琰未答,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随我来吧。” 第187章 朱瑾很快得知谢琰造访的消息。 远远的,他被司马元显引进了清宸院。 只是在半道上,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就看到司马元显顿住脚,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朝这边的花园指了指。随后便是谢琰朝他拱了拱手,独自一人走过来。 朱瑾在抄手游廊下,将谢琰拦下。 “瑗度公子,别来无恙啊。” 谢琰脸色微变,自淝水一战后,再无人这样称呼过他。 起初,他刻意接近天锦时,并未告知她自己的名讳,没人知道他身后有个庞大的谢氏。怕是连天锦,也在他的刻意隐瞒之下,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子弟。 后来两人感情渐深,形影不离,她身边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瑗度公子”。 彼时……他从未曾觉得有何不妥。如今被她这样冷生生地拧出来喊,却叫他心里不由发寒。 “怎么,瑗度公子怕是贵人多忘事,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岂会。”谢琰很快恢复正常,面色疏离地喊喊了她一声,“朱瑾姑娘。” “真难得,瑗度公子居然还记得区区一个朱瑾。或许,我该称你一声谢大将军?” “不敢。” 谢琰面不改色。 早前,他亲自带了人挖坟时,发现天锦的棺木 被人动过之后,心里其中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那时,刘裕还被困在谢府。 被软禁的桓玄突然出手帮她,本就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 直到现在,看到朱瑾的出现,他才终于确认了心里的猜疑。虞美人旧众已经找来了,有他们在,天锦便不会有事。 只是这些人对他恨之入骨,今次还能有机会再见天锦一面,或许已经是对他最后的仁慈了。 朱瑾面带讥讽的朝他扯了扯嘴角,“谢将军可是来吃我家公主和驸马喜酒的?” 谢琰:“……是。” “我替公主多谢谢将军捧场,不过……你来迟了,我家公主和驸马早在昨晚,已经完婚了。” 话落,果然就看到谢琰的面色瞬间煞白。 朱瑾很是得意。她从小就跟随在天锦身边,他们之间爱恨纠缠她是再了解不过。她从来不怀疑谢琰对公主动了情,公主失踪的那段时间,流落在外的虞美人旧部便查了谢琰的消息,得知谢琰日夜在外以酒浇愁,欲行刺报复。 只可惜,那个时候,虞美人内部已是一盘散沙,没有周详的计划,加上谢琰的叔叔谢石对他格外看顾,在他身边加派了不少人。以至于,虞美人虽然徘徊在他周遭,却没有下手的机会。 直到她们查到了公 主的消息,联系上这些人,刺杀行动才告一段落。 然而,这一场情动,终究抵不过背叛。 不杀谢琰,并不代他们会放过他。不过是需要利用他让公主脱险吧了。 莫非刘裕提及此人,朱瑾是决不会再让他出现在公主面前的。只是,她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眼见谢琰被刺激得失了神,朱瑾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入袖中,悄悄握住藏在里面利器。 四下无人,若她现在将他杀了,再嫁祸给琅邪王府,岂不是一举两得。 朱瑾如此想着,嘴角微微勾了勾,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隔着一方形花坛,明艳的日光正照射在紧闭的镂空窗子上,树影绰绰。一道道斑驳的光晕,随着树叶的摇动而跳跃着。 朱瑾双目中已难掩杀意,就在她准备动手时,窗子突然被人从里面撑了起来。 “谢将军!”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窗子里飘进了抄手游廊。 朱瑾握着利器猛地一抖,回头狠狠朝刘裕瞪了一眼。 刘裕不明所以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惊讶。 身侧衣袖拂袖。听到叫声的谢琰抬眼望过去,下意识往那个方向迈了两步。 这等大好的机会,就这样被打断了。朱瑾气得脸都要绿了。 不是说“芙蓉帐 里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么,这人怎地起得这样早! 可恶!可恨! * 却说昨晚洞房花烛,一夜春宵。 刘裕一早醒来,看到臂弯里恬静的睡颜,心里的满足无以言表。空空落落的心,终于得以满意。 他起身替还在熟睡中的天锦掖了掖被角,神清气爽走到外间,听到外头的说话声,这才将窗子支了起来。 看到谢琰还稍怔了一下,下意识就喊了他一声。忆及昨夜喜宴谢琰无故未到,心里还有几分嗔怪,然后就看到朱瑾那不善的眼神。 头顶是明媚的日光,光芒斜射,半道阴影打落在游廊里的两人身上。男的一身玄色圆领长袍,长身玉立,沉稳内敛。女的,穿着鹅黄的禙子和绣花长裙,身姿曼妙,肌肤胜雪。 真真是一对俊俏的男女。 望着两人那近在咫尺的距离,刘裕突然福至心灵。他眉梢轻挑,咧嘴一笑,恍然大悟,“倒是在下忒不知趣了些。” 说罢,竟将刚刚支起来窗子,又落了下去。 他忍着笑,将一转就看到天锦不知何时已穿戴整齐。 “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天锦:“我……” 她刚开口,却见刘裕迈开步子,三两步迈到跟前,执起她的手,一脸温 柔地问:“昨夜……” 天锦心头一跳,竟是有些抵挡不住,他这情意绵柔的目光。昨夜那番****的暖香春色,一下子涌进了脑海。 不等他说完,她的双颊上已染上红色,急连打断:“谁在外面?” 刘裕轻轻的笑出声,她这般娇羞的模样,也是别有风情。他探手就将她往怀里一带,脸颊凑到她颈边低低的耳语了一句。 天锦的脸腾地一下如同火烧一般,挣扎着推了他一把。 刘裕心情极好,也不在逗她了,清清了嗓子,一本正经道:“方才看到朱瑾和谢琰正站在廊下说话呢,也不知道这俩人何时凑到一起去了,看上去还挺般配……” “你说什么?”天锦吃了一惊,马上补了一句,“你可别乱说。” 一脸肃然。 刘裕一晒,不在意地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了。” 天锦的脸色却已经沉了下来。 将朱瑾和谢琰配在一起? 疯了么…… 以朱瑾对谢琰的仇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等等……谢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锦显然还不知道刘裕邀请谢琰来参加婚宴的事情,又问了一句,“他怎么会出现在琅邪王府?” 刘裕也不答,牵起她的手,笑道:“出去看看。” 第188章 误会 两人打开门,并肩走了出来。 谢琰和朱瑾一前一后走出了抄手游廊。朱瑾的被谢琰拦在身后,看不清神情,倒是谢琰看到俩人交握的手时,眼神微滞了一瞬。 刘裕牵着天锦朝他走来,笑呵呵地开口,“谢将军,承蒙你多次相助,在下还没好好向道谢。我与天锦能有今日,实在不易,请受我夫妻二人一拜。” 说着,就要带着天锦在他面前跪下。 他这动作,叫朱瑾的脸色都变了,想要开口阻止,却又生生的忍了。她倒要看看谢琰敢不敢受公主的大礼! “刘兄弟不必多礼……”谢琰眼角撇见天锦被带着屈了腿,眼看就真要在跪下,连忙伸手一扶。 短短的一瞬间,他的心底苍凉无数。方才一撇,天锦虽未开口,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妩媚之态,足以说明她真的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 往后,他便是看她一眼,也要有所顾忌。 这份酸楚,叫他苦涩一笑,嘴上却还要说些违心的话。 “恭喜二位喜结连理。” 刘裕刚刚得偿心愿,正是得意之时。并未感觉何时不对,感觉天锦的手微微挣扎了一下,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含着的脉脉温情。 天锦却没有看他,而是低垂着头,看不到脸了的神情。 刘裕以为她是害羞,在她手上捏了捏,才放开她。 这小动作,自然落入了谢琰的眼里。 谢琰撇开眼,脸上强撑的笑意僵了僵。 浑然不觉的刘裕,上前一步,攀住他的肩膀,引着他进了身后的屋子,“昨晚谢将军没来,可是有事情绊住了脚?” 谢琰自然没法说自己今日一早才收到喜帖。不过……就算这喜帖及时送到了,他或许也不会来的。便没吱声,默认地点点头。 “谢将军日理万机,能赏脸走这一遭,在下心满意足。昨夜的喜酒你没能喝上,今日定要回来……来来来,先痛饮三杯!” 刘裕拉着他在桌前坐下,利索的倒出酒水,推到他面前。 谢琰也不拒,接过来便一口饮下。 “痛快!”刘裕大喜,“再来!” 两人貌似和乐,屋外的天锦脸色却是不大好看。回头问朱瑾,“是阿裕请他来的?” “没错。”朱瑾心里还恼怒着算计被打断,脸色亦是不好看,“公主,谢琰只身前来,身边没带护卫,你看我们是不把他……” 她抬起手,在颈间比划了一下。 天锦本 就难看的脸色,不由又是一沉,“今日不是好时机。” 的确,大好的机会白白错过了。再想动手,总会有些顾忌,况且刘裕那个笨蛋还同人家称兄道弟。 她叹了口气。 天锦又道:“喜饼可还有剩下的?” 虽说这场补办的婚礼有些简陋,该备的东西,还是备得很齐全。她如此一问,便是打定主意,暂时维持表面的平静。 朱瑾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这就去取。” 屋子里,酒过三巡,谢琰便站起来推说还有要事再身,不便久留,拱手向刘裕告辞。 刘裕好不容易盼着他来了,哪肯放他离开。 正在拉扯之际,朱瑾端着托盘走了过来,目光定定,“谢将军,这是我家姑娘和姑爷大婚喜饼,你尝尝。” 刘裕的眼睛在谢琰和朱瑾身上来回看了几眼,越发觉得这俩人之间有些情况。 随即眉眼一弯,连声附和:“对呀对呀,这可是特意定做的喜饼,味道可口。在下瞅着谢将军也是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的,这喜气你可要好生的沾了沾,没准过不了多久,在下也能尝尝你的喜饼了。” 这调侃打趣的话听着十分正常,可落入谢琰耳里,却叫他有 股说不出的难受。刘裕如此热情,他也不好推却,伸手便将托盘接了过来。 他并没有去品尝喜饼的意思,反而执起桌上的酒壶,又倒了两杯。 “刘兄,谢某还没有祝贺你新婚大喜。来,我敬你,再喝一杯。” “多谢多谢!”刘裕欣然接过酒杯。 谢琰一饮而尽,“谢某不便再久留,待它日得空,再请你你喝酒。” 见他执意要走,刘裕也不好再留,“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出去吧。” “刘兄留步,谢某与琅邪世子还有些事情要商议,怕是不太方便,就不劳烦了。” 说罢,又是抬手一拱,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出。 这屋子里触眼所及皆是一派喜气,显得是精心布置过的。他一进来,便是浑身不自在,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刘裕目送他离去,见他步履匆匆,还真信了他有要事在身,心里不免有些遗憾,“还想着要与他不醉不休呢,可惜可惜……” 他这话,听在朱瑾耳里,引来她讥讽嘲笑,“姑爷待人是一片真心实意,可人家未必乐意与你结交。” 刘裕不由怔住,疑惑地看她,“你这话是何意?” 朱瑾瞅着他这副愚昧的模样 ,实在是忍无可忍,“姑爷难道不觉得,他谢琰待你太过热心了吗?你回头仔细想想,他与你无亲无故,为何对你处处相助?甚至不惜得罪谢石?” 刘裕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你觉得他……” 撇见天锦一脚迈了进来,朱瑾压低着声音,匆匆道:“姑爷自己去想,我先下去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天锦心里却在琢磨着她与刘裕已结成夫妻,也是该向他坦诚一切。 只是,她一进来就看到桌上被落下喜饼,顺口问了一句,“这喜饼……谢将军没带走?” 刘裕顺着她的视线回头一看,可不是。 刚才朱瑾的话里,很明显是意有所指。可天锦进来,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偏偏这些话,却将刘裕的心思给勾了起来,脑子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快得来不及抓住。 越是这般,倒反而越勾着他想要弄清楚。 瞅见喜被落下的喜饼,他想也不想就抓了起来,“想必他还没有走远,我给他送过去。” 说不出心里为何有些不爽,他走得仓促,甚至没有去看天锦的神色。 天锦在他身后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他快步走出去。看来要向他坦诚的事情,还需静等良机啊。 第189章 人心 出了屋子,刘裕却并没有急着去追谢琰。 他的心里没由的懊恼。刚才也不知怎么的,竟是有些鬼迷心窍,看到天锦时鬼使神差的竟有些不愿意面对她。 朱瑾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往日一幕一幕渐渐浮于眼前。谢琰不是与他一见如故,才会帮他的吗? 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 难道是因为……一个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他却猛地甩头,不愿意去深想。 不会的,不可能。 朋友妻不可欺,像谢琰那样光明磊落的君子,绝不可能会有这等龌龊的心思。 “你怎知他就没有呢?”一道清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原来,方才想得太过失神,不知觉间嘴里竟把心里所想的事情给念了出来,恰被去而复返的朱瑾听在了耳里。 却说朱瑾离开后,是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得尽快解决,总不能让刘裕一直糊里糊涂的认敌为友。毕竟他已经是公主的驸马,可不能再被谢琰利用了去。 所以她又回来了。 幸好她回来了。 这位驸马爷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愚昧,明明就有了怀疑,偏偏还要自欺欺人。 眼看着他脸色唰地变了,朱瑾却冲着他诡异地笑了一笑,“姑父可听说过北朝的神武女将军?” 刘裕看着她迟疑 了片刻,却还是点点头,“听是听过……据说她是北朝大王符坚最宠爱的公主。不过,她不是已经……” “放肆!大王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刘裕:“你……” 许是没有料到她说翻脸就翻脸,刘裕一时惊愕。可他毕竟不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结合这些时日以来,这些人鬼鬼祟祟,实在是不难猜出来。 心道:莫非她的意思是…… 朱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虽说你是南朝人,可你如今已经尚了我北朝的公主,就该尊北朝的礼。胆对大王不敬,其罪当诛!但念你初犯,我便不与你计较。” 虽说心里已经猜到,可刘裕还是受了不小的冲击。这一切,对他而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你是说,天锦她……是,是……” 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似乎不愿意去相信。 朱瑾好像很看不惯他这副怯懦的样子,冷嗤一声。 “难道在驸马的心里,就从来没有怀疑过?” 刘裕默。 他一贯清俊朗朗的面容上,有着微微的挣扎,并不显得意外。可见他并非全然的无知无觉。 朱瑾紧盯着他,他脸上任何细微的神色都不曾错过。 刘裕突然抬起头来,喃喃道:“所以……谢琰并非是因同我一见如故,才会一直出手相助。” “驸马知道此人居心叵测就好。”朱瑾见他还算镇定,毫不吝啬地冲他轻笑,颇为满意。 可她没有看到,他置放在身侧的手,在袖下悄然紧握。 刘裕:“你可否与我说说淝水一战之前的事情?” 朱瑾:“这有何不可?”她拦着他,本就是要向他吐露公主旧事。 如今她既然已经认可他是驸马,做为丈夫,他就有保护公主的义务。公主的身份,过去的种种他也有权力知道才是。 仅管她知道这本该由公主亲口与他说才对,可公主的情况特殊,从前种种她一概不知,又如何说起? * 从琅邪王府离开,谢琰未急着回府。他骑在马背上,手里捏着马鞭,不曾驱赶任由着这坐骑漫无目的打街头穿行。 坐骑很通人性,似乎是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很自觉地避开了热闹的市集,拐进了金乌巷,沿着凤鸣湖湖岸走走停停。 入冬后,凤鸣湖岸堤边的杨柳枝已然枯败,一条一条的柳枝垂头丧气的焉蔫着,有风吹来时时摆动,总归失了鲜活之气。 一如谢琰现在的心情。 他握着僵线的手,微微施力,制止了坐骑前行。他却突然抑止不动笑出声来。 过往的行人并不多,却如同看疯子似的小心避开他,实在是他脸上的笑容太过瘆 人了。 “将军!” 副将程峰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约三寸长的竹筒。 “将军,建康急件!” 谢琰猛然止住笑声,双眼如鹰牢牢盯住,眼中的厉色一闪而逝,“建康?” 程峰觑了他一眼,“正是。” “呈上来吧。” 谢琰将眼一垂,脸上的神色同时收了收,一派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人,不是他似的。 竹筒是封了口的,上面牢牢的粘着一层腊。谢琰拿在手里看了看,皱头轻轻一蹙。见状,程峰连将取出一把随手携带的匕首,递了过去。 谢琰:“不必了。” 程峰不由得又觑了他一眼。 打将军回了山阴,整个都阴沉沉的,实在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就怕稍有不慎,引来无妄之灾啊。 却见谢琰将封了口的竹筒倒拿在手心,抬手在那尾端一拍,封口的腊立即成了粉沫,竹筒里的信纸随之而出。 程峰问:“将军,可是琅邪王有动作了?” 谢琰展开信条,一眼扫完。 “不错。”谢琰点头,“王恭此番举事打得清君侧名义,抓了王国宝不过是逼迫司马道子交权。可惜,司马道子素来老奸臣滑,王国宝毫无悬念成了弃子。” 说罢,他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嘲 讽之意显露无遗,“倒是没想到,这老狐狸如此心狠,竟是亲手处理了王国宝,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程峰:“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谢琰想了想,“静观其变。” 谢氏虽有功勋在,权势再大,也无法越过皇权。他父亲谢安与司马道子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六叔谢石病逝,他父亲的身体也大如从前,好在出了个王恭,足够司马道子焦头烂额一阵了。 想到这里,谢琰心中微定,身形一动,便翻身下了马。 “山阴的军务,恐怕还需你代劳些时日。” 程峰一惊,“将军要回建康?” 谢琰:“嗯,送妙妙归家。” 可是……司马道子不是化解了建康的危机?将军为何还要亲自护送?程琰惊疑地再次觑了他一眼,倒底没有问出口。 说着,他便将手里的马鞭朝程峰抛了过去,“我独自走走,你先回吧。” 程峰接过马鞭拱手,“诺。” 谢琰负手下了湖堤,任由着湖面吹来的冷风将衣袂吹吹沙沙作响。 说他是矫情也好,是躲避也罢,若留在山阴总是要面对一些不愿意面对的事情。虽说已经决定放手,可人不由心,总有克制不住的时候。 比如今日,看到那捧上来的喜饼,他就差点失态。 第190章 醉酒 黄昏时,天暗沉了下来。不一会儿,狂风作作,刷刷地下起了雨来。看这雨势颇具缠绵,按理说一时片刻停不下来。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天一黑,雨就停了下来,风势反而越刮越猛,扫得街头巷后一片狼藉。 便是在这猎猎风下,谢琰抬脚跨上一叶扁舟上。 这扁舟的主人,捏着汗巾试了试风势,显然是很不理解这大晚上的,怎么会遇到这样的疯子。 他布满褶子的脸上,还挂着一丝善意。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金叶子,又狠了狠心,殷勤的将脚边的酒坛递了过去。 “客人……这些可是够了?” 谢琰闻言,回着看了一眼,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身体一矮,坐下不说话了。 若非看这人衣冠楚楚,又出手阔绰,实在很难让人不去怀疑他是否脑子有病。 “那……那……” 船家将酒坛摆在舟上,支支吾吾,欲言不欲,双眼却朝着他裹在披风下,虚虚环在怀里的一团鼓鼓的东西看过去。 谢琰眉头一拧,目光冷了下来,“还不走!” 船家脸色讪讪,这才收回目光,不再探究。 入夜后的湖畔有着刺骨的寒意。四周围都很安静,万家 的灯火离得很远,仿佛将他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谢琰就这么静坐了片刻,终于掀开披风,将怀里鼓鼓的一团摆在了脚边……却是一盆早已枯萎的虞美人花。 * 亥时过半,大多数人已是在睡梦之中。山阴谢府,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谢二才刚歇下,就被喊了起来。 自她得知王国宝回建康找过自己,便忍不住让贴身的婢女去打探了一番。明明已不在意了,可得知他的下场后,她便有些辗转反侧了。 好不容易了睡意,却被婢女一把推醒了。 “姑娘,公子喝醉了酒,不小心跌进了湖里……” 谢二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原来…… 谢琰今日被天锦和刘裕已成婚的消息,刺激狠了。他包了凤鸣湖畔边的船游湖独饮,那船主虽说有些贪财,却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看到谢琰衣着华贵,却是一副醉生梦死之态,便多留了一个心眼。 谢琰酒后坠湖时,他心里不安生刚好折回来,恰时将人救了起来。好在谢琰随身之物,叫这船主认出了身份,这才将人送了回来。 谢二爬起来时,大夫已经请进了府,得知他只是呛了些水,并无大碍, 她才松了口气。 吩咐婢女:“取些酬金,送予船主,好生将人送出去吧。" “喏。” 谢琰第二天醒过来,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多大个乌龙,对上谢二一脸的关切,他扶着额头闭了闭眼。 “妙妙,我没事。” 他们还真是亲兄妹,情之一字,着实害人。 谢二显然是不大相信,还想细问,却见婢女匆匆走进来,“将军,程副将军求见。” 谢琰一愣,偏头看向谢二,“要不你先下去?” 程峰是谢琰的副将,很受器重。谢琰去寿阳的那段时间,山阴的军务一直都是他在打理着。谢二是知道此人的,找到谢府来,多半是有要事相商,便顺从地站起身来。 两人在院中不期而遇。 谢二站在原地屈了屈身。程峰打老远就看到从屋中走出的素衣女子,心知她是谢琰的亲妹子,也很恭喜朝她点了点头,脚下稍顿了一瞬,又快速越了过去。 “走吧。”谢二道。 跟在她身后的婢女,忍不住悄悄转身朝着程峰挺拔背影看了一眼,脸上微微泛了红。 眼看谢二将要迈出院子,这才匆匆跟了上去。 屋子里,程峰将谢琰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脸 色尚好,忍不住多了句嘴,“将军要是想喝酒,为何不叫上属下?您要是有个什么闪失……” 谢琰一脸古怪,嘴角处微微抽搐了两下。 “行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程峰想起来意,神色一肃,“属下收到消息,司马道子已悄悄离开建康,怕是已经快到山阴了。” 谢琰不在意道:“这山阴本就是他的属地,建康的事情既已办妥,他不回来,留在建康只会遭人诟病。” 说完,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倏地一变。 程峰正听着他的指示,见状心中惊了惊,“将军,是否有妥之处?” “并不是。” 并非有什么不妥,而是谢琰突然想起天锦还在琅邪王府。虽说他不明白她什么时候跟司马元显有了交情,竟能让司马元显心甘情愿替她遮掩,然而……琅邪王府总归是个事非之地。 依司马道子的精明,恐怕很快就会察觉到。 他双眼不由地眯了起来,“你刚才说司马道子何时能回山阴?” “怕是今夜就能回城。” 谢琰猛地站了起来。 “将军?” 谢琰:“你去准备准备……准备一个隐密能住人的地方,最好是大一点的。” 毕竟现在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不少。 程峰却有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迟疑地问:“将军的意思是要准备一个宅院吗?不知是给何人居住的?” 谢琰抿了抿嘴,未答。 程峰连忙又说:“宅子到是好找,不过若是以将军的名义购置,就算做得再隐秘,恐怕也有走漏风声的。” 的确,这里毕竟是司马道子的老巢,他稍有动作,便会引来耳目。想必,这也是天锦为何要以身犯险,藏进琅邪王府的原因。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此一时非彼一时,司马道子刚刚在王恭手里吃了一个大亏,眼下现是惊弓之鸟。虞美人旧部紧随在天锦左右,藏身在琅邪王府必然也是有所图谋,若是让司马道子发现自己的儿子被人利用,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罢了,宅子就不必找了。”谢琰声音沉沉,眉宇紧皱,“你先下去吧,容我再想想。” 程峰虽然弄不懂他何故出尔反尔,却也知道不好太过逾越,只得依言退下。 他走后不久,谢琰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也出了门。他必须在司马道子回山阴之前,再见天锦一面,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以身涉险。 第191章 疑心 琅邪王府原先是个避暑山庄,是山阴城中占地最广的一座建筑。里面的庭院修建的错落别致,布景更是别出心裁。 司马道子初到山阴城时,此地的官吏为了讨好他,特特将山庄改建成王府,又重新整修了一次,将原先客院统统归笼到后院里,很是一番良苦用心。 只可惜,司马道子此人虽然荒诞了些,却并不荒淫,这么些年来府里除了王氏这个正妃,仅有一个妾室也在生下司马元显之后,不久于人世。 以至于偌大的后院白白荒废,十分可惜。 谢琰从谢府出来,骑着马就急急往琅邪王府赶。路上终于想清楚了,为何司马元显会将天锦藏在自己的院子里。 怕是整个王府上下,除了司马道子,旁人若没有他的允许,是断然不可能靠近他的院子的。 想清这个关键,他突然发现,司马元显虽然嚣张跋扈,一贯都是纨绔子弟的形容,可他却并非无脑。相反,他很聪明,很懂明利用自身优势。 想到这里,谢琰稍稍回神。一抬眼,那富丽堂皇的琅邪王府已近在眼前了。 很快的,他就扯着缰绳止住了马蹄,坐在马背上的身体也僵住了。 琅邪王府前十分热闹,府中的仆从,连同琅邪王后都迎了出来。府前停靠着的一 辆华贵马车,长相敦实的仆从正毕恭毕敬地半趴车下。 马车里很快探出一只云纹黑靴…… 谢琰捏着马鞭的手,不由一紧。司马道子竟然已经回来了。 踩着仆从背上下来的司马道子,身上还穿着黑色的冕服。王氏笑着上前,不知说了些什么,久久未得到他的回应,下意识抬起头却见他的目光正定在远处。 见众人的视线都调了过来,谢琰这才打马上前。 司马道子脸色并不好,带着些许阴沉,看着他的眼神很是不善。想来这趟去建康,真真是让他了些心思。 “谢小将军不在军机大营,怎么有空到我琅邪王府来了?” 谢琰已想好了说辞,面不改色道:“谢某是来拜访世子的,不想竟遇到了王爷。王爷这趟……可还顺利?” 司马道子的脸色果然又沉了沉,审视的目光欲渐犀利。 他道:“谢小将军何时与犬子这般要好了,竟连本王都不知道?” 谢琰笑了笑,翻身下马,朝他和王氏行了个无懈可击的礼。这才答:“世子身份高贵,谢某自是不敢高攀。可世子性情率直,不拘小节又很让谢某钦佩。” 司马道子当然不会相信他的鬼的话。他一向是很看不上陈郡谢氏,若来的人是谢安或谢石他或许会 花些心思应付一番。可现在来的人却是个小辈,他实在不想自降身份,便四下扫了扫,并未扫见司马元显。 他本就阴沉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世子呢?” 跟在他身侧仆从一个激灵,支支吾吾:“世……世子……世子……” 司马道子:“说!” 仆从扑通跪了下去,“世子昨夜喝了些酒,这会儿酒还未醒……” 司马道子大怒:“混账东西!” 仆从直接把额头贴到地面,大气不敢出。 久未出声的王氏,这才上前扶住他,“王爷不必生气,妾身早已派人送了醒酒汤过去。想必这会儿,人已经醒了。既然有贵客拜访,还是进去再说吧。” 既然是王妃开口了,这点脸面司马道子还是会给的。尽管他面色不佳,却并未再说什么,甩袖就迈了进去。 王氏在后面朝谢琰歉意一笑,“来人,带谢小将军去见世子。”顿了顿,“告诉世子,王爷已经回来了,让他收敛些,别再惹王爷生气。” 仆从上前讨好笑道:“谢小将军里面请。” 谢琰朝着王氏微微颔首,这才由着仆从领了进去。 清宸院里,司马元显果然已经醒了,身上也收拾妥当,焕然一新,忽略他那张稍显的苍白的脸色,整 个看上去还是挺隽美的。 仆从将谢琰领到清宸院前,便不敢再往前了。在清宸院伺候的下人立即去禀了司马元显,并领了谢琰去花厅喝茶。 司马元显听说谢琰来了,脸色就黑了,并未像昨日那般整理仪容,姗姗来迟。然而恨恨地丢下一句,“随他自便。” 耐着性子,在花厅坐了一盏茶的时间,谢琰这才起身,慢悠悠的朝着天锦所住的院子而去。 因为先前得了吩咐,清宸院里的下人,都不敢往后院去。谢琰一路走过去,倒也是畅通无阻。 后院里静悄悄的,他在抄手游廊下看到了负手立在花圃的刘裕。 “刘兄。” 刘裕身体一僵,脸色倏地变了。 谢琰几步上前,十分客气,“刘兄,我有要事要与你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来之前,谢琰其实想过,若如遇到了天锦该如何开口。既然虞美人旧部已经找来,还留在了她的身边。想必从前的事情,她或许也已经尽数知晓了。 幸好,他见到的刘裕。 他其实还存着几分侥幸的心理,希望天锦对刘裕守口如瓶,他或许还只是一个单纯的局外人? 脚步越来越近,刘裕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扬起明朗的笑容,看到谢琰貌似惊讶,“谢将军?” 谢将军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毫无异状,不由松了口气。 “刘兄。” 刘裕眼里微微一闪,语气却是十分的熟络,“谢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谢琰心里多少有些尴尬,脸上的笑容微显涩然。他朝刘裕哂了一眼,“我今日是特意来寻你的。” 刘裕:“哦?” 谢琰似有顾虑一般,四下看了看。 刘裕心下了然,不动声色道:“谢将军这是在找什么?眼下这里只有在下一眼,你若是丢了什么东西不妨直接,在下帮你找找。” 天锦竟然不在?谢琰愣了愣,“嫂夫人不在吗?” 好一个嫂夫人!装得到是挺像!刘裕在心里恨恨地想着,嘴里却说:“一大早她便同朱瑾姑娘出去了……谢将军还没有说刚才在找什么……唔,莫非你是在找天锦?” 这话问得好不尴尬,谢琰心中苦笑,面上却维持着一派平静,“刘兄真是说笑,谢某今日不请自来,的确是有一件重要事情。” 刘裕失笑,“谢将来不妨直说。” 谢琰:“刘兄现已是有妻室之人,不知将来如何打算?” 闻言,刘裕漆黑的瞳眸眯了眯,眼里的厉色一闪而过。朱瑾所说的果然不错,谢琰接近果然别有目的!这便要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第192章 被困 自打刘裕知道了天锦的真实身份,心里就一直悬。昨夜回房,天锦欲言又止,显然是有话要与他说。可他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根本不敢去听。 夜里,他喝了些酒,便借着酒意,假装睡过去。即便是闭上眼,他也能感觉看天锦失望的目光。 她息了灯,在他身边躺下,辗转片刻便不动了。 他睁开,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一夜。 一早起来,她对着笑,笑得心无城府。当时他便想,他可以不去在意她的从前,只希望她永远都不要记起来,永永久久的同他做一对夫妻。 可是……谢琰为什么要来! 他为什么要来! 他不是已经抛弃了她,为什么还要时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刘裕脸上的笑容立即冷了下去,“谢将军,在下已经离开了北府兵,并不在你的管制之下。谢将军此言,是否……逾越了?” 谢琰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变脸,想了想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问,或许是他的语气不好? 他正了正色,又说:“刘兄,你应该知道我只是一番好意。此处毕竟是琅邪王府,不是久留之地。司马道子的为人,你也清楚。况且天……嫂夫人此前 还曾受他蒙骗,方才我进府时,正好碰见他。依他的性情,多半已经起了疑心,谢某好心提醒,还请刘兄你早作打算。”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无不客气。可听在刘裕听来,却极为刺耳。 “多谢谢将军好意,在下记下了,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刘裕轻轻笑了笑,“在下一会儿还要出去接妻子,就不送谢将军出去了。” 谢琰:“……” 谢琰只得告辞。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回府路上,谢琰回味刘裕的态度,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想了想,又想通了。 不管怎样,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去靠近天锦。她身边有了保护她的人,他所思所想的果然是逾越了。 谢琰索性不再去关注琅邪王府的事情,着手准备送谢二回建康,探望父亲的病情。 然而,就在他准备要离开山阴的前天夜里,琅邪王府上的婢女却踏着夜色,急急拍响了谢府大门。 却原来谢琰的顾虑果然不错。 琅邪王府与谢氏从无交情,谢琰突然拜访司马元显,果然引起了司马道子的怀疑,进而发现了天锦一行人被私藏在府中。 司马道子勃然大怒。 早前他将天锦送给谢石为妾,为了 便是利用天锦长得像北朝公主,设计陷害谢石。眼下,这么个人,就藏在自己府邸,谢琰的行为又十分诡异,他便认定这是谢氏以牙还牙的手段,认定儿子是受了谢琰蒙骗。 当即便派人将清宸院堵住。 他这番作为,自然引起朱瑾,辛夷等人的反击,细细一查,竟让他发现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情。 被他送去陷害谢石的人,竟并非是假冒,而是真正的北朝公主。她身边围绕的人,皆是虞美人同堂,他们竟借着他的王府残众聚集,这还了得! 这一发现,饶是司马道子再镇定也倒抽了口凉气。于是他立即叫人围攻清宸院,欲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前往谢府求助的婢女是采桑。 司马道子发现虞美人组织,徐道覆便是第一个得到了消息。可惜,外院已经被堵住,他无法去报信,便派了采桑悄悄遛进去通知司马元显,让他想办法救天锦。 只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为免司马元显坏事,司马道子已经抢先一步将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捆住关了起来。他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救天锦。 采桑无计可施之下,只得碍着头皮,去求谢琰。 “谢将军,求您念在以往的情分,救救我家公主吗?她不 能死在这里,求您了。” 采桑一脸焦急,跪在地上,对着谢琰连连磕头。她发髻已乱,一路跑来又惊又急,满头大汗。 眼下,公主他们被困在清宸院,若无人去救,定会被活捉。远水救不了近火,谢琰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只她也知道这份希望,并不牢靠。 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谢琰并不认识采桑,却隐约对她有几分眼熟。看清她身边穿着的,是琅邪王府婢女的装束,心里就警惕的起来。 万一这是司马道子的奸计呢。 “你是何人?”他问。 采桑:“谢将军,我是公主的婢女啊。” 谢琰:“是吗?据我所知,一直在天锦身边伺候的人是朱瑾姑娘吧?” 采桑无法同他细细解释,“谢将军,请您相信婢女,婢女愿意以颈上人头担保,今夜所说的话绝无半点虚假!” 谢琰头一震。 事实上,他也的确担心天锦东窗事发。 “好,我姑且信你一回,若你敢欺负本将军……” 采桑连忙道:“多谢谢将军,婢女不敢欺负您。” 谢琰:“带路!” 琅邪王府内,火光冲天。 采桑带着谢琰从后门悄悄进了王府。 “将军,婢女不好暴露,只能送您到这里。” 谢琰淡淡地应了一下,眼下已容不得他去深究,放任她离去,自己悄悄往清宸院的方向摸过去。 这清宸院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护卫全部集中在这里,谢琰一路倒也十分畅通。可是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将人从里面救出来,却成了困题。 立在阴暗处,谢琰将目光放在那清一色黑色劲装的护守身上。他悄然靠近,身形一闪出手如电,快速捂住了就近护卫的嘴,将他的脖子猛然一拧。 夜色太浓,气氛太紧张。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里面的那群混进府的北朝流寇身上。竟是无一人察觉,身后有异样的气息靠近又远去了。 谢琰换下了琅邪王府的护卫服,不动声色地再次靠了过去…… 清宸院的大门大敞着,无数个弓箭手爬到墙头,挽弓绷持。 此刻,司马道子护卫的护拥下走到清宸院前立定。看到里面僵持的几张脸,他毫不客气大笑出声。 “天锦,锦公主……果然是好手段,竟连本王也差点被你蒙骗过去!只可惜,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胆敢藏到本王府上,让本王这般轻易就将你这威名赫赫的神武公主瓮中之鳖,你可是服气了?” 第193章 救助 此时的天锦,脸色惨白如纸。便是连朱瑾等人也是一脸的凝重。 天锦还没有出声。 火爆性子的朱瑾却抢声骂了出来。被措手不及的抓了个正着,十分的恼羞成怒。 她指着司马道子,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匹夫,休要口出狂言,你且先抓住我们再说!” 司马道子被骂了也不恼,居然狂妄还大笑出声,“好好好!今日本王就让你们这群北朝流寇死得更彻底些!” 连日来的郁结,竟在发现这群人时,一扫而空。王国宝的死,王恭的紧逼,本该让他焦头烂额才是,这群人却是从天而降,对他而言无疑的犹豫救命稻草。 只要抓住他们…… 只要将他们活捉,进献给皇兄,所有的问题就都不再是问题了。 司马道子看着他们目光,如同他们就是案板上待宰的肉,十分的热切。 朱瑾气得眼都红了,还是辛夷在后面拉她一把,“小瑾,别冲动,休要逞口舌之快,保护公主离开这里最要紧。” 她们身侧沐倾城整张脸沉寂如水,不知想到什么,压低着声音,同关三爷说了句什么,却见关三爷摇摇头。两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 天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刘裕身上,心情复杂道:“阿裕……” “别怕,我们是夫妻,我会保护你。”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刘裕打断了 。他伸出手,将她往身后护了护,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刚毅和绝决。 天锦垂下头,无奈地笑了笑。是啊,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他早已受她的累,被牵连了进来。现在才想要与他撇清关系,叫他情何以堪。 就在她心思飞快转动时,沐倾城沉声道:“躲不过去了,我们就冲过去杀出重围。” 自打离开寿阳之后,沐倾城已经很少这样自作主张,发号施令。是以,她此话一出,朱瑾和辛夷都愣了愣,俩人不约而同朝天锦看过来。 关三爷倒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却也稍稍抬了抬眼。 天锦心想:他们应该是在等着她作决定。 只是外面那么多弓箭手,她现在武技全废,就这样冲出去,岂不是要成了拖累。 就这样犹豫了一瞬,沐倾城冷冷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嗤道:“清宸院已经被围住了,难道你们还指望着公主会有更好的办法?”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主”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的重。天锦再次深深感觉到,沐倾城确实却她存着很大的不谅解,甚至还微微带着些敌意。 敌意? 照理说,她身为锦公主的得力下属,这是断然不该有的。虽说她很快就撇开眼,将那抹敌意掩饰了过去,可天锦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她抿了抿唇,不再犹豫,“就依沐首领的意思动手吧。”但愿是只是她的误解。 反 正今夜灾难是躲不进去,与其等着挨打,或许主动出击会有一线生机? 她的话一出口,辛夷便率先提着剑冲了出去。 朱瑾稍迟了一瞬,回头朝刘裕看了一眼,吩咐道:“保护好公主。” 说罢,也冲了过去。在她身后,紧随而至的是一语不发的关三爷。 见他们都冲了出来,司马道子冷笑着抬起两只手指,再往下一挥,“放箭!” 漫天箭雨齐唰唰扑下来,沐倾城也终于要动了。她的脚刚迈出一步,却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回头复杂地朝天锦又看了一眼,方才飞身过去,与冲杀进来的王府护卫打成一片。 天锦心里一跳,这下子她想找理由否认都不成了。 沐倾城是真的对她抱着敌意,可是这股敌意从何而来?她正想得出神,手突然就被握住了。刘裕的手掌微微的凉,握着她的力气却不小。 “别怕,躲到我身后去。” 他温柔声音,顿时叫天锦眼中不由一涩,抛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疑问,低低地问了一句,“阿裕,你后悔吗?” 刘裕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刀光剑影,高度警备,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握着她的手的力气越来越重,甚至都捏疼了她。 夫妻本是一体,可天锦却依旧没法心安理得的躲在他的身后。哎……她欠了他好多,今生怕都还不完了。 清宸院,司马道子笃信的神色在光火之下 ,尽显无遗。朱瑾等人,虽是武力值爆满,却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被挟持在这狭窄的地方,瞻前顾后,无法尽情施展拳脚。 天锦觉得这个时候,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只是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就敏锐地感觉到有道暗影正悄悄朝这边探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向刘裕示警。 刘裕的反应很是敏捷,手里的剑飞快砍向来人。 “是我。”熟悉的声音响起。谢琰的面孔背着光,可他的声音实在太熟悉,无论如何也不会被认错。 天锦:“谢将军?你为何这般打扮?” 正因为实在是太惊讶了,天锦便不曾发现,当她语带惊喜地喊出“谢将军”的那一刻,刘裕身体僵直,久久未语。 谢琰倒是很快回答了她,“我是来救你……们的。”说着飞快朝刘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带着天锦往前冲。 偏偏刘裕像是没有看到似的,拉着天锦站在原地半天未动。等那些面目狰狞的护卫举刀砍过来,才拽着天锦躲躲闪闪,紧追在沐倾城身后,避开谢琰。 谢琰趁乱混水摸鱼,不动声色解决到围堵在周围的护卫,再次朝他们靠过去。 “刘兄,不可恋战,你且带着天锦冲出去,我来断后……”情急之下,谢琰像往日那般,没有刻意的抑制自己,将天锦的名字脱口而出。 其实谢琰心里也没有什么把握,他现在混在琅邪王府的护卫 中,倘若让他“活捉”天锦,假意挟持在手,或许比硬冲更保险一些。 不过刘裕却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谢琰很是莫名,琅邪王府的护卫再次堵了过来,他的话也就此打住了,放弃了这个打算。 然而被刘裕护在身侧的天锦,却感觉手上一疼,指骨将要被捏碎一般。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阿裕。”却只当是刘裕太过紧张所至,不曾怀疑其它。 站在院外,一直盯着天锦的司马道子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眯起眼,锐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谢琰。莫名感觉突然叛变的这个护卫的身形十分眼熟,只是这护卫似乎有意隐藏着自己,一直躲在暗角下,让人看不清面孔。 仅管如此,却已足够让他火冒三丈。 他的王府里非但混进了北朝的公主,竟还有隐藏着的细作? “拿箭来!”他突然说。 司马道子这一举动,很快引起了朱瑾的注意。看到他瞄准的方向,她的脸色都变了。忍不住就高喊了一声,“关三爷!” 关三爷正紧贴在她身后,她一路横冲直撞,背后大敞。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毫无章法的打法,一边与她同进,一边替她解决掉横过来的暗算。 听到她这发颤的喊声,他下意识抬头。 却只来得及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箭气,擦着他的左臂疾驰而过。 “不要!” 第194章 受伤 司马道子这一箭目标紧锁天锦,他知道跟随在她身边的人都是身怀异禀,所以这一箭他是用了十足力道,毫不保留朝着她的心**过去。 朱瑾的惊呼声,刘裕听到了。他心里还抵触着谢琰,拽着天锦不断与他拉开距离,况且朱瑾喊的人是关三爷,所以一时之间他并未在意。 等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去抵挡了。 一直紧攥不放的手终于松开了,不及思考他已经推开了天锦,利器捅入进来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肌肤被迫被撕裂的酸意,紧随而来疼痛叫他忍不住**了一声。 他看到天锦不敢相信从地上扑过来,抱着他的腿挣扎着爬起来。不知是不是他背中利箭的样子太过恐怖,她骇得脸都白了,眼泪扑扑掉落下来。 “阿裕……阿裕……” 真得很疼啊。 刘裕心想。 他很想扭头去看看,只是稍稍一动,那一处便是火辣辣的疼。他却还是强忍着这股疼痛,很开心地冲她笑了笑。 这个时候,谢琰正好杀过来。他当机立断,挥刀便斩了插在刘裕背上的箭羽,关切道:“你没事吧?” 箭头还插在背上,他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不断往外涌出的血液,怎么可能会没事? 可是看到哭花了脸的天锦,他又笑了笑。 “没事,死不了。” 不过是替自己的妻子挡了一箭而已,应该的。他说过会保护她的,他也有这个能力来保护她,何需别人来操这个心。 短短一瞬之间,谢琰并不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几番起伏。只抿着唇,点点头,并拧起眉头朝司马道子看了一眼。 司马道子早料到射不中天锦,再次搭箭瞄过来。 谢琰二话不说,将两人挡到回廊后,推下了花圃。他观察着四周,斟酌了一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去引开他们,你们找找看可还有别的出口。” 清宸院哪里还有别的出口,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被堵了个正着。可这次刘裕却十分痛快地点头,“好,那就多谢谢将军了。” 谢琰捏着衣服下摆,用力撕下一块,飞快地蒙在了脸。他朝着两人说了声“小心”,便提着刀冲了出去。 另一边,司马道子暗箭伤人的举动,激得朱瑾等人不再顾忌。之前束手束脚,不过是在意天锦的安全,可眼下大抵是明白他们这群人是死是活就在今夜,自然也就不再有所保留。 琅邪王府的护卫,倒底不比正规的军队。再加上谢琰的加入,一行人一路砍杀,终于冲到了门口。 司马道子显然没有料到他们反扑起来会这样凶猛,一时也顾不上气度,一边退一边气急败坏地吼道:“一群废物,给本王上!抓住这些 匪寇,本王重重有赏!” 朱瑾早就被气坏了,当下就骂了回去,“呸!你才匪寇!司马老贼吃我一剑!” 她提着剑飞身爆起,连砍了拦在司马道子面前的两名护卫。阴恻恻的戾气,便是还隔着老远司马道子也能感觉到,把他吓得不轻。 他把身边的人推过去抵挡,自己却往后却不断往躲,面目阴沉,“岂有此理,不必留活了!我给杀!统统杀了!” 朱瑾已经带头冲出的院门,随后冲出来的便是关三爷和辛夷。 听到他这样大放厥词,辛夷也很是不屑地“呸”了他一口气,擦到脸上的血珠,冷哼一声,“谁杀谁还不一定能呢!司马老贼,你等着,姑奶奶现在就来取你狗命!” 朱瑾见有人附和她,大喜,便要与辛夷一道杀过去。还是关三爷冷静些,一把将两人拦下。 “公主要紧。” 简单的四个字,宛如一盆冷水,瞬间将两人心底的火气给浇灭了。是啊,公主要紧,可公主人呢? 两人面面相觑,回头一看,跟在后面拼杀出来的人却是沐倾城和一个变了节的蒙面护卫。 朱瑾急连往两人身后看去,“倾城,公主呢?” 沐倾城的脸色并不好,她方才是亲眼看到谢琰将天锦和刘裕推到花圃藏身的,现下却是半点开口的意思也没有。 “天锦无 事。” 最后还是谢琰答了一句。 他这一出声,便立即被认了出来。好在,隔着较远,刀剑锵锵声中,司马道子听不到,否则一顶通敌**的帽子非给他扣实了不可。 正说着,天锦已经扶着刘裕出来的。 见她无恙,朱瑾和辛夷都松了口气。 辛夷道:“倾城,你带着公主和驸马先走,我与小瑾,关三爷再将这老贼的王府搅上一搅!” 谢琰直觉不妥,刚要说“不可恋战”,便听到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冲着这边过来的。 “不好!司马道子将私兵也调过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大变。 谢琰朝几个人看了扫一眼,“走后门!” 一行人速度撤离,岂料这样紧急的气氛之下,天锦突然惊呼一声,“阿裕,笛子不见了。” 她说的笛子,便是当初前后分别与谢琰,与刘裕的定情信物。是她失忆后,身上仅有之物。 广陵城里的那一场大火之火,玉笛断成了两截,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丢弃。昨日与朱瑾去市集,便是想着请人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将玉笛修复。 只可惜,并没有问到什么好办法。这断笛她也就贴身携带在身上。 许是刚才与刘裕躲在花圃下时,不小心掉在了清宸院里。 “什么笛子?” 刘裕背上伤 口还在钝钝的疼痛,虽然方才天锦替他粗粗包扎了一下,却并没有什么用处。因失血过多,他的脑子里晕晕沉沉,没听明白。 天锦一直都扶着他,清楚的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想到他们眼下都自身难保,却还要去在乎一个死物,不由涩涩。 “没……没什么。算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知道笛子可能找不回来了,她的心里万分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谢琰突然顿住脚,“你们先走,我去找笛子。” “不可!”却是关三爷一把将他拦下。 关三爷一向沉默寡言,难得会对一个外人主动出声,可见这并非明智之举。 谢琰却说:“无碍,我去去就回。” 也不知是不是谢琰的声音太过执意,刘裕总在找回一丝清明,瞬间明白了这笛子的含义。 他发着白的脸色,瞬间僵住。他记得那只断笛,那是他与天锦的定情之物。可笑的是,这么情意绵绵的东西,却是谢琰送给天锦的。 上头有着两个不起眼的小字,还是谢琰亲手刻上去的。 谢琰为何执意回去找,难道他还敢惦记着什么不成! 他顿时感觉肺腑里的血气往上一涌,一把推开天锦,快速转身。 “阿裕!” 天锦急急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他却宛如没有听到,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第195章 寻笛 刘裕带伤着折返回去,天锦自然是在跟上去。只是她才刚一动,离她最近的辛夷立即拉住了她。 “公主危险!” “可是阿裕他……我不能丢下他。”天锦又急又后悔,好端端的她为什么提起笛子。“辛夷,你武艺高超,不如你去将他带回来,可好?” 辛夷不由为难,“可是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公主,万一司马道子带人追上来,公主会有危险。” 她说的自然不错。眼下他们并未脱险,这里除了关三爷,就属她的功夫最高强,就算如此,刚才那般惊险,都差点着了司马道子的道。 眼看刘裕已经走得没影了,天锦越发心急,她推开辛夷就要跟过去。 沐倾城冷冷开口,“都什么时候了,公主就不要再任性了。驸马又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谢将军吗?” 天锦不由顿住。 见状,朱瑾连忙劝道:“是啊公主,驸马那样机警,他不会有事情了。想必谢将军也不会见死不救,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归功到底,他们是不想再涉险。 天锦还在犹豫,司马道子已经率着私兵和王府里的护卫追了上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火花越来越近。 朱瑾跺跺脚,“公主!”她的语气近乎哀求。 终于,沐倾城失了耐性,她握着 带血的利剑,不满上前,“你们先走吧,我去看看。” 说罢,也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一个纵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朱瑾:“公主?” 天锦知道她若不走,他们都不会走,大家都会受牵连。她咬着唇瓣,狠了狠心。 “好,我们走。” 朱瑾总算是松了口气,正想招呼辛夷和关三爷退至后门,逃出升天。不想,他们的所思所想早在司马道子的意料之中。 那群追兵一分为二,一边尾随着他们追了上来,一边已抄着近路率先赶去后门围堵。 等他们赶至后门时,才发现已没了退路。 辛夷:“现在怎么办?” 朱瑾气得眼都红了,比划着手中剑,恨声道:“跟他们拼了。” 关三爷难得皱眉,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侯,身边突然传来低低的呼喊声,“天锦……天锦……” 朱瑾横眉怒目,喝道:“谁!” 黑暗里,缓缓走出一道暗影,“是我。” “司马元显?” 众人都愣了愣,又瞬间警惕起来。 司马元显的身影都隐在阴影之下,看不出脸上的神色,“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安全离开王府,你们随我来。” 天锦心下一喜,正要道谢,却被朱瑾挺 身拦下。 朱瑾狐疑道:“你不是被司马老贼关起来了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司马老贼”四个字,司马元显明显的抖了抖,很是不自在。再怎么说,他也姓司马,无可更改。他们这样当着他的面辱骂他爹,真的一点都不用顾忌他吗? 久久不见他回答,朱瑾突然出手,飞快掠过去。锐利冰寒的长剑,瞬间架在了司马元显的脖子上。 天锦连忙阻止,“不可。” 朱瑾倒不是想要司马元显的小命,回头答道:“公主放心,属下自有分寸。”她嘴上虽如此说,手里的长剑却不怀好意地往前送了一寸。 司马元显感觉到冰凉的寒气就贴颈上,刺鼻的血腥,令他很不舒服。他不满冷哼,“怎么,你们现在这是要过河拆桥?” 朱瑾笑道:“岂敢!司马老贼想要伤我家公主的性命,我便先取了你的小命,且看他亲眼看到独子死在眼前,是何种滋味!” 司马元显心里不由一寒,仿佛是嗅到了死亡气息一般,瞬间没了脾气。 “是采桑悄悄将我放出来的,我可是来帮你们的……” 朱瑾的剑又往前送了送,“既是如此,就别在废话,带路!” 司马元显恨恨咬牙:倒底是谁在废话啊! 一只手突然拍在了他的肩 膀,却是辛夷凑了上来,“世子别介意,小瑾只是太紧张了。” 司马元显突然很想破口大骂,只是在他撇见天锦脸色苍白如纸时,又默默地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西南角的位置,有道小门,那处很偏僻,他……他绝不会想到,你们会从那里逃走。”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司马元显说得含糊,眼神闪烁。只是这样深黑的夜晚,倒是没人发现哪里不对。 朱瑾一阵狐疑,没出声。 天锦心里还挂记着刘裕,亦没出声。 辛夷十分爽快,“那就多谢世子了,小瑾放人!” 等他们顺着方向找到那道小门时,才明白为何司马元显会那般笃信司马道子绝对想不到。 那道小门,分明是个狗洞。 “岂有此理!”朱瑾大怒,“他居然让我们钻狗洞!” 天锦:“算了,我们先出去。” 天锦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挑剔。因她的一句话,害得刘裕生死未卜,沐倾城冷言冷语的时候她并不觉得她说错了什么。眼下一心想着快点脱离危险,不想再生事。 朱瑾的脸不由扭曲起来,“公主,这可是狗洞!” “没关系。” 司马元显是琅邪王府的世子,又是独子,司马道子虽然时时被他气得吐血 ,却不曾苛待。司马元显养了只黑狗,金贵的就像半个主子,平日里就连王氏见了,也会躲着走。这狗洞做得也比普通的狗洞要大得许久。 天锦走上前,一弯腰就钻了过去。 连公主都钻了,朱瑾实在不好再纠结,也跟着钻了出去。 * 却说刘裕撑着一口恶气,捂着疼痛的胸口又折回了清宸院。 一场撕杀,好端端的院子已经损得面目全非。他阴沉着脸将四周环视一圈,最终将视线锁定在花圃下。 待他走过去,果然在那青石板犄角下找到了那半截断笛。只是他刚要弯下腰去捡,背后的伤口便被扯动,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在他身边,有道人影闪了出来。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谢琰,适才抢前一步,将断笛拾了起来。 “刘兄……” 刘裕十分不想领他的情,面无表情地讥讽道:“谢将军可真是长了一副热血心肠,无论什么事情都要管上一管。只是有时候这热心过了头,只会造成他人的困扰。” 谢琰瞬间皱起了眉,目不转睛看向他。 刘裕却已没了话说的兴致,转身便要走。 清宸院外,倏地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快!在这边!” 暗黑的清宸院外一时之间火光大亮。 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第196章 恶意 却说司马道子带着人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偏偏天锦等人仿若有通天遁地之能一样,搜查了半天,人影子都不见了,正气得火冒三丈。 乍然听到叫唤,立即就率人再次朝清宸院围了过来。 谢琰心知正门是出不去了,趁着王府的护卫还未布防,抬脚迈向刘裕。 “刘兄,你身上有伤,我带你翻墙出去。” 刘裕哪里肯领他的情,当下黑了脸,“不必了,谢将军还是自顾逃命去吧,万一被司马道子发现你,谢家可不好解释。” 谢琰的眉头再次皱起,他一而再再而三拿这样的态度待人,纵然他好脾气,也是耐性尽子。 他紧盯着刘裕那样铁青的脸,心里微微一动,“莫非刘兄是知道了什么?” 刘裕身体瞬间一僵,缓缓回过头来,眼里的敌意再也隐藏不住。 谢琰默然。 外头的脚步声和火花越来越近,他微微叹了口气,“不管怎样,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罢也不管刘裕的意愿,伸出手去一把钳制他。 刘裕大怒,双眼腥红,“放手!” 谢琰:“不行。你不能死在这里了……你若死了,她会伤心的。” 说罢,不顾刘裕叫嚣挣扎,一个刀手砍在了他的颈后。他飞快将人扛起来,翻墙而去。 急于脱险的谢琰,并未发现,在他们身后,有道暗影正紧 盯着他们。就在他背着刘裕将要翻过墙头,暗影突然动了。 黑暗里,闪过一道亮光,那东西追上了去,无声无息没入了刘裕的后脊。 真是可惜……还以为能一箭双雕呢。 清宸院再次被王府的护卫破门涌入,正立于院中的沐倾城回头冷冷了一看。 “快看,她在那里!”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护卫齐唰唰亮出剑刀。 沐倾城冷眼看着司马道子从人后阔步走出来,突尔撩起垂着胸前的碎发,冲着他风情万种的笑出声来。 “琅邪王,你可知放虎归山,会是什么后果?” 司马道子不由怔住,眯起眼将眼前的女子上下打量一番,“你想说什么?” 沐倾城冷嗤,“堂堂的南朝琅邪大王也不过尔尔。” “放肆!”司马道子大怒。 沐倾城却已无心去欣赏他的怒容,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前一个纵身,追着谢琰,刘裕离去的方向,急驰而去。 徐徐的风声里隐约传来了司马道子气急败坏的怒吼。 沐倾城顺利追上天锦等人,恰见天锦抱着迷晕不醒的刘裕彷徨失措。她心有所动的朝谢琰看过去,他半隐在黑暗里,微垂着头,目光戚戚地天锦,好半天没出声。 她勾着嘴唇,无声地笑了笑,故作惊讶道:“驸马这是怎么了?” 天色 太暗,众人自然是无法探查细致。朱瑾和辛夷为避嫌并未上前,反而是关三爷半蹲在地面,探了探,“还有气息,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罢,他便毫不犹豫将刘裕架在肩膀上撑了起来。 眼看天锦追上去,谢琰下意识迈出脚。一只手臂恰时横在了他面前。 朱瑾绷着脸,面无表情道:“谢将军,不太合适吧。” 谢琰只得顿住。 远远的辛夷朝后喊了一声,“小瑾,快走!” 朱瑾闻声收回手,朝沐倾城看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闪身而退。 * 金乌巷里的仁和堂是虞美人秘密联络点之一,又是药堂,眼下正是天锦一行人不作它想的最好去处。 将刘裕安置在榻上,众人这才看清他整块后背已经血液完全侵染,除去那只已模糊的血肉包裹的利箭,不知何时竟还中了暗器。 那枚梅花暗钉上,居然还被喂了毒。周围渗出来的血液,已呈现出暗黑色。 仁和堂的老大夫是自己人,只是阶品太低,并知道天锦的身份。见她心急的模样,很是无奈的摇摇头,“利箭倒不是致命伤,可这毒……老夫却无能为力。” 天锦强忍着的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着转,听老大夫如此一说,整个人都懵了,嘴里不觉得喃喃念出了声,“怎么会中毒呢……怎么会中毒呢?” 朱瑾实在看 过眼,上前一步覆在她那只颤颤发抖的手,“刘公子不会有事的!” 天锦仿佛看到了希望,眼中亮了亮,“你能救他?” “这……” 看到她为难的模样,天锦摇摇头。她的眼眶已经红了,一直咬着牙强撑着不让自己太慌乱。可是大夫的一句话,就将她的堡垒给击碎了。 她惶惶无措,看着刘裕那血肉模糊的后背,无能为力。 一直依在门边没有说话的沐倾城,却在这时缓缓开了口,“朱瑾说得没错,他不会有事,这毒并非无药可解。” 天锦猛地回头,眼巴巴看向他,“你说的解药,要去哪里寻?” 沐倾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那老大夫示意了一眼,“出去说吧。” 老大夫会意,忙道:“老夫要给这位公子拔箭,留下一人一会儿帮衬即可。还请各位放心,老夫的医术还算过得去,会尽量让他少吃些苦头。” 不必说,留下的自然是关三爷。 天锦虽然很想留下,可她更想知道如何才能解了刘裕身上的毒。她起身看向关三爷和老大夫,“那就有劳二位。” 关三爷未语,只微不可察地轻点了一点头。 老大夫却十分恭敬地拱手作揖,“举手之劳,夫人无需客气。” 出了内堂,天锦随着朱瑾,辛夷去了后院,沐倾城早已等在了那里。看到她们过来,眉梢 微微一挑。 朱瑾最是沉不住气,不待天锦开口,她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迈了过去,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你说的办法是什么办法?驸马到底中了什么毒,那老头儿什么也没有说,你竟知道?” 院中的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沐倾城身上。 只见她不慌不忙点头,“不错,我知道驸马是中了一种名叫紫萸香的毒。” “紫萸香?”辛夷忍不住惊呼,看着沐倾城的眼里微微一闪。 朱瑾不由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也知道这种毒?” 辛夷:“我……” 朱瑾追问:“如何?” 辛夷突然觉得心跳得厉害,同时感觉到沐倾城回望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她不由垂下头,抿着唇,摇了摇头。 很不自然地说:“只是听说过,并未亲眼看过。” 沐倾城似乎是笑了一声,笑声引得天锦一愣。 从一开始,她就能够感觉到沐倾城对待她的态度很微妙,她并不喜欢她,正如她也不喜欢她一样。可现在她却有求于她…… 天锦交握在胸前的手,不由握紧。她眼也不眨地看着沐倾城,似乎是想看出她这笑意的背后,是何种深意。 可是不管她是什么意思,阿裕却需要这个解药。 天锦:“既然沐首领知道阿裕是中了紫萸香的毒,那你一定知道如何解这种毒吧。” 第197章 意 沐倾城似乎正是就等着她开口,她眉眼微微垂了下去,让人瞅不出神色。只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的人同时皱起眉。 她说:“紫萸香这种毒最先出自贵族内宅,多用于整治不安份的妾室刁奴,中毒的人会昏睡不醒,若无外伤,是很难让人检查出来的。如果不能及时服用解药,中毒者会在睡梦中,慢慢腐烂,就如同人死了之后,尸体会腐烂一样。等到被人发现,只会认为是正常死亡。这些豪门勋贵表面风光,内底的腌臜却是数不尽来的……” 沐倾城的声音不低不高,速度不快不慢,可天锦却越听越心惊,最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 “那解药呢,解药是什么?” 别人的事情,她半点都不想听,她只想知道要怎样救刘裕。 沐倾城明亮的眼中,微微闪烁了一下,“民间没有这种解药。” 天锦的脸唰地白了,“你说什么?” “公主别急啊。”沐倾城再次失笑,“我只是说民间没有,可没有说皇宫里没有。” 这一问一答,似乎挺正常,旁听的人都不由跟着揪起了心。朱瑾很是不满沐倾城这样吊着人,心中愤愤。 “你就直说吧,那解药是什么,皇宫又如何,就没有虞美人去不了地方!” 沐倾城看着她,幽幽道:“要解此毒非魔玉血莲不可。” 朱瑾:“魔玉血莲?那什么东西?” 沐倾城仿佛没看到她的不满一样,又道:“就我所知,这南朝皇宫里就有那么一株魔玉血莲,被南朝皇帝当宝贝似的藏在了自己的寝宫内。你有办法把它拿出来?”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朱瑾,不由了沉了脸,若只是在皇宫,那倒也没有什么。虞美人内部多得是能人异士,窃取一株药莲而已,总是有机会的。 可为什么会藏在了皇帝的寝宫内? 那帝宫里高手如云,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有把守着,怕是连只蚊子也难以飞进去。 这可就难办了。 见朱瑾不出声了,天锦便也意识到事情的难办,一时之间心里在各种滋味,失望,痛苦,难受,煎熬……一层一层将她包裹起来,折磨着她。 可是,她很快的又镇定了下来。目光再次落到沐倾城身上,“你既然会提到这个解药,想必你也有办法拿到它。” 沐倾城不由的意外。 在她看到,天锦自从失忆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懦弱无能,全然没有了昔日锦公主的威仪。 她原以刘裕倒下后,她会被击溃,竟没有想到,她竟还能找回些理智。 倒也 不算完全无救了…… 沐倾城目光复杂地回看着她,再次点头,“公主说的不错。我确实有办法,不过这个办法却有些冒险。” 朱瑾忍不住跺脚,“急死个人了,你有办法,你倒是快点说啊。” 沐倾城不为所动,依旧是不急不徐的语调,“公主所创的虞美人组织布遍五湖四海,便是南朝晋帝的皇宫里,也有咱们的人。公主想要拿到魔玉血莲还不简单么?就我所知,公主早年就在晋帝身边暗埋了人的。” 她这意思……难道是不知道这个暗人是谁? 天锦愣怔住了。 可她都失忆,哪里还记得这些。她这是要……威胁她么? 因这番话,气氛瞬间结凝住。 好半天,朱瑾才郁结的将这寂静的气氛给打破,”“你明知道公主的情况,你还……难道驸马会……” 一个死字,她实在说不出口。其实刘裕是死是活,她一点都不关心,他若不是公主的心上人,便是成了驸马又如何?无人会将他放在眼里。 可公主把他当成宝,他们这群人,只能收敛态度,就这么尴尬的相处着。就如同明明想把谢琰碎尸万断,可公主一日不醒,这人便一日不能死。 死对他来说,太便宜了。 天锦沉默了良久,在 沐倾城试探的目光之下,终于下定了决定。 “我明白了,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朱瑾:“?”她也就恍了下神,她错过了什么?为什么听不懂? 沐倾城果然是松了口气,“好。” 天锦没再说什么,沉着脸转身离开后院。朱瑾正是一头雾水,却也毫不迟疑地跟了过去。 被留下的两人相对无言。 沐倾城知道辛夷心里已经起疑,她也没打算隐瞒,只微微叹了口气,“想问什么,问吧。” 辛夷也不客气,直戳要害,“驸马的毒是你种下的?” 驸马……沐倾城不屑地冷了一声,“不错。我原是打算,将那两人一并处理了。她是锦公主,不该被感情牵绊。” 只可惜谢琰的运气太好,她一直没机会下手。 辛夷仿佛不认识她一样,脸色变得有些奇怪,“那你为何还要告知公主解药?” 沐倾城:“只有这样,她才会彻底下定决心,不再逃避。” 辛夷:“你是说……” 沐倾城:“刚才你不是都听到了?咱们这位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 辛夷顿了顿,“你就不怕公主恢复记忆后,会对你……” 沐倾城失笑,“若是怕了,我便不会这样做了。” 又是一阵 沉默,沐倾城心里突然烦躁了起来,“这里就交给你和朱瑾,我去见徐道长,让他早做准备。” 辛夷没吭声,事以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看着沐倾城看似轻松的背影,辛夷心里却一沉再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公主失忆,她总觉得沐倾城似乎变了,变得令人越来越看不透了。 紫萸香并非南朝之物,朱瑾一心只围绕着公主打围,或许对此物一无所知,可她却知道。此毒,最初出现的地方,便是北朝沐府,沐倾城的生母正是死于此毒,死状极其可怕,除了几位当事人,无人知道死因。 她沐倾城应当对此毒深恶痛绝才是,竟没有想到她会用此毒来暗害旁人。 事隔多年,再次的听到此毒。 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沐倾城此举的用意。她刚一直没有出声,不过是想看看沐倾城到底想什么。 可沐倾城一句一句引导下来,却是引得公主一口应承受了。他们当然都希望公主早日恢复记忆,只公主一直都抱着逃避的态度,他们身为下属,也不能不顾及公主的意愿,很是无能为力。 不得不说沐倾城此举虽激烈了些,效果却是很好。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地方,还是让她摸不头脑。 或许,只是她想多了? 第198章 醒来 天锦一行脱逃,令司马道子勃然大怒,将儿子司马元显又捉到跟前耳提面命了一番。琅邪王府的气氛一度低沉,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 事情一出,清宸院也毁了大半。王氏好意为他另辟院子,却被他一口回拒,只得找人来修理。 这几日,司马道子无心政务,底下的人很有眼色的避而远之。徐道覆一早得了消息,趁着今日天气尚好,出了王府。 天锦的记忆,是他的一桩心事。 难得她松了口,徐道覆自然是喜出望外。之前治疗了天锦几次,他心里隐隐有了把握。 所以这一回,看到天锦闭着眼,静躺在榻上时,他十分的沉定施了催眠之术。 一切都很顺利。 可就在他认为天锦应该醒过来的时候,却出了问题。 天锦她,似乎陷入了永无休止的梦境中,无法脱离出来。 夜已深了,外头一处寂静。 天锦躺在榻上满头汗水,朱瑾、辛夷、沐倾城、关三爷、徐道覆都围在了床边。 朱瑾不断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又急又怒,“徐道长,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都两天了,公主为什么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徐道覆也是暗暗着急,面上却不 肯露出声。他道:“我的办法自然是好的,只是公主有心病,陷在回忆里,不愿意醒过来。” 朱瑾:“那怎么办?你不是很有办法吗?你把她唤醒啊!” “是啊徐道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辛夷附和,想到什么,又朝沐倾城看了一眼。 这一眼,包涵了什么也仅有她们彼此能懂。 沐倾城却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静静的看着,注意到辛夷的目光,也仅是微微掀了掀眼皮。 徐道覆含含糊糊道:“不必着急,再等一晚看看,若公主再不醒来,我便替她施针。” 心焦的朱瑾,只当他心里有了主意,这才闭了嘴。 到了第二日,天锦果然未醒,徐道覆只得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下,硬着头皮给天锦施针,试图强行将她唤醒。 起初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作用,天锦不再满头大汗,喃喃呓语,而渐渐平和了下来。可惜依旧没有醒过来。 徐道覆只道才施针一次,未达效果,到了晚上,又施了一次。哪知到了半夜,天锦竟发起了热来。 众人皆知她这病因心病而起,来热汹汹,辛夷和朱瑾守在榻边,寸步不离。为了替她取暖,还在榻边摆了一盆炭火。 焦躁的朱瑾 也只能按耐性子,取了热水来,替她暖着手脚。 好在,仁和堂便是药堂,都是自己人,用起来也方便。 到了第四,天锦的烧退了下去,却依旧昏昏沉沉,不曾睁开。 纵然是沉稳的辛夷,也终于产生了怀疑,“徐道长,你这催眠之术,到底妥不妥当?” 徐道覆听着她的质疑,一时间心里各种滋味,竟是半天没能答上话。他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情,天锦这场病来得凶涌,一发不可收拾,便是他与仁和堂的大夫合计了许久,也感觉到束手无策了。 只能暗暗祈祷,听天由命。 可这样的话,他若说出来,依朱瑾火爆的性子,还不一刀斩了他? “徐道长?”辛夷还看着他。 徐道覆在心里捏着冷汗,沉沉道:“诸位不必担心,公主非普通人能比,她会醒过来的。” 昏沉中的天锦,睁不开眼,可她的意识却已经清醒了。迷迷糊糊听到床边的说话声,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她是想醒过来,可全身无力,便是想掀掀眼皮,也倍感沉重。 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于她而言不止是重重一击,仿若是她人生之中的另一场背叛。那一场战役,断壁残垣,血色弥 漫,她眼睁睁看着谢琰披着战甲挥刀而来。 她的亲卫阿静,看到她坠江,不顾一切飞扑过来,却在她面前尸首分离,血肉横飞……她眼睁睁看着,时间仿佛就在那一刻静止了。 身后滚滚江流,彻骨的寒意,她倒了下去,瞬间被黑暗吞噬。 是她的错。 若非她引狼入室,北朝不会败,阿静不会死……一切都是她的错。 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她还活着? “公主,求你了……你快醒过来好不好?” “公主,您是锦公主啊。” “公主,您快醒来。” “公主,大仇未报,你不能不醒……” 耳边,是来来回回的脚步,似悲似痛的低泣声。天锦想,她实在不配为战神公主,她其实已经死了吧? 许久许久,都没了声音。 黑暗就该是沉寂的,就该是无边的深渊,赎罪也好,自弃也罢,她就该一直呆这里,没有光明能将救赎。 “醒不来也好,黄泉路下也不会孤独,刘裕会陪着你。” 天锦静静读了这突如其来的话,呼吸一沉,猛地睁开眼。 “公主!” 一道惊喜的在头顶响起。 她不及抬头去看,便感觉眼 前一花。 朱瑾肿着一双眼,目不转睛又小心翼翼地盯着她。似乎终于确信她是真的醒了过来,才委委屈屈的道:“公主,你怎么才醒啊。” 天锦仿佛没听懂似的,睁着眼看了她许久,直到眼睛都酸涩了,才动了动,挣扎着要坐起来。 朱瑾连忙搭了把手,将她扶起。 她这才看清床边围了许多人。 她没有说话,目光依依从他们脸上看过去。朱瑾,辛夷,徐道覆,关三爷以及沐倾城。 缄默半响,终究还是哑声道:“本宫无事。” 室内一时静寂。 “公主……”朱瑾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却在天锦抬眼看过来时,扑通跪了下去,“公主大安!” 在她身后,随即便来数道跪下之声。 众人齐声,“公主大安。” 刚刚醒过来,天锦精神恹恹,可眼里的那份清明锐利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 北朝的神武锦公主终于回来了! 朱瑾等人眼眶一热,便是冷漠如关三爷也是难掩激动。 天锦还没有出声,徐道覆已经老泪纵模抬起头来,“公主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四目相碰,天锦不禁一笑,“恩师费心了,本宫并无不适。” 第199章 决断 混沌了许久终于醒过来,短短几日的功夫,天锦却是瘦了一圈。寥寥几句,她便不再开口。 到底是跟随了她多年的下属,十分了解她的性子,纵然再激动,也没有过分失态。 天锦起身披衣,推开了紧闭窗子。 她的面色略显得苍白,从醒来那刻起,周身柔软的气质随之一变,冷冽而贵重,令人难以靠近。 金乌巷巷口有座茶楼,从这里看出去,正好看到茶楼招牌。楼下进进出出不少人,今日阳光正好,巷外的街道十分热闹。 看着川流般的人群,她眸里微微闪过痛色,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平静。 她合上窗,转身,沉沉喊了一声。 “朱瑾。” 守在外面的朱瑾立即推门而入。 天锦:“你来说说眼下局势。” 她坠江失忆至今已有半余年,南北朝局怕是早就乱了。她这样的情况,朱瑾他们也断然不敢妄动,消息必然会被他们捂得牢牢的。 想来父皇必定不知道她还活着。 熟悉的公主终于回来了,朱瑾仿若身在云端,脚下软绵绵的,她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双眼一直盯着天锦一开一合的朱唇,作梦似的不可思议。 直到,天锦问起刘裕。 她才惊得回神,“公主,那刘公子该如何安置?” “他已是驸马。”天锦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是。”朱瑾不敢再质疑,只在心底暗自幸庆自己当日做了正确的决 断,“驸马就在隔壁,公主请。” 天锦应声而起,走到隔壁并未迟疑,直接将门推开。 床榻上的刘裕,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因他伤在后背,被人安置时,刻意摆成爬卧的姿式。这个姿式并不舒服,只是他毫无知觉。 天锦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到他的后背上。 为了方便处理伤口,他上衣已除,纱布从肩头打下来围在肩胛下方位置。 血已止,看不出伤情。 只是在这处伤的下面,另有一道伤却是十分引人注意。这是中了暗器的伤口,因着被喂了毒,并未包扎。 伤口并不深,可边缘已然泛黑。 她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回刘裕脸上。 与刘裕的这一段,她自然是记得,且记忆深刻。从她坠江那一刻,便是抱了必死之心。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遇上这么一个清煦明朗的少年,更未想过自己竟会嫁给他。 她久久未出声,朱瑾丝毫不奇怪,静立一侧,等待吩咐。 果然。 看了许久,天锦终于开口。 “取药。” 如此淡然的两个字,实在很难让人揣测。冷漠的态度,仿佛面前的人无关紧要。 可熟悉她的朱瑾却知道,若真是无关紧要,公主就不会来看他了。 公主……她是真的回来了啊。 * 虞美人组织乃是天锦一手所创,只受她一个人管理。这些年,天锦虽然渐渐将权利下放,可早 年暗埋的棋,却是其他人无法随意指挥的。即便是拿到了天锦的信物也是没有用。 比如南朝晋帝的宠妃张贵人。 张贵人原名潘梦鸾,当初被送进南朝皇宫时,她也才十三岁,不过几年的功夫的便跃然而起,得了晋帝的宠幸,在宫里的地位也是十分牢固。 紫萸香的毒潜伏半月,便会发作。天锦看过刘裕后,便带着朱瑾,沐倾城和辛夷奔赴皇城。 恰时听闻京外有一批苏绣送进宫,天锦便有了主意。 不过一夜的,便将沐倾城安插了进去。 眼看着沐倾城缄默地拿了天锦有信物,跟随队伍到宫门来接受检查。辛夷心里的那股不安,隐隐骚动。 “喂,公主叫你呢,发什么呆呀?” 冷不防被朱瑾拍了一下,辛夷骤地回神。却看到天锦微抬着眼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公主……” 天锦:“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妥当?” 辛夷心烦意乱,又不愿乱说,想了想,“这皇宫内戒备森严,公主该派属下去才是。” 天锦点头,“你的功夫,的确是最俊的,可你却长了一张藏不住心思的脸。” 辛夷一愣,朱瑾已噗嗤笑开。她抬头看去,见天锦眼里也隐隐有了笑意。不知为何,竟是头心一松。 便是有什么不妥,想必公主也是能应付的。 她故作不悦地朝朱瑾扫了一眼,哂道:“那……咱们先回客栈?” 天锦却说:“不 急。” 此番来建康,她的目的不单单只是为了取药。她失忆了这么久,消息也凝滞,虞美人内部怕也是出了不少的问题。 虞美人组织之所以令人忌惮,是因为它的情报组织强大,上至皇室勋贵,下至平凡百姓,无孔不入。 淝水一战,她失踪了这么久,即便这张密网依旧牢不可破,消息却无法送出。这种情况只有她亲自出面,才能恢复正常。 说不心急,是不可能的。 朱瑾,辛夷见她神色肃重,都收起了玩闹之心,不敢停歇地跟随着天锦穿街走巷,联络各处暗桩。 一直到天黑,她们才重回客栈。 沐倾城已经先一步回来了,见三人推门走来,忙不迭站起来。 天锦看了她一眼,“先吃饭吧。” 奔走了一天,又累又饿。她大病初愈,身体并未好透彻,纵然有着惊人的毅力,也有些吃不消。 沐倾城点点头,交还了信物,便出去吩咐店家准备晚饭。 天锦脱了鞋跪坐案前,神态略显疲惫,“都坐吧。” 饭菜很快送上来了。 食不言,寝不语。恢复记忆后的天锦,玉叶金柯,举止之间皇族贵气尽显无遗。 饭毕,朱瑾将热茶推到她手边。接过茶盅,轻轻抿了一口,她这才抬头。 “张贵人可是有话,让你带出来?” 沐倾城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张贵人想见公主。”这个张贵人,聪明狡黠,她特意进宫去见她 ,刚亮出信物,她便知她有求取于她。 然而等她说明来意,此人却故左右而言,即不应承,也不拒绝。虽然留下她说了好大一会儿的话,却始终进不了正题。 饶是她再有耐性,也十分恼怒。 最后,却给了一句,要见公主本人。 沐倾城气结。她素来就知道虞美人组织只听天锦一人的命令行事,只是这几年,天锦管理的事务渐多,便将权利下放。 在北朝,她的能力得到了充分的肯定。虞美人大部分的内务都是她在处理,有时候甚至都不用回天锦,便可自作拿主意。 鲜少会有落面子的时候。 这张贵人,被放养了许久,莫非把心养太大了? 沐倾城面色沉沉。 而天锦心中却定了定。倘若潘梦鸾未见到她本人,便一口答应暗助他们盗取魔玉血莲,那才是不妙。 看来,这些年她并未忘记旧主。 天锦合上茶盅,放回案上。 “今日大家都累,先去休息,明日再议。” 沐倾城猛然抬起头,似乎没料到她竟这么冷淡,“公主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天锦诧异地问。 沐倾城:“今日我进宫,方才得知那张贵人很受晋帝的宠爱,宫中布置的富丽堂皇,吃穿用更是比着昭仪的份位。公主就不担心她被这样的荣华富贵迷了眼?” 原来如此。天锦淡然一笑,“张贵人如何,本宫心中有数,你不必多想,下去吧。” 第200章 神话 夜渐深,朱瑾、辛夷随同沐倾城一道退了出来。 朱瑾在门边与二人道了别,便推开旁边的屋子,迈了进去。 辛夷却有些忧心地看向沐倾城,犹豫了一下,宽慰道:“我知道你是好意提醒。只是公主既然已经醒了过来,便不会有什么问题。你……” 她还未说话,沐倾城的眸色却已经冷了下来,“我知道了辛夷,你回房休息去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的屋子,合上了门。 辛夷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无奈地摇摇头。 她们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钻进了天锦的耳朵。她下意识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过头从容褪了衣衫,钻进被中。 翌日。 在张贵人的细致安排下,天锦早早的就进了宫。朱瑾等人却被留在了客栈等待消息。 张贵人所住的宫殿极尽奢华,紫柱金梁,水晶玉壁,天锦跟随引路的宫人一路走过来,饶是她有着公主之尊,也差点被那些个珠光宝器晃花了眼。 南朝晋帝昏聩无能,却在美色一事很是用心,她潘梦鸾的姿色并非绝顶,竟也成了一代宠妃。 就连天锦,也没有料到,当初送了潘梦鸾进宫,竟能有如此造就。 “沈太医,贵人就在里面。” 领路的宫人,停在了殿外,十分恭敬。 被称作沈太医的男子三十岁左右,双目湛黑,唇上两撇小胡子,面带笑容地朝宫人点点头,又回头朝天锦看了一眼。 今日进宫,天锦特特改变了装束。眼下,她身着一袭男装,黑亮的头发在脑后盘作一团,是副小药童的打扮。 这位沈太医,名唤沈鹤轩,是潘梦鸾的心腹,每隔几日都会进宫来给她请平安脉。今日恰巧就是他进宫的日子,天锦这才扮作他的药童混了进来。 天锦跟着沈鹤轩迈入内殿,里面静悄悄的,伺候的宫婢在他们进来时,就被遣了出去。 天锦四下一扫,目光很快锁定了那张醒目的床榻上。鲛绡幔帐近乎透明,里面躺着的人,若隐若显,身姿窈窕。 却听沈鹤轩轻咳了一声,“张贵人。” 幔帐很快被掀开,里面探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这张脸上,镶着一对妩媚勾人的丹凤眼,挺翘的鼻,红润的唇……含笑间颊飞淡霞,光彩明艳。 却在与天锦四目相对时,愣在了当下。她双眸里清蒙蒙的,好似突然间蒙上了一层迷离的薄雾。她很快站了起来,却踌躇着没动。 “阿鸾。” 天锦抿唇一笑,缓缓启唇。 榻上的幔帐轻轻一晃,榻上的美人仿若是瞬间醒悟了过来,连鞋也来不及穿,三两步就冲到她面前,一脸的惊喜。 “你……你……我……” 天锦失笑,凝视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阿鸾是高兴坏了?” “是是……”潘梦鸾的确是高兴坏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当年她进宫时,是抱着有来无回的决心。过往种种,也早就斩断。这么多年她独自一人深居在这内宫之中,无人与她联系。 淝水之战,她从晋帝的嘴里听闻天锦坠江身亡,便如同当头一棒。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被启用的那天,会庸碌无为的老死宫中。死后后人只当她是晋帝后宫诸多妃子中的一个,却无人知道她其实是令世人闻之而变色的虞美人。 这半年以来,她每每过得醉生梦死,生无可恋。虽说,晋帝顾念旧情,隔三岔五总会来此探望一二,可她已然没了那份邀宠的心思。倦怠的态度,时时惹得晋帝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久而久之,晋帝也不爱来了。 她也乐得轻松。 只是这深宫里,人心善变,一朝得宠鸡犬升天,一夕失宠便是猪狗 不如。 若非她这些年经营有道,威慑尚在,只怕就没办法安排天锦混进宫了。 她仔仔细细将天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确认了不是在做梦,这才哑着声音朝沈鹤轩开口。 “沈太医,劳请你先去偏殿稍等片刻。” 沈鹤轩本就是潘梦鸾培养的心腹,带天锦入宫也是得她的指示,这会儿也明白自己多余,便点点头,不用宫人来请,直径退了出去。 “公主……”潘梦鸾哽咽上前,泫然欲涕。 天锦满脸的笑意,伸手虚扶了她一把,“这些年,辛苦你了。” “公主……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天锦轻轻一叹,“是啊,还活着……” 两人面对面站着,各自感慨。 还是潘梦鸾率先回神,多年的后宫生活,她早就习惯了心思深藏,也就是这会儿面对天锦,才有些失态。 “公主,可是到时候了?” 潘梦鸾知晓天锦的性子,即便是久后重聚,也不曾流露过多的感情,而是直接点明了天锦的来意。 天锦也将情绪敛了敛了,点头道:“阿鸾,的确是到了你该出手的时候了。” 潘梦鸾:“公主需要我做什么?” 天锦眸色一沉, “两件事。” 潘梦鸾:“请讲。” 天锦:“其一,拿到魔玉血莲。其二,除去晋帝。” 无论是拿到魔玉血莲,还是除去晋帝,都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事情。天锦说完,稍稍停顿,目光静静地看向她。 潘梦鸾面不改色,眼里只有着微微的惊讶。“公主竟也知道这皇宫里藏了一株魔玉血莲。莫非……传言有假?” 天锦:“什么传言?” 潘梦鸾:“属下听闻淝水一战,大锦军惨败,虞美人损失严重,连公主也……” 她话未说完就顿住了。 她从晋帝那里得到的消息,料想是有误的,否则公主怎么可能好端端出现在她面前?可恨她居然信以为真,白白颓废了大半年的光景。 潘梦鸾恨恨地想着,却是越想越心惊,莫不是她的身份败露,老皇帝故意拿假消息试探她? 不想,却见天锦双眼一垂,微微苦笑,“你得到的消息不假,大锦军的确大败于北府兵,本宫也一度混沌低迷。” 潘梦鸾又是一惊,“公主……” 天锦抬起手阻止她,“都是本宫的过失,其中详尽不说也罢。你在南朝潜伏多年,想必深得晋帝的信任,要促成这两件事情,非你不可。” 第201章 侍寝 这番话她说的风轻云淡,潘梦鸾心里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哪怕当时从晋帝那里得到大锦军战败的消息,也远远没有听到天锦亲口承认让她震撼。 要知道,人人传而称赞的北朝锦公主,可是战无不胜的武神女将军啊。她高高在上,是所有人都敬仰远目的对象。 她被推得越高,责任就越重。许久以前,潘梦鸾就觉得天锦虽有公主之尊,可身上承载的东西却太多了,总会有不堪重负的那天。 所以,当这个神话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时候。 潘梦鸾从没有怀疑过。 扪心自问,她的心里甚至还有些庆幸。庆幸锦公主终于不再只是个神话,她也是人,也有倒下的那一天。 但是,这个神话一旦倒塌,便是群龙无首,紧随而来,是浓浓的失意和彷徨。 没了锦公主,他们这样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所以听闻锦公主亡故的消息,她才会茫然颓废,不能自己。 只是眼下看到天锦这般从容淡定,潘梦鸾心里又有些不确定了。难不成这其实只是锦公主的对敌之策?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天锦有些无奈。 “阿鸾,我也是人, 也有无法掌控,始料未及的时候。” 被说中了心思,潘梦鸾微微一哂,“您已经很好了。”说着正了正色,“就我所知,魔玉血莲被老皇帝藏在了寝殿之中,公主既要这魔玉血莲,又想要老皇帝的性命,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了。” 天锦目光淡淡,朱唇微启,吐出两个字,“侍寝。” 潘梦鸾:“不错,唯今之计,只能待老皇帝招我去入寝。趁着戒备松懈的时候,才有机会得手。只是……自从听闻公主出事,属下已经许久没有了出入过老皇帝的寝宫了。” 她说的小心翼翼,天锦果然皱起了眉,“你可有计策,重讨晋帝欢心?” 潘梦鸾见她并不苛责,暗暗松了口气,笑道:“这有何难!公主静待我的消息便是。” 天锦摇摇头,“那魔玉血莲今晚就要。” 潘梦鸾:“这么急?” 救命的药材,自然要得急。天锦并未回答,肃冷的面容却足够说明一切。 潘梦鸾思忖一番,“如此今晚只怕要委屈公主做一回宫女了。” 天锦:“这是你的地方,自然由你来安排。” 说是安排,对宠妃潘贵人而言,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 潘梦鸾虽然已有一段时日不曾侍寝,老皇帝对她宠爱却丝毫不减。 待小厨房里呈上一盅燕窝,她便扭着腰肢,在宫婢的簇拥之下,准确地朝着晋帝所在的位置而去。 为了行事方便,天锦脱下了药童衣裳,换上宫装,扮作宫婢跟在潘梦鸾身后。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晚,等她们踏进御花园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到了晋帝的寝殿前,宫婢都被挡在了外面。潘梦鸾有意无意朝天锦看了一眼,托着燕窝就进去了。 隔着殿门,里面隐约传来歌舞声。天锦并不担心潘梦鸾的能耐,她站在最后面,身形被两个宫婢挡得结结实实,借着这个掩护,将周围的地形牢记在心。 不多时,里面歌舞停了。殿门被开启,精致打扮的舞伶或抱或捧着乐器鱼贯而出。 天锦听到潘梦鸾莺啼般的笑声从里面传来出,随后便是一道粗哑的开怀朗笑…… 夜还长,也不知站了多久。身前的两个婢女都快站不住了,两人的身子在夜色下微微打着颤。皇帝宠幸嫔妃,宫殿四周的侍卫,便早早避开了数丈远。 只是习武之人,耳力本就异于常人。 或多或少,还 是会听到此许的。 至少,天锦这会儿的脸色忽青忽白,变幻莫测。 今晚张贵人格外卖力,浑身的招数都用上了,引得晋帝龙心大悦,很是畅快淋漓。然而他倒底不再年轻了,哪怕再好的兴致,到了后面却是力不从心。 “陛下可是累了,嫔妾替您松松骨可好?”潘梦鸾适时出声,打破了尴尬。 晋帝一脸阴云,虽有不悦,却架不住她似水柔情缠了上来。 他没出声阻止,也没有拒绝,只是缓缓躺好并闭上了眼,算是默许。 潘梦鸾已熟悉摸上了他赤-裸的背脊,杀意顿显。 晋帝惘然未觉,被捏得舒服了,哼哼了几声,“爱妃许久不来朕这里了,等会儿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 潘梦鸾一怔,她刚刚已做好打算,准备让这老皇帝死在睡梦之中,岂料他竟这么多事! 晋帝:“爱妃?” 潘梦鸾听到他声音里隐有不悦,连忙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既然已经歇息了,陛下做什么还要去御花园?不如明日嫔妾再陪您去逛逛?” 晋帝没了出声。 潘梦鸾知道他这是不悦了,只得又改口道:“不过今晚的月色似乎不错, 陛下若有兴致,出去走走也好。” 说罢,她便站起身来,“来人。” 被潘梦鸾带来的两位贴身宫婢,适才得以进殿。天锦自然也抓紧机会,跟随在俩人身后,悄然而入。 皇帝的寝殿,十分宽敞,摆件布置也都用尽心思。只是傍晚的一场歌舞散去,残留的现场还在。案几,地毯都撒了酒水,瓜果满地,酒味扑鼻。 潘梦鸾的两位宫婢已进了内殿,天锦稍顿了一下,才一闪而入。龙榻前落地幔帐将旖旎的画面挡在了里面,宫婢掀帐入内,只听潘梦鸾低声吩咐了两句。 天锦站在没动,那两名宫婢伺候晋帝去耳房净身。 “东西就藏在龙榻下。” 潘梦鸾朝天锦示意了一眼。 天锦下意识就朝着那凌乱不堪的龙榻看去,脸色微青。 潘梦鸾身上裹着轻便的纱幔,窈窕的身姿若隐若显。透着衣领,她雪白的肌肤上有着几道淤青。 见天锦回过头来打理自己,她眉梢一挑,带着几分轻佻。目含戏谑冲着天锦暧昧一笑,“这寝宫的宫人虽然已被属下略施小计遣走,只怕很快就会回来了,公主可要抓紧了。属下,先进去拖住老皇帝。” 第202章 事成 潘梦鸾没给天锦拒绝的机会,拿着腔调娇声娇气地喊了一声“陛下”,十分做作的扭进了耳房。 天锦便在她这拿腔拿调的声音里抖了抖,终究还是将目光重新调回了龙榻之上。 历来,皇帝的龙榻上都设有机关暗格,晋帝也不例外。 天锦虽不熟悉南朝的皇宫,但对帝王的寝殿却也熟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她便解开了机关,打开暗格,成功地将装着魔玉血莲的盒子摸了出来。 然后心观鼻鼻观心,杵立一旁,静待。 收拾整齐后,晋帝和潘梦鸾一道走了出来。天锦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 南朝晋帝年过半百,须发皆白。身穿龙袍,头戴帝冠,气势倒还威仪,只是跟她父王符坚相比,可就差远了。 这酒-色皇帝,脚下虚浮无力,一看就知身体已被掏得差不多了。就算她不取他的性命,恐怕也是时日无多。 在潘梦鸾的搀扶之下,晋帝一脚已迈出了寝殿。殿外一阵冷风吹来,他的身体不由颤了颤,哆嗦着又将脚收了回来。 “爱妃说得没错,天色已经不早了,朕也乏了,不若明日再去御花园吧。” 天锦:“……” 潘梦鸾明艳的脸上,有着体贴的笑容,“陛下 说得是,那……嫔妾伺候您歇息。” 晋帝“唔”了一声。 潘梦鸾朝那两位宫婢扫了一眼,“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你们先退下。” 宫婢行礼退下。 晋帝便在潘梦鸾伺候之下,重新躺回床榻上。天锦不好在一旁看着,默默地替两人将帐幔放了下去。 一直都浑然不察的晋帝,突然转过头,朝天锦看了一眼。这一眼十分陌生,他不解皱眉,“你是何人?” 天锦微怔,帐幔还握在手上,将放未放。闻言,便抬眼朝晋帝看过去。 “咦?”晋帝下意识支起半边身子。 一侧的潘梦鸾却一惊而起,伸手便去捂他的眼,“陛下,嫔妾就在您身边,您竟还有心看别人,嫔妾不依……” 若是以往,宠妃张贵人这莺笑之声,无往不利。可眼下,晋帝却不像往日那般,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而是直接拿开了她的手。 轻佻地要去抓天锦的手。 “你这小宫婢,模样生得倒是周正,今年几岁了?” 天锦心中一寒,微微眯起了眼。 潘梦鸾听得心惊肉跳,硬着头皮,再次捂住了晋帝的眼。 “陛下……” “爱妃这是做什么,朕不过就是看中你身边的宫女 罢了。事后,朕再赏你几个伶俐的,何需这般小气!” 天锦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找死!” 原本看他没几日可活,她还犹豫着今晚要不要动手。只怪她一时心软,竟被这昏君欺上头来。 “你说什么?”晋帝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小宫婢竟也有这等凌厉气势,稍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怒道:“大胆!” “胆子不大,岂敢取你狗命!”天锦冷声耻笑,一个箭步上前,飞快抓起被子,将他兜头捂住。 乍然受到袭击,晋帝勃然大怒,就要喝斥。只是口鼻皆被堵住,他呜哽着发不出声来。皇帝当久,被他人保护惯了,他已然丧失了自保能力。 哪怕明知对方不妥,潜在的意识里,却还在指望着身边的嫔妃救驾。直到,呼吸受阻,空气变得稀薄,这才后知后觉的知道挣扎。 可惜,已经迟了…… 潘梦鸾也没有料到,天锦说动手就动手,她都没有反应过来,更别说这色胆包天的老皇帝。 天锦的脸色铁青着,感觉到被褥下的躯体渐渐僵硬,这才罢手。她抬起头,目光微微冷冽。 “晋帝已死,南朝必乱,你是留下,还是随我一道走?” 潘梦鸾这下是真愣怔住了,“我这副残破 之躯,公主竟也不嫌弃?” 说罢不等天锦回答,一个翻身,利索的从龙榻上跳了下来,“公主快走吧,属下还要留下来处理后续。” 老皇帝死就死吧,她毫不在乎。只是两人都遁逃了,必然会被发觉。她还要留下来,拖延时间。 天锦道:“你只需对外称他睡下,不许打扰,便能拖上一晚。这一晚,足够你我二人脱身。” 潘梦鸾还是拒绝了,“公主的好意,属下心领了。只是我在南朝经营了这么久,骤然抽身离开,想想都很不甘心。” 天锦心中微动,神色微微复杂。她知道,如今的张贵人,在这深宫里如鱼得水,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简单而纯粹的潘梦鸾。 她送潘梦鸾入宫的本意,只是想在这南朝的内宫里安插一枚暗钉,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至于,这枚暗钉如何存活,却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只是能被她看中的人,个个都是不差的。 潘梦鸾果然没有令她失望。 她看着她,正色道:“阿鸾,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离开这里,我会替你安排一个妥善的去处。” 潘梦鸾失笑,她从不怀疑天锦的能耐。然而这些年,她攻于伪装和算计,她实在无法想象,离开这里之后,她还 能不能回到原来的自己。 倘若不能,为什么要离开? 她自信,就算老皇帝死在自己的手里,她也能撇清干系。实在用不着,为了逃命而遁走。 “公主不必再说,我心意已绝。况且,我若走了,这些年费心布置的一切便会付如东流。” 天锦不由得蹙起了眉。潘梦鸾的话无不透露她早已留有后路,无需她插手过问。这本是好事,她便不再强求。 当下,两人将老皇帝伪装成睡熟的样子,潘梦鸾仗着宠妃的身份,又调了御前侍奉的宫女前来守夜。 沈鹤轩还等在偏厅,待天锦换回药童的装扮,才被准允出宫。等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后半夜了。 沈鹤轩虽然不知天锦的身份,却也心知她的身份特殊,一路上都十分恭敬。出了宫,便问:“不知姑娘住在何处,夜里车马不便,不如让沈某送您一程。” 天锦这才抬眼看向他,“今日多谢沈太医了,停车吧,我就在此下车。” “这……”沈鹤轩微微迟疑,心有顾虑。 天锦撩开了车窗帘,指着外面某处,“你看,接我的人已经来了。” 沈鹤轩顺势看去,果然看到城墙角下静立着三道人影,他不再多言,谦和有礼地朝着天锦拱拱手。 第203章 醒来 等到城墙下的是朱瑾,沐倾城和辛夷三人。见天锦从马车内出来,三人立即迎了过来。 沈鹤轩原本是要下车的,是天锦拦住他。这会儿,隔着一道车帘,草草地将三人打量了一番,方才道了声“告辞”,吩咐车夫驱车离开。 天锦目送他离开。 早就等不及的朱瑾,立即问道:“公主,可是得手了?” 天锦凉凉地撇了她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递给她。她忙不迭的要打开,却被天锦后面的话给惊住。 天锦道:“南朝老皇帝已死,恐怕明日会封城,我们今晚便离开。” 朱瑾拿着锦盒的手,猛地一抖,“公主?” 天锦:“你没听错。” 说罢,她便从辛夷手里接过僵绳,翻身上马。然后,不待三人反应,甩开鞭子驱马转身,朝着城门的飞驰而去。 朱瑾将锦盒收了起来,上马的时候,还冲着身边的辛夷嘀咕了两句,“公主果然是回来了。你瞅……她不过是进了宫一趟,竟把南朝的老皇帝的性命都取了,太凶残了。” 辛夷的意外,不比朱瑾少。眼见天锦似乎并不想多言,她也就随着朱瑾的话附和两句。倒是沐倾城,跟随着她们上马,却是一声不吭,只是眼里多了些复杂。 * 从建康赶回山阴,刘裕已经在 床榻上静躺了数日。有了魔玉血莲入药,他很快就从晕迷中醒了过来。 彼时,天锦就坐在床榻边,手里的药碗还未放下。她低眉侧目,面容恬静。 刘裕挣扎着起身,就去握天锦的手,俨然已经忘记自己晕迷前的事情。 “天锦……” 天锦眼里微微一闪,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将药碗放置一旁,“你醒了。” 晕醒了太久,刘裕的反应有些迟钝。他倒是没有注意到天锦不对,晕迷前的一幕才终于浮现于眼前。 他的脸色倏地一变,“我这是……” 天锦:“你中了毒,眼下已解了。” 她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简单的陈述,却让刘裕愣了愣,随即一脸愤怒,“司马道子居然在箭上喂了毒!” 这样的刘裕让天锦有些疑惑。 在她意识混沌的那段时间,与刘裕结识,相恋到结为夫妻,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段缘份来得奇妙,她竟不知道自己在丧失前尘记忆后,居然会喜欢上这样的男子。 与谢琰相较,刘裕的背景实在简单。他的喜怒轻易就能呈现在脸上,一举一动全凭喜好。不似谢琰那样内敛,让人捉模不清。 可她倒底不再是失忆后的天锦,也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下去。 她心底微微的有着几分涩然。 “ 你好好养伤,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着就要起身。 刘裕只是稍稍迟滞,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他敏锐地察觉到天锦的疏离,想也不想,飞快扑过去,一把将她抱住。 急急道:“你我已是夫妻,你还想要去哪里?” 这下换作天锦愣怔住了。陌生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一时无法适应,只能僵直着身体。 刘裕将脸埋在她的颈侧,目眦欲裂,声音里急切和埋怨全然顾不上了,“你瞒得我好苦!那谢琰有什么好的,他负你在先,纵然有心悔改,可你们已经没有可能了!天锦,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已经是我刘裕的妻子了!你不能……不能……” 不能怎么样,他却说不下去,也不敢说下去。抱着天锦双臂却是越收越紧,那模样……仿佛一松手,他就会被抛弃一般,可怜兮兮的。 天锦僵硬的身体,稍稍松懈。抬手按在他的手腕上,将他扯开。 “你说得不错,你我已是夫妻,你就不要多想了。你体内的毒才刚刚解除,背上的伤口还未愈合,还需静养数日。” 刘裕虽然被她推开,却还拉着她的袖子不肯放手,“那你不要走?” 天锦点头,“我不走。” 天锦在将魔玉血莲入药时,想过要在药里添加了一些***。她 虽然承认了刘裕,却还没有想清楚今后要如何与他相处。只是后来想到,他早晚也会醒过来的,也就作罢了。 刘裕显然已经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清楚她与谢琰之间的恩怨纠葛。 他突然就这么说了出来,她始料不及,面上虽显,心里却已是波涛翻涌。 谢琰……谢琰! “天锦。”刘裕还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她,“你真的不走吗?” 天锦微恼,过去种种,她并不想多提。刘裕既已是她的枕边人,她更不想他时时触及。 想了想,她突然笑了,“阿裕,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就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她的脸上一派天真,却叫刘裕仔细分辩了良久。难道刚刚只是他的错觉不成,他有些迷惑了,是他想多了吗? 谢琰对他的影响,竟然已经这么深了? 就在他迷茫之际,天锦再次推开他的手,“你睡了许久,想是饿了,朱瑾已经在张罗了。你先躺着会儿,我去看看。” 熟悉的天锦回来了,刘裕心中安定不少。他松了口气,笑道:“还是真饿了。” 天锦亦是松了口气,扶着他躺下,方才转身。出门后,她脸上的笑意便褪得干干净净。 恰时,朱瑾经过,见她面色肃冷,担心地问:“驸马还没有醒吗?” 天锦示意她噤声。 朱瑾便推开了隔壁的屋门。屋中,辛夷和沐倾城都在,两人进去之后,关三爷仿佛开了天眼似的,打开门从自己的屋中迈出,跟了过来。 除去南朝晋帝,是天锦临时起意。 她既然已经觉醒,虞美人组织便要重新运作起来。淝水一战,败得惨烈,她实在不甘。 屋子里,辛夷已经站了起来,“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天锦在心底思忖一瞬,点头道:“桓玄还困在寿阳谢府,你们谁去将他救出来?” 此话一出,沐倾城心中一震,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下意识的就开了口,“我去。” 见她主动请缨,天锦顺势点头,又点了关三爷,“谢家谢道韫颇有心计,你二人同去,彼此有个照应。桓玄与本宫原本就是旧识,这回又对本宫有照拂之恩,你们务必要将他完好的救出来。” 不用她吩咐,沐倾城也想着要将桓玄救出来的,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眼下多了一个关三爷,胜算更大,她自然十分乐意。 只是,叫她意外的是天锦话里的意思。她与桓玄居然真的是旧识?难怪在寿阳谢府时,桓玄的态度十分奇怪。处处替他们遮掩不说,替还主动以身换人。 他待天锦这样好,可是对她…… 沐倾城突然不愿再想下去。 第204章 尴尬 天锦继续道:“谢石已死,司马道子丢失一臂膀,眼下想必建康也已经乱了。你们此去寿阳,除了救出桓玄,另有一事,需办妥。” 沐倾城与关三爷对望一眼。 “请公主明示。” “杀了谢止。” 谢止与谢汪一样都是独子,眼下谢家六房卸任守孝,他便留在寿阳接手谢汪和谢石的所有兵权。杀了他,谢氏在寿阳所有的势力和布置将会轰然倒塌。 斩杀谢止,对陈郡谢氏无疑会是沉重一击。 斩杀谢止,更是为阿静报仇。 天锦从未忘记阿静在她眼前身首异处的画面,所有的仇恨,她都会一一归还。 “那我呢?”辛夷问。 天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晋帝已死,王恭再无顾忌,你去投靠他,鼓动他造反夺权。” 辛夷双眼一亮,“公主好计策,只是属下与那王恭不曾有过交集,要如何接近他?” 天锦:“王恭身边有一名谋臣,名叫陆问,他与本宫倒是很有渊源。” “陆问?”辛夷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逝。 不等她抓住,身边的朱瑾已拍案而起,“我知道,就是那个吴问,潇湘乐坊的班主!” 辛夷:“是他……” 天锦眉眼微微一弯,“的确是他。 你且对他提一提本宫,想来他是很乐意帮这个忙的。” 这个陆问,他们是查过的。他是江南吴郡陆氏 陆家独子,秦柔娘死后,他便投靠过王恭。先前便是他向王恭献计,借起事为名除去了司马道子臂膀——王国宝。 此人与司马道子有仇,晋帝一死,他必会借机对付司马道子,她便将这个机会送到他面前。 辛夷突如福至心灵,“公主的意思……是要属下将公主除去晋帝的消息卖给陆问?” 天锦欣慰道:“不错,此人放荡不羁,既然能说动王恭举事,想必心中并无什么大义。一旦他知道本宫身份,又知道晋帝死于本宫之手,行事起来更会肆无忌惮。” 辛夷立即站起来:“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上路!”憋屈了这么久,她早就按耐不住了。得知天锦弄死了南朝的老皇帝,她就知道反击的时候到了。 心中激动,无法按耐,已经迫不急待了。 辛夷要走,沐倾城和关三爷也一并站了起来。 她又看向朱瑾,“你就留下,替本宫照看驸马。” 朱瑾无语凝噎,但想到天锦身边总要留人保护,不得不点头,阴阳怪气道:“驸马应该饿了吧,属下去看看膳食是否已准备好。” 天锦顿时松了口气,“去吧。” * 晋帝突然驾崩,朝堂果然乱了。 肱骨大臣谢安,告假有些了日子,突闻消息如雷轰顶,不得不拖着病躯整装入朝。 恰时,谢琰正护送妹妹前往建康。收到谢安让他镇守山阴不得擅离的信件,又原路返回。 晋帝的死,实在让人猝不及防。与谢安的焦灼不同,谢琰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不待回府安顿,他便调转马头朝着金乌巷急驰而来。 他早已查到天锦一行人藏身在金乌巷里的仁和堂,当下不请自入,不顾药童的阻拦,闯进了内院。 天锦就在院中,两人一下子对上。 乍然看到他,她的手瞬间按住在腰间的软剑剑柄上。谢琰还不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记忆,看到天锦就直径朝她走了过来。 “你身边的人呢?”他问。 他离她这么近,她若出手,必能伤他要害。 天锦如此想着,没有回答。 谢琰面色有异,并未注意到天锦的神情,目光在院中搜索一番,没有看到想见的人,才重新看向她。 又问:“你怎么一个人在此,你们的那些人呢?朱瑾呢?” 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天锦心里已经了有几番变幻。按着剑柄的手,又悄悄放开,眼里迸射的恨意,也悄然远去。 她一脸无辜地看着谢琰,“你要找 朱瑾?” “嗯。”谢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看到原本围绕在天锦身边的虞美人都不在,谢琰越发了心里的那个猜测。陛下的死,果然跟虞美人有关! 只是……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天锦冲着她嫣然一笑,抬手朝着他身后一指,“那不是朱瑾吗?” 谢琰猛地回头,果然看到朱瑾捧着托盘,走了过来。 他闯进来时动静不小,朱瑾早就听到了。她方才在屋中伺候着刘裕用饭,谢琰刚一开口,刘裕的脸色当即变得铁青。 莫非他身体虚软,只怕这会儿要冲出来了。 然后,他饭也不吃了,催促着朱瑾赶快出来。 其实她的忧心一点都不比刘裕少。公主恢复记忆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就眼下的情形,并不适合这么快与谢琰撕破脸。这里毕竟是谢琰的地盘,辛夷他们刚刚离去,她无法保证能带着公主安然离开。 所以,她没有犹豫就出来了。 看到公主冲着谢琰温和浅笑,她便知道自己多虑了。公主不愧是公主,她能想到的,公主自然也能想到。 定了定神,朱瑾站在廊道下,看着谢琰不解地问:“不知谢将军找朱瑾何事?” 谢琰来此的目的十分明确,直言问道:“朱瑾姑娘可知建康发生 了一件大事?” “哦?”朱瑾故作不解,又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竟让谢将军这般着急?” 仁和堂是虞美人秘密联络之地,他们一向行事谨慎,没想到居然还是让谢琰查到了。看来,此处不易久住了。 朱瑾的模样,并无破绽。天锦也是一脸兴味地听着。谢琰突然又有些不确定了。看到朱瑾手里捧着托盘,他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 “刘兄的伤势养得如何?” 朱瑾笑道:“驸马伤势渐好,谢将军有心了。” “驸马”二字听着极为刺耳,谢琰暗恼自己多嘴,双眼游移地将四周的环境打量了一番。又问:“怎么不见辛夷姑娘和沐姑娘?” 朱瑾对答如流,“她们出去了。” 谢琰微微一默。 朱瑾反问:“谢将军还没有说建康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谢琰本是为了确认心中的猜测而来,可看到朱瑾坦然的样子,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来的太唐突了。 有心想要再说两句,却在两人灼灼目光下,圆不下去,反而略显得尴尬。 “我去看看刘兄。”他狼狈的丢下一句,快走跃过朱瑾。 却没有看到,朱瑾在他身后摇摇头,无声道: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第205章 当下 目送谢琰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天锦脸上的笑容顿时散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决然的冷意。 她若有心要杀谢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从她清醒过来就一直想着,她所承受的一切,该如何向他讨要回来。 直到看到他的那一瞬间…… 她想,杀了他,真是太便宜他了!她要毁掉他的所有,一如当初他对她一样。 所以他得活着,好好的活着! “公主。”朱瑾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公主心里不痛快,不如让属下将此人赶走?” 天锦面无表情,“不必了。” 她算是死过一次了,没有什么不能忍隐的。 朱瑾又道:“这里已经被发现了,我们是否该换个地方?” 天锦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她略有深意地看向朱瑾,“本宫恢复记忆的事情,暂时不要张扬,尤其是在此人面前。” 朱瑾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贸然换地位,怕是会引起谢琰的怀疑吧。她刚想应下,又迟疑了起来,“驸马那边……” 天锦犹豫了一瞬,很快道:“先不要告诉他,一切如常。” 朱瑾:“属下明白了。” 两人在院中说话的功夫,屋中养伤的刘裕看到 谢琰不请自入,面色十分难看。谢琰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却还是直径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你的伤……” 他刚一开口,刘裕立即抢声道:“区区小伤,有劳谢将军记挂。若谢将军没有别的事情,在下想要休息了。” 说着,作势就要躺下。 谢琰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他的腰,用力往上一抬,阻止了他的动作。“你的伤在后背上,当心!” 刘裕的脸瞬间黑了。 谢琰仿若未见,继续道:“刘兄当真要与我生分了吗?” 刘裕:“难道在下与谢将军之间有过深交?” 他这般口齿伶俐,毫不退让,纵然谢琰有心想要与他把话说开,却不知该往何处发力。 往日种种已经不可更改,他与天锦的那一段刻骨铭心,是不可能抹除掉的。他也不想抹除。甚至……若不是刘裕插足,令天锦为他动心,他甚至想过要重新争取,要尽力补偿。 他如今连悔过的机会都没有,可刘裕却实实在在拥有了天锦。刘裕凭什么不满?该不满的人是他才对! 谢琰突然笑了,笑声十分低沉,“刘兄说的是,你我之间的确无法深交。你好好养伤,谢某告辞了。” 话音将落,谢琰便站了起来。 刘裕:“谢将军好走,恕在下有伤在身,不能远送。” 闻言谢琰脚下微顿了一下,继续往外走,“刘兄客气了。” 从屋中出来,谢琰忍不住朝后院看了一眼。天锦已不知去向,院子里空落落的,如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找不到理由去接近她了。她与他终究成了陌路。 心,钝钝的疼,刀绞似的。 * 傍晚的时候,天锦收到了一份****。消息是从南朝京师建康发来的,是潘梦鸾发来的平安信。 晋帝突然驾崩,宫内乱成一团。也不知她施了什么手段,南朝诸臣居然深信老皇帝是于睡梦中魇崩了。这帮臣子奉行国不可一日无主,正十万火急的要立新君。 信到最后,潘梦鸾特地问她,心中是否有了人选。 天锦不由莞尔。 就她所知,老皇帝司马曜耽于享受,沉湎酒色,在子嗣上却十分单薄。长子司马德宗虽然早早的被立为太子,却是个愚笨的太子,并不受司马曜的喜欢。次子司马德文倒是不错,与司马德宗同出一母,就因为晚生了几年,错失了太子之位。 在司马德宗与司马德文之间,后者当为上选。 潘梦鸾在信中提到,老皇帝尚未来 得及立下遗嘱,这帮南朝臣子于是分成了两派,一派认定太子应该顺势即位,一派却拥立二皇子登基。 ***派认为立储当立长,二皇子虽然聪慧却是年幼,况且司马德宗本已是太子。二皇子党派则认为太子平庸,不堪重任。 两派吵得不可交,一时之间竟无人去管那可怜的老皇帝。 她的信里写得详尽,甚至还提到新皇即位后,她该如何稳固手中现有的权势。 天锦看得也仔细,洋洋洒洒一大篇下来,她总算见识到了潘梦鸾钻研的能耐。原以为她身处后宫,能施展的方向十分有限,却不想她的手已经伸到了朝堂上。 天锦对她很是服气。 末了,她提笔回信,吩咐潘梦鸾暗中助太子即位。 这封信发出去不久,辛夷那边也传了消息回来。 陆问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很快唆使王恭再次针对司马道子而伐兵。 没过几天,徐道覆便喜气洋洋寻了出来。 “公主之计果然妙哉。那王恭早就看不惯司马道子执掌朝政时身边的鸡犬都能升天,司马道子因王恭屡屡犯上,也早已对他起了杀意。新帝还未即位,这两人就先打起来,不论是谁输谁赢,两边的势力都会大减。” 天锦笑答:“ 他们越乱,于本宫越有利。还请老师盯紧琅邪王府,不可掉以轻心。” 徐道覆连连称是。 他走后,天锦终于闲了下来。 连日来,她都绷得太紧。现下,所有的布置都在往她预想的方向推动。虽然迟了大半年,但她还是做到了。 她想:是时候,该向父王请罪了。 “驸马怎么出来了?”朱瑾的声音骤然在外头响起。 立于窗下的天锦下意识抬起头,一眼就看到身穿月牙白长袍的刘裕。他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朱瑾为了不让他来打扰天锦,故意在他的汤药里多加了一味药,拖拖拉拉到了今日,才终于能下床了。 一下地,刘裕便迫不及待来寻天锦。 他已经有好几日没看到天锦,明明两人已经是夫妻了,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之下,见面的时间反而少了。 这令他不安。 朱瑾已经走到了刘裕身边,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道。“驸马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如吩咐我去办?” 刘裕一见又是她,面色便有些不善,“我只是想见天锦,你为何总拦着我?” 朱瑾面无表情,“不是同驸马说过了嘛,公主病了,正在休息。驸马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是不要去打扰她。” 第206章 立业 刘裕不满道:“就算她是公主,她也是我刘裕的妻子。我去见妻子天经地义,你百般阻扰到底是何居心?” 他毕竟不傻。不过只是箭伤,又不是在要害处,怎会养着养着,养了身娇体弱的毛病出来。定是有人背着天锦拿他的伤作文章。 朱瑾见他动怒也不恼,神色如常,眼也不眨,“驸马还是请回吧,等你伤好些了,公主自然会来见你。” “你!”刘裕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天锦立在窗下,看了半天,终于无奈开口,“小瑾,请驸马进来。” 朱瑾一愣。盯着刘裕喜出望外的神情看了许久,这才慢慢挪开身体,“既然公主有请,驸马……请吧。” 仅管她的态度已经软化,刘裕对她依旧没有好脸色,冷哼了一声,越过她。 简陋的屋中,天锦已经斟好茶,推到了对面。抬头见刘裕还站在门边,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笑道:“过来坐吧。” 今日的天锦与往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身上穿着一袭曳地长裙,裙裾上梅花点点。她坐的位置恰时阳光笼罩着,皎如明月的面庞,在日光之下明艳生辉。 刘裕突然生了怯意,迷惑了起来。 眼前这个秀雅端方的女子,当 真是他的妻子吗? 见他迟迟不动,天锦惊讶地挑起眉,“你不是要见我,怎么不进来?” 刘裕这才朝着她走了过来,撩开衣摆,跪坐在她对面。 多日不见,天锦身上的气韵脱俗,那不堪一握的纤楚,线条流畅,精致的五官也妍丽了不少。他的脑子里不期然想到新婚之夜,她柔情似水,攀附于他身下,他……他脸上一热,不太自然地撇开了眼。 “天锦,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他闷闷地问。 天锦不解,“我为何要生了你气?” 哪知刘裕听了,脸色大变,“你果然还在气我当日的鲁莽。” 天锦不由皱起眉,她实在不知他这话从何而来。 刘裕酸涩地闭了闭眼,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案上。 乍然看到旧物,天锦面色微沉。 刘裕:“这只玉笛是他送给你的吧,你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唯独把这只笛子随身携带。今昔已不同往日,我知道不该这样斤斤计较,可是天锦……我是真的忍不住不去计较,你的心里,可是依旧放不下他?” 他灼灼的目光刺得天锦眼痛,这才明白他指的是当日他不顾一切,回去寻找这只断笛的事情。 当时的她,并不恼他,她恼得 是她自己。那样危急的时刻,她居然还惦记着这只旧物。 现下看来,当时的自己,当真讽刺。 她盯着笛子看了看,缓缓道:“阿裕……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放不下谁?” 刘裕的眸子漆黑如墨,放肆地刺探着,见她面无异色,狠狠地松了口气,脸上的神色也略有好转。 他勾起唇角,温和一笑,“原是我多心了。” 天锦抿唇不语。 刘裕似乎是证实了什么,结果很让他满意。看着她的眼神含情脉脉,声音也变得温润起来。 “听说你病了,看过大夫了吗?” 这原是朱瑾拿来诓堵他的话,先前他是不信的,现在心里的结解除了,便深信不疑了。 天锦顺势道:“不过是受风着凉,并无大碍。” 刘裕横过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握住。 下意识的,天锦几乎要抽回手,在他深情凝望之下,又生生忍下。 “天锦答应我,以后就算是病了,也不要避着我,好吗?” 天锦迟疑了一瞬,“你不怕我把病气过给你?” 刘裕微哂,“你我都是夫妻了,还在意这些?便是将病气过给我又如何,我心甘情愿。” 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暗藏着深情。天 锦觉得自己受不住这样的深情,心中微躁。 “我知道了。你的伤……” “我的伤已经好了。”提这个刘裕又有些生气。“不如我们今日就搬回家住吧?” “搬回家?”天锦不解。 刘裕笑道:“我在山阴置了一处屋宅,还算宽敞舒适。这里毕竟是药堂,我因伤住在这里已经是打扰了,总不好在此长久住下去。日后,等我们有了孩儿,再换大一点的房子,你觉得可好?” 天锦:“……” 眼下面对刘裕她已经疲于应对,至于孩儿……她还从未想过。她是北朝的公主,不可能永远呆在南朝,她总是要回去的。 谢琰带给她的痛苦已令她心死,可刘裕的深情……她实在不忍辜负。他是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来到她身边的,他对她不离不弃,从未嫌弃她无用,身上麻烦不断。她又怎能背弃于他。 “好,就依你的意思。”她点点头,答应了。 刘裕很高兴。深邃眼清明亮了起来,明眸里笑意,似二月的春风。微微扬起的眉梢,一扫来时的阴沉,有了一股绝伦清滟。 刘裕的出生虽然不高,容貌却生得俊朗。他本该是放荡不羁,豪情万丈的性情,都是受她的累,将他的磨得戾气滋生 。 他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才是。 天锦认真的想了想,突然问:“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刘裕张开便答,“守着你,安度下半生,算不算?” 天锦:“……” 见她被噎住,刘裕朗笑出声。若是从前,就这样守着妻儿平庸一辈子,又有何不可的。可他也知道,天锦的身份注定了不会一辈子随着他平碌无为下去。 即便是他很不情愿,他也不得不去想,她总有一天会重新变回公主。真正的公主。 朱瑾之所以那样为难他,不过是觉得他不配上他们的公主罢了。 他知道的,他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安家立业男儿本色,他已经有了家,是该立业了。 刘裕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准备马车。” 天锦道:“你身上有伤,此事就交给朱瑾去办吧。” “交给朱瑾?”刘裕本要起身的动作微微一滞,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 “我的伤已经好了,还是我自己去办吧。” 刘裕站起来,便往外走。走到门边时,脸上彻底没了笑意。她果然生得高贵,即便是失忆了,能也很快适应身份转变,心安理得使唤旁人啊。 第207章 索命 寿阳谢氏六房已渐渐从家变的暗阴中走了出来。谢石不在了,谢汪卸下兵权在家守孝,至于谢石的遗孀郭氏,府上再没有人能够压制她,日子也变得疏朗起来。 国丧终于来临。 久无动静的琅琊王氏终于还是不能不要脸面,来信催促谢道韫归返。收到信后,谢道韫并不觉得高兴。还是谢安来信劝解,她这才松动。 沐倾城和关三爷来到寿阳之后,并没有急着救桓玄脱困,而是暗中打探谢止的行踪。 谢氏六房有孝事在身,谢石独子谢汪便不再理事。南朝先皇一死,朝局便要变了。谢氏族长谢安纵然有心力挽狂澜,奈何波奔了几日,就支撑不住卧病了。 谢氏一族在这个时候,只能收起锋芒,韬光养晦。 六房这一支的责任都交到了谢止身上,好在他原先的重任都转交到了父亲谢四爷手上,只专心接管六**务,一时倒也轻松。 怎奈王恭二度举事,明明是冲着琅邪王司马道子而去的,却不知怎么先破了他的布防,令他十分恼火。 这几日,他频频出城,全天无影。 沐倾城和关三爷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驿站与人商议是否该起兵阻止王恭。 两人听了片刻墙角,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出一石二鸟之计。杀一个谢止是杀,再杀 一个谢汪也是杀。 谢氏一族是他们的心头大患,杀一个便少一个,何乐而不为呢。 里面的人还在商论着,一直没有发现他们。沐倾城示意关三爷继续盯着,而她则是假扮成驿站的士兵,到谢府使唤门防进去递了口信。 说是谢止请他去议事。 谢汪正在家中陪伴郭氏,得了口信出来没见到报信的人,心里虽有疑问,却还是立即动身前往驿站。 他一走,隐在暗处的沐倾城立即脱去士兵的衣裳,乔装成谢府的丫鬟。这一招她用的得心应手,仗着对谢氏六房的熟悉,她很快就找到了桓玄。 自上次的事情之后,谢氏六房对桓玄看守得更加严格了。沐倾城还是在廊道里打晕了送饭的丫鬟,扮作她的模样,才一路顺畅。 桓玄还是那那个皎如明月的翩翩公子,即使身陷囫囵,也怡然自得。现下,他一身烟柳色的春衫,一头乌发用白玉簪随意束着。春光正好,他倚坐于院中水榭,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他的身后,原本该是一池荷莲。只是时季不对,连荷叶都还没有长出来。春风拂过池面,搅得水波荡漾,波纹映照在桓玄身上,仿若梦境一般。 沐倾城便如同做梦似的走了过来,“桓公子。” 她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静谧。 桓玄却连眼都没有抬,甚甚翻过一页纸,“王夫人又有什么吩咐?” “王夫人?”沐倾城微愣,随即便想到将走未走的谢道韫,心里不由一沉。 似乎是察觉到不对,桓玄终于将视线从书中移开。 沐倾城来见桓玄是临时起意,她虽换上了丫鬟的服饰,却没有易容。桓玄一眼就认出了她,“咦”了一声。 “是你?” 沐倾城心知时间不多,不敢磨蹭,连忙将心神敛了敛,趁着外头的侍卫还没有发现。她压低着声音道:“公主命我来救公子出去,今晚子时,请公子早做准备。” 桓玄眉梢一挑:“公主?” 沐倾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神使鬼差的,她做什么非要提公主。不过话既已出口,为了打消他的顾忌,只得不情不愿道:“公主已经恢复记忆,忆及公子昔日仗义相助,特命我来还公子情谊。” 她故意把话说得分外,桓玄不以为然失笑,“她竟还是这般欠不得别人……” 沐倾城看着他没吭声,心下又有些恼了。 桓玄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愈浓,“也罢,既然是她的吩咐,我也不敢不从。” 他与天锦本就是旧识,深知她的性子。她此番派人来救他,恐怕并不单单只是偿还情谊这么简单。 他这个轻闲了这么久的人,骨头都要养酥了。终于不必再忍,这很好,他很乐意出去。 所以,不管天锦是什么用意,他都很愿意配合她。 桓玄再次看向沐倾城,笑意浅浅,“那就按着约定,今日子时,桓玄在此等着你。” 沐倾城心里不由一颤。他这话别有意味,明知他或许是无心的,可她本就对他生了别样的心思,这会儿便觉得脸上发烫,顾不得再去想其它,只胡乱地点点头。 怕再呆下去会误事,她随便找了个借口,逃一般地离去。 桓玄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神色间微微愕然。似乎是不明白,自己何时这么不受人见待了。 * 关三爷还在驿站守着。 谢汪已经来了,正由着驿站里的人领着,举步朝楼道走过来。关三爷的手刚按到腰侧的刀柄上,忽觉身边一沉。 沐倾城赶得急,脸色微红,额角也布上了一层细汗。 她回来的有些迟了,但关三爷并非好事之人,眼也不眨地问:“何时动手?” 沐倾城微微喘息,朝谢汪的方向呶呶嘴,“等他进去。” 说话间,两人不约而同从怀里扯出一张黑巾,覆于面上,只留了两只眼识物。 驿站的人将谢汪领到之后,就被遣离了。谢汪抬手敲响了 门。 里面静默了一瞬。 很快的就有人前来应门,看清来人,那人微愣了一瞬,才想到拱手见礼,并请了他进去。 看到谢汪,谢止很是惊讶,“汪弟怎么来了?” 谢汪:“不是你派人喊我前来议事的?” 此话一出,两人双双变了脸。 谢止当即拍案而起,“何人如此大胆!” 门,在这时被一脚踹开,不等众人反应,关三爷已经提刀冲了进来。他突然发难,目标明确,锁定了离他最近的谢汪,将他打得措手不及。一个不察,谢汪的肩膀就被重重地砍了一刀。 谢汪吃痛,捂着伤口连连后退。 屋中几人还在惊鄂之中,谢止已率先反应过来,大怒:“混账!敢伤我兄弟,好大的狗胆!” 他这一喝,大家这才终于意识到什么,纷纷拔出配剑,上前相助。 关三爷冷笑一声,并不畏惧,以一敌三也不占下峰。 谢止奔到谢汪身旁,“汪弟,你如何?” 谢汪被伤了右臂,伤口见骨,鲜红的血顺着手缝染红了他的衣裳,流了一地。 一股子的血腥味儿。 对方下手狠辣,方才若不是他躲得快,这一刀便要砍在他的脖子上了。他捂着伤口,疼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以眼见之速变得苍白。 第208章 旧识 谢止看到他的伤口,骇然失色,回头一看那贼人被属下围住,他愤愤吼道:“将他拿下,要活的!” 说罢,又快速转身扶住谢汪,“你且忍忍,我送你去医馆。” 手臂是谢汪武刀弄剑的手,伤势太重,谢汪担心手会就此废掉,不敢迟疑地点头。咬牙道:“走近路。” 本欲带着他走正门的谢汪,立即弃了门,快速走到窗边,带着他纵身跳了下去。 窗外是一条幽静的巷子,巷口处便有一家医馆。 可两人跳下去之后,便发现不妙。他们的去路被人硬挡住了。 隔着一层面巾,沐倾城扬起嘴角,眼里的杀意浓浓,“两位这么急着来送命,真让人欣慰。” 有了关三爷在前面的缓冲,两人再次遇敌,不似先前那样惊讶。很明白,他们是被算计了。 看到人这样狠厉的架势,怕是不能轻易收卖。 谢止挺身将谢汪挡在身后,目光阴沉地看着这不速之客,“你们是何人派来的?” 沐倾城懒洋洋笑答:“公子既然问了,我也不好不答。你二人命犯凶煞,地府阎罗特来索命。” “他娘的!哪里来的臭婆娘!”谢止一听便知问不出什么,干脆 也不客气地骂了起来。 沐倾城目含杀意的眼里顿时一沉,下一瞬,举剑瞄准了谢止,“废话少说,拿命来!” * 午夜时的谢府威严肃穆。 一道疾快的身影扑开了沉重的朱门,一脸悲沉,“快,快通知夫人,公子和表公子遇害了。” 谢府内还挂着白事,两盏白纸糊的灯笼被一阵寒气幽森的冷风吹得晃晃荡荡。 郭氏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噩耗,晕了过去。府中无人主事,只得又把表姑娘谢道韫请了出来。 谢道韫亦是难以接受,看到被下人抬回来的几具尸体,也由不得她不去相信。她哆哆嗦嗦掀开盖尸布,看到谢氏两兄弟的死状,眼里几乎要沁出血来。 “是谁?究竟是谁?!” 府中的下人,扑通扑通跪倒一片,一个个垂头丧气,大气也不敢出。谢六爷生前是纵横沙场的大将军,死后竟连后人也遭了祸,谢氏六房后继无人,怎一个凄惨。 谢止、谢汪尸体上全是剑伤,道道皆是毙命的狠招。俩人的身上衣裳,头发都被烧焦了,面孔也被熏得漆黑,可以想象他们死前是何等的凶险。 随着谢氏兄弟一道被抬回来的,还是几位军中副将 。他们的功夫都不差,谢氏兄弟皆有领兵带将之能,又岂泛泛之辈。 可看到他们身上的剑伤,全然无招架之力的模样,实在骇然。 谢道韫自谕聪明,一时也想不出,谢氏兄弟到底是得罪何方神圣,竟遭来这等的杀身之祸。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乱的脚步声,“表姑娘,南郡公不见了。” 谢道韫神魂都颤抖起来,“你说……他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为何这般凑巧? 看守望桓玄的侍卫自知失察,不敢隐瞒。 原来,沐倾城和关三爷在解决谢氏兄弟之后,不等驿站的卫兵杀过来,便放了一把火引得卫兵去救急。 待大火扑灭,这才发现了几具尸体。 趁着大乱,沐倾城和关三爷如约摸进了谢府。 沐倾城故计重施,乔装成先前的送膳的丫鬟,又将关三爷易容成谢止的模样。侍卫看到谢止,自然不会阻拦,他们便大摇大摆进了清水阁,片刻之后从容淡定离开。 侍卫不曾察觉到有异,还是有人尿急去厕房,无意间踩到了被藏在花圃里女尸,才惊觉不对。 等他们闯进清水阁,只发现墙角被打了个洞,哪里还有桓玄的影子 。 “桓玄……”谢道韫耐着性子听完,恨得直咬牙。 她心底对桓玄一直存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常情愫。迟迟不愿回王家,不过是心里头滋生了些许荒唐的念想。 如今两个弟弟的尸体就摆在她的眼前,不必说他们的死定跟桓玄脱不了干系。这一瞬,她徒然醒悟,强烈的恨意卷袭而来。 “桓玄!我谢家与你誓言不两立!” “立即封锁城门,给我搜!” 谢道韫深知谢止、谢汪的死意味着什么,事关重大,已不是她一人能承担的。这便连夜去信建康,请叔父谢安作主。 谢安本就在病中,接到信后悲伤不已,一口淤血吐于病榻前,谢家拿药吊了些时日,终究争不过天命,不久便撒手人寰。这都是后话。 眼下,因谢氏兄弟的死,谢道韫疯了似的,不眠不休满城搜捕桓玄,甚至还秘派了人前往荆州,沿途抓捕。 然而潜出谢府之后,桓玄便人间蒸发了似的,杳无踪迹,无处可查。 她并不知道,桓玄在得救之后,便随着沐倾城,关三爷连夜赶去了山阴。现下正闲适的与天锦、刘裕坐在一处。 看到桓玄,刘裕很高兴。 当日他 与天锦受困寿阳,桓玄明里暗里帮了他们不少。他听辛夷说过,他能安然离开,全是桓玄大义。 “南郡公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它日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今日略备了些薄酒,还望南郡公千万不要嫌弃。” 刘裕起身将他身前的酒杯倒满,真心实诚道谢。 桓玄笑望着他,十分谦逊的道了声不敢,执起了酒杯,与他对饮。 当日,他会以己之身换刘裕自由,未必没有存着私心。是以,刘裕的坦爽,倒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只是他在人前向来温和无害,无人知道罢了。 抬眸看了眼静坐一侧,未曾表示什么的天锦。他微微嗔哂,“公主别来无恙。” 刘裕倒酒的手微微一滞,“你们……” “昔年有过一面之缘。”桓玄答得坦荡,“锦公主的英姿桓氏记忆犹新。” 刘裕转身去看天锦。 天锦似乎很惊讶,“原来我与南郡公竟是旧识?难怪你会一再出手相助。是我的不是,竟没认识是故人,让你见笑了。” 桓玄不由朝她看了一眼,目光移到刘裕面上,见他浑然不察,便了然一笑。再朝天锦看过去时,眼里多了些深意。 第209章 驸马 刘裕已带着天锦从仁和堂搬了出来。朱瑾不请自来,占了一屋。如今沐倾城,关三爷带着桓玄回来,关三爷不拘小节,在哪里都能将就,可桓玄到底是南郡公,即便受困于谢府时,也不曾受到苛待。 刘裕感激他有恩于自己,特意让出主屋,桓玄推迟不去,又不愿喧宾夺主便邀他同住。 于是最后便是刘裕与桓氏同屋,天锦,朱瑾和沐倾城同住一屋,关三爷单独住了一间偏小的房间。 饭后,天锦令朱瑾出门去买了些祭祀用的东西。 待夜静人深,摆了祭台,以慰淝水战役大锦军亡灵。 今晚刘裕多贪了几杯酒,早早睡去。桓玄养尊处优惯了,不太适应这简陋的环境。是以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外面的动静,起身披衣。 “锦公主。” 天锦闻声转身,见桓玄从屋中走出来,笑道:“这地方简陋,你怕是睡不习惯吧。” 桓玄微哂,目光看向祭台。祭台的烛火,被风吹着轻摆,未烧尽的冥纸冒着几缕青烟,袅袅上升。 天锦顺着他的目光转回身,苦笑:“真叫你看了场笑话。” 朱瑾见两人叙旧,识趣地拉着沐倾城退去。 桓玄道:“那一 战,我略有耳闻。胜败乃兵家常事,看笑话倒不至于,只是没有想到最终成了你的驸马的竟是他。” 天锦:“刘驸马情真义切,待我极好。” 桓玄:“那你呢?” 天锦:“我因他生的情义自然也不是假的。” 桓玄但笑不语。白日里看两人相处,已不似在寿阳时那般亲密无间,他便知道这两人之间横了问题。 她这话答得甚妙,让人找不到错处。纵然她对刘裕情义不假,怕也是在她只是天锦的时候吧。若身上担上一份尊荣,这样的情义便也不再纯碎了。 他不再追问,叹道:“我被谢石困在寿阳有些时日了,也不知荆州现在是什么情形。” 天锦便说:“你不必忧心。明日我便让人护送你回乡。” 桓玄摇摇头:“回去容易,造势却难了。” 桓氏大不如从前,他被困了这么久,势力大大消减,人心怕是也已涣散了。 天锦:“南郡公这是信不过我?” “……你?”桓氏迟疑了一瞬,目光灼灼。 天锦却就此打住。她与桓玄是旧识不假,却非深交。白日里他刻意在刘裕面前提及,天锦便知他是有求于她。 恐怕在寿阳谢府 时,他便早早谋算过,替她隐瞒身份,救他们脱离困境,足足赚够了她的人情。即便知道他心思并不单纯,可这份人情她却不能不认,这才令人去救了他出来,算是还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如何偿还,她心里也有一份计较。 翌日,天锦果然说话算话,派了沐倾城护送桓玄回荆州。临行前又特地交待她,想办法留在荆州,必要的时候助桓玄夺权,留意各方势力。 沐倾城爽快应下。自天锦落迫到回归,头一回觉得心里头明快了许多,待天锦也重新拾回了些真意。 “属下必不辱使命。” 桓玄走后不久,王恭终于领兵北伐正式与司马道子对上。 听了消息,朱瑾开心得拍手称快。 “司马老贼这回可有得受了,该!” 她说这话时,天锦正指使着关三爷给院中的几株虞美人花翻土施肥,好叫它们长得更茁壮些。 天锦拍了拍手上泥土,不以为然道:“王恭成不气侯,你不必对他抱有太大的期待。” 朱瑾不信,“他若无用,如何能入公主的眼?” 天锦摇摇头,平静答:“此人为人正派,对南朝有着一派忠心。只不过是看不惯琅邪王为了把持朝 政,独断专权,屈态奉迎老皇帝,破坏纲纪。” “既是如此,公主为何要让辛夷去助他?”向来沉默寡言的关三爷突然直起身问了一句。 天锦乐见他插话,眉眼一弯,“总要有人带头造势不是吗?王恭是老皇帝的舅兄,由他来带这个头,再好不过。” 朱瑾恍然大悟,“莫非是公主另有打算了?” 天锦故弄玄虚挑挑眉梢,“我北朝不振,南朝也休想太平。不搅得天下大乱,如何祭慰我大锦军亡灵。” 她的话让朱瑾浑身一震,以为她接下来便会有所吩咐,正满怀欣喜的等待。 岂料,天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四下一望,“驸马人呢?” 朱瑾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驸马这两日忙得很,满怀雄心壮志的想要出人投地,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折腾着什么,公主竟然不知道?” 天锦涩然,佯怒道:“好你个朱瑾,长本事了,连本宫也敢打趣!” 朱瑾笑嘻嘻冲她扮了个鬼脸,一遛烟躲到了关三爷身后。古灵精怪的模样,惹得关三爷也跟着笑了起来。 天锦笑着笑着却有些愣忡。当初广凌时,刘裕为了她遣散了九峰寨,如今便是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又 是为了她,才想要出人投地有所作为。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会不由动容,更何况她对他也不是全然无情。 她几乎都想告诉他,他若想,她便帮他一帮,又有何难。只是,他既然不愿同她说,她也只能全当不知。 想了想她又问:“你们之前可是查过驸马的背景?” 朱瑾理所当然答道:“他一个潦倒的穷汉又有什么可查的。” 天锦脸色不善地扫了她一眼,“不可无礼。” 朱瑾自知失言,见天锦面露不悦之色,不得不自省。也感觉自己当真是太过放肆了。不过她一向坦荡,既然知道错了,就很快认错。 “公主恕罪,属下再不敢对驸马不敬。” 若是在北朝宫中,她这般犯上,少不得会领一顿罚。只是现下身处异地,多番变故,天锦对他们格外宽厚。 “就由你去查一查驸马。若他家中还有亲人,你应该知道如何去做。” “是,属下明白。” 朱瑾再不敢放肆。哪怕她打心眼里,依旧觉得刘裕配不上公主,但公主既然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冒犯他便同等于冒犯公主。 她是万万不敢对公主不敬的。 天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第210章 窘迫 晚上,刘裕从外面回来,眉梢间带着明显的喜意。推开门,看到等在灯下的天锦,不由一愣。 这些日子顾忌他身上有伤,天锦都跟朱瑾挤在一处歇息。他晚上回来的晚,她都早早睡下了。像今夜这般等在他房里,还是头一回。 刘裕心头微热。 屋中的灯火昏黄,她支着头,依在桌案边,似乎是睡着了。明若珠玉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迷离了光晕,有着几分不真切。 刘裕转声轻轻合上门,并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侧。 走近了才看清她睡得不舒适,如柳似的双眉微蹙着。精致的五官不如以往的恬静,仿佛像是在极力忍隐着什么,紧紧绷着。 刘裕只当她是作了什么恶梦,既心疼又无奈。身体一矮,便要将她抱上榻。 岂料,他才刚伸出手,她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眼里锐光一闪,反手扼住了他。 刘裕不妨她突然发难,力道之大,叫他吃痛**了一声。 “阿裕?”看清来人,天锦神色一松,飞快放手,“你没事吧?” 刘裕心里苦笑,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打趣道:“你这是将我当成采花贼了?” 天锦见并未伤到他,心中微 定。见他语气里带着亲昵调侃之意,脸上闪过丝丝不自在。不自觉地嗔了他一眼。 方才的那股凌厉之色消失不在,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一般。这一眼,娇丽娇人,微微浮现出一丝媚态。 刘裕心中微动,喉结滚了滚,声音发哑,“天锦……” 天锦刚要应声便感觉手上一重,被他握住。他眼里的热切之意,再明显不过,可她却僵直了身体,下意识想躲。 本能的,刘裕不想给她机会拒绝,垂下头,准确无误衔住了她娇丽欲滴的朱唇。 灯火被熄灭时,天锦懊恼地想,她原是打算与他坦诚布公深谈一番,怎么就…… * 天刚蒙蒙亮,天锦便醒了。身侧已空,她伸手一探,被间尚有余温。屋外传来“咯吱”关门声。 她披头散发地坐起来,目光触及身上斑斑点点的吻迹。她目光一闪,起身着衣,身上的酸软,叫她有股难言的懊恼。 这时,外面隐有动静。 她唤了声“朱瑾”,无人应答,才想起朱瑾已经被她派遣了出去。 这么早……难道是关三爷起来准备早膳了? 天锦实在难以想象用惯了大刀的关三爷寒气森森挥舞厨铲的模 样,连忙打开门寻声找过去。 动静的确是从厨房里传来的,她想象中正在挥铲的人此时正抱着大刀,矗立在厨房门口。未被薄铜面具遮住的半张脸,散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他正冷着眼,盯着厨房之内。 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一阵杂乱之声。 天锦愕然地加快脚步,“关三爷。” 关三爷早就听出她的脚步声,回头朝她点点头,一声未吭,面无表情。 厨房里的动静并未停止,天锦的视线越过关三爷的肩头,看到了一抹白影。 “阿裕……”天锦有些目瞪口呆。 一袭简单白面长袍的刘裕,正将一尾活鱼按在案上,手起刀落,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鱼,顿时头尾分离。 血溅了刘裕一脸。他满头大汗抬起头来,见到天锦,瞳眸缩了缩,很是尴尬。 刘裕一早起身才发现朱瑾不在。关三爷从屋里出来,提着配刀就往厨房走去。他蓦地想起能做一手好菜谢琰,脑子一热,主动揽了活。 厨房的食材倒是丰富,但他能做的却十分有限。他一进来便有些后悔,奈何关三爷就站在门口看着,话既出口,也只得硬着头皮做下去。 留在案上的鱼尾,突然朝他怀里蹦了过来。他一时不察,被沾了满身的腥血鱼鳞。往后一退,那鱼尾“啪”地掉落在地上,终于不动了。 可刚才那般反击,好像是在嘲讽他无能似的。 昨夜缠绵温存,今早起来还残留的旖旎在此时不复存在,他在天锦复杂的目光之下,羞愧得红了脸。 “我……” 天锦撇开眼,“还是去外面买回来吧……” 关三爷收回视线,不等吩咐,扛着刀转身就往外走。 目光所及,满地狼藉。刘裕越发觉得着窘迫,手忙脚乱收拾起来。 天锦走过去,眸中含着忍隐的笑意,“去换件干净的衣裳吧,我来收拾。” 刘裕没拒绝她的好意,放下刀具,几乎是落荒而逃。 顾着他的面子,事后天锦并未多言,关三爷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更不必说。 天锦原本还记着与刘裕有话要说,可惜用完早膳,他就不知所踪了。 等到黄昏,徐道覆派了采桑来传递消息。 保太子继承大统的***终究还是争赢了,新帝即位,改年号为隆安,立琅琊王氏女为皇后。 新帝愚笨,不善言辞。朝政大权依旧把持在 司马道子手中。 采桑道:“以后司马道子就是会稽王了,这尊位再往上提,恐怕是要自个儿当皇帝了。” 天锦并不在乎司马道子尊位,他想挟天子以令侯诸也要有人信服才行。王恭一再对他发难,令他的在朝中威信大减,根本不足以惧。她的注意力反而放在了新晋的皇后身上。 倒是让她算漏了,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一向交好,两家亦是姻亲。此番谢氏接连受创,倒是便宜了琅琊王氏独大。 想到嫁进琅琊王氏,几度对她下杀手的谢道韫,天锦眸色沉了沉,“本宫知道了,你且回去告诉老师,一朝皇帝一朝臣,司马道子已经老了。” 采桑猛地抬起头,急急道:“公主是想除了会稽王?使不得啊!若除了会稽王,义父这些年步步为营精心布置就白费了。” 天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没了司马道子,还有司马元显,他如何除不得?” 采桑语塞,神情愣怔。似乎从未想过,司马元显能够子承父业一般。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公主与元显世子好歹相识一场,若除了会稽王,会不会……” “不会!因为本宫从未想过要亲手对付司马道子。” 第211章 小吵(1) 话音将落,门突然被推开,刘裕沉着脸一脚踏了进来。 “本宫?” 天锦脸色微变,朝采桑看去,“你先回去。” 采桑见两人面色有异,不敢迟疑,屈身施了个礼退了出去。 天锦这才重新看向刘裕,她没料到刘裕今天会回来得这么早。先前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此刻反倒有些难以启齿。 尽管一早做好准备,终会向他坦言。可一见他满脸的怒容,她反而觉得此时再解释显得太过多余。 心念一转,她迎上他愤懑的目光,“是,你想的不错。我已恢复记忆。” 刘裕其实早已有所察觉,只是一直不愿去相信,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此时见她毫不否认,心头一颤,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滋味,“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话已出口,天锦反而更回坦然了。她说:“从司马道子府上逃出来之后,你中了毒,昏迷不醒……” 刘裕听着有着糊涂,“我以为不过箭伤罢了,竟不是这样么?是你让人瞒着我的?” 天锦点头承受,“我不过想让你安心养伤。既然毒已解,也就没有要说必要。” “没有必要……你是这样想的?” “是。” 他逞强中毒,差点送命。告诉他又 如何,不过是让他感觉到难堪罢了。她之前身陷混沌时,满以为他是念及断笛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才不顾重伤回头去找。 后来却明白,他其实早已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早就知道了她与谢琰这间的纠葛,才会那样反常。 她刚刚清醒,等待她的头等大事,便是让残存的虞美人重新运作起来。国仇家恨与儿女情长,她选了前者。 一方面她的确是恨,很恨很恨。另一方面她还没有想好要如何与身边多出来的驸马相处。 等她想要同他说的时候,他却已经知道了。 天锦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还有什么想要问的……这话听来实在刺耳。就好像是他在无理取闹一样。 刘裕郁沉地闭上眼,脸色时青时白。自从得知她的身份非比寻常,他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她一点点的转变,他又如何不知道。 可他不愿意去深想,刻意找着事情,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前夜,她在他房里等他,他欣喜若狂。一夜贪欢,满心里都是浓浓的幸福感。 今日他特意跑到酒楼,花了一天的心思,终于叫他学会了做那道鱼。欢欢喜喜回家,想要做给她尝尝。 他那样费尽了心思,想要讨好 她。 她却只有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她这是早就打算要与他生分了吗?她可是想重新回到谢琰身边去? 刘裕越想越揪心,心尖儿都在疼。 “天锦……”他缓缓开口,声音略显干涩,“你可还当我是你的夫君?” 天锦瞬间松了口气,她就怕他不问,那才叫糟。 她唇角微勾,“既然已经成了亲,你我便是夫妻,你就是我的驸马,我的夫君。” 刘裕的心,便在她轻软的声音里狠狠一颤。他原以做好准备,等着她将自己判作死刑。 可她含笑的样子,明媚如春日桃花般,十分好看。他有些没反过应来,好半响才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暖融融。 见他久久不说话,面上浮出几丝茫然和懵懂。天锦以为他没有听清楚,眉宇轻轻一拧,朝他走近了两步。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朱瑾他们日日唤你为驸马,并不是白唤的。莫非,你不想同我作夫妻了?” 天锦个头在北朝女子中并不算高挑,却比南朝的一般女子都要高半个头。此时两人站在一处,她却只齐他的下巴。 金乌西坠,霞灿似锦,一抹余晖由他身后的门里斜倾进来,他的面孔都掩在暗沉里,她却看到他越来越明 亮的眼。 那灼人的光芒,看得她十分脸热,心知他其实已经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只是身为北朝公主,身经百战,骄傲不容她退缩。她便也看着刘裕,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刘裕的心被烫慰,原也想趁机与她说些亲近的话。可一想到,她到底不同一般的女子,一派光风霁月,早不似从前那般会在他面前展露娇羞。 他略有失望,却也知道今非昔比,便歇了那股旖旎的心思。 “我方才在外头,听闻你似要出手对付司马道子,可有把握?可需要我……”声音一顿,他又自嘲似地笑了笑,“是我多虑了。” 天锦没料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微怔了一瞬,又想了想,如实道:“我要对付不仅仅只是司马道子。” 他既然已是她的驸马,总有一天会知道她在谋算些什么。与其日后再生嫌弃,不妨今日一并敞开将话说清楚。 刘裕不解:“除了司马道子,你还想对付谁?”他见天锦面色平静无波,心中不由得一惊,又有些不敢相信,“莫非……你还要对谢家出手?” 天锦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说:“虽然你我已夫妻,可你到底是南朝人。这些事,你心里清楚便好,我并不想将你卷入其中。” 这下子,刘裕心中敞亮了,很是震惊,“难不成,你还想对南朝……你报复整个南朝?” 天锦:“不错。” 刘裕深觉不妥。他虽然只是一个无名之辈,却也知道这其中的汹涌。淝水那一战,他虽然早有耳闻,却并未亲眼见过,无法体会天锦对复仇之切。 劝道:“南北之争,虽在所难免。我知道你当初败的不甘,可北朝难道只有你一个公主?你何苦要将这些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她是公主不错,是千金之躯。战争何其残忍,北朝就没有男儿了吗? 刘裕望着她纤细的身姿,心里又怜又疼。若她愿意,他宁可替她承受,也不要她把他摒除在外。 天锦冷眼看着他,嗤笑:“我的确败的不甘。”若非南朝谢氏手段阴损,她何至于一败涂地?国仇家恨,皆因她而起,要她抽身简直就是笑话。 没有经历过她所承受的痛苦,怎么能有资格劝解她放下?她一开始便没让刘裕涉身其中,看来是十分明智的。 刘裕不察她心里变化,软着声音又道:“生逢乱世,非你我所愿。新帝才刚即位,战火已经四起。天锦你看,不必你出手,南朝便已内乱。我只想要你好好的,我们安心过日子,可好?” “不好!” 第212章 刘氏 “不好!”天锦的声音十分冷厉,看着刘裕的眼神里也有微微的失望,“此仇非报不可,你若不喜,只当不知。” 刘裕:“……” 他料到想要她放下心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却不想她的态度这样强硬。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了,“你从前不会这样疾颜厉色,如今却是变得不同了,是我奢望了。” 说着他便倒退一步。 天锦眼底的冷意还未褪去,见他转身欲走,也未拦着。只在他身后,幽幽道: “从前的我,如今的我,都是我。阿裕,你不能这样自私。”既想她是那个失忆的天锦,却不愿接受她从前种种。 他这是妄想将她的曾经过往都剥离掉,可他难道不知,如果没有曾经的那些过往,她如何会变成失忆的天锦。倘若要她舍弃从前,那他也算是从前的,难道也要一起舍了? 刘裕往外走的动作一滞,身体也僵了僵。 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等他晚上再回来,房里漆黑一片,已无人在灯下等他。借着酒气,他义愤难平地踢翻了凳子,倒入床榻。 被褥间似有若无馨香钻入鼻间,熟悉的味道令人双眼发涩。 她竟 嫌他自私…… 他自私吗?是的,他是自私的。这天下间什么事情,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诚如当初的九峰寨,他不也是说舍就舍了? 唯有这男女一事,他若不自私些,如何将她留在身边? 夜已经深了,街道上萧索迷离早没了人气。过了惊蛰,天气已经越来越暖和,雨水渐渐的也多了起来。 就着黑暗,刘裕迷迷糊糊的听到了雨点打落窗棂的声音,隐约间或许还伴着虫鸣。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挣扎着起身,刚迈了两步就踢到了什么。刺耳的声音,令他越发气闷,摸到了茶壶猛灌了两下,狠狠摔了出云。 茶壶应声而碎,他便在这破碎的声音中重新倒入榻上…… 天锦就住在隔壁,一墙之隔。这样寂寥的夜晚,她根本还没有睡下,隔壁发出来的声响皆灌入她的耳中。 “驸马这是……谁惹他了?” 问出这话的人是朱瑾。先前她被天锦派去查刘裕的背景,今晚刚刚回来,与刘裕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还没来得及向天锦回禀,刘裕就踢门进屋了。 天锦没吭声,只是伸手将灯台移到跟前拨了拨灯芯。 朱瑾目光的在她身上流连 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眸中的光芒微微的诡异。 似乎是被她盯得不耐,天锦屈指叩了叩桌案,不悦道:“让你查得事情查得怎样?” 说到正事,朱瑾连忙正色。 “回公主的话,驸马他……咳,先前倒是属下们小觑了刘驸马。” 天锦微微抬眼:“怎话怎讲?” 朱瑾:“属下动用了虞美人消息网查出刘驸马,乃是楚王刘交之后。” 天锦一愣,十分意外,“楚王刘交……可是汉高祖刘邦的弟弟楚王刘交?” 朱瑾忙不矢点头,“正是。” 天锦的手又在桌案上叩了叩,她一直以为刘裕身世平凡普通,让朱瑾去调查,只是想替他安置好家人。却没有想到,查出来的结果,大大出人意料。不过既然是出身帝王之后,官宦世家,怎会如此贫寒? 她问:“驸马的亲人可还在?” 朱瑾犹豫了一瞬。 天锦:“莫非他已经没了亲人?”若非是孑然一身,无人帮衬,怎么沦落至此。 朱瑾道:“驸马并非没有亲人。只是……” 天锦:“只是什么?” 朱瑾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掏出一卷厚厚的卷宗,“公主 还是自己看吧。” 虞美人消息网遍布天下,专门收罗各种消息。天锦记忆恢复之后,这只消息网很快又完善了起来,只要是她想知道什么,立马就能捧上来。若非是刘裕的身份特殊,需得反复调查,朱瑾也不会这么迟才回来。 却原来,当年汉高祖刘邦封了小弟弟刘交为楚王,赐了彭城给他建都。刘交之后的刘氏有三支,分别是彭城的丛亭,绥舆和安上三里。刘裕祖上属于绥舆主这一支,倒也昌隆兴旺了好几代人。到了王莽灭西汉时,刘氏阳城的侯国被废除,绥舆的这支刘氏家族就从宗室子弟,被降为平民。 天锦看过后恍然大悟,暗道一声:难怪…… 见她看完,朱瑾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继续道:“驸马先祖居于彭城,他的曾祖父为了躲避战乱,举家迁居到丹徒。历经几代,刘氏一族在丹徒已经十分有名气。据悉刘父乃是浣风楼的楼主,只可惜……死于一场暗害。” “暗害?”天锦惊讶地挑起眉梢。 朱瑾:“不错!这种江湖帮派多有争斗,刘氏在丹徒地位超然,惹了小人眼红也是在所难免。” 天锦又问:“浣风楼现在落在谁的手里?” “在刘裕的弟弟刘道规手中。” 天锦心中一松,“他竟还有个弟弟。” 朱瑾:“是两个。驸马的生母在他出生后不仅病逝,刘父当时在仕,为郡功曹。洮阳县令萧卓十分赏识他,便将女儿萧氏嫁给他做继室,萧氏育有两子,便是驸马的弟弟。至于刘父后来何故丢官,成了浣风楼的楼主,只怕也只有刘家人知道了。” 说完,她又想到什么,“对了,驸马是在刘父死后,才离家的。” 天锦听了久久无言,她放下卷宗,没有再问下去。她生在皇室,最清楚内争暗斗的伎俩,既然刘父是被人暗害的,她少不得会多想。 她道:“既然驸马这些年不曾归家,也从未提及亲人,想必是不想本宫插手去管。既是如此,就罢了。” 朱瑾:“浣风楼……也不管吗?” 天锦想了想,“派人盯着便是。” 朱瑾:“喏。” 天锦又说:“夜深了,该歇了。” 这一夜,天锦便与朱瑾一道歇在偏房。 夜里沉寂,夜色正浓。 身侧的朱瑾早撑不住倦意沉沉睡去,天锦却是辗转了许久才闭上眼,脑中盘踞的东西太多,纷纷扰扰太杂乱…… 第213章 取代 翌日。 天锦醒时,天已大亮。睡在隔壁的刘裕一大早已不见踪迹,她面色沉沉地用过早膳。 正想着是否该将他寻回,朱瑾推门而入,“公主,徐道长来了。” 徐道覆依旧是道士打扮,目光奇亮。他随着朱瑾进屋,恭恭敬敬朝天锦见礼。 天锦上前虚扶了一把,笑道:“先生今日前来,可是琅邪王府有好事了?” 徐道覆就势起身,神态适闲地捋了捋胡须,亦是笑道:“公主之计果然妙哉。老道依了公主的意思,暗暗帮扶元显世子得势,那元显世子看着是个混世魔王,倒也十分有手段,虽说王府还是他会稽王的,可实权却已经到了世子手中了。” “哦?司马道子可有什么反应?”虽说这本在她意料之中,但司马元显这么快就上手了,倒是很让她惊讶。 她一面说,一面引着徐道覆坐下,朱瑾直径上前,为两人斟了茶。 徐道覆:“司马道子虽然人在建康,怕是已经知道王府里的变动。此人老谋深算,目下为止,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天锦闻言略略思忖了起来。 见状,徐道覆也不言语,举袖饮了口茶,抬眼四下环视了一 番。这座二进的屋宅并不大,他进门时就注意到里面很简陋。就连天锦用的书桌也是临时搭的,文房四宝倒也不缺,却无一件能令人相信,这是一国公主所用之物。 不过,天锦似乎并没有打算要搬离此处的样子…… 这间屋子也就方寸大小,徐道覆几眼就扫完了,还不见天锦示下,只得开口问道:“公主可是觉得什么不妥?” 天锦面色淡淡的拂了拂袖,“司马道子的确是老谋深算。王恭因他而举事,又是在新皇登基之初,这种时候他敛去锋芒,韬光养晦是明智之举。你在此时帮扶司马元显上位,岂知他是不是正求之不得。” 徐道覆捧着茶杯的手一滞,“公主的意思?” “先生觉得这对父子的关系如何?” “形同水火。”徐道覆想也不想,脱口而答。 天锦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如果司马元显能够上书罢免了父亲,取而代之,岂不乐哉?” “这……”徐道覆心里一惊,放下了茶杯,迟疑道:“可他们毕竟是父子,元显世子会答应吗?” 天锦执起茶杯,“这就要看先生的能耐了。” 徐道覆静望了她一会儿,见她一副 从容适闲的模样,眉头都皱了起来。 “元显世子也仅仅只是世子,怕只怕就算他肯这样做……可若司马道子失势,因着这父子的关系,他多半也是要受到牵连的,又当如何立足朝堂?” “砰!”天锦利索的将茶杯往桌案上一掷,“这还不简单!我便送他一个立足之功!” 徐道覆顿了下,讶道:“还请公主示下。” 天锦眸光一厉,冷然道:“想必本宫心中所想,先生也猜到了一些。本宫既然能挑动王恭起事,便也能再将他压制下去。” 徐道覆又是一惊,“公主这是要舍弃王恭?” “从未得过,何谈舍弃?”天锦摇摇头,目光幽幽的看向外头,“王恭此人并不可用。” 就辛夷传回来的消息,那王恭自恃才能和家族地位,又成功弄死了司马道子的得力臂膀,很是洋洋得意。 如今更是对司马道子步步紧逼,趾高气昂,俨然一副胜力在握的姿态。这样的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况且她也从未打算要将此人收于麾下。 话虽如此,徐道覆却不赞同地皱起了眉,“一旦王恭被压制下去,这局势可就变了啊。” 天锦笑道:“先生不必 担心,南朝局势大定也只是暂时的。” “可是……” 徐道覆还欲再劝,却被天锦抬手制止。 “先生先回去,若有什么动作,本宫自会派人知会于你。眼下,就这么办吧。” 徐道覆便不再说话,起身告辞。如今的天锦俨然就是昔日运筹帷幄的锦公主,可是却又有那么一点不同。至于这个不同倒底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只是这一计是险计,徐道覆心里七上八下,将要迈出宅门时,被追上来朱瑾给拦下来。 “徐道长留步。” 徐道覆心里正是踌躇惘然,看到她便如同看到救星似的,一时竟激动的胡须都翘了起来。 “朱瑾姑娘,你可知道公主她……到底是何意?” 朱瑾笑眯眯地递了一副丹青过去。 徐道覆:“这是?” 朱瑾:“是沐首领的画像。徐道长将这画带回去,交给司马元显,告诉他王恭与北朝虞美人勾结,便能坐实这叛国的罪名。” 徐道覆:“可如此一来,元显世子就能确定公主的身份了。” 当日,天锦一行人住进司马元显的清宸院,沐倾城可是在天锦与刘裕大婚时露过脸的。 若 把她画像带回去,岂不是明晃晃告诉司马元显,虞美人就在他身边? 朱瑾依旧笑眯眯的,眸子里晶晶亮亮,“道长无需担心,公主自有主张,你只要依计行事即可。” 徐道覆:“可是……” 见他还在纠结,朱瑾也是十分的无奈,她摊摊手,“道长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那王恭赶着新皇登基即位之初,便揪着司马道子不放,天下人都看着呢。就算新皇懵懂,可朝臣不笨啊。司马道子这些年专权独断,早就引得群愤,这个时候必定少不了一些落井下石吧。公主此时,将王恭的这个‘把柄’递到司马元显面前,他岂有不抓紧的道理。姑且不提昔日种种,而今公主的这份人情,他势必要欠下。先生还在迟疑什么呢?” 她这一番话,说得透彻。徐道覆恍然大悟,盘踞在心中久久不去的郁结也是一散而空。 他执起手中画卷,往自个儿头上一敲,“是我糊涂,糊涂啊!” 朱瑾笑得花枝乱颤,水汪汪的大眼有趣地盯着他看,表情灵动狡黠。 “依我看道长是思虑过多,时时都在挂心公主安危才是。不过你不必担心,但凡有我朱瑾在,就不会让公主再出意外。” 第214章 请帖 送走徐道覆,朱瑾正欲转身,忽尔听到身边一道清脆的男声。 “请问,这里可是刘宅?” 寻声望去,对方是个小厮打扮,身材中等偏瘦,放在人群里难以分辨,唯有一双眼黑黑亮亮,透着几分机敏。 “你是何人?” 那小厮朝她恭敬行礼,“小人在谢府当差,奉了我家姑娘的话,特来送请帖。” “谢府?”朱瑾眼里微微一闪,双眸瞬间眯了起来,“你把话清楚,是哪个谢府?” “是谢琰将军府上。” 谢琰!果然是他! 岂有此理,那混蛋还有完没完! 朱瑾越想越生气,抓过那道帖子,恶狠狠地摔在地上。 “回去告诉谢琰,莫要一味纠缠,否则别怪姑奶奶不客气!” 小厮显然是没料到她说变脸就变脸,一时惊呆了。 朱瑾怒眉横飞,瞪了他一眼,“还不快滚!” 小厮一个灵激,倒退了数步,拔腿就跑。 朱瑾余气未消,盯着那烫金的帖子,又愤愤地踩了两脚,就要踢出去。 “做什么拿这哑巴东西出气?”天锦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朱瑾猛地回头,就见天锦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脚 下。她心虚似的将脚缩了回来,想想又觉得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便理直气壮道: “我们都还没有去找他算帐,这混蛋却时时跑到跟前惹人嫌,未免也太不知趣了。” 天锦没出声,目光落在那被丢弃在地上的请帖。 朱瑾见状,生气道:“莫非公主还要应邀不成?” 天锦叹道:“且看看帖子上写了什么。” 朱瑾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屈服在天锦异常平静的目光之下。她弯腰将请帖从地上捡了起来,颇为嫌弃地拍了拍踩上去的灰尘,这才打开。 “咦……这帖子是谢二姑娘下的。”她愣了一下,又撇嘴道:“即便是谢二姑娘下的,那也一定是谢琰授意的。否则,谢二姑娘怎会知道我们的住处。” 天锦若有所思。 朱瑾继续看了下去,“谢家二姑娘约公主出去喝茶呢,公主去是不去?” 天锦瞥了她一眼,“你不是已经替本宫拒绝了?” 朱瑾心里一松,讪讪笑了起来,“与谢氏的仇怨如何也不能消除,还是少些牵扯为好。” “错了。”天锦不赞同地摇摇头。 朱瑾正想问哪里错了。她却已经越过她,朝外面走去。朱瑾忙不迭朝屋内喊 了一声,让关三爷看家,她则是紧随着天锦出了门。 “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出门在外,别喊公主。” “喏。” 时光匆匆,转眼不复。先年的冬雪,早已化得干干净净,眼下已经是四月了。走在大街上,满目都是苍翠的,依旧有浓浓的花香从四方八方飘过来,钻入鼻中,沁人心脾。 朱瑾还惦记着先前的问题,走过了半条街,终于忍不住了,“公……姑娘还没有说,为何错了?” 天锦是难得出一趟门,昨夜刘裕喝得醉熏熏回来,今日一早又不见了人影,这样僵持着下去不是办法。总需要有人先妥协。 若是以往,她断然不会放下身段,去屈就谁的。只是昨夜辗转反侧,细数了一下自失忆后的点滴,心就软了。 她的目光在人群里穿梭,听到朱瑾问了,就漫不经心的回答:“谢琰并不知道我已经恢复记忆,不会对我设防。” 朱瑾顿时呆了一呆。难为她还笑徐道覆糊涂,她自己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不由得为难了起来,“可这帖子,我已拒绝了啊。” 天锦:“不妨事。”若真是谢琰授意,绝不可能就此打住。她倒是要看看谢琰又 想做什么。 朱瑾这才定了定心,举目四下一望。发现她们此刻正走在人来人往的中心地段。春光不可辜负,街上的人也热闹,来来往往的皆是盛妆打扮的男女。 在这暖融融的阳光普洒之下,绿瓦红墙都显得灿烂起来,脚下的街道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柔柔的金光。 两人不紧不慢走着,边走边看。朱瑾以为,天锦是在那简陋的屋宅里呆得闷,随时出来走走。却不想,她走一处酒肆突然停了下来。 朱瑾定晴一看,便看到了从酒肆里走出来的醉眼朦胧的刘裕。 原来公主是出来的找驸马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秘密一样,很自觉的退到了一边。 四目相对,刘裕醉眼里有着微微的惊讶,随即却将脸撇到一侧,装作不认识似的走开。 天锦并未阻止他,抿了抿嘴,不远不近的跟在了他的身后。朱瑾自然不好打扰他们的兴致,只能一退再退,随尾在两人之后。 这两日,俩人都是各怀心思。刘裕借酒解闷,却也知道分寸,虽看上去微熏,其实并没有喝多少。 天锦出现在酒肆外时候,他就看到了她,只是心里不太确定,她的出现是否只是个巧合。 夫妻做到他们这个份上,也没有谁了。 他心里清楚自己左右不了天锦的决定,她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对他用心了。亦或者,她的心从来就不在他的身上。 哪怕,天锦并未否认他,甚至待他相敬如宾。 可他总觉得失去了什么…… 他心里沉甸甸的想着,不知不觉间走出了闹市,来到了一个碧水清澈的湖边水榭里。春风拂面,湖水潋滟,他猛地回神转身朝身后望了望。 身后除了尘嚣,便什么也没有。 他微微失神,自嘲一笑,也不知道自己在奢望着什么。静站了片刻,打算离去。 “来都来了,不坐坐再走吗?”清澈的声音从他身侧传过来。刘裕讶异地看过去,便见天锦步履闲闲从一株开得正艳丽的桃树后朝他走了过来。 她今日穿的是件白底的绣春棠景的窄衫,配了一条同花色的长裙,行走之间身姿曼妙轻盈。暖阳之下,她肌肤胜雪,眉宇如画。 她走到他身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越了过去,直径走入水榭里,挑了个视野开阔的角落坐了下来。 自她出现,刘裕便目随她动,见她坐定之后,便抬起头,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只觉得心中一惊。 第215章 言和 这两日刘裕其实想得很明白了,他不能再拿她当过去的天锦,她的过去,他从未参与,的确无权要求她什么。 甚至那日掉头离开后,他就后悔了。可是心里的某一处却还是被堵着,极其得不舒服。他也想过要向她服软,却又拉不下脸面,就这么僵持着。 “坐吧,我们谈谈。”天锦微微叹息,像是妥协了什么。 鬼使神差的,刘裕默默走过去,默默坐了下来。 水榭里四方通透,春风卷着桃花香吹进来,对岸一群士子,披着宽衣,脚趿木屐,穿梭在残花绿叶间饮酒把诗,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刘裕心不在焉地望了一会儿,还不见天锦开口,便有些坐不住了。 “你想说什么,说吧。” 天锦微微侧目,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问道:“你可是想跟我和离?” 刘裕心中一震,猛然看向她,她要跟他和离? 她面上波澜不起,眸中平静如水,仿佛只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却见他心里慌了起来。 “你……你那日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既然已经成了亲,我们便是夫妻了,我就是你的夫君。” 天锦眼里透出些许的笑意,“是啊,我是这样的说的,可你是不是也这样想的呢。我也问过你是 不是不想同我作夫妻了?你并没有回答我。” “我……”刘裕哑然。 天锦今日耐心十足,也不催促他回答,眸底暗光浅浅。她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望向远处的桃花林。 她在感情里跌过一跤,变得小心起来,也自私起来。 他要的她给不起,若他还愿意,他们还是夫妻。若他不愿……她脸上的笑意微冷了下来。 刘裕回想着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看着她平静温和的面容,心里的那些忐忑忽然就消失了。 他问:“你真的会回北朝吗?” “会。”天锦没有任何犹豫。 “哪怕日后你我会对立,你也要回去?” “会。” 她是北朝的公主,终有一天会重新与南朝站在对立。她不想他后悔,给他充足的时间去考虑。 刘裕闭了闭,“我明白了。” 天锦没问他明白了什么,目光落在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看了片刻,便站了起来。 “等等。”刘裕突然握住她的袖子,“我想清楚了,我不阻拦你……我们还是夫妻。” 天锦一怔,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似乎是不太相信。 “天锦……”刘裕缓缓站起来,“我想过了,我喜欢你,爱慕你,若要与你分开,我做不到……” 这样露骨的情话,她从前也不是没有听过。 可这个人是刘裕,倘若不知道他是楚元王之后,她便只当成情话来听。只是有汉高祖那样揭竿而起的先例,她并不认为流着刘氏血液,又身处乱世,他真的会甘心于平凡。 或许此刻,他待她的情义是真的,对她的妥协也是真的。可是谁又能保证时光推移,他对她喜欢,爱慕会不会日渐淡去,属于他的那份雄心又会在何时****起来。 天锦沉默了一会儿,笑出了声,整个面庞都变得生动起来。 够了,已经够了。 这漫长的复仇之路,实在寂寞,他能陪她走过一段,她已心满意足。 至于以后,谁又说得清呢。 “你笑什么?”他问。 天锦摇摇头,“笑我们一叶障目,都是俗人。” 刘裕一愣。 * 却说,徐道覆得了天锦指示,果然把沐倾城的画像递到了司马元显的面前。告诉他,此女子已被查证是虞美人的一位重要首领,并暗示天锦便是北朝的锦公主。 起先司马元显并不想信,却在看到沐倾城的画像后面色大变。 “徐道长这是什么意思?”他眸光微冷,整个人已不似从前那般张扬。此刻坐在案前,面上看似平静 ,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从前他的父王令府中的人,称她为公主…… 她果然是位公主…… 竟还是北朝的锦公主! 徐道覆捋着胡须,不紧不慢道:“不知殿下可还记得王国宝王大人,是如何被害的?” 司马元显冷笑,他父王身边的权臣,谋士,他未必入眼。便是眼前在他面前频频献殷的徐道覆,他也并非完全信任。 若不是念在他与她有交集的份上……他甚至连个眼角也不会递给他。 一想到她,他的心尖又疼了起来。 “徐道长有话便说,爽快些。” 徐道覆大笑,“好,贫道就直言了。” 这父子俩的脾性还真是南辕北辙。司马道子为深沉,善于谋算,他想要的得到某个东西,便会将这个东西一点一点圈起来,逐渐收入囊中。而司马元显却是个没有耐性的,决策明快,却是又准又狠。 看来,他不能再拿着对待司马道子的那一套,来面对司马元显了。 “说起王大人的死,贫道就不得不提起一个人。此人殿下也认得,她就是天锦,虞美人头目,北朝的锦公主。” 司马元显还当他会说出什么大道理,来劝他担上这不孝子的罪名,却不想他一开口,便叫他愣住了 。 “昔日这位锦公主落难,流落到广陵。因缘交际之下,便被王大人发现。只因这锦公主受伤失忆,这才被王大人诓骗到王府。” 司马元显仿佛被谁扼住了咽喉,“你说……诓骗?” “不错,正如殿下所想,此事的确是王爷授意的。那锦公主落难失忆,流落广陵被潇湘乐坊的班主带进了归香院,一夜成名。彼时,王爷与谢安正是水火难容的时候,王爷便想利用这失忆的锦公主对付谢氏,这才有了铭水居赠妾一事。” 司马元显的脸一下子青了。当初司马道子明知他对天锦的心意,却故意支开他,将人送走……直到今日,他还耿耿于怀。 见徐道覆顿住,似乎在给消化的时间,他没好色地说:“此事道长也参与了吧。” 徐道覆讪笑,“贫道乃是王爷的谋士,此计虽不是贫道所出,可在当时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打压谢安的妙计。只可惜……”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们的计谋落空了,先帝非但没有相信,还将父王叫去斥责了一番。” 也害得他落下如此遗憾,如今证实了她是北朝公主,那他们就更不可能。 司马元显越想越生气,却又无能为力。现在这个老道士居然还欲利用她,这叫他如何能忍? 第216章 谋算 司马元显的声音有股说不出的冷冽森然。 徐道覆只得苦笑,“这以后的事情,殿下应该都知道了。贫道现下要说的事,是殿下不知道的。” “你说!”司马元显强行按下火气,他倒要看看这死道士还能说出朵花来! “殿下有所不知,王大人在诓骗锦公主的时候,手段狠辣了一些。那归香苑数百条的人命,一夕之间全部葬于火海。归香苑的幕后之主,也就是潇湘乐坊班主,他的身份并不简单。王大人当时急于完成任务,并未深查,叫这位班主回了建康陆家。” “陆家?哪个陆家?”司马元显问。 “建康陆家便是江南的吴郡陆氏。” “呵……” 江南陆氏,世居吴郡,是与顾、朱、张并称吴中四姓。陆氏始祖陆通,是战国时代齐国国君齐宣王的孙儿。到了汉初,陆氏迁至吴地,这便是吴郡陆氏。 吴郡陆氏,名士不绝,在朝为官者也不在少数。宗支庞大,连皇族都不敢轻易招惹。 王国宝却轻易就把人得罪了……光是这份胆量,实在令人服气。 司马元显已经沉静了下来,并很快想到了问题关键,“这个陆氏与王恭又有 什么关系,他凭什么替陆氏出头?” 徐道覆无奈,“据贫道所知,那陆氏早已投身到王恭麾下……所以,王爷这是被王大人连累了。” 岂是连累这么简单! 司马元显缓缓闭眼,沉默了起来。 他虽然接触朝政不久,却早已将牵扯前朝乃至本朝所有的大小宗卷都牢记在心。况且王恭乃是孝武定皇后的兄长并非什么秘密,先帝故念皇后早逝,对他很是依重。而他与他父王不和的事情,朝野皆知。 先帝担心两人之间的矛盾会挑出事端,这才将王恭外放作藩,否则他又如何能手握重权,以至于发生今日之事? 见他久久不语,徐道覆心里不免又有些发虚。毕竟依着这位年轻世子,往日种种纨绔狂妄,出人意料的作为,实在无法令人猜测到他最终的决定。 他倒底是担心辜负公主信任啊。 “殿下!贫道听说王恭已经与那荆州桓氏结盟,您若再不决定,叛军可是要攻到建康了啊。” 司马元显狐疑地看向他,“王恭竟有本事与荆州桓氏结盟?那位桓郡公不是丢了吗?” 徐道覆心里不由一惊。这个消息是虞美人内部的消息,虞美人的消 息网非比寻常,荆州又有沐首领坐镇,他岂能不知。他一时心急,说漏了嘴,暗恼不已。 可话即已出,绝无收回的道理。 他当机立断,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司马元显双眼微眯,“看来,道长是有事瞒着本世子了。” 徐道覆连说不敢,作出抬袖试汗的样子,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咬牙道:“桓郡公失踪一事,外界众说纷纭,贫道也只是一时好奇才派了心腹稍稍查了一手。” “哦?”司马元显挑起眉,“不知道长有这‘一手’查到了什么程度?” 徐道覆:“据贫道所知,桓郡公似乎是得罪了谢郡公,被掳了去关了大半年。这谢家也是王爷的心头大患,贫道既然发现了此事,却也不知两人到底所因何故,就一直派人盯着。后来谢郡公病逝,他便消失无踪了。” 司马元显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徐道覆见他信了,心里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后面编造,就越发顺理成章了。 “桓郡公失踪后,贫道又派了心腹前去荆州打探。没多久,果然发现他是回了荆州。而他一回去,便急不可待与王恭攀交。所以,贫道这才猜想,两人或 已结盟。” 说着,他抬手指向司马元显面前的面像,“此女子便是与桓国公一道去见王恭时,被贫道心腹看到临摹下来,送回山阴的。可见那传言并不可信,这桓郡公哪里是得罪谢郡公才被掳去,他分明是在暗下与虞美人结勾时,被谢郡公发现了。” “只是……” “只是什么?”司马元显顺着他的思路追问。 徐道覆意有所指,“只是谢郡公将桓郡公关押了起来,为何不上报朝廷呢?难道谢氏另有打算?” 司马元显一时无言。可他绝不相信徐道覆不知道其中缘由,于是便意味深长又瞥了他一眼。 徐道覆面不改色。 司马元显心知,像他这种无所依靠和利益牵扯的谋士,是绝对不可能将身家性命完全交付于主上的。否则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背叛了他的父王,转投到他的麾下。 他不信任这个假道士,甚至还有些瞧不上,对他的话也是半信半疑。 桓氏是皇亲国戚,若非有人授意借他谢石十个胆子,也不敢将人关押藏匿这么久。 他更相信,若非谢石死得突然,桓玄也不可能轻易脱身。至于,桓玄何时同虞美人搅在一起,又为 何去攀交王恭……这就令人深思了。 今日这一出接一出的,纵然司马元显全盘接收了下来,却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消化。 但是,至少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面前的假道士,并非他想的那样,与天锦是有交情的。他出卖起人来,倒是毫无负担嘛! 思及此,司马元显不由为难起来。亏他从前对此人还有几分忌惮,也不过尔尔。这种小人,他很想一脚踹开,但他身边又的确很需要一个消息通透又及时的谋士。 也罢,且先留着他,日后再说。 “道长这么为本世子考虑,不知有何要求?” 徐道覆哪敢有什么要求,刚想婉拒,可一抬头撞见他深沉的眸光,心中又是一惊。 他要推翻先前对司马元显的评价,此人或许比他父亲司马道子更善计谋,只是单看他愿意不愿意。 恰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意识到失态,徐道覆轻咳了一声,掩饰了过去。 司马元显微哂,懒洋洋地往身后的靠垫上靠下去,“进来。” 来人是采桑。她低眉垂首并未向里面多看一眼,只站在门边,轻启朱唇,“义父,王妃遣人来寻你去问话,眼下正等着。” 第217章 拒绝 屋中的两人同时愣怔。 是了,先帝驾崩,司马道子奔赴建康主事,因走得太急,王妃并未同行。待她准备动身去往京师时,王恭出来搅事阻了要道,这才被迫滞留到现在。 司马元显不以为意,他并不待见王氏,也懒得搭理她。现下他夺了父亲司马道子在山阴的权势,取而代之,王氏自然是坐卧难安。 她这个时侯找徐道覆问话,不必说肯定是为了能够尽快离开这里。 他不耐烦地朝徐道覆示意了一眼。 徐道覆心领意会,转身正要离去,抬眼一看采桑还恭恭敬敬地立在门边,身姿苗条,仪态大方,外头的太阳打落在她身上,她洁白无暇的肌肤晶莹如玉,凭添了一股朦胧之感。 他蓦地想起,这个义女似乎已是待嫁之龄了…… 他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采桑,你先去外面等着,我与殿下还有话要说。” 采桑飞快地抬头朝里面看了一眼,恭顺地欠了欠身,依言退出去,并体贴的合上了门。 徐道覆颇为欣慰,同时也为自己刚刚作下的决定而微微心疼。可是他还是狠了狠心,转过身来。 司马元显正好以整暇地盯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露出的玩世不恭令人生寒。 “道长还有什么话要 说?” 徐道覆略一踌躇,很是慎重的朝他拱手行了个大礼。 这举动,颇叫司马元显意外。然而,他绝对想不到,还有更大的意外正等着他。 只听,徐道覆缓缓开口,“殿下刚才问贫道有何要求……贫道自喻出家人,却从未摒弃红尘俗事,实在惭愧。” 司马元显显然不耐烦他这样拐弯抹角,手指在桌叩了叩,“道长有话,不妨直说。” 徐道覆微顿了一下,蓦地抬眼,“那贫道便不客气了。贫道有一女,名唤采桑,二八年纪,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却也是生在清清白白的人家。只因家逢突变,流落在外,这才与贫道有了一段父女缘。” 司马元显心底有了股不详的预感。 “殿下方才也看到了,小女慧雅钟灵,正是待嫁闺中。贫道怜她身世坎坷,一直舍不她受苦,想替她寻一个家境殷实的好人家。若殿下不嫌弃……” 话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司马元显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绝对没有想到,徐道覆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是他大意了,低估了这假道士的无耻程度。 “殿下……”徐道覆突然跪了下来,“贫道身边仅有这么一女,虽不是亲 生,却胜是亲生。若殿下答应,贫道愿为殿下肝脑涂地,绝不失食。” 书房里的声音,传了出来。因关着门,采桑听得并不真切。可她还是听清楚了。 已沉如一片死水的心……蓦地一跳。 可她也清楚的知道,屋中那个桀骜不驯的男子,绝不会答应的。 那日在梅花树下,他对她的羞辱仿若就在眼前。 “她没有这个福份,那谁有?你么?” “区区贱婢,也敢有此念想,你连给本世子提鞋都不配!” 是啊,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室贵胄,是天之娇子,而她不过是个贫贱的婢女,她哪敢奢望。 果不其然,片刻的沉寂之后,里面传来了他不屑的冷笑,“道长还真敢提,倘若本世子不答应呢?” 采桑已经冷寂的心孤寒一片,她突然有些怨恨义父,为何要让她这样难堪。她不敢再听下去,身子颤了颤,跄踉后退……退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的角落里。 徐道覆出来的时候,脸色凝重。忽尔想起什么,连忙抬眼四下一望,见采桑立在廊前的花丛边等着,微微松了口气。 距离这么远,是听不到书房里的声音。一想到司马元显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自己,他的心就又沉了下去。 他哪里不知道这 位年轻的世子,表面客气,实际上根本就看不上自己。可为了公主的大业,他必需得想尽办法,取得他的信任。 思来想去,除了联姻,已别无它法。 如何才能让司马元显首肯,还真是个问题。 徐道覆虽然被拒绝了,但他心里却并没有放弃。 他沉着脸,一步步朝采桑走过去。 采桑脸上早已恢复了平静,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义父为何这副神色,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 徐道覆下意识回答:“的确遇到了一件棘手之事……”说到这里,他及时收声,轻咳了一下,“不过你不必担心,总有办法解决。” 采桑苦笑。他的心里已经藏了一个人,哪里还容得下别人。他已经明晃晃的拒绝了她两次,难道这样的难堪还要继续下去吗? 纵然心里十分明白,可她却无法开口。只能默默的,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偏偏徐道覆像是此时才想起,他心里虽然已经誓在必得,却还没有问过采桑的意愿。可一抬眼,看到她低眉顺眼的侧脸,又歇了要问的心思。 采桑是他的义女不错,可她也是虞美人,为主上效力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是让她嫁人,嫁的还是那样俊朗英挺的郎君,即便只 是个妾室,她也是高攀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拱月门出来,各怀心思,路经花园,徐道覆突然顿住了脚,“你去回了王妃,就说贫道还有要事在身,若她不急,贫道过两天再去告罪。” 采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便已快速转身,大步而去。她幽幽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去金轩院回话。 可想而知,等了大半天,等来这么一句打发的话,王氏是何等着的气愤。可王氏也知道,她现下在王府的处境,不过是空有会稽王妃之名。 她目光阴沉,忍隐而不甘道:“徐道长这是另攀高枝了,转身就忘了旧主啊。” 采桑忙不迭答:“王爷和世子本就是父子,是一家人,不分彼此。义父是真的有要事急需处理,待他得空,定会来向王妃请罪。” “岂敢!”王氏冷笑,明艳的脸上堆满怒意,“徐道长今非昔比,他可是世子身边的大红人。本王妃现在要见他一面,都如同登天之难,哪还敢让他来请罪。采桑姑娘,你说是不是?” 采桑抿唇不语,纵然王氏要将怒火发泄在她身上,她也只能认了。 “啪!”一声,一只盛着茶水的青瓷茶杯砸到了脚边,茶水溅了一地,碎瓷片甚至扎到了她的脚上。 “静云,送客!” 第218章 偶遇 静云是王氏身边的管事嬷嬷,采桑不敢托大,自然不会让她相送。 从金轩院出来,穿过花园,步上一座跨湖拱桥。湖岸两边杨柳依依,花期已过,东风勾得万条柳絮满天纷飞,也勾得她心有戚戚。 采桑驻足望了片刻,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湛蓝,慌忙回头,侧身行礼,“世子殿下……” 这时的日头已到了头顶,司马元显的脸色却丝毫不见放晴。他远远就看到拱桥上的人,直径走来,复杂的目光盯着她白皙沉静面孔。 “是你向徐道覆提及,要嫁给本世子的?” 采桑心里本就慌乱,闻言更是腿软,直接跪了下去,“婢子不敢。” 她不敢有这样的妄念,从来都不敢。怕他误会,有心想多解释两句,又怕他多心反而不妙,抿紧了唇,脸色煞白。 司马元显眯了眯眼,似在审视她这话的可信性。 采桑的头始终低垂着,身体几近贴到地面,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一眼。空气凝固,她全身的血液仿佛也都要凝固了。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抓着她的心脏,肆无忌惮,用力撕拉……全然不管她的心脏是不是早就被撕碎了。 时间过去许久,久到她 跪在冰冷石阶上的双腿都麻木的没有了知觉。这听到了一声冷哼。 冷冰冰的,凉飕飕的…… “量你也没这个胆子。我先前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采桑心中刺痛,咬牙道:“记得。” “很好,那便牢牢记着吧!” 他大步迈开,湛蓝色的衣摆从她眼前掠过,飘然远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她的心仿佛如同这满园的繁花一般凋零,纤瘦身体跪在冰凉的石阶上,颤抖如筛。 可她不甘心啊。 * 却说天锦和刘裕,交了心合好如初,两人心情双双放霁,抓着暮春的尾巴,难得携手共游。 湖岸两边风景如画,远远望去,绚丽多彩,令人心荡神往。 这片湖畔种满了桃花,除了名仕游子,还有不少簪花名媛才女邀伴同游,一个个衣着光彩,姿态怡然。 抛开了那个不愉快的事情,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男俊女靓,他们赏景品景,浑然不知自己也成了旁人眼里的景致。 离得近了,天锦才发现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好闻。 “阿裕可有出仕的想法?” 她问得突然,刘裕却一点都不意外。他一介白丁,配不上她公主的身份。就算 她不介意,她身边的人也会用异样眼光看待他。 他之前也曾为之懊恼,如今说开了,便也坦然了。她突然提及,是想为他谋划什么么? 刘裕抿唇一笑,“我并无出仕之心。” 天锦点点头,没再多问。是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她的事情,他答应不再干涉。他的事情,她自然也要尊重。 两人沿着湖岸又走了片刻。 刘裕突然提意,“不如去前面喝口茶?” 虽然是风和日丽,气温适宜了,日头渐渐偏到头顶时,还是有些炎热。 天锦没有异议的点头,转身朝后面找了找。却听见刘裕笑道:“朱瑾姑娘已经在前面了。” 原来,早在两人出了水榭,并肩闲逛的时候,朱瑾就悄无声息地遁了。她不好一直跟在两人后面惹人嫌弃。恰好看到一处视野开阔好地方,料想一会儿公主跟驸马走累了,总要找地方歇脚进食,就先过去了。 闻言,天锦就转身回,抬眼朝前方望了过去。 远远的,望见一幢楼阁。一抹淡紫色的人影,正坐于二楼上敞开的窗下。似乎是察觉到两人的注目,那抹纤细的人影侧过身,朝着两人方向挥了挥手。 隔得太远,也看不太 清楚。 天锦含笑而望,“走吧。” 等他们走近了,才发现这楼阁很是熟悉。 先前在远处,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天锦也没有在意,只是越往前走,心里不由的狐疑起来。等绕到正门,看清匾额,她瞬间僵住了。 “铭水居……” 竟是铭水居。篆形字体匀逼齐整,流畅而洒脱。可落在天锦的眼里,却叫她眉头都拧了起来。 这地方,于她而来,有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令她不喜,踌躇了起来。 “怎么了?”刘裕注意到她迟疑,关切地问。 “没什么,上去吧。” 虽然是不美妙的记忆,她也不愿说出来败坏心情。敛去一直挂在脸上的浅浅笑容,迈过低矮的台阶,走了过去。 刘裕在后面抬头又朝匾额看了几眼,有些不解。 这铭水居是供人玩乐消遣,里面茶室棋阁,琴房书舍应有尽有。朱瑾选了间茶室,临湖的方向开着几扇窗,有风吹进来,带着一股缱绻的桃花香味儿。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临窗的桌案上早早备好了茶水和点心。天锦一语不发坐了下来,刘裕脱了鞋撩开衣摆跪坐在了她身侧。 铭水居是个雅致 的地方,提供的点心十分精致。天锦刚才在外面还觉得有些饿了,这会儿却没有什么味口了。只端了茶杯往嘴边送,轻啜两口,就放下。 这屋子倒是宽敞,内外有屏风隔开,内里放置了一张软榻,可供人小憩。门在东面,窗开朝西,南北两面墙上挂了几副山水花鸟的字画。 刘裕刚才就觉得她有些不对,见她兴致减退了不少,又问:“这地方有什么不妥吗?” 话音将落,天锦扯了扯嘴角,淡淡答道:“地方是好地方,无可挑剔,只因……” 她话未说完,就卡在了咽喉处。双眼里眸光凝在某处,有些诧异的样子,脸上也微微的有些僵。 刘裕似有所觉地回头,便看到门口突然了两道人影。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均是上层的好皮囊。 “天锦……原来真的是你啊。”女子开口,声音温婉好听,眼里是掩不去的欢喜。 天锦很快压下心底的那片晦暗,眉眼渐渐弯了起来,“妙妙。” 来人正是谢琰兄妹。 不同于谢二脸上明显的喜悦,谢琰在看清屋中三人后,面色复杂。事实上,一早派去给天锦递请帖的人,回来禀报说她拒绝收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复杂到现在。 第219章 试探(1) 自从先帝驾崩,谢安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谢琰一面忧心父亲身体的情况,一面还要防范因王恭举事而引起的各方动乱。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片刻轻闲,适才忙着和谢二出来走走。 谢二嫁入王氏这些年,一直深藏后宅,不怎么出门,自然也就没有交际。嫁入王家之后,她都没有机会回建康谢家,现下这种时候思亲之情只会越发浓重。 也是看出她的阴郁,谢琰这才想到了给天锦递请帖的主意。 起先,他也并未深思。只是想着在寿阳时,谢二与天锦走得那样近,或许将天锦请到府上来,哪怕只是说说话,也好过谢二整日整日闷在屋中。 得知天锦在山阴,谢二果然很动容,立即就写到了请帖。等下人前去送请帖时,谢琰才想起有些考虑不周。 结果,果然被拒绝了。 听了下人回禀,谢琰毫不意外,心里面却极奇的不舒服。 可是又能怎样? 眼下,他看到天锦姿态秀雅地坐在那里,涴涴清风似的神色,明明是那样的熟悉,可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令人望而却步。 看着看着,他心里微微一动,感觉似 乎哪里不对了。 是了,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在她的眼里,看到这样冷冽的眼神了……这不该是天锦看他的眼神。 她……分明就是锦公主! 真正的锦公主!没有记忆缺失的锦公主!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叫谢琰浑身一震,目光顿时凝在了她的身上,便再也挪不开。 天锦已经站了起来。她虽然笑着面对谢二,并没有去看谢琰,却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锁定自己。 炙烈得令她恼怒不满,可她却只能当作不知。 此刻,同样对谢琰恼怒不满的还有刘裕。试问,哪个男人能够容忍另一个男子对自己妻子的痴缠?更何况昔日这两人还有那么一段惊天动地的感情? 刘裕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嫉妒之火,又熊熊地烧了起来。 天锦未恢复记忆也就罢了,他只能把怒火憋在心中,自生闷气。可如今这两人就在他面前眉来眼去,他如何能忍! 刘裕恨恨地搁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的力道有些猛,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声音传入天锦的耳中,她眸光微微一闪,面上却没有任何异状。她笑盈盈地朝谢氏兄妹走了过来,十分热情地 握住了谢二的手。 “妙妙,这么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我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 说着,两人便是相视一笑。这一笑,叫屋子里都亮敞了不少。 刘裕几乎是不敢相信地瞪大眼。她不是什么都记起来了么,为什么对谢氏还要这样亲样热热,难道传闻错了不成?还是说,她对谢琰余情未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一样,搭在膝间的手止不住地哆嗦了起来。 就在他脸色越来越阴沉的时候,朱瑾突然起身,捞起桌上的茶壶,借着给他添茶水的机会,狠狠瞪了他一眼。 并压低了声音,“别坏事!” 刘裕微怔,目光触及朱瑾冷冷的目光,“何意?” 朱瑾冷笑,“公主方才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你这么快就都忘记了?” 刘裕:“……”他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是啊,他应该试着去相信她的。他没法做到同她合离,不是吗? 仅管这样想着,可刘裕还是有些不太也相信。她真的是心甘情愿与他做夫妻的吗?不是因为求而不得,才将就同他在一起的? 刘裕心里七下八下,这种自弃 的想法一断滋生,就像疯也似乎滋长起来。他甩甩头,慌忙收敛心神,抬目朝门口望过去,正好看到天锦对着谢琰欠身行礼。 “谢小将军也是出来踏青的?” 浑然一副天真温和的样子,宛如昔日的天锦。 刘裕微微失神。 刚才屋于失手弄出来的声音,已经叫谢琰恢复了正常,也收回了目光。现下,天锦向他行礼,他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谢二注意到刘裕的目光一直落在这边,抿着唇朝天锦眨眨眼,眼里一丝促狭。 “你们终究是如愿在一起了。” 顾及到谢琰就站在身后,这话谢二说得很轻,几乎听不到。要不是天锦与她贴着站着,未必能听到。 她也学着谢二的模样眨了眨眼,笑而不答。又抬眼朝谢琰看过去,“若是二位不嫌弃,不如一道坐吧?” 她虽问的是谢琰,却被谢二笑盈盈抢答,“我正有此意,想必我二哥也是没有意见的。对吧,二哥?” 谢二眼里含着笑意回头去看谢琰。 谢琰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但很快的他扯了下嘴角,轻点了下头,“你高兴就好。”然后才对天锦道:“打扰了。” 天锦侧 身让两人进屋。 “刘兄,朱瑾姑娘。”谢琰客气地点头示意。 刘裕的脸色已恢复如常。他虽然依旧不怎么待见谢琰,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朱瑾站起来,笑着请二人入座,又隐晦地朝刘裕看了一眼。见他神色已恢复正常,这才松了口气,喊着小厮添茶水。 没一会儿铭水居里的小厮奉上新茶。 谢二是许久不见天锦,乍然遇到自然是十分欣喜,拉着她闲话家常,朱瑾偶尔会插两句。雅阁里气氛还算平静。 只有刘,谢二人自顾喝茶,都默默地听着,心思各异。 “妙妙,你在山阴为何不早点告诉我,我还当你已经回建康了呢?”天锦表面虽是一派天真地跟谢二说着话,暗下里却留意着谢琰。 或许是顾及到刘裕在此,谢琰目光始终落在窗外。 却听谢二委屈地抱怨道:“还不是二哥,他明知道你们在山阴,却迟迟没有告诉我。我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啊,对了,我的请帖你收到了吗?” 天锦注意到,谢琰握着茶杯的手,明显僵了一瞬。她微不可察地轻扯了下嘴角,故作疑惑地问:“什么请帖?” 谢琰终于还是忍不住抬眼看了过来…… 第220章 试探(2) 谢琰终于还是忍不住抬眼看了过来……天锦眉宇间皆是温柔的气息,眼梢处的笑意里夹杂着的惊讶不似作假,仿佛是当真不知情一样。 他默默地将眼睑垂了下去,疏不知,这细微的动作还是落在了有心之人的眼底。 刘裕握着茶杯冷笑。 却听朱瑾语气抱歉道:“今日一早,我的确是收到过请帖。送帖子的人也确实是打着谢二姑娘的名义,只是我与我家姑娘都以为你已经回了建康……谢二姑娘,真是对不住,你也知道我家姑娘刚刚过上安稳的日子,我是担心有人冒充你的名义将姑娘骗出去……” 她的话并未说完,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白了。 谢二连忙道:“不妨事,不妨事,的确是当小心些。” 这个理由的确是说得过去。谢琰在一旁默默听着,但小厮回来可不是这样说的。可他并未戳破,只当此事是朱瑾背着天锦回绝的。 察觉到刘裕的冷冷的视线,他复又抬头,“刘兄……” 刘裕唰地站了起来,“我突然想起今日还有要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不等众人反应,他已大步迈向门口。 天锦抿唇朝他瘦削的背影看了一眼,飞快朝朱瑾使了个眼色。朱瑾笑着站起来,“谢二姑 娘与我家姑娘这么久不见,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说,我去让人备些酒菜上来。” 说罢,便也尾随着刘裕后面出去了。 原本热闹的雅阁突然就少去两人,谢二终于后知后觉感觉到一丝微妙,喃喃道:“刘公子似乎并不高兴见到我们啊。” 天锦哂道:“妙妙别多心,夫君这些日子,时常早出晚归,想来的确是有要事在身的。” 谢二这才松了口气,红润的脸颊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天锦,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好友,以后可能约你出来吗?” “可以。只是妙妙,你是打算在山阴长住吗?”天锦不动声色拿了话语主动权。 她之所以没有顾及刘裕的心情,刻意将谢氏迎进来,并非没有目的。 谢二浑然不觉,依旧把她当成从前的天锦。言语间并没有隐瞒什么,听她这么一问,便叹道:“我原是打算回建康的,只是那王家的刺史大人,突然起兵作乱了,这才被迫留下。” 天锦心下了解,但她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想了想,她便朝谢琰看过去。 谢琰脸色清淡,虽然没有插话,却一直留心天锦。她看过来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他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目光一动不动落在窗外, 一直目送刘裕离开,直到消失不见。 “谢小将军。”天锦骤然喊了他一声。 谢琰心中微颤,这才缓缓将头转了过来。 却见天锦冲他笑笑,很是忧心问:“谢小将军,我听说山阴城和周遭的城镇都紧张的戒备了起来,乱军是不是要打过来了?” 谢琰还未答,谢二却先大吃了一惊,“王恭的乱军要打过来了?” “不会。”谢琰微叹,抬手按了按眉心。一直紧绷的弦蓦然松了下来。她不是锦公主,是他多心了啊。 以锦公主的聪慧,怎会问这种浅显易见的问题。 “不会吗?我可听说琅邪……不,是会稽王府,连会稽王府都已经出兵抵抗了啊……” 事关军机要事,谢琰原来是不该拿出来讲的。可他看到妹妹和天锦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心防也就松了。 “王恭举事是冲着司马道子去的。新皇登基,司马道子在建康主持大局,乱军忌讳兵力分散,王恭若是聪明,是不会费神往山阴来的。” 天锦似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了下头,“谢小将军的意思是说,乱军会去攻打建康?” 谢琰:“不错。” 天锦长长松了口气,“如此说来,也就没有 什么可担心的了。”说着,她笑着拍了拍谢二的手,“妙妙,你很快就能回建康了。” 谢二一怔。 谢琰显然也不明白,她为何说得这般笃信,问道:“何出此言?” 天锦理所当然地答道:“建康皇城,有王谢两家门阀坐镇,岂是说打就打的。王恭未免太自信了些,我看他怕是连司马道子的衣角都摸不到吧。” 闻言,谢琰忍不住会心一笑,“天锦姑娘说得不错,王恭举事虽然轰动朝野,然军心不齐,不足以为患。想来会稽王有办法能将判军压下去的。” 见他语气轻松,神色间从容淡定,天锦在心里冷笑。她果然没有料错,王恭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王谢两家显然并不打算替司马道子解决麻烦。 如此看来,扶助司马元显上位的这步棋并未走错。一旦司马元显得势,届时她倒要看看,这王谢两家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隔岸观火。 她看着谢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在寿阳的那段日子得谢小将军多次出手相助,若不是你,我或许已经……” 谢琰脸色微变。 寿阳已经成了他心底的一块不愿触及阴影,猝不及防听她突然提起,令他浑身一僵。 “啊……其实有一些话,我一直想说。 我虽是被人险害被迫嫁给了谢郡公,但在寿阳时,谢郡公待我也是极好的。他的死……我很抱歉。” 谢琰眼里沉了沉,“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 他这话还未说完,雅阁外的廊道上便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一道人影突地就闯了进来,“将军,寿阳出事了。” 谢琰猛地站了起来。 天锦却在这时,缓缓地将头垂了下去。世道太乱,消息也堵塞了,那谢止,谢汪两兄弟已暴毙多日,居然现在才传到山阴来。 可叹。 来报信的人,顾忌到有外人在,并没有脱口就道来。而是快步走向谢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天锦没有抬头,却分明感觉到他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了下去,眼底的痛色掩也掩不住。她的心里莫明的痛快了起来。 “二哥,发生了什么事情?”谢二也感觉到不对,不由自主地就站了起来。 谢琰哆嗦了一下,转身朝天锦拱手,“今日不便,改日再续。妙妙,你同我回去……” 天锦笑着点头,目送谢氏兄弟匆匆离去。她眼里的温柔,却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谢琰,谢氏,乃至整个东晋王朝……她所承过的,她都会还回去的。 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221章 昔日 谢氏兄妹刚刚一走,朱瑾就进来了。 “公主,出了什么事,我刚才看到……” 天锦抿唇一笑,“不过就是死了两个人罢了。谢家子弟诸多,皆是有目共睹的可造之才,实在令人厌恶得很,被人暗算也不稀奇。” 朱瑾瞬间就懂了,“谢氏如何姑且不提了。公主,徐先生来了。” 桌上的茶水已尽,天锦本已起身打算离开。闻言便又顿住了,皱眉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说是有要事相商,久侯公主不归,这才找过去。” 天锦:“可有人看到?” 朱瑾:“公主放心,徐先生素来谨慎,是避了眼线的。” 天锦又重坐了回去,“请他进来吧……等一下,驸马去了哪里?” 朱瑾一脸古怪,“驸马在河堤边上,正生着闷气呢。可要属下去开解开解?” “唔,不必了,去请先生过来相见吧。”天锦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该说的话她已经说了,刘裕如何想如何选择却不是她能强求的。 以后与谢氏还会有更多的接触,偌他不能自己想透,那他们就只能分道扬镳了。 见她没有旁的吩咐了,朱瑾这才又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道士打扮的徐道覆一脸喜气的迈了进来。看到天锦 ,立即拱手见礼。 “公主。” “先生不必客气。你这么急着找本宫,所为何事?” 徐道覆起身理衣,朝前面迈了两步,“公主,我的确有事。先前公主吩咐的事情,我已照办,那元显世子虽说是年轻气盛,却并不好拿捏。老道想将采桑嫁他为妾,不知公主觉得妥不妥当?” “采桑?”天锦十分意外,“他答应了?” 徐道覆叹了口气,“元显世子并未答应。他对老道有戒心,说白了他也不过就是利用老道在山阴得势。如今,司马道子在山阴的全部势力皆已被他收入囊中,老道在他眼中便没了用处。所以……老道也是迫不得已,这才想到联姻。” 天锦点点头,她明白徐道覆的忧虑,“你可有问过采桑的意思?” 徐道覆连忙道:“还不曾过问。不过,以老道对她的了解,她必会同意的。” 天锦摇摇头,“先生怎能如此独断,这毕竟是婚姻大事,还是要听听采桑的意愿。” “可……” “先生别急,这并非小事,本宫也要想想。况且,司马元显已经拒绝了不是吗?还是得从长计议才是。” 徐道覆不由得挫败。 天锦又道:“先生还是先回去吧,司马元桀骜不驯,戒心 极重。想来他并非只是针对先生一人,只要你有还用处,他便不会舍弃了你,放心吧。” “那……那好吧。” 见她不肯应,徐道覆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怏怏退去。 天锦摇头叹息,终于起身站了起来,“朱瑾,我们也回去吧。” 朱瑾:“驸马还要河堤上呢,不去寻他吗?” “不去了。”天锦眼里黯了黯,用了近乎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他总要自己想明白才好。” 两人从铭水居出来的时侯,日光正当头。外面依旧有大把的游客,桃花的馨香时时传过来,微风撩的衣袂翩然起舞。 回去路过,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迈进家门口,朱瑾终于还是没有憋住。 “公主可是在怪徐先生冒进了?” 天锦顿住脚,回头看了她一眼,复又起步往院子里走进去。“你是这样想的?” 朱瑾这才解释道:“徐先生的确是有些急功心切。但这也不能怨他,自从公主出事,虞美人四分五散,若不是徐先生顶着压力,暗中周旋,只怕虞美人组织没有这么快恢复正常运作。况且,司马道子只手遮天,几乎是独揽朝政。老皇帝一死,新皇又是个糊涂的,就连辅政大臣谢安现在也是避退锋芒,不愿与他 正面起冲突。若不能一举将他拉下来,恐怕以后就更难对付了。” 天锦了只是一笑。“司马道子操纵实权的确难以对付,可他在本宫眼里,已经是个废人了。说到谢安,可有派人去查,他是真病重?” 朱瑾:“确实是病重。” “所以……”天锦又是一笑。 “所以?”朱瑾被她这故弄玄虚的语气,挑起了兴趣,双眼发光着光亮望着她。 今日在铭水居,看到谢琰变脸,天锦的心情十分不错。她瞥了朱瑾一眼,“淝水一战之前,陈郡谢氏在南朝门阀士族里并不挑尖。是本宫和北朝的百万大军成就了他们。那谢安被世人广为传道,声誉极高,整个谢氏为他马首是瞻,他若是死了,那还真是可惜了。” 天锦话里话外讽刺意味十足,朱瑾愣是回味了好大一阵子,才终于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连忙又追上去追问:“公主既然并不将谢氏放在眼里,为何却还要挖空心思对付他们。倒不如让属下派人将他们逐一解决,就像谢止,谢汪一样。” 天锦悠然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能够除去谢氏兄弟,不过是侥幸,胜在出其不意。这办法可一而不可二。 南朝司马皇室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内里已 然腐败不堪,若没有谢氏,王氏这样的门阀士族用心扶助,在她看来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刚刚败北受创的北朝的。 她想让北朝卷土重来,恢复昔日鼎盛。王谢两大家族,就非除不可。 表面上,她下了一大盘棋就为了对付司马道子,削损谢氏势力,可实际上她真正的目的并不仅限于此。 “公主……属下不明白呢。”朱瑾撇撇嘴,“咱们离开故土都有大半年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 “是啊,都这么久了。”天锦站在院中,目光一抬,就看到了水井旁的几株今春刚长出来的虞美人。 她走了过去,用手指在叶片上戳了几下,“朱瑾,你可知道父王.兵败淝水之后,元气大伤,先前被征服的各部族酋豪已经纷纷举兵反叛?” 朱瑾一脸凝滞的忧虑,“公主……” “南朝再乱,还有谢王两大世族压着,可我大好的北朝却已经四分五裂了。”天锦摇头长叹,“朱瑾,我们回不去了。” “怎么会回不去?你是公主啊,是北朝最神武的公主,大王还等着你,只要你出现的地方,必能一呼百应,大北朝的重建指日可待!” 天锦仿若没听到她的急切,眼底带着些微的嘲讽,又是叹息又是无奈,“或许吧……” 第222章 救命 两人正说着话,耳旁听到鸟羽扇动的声音,一只羽色雪白的信鸽扑扑落地。鸽子并不怕生,偏着头瞅瞅了院中的环境,竟是信步朝两人走了过来,那樱红的细腿上,绑了一只细小竹筒。 朱瑾弯下腰将这通体雪白的小东西捧了起来,“公主,你看!” 天锦适才轻笑出声,“应该是辛夷那边的消息。” 朱瑾将竹筒取下来,掀开一看,果然不错。只是看清信中内容,眉头却皱了起来。 “怎么了?”天锦问。 “公主请看。”朱瑾也不知该如何说。 辛夷去了王恭麾下,虽然很受恭敬,可身份使然,她在那里也很受限制,并不能事事顺畅。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看过信后,天锦笑道:“等司马元显那方动作之后,便将她调回来吧。”说起司马元显,她微微有些怔忡了,“徐先生想要将采桑嫁给元显世子为妾,你可有什么想法?” 方才在铭水居,他们说话的内容,朱瑾都听在耳中。当时便有些惊讶,此刻被问起,她讪笑道:“公主怕是问错人了,这男女之事,我又如何知道。” 天锦转身正往屋子里走,忽然又顿住了脚,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说起来,你也不小了,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从前是我乎略了,你可有心悦之人?” 她问这话时,院侧紧闭的某间屋子突然被打开,身姿英挺的关三爷面无表情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朱瑾张了张嘴,一张白皙瞬间羞得通红。 天锦原也只是顺口一问,见状,眼里便多了丝深意。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抿嘴轻笑出声。 “**女爱乃人间伦常,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大北朝女子,就该是敢爱敢恨的。” 朱瑾脸上的嫣红一直蔓延了脖子里,眼里几番躲闪,明知被这样打趣就该找个借口推委过去。可关三爷清冷目光已经望了过来,令她怦然心跳,便忍不住带着几份试探的意味,朝他回望过去。 可惜关三爷素来寡淡,不是个情绪外露之人。即使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他的脸上依旧淡淡的,眼里波澜不惊。 朱瑾觉得有些泄气,垂下头呐呐道:“公主真会捉弄人,你要我去哪里找个心悦的人?” 天锦:“……” 难道是她想岔了? 她不由得又朝关三爷看了几眼,发现此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又见朱瑾轩出心灰意冷之态,不由暗暗 叹了口气。 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关三爷已经走到了两人跟前,他目光清冷,面色平静,只朝天锦拱手行礼,“公主,可需属下去接应辛夷?” 天锦复杂地看着他,“此事不急。” 闻言,关三爷神色淡然的又行了个礼,这才微微侧脸朝朱瑾点了点头,转身又回到屋中。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过多的表示什么,就好像他并没有听到那饱含深意的话一样。 天锦抬手在朱瑾肩头安慰的轻拍两下,抬步离去。 朱瑾有面颊上的红晕还未褪去,朝着关三爷的那间屋子愤愤瞪了两眼,又在原地堵气地跺了两脚,最终还是意难平地走了。 * 再说刘裕心情败坏的走出铭水居,在湖岸边吹着湖风,阴郁的心情并没有得到舒缓,反而更加的郁闷了。 道理他都懂,可他偏偏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嫉妒,不去在意。 他出来这么大一会儿了,天锦都没有任何的表现,他便知道她的意思了。 是他太矫情了么? 刘裕苦笑着摇摇头,转身正打算离去。 “救命,杀人啦!”一道急促的呼喊声,恰时传了过来。 刘裕心中一紧, 抬眼便看到一位衣着脏乱的中年妇人,两手拖着幼子,拼命奔跑。在他们身后,追紧不舍的是一群面目凶狠地粗壮大汉。 他双眼微微眯起。 那母子仨人,很快就跑到了他面前,“扑通”一下,稍小的男童脚被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了。 刘裕再也站不住,飞快冲上前,一抱将那瘦小男童抱住,“当心。” 妇人见有人出手相助,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悲怆扑上去,抱住了刘裕的腿。 “公子,救命!求求您,救救我们孤儿寡母吧!” 刘裕的出现,叫那群黑衣人警惕了起来。眨眼的功夫,这群人便已将他看作这母子仨人的同伙,一并围了起来。 这番突然如其来的暴动,叫周遭的人四分五散。都怕惹上麻烦,自顾逃命去了。一瞬之间,刚刚还热闹的湖岸,已经看不到闲杂人等了。 刘裕暗叹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那妇人眼见他站着不动,眼里的希望渐渐黯淡了下去。绝望便陡然而生,整个人都瘫在地下。 她身后一双儿女,害怕得抱成一团,颤颤哭了起来。 “别哭了,快去逃命吧。”刘裕终于回神,不满地朝那妇人扫一眼。 那妇人带着小儿小女,已经跑不动了,本以为死定了。见他肯定相救,又燃起了希望,身上仿佛也有了力量。她揽过一双儿女,跪在地下朝刘裕飞快的连磕了三个头,爬起来跑了。 目标一跑,这群面恶的大汉自然不依,抡拳就要动手。 说那时迟那时快,刘裕抢先抬腿踢了过去。 他的心情十分不妙,心底的火气正是无处可泄。这群恶霸算是倒霉,这会儿撞到他的手上,自然没有什么便宜可占。 他出手又快又狠,毫不留情。那群大汉,不过就是仗着人多势众,看上去怵人。实则不过是一群装腔作势的绣花枕头,遇到真正强硬的,就没辙了。 刘裕将这帮人打跑了,很是痛快淋漓。他抬袖擦了把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一群废物!” 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打也打痛快了,也没有再滞留的必要。只将衣摆一撩,便着背手穿街走巷,在弄堂里买了壶桃花醉,打算归家。 只是他走着走着,便觉得有些不对了。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 随着这声冷喝,幽长的巷道便添了些阴沉。 他的目光也随之而森寒,“还不出来!” 第223章 丹徒 随着他的冷喝,黑暗的巷道内磨磨蹭蹭走出一高两矮三道人影。刘裕眯着双眼辩认了片刻,认出是刚才的母子仨人。 “不是叫你们逃命去吗?怎么还在这里?”他皱着眉问。 天已经黑了,巷道百姓屋檐下挂着昏黄的灯笼。灯光打落在他们的脸上,刘裕这才注意到他们身上又脏又乱。适才慌跑不慎摔跌的男童,走动时脚还是跛着的。 那妇人注意到刘裕打量的目光,脸上微**然不安。可看看一左一右两个孩子,她咬咬牙,扑通一下又朝着刘裕跪了下去。 刘裕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跳了一动,“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妇人泫然欲泣,“多谢恩人替我们赶走了恶人……” “只是举手之劳,大姐不客气。”刘裕松了口气,上前欲将她扶起来。 哪知妇人非但不起,还拉着一双儿子也跪了下来。 “恩人行行好,可否借我些银子……” 刘裕微怔。 妇人捉襟见肘,连忙弯腰拜了下去,“我知道此番是唐突恩人了,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若只有我一人也就罢了,只是我这两个苦命的孩子……自从被那帮恶人盯上,他俩就一 直跟着我东躲西藏忍饥挨饿,还请恩人垂怜。”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侧的两个孩子都十分的安静。妇人拜下去,这姐弟俩也随同一起拜下去,瘦瘦弱弱的样子十分惹人怜。 刘裕微叹了口气,蹲下身将两个孩子扶了起来,又才去扶那妇人,“这位大姐,快别跪了。有话好好说,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此地人?” 妇人见他面目温和,忍不住拭泪,“我们是丹徒县人。” 丹徒?刘裕微惊,上上下下又将这母子仨人打量了一番,从这母子仨人衣着打扮来看,也只是寻常的百姓,怎么就惹上了恶霸呢? 他不动声色,“前面不远有个客栈,天色已经不早了,孩子们也需要休息,不若在下先送你们去客栈?” 妇人十分惊恐,连说不敢。刘裕只当她是客气,弯下腰就要去抱跛脚的男童。 岂料刚刚还十分安静的女孩儿,突然用力推开他,一把将小男童拽到了身后,凶狠道:“不许碰我弟弟!” 这样强烈的戒心,令刘裕始料未及。那妇人连忙道歉,“恩人好意,我们心领了。那客栈,我们实在是住不得啊……” “此话怎么讲?” “那些恶人 还会找来的……” 原本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妇人的话却叫刘裕不由得深思。若当真如她所说的那样,那他的举手之劳,或许并非是救人,说不定反而害了人。 既然救人,何不救到底呢。 刘裕心中微定,“大姐若信得过在下,不妨细细说来,兴许在下能帮得上忙。” “这……”妇人有些迟疑。 说话间,两个孩子腹间咕噜咕噜叫唤了起来。 刘裕温和笑道:“虽说去不得客栈,但饭还是要吃了。你们放心,有我刘裕在,定然不会让你们再叫那帮恶霸欺负去。走吧,边吃边说。” 刘裕纯然无害的笑容,终归是叫这母子仨人放低了戒心,一顿饭下来,他已经知道前因后果。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的不幸,竟和自己有些关联。 刘裕也是丹徒人。别看他平日里独来独往一副没落浪子的模样,实则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那便是浣风楼大公子。 说起这浣风楼,乃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帮派。刘氏后人从彭城迁居丹徒后,渐渐累积成熟,在当地已经颇有名望,成了百姓的庇护之地。 如今时局,刘氏的浣风楼卷入人 命案,得罪朝廷,被处处针对。死去的那人,正是眼前这妇人的丈夫,俩孩子的亲爹。 却说,此人无意间惹了丹徒县令的纨绔儿子,揪扯之间不小心将人打伤。他自知理亏,恐遭报复,便请求浣风楼主相助。 浣风楼得知详情出面调和。本来一切都顺利的。哪知一夜过去,这纨绔官二祖,不知怎地就暴毙了。县令震怒之下,便要这一家子为他死去的儿子陪葬。 这妇人的丈夫便是被人活活打死。母子仨人还是在浣风楼的掩护之下,才得已逃出丹徒。不想,还是走露了风声,被人一路追到此地。 妇人边讲边拭泪,刘裕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他父亲在世时,与官府的关系就有些紧张。这么些年过去,也不知是否有所改善。如今又扯上了人命,还是县令的儿子……人都追到了这里,想来必不会善罢甘休。 现如今时局如此混乱,以他对官府的了解,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对浣风楼发难。 也不知道阿则和母亲是否能够应付…… 刘裕心里不由烦躁了起来。 * 从酒楼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夜幕上缀着点点星子,时隐时现。 妇人和一双儿子衣衫都十分的单薄。知道那帮人,兴许是乔装的官府之人,刘裕也不敢随便把人安排在客栈内。思来想去,就把人领回了家中。 天色尚早,天锦还没有睡。正与朱瑾坐在灯下闲聊着,关三爷则是在院中打了一套拳法,刚刚收势,门就开了。 他目光微抬,看到刘裕,只是抿唇淡漠地点了下头。正待转身,突然觉得不对,定晴看去,顿时一愣。双眼不由地就眯了起来,再看向刘裕时,眼神颇有不善。 刘裕微哂,心知他是误会了。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回头对母子仨人道:“你们且先在院中稍等片刻。” 妇人惶惶不安,搂着俩孩子忌讳地看着院中壮汉,顺从地点了点头。 刘裕这才转回身,朝着关三爷微微示意,抬步去找天锦。 关三爷目送他进屋,索**不走了。抱着手臂半依在梁柱间,目光炯炯地盯着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好在院中无灯,惶恐的母子仨人也不敢四处乱看,并未看清他脸上的敌意。 屋中二人,早听到院中动静。刘裕进来时,朱瑾已经站了起来。看他挑开帘子迈进来,满脸堆笑。 “驸马回来啦。” 第224章 分歧 刘裕的心都已经飘去丹徒了,早已经不记得白天在铭水居的不快。见朱瑾也在,他反而松了口气。 “朱瑾姑娘,有件事情需要拜托你。” “啊……什么事情?”朱瑾不免惊讶。 不止是她,连天锦听了这话,也不由地抬起头来,目含不解地看向他。 刘裕便将所遇之事,简单的与她俩说了一番,“现下,那母子仨子被我带了回来。虽说他们是来山阴投亲的,但我料想他们的行踪既然已经暴露,亲戚家中还是不去为妙,所以还得麻烦朱瑾姑娘替她们安排好去处。” “原来是这样,既然是驸马的吩咐,朱瑾定会妥善安排。只是现下天已经黑,便让他们在此处暂住一晚,明日再做安排,不知驸马觉得可妥?” 刘裕点头,“甚妥,有劳了。” 朱瑾笑了笑,见他眉宇之间的忧虑尚未褪尽,心中略有所悟。不过,她并没有多事,拱手告退。 她走之后,屋中气氛微微变化。灯下,天锦明媚妍丽的面容,勾得他这才记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刘裕默然,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不开口,天锦也无话。该说的话,她确实是已经说尽了。 只是这简陋的屋宅笼统只有三间卧房,现在又添了仨人,她今晚便也不可能再去跟朱瑾挤一张床榻了。 正犹豫着,就听到他的声音轻轻飘了过来。 “明日,我要回丹徒一趟,你可愿意与我同行?” 闻言天锦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刘裕一笑,扭头朝她看过来,“是了,你还不知道,我其实也是丹徒人。家父已故,家中尚有继母和幼弟。我刚才说的那母子仨人的遭遇,与我家中有些牵扯,我担心家中生变,得回去看看才能安心。” 天锦置放在膝上的手,虚虚一握,眉头越蹙越紧,“你现在不能回去。” 她的眼里明净湛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现在是什么形势,我不说你也该知道。我的身份在南朝并不能曝光。不如,我明日派关三爷去打听探消息,等弄情事情之后再回去?” 刘裕摇头,“事情没有你想的那简单。”他不知该如何跟她说浣风楼的事情,垂下眼去看桌上的时时跳着灯火,无奈叹道:“家中已经得罪了朝廷,可能会有灭门的危险,我非回不可。” 天锦按按眉头,“不管怎么说,浣风楼也是江湖中大帮派,民心所向,岂是区 区一个县令能够撼动的。” “你知道浣风楼?”刘裕一怔,随即又释然。她身后可是有宠大的虞美人,想来朱瑾他们早已将他的背景都查清楚了吧。 刘裕苦笑,心里有些不舒服。 “我一介布衣平民,家人妇孺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家父生前积下的些许威望。朝廷若有心为难,也不是不可能。既然公主不便出行,那明日我一个人回去吧。” 这话说的就有些诛心了。 天锦虚圈的手,蓦地握紧。眼里微微闪出一丝怒意。她自认对刘裕已经够坦诚了,从前如何,已是不能改变。不可能只要他心里不痛快了,她就得一再哄着他。 她没说话,面无表情取了份宗卷扔了过去。 刘裕手忙脚跳接住,“这是……” “自己看。”她冷着脸,瞥了他一眼,不再搭理。 刘裕狐疑地看了她一看,将宗卷打开。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大吃了一惊。 “这……这……” 天锦嗤道:“这有什么奇怪!虞美人遍布天下,只要有心,就没有探听不到的消息。浣风楼楼主几年前被人暗算而死,如今掌控浣风楼大权的,就是你口中妇孺。几个月前,你继母身 体欠佳,幼弟难撑门楣,便由你的叔父开始掌权。” “你继母和幼弟对你这个叔父倒是十分信任,浣风楼在他的管理之下,也渐渐恢复正常运作,得获不少人心。现下拥护他的人,比现任的楼主还多。难道你就一点不觉得你这个叔父很有手段?” 刘裕立即反驳:“叔父是我父亲生前最信任的人。我离家之后,也多亏了他照顾母亲和弟弟。我怀疑谁,也不能怀疑他啊。” 天真!天锦冷笑。 她不悦道:“有句话你说的不错,此事的确很不简单。这突然出现的母子仨人怎么这么巧,恰恰就遇到了你,你可有想过,是否有人故意想引你回去?” 刘裕猛地抬眼,不敢相信地看向她,手里的宗卷“啪”地落下。 “我说过了,我并没有一定要你同我一起回去。你不必……”不必故意诱导他把人心想得那么不堪。 归根结底,不过她心里还没有将谢琰放下,所以才会对他若即若离,对他的事情,也并不完全放在心上罢了。 天锦是真的苦口婆心。她的生长的环境,远比刘裕要复杂许多。从小是在权谋的耳熏目染下长大的。刘裕想不到东西,她能想到,刘 裕看不见的实情,她也能一眼看破。 可他的反应,却与她想象的全然不同。 他并不相信她。 “不早了,你先睡吧,我去看看那母子仨子。”刘裕起身将掉地上的宗卷捡了起来,不再看她,转身朝外走去。 他的身后,天锦忍隐着闭上了眼,抬袖便拂灭了灯火。 刚迈出门的刘裕,感觉到身后一黑,他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身,朝身后漆黑的深处望了过去。 灯已熄,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屋子还有着一股清爽的馨香。他的面容终于沉了下去,冷肃极了。 这一晚,刘裕没再回卧房。天锦气极之下睡得并不安稳。隔日起身的时候,朱瑾已经给那母子仨人寻了个好去处,刘裕亲自送过去的。 朱瑾过来回禀的时候,她全程冷着脸,面无表情,“盯着他们。” “公主?” “浣风楼的事情,你再让人查查,他要回丹徒。” 朱瑾惊讶道:“这个时候,回什么丹徒啊。驸马的脑子……”进水了吧! 天锦冷笑,“没什么不能说的,本宫也这觉得他的脑子进水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她又不能不管他。 第225章 后悔 安顿好那母子仨人,刘裕就回来了。 天锦因为气闷,并不在宅中。他回来没有看到人,心里越发的失望。只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囊,就准备动身了。 临去前,瞥了一眼屋中的书架,迟疑着走过去提起笔,踌躇了片刻,最终却又将笔搁下,拎着包袱不声不响地就出了门。 此番回丹徒,一切未可知。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回来,也不知道她是否会等他回来。 许是不会等的吧……她是公主之尊,而他又算得上什么。 刘裕脸色沉冷,一面往城门方向走去,一面戚戚地想着与她的夫妻缘份怕是到此就结束了。心里不免又后悔了起来。 若此时的分别就是离别,那他都做了些什么糊涂事情!他其实是想跟她好好相处的,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他越想越觉得愧疚,不知不觉间就停下脚,冷不防的就被人撞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门城下了。 城墙下,重重叠叠挤了不少人,有驱着马车的富贵之人,也有裸肩挑着担儿的贫民,有拖儿带口的,亦有像他这样孑然一身的……都是要出城的。 刘裕下意识地抬头朝天空望了一眼,早过了时辰了,今日这城门怎么还没有开启? 他正腹腓着,人群 里传来一阵骚动。身穿铠甲的士兵,配制整齐着出现,一字排开,拿着手中的刀柄将人们驱散开来。 城门依旧紧闭不口,四五丈的高墙上,突然传来了洪亮声音。 “将军有令,叛军肆意,会稽郡不少地方已受难。未免我县城百姓受害,从即日起,山阴全城戒严,只许进不许出,三日后封城。” 此话一出,城墙下一片哗然。 刘裕显然有些接受无能,这是……出不去了?他很是着急,若是昨夜就出城了,也不会遇到今日这事。可隐隐的,他又有些幸庆,甚至还暗暗的松了口气。 明知丹徒那边还等着他,可他确实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放弃天锦。他做不到。 轻吁了口气,他心里定了定,转身就要往回走。身边嚷闹的声音,便传进了他的耳中。 有人问:“将军有令……是哪位将军啊?” “山阴城里还有哪位将军?是那位谢家的小将军呢!” “听闻此人年纪虽轻,却英勇善战。当初淝水大战时,败退北朝百万大军,他还摘了首功?” “没错没错!就是他!” 刘裕:“……”这谢琰还真是他的克星,哪里都有他!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脚下机械的往回走着,浑然不 觉身后的城门缓缓开启。城外等待已久的人们,如鱼一般涌了进来。 直到肩上突然一沉,被人拍了一下。 “我果然没看错,真是驸……姑爷啊!” 刘裕猛地抬起头,入眼的是风尘仆仆的辛夷。她显然刚从城外进来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的倦色。 他不妨在此撞到熟人,肩上的包袱俨然成了烫手的山芋,烫得他十分心虚。 “你……你回来了?” “是啊。”辛夷天未亮就到了城外,一直等到日晒三竿了。城门一开,等侯已久的人,都迫不及待冲进来。 她是被人群挤进来的,远远的就看到了挎着包袱要出城的刘裕。方才卫兵首领那番话,她也听到了。她在心底十分钦佩天锦的神机妙算。 若她再迟上一天半日动身,就会碰上因战乱而迁徙的流民,若再一耽搁,她恐怕就进不了城了。 “姑父这是要去哪里?”她盯着刘裕肩上的包袱问。 刘裕本就尴尬,听她这么一句更是不知道如何回答。顿了片刻,才道:“我本打算去丹徒处理一些事情,怎奈竟是要封城了。” 是谢琰下的令,若无特令肯定是无法出去的。虽说他心里还惦记着天锦,却也明白这趟是非回去不可的。不管他愿不 愿意,他恐怕都需要见谢琰一面的。 辛夷当然不知道他心里的复杂,听说他要去丹徒,很是吃了一惊,“丹徒正乱着,姑爷早不去晚不去,怎地偏偏这个时候去?” “……突发之事,并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刘裕头疼的不知如何解释,也不太想解释,“你说丹徒正乱,是怎么个乱法?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辛夷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回去再说!属下还有要事要禀报姑娘呢。” 说着,她便不由分说将刘裕包袱接过去,往肩膀上一甩,“姑爷先请。” 刘裕:“……” 诚然,看到封城,他的确后悔的想回去最后再见天锦一面的。可一想到自己不辞而别,心里又十分涩然。辛夷全然不知他所思所想,待他恭敬自然,反倒是把他一个大男人弄得很不自在。 回去的道路似乎是缩短不少,他忐忑在希望天锦还没有回来。可事与愿违,当他们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天锦恰恰就站在院中,嫣红的衣裙格外的耀眼。 刘裕眼里微微一闪,竟有些不敢直视。 听到动静,天锦转身过来。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一男一女,原本紧皱的眉头,微松了些许。她清冷地目光,在刘裕身上落了一瞬,却很快的 移开。 “公主!”久别重逢,辛夷眉眼间皆是欢愉的笑意,大步迈去。 天锦点头,微笑着,“你回来了。” “属下不辱使命,公主吩咐的事情皆已大成。” 天锦又点点头,“辛苦了。” 辛夷正色道:“并不辛苦。属下离开王恭大营时,得知他们正紧急的议事。王恭联结了荆州桓氏和荆州刺史殷仲堪,准备直逼建康。不过,属下有些担心,建康有谢王两大世族坐镇,王恭虽有桓氏相助,胜算却并不大,恐怕拿不下司马道子。” 天锦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此事本宫另有安排,你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定是累了,先去歇息,余下的时候,稍后再说。” 辛夷赶路赶的的确有些疲惫,这便爽快的应下。正待举步离开时,瞥见刘裕还在,想起他的包袱还在自己手上,就朝他走了过去。 “姑爷刚才问丹徒的事情,属下从兖州回来,路经徐州,那里涌入大批流民。丹徒县内有一个很有名的帮派叫浣风楼,听说楼主亲和乐善好施,大部分流民多半就是冲着浣风楼在外的名声而去的。那些流民多半都是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若没有粮食饿极了也会是引起暴乱的。姑爷这个时候只身独去丹徒,并不安全。” 第226章 和好 她说着,就便手里的包袱递了过去。 刘裕的脸色僵了僵,心底涩涩,第一反应竟是飞快的朝天锦看过去。天锦仿若没有听到一样,目光定在远方,并没有朝这边看过来。 他将包袱接到手里,苦笑道:“多谢提醒,只是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容不得退缩。” 辛夷讶然,正欲再劝。屋中却传来朱瑾的叫喊声,“辛夷,你怎地还不进来!” 朱瑾的性子一贯刁蛮,这般不耐烦的声音,倒是很叫辛夷想念。她便朝刘裕抱拳拱手,“姑爷还是再考虑一下,小瑾喊我,我先进去了。” 刘裕没再接话。刚才那一句,他虽然是对着辛夷说的,可辛夷又哪里知道他其实是说给天锦听的。只有她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此时的日头已要到了头顶,入夏之后气侯渐渐升高。刘裕久等不到天锦的回应,不免泄气。细密的汗珠从额间冒出来,好在时时有风吹过来,倒也能缓解一二。 又站了片刻,刘裕还是由着心意朝她走过去,“我错了,你别生气。” 天锦正望着围墙上一簇由外而沿伸长出来的树枝发着愣,目光无意识地盯着那青葱的叶片儿,心底其实还颇有怨气。 他突然就认了错,倒是 让她始料不及。有些诧异的将目光收了回来,直直看向他。 “你觉得错了?哪里错了?” 她的声音里毫无温度,高高在上,睨视着他。他似乎真的就矮了她半截似的。他本就十分不习惯与她这样的处理方式,可是一想到刚才在城门口时,心底涌出来的那股悔意,他又释然了。 叹道:“是我的错,我一个大男人实在不该与你斤斤计较,也着实不该不辞而别。你生气是应该的。” “本宫不生气。”天锦面无表情。 还说不生气。她在他面前一向谨慎小心,除去记忆刚刚复苏的时候,还不曾像现在这般生硬拒人于千里。 刘裕低头看了眼烫火的包袱,只觉得脸疼。早知道自己会后悔低头,又何苦要与她怄气。 “天锦……你真的不与我一道回丹徒吗?” 天锦冷笑,“你不是打算自己回去吗?既然走了,又何必再回来。” 果然是气上了。 面对这样的天锦,他很是无措。若是从前,她还不是锦公主,只是他一个人的天锦的时候,就算她再怎么生气,他也有的是办法能哄得她重新展颜。 可现在……真叫人一筹莫展。 他叹了口气,自知理亏,恨不得将 手里的包袱扔出去毁尸灭迹。被她眼里的凝结着冷意,弄得悻悻无话了。 半响,天锦突然又说:“你想回丹徒,那便回吧。只是想要出城,需要有手令。那手令我已替你要回来了,你去找朱瑾取吧。” 刘裕一愣,显然是始料未及,“你……” 天锦抬眼就看了过来,“夫妻一场,即便缘尽,也该是好聚好散。” 刘裕心头一跳,瞬间慌了神。手里的包袱,没能扔出去,却还是被颤颤抖起来的手,给抖掉在地。 他心慌地去拉她,“你真要同我和离吗?” 天锦不语,目光里依旧不见丝毫的温度。 刘裕又慌又乱,握着她的手就往心口上捂,“天锦……我错了,真的错了。我实在不该这样混账,我其实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却……不知好歹。可是天锦,我是真心的不想与你分离,走到城门口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不想与你缘尽,我想日日都与你在一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再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天锦的眉头皱了起来,被他握着手,能感觉到他的手心里润湿一片,粘粘的。 他看着她的眼里有急切,有恐慌,有悔恨,还有着那些她十分熟悉炽热。她从 不怀疑刘裕待她的真心,只是他的真心实在太过自私,让她吃不消了。 也许,分开才是最好的。 可她却心软了。 她看着他,无声点头,“你保证?” 见她软化,刘裕心中狂喜,立即竖起二指,“我保证,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像从前那样,做一对恩爱夫妻,永不分离!” 像从前那样……天锦默念着他的话。心里微微的惆怅,从前的种种再次从心底掠过。他们也有过曾经,那段不离不弃的日子,于她来讲浑浑噩噩,于他也是昏天暗地。 他从未舍弃她,从广陵追到山阴,又从山阴追到寿阳。就算势单力薄,明知困难重重,却还要涉险将她救出来。 只是他们是夫妻……一对大婚当日就遭人使计险害的夫妻。 天锦冰冷的心越发的软了,“好。” 刘裕总算是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看着,带着讨好商量的语气,又道:“那你要不要与我回丹徒?” 竟是依旧念念不忘,真要非回不可。她摆摆手,无可奈何,“好,我跟去丹徒,但是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好的,我答应。”她心软松口,刘裕喜之又喜,别说是一件事情,就算是十件,一百件……他也 毫无意见,一定会答应她的。 天锦有些哭笑不得,“我还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不管什么事情,我都答应。”刘裕欢喜过了头,心里的积压的郁结一散而尽。 他笑得灿烂,天锦却不容打混,严肃道:“你刚才也听到,此去丹徒定有凶险,所以一切你都得听我的。” 丹徒是有危险,可那又有何惧。他们在一起,早就经历了生与死,刘裕觉得只要她愿意跟他离开这里,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阻碍了。 他心里忌讳的谢琰,终究会成为过去式,总有一天她会彻底忘了这个人,真真正正只属于他一个人。 “行,为夫一定事事都听公主的!” 他这话不无轻佻,天锦却满意地点点头,“既然事事都听我的,那好……待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便上路。” “……还要等?”刘裕愣怔地问。 天锦立即眯起眼,“还是觉得刚才的话说得太满,又后悔了?” 刘裕微惊,连忙否认,“不不不,我只是想问,何时可能动身,毕竟丹徒那边情况不明,我担心母亲和弟弟……” “不过是耽搁一两日,即便是要回去,也不能太鲁莽,总要先打点打点。” “好。” 第227章 纳妾 就在刺史王恭联结了荆州桓玄准备攻进建康的时候,会稽王司马道子突然令独子司马元显为征讨都督,率领诸军抵抗王恭。 他虽然知道儿子在山阴夺权,却不以为意,是存着提携之心,让司马元显领兵。收到消息时,天锦十分平静,反而是朱瑾显得格外开心。 “这司马老贼,还不知他儿子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吧,居然还敢放权,简直是自找死路呢。” 的确,司马元显得了虞美人的暗助,又收卖了王恭身边的一位司马。这一战对他来说,轻易而简单,对方于他,不过是囊中之物。 那王恭不察身边的人起了异心,背腹受敌,很快就被溃败抓获了。 司马元显一战成名,新帝大喜,论功行赏自是不必说。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他却庆功宴上上书请求罢免自己的父亲。 司马道子在朝中树敌诸多,这个时候大多数人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并不参和。新帝虽然不够聪明,却也知道自登基以来,是处处受制于司马道子。他早在心中生恨,何奈自己并无能力与权势熏天的会稽王抗衡。 司马元显此举,让他龙心大悦,大手一挥,就准了。甚至还得意忘形大言不惭地说: “既是父子,谁来辅政都是一样的。” 就这么一句,便决定的司马道子的去留。 司马道子也显然被儿子这釜底抽薪的一招打懵了,糊里糊涂了,就丢了大权。 事情大定时,司马元显自然是要留于建康主政,就在这个时候,采桑突然上京,递给他一封天锦的亲笔书信。 此来建康,采桑心中亦有惶恐不安。她知道义父有意制造机会令她与世子亲近,她也知道司马元显对她厌恶之极。 她既怕见到他,又十分想见到他。 便是怀着这份矛盾与挣扎的心情,她颤巍巍的将信件递给他。 几日不见,他似乎更加俊朗了。眉宇间英气逼人,令人不敢直视。她只看了一眼,就垂下头,视线落在他的半边衣角上,不安的等待着。 却说司马元显乍然看到采桑,心里自然是不太舒服。只是她来此理由充足,明知是那假道士故意为之,他却没有理由不见。 只是等他看清信上的内容,面色却骤然大变。 “你竟是虞美人?!” 出乎他的意料,这信并不是徐道覆写的。而是一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 采桑心中正惶然着,听到他语气骤变, 矮身就跪了下来,“是,我是。” 司马元显“啪”地一下,猛地将手中的信拍在桌案,刷地站起来,怒不可遏,“好!很好!你们父女俩居然是北朝的细作,这么些年藏于我司马王府,为我父子出谋划策,果然是好得很!” 采桑心中微颤,将头垂得更低了,“世子误会了,我是虞美人不错,但义父并不是。” “什么意思?”司马元显已然处在要爆发的边缘,目光冷寒地盯着她,恨不能在她身上盯出个洞来。 采桑闭了闭,来之前,她是被特意交代过,义父说必要的时候,她可以自暴身份,却不能将他也暴露出来。 她不知道锦公主在信里都说了什么,惹得司马元显如此震怒,可到了这一步,她也别无选择,只能相信义父不会害她。 拿定心思,她缓缓道:“我自小就是虞美人训练出来的细作,被义父收养,并非是巧合,而是虞美人看中他是王爷僚幕的身份,而刻意安排的。” 司马元显不信,看着她目眦欲裂,“说得轻巧,你如何证明他徐道覆没有被你们策反?” “义父若是被策反了,又如何会将虞美人与王恭合谋之事,告诉给世子?” 司马元显冷笑,“素闻虞美人狡诈,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用的反间计!” 采桑:“殿下不信任我,那殿下可信任天锦公主?” 司马元显顿时语塞。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越发觉得此人面目可憎。只因从前她与天锦走得颇近,他便对她有几分另眼相待,她却对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着实可恨。 他以为当日拒婚已经拒得十分彻底了,却不想她本事通天,居然是虞美人细作,还让天锦亲自写信为她说和。 她明知道自己的心意,怎么还敢妄想!她怎么敢! 司马元显气得双眼冒火,偏生被她拿话堵住,竟是半个字也不出来。 采桑明白自己这次是彻底将他惹怒,也不知道后果如何。可她不是没有退让过……如果她的退让,会引来更多的恶语相向。她何不破釜沉舟,就算难逃一死,她也要戳痛他。 “呵……”沉寂了好半响,司马元显突地笑起来。 她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底暴风雪堆积,杀意浓郁,又讯速的将头垂了下来。 看来这一回她是死定了,可惜了义父一番好意,她终究没有办法赢得他的心。 “为了能够嫁给本世子,你 竟是无极不用。见本世子拒绝了徐道覆,你就将天锦给搬出来……呵,从前倒真是小看你了!” “滚出去!” 采桑一愣,原本她是在等待着最后的宣判,他语气恶劣,她也已经习惯了。却不想,他竟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 这……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啊。 见她还杵在原地不动,司马元显抬眼脚,瞬间踹翻了桌案。案上的东西,七凌八落摔了一地。 “还不滚!你当真以为本世子不敢杀你吗?!” 采桑终于确定不是误听,她哆嗦了一下,立刻站起来,提着裙摆,快速退了出去。 此处是会稽王在建康的王府。比起山阴的王府,这里更加恢宏,面积也更加广阔。王府内楼台亭阁,错落有致,路经之处比比皆是名花异草,假山流水。 可是再精致的园林,她也无心去看。退出书房之后,便不敢停留,就立即奔至王府大门,夺门而出。 她想,她得尽快离开这里。以后……不,没有以后了。 然而,还没等她解开栓住的马匹,就被人拦下了。 “采桑姑娘,世子有令,三日后纳你进府,你现在不能离开。” “你……你说什么?” 第228章 辞别 采桑不知,原来天锦最终还是听取了徐道覆的意见,劝说司马元显纳娶采桑。她在信中说得很委婉,只提议若是双方都有意,她便认采桑为义妹,结下这门姻亲。 可这样的内容到了司马元显的眼中,却是变了个味道。他并没有见过传说中英明神武的锦公主,他心里记着的是昔日居于他临院的天锦。 那个对他恶言相向,却愿意陪伴他,听他倾诉心思,理解他的天锦。那或许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人,他深埋在心中,仔细珍藏着,从不曾忘记。 如果是她的意思,他愿意妥协。 只要是她的话,他都乐意照办。 就算他无法接受,她竟会糊乱的给他塞女人。既然是她的意思,他不愿意让她为难。 她在他心里的美好,不会改变。可来到他身边的人,就变得面目可恨了。她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若是别人的请求,她一定不忍心拒绝。 一定是这样的。 书房里,司马元显神色黯然地捡起被挥落在地上的书信,慢慢辗平。白纸黑字,字字都戳着他的心窝,疼得他颤抖不已。 他浑身上下被一层低冷的戾气笼罩,无法言语的愤怒,像是一头凶残的猛兽,不断地吞噬着他的理智。 而此时的天锦,正坐在铭水居中。还是当日 的那间雅阁,人也还是当日的那几个人。 茶香四溢,袅袅熏烟从香炉里飘然升起。 今日的雅阁里多了一张瑶琴,谢二一看见就爱不释手了。很是欢喜的坐于架前,抚弄琴弦,悠扬的曲调从她的指间溢出,音波往四面扩散泛起层层涟漪。 曲音若即若离,宛如旧梦。 陪谢二一起来的依旧是谢琰。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垂着眸眼,听着琴音,心思远飘。 曲终……那股难言的惆怅久久不去。 天锦不动声色的目光扫过这对兄妹,适宜地端起茶水润了下嗓,才笑道:“妙妙在琴艺上颇有造诣,我从前竟然不知。” 谢二因她这声夸赞,脸上微红,谦虚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听过我二哥琴技,比起他,我差远了。” 天锦挂在脸上的笑容便僵了一下,“是吗?可惜今日这时辰也不早了。以后怕也没有机会听到谢小将军的琴声了。” 谢琰清淡的目光微微一闪。脑子里不期然地想起旧日往事,从前他们琴瑟和鸣是何等着恣意快活,如今却陌生至此。 他撇开脸,望向窗外,仿佛没有察觉到天锦刻意望过来的目光一样。 他这一生,最懊悔的事情,就是把她弄丢了,以至于再也寻不回来了。不听不问,已经是他最大的退步。 她的话,谢二显然没有听懂,愣怔了片刻,才迟疑地问,“天锦,你为何要说以后没有机会,你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天锦搁下手中的茶杯,这才正色道:“是的,我要与阿裕一道去他的故里丹徒。今日约你出来,便是向你辞行的。” “辞行?”谢二大吃一惊,十分不舍,“你真的要走啊。” 别说谢二,就连谢琰听了也愕然。他猛然转过来头,嘴唇蠕动了一下,忍了忍,却终究没能忍住。 “徐州一带正乱,这个时候去丹徒,非明智之举。” 天锦就等着他开口,便笑了一声,“多谢提醒,只是这一趟已无法更改了。” 谢琰没有什么立场阻止,一时哑然。 反倒是谢二听出不对,急了,“倒底是什么事情非得这个时候去丹徒啊。万一遇上了暴乱可如何是好。” 天锦埋下头,隐去眼里情绪,道:“放心吧妙妙,阿裕从小在丹徒长大,对那一带十分熟悉。即便当真遇到什么危险,他也能护着我的。” “话虽如此,可是……”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妥啊。 谢二劝不住她,又看向坐在角落里,极力降低存在的朱瑾,又道:“朱瑾姑娘,那刘公子为何这么着急回丹徒,你可能劝劝他等战乱平定下来再回也不迟啊。 ” 朱瑾失笑,“姑爷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即便是我家姑娘,也劝他不得,更何况是我。谢二姑娘放心吧,我们会保护好姑娘的,不会有事的。” 谢二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好啦妙妙,你就别担心我了。”天锦抬手覆在谢二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倒是有一件事情,不知当问不当问……” “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你我还分什么彼此。” 天锦再次正色,“我听说建康有变动,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会稽王权势滔天,他当真被元显世子罢免了吗?” 她这话问得隐晦,叫谢二不知从何答起,脸上一片茫然的与她大眼瞪小眼,干瞪了片刻,才想起要去问谢琰。 “二哥,你说天锦坏不坏,明知我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她偏生要来为难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天锦这话表面虽然问得是谢二,实则是想探一探谢琰的口气罢了。谢二果然上当,转头就将谢琰拉出来。 谢琰原本无话,只是在一旁沉默的作陪。他不似谢二的单纯,敏锐地嗅到一抹不寻常。天锦什么时候,对朝政这般关心了? 莫非她恢复记忆了? 他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仔细审视了一瞬,见她眸光清亮,神色坦荡,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心里微微复杂。 “二哥,你倒是说话啊。”谢二催促道。 谢琰才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他说着,有意无意瞥了朱瑾一眼,又道:“眼下受陛下倚重的人,的确是司马元显。” 天锦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被自己的儿子推下去,司马道子会甘心吗?此人老谋深算,城府极深,当初我被他害苦了,差点就自暴自弃了。万一,他卷土重来……” 谢琰突然就松了口气,心里暗自好笑。自己也太敏感了些,原来她不过是因从前被司马道子算计过而耿耿于怀,怕是听闻此人失势方才打听一二。 他道:“你放心,纵然司马道子有卷土重来之心,谢家也不让他如愿。” 天锦看着他,认真道:“我虽然不懂朝政,可也只知道朝廷一但有了动乱,必会引起一**的变故。谢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吗?” 这才是她想问的重点。 她的目的,一直都是先谢家,后南朝。 谢琰不疑有它,坦言道:“司马元显已经迅速接管了司马道子的势力,若无意外,他决计不可能将到手的权势再让出去。当今的陛下不如先帝睿智,可王皇后却十分聪明,司马道子失势后,她讯速拉拢贵族门阀。谢家是百年的贵族,根深蒂固,就算有异动,也不会受损。” 第229章 急信 他这话说的笃信,只在天锦听来却极为刺耳。她面上不显,似乎松了口气一般,却又黯然道:“那就好……妙妙,此番我去了丹徒,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可就少了。” 谢二明白事情已定,无法再劝,只得叹道:“是啊……”一时之间,她的心情也变得低落起来。 谢琰见状,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这时,雅阁的门被敲响,辛夷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姑爷让我来问你何时出发。” “这就来。”朱瑾替天锦回了一句,转头看向她。 天锦只得站了起来,“谢小将军,妙妙,这便告辞了。” * 有了从谢琰那里得来的手令,天锦一行人出城便没有遇到阻拦。马车驶出山阴城时,刘裕下意识地撩开车窗帘,回头望了一眼。 那喧华的集市里,隐约还能见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是他忌讳的影子。 马车渐行渐远,那抹影子也越淡,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这时,天锦却突然喊了一声,“停车。” 刘裕心里一突,手里的帘子落下,抬眼就朝她看过去,面上微微带着紧张。 “怎么了公主?”朱瑾也愣住了。眼角余光却把刘裕的神色 收入眼底,与他想的也一般无二,以为天锦是后悔了。 临时前,天锦特意约了谢氏兄妹出来相见,是存着试探的心思。在城中时,她不好表现出什么,坐上马车后,心里就沉了下来。 车厢外的驾坐上,关三爷与辛夷并肩坐着,听到声音,立即就扼住了马的前行,并掀开车帘,探了进去。 辛夷:“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天锦面色沉沉点头,“的确有一事。”她的目光直视辛夷,带着微微的冷意,“如果我没有猜错,谢琰很快就要回建康了,辛夷你留下来。” 辛夷“啊”了一声,怎么又是她。 天锦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眼也不眨继续道:“你身手比小瑾好,又不像关三爷那样引主注目,你留下来,暗中盯着谢琰,留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像是这样……辛夷摸了摸鼻子,“喏。” 车帘落了下去,马车又重新启动。 目送他们离开,辛夷无奈的四下望了望,心想着谢琰或许还在城门处,此时进城不便,恐怕要等到天黑了。 她又抬头朝天幕上那高挂的一轮明灿的金乌看了眼,更无奈了。 辛夷想得没错。 此时谢琰的确还在城门处。天锦起身告辞,谢二便有些难舍难分,执意相送。兄妹二人,便 将他们送到了城门附临。 若非是怕谢琰冒然出现,引来城防的骚乱,谢二更想送他们出城的。 天锦一走,她整个人都蔫蔫的。谢琰自己的心情都十分的糟糕,也提不起精神去宽慰她,只叫人送她回府。而他则是又逗留了片刻,去了机要处。 到了内阁,看到堆积着简牍,谢琰就着案前坐下,心不在焉翻了翻。渐渐全神贯注时,门被推开,程峰入内,手里捏了封信。 “将军,建康急信。” 谢琰的眉微微皱了起来,这个时候来信……他未语,单手接过拆开一阅,却是脸色大变。 人猛地站了起来,仓促之间,将身前案上的简赎掀翻了一地。 “将军?”程峰意外,又是一脸的错愕,急忙躬身去捡。 越往下读,谢琰的脸色越是难看,最后竟是连拿着信的手都抖了起来,“备马,快,快去备马!要快马!” 他的情绪很快将程峰也感染了,隐约觉得不妙,便也紧张了起来。 谢琰大步从案后迈出来,脚下如风,几大步就跨了出去。 谢琰在山阴设的机要处隶属于北府兵,本就是军营附近,牵匹马过来,并不需要时间。不等马到跟前,谢琰已经急不可待,不等抓住缰绳就翻上去。 “将军!”程峰急了,连忙按 住他的马鞍。 谢琰这才侧目,朝他看了一眼,青灰的面容,双眼里竟是微微的发红。 冷不妨的看到他这般模样,程峰身体微微发僵,瞬间想到了什么,手上一抖,竟是不由得撒了手,后退了半步。 谢琰:“还是老规矩,此处就交由你全权负责。”顿了顿,又道:“另挑选精兵,三日后再送妙妙归京……先不要告诉她。” 虽说心里隐约已经猜到,听他这一讲,更是证实了那个猜测。程峰不语,沉默了起来。 谢琰交待完就扬起鞭子,跨下的马犹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尘风肆意卷起,远去的背影带着一抹绝尘隔世的孤寂,令人涩然。 建康的信,是报丧之信。 东晋王朝,谢氏高门士族谢安于日前病逝于建康。谢氏兄弟俩最终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快马穿街而过,一路不停,惊得路上行人纷纷避退。守城的小兵,远远看到急驰而来的快马,刚准备出声喝止。待看清马背上的面色铁青的如同阎罗的谢琰,顿时吓得不轻,手忙脚乱撤防。 * 谢安之死,对陈郡谢氏来讲,是个不小的打击。他生前领谢氏大族长之威,为人处事却是公允明断。在朝也从不专权树私,气度之佳,受人拥戴。 他死前,已向朝廷上书逊 位。 可是说司马元显之所以能够那么快执掌朝政大权,谢安的退位有着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因谢安的退让,与谢氏并齐的高门士族琅琊王氏避了锋芒,这才让司马元显的党羽渐丰。 收到辛夷传来的消息时,天锦等人已经进入了徐州地界。她阴沉了一路的心情,终于放霁。 这可是个好消息。 见她面上终于有了笑意,刘裕忍不住好奇,“何事这高兴?” 天锦道:“谢家的大族长死了,我能不高兴吗?” “谢家……”又是谢家。刘裕眸色沉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谢大家?” “不错。” 自从她恢复记忆之后,便不曾像今时这般喜形于色。她的愉悦,并没有感染刘裕。但凡与“谢”字扯上关系的人,他并不喜欢。 谢安不是无名之士,相反,他很有名望,有着江左风流宰相之雅称。便是刘裕这样的小人物,也是如雷贯耳。 他从前也很钦佩谢安,可自从遇到了天锦,知道了淝水那一战的实情,从前的种种认知在一夕间被颠覆了,直到现在都无法释然。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更是复杂。 谢安死了,谢琰必会奔回建康,他终于摆脱了他带来的阴影,他应该很痛快才是。 然则,事实并非如此。 第230章 阻碍 不管刘裕怎么想,谢安死后,虽然赐赏追赠,然而朝局已经悄然改变,谢氏一族也将不如从前风光。 谢琰回京师的第二日,便被司马元显召进宫中。因王恭造反,弄得人心惶惶,虽然他人已经被活捉羁押,然而建康的兵防却急需巩固。 司马元显明面上召谢琰进宫议事,实则不过是为了他手中的兵权。 谢琰眼下心情正是糟糕透了,也没有什么耐性与他明来暗往,只留下一句,“但凭陛下做主”就头也不回的出了宫。 当今德宗新皇,对司马元显很是依重,凡事言听计从。除却重大的事情,需要他加印盖章,基本已被架空。 就连谢安死后的赐赏和追赠,都是司马元显的意思。 这一回,因抵制王恭而折损了不少兵员,司马元显为了尽快恢复兵力,力排众议征调佃客于建康。谢家无人反对,王氏也只字不提。 其实众人敢愤却不敢言,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天锦再次收到消息,这回他们已经踏入了丹徒,她眉宇间的笑意,也浓郁了不少。 “去信徐先生,告诉他,该他出手的时候到了。” 朱瑾抿唇一笑,“公主又有什么好计 谋?” 天锦道:“本宫记得徐先生有一位故亲,出身于琅琊孙氏,是位天师?” 朱瑾蹙眉想了片刻,才迟疑地问:“公主说的可是琅琊孙氏灵秀?” “孙灵秀?”天锦微愣,“本宫只知其人,不知其名。” 朱瑾:“此人名唤孙恩,字灵秀,的确是琅琊郡人。公主说他是徐先生的故亲,实则不然。他祖上是道教徒,与东汉名儒卢氏之后……也就是现今的范阳卢氏关系亲近。因这范阳卢氏与咱们徐先生是姻亲,这才显得亲近。” “哦?原来是这样?”天锦看上去并不意外。 朱瑾无法测她的心思,只点了点头。这徐道覆在成为公主的先生时,是被探了底的。他素来一身道士的打扮,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其实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早年的徐道覆是有过家室的,他的嫡妻正是出自这范阳卢氏。故而这才有了三个互通婚姻的家族关系。 除却卢氏不提,那孙恩与徐道覆倒是脾性投和,称兄道弟的,关系的确亲密得很。 天锦笑道:“且不管他名谁信甚,你只管去信徐先生,让他挑唆此人于南方造反。本宫倒是要看看,这回他们的朝廷要怎 么平息门阀的愤怒。” “公主指的是那些被元显世子征调的佃客?” “正是。” 朱瑾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应道:“喏,属下这就照办。只是如今的南朝廷被元显世子把持着,如果孙恩造反了,岂不是要给他带来麻烦?” 天锦脸上的笑意顿是敛去,“你很在意他?” 朱瑾微惊,忙道:“不,公主误会。元显世子……元显世子……他必竟对公主……有恩,所以……” 天锦面无表情道:“可他的父亲却与本宫有仇。血浓于水,再怎么生份也是父子。况且,南北已是誓不两立,我们迟早都要与他对上。过去的旧情,在他纳下采桑后,已尽数还清。” “……”朱瑾又是一惊,待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觉的背脊一阵发寒。 公主的意思,是将采桑当作人情,送人了? 这…… “采桑是个好姑娘,本宫有愧于她。” “公主……” “不必说了,你去看看驸马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喏。” * 虽然已要到了丹徒,出于种种原因,他们并没有直奔浣风楼。而是就近找了一个客栈安顿了下 来。 进城时,已经是黄昏了。 刘裕将他们安置后,就与关三爷一道出去打探消息去了。 此时的客间里,只有天锦和朱瑾两人。天锦没有了交谈的心思,朱瑾自然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到了夏季,天气是说变就变。白天时,金灿灿的日光还刺得人眼晕,这会儿却眼看着就要变天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乌云压顶。再有少顷,天边不时有就有了闪电示警,伴随着隐隐的闷雷,豆大的雨滴,滚落了下来。 天都黑了,刘裕还没有回来。 朱瑾来回跑了几趟,也没等到他和关三爷,只得张罗着先开饭。 下雨天,客栈打洋的也早。直到落灯时分,外头才闯进来两个湿淋淋的暗影。朱瑾就守在楼下,听到动静,迷迷糊糊抬起头,“关三爷?” 客栈大堂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灯,光线不足。朱瑾从梦中被惊醒,视线不清。 黑暗里,关三爷应了一声,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冷阴。 朱瑾没由得打了个寒噤,彻底清醒了。 “天锦呢?”刘裕问。比起关三爷,他的声音算得上亲切,但仍然令朱瑾感觉出一丝冷意。 借着昏暗的灯 ,她看清两人进来后,脚下已积了一滩水,忙道:“在楼上呢,方才还在问你们是否回来了。” “我去后厨唤人烧热水,你们换身干净衣裳后,再吃些东西暖暖身子吧。” 刘裕点点头,“有劳了。” 他抬步朝着楼道走去,身后的关三爷顿了一下,并瞥了他一眼,折身慢悠悠跟着朱瑾去了后院。 房中,天锦还没有睡,听到过道里传来的脚步,下意识抬眼朝门口望去。门很快被叩响。 “进来吧,门没锁。”她道。 刘裕应声而入。 房内的温度更加暖和些,只是他全身湿透,已经感觉不到暖意了。 见他一身狼狈,天锦很是吃了一惊,“事情不顺利吗?”说着,她便取了巾帕递给他擦脸。 擦掉顺着发梢往下淌的雨水,乌青的脸色,方才渐好。他叹了口气,闷声答道:“事情远比想象中更棘手。” “怎么回事?” 刘裕神情晦暗地说:“我与关三爷去了浣风楼,却并未见着母亲和阿则……” 天锦猜测到他们此行可能不会顺利,竟不想连人也见不着了。他的这位叔父,还真是权势遮天,他还能把人给藏起来不成? 第231章 温存 “客人,热水打来了。”门外再次传来叩门声,却是这家客栈的伙计,声音传过来,带着一股浓浓的睡意。 屋中俩人只好就此打住了。 刘裕转身去开门,那年轻伙计准备将热水提进来,被他谢绝在门口。 这上等客房十分宽敞,室内里以一张山水屏风分隔开。里面是沐浴之地,外侧则摆放着卧榻,榻上的锦被全新而干净。他们随行所带的行囊已尽数收进了纳柜之中。 刘裕提水进沐房,目光扫过那张床榻,微闪了一下。 外头的雨越发大了,哗啦啦的。窗外时时掠过闪电,闷雷渐近,变作了焦雷,喀啦啦的声音,好似从头顶滚过,震得人心魂欲裂。 夜风不知从哪里涌进来,烛火摇曳不断,忽明忽暗。屏风后的沐房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接着是水声。 天锦的思绪还在刘裕带回来的消息上,想着以何种办法不动声色助他夺权,而不被察觉排斥。 “天锦,可否将我的衣物递进来?”刘裕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明显一怔。抬目就朝声源处看了过来。 屏风隔了视线,她自然什么也没有瞧见。思绪一转,好像他刚才提水进了浴 房,的确没有拿干净的衣物。 她清冷面颊上微微一热,“稍等。” 说着,便起身走向纳物柜,将他的衣裳从里面挑了出来。 “哗”地一阵水声,是刘裕从浴桶里迈了出来。天锦正欲入内的脚不由顿住,犹豫着是否该进去。 “天锦?”刘裕的声音再次从沐房里传出来。带着微微的低沉,在这雨夜的灯下,有了一种沙哑而神秘的引诱力。 天锦搭在手臂上的衣裳仿佛变得烫人,心尖不由轻颤了一下。终于还是迈进了沐房…… 沐房内那具健壮的躯体暴-露无遗,她快速扫了一眼,将衣裳递过去。 “快穿上,当心着凉了。” 刘裕轻笑出来,眉宇间那抹阴霾浅淡了不少,双目落在她递过来的手臂上,眸色沉了沉,转眼就将她拽入怀中。 “天锦……” 屋外闪电在继续,风声呼呼,充满了寒凉之气。而屋中……却装了满室暖人的春色,时不时溢出来的声音,压抑中又夹杂着些许的快意。 陪随着哗哗雨势,那股旖旎之味越发浓郁…… 事毕……刘裕满足的翻下身,长臂一勾,将身侧的人搂了过去。温存之后两具身躯,带 着黏意。被褥之下裸-露的肌肤触到一起,略显燥热。 天锦眉头微蹙,推开他,起身去了沐房。 待她重新掀被上榻,刘裕便感觉一股水气扑面而来。他微微睁开眼,恰与她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心中一动,体内邪火又****了起来。 “阿裕,我有话要问你。”天锦突然道。 刘裕支起半边身子,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慵懒肆意,嘴角边勾起的弧度,隐约邪乎流气。 “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便是。” 他伸出手勾起她垂下肩膀的一缕青丝,凑上鼻下轻嗅了嗅,心不在焉。 天锦倒是一本正经,神色肃穆,只是双颊的嫣红未退,眉宇间的风情在这忽明忽黑的灯下愈显媚态。 刘裕看着姿颜,眸色悄悄的又沉了下去。 天锦浑然不觉,只当他的身体刚刚得到了舒解,心情应当不差。这个时候与他谈一谈正事,应当不会令他不悦。 “浣风楼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神色严肃,一看便知是怀着诚意想与他交谈。可这种时候,刘裕早已是心猿马意,体内的邪火再一次****。 可她既然问了,他也不想在这种温存 的时候,让她心里有什么疑惑。遂沉默了一瞬,才道:“此事明日再谈也不迟。” 他的声音越发的低沉,天锦原以为以他的骄傲,只怕不是很情愿在她面前提及白日的事情,她也已经做好了多费唇舌的准备。 岂料,他竟满口应了下来。虽然不是即刻与她说道,却也答应了。她多少也能明白,他心里还是有些低触的。从他今晚回客栈身上满是戾气就能看得出来。 她没有拒绝他的欢-好,多少存着几分宽慰的意思。眼下他既然应了,她也就安心了。 正待重新躺下来,他的手忽地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往怀里一带……天锦不察,身体被迫扑到了他的怀中。 胸前的柔软的触感,再明晰不过。两人之间压得结结实实,丝毫的缝隙也不见。刘裕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猛地一个翻身,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 天锦只觉唇上一软。 四张唇瓣瞬间贴合住。他灼热的气息,喷得她满脸都是,短瞬的僵便之后,她便感觉到唇瓣被他细细舔过,流连吮含。他柔韧的舌尖见缝便钻,毫不迟疑地与她的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大风不曾停歇,屋里的灯快速地忽 闪了两下,扑地灭了。屋中,一下子变得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 翌日,天锦从梦中醒过来时,身侧已经空了,被褥间尚有余温。 她怔了怔,眼里闪过一丝恼意,连寻衣起身。 恰时,有人推门而入,脚步声沉稳有力。她握着衣角的手顿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 刘裕从外面进来,手里还端了热气腾腾的早膳。见到她已经起身了,眼里的笑意就藏不住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昨夜那般畅快淋漓,如涸泽逢霖,令他很是陶醉,也很放纵。最后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拥着她,心里的荡漾久久无法散去。 天锦眼里微微一闪,“不了,还是正事要紧。” 她说的正事,自然是指的浣风楼,刘裕又岂会不知。只朝着她会意一笑,将手里的托盘摆到桌案上。 “先去梳洗,咱们边吃边聊。” 观他面色没有任何异常,天锦方才点点头,转身去了沐房,片刻之后,便收拾妥当,神采奕奕的又走了出来。 刘裕盛好的浓粥推到她面前,眼也未抬,道:“昨日去见母亲和阿则时受人阻拦,那些人拒不承认我是我爹的儿子……” 第232章 办法 “什么?”天锦去接粥碗的手就顿住了。 刘裕垂眸,嘴角边蔓开一记苦涩的笑容。 他说:“我知道,你对浣风楼的事情了如指掌,也明白了虞美人的能耐。可有些事情,并未摆在明面上,又有人刻意的掩盖,我想即便是像虞美人那样强大的组织也未心能够察到。” 天锦便问:“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刘裕浓密的眼睫轻颤,他闭上眼,似乎是很不情愿去回忆,可他还是缓缓道来。 “浣风楼是我祖父一手创建的,初时,不过是收留那些家逢变故,或无家可归之人。祖父创建他的初衷是存着慈善之心,与人为乐。浣风楼的名声渐渐的传了出来,来投奔祖父的人也越来越多。祖父年事已高,打理起来觉得吃力,就将楼主的位置传给了我父亲。” 天锦:“后来呢?” “后来……祖父过世之后,父亲继承了浣风楼,不再局限只帮忙那些身世凄惨孤苦之人,丹徒的百姓,但凡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都可以找到浣风楼。故而,浣风楼的名声更响,倍受百姓的拥戴。” “可是,这世间人心险恶,并非心存善念就能得到同样的善待。有江湖帮派地方,自然也 少不了武林纷争。浣风楼的独大,难免就成了旁人的眼中钉。我和阿则都是父亲的儿子,也倍受关注。有一次,我与阿则出门,遇到一帮人,这些人欺阿则身弱,欺他性情谦和,无还手之力。我一时气不过,失手将对方打成了重伤。让对方怀恨在心。” “所以……对方之后就设计报复于浣风楼?”天锦并不意外。 “不错。”刘裕叹息,沉声继续,“这原来不过是小辈之间的私斗,只是对方并非讲理之人,所以最后就演变成了两个帮派之间的决斗。 决斗……天锦心头不由的一沉。从虞美人传来的回来的消息,她早就知道刘父死于一场决斗,本来他是可以躲过那致命一击,何奈他们刘家得罪的是小人。 既是小人,也就不能指望对方能够扮演君子。刘父被人暗算,便是死于那一场决斗。 刘父死后,刘裕就成了众目之矢,成了浣风楼中人人指责的对象。若非是他把人打残了,也就不会遭人报复,刘父也不会死。 不止是浣风楼的人,就连当时的刘裕也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父亲。心里即愧疚又自责。 刘父死后,浣风楼内群龙无首,人心渐渐唤散。浣风楼不再像从前那般单纯团 结,甚至有人认为,刘裕是为了楼主之位,才故意打伤人,伙同旁人一起陷害刘父。 刘裕一气之下,拒绝楼主之位,将浣风楼交由继母打理。可她到底只是个女流之辈,受人看轻,难以服众。若非有刘叔父帮扶,甚至阿则也难以成为浣风楼新楼主。 所以,当日在山阴,天锦怀疑刘叔父心思险恶,刘裕是怎么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两人断断续续,又说了许多。根据刘裕的诉说,天锦也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和态度。 无论帮派里的内鬼是谁,总是要揪出来的。 天锦沉静道:“阿裕,你继母和幼弟的感情如何?” 刘裕一愣,似有意外,“你怀疑母亲和阿则?” 知道他心里的忌讳,天锦解释道:“你离开丹徒已久。以你的性格,既然离开了,必然不会再插手浣风楼的事情。事事难料,我也只是求个心安。” 刘裕面色一松,“你放心,母亲待我极好,阿则与我的感情也十分厚道。他们绝对不会害我,陷我于不义。” “那就好。”天锦心里微定,又道:“你突然出现在浣风楼,对方非但没有意外,还阻止你与母亲幼弟见面,可见这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或 许,他们就是想引诱你回来也说不定,事不易迟,必需要尽快看到你母亲和弟弟才行。” 刘裕点点头,“你心里可有想到什么办法?” 天锦微微沉吟,“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还需要准备一二。”见他面带急切之色,天锦笑了笑,“先用膳吧。” 知道她神通广大,既然说得笃定,便能万无一失。刘裕心里的焦虑渐渐散去。其实浣风楼如何,他并不放在心上,唯一让他担心的是母亲和阿则。 若不能见上一面,他心里总是不安的。 可没有消息又未偿不是件好消息。 他心思沉沉的想着,快速将碗里的粥喝完。 早膳之后,天锦便吩咐朱瑾和关三爷出门采办日用之需,又吩咐刘裕去浣风楼大闹,降低对方的警惕之心。而她则是问客栈要了些笔墨,关起门来折腾一个上午。 客栈本是鱼龙混杂之地,他们暂居在此,必然也会受到对方的监视。只要不出门,对方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刘裕果然又没有见着继母和幼弟,喊破了喉咙也无理会。他闹得狠了,便有人来驱逐。 等到了晚上,他回来时,脸色十分难 看。 天锦心知肚明,将写了一上午的布条拿给他看。 刘裕大吃一惊,“这是……” 先前,天锦并未告诉刘裕她要用什么办法来对付浣风楼里的那帮人,只叫他回去继续闹事。朱瑾和关三爷去了集市,不出所料,身后便有人暗中跟着。 他们去了布坊,去了药房,也去了珠宝首饰铺,让对方只当他们是闲逛,买东西。然而他们买回来的布帛却被天锦裁开,以墨笔在上面留下字样。 刘裕看到的便是她写出来,警示萧氏和刘弟弟的话。 她道:“阿裕,我仔细考虑过了。浣风楼是你祖父一手创建,最初跟着他的人必定也是忠心耿耿。祖父继然将楼主之位传于你父,这些忠心的人,必也会全力辅佐你父亲。他虽然被人害死,即便浣风楼里有人心存不轨,却也不得不忌讳你母亲是前楼主的遗孀,受人拥戴。” “所以我想,你母亲和弟弟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或者只是被人蒙蔽了双眼,无从得知你归来的消息。否则又怎会容人驱逐你?” 她的话不无道理,刘裕看着那些写好的布条,满心感动,“天锦,多亏有你。只是浣风楼戒备森严,这些……要如何送到母亲和阿则手里。” 第233章 东风 闻言,天锦只冲着他笑了笑,飞快将散乱的布条收好,“你随我来。” 出门的时候,刘裕注意到关三爷并不在客栈里。朱瑾早就等在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见两人出来,就迎了上去。 “公主,有人监视。”她的双眼微微斜视,示意天锦看过去。 只看了一眼,天锦就将视线收了回来,并朝刘裕示意了一眼。三人坐进了马车。 夜里的集市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他们的马车并不快,似乎是刻意等着那帮有心之人跟上来。 马车内,刘裕忍不住撩开车窗帘,往外面探了探,“天锦,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办法,那些如此明目张胆跟着我们,是吃定了我见不着母亲和阿则,拿他们没有办法?” 天锦:“别急,等出了城,你就知道了。” 出城?刘裕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满心疑惑,却也只能相信她。 今夜吹得是东风,城外有一座无名山,山的西面正对着浣风楼。到了山底,他们弃了马车,徒步上山。 身后的那帮人,也鬼鬼祟祟的一并跟着。 刚到了半山腰,天锦便朝着朱瑾点了点头。只见朱瑾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听到动静,走在前头的刘裕正欲回头,就听到天锦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别回头,继续走。” 夜里的山路并不好走,习武之人,视线比普通要强。借着朦胧的月光,他们并没有点上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并未停歇。 身后的那帮人,一面注意着前方,一面又要注意并不熟悉的山路,怕跟丢人,不敢松懈。 只是今夜,他们的到来本就在天锦算计之中,便注定了他们有来无回。 如此又走了一段,身后传来几道惨叫声。 天锦料想朱瑾已经得手,不由轻笑,“好了,解决掉这群尾巴,不怕有人回去通风报信了。” 她的话刚落下,前面不远处便有火把亮起来。一道魁梧的身影立于山顶之下,四周黑压压的,他却如同山石一般挺立。 刘裕下意识将天锦挡在身后。 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攀上他的肩膀,“是关三爷。” 他眯着眼,细细一辩,那身形熟悉,果然是关三爷不假。 这时,朱瑾已经追了上来,十分愉快的样子,“总算将这些尾巴给砍了,明知被人盯梢,还不能打草惊蛇,难受了整整一天呢!” 天锦便将手里的 包裹递给了她,“借着风势,抓紧时间。” “喏!” 山顶之上,发现他们已经上来,关三爷也没有闲着,朱瑾朝他走过去时,他便开始将一盏盏事先准备好的灯笼点亮。 看着那些星星火火,刘裕总算明白了天锦的有用意。大赞,“果然是妙计。” 朱瑾将包裹里的布条拿出来,系在灯笼上,趁着东风和缓,慢慢将灯笼放飞。听到刘裕的话,顺口就接了句: “这有什么!就没有公主解决不了的事情!是吧,三爷?”她边说,边用手臂捅了关三爷一记。 关三爷一如既往的沉默,却也很给面子的轻点了一下头,几乎是轻不可见,可朱瑾还是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焰照得她双眼明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微微一红,飞快撇开了脸。 好在,夜里光线有限,大家的注意力在灯笼之上,并无人注意到她。即便是关三爷与她离得近,察觉到她的动作,也只是抬眸清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未深想。 一盏盏灯笼飞了起来,载着刘裕归来的字条,被风送进了浣风楼。点点的星火,很快引起注意。站在无名山底,天锦一行人,看着那些灯被射落。 浣风楼的楼墙上很快灯火通明。隔得很远,刘裕还是认出几个熟悉身影。他看着他们吩咐属下,将那些灯笼射下,撕毁,心中又沉了沉。 天锦自然也看到了,宽慰道:“别担心,我们准备的充足,即便他们不厌其烦一一射落,总有一两盏能够送到你母亲或阿弟手中。” “是啊……”刘裕一叹,“唯今之计已是最好的办法。”有天锦的帮助,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山风徐徐,夜色绵长,直到所有的灯笼点完尽数放风,浣风楼上空被灯火照应的如同白昼。 事情正如天锦所料想的那般,即便他们射损了所有的灯笼,消息还是递到了萧氏跟前。 “检查清楚了,务必全部毁掉,不许伸张,不许传到楼主耳中。”楼顶上有人压低着声音警告,却并没有发现,在楼道底下有一张布条脱离了灯笼,被风卷了起来。 事发突然,难免惹人注意。 一道娇俏的影子,在黑夜里穿梭,试图朝楼顶走过去。却不想,被人拦下,“这么晚了,程师妹怎么还没有歇下?” 被唤作程师妹姑娘看上去十五六岁,长了一张可爱的圆脸,乌黑的大眼里倒映出一张年轻的 男子身影。 “范师兄。” 年轻男子轻点了下头,“快回去吧。” “可是……”她迟疑着抬头看楼顶看去,“发生了什么事情,上面怎么这么吵?” 那男子压着心中不悦,不耐烦道:“不过是些很杂事,处理起来麻烦得很。师妹不在师娘身边伺候着,瞎跑什么,赶紧回去。” 女子无可耐何,心知今夜是无法上楼顶一探究竟了,只得转身,怏怏往回走。 见她离去,年轻的男子这才松了口气,目光锐利的瞥向左右,叮嘱道:“在这里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喏。” 他的声音虽低,却依旧传过了女子的耳中。她愤愤回头,朝那男子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气得满脸通红。 “不过是仗势欺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嘴里骂着,抬腿发泄的朝身侧的花坛踹过去。因为太生气,一时有些气晕头,这脚踹在石头上,反倒是让自己遭了罪。 “哎哟……”她捂着腿蹲下去。 花坛上灌木被扫动,一张巴掌大的白布条飘了下来。 “咦,这是什么?”她捡起来的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好你个范闻秋,这回有你好看!” 第234章 玉莹(1) 这位娇俏可人的女子名叫程玉莹,在前楼主刘翘的徒弟里面排行最小,性子生得古灵精怪,众人都喜欢称她为小师妹,唯独方才那位姓范的男子,总会一脸严肃地叫她程师妹。 她捡起帛布字条,抬眼四下一打量,见无人注意,黑亮的大眼里闪过一抹愤恼,一个闪身,快速没入黑暗之中。 浣风楼分为内外双阁,外阁设有议事堂,会客厅和校练场等。眼下他们所在之地,就是校技场后面的两层楼阁——藏兵阁。 顾名思义,这藏兵阁是浣风楼的重地,里面安置摆放着各类兵器,机械,兵书……设有专人看守。 范姓男子便是负责这藏兵阁的安全,他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会驱赶程玉莹也不奇怪。 如果没有这张带着墨迹的帛布出现,她就算是被斥责了,也是半点的脾气也没有。 夜色正浓,风吹的石径两侧的花木簌簌作响,一道道的暗影张牙舞爪的,惹人心慌。 程玉莹按着胸口听着加速的心跳,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滋味。 裕师兄回来了啊…… 穿过跨院,再穿过花园,夕云院就在眼前了。 “灯还亮着,师娘还没有歇下!” 她心中一喜,定了定神,将 手里的帛布用力一握,快速走过去。 区别于外阁,浣风楼内阁主要是楼中弟子们居息之地,为避男女之嫌,又分占东西两地。东侧的鞠柳园位临街巷,带着后院,占地面积大,是男弟子的居所。 相较之下,西侧的君兰园要小上许多。 不过,浣风楼的女弟子本就比较少,倒也并不显得拥挤。 而君兰园的西北角正是刘裕的继母萧氏所居住的夕云院。 原来的夕云院与君兰院是有着一墙之隔的,刘翘死后,萧氏独居在此,嫌太冷清了,就让人把墙打穿了。 如今的君兰园倒也不比君兰院差几分。 正房内,萧氏正欲熄灯歇息,忽然听到有人喊“师娘”。 她侧着身子,愣了一愣,“谁在外面。” “师娘,是我啊,玉莹啊……师娘你睡了吗。” 听说是玉莹,萧氏的抿唇轻笑,重新披上走了出来,“进来吧,我还未曾睡下。” 程玉莹推门而入。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萧氏问。 程玉莹难遮激动,“师娘,他回来了!” 萧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道:“你说谁回来了?” “裕师兄!” 萧氏再次怔住。 “师 娘您看!”怕她不信,程玉莹连忙手捏在手里的帛布递上去。 萧氏不疑有它,接来展读,刹时间眸色一沉。 一路过来,娟白的帛布被捏得皱皱巴巴。程玉莹心里太激动,又有着难言的紧张,手心里的汗水将上面的墨字弄糊了不少,但还是能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这……不是阿裕的字迹啊……” 萧氏并非是寻常的妇人,这几年扶持幼子继承浣风楼楼主之位,见识非常人能及。乍然看清帛布上的内容,她内心底的确是欢喜而激动,可再看两眼,她就看出问题所在。 “是吗?我再看看……”程玉莹自然不会怀疑她的话,方才在藏兵阁外,光线暗沉,她并没有瞅得十分清楚。“好像……的确不是裕师兄的字……” 她有些傻眼,有些懊恼,期望过后是一种浓浓的失落感。黑黑亮亮的大眼里,也黯然了下去。 看得萧氏十分不忍。 “这字纸,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程玉莹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细细与她说了一遍。 原来再过几日,便是萧氏的生辰。她今日出门去给萧氏挑选生辰礼物,在外头逛了许久,回来的时候恰巧听闻旁人在传官府要围抄浣风楼。 她听了 这样的闲气话,一时气不过与那人发生了争执,耽搁了回来的时间。也就是这一耽搁,才让她看到那些飘浮在夜空时原灯笼。 今夜的风正好,灯笼被夜风送进城了,一盏盏朝着浣风楼飘过来。她原先并没有深想,可那些被放风的天灯不少,这才引起了她的怀疑。 可是还没等她靠近藏兵楼,就被范闻秋阻挡了下来。 “如果说这些都不是裕师兄写的,那么那些天灯是谁放的呢?”她很是不解,满脸都是困惑,“即便不是裕师兄,也肯定是和裕师兄有关的人。为什么范闻秋鬼鬼祟祟的派人将天灯毁灭?” 萧氏脸色微微一沉,“玉莹,你就算再不喜欢他,他也是你师兄。背后言人短,非君子所为。” 程玉莹顿时嘟起了嘴。 萧氏叹了口气,又道:“浣风楼如今正在风浪尖上,闻秋行事素来谨慎,想必他心里已有怀疑。待明日我问过你师叔,便知真假。” “师娘!”程玉莹急了,“我承认我不该那样说范师兄,可他现在就在藏兵阁,师娘何不把他招来问问?况且那么多天灯,说不定上面还写着什么主要的消息,或许……或许裕师兄现在不便与我们相见,这才想出此策。等到明日,天灯都被 范师兄毁掉了,他口说无凭,怎么令人信服?” 说来说去,她打心底就是无法信任这位师兄。平时总爱板着脸,严肃深沉,其它的师兄师姐都怵他,就连她见着他,也会避退三分。 昨日她还听说,他下令处罚了人,她去膳堂用餐还听见有人抱怨。可还没听几话,那人就被喊走,以至于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范闻秋不过就是仗着师叔的看重,才对楼中其它弟子任意苛责。 她早看他不顺眼了。 萧氏沉默一瞬,“你说得也有道理。”说着,目光又落到那张字条,“这上面只寥寥几字,只说阿裕回来了,再无其它,倒是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就是说啊……师娘你快些决定啊,眼下他们正在射天灯,我来的时候,就听到范师兄让人把那些天灯都毁了,迟了就来不急了。” “你呀……”萧氏摇摇头,哭笑不得。“阿裕离家五年,也该回来了,当初……”不知想到了什么,萧氏脸色一黯,“算了,不提也罢。也难怪你这样着急,如果消息是真的,他回来你二人婚事,也是时候定下了。” “师娘!”程玉莹不妨她突然提及此茬,一张白皙瞬间羞得通红。 第235章 玉莹(2)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萧氏打趣的,看着她,眼里充满了促狭。 “您还说……”程玉莹跺了跺脚,羞得无地自容。 “好了好了,我就不说了。”知道她姑娘家面皮薄,萧氏轻笑两声。 闻言,程玉莹发烫的脸这才略有缓和。她正了正色,却依旧觉得怪不好意思了,感觉萧氏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她有些绷不下去了,急急道:“那我去将范师兄喊来?” 几乎是萧氏一点头,她便扭头往外跑,逃也似的。 出了夕云院,迎面而来的风,让她冷静了不少。她是个孤儿,亲母早逝,将她托付于浣风楼。收养她的人并非萧氏,而是她师父的第一任妻子赵氏,也就是刘裕的亲生母亲。 论及亲疏,赵氏其实是她的姨母,只是赵氏与她的母亲并非亲生姐妹,而是表亲。可这并不妨碍刘裕既是他的师兄又是她的表兄的事实。 她记得赵氏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她被带进浣风楼,并未养在她身边,照顾她最多的反而是浣风楼里的师兄师妹们。 她的师父前任楼主刘翘,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小姑娘而纵容。最初的时候,她因为吃 不消躲起来偷偷的哭泣,是刘裕找到了她,陪了她整个晚上。 从那之后,两人就一起习武,一起读书。 他年长她两岁,他说他没有妹妹,就认她作亲妹妹。可她却一点都不想当他的妹妹,扬言长大后要嫁给她。 这话被她师父听去,又说与赵氏听。赵氏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只是当时他们还小,并未提及。 赵氏病逝后,她师父消沉了好久,可是浣风楼这么大,没有女主人总是不行的。后来,她师父便娶了萧氏,她与刘裕都抵触了一阵子。 但萧氏为人随和,待他们极好。便是后来有了阿则,也待他们一视同仁。阿则的性情随母,很快与他们玩到了一处。 如果不是师父出事,她与刘裕早就完婚了。 想到刘裕……程玉莹心里微微发苦。 五年不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五年前的那场变故,师父不幸离世。当时萧氏还年轻,并不像现在这般冷静自苦,当时的阿则也才十一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知道父亲和兄长都受了自己的牵连,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死活不肯出来。 萧氏急得直掉眼泪,阿裕不忍幼弟承担这样的压力,索性一走 了之。因为他走得突然,楼中不少人都认定是是他惹事,才害了师父。 他走后,流言四溢,楼中敬爱师父的人,对刘裕的行径大为失望和不满。虽然萧氏很快振作了起来,并将此事压了下去。 可是这并不能消除,刘裕给众人留下的坏印象。 就像今晚范闻秋的行为……明知那些天灯,事关刘裕,他还是无情的让人射下焚烧。如果不是她恰好看到,今晚这事说不定就被瞒了过去。 要知道,自从阿则继承楼主之位后,萧氏的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很多事情,她已经放手不管了。阿则能依仗的只有师叔刘该,可刘该…… 程玉莹甩甩头,心里暗恼。 想这些做什么,虽说如今的浣风楼已经没有了昔日风光,但是在百姓心中依旧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就算刘该暗中揽权,那又如何? 他总不敢太明目张胆的。 * 前面就是藏兵阁了。程玉莹压下那些个乱七八遭的心思,刚来到楼下,就被人拦住了。 “小师妹怎么又来了?” 程玉莹瞥了那人一眼,“范闻秋呢,他在哪里,把他叫出来!” 那人眉头微皱,“这……” 她立即瞪 大眼,“这什么这,难道师娘也请不动他吗?” 一听是师娘。那人果然不敢推诿,可是又很不放心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才道:“小师妹,你在这里等等啊,我这就去喊师兄下来。” “哼!”真是势利。 那人快速上楼,找到范闻秋。 范闻秋听了,道了声“知道了。”下楼时,下意识的抬头朝黑沉的天空看了一眼。飞来的天灯已经被射得差不多了,零星的几只虽然还在飘荡着,却并不是往浣风楼的方向,遂放心下来。 又吩咐人继续盯着,这才下了楼。 见程玉莹果然等在楼下,他紧绷的神色,松了松,随即又狐疑了起来,“程师妹。” 程玉莹早就看到了他,嘲弄道:“范师兄可真是忙啊,想要见你一面,都不太容易。” 范闻秋心中一紧,正欲解释。她面上已经不耐烦,“师娘等你呢,快走吧。” 范闻秋有心想再问一句,却因她的神色而止口,索性想着,反正去了夕云院就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到了夕云院,程玉莹却不再往里面走了。她眼里微微闪烁了一下,突然说:“你先进去吧。” 范闻秋微微惊疑 ,“程师妹……都这么晚了,你可知道师娘因何事找我?”他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程玉莹就笑了,“今晚范师兄都做了什么,师娘想问一句,不过是正常的事情。范师兄又有什么可疑惑的。” 范闻秋便想,果然还是没能瞒住。 他深深地朝她看了一眼,脸色沉了沉,“那些天灯……” 程玉莹却挥了挥手,“范师兄不必同我解释,还是去跟师娘说吧。” 范闻秋只得做罢,想着他已令人将天灯焚之,便是她们有所怀疑,也没有什么证明。他心中笃信,表面却是一派深沉,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迈进了进去。 “师娘。” 屋中,萧氏已经等了许久。见他进来,点点头。天色已经不早,她也不想绕圈子,直言道:“我听玉莹说,外面飞来许多天灯是怎么回事?” 范闻秋朝她拱手见礼,“不过是些祈愿的天灯,被风吹了过来。想必程师妹见了觉得新奇……只是这么晚了还惊动师娘,倒是闻秋的不是。”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萧氏却皱起了眉头。 原先不过是顺着程玉莹的话,把他叫过来问问,安安心,眼下听了他的解释,却真的有些怀疑了。 第236章 玉莹(3) 她面色微微不虞,“是什么样的祈愿天灯,竟还会提到阿裕?” 范闻秋脸色微变,心道他是看着人将天灯射落的,难道还有遗漏的?不可能,他亲自盯着呢。 “为何不答?”萧氏紧盯着他神色,追问。 范闻秋心知不能再糊弄,既然师娘提到了刘裕,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可他也不确定,她知道了多少,心里快速想着应对之策。 不答反问:“不知程师妹跟师娘说了些什么,那些天灯的确提及裕师弟。裕师弟已经离开浣风楼五年,许是有人惦记着他,才放了些天灯为他祈愿。” “是吗?”如果不是看到了那些字条,萧氏或许相信他说的话。可她必竟是窥视了一角,“既然是为阿裕祈愿的天灯,你为何派人将其射落焚之,难道你也见不得阿裕好?” “闻秋不敢!”范闻秋心中紧了紧,“放天灯祈愿固然是一片好心,只是数量太多,被风一吹,竟数朝浣风楼飘过来。夜已深了,楼中的弟子大都已经歇,闻秋是怕那些天灯落地,无人注意时会出现什么意外,这才让人射下来的。” 他的话合理合情,并无漏洞。 萧氏看着他,目光一软, “原来如此,倒是我多疑了。” 萧闻秋刚松了口气。 在外面听了许久的程玉莹突然气冲冲的闯了进来,怒道:“你说谎!明明就不是什么祈愿的天灯,我可是有证据的!” “程师妹……” 程玉莹听了他的狡辩,对他厌恶之极。她将一直藏在身上的字条拿在手上朝他晃了晃,“明明就是阿裕回来了,你故意隐瞒实情不报!” “程师妹……” 程玉莹再次打断他,扭头看向萧氏,“师娘,您是看过纸条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分明就是故意撒谎。您为何要相信他的鬼话?” 说到最后,她委屈地撇撇嘴,“难道您不想念阿裕,不想他回来吗?” 萧氏不答,反而看向范闻秋,“闻秋,玉莹手里的帛布你可识得?” 范闻秋道:“是天灯上挂着字条。”他脸色晦暗,心里沉了下去。 萧氏:“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范闻秋抿闻不语。 萧氏看着他的目光,渐渐从柔和变得犀利。她原本是想信他一次,静观其变,是玉莹沉不住气。到底打破了她心中刚刚凝出的计划。 只能将一切挑明。 “为何不答?”她问,语气瞬间变了。 范闻秋立即单膝跪了下来,“师娘息怒,此事的确是我考虑欠佳。只是您也知道师父遭人暗算时,裕师弟难逃其咎……虽说这事已经过去五年了,事情已经渐渐被人淡忘,可他若是真的回来的,誓必会引起来一番动荡。眼下浣风楼正被官府所忌讳,又被各方的江湖势力紧盯着,万一这是个陷阱……” 不得不说,他的心思深沉,短短的瞬间便想出了应对之策。这等心机,难怪能被刘该看中。 他的话,也正是萧氏心中之想。 她挥挥手,“你起来吧。你是一片好心,是我错怪你了。” “师娘……”一旁的程玉莹急了。 萧氏这才看了一眼,又道:“天色不早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你先下去。” 范闻秋这才站起来,不再多言。 他走后,程玉莹眼里的悲愤再也藏不住,看着萧氏的目光也渐渐变了,“师娘为何不信我,难道您真的不希望阿裕回来吗?” 萧氏叹了口气,“我怎会不希望他回来?可是玉莹,闻秋所作所为也是有道理的。阿则毕竟还年轻,许多事情还要依仗你们的师叔。他范 闻秋便在再胆大,也不敢对我有所欺瞒,他话里话外无非透露着一个意思,的确是有人不希望阿裕回来。” “那……那怎么办啊。”程玉莹顿时红了眼。 当初刘裕故意负气出走,一走就是五年。分离这几年,她甚是挂念他。起先还是有些书信的,可渐渐的就没了消息。 她心里不是没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可没有消息未必就是坏水。她一直在等,等他回来,等得心都要凉了。 他终于有消息了…… 难道却还要继续再等下去? 不,她已经受不了这样的煎熬了,她急切的想知道他的一切,想要立即就能见到他。 现在跟她讲,真的有人不希望刘裕回来,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五年前的事,并非裕师兄的错,他们为何偏偏揪着不放。” “人心难测。”萧氏并未将话说得太明白,可她知道程玉莹的心思向来是通透的,从前看不清,现在未必不知缘由。 “不管怎样,我一定会把裕师兄找回来的!师娘休息吧,我……我先走了。” 萧氏目送她走出去,心中泛起了无限的惆怅。阿裕的出走,是为了阿则, 对于此事她心里一直都很愧疚。当年之事,她存了私心,阿则太年轻,她不愿他背负那样的压力,不愿他一直活在对父亲的愧疚之中,这才委屈了阿裕。 知道此事的甚少,阿裕走后,她虽然将事情压了下去,可终究不是解决的好办法。 她以为时间久了,有些事情就会被人淡忘。不曾想到,五年过去,竟还有人一直都牢记着。她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竟是刘该。 阿裕走后这几年,她与阿则过得并不轻松。刘翘死后,留下这么大的家业,浣风楼内忧外患,如果没有刘该的帮助,她很难想象,他们母子会怎样。 刘该的私心再重,可他对浣风楼,对他们母子还是有恩情的。阿则才刚刚及冠,继承楼主之位,这个时侯她并不想与刘该发生嫌隙。 可是阿裕…… 一想到刘裕,萧氏心中又是一痛。那是个好孩子,她不忍心他背负太多,更不希望他一直飘零在外。 他这个时候回来,定是在外听到了什么风声。 萧氏摇头叹息,眼下的浣风楼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她心里既盼着他回来,又不希望他回来的太早。 她倒底是亏欠了那孩子太多了…… 第237章 上门(1) 出了夕云院,程玉莹没有料到范秋闻会在外头等她。被他拦下时,脸色极奇难看。 “程师妹……” “范师兄拦着我做什么,你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天色太黑,范秋闻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不清楚。可他并没有因为她这一句抢白而放弃。 “程师妹,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可有些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听我一劝,此事到此为止。” 程玉莹大怒,“凭什么到此为止!这事你说的不算!” 范秋闻心头沉沉,再多的话,已经不能再说。那只拦着她去路的手臂慢慢放了下来,“你执意如此,希望将来不要后悔。” 程玉莹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抬步便走,与他同站在一处,多留一刻便是多一分难受。 黑暗里,她没能看到范闻秋那只攥紧的手,以及他铁青的脸色…… * 一夜过去。 天刚一泛晓,外头一片鱼肚的白色,刘裕就起身了。被动静惊醒的天锦,也睁开了眼。 她撑起身,见他立于窗下,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眉宇紧蹙,脸色微沉。 她起身披衣,走到他身边,“在想什么?” 刘裕蓦地转 身,便见她云鬓松驰,几缕碎从脸颊上垂下去,眉眼里皆是一派慵懒。 他不由得轻笑,“我在想今日再去浣风楼,不知是否还会被驱赶。“ 天锦听了,想起前夜他与关三爷那般狼狈,也随之笑了起来,“一会儿,我陪你去。” 刘裕心中微动,看着她的目光温柔缱绻,那样的一股蜜意浓得化不开。 天锦嗔哂,“若是他们还不放你进去,那便只能硬闯了。” 她的心里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刘裕也知道如今的浣风楼与五前年的浣风楼大有不同,如果那些天灯不能顺利到达阿则和母亲手中,也别无安策了。 虽然他很不想与那些同门师兄弟们发生争执…… 两人依在窗前又说了会话,听到隔壁有了动静才梳洗更衣。 早晨的客栈很是清冷,到大堂里用早膳的没几个。天锦他们也没有下去,早膳是朱瑾吩咐让人送上楼的。 用膳的时候,关三爷从外面推门而入。他的半张脸都掩在银片之下,另一半张脸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卸下腰上的配刀,他直径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我去打探过了,那些天灯如愿落入浣风楼中。只有少数几只掉落 在外面。” 说罢,他便拿起身前的碗筷埋头吃了起来。 天锦和刘裕飞快地对望一眼,不过片刻便双双放下了碗筷。 饭毕,朱瑾和关三爷二人被留守在了客栈,天锦随同刘裕一起前去浣风楼。 远远望去,浣风楼座落的庄严而肃穆。一条宽大的巷口走到尽头,巷子两侧是矮墙,一前一后设有两处守望台。 不等他们靠近,那第一道守望台上,就有人就出声阻喝,“浣风楼闭楼整顿一个月,闲人勿近!” 天锦脚微滞,不解道:“你们昨日来时,也是这般拒不见人?” 刘裕摇摇头,也很是疑惑,“昨日倒是没有闭楼一说,但也没被放行。” 天锦听了不由冷笑,“看来昨晚的那些天灯还是起了些作用。”但这个作用,却不似她料想的那样。“阿裕,我猜你母亲和弟弟或许已被人架空了。” 事实摆在眼前,刘裕便是再怎么不相信,此时也无话可说了。他的叔父刘该,是远房的叔父。年轻时来投奔父亲,兄谦弟恭,一派和睦。 祖父去世之后,他便开始帮着父亲打理楼中事务,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私心,很得父亲信任。 便 是他们小辈也对他十分的尊敬。他离家的时候,浣风楼乱作一团。 刘氏这一脉的宗亲宠大,父亲遭人暗害,外人如何姑且不提,就连刘氏旁支也****。生了霸楼之心之人,不在少数。如果没有叔父从旁协助,他无法想象母亲和阿则会顶着怎么样的压力,才能将浣风楼支撑起来。 所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叔父会有异心。 他看了半响,才道:“那守望台前的人看着眼生,怕是新来的,并不认识我……” 抱着最后一丝期望,他还是为叔父说了好话。 天锦不语,望着那高台上几名守卫,心生一计。遂扬声道:“新皇登基,朝纲未稳,导致大权旁落,叛乱四起。前有王恭举事后有孙恩造反,浣风楼的墙城虽然修建的结实,可楼中弟子莫非个个都能以一敌百?你们若是执意闭门不见,等那孙恩打到此地,便叫你们后悔去吧。” 那守望台上的弟子,被她一番话炸得脑袋一懵,扭头看向旁边的人,“这个女子多半有病吧,她说了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同伴深深地鄙视了他一眼,“她说的是朝政,你一个看楼的能听得懂才怪。你看着他们,我去喊范师兄 。” 说罢,转身而去。 另一边,天锦喊话之后,立即看到了效果。心道浣风楼在丹徒,与当地的官府分立。当地的百姓民众有事不找官府当,反而来此求见。天高皇帝远的,官府的能耐毕竟有限,便叫它渐渐壮大,俨然已经形成了一个小朝廷。 对待这样势力,小打小闹已然无法撼动,光是喊话怕也只会被认为是危言耸听。若真起冲突然,硬闯进去,必然有损伤。 这些人都是阿裕的同门师兄弟,只怕这样做,他嘴上答应,心里也必不会好受。 事情再坏一些,若阿裕的母亲和弟弟都已受制于人,那……看来还得下一剂猛药才行。 天锦突然歇了闯进去的打算,侧目看了刘裕一眼。 “我们先回去吧。” 刘裕微愣,“不进去吗?我刚才看到有人进去通传了,相信很快就有熟识我的人出来,不等等看吗?” “即便见了又如何?” 若来人不是萧氏和阿则,其他人见与不见都是一样的。 不同于刘裕的凝重,她心里想通透,面色十分轻松,“你放心吧,我要叫他们自动寻上门。走吧,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想要找到我们并非难事。” 第238章 上门(2) 刘裕心里还有几分顾虑,可看到天锦一脸的笃定,他便没再说什么。 二人搭着马车,原路返回。 还在客栈中等消息的朱瑾和关三爷见他二人回来的这么快,很是吃了一惊。 天锦却只是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等回到房间,合上门。她方才开口,“小瑾,你立即去信徐先生,让他联络孙灵秀……” “孙灵秀?”刚坐下的刘裕,乍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心中微滞。 天锦原也没想瞒他,直视他的目光,坦然道:“孙灵秀便孙恩。他乃永嘉年间南迁的世族,据虞美人查到的消息所知,此人有位叔父,名叫孙泰,是一名道教徒。曾在王恭起兵讨伐司马道子时,趁乱私合教众密谋起事。只可惜未成气侯,反被司马道子诱斩。此后孙恩便失踪了。” 她这话虽然说得很明白,可在刘裕看来却是闻所未闻。王恭是何许人也,他自然是知道的。此人与司马道子为敌,他也是乐见其成。私心底甚至希望王恭能够一举将那奸佞拿下。 可那孙恩……不过是个道士,竟也在虞美人的监控之下? 刘裕望着天锦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虽说他们早在私下有过君子协定 ,可这里毕竟是南朝,她到底是北朝的公主。如今南朝正乱,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一举一动似乎都已经逃不过她的眼线。 权利是个好东西,它十分的诱人,也十分的危险。天锦手里的权利越大,她的存在对南朝,越是危险。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突然之间,他似乎有些明白当初那个背叛了她的谢琰。 换作是他,又当如何? 刘裕突然有些不敢往下去想了。 他的喉咙里微微有些涩,“你说孙恩失踪了,他可是投靠了虞美人?” 天锦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微顿了一下,才道:“未曾。”虽然孙恩不曾投靠虞美人,却也与投靠相差无几。 就孙恩与徐道覆的关系,虞美人想通过此人来达到某些目的,实在太过容易。她虽然不曾瞒过刘裕什么,却也不是会对他全盘托出。 就好比孙泰之所以会被人一下子端了老底,不过是因为他私合的教徒里有虞美人的人。他们将消息暗卖给了司马道子,又暗中救了孙恩,助他逃入海岛避祸,激起更大的仇恨。 即便不将此人纳入自己阵营,也要让此人为自己所用。是阳谋还是阴谋,她向来不在意,只 要结果能如意,那便是好谋。 前有谢琰,让她一败涂地。 不管她承不承认,她如今也已经渐渐改变,早不似当初那样天真。这世人心最难测,真情也不见得是无私的。 更何况这南朝对她来说,意味血海深仇。 刘裕也弄不清心中是何种感觉。听闻孙恩与虞美人无关,到底是松了口气。可他毕竟也不傻,突然间也有些明白,此人突然冒出头来,必然少不了虞美人在后背推动。 他叹了口气,又有些紧张,“你派人联络是想做什么?莫非跟浣风楼有关?” “不错。”天锦眼也未眨,“我需要此人助我一臂之力。” 刘裕:“何出此言?” 两人一来一往,关三爷面无表情地听着,手里拿着他惯用的大刀在擦拭,仿佛并没有在听。只有朱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等着天锦的指示。 “你那位叔父,我虽然不曾得见,却也能够猜知一二,此人既然能够在浣风楼里蛰伏这么久,可见耐性极佳。你一走几年,不回来也罢,那浣风楼最终会被他渐收囊中。可你一出现,许就带回一系列变故,此人谋划了这么久,必然不会任心血付之东流。否则又怎么会这 般忌惮于你?甚至不许你踏进浣风楼半步?” 天锦甚至怀疑,当年刘裕被迫离家出走,这里面或许与那刘该也脱不了干系。只是她没有证据,自然不好多讲。 刘裕脸色几番变幻,阴晴难定。 他道:“就算叔父他真有心异,那也是浣风楼内部的事情。若是招来孙恩,那……” 天锦脸色微凛,想了想,才道:“孙恩与司马氏有仇,那司马道子虽然大势已去,可他的儿子司马元显却已大权在握。就算我不将他招来,他迟早也会带人打入丹徒。” 刘裕沉默不语,面色依旧难看。 天锦心里不由有些后悔,他们虽然已是夫妻,可倒底还是无法同心。她或许不该同他讲这么多。 “也罢,既然你不情愿,那就算了。”说着,她便朝朱瑾使了个眼色。 朱瑾跟随天锦这么久,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喊了关三爷一声,关三爷收起刀,与她一同出了屋子。 回到隔壁,她立即取来笔墨,飞快落笔。关三爷见她写得差不多了,随即推开窗子,对着窗外学着那送信的鸽子叫了几声。 只听窗外一阵扑腾,一道暗影从天而降,扑扑飞了过来。 待放飞信 鸽,两人侧耳听了片刻,朱瑾突然愤愤道:“驸马优柔寡断,真真是辜负了公主的一片苦心。到底是眼界低了些,若是那谢琰……” 关三爷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朱瑾:“难道不是吗?公主为他煞费苦心,若不是顾及他母亲和幼弟,恐他二人已被刘该软禁为人质。又何必瞻前顾后,直接打进去不就行了。他一句浣风楼内部的事情,就否认一切。仿佛我家公主多事一样,他若有那本事,能够自己解决,我们倒也省事,偏偏没这能耐,也不知在矫情什么!” 倘若今日是谢琰,必能明白,公主招来孙恩,不过是想利用孙恩挟制刘该而已。那浣风楼既然是人心所向之地,他刘该总要出面带人抵制。 到时候,想要见浣风楼楼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那孙恩能从司马道子手中逃脱,又卷土重来,可见是个厉害。刘该只会利用妇孺,行小人之事,焉能是孙恩的对手……” 她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关三爷静静听着,却是一语不发。 末了总算***地答了一句,“不必为公主担心,她自有打算。” 朱瑾气结。 她何时担心公主了,她是气不过刘裕毫无长进! 第239章 上门(3) 无论刘裕愿意与否,天锦其实已经是打定了主意。 利用孙恩解决浣风楼之事是一件很便捷的事情,只是孙恩为人狡猾,并不好拿捏。 她一面想利用此人搅乱南朝,一面又对此人防备着。此人与朝廷抗衡之初不过是待报叔仇,可人心终究会被养大。眼下的孙恩,已率众挺进上虞,上虞县令不过领了百来兵吏,如何能抵挡得住。正如她所说的,打入丹徒是迟早的事。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早上她在浣风楼的那番话,终究是引了刘该注意。正午时分,果然有人找上门来了。 正值盛夏,外头的日头金灿灿的,刺得人双眼发晕。大街两侧的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藏于枝叶间的夏蝉,一声高过一声,听得人格外的烦躁。 刘该来时很是低调,身上穿了件寻常的青衫,没有任何装饰。可他打外头一进来,立即被依偎在楼上过道间的关三爷认了出来。 虽说他与刘裕的父亲并非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可他的长像却与刘翘有着几分相像,刘裕又长得酷似父亲。是以以关三爷眼力,又如何认不出来? 见此人正在与客栈里的小厮打探,关三爷转身就敲 响了门。 朱瑾打里面出来,不解地看向他。眉宇之间,还有些难平的气愤。 关三爷微顿,“告诉公主,浣风楼来人了。” 朱瑾甩上门,转头便将消息告诉了天锦。 刘该上楼的时候,目光便被特立独行的关三爷所吸引。戴着半块银质面具的关三爷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古井无波。 刘该微微踌躇片刻,才向他走过来。 “请问阁下……” 关三爷突然放下怀里抱着的大刀,往身侧的房间指了一指,他并未开口,可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刘该身处江湖,自然知道许多江湖人士都有着古怪的脾性,倒也没有半点惊讶。只朝他点点头,脸上一派温和无害。 房门再次被敲响,开门的依旧是朱瑾。 刘该看到她时,神色微凝,“这位姑娘……” 朱瑾的目光不耐烦地扫过他,“进来吧。”竟是连个正眼也没有给他。 刘该管理浣风楼这些年,何曾受过这种冷遇?那张温和的脸便再也维持不下去,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可他倒底还是忍了忍,目光斜视一侧虎视眈眈的关三爷,按耐着性子,没有发作。只抬脚 迈了进去。 与刘该一同来的还有两名心腹,见状就要跟进去。不防眼前刀光一闪,一柄锐利的大刀横在了眼前。二人双双抬手按住身侧腰间的武器上,似乎是打算动手。 刘该突然清咳了一声,“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 一场无形的硝烟开始弥漫…… 刘该迈进门,才看清里面的情况。这是一间雅阁,是客栈里上等的房间。房间的空间很是宽裕,以一张山水花鸟屏风一分为二。里面摆着一张床,是供客人歇息的地方,外间则是一个小厅,桌椅摆件一应俱全。 一道珠帘后,甚至还摆了一张小榻。他要见的人,就在这珠帘之后。 眼见他打量的差不多了,目光也看了过来,一直不曾出声的天锦,这才道:“请坐。” 隔着一道珠帘,刘该看不清坐在小榻上的女子是何模样。可她身侧站立的婢女,刚刚与他打了个照面。 即便只是一瞬,他也瞅清这婢女身上所穿戴的衣物首饰,价格不菲。不过只是个婢女,都这么大气,更何况是主子。 也不知此女子到底是何人,为何那般有底气在浣风楼留下那话? 心里带着疑惑,刘该依言 坐了下来。 可坐下来之后,心里却是一惊,不是说此女子是与刘裕一同出现在浣风楼的,为何不见刘裕? 天锦是何等的玲珑剔透,如何不知此人心思。她却故意慢条斯理的吩咐朱瑾,“给客人上茶吧。” 朱瑾顺从点头,拿着茶壶,抬手拦开珠帘就出来了。 珠翠攒动,哗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便是在它们被掀起的那一瞬间,刘该终究还是看清了里面的女子的面容。 他身处在这个位置,美貌的女子他见过不少,可看清天锦的那一瞬之间,眼里却是难掩的惊艳。 心道:刘裕这小子艳福不浅! 天锦心中冷笑,面上却只当不知,“不知刘副楼主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珠帘落下去,再次阻隔了视线,也将天锦那张姣好的面容给挡了去。刘该微微失望,不过美人清丽的声音倒也十分悦耳。 他正了正色,想到此行的目的,顿了一下,才答道:“听闻我那不成器的侄儿回来了,这才前来一探究竟。不料,却在此处见到了姑娘,不知刘某可有幸知道姑娘芳名?” 不待天锦开口,朱瑾便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我家姑娘的芳 名不好说与外人听,刘副楼主不妨唤一声锦姑娘吧。” 这等高高在上的姿态,更让刘该笃信,此女来历不凡。他心里又惊又疑,“不知锦姑娘与刘煜是何关系?” 天锦轻笑出声,却是不答反问:“我与阿裕是何种关系,不劳费心。倒是刘副楼主百忙之中,特意寻来,怕是不单单只是想看看阿裕这么简单吧?” 她明显的就是不想与他虚以委蛇,直接言明了他此行的目的。刘该心里原来还有几分顾忌,闻言却觉得一松,亦是放声笑了起来。 “锦姑娘快人快话,失敬失敬。刘某来此,的确是有一事,需要锦姑娘解惑。” 天锦道:“你若指的是孙恩一事,我现在便可以回答你。我在浣风楼所言,句句皆是实情,那孙恩想必已经占据了上虞,以刘副楼主的人脉想来不会不知道吧?” 刘某神色微变,却也只是一瞬之间。 虽然早在天锦浣风楼前放言之前,他的确已获悉孙恩造反之事。也一直密切的关注着,派人时刻紧盯着。 上虞与丹徒隔得实在太近,眼看他离浣风楼楼主之前就只差一步,这个时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发生任何的意外。 第240章 脱壳 事实上从刘裕迈入丹徒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只是他身边跟着一男二女,让他查不出底细,故而没有轻举妄易,想要在观察几日。 若非此女提到孙恩,他断然不会轻易献身。 “锦姑娘告知刘某这些,不知是何用意?” 天锦似笑非笑,“刘副楼主是阿裕的叔父,浣风楼楼主又是阿裕的阿弟……我将这些据实以告,有哪里不对吗?” 刘该五官英挺,听了她这话,笑得微微有些不太自然了。心道:听她的意思,莫非刘裕不曾察觉出什么? 他讪讪笑道:“不知我那不成器的侄儿去了何处?” 这已经是他进屋后,第二次以“不成器的侄儿”来称呼刘裕了。天锦眉梢轻轻一挑,故作疑惑道:“咦……刘副楼主来时的路上没有遇到阿裕吗?他这几天,天天都往浣风楼里跑,可惜回回都失望而归。” “是吗?”刘该眼里微闪,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虽说阿裕曾经闯了祸事,酿成了大错。可他到底是我大哥的长子,是浣风楼曾经的少主!这些人真是岂有些理,居然隐瞒不报!” 天锦目光凉凉地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的睁眼说瞎话,也不戳破。她并没有告诉刘该 实情,其实在他来前,刘裕是在客栈里的。 他出现后,刘裕才悄然离开。 没了此人从中作梗,她料想刘裕这回定能达成心愿。就像刘该说的,他倒底是前楼主的长子,是浣风楼曾经的少主。只要亮明身份,总会有办法进去的。 听闻刘裕又去了浣风楼,刘该心里暗道不妙。他虽然吩咐过,浣风楼需要修整,不许放任何人进入。可一旦刘裕硬闯的话,没了他坐镇,势必会惊动萧氏。 他突然明白了,不由得深深地看了天锦一眼。 有些不甘。 “锦姑娘既然知道孙恩已然压近,想必心里已有应对之策,刘某愿闻其详。” 天锦摇摇头,心里却是兴灾乐祸,“我同阿裕是从山阴过来的,是沿途打听来的消息。故而才急急的想要面见浣风楼楼主。如果知道刘副楼主今日会登门,他又何必火急火燎的跑出去。” 一番话,又将刘该给堵了回去。 说来说去,都成了他的不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此女话里话外,皆有着嘲弄之意,看着他的目光也好似怜悯一般。 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即便身份再尊贵,又能有多深沉的心思,不过是故意拿捏,装装样子罢子。可 直觉又告诉,或许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 真是见了鬼了。 刘该有些坐不下去了,暗暗后悔不该亲自跑这一趟。 天锦突然道:“刘副楼主与其在这里问我,倒不如回浣风楼去,说不定还在外面苦苦等着……唔,不成不成,还是我亲自送刘副楼主回去吧,否则阿裕该说我怠慢了。” 刘该刚要说婉拒,就见她唰地一下站起来,“小瑾,你去叫三爷备车,我要送阿裕的叔父回浣风楼。” 朱瑾哪里不知道天锦是故意的,立即响亮的应了声。转身就去开门,高扬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弄得刘该一阵尴尬。 果然是见鬼了,他居然被区区一个小女子拿捏住了。 回浣风楼的路上,刘该的脸色便是一路阴沉着,脸上的神情亦是飘乎不定。天锦看在眼底,心中暗笑。 这才不过是个开始。 等到孙恩率兵压境,她会让这个心怀不诡之徒,知道什么是有口难言,会让他自实恶果的。 * 却说刘裕。 他并不知天锦表面答应了他不去招惹孙恩,暗下里却已经另有主意。 从客栈的后门出来之后,他快马加鞭飞奔到浣风楼。守望台上的人认出他,自然不会 放行。 刘裕的耐性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随即从身上掏出一物,甩了过去,“去告诉你们楼主,我刘裕在此等他!” 那人把东西接过来一看,却是大吃了一惊。 原来,刘裕甩过的东西并非寻常之物,而是他父亲的遗物。半块前楼主的手令,而另一半则是在现任楼主的手里。 那人迟疑了一下,又附身与身侧的人耳语了几话,方才面色复杂的重新看向刘裕,“你在这里等着。” 刘裕不耐烦地摆摆手,任由着他去。 那人下了守望台,心思一转,却并非如刘裕所愿,拿着这半块手令,前去寻浣风楼楼主。而是转了个弯,去了议事堂,走到一名青衣男子面前。 “范师兄,外头有个男人,拿着此物,要面见楼主。你看……”说着便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青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范闻秋。 他接过此人,待看清厉害,面色骤然一沉,“人呢?” 来人答:“还在外面……”想了想,又多了句嘴,“他已经来了好几回了。” “师叔呢? ”范闻秋问。 “师叔出去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就说楼主抱恙,不见客。” 那人正欲应下,突然听到议事堂外传来一道凛冽之声,“楼主何时抱恙,我怎么不知道?” 未见来人,先闻其声。 堂内的两人却是双双变色。 今日的萧氏绛红色的菱花纹长裙,看上去格外的耀眼。她从外头走进来,身后跟着身着碧水色的衣裙的程玉莹。 两人脸上皆有怒色。 萧氏还未开口,程玉莹已按耐不住,“范师兄,你做什么要诅咒阿则,他明明好端端的在书房里处理了一个早上的事务。你说他抱恙,是抱了哪门子的恙?” 范闻秋哑然。 他决然没有想到,已经深居简出萧氏,居然会出现在议事堂外。方才的话,她又听去了多少。手里那半块手令,却跟握着半块烫手的山芋一样。 跟在他身后的人,心中忐忑,一脸灰败。 萧氏面色沉沉,不怒自威,“闻秋,你师妹的话,你为何不答?” 范闻秋心知刘叔师叔不在楼中,今日这个祸是躲不过去了。他心中微沉,飞快地看了一脸气得满脸通红的程玉莹,硬着头皮答道: “外头有人冒充裕师弟,口口声声要见楼主。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我怕此人心怀不轨,这才称楼主抱恙,欲婉拒了此人。” 第241章 归家(1) “我浣风楼的人,岂是那么好冒充的!我到要看看何人这么大胆!”盛怒中的萧氏,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双目寒芒冷沉。 自从儿子阿则继承楼主以来,她的确是不再理事。浣风楼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由小叔刘该打理着。 出于信任,平日里就算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她也不曾过问。昨夜里玉莹一脸愤懑与她提起天灯之事,她心里虽有怀疑,却因范闻秋乃是刘该最赏识的后辈,并没有刻意为难。 却不想,今日却叫她听见这些人已经明目张胆的不把阿则这个楼主放在眼里。 这等重要的事情,居然私自就处理了。 倘若外面的人真是阿裕……一想到那个一走五年的长子,萧氏满心里都是愧疚,再一想到他居然被自己的人拒之门外,心里的那股愧疚皆化成了深深自责。 是她疏忽了。 “玉莹。” 程玉莹立即上前,“师娘有何吩咐。” 萧氏:“你且去外面看看,若真有人胆敢冒充我浣风楼的招摇撞骗,便叫他知道我浣风楼可不是好惹的地方。倘若,真是阿裕回来了,却被人故意拦在外头……”她顿了顿,目光威森地看向范闻秋,“不论 是何人,也绝不轻饶!” “喏!”程玉莹心底油然而升的是一股扬眉吐气之感。离去前,她颇有些得意的朝范闻秋看了一眼。 范闻秋目色沉沉,握着那半块令牌的手,紧了又紧。萧氏话里的敲打,他如何听不出来,只怕今日之事,不会善了了。 可他到底什么都没有说,从眼前掠过去的却是程玉莹笑靥如花的俏脸,一股无以言明的苦涩悄悄在心间蔓延开来…… 浣风楼外,刘裕等侯已久。 他离开已久,浣风楼的变化颇大。这里出现的许多的面孔,已然陌生。那半块手令是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也是他最后一丝希望。 时间慢慢流逝,等待是一种漫长的煎熬。 浣风楼是他的家,他不愿意与楼中的师兄弟们起冲突,更不愿意天锦去招惹孙恩,不希望将这里变成战场。 那半块手令,就仿佛是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他不过是想见一见母亲和阿则,却不想竟是这样千般万般的困难。 等的越久,他的心就越沉。 抬眼望了望这片熟悉的土地,他不由摇头苦笑。这里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浣风楼了,也许天锦是对的,阿则和母亲或许已经被 …… “裕师兄!”一道清亮,欣喜的呼喊声远远的传了过来,打断了刘裕的思绪。 他蓦地抬头,只见那扇紧闭不开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大敞,两道守望台也撤去了防护。那长长的**内一抹明丽纤细的身影正快速朝这边跑来。 刘裕眯了眯眼,仔细辩了一瞬,心中突地一亮。 “小师妹。” 程玉莹跑得气喘吁吁,双颊嫣红。脸上的喜色,却是掩不住。她一路飞跑至此,生怕错过。如果说刘裕的等待是一种煎熬,那她从议事堂跑过来的这一路,就是一种揪心的折磨。 无数的念头,从她心头闪过。她本能的认为,等在外头的必是刘裕,却又害怕真相会令人失望。期望越大,唯恐失望越大……就连范闻秋最后的那番话,也在她耳边响起。 离大门越来越近,她的手指甚至都哆嗦了起来,然后……她便看到了那抹令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裕师兄,裕师兄真的回来了。 她朝他跑过来,眼角悄悄的湿润了,心里头那股浓厚的期望,化成了丝丝缕缕的委屈。 说不出来她在委屈什么,可心尖已然发涩。 “裕师兄!” 看到 熟悉的人,刘裕心里终于不再是空荡荡的。紧随而来的喜悦,令他笑逐颜开,眼看着那个他从小就宠溺的小师妹朝自己飞跑而来。 刘裕笑着张开了双臂。 程玉莹热泪盈眶,毫不犹豫地扑进了他怀中。 “裕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什么?”刘裕含笑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呜呜……” 刘裕哭笑不得,拍着她颤颤的肩膀,“我这不是回来了?快别哭了,五年不见,你长高不少啊也长漂亮了。” 他含着笑意一边与她说话,一边抬手将她眼角的眼泪拭去。就像小时候那般,她愣怔片刻,记忆里那个温和的少年,渐渐的与眼前的男子重叠了起来。 阔别五年,不论她心里头对他如何的思想,乍然相见时,还是有着几分生疏之感。 相较五年前,他壮实了不少,面容上已经脱了稚气,变得更加俊朗。眉宇之间是一贯的温润,却也多了几分沉冷之色。 这便是他的裕师兄…… 程玉莹刚刚收住了哭腔,鼻间一涩,泪水又涌了出来。 刘裕无奈叹道:“你这丫头,怎么 还是这么爱哭?” 这看似无奈却似宠溺的语气,叫她熟悉,她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正欲开口,脸上的神情却蓦地变了。 刘裕似有感应一般,缓缓回头。 就看到一辆黑沉的马车,从那长长的**一路行驶而来。那马车一眼看上去虽不起眼,可仔细再看,那打造的材料却是名贵清奇,实乃低调的奢华。 他的双眼不由眯了起来。 身侧冷不妨传来一道冷哼。 “这是……”他有些疑惑地问。 程玉莹飞快将脸上的残痕擦了个干净,又朝刘裕使了个眼色,“是师叔。” 放眼整个浣风楼,能有这么大手笔的师叔,除了刘该,绝无第二人。 一听是刘该师叔,刘裕心里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他自然知道刘该是打哪里赶回来的,只是没料到他会回来的这么快。 也不知道天锦与他都说了些什么…… 刘裕眸色沉了沉,目光凝视着马车靠近,再缓缓停了下来。 待到马车停稳,马夫立稳从架坐上跳下来,又快速转身,恭恭敬敬掀开车帘,从里面搬出一张小杌子,摆在了车下。 很快的,马车内的主子微躬着腰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242章 归家(2) 刘该从马车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身姿挺拔的刘裕。 叔侄相对…… 倘若还有人怀疑刘裕是刻意冒充浣风楼少主,这会儿看到这叔侄二人的相貌,也不敢再怀疑什么了。 甚至是刘该乍见刘裕时,还愣了愣。依稀之间,恍若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心里顿时一沉,一时忘了反应。 便是这片刻的愣怔,就等待车中的天锦皱起了眉,“怎么了?” 她的声音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倒让刘该顺利惊醒,那微微僵硬的神情,也在瞬间恢复如常。他的目光不经意地从程玉莹身上扫过,又落回到刘裕身上。 适才堆出一抹惊喜之色,朗朗笑道:“裕儿,果然是你!” 刘裕尚不及反应,站在他身侧的程玉莹嘴角却已微微抽搐了起来。纵然她感觉得到刘该师叔的这份惊喜并非出于本心,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师叔,是我。我回来了。”刘裕谦和的笑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思却飘到了他身后的马车中。 如果他刚刚没有听错,马车里传出的那道女声,显然是天锦的。 纵然如此,他也没有错过刘该眼里一闪而逝的不自 然。离家五年,他已经不是初涉人世的少年,尽管刘该刚才的奇怪神色叫他心生异样,却也只当没有看到。 直到刘该侧身让出位置,看到他自身后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将挡了视线的车帘挑开,露出那张熟悉面孔。 他脸上的笑意适才有了几分真意。 “你来了。”他迎了上去,并朝着天锦伸出手臂。 冲着他这份体贴,天锦莞尔一笑,扶着他的手臂从马车上下来。 两人神色和动作皆是自然而然,这份熟练又很是理所当然。两人不觉得有什么,倒叫身边的人看在眼底,神色各异。 刘该本就暗自揣测着两人关系,此番便有些了然于色。他突尔又想到什么,回头朝程玉莹看过去。 便见程玉莹目光怔怔,脸色也微微的僵了。 他默默的又将视线收了回来,嘴角边很快勾起了一记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裕儿离家这些年,你母亲甚是挂念你。你突然回来,怎么预先连封书信也没有?我也刚刚才得到消息,这才赶回来。如果你母亲知道你回来,一定很高兴。” 竟是闭口不提刘裕被阻在门外之事…… 天锦见他这么干脆的就撇清干系 ,心里冷笑了一声,并不多言,只朝着刘裕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以寻常,意味之深。刘裕心里一时五味陈杂,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 只是讪讪笑了笑,“师叔莫怪,只因事出突然,我也是临时起意归家。却不想,离家太久,浣风楼变化太大,师弟们都已经不识得我这个师兄了。” 刘该神色如常地答道:“浣风楼这些年的变化的确很大,楼中也招收了不少的新弟子。你离家五年,他们不认得你,也是自然。倘若事先得知你欲归来的消息,便不会有这么多误会了。” “师叔说的是……”刘裕垂下头轻声应道,声音如常,却让人看不清神情。 这会儿程玉莹也已经回过神来,脸上虽然依旧有些不太自然,却在听了刘该的话后,冷哼一声。 “若是裕师兄事先来信,我们心中固然欢喜,却也要担心他路途不顺了吧!” 她语气尖锐,顿时吸了天锦的注意。先前在马车上,她便看到刘裕身侧女子与他状似亲密,这会听闻她言语间对刘裕的维护,心道:难得浣风楼中还有这样头脑清晰,明事理的人。 待她抬眼看过去,发现程玉莹正悄悄打量着自己。见 她看过来,她的视线却飞快地移开了。 刘该朗声一笑,却并不接话,“裕儿啊,你瞅你这个小师妹,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啊。” 提到小师妹,刘裕面上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微微垂着头,向天锦介绍道:“这是小师妹玉莹,与我情同兄妹。” 天锦含笑点头,眼见程玉莹双眼微微一闪,因他这句话,一下子白了脸色。她便明白了,这“情同兄妹”怕也只有刘裕这般认为吧。 “快别站了,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刘该见他们的注意力被自己成功转移,心中大定,只当没有看到这些细微的动作,率先迈步朝里面走去。 刘裕立即扶住天锦的手臂,“我带你去见母亲。”说罢,也领着天锦往里面走。 他在浣风楼外徘徊这么久,几次受阻。眼下终于踏进来,心中颇为感慨。那种有家归不得的滋味,更是难以言明,多少又有些近乡情怯的心思,一时也顾不上其它。 紧随她脚步的天锦一边打量着这浣风楼,一边留心注意着身后程玉莹的举动。 自天锦出现的那一刻,刘裕的目光便只放在她身上,两人之间仿若无法再插入第三人。女子的直觉让她深 感危机,心里又酸又涩,难受极了。 再听到那“情同兄妹”四个字,她又有什么不明白了。她强忍着心里的酸味,待他们转身时,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脸色也在瞬间变得煞白。 眼见他们越走越远,隔着一层水雾,望着那道她殷殷期盼了五年的背影,她……好不甘心。 刘裕现在满心都是终于得偿所愿的踏实感,与即将见到继母和幼弟的喜悦,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师妹并没有跟上来。 天锦自然也不会提醒他。 青梅竹马的师兄妹,说他们之间“情同兄妹”,她并不能全然的相信,况且程玉莹的表现已说明了一切。 不管怎么样,刘裕已经是他的驸马,以她的身份,自然不会与她人共侍一夫。刘裕没有那个心思最好,即将是有,他们也不会再有可能。 尽早认清现实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她便朝刘裕又靠近了一些,刘裕十分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举止间更显亲密了。 他们很快走过了两道守望台,身影在正门内渐渐消失。目送他们越走越远,终于再也看不见了,程玉莹突然抬手拭去眼泪,倔强地抬了抬头,终于还是迈出的脚…… 第243章 归家(3) 此时的议事堂内,一派肃静。 萧氏沉着脸坐在上座,范闻秋垂守立于一侧,安安静静。虽说他眼底还有着微微不安,脸色却已恢复如常。 他的这位师娘,虽然手段了得,能在师父死后,逼走长子,顺利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可终究是个女流之辈,小师弟的楼主之位不稳,终究还是要依仗刘该师叔。 这些年若非刘该师叔里里外外,面面俱到,说不定浣风楼早已被其它江湖派帮吞并。师娘退居幕后,虽然余威尚在,终究抵不住刘该师父在楼中的威信。 而他那位楼主小师弟尚且年轻,手中实权有限,未必能成大器。这楼中之人多半也已被刘该师叔收为心腹,单这议事堂里就有多双眼睛。 萧氏将他强行扣在这里,却不知早有人去找刘该师叔通风报信去了。他到底不怕萧氏发难,却担心他这回处事不周,会引来刘该师叔的不满。 范闻秋正想得出神,冷不妨听到门外人有唤了一声,“师叔。” 他心知定是刘该前来救场,心中定了定。 议事堂外声音萧氏自然也听到了,她眼里微微闪了闪,抬眼朝门口看去。 却见一袭青衫的 刘该从外头缓缓迈入,脸色并不如她所料想的那样难看,反而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萧氏心中狐疑。 刘该一眼就看到了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笑道:“大嫂,你快看谁来了?” 萧氏一怔,心中微动。 刘该侧身让开,他的身后随即出现了一位身姿伟岸修长的男子。萧氏的目光瞬间移上那张笑如春风的面孔之上。 “母亲。”刘裕缓缓启唇,声音如玉石撞击般的清脆,又夹杂着一丝让人难以察寻的哽咽。 萧氏哆哆嗦嗦站起来,难以自禁地朝他伸出手。刘裕见状,快步上前,一把将她的手捧住,“母亲可好,裕儿回来迟了。” “好……好……好……”萧氏的眼里渐渐润湿,连连道了三声“好”,别的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的手抚上刘裕那张酷似丈夫的面孔,末了,终究还是吐出一句,“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萧氏嫁给刘翘时才十五岁,如今也不过三十岁的年纪,乌发黑亮,肌肤白皙。刘裕离家时,她还是个貌美的妇人,这些年却因操持浣风楼的事情未能注重保养,额间眼角留着很深的细纹,肌肤也透着几 分苍白,让她看上去了好似已到了不惑之年。 他二人这般姿态,好似亲生的母子一般,看在刘该眼里却是极奇的讽刺。 当年刘裕被迫离开浣风楼,这背后也有她萧氏的一份“功劳”,如今上演这母子情深的戏码,也只有刘裕这傻小子信以为真。 他目光环视四周,很快看到了范闻秋,心底微沉了一下,“去将楼主请来。” 范闻秋面色一禀,应了一声,抬脚便往外走。 萧氏这会儿也顾不上他。先前听闻刘裕归来的消息时,她还不怎么相信。如今人就在眼前,这眉宇之间一寸一寸的熟悉感,容不得她不相信。 “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可是吃了不少的苦?你这孩子好狠的心,一去五年也不曾回来看看我和你阿弟,这次回来便再也不走了吧?” 她问得又急又快,双手不经间捏住了刘裕的臂膀。这副臂膀显然比阿则要结实许多,叫她微微愣住。 不由得再次细细的又将刘裕打量了一番,她依稀记得他当年离家时,还是个瘦弱的少年,不过五年却已经仪表出众器宇轩昂,一身清逸的蓝衣竟也衬出几分矜贵,比起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他如此,萧氏一直暗藏在心底愧疚这才稍稍的消减了些许。她又拍了拍刘裕的手臂,目光一扬,便看见到了他身后的天锦,惊讶道:“这位姑娘是……” 刘裕适时侧开身子,示意天锦上前,他看着她温和的笑道:“这是天锦,她是……” 天锦的身份很是敏感,不能公开,他迟疑了一瞬。正要道明两人关系,可是这稍稍迟疑,他未说出口的话便被突然传过来的声音给打断了。 “裕哥哥,真的是你吗?” 议事堂门口出现了一道清瘦的人影。那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穿着云纹雪色的长衫,头戴着玉冠,眉目如画。此刻他的双眼紧黏在刘裕身上,面容上带着一抹迟疑的生疏,似欲上前,不知想到什么,又打住了。 “阿则。”刘裕笑着喊了他一声,如清泉般的笑声,瞬间叫那少年褪去生疏之感,眼底渐渐凝出纯净灿烂的光芒。 “裕哥哥,真的是你!” 他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刘裕的袖口,脸上喜悦的笑容清滟绝伦,如春风般的温和。 天锦不动声色打量着这突然而至的少年,他那悠悠的明眸带给了她一种隐隐的熟悉之 感。 是了,这样明华灿烂胜过冬雪般的气质,她此生仅在一人身上见到过。那人便是年轻的南郡公,桓玄。 这样的乱世,拥有一张纯净的面孔着实不易,这少年身上丝毫不沾尘俗之气,比桓玄更甚,可见被保护的太好。天锦并不喜欢这类人,见他待刘裕态度自然而不作做,又生不出厌恶之心。 不喜不厌,仅仅如此。 这样的人显然不适合被推上那样的一个位置。浣风楼楼大事杂,他这个掌门太过年轻,也太过纯粹,难怪刘该的野心会日渐壮大。 她在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目光一转,便看到门口又出现了一人。是刘裕的那位小师妹。 这位小师妹方才显然是外面打量着她,见她目光转过来,便飞快的将视线的转开,若无其事的迈了进来。天锦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复杂,心里岂会不明白那代表着什么意思。 她有些失笑。 “阿则,辛苦了你。”刘裕一手拍在了刘道规的肩膀。他离家时,幼弟才十岁,一瞬眼便已长成了俊秀的少年。自己当年选择了一走了之,这偌大的家业,便都压上他这清瘦的肩上,刘裕心里是着有愧意的。 第244章 救治(1) 刘道规眼里隐隐含泪,瘦弱的身体被他一拍,脸色瞬间白了白。刘裕沉浸在见到亲人的喜悦之中,显然并未注意,看着他答话的目光里笑意暖暖。 天锦在一旁听得心不在焉,却看得分明。她暗自摇摇头,默默敛了气息。目光不经意又飘到了刘该身上。 在众人不曾注意的时候,他静立一侧,目光微冷,面色也变得深沉起来。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的嘴角微微一勾,脸上瞬间又挂出了那抹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来。 天锦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另一边,正和蔼地看着刘氏兄弟叙旧的萧氏,脸色突然一变,竟是毫无预警的一头栽下。 方才刘道规上前与刘裕说话时,天锦便退到一旁,位置恰恰与萧氏离得最近。眼角余光扫见一团阴影向自己倒过来,天锦几乎是下意识地要避开。 却又在电光火石之间飞快伸出手,一把将人扯进怀中,也才免避了萧氏摔倒在地。 “母亲!” “母亲!” “师娘!” 刘氏兄弟双双一惊,身处人后的程玉莹也快步上前。她从天锦怀里接过萧氏,朝着天锦投以感激眼神。 天锦无心揣测她的这份感激真心与否,望 着萧氏的脸色,轻声提醒了一句,“快请大夫。” 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刘氏兄弟皆有些愣怔,刘裕也就罢了,那刘道规竟也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反倒是程玉莹显得十分镇定,听到天锦提醒,立即道:“阿则,快去请吕大夫。” 她嘴里的吕大夫是浣风楼里的一名男医师,平常楼里有人生病,都是请他。刘道规这才反应过来,临去前忍不住朝天锦看了一眼。 方才天锦的提醒,他亦有听见。只是乍然见到母亲晕倒,心慌意乱,反应慢了些。看到程玉莹一脸的镇定,才稍稍缓了口气。 待他快步踏出议事堂,天锦才抬眼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心想:阿裕的这个弟弟,倒也并非无可救药,只是有母亲在身后操持,养得依赖心过强而已。 她心里越发觉得此人并不适合浣风楼主的位置。 * 昏厥后的萧氏被送回了君兰院,大夫看过后,喝下药便平稳地睡下。 天锦并未进萧氏君兰院,而是被人领进了客院。等刘裕过来找她时,天已近午时。浣风楼的人送来了饭食。 朱瑾和关三爷被引到偏堂用膳,正堂里就只剩下刘裕和天锦二人。 天锦问:“你母亲……可严重 ?” 人突然就晕了过去,看程玉莹的熟练程度,想必也不是头一回发生了。天锦就算没有亲眼看到,可是从刘道规的反应来看,萧氏的病应该是瞒了他的。 果然,刘裕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没了胃口。他缓缓将碗筷放了下来,目光沉凝道:“有些严重。”他似乎并不想多说,可想了想,还是坦言了,“怕是难治了。” 离家好几年,他也曾风里雨里过,甚至还亲手创建了一个九峰寨。虽然寨子不大,寨众也不过百来人。他也曾是上位者,是一寨之主,深知在其位谋其责的道理。 一个小小的寨子都因生存犯难,更何况是拥有好几千徒众的浣风楼? 离家后,他一直以为自己带走那些风言流语后,阿则和继母便会再无压力,有师叔伯和几位同门的帮忙,他们会过得很好。 可他显然错了。 他离家时,阿则才十岁。他又能担起什么责任?楼中大大小上的事务,皆落在继母头上。时间久了,她的身体自然是承受不住。 好不容易撑到阿则成年,接任这楼主之位,终于可以歇一歇。可惜这个时候,浣风楼竟又暗潮涌动起来。 “怎么了?莫非很严重?”久不见他回答,天锦又问了一句 。 “大夫说她……时日无多。”刘裕的眼微微红了,从踏进来时,他便一声不吭,脸色沉冷得如同冰块一般。 天锦还不曾见过神情这样凝重的刘裕,哪怕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经历了几回生死,都不曾见他如此挫败无助过。 可见,萧氏在他心目中还是极具地位的。 “阿裕……”天锦甚少安慰别人,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裕仿佛也不需要她的安慰,许是想到了什么,那双微红的眼骇得有些吓人,“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像极了我母亲。” 天锦一愣。 他母亲…… 难道他是指…… “母亲的病很重,屋子里都是药味……我很不喜欢那个味道,很不喜欢……”他喃喃自语,刚才的镇定显然只是强行按压着,此刻却已然乱了方寸,说得话更是没头没尾。 可天锦还是听懂了。 他口中母亲指的应该是他的生母,虽然他很少在她面前提起家人,可他这样的神情,便叫天锦知道家人于他是何种意思。 或许正是生母的早逝,令他将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继母身上。如今继母突然病倒,一下子勾起了他心底最隐晦的记忆。 “阿裕 ,你别这样。” 刘裕摇摇头,痛苦道:“玉莹说,父亲死时,浣风楼陷入了危机,那时候她便是强撑着。当年,我不该丢下他们独自离开的。” “这不是你的错……”天锦也放下了筷子。 恰时,听到朱瑾在外头唤了一声,“姑娘。” 天锦便朝刘裕看了一眼,他撇开头,显得狼狈。她起身走到门口,见朱瑾站在门外,便问:“什么事?” 朱瑾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听到消息,说是萧氏……” 天锦立刻抬手制止了她继续往下,回头又朝刘裕看了一眼,他微垂着脸,看不清神情,可那僵直的身型看得她难受。 她朝朱瑾显意了一眼,两人往外头走远了些。才问道:“浣风楼的大夫已束手无策了吗?” 朱瑾点头,“浣风楼里的大夫医术如何属下无从得知,既然已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想来也……”她看了天锦一眼,见她眉头紧蹙,继续道:“公主,属下怀疑这消息是有心之人故意放出来的。” 天锦蓦地想起了刘该那虚假的笑容这一层,面色微凛,“可有办法救治萧氏?” “办法……倒也不知是不是个办法……公主,倾城的医术了得,何不把她召回来。” 第245章 救治(2) 沐倾城会医术,这在虞美人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在朱瑾提出之前,天锦也考虑过。 只是这里毕竟是浣风楼,别说是她,恐怕就算是刘裕,现在想从外面另请个大夫进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朱瑾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蹙着眉头,抿唇不语,便知她还未下决定。默了默,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又道:“刚收到消息,南朝廷已派出兵马攻剿孙灵秀了。” 天锦蓦地抬眼,“主将何人?” 朱瑾的声音更低了,“是谢琰。” 谢琰…… 天锦嘴角微微一勾,她还以为司马元显上位之后,务必会乘机打击世族,这首当其中的必是谢、王两家。没想到司马元显倒是比他爹显得大气。 居然让谢琰领兵。 “孙灵秀现如今打到何处了?”她又问。 朱瑾道:“依旧还在上虞,不过暗中探来的消息说,他正集结人马,准备攻打会稽。” 天锦眼里顿时闪过一丝诧异,“会稽?” 朱瑾:“是。南朝廷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那孙灵秀原本是以海南的五斗米道而崛起,一个道教主而已。起先虞美人内部也只将他当作是另一个王恭罢了,若非公主提醒要试他深浅,竟无 人知道他的武功竟比那九品的高手,还要高出许多。此人贯会以道术迷惑众生,杀了上虞的县令,乘着人心不稳,集结的部众已经数万余人,这才引起了南朝廷的重视。” 天锦突然笑了,会稽那个地方,于她而言,倒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谢石死后,她派人杀了谢家二子,一切恩怨皆化为往日云烟。 眼下再次提起那个地方,多少令她唏嘘。 她道:“那谢、王两家皆是庞大的士族,谢石,谢安相继折殒,使得谢家大不如从前。司马元显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单单只从谢家中启用一个谢琰,绝非没有用意。” “公主的意思是?”朱瑾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迷茫地问。 天锦并未正面回答,只将唇角一勾,似讥似讽道:“孙灵秀想拿下会稽,不会是件顺利的事情。通知下去,叫我们的人早做准备,见机行事。” 朱瑾应喏,虽然还是有些迷糊,却也没有多问。末了又问:“那倾城的事……” “先不急。” 朱瑾依言退了下去。 天锦抬起头朝蓝盈盈的天空上望了一眼。蔚蓝的天幕之上,云卷云舒,适宜极了。她的心里微微的有些复杂。 等了这么久,总算都要来了, 平静的日子也该结束了。她想要命一个都不会少……?? * 自打山阴一别,谢琰携妹归京便除了军务就是在家服孝。话虽如此,并不代表外头的动向,他一概不知。 相反的,谢氏一族大伤了元气,族人惶恐,为守住谢氏根本,表面上毫无作为,暗中却是避开了司马皇室的眼线相奔投走。 谢安生前治国以儒、道互补,作为高门士族,枝根繁衍,也不是说没落就会完全没落下去。谢琰深知其中道理,并不惧怕司马元显借机夺权。 他之所以会答应司马元显领兵清剿孙恩,不过是知晓刘裕,天锦一行人恰在丹徒。 时至盛夏,城外的旷里一派葱绿,野花野草长势疯狂。日落西山,天幕很快暗了下来,只剩下天边的一抹残阳,还犹自顽强的留下了最后暮光。 谢琰英姿勃挺地端坐在马背上,清瘦俊朗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抬目远望,观察着地势,末了侧头与身旁的副将说了句什么。 那副将领命而去,不多久他身后跟着的那条宛若一条蜿蜒的游龙一样的队军,便借着暮色的遮掩,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一股肃杀之气,在这样的夜里,蔓延开来。 随着队伍的速度越 来越快,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近。谢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快马加鞭的动静,下意识回头。 便见一名身穿铠甲将领,挥着马鞭朝着他快速赶过来。夜风将他身后宝蓝色披风掀了起来,衣袂在风中哗哗作响。 谢琰的双眼眯了眯,认出了来人,“刘将军。” 来人,刘牢之,三十来岁,彭城人士,面色生得紫赤,嘴角上留着两撇小胡须,一双黑亮的眼炯炯有神,看上去深沉而刚毅。 淝水大战前此人曾任北地任雁门太守。谢氏一族镇守广陵期间,曾招募勇壮威猛之士,此人应.招募,因勇猛而被选中,担任过“北府兵”参军一职。 太元八年,淝水之战爆发,此人曾在谢氏麾下率五千精兵截断过北军回撤的渡口,可谓功劳不小。 可惜此人贪功好利,随后不动声色脱离了谢氏,自立门户,不想名气渐失。谢琰之表兄谢玄,与他书信往来时,曾多次提及此人,言词之间多有叹息。 然而没多久,便听闻他转投到王恭麾下,倒也风光了一阵子。只可惜王恭也未成大气,反而是兵败山倒。 谢琰不知他是何时又成了司马元显的人,想来王恭之所以那么快便被司马元显捕获镇压,多半与此人脱不了 干系。 他此时离京,奉命清剿孙恩,这刘牢之便是司马元显派来从旁协助的。 其实说白了,不过就是身边多了个眼线罢了。 想到这里,谢琰的眸色微微沉了一沉,放慢了马速。 刘牢之疾奔追来,自然是事出有因,夜色黑沉,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谢琰的神色一样,如常问道:“谢将军这是打算率军上虞,直接与孙恩开打?” “有何问题?”谢琰理所当然地问道。 他既然是奉命去剿孙恩,当然是要奔着孙恩而去。 刘牢之显然不赞同他的做法,他蹙眉道:“听闻那五斗米道极其狡诈,想必早做好准备,正等着你我去自投落网。现如今朝廷兵马欠缺,中书大人本就因此而为难。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再折损兵马,谢将军何不另寻它法,以解中书大人之忧啊。” 他嘴里的中书大人,指的便是司马元显。 谢琰听在耳中,不由的在心里冷哼一声,“不知刘将军有何高见?” 刘牢之等着就是他这句,笑道:“那妖道现如今盘踞上虞,以他的野心,必会再取会稽……” 说着,他有意无意顿了顿,又道:“如果刘某没有记错的话,这会稽郡原本可是谢氏六房驻守之地啊。” 第246章 救治(3) “谢氏六房”就像是一道魔音似的,甚甚击中谢琰的胸口。他沉着脸,有些不悦,“刘将军既然是中书令委派的监军,有话便说,大可不必吞吞吐吐。” 刘牢之讪笑,“谢将军莫怪,刘某并无其它的意思,不过是想提醒将军一句,谢家如今的处境甚是尴尬,不易强出这个头,谢将军何不与那王氏结盟,共同御敌?” 谢琰微顿,“你的意思是……” 刘牢之心知他听懂了,不过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并不介意挑得更明白些。 “谢将军,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当年,刘某投身北府兵,得谢玄将军提携照顾。刘某并非忘恩负义之人,眼下谢氏一族的处境,不用刘某多说你心中当是明白的。五斗米道教几番作乱,甚至不惜与朝廷为敌,陛下和中书大人必然是除之而后快。只是此人极其的狡诈,曾以‘蝉蜕登仙’为头名目,逃入海岛。此番卷土来,必不简单。刘某并非怀疑谢将军的能耐,只是该藏的时候,不好气焰太盛。谢将军以为呢?” 刘牢之能说出这番话,多少是有些推心置腹的。正如他所言,他并非是忘恩负义之人,至少对于谢家,他心里是有着感激的。 当初若非谢玄的提携,他也不会有后来风光得意。虽说之后也曾失利被贬,不过是因为自己风头太盛遭人陷害罢了。 谢家于他只有恩,并无怨。 眼下谢氏逢难,于情于理,他都该帮衬一把。只不过,他眼下的处境并不比谢家好多少。在旁人眼里,他不过是个叛主之人,不好太明目张胆。这样的话,说一次少一次,他如今投靠司马元显,不该与谢家走得太近。 刘牢之说话时,语气平和,眉宇含笑。看着谢琰的目光,沉冷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善意。 谢琰抿了抿唇,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刘将军的话,我记住了,多谢。” 刘牢之:“谢就不必了,中书大人委任刘某为监军,刘某之言,不过是职责所在。” 谢琰没再吭声,朝他微微颔首,驱着身下坐骑继续前行。只是没多久,前行的大军,悄悄的改变了方向。 就在大军将近目的地时,远在建康的司马元显,收到了丹徒县奏上的谏书。 却原来,自刘氏迁于丹徒创建浣风楼以来,笼络人心,使得当地的官府渐失威信。现如今,浣风楼已成了民心所向之地,当地的官府反而成 了摆设。 这丹徒县令,此时上书朝廷,便是为了状告浣风楼一个藐视朝廷之罪。 司马元显收到谏书,脸色果然不好。当下,便急令谢琰,刘牢之暂缓清剿孙恩,最近先彻查浣风楼。 收到建康急令时,谢琰的军队已在寻地扎营了。好在,谢琰原本也是打算要去一趟丹徒的。 思虑良久,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离营的打算。 * 却说浣风楼内,因萧氏突然发病,使得刘裕将这次回来的目的暂时放下,侍奉于萧氏病榻前。 天锦每日也会跟着刘裕一道去君兰园请安,去得次数多了,与萧氏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她虽不苟言笑,但对刘裕至亲,倒还算耐心温和。萧氏倒底是掌握过浣风楼的,眼界颇广,与天锦也不会无话可讲。 萧氏也发现,天锦年纪虽轻,却是一个很有主见,很聪慧的女子。她处事不惊,清雅高华,沉冷又不失稳重,甚至……比她一手带大的程玉莹要好太多。 可惜……萧氏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拉着天锦的手,问道:“你还没有同我说,你与裕儿是怎么认识的?” 对天锦而言,回忆往事,是一件极其不痛快的事情 。不过,她却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喜,轻笑道:“有一回,我骑着马,不小心将他撞进了河里……” 萧氏一愣,随即噗嗤笑起来,“这……这……这也太巧了些。” 可不就是嘛。 天锦失笑,回头朝刘裕看了一眼,刘裕也正看着她。他似乎没有料到,她居然还记得那晚的偶遇。带着笑意的面孔,丰神俊朗,越发温和。 两人相视而笑,落在萧氏眼中,却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天锦很快回神,双目落回到萧氏身上,问:“夫人这回病倒是旧疾复发,那位吕大夫可有说过这旧疾是否可除退干净?” 萧氏心里头正想着事情,被她一问,愣怔了一下,“多年的**病了,我都习惯了……吕大夫倒是尽过心,这些年一直在为我调理。只是我这身子不太争气,怕是没有办法根治的。” 天锦点点头,“夫人就没有想过换一个大夫看看?” 萧氏再次愣住,“换一个大夫?可是我的病一直是吕大夫在看啊。” 天锦道:“浣风楼这么大,楼中就仅有吕大夫这位一位大夫,怕是有些忙不过来吧。而且,他又是一位男大夫,多有不便之处。我倒是认得一位女 大夫,夫人若不介意,不妨请她来替瞧瞧?” 在浣风楼也住了有几日了,天锦也不似初到时的拘谨。这会儿刘道规与程玉莹恰好不在,屋中就天锦,萧氏和刘裕仨人。 趁此机会,天锦特地提了出来。 萧氏明白她的好意,笑了笑,婉拒道:“怕是太麻烦。” 天锦随之笑笑,并未强求。她是知道她忌讳着什么,并未点破,只朝着刘裕轻飘飘地看了一眼。 今日萧氏特别有兴致的拉着天锦说话,他们便在君兰园逗留的时间久了些。说了这许久,萧氏脸上渐显疲惫之态,俩人这才起身告辞。 直到踏出君兰院,刘裕才问:“你说的女大夫是……” “是倾城,她生于儒医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医术堪比宫中的御医。你母亲的病,我怀疑……” 她的话将将吐了一半,没继续说下去。可刘裕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想了想,“你且先联系她,母亲这边我来说。” 天锦道:“我这边倒是没有问题。只是,你有把握能避过你叔父的眼线?” 两人离得近,说话的声音也低,并不怕会被人听去。她双眸漆亮,似含期待,看得他心中一动。 第247章 救治(4) “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他如此答了一句。 天锦便浅浅的笑了笑。 她今日的妆容十分浅淡,却不并影响娇美的容颜。为图方便,墨黑的秀发,也只是用玉笄随意的挽起一束,更有的长发随意的散落,披拂在双肩,将她裸露在外的锁骨衬得更白皙更具吸引力。 这样的打扮,宛若破瓜少女,睿灵而娇美。看得刘裕眸色沉了沉,眼里微微起了些波澜,却又舍不得将视线挪开。只得另起话题,转移注意力。 “再过两天,便是母亲的生辰了。我与阿则商量过,届时便将我重回浣风楼的事情当众提出来,你怎么看?” 两人边往回走,边交谈着。 天锦摇摇头,“你这位叔父着实不简单,你都跟阿则说了?” “那倒没有。”在刘裕看来,刘道规还太年轻,就怕他沉不住气。 天锦又问:“莫非你想自己接手浣风楼不成?”她嘴上这样问着,心里却已经在想着它的可能性。 刘裕却失笑否认,“岂会。我离开浣风楼太久,早已失了人心。真接手过来,恐怕还不如阿则做得好。” 天锦不予置否,“既然无心,那就别强出这个头。 ”在她看来,姑且不论当年刘裕出走的真相如何,这些年浣风楼虽然吸纳了不少的新面孔,可当年的旧事,依然还有不少人都记得很清楚。 此番他们大老远赶回来,是为了解决浣风楼危机,并不适合与刘该起正面冲突。倘若刘裕突然插手浣风楼中事务,必会引起众人不满。 那刘该正愁着没有机会收拾他呢,得这个机会还不联合楼众,一人一口口水也能淹了他。 刘裕不知天锦心中所想,听她否认了他的想法,不解地问:“这是为何?这个时候我若不帮阿则,便没有人会帮他了。” 天锦:“明着帮是帮,暗着帮也是帮嘛。” 刘裕更不明白,“你的意思是……” 天锦:“别急啊。你都平安顺利的进了浣风楼了。这该着急的啊,应该是他刘该才是。且等着吧,他必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到时候我们再抓他一个现形也不迟。” 刘裕:“可我听阿则说,官府对浣风楼的态度越发微妙,怕只怕这内忧未除,外患又至,就麻烦了。” 天锦宽慰他道:“该来的总该是要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 天锦眼里微微一闪,“没什么 ,别想太多了,我会帮你的。” 刘裕苦笑,他倒是宁愿她不要插这个手。可他也知道自己无权无势毫无根基,想要帮助阿则坐稳这楼主之位,还真得需要借助虞美人之力。 一想到那位野心勃勃的叔父,他的眸子一时静若寒潭。 客院很快就到了。 自从进了浣风楼,为了避人口舌,天锦和刘裕并未住在一处,而是分房而卧。以至于,到现在为止,浣风楼中还没有人得知俩人的关系。 好在客院够大,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俩人一道归来,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无人说什么。 萧氏病着,除了她,整个浣风楼恐怕除了程玉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说起程玉莹,她这两日因萧氏生辰,忙前忙后,里里面面,是脚不沾地。 往年,萧氏的生辰一直都是她一手操办的,今年也不例外。萧氏并不爱热闹,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现在旧疾复杂,卧床不起。这个生辰注定只能从简了。 话虽如此,程玉莹却依旧不敢马虎。 今日终于得了空,她便来此寻刘裕了。 天锦和刘裕并肩踏进院子时,便看到院中花团锦簇之下,站着 一抹红色的倩影。 她似乎已经来了有一会了,听到动静便缓缓的转过身来。原本带着笑意的面容,在看到与刘裕一道走进来的天锦时,僵了僵。 天锦目光淡淡地瞥了刘裕一眼,“我去找小瑾,你们聊。” 刘裕点点头,“去吧。” 天锦这才又朝程玉莹过去,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乎。程玉莹不失风度,朝她笑了笑,尽管这个笑容少了几分真心。天锦并没有在意。 她进了屋,立即提笔准备将沐倾城召回。只是刚开了个头,想到她此时身在荆州,略一思忖,弃纸重写。 朱瑾和关三爷从外头进来的时候,她刚好搁笔。待墨字凉干,这才装入锦囊之中。 “速将此信送去荆州,交给桓玄。” 原来她这信并非写给沐倾城,而是桓玄。接信的是关三爷,他一贯少言寡语,拿了信转身便往外走。 待他走后,朱瑾方才开口,“公主,属下打听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天锦手指微圈,心里正想着事情,手指无意识着叩着书桌,问的有些心不在焉。 朱瑾面色微恙,眼里隐隐有着一团火。她观着天锦的脸色,咬了牙,愤愤 不满道:“驸马欺瞒公主,他与那程氏有婚约在身!” “什么?”天锦显然没反应过来,目光一抬,看到她略显着狰狞的面孔,愣住了。 朱瑾还当她受了这消息的打击,更气了,“公主放心,属下定会让那负心之人,给您一个交待。” 丢下这句话,她果然转身,快速向外走去。 天锦终于回过味来,“回来!” 已经一脚踏出门外的朱瑾闻言,不得不转身,似乎不太明白天锦为何叫住她。 “你过来,把话说清楚。” 从见到程玉莹的那一刻,天锦便发现她看着刘裕目光与旁人不同。女人的敏锐,叫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是看到刘裕表现的坦然,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竟没想到,这两人原是有婚约的? 这就有些麻烦了…… 朱瑾的脸色十分难看,合上门,又重新走了回来。 “公主,此刻那俩人正在外头,何不把他们叫进来,当面问清楚。属下没有想到,驸马竟是这样的人,叫公主受委屈了。” 委屈?倒是不尽然。如果这婚约是真的,到底是谁受了委屈,还一定呢。可她与刘裕毕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第248章 婚约(1) 天锦冷锐的瞳孔骤地一缩,“此事你是从何处打听到的。” 朱瑾被气得不轻,语气自然也就不能算好。她愤愤难平的“哼”了一声,“整个浣风院,也就咱们还被瞒在鼓里。” 原来,今早天锦与刘裕前去君兰院,侍奉萧氏时,她闲侍不住,但在浣风楼中转悠。就看到楼中之人,忙成一团,将这浣风楼里里外外被布置的焕然一新。 她上前一打听,方才知道是萧氏的生辰要到了。 岂料,这楼中之人,也不缺少那等闲嘴八卦之人。因着刘裕的这位十分得萧氏喜欢的小师妹,这些人有意无意就将话题扯到俩人身上。 “这回啊,小师妹算是苦尽甘来,你们说这回师娘会不会在生辰宴上,当众宣布两人婚事?” 朱瑾本已经走远,耐何她耳力颇佳,此话入耳,便如那五雷轰顶,整个人都不好了,当下便揪着那人,让他把话讲清楚。 这才知道,原来刘裕与那程玉莹的婚约,是从小定下来的。她当时,面面凶狠,揪着那人的力道过于蛮横,把对方吓得不轻。 结结巴巴,又扯出了一个什么范师兄。 无关紧要之人,朱瑾自然不会去关心,此事叫她认 定是刘裕故意隐瞒,恨不得立即替公主教训他。 听了事情原委,坐于案前的天锦脊背僵直,“你先出去吧,不可乱来。” “公主!”朱瑾似乎是不太敢相信天锦的决定。“莫非公主要忍辱吞声不成?” 天锦面色一沉,“现如今浣风楼正乱着,这并非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且等一等再说。” 她以为,这个事情不过是朱瑾听来的闲言。无论是真是假,她至少要给刘裕解释的机会。 对于她的决定,朱瑾自然很不理解,几乎是恨铁不成钢,苦口婆心劝她当机立断,奈何天锦不为所动。 她能怎么办,只在心里将刘裕狠狠地记了几笔。且等日后再看。 外面的日头渐移头顶,盛夏的阳光刺目炙人,带着重厚的沉闷之感,惹人心躁。 送走程玉莹,刘裕打外头进来,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天锦埋首书案,手中执笔,不知在写着什么。一侧的朱瑾目光望过来,却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刘裕:“……”他似乎没有得罪于她吧。 “小瑾,你先出去。”天锦没有抬眼,语气淡淡。 朱瑾顺从应喏,离去前又朝刘裕瞪了一眼。 刘裕莫名其 妙,看向天锦微微迟疑了一瞬,询问的眼神实在明显,怎奈天锦却并不看来,两人目光无法交汇。 他只得上前,低声问道:“怎么了?难道这个时候不适合将沐首领召回来吗?” 天锦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刘裕侧目看过,方才发现她的笔下,已勾勒出一副丹青。那画之人,似男似女,看不到面容,仅是一道背影,负于孤立于荒野之中,行态寂寥。 刘裕若有所思。 天锦垂着眼,缓缓搁下笔,“阿裕,我听闻你与程姑娘是有婚约的,可是真的?”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脸上也看出喜怒。却是刘裕大吃了一惊,急急问道:“你听谁说的?” 天锦终于抬眸看向她,“这么说,是真的了。” 乍然从她嘴里听到这个,他心里也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既喜又恼,既想否认又隐隐期待。 她到底是从何处知道的,心里可是醋了? 刘裕一顿,却盯着她不放,似乎是想从她那平静的面容上看出什么来。可天锦并非是从前那般,喜怒皆形于色,能够叫人一眼看透。 摸不清她心中所想,刘裕沉默了起来。 天锦的面色依旧平静,眸光却冷了下来, “你打算如何处理?” 刘裕的手,突然就搭在了她的腰侧,叹声解释道:“不过是些传言,我与小师妹清清白白,并无婚约。” 他方才迟疑的态度,本已经叫天锦失望。再听他矢口否认,便不太敢相信。 她道:“既然已经有人传出这话,未必就是空穴来风。我不过是想问一问你的打算,你着实不必瞒着我。即便这婚约是真的,我也……” “没有婚约!”刘裕显得有些气恼,急急打断了她。他的确是气恼的,他待天锦的情意真挚无比,岂会拿这种事情骗她。 也是他自做多情了,总希望她待他,也像他待她一样。是他奢望了,她非便没有吃味,竟还这般冷静自若。若他不打断她,也不知她会说出怎么气人话来。 熟悉的男子气息立即笼罩下来,隔得这般近,天气这般燥热,使得他的气息也是燥热的。 天锦不适的蹙起眉,不动声色地挪开些许,与他拉开了一道不近不远的距离来。 刘裕就按住她,嘴唇瞬间压了下来,在她侧脸上碰了碰,略缓了心里的那股难堪,适才解释。 “玉莹那丫头,从小就失了双亲。我母亲怜惜她,的确是动过让她长 大后嫁给我的心思。只是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我待她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半分男女之情。” 天锦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待她没有男女之情,又岂知她是不是仅仅只将你当作师兄来看。” 刘裕一愣,这个……他倒是不曾想过。方才玉程来和他说母亲生辰之事,神态间正常无异,并无不妥啊。 天锦看他愣怔的模样,便信了七八分。她轻轻挣开了他,自然而然继续道:“眼下浣风楼里无人知道你我已是夫妻,你离家归来,仪表堂堂,与那位钟灵毓秀师妹站在一处,当是男才女貌,登对得很。” 刘裕回过神来,哭笑不得,“你这是在埋怨我没能尽早向母亲言明你我的关系?” 天锦淡淡道:“你我同进同出,便是不曾言明,夫人也是长了眼的。” 天锦并不认为程玉莹是个威胁。但若刘裕心中对这位小师妹存着某种情意,本着先来后到的原则,她自认为会成全了他们。 刘裕叹了口气,心里的那点想法,彻底被踢除了。他摇头讨饶,“公主殿下明鉴,在下心中仅有你一人足矣。待到母亲生辰那日,我必会当众宣布已娶娇妻,请母亲喝一杯儿媳奉上的茶水,如何?” 第249章 婚约(2) 天锦向他寻问婚约之事,不过是为了确认在刘裕心里,是否有那位小师妹的的位置。若自己无意间占了别人的夫君,这会是件麻烦的事情。 诚然她与刘裕初时相遇,便倾心认定。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的,他们的这段婚姻也是几经波折。 拾回记忆之后,她心里也有过挣扎。如今好不容易相处适宜了,倘若这个时候让她放弃,她未必就能真的潇洒放手。 听他说要当众挑明他们的关系,她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不太妥当。想到程玉莹看着刘裕时欢喜的眼神,以及对上自己时的复杂难明。 她放缓了语气,缓缓摇头,“还是不要了。” “为何?”这下子,轮到刘裕不解了。 她方才明明就是介意的,为何又不愿承认他们的夫妻关系。她是嫌弃他,嫌弃他的亲人,还是依旧难忘旧情。 一想到她的心里依然还惦记着谢琰,他的脸色刹时就沉了下来。 天锦正垂头想着此事,并未抬头,听他问,不疑有它,张嘴便答:“且不说你与程姑娘之间是否有定下这个婚约,既然长辈初时有这个心,程姑娘又守在浣风楼等了你这么多年,可见心里还 是对你有期待的,你总该要对她有个交待的。” 刘裕一听,心里的郁结顿时散去。尔后,又忍不住皱眉,“我们只是兄妹,有什么可交待的。若真是挑出来说,倒反而像是有些什么一样。你这叫我,如何给她交待?” 他这般反问,倒显得有点咄咄逼人,似乎是在埋怨天锦多事。 天锦红润的嘴唇轻抿了一下,双眸微垂,“女子的心思,你自然是不懂的……” 刘裕:“……”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不可闻,可刘裕还是听到了。 她说:“除非是彻底死心,否则总会自欺欺人。” 刘裕突然有些后悔跟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了。纵然他有多么不愿她去回想过去,回想那段他从未参与过的人生,以及那段让她至今难忘的刻骨铭心。 无论结果与否,会很让他不爽。 “好,都听你的。”他妥协了,“我会将此事妥善处理好。” 说罢,他转身便往外走。明明是想陪着她,可此刻他却只想一个人呆着。 天锦目送他出门,轻叹了一声。 朱瑾从外面进来,便看到天锦还未收回去的眼神。这眼神无悲无喜,冷漠异常,看的 她心口一跳。 她并没有离开。两人在屋中说的话,皆落入她的耳中。她同意公主的话,驸马跟程姑娘的事情不是空穴来口,现在弄得人尽皆知,她不相信这是巧合。 朱瑾顿了顿,试探地问道:“公主,可要属下去查一查这位程姑娘?” 天锦看了她一眼,“不必了。” “可是公主,您不觉得此事太过突然吗?” 天锦:“不觉得。” “可是……可是……”朱瑾简直是有了种有口难言的憋屈感,观摩天锦的脸色,隐隐感觉她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 天锦垂眸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那副丹青,抬手一掀,将之掀落在地,“扔了吧。” “公主您对驸马……”朱瑾还是有些不死心。 天锦突然抬起来眼,黑沉的眸子里隐含的不悦,瞬间叫她闭了嘴。她默默弯下腰,将那副画快速捡了起来,就要出去。 却听到天锦清冷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这个时候,你要盯着的人是刘该。” 朱瑾心里一紧,忙不迭单膝跪下,“喏,是属下僭越了。” 天锦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无论此事是不是程玉莹有意而为,在不知 道本宫与驸马已是夫妻的情况下。即便这流言真是她放出来的,也无可厚非。” 她私以为,这情场跟战场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倘若她今日站在程玉莹的角度,说不定她会做得更绝。 况且无凭无据的,又如何肯定真的就是程玉莹所为。那女子虽然对她抱有敌意,可她的眼神清澈而干净,并不像是会施出这种手段的人。 若非如此,她有何必要惹得刘裕不悦,非让他去与她做个了断?当众宣布他们的夫妻,岂不是赢得更霸道? 朱瑾很诧异天锦为会程玉莹说话。可这话却说得很有道理,她想了想了,咬着牙不怕死的又问了一句,“那程姑娘生得貌美如玉,公主就不担心驸马这一去,会变得不同?” 天锦丝毫不意外她能问出这样的话来。自己的属下,她还是很了解。也就只有朱瑾敢这般与她说话了,若换成辛夷,甚至是虞美人内部的任何人,都只会点到为止或是见好就收。 这般苦口婆心,真诚的心意,难能可贵。 这也是为何朱瑾在虞美人之中的能耐并不算出尖,却能最得她最信赖的原因了。 天锦心里的那点因刘裕而惹出的 不痛快,渐渐退去。她道:“该是本宫,注定便是本宫。不该本宫得的,强求也无用。你起来吧。” 一如谢琰。 她一直知道刘裕忌讳此人,尽可能不会在他面前提起此人。她也用了一颗残破的真心,试着去接纳刘裕,只可惜破了就是破了,稍有了那么一点的嫌隙,这渐合的裂口,便又崩塌了。 她与刘裕之间,注定不能像当时与谢琰一般纯粹。 天锦闭了闭眼,略显疲惫地抬手轻揉着眉心,“这两日,可有发现刘该有什么异常?” 朱瑾缓缓站了起来,“早出晚归,并无异常。” “可有安排人,在外面盯着?” “公主放心,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只要他稍有异动,皆瞒不过我们的眼线。” 天锦沉吟片刻,道:“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适时给他制造机会。孙恩那边,可有动静了?” 朱瑾:“暗人已将南朝廷派兵清剿他的消息透露给他了,若他够聪明,这个时候定不会反逆公主的意思。想必过了今夜,丹徒就不会再有眼下的这般平静了。” 天锦微微一笑,“这天下就该乱起来,唯有它乱了,北朝才有机会重振威仪。” 第250章 婚约(3) 闻言,朱瑾不由放柔了声音,“公主,真的不与大王取得联系吗?” 天锦眼里渐渐染出一抹悲色,“父王雄韬伟略,平燕定蜀,擒代吞凉,一统北朝,却在挥军南下时兵败淝水……此战致使北朝元气大伤,先前被征服的鲜卑,羌族,丁零,乌丸相继背信弃义,趁乱反叛,迫使父王不得不割政。这一切皆我造成,我有何颜面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朱瑾哑口无言,淝巴兵败后,北朝已是风声鹤唳。若非南朝皇帝昏聩,自乱朝政,大王何以有喘息的机会去应对北方的叛徒。 她知道公主一心想要搅乱南朝,意在灭了谢,王两族,除了心中浓浓的恨意,还有对大王,对北朝死去的将士的惭愧。 “罢了,你且先退下吧。” “喏。” 竖日,便是萧氏的生辰。 与往年一样,这一天浣风楼里十分热闹。以程玉莹对待萧氏的孝心,由她亲手操办,自然不会有任着的差池。加之,刘裕归来,这个生辰于萧氏来说,更有意义。 虽说她旧疾复发,卧病大榻,真到了这一天身子反而舒坦不少,竟在宴席坐了大半个时辰。 真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天锦 今日的打扮十分素净,头上也没有多余的发饰,连妆容都比平常要淡几分。坐在刘裕身边,安静地看着歌舞,默默等待。 反而是一身红衣的程玉莹在萧氏的生辰宴上,出了不风头。 萧氏喜欢她,赞不离口。四座皆是浣风楼的人。长辈眼中,她是处事周全,蕙质兰心的后辈。平辈眼中,她是灵动甜美,娇艳芳馨的小师妹。 就连刘裕,在歌舞嘎然而止,乍然看到她捧着寿礼缓缓走过来时,眼里都闪过了一抹惊艳。 红艳的曳地长裙,衬得她身姿曼妙,楚楚倩腰不盈一握。随着她的走动,那对红玛瑙的耳坠子,便在阳光之下摇曳晃动,耀眼夺目。 程玉莹这身装扮,显然是精心挑选的。 她肤色白皙,莹润俊雅,适宜的装容将眉目衬出几抹艳色,妩媚之中不失灵动。一双水润的桃花眼,顾盼生辉,颇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娆。 天锦不得不赞叹,她其实很会打扮。但凡稍稍用点心思,这样的美丽,让她犹叹不及。 她看到程玉莹神色坦然的接收着众人或惊或艳的目光,在萧氏的赞许之下,扶住她的手,顺势就坐在了她的身侧。 不知是否是有意,在她跪坐 下去的那瞬间,她举目朝这边望了过来。 天锦冲她露展了一下微笑。 却见她的嘴角微微勾起,看向了刘裕。 刘裕已然回神。小师妹固然漂亮,出落得亭亭玉立,早已不再是当年哭鼻子的小丫头。他十分为她高兴。 只是…… 他突然垂下头,脸颊微偏,侧目看向天锦,“真的不妥?” 天锦自然是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微微摇头。来时的路上,刘裕犹不死心,依旧还想在宴席上公布两人的关系。天锦便再次否认。 此时,再度提起,她便有些惊讶,“何故一再提及,今日是你母亲生辰,别喧宾夺主了。” 刘裕不由失望。 他们的确是说好不提,可是刻意的隐瞒,倒叫他在人前不好与她表现的太过亲近。归来几日,两人也是分房而卧……他们明明已经是夫妻了。 他越想越后悔,真是鬼迷了心窍,不该答应她的。因着怀揣着这份求无法疏解的郁闷,他执起酒杯饮下一口,并没有注意到程玉莹正期待地望着他。 天锦看到程玉莹将受伤的目光收了回去,那张经过精心打扮的面容黯然了不少。 她不动声色道:“你昨日与她都说了些 什么?” “什么说了什么?”刘裕心有戚戚,一时没听清楚她的话,不得不再次侧目,微微矮下肩,凑耳去听。 恰恰在这时,坐于对面的刘该突然出声。 “说起来玉莹也到了适嫁之龄,大嫂最是疼惜她。想必早已在心里悄悄为她打算过吧。” 他这话说的突兀,却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今日的程玉莹打扮得这般明艳,一颦一笑皆让人挪不开眼。加之先前四下流传的传言,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聚集到了刘裕身上。 天锦的双眼眯了一眯,她早料到,那传言是有人故意为之。眼下看着刘该终于将矛盾戳过来,她反而松了口气。 相较于她的轻松,刘裕反而心中一紧,众目睽睽,令他很是尴尬,却也只能故作不知。 小声埋怨天锦,“是你说不公布的,一会儿母亲若是问起,却叫我如何回答?” 天锦目光平静。坐在萧氏身边的程玉莹却没有这样的淡定,面上瞬间嫣红,双眼微微抬头,欲语还休的再次朝刘裕看了过来。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 那双亮丽的眼里,再次涌出浓浓的期许。 天锦隐隐感觉不妙,“你昨日没同她说清楚?” 刘裕正尴尬着,闻言便有些心虚,小声支吾道:“昨,昨日……半道上碰到了阿则,我们兄弟俩离别这么久,实在有许多话要讲,这便来不及去……” 难怪…… 天锦“啧”了一声。难怪从程玉莹出现,她就觉得似乎哪些不对。倘若他们昨日便讲清楚了,今日的程玉莹必然就不会这么打扮了。 想了想,她说:“罢了,既然已经错过了,就不必再说了。” “什么?”刘裕没听懂,不解地看着她。 天锦便朝着某个方向呶了呶嘴,又似笑非似地看了他一眼,“你瞅你这位师妹,她对你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你若再去与她说些什么,已经不合适了。” 刘裕微怔,顺着她的视线抬眼望过去。 见他终于看过来,程玉莹双眼顿时亮了亮,扶着萧氏臂膀的手,下意识的掐紧了。 一直不曾出声的萧氏,将在场三人的神色皆收入眼底。心里头却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程玉莹陷在对刘裕的期望之中,她或许是被自己强烈的感情蒙蔽了双眼,以至于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可她以一个旁观的姿态,却看得分明。 她这离家数年的长子,已经心有所属了啊。 第251章 婚约(4) 萧氏轻轻一叹,看着程玉莹里的目光带着些许心疼。毕竟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一心一意的等着阿裕的姑娘啊。 虽说她也喜欢天锦,可到底是后来的,怎比过养在身边的。只是阿裕到底不是她亲生的,又为了她和阿则离家数年,这种事情上,她也无法做主。 想到这里,萧氏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不少。她宽慰似的轻轻拍了拍程玉莹的手。双目朝着四下环顾了一圈,见众人还在等着她的意思。 这才接下了刘该抛出来的难题,“小叔说的是,玉莹这孩子从小就乖巧醒事,如今已出落得这般标志,也不知谁有这个福气娶了她。” “大嫂莫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吧?”刘该意有所指。 他既然是挑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当然不是一时兴起。早在他头一回与天锦接触,便已感觉她与刘裕关系不一般。 被迫让他们住进浣风楼,已经令他很不爽了。自从他们住进来之后,他便感觉周身的异常。那是一种像是被人盯上的感觉,令他着实不安。 他知道刘裕带回来的这个女人看似低调,却并不简单,总觉得自己的计划会遭到破坏。事实上,他清楚的知道这 种感觉并非是错觉。 他好不容易才从萧氏手里夺了主事权,眼看整个浣风楼都将成为他的,他是绝不可能会罢手的。 “这些日子,的确是病得有些糊涂了,不知小叔,指的是何事?”萧氏明知顾问。 她是病了,可也没有病到会任人利用的地步。从前她对刘该无疑是信任的,有他扶助着阿则,她才放心将主事权交了出去。 自从阿则接掌了楼主之位以来,楼中不是没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他刘该倚老卖老,仗势凌人,丝毫未将她的阿则放在眼里。 以往她也只是一笑而之,只当他是阿则的长辈,便是言行之间过分了些,也权当他是为了阿则好。 毕竟阿则的性子软了,有他这个叔父督促,也未偿不可,故而一直没当回事。 可现在,却已经容不得她不去相信了。刘该辜负了她的信任,变得面相可憎起来。 今日这话,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不能真的接下这个话茬,否则既是得罪了那位天锦姑娘,也会叫玉莹伤心。 她没有病糊涂,眼力也还在。虽然天锦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纯良无害,可她身边的一男一女,却绝对不是普 通人物。 在不了解她的真实身份之前,她是不可能轻易得罪她。况且,阿则还需要刘裕这个兄弟的帮助,她也不能让刘裕难做。 这刘该好恶毒的心思,居然不动声色的便使出这等离间之计,还要将她推出来做小人。 可恨,可恨! 萧氏心里通透,目光变得微凉。不等刘该回答,她便拉起程玉莹的手,状似不舍的又说:“今日是个高兴日子,旁的事情就姑且放到一边。玉莹这孩子虽说已到了适嫁之龄,我却还想再留她两年。” 此话一出,刘该的脸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 他自认为十分了解萧氏的为人。这个女人,心思深沉,唯利是图,又惯会收卖人心。他放出程玉莹与刘裕有婚约的传言,为的便是在今日,让他们自乱阵脚,心生嫌隙。 但凡萧氏再自私一点,为了稳住的自己的儿子的位步,必然会极力拉拢刘裕。她若承认有这个婚约在,那么天锦与刘裕之间必会生出矛盾。失去了这个让人看不透的天锦,刘裕也不过就是个毫无权势纸老虎,不足为惧。但若萧氏不承认这个婚约,便会叫一直对她忠心耿耿的程玉莹离了心。 无论选 择谁,于他都是有好相处的。 当然,刘该私心里最希望的还是萧氏承认了这个婚约的。比起程玉莹,他更忌讳让他无从查之的天锦。 “大嫂这话就不对了,当初裕儿的母亲还在世时,为两个孩子定下的婚约,不能因为人不在了,就当不存在啊。况且这可是件喜事,即便大嫂再怎么舍不得玉莹,她早晚也是要嫁人。若是嫁给阿裕……也还在自己家中,不曾分离,这不是更好嘛。” 刘该岂会甘心计划落空,见萧氏装傻,他也不拐弯抹脚,直接将话挑明了。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刘该的话,就像是印证了先前的流言似的。在座的众人,皆是恍然大悟。程玉宝羞红的脸,更是垂到了胸前,不敢抬头。 可天锦却在心中冷笑。她就知道会是这么个情况。 也怪刘裕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否则今日就算刘该再怎么做作,没有人配合,也不过是场独角戏。 偏偏程玉莹一改平常的精心打扮,更是证实了他的话。这个婚约,还真成了问题了。 再看刘裕,显然已经是目瞪口呆,握着酒盅的手还顿在半空中,就这么僵着。 “该你说句话了。”天锦低声提醒了他一句。 刘裕仿若突然惊醒,手上一抖,酒盅里的酒水都撒了两滴出来,颇有些狼狈。 “天锦,我……” 天锦的手不知何时悄悄伸到他的腰,狠狠地掐了一下。 刘裕的身体立即绷紧,这般猝不及防,委实忍得辛苦。 天锦却已经撤回了手,自然而然的将脸冷了下去,还故意冷笑了一声,“原来,你是有婚约的啊。既是如此,你当初为何要求娶我?” 哗…… 她的音线清亮冷冽,恰到好处的冷脸,预示着即将来的风暴。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场上哗然一片。 真真是好大的一场二女争夫之戏。 萧氏不由闭了闭眼,千防万防,竟还是叫他得逞了。她的手骤然握紧,适才发现自己还握着程玉莹的手,顿时又将眼睛睁开,朝她看去。 程玉莹原本红润的面颊已经苍白无比,萧氏这一握,用了些许力道,她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双目紧紧地盯着某处。 那是刘裕所在方向。 便听刘裕无辜道:“何来的婚约,我从不曾得知啊。” 这便是拒婚的意思…… 第252章 拒婚 当众拒婚这种事情,很是让人难堪又下不了台。 程玉莹极尽克制,才没有让自己当众哭出来。可她眼角的余光,扫到自己红艳的衣裙,突然就觉得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场上一片寂静。 刘该的目的,既已达到,便不再开口。 坐于萧氏另一侧的刘道规,怜惜地望着程玉莹。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场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啦,不好啦,叛军打入丹徒啦!” “叛军”两字就宛如一锤重击,直捣人心。在座众人纷纷站了起来,惊惶无措。 就在众人注意力都被叛军吸引而去的时候,程玉莹紧绷的神色渐渐褪去,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起身。 她急需要快点换下这套可笑的衣裳。 她越走越快,轰闹的声音渐渐远了,她强忍着的双眼,已然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泪水模糊了她的眼,迷了她的视线,她擦了又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的裕师兄,终究还是离她而去……这一回,是再也等不回来了。 * 打入丹徒的叛军无疑就是孙恩。 浣风楼上下陷入了空前的紧张,方才还是你来我往, 暗潮汹涌的寿宴,这会儿却是要摒弃嫌隙重新坐在一起商议御敌大事。 丹徒只是一个小小县城,孙**势汹汹,那并不算牢固的城防,已是摇摇欲坠。当地的官府兵力实在有限,哪怕对浣风楼有诸多的不满。到了这要紧的关头,也只能拉下脸面,登门而来。 天锦自然没有参与。 从寿宴上回来后,她便召来朱瑾,细细问了些情况。 “公主放心吧,这丹徒县是取是留,孙恩会有分寸的。” 天锦所担心并不是这个,南朝廷派了谢琰来对付孙恩。万一他趁此机会,从后方夹攻,孙恩必会吃亏。 此战不宜久拖。 “本宫有一事交待你去做,附耳过来。” 朱瑾立即上前……末了,一脸肃重道:“眼下全城戒严,消息怕是不好传递。不如等天黑了属下亲自出城去办。” “也好,小心行事,莫让人发现。” “属下明白。” * 当夜朱瑾便出了城。 此次孙恩攻打丹徒,正是应了虞美人的要求。对孙**说,他与虞美人之间不过是互惠互利,谈不上忠诚与道义。他意在攻取会稽,集结更多的兵力,抵抗朝廷,故而大部分的兵力依旧被留在上虞,只领 了千乘之骑前来做做样子。 天还未亮,孙恩便亲自挂帅,将声势弄得十分浩大。仅管如此,已经叫当地的官府和百姓们彻夜无眠。 外头的呐喊声一阵高一阵,浣风楼议事堂内的灯火一夜未熄。竟是为了选取谁为主帅而折腾了一夜。 此时的刘该脸色十分难看。 城外**,让的措手不及。浣风楼内,也十分的不顺利。 自萧氏病后,态度大变,这一回更是丝毫不给他面子强烈要求刘裕来带领浣风楼迎战。 刘该十分清楚萧氏的目的,他当然不可能让刘裕有任何倔起的机会。便以刘裕不得人心为由,推荐心腹范闻秋来负责。 丹徒县令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这个时候毫无任何主张。只知道不断促催他们快下决定。 外头的鼓起再一次响起,直击人心。议事堂内依旧是僵持不下…… 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却是丹徒县令留在外的官兵,又慌又乱地冲了进来。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刘裕猛地站了起来,“不是说暂不应战,怎么就打起来了。说清楚,谁领得兵?” 那位官兵跑得太急,这会儿气喘吁吁,愣地狠呼了好几口,才答道:“领 兵的是位姑娘,是……是浣风楼的人。” 姑娘……在坐诸位齐唰唰地竟都站了起来。 刘裕首先想的便是天锦。他心里微微一紧,迈开脚风一般地往外而去。 见他的步伐迈的又大又急,面色也不太寻常。刘该心里顿时想到什么,当场怒喝:“简直是胡闹!” 说罢,竟也是甩袖而去。 被他丢下的丹徒县令还搞不清状态,莫名地看向由着刘道规掺扶着的萧氏,不解道:“刘楼主,萧氏,你们浣风楼到底是由谁领兵?” 萧氏大病初愈,又是一夜未眠,此时面色十分不佳,并未接话。反而是刘道规态度谦和的微微一笑,“县令大人放心吧,有浣风楼在,定不会叫叛攻进城来。” 若说是从前,丹徒县令未必会将时时受束的楼主放在眼里。可此刻,见终于有人应他的话,便仿佛像是揪住了一颗救命稻草。 “如此下官可就全仰仗浣风楼了……” 萧氏冷笑,心里暗骂一声**,示意刘道规扶她出去。 走出议事堂,萧氏便有些支撑不住,身子颤巍巍地晃了晃。 “母亲,可还好?”刘道规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萧氏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来。她既是欣慰儿 子的孝顺,又暗恼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昨夜若非她一力顶着,这浣风楼的兵权,便会在这一夜之间全完落到刘该手中。 届时,他们母子该当如何? 萧氏不悦地推开他,往前疾走了两步 刘道规放心不下母亲,连忙追上来。 萧氏恼道:“这个时候,你不去前面主持大局,跟着我做什么!” “可是母亲身边没人,阿则放心不下啊。” “不是还有玉莹,去把她叫来。让你兄长帮着你,凡事千万不可露出怯态。” “母亲……”刘道则微微迟疑。 “去啊!还愣着做什么!”萧氏真真是恨铁不成钢。 “好好……我这便去,母亲别恼。” “记住,听你兄长的!” 刘道规连连应下,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早没了先前依在萧氏身边,宽慰丹徒县令时的从容。被萧氏一喝,他俨然没了主意,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转晃了两圈,总算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萧氏疲惫地叹了口气。不怪刘该的野心日渐壮大,即便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这会儿也终于对自己的儿子死了心。 当年她的私心,逼走了继子,保住了自己的儿子,可到头来终究还是遭到了报应。 第253章 伤情(1) 却说刘裕,从议事堂出来后,跨上一匹快马,直奔城楼。丹徒的墙并不算,城门之上虽设有箭楼,可面对前来挑衅的飞骑军,便显得摇摇欲坠。 那孙恩扯着缰绳,身着厚重的铠甲坐于马背之上。离得又远,让人看不清面容。 刘裕爬上墙城,便看到城楼之下数丈远的地方,一黑一白,正于两军之前交手,缠打在一起。 他的目光紧盯着那边纤瘦黑影,手掌不自觉地扶紧了。 对战的两人,身手皆是十分的敏捷。只是以他的位置看过去,恰能清楚地看到,那身着黑衣的女子,动作间稍显生涩,不如对方熟练。好几次,都差点被对方的长枪挑下战马。 看得他的心眼都提了起来。 北朝锦公主战无不胜的事迹他是听说过的,只是从未亲眼见过天锦手握长枪,披甲上阵。 他心里正觉得奇怪,便听到耳边一阵惊呼。他忙不迭抬眼望去,就看到刚才还处于劣势的女子,一个仰身错开对方戳过来的武器,反手就将手中的长枪捅向对方的腰腹。 对方显然是轻敌了,避让不急,顿时吃了亏。女子趁胜,不等翻身而身,便以又腿夹马追击。她似乎找到了诀窍,长枪在 手里越发灵活起来。 对方的战马被她逼近的气势所慑,已乱了脚步,不肯上前迎敌。下一瞬,便对怼了下去。 远立城墙的刘裕看到这一幕,不由松了口气。他身边的卫兵,欢呼了起来。 黑衣女子得胜,调转马头,快速奔回。 刘裕方才看清,原来那黑衣女子并非是他以为的天锦,而是小师妹程玉莹。 脱去红艳罗裙的程玉莹,换上了一袭肃然的劲装,毅然应战,旗开得胜,顿时让士气大涨。 就在程玉莹策马奔回时,对方已派人将那落马败北之人掺扶了回列。却犹不死心地放声大喊: “对面的人听着,你们浣风楼楼主已投靠我们孙将军,刚才那一战,不过是我们有意谦让,以表诚意。识相的就立即打开城门,迎我飞骑军进城!” 此话一出立即引得后面一阵动荡。刘裕抿紧双唇,死死盯着那飘荡在远处的旗帜。 程玉莹已经快步爬上城墙,闻言便是破口大骂,“一派胡言,我浣风楼清清白白,何时与乃尔小人为伍?” 话落似乎这才注意到立于城墙上的刘裕,脸色不由一僵。 刘裕闻声转身,面对这样冷峻的小师妹,一时竟不知 该说什么了。昨日寿宴上的尴尬,仿佛在此时延续,空气间也蔓延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纠结。 好半响,刘裕才轻声开口,“你太冲动了,容易上他们的当。” 程玉莹飞快移放在他身上的视线,撇眼看向远方,硬气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师兄不必担心。” 她喊的是师兄,不再是裕师兄。 其间的疏离,两人心知肚明。 刘裕更尴尬了,从小他就当她当作妹妹看待,父母的确是提过希望两人日后能结成连理。只是当时少不经事时,他也未曾想过这“结成连理”意味什么。 他一直以为,程玉莹心中定也是将自己当成亲哥哥一样。未曾想,五年过去,许多的事情便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般模样。 他沉默了半响,再次开口,“玉莹,我心里……” “师兄不必说,我都明白。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是那位天锦姑娘。她长得可真美,恭喜师兄了。” 程玉莹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他说出恭喜。话一出口,一颗心空落落了,他的目光让她异常的难受,浑身都不太自在。 “诚如师兄说的,我方才的确是冲动了,差点就着 了对方的道,这便回去向师娘请罪。” 说罢,她也不等他的应答,快速转身,狼狈而去。 被留在城墙上的刘裕,幽幽叹了口气。 孙恩前来挑衅,首战便败,必然不会罢休。为防他发起第二次的挑战,刘裕并未离去。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对方喊话后,突然就撤军后退,不再进犯。尽管如此,刘裕却不敢大意。 不曾想到,仅过一夜了,流言便四起。 城内人心惶惶,都在议论着,浣风楼是和叛军是一伙的,迟早是要里应外合吞了丹徒。甚至叛军领将还答应事成之后,便将丹徒归划给浣风楼,让这浣风楼成为一方霸主。 这样的盟约,被传得有鼻有眼,其间的细节更是有依有据,让人不得不信。 对此,浣风楼一反常态,保持缄默,并未出面澄清。 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建康。 收到消息后的司马元显,勃然大恼。立即下令谢琰不必再犹豫,领兵剿灭浣风楼,讨伐孙恩。 然而这个时候,谢琰却收到了一封匿名书信。 虽未署名,可他还是一眼看出了这信出至何人之手。 * 是夜,星疏月淡。 朱瑾脚 步匆匆地穿廊而过,在一颗长势茂盛的桂树之下,找到了天锦。 “公主。” 今晚无风,气温格外的沉闷,隐约的似乎将有一场大雨的样子。此时的天锦,在屋中坐不住,想到外头贪一贪凉,可惜效果不佳。 见朱瑾过来,便问:“如何?” “果然如公主所料,那孙恩狡猾的很,他一面与我们虚与委蛇,一面又与刘该暗中来往。此人行事格外小心,甚至是避开了虞美人的眼视。若非公主提醒,又有关三爷亲自蹲守,说不定咱们就被坑了。” 天锦似乎一点都不意料。 外头流言四起,浣风楼不是没有派人平息。只是每每这个时候都会受到一些或大或小的阻碍罢了。天锦从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定是有人暗中捣鬼。 只是……这个人竟是刘该。 得知真相,她有些惊讶,却也并不意外。 说起来刘该虽然手握这浣风楼的大权,可真正的楼主却依旧还是刘道规。现如今,萧氏对他戒备,刘道规身边又有刘裕协助。 而她时不时的也会给刘该使个绊子,以方便刘裕行事。此人吃了几次亏,自然是要另寻它法的。孙恩,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点。 第254章 伤情(2) “公主,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朱瑾问。 自淝水一战,虞美人已蛰伏太久。问话时,朱瑾心里隐隐兴奋,这或许便是他们要大施拳脚的时候了。 岂料,天锦话题一转,“荆州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朱瑾一愣,反应慢了半拍,才道:“倾城已经在路上了,不日便到。” 天锦点点头,“这几日,你让关三爷暗中保护刘道规。” “如此一来,公主身边不就没人了!”朱瑾很是不能理解。即便那刘道规是驸马的兄弟,对她来言,天锦的安全才最重要的。 更何况浣风楼最终会如何,她一点都不关心。事实上,她还嫌不够乱,恨不能再添两笔。 就在朱瑾打算劝天锦改变主意的时候,刘裕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天锦身边为什么就没人了?我不是人吗?” 朱瑾顿时没有声音。 天锦便朝她使了个眼色。 朱瑾满怀顾虑地退了下去。 “你们在说什么?”刘裕上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顺手拿起她放在案上的蒲扇,替她打着风。 天气着实又沉又闷,这手起的风,也丝毫的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刘裕扇了几下,非但不解热,还出了汗。 他皱着眉, 又将蒲扇丢回案上。 “那孙恩……”他目光一顿,便见天锦举目看了过来。 近来,天锦对他是爱理不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上回在寿宴上发生的时候。他处理不善,将自己陷入尴尬地境。 小师妹待他不像从前那般亲近,天锦也避不见他。 要知道浣风楼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阿则遇事完全没有主见,这里里外外都得有他看着,才不至于叫叔父占到便宜。 好在,浣风楼里的人也不全然都信任刘该,至少曾经那些追随他父亲的旧人,是忠心无比的。只是这几年,阿则自身难保,哪敌得过刘该的强势,这些忠心的人便渐渐地被夺了权。 他如今建议阿则重新启用他们,与刘该据理力争,花了不少心思。 老实说,他很累。 心力交瘁。 他已经有好几日不曾与她好好说过话了。 今夜好不容易得了空,寻了过来,却让他发现,她似乎在秘密的筹谋着什么。朱瑾一看到他,神色便不对,话也不往下说了,深叫他怀疑。 “还在生气?”他放弃了追究,改了口。 天锦目光淡淡,嘴角轻扯,“我提醒过你的。” “是我的错,只是当时……” “只是当时不屑一 顾,并未放在心上,是吗?” “我……”刘裕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天锦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浣风楼正是用人之际,你一个处理不好,与程姑娘离了心,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错了。”刘裕垂眉的向她道歉,“的确是考虑不周。” 见他态度诚恳,天锦也好再揪着不放。她知道他要强,很是介意她公主的身份,不肯叫她看低了去。所以,从来到这里之后,她便从不插手浣风楼的事情。 即便是在暗中替他扫了几次尾,也不曾叫他知道。 “算了,此事已经过去,不提也罢。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 刘裕抬眼,“何时?” 天锦:“就我所知,浣风楼与孙恩结盟可能并非空穴来风。” 刘裕:“怎么可能!浣风楼是众望所归,我与阿则都不会叫百姓们失望,怎么可能会与那叛军结盟!” 天锦冷嗤,“你们不会,可有人会。” “你是说……”刘裕迟疑了,“……怎么会?” 天锦反问:“怎么不会?” 刘裕:“他不是很想得到浣风楼,这样抵毁浣风楼对他有什么好处?” 天锦摇头叹道:“至少他不用顶着 恶名与你们兄弟俩撕破脸,能借助孙恩之力,叫你们背负反叛之名,从而丧失人心……到时候,他头顶正义之名,大义灭亲,全城的百姓都得感谢他,更甚至者,得到朝廷的嘉奖,再无阻力。岂不轻松?” 刘裕沉默不语,脸色难看到极点。 天锦继续道:“我甚至怀疑,当初你父亲当真是被旁人陷害?若真相并非如此……那你继母和幼弟这些年便是与狼为伴。” 刘裕知道她并非是危险耸听。早在许久之前,她便怀疑他的叔父。可那个时候,他并不相信。 “阿裕你还是……” “不好,阿则有危险!” 不等天锦把话说完,刘裕飞快的站了起来。见他神色不对,天锦不由惊疑,“发生了什么事?” 刘裕却伸手拉过她,“边走边说。” 原来,外头传言浣风楼楼主反叛的流言越发厉害。今日刘道规外出,便被好事者堵住,发生了争执。好在后面并无意外发生。 但刘该却就此事,提出刘道规身边需要有人保护,随即便将范闻秋等心腹安排了过去。若是真如天锦所言,浣风楼里当真有人反叛,那这个人必定就是刘该。 他突然将心腹安插在刘道规身边,其心……可想而知。 刘 裕神色铁青,脚步越走越快。天锦差点都追不上他的脚步了。半道上,恰好看到朱瑾,她便放缓了脚步,朝她看过去。 朱瑾摇摇头,“没找到三爷。” 不在?天锦蹙起眉。 刘裕意识到天锦没有跟上来,可此刻他一心记挂着弟弟,并未多想。 从君兰客院到鞠柳园,短短的距离,愣是叫他走得满头大汗。然而他此去,却是要扑个空。刘道规并不在屋中。 目送刘裕的背影在廊道后消失,朱瑾不解地问:“公主与驸马说了什么,竟让他如此焦急?” 天锦却顾不上回答她了,“你速去夕云院找到萧氏,务必保护她的安全。” 她的神色肃重,便是朱瑾再不情愿,也知道事情轻重,可她还是迟疑了,“可公主身边……” “本宫无妨,速去!” 她如此坚持,再抗拒便违令,必会惹得天锦不悦。仅管朱瑾心里并不放心,却还是不得不照办。 朱瑾离去后,天锦便顺着刘裕走过的方向找过去,却在中途看到他面色难看的折返了回来。 “如何?”她迎了上去。 刘裕心里正是焦急着,看到她关切的面容,适才略略一松,“没找到人,或许他是去看望母亲了,我们去云夕院看看。” 第255章 伤情(3) 刘道规的确是在夕云院。 他如往常一般去探望萧氏,顺便将浣风楼的情形说与她听。其间,程玉莹也来向萧氏请安。 短短几日,程玉莹迅速的消瘦了下去,一眼看过去,原本莹圆的脸,下巴都尖了。萧氏看在眼里,心里自然也是十分不好受的。只是如今大敌当前,她的身子也不如以往利索,即便是想管,却也是有心无力。 可这毕竟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女孩子,她的心思从未瞒过她。 萧氏病弱的身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幽幽叹了口气,“则儿,你先出去,我同玉莹有些话要说。” 刘道规会意起身,走到门口,却忍不住回头。他的目光落在程玉莹身上,微微闪烁了一下,到底还是依言走了出去。 “玉莹,你过来。”萧氏朝她伸出手,目光柔慈无比。 程玉莹立在原地,愣愣着看着她,迟疑了一瞬。 “好孩子,过来。”萧氏再次开口,声音更轻柔了。 程玉莹心头酸便再忍不住,她快步奔向萧氏,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师娘……” 萧氏叹道:“师娘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感情这种事从来都不是讲究先来后到的,你应当也看出 来了,你裕师兄他……” “求师娘不要说了。”程玉莹哽咽着打断了他。 萧氏怜惜她,手上轻抚着她的鬓发,试探道:“你若真是放不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程玉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猛地抬起来,“师娘的意思是……” “我瞧那位天锦姑娘性情温和,言行举止之间,颇为大气。那日在宴间,我特特观察过她,她也并未表示过什么。这几日师娘细细想了想,你若愿意做小,师娘便腆着脸,去求她又如何……” 程玉莹是愣了,似乎是没有想到萧氏会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她忘记了哭泣,双目迷离了望着她。 她等了刘裕这么些年,早盼着能嫁给他。她甚至在心底勾勒过两人将来是如何幸福美满,举案齐眉。 可是却从未想到,他们之间还会有第三者的存在。 她……难以接受。 “师娘的好意,玉莹心领的。” “你不同意?”萧氏眉宇皱了起来,又道:“我知道这的确是委屈你了,可是你等着了阿裕这么久,不正是为了嫁给他吗?” “师娘……”程玉莹望着她,双里蓄积的泪花,让她几乎看不清萧氏的 脸。只觉得那张面容变得十分陌生,心里缴裂似的难受。 “师娘,玉莹不想做那个惹人眼嫌的人。便是要孤独终老,也愿将来后悔。” 她虽是个孤女,却也是个有骄傲的。 她不似阿则,心思单纯,萧氏话中有话,她并非没有听明白。就是因为听明白了,心里才越加的难受。 “师娘放心,师娘的养育之恩,玉莹从不敢忘记。此生既然已经错失所爱,便已经绝了嫁人的念想。往后,便陪在师娘身边,用心辅佐阿则……” 萧氏好半响都没有说话,许是坐久了,脸色渐渐苍白。她看着玉莹,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来。 她素来将玉莹当作是亲生女儿看待,是真心希望她能够有个好归宿。 只是那日的事情……阿裕那孩子,还是像当年那样不知道委婉,当着众人面前直接拒了绝。可想而知,玉莹心里是何等的伤心欲绝。 这不是萧氏愿意看到的。至少在目前,阿则还不能完全担当起重任的时候,她十分不希望看到几个孩子为此而离心。 想到这个折中的法子,也是无奈之举。 这些年,萧氏将刘道规和程玉莹同带在身边教导。程玉莹从小 就聪慧,许多事情一点就透,甚至比她的阿则更沉稳。如果她能留在浣风楼,将会是一个很好的贤内助。 可惜,她所喜欢的人,却不是阿则。又坐了半响,萧氏面庞之上渐渐浮出一抹疲惫之色。 程玉莹起身扶着她躺下去,又替她拢了拢衾被,“师娘先歇息,我改日再来看您。” 萧氏点点头。 见她没有再说话的打算,程玉莹这才抹了把脸,转身走了出去。哪知,刚走出云夕院,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有事?” 拦在身前的少年,高出她半个头,目光清澈,凝视着她久久不动。 “阿则,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她又问。 这少年正是刘道规。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的双眼上,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迟疑着什么,挣扎不停。 “阿则,你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她现在没有心情去一探究竟。越过他,便想走。 岂料性情一向温和的刘道规却突然的抓住了她的手,“值得吗?” 程玉莹被迫停下脚,抬目去看他。 他的身体里,流着和刘裕相同的血脉。 他是他的弟弟,虽然只是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从前看到阿则觉得他与刘裕长得相似,真真是哪里都好。 可眼下看着这张脸,脑子里不期然的将浮现出刘裕当众否认与她有婚约的事情。 一时之间,便觉得这张脸变得有些面目可憎了。 她没有回答,再次越过他。 “他不要你,我来照顾你,可好?”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忐忑。 程玉莹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的血气,扭过头看向他,便看到他的脸上爬上一层羞涩的红晕,以又怕她看了他的怯弱,又急急道: “玉莹,我……我心悦你已久。只是从前,你眼里心里全是大哥,我从不敢……你功夫卓越,聪艳伶俐,心地善良又不畏惧强权,大哥的眼睛定是被什么东西给蒙住了,那位天锦姑娘哪里有你好。” “你……”程玉莹哪里会料到,他特特等在外面堵住她的路,竟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却不想,恰在此刻,一脸铁青的朱瑾不知打哪里钻了出来。 怒视二人,“我家姑娘哪里都好,否则姑爷为何单单对她情有独钟。” “姑……姑爷?” 第256章 情伤(4) “姑……姑爷?”刘道规大惊失色,“你是说他们已经……” 程玉莹似乎是难以承受地后退了两步,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看得刘道规十分心疼。 朱瑾依旧不解气,目光冷冷地看着两人,“枉我家姑娘诚心待你们,竟不想,你二人居然在背后如此诋毁她。” 说着,她便朝着程玉莹逼近了两步,“你觉得求而不得很委屈吗?那你可知道,他离家这五年是如何度过的?又可知他二人是几经生死,才终于在一起的?” 程玉莹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都能晕过一样。 “你什么都不知道吧!却妄想着假借婚约,插足他们二人之间,着实可恨!” “不……不是这样的。”程玉莹心里本就十分痛苦。她是求而不得,却也并没有强人所难啊。倘若早知道刘裕与天锦已经成了亲,她是决不会做出寿宴上的那般举动的。 朱瑾的逼近,让她难堪,仿佛她真的就是那样一个专门破坏别人感情的人。 明明不是这样的…… “你不要欺人太甚!”刘道规突然上前,一举将程玉莹拦在了身后,他恼怒地瞪着朱瑾,十分不满,“玉莹和我 大哥,本就有婚约在,你们姑娘夺人所爱!你竟然还强词夺理!” 刘道规性子向来软弱,今日难得硬气了一回。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他此时显得十分激动。 这个时候,天锦和刘裕也终于找了过来。 见他们仨人神色异常,不由对望了一眼。 刘裕上前,“这是怎么了?”问着话,他的目光扫过刘道规,见他完好无异,心里微定。双眼不由四下一扫,很意外,竟没有看到叔父派来心腹。 乍然看到他二人一道出现,程玉莹眼里微微慌乱。看到刘裕俊美的脸上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她的反应很快,强压着心里那股不自然,开口道:“师兄和天锦姑娘可是来看望师娘?怕是要白跑一趟了,师娘身体伐困刚刚躺下。” 她虽然是对着刘裕的口,可双眼却忍不住朝天锦看过去。 天锦依旧是一身素衣,脸上妆容清淡,一点都不打眼。仅管如此,程玉莹却已经深刻的明白自己是彻底没有机会的。 女为悦己者容,自己尚且不能免俗。可在天锦身上她却看出她的从容闲适。这个女子,甚至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里,身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矜 贵,便已经是光彩照人了。 她输得心服口服。 就在程玉莹悄悄打量天锦的时候,天锦已经迅速的将四周围打量了一番,目光回转,看向朱瑾,眼里微微带了丝责备。 方才他们寻过来时,便已经将仨人的话听在耳中。为免尴尬只当不知,她甚至刻意忽略了程玉莹的视线。 朱瑾也知自己冲动了,脸色讪讪。 听闻弟弟和继母都无事,刘裕彻底放下心来,问:“怎么没看到范师弟?” 刘道规已经平息了心里的激动,略略不安地看了刘裕一眼,才答:“方才来夕云院的路上,他被师叔派来的人叫走了,许是有什么事情。” 刘裕点点头。范闻秋是浣风楼内最得刘该信任之人,明明被派来“保护”阿则,却又突然被叫走。这里面定有文章。 他朝着刘道规所站的方向看过去,目光落在程玉莹身上时,带了些许的歉意,“我已得知与孙恩暗地里勾结,败坏浣风楼名声到底是何人了。师妹,有件事情还是由你来做最合适不过。" 程玉莹垂着头,刻意不去看他,低声问:“什么事?” “由你来保护阿则,万不能让范闻秋近身。” 此话一出,程玉莹很是惊讶,“难道这个吃里爬外的人是……他们怎么敢!”她的心里在不由涌出一股怒火。 她一直都知道范闻秋跟在刘该身边摒除异己,为虎作伥,却从未想过他们居然会做出这等陷浣风楼于不义的事情。 “一切都还只是猜测……” 没有确切的证据,刘裕也不好多讲。 他与程玉莹之间果然已经没了往日的亲昵,便在站在一起,说着话也显得尴尬。刘裕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早让她明白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着想着,他心念一收,视线再次挪到刘道规身上,“这两日,你可有发现叔父有何不妥之处?” 刘道规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痛心之色,他忍不住叹气。“大哥,其实早在你回来之前,我便已经知道叔父想做什么。可他毕竟是叔父,母亲身体不好,若是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许多事情,也是我放手准允他去做的。叔父会觉得我无能,也是情有可缘。” 一切是他不好,是他没有能力管理这偌大的浣风楼。 刘道规心里很是惭愧。 最难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当年如果他没有害得大哥离家出 走,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浣风楼会如父亲在时一样,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而非像现在一样勾心斗角,争权夺势。 “什么情有可缘!”程玉莹立即反对,嗤道:此人狼子野心,你便是再怎么敬重他,捧着他,一有机会他也会反咬你一口。” “玉莹说得对。”刘裕拍拍刘道规的肩膀,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既然看到他没有事,刘裕也不想再继续尴尬下去。他有意无意的又朝程玉莹看了一眼,嘴上却嘱咐着刘道规暂时不要外出,之后又在夕云院加派了些信得过的人手。 这才准备携同天锦离开。 从头到尾,天锦只是安静在等在一旁,并未插话。刘道规因着先前为了哄程玉莹开心,说了些不恰当的话,也不好意思与她打招呼,见她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说也顺应了心意。 虽说不怎么礼貌,却也好过不知该说什么。 见他们要走,不由松了口气。 岂料,天锦才刚刚转身,站在他旁边的程玉莹,突然追了上去。 他心里一惊,下意识想阻止她。 已经来不及了…… “天锦姑娘,可否借一步说?” 第257章 伤情(5) 天锦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她平静地转回身,目光清淡地朝她看了一眼。 “可以。” “天锦……”刘裕皱起眉,眼里略带着些许的不赞成。 天锦还没有说话,程玉莹却先笑了起来,“难道师兄是担心我欺负了她吗?” 因她这一句,刘裕被堵得哑口无言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并肩而去。 在他身后,刘道规的心情同样复杂。他忍不住往前迈了几步,“大哥。” 刘裕的脸色有些暗沉,闻声回头,就见他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眼角余光恰恰扫见朱瑾正目含凶光地瞪着他。 见他看过去,她转身就走。 刘裕的头,更疼了。 “想问什么,便问吧。”他叹了口气。 刘道规仿佛也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大哥,你真的成亲了吗?” 刘裕听了反而是松了口气,“是。” “为……为何?” 刘裕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这个弟弟来,可他却没再说什么,仅是抬起手,在刘道规肩膀拍了拍,转身欲走。 没有得到答案,刘道规显然不太甘心。 “大哥,你还没有回答我。” 刘裕不得 不又重新转过身来,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诚恳。“这种事情是需要两情相悦的,我与小师妹之间有的只是兄妹之情。”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刘道规也说不清自己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可有一点,他却是很明白。他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却又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喜悦而感到羞愧。 他几乎不想对看刘裕的眼,就怕被他看穿心思。 甚至刘裕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知道。 程玉莹回来时,就看到他傻愣在原地,脸色的神情飘乎不定。她走上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喂,你傻了吗?” 刘道规一把捧住她的手,“玉莹,你嫁给我,好不好?” * 沐倾城后半夜到的,比天锦预料的要早一点。 原以为她的到来多半会被留刘该刁难,可那些守望台的弟子,只是例行检查了一下就放行了。朱瑾看到她显得很高兴,亲亲热热的迎上去与她说了会儿话。 只是天锦却想的更多了一些,问了刘裕才知道原来,他早就打过招呼了。天锦心想刘该这回未免也太好说话了些,不过既然沐倾城已经到了,为萧氏治病便刻不容缓了。 沐倾城见过天锦之后,便被领到了夕 云院。一脸病态的萧氏脸色暗淡,皮肤无光,躺在床上阵阵咳嗽。沐倾城来的还算及时,开了两服药,吩咐丫鬟煎熬,完事后被程玉莹安排在客房里住下。 舟车劳累,她便也早早歇下。明明就是困得很,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桓玄当日收到天锦的信时,向来清淡无波的眼眸里却是水光浅涌,湛黑明亮。可是待他看清信中内容,眸子里的光芒却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那时她就在他的身侧,听着他用近乎压仰的语气对她说:“天锦来信,希望你去一趟丹徒。”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温和,双眸还流连的望着手中的信,沐倾城的心里极其的不舒服。她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公主身边有朱瑾和关三爷,应该够用了。可公子身边没有能够信得过的人,我这一去公子要怎么办?” 桓玄明显的听出了她的拒绝,可他却没有半点犹豫,“她既然需要,你去去也不妨。”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可听在她的耳中却难受极了。她还想劝他将自己留下了,他又说:“天锦有难,如果有需要,你就留在她身边,不用回来了。” 沐倾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离开的。等她回神的时候 ,早已出了荆州城。 她知道在桓玄的心里天锦一直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可她没有想到这种特别竟会让她心里滋生出一股浓浓的嫉妒。 是的,她很嫉妒。 这一路上策马狂奔,她心中的浮躁却一点都没有降下去。看到天锦的那会儿,她几乎无法克制自己,她已经成亲了啊,为何还要招惹别人? 可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在桓玄的心中,自己也不过就是天锦的一个下属而已。即便自己曾经假扮英儿,与他朝夕相处,却也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丝毫的分量啊。 外面浓墨般的夜晚渐渐的由暗转淡,月华悄悄地隐落,天边开始泛出淡淡的白。沐倾城又翻了个身,辗转了一个晚上双目酸涩难受。对面的朱瑾呼吸均匀,依旧睡得香甜。 她突然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翻身下地。 * 这样一个寂寥宁静的夜晚,睡不着觉的大有人在。同样是辗转了一个晚上的程玉莹,此刻正托着腮坐在冰凉青石阶上。 听到身后细碎脚步声,她蓦地回头。 “是你。” 沐倾城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竟还有人是醒着的,她微微迟疑了一下,“你是程姑娘?” 程玉莹微微一晒,也没有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花园中,只朝身边努了努嘴。 沐倾城顺势就坐了过去。然后手中就被塞了一壶酒。 “沐姑娘如果有兴致,不妨陪我喝一壶?” 沐倾城也不矫情,接过来便往嘴里灌了一口。浓烈的酒呛的她咳了一声,却很快适应了下来,“好酒!” “这是竹叶青,我亲手酿制的。” 沐倾城有些意外,看看手中的酒坛,又看看她,“程姑娘的手艺真不错。” 陈玉莹失笑,“不过就是取些嫩竹叶,泡在酒液当中,再存入地窖之中,这哪里需要什么手艺。不过是时间长了,这淡绿的清香愈发浓郁,口感才醇厚了些。” 沐倾城并不懂得酿酒,却也知道这是一壶难得的好酒,绝非随随便便就能酿制出来的。只是她瞧着程玉莹心绪不佳,便只是一笑,并未多言,抬起手中的酒坛向她致意了一下,又喝了几口。 她自然不知道,正喝着的这壶竹叶青,乃是当年刘裕离家时,程玉莹精心藏制的。她不知道他会离开多久,这一坛竹叶青承载了她所有的感情,等待,期盼,思念,不舍…… 她想,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只是此去经年,物是人非。 第258章 把柄(1) 沐倾城的到来,令萧氏的病情有了明显的改善。消息传到刘该的耳中,他非常的不悦。他好端端的布置皆因刘裕的归来和那个不明身份的女子而变得一团糟糕。他知道如果再不采取行动的,这些年的心血恐怕就要化作乌有。 强烈的不安,令刘该十分焦躁。 他跺着脚来到窗边,已经是夏末了,天气依旧炎热,夏季最后一批蝉鸣此起彼伏,叫得人越发的燥乱。他抬起头透过浓密树叶,看了一眼那灼目的日光,终于下定了决心。 “来人,去把范闻秋给我叫过来!” 范闻秋被找到时,他正守在刘道规的书房外。这些日子,他奉命保护刘道规的安全,实际上不过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只是每每看到程玉莹提防的脸,他便下不去手了。 听说刘该要见他,他的身体微僵了一下,一语不发的便去了刘该的住处。 “为何一直不动手?” 屋内,刘该一脸阴沉的站在窗下,看到他进来,劈头便问了一句。 范闻秋垂放在身侧的手虚虚圈着,闻言不由得握紧了。他不疾不徐的单腿跪下去,“他们很警惕,没有找到机会。” 刘该冷哼一声,双 眼锐利的盯着他,“我看你是舍不得吧。” 范闻秋一语不发,默默的将头垂了下去,“师叔答应过不伤害程师妹的性命。” “色迷心窍,成不了大器!”刘该怒骂一声,“我是答应过不动她,前提是她不可与我为敌。” “她不会的。”范闻秋笃定道。 刘该又是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范闻秋说道:“师叔莫恼,我今夜……” “不必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该不耐烦的打断了。“已经来不及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刘裕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愣头小子。从他回来之后,他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 甚至他秘密培养的势力,也在短短几日内被瓦解。他甚至不知对方是如何做到的,手中的权势也被迫交出不少。 再这样下去,他何来立足之地? 若非刘裕步步紧逼,他也不会起杀心。只可惜范闻秋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竟然会错失良机。 却原来,天锦和刘裕的直觉都没有错。刘该散播谣言诋毁浣风楼,的确是存着,以最快的速度谋取楼主之位的动机。 可惜谣言虽然四起,浣风楼也一度陷入了困 境。他冷眼看着刘道规被围追堵截,看着他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看着刘裕脸色铁青,束手无策,他心里那个快意无言以表。他甚至想好了,要如何置刘道规于死地,然后嫁祸给暴民。 可惜他的计划最终没能实现,刘道规像乌龟似的躲在浣风楼里,闭门不出。刘裕以保护楼主为名义,竟妄想着插手浣风楼的布防。若真让他得手,那还了得? 所以他决定铤而走险,派了范闻秋去保护刘道规,实际确要准备暗中下手。偏偏这混蛋东西迟迟未给他带来好消息。 他等不下去了。 “这里有一封信,你找机会送出城去。”刘该指了指靠窗的桌案。 范闻秋顺势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封封好的信件。他一语不发的,站起来拿着信件便要走。 “等等。” “师叔还有什么吩咐?” 刘该脸色微微沉了沉,谨慎道:“你亲自去,这回别再搞砸了!” “楼主那里……” 刘该不耐烦的挥挥手,“我自会安排,不必你操心。” 范闻秋这才点头应喏。 * 当夜他便换上了夜行衣,自以为很谨慎的出了城。不想这的一举一动,早在虞美人的监控之中。 几乎是在他前脚出城,天锦后脚就收到了消息。 “确定他是进了孙恩的大帐?”暗黑的客房,没有点灯。隔着一道窗,天锦的身影在黑暗之中,只是这微微清冽的声音,微微透露出些许的情绪。 “公主放心,消息绝对属实。” 客房外的人并非朱瑾,而是关三爷。他受命保护刘道规的安全,今夜发现刘道规身边换了个人,便知事情不对。 范闻秋离开浣风楼时,他就跟着他身后,亲眼目睹了他去了何处。 天锦也正好想到这个问题,便问:“可是小瑾去接替了你?” “是” 如此说来,刘该这是放弃了对刘道规下手? 天锦抬起手轻叩着窗棂,思考了片刻,才再次开口:“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黑夜里,关三爷沉默的点了下头,转身而去。 片刻之后,房门再次被叩响。 “进来吧。”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在这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屋中天锦依旧倚窗而立,进来的人适应了片刻才找到她的位置。 屋中一下子亮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令天锦皱了皱眉,微微的不适应。 “公主可有什么安排?”来人正是 朱瑾。 她点上灯便朝着天锦走过来。 午夜时分,关三爷突然来找她,她便知道出了事情。方才关三爷将她唤回来时并未多说什么,她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只是相处多年的默契,叫她知道必要来走这一遭。 等人的这会儿工夫,天锦心里已有了主意。 “刘该怕是要有大动作,这两天你和倾城轮流盯着范闻秋,一旦他有举动立即将他拿下。” 朱瑾不疑有它,“可要告知驸马?” 天锦:“拿到证据再说。” 既然她这样说了,朱瑾竟然没有异疑。 黑夜再次恢复了平静,屋中跳跃的灯火映照在天锦白皙无瑕的脸上。她贮立在窗边,面无表情的又过了好一阵。 一阵风吹来,身后的灯火扑腾两下,咝地灭了。 直到对院的客房内终于传来的动响,她才终于合上了窗,褪去外衣躺了下去。 对面的客房里住着的人便是刘裕。 不得不说他听了天锦的建议,由沐倾城替萧氏医治了一番。几服药下去萧氏的状态明显好了不少,人也精神了。晚上他去看她,被留了饭,母子之间相处也算融洽。 倘若萧氏不提起玉莹,或许他会更加高兴。 第259章 把柄(2) 一想到萧氏一心想要撮合他和玉莹,刘裕便苦笑不已。 即便他告知萧氏,他已经与天锦成了亲,萧氏却不肯相信,只当他是不肯而找的借口。 刘裕有口难言,好说歹说今夜总算应付了过去。 推开屋门,里面毫无人气,一片黑暗。他扶着门挫败的站立了许久,突然就不想进去。 天锦躺下时已经很晚了,睡意来的很快。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乎乎感觉到一股湿气扑面而来。 她心里忽生警觉,抬手便砍了过去。 “是我。” 黑暗中传来一道**,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她迟疑了一瞬。 “阿裕?” 刘裕咬牙切齿,“下手可真狠,你这是谋杀亲夫啊。” 天锦彻底清醒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裕便有些不怀好意的轻笑出声,“你我是夫妻,你说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天锦:“……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凉凉的唇瓣毫无预警就贴了过来,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月影星疏,青丝漫纱,掩映两具曼妙的身影。帘外,一室醉香。 * 翌日。 天锦醒来的时候床畔边已经凉了,刘裕不知去向 。 用过早膳,夕云院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萧氏想见她一面。 天锦略一思忖便也知是为何事。昨夜纵情,刘裕显得比往日更动情。事毕,将她搂在怀里,略略提了一提。 天锦便有些记在心上。 纵然萧氏今日不来找她,她亦会去找萧氏。只是没有料到,萧氏这么快就下了决定。 她理了理身上有衣物,在朱瑾忡忡的目光下,去了夕云院。 寝室内,萧氏正侧卧在床榻间,听到婢女传报的声音,立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抬头,便看到天锦缓步踏了进来。 天锦撩开珠帘,便看到婢女正扶着萧氏起身。她快步上前,推开婢女,一手按在了萧氏的肩膀上。 “夫人的身体还需将养,快别动了,躺下便是。” 萧氏今日找她过来,便是有事恳求于她。又怎么能够托大,便坚持起了身。天锦无奈,见她面色还不错,也就扶了她一把。 萧氏示意婢女退下,反手就握住了她的手,“天锦姑娘,我知你与阿裕是情投意合,我这个继母本不该来掺合一脚,亦没有这个资格。可是现下,我却有一个不求之请……” 天锦嘴唇微微一抿,“夫人但说我妨。” 萧 氏面露愧色,犹豫了一下,似有不安,却并没有因此而退缩。 “我想同你……说一说玉莹……” 天锦眉头一挑,面色平淡。 她这个样子反叫萧氏越发不安,差点都要说不下去了。可话既已出口,就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她缓缓道:“玉莹与阿裕是师兄妹,亦是姨亲兄妹。阿裕的生母乃下邳赵氏之女,她还在世之时,便将玉莹接到身边抚养。只可惜赵姐姐红颜薄命,早早撒手人寰。这两个孩子,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原以为他们最终会走到一起。可不想当年先夫仙去,浣风楼大乱,致使阿裕一去就是五年……” 萧氏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无非就是程玉莹与刘裕幼时所定下的亲事。 天锦不能不认,程玉莹的一往情深,等了这么多年。可她堂堂的一国公主,身体贵重,并不乐意与人同享一夫。 “天锦姑娘,我并非是想拆散你与阿裕,可玉莹何其无辜,不该就这样被辜负……你当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姑娘,可否容她一席之地?” 萧氏终于把话说完,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诚如她所说,她并不想惹得继子不悦,可她也不能不怜惜当作亲闺女养大的姑娘。 这个恶人,也 是迫不得已。 她说完话,便等着天锦的回答。只是久久未听到回音,心中不由惊讶,视线再次看向了天锦。 “天锦姑娘,你与玉莹都是好姑娘。阿裕是个男子心宽眼宽,他许是真将玉莹当成了亲生的妹妹。可幼时的亲事,玉莹却放在了心上,她是个执拗的性子,心眼儿太死,怕是难以释怀。你……你便是接纳了她,阿裕的心终究还在你身上,你说是也不是?” 说着,她顿了一下,许是积压在心间的话终于尽数说了出来,她的面上露出微微笑容:“这世上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与其日后……” “夫人。”天锦突然打断了她。 萧氏开始时虽然有些涩然,可一路说下来,却是越劝越顺口,便有些停不下来,大有非要她点头答应不可的架式。 乍然听她开口,便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天锦对上萧氏含着微着的目光,道:“夫人谬赞了,我恐怕要辜负你的信任了。” “什……什么?”萧氏定定的看着她。 天锦面无表情,“想来夫人已也经问过阿裕的意思了,他既然没有答应,我又何必悖了他?” “你……” “夫人说得没有错,程姑娘的确是个好姑 娘。想来,她也不会同意伏氏做小。夫人与其花心思说服我,不如好好劝一劝她,当断则断,另觅良缘。” 周围安静了下来。 天锦回望着萧氏,两人对望了片刻。 就见萧氏的脸上渐起了怒意,“你可知他二人有婚约之事,早已人尽皆知,若阿裕不娶玉莹,你让她怎么办。女子的名节,于她而然是何其之重,你让她以后如何见人?” “我以为程姑娘并非那等狭隘的女子。” “你当真不答应?” “夫人何必强人所难。” “好!好!好得很!”萧氏闭了闭眼,心里那股原本涌起的惭愧也渐渐散了去,“你走吧。” 天锦微微颔首,“夫人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说罢,她转身而去,脚履坚定,不曾停留。 留下萧氏,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地捏皱了衣摆。 守在外头的婢女,怯生生在门口探了探身,“夫人……” 萧氏脸上的怒意还未消去,闻声一记利眼扫了过去。婢女当即噤声,垂下头去。 “且传我的话下去,就说我不适应那位新请来的女大夫,明日依旧让吕大夫前来请脉。” 婢女生怕惹火上身,忙不迭就应下。 第260章 把柄(3) 萧氏拒医的消息刘裕当晚回来便知晓了。心知她是怄气,他也不便再凑过去,就怂恿刘道规前去劝解。 倒不知刘道规去与萧氏说了些什么,终究还是叫她暂且软化了下来。 如此又过了两日,朱瑾心头依旧有些愤愤难平,时不时就要酸上两句。 “公主为驸马煞费苦心,倒反而还被人摆脸子,反成了恶人似的。” 天锦听了却只是一笑。她已经表明了态度,萧氏如何她并未放在心上,正值多事之秋,她不想将心思都放在后宅之中。 “这两日刘该可有异动?”她问。 朱瑾答道:“公主放心,我与倾城轮流盯着范闻秋,只要他们稍有动作,定是瞒不过的。” 天锦点点头,又说:“阿裕为了浣风楼,近日也是早出晚归,想来必是有了不少的收获。” 朱瑾心里有些不屑,心想:即便他帮着刘道规夺回了浣风楼大权又如何,在公主面前还不是棋差一招?若非有公主在后方替他盯着,指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两人又说了会话,正当天锦准备让朱瑾退下时。外面的走道上,突尔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天锦心里微微一动。 门外,一袭黑衣的沐倾城疾 步迈了进来,不待屋中之人发问,便已率先开口,“范闻秋已被拿下,敢问公主下一步怎么做?” 朱瑾唰地一下站了起来,面上是止不住的欣喜之色,“终于等到了!” 相较她的喜形于色,天锦表现得十分淡定。她的目光落在沐倾城身上,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了两下,才问:“可拿到证据?” 沐倾城立即从身上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这是密信。” 天锦接过来一阅,无非就是刘该同意与孙恩里应外合,暗中打开城门,迎孙恩的飞骑军入城,届时孙恩需得将浣风楼“完璧归赵”,助他为成一方霸主。 想必今夜他派范闻秋出城,为了就是得到孙恩的一个准信。 天锦将这密信从头看到尾,眸光渐冷,“速去联系谢琰,让他放出假消息,引孙恩攻城。” 朱瑾,沐倾城双双抱拳。 离去前,沐倾城突然回头,“范闻秋被捆在暗道里,要怎么处置?” 天锦头也未抬,“他不过是奉命行事,不足为惧,先关着。” 沐倾城微微点头,这才退下。 当夜,谢琰便收到了虞美人的消息。以他对天锦的了解,多半已是胸有成足,十拿九稳之事。他不曾犹豫,当晚便 点兵偷袭孙恩的骑兵营。 天将一亮,城外锋烟缭绕,刘该还在等着孙恩的回复,听闻城外大军压近,便以为孙恩同意了他的要求,心下大喜。 “范闻秋呢?速将他找来!” 身后随行的弟子低声道:“范师兄昨夜未归。” 未归?刘该脚下一顿。按说,孙恩怎么着也该给他个准信才对,扣着人是几个意思。 就在他心中狐疑不定时,远处一道熟悉的人影正快速朝这边赶了过来。 待看清来人,刘该不悦皱眉,“怎么现在才回来?” 来人一袭深色劲装,因是赶路赶得匆忙,黑靴底下还沾着碎泥。 跟随在刘该身侧的年轻弟子,看着来人,提醒道:“范师兄可让师叔好等,刚刚还念叨着你呢。” 范闻秋抬眼,漫不经心朝他看了过来,适才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是孙将军的回信,请师叔过目。” 看到递过来的锦囊,刘该飘浮的心终于沉淀了下来。他迫不急待接过来,当下喜不胜收。 “好好!闻秋,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 范闻秋微垂着眼,嘴角轻扯了一下,“应该的。” 锦囊在手,刘该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大权在握,萧氏母子匍匐在地的 情景,多年的心愿即将达成,他心里激动久久不能平复。 一张脸也因过度的兴奋,而微微扭曲。 还是范闻秋提醒了他一句,“孙将军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攻打浣风楼,还请师叔早做安排。” 刘该蓦地回神,喜道:“立即召集人马,今夜就动手!” “今夜?”范闻秋迟疑了一下,“会不会太急了些。” “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早动手为妙。”刘该心喜极好,也就没有介意他的质疑。但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刚才还极尽欢喜的面容,顿时又变得阴沉起来。 “今夜你带着人,去将刘裕给我拿住!” 他说这话时眼里带着一股锐利的杀气,不必说显然对刘裕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范闻秋突然就笑了,“师叔何必恼怒,既然已经忍让多时,也不差这一时片刻。等孙将军攻打进来,他刘裕便是再有本事,也嚣张不起来了。” 刘该想了想,觉得他这话似乎也挺有道理。他这些日子故意退让,为的就是降低刘氏兄弟的戒心。这两个蠢货,还在因他的退让而沾沾自喜,大祸临头了还不自知。 一想到这浣风楼终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心底那股不痛快顿时消减了不少 。 “也罢,且容他再得意片刻。” 范闻秋浅笑不语。 刘该又道:“如此……今晚你就带着人将这浣风楼上下给我围住,待到明日,将刘裕挟持楼主的消息放出去!如此一来,倒不怕没有名目。” “一切听师叔安排。” 刘该终于满意了。 他将锦囊往怀里一收,甩袖便走。随行的弟子连忙朝范闻秋微微施了个礼,适才跟着他后面离开。 一直目送他走到看不见了,范闻秋这才忍不住讥笑出声,“蠢货!” “有沐大姑娘出手,真是万无一失啊。” 身后的花丛里突然冒出一道清丽的声音,随即走出一人。范闻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转身看了过去,不悦道:“那刘该也是习武之人,你躲在这里就不怕被他发现?” 朱瑾嗤笑:“此人怕是早就被喜悦冲昏了头,哪里还能留意到我。倒是你……沐大首领这易容之术可真是越来越精妙了。若非我一早知道是你,恐怕也要被骗了过去。” 沐倾城微哂,声音微微一变,变回了原本的声音,“不过是些防身的江湖把式,你竟然也看得上?” 这就聊不下去了。 朱瑾不忍直视,“别跟我说话……” 第261章 骗娶(1) 到了晚上,刘裕同刘道规一道回来,便察觉楼中有些不对。恰时,有婢女过来禀报萧氏有请。 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均有些无奈。 刘裕道:“你不是已经劝住她了?” 刘道规摸摸鼻子,“此事已成了母亲的心结,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解开。” 刘裕眼皮一跳:“那你是如何同她讲的。” 刘道规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吭声了。 刘裕微微一叹,“阿则,你到底将小师妹摆在何处?” 刘道规猛地抬起对,“我……” “你既然心悦于她,为何不主动争取?你明知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若是应了母亲之意,强行在一起,反而不妙。况且,我已经有了心爱之人,必然会委屈她,届时……你舍得吗?” “大哥……我……” 刘裕抬起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算了,先去见母亲吧。” 夕云院。 萧氏已在等侯。见他们兄弟二人一道进来,紧绷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些许。 刘裕上前请安,刘道规还在愣忡当中,暗暗推了他一把。萧氏似乎也察觉到儿子的异常,耐着性子问道:“阿则,你有心事?” “没……没什么。”刘道规支吾着否认,不免心 虚的悄悄朝刘裕看了一眼。 萧氏只当他这些日子的辛苦,只道他是因浣风楼的事情有些力不从心,便拉着他的手宽慰道:“凡事徐徐图之,有你大哥帮你,我也放心不少。” 刘道规心里复杂极了。他知道萧氏误会了,却无法解释,只得应付的扯着嘴角笑了笑,“母亲说得极是,大哥他很好。” 话虽如此,见他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萧氏有心细问,却碍于刘裕在场而作罢。只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坐下。 刘道规的异常,刘裕心里是最清楚不过。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他再不拿出点男子气概,怕也无人能帮他了。 刘裕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对上萧氏直勾勾的眼神,又头疼了起来。 “母亲……” “别叫我母亲,你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母亲。到底不是亲生的,我也说不得你,怕是说重了,反叫你记恨在心……”说着说着,她眼角就红了,捏着帕子轻轻拭了拭,竟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又来了…… 刘裕忍不住朝刘道规瞪了一眼。但凡他主动些,他也不会被逼迫到这个份上。 兄长怒视的目光,叫刘道规微微一缩,到了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母 亲眼里,玉莹的良配是大哥,他又算得上什么……玉莹喜欢的从前都是大哥,哪怕他向她表明的心意,她也不曾在意过。 他也要争取,可是…… “母亲莫恼,我答应你便是。”刘裕突然说了一句。 刘道规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萧氏拭泪的动作,也微微顿住,似乎是没料到真的能说服他一般,“你说的可是真的?” 刘裕面无表情,“既然母亲执意让我娶,我便娶了就是。只是孙恩带着骑兵驻守城外,这战事随时都能打起来,这婚礼……” “当然是越快越好!”萧氏迫不急待地站起来,“你放心,这婚礼由我亲自操持,玉莹那丫头早盼着能嫁给你,嫁衣早早就绣好了,吉服都是现成。未免夜长梦多,不如明日拜堂。” 刘裕嘴角微微抽搐:“……是不是太快了?” 萧氏终于达成了心愿,高兴坏了,哪里还等得了,“咱们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繁缛礼节。你若觉得委屈了她,不如等到战事了结之后,再补她一场婚礼。” 刘裕只得点头,“就依母亲的。天色不早了,母亲早些歇息,裕儿先告退了。” 说罢,他有意无意朝刘道规看了一眼,转身便走了出去。 刘道规还处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刘裕先前劝他争取的话,还犹在耳边。他弄不懂,怎么才半刻的功夫,事情就变了呢。 他的心底突然涌出一股被欺骗后的怒意。这股怒火来得汹涌,瞬间叫他红了眼。 他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阿则你先别走,你大哥走得太快,都忘了叫他试一试喜服……”萧氏此时,沉浸在喜悦之中,早将儿子的异样抛之脑后,拉着他就让婢女去取吉服。 刘道规正是难受的时候,哪里还呆得下去。 他挣脱萧氏的手,急急道:“母亲,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先走一步。” 竟是逃也似的跑了。 萧氏拽他不住,只得遗憾地摇摇头,转身吩咐丫鬟,“将吉服送去大公子的房里,让他试一试,若有不合适之处,立即改出来。” 刘道规从屋中冲了来,萧氏的声音却不受阻碍的传进他的耳中。他难受极了,抬脚便踢翻了过道里的花盆。 一抬头便看到前方不远处,立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握了握拳,心里的怒气翻腾,大步迈过去。 “知道后悔了?”黑暗里,刘裕凉凉地问了一句。 刘道规怒火中烧,一把 扯住他的衣领,恨声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说过不喜欢她,为何还要答应?” “我若不答应,母亲必不会罢休。既然结果都一样,何必再挣扎。” “你……” 颈上的领子被扯着,割得生疼。刘裕能感受到刘道规是真的怒了,却也只是动了怒。 他觉得自己这个大哥,做到这份上也是够的了。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你可是愿意娶玉莹?”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便让刘道规觉得是羞辱,当下再也忍不住一拳挥了过去。 刘裕早防备着他发难,利索的躲了过去。 “这么说来,你依旧不敢了?” 刘道规咬牙,“你都已经答应这门婚事,你让我怎么办!” “这不是还没娶嘛。”逼出他的心声,刘裕心里异常的轻松,连声音也轻快不少。 “你……什么意思?” 黑暗中,只得刘裕轻笑两声,突然将他拉了过来,附身在他耳旁,轻语了几句。 刘道规满腔的委屈与怒火,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这……可行吗?” 刘裕未答,只在他肩上拍了拍,也不管他看不看不见,丢给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转身走了。 第262章 骗娶(2) 进入夏末,已经有大半个月没下过雨了,天气又闷又热。 天锦所住的客院坐东朝西,白天还好,院中树荫下尚可纳凉。一到晚上,闷热的气温都关在屋内出不来,整个卧房就像是一个大烤炉。哪怕堆了不少冰块在屋中,效果也不是很好。 刘裕不止一次提出让她搬到对面去与他同住,都被她拒绝了。 这日黄昏,天终于暗沉了下来。卷着热气的狂风,肆无忌惮,吹的屋梁呼呼作响。 刘裕从夕云院回来,见天锦正坐在廊庑下,手中捏着一卷简牍在看。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原是想吓她一吓。 岂料还未走近,天锦已经放下简牍,抬眼看了过来,目光幽幽。 他不由得抬起手摸了摸鼻梁,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视线在四周围扫过。 “怎么没有看到朱瑾?” “你找她有事?” 她说话时双眼直直盯着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眼似乎能够一眼将他看穿。刘裕更尴尬了,思忖片刻,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特意来寻她,自然是为了娶亲之事。倒不是真的要找朱瑾,而是担心朱瑾在场的话,以她那脾气,估计没等他说完,便要被兴师问罪。 眼下她不在正好。 刘裕轻轻呼了口气,才道:“母亲执意要我娶玉莹,这一回怕是躲不过去了。” “所以呢?”天绵听在耳中,眸色微微一沉。 刘裕:“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说着他便朝她凑了过去。 * 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刷刷下了下来,燥热的气温终于得到纾缓,空气里弥漫出一股泥土的气息。 令人心生向往。 程玉莹冒着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没有刻意地避雨,身上已是润湿一片。暗沉的屋中冷不防亮了起来,她扶着门框的手一顿,下意识的又退了出去。 却见萧氏正坐在屋中笑吟吟的望着她。 她心里微微一松,“这么大的雨,师娘怎么过来了?” 萧氏满脸堆笑,“我来给你道喜,你欢不欢喜?” 程玉莹敛眉苦笑,“却不知喜从何来?” 萧氏但笑不语,示意婢女将东西捧上来。 “这是……” 婢女捧上来的东西,鲜红而夺目。那是她去岁刚刚绣好的嫁衣,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再熟悉不过。 曾经,她一度期望着自己能够有披上它的一天。现下突然看见,只觉得讽刺极了。那细密的针脚,金丝 耀眼牡丹花样,无不在嘲笑她自作多情。 程玉莹眼角涩涩,声音不觉沉了下去,“师娘把它拿出来做什么?” 萧氏也不再卖关子了,将她拉到嫁衣前,“你裕师兄答应娶你了,你辛苦做好的嫁衣终于派上了用场。明日,你便穿着它出嫁,可好?” 程玉莹微微一愣,没听明白。 萧氏只当她是高兴傻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你这些日子受了委屈,人也清瘦了……” 程玉莹被她推了一下,终于醒悟了过来。 “师娘是说裕师兄要娶我?” “是啊是啊,你开不开心?” 程玉莹:“这怎么可能!” 那日在萧氏的寿宴上,刘裕当众拒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纵然心里凄苦,可她不是没有成人之美的心,她都已经放弃了啊…… “怎么不可能?”萧氏瞅着她发愣犯傻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可是裕师兄,怎么会突然……那天锦姑娘怎么办?” 程玉莹不太敢相信,心里却有着隐隐的期待。 萧氏脸上的笑容,却在她提及天锦时,一下子消失不见,“只管当你的新娘就是,提她作甚。” 原先萧氏还是 有所顾及的,毕竟天锦是刘裕带回来的人,她好言相劝,甚至让程玉莹委屈做小。可天锦强硬的态度激怒了她,在刘裕面前,她刻意不提。明日礼成,与玉莹便是正妻。 至于天锦……她实在不愿再去想起这个人。 程玉莹心里乍然涌动的喜悦,在她这明显冷意里,一点一点平复了下来。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道:“师娘,您不必如此,我……没有关系的。” 这些年,她习惯了等待,自以为是的将事情想象的太美好了。却忘记了,并不所有的人都跟她一样,会有原地等待。 萧氏不悦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必想太多,明日高高兴兴出嫁便是。” 程玉莹心道:她哪里能不多想…… “我知道了师娘。” 见她应下,萧氏脸色微微好转,示意婢女将东西放下,又道:“眼下这个时机不太好,一切只能从简,不管怎么样,到底是能够得偿所愿了,该开心才是……” 萧氏又说了些什么,玉莹已无心去听,只是麻木的跟着点头,就连萧氏什么时候走的,她也没有注意。 直到一阵敲门声,才终于让她回过神来。 来人却是一个让她意想不到之人。 “朱瑾姑娘?”她有些惊讶。 朱瑾眼中微微闪了一下,点头道:“是我。” 程玉莹察觉到她似乎有话要讲,连忙道:“快请进。”心里却暗自揣测着她的来意。 她不是愚昧之辈,萧氏前脚刚刚走,朱瑾后脚就来了……她双眸一垂,又很快抬了起来。 “坐就不必了。”朱瑾倒显得很自在,迈进屋后,正对着她负手而立,“我来时瞅见萧夫人刚刚打这里离去,想来萧夫人是为程姑娘的婚事操碎了心吧。” 程玉莹:“让朱瑾姑娘看笑话了。”她虽然心里通透,却并不意味愿意将这等事情拿出来说道。是以,她的热情并不高,“不知你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便是与萧夫人一般,都是为了萧姑娘的婚事而来。” 程玉莹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朱瑾直勾勾盯着她,“程姑娘不会不知道我家姑娘与姑爷早已结成连理了吧。你当真想要强嫁不成?” 是了,他的裕师娘已经有了妻子。 程玉莹不由苦笑,“不过是长辈的一厢情愿,朱姑娘何必刻意跑来挖苦我。” 朱瑾:“如此说来,你没有答应?” 程玉莹:“我答不答应,还重要吗?” 第263章 骗娶(3) 朱瑾眼里微微一闪,神情有些奇怪,“程姑娘的想法当然重要,你是我家姑爷的小师妹,我家姑娘自然不会薄待了你。听说你从小便在这浣风楼长大,想来也不希望这里有什么变故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玉莹不傻,能够清楚她话里有话。 朱瑾微微一笑,“明日的婚礼成与不成都不会安生呢。我家姑娘那里已得到消息,孙恩怕是要攻城了。” 程玉莹心里突地一跳,“你们是从哪里得到消息?” 朱瑾笑得意味深长,却不肯多说。 程玉莹哪里不知道她是在拿乔,面色微微一沉,若有所思。 朱瑾像是算准了她的心思一样,再次开口,“程姑娘就别心存侥幸了,我家姑娘想要做什么,向来都是自己拿主意,即便是姑爷也无法左右。” 程玉莹脸色果然一变,“你们姑娘到底是何人?” 她其实早就怀疑过天锦的身份,只因她是师兄带进来的,即便是有些忌讳,却从未怀疑过此女会对浣风楼不利。 可眼下朱瑾的话却让她警惕了起来。 “你们想要做什么?” 朱瑾:“说到底……姑爷是我家姑娘的夫君时,我家姑娘可以毫无 怨言的帮他,可如果姑爷不再是姑爷了,也就没有这个必要了。程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程玉莹抿唇不语,脸色沉沉。 朱瑾突尔一笑,“程姑娘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办吧?” 程玉莹:“朱瑾姑娘怕是高看我了……” 朱瑾挑挑眉,不以为意,“既是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希望你不要后悔。” 说罢,她转身便走,步覆轻快,丝毫没有任何的迟疑。 眼看她的手扶到门栓上,程玉莹终究还是忍不住喊住了她,“等等!” 朱瑾嘴角微微一勾,“程姑娘这是改变主意了?” 程玉莹心中发涩,脸上却慢慢呈现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其实你大可不必来同我讲这些,裕师兄根本不喜欢我,这一切不过是师娘的一厢情愿。便是你不走这遭,我也不会嫁给他的。” 朱瑾回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程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说完这话,她心里不由的松了口气。 今夜的这一遭,并非是她愿意要来的。 依她的想法,那萧氏既然蛮不讲理,他们实在不必跟她客气。倘若刘裕有那个贼胆,敢迎程玉莹进门,他这个驸马休 了便是。 堂堂的一国公主,没道理要与人共享一夫。 不过嘛,算他刘裕聪明,在此事上坦荡干脆,否则……哼! 公主吩咐她来此不可言辞过激,她其实是很不服气的。公主并非普通人,她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大可不必为此事自降身份。 可公主是主,她是仆。公主的命令,她也不敢违背。倘若程玉莹不能知难而退,天知道她都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程玉莹笑着笑着,越发感觉心里不是个滋味。她虽是个孤女,却也从未受过这种压迫。朱瑾高人一等优越感,让她难受又难堪。她从小就寄人篱下,很多事情都无法自己做主。 可她也并非是逆来顺受之人,注定比别人要敏感几分。朱瑾今晚能对她说出这番话来,必然是受了天锦之意。尽管她十分妒忌她,可她又能怎么办? “回去告诉你们姑娘,我喜欢的人……是阿则。” 朱瑾一愣,随即眸光亮了亮,“程姑娘这么爽快,倒是省了我的唇舌。天色不早了,你……”她的目光撇向那桌案上摆放着的吉服上,闪了闪,继续道:“想来今晚你也睡不着了,不如去喝两杯?” 程玉莹觉得有些好笑 ,方才还将她当作洪水猛兽一般防备,现下便能邀她共饮了。可她……没这个心情。 “不了,朱瑾姑娘还是请回吧。” 朱瑾来此目的也达到,也不强求,抱拳朝她微微拱手,开门走了出去。 夜色沉沉,天锦正坐在院中纳凉,手边摆着的瓜果,是刘裕今日特意带来的。可她却没有心思品尝。 刚下了雨,花草树枝上还断断续续滴着雨水,院中湿气浓浓,凉亭下,时时有风吹来,整个儿凉爽了不少。 “真的不尝尝?”刘裕此刻陪着她,坐于对面。脸上的神情轻松自在,仿佛没什么事能入他的心似的。 天锦不悦的瞥了他一眼。 刘裕讪讪收回手,尴尬的咳了一声,才道:“你放心吧,小师妹她会想明白的。” 天锦的确是有理由恼他的。 明明有婚约在身,当初却不曾言明,这是其一。其二,当初她示意他应该将这事妥善处理,他却没当回事,以至于闹成现在这个不可挽回的局面。 天锦没有理会他,抬眼朝院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朱瑾便是在这时候,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她突然开口,“你先回避一下。” 刘裕:“……”他似 乎是意识到什么,身体僵了一下,猛然回头,就看到一道黑影正快步朝这边过来。 “好。”他飞快起身,穿过廊道时隐约听到一声冷哼。他不由轻哂,收住脚,停在了假山后面。 “公主。” 另一边,朱瑾已经来到院中,收回目光,恭敬立在一旁。 天锦:“如何?” 朱瑾如实的交待一番,末了,补了一句,“程姑娘倒是很实大体。” 天锦嗤笑,“竟能从你嘴里听到夸赞,真是不容易。” 朱瑾脸上一热,好在这样的无星无月的夜晚,倒成了最好的掩饰。饶是如此,她还是有些别扭,“属下是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提出嫁给刘楼主。” 毕竟,她当时的语气可算不上好。 然而天锦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只淡淡地道了一声,“知道了。” 朱瑾迟了一下,“那明日……” 不待她说完,天锦立即点头,“依计行事。” 朱瑾心中微定,“未免事出意外,属下再去嘱咐一番。” 天锦再次点头,“也好。” 朱瑾前脚刚刚步,刘裕便从假山后面又绕了回来。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天锦身上,“依计行事?你要做什么?” 第264章 骗娶(4) 他语气里不觉带了些冷意,天锦抬眸看过去。沉沉的夜色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她却知道,他终于还是起疑了。 尽管她是刻意的,但听到他这质疑的声音,还是令她不悦地抿了抿唇。 “明日便是婚礼,今晚你还是不要睡了,做好防范吧。” 说着,她便站了起来,准备进屋。 刘裕问出那话后,便有些后悔。见她起身,更是感觉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本来因为小师妹的事情,天锦就对他冷淡了许多,他不想因此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糟。 是以,当天锦站起身时,他快速而果然迈上前,一把按在了她的肩上。 “天锦,我们成亲吧。” 天锦错愕地看向他,“你莫不是失忆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再拜一次堂。”刘裕有些懊恼,他本来是想制造一个温情的好气氛,再与她说的。他们第一次的婚礼,差点叫两人生死相隔,第二次在琅邪王府中,躲在司马元显的后院,办得实在仓促简陋。他其实一直都想再补办一次的。 这一次虽然也不是什么好时机,却能表明态度,好叫萧氏不再蛮缠。他心里多少是带着些许的算计和愧疚,并不十分单纯,所以 一开始便只提到,让她去劝小师妹。 她自持身份,不愿出面,遣了朱瑾前去。在这个事情上,他自觉理亏,便有些开不了这个口了。 这会儿,一心急,倒是说了出来。 可心底还是有些忐忑,生怕她会拒绝。那只按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觉的就用了几分力道。 “天锦?” 两人成亲这么久了,亲密的事情已不在话下。天锦当然能感觉出他的紧张。仅管天黑光线不好,可她分明看到他的额间已经冒出一层细汗。 她突然就笑了。 “可以。” 她这道轻缓的应答声,在他听来仿若天籁之音,瞬间叫他飘浮的心落定了下来。 “当年我娘嫁给我爹时,穿的嫁衣,还完好的保存着。你若不嫌弃……”他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天锦能够应承,他固然欢喜,可是无论怎么说,还是挺仓促的。明明说是要再补一个婚礼,可礼服却是旧的。 “不嫌弃。”天锦的声音也软了下来。 补与不补,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她如果在意,当初就不会与他匆忙成亲。 他们在一起时,并不是最好的年华,也不是最好的时机。如此,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 感情不会纯粹。 不过,她也不想辜负他一片心意。 事情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下来。 刘裕忍不住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入怀中,将拥紧,小心翼翼地问:“方才……你说让我做好防范,是何意?” 天锦依在他怀中,听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眼眸微微一垂,若有保留地答道:“你师叔最终还是与孙恩勾结在一起,明日或要攻城。” 刘裕身体不由一僵,顿了许久,才叹道:“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没有问她是如何得到消息的,她身边的仆从都不是摆着看的,单单一个朱瑾就能将他逼得狼狈不堪,更何况还有关三爷和沐倾城。 说到底,还是他太无能了。 刘裕拥着她,嗅着她头间馨香又站了片刻,才放开了她,“你早些休息,我还要与阿则商量一下。” 天锦点点头。 刘裕抬脚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一会儿我让婢女将吉服给你送过来,你先试试。” 天锦又点点头。 沉静的夜里,刘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大步离去。 * 天刚一蒙蒙亮,天锦便已经装戴整齐端坐在镜前。 不多时,整个浣 风楼就热闹了起来。相较之下,她住的客院,倒显得十分冷清。 朱瑾立在一旁,看着镜中之人,是越看越满意,“公主越发英明神武了。” 天锦心里微微一塞,她不觉得在成亲时,得了这么一句夸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事情都安排好了?” “公主就放心的出嫁吧,有我,关三爷和倾城看着,不会有问题。况且,谢琰昨夜便按照约定采取行动了,今日誓必会将刘该抓个现形。” 自己的属下有何等能耐,天锦十分了解,她并没有不放心。只是不知为何,心里隐隐的却有一股难言的不安,感觉事情未必会如同他们料想的那般顺利。 只是这里是浣风楼,不是她的领地,她再如何考虑也无法代越庖俎。 “公主,这喜帕要盖吗?”朱瑾问。 天锦的思绪被打断,抬眸朝那鸳鸯锦帕上看了一眼,“再等等。” 朱瑾以为她是想等到刘裕来了再盖上,便也没有强求,只看着镜中的花容月貌,叹惜道:“可惜这身衣裳,这些首饰都旧了些……” 天锦斜眼看过去,她便立刻知道失言了,赶紧闭上了嘴。再怎么说,这些东西都是刘裕生母留下来的,虽然人故去 却也无法改变她已是公主婆婆的事实了。她的确不该口无遮拦,好在刘裕此时不在,否则就难堪了。 * 这场婚礼来得太过突然,萧氏喜气洋洋派人通知下去,便是刘该乍然得到消息,也愣了好半天。 整个浣风楼上下,表面依章办事,倒腾张罗,私下里个个都是一副懵圈状态。 好不容易紧赶着布置妥当了,吉时也到了。 萧氏一脸喜气地端坐在正堂里,耐心等待着新人。 可是很快的她就笑不出来了。 门口出现了两对新人,新郎分明是她的继子和亲生儿子。新娘都盖着红锦帕,可那两套喜服,她却都认识。 一套是她再熟悉不过,程玉莹亲自缝制的。此刻,穿着这身衣裳的人,正站在她亲生儿子身边。 另一套款式旧了些,那独特的凤尾花花样,还是让她一眼认了出来。她看不到新娘的面容,却也已经猜了出来。 满脸失望地看向了继子。 终究不是亲生的……再如何替打算,他也不一定会听自己的。 可就算是亲生的,又如何? 她的视线从刘裕身上,移到了刘道规身上。 她一向乖觉听话的儿了,一样是欺瞒了自己。 第265章 骗娶(5) 萧氏的脸色僵硬,差点都要绷不住跳起来了。 耳中却听到有人“咦”了一声,多年的警惕心让她瞬间冷静了下来,侧目朝坐于身侧的刘该看了过去,对上他似惊似疑的双眼。 她嘴角微微一扯,“忘了跟小叔说了,今日是两个孩子的婚礼,是双喜临门。” 刘该似笑非笑地看着走过来的两对新人,“是吗?那真是要恭喜大嫂了。” 萧氏心里怄着火,面上却要维持着笑容。大堂内外观礼的皆是浣风楼的弟子。她重新抬眼,正视缓缓走的两对新人。 刘裕和天锦这对已经不是头一次拜堂了,两人的步履从容不迫,刘裕脸上甚至还挂着浅浅的笑容。他扶着新娘子的手,目光温柔。 反观刘道规,程玉莹这对,因着紧张,刘道规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汗。看不清外头情况的程玉莹,低头看着脚下方寸,听着外头喧闹的锣鼓声,行走之间很是小心。 四人皆走到萧氏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站在人群里朱瑾,看着天锦没有迟疑地跪下去的瞬间,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公主双膝金贵得很,也不知这萧氏受不受得起呢。 在萧氏上首的位置,摆着前楼主刘翘和 前夫人赵氏的灵牌。 临时充当喜婆的嬷嬷将茶水递给了两位新娘,刘裕和刘道规也一并端起了茶杯。刘裕是兄长,理应他们这对先来。 对上萧氏沉沉的目光,刘裕好脾气笑道:“母亲请喝茶。” 萧氏攥紧手中的帕子,虽然很不满,却也已经无可奈何了。两个儿子是先斩后奏,众人都在看着,万不能闹出笑话。特别是,旁边还坐着一个对楼主之位虎视眈眈,随时都想着拉下她儿子,自己坐上去的刘该。 在心里叹了口气,萧氏再怎么不高兴,终究还是伸出了手。刘裕之后,便是天锦。她看不清萧氏的神色,却也能猜她此刻的心情。 不想,这并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唯一让她蹙眉为难的,便是要改口唤萧氏一声母亲了。 她并没有想太久,顺势就将茶水往前递去。 “母亲,请喝茶。” 清清冷冷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大喜而有所改变。萧氏听在耳里,憋屈在心里,目光紧盯着她看了许久。 还是刘裕在旁清咳了一声,她这才接过茶水,轻抿了一口,扭头朝贴身的婢女示意了一下。 婢女反应很快,递上了一个颜色鲜艳的锦囊。 她本是为程 玉锦准备好了足够撑门面的礼物,一想到现下却要一分为二,更觉心塞。 天锦接过锦囊,暗暗用手捏了捏,心下便了然了。定是萧氏为程玉莹准备的银票吧。她不缺钱,这本也不该是她得的,稍后转交给程玉莹便是了。 是以她很干脆的就收了起来,竟是连声谢也没有。 萧氏:“……” 很快就轮到刘道规和程玉莹这一对敬茶了,萧氏直接将手上的玉镯取下来,戴到了程玉莹手上。亲疏之间,一目了然。 人群里的朱瑾看着这一切,嘴角再次抽搐了两下。 等礼成,两对新人,被送了出去。 一直安安静静观礼的刘该,再次朝萧氏看过去,“大嫂好福气。” 萧氏好不容易撑到现在,待观礼的弟子都围着去闹洞房了,她脸上虚假的笑容,终于还是维持不下去了。 这会儿也没有心思去搭理刘该了,不咸不淡了回了道:“是你大哥好福气。” 刘该微哂,目光不经意地扫刘翘的灵牌,“大嫂说的是,只是……” “只是什么?”萧氏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从前还不觉得,自从得知刘该狼子野心之人,她就越觉此人贯会装腔作势,虚假至极 。再加上,她被继子和亲生儿子合谋摆了一道,心里的火正是无处可泄。 偏偏他刘该半点眼色也无,就这样撞了上来,她实在不想跟他客气了。 哪知,刘该莫非没有半点不悦,竟还笑出声来。那笑声里,还夹带着的张狂毫不掩饰。 萧氏皱起眉,怒瞪着他,“小叔笑什么?” 刘该笑够了,漫不经心答道:“我笑大哥的福气未免也太短了些。” “你什么意思!”萧氏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固然是不满继子和儿子的欺瞒,却不代表着,她会容忍刘该这般轻慢无礼的态度。 刘该毫不畏惧,直视她,缓缓道:“大嫂一向聪慧,是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 “我?我如何?我不过是指大哥的命太短罢了,难道我说错了?是了,他的命既然那么短,这福气自然也不会有多长,怕是过不了今晚,这福气也就断了吧。” “刘该!”萧氏猛一拍桌,“你别欺人太甚!” “那又如何?”刘该也站了起来,并得意的笑出声,“大嫂不必生气,再怎么说,当日如果没有你的信任,我也不会有今日。往后,但凡大嫂有什么难处,但讲无妨,看在昔 日的情份上,我也会允你一二。” “你给我滚出去!” 真是越说越过过分,萧氏勃然大怒,想不明白他为何不装了,竟这样口无遮挡说出野心。莫非是阿裕和阿则的成亲,刺激到他了。 不可能啊……他刘该若是连这点定力都没有,如何能韬光养晦到今日,才露出真面目? 刘该似乎看出她的心理,又是一笑,“亏得我还觉得大嫂聪慧,也罢……反正今日之后,这浣风楼便彻彻底底属于我,都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大嫂果真猜不出来的,不若等到明日再看。” 萧氏绷着脸,狠狠瞪着他,“来人!” 四下一片安静。 大堂外的弟子早已散了个干净,眼下只剩下他二人还在堂中。萧氏颤抖地抬起手,指向他,“你……你!亏得显宗一直拿你当亲兄弟,两个孩子也一直敬重于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他们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这一点上,大嫂做得就比我好。要知道,当初你为了能扶阿则上位,可是半点也没有手软,逼走阿裕却还让他对你感激不已。大嫂这般厉害,我自愧不如。” “你……你……”萧氏又生气又心虚,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第266章 擒拿(1) 萧氏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悔不当初。 她的身体本就还未完全康复,一想到自己被此人蒙蔽了这么多年,身体不由愰了愰,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坐了下去。 “这大喜的日子,大嫂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刘该眉宇之间皆是得意之色,不甚走心的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去将吕大夫请来。” 原本静悄悄的大堂外,竟有人应“喏”。 萧氏手扶着胸口,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地瞪着他。她叫不动人,刘该却可以,这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 刘该并不将她的虚张声势放在眼里,那双漆黑的双眸里透着蔑视和得意。 很快的,那位长期替萧氏调理身体的吕大夫就来了。在萧氏惊愕的眼神下他从容不迫的向刘该施了个礼,这便提着药箱朝她走来。 那一瞬间,萧氏什么都明白了。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却原来一直都是有原因的。 “不要碰我!”先是狠狠拍开吕大夫伸过来的手,眼中的愤懑,渐渐初被恨意所取代。 撇开刘该不提,这吕子通当年穷困落魄,惹了不该惹的人,命悬一线倒在路边,可是她救了他的性命,容他在浣风楼的安身。 他 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吕子通好似没有看到她滔天的怒火一样,淡定的收回手,“夫人身体不好,理当好好休养才是,旁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有刘师叔在,一切事情他都会安排妥当的。” “你们……你们……” 萧氏闭上眼,心下已然绝望。 这两人****,如此般的姿态。显然勾搭在一起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她竟是如此眼瞎,如此眼瞎啊! 可今日是阿裕,阿则大婚……他们……莫不是打算趁此机会行那等不义之事? 她猛的睁开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刘该,“楼主之位你尽管拿去便是,放过阿裕和阿则两个孩子。” “大嫂怎么说也打理过浣风楼几年,难道还不知道放虎归山斩草要除根的道理?” 他挖苦与嘲弄的眼神,萧氏几乎快要承受不住了,“就算是看在你大哥的份上,看在这么些年我们母子待你不薄的份上……你就不能留他们性命?两个孩子虽叫你着师叔,可骨血里你们却是叔侄。毕竟是你眼看着他们长大的……” 她嫁给刘翘这些年,从未向谁低过头,哪怕当年刘翅死的突然,她最为难的时候也没有这般低声下气过。 可 刘该接下来的话却直接将她打入了万丈深渊。 “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呵……大嫂以为他刘翘是怎么死的?” “……是你。”萧氏瞪大了眼。 “不错,正是我。”刘该唇角微勾,越发得意。 一侧的吕子通,听到这等隐晦之事,只当自己不存在一般,默不作声。 “你丧心病狂,猪狗不如!那可是你大哥!”萧氏崩溃,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了起来。 “不是亲生的。”刘该面无表情。 萧氏还要大骂,可眼前突然一黑。她被气坏了,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刘该本也已经没了与萧氏说下去的兴致,面对她的唾骂,只冷冷一哼。见她昏厥了过去,便朝吕子通看了一眼,“此处交给你了。” 吕子通低顺垂眉,“主人放心,她不会出去坏事的。” 刘该微点了一下头,“外面情况如何?” “都已经妥了,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便能将刘氏兄弟拿住。” 刘该十分满意,视线扫过斜倒在地上的萧氏时,又是声冷哼。 吕子通顺着他的视线,朝萧氏看了一眼,很快的又将头垂了下去。不多时,他便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他再次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 静默了片刻,上前,将萧氏扶了起来。 他早年,受过刘该的恩惠,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替刘该办事了。 那一年,浣风楼楼主还不是刘翘时,他的父亲欲从旁系的刘氏子弟里挑选一个得力能干的人,从旁辅助即将接任新楼主的刘翘。 刘该得知此事,兴奋的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着。 那时侯,他便知道刘该是想成为那一个得力能干之人。刘该聪明,忍隐,更善伪装……他跟了他几年,自认为已经很了解他了。 所以,当刘该真的被选中时,他一点都不惊讶。 刚来浣风楼时,刘该还没有什么心思,所行所言一切都心刘翘为主。他人虽然没有跟过来,却也好多次得了刘该的吩咐,暗中替他办事。 当然,那个时候刘该所行之事,皆是对刘翘有利之事。很快的,刘翘便顺利的继任了楼主之位。他对刘该十分信任,一些重要的事情,信件也从不避讳他。 两兄弟和和睦睦,一切都很好。 他也有段时间没再暗中与刘该见面。 直到……刘翘突然死了。 没多久,刘该突然又联系了他,吩咐他到浣风楼当医师。他出生在中医世家,祖上世代经营着一 家医馆,父母亲逝去,他独自撑着医馆。 不想,有一日,医馆来了个恶霸,硬说他医死了人,索要赔偿。他不过经营着一家小小医馆,又哪里抵得过恶霸狮子大开口。他拿不钱来,恶霸便砸了他的医馆,将他打得遍体鳞伤。他便是在这个时候,被刘该所救。 后来在刘该的帮忙下,设计整治了恶霸,他从此也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有了这等的“经验”,想要演一场戏骗过萧氏并不难。刘该说萧氏是个精明的女子,假伤骗不了她,所以当时身上的鞭痕都是真的。 萧氏果然救了他,听闻他会医,便将他安置进了浣风楼。有了这一场“救命之恩”,他理所当然的成了萧氏的心腹,十分得她的信任。 是以,但凡有个伤风头痛总会叫他前来看诊。 他接近萧氏本就带有目的,毫无压力的在她的药里多加了些东西,日积月累,萧氏的身体越发不好,越来越依重刘该。 这一切本该都在刘该的意料之中。 直到刘翘的嫡长子,突然回来了…… 吕子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目光落在萧氏苍白的脸上,暗自叹了口气。他打开医箱,取出银针,看准了穴位,便扎了过去。 第267章 擒拿(2) 从大堂出来,刘该眼里的戾气便再也藏不住。多年以前,他被带进浣风楼时的的确确是把刘翘当做是兄长的来敬重的。 作为刘氏子弟,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旁系,他也从未忘记过先辈的辉煌。刘氏子孙不该话在低埃里,庸碌一生。 他曾经不止一次建议刘翘,反了司马家的朝廷,将刘氏失去的一切夺回来。以浣风楼的江湖地位和祖辈的积累下来的人脉,想要拿回刘氏江山并非难事。 可恨的是刘翘胆小怕事也就罢了,竟因此一次次苛责于他,甚至夺了他在浣风楼的掌事权。 最狠的一次竟要驱逐他…… 想到当年的情形,刘翘满口的仁义道德,口口声声说应以百姓为重。可是不过短短几年,举事四起,百姓如何谁又真真关心过? 那王恭还是国舅呢,不也不服司马氏的朝廷嘛。 大凡刘翅当年肯听他的,浣风楼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尴尬境地。 不过没关系,他很快就能达成目的。 * 浣风楼校练场的大鼓倏地被敲响,急促而震撼的鼓声,与那婚堂上喜庆的锣鼓声很是不同。 浣风楼的弟子都知道,这鼓声代表着什么。方才还在婚宴 场地闹腾腾的弟子们,被这鼓声一震,酒也清醒,纷纷快速朝校练场奔去。 鼓声传到了新房,程玉莹飞快的扯下锦帕。岂料……刘道规正举着称杆,手足无措。对上她娇美的妆容,一下愣住。 “玉……玉……” “玉什么玉!没听到鼓声吗?快走!”她绷着脸,故意镇定。 校练场的鼓声打得这般急促,定是楼中有大事发生。她一整天都想着的昨夜朱瑾说的那番话,总担心孙恩突然就破城打进来,心里焦躁不已。终于听到动静,哪里还坐得住。 不想,她刚站起来,便被拉住了。她猛然回头,正欲叫他放手,可一看到他的神色,就愣住了。 刘道规一脸平静,仿佛局促不安的那人不是他似的。“外面危险……你……不要出去。” 他说的缓慢,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容不质疑。 程玉莹感觉到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好似被烫了一下。她忍不住动了动,想抽回来。他却更大力的握紧了她。 “玉莹……” “什么?” 程玉莹满腹心思都放在那只被握紧的手上,天人交战,以她的武功想要抽出来,并非难事。却又怕真抽出来的,反而叫他难堪 。 “没什么。”刘道规温和笑了笑,解决了她的为难,主动放开了她,“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外面看看。” 说罢,也不等她的回应,抬脚便往外走。 他一袭红身,衬得面白唇红。从侧面看过去,那隽美的容颜与刘裕十分相似。连走路的样子,清瘦的背影也有着几分那人的影子。 她恍惚了一下,猛然回神,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荒谬。 他们本来就是亲兄弟,长得像又有什么奇怪。她是求而不得没错,却也不能……不能这般自甘堕落。 程玉莹并没有像刘道规嘱咐的那般乖乖在呆房间里。这个新房,入眼皆是红绸红缎,窗外正燃着的火烛也是标志着喜气吉祥。 她很不自在,拆去繁重的发饰时,发现她惯用的长剑被供在红缎桌案上,想也不想取了剑,便也走出去。 * 浣风楼似乎已经乱了,就连刘裕也略浮躁的在新房内走来走去。唯有天锦,静坐床榻,与平日无异。 “你别再走了。”她还是出声喊住了他。 “也不知外面是个什么情形了。” 刘裕也不想这般沉不住气,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鼓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 来,他猛地顿住脚。脸上显露出来的浮躁不安,顿时散去不少,“他果然还是行动了!” 鼓声响,这便是刘该私自召集子弟。 意料中的事情,天锦一点都不惊讶,只看着他,提醒道:“都这个时候了,切记莫要心软。” 刘裕当然不会再心软。 如若他料想不错的话,刘该在这时候,这般紧急召集弟子,必然是要先倒打一耙。 若非先前有天锦提醒,他们恐怕应对不急,就会中招。可眼下,他与阿则早有准备,也不怕他率先发难。 一想到天锦对他的诸多帮助,他的心里真是又酸又涩,回头看到她端坐床前,一身红衣将她的美艳衬得不可方物,心底的柔情不受控制的涌了上去,将那股酸涩压了下去。 他静下心来,走到她身前。取过被丢在床榻上的红盖头,重新给她盖了上去。 天锦眼前一暗,正惊讶他的举动。 就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你扮作新娘的样子真美,我又娶了一次,此生无憾了。你在此等着我,待我擒住他,便来与你洞房花烛,共渡良宵!” 天锦微微一哂,掀开红锦正好看到他合上了门。 他一走,窗口便传 来一阵敲击声。 “公主。” 是沐倾城。 天锦站起来,将窗户打开,“如何?” 沐倾城漫不经心朝新房里看了一眼,道:“刘该当是胸口成竹,这个时候召集楼中弟子,声称刘楼主已经被驸马夺权暗中控制,正呼吁众人对付驸马。” 天锦点头冷笑,“他倒是挺会见缝插针。不必理会,一切依计行事,务必要拆穿他的真面目。” 往外这种向她汇报的事情,都是朱瑾在做。沐倾城这是头一次,只因朱瑾这会儿正替了她,看守着的绑了的范闻秋,防止他趁乱逃出作妖。 等了等,见天锦似乎没有其它的要交待,她的眉头不由轻轻蹙了起来,“公主可要亲自去看看?” “不必了。”天锦摇摇头,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露面。这是浣风楼的内部之事,她涉足太深,总是不好。 况且刘裕对她始终报有一种难言的态度,她也不想太过优越,而叫他觉得自卑无能。 沐倾城没有强求,转身欲走,却在这时,突然感觉身后一道冷风传来。 她下意识地要动作,却在听到熟悉的声音,适才放松了警惕。 “不好了,那范闻秋挣断锁链,逃了。” 第268章 擒拿(3) “你说什么?”黑暗里沐倾城的脸有丝裂痕,“你竟连个人都看不住?” 朱瑾愤愤强调:“我去时他已经不见了。” 这就不妙了。 范闻秋被绑架之后,未免刘该怀疑,沐倾城一直假扮成他的模样。是以刘该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能了如指掌。 倘若范闻秋真的跑出来,势必会破坏他们的布置。 沐倾城的脸色难看极了。 朱瑾也气得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将石阶抽得啪啪响,以示泄愤。 天锦的眉头皱了起来,“快去校练场,不能让他接近刘该。” 两人听罢,毫不犹豫,快速朝校练场赶去…… 却说,刘该召集人马要对付刘裕,与此同时,谢琰已经按照与天锦的约定,率众围住城楼。 只是这城门,却迟迟未开,比约定的时间要迟了些。 这种情况最怕有变故发生,他等了片刻,依旧不见城门处有任何动静。便抬起头朝城楼上看了一眼,当机立断勒住身下躁动的座骑。 扬声道:“上面的人听着,我乃谢琰,奉陛下,司马尚书之令前来清剿叛军。现已得知浣风楼生变,速将城门打开……” 他的话喊得义正严词,可危森的城楼上,守城 的小兵却只当是叛军来犯,被吓的魂不守舍。 丹徒县官府兵力不足,形同虚设,浣风楼会崛起成百姓心中所向也不是没有道理。好在因情况特殊,浣风楼也安排了弟子在此一同驻守。 倒不至于乱了阵脚。 谢琰的话,他们当然不会轻易相信。 但这消息却要快速传回浣风楼去。浣风楼的弟子,跳上快马,还未来得及挥下马鞭,马头便被人按住。 “奉楼主之令,速开城门!” 来人手持楼主令牌,面无表情。银制的面具,遮去了他半张脸,一双幽森的眼露在外面,在灯火黑夜里尤为骇人…… 同时,刘该也接到了“孙恩”发来的暗号。璀璨的火光,在暗夜里炸开,十分夺目。 他的嘴角有了一抹诡异的笑容,那是一种即将得偿所愿,多年的憋屈即将得到很好宣泄的满足的笑容。可面对前面那么多的浣风楼弟子,他又必须绷着脸,当众痛斥刘裕恶行,以博取更大胜算。 朱瑾和沐倾城赶到时,校练场上一片哗然。 不知道刘该当众说了些什么,浣风楼的弟子们一个个面色愤然……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朱瑾正要冲进去,却被沐倾城抬手拦下。 “范闻秋不 在这里,你去别处找找,这里我来应付。” 那高台上,可不是只有刘该一个人雄纠纠的站着,身后倒是围了些心腹,但的确没有看到范闻秋。 朱瑾警惕的看看四周,“那你小心点。” 两人在校练场分手,沐倾城理了理衣服,快步朝刘该走了过去。刚才放到空中的信号,她也是看到了。如果关三爷那边不出意外,谢琰此刻应该已经带着人进城了。 他刘该的戏已经演完了,也已翻不出什么大浪了。 沐倾城嘴角微微一扬,脸上有了些轻蔑的笑意。 高台之上,刘该远远的就看到了朝他走来的“范闻秋”,待他走近脸露不悦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沐倾城脸上的笑意缓了缓,很是恭维道:“师叔不必担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她口中的这“掌控之中”显然与刘该以为的“掌控之中”很有不同。只是这么一熟悉的面孔,脸上的还有着一丝即将达成所愿的笑容。 恍惚之间刘该忍不住又朝她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突然觉得今日的范闻秋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只是他那一抹一闪而逝的笑意,将他心里的那点不悦渐渐冲散去,便没去在意 。想到已经胜券在握,他想或许是被压抑的太久他太小心了。当年他能对付刘翘,就能对付两个毛头小儿,刘裕兄弟注定要成为他的踏脚石。 他心中定了定,抬眼往台下扫了扫。 台下,浣风楼的弟子已经按耐不住,私下交谈了起来。刘该并不在意,当初刘裕能够背着害死自己父亲的罪名,被迫离开这里,今日他就能背上谋权上位的罪名。 他心里甚至得意,视线再次回到沐倾城身上,“你带上人,去将刘裕绑来。” 沐倾城却说:“师叔不妨亲自出马将刘裕捉拿,如此一来,您便又救了浣风楼一次,至此之后,您的地位便是楼主也无法撼动了。” ……又? 是了,五年前,刘翘死后,萧氏一个妇道人家虽然站出来强撑着场面,可若没有他在一旁“协助”,又岂会那般顺利。 他的好名声,便是在那个时候建立起来。 沐倾城的话显然很得他的心,却又令他有一点点的不满意。今次之后,刘道规这个无能的臭小子,也该让位了。这浣风楼,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好,我这便去捉了刘裕前来问罪,这里便交给你。” “不是还有几位师弟在场吗?刘裕狡猾 ,我还是跟师叔一道去吧。”沐倾城镇定自若地看向刘该身后的几人。 刘该的心事显然已经不在这里,见她跟着,也不拒绝,只随着她的视线,往身后扫了一眼。 “看好这些人,我回来之前,谁也不许离开。” 他身后几人,齐声应“喏。” 沐倾城似笑非笑,默默将头垂了下去。她之所以要跟着刘该,自然是为了防止真正的范闻秋冒出来。 刘该对心腹的倒是挺放心,当下带着沐倾城,又点了几个人跟随。一行人,气势汹汹奔向刘裕所住的院子。 只是将将走出校练场,他猛地转回身,双目盯着沐倾城,目色一沉,“你还惦记着莹丫头?” 沐倾城心中正是一惊,还当他看出什么。只是这个莹丫头是谁?她一时愣怔,犹豫着怎么回答。 却听到刘该笑了笑,“玉莹那丫头心思用在谁的身上,你最清楚。不过没关系,刘氏兄弟我本不打算再留,女人嘛……来日方长。” 他尾音里却充满了暧昧之意。 沐倾城一阵恶寒,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立即就沉下了脸,做足范闻秋平日里一副阴冷寡言的模样。 刘该瞅着他这副样子,终于打消了疑虑,彻底放下心来。 第269章 擒拿(4) 今夜是刘氏兄弟的洞房花烛之夜,刘该有派人盯着那两处。一直没有动静,便证明这俩兄弟,愚蠢至极。之前他俩上窜下跳,没想到还真是亲兄弟,皆是被美色所惑。 不过……他能如此顺利,也多亏了萧氏这个蠢妇。若不是她这么着急的抢办婚礼,他也就不会这么快就得手。 刘该重新迈开脚,嘴角勾了勾,脚下剑步如飞,十分轻快。 真是赢的一点悬念也没有。 沐倾城就跟在他身后,目光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暗骂一句:蠢货。 只是……还没等他们走到后院,便看到人影攒动,无数个火把亮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叫刘该眯了眯眼,等他双眼适应,再看过去。只见刘裕兄弟并肩而立正站院中央,身后一群人高举火把,一个个衣冠端正,眉目清明,哪里像是醉了酒的样子。 这些人,皆是维护刘道规之人,面孔熟悉得很,都是昔日维护刘翘的旧人。 刘该面色微微僵了一下僵,隐隐感觉哪里不对…… 他猛地回头,目光阴冷地瞪向范闻秋,“你出卖我?” 沐倾城轻声笑了笑,“师叔为何会怀疑我,我一向对忠心耿耿,不是吗? ” 正说着话,便看到人群之后,一身狼狈,灰头灰脑的范闻秋被朱瑾持着刀押了过来 刘该瞬间明白了过来,一张脸瞬间铁青,徒手就朝着沐倾城劈了过来。沐倾城早有准备,不待他发难,便已退开。 “师叔。”刘道规上前,声音沉重,“我真没有想到,你会……” 刘该冷笑,“不必假惺惺,成王败寇,还不知刀落谁手。” 他说这话时,已警惕地后退。刘裕立即一步上前,拉住刘道规,喝道:“将他拿下!” 身后一群人纷纷拔剑,正待追赶。哪知刘该不过是虚晃一招,趁着诸人去堵截他的退路时,一个急进,瞬间踢飞朱瑾手中之刀,一把捞起范闻秋。 “师叔……”一脸灰败的范闻秋,眼里微微一亮。 下一瞬,却感觉胸口一震,他一时承受不住,当即一口腥甜血水吐了出来,目含震惊,似乎是不敢相信。 刘该眼中带着冷意,面色阴挚,一句话未说,猛地推开了范闻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反应不急,都没有料到刘该居然如此的心狠手辣。 范闻秋倒落在地,动弹不得。到底是刘道规心里软了软,念及门之谊,忍不住 上住,扶住了重伤的范闻秋。 “范师兄,你没事吧?” 范闻秋身体僵直,实在是没有料到了,临到末了,他刘道规居然还能叫他一声师兄,回想从前种种,他帮着刘该做尽了愧对这位师弟的事情,甚至…… 甚至还记恨着他娶了他心中的女子…… 他目光愣愣地盯着他看,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干涸的嘴唇,蠕了蠕,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该趁机遁走,刘裕喝令众人紧追而去。刘道规见他阴沉着脸,紧盯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怵。他与范闻秋私下里的关系并不好,见他不答话,也不强求。 抬手招了两名弟子,去请医师,好生看顾。自己则起身打算去助刘裕一臂之力。 哪知,刚一动身,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制止。 “范师兄?”刘道规惊讶地看着拽着自己的那只手。 范闻秋强忍着不适,“你小心些……” 刘道规更惊讶了。 范闻秋闭了闭眼,“刘该心狠手辣,你要照顾好……程师妹。” 说完,不待刘道规反应,便示意那两名弟子将自己扶走。留下刘道规久久不能回神。 在他的印象里,这似乎是范闻秋第 一次与自己说话时,语气不那么冰冷。 他暗叹一声,转身快速走进黑暗里。 * 黑沉的夜里,并不宁静。城门已开,无数个火把涌了进来,按照约定,谢琰不过是控制了城楼,并未将兵闻入城中。 不多时,他便看到一只快骑,飞速朝这里冲来。身后追着众人并没有他熟悉的身影。 他侧过头,看了眼身侧的面无表情的关三爷,“此人可是刘该。” 关三爷:“正是。” 追着刘该直奔城门的却是刘道规。 原来,被刘该留在校练场的心腹,得到刘该被围的追的消息,立即呼吁那些毫不知情的弟子,半道上截住了刘裕等人。 刘道规后面追上来,恰恰发现刘该单骑而逃。他看到兄长一时无法脱身,只得紧追而上。半道上,又碰到了前来帮忙的程玉莹。 两人倒是很有默契的,不希望节外生枝,这才穷追不舍。 城门就在眼前,看到举着无数火把的众士兵,刘该只当是孙恩已经按照约定,拿下了城楼,心里大定。到了城下,他及时勒住了马,并不将身后追来的人放在眼里。 “去将你们孙将军喊来。” 岂料那些士兵不以 为动。 刘该只当他们没听到,放大声音,又说了一遍,“我刘该在此,速去将你们将军请出来!” 那些士兵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刘该正待发火。 一道揄挒的声音,传了过来,“刘该何人,本将军怎地从未听过?” 刘该举目一望,便看到了一道英挺的人影,至那城楼拾级而下,不多时便已走到跟前。 此人眉清目秀,年纪轻轻,一身铠甲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肃杀之气。刘该并未见过此人,可看到他一身装扮,便知他头衔不低。 他不好拿大,翻身下了马,正要开口,双目不经意微抬,却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关三爷。 不由一惊。 他不认得谢琰,可关三爷那副特立独行的装扮,却容不得他忘记。此人,不是刘裕身边的人么,怎地与孙恩的人有所接触? 这会儿的功夫,后面的刘道规,程玉莹已经追了过来。看到刘该被阻住,刘道规心中大定。 扬声问道:“前面的可是谢琰,谢小将军?” 谢琰微微抬眼,“正是。” “谢琰?陈郡谢氏……”刘该终于发现了不对,心中大骇,“这是北府兵?” 第270章 擒拿(5) 谢琰似笑非笑,看着刘该的目光,仿若看着跳梁小丑,“不然,你以为本将军是何人?” 刘该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 回头瞪向刘道规,目光凶狠,咬牙道:“倒是小瞧了你!” 话虽如此,心中的不甘却是难以平复。他一向没将刘氏兄弟放在眼里,却没有想到到头来却还是栽在了他们的手里。 刘氏兄弟不足为惧,他真正的敌人,怕是另有其人吧。他回头又朝关三爷看了一眼,心中暗恨。 刘道规为人谦和,面对刘该时,总是做足晚辈该做的姿态。他下了马,几步上前,好言相劝,“师叔,此时回头还不算太晚。” “回头?”刘该大笑,眼里的嘲讽显尽无遗。相由心生,脸上的戾气,让人无法接近,“你有什么资格要我回头。” “师叔……”刘道规还想再劝,却被人拉住了袖口。 程玉莹挺身上前。 她身上的红妆还没有卸却,御马追得太急,白皙的脸上的染出淡淡的红晕。几缕青丝散落,火光之下,艳红的裙装,让她看上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烈焰焚酌之感。 “刘师叔。”她缓缓开口。 “我与阿则都敬你为长辈,这些年若不是你担着,浣风楼怕是早已四分五裂。阿则年轻,处事虽有 不周,却一向对你敬重有加,谦让诸多。若非你逼迫在先,他亦不会奋起反击。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他愿意留你一条生路,你又何必自寻死路?” “呵!你这丫头,到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刘该冷笑。 末了光幽幽地盯着她,“说得好像我回了头,就能活着一样。” 程玉莹嘴唇微抿,“我相信阿则会善待你的。” “是吗?”刘该冷着眼,目光幽森地盯着她,又越过她,将目光定了刘道规身上。 刘道规心善且软弱,说他会善待自己,刘该也是相信的。可如今的行势,他刘道规这个楼主,已经无法做这个主了。 且不说刘裕会不会留他,单凭他身边的那个女子,一定有能力查出当年刘翘的死因。 杀父之仇,如何能容忍? 刘该嗤笑,盯着刘道规的眼里一如既往的轻慢,“就算没了我,你以为你这楼主的位置能做得稳?” 刘道规心下一涩。他有多少能耐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五年前兄长被逼离家,他被母亲强势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他其实并不想当这个楼主。这个位置他早该让出去了。事实在他也的确有这个打算。 “师叔……”刘道规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收手吧。” 刘刻冷笑, 轻蔑道:“哼!便是我不收手,你也奈何不了我。” 刘道规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抬手制住。 “我不想同你说话,玉莹丫头,你过来。” 程玉莹微顿,迟疑了一瞬。 “怎么?刚才不是说会善待于我,这便你说的善待?”刘道规冷哼了一声。 程玉莹不由得上前。 不管怎样,刘该既然他们的师叔,更是刘裕兄弟的堂叔,于情义之上,她还是希望这场兵戈能够息止,不要闹得太惨烈。 刘该的野心固然可恨,但这些年除了夺权,却也是一直为浣风楼着想。 此时的程玉莹根本不知道他刘该身上背负着的案命,还妄想着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师叔可有什么话要说?”她问。 微微的,她松了口气。 刘该:“喊你过来,自然是有话要说。”话落,目光一冷。 只见寒光一闪,速度之快,众人已经来不及反应。正朝着刘该靠过去的程玉莹,瞬间被他强扯了过去。 “师妹!”刘道规大惊,慌忙伸手想要将她拉回来。 可惜…… 还是迟了一步。 刘该得意洋洋挟住了程玉莹,锋利的匕首正抵着她白皙的脖子上,“让开!” “师妹!”刘道规急了。 一直冷眼旁观着的谢琰,抬手制止了因突变而骚动起来的士兵,冷声道:“放下兵器!” 刘道规好不容易将人骗到手,眼见有了一线生机,他岂会放人。他深知谢琰的军队入了丹徒,自己大势已去。以谢琰的身份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但他却不知这谢琰与刘裕……或者说是与天锦是何种关系。 他刘裕是否肯放过他。 他并不想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 刘道规忌讳着谢琰,握着匕首的手,不由用了几分力道。 一道血口在程玉莹的劲上出现,触目惊心。 谢琰目无表情的拔出配剑,正待动手。 “住手!” 却是刘裕赶了过来。 谢琰目光一扬,下意识看了过去。 刘裕身侧带着一群人,一个个微微喘息着,面带杀气。他的目光在刘裕身侧搜寻了一下,心中微微失望。却还是朝着刘裕点了个头,利索的送剑入鞘,退让一侧。 他的目的是清剿孙恩的叛军,平复丹徒是格外的收获,顺便让浣风楼对他欠下了一份人情。不过浣风楼内部的事情,他并关心,也不太想插手。 既然刘裕带着赶到,他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 见关三爷还在身侧,当下便低低地说了一句,“告诉天锦,我 想见她一面。” 关三爷默默的没有出声,面无表情的目送他带着亲卫离去。 谢琰的人一撤,刘该心里长长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凶狠着,“让开,否则休要怪我手下无情。” 刘裕怒道:“我竟没有想到,师叔竟是如此的无极不用。玉莹可是你看着长大的……” 刘该恶狠狠瞪向他,看着他的眼神犹如啐了毒似的,“那又如何!刘裕!你为何要回来!若不是你,我今日也不是这般境地。” 刘裕:“是你自己野心太大,怨得了谁?” “哈哈……”刘该放肆大笑,“说得好!成王败寇,我活该落败!可你又有什么可得意的,就算浣风楼最终又落回你手中,又如何?你就跟你那个没有骨气的父亲一样,活该庸碌一辈子!” 刘裕额间青筋一跳,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刘该有人质在手,他知道刘裕和刘道规都不会弃程玉莹而不顾,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 “说!你走了便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刘裕握紧了拳,“放开玉莹,你对我不满,便冲着我来。放了她,我做你的人质。” 他这话,正合刘该的意。 刘该森寒的双眼,紧盯着他,却并未答话。 刘裕深吸了一口气,迈开了脚…… 第271章 落幕 客院内,一直在静待消息的天锦终究还是坐不住。浣风楼内的动静闹得太大,她虽然不好插手,却也已经插手了。 索性便出去看看。 半道上碰到往回赶的朱瑾,见她表情奇怪,不由问道:“如何?人可是抓住了?” 朱瑾呐呐道:“抓是抓住了,不过……” “不过什么?” “程姑娘受了伤,浣风楼主以命换命。驸马爷怕是心里不好受。” 天锦:“……” 却原来,刘裕提出用自己当人质,便知道刘该定不会放过自己。可他却必须这样做,一来他亏欠着程玉莹诸多,于情于理他都一定要救她。二来,他知道刘该最痛恨的便自己,即使他不提出这样的请求,刘该也会想着法对付自己。 何不化被动为主动? 在他走过去的时候,便暗暗警惕,准备伺机而动。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刘该的狠厉。他似乎是看出他的企图,就在他准备抢下程玉莹的时候,他突然动手,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扎进了程玉莹的肩胛之中。 刘道规当场便红了眼,不顾阻拦地冲了上去。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刘该没有放下屠刀的打算,一不做二不 休,捅了刘道规的一刀。 这一刀,捅在了要害之上,当场毙命。 刘裕怒火中烧,终究是一鼓作气杀了刘该。 得知事情经过,天锦久久未语。 “公主?”朱瑾试探地看着她。 即便是天锦也没有料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她之所以没有出面,便是想让刘裕亲自处理。 她叹了口气,“阿裕现在在哪里?” 朱瑾:“程姑娘受了重伤,这会儿倾城正在帮她处理伤口。萧氏痛失亲子大悲大泣,情绪十分不稳定,驸马正陪着她。” 天锦点点头。 朱瑾又道:“浣风楼现下一团乱,公主是否该出面管管?” 天锦想了想,摇头道:“不了,驸马自会处理。” 既然她一开始就没有出面,现下突然跑出来理事,便有些不太适合了。 朱瑾见她这个态度,便没有再说下去。 恰时,关三爷从暗中走了出来,两人同时望过去。他银质的面具在暗光之下,散发着一股奇迹的光芒,衬得他半张面容越发冷酷。 “谢琰有意见公主一面。” 天锦似乎早料到谢琰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点都不意外。 “先去看看程姑 娘吧。”她道。 程玉莹肩膀上的伤口十分骇人,刘该下手之狠,完全没有留情。天锦去时,沐倾城正帮着她处理伤口,全满屋子里都弥漫着血腥之味。 她脸色苍白如纸,双眼无神,任由着沐倾城动作,仿佛不知道痛。只是那干枯的嘴唇却一直哆嗦着。 隔壁传来悲恸欲绝的哭声和低低劝慰的声音。光听音,便知是萧氏和刘裕。天锦在外间隔着珠帘看了会儿,终究还是迈了进去。 听到动静,沐倾城起身施了个礼,退至一侧。随伴天锦过来的朱瑾,朝她使了个眼色,两人顺势又退出外间。 “程姑娘,请节哀。”天锦轻声道。 程玉莹猛然抬起头。她最不想在天锦面前示弱,可她却忍不住了,眼泪扑扑地落了下来。 * 隔日,天锦便去见了谢琰。 这还是她打进浣风楼后,第一次出门。 天气渐渐冷下来,街道上没有行人,两侧的铺子多半闭门,偶尔发现有人探头探脑,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有股说不出的瑟然。 谢琰巧带士兵入城,虽说避免了一场兵戎相戈,却也给丹徒城内的百姓带来了一股不安。这股萧瑟清冷,一点都不叫人 意外。 但至少,谢琰治军严谨,并没有人去扰乱百姓,甚至还安排了卫兵巡逻。百姓的畏惧之心只是一时,想来很快就会恢复往日的热闹。 天锦心想,有谢琰坐镇,孙恩怕是没有机会得到丹徒了。 事实上她料想的不错,丹徒城发生这么大的动静,孙恩不可能丝毫未觉。得知刘该落败,他与浣风楼交失之臂,除了惋惜之外,他倒是没有生出硬夺之心,很快便带着飞骑军撤走。 天锦见到谢琰时,他身着铠甲,高高立于城楼之上,视线落在城外,不知在眺望着什么。直到士兵上前,说了什么,他这些侧目望了过来。 看到天锦,他清冷的目眉倏地荡漾出一抹柔情,却又很快敛了去,不待那士兵说完,便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你来了。”他看着她,笑了笑。 许久不见,他清减不少。天锦注视着他:“这回多亏了你,否则这丹徒便会落在孙恩的手中。” 谢琰好半没吭声,眼眸垂了垂,才点头道:“不过是各取所需,不必客气。” 他本就是奉旨来清剿孙恩的,若让孙恩将此地占领,那浣风楼必定会沦为他的掌中之物。谢琰不可能让他得逞。 只是他没有想到,天锦会为了刘裕做到这个地步。 以她的性情,她大可不必插手,任由孙恩入城,他再想夺丹徒,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你……可还恨我?”他迟疑着,终究还是问了出来。看着她的眼里,甚至隐隐的带着期冀。 天锦微愣,似乎是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只将眼撇开去,不再与他对视。 “这是两码事。”她淡淡答道。 谢琰心中一涩,了然地点点头。其实他的心里更想问的是她今后的打算,是否会留在此事,抑或是回到北朝去。 他十分清楚,今日他们还能站在一处温声细语地说着话,待到它日,他们之间必会有一战。 届时兵戎相见,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尽管心如明镜,他却恨不得那天永不到来。 天锦来此见他,不过是因为刚刚承了他的情,正如她所说的,他们之间的仇恨与这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不过是两码事情。 她向他道谢,也谢得十分敷衍。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身就下了城楼,乘车而去。 谢琰一直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视线,轻轻一叹。 第272章 志愿(1) 浣风楼楼主突然就没了,浣风楼大办丧礼,却没有将刘该这场叛变传扬出去。昔日跟随刘该的心腹也已被速度处理,甚至被刘该打伤的范闻秋,也在一夜之间失去踪迹。 浣风楼挂起了白事,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落在了刘裕的身上。他忙得脚不占地,甚少到后院里来,夜里也歇在书房。 虽说同是在浣风楼,天锦却是好些日子未见他的踪影了。倒是听说程玉莹伤好之后,出了一趟城,似乎是送了什么人离去。 朱瑾来禀时,她猜也猜了出来。 只淡淡说了一句:“浣风楼的事情,以后不必再管。” 的确是不必再管了,刘裕不像刘道规那般优柔寡断,接手浣风楼之后行事作风便是雷厉风行。昔日,刘翘的旧部也被他重新启用,刘该安排的蛀虫是完全被清除,不留丝毫的情面。 狠是狠了些,效果却是十分的显着。 规矩重振,浣风楼上下焕然一新,再不似从前那般散漫。 所有的人都认定这一切已尘埃落定,刘裕将顺理成章的成为新任楼主。便是天锦也是这般认为,她甚至想过,是否该借机培养一批新势力。 不论是为了刘裕,还是为了给 虞美人灌入一批新面目。就在她还犹豫不决的时候,刘裕却已经将唾手可得的位置让了出来。 向来消息灵通的天锦,这次竟是最后一个知道,且还是从程玉莹口中得知的。 却说天锦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适合平平淡淡的消磨时光。住在浣风楼的日子,本就十分无奈,一场夺权之斗结束之后,她便显得无所是事。 就连身边的人,也都觉得这日子过得淡出鸟了。正琢磨着是否该将心里的培养新人的念头,付之行动时。 程玉莹却在这个时候登门了。 “程姑娘怎么来了?” 朱瑾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竟是有着几分惊喜的样子。 闻言,天锦眉心蹙了蹙,搁下笔,将写到一半的信掩下,抬起了头。 她们住的这个院子,本就僻静的很。连下人也甚至少走动,主仆两人过得跟金丝雀似的,没意思极了。若非沐倾城被调了回来,两人偶尔还能拌拌 嘴,她都快憋出内伤来了。 乍看到有人登门,的确是掩不住的兴奋。竟也没有通报,直接就将人领了进来。 若是放在以前在宫中或营中,直接将人引进公主殿,或是主将大帐中,实在是不合 规矩。可眼下,天锦也懒着计较。 程玉莹身上的伤完未完全养好,原本圆润娇丽的面颊,凹进去不少,面色无光。一袭素衣在身,更显得消廋。 天锦一眼就看到她别在头上的白色绢花,这才又想到,朱瑾刚才那声“程姑娘”叫得实在不妥。 她倒是有心称她一声“程夫人”,却又喊不出口。 程玉莹似乎看出她的尴尬,只笑了笑,“嫂嫂。” 这声“嫂嫂”叫得过于突然。叫天锦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有事?” “听裕师兄说过几日便要走了,我过来看看嫂嫂。” 天锦又是一愣。 阿裕要走……她怎么不知道?思忖间眉头不由的就蹙了起来。 朱瑾一听也是吃了一惊,抬眼一看,便看到脸色微微僵硬的天锦。她原本还想凑一凑热闹,这会儿也只能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天锦倒是表露出不悦,短暂的沉默之后,笑道:“坐吧。” 程玉莹今日特意前来,倒不是故意给天锦添堵的。浣风楼出事之后,萧氏深受打击便卧病不起,她也一直在养伤。 这其间,刘裕主动见过她两次,言语之间有意让她接 手浣风楼的事情。原本她是不愿意的,可架不住刘裕心意已决。 她来见天锦,其实是想让天锦劝一劝刘裕,她一个女子,实在不敢坐上那样一个位置,也不敢承受那份重担。 “嫂嫂,之前是玉莹不懂事,怠慢了。可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师娘身体不好,阿则才刚刚……若她知道裕师兄要走,我怕她……嫂嫂能不能劝裕师兄留下来?” 天锦静静地听她讲完,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皱眉道:“这既然是他的决定,也没什么不好。” “什么?”程玉莹一怔。 天锦道:“他让你来接管浣风楼必然有他的理由,你既然也已应下,又何必再多想。浣风楼这一回元气大伤,怕是你要多费心了。” 程玉莹闻言,完全没法再接下口了。她没有料到,天锦竟是这样一个态度。 浣风楼出事之后,许多以前没有注意到了细节慢慢的浮露了出来,一如那位突然而至的谢家将军。 她其实也向刘裕打听过,只是刘裕似乎并不想多说,三两句话就将她打发了。可她还知道了事发之后,天锦去见过那位谢将军。 眼下浣风楼能平安无事,别人不知道,可她却不能无视 ,这其中其实有天锦一份功劳。 可她不说,刘裕也不说。 这便让程玉莹有些无所适从,毕竟她曾经对天锦心存恶意,十分不喜欢她。 “难道是嫂嫂想离开这里?”程玉莹犹豫着再次开口。 天锦此刻心里正揣摩着刘裕的心思,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她摇头道:“我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 “那裕师兄……” “他是他,我是我。” 程玉莹立即就闭嘴了,面露惶然。怔怔望了她片刻,站起身来,“是我叨扰了嫂嫂的清静。” 天锦原本冷沉的神色微缓,抬头朝她看了一眼,淡淡道:“嗯,你先回去吧。” 说着,扬了扬声音,“朱瑾,送程夫人。” 程玉莹一脸尴尬,还真是没有理由懒着不走了,抬走正要往外走。 天锦突然道:“程夫人不必在意其它。这浣风楼五年前没有阿裕,照样挺了过来,也没见怎样了,可见也不是非谁不可。” 程玉莹忍不住回头深深看她一眼。 天锦笑笑。 姑且不论刘裕为何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楼主之位,单看程玉莹这有意无意的试探,她突然有些幸庆自己从未打过浣风楼的主意。 第273章 志愿(2) 刘裕没向天锦交待踪影,自浣风楼平定之后,已有月余不曾来后院。同在浣风楼,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程玉莹一走,天锦的脸色便不再藏着的了。 “公主,驸马这是想做什么?”朱瑾有些愤懑,是觉得刘裕太忘恩负义了些。 这浣风楼里的事情,说白了也只是刘家的家事。公主上心帮他,竟还叫他防备上了不成? 天锦揉揉眉心,“你先下去吧。” “公主!” “去吧。” 不可否认,天锦心里的确是打过主意,想借着浣风楼培养一批自己的人。但这前提是,浣风楼楼主之位是刘裕坐着的。 可刘裕既然有了让位之心,她也就不会再生出这样的心思。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刘裕似乎在和她怄气? 可是,她哪里招惹他了? 天锦沉静的脸上笼上一层阴霾。 …… 到了晚间,正是迷离之时。头顶的星子璀璨异常,天边挂着一弯淡眉似的月。夜里的楼台也渡上了一层微淡的银光。 天锦就着夜色出门,手上没有提灯,却也能够视物。 浣风楼的议事堂后,刘裕临时僻了一处书房,这月余的时光,他便是一直歇在这书房里。 天锦虽然离开住的院子,却也毫不含糊,轻易就找到了这个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的灯光溢洒了出来。灯上一道挺直人影,正垂着头,看着书中的书简,全神贯注,看不出神色。 直到,一道暗影罩下来,适才惊讶地抬了起头。 夜风打窗台吹进,掠起天锦垂于胸前的长发,裙角轻扬。 “你怎么来了?” 刘裕缓缓放下书简,站了起来,语气颇为轻淡。 “是不是我不来,你便也不会告诉我,你打算何时离开。” 刘裕的脸不由僵了一僵。 “你都知道了……” 灯光之下,他的面容显得朦胧,明明近在眼前,她似乎看不清他似的,有些心凉。 天锦没说话,在等着他的解释。 刘裕却沉默了下来。 耐着性子等了片刻的天锦,终究还是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何时动身?” 她这样问,一听便知并不是关心他所去何处,想要做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何时离开这里而已。 刘裕有些失望,心间有股说不出的苦涩。 “我决意去参军了,这浣风楼里的事情,自然就管不了了。” 参军? 天锦眉头蹙了一下。 刘裕却早已撇开 了眼,未看清她的神色。他要离开的事情,只对程玉莹提过,只因眼下除了程玉莹再无人适合坐在这位置上。他向她露透出这么个意思,就连萧氏也不知道。既然天锦找来,那必然是程玉莹去找过她。 他并不意外。他内心底,甚至还隐隐的期待着她知道这件事情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自打谢琰悄无声息出现在丹徒,只那一显身,便毫不费力的替他解决了丹徒城于浣风楼的隐患。 刘裕便一直如鲠在喉。 谢琰为何会突然而至,他心知肚明。正因为太明白了,所以他连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 天锦从不相信他有能力可以解决浣风楼的事情,这才招来了谢琰。他也承认,若无谢琰带兵赶到,丹徒势必会有一场恶战。 于理智之上,他知道天锦是为了他好,为了浣风楼的损失降到最低,也避免了城中百姓受战乱之苦。 可是于情感之上,他是极其不愿意见到谢琰的。 他不能怪谢琰来得这么干脆,也不能怪天锦私下里还与他谢琰联系着。 这一个月来,他憋屈极了。也不知是恼她,还是恼自己,着实不愿意见到她。 “你想清楚了?”天锦突然开口。 “……是。” 刘裕微微点头。 即便是早想好了说辞,可话到了嘴边,却是不知如何启齿。 他对上天锦如漆黑亮的眼眸,心底那股涩然之感挥之不去。他知道两人之间一直横垣着一条无形的鸿沟,他迈不过去,她也吝啬迈过来。 从谢琰的出现,之前种种温馨恩爱,不过是种粉释太平的假象。她从未真正在意过他,是因为她的心上还放另一个人。 刘裕既恨又痛,又无可奈何。 他避着她时,可以暂时不必去想,反正浣风楼里还有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等他去处理。可人一旦懈怠下来,他总会不由自主的将自己和谢琰作比较。 他不得不承认,论家世他比不比谢琰,论气度他依旧敌不过谢琰。就好似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卑屈之感,将他圈成了困兽。 他甚至有些厌恶天锦了。 “你……早些回去歇息吧。”他道。 天锦沉静地看着他,没动。 刘裕撇开眼,故作淡然侃笑道:“当初我也是进了北府兵营的,不知眼下谢琰将军是否肯不计前嫌再收容我一回。” 天锦道:“谢琰为人坦荡率直,你若真心参军,他不会为难于你。” 好一个“坦荡率直”! ……呵! 这么快就忘了前仇了? 刘裕在心 里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天锦此时倒是没作它想。浣风楼虽然独霸一方,经这次内讧之后,已元气大伤。如今谢琰率兵驻在丹徒,势必会联合丹徒官府借机将浣风楼打压一番。 毕竟,浣风楼是影响一方的江湖帮派,从前是民心所向,山高水远朝廷奈何不了,眼下却是不同了。 不当这个楼主也好。 天锦释然,发现刘裕的眼界心胸比以前更宽广了,一时忘了来时郁结在心,生出一股欣慰之感。 刘裕冷着眼不说话。 天锦道:“你若想参军,便要趁早了。眼下谢琰驻在丹徒,倒是近水楼台。只是依我之见,他并不会久驻,你们南朝廷的皇帝将他派遣出来,是为了解决孙恩之乱。那孙恩眼见不对,已退去会稽郡,指不定哪天就打起来了……” 她不提谢琰时,刘裕是不想翻脸的。可她口口声声如此一说,那口吻间熟络,听得刘裕心更凉了。 不待她把话说完,就打断了。 “天色不早了,我累了,你回去吧。” 天锦抬眼看去,却见他闭了闭眼,果然是一副疲惫之态。丢下这句,他便离开书案,朝着书房侧间走去。 天锦抿了抿唇,抬袖轻轻一拂,替他灭了烛火,转身便出了门。 第274章 志愿(3) 刘裕要参军的事情,终于还是被萧氏知道了。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萧氏,萧氏竟也没有反对。 程玉莹在他的辅佐之下,接替了楼主之位。 他的离开,倒没有生出什么事端。只是有几位从前就跟随的铁杆兄弟,决意追随他,一道去参军。 刘裕去找谢琰的那日,天锦本想与他一道去,却被他拒绝了。 之后还是谢琰派人递了信,告诉她,他本是有心招揽刘裕,不想刘裕却拒绝了他的好意。无奈之下,谢琰将刘裕推荐给了部下刘牢之,领了司马头衔。 刘裕进了兵营后,天锦本欲搬离浣风楼,却经不住程玉莹再三挽留。 却原来,刘裕离开前,特意有交待。让她代为照看天锦。 其实住在哪里对天锦来说,都一样。只是此时,她才后知后觉感觉到刘裕似乎在同她闹脾气。回头再想想谢琰信间那****的语气,她真真是好笑又好气。 当然,更多却是生气。 她索**懒得理会刘裕,不闻不问,随他去。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 桓玄的信递了进来…… 桓玄于天锦来说,是一个可深交的朋友。他的字如同他的人一般温润,字行间多是关 切她近况。天锦这才知道浣风楼一事,闹得动静居然不小,桓玄远在荆州,竟也收到了消息。 夜静无声,月入云层。放下信,天锦揉了揉眉心,抬头轻唤了一声。 “小瑾。” 朱瑾正待在外间,听到呼声立即起身进来。这几日天锦情绪不佳,虽然不曾显露。但朱瑾跟随天锦多年,又如何感觉不出来。 这些日子,她格外小心谨慎,每日都等天锦入睡了,才歇息。是以,天锦话音刚落下,她便已恭敬立于她身前。 “公主有何吩咐?” 天锦圈着手指,在书案上轻叩了两下,“去将倾城唤来。” 朱瑾顿了一顿,视线从桌案间扫过,扫见那封被天锦半压在手下的信件时,心里有所顿悟。 “喏。” 沐倾城来得很快。 屋中的灯火烧得正旺,屋子里很是明亮。天锦白日里收到从荆州来的信时,沐倾城就有些心慌意乱,一整日都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直到,朱瑾来唤她。她出乎意料的平静了下来,隐隐感觉到什么,有些欣喜。 天锦果然没叫她失望,开门见山道:“你收拾一下,明日动身前往荆州。” 沐倾城双眼亮了亮,黛眉朱唇 ,一张脸在烛火之下,染出几分风情。 天锦正垂目想着事情,并没有注意到她,“你此去荆州,就留在桓玄身边。桓玄细致,忍隐,是能成大事之人,你留在他身边,将来定有大用。” 沐倾城应“喏”。 天锦想了想,“荆州形势复杂,桓玄位置怕是还未坐稳。你一个人或许应付不来,我派个人与你一道前去。” “公主指的是何人?” 天锦看了她一眼,将摊在面前的信件折了起来,起身吐出一个名字,“王大可。” 听到这个名字,沐倾城秀丽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天锦已经背过身去,朝着内寝而去,看样子是无法拒绝了。 沐倾城压着心下不悦,缓缓起身。出了门,冷不防被阴影里的一只手拉了过去,她被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哎,这么晚了,公主喊你做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沐倾城没好气的啐了一口,“你躲在廊下平白无顾吓人,心亏不心亏?” 朱瑾讪笑,“我瞅着公主近心茶饭不香,这不是担心会出什么事嘛。” 沐倾城赏了她一记白眼。 “哎呀,你还没说公主喊你做什么呢。” 沐倾城是真心懒得搭理她,别过脸不耐烦的推开她,抬脚便走。 “你这人怎么这样!”朱瑾被她这态,弄得脾气也上来,却又怕扰了屋中人,只能克制地跺了跺下,咬牙切齿地盯着沐倾城远去的背影。 等到翌日,朱瑾奉命送沐倾城出城,在城外看到一位久侯之人,才终于知道她这般阴阳怪气到底为何。 “倾城!”伴随着一道低沉的声音,前方马车上快速跳下一个年轻男子,一下子冲到两人面前。 “王大可?”朱瑾意外地吃了一惊。 年轻男子突地桀骜一笑,浓浓的两道眉毛往上轻轻一挑,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张扬出一股不羁风采。 此人是王大可,虞美人中专门负责传递情报的负责人,是一个神龙见尾见首的存在。若非天锦召见,常年的都不见他的人影。 是以,朱瑾看到他突然显身,才会这么惊奇。 “朱瑾姑娘。”王大可随意地喊了一声,英俊的面孔上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只是那双深如暗潭的眸子里却带着一股不可靠近的疏离之感。 朱瑾见怪不怪,脸色古怪的朝沐倾城瞥了一眼,“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公主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 沐倾城一声不吭,好像没听到似的。 朱瑾轻哼一声,又朝王大可看了一眼,调头便走。 “朱瑾姑娘慢走。” 身后传来王大可不怎么走心的声音,朱瑾并未放在心上,很快进了城。 虞美人组织里能人倍出,天锦身边不留没有能耐的人。但通常这些有能耐的人,都各自有着自己的脾气。 这个王大可乃是水贼出生,滑不溜秋的一个人。朱瑾并不了解他的过去,只记得当初他被天锦收服带回,就将人交给了沐倾城去调教。 后来,他虽然被天锦委以重任,却与谁都不亲近,除了沐倾城…… 寂谬的车道上,只有车轮滚滚的声音。马车出了丹徒急赶了数十里路后,只见两侧峭壁嶙峋,狭小的通道,让马车不得不慢了下来。 “你打算一直不跟我说话了?” 憋了一路,王大可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一直静坐车内,闷声不语的沐倾城这才抬眼看向他伟岸的背影,“既然还活着,为何一直不与我联系?” 她问的,自然是淝水的那场战役。 许是她的声音太冷,引得正驾车的王大可回头看了她一眼,适才咧开嘴笑出了声。 “我受伤了。” 第275章 志愿(4) 北朝大军于淝水一役溃败之后,虞美人组织也损失不少。王大可原就是水贼出生,水性颇佳,大战前夕被调回天锦身边助战。 怎奈军机泄漏,百万大军兵败如山倒,回天乏力。为了能让大王符坚安全撤回,锦公主毅然地领着残军死死抵挡。 王大可至今还记得锦公主被暗箭射中,掉入滚滚江河的那一幕。他当时被南军困住,是阿静牺牲了自己,换得他的脱身。可当他赶过去时,还是迟了一步。 他不仅没能够抓住天锦,还被人砍了一刀。 天锦掉下去后,他也跟着跳了下去。 可是江水太急,他身负重伤,虽说拼尽了全力才捞住了天锦,却没有力气带着她游回岸边。两人在江河泡了许久,最终还是被急流冲散乱了。 他被人救起来时,伤口已经溃烂流脓,两条腿已失去知觉,奄奄一息。 之后,便一直在养伤。 直到前些日子,才终于探得天锦的下落,发了密信才得以回归。 当时沐倾城还在荆州桓玄身边,他得了信赶过去时,才知道她被召去丹徒,于是又快马加鞭赶来丹徒。一来二去,算是白白跑了一趟。 得知前因后果,沐 倾城有些哭笑不得。 王大可不以为意,故作轻松道:“我早知道公主会将你派去荆州,便早早请了命,随你一道前往。如此……你还气我不同你联系吗?” 沐倾城显然没料到这趟同行,是他求来的。当下有些吃惊,又有些动容,“行,我不同你生气便是。” “这就对了。” 王大可咧开嘴笑出声,笑容恣意邪肆,“你放心,我已求得公主同意,会一直陪着你,帮你解决荆州之困。” 沐倾城一怔,微微迟疑,“你也要留在荆州?” “可不是,公主已经同意啦。” 沐倾城皱了皱,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 “现今虞美人元气尚未完全恢复,辛夷被安插在孙恩身边,我又被调往荆州,公主身边除了朱瑾就只剩下关三爷,可用之人太少了。” 王大可不以为意道:“你就不必担心啦,只要有朱瑾在,公主断然不会受委屈。关三爷的性子虽然沉闷了些,办事却牢靠,倒是你单枪匹马前去荆州那种虎蛇之地,怎让人放心得下。” 荆州怎会是虎蛇之地…… 沐倾城垂下眼睑,脑子里不由得浮出一道兰芝玉树的人影。她的嘴角不觉勾 了勾,语气也放柔了。 “大可,你将我送去荆州便回吧。” “你说什么?”王大可还当自己听错了,蓦地回头。 沐倾城已将神色收拾妥当。从来丹徒那日起,她便盼着早日回荆州,天锦将她派回桓玄身边,她面上顺从答应,心里却是极其欣喜的。 可这样的喜悦,她却不太愿意让旁人知道。 生出那样的心思……又岂能与他人道。 哪怕是与她极为亲近的王大可。这个时候,她并不想身边多上一个人。天锦说得没错,桓玄是个能成大事之人。早前,桓玄被谢石扣拘寿阳,荆州看似一盘散杀,但实际上恐怕连谢石都没有料到,桓玄的人虽在寿阳,对荆州的情形却是了如指掌。 因而,他才回荆州,短短数月,却已经掌控了全局。桓玄知道她是天锦身边的人,待她很是不错。她有信心,来日方长,她定能摘得桓玄真心。 可前提是,她并不希望这个时候,发生一些不可知的事情。更不希望自己的心思,会被天锦获知。 所以,她决不能把王大可留在身边。 “大可,你可能不知道。公主坠江后,曾失去过记忆。不久前才终于忆起昔日 往事,咱们虞美人也受到了不小的创击,能用之人少之又少……” 说到此处,她有意顿了一下,抬目对上他的眼,继续道:“我希望你能留下,好好保护公主。” 王大可的脸色稍变,似有些僵硬地将头转了回去,忽地嗤笑一声,“你对公主倒是一片忠心。” 沐倾城抿唇未答,心里正思索着如何劝他。 岂料他又补了一句,“既然你用不上我,我倒也不是非要凑到你跟前碍眼,未免太不识趣了些。” 沐倾城脸色一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大可却不再吱声了,脸黑如漆。他只觉得自己满腔的热情,在她说出这些话来的瞬间被浇灭。 心中萧萧,只余苦涩。 这之后,一路上两人再无交流,王大可果然依言将她送到荆州地界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离去时,正是黄昏。迎着霞光远去的背影伟岸中带着几分瑟然,倒是叫沐倾城生出了几分愧疚之心。可人都是自私的,她跟随天锦这么多年,一直忠忠耿耿,从未生过二心。 即便是这次也只是私心作祟,她只是想创造一个更合适的理由,能够永远留在桓玄身边罢了…… * 入秋之后,连日的雨下个不停。 建康城内四处可见积水坑洼,行人车辆都十分不便。可这绵绵的秋雨,好似没有绝期一般,持续着,阴沉着,一如心情,阴郁当当。 刚从宫里回来的司马元显,此时正乘着宽敞的辎车朝府邸奔去。雨天不好行走,车子也慢,车轮滚进水洼中,时不时荡起水花。 司马元显身着广袖褶衣,头顶漆纱笼冠,闭目养着神,可惜街道上乱糟糟的路人急行声,雨滴打落声,吵嚷争闹声……和在一起,叫他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一脸俊秀的脸,阴沉极至。 自他夺了父亲手中之权,一路窜上尚书之位,那无用晋帝索**懒得挣扎,朝中大事处处以他的定断为先。 司马元显心里对那愚笨的皇帝极为鄙视,偶尔也心情不爽,撒手不愿搭理的时候。一如今日早朝看了谢琰呈递的折子之后,群臣的话题都围绕在如何恭维谢家,再赞一赞他这个尚书大人,如何慧眼识金。 他只在心里嗤笑,谢家乃名门望族,谢氏子弟个个英才,他原意是为了借谢琰打压谢家,才将他派去与孙恩缠斗,哪里是什么慧眼不慧眼的。 简直可笑。 第276章 替身(1) 且他谢琰不过是顺手解决了丹徒之乱,就被人如此高高捧起,也不知道谢氏一族如何想的。 没了谢安,这谢家行事便有些失了分寸,忍不住的就张扬了起来。如此不知收敛,夹不起尾巴作人的姿态,叫司马元显突然就没了打压谢氏的心思了。 谢氏也就这样了。 只是他的这份轻视,晋帝却丝毫不能体会。许是见司马元显难得不在朝堂上压制大局,他终于有了种夺回主权之感,竟喜得下旨犒赏谢家,连带着对他这个“慧眼识金”之人,也十分不吝啬,一时激动把他的官衔升至太傅。 这任性荒诞的也没谁了。 哪怕如此,司马元显也不见得有多感激他。下了朝,就黑着张脸钻进了锱车中。让围上来准备恭贺巴结的群臣,好一阵尴尬。 “尚书大人回来了。” 门房的小厮,打老远就看到尚书府的辎车,颠颠撑着伞跑出来的相迎。 司马元显理了理长袍,从车上走了下来。 偌大的尚书府,原先是琅邪王府。司马元显厌恶他爹,不仅仅只是夺了他爹的权势,就连琅邪王府的匾额也摘了,改成了如今的尚书府。 至于琅邪王司马道子现如今在哪里,他是 一点都不关心。 府中空荡荡,才进了门房,司马元显便不耐烦的挥退了仆从,冒着雨迈进了大厅。阴雨天,光线不强,哪怕是白日里,也点了两排灯火,厅内倒是灯火通明。 他驻足看了一眼,冷冷道:“都撤了。” 仆从唯唯喏喏。 司马元显冷眼看着他们慌里慌张把火烛撤下去,心里的那点烦闷稍退了些。穿过花厅,将要进入寝房时,脚步又顿住,折身转了方向。 不多时,便立在一扇紧闭的门前。 前外一左一右有侍卫守着。 不待他开口,侍卫已经颇具眼色的,推开门。司马元显从容地迈了进去。 室内,一片昏暗,隐约有低低的涰泣声。司马元显闻声上前,眉头皱了皱。 寻声走进屏风隔断,果然看到一伏案哭泣的女子。 “哭什么!”他沉声喝道。 那女子猛地受惊,整个身体都抖了抖,一抬头,满脸的泪光,梨花碎雨一般,楚楚可怜。 司马元显一腔的怒火突然之间,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 那**的双眸,配着一张令他午夜梦回,怎么也忘不掉的熟悉的面孔。他的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起来,生怕吓着她似的,缓缓朝她 伸出了手。 “过来……” 尽管如此,伏在案前的女子,却依旧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向里侧缩了缩。 这般姿态,不知怎地让司马元显刚刚好转的心情,再次躁了起来。他脸蓦地一沉,失了耐性,一个欺身上前,直接将人拧了起来。 “啊……” 室内传来女子尖叫。 守在门外的侍卫面面相觑了片刻,竟是不约而同的默默退开了。 两名侍卫都是新甄选上来的人,并不了解司马元显的脾性。跟着他的时候,他的脾气已经变得这么阴晴不定了。 不止是他们,府上任何一个人都实在不愿意,在明显看出司马元显心情不爽的情况下,还往上凑。 一时之间,室内传来各种碰撞之声,女子惨叫之声,虽有人暗地里同情着,倘大的尚书府没有长辈,下人却是无人敢吱声的。 女子失控的叫声,直接将司马元显刺激到了,彻底点爆了他体内翻滚的兽欲。理智刹那间湮灭,这种时候,他也不需要什么理智,顺应着身体的亢奋,踢开了碍事的椅子,搂着女子纤细的腰,用力地压了下去。 他的动作粗鲁而急躁,粗重的呼吸声,无不叫女子绝望。衣衫尽毁,女子 惨白着脸,两眼空洞的瞪上空,已然放弃了挣扎。 却在这时,耳边却传来一道抑制不住的**。 “天锦……” 她的心底狠狠一震,如死灰般的脸上瞬间爬满了不可置信,长而翘的眼睫微微的还颤了颤。 什么锦? 她摒住呼吸,还想听得更清楚些。 可压在她身上的人,却是迫不及待的直奔了主题。身体撕裂的疼痛,叫她倒抽一口凉气,瞬间忘记了所有。 * 司马元显醒来的时候,屋里屋外已是漆黑一片。他伸手抚了抚额,挣扎着起身,却在不经意间触到了一片柔软。 他眉头皱皱了,瞬间忆起了发生何事。 尽管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他却还是盯着安睡一侧的人看了许久,才面无表情起身下榻。 屋外,听到动静的侍从,连忙捧着热水,衣物鱼贯而入。 司马元显一声未吭,进了沐房。再出来时,一身清爽,头也不回的迈出了屋子。 侍从跟在他身后,小心的觑着他的神情,挣扎了良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屋里的……姑娘该……该如何安置?” 司马元显从容的脚步突地一顿,侍从吓了一跳,忙不迭退下 。 司马元显斜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重新迈开了脚。 被吓得冷***的侍从,一脸委屈地跃然在原地,茫然而不知所措。 就他所知,屋里的那姑娘是司马元显从外头带回来的。什么也没有交待,就让人看着别让她吵闹,只一日三餐的养着,吃穿都不曾短过。 府里头的下人,都当司马元显这是开了窍,要养一房妾室。可是,人被带进府后,丢在一旁近两个月了都不见有啥动静,不免又让人生疑。 原先还有点小心思,这位大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后宅干净得连只细腿的蚊子也不见。好不容易有了女眷,想上去逢迎巴结的不在少数。 可是时日一久,眼瞅着司马元显似乎又不是要抬姨娘的意思,又都懈怠了起来。再见那女子被关着不许出门,渐渐又起了轻视之心。 世人皆是这般踩低捧高,被关着的女子也难免生了委屈之心。 万没想到,本不抱什么希望之后,又突然开脸受了宠。底下的人,怕是要惶惶难安了。 是以才有了侍从那壮着胆子的一问。 司马元显黑了脸的模样,把侍从给唬住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想好怎么去安置一个替身。 第277章 替身(2) 是的,替身。 此女名唤文锦,长得跟天锦有着几分相似。妙的是名字里面都有一个“锦”啊。 司马元显一次外出,无意间发现此女被人五花大绑,压至奴隶场贩卖。那熟悉的面脸,让他心之一动,花了重金将她买了回来。 再细下一问,才知此女并非晋国人,家在北魏。 初时,他原也是想过将她送回北魏,只是她与天锦实在是太过神似,才被带回府上。天锦已嫁作他之妇,纵然他心底藏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抑郁而苦闷却也是无可奈何的。 天锦不在,此女到底能解一解他藏在心底的那份相思之苦。只是,再神似,也不是心中之人。仅隔了一夜,司马元显便耻于龌龊,有些后悔。 可人既然已经带回了府,再大动干戈的送出去,倒显得做作,索性丢至一旁不再理会。反正他的尚书府,不至于养不起一个闲人。 时间一长,司马元显本已将此事丢至脑后,忘记了此女的存在。若不是今日朝堂之上,提起谢琰,议及丹徒,叫他想起天锦恰居于那浣风楼内,忆起心中不甘,他何至于失了分寸? 夜还长,回到自己的寝房,司马元显疲惫的 揉了揉眉心,重新躺下,却是如何也睡不着了。 * 却说,此番司马元显心乱之下,宠幸了一个酷似天锦的文锦,心中的烦躁非但没有平复,反而阴郁了整个晚上都没有安睡。 远在丹徒的天锦,却也因刘裕的冷落,而乱了心神。可她到底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会因感情而误事的锦公主了。 刘裕这般阴阳怪气,她已尝试过与他倾谈,既然他放不开那点心结,她也不想再强求。 无论怎样,她问心无愧。 他想不通,那便是他的事情。她实在不愿意再凑上去,闹个没趣。 刘裕带着兄弟几个,入了刘牢之麾下,便住在军营没再回来。浣风楼也在程玉莹的打理之下,渐渐恢复元气。至于萧氏,沐倾城走前给她开了几副药,依旧在调理着身体。 天锦暂居浣风楼,与之前没啥区别。无人打扰,反而是乐得轻松。直到辛夷传来消息,提了一嘴建康的情形。 她这才知道,谢安死后,司马元显借故打压谢氏,分化谢家在朝中的权势,如今的谢家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司马元显借孙恩之乱,将谢琰派遣出来,又派了刘牢之为监军。事实上 清剿孙恩不过是其次,意在抓住谢琰的错处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谢家如今被整得这般凄凄萧条,本该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要知道,整个南朝她最恨的便是谢家。最想报复的人就是谢琰。 谢家越惨,她便越高兴。 她突然想起,谢琰先前给她递了封信,她还没有回。趁着今日心情正好,提笔就好。 末了,唤了朱瑾进来。 “将此信交给关三爷,让他亲自送到谢琰手上。” 朱瑾接过信,迟疑了一下,“公主只给谢琰写了信,那驸马呢?” 天锦的脸色就冷了下来,“他既然不愿见我,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朱瑾不由地叹了口气,“公主是成大事之人,驸马的胸襟也确实是狭隘了些。” 说到底,朱瑾对刘裕还是有些许多的不满。从难以接受,到被动接受,只是天锦认他这个驸马,朱瑾自然没有什么话可说。 一旦两人生了嫌隙,她自然是站在天锦这边,很难不抱着恶意,在心里将他贬低一番。反正,千错万错在她心里,公主是没有错的,有错的都是驸马。 一个大男人,心眼儿小的跟针眼似的。 莫说 公主早已跟谢琰恩断义绝,就算他俩坐在一处,有说有笑,那也绝不可能是真心实意的在说笑。 这国恨情仇可不是轻易就抚平抹除的。 朱瑾看得十分明白,却想不通他刘裕做为驸马,为何就不能理解公主,还钻上了牛角尖。 “行了,”天锦显然是不太愿意多说,挥挥手道:“驸马去参军也没有什么不好,若他能有一番成就,本宫倒是愿意帮他爬得更高。只看他的造化了。” 朱瑾撇撇嘴,“怕只怕公主怀着好心,临了又成了驴肝肺。驸马也真的……用得着咱们的时候,别提多亲热,事情一解决,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都!说到底不是咱们北魏人,公主还谨慎些好,莫要像从前那般……” 话到这里,她便打住了,没再继续说下去。天锦红润的嘴唇已经抿成了一道直线。 朱瑾察颜观色,见她隐有不悦,又道:“公主别嫌我多嘴,您若是再出了什么事情,属下就是算是千刀万剐,也……” “好了,别说了。”天锦终究还是打断了她,“本宫自有分寸,你下去。” 朱瑾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是听进去了,便了声“喏”就退了出去。 她一走,天锦不由苦笑了起来。她的人生之中,这场劫难让她吃尽苦头,赔掉的东西已无法算清。她与谢琰,与这南朝,注定会不死不休。 至于刘裕,这只是个意外。 他们虽已是夫妻,可感情却还是淡了些,差了些默契。否则,怎会轻易就能生了嫌隙? 刘裕不信她,她又何尝对他全心全意?朱瑾是她的人,自然是要维护他的。她说刘裕自私,其实不然。他若真的自私,当初她身陷囫囵,他就不会拼尽全力也要将她救出来。 说白了,真正自私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她啊。 天锦摇摇头,便是她心里十分清楚两人之间存在的问题。她也不想去解决,这样保持些距离,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等到有一天,南北再次交战,他们也就不必因对方而为难。该对立的时候,还是会对立的。 一如当年,她与谢琰一般。 再厚重的感情又如何? 想到这里,她心绪一收,转身从桌案上取出一只玉笛。这玉笛通体碧翠,做得十分精致,正是当年谢琰的送她的定情之物。 笛断情断,哪怕后来修好了,这笛身上依旧有一道掩不去的细痕…… 第278章 撞见(1) 天锦约了谢琰见面。 过往种种,原本她是极不愿意与谢琰再扯上什么干系的。可是,哪怕话说得再狠,他们之间却无法真正断个彻底。 毕竟恩怨摆在那里。 眼下,他利用谢琰之势替刘裕摆平了浣风楼之乱。她从未担心谢琰会拒绝,正如她一点也不担心,谢琰会不会爽约。 马车驶出城外,城南的静月湖风光旖旎。时逢中秋佳节,湖岸两侧张灯结彩。现下正是黄昏,天还未黑,便已有不少的游客正在湖边放花灯。周遭的宝马香车却是络绎不绝,以至于整条道路都有些拥堵。 天锦靠着车窗,看着外头的风光。耐着性子,等着马车缓缓移动。坐在她身边的朱瑾,可就没她这份恬静了。 抱怨道:“公主做什么非要今日约见谢琰,堵死了!” 天锦讪讪答道:“倒是忘记了今个儿是中秋了。” 她给谢琰去信时,的确是没有想到,随意就约了个日子,哪里会知道竟会这样巧。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了啊……” 朱瑾嘴都撅起来了。 天锦叹了口气,靠在窗边,歪着头看着她。湖面上有风吹来,带着秋意,微凉。 她心中一动,又朝外面看了 看,“不如就在这里下车吧,也没几步了,走过去吧。” 朱瑾早就坐不住,闻言双眼一亮,连声赞道:“公主英明。” 天锦被气乐了,斜了她一眼。 早将两人的话听入耳中的关三爷,忙不迭靠在路边停了下来。 静月湖畔下建有酒楼茶肆,下了马车之后,天锦只觉得浑身清爽。也怪不得朱瑾会抱怨,闷在马车中,半天走不动,实在是很遭罪。 等她们沿着湖岸走了一圈,才发现几家酒楼茶肆均已满座,几乎是找不到空位了。 正在愣怔之间,眼前突然冒出个仆役打扮的年轻男子,“天锦姑娘,我家将军有请。” 原来谢琰已经到了。 天锦与朱瑾互望了一看。 “劳请公子带路。” 那仆役原是一本正经的模样,闻言惊讶地看向朱瑾,脸上微微一红,不知觉间竟是流露出微微的腼腆。 “两……两位请。” 天锦将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一勾,挂记一记调侃式的微笑。朱瑾扶着天锦有意落后几步远的距离,小声道:“我怎么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天锦道:“在寿阳见过。” “寿阳……”朱瑾拧着眉,沉思片刻,恍然大 悟,“原来他是谢琰身边的小将。” 这人哪里是什么仆役,分明就是当初跟着谢琰掘了他叔父坟墓,欲将天锦从棺材里救出来的方予。 此事天锦、朱瑾二人只是得以听说,并未亲见。只因方予是除了副将程峰之外,能够亲身跟随谢琰身边的人,故而她们才会觉得眼熟。 方予并未将两人引到楼上,而后进了后堂。 后堂内有一道通往花园的门。一路上,除了三人,再无看到它人,周遭的环境清静而优雅,这显然是私人领地。 天锦心道:谢琰到底挺会找地方。 穿过两侧修剪整齐的花木,石径未端的亭子立即显露在眼前。此时此刻,那亭恰有一道身影屈腿依栏独坐。 这人正是谢琰。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 天锦只朝他看了一眼,便有愣怔住了。此时谢琰与平日里整冠周整的谢琰很不同。身上披着宽松雪白薄衫,胸口微微敞着一片,而那脚上挂着木履,要掉不掉 的……吊儿郎当的模样,再配上微熏的醉态,英俊的面孔之上缀着一双透着邪肆不羁的眸子,很是轻狂。 方予没进亭子就止步了。 朱瑾亦然。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天锦 ,天锦微微垂下眼睑。 “你来啦。”谢琰轻笑一声,没动,拍了拍身边蒲团,“坐过来吧。” 朱瑾见了,眼里微微一变。 方予飞快道:“今日地方官吏设宴,将军这是刚从酒宴上下来,醉酒无状,还请天锦姑娘多担待些。” 天锦嘴唇微微一抿,默不作声地迈进亭子。 方予又转头看向朱瑾,“这处园子依水而建,风景得宜。今日恰是中秋,朱瑾姐姐可否赏脸,陪在下四处处走走?” 朱瑾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对上他殷切的笑容,竟是无法拒绝。她哪里不知道此人不过是寻个犹头将她支走吧了,此人声音不轻不重,已经走进亭子的天锦自然是能够听见的。 既然天锦没有开口,便是默许了。 朱瑾只得暗暗叹口气,三步一回头,慢吞吞随方予走开。 亭内,天锦已经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一抬眼便对上一双点漆般的黑眸。 谢琰没骨架似的斜依在栏上,歪着头看着她的动作,眼底掠过一抹不明的情绪,随即又笑开,“今日中秋佳节,你看那挂在天边的月,都已经染上一层光华了。” 此时天还未全黑,圆月淡如水,但的确是已经露了出来。 天锦仰头看了一眼,只觉得酒气扑鼻,皱眉道:“你喝了多少?” 谢琰微晒,“没多少,也就半壶,我没醉。若不作态,只怕现在还被那些个地方官围着脱不得身。”说着,又深深地看向她,“你难得约我见面,我总不好叫你等着。” 他那一潭浓墨似的看不透的眼底,叫天锦心口没由来的一跳,下意识就避开了他的眼。 两人之间仅隔着一臂之遥远,彼此间微变的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谢琰虽是没醉,可腹中毕竟是装了酒的。某些东西,便不向平日里那般那能够压制得住。 明知这样的话,不该说,他却没忍住。 末了……却是怅而失若。 “可惜,这样好的夜晚,却忘记了带琴。” 天锦心中微微一动,“你想抚琴还不简单,这酒楼里设有雅阁,还怕少了琴吗?问店家借一借,便有了。” 说话间,她却是久久未听到谢琰回话,一时诧异便抬起了头。岂料,这一抬,恰好撞进了一双正望着自己一动未动的眼眸里。 四目相对…… 天锦极力忍着没再错开。他的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方才微熏的样子,那样清澈的光芒,便如同这天上的越近明亮的圆月一般透亮。 第279章 撞见(2) “你想起来了吗?”他突然问。 “什么想起来吗?”天锦猛然回神,心里暗暗生警。 谢琰目不转睛看着她,“从前的那些过往。” 天锦:“从前的什么过往?” 她故意装傻,一脸天真地回望着他。只是平静的表面上,谁也不知她心底其实已经如同那静月湖的水波一样,荡起了层层的浪波。 “……” 谢琰彻底失望了。 对上她那清泉一般干净的眸子,终究还是放弃了追问。他闭上了眼,将手搭在眼上。眼里的酸涩,由上而下漫入心间。 自从来了丹徒,再见到天锦,他总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同了。可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同,他尽可能的压制着自己不去想她,不去见她。 可到底还是耐不住她主动写信约他出来相见。 是的,明知道不该来的,明明就该借着酒宴爽约才是,她毕竟已为人妻,是该避嫌的。 可他忍不住不来啊。 方才看着她自远处走来,一举一动,一颦一蹙之间,仿若昨日。那些被他舍弃了的珍贵,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的东西,有一瞬间似乎就近在眼前。 可到底还是他太奢望了…… “你怎么了?”天锦 看着他忍隐克制的神态,心里的某一处却一阵阵发凉。故意又追了一问。 谢琰苦笑,答非所问道:“方予带着朱瑾姑娘去游园了,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人。既然是寻不到,也就没人去借琴了。这个时候,这酒楼里正忙得手脚忙乱的,我若亲自去借,怕是也无人肯理会我这个醉汉。” 天锦听了,借着抬袖掩笑的功夫,轻扯了下嘴角。 暗下里却是松了口下。好险,差点就露馅了。 谢琰还不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记忆,方才莫不是在试探她。果然,他还是与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只怕她这会儿真告诉他,她早就恢复记忆了,他一定会跳起来。这之后就永无宁日了吧!他们之间这片刻的宁静会彻底被打破,再以后便是你来我往的算计了。 “没琴也好,你这醉汉怕是也弹不出什么好曲吧?这么美好的晚上,还是别浊了别人的耳。” 既然要装,那她便装到底吧。 从前的天锦又怎么可能会故意说出这样贬损他的话来。谢琰的琴,是她听过最好的乐曲。他的琴声,总能让她忘却一切烦恼,忘我的沉浸其中。 他们从前最爱在一起聊些诗词歌赋,她吹笛,他抚琴,人间极乐 。 可惜…… 谢琰没吭声,覆在眼上的手也没有拿开。他果然是魔障了,怎会以为他的天锦又回来了呢。 就算她能回来,他们也是回不去了。 “你这是累了?”天锦再次开口。 谢琰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摇头道,“不过是酒上脑了。” “我就猜你肯定抚不了琴吧。”天锦显得有些得意洋洋,声音都带着几分打趣的味道,“不如去湖边走走,醒醒酒?” 谢琰终究还是将手放了下来,身子也坐直,却没有应她的提议,而是正色道:“你约见我,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天锦反应也快,笑道:“上次浣风楼的事情,还没有好好谢你。我听说朱瑾,谢家遇到麻烦了?” 前一刻还在谈笑风月,这一刻却是难得正经。谢琰看着她,又有些失神。可他还是及时打住了胡思乱想,强行回神。 带着些狼狈,又有些气恼,语气便不似先前那般好了,“你很关心谢家?” 天锦道:“因为你也姓谢。” 谢琰:“……” “你不要误会。”眼见他的脸色微变,眼里带着惊疑之色,天锦连忙撇清干系,“承蒙你多次出手相救,我能活着走出谢家 六房,能与阿裕结为夫妻,若不没有你……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挨过来。只是后来,我遇到了朱瑾,倾城,还有关三爷,于我而言他们实在是很陌生。可是,他们却认我为主,我……你知道的,我的记忆缺失,始终想不起从前的事情。是朱瑾说,谢家……甚至是谢将军你,都与我的从前息息相关……” 谢琰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他眼也不眨着看着,眼里的惊疑,也变作了审视。 见他没说话,天锦顿了顿,接着又说:“谢将军,谢家与从前的我真的息息相关吗?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谢琰:“你想知道什么?” 天锦观着他的神色,斟酌道:“我想找回过去,这才留着着谢家的动向……我约见你,也是想问一问你,从前……我们是何种关系?” 谢琰搭在膝上的手倏地哆嗦了一下,顿了许久,在她期待的目光之下,迟疑而又挣扎地问:“朱瑾没有告诉你吗?” 见他如此,天锦算是完全放心了。面上却是依旧是一派懵懂天真的模样,“不曾,她说忘记了也好。可我最近,心里每每闷得慌,总觉得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忘记了。” 谢琰突然就坐不住了,她的话音刚落 下,他便刷地一下站了起来,“不是说去湖边走走吗?那就走吧。” 天锦:“……”这算是避而不答吧。 她倒是没有非得逼他道出个因果来。刚清醒的那会儿,她的确是恨他谢琰入骨,可身陷南朝,她却不得不克刻,时刻提醒着自己顾全大局,不要打草惊蛇。 当日的仇是一定要报的。 谢琰毁了她,可他背后的谢家乃至整个南朝却是毁了她的一切,害得身陷囫囵,受尽折辱。 这个仇不是那样轻易就能了结的。 她是北朝的锦公主,曾那样光风月霁,一朝受欺尽是成了整个王朝的罪人。若不能毁了这南朝的江山,她有何颜面回去面对父王和北朝的子民? …… 谢琰的脚步很急,步子迈得很大,一点都不像是观光湖景,到是很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着一样。 天锦起先到底还很配着他的脚步,跟着一段路后,便放弃了迁就他,刻意放缓步子,慢吞吞跟在后面。 两人之间,不知觉就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中秋佳节,合家团圆的节日。她身在异乡,想念着北朝王宫的每个角落,想念她的父王。 她的心情不太美妙,自然也是见不得别人好的。 第280章 撞见(3) 今日是中秋,正是月圆之时。从前刘裕还是九峰寨寨主的时候,倒是很有些闲情意致,摆上些鲜**果,赏一赏这一年之中最美月夜。 只是事过境迁,他经历了诸多起起落落,现如今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了。加上刚入军营,又领了司马之职,忙碌起来也顾不上许多。 入夜之后,偶然抬头往那天幕上一望,便望见了如金盘似光华灿烂的月亮,突地就有些愣怔了。空闲下来的脑子,很是及时的想起了天锦。 也不知道她此时在做什么……可否对他心生了怨怼?随即他苦笑起来,在她心里,怕是无所谓的吧。 她心里装着太多的东西,如何还有位置留给他?否则他悄然就进了军营,这都这么久了,她岂会半点的反应也没有。 刘裕摇了摇头,复又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摆脱心里躁乱的。带着凉意的山风吹来,几乎要将他的心凉透。 “大公子,可算找到您,没想到您在这里赏月啊。”冷不防的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刘裕缓缓回头,就看到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人,正一脸惊喜的望着他。刘裕眉头微皱,“这儿是军营,没有什么大公子。” “是是是,司马大人!”来人从善如 流改了口。 这人名叫贺正安,及冠之年,长得还算清秀。祖上三代都是追随刘氏的家奴,忠心耿耿。他从小便是刘裕的玩伴,当年刘裕离家之初,要不他老爹拦着,差点就都跟着他一道远走江湖了。 这回刘裕来参军,他老爹可算是拦不住了。入了营之后,依旧被划分到刘裕身边,一张白皙的脸,也在整日整日的操练之下,黑了一大圈。 “你不睡觉,瞎晃悠什么,明天还要准时操练,你能起得来?”刘裕早习惯他油口滑舌,故意板着脸问。 这似乎就踩到了贺正安的痛处了。军营里哪里都好,就是这晨起十分要命,他在浣风楼时,有他老爹顶着,他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主。每日不睡到日晒三竿,是无论如何也起不了床的。 贺正安眦着牙“咝”了一声,很不爽的将拧在手里的东西,往刘裕怀里一塞。凉凉道:“您就尽情奚落我吧,我总能克服这毛病的。” 军营中规矩森严,就因这毛病,他可没少挨过罚。 刘裕就笑了笑,“这是什么?”被强塞到怀里的是个食盒,他问得自然不是这个东西。他驾正安虽是忠仆,却也是个好吃懒做的忠仆,刘裕可从未指望能从他的牙下抠出吃食来 。 贺正安摸着鼻子,眼里果然流露出不舍的光芒,“就是些糕点啥的,您若是不要,不如给我?” 刘裕听些弦外之音,诧异道:“谁送来的?” “还能是谁,大夫人让我爹给送来的啊。” “大夫人”这三个字,刘裕还是头一回听说,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谁?” 贺正安便有些不耐烦了,“大夫人就是大夫人啊。真是的,今个儿可是中秋呢,连大夫人都给您送好吃的,我爹也忒小气了些,人都来了,却是两手空空,连糕渣也没有,好像我不是他亲生儿子似的。” 刘裕好似还没听明白一样,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愣是怔了半天。搞得贺正安更加不爽了,忍不住又说:“我看您这个样子,好像也不爱吃,丢了也可惜,还是给我吧。不管怎样,也是大夫人一片心意呢,可别辜负了。” “你说的对。”刘裕可算反应过来。 贺正安脸上一喜,连忙伸手去接。 刘裕却把那盒饭往怀里一护,甚至还侧开身体,躲开了他的手。 “既然是大夫人的一片心意,我这个做丈夫的怎么能辜负。这算我平日里不太爱吃甜点,也会吃干净的。”末了,又顿了顿 ,“你没偷吃吧?” 贺正安脸上一黑,手僵在半空中,咬牙道:“我到是很想拿上两块。”偏偏食碟太小,总共也就那么几块,他若拿了,铁定能被瞅出来的。 见他这模样,刘裕便放心了,“量你也没这个脸,否则你又该吃贺老爹的铁棍了。” 人艰不拆,懂不懂! 贺正安突然有些后悔,他干么这么想不开,跟着刘裕到军营吃苦不说,还要时时遭他奚落。 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早点回去休息吧。”刘裕抱着食盒,郁闷的心情尽数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言说的喜悦。 他甚至还笑着拍了拍贺正安的肩膀,一副宽厚的模样。然后,抱着食盒就走了。 真的是半块也不分给他。 入了帐后,刘裕便迫不及待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摆放着两碟精致的糕点。随着糕点一起送来的,还有封信。刘裕克制着自己,先捡了块软糕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顿时由口入了心。 他吃得眉得皱了起来,嘴角的却不由得弯了弯。然后才取了信,展开一阅。 可是他却失望了。 嘴角边的笑意就那样僵在了脸上。 正所谓,期望有多大,失 望就有多大。这信显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这食盒里的甜点也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说什么不要辜负大夫人的一片心意。 大夫人根本没有送来任何心意! 有这份心的是他的小师妹,现任浣风楼楼主程玉莹。 也是,贺家是真正意义上的忠仆,能差使得动贺老爹的人只能是刘氏后人,或者浣风楼楼主。他一时被喜悦冲晕了头,怎么就听信了贺正安那个混球! 又或者,他说的大夫人,其实是他的继母萧氏?程玉莹在信中的确是提了萧氏,说是萧氏觉得他在营中受苦,特意吩咐的。 刘裕看到结尾处,便将信扔开,抬眼再看向那些精致的甜糕,只觉得讽刺。 “来人!”他朝外头喊了一声。 帐外的小兵,闻声而入,“司马大人有如吩咐?” 刘裕便指向桌案,“把这些东西拿下去分了。” 谢琰的北府兵驻扎在城外,军营也设在城外。他一个新上任的小司马,自然不能像主将那般有亲兵,可手底下却还是有几个能支使的人。 他刚刚在贺正安面前那样得意,这会儿到是不好再把东西送过去。可他又很不想再看到这些东西,扔了却也可惜,那便分给别人吧。 第281章 撞见(4) 刘裕心里压着一股火气,无处可泄。 就算是熄了灯,躺到榻上,强迫自己闭上眼,却依旧只是徒劳。他觉得委屈又酸楚。 就算她是北朝的锦公主,可她也是他的妻子啊。她凭什么就不能关心一下自己,凭什么就不能给他送一盒甜糕? 她是他妻子的时候,她明明还不是什么公主,也没有谢琰什么事。凭什么这些后来的,都比他重要! 刘裕越想心越乱,越想就越不甘,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天色还不算太晚,他索性爬了起来。 * 月色正美。 静月湖的冷风吹不走那些心怀着美好期愿的男男女女。湖中的莲花灯一盏一盏飘到湖中心,光火点点,令人心醉。 谢琰的酒意彻底被吹醒了。 不知不觉他与天锦一前一后,不声不语的竟沿着湖岸走了大半天。 他心里没由来的涩然,伟岸的身躯也压不住局促之感,“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天锦到也没说什么,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半分抱怨,令他更加狼狈了。 可抬眼一望,并不见方予的影子。原来指望方予能弄辆车来的…… 天锦似乎看出了他的尴尬,指着不便的 一辆马车,道:“我有车。” 原来关三爷自打找到地方停下马车后,就一直守着没离开。哪怕朱瑾被方予拐走了,他早早就看到了,既然朱瑾不在,保护天锦就是他职责。他虽然没有靠近,却一直远远看着跟着。 这会儿,见天锦看过去,他连忙驱着马车快速朝这边过来了。 马车停稳之后,谢琰随意地看了看,依旧没有看到朱瑾和方予。不过这样热闹的夜晚,走散什么的也说得过去。 难得他与天锦单独了这么久的时间,却白白被他浪费了。着实可惜了。 天锦扶着车壁,侧着身看他,“那么,就此别过了。” 谢琰点了点,目送她爬上去。 待关三爷准备启动时,他却突然上前,“等等。” 天锦撩开了车帘,“谢将军,还有事?” 谢琰严肃道:“今夜在外游荡的人太多,怕是不太安全,我送你吧。” 天锦其实是想拒绝的。她身边有关三爷,就算出了点小意外,也足以应付。可谢琰没等他开口,便已经一脚踏上来了。 可他却没能成功蹬上来。 关三爷的一只铁一般的手臂,就横在了他的面前。也没说话,却坚定不移地盯着谢琰,眼里幽 幽的冷意,让人生寒。 他如此,谢琰也是乍显寒光,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毫不退让。 天锦坐在车内看得清清楚楚,轻叹了一声,“那就有劳谢将军了。” 她这般一说,便是退让的意思。关三爷立即撇开眼,手臂也缩了回去,依旧是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若无其事的重新执起了缰绳。 仿佛刚那样的举动,只是错差一样。 谢琰有些气乐了,到底没跟他计较,提着衣摆就跨了上来。 一路上相安无事,谁也没有开口讲话。 快到浣风楼时,谢琰看了一眼那静悄悄的路口,道:“我就送你在此吧。”再往前,就该是浣风楼了望台范围之内了。他到是没有什么,只是天锦现在的身份,避避嫌总还是需要的。 天锦适才吩咐,“三爷,将马车靠边停下,让谢将军下车。” 与上车时一般,谢琰提着衣摆就跨下去了。天锦想了想,也起身跟着下来,“今夜多谢你送我回来。” “不必客气,告辞。”谢琰向她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天锦不由追了两步,“谢将军!” 谢琰脚下一顿,复又转身,不解地看着她,“可还有事?” 天锦摇头道:“并 无其它的事情。只是……”她咬了咬嘴唇,斟酌了一下,又道:“我听朱瑾说司马元显如今光锋正盛,谢家这个时候,还是避其锋芒为好。” 谢琰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微愣了一下,笑道:“谢家的事情自有家主去操心,不过……还是多谢你。” 话虽如此,可谢琰心底却发着虚。她现下没了记忆,还能惦记着他的那点“恩情”关心谢家的处境,倘若有一天记忆得以恢复,只怕会对谢家恨之入骨吧。 天锦笑了笑,可那笑意是否真心,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正待与他告别,眼前白影一闪,竟是多了一个出来。 她看着不知打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人,十分惊讶,“阿裕?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心烦意乱,忍不住趁着夜色回城的刘裕。此时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开口也是冷淡至极,“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说罢,又扭头看向谢琰,笑道:“多谢将军送拙荆回来,天色不早了,我就不邀你进去喝茶了。” 谢琰顿时尴尬了起来。点了点头,没吭声,只朝天锦看了一眼,转身便走了。 “谢将军慢走。”刘裕依旧乐呵呵地目送他远去。 “阿裕, 你怎么回来了?”天锦一边问着,一边朝关三爷看去。 关三爷很有眼色地驾着马车就走了。 四下无人,刘裕翻脸却比翻书还要快。 “我不能回来?” 天锦心知他误会了,原本支走关三爷是要同他解释一番的。耐何他这阴阳怪气的模样,却叫她想起他不声不响,一句交待也不没有就搬去军营的事情。 而自己还是从旁人嘴里得知他参了军。顿时脸上一冷,便也没了那个心情。 淡漠道:“脚长在你自己身上,你便是想去哪里,谁也拦不住。” 说完,她抬步便走。 刘裕看着她冷漠的背影,气极败坏道:“今日可是中秋,你是我的妻子,就这般对我的?” 天锦头也不回,“你走的时候,又何尝拿我当妻子对待?刘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不懂么。” 刘裕的心情糟糕透了,明明就是她不顾及他这个做丈夫的心情,到头来她反而还要倒打一耙,反而成了他的过错,是他没理了? “你站住,我们谈谈!” 天锦毫不客气地挥手,“没什么可谈的,该与你说的话,我早早就已推心置腹同你说过。你自己冷静冷静,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回来。” 第282章 受罚(1) 刘裕回去的时候还在生气。 大晚上的,他匆匆赶回城,为的也不过是见一见天锦,想同她和好如初罢了。他是真的不想再同她置气的,回城的路上,还想着要如何向她赔罪。 他也知道这回是自己理亏,再生气也不该不辞而别的。他们总要把话说清楚的,他也要让她明白,他有多不愿她与谢琰扯上任何的关系。 本来是想的好好的,可看到她与谢琰孤男寡女,并肩而立的时候,所有的理智就全都飞跑了。想要同她说些什么,也全都忘记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那般不堪…… 歪着身子靠在榻下,他的怀里还抱着半坛酒。 可是越喝越觉得苦闷,心里有一团火无从宣泄。借酒消愁,不用是想忘记今夜的一切,不想他竟是越发越清醒。 苍白的脸上,没了昔日的俊朗,越发颓然之色。他迷茫地盯着怀里的酒坛,好似不明白怎么总也喝不醉。 “天锦……天锦!我这般在意你……可你拿我当什么……呵……” 是的,现今的天锦,早已不是他的天锦了。 她是北朝的公主啊,不再是与他初遇时,那个惹人怜惜的小丫头了 。她有自己属下,朱瑾,关三爷,沐倾城……还有谁?是了,还有辛夷……他们个个身怀绝技。 她哪里不用得着他啊。 少了他,她或许更加自在吧! 刘裕抚着额,明明有着噬心的痛苦,可他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帐外的月,越发明亮。照映着地面的沙子,都散发一层淡淡的银光,刘裕突地就将手里的酒坛给砸了。 声音尤其突兀,让恰时路过此处帐营的人,猛地顿住了脚。 刘敬宣侧了听了片刻,便朝身后小兵呶了呶,“去看看刘司马帐中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兵应了声“喏”,大步迈了过来。只是他才刚准备撩开大帐一探究竟,冷不妨的里面钻出了个人,把他吓了一跳,迎面扑过来一阵浓郁的酒气。 “刘……刘司马……”小兵后退不及,正撞上他魁梧的胸膛,作势要跪下。 刘裕下意识的抬手一拖,瞪着迷离的双眼看了他许久,也没看清楚他是何人,不满道:“你做什么?” 小兵颤颤地挣扎开,很是固执地单膝跪了下去,这才答道:“刘参军巡夜至此,听见您帐中有异响,这便叫小子过来看看。” “刘 参军……是哪个刘参军?”刘裕此时的脑子不太清楚,嘴里喃喃地念了一句。 那小兵却不知回答一个半醉的酒鬼,飞快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刘裕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一排士兵就停在不远处,领头依稀是个白衣小将。 他弯下腰,在那小兵肩膀上拍了一拍,豪气万丈道:“你这是受人欺负了?不怕,本司马给你撑腰!” 小兵心中一惊,猛然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刘裕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挺了挺胸,又瞥了他一眼,“你等着,我这就去为你讨回公道!” 小兵连忙要阻止他。 可是刘裕更快,他虽是喝了不少的酒,脚步蹒跚,步子却迈得挺大,眨眼的功夫已经朝刘敬宣走了过去。 却说刘裕满身的酒气,跌跌撞撞走到刘敬宣跟前,开口便喝道:“你这个白衣小将,本司马见你也是一表人才,做什么欺负一个小兵?” 远处的小兵已要起身追了过来,恰时听到这么一句,在心里哀嚎一声,想死的心都有了。 刘敬宣听罢,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回头朝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自去巡夜。 等了半天 ,没等到回答。刘裕不悦道:“本司马跟你说话呢,你聋啦?” 刘敬宣这才好笑道:“你就是谢琰塞进来的人?这胆量倒是挺不错的嘛,不知道军中不可饮酒吗?” 刘裕:“你管我饮不饮,我方才问话,你做什么不答?” 刘敬宣摇摇头,“你这是喝了多少,赶紧去醒酒吧。若让我父亲知道,有你好看的。” 刘裕本就是有些糊涂,被他这一打岔,也忘记了自己的目的,顺着话就接了过去,“你父亲是谁,他哪里有本司马俊朗帅气!” “……”刘敬宣懒得他扯下去,朝那倒霉悲催的小兵看了眼,“他既然肯为了你出头,你照顾他一夜也是应当的。人就交给你了,别让他到处乱走。” 小兵忙不迭点头。 刘敬宣转身便要走,不妨衣袖被人扯住,走不动。他诧异转过头,“你拽着我干什么?” 他这一回头,月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刘裕与他离得这般近,盯着他的脸迷迷糊糊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得又凑近了些,将他看得更仔细。 “发什么酒疯,快放手!”刘敬宣被他满身的酒气熏到了,脸色难看地挣扎起来。 刘裕到是很 顺从地放手,扑通一下就跪在了他面前,“参见刘将军!” 刘敬宣呆了一呆,不解地抬眼,朝小兵看过去,“他这是把我当成了我父亲了?” 小兵僵硬的点点头,“或许……是的。” 刘敬宣哭笑不得,盯着刘裕头顶,打趣道:“你倒是还知道怕啊。” 刘裕跪地不起,干脆又将双手往地下一趴,头压了下去,行了个大礼。 刘敬宣赶尽跳开,“你你你……耍无赖是不是!” 刘裕一声不吭…… 良久,却传来了一阵呼噜之色。 刘敬宣:“……”他很服气! “刘参军,现在该怎么办?”小兵问。 刘敬宣瞪着趴地就睡过去的刘裕,没好气道:“怎么办?把他扛回帐中,明日一早若是醒不过来,便提桶水将他泼醒!再让他自个儿去将军那里领罚去!” 小兵连声应下。 刘敬宣绕着圈又将刘裕打量了一番,哼哼道:“我还当能让谢琰开后门的人,是个什么人物呢!也就这样了。” 说罢,他便不再多留,转身扬长而去。 被留下的小兵只得认命地将刘裕从地上扶起来。他不过是巡个夜,到底招谁惹谁啊! 第283章 受罚(2) 隔日,刘裕被兜头的一桶凉水泼醒,整个人都跳了下来。 “哈哈哈……”帐内一阵放肆大笑。 他黑着正滴着水脸,闻声忘过去,便看到了一张酷似监军刘牢之的面孔。只是这人,明显比刘牢之年轻许多。 “你是何人?”他眯起了眼。 刘敬宣正笑得开心,一看他整张都青了,顾不得回答又笑了起来。 到是有个人都他身后将半截身体探了出来,闲闲道:“这位是刘将军独子,刘小参军。听说你昨夜把人家当作了刘将军,还闹了笑话,你记得么?” 说话的人是贺正安。 昨日,他受了刘裕的刺激,今日难得骨气了一把,起了个大早,跑到刘裕帐内想要搬回面子。不想,正撞上一场好戏,岂有不观摩的道理。 刘裕微愣了一下,用力将头上的水甩了甩,复又朝刘敬宣看过去。此人似乎,依稀,的确是眼熟得很,昨夜的醉酒的一幕自脑中闪过,他慌忙又甩了甩头,尽量不去回想。 不悦道:“你二人跑到我帐中做什么?” 贺正安自然而道:“还能做什么,等着看你受罚啊。” 刘裕抿唇不住。 刘敬宣笑够了,好不容易打住,立即道:“不错不错,说来刘司马还得感谢我,若不是我将人提 了水把你浇醒,一会儿晨练,你若迟到,再加上目无军纪,善自饮醉,足够你受得啊。” 刘裕的脸又黑了,咬牙道:“那还真得感谢你了。” “不必客气!”刘敬宣十分豪气地挺了挺胸,“时辰不早啦,刘司马赶紧换身衣服,去校练场报道吧。”说罢一转身,恰与贺正安对上了眼,“哎,那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贺正安。”贺正安十分上道报上大名,边说边与刘敬宣一道往帐外走去。 到了帐口,还故意回头得意地朝刘裕扬了扬下巴。叫你昨日那般小气,连块糕也不肯分给他,活该了吧! 刘裕眯着眼看过去,却是直接将他给无视了。视线落在了刘敬宣背影上,不如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刘敬宣方才那个挺胸的动作也十分的眼熟。 新兵入营后的操练是十分辛苦的。哪怕刘裕领了个司马的头衔,也一样得操练。 待结束之后,他便被人喊住了,原来刘牢之已经知道昨夜之事了。 刘牢之把刘裕叫过去,就是一通好骂。他原本就十分地看刘裕不爽,若不是谢琰把人硬塞过来,他真的不想收。 此人不就是仗着浣风楼之势耀武扬威嘛。好好的楼主不去做,故意跑来嗝应人呢!说得好听,是浣 风楼的大公子,准楼主入了他的麾下,十分有面子。这个人身后那么一个江湖大帮派,他能把他刘裕当成普通人对待。 显然是不能的。 这不,一进来就领了个司马的头衔不说,还搞各种特殊,竟还擅自离营,深夜抱酒而归?如此目不军纪,正合了他的意。 刘牢之一早听人禀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借此机会将刘裕驱走。可他的心情没维持多久,他的独子竟跑来替刘裕求情。 此人是何时,把他独子都收笼了过去。 这一切,莫不是谢琰搞出来的诡计吧! 也不怪刘牢之会多想。他本是王恭的部属,投靠司马元显后,得以重用,被派来监督谢琰。 司马元显要对付谢家他是知道,就怕谢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弄出什么妖蛾子。刘裕与他显然是旧识,这个时候被弄到自己麾下,又是个会收卖人心的小子,叫他如何能够不防? 偏生是自己的儿子,却说这个人性情豪放,很是讨喜。刘牢之就这么一个独苗,他拳拳的爱子之心,使得他又不好薄了儿子面子。 毕竟儿子求他的事情不多啊。 * 刘裕一进来,就看到了面容高深莫测的刘牢之,正端坐在案前,拧眉肃目,很是不好惹的样子。 他自知理亏 ,主动地抱拳,“刘将军。” 刘牢之如鹰一般的利眼,就扫了过来,森森道:“目无军纪,你很不错啊。” 刘裕微弯着身体,维持着抱拳行礼的姿式,有些不敢动弹,“是,属下知错了。” “你认错到是快!”刘牢之冷哼一声。 刘裕:“下不为例,还请将军恕罪。” 这般姿态,看得刘牢之更心烦了,摆手道:“有敬宣替你求情,你倒是有恃无恐的很啊。” “属下不敢。”刘裕答得飞快,心里却一派狐疑。刘敬宣竟替他求情? “行了,自去请三十杖军棍!如有再犯,你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刘牢之看着他就眼烦,没好气地赶他出去。 “喏。” 三十杖军棍,不轻不重。刘裕是明知故犯,自甘受罚,且以这三十杖军棍于他来说,实在不算多重的刑罚。 他咬着牙挺挺就过去了。 末了,也不要人扶,一瘸一拐的自己就回去了。 刘牢之听说后,气得砸了案上砚台。 倒是刘敬宣与贺正安携伴而来,对刘裕又是一番嘲笑。贺正安就罢了,反正是两人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至于刘敬宣,他既然肯为自己求情,对于他的嘲笑,刘裕也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经此一事,这刘 敬宣倒是与他们慢慢熟练了起来。 天锦收到天锦被打的消息时,已经是三天后了。还是贺正安给贺老爹写信,无意间提了一嘴,贺老爹又在程玉莹面前道破此事。 程玉莹对刘裕这个大师兄,向来爱重,不好叫养病中的萧氏担心,就又跑到天锦院中,与她一番好说。 天锦表面温和的应对过去,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中秋那夜,无论怎样也已经过去了。刘裕有一句话,却始终盘旋在她的耳中。 他说:“……你是我的妻子,就这般对我的?” 扪心自问,天锦觉得自己除了无法完全的回应刘裕的感情,但却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也曾想过,要与他好好相处的。 只是她心中的仇恨,却无法叫她心安理得,去做一个普通的妻子。可她一开始,不就与他说清楚了么? 明明是他要得太多,而她又给不起。 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或许两人都有负责吧。 “公主,夜深了,该安寝了。”朱瑾进来提醒了一句。 天锦道:“你先去歇着吧,本宫再坐会儿。” 朱瑾没有强求,只将那桌案上的灯拨得亮了些,才退下。 天锦依窗而坐,双目望着远处。 或许,她是该与谢琰保持着些距离了…… 第284章 前仇(1) 天锦这番想着要与谢琰保持距离,可是对谢琰的监视却依旧没有放松。虞美人得以重新启用,增了一些新面孔,谢琰再警惕,也有被蒙蔽的时候。 于是,天锦很快就得知,谢琰准备联合琅邪王氏围剿孙恩的事情。 这丹徒县本就是琅邪王氏的地方。孙恩在此来去自如,很让琅邪王氏忌讳。王家驻守会稽郡的正是谢家大姑娘,谢道韫的丈夫王凝之。 谢琰和刘牢之被司马元显差遣而来,到是让王凝之喜出望外。等到时机差不多了,便主动寻上门来。 这谢琰本就是他的小舅子,说起方来也十分方便。刘牢之虽也有话语权,可到底是个外人。加要除去孙恩,的确也需要借助王家的势力。 三人当机定下盟约。 由谢琰,刘牢之领兵占据在东面,王家势力盘据于西,正好形成一个合围之势,将孙恩牢牢锁在寿阳。 天锦得知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她道:“这王凝之不过一个莽夫,他在王家能有今日的地位,多亏是娶了位贤内助。” “贤内助?”朱瑾就笑了,“那谢家大姑娘眼高于顶,当初被谢安指给王凝之时,多有怨气。据我所知,这夫妻 二人的关系并不好呢。” 天锦道:“我在寿阳到底与这谢家大姑娘多有接触。” “那依公主之见?” 天锦看了她一眼,凉凉道:“能入谢家大姑娘眼的,便是像桓玄那般兰枝玉树一样的人物。” “公主此言甚是,那谢家大姑娘的的确确有位奸夫。” 天锦一愣,意外了,“总不会是桓玄……从了她吧?” 朱瑾噗嗤一下笑出声,“公主想到哪里去了。桓公那样的人物,怎会与一个有夫之妇来往。与她有**,还是个王家人。” 天锦更意外了,“这种有违伦常的事情,她居然敢?” “有何不敢。”朱瑾就着手里的茶壶泡了杯热茶,推到了天锦手边,才道:“公主那时候身陷寿阳,正好遇到谢道韫和离在家外住,你可知她为何在寿阳六房住了那么久?” 天锦:“莫非……东窗事发?” “不错!”朱瑾拍手大笑,“这谢家的大姑娘啊,先前对公主那般不客气,也算是咱们的前仇了。这回可要趁机好好教训教训好。” 天锦还有些没法回神,追问道:“既然东窗事发了,又是如何揭过去的?” 朱瑾道:“虞美人最 擅长的就是查消息了,还真让我们查到了。消息说那王凝之虽是无能了些,却是个痴情种,就算是头顶上已经绿荫葱葱了,却还把她当块宝似的。还是他顶着压力,亲自去寿阳把人接回去的。” 天锦好半天无语。 “公主打算怎么做,属下也要趁早吩咐下去。” 天锦捧着茶杯,目光微凝,这还真是打压琅邪王氏的好机会。 她道:“这夫妻二人的关系既然不好,谢道韫肯定不会伴在王凝之身侧,倒是可以先****。” “好。”这是屡试不爽的好办法,即便天锦不说,朱瑾也会想办法安排的。 天锦静静地想了会儿,又说:“孙恩那边,叫辛夷注意些,莫要露出马脚来。至于谢琰这边……本宫想助驸马一臂之力。” 朱瑾万没想到会有刘裕什么事,可再一想,她又明白了过来。现下,刘裕已投身北府兵,谢琰要打孙恩,刘裕自然脱不了干系。 “公主这是要为驸马挣份军功?” “不错!他总不能一直都是个司马。” 刘裕挨打事情,朱瑾也是知道的。既然刘裕想要出人头地,投军是最捷径的办法。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刘裕还是 有些傻福的。 有虞美人暗中帮他,怎地没有福气。 不过……那也要他有能力担得起这份福气才行。倘若将来,他敢有负公主,她朱瑾第一个不干。 迟疑了会儿,她道:“可是要事先知会驸马?” 天锦摇摇头,“阿裕的自尊心一向都强,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就当是他自己挣来的,如此他心里会舒坦些。 公主真是善解人意。朱瑾在心里腹诽了一阵。 “那属下这就去安排。” “不急。”天锦却按住了她,“先知会辛夷,让她把消息透露给孙恩,好叫孙恩早做准备。” “依公主的意思,咱们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咱们再行动?” 果然是跟了她这么久的人,把她的意思揣摩的一分不差。天锦笑着点头,眼里皆是赞扬之色。 朱瑾微微一涩,“那属下便派人暗中保护驸马吧,免得中途出了什么意外。” 天锦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必了。与他同去军营的,皆是与他关系要好的师兄弟。他是浣风楼少主,即便没有继承楼主这位,这些人也不会让他出事。与其冒着被他发现的风险,到不如任他历练一番也好。” 毕竟他虽然伟岸英勇,却从未上过战场。 朱瑾算是明白天锦这番是煞费了苦心,点头的同时也在暗暗咬牙。 只希望公主的这份心不要再被亏待了,白眼狼一次就够。 天锦端起已经微微有些凉的茶水,往唇边送了一口,“你且先去吧。” “喏。” 朱瑾走后,天锦沉吟着又坐了片刻。坐山观虎斗自然是好的,可眼下的形势,她却无法看出,最后到底是哪只虎会斗赢。 猛虎食人,不可戏之。 她这个观虎之人,总要想个万全之策,不能叫那猛虎咬破笼子挣脱出来伤人才好。 她这般想着,其实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主意。 其实从她决定要助刘裕上位时,私心里就已经放弃了孙恩这枚棋子了。 现下叫她为难的是,她需要帮着谢王两家败退掉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孙恩。这其实不是她的初衷啊。 正因为心里不甘,所以才要按下朱瑾,不到最后一刻,她是决计不会出手的。就算要毁了孙恩,那也要咬着谢,王两家元气大伤,才能解气。 天锦放下已经凉透的茶水,目光越过窗口,望着院中一层枯黄的落叶,幽幽地叹了口气。 第285章 前仇(2) 隔了两日,谢琰那边果然有了动静。 他本就是奉旨领兵前来,军需是备足了的。即便如此,驻扎丹徒的这些时日却也没有闲着。除了一直在练兵,私下里也有招兵买马。 因刘裕在军中受罚挨了棍打,天锦原想派关三爷前去送药。又因关三爷的形象气质太过招摇,干脆请了程玉莹派人代为送之。 只是刘裕却并不知情…… 三十军棍对刘裕来说,不算是重刑。战事在即,又有刘敬宣暗中照顾着,其实并未伤到根本。表面看上去是打得惨不人睹,不过就是皮外之伤罢了。不过,躺在床上装装样子还是要的。 天锦送去的都是良药,三两日的功夫,他便已经活蹦乱跳下地了。 这事传到刘牢之耳中,自然又惹得他十分不满。可人也已经罚过了,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暗下里憋着火气。 是以,王凝之上门商量合围之计,私下里却刻意在刘牢之面前提起刘裕时,刘牢之心里虽然存疑,却顺水推舟的,就爽快答应了让刘裕来做卒前先锋。 却原来,浣风楼刘该之乱,虽然压着捂着。可这消息却还是免不了被泄漏了出去。加上王家早早就收到谢 琰带兵前来清剿孙恩之事,却见他驻扎在丹徒迟迟没有动作。 作为谢氏长女谢道韫总要问上一问,偏偏谢琰回信里说支支吾吾,语意不清。谢道韫何时聪慧之人,立即就感觉到事情有所蹊跷。 故而暗中派人前往丹徒查探。 岂料这一查,却叫她勃然大怒。 “这对狗男女居然还敢活得这般招摇过市,不杀了他们,难慰我六叔在天之灵!” 隔日,王凝之就收到了她的信。 谢道韫给他的信中,要求他暗中设计拖动孙恩,让谢琰,刘牢之配合他围剿,借机除去刘裕和天锦……怕王凝之不肯,又在信中言明六叔谢石的死,与这二人关甚大。 请他一定要给谢石报仇。 琅邪王氏和陈郡谢氏原是南朝两大门阀,谢安任丞相之时,谢家的风头一直是辗压着王家。两家虽是姻亲,却也暗中较着劲。 可谢安一死,王家却也没有讨到什么好。没了谢家的牵制,司马皇氏对王家也忌惮了起来。尤其是司马元显取代他爹司马道子把持朝中大权之后……王凝之想到父亲王羲之的告诫他安守本份,低调行事,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服的。 他父亲王 羲之乃会稽内史,领右将军之衔。早年从卫夫人卫烁学书,习得是卫夫人以钏繇之法,而演练的书风法门,今来已是脱新而出,大有作为。 永和九年时,更是携同谢安等人于兰亭修契,赋以《兰亭序》,令人叹为观止,声名大作。 王凝之排行老二,并非家中长子。在这样一个出色的父亲光环之下,不及兄长受重视也就罢了。偏生其它的几个兄弟之中,他也不甚出彩,而他的妻子,谢道韫又是谢家长女,素有才女之名。嫁给他时,本就有些不太情愿,若非是谢安保的谋,恐怕也不会下嫁给他。 况且,妻子与幼弟王献之之间的风言风语,也不是空穴来风。 是以,王凝之从来就活得不够自信。 眼下孙恩起事,得朝廷重视并派兵来清剿,又恰恰在他的地界上,他当然是十分愿意抓住这个机会,立下大功。 因此,他王凝之才会这般慎重,亲自跑到丹徒与谢琰商谈。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先来了,妻子谢道韫的信随后也到了。细细思忖及一番,虽说谢道韫在画中指手画脚,令他很不满意。可她中却也无不透露着,恳求之意。 王 凝之深知以谢道韫要强的性子,要她低声下气的求人,已是十分稀罕。他不满的同时,又觉得自己终究要硬气一回了,心里得到极大的满足,最终决定依了妻子之意,让她得偿所愿,也叫她看看自己的本事。 彼此,谢琰还完全不知情…… 当刘裕身穿铠甲,随着刘牢之的战马出城时,谢琰也高高立于战车之上,奔往另一个方向。 烈烈阳光之下士兵甲胄耀眼,斗志昂扬。 既然是三军合围,王凝之自然是要打头阵的。谢琰那边姑且不提,自打大军拔营,奔赴原野,一路之上,刘裕自信满满。 他的臀上的伤已经结痂,骑着奔马除了因无法避免的摩擦,令得有些不适,却也无关紧要。 不疾不缓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程,并未让士气消减,反而前方浩大声势,已告诉足够令他们热血沸腾。 ……王凝之的兵马已然与孙恩对上。 当下,刘牢之传达命令,士兵们不曾歇息,继续疾速猛进,没想到第三军居然赶在了谢琰之前,先行抵达目的地。 按照计划,第三军理应等谢琰率领的第二军抵达之后,再行合围之势。不想,前方来报,孙恩的叛 军凶猛异常,王凝之率领的第一军与他正面纠缠一天一夜,非但没有讨到好,反被强力反击,生生折兵千余。 得此消息,刘牢之心里不由嗤笑。 琅邪王氏也不过如此嘛…… 他到是没有想到与王凝之有约在先,目光一扫,恰好扫见席地而坐,正在擦拭兵器的刘裕。扭头吩咐亲卫,道:“去把刘司马喊过来。” 亲卫应“喏”,快步朝刘裕跑过去。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刘裕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二话不说便起朝这边走了过来。 刘牢之嘴角微微一勾,心里甚是得意。 待刘裕走近,他面色微肃。 “将军。”刘裕到是不计前嫌,毕恭毕敬行了个礼。 刘牢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刘裕,虽入营的日子虽然不长,可以你浣风楼的地位,一个小小的司马,倒是委屈你了。” “将军这是何意?”刘裕微微愣了一瞬,不解地看向他。 刘牢之便指着那方正打得火热朝天的战况,道:“眼下有个立功的好机会,不知你敢应不敢应?” “既然入了军营,我也不过就是将军麾下的小兵,并无特殊,将军只管下达命令便是……” 第286章 后怨(1) 刘裕的态度不卑不亢,说话间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可刘牢之接下来的话,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你且看那方的战况……”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刘裕看了过去。 “叛军孙恩,起初也不过是个无名之辈。谁曾想到,如人竟有如此能耐。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竟叫他筑下方城……” 说到这里,他刻意顿了顿,见刘裕听得认真,又道:“你现在,是我麾下司马。这战况你也有权知道,日前,王家派人前来与我与谢小将军商量了合围大计。可你再看看那方……王家二郎太过轻敌,现下已显败势。谢小将军还未赶到,三方合围怕是等不及了,多拖一刻,琅邪王家的损失怕是更大。” 刘裕心中微微一动,“您的意思是不等谢将军了?” 刘牢之并未否认,正色道:“战前准备地再充足,一但开战却也有诸多变故。三方合围,乃战前商定的策略,孙恩再有能耐,却无法临时兵分三路来抵抗。” “所以,本将军现在命你……” “爹,你们在说什么?”刘牢之的话突然被打断,却是刘敬宣远远看到两人站在一处,打马过来。 刘牢之眼中微微一闪,很快反应 过来,“你来的正好。” 刘敬宣一听,连忙翻身下马,“爹,可是准备开战了?我看那方快要顶不住,咱们再不去救援恐怕便要败了。“ 刘牢之看了他一眼,“正说此事。” “哦?”刘敬宣顿时磨掌擦拳,来了兴致。然后突然又意识到什么,一脸防备地看向刘裕,“爹,刘裕才刚入营,臀上的伤都没好利索呢,你不会是想让他当先峰吧,我可不干啊。这打头阵,一定要是我啊!” 刘牢之不悦道:“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刘敬宣:“……” 刘裕暗暗笑了一下,又忍住,“若将军信得过,刘裕愿为先峰!” “哼!”刘牢之目光不善,“这先峰还真是非你莫属。” “爹……”刘敬宣抗议。 刘牢之板起脸,警告的又看了他一眼,“事发突变,本将军现令你二人为左右先峰。刘敬宣!” “末将在!” “你领右先峰,带兵由南急速绕向去西侧,暂顶谢小将军攻打西南门。" “喏!” “刘裕!” “末将在!”刘裕一肃,立即抱拳,头微微垂下。 “你领左先峰,带兵由正面进攻,务必要将孙恩的主力吸引过 来。 刘裕并未多想,直接应下。 与他站在一起的刘敬宣忍不住撇了撇嘴,相比之下,他其实更愿意与刘裕换上一换,直接冲上去就开打,多么方便省事。 还要绕到西南门……等他绕过去,黄花菜都要凉了。且这回的军令,是不是下的太过草率了些? 刘敬宣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又很快被自己否认了。事急从权,那王家二郎还等着他们去救命呢。 想着想着,他又羡慕的朝刘裕望了望…… 刘裕不是没有注意到他频频窥视自己的目光,嘴角微微抽搐,却也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趁着天未黑,右先峰先行点兵出发。”刘牢之很快又下达了一条命令。 刘敬宣神色微禀,终究是严肃了起来。待他领命而去,刘牢之看着毫无防备的刘裕,心里不免得意了起来。 令刘敬宣为右先锋,不过是借故把人支走罢了。以他对谢琰的了解,绝不会无缘拖延。按照原计划,等刘敬宣赶到西南门,谢琰的兵马估计也到了。 至于刘裕这个左先锋,这才是重点…… 他道:“你且去准备,听我号令,立即进攻!” 刘裕:“喏。” * 三军合 围乃军机密事,谢琰行事素来谨慎。虞美人得到消息,大军已经行军一日了,消息再递到天锦面前时,那边已经开打了。 天锦蹙着眉,一手轻叩着桌案,一手抚额道:“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 朱瑾立即问:“公主这话是何意?” 天锦:“刘牢之身边没有我们的人,阿裕那边的情况如何,我们也就无法及时知道。” 朱瑾一愣,“是属下考虑不周,未做安排。” 天锦摇头,“与你无关。”神色间微微伤感,“没了阿静,负责暗线的情网组织确实是大不如从前。” 虞美人组织之所以强大到令南朝忌讳,恨不能除之后快,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组织里每个人都发挥所长,各司其职。朱瑾是跟了天锦最久的人,也是她最为信任之人,虞美人内的财政大权,便是抓在她手中。 同时,她也负责贴身保护天锦,负责联系其它各司,传达天锦所下达的一切任务。 天锦口中说的“阿静”,便是专门负责培养暗线和暗线按插的地下司。这些暗线在各处得到情报,便会用特殊的方式传递给自己人,再由专门负责传达消息的王大可从中过滤掉无用的消息和能够自行解决掉的 消息,最终传到天锦这里的,都是十分紧要的,需要她来决定的事情。 可是阿静,却在淝水之战,为救天锦而舍命。她这一死,对虞美人来说,可谓一大损失。 不过,自从王大可平安归来,朱瑾身上的负担轻松了不少。天锦已经让王大可暂时接替了阿静的负责的地下司,无论如何,这张情报网是不能断的。 “刘牢之……此人什么来历?”天锦突然问。 “属下并不是十分清楚,只听说此人是司马元显的心腹。这次随军而来,多半是司马元显为监视谢琰而故意安排的。” “听说?”天锦微微惊讶,忍不住抬眼看她,“你听谁说的?消息可属实?” 朱瑾眼里闪烁了一下,“便是上回游湖时,方予无意间说出来的……” 天锦眉梢不由挑起,眼里隐隐有了丝打趣的笑意,“谢琰身边的人,嘴巴向来严实,能哄得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倒是长了些本事!” 朱瑾的脸瞬间红透,弱弱抗议,“公……主……” “本宫这是夸你呢!”天锦连忙正色,又道:“这话应该不假。若刘牢之真是司马元显的心腹,那此人还真该好好查查。” “喏,属下这就去安排。” 第287章 后怨(2) 另一边,大战已经由黄昏持续到了天完全黑透。战火燃烧,染红了半边天。 作为先峰将领的刘裕,起初是很有信心能够完成刘牢之的命令,将孙恩的视线吸引过来的,而他也的确是做到了。 察觉到后方有援军,孙恩很快就拔了人马赶过来。这一故变,到是很合王凝之的意,意到识友军已至,他当机立断下令撤退,不再恋战。 这便是事先与刘牢之的合谋达成了一致。 彼时,刘裕毫无察觉。等孙恩的主力重心完全朝这边倾靠过来,身边的士卒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这才意识到不对。 “大公子!快速上马!我护送你杀出去!”作为与刘裕一起参军后,就形影不离的存在,贺正安浴血而战,眼都杀红了。 先锋军不过区区数千名士卒,双方实力悬殊过大,身旁不断有熟悉的面孔倒下去,其中甚至有和他们一道参军的浣风楼的师兄。贺正安十分痛心,自然也察觉到了问题,立即就跳下战马,挤到了刘裕身侧,与他背抵着背,想掩护他先撤。 刘裕战甲上已染满了鲜血,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别人的。与贺正安一样,他双目通红,头盔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发丝凌乱,早不复往日的俊逸。 “大公子,快撤职!”贺正安催促道。 刘裕没有吭声,他不是不想撤。可是被敌军紧咬着,他带领的先锋军队根本没法撤。越是纠缠下去,伤亡更甚。 他想不明白,这只是一支先锋军,人数并不多。为何刘牢之的主力军队还没有冲上来?王家二郎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按现在的时辰,刘敬宣理应也赶至西南门……难道说,他那边出了问题?所以,依旧还不能连成三军合围之势? 他想不通,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去想。 又一个满脸是血的凑了过来,“刘师弟,贺师弟,不可恋战!” 是浣风楼的师兄…… 刘裕心知,大家都等着他的决定,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否则便要有来无回。 “撤!” 随着他一声令下,所剩无几的先锋队,边打边退快速聚拢,很快凝成一股小势力,浴血硬拼着……终于叫他们撬破了突口。 饶是如此,刘裕的肩膀上还是被砍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若不是他反应快,怕是整条胳膊都要被砍断了。 贺正安的大腿上也挨了一刀,深可见骨。莫非有位师兄舍命将他推出重围,他 的小命恐怕也就交待。可这条命毕竟是另一条人命换回来的。 脱险之后,他直接就倒地痛哭了起来…… 甚至其它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伤的伤,残的残,能回来的都是拖着一副肉血模糊的躯体。 可回来一看,却发现大军根本没有整军待发的动作,一个个互掺互扶的都有些呆住。 刘裕看着眼前众人,咬一牙,一张脸绷着完全麻木没了知觉。 “你们等着,我去问个明白!” …… 刘裕掀开大帐,一脚迈进去的时候,刘牢之正盯着桌案上的地形图研究着。 听到动静抬头,脸色顿时一变。 “刘将军!”刘裕依旧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的愤怒,让他懒得行礼。 “你……竟然活着回来了……”刘牢之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展露出一种近乎是劫后还生的幸庆模样。 本来他说出这样的话,几乎要叫刘裕翻脸。可他又摆出这样一副神情,刘裕便有些犹豫不定。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裕啊……”刘牢之已经站了起来,并朝他走来,双手扶住他的肩,沉声问道:“左先锋还剩下多少人?” “不足二十人 !”刘裕咬牙答道,双目冷冷地看着他。千余士卒,几乎是全军覆没! 刘牢之默沉了一瞬,才痛声道:“……受苦了。” 刘裕冷笑,“刘将军是否该解释解释。为何我领着先锋冲上去,主力军却迟迟没有动静?若非我们全力拼杀,这会儿怕是已经进了阎罗殿!” “的确是事出有因……”刘牢之心中暗恨。他孙恩那般张狂,竟连他的一个先锋也杀不掉。 “请讲!” 刘牢之放开他,缓缓道:“战前,我同你说的三军合围,最终没能成功。我的先锋军才刚上去,那边王家二郎就立即撤兵了。竟没想到,他是个如此不成气候的,而且谢琰将军那边也出了点问题,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抵达西南门。” “那敬宣呢,他不是赶过去了?”刘裕不解地问。 “也出了问题……” “什么!”刘裕简直不敢相信。 刘牢之恨声道:“我怀疑军中情报泄漏,那孙恩提早做好了准备。且有一股不明势力,暗中阻扰破坏,致使三军合围计划失败,也害得我们丢失了一个先锋军。” 刘裕想过战况出现问题,却没有想到竟出了这样大的问题。现下想想,更是惊出一身 冷汗。 若不是撤退得及时,他们这余下的十几人,也都要没了。 刘牢之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没有心情去听了。军机泄漏在先,王凝之撤军在后,拿一个先锋军换下王凝之的主力,从全局看来,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只有经历了那一场惊险的生死,才知道心里有多么的愤怒。 刘裕心底现下就压积着一股熊熊烈火……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军医过来给他理清伤口时,他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脱力,再加上失血过多。 等他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大公子,你终于醒了。” 刘裕睁开眼,便对上贺正安**的双眼。他撑着未受伤的手臂坐起来,“外面什么情况?”声音干涩而又嘶哑。 贺正安撇唇道:“大军重整,谢琰和王凝之都来了,现正在大帐内。” 刘裕立即就要下地,却被贺正安一把按住,“你还是别去了,那边正吵着呢。” 贺正安伤在腿上,行动不便。是他硬要求与刘裕同榻养伤,让人抬过来的。刘裕晕睡时,他靠坐在榻上守着他。心里头一直想着,那位救了他性命的师兄,心中依旧难受。 第288章 后怨(3) 刘裕刚才醒过来,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故而问:“吵什么?败了就是败了,又有什么好吵的。” 像他们这样,几乎丢了性命的都没有闹腾,三个主将又有什么好吵的。 贺正安道:“你晕着时,刘参军来看过你……” “他没事?”刘裕倒是有些意外,他记得刘牢之说刘敬宣那边也出现了问题。 贺正安摇摇头,“不过是几匹战马出现的问题,没有按照原计划按时抵达罢了,他能有什么事情。到是看到你我伤成这样,又听说千名士卒只剩下十几人,一冲动就怼上王凝之骂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刘裕恍然大悟。 “还不止这些……”贺正安想到什么,咬着牙愤愤道:“听说琅邪王氏十分了得,可依我之见,那姓王的也不过如此嘛。刘参军其实也不过是气不过,怼了他两句,他硬说是咱们泄露了军机,问题出我们这里。” “刘参军脾气一上来,差点就跟他打了起来。若非他有刘将军保着,那王凝之指不定还想治他一下以上犯上之罪呢。” 刘裕默了默,“其它伤员呢?” “都在隔壁帐内。”末了,又补了一句,“浣风楼的师兄都没了。” 刘裕:“ ……我去看看。” 这回贺正安没有拦着。 出了帐,刘裕试着动了动被固定挂着脖子的手臂,顿时疼得直眦牙,倒抽了口气。 “你伤得不轻,瞎跑什么!”身后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 刘裕转过身,就看到穿着铠甲的刘敬宣正大步朝他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位肤色白皙的年轻男子,同样是一身铠甲。 刘裕才看了一眼,便已经认出了此人。 王凝之! 再后面,就是谢琰和刘牢之。 刘敬宣这一开口,每个人都朝他看了过来。谢琰与刘裕是熟识,自然也是一道跟了过来。刘牢之暂且不提,王凝之并不认识刘裕,就看向刘牢之。 “那人是谁?” 刘牢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莫非,他就是……”王凝之微微迟疑,很快就猜到了。再看刘牢之的神情,便知没有猜错。 刘裕未死的消息,他已经知道。同刘牢之一样,心里是很失望的。眼下看到活生生的人,脸色自然就十分不好。 另一边。刘敬宣已经走到了刘裕跟前,并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谢将军,刘参军。”刘裕站定,微微垂头。 “你的伤……” 谢琰漆黑沉冷的双眸看着他,开了口,却也没有说下去,“活着就好。” 这话,刘裕到是不好接了,也就没吭声。 谢琰看着他,又道:“我已派人往浣风楼去信,若是……” “多谢。”不待他说完,刘裕便打断了,脸上的神情也淡了不少,“不过区区小事,何必要谢将军代劳。” 谢琰明显察觉到他的不悦,只得改口道:“你这伤要好好养,明日我派人送你回丹徒。” 说罢不等他回答,就转身走了。 刘敬宣将两人话听在耳中,眉梢微微一挑,“看来你们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嘛。” 刘裕反问:“我们什么关系?” “你不是他引荐的?” 刘裕不语。 刘敬宣也没有追根问底的心情。叹了口气,沉声道:“我先前还羡慕你,现下我更佩服你。若我换作你那时的那个境地,或许我已经回不来了。” 刘裕更加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活着回来,不过是诸位师兄舍命相保罢了。那些都是从前在浣风楼时,与他关系较好的。他们都折在了这里,就为了保他活着。 刘裕一点都不觉得幸庆,他的心里十分沉重。 “你就是刘裕?”一 道冷冽声音,将二人的沉默打断了。 刘裕微微抬眼,对上了王凝之审视的眼神。 在王凝之打量他的同时,刘裕也在看他。此人三十上下的样子,生得唇红面白,虽是一身铠甲绑身,身上却不见战将特有的凌厉气势,反而更像个文弱书生。 之前,他到丹徒议事,刘裕远远地看过一回,并不十分仔细。现下一看,心里更加失望。 没想到,谢琰竟由着这样一个人来打头领军! 他哪里知道,谢琰有自己的考究。且不说身边的刘牢之是司马元显派来的眼线,这王家二郎又是他的姐夫。谢王两家,也远不如从前那般相辅相成。说是来清剿孙恩,谢琰这个带任务前来的人,却不似王凝之那样心急立功。 司马元显已有夺他兵权的打算,此番离京,他原本就没打算那么快回去。所以,才任由着王凝之折腾。 只是,连谢琰也没有想到,这才刚刚开战,就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听闻刘裕领了先锋并重伤回来时,还吓了一大跳。 不过,刘裕面对王凝之时,显然并没有对待谢琰那般有耐心。他见王凝之只盯着自己,面色隐隐发黑,便打算离去。 倒不是他怕事,而是,他实在是看不上 王凝之。若是日后三军都由着他来带领,他还真不如听了谢琰的话,回丹徒养伤算了。 他如此想着,脚下已经动了。 见他目中无人,转身要走,王凝之脸色微变。 “站住!” 刘裕脚下顿了一下,转身问:“何事?” “听说你进军营短短不过几日功夫,竟引得刘,谢两位将军对你刮目相看。这回更是做了一回先锋,本将军因你……才得以脱困?” 刘裕下意识的就朝刘敬宣看了一眼,果然就看到刘敬宣十分不满意地皱起眉,“你……” “你闭嘴!还不退下!” 不待刘敬宣开口,刘牢之喝声已至。郁郁的刘敬宣恨恨咬牙,只得老老实实退回去。 刘裕突然就笑了,这下子他到是要谢一谢谢琰了。他决定就依了谢琰的意思,回丹徒养伤吧。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还年轻,迟早会挣到一份军功。 至于眼前这个人…… “在下不过是个小小司马,贱命一条,自然是不及王将军身份尊贵。区区千名士卒,换得王将军全身而退,可谓值得!” 他这话到也没什么问题,偏偏语气显得有些阴阳怪气,神色间又带着轻视之感,顿时就叫王凝之不舒服起来。 第289章 后怨(4) 吃了败仗,王凝之的心情自然不太美丽。在刘裕这件事情上,他又的确很是心虚,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消息泄漏的事情,是他始料未及的。如果顺利,按照原计划,他这首阵理应不该如此狼狈的。一旦刘裕的先锋冲上去,他的人便会直接撤退…… 事实上,虽然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可刘裕不是差点就回不来了嘛。 可惜…… 见他无话可说,刘裕便有些忍不住了。他一想起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一个个都躺下再也起不来了,心里的那股怨气,自然也就想发泄一番。 “行军打仗,要的不单单是计划周全,还要防止突发的意外,要考虑有随机应变的可能……而不是光有匹夫之勇,想打就打,想撤就撤,不管别人死活。” 他这话说的可不轻。王凝之是世家子弟,最好面子,被一个新兵小将当面这样指责,这个脸他丢不起。 即便他本就怀着不诚之心,却也是不能承受了。 立即就恼羞成怒了,“你不过是一介小小司马,竟敢对本将军指手画脚!” 刘裕冷嗤了一声,“王将军说笑了吧。在下可没有指名道姓。莫不是王将军刚打了 败仗,自觉理亏,听了在下一言,就自行对号入座了?” “你!” “不过在下倒是与王将军有所不同,虽然一样是吃了败仗,可在下却虽败尤荣。只是死了那么多的兄弟,很让人痛心。”且,死的实在不值。 刘裕最后又瞥了他一眼,琅邪王氏名声在外,想不到王氏子弟竟是这样一副德性。没那个能力,何必害人害己。 王凝之被他气得发抖,终于有些明白妻子谢道韫为什么会对此人,恨之入骨! 的确可恨! “在下失血过多,头有些晕了,恕不能久站。” 丢下这句话,也不管面前的几个人是何种反应,刘裕转身便走。本来是打算去看看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看样子是去不成了。 刘裕沉着脸直接回了帐内,一身的冷寒之气,煞得贺正安很是吃惊。 “你这是……受气啦?” 刘裕未答,闷声闷气地坐了下来。 贺正安点点头,“看来是被气得不轻。本来么……是想来军中建一份功业,看样子我们这是白来了。大公子……不如咱们回去吧。” “回去?”刘裕抬头看他。 “对啊,咱们回浣风楼去!这个 兵,咱们不当了!” 刘裕笑了笑,“回去!的确是要回去,你这腿伤得不轻,我总要给贺老爹一个交待。回去后,你就留在浣风楼。” “那你呢?” “我?”刘裕笑了笑,“我既然已经下定绝心参军,便不想半途而废。师兄们的仇,也一定会报的。” 贺正安一呆,他还以为刘裕答应呢。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竟是这个意思,顿时急了,“你不走,我也不走!” 刘裕:“刚才不是吵着要回浣风楼的?” 贺正安:“那是因为,咱们先锋军就剩下十几个人,留下来也没有意思啊。” 刘裕一叹,不由握紧了拳,“先回去吧,这事以后再说。你我这副模样,也是上不了战场的,不如来日方长。” 好在谢琰与王凝之不过是临时结盟,他不必受令于王凝之。他想着,把贺正安送回浣风楼后,再回来。 到时……且看着办吧。 想到做到,刘裕起身便开始慢慢收拾起东西来…… * 浣风楼内,天锦已经收到了谢琰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得知刘裕受了重伤,当下便备马出了城。 中秋过后,气温渐渐变凉。城外的北风刮边, 道路两侧的枯黄的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 天锦接到消息后,就直接出城了。此时,天色已有些晚了,入秋的黄昏不过是瞬息之间,夕阳很快沉了下去。 天地之间快速变得漆黑,渐渐的不能视物。 关三爷闷声不响的点燃了火把亮明,朱瑾控制着马速,紧跟着天锦。看着她飞扬的衣袂,抿紧了唇。 风中,隐隐传来几声夜归的鸟叫声。 天锦抬手,拂开了被风吹得有些乱,挡住了视线的碎发,就听到身后朱瑾的声音传了过来。 “公主,快看!” 天锦眼睛不由一眯,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束若隐若现的光亮,随伴着马蹄的声音,越发的明显了。 她仅是愣了一下,心有所悟,立即挥着鞭子,往马臀上抽了一下。 “驾!” 跨下的马,瞬息加速。 朱瑾不敢懈怠,立即跟着加快了马速。她们如此,关三爷也紧随而至。 没多久……前面迎面而来的马车就显露了出来。此处是回丹徒唯一的官道,夜黑急行的马车,便有些行中疑。 天锦紧盯着那驾车之人,直到终于看清对方那一袭银光闪亮的铠甲,才终于轻轻吐了一口气。 对面的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们。 立即警惕地喝道:“前方何人?” 天锦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反问道:“可是谢琰将军的护卫队?” 对方驾车之人,一脸狐疑,却依旧是警惕着。然而,身后的马车内,却突然传动静。 半倚在车壁上的刘裕,猛地睁开了眼。不待驾车之人再次开口,便已迅速地掀开了车帘。 “天锦!” 他的声音,微微的有些发颤。或许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到。靠在他身侧的贺正安,却暗自撇了撇嘴,顺势朝外头看过去。 待看清,那马背上的人,果然就是大公子夫人时,心里竟也涌出了几分凄凄之意。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天锦翻身下马的时候,刘裕也已经低着头,从车内钻了出来。他的衣衫稍稍不整,脸上胡子邋遢,人也清瘦不少。 尤其是那缠到臂膀上的绷带,尤为醒目。 天锦的视线,在那处停留了几日,对上了他的眼,“伤得可重?” 刘裕笑了笑,连日来压在心里的阴郁之感,在此刻看到她突然夜奔而来,身上的仓促匆忙显然易见,他顿觉轻松了不少。 “无碍的,你怎么来了?” 第290章 后怨(5) 天锦接到他受伤的消息后,就急匆匆出了城,心里自然是担心他的。只是,这样的话她却羞于道出口。 目光又有他臂膀上停留了一瞬,才收了回来。 见状,刘裕心里如抹了蜜似的美。出征前的那些隔阂与嫌隙,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径走到她跟前。 关三爷和朱瑾早早的避的远远的,那辆马车上负责护送的士卒却是好奇的瞪大了眼。 刘裕突然意识到什么,即将要说出口的亲昵之语,又生生的咽了回去。他轻咳了一声,转身看向马车,“麻烦诸位,将我这兄弟送去浣风楼吧,多谢!” 同在一个帐下,又有一路护送之谊,士卒与刘裕二人早已熟悉,道了声“客气”。又拿戏谑的目光在这夫妻二人身上流转片刻,马车这才先行而去。 刘裕适才又重新看向天锦,毕竟是夫妻,他待天锦的心意,从未改变过。即便是先前诸多原因生疏了……那也是太过在意。 凉凉夜色之下,他的心一片柔软。 “天锦,我心里很是挂记你。” 天锦点点头,她也从未怀疑过他的心意,可此番她却没有心情与他柔情蜜意。手抚上那白色的绑带,眉都皱了起来,问道 :“可有伤到筋骨?” “并无。”刘裕微微一笑,随即又沉下了脸,“正安伤得比我严重,师兄们也……”他顿了顿,接着道,“此番我将他送回来,便要折回军中,为师兄们报仇。所以……无法与你一同回去了。” 谢琰借着职权之便,安排他们回丹徒,这在军中其实是不符合规矩的。他们走时,王凝之甚至是刘牢之尚未得知。 若只有他一人,刘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回来。可是随他而来参军师兄弟几人,就只剩下贺正安了,且他的腿伤严重,若不好好休养,恐怕日后将会不便。 便是如此,刘裕这才领了谢琰这份人情。 可他,却没并有在丹徒滞留的打算。 天锦自然是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正如当然逢难,一朝清醒,她满心里都是复仇大计一样。 她也并不想阻止刘裕的决定,此番夜奔而来,不过是想看他一眼,安一安心罢了。 “我送你。”她道。 “不必了,留一匹快马与我便可。” 天锦于是,扭头朝朱瑾看了一眼,示意她牵马过来。 接过缰绳,刘裕深深地朝天锦看了一眼,忍着刚刚见面,又将离别的酸涩之感,道:“你且等着,我定会 挣一份功劳,出人头地,届时……” 届时如何,他又打住了。 “夜深露重,你……回吧。” “好。”天锦毫不矫情地点点头,嘱咐道:“你有伤在身,万事莫要强出头。便是为了出人头地,也不在这一朝一夕。” 刘裕笑了笑,并未朗声应下,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 “我去了。” 话音落下,他便夹抬腿往马腹上一夹。受了指示的座骑,立即就冲了出去。 夜色里,他绝尘而去,并未回头。 天锦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公主为何不阻止驸马?”朱瑾问。 天锦:“无法阻止,何必阻止。” 即便是他不说,她也知道,他一直在介意着什么。如果这样,能够让他心安理得,也未偿不妥。 且他们之间,也的确是存在着一些问题。也许分开些时日,会有所改善吧。正如今夜这样,二人还能和颜悦色,亲声细语的说话,不像先前那般,俨然像是陌路。 朱瑾显然没听明白,一脸迷茫。 远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已经看不到了。天锦收了视线,正色道:“谢琰的北府兵身经百战,刘牢之既然能够叛出王恭 ,为司马元显所用,必有过人之处,至于琅邪王氏……那也是不容小觑的势力。可是何这一战,竟败得这样轻易?” 朱瑾一听,连忙道:“公主您忘啦?三军合围的消息,还是咱们透露给孙灵秀的,所以……” “不对!”不待她说完,天锦便打断了,“你没发现么,这一战吃了大亏的,可是刚入军营不久的新兵!他刚才说,浣风楼的人可是死了个干净!这里面定有蹊跷!” “公主是指,有人在捣鬼?”朱瑾有些惊讶,仔细一想,又觉得很有理。 即便他们事先将消息泄露给了孙恩,依北府兵的能耐,琅邪王氏的声名在望,不至会败得这般一塌涂地。 要知道孙恩造势虽大,可手上的部众实际不足万人。否则,他早就大杀四方,夺取会稽,又岂会甘心盘踞在小小寿阳城内? 除非……是有人刻意为之。 天锦的心,不由一沉,“去查!” 朱瑾立即应了下来。 * 很快的,虞美人调查的结果就出来。其实不看传回来的消息,天锦心里也已经有了猜测。 等结果真正摆在了眼前,她已经能够心和气平的看待了。 “果然是她!” “公主打算怎么办? ” 天锦盯着窗外一束掉光了树叶的枝头,冷笑道:“前仇后怨一并了结了。” “还请公主示下。”朱瑾道。 桌案上的帛锦上写的密密麻麻的字,消息递到天锦面前,自然也在她手里过了一过的。她便也知道,这会刘裕吃了这么大的亏,果然是被人算计了。 而算计他的,不必说,正是先前与他们结了仇怨的谢家人。 又是谢家!而今甚至还多了个王家! 看到消息时,朱瑾着实气愤。 谢家还真是阴魂不散,谢家人一个一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那空有才女虚名的谢家女,谢道韫。 竟是她与王家二郎联手,夫妻二人****。不是说,这对夫妻已经貌和神离了么?竟还能这样齐心? 天锦沉声道:“王凝之身边的细作可有安排妥当?” 朱瑾心中一紧,迅速看了她一眼,“已妥,只是人才安**去不久,根基未牢……公主现下就要启用这枚棋子,会不会太早了些?” 跟着了天锦这么久,即便是早知道她用兵如神,朱瑾还是有些疑惑。 天锦毫不吝啬地赞赏了她一眼,“的确是早了些……”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除去这夫妻二人,实在令她很不舒坦。 第291章 异士(1) 这一边,在天锦眼里,王凝之夫妇已与死人无异。而另一头丝毫不察,即将会面临一场灭顶之灭的王凝之,正心情愉悦地向妻子谢道韫去信邀功。 他虽然未能达到妻子的要求,除去刘裕。却也叫刘裕失了臂膀。从知道刘裕这个人那刻起,他便已经派人去查了刘裕的底细。 浣风楼的长公子又如何,不过是个江湖莽汉。现如今在军中孤立,失去了左膀右膀,再收拾起来,岂不简单? 况且,还让他发现刘牢之对此人也十分的厌恶。这一发现,正中下怀。 想要在军中,无声无息处理到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上回是他运气好,有人护着,且看下一回,他要如何脱险! 王凝之心里已有了对策,信心满满,手上下笔如飞,片刻之后,封好了信件,遣人送去会稽。 谢道韫很快就给他回信了,可信中的内容却与他的期望十分不同。看完信后,他的脸色已然铁青。 却原来,谢道韫得知刘裕还活着后,就非常的不满。指责王凝之区区小事,也办不成。信中言词,毫不委婉,足见嫌弃。 王凝之与刘裕先前并无恩怨,他去对付一个新入营的小司马,也是花了代价的。首战失利,让原本高昂的士气,多少 受了些影响。 然而,目下刘牢之所率领的一批士卒,实乃北府兵的编制。他们不过是暂时受刘牢之的调遣而已,实际上依旧受命于谢琰。失去了一支先峰,已让北府兵上下很不满意。 加之王凝之与刘裕的对话,不知怎地就被传扬开了…… 一时之间,王凝之这个将领在军中的威信便受到了不小的质疑。反倒是刘裕浴血而归,为人率直与人和睦,到是有了不少的拥戴。 刘牢之根本压制不了手底下北府兵的私议,而他也不会蠢到用强制手段去得罪的北府兵。至于谢琰从头到尾不发表任何言论,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彼时,占了上锋的孙恩,领着人高站在城墙,扬旗呐喊,言辞之间皆是对琅邪王氏的羞辱与蔑视,好不得意。 王凝之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境。 他依旧想要除去刘裕,可是在此之前,他更想先除掉孙恩,重振军心,一洗阴霾。 只是,谢道韫的迟迟不回信,让他很是难安。随后又往会稽连发了七封信件,均被无视。 王凝之心下戚戚…… 便是在这个时候,虞美人安排的细作终于找到了机会,在他面前得了脸。 * 听闻,王凝之私下里寻找能人异士的时 候,谢琰正在研究着寿阳的布防图。 此图还是他六叔谢石在世时亲手所绘,自从孙恩霸占了此地,这城防便被改动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想从中窥见一二。 “你说王将军寻得了一位可御鬼兵的能人?” 谢琰十分意外地抬头看向了刘裕。他意外的倒不是相信王凝之真的就收拢了什么能人异士,而是刘裕居然会主动来找他。 面对如此从容不迫的谢琰,刘裕心里未免还是有些底气不足。养了些时日,他臂膀上的伤恢复的差不多了,英气勃然的面孔也恢复了往日的血色。此时看着端坐于案下谢琰,目光复杂难明。 “没错!”他很快调整好心境,镇定的应了一句,“据我所知,王将军已经打算诱孙恩出兵了。” “哦?”谢琰挑了挑眉,“你是如何得知的?又为何要告诉我?” 对于刘裕的来意,谢琰不可能不怀疑他抱有目的。况且,他与王凝之之间的嫌隙也不是什么秘密。 “我想向你借兵。”刘裕并未迟疑,也并未拐弯末脚,而是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借兵?”谢琰更加意外了,不由地就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迟疑,“你欲如何?” 刘裕突然就笑了,清朗的眉 眼之间,顿时显现出一股灿然自信。他道:“谢将军不会真的以为,这世上真会有什么鬼兵吧?” 谢琰不可置否,不动声色。 刘裕接着道:“我以为……王将军此举未免显得急功近利了些,十分不妥。” “所以呢?”谢琰还是问出了口,心里却微微的有些失望。他与刘裕之间也曾称兄道弟过,自认为对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刘裕并非是平庸之辈,他看得出来,此人是有野心的,故而一直对他抱有惜才之心。就算刘裕先前有叛离北府兵的前科,他也未曾介意,依旧还是将他安**来。 只是……现在,他却有些失望了。 以为刘裕为了与王凝之争一争上下,故而来向他借兵。 谢琰垂下双目,视线落回了面前的布防图上。 刘裕并不知道短短瞬息之间,谢琰的心境已如此复杂。他开口继续道:“谢将军应当不希望再吃败仗吧?可如果王将军一意孤行,必然会再次铸成大错。那样惨烈的情境,我实在不愿再见到。所以,我想请命领一支队伍事先设下埋伏,暗助王将军一臂之力。” 谢琰:“……” 他当然不会相信刘裕的这番说辞。 以他对刘裕的了解,知道此人是个恩怨分 明之人,绝不可能会以德抱怨。所以,他提出这个要求,一定是有目的。 谢琰一阵沉默,末了却问:“你有几分把握?” 刘裕一听,便知道谢琰已经松动。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只要王将军有本事能将孙恩引来,我便有本事让‘鬼兵’真正出现。” 话音落下,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刘裕到是显得十分坦荡,谢琰的眼里却多了一丝深沉。 刘裕来意已经说清楚,三言两语之间,谢琰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鬼兵”一说存属无稽之谈。 若真的存在,那这人世间岂非早就乱套了?这样的乱世,还真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有。可事实上那些神乎其神的东西,不过就是一**虚作假的江湖骗术罢了。 他这个姐夫啊……谢琰苦笑着摇摇头,也不怪大堂姐会看不上他。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此事不可张扬。” 谢王两家毕竟是姻亲,那王凝之再无能也是他姐夫。谢琰虽然会因天锦而袒护刘裕,却也是有限度的。 刘裕心知他这是想替王凝之挽回些颜面,“鬼兵”一旦得胜,王凝之便能一洗前耻,重振名望。可他并不在乎,眼下他只想为死去的师兄和那些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们报仇。 第292章 异士(2) 却说,王凝之此人十分迷信鬼神之说。首战失利,虽说这原就是他一早打的主意。可事到临头,却并不似他想象的那般。 孙恩此人,的确是很有能耐,他被缠着差点就脱不了身。仅管事情已经被压了下去,可他却知道自己在士兵心中的威望已有所损了。 为了能挽回些颜面,他暗下里四处求贤。 这一消息,自然是被虞美人截获。为了不引起王凝之的疑心,她特特问了久未联系的老师徐道覆要了个人。 刘裕前去见谢琰的时候,王凝之恰恰也正在见眼前这位称会用鬼兵的异士。 此人是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小道士,长得并不出众,眉眼间带着未褪的稚嫩之气。 王凝之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怀疑道:“小仙师,真能招来鬼兵?” 小道士胸品成竹,脸上平静无波。显然来之前,已经有了成全之策,并不慌张。 他淡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一试便知。” 王凝之:“怎么试?” 小道士看了他一眼,眼里深高莫测,“将军不妨借小道人五百士兵,到了晚上,自会见分晓。” 王凝之本就怀疑他,见他居然还卖起关子。当下 便有些不耐烦了,冷笑道:“小仙师不是自称能号召地府阴兵?怎地还向本将军借兵?莫不是当本将军好欺?” 小道士不慌不忙,“将军既然不愿意借兵给小道人也可,只要将军能引得对岸出兵,小道人敢保证让他们有来地回。” “哦?”王凝之眉梢微挑,倒是有些松动了,“倘若小仙师办不到,又当如果?” 小道士:“任凭将军处置。” “好!” 王凝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 当夜,王凝之便指使着手下士兵到寿阳城墙外叫骂挑衅。孙恩此人,十分自负,自然是忍不了他这一举动。见墙外前来挑衅的人并不多,当下就直接动手了。 谁知这些人叫得十分凶,实际却是不太经打。看着对方丢盔弃甲,孙恩不是没有怀疑用对方别有用心。只是对方辱人在先,辱完就跑的举动,实在惹恼了他。 他便令人一路追了过去…… 这一举动,正是如小道士的意。 因着,这件事情,是由天锦发起的。事先,自然是与刘裕商量过的。这小道士怎么召出地府阴兵,刘裕心里十分清楚。 他从谢琰那里借来的兵,眼下便派上用场 。 当王凝之远远的看到,一群白衣“鬼兵”拔地而起,速度反扑孙恩的追兵时,已经是震惊的语无论次了。 “这……这……仙师好手段,王某佩服!”他一面对着小道士恭敬作揖,一面欢喜招呼亲卫,“快快,有赏,有赏,去将本将军的宝剑拿来赠与仙师。” 小道士见他如此狂喜,心中暗暗鄙夷。宝剑赠英雄,他假道士要来作甚?仅管内心里如此不屑,小道士却依旧维持着一张淡如秋菊的脸。 面无表情的将那把玄铁宝剑接了过去。 寒月冰凉的夜里,乍现地府阴兵。王凝之所派去的士兵,安然无恙全部撤回。他未费一士一卒,就看到孙恩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 待战斗结束,天亮了,再派人去检看。那里横七竖八倒地不起的,除了孙恩的士卒,竟完全不见了鬼兵的影子。 ……半点的痕迹也没有。 “神了!哈哈!真是天赐仙师,天助我也!” 喜不胜收的王凝之,当下便将小道士奉作仙人,毕恭毕敬,不敢轻怠。 天锦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这消息,自然是小道士传来的,但紧接着刘裕的信也到了。 鬼兵之 计,乃是天锦特意为刘裕出的主意。为了便是引王凝之上当。王凝之才情不好,疑心倒是有些重。鬼兵一显,虽然让他大喜,却也怀疑这从天而降的小道仙,是否能够将那鬼兵操纵的如鱼得水。 一次之胜,并未让他完全相信。 等到第二天夜里,他故态重施,将次招来追兵。因着前一夜士卒有去无回,孙恩发了狠,追兵增了数量,且异常的凶狠。 好在,刘裕也有心里准备。他虽为参军,手里能用的兵少之又少,倒是从谢琰那里借来的都是强兵良将。这些兵将穿上事先准备好的白衣,半路埋伏,杀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且杀完就速度清理战场撤退,干脆利落。 与那小道士配合的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 王凝之终于深信不疑。 重拾自信,叫他神色奕奕,重赏安抚好小道仙,便立即修书去信给妻子谢道韫。 上次惜败,未能如妻之愿除去刘裕,夫妻俩似乎就险入一种迷之尴尬的境地。他的信件一封封发往会稽,却是一封回信也没有收到。 这一次,他多少是抱着一种终于要扬眉吐气的心情,重拾着自信,写给谢道韫,下笔都比往日要轻松愉快 。 只是出于私心,他并没有告诉谢道韫鬼兵一事。只在信中称很快就能够除掉孙恩,除掉刘裕。 有了小道仙这个神助,王凝之这边的情况尽数被天锦掌握在手中,只等待着寻一个报仇的契机。 然而这个契机并没有让他们等多久…… 收到书信后的谢道韫,态度有所转变了。得知王凝之能够除掉心头之恨,前阵子憋在心头的郁结之气,终于散去。 终于提笔给王凝之回了信。 妻子服软的态度,叫王凝之受之鼓舞。捧信读时,他甚至想着,待他得胜归去,她见到他时是否会给他一个欣喜温柔的笑脸? 一想到,成亲这些年,夫妻二人同床异梦。回想起她在他面前多次夸赞幼弟王献之,他的心里免不了依旧酸涩。几翻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趁着她态度松动再修书一封,侧面询问了这个弟弟的近况,又细细答应了她要立即除掉刘裕和天锦的要求。 未料他满怀期待的等着妻子的回复,这信却又如前阵子那般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了。 王凝之心情飞扬不过几天,脸色再次拉了下来。因着心情郁结,他便决定先想个法子拿下刘裕,讨得妻子欢心再说! 第293章 亡灭(1) 就在王凝之想方设法琢磨着怎么对付刘裕的同时,寿阳城内的孙恩却收到了一封署名为虞美人的信。 连吃了两次“白衣鬼兵”的亏,孙恩正气恼不已。乍然看到这信中内容,心下大吃了一惊。 此信,正是出自于天锦之手。 她在信中,简单明了的指出了孙恩的“白衣鬼兵”不过是些普通的士兵在故意装神弄鬼罢了……为的就是扰乱他的军主。 这世间本就没有鬼,真正有鬼的是人心。孙恩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造制了迷惑人心的假象,这才将他的人吓得屁滚尿流,惨败收场。 孙恩哪里肯相信这两次的惨败,背后竟是这样的一种真相。一种被人当猴耍的难堪,气得他差点没吞血。面容阴沉的犹如那猛风暴雨一般,咬牙切齿地朝外面吼道: “来人!” 帐外的士兵应声而入。 “放出消息,三日之后,拿他王凝之项上人头祭我孙氏大旗!” “喏。” * 这一边,孙恩对虞美人告知的实情,半信半疑,却也是打定主意要一洗前耻,拿下王凝之以泄心头之恨。 孙恩放出狠话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王凝之耳中。他虽然有些 心惊,但一想到自己身边有仙师辅佐,还有那些神出鬼没的阴兵,又有何惧? 对于孙恩的狠话,他不过是嗤笑几声,便丢之脑后。只是想着这三日之后,必有一场恶战,他便在心里盘算着,是否要故计重施,挑唆刘牢之让刘裕再上战场? 毕竟这一回,他有阴兵在手,孙恩再难缠,还能难缠过地狱阴魂不成?他有十足的信心,这回一定能够将刘裕和孙恩,一并除去。 然而,他并不知道。 这个时候的刘裕已经不在营中了…… 虞美人的消息向来是快且准,又有天锦在背后运筹帷幄,无论是孙恩,还是王凝之……几乎两人一有动静,她便立即收到了消息。 况且,早在天锦给孙恩去信之时,她便已经编了个借口,将刘裕哄出了军营。 此时刘裕,正快马加鞭赶在回丹徒的途中。得知继母病重,他不得不暂时卸下职务回家待疾。虽说萧氏不是他的生母,但萧氏嫁给他父亲的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功劳。 幼弟骤然离去,萧氏失去依靠悲痛欲决,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刘裕幼时失母,与刘道规之间的兄弟情谊并非作假,待萧氏也是十分尊敬。 这个时 候,他没有不回去的理由。 万事孝为先,刘牢之也没有理由拒绝,甚至是求之不得。若刘裕能够就此再不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只会更加的高兴。 偏生这一变故,惹得王凝之十分不悦。然而刘裕早已出营,他就算再不满也是无可奈何。 * 是夜,烈风阵阵。旷野里黑漆漆的,无数火箭从天而降。无情的火焰划破长空,就像是天空降下的火雨一般。 呼啸一时四起…… 王凝之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夜鬼兵居然没有如他所料想到的那般,如期而至。 “仙师呢!快去找仙师!”王凝之满脸的血迹,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他跨下的战马被人砍伤了后腿,焦躁不安,十分不稳。围着他的敌军,死死咬着他不放。 远处的孙恩,手举着大刀,杀气腾腾朝这边靠过来。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将他送入这进退两难之境,竟会是他自己。 “仙师去了哪里!” 王凝之焦急地大喊,可回应他的只有一道道撕心裂废的嘶喊…… 就在今夜,他听了仙师的话,亲自领兵去迎对孙恩。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只要“白衣鬼兵” 如期出现,他定能够生擒了孙恩,领下赫赫战功。 可是,仙师在哪里,鬼兵又在哪里? 因着仙师信誓旦旦保证,他甚至没有事先知会谢琰。领着三千士卒就出来迎战了。 白衣鬼兵迟迟不出现,王凝之并没有妥当的御敌之道,以至于从一开始,就被扑啸而来的敌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孙恩是铁了心的要取他王凝之的项上人头,兵马准备的十足充足,一路杀气腾腾直冲而来。王凝之盔甲上已然染血,眼睁睁看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士卒一个个倒下去。 护着他的保护圈,因而也越来越小…… “王家二郎!拿命来!”雄壮的战马之上,孙恩一袭威森的铠衣,刚毅的脸上,一双如鹰般的利眼,锋锐无比。 他紧紧盯着王凝之的位置,看到他仓皇失措,只是冷酷一笑。 果然如那信中之言,他王凝之欺人太甚! 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受此大辱,孙恩便对他王凝之恨之入骨。他的双手已杀的腥红,握刀的手,染满了鲜血,跨马而来,身上那股阴冷的气势一如那索命的地狱使者。 “噗”的一声,挡在王凝之身前的最后一道防线,被砍倒了。对方的厮 杀呐喊的声音,如狮虎咆哮,震耳欲聋。 他不断的喘息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点一点艰难地往后腿。每退一步,心里的绝望便会回深一分……他的惊恐的双眼,慌乱的在四周搜索着。 内心底依旧祈望着仙师和鬼兵的出现。 可是…… “将他拿下!” 随着孙恩一声令下,无数个士卒举着染血的刀扑了过来。 王凝之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紧紧咬着的牙,被人扑倒在泥土里。他的双目越过马背上的孙恩,定定地望着远方,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 此时的天,已经微微的亮了。很快的,东方破晓,一轮金色的光芒瞬间跃然而出。 刘裕眯着眼朝天边望了一眼,再回头看了看丹徒的城墙。慢慢吐出一口气,“走吧,进城了。” 跟在他背后随行的是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车里躺着的正是行动不便的贺正安。听到声音,他猛地睁开眼,抬手撩开车帘,往外面探去,心道:这么快就到了。 可不是很快嘛。 听闻萧氏病重,他们快马加鞭的往回赶,路上几乎没有停歇过。要不是他腿脚不方便,怕是这会儿早就进了浣风楼大门了。 第294章 亡灭(2) 马车缓缓驶进城门,不多时便顺利归家。 浣风楼内早早的就得到了消息,天锦一改往日的清冷淡漠居然跑到大门外等侯着。 刘裕策马而来,打老远就看一抹青衣靓影安安静静立在那里。 她明眸隐笑,正温和的看着他。 他的心里没由来的涌进了一股慰心的暖流,竟有些迫不急待翻下马来。疾行至她跟前,目光触及周侧的人,适才又按耐住了。 顿了顿,问:“母亲……如何了?” 天锦笑答:“昨夜久等你不归,体力有些不济,玉莹劝了许久才喝了药歇下,这会儿怕是还没有起身。” 刘裕点点头,心里算是松了口气。目光在她清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回头示意下人将贺正安从车里抬出来。贺正安探头在人堆搜了搜,没看到自家老爹的影子,顿时老大不高兴,翻了白眼,让人赶紧送他回去。 下人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德性,从善如流的顺了他的意。 刘裕看在眼里宛尔一笑,又才转身揽住天锦的肩头,“走吧,进去吧。” 回到院中,刘裕简单的收拾了下,用过早膳。夫妻二人又说了会话,温存了片刻。下人才来报,老夫人醒了。 刘裕起身去探望萧氏,天 锦将他送至门口,却并未随行。刘裕倒是没有多想,随着下人走了。 他前脚刚走,朱瑾后脚就进了屋。 天锦靠在案几前理了理衣襟,姿态微微的慵懒,“情况如何?” 其实并不用问,单看朱瑾眼里掩不住喜色,她便也知道了答案。 果然,朱瑾十分跃雀,“成了!王凝之果然中计,已被生擒了!公主高见!” 天锦嗔了她一眼,“少拍马屁。” 朱瑾倒是一点不在意,依旧是笑嘻嘻的,“他落在孙恩手里,必死无疑了,那谢家的大姑娘怕是在后悔了,只是……公主打算就这样一直瞒着驸马?” 天锦摇摇头。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她也没有打算刻意去瞒。不说刘裕,就是谢琰那里,怕是也很快就能猜到这其中的谋算。不过那又如何,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且不会留下把柄。 说起来,他谢琰也算是帮凶,间接害死自己的姐夫。就是不知,待他猜出真相,会有何感想。 天锦心里微微的有些复杂,嘴上却问:“人……可是已经撤了?” 朱瑾笑道:“公主放心吧,那‘小道仙’已经悄悄离开了。” 天锦点头道:“派人盯着点王家。” 朱瑾自然明白她要盯的 人是谢道韫,什么也没有说,就应声退去了。 * 浩瀚的牧野里,篝火点燃了大地,天上的星子因这浓烈的火焰而黯然失色。 高高绑在木架上的王凝之,衣冠不整,发丝凌散,一张脸苍白的跟鬼似的,干枯的嘴唇也裂出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口。 捉了对方的将领,孙恩的军心可谓大震。士卒围着篝火,高举着手里的战刀,高声喝喊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奇迹的亢奋。 战争无疑是残酷的…… 此时的孙恩,姿态高高地站在城墙之上,目光沉沉地盯着被捆了一夜,看上去奄奄一息的王凝之,眼里皆是轻蔑之色。 随着他微微抬手,早早做好准备的士卒立刻将那死鱼一样的人从木架上拖下来。 “行刑!” * 王凝之死了……死的毫无悬念。 对方高调的将他四分五裂的尸身抛至荒野的时候,谢琰正在帐中,与刘牢之商量着营救之策。 消息来得让人猝不及防,他猛地站起来,眼前黑了一黑。 “谢小将军,你没事吧?”刘牢之顺手扶了他一把,眼里留露出一抹震惊之色。 实在是,他们都没有想到,那孙恩竟是个残忍至极的货色。 五马分尸,怎一个惨烈形容。 谢琰乍闻噩耗,一时说不出话,推开刘牢之,大步迈出帐营。出师未捷,将先死,无论对谢家还是对他谢琰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尸体……在哪里?”他轻声开口,问着身后的小卒,声音暗哑。 小卒有些忐忑,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答了,“那抛尸之地,经常有野狼出没,消息传来后,已派人去寻了,可是……”连半块残肢也没有找到。 谢琰抿着唇,面色沉沉地点了下头。举目朝着某个方向,远远望过去。 这个时候,刘牢之也从帐中跟了出来。 “谢小将军节哀。”顿了顿又道:“不若我们立即出兵,为王将军报仇?” 谢琰没出声。 这个节骨眼出兵,显然是不太妥当的。 莫说孙恩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他敢这么处置王凝之,必然是早早做好准备,就等着他们冲动之下落入陷阱。 谢琰心里很是沉痛,便是他再不喜欢王凝之,对方也是他的姐夫。他如今一去,堂姐谢韫温便落了寡。 他握着拳使劲的捏了捏,面色铁青。 刘牢之虽说是奉命来监军,监视这谢,王二人,眼下这样的情形,他自然也是要如实向上头汇报 的。 只是看谢琰这般神情,他倒是也不知该怎么安抚。监视归监视,剿匪归剿匪。孙恩那个野蛮人,实在是太猖狂了。 “谢小将军……你,节哀。” 谢琰抿着唇点点头,突然问:“怎么没看到刘裕?” 刘牢之实在没料到他的话题转得如此之快,愣了一下,才道:“听说是家中老母病卧床榻,我准了他几日的假期,怎么了?” “没什么。”谢琰面色依旧不好,可整个人却很平静,闻言也没做什么表示。只示意他们不必跟着,他自己走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刘牢之摇头叹息道:“谢安在世时,谢家是何等的风光,那些个王公贵族哪个不是逢迎巴结着。可惜……人一走,现如今却是支离破碎风景了,靠着小辈支撑门楣,啧……怕是很快就要轮到王家了吧。” 虽是如此说着,可刘牢之脸上却是浮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可见对这样的荣辱兴衰早就司空见惯了。 身侧的士卒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听在耳中,神色紧张,有些不安。 他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并未为难,“你去吧。” 士卒长长松了口气,施礼而去。 可是归根结底,都是他的放任而酿成的大祸,不是吗? 第295章 恼怒(1) 等刘裕得到王凝之的死迅,事情已经过去两三天了。他从刘牢之那里请了五日的假期,萧氏实乃心病,病情多因心情阴郁,不得疏解所至。 打刘道规离世,她便缠绵病榻,一日比一日消瘦。 刘裕对萧氏这个继母还算敬重,在榻前陪了她三日,与她说了许些宽慰的话。萧氏的心结已深埋,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说通的,但她也不忍拂了他的心意,只要身子不乏,便会同他说会儿话。 如此几日过去,气色倒是改善了不少。 “还是师兄厉害。” 出了萧氏的院子,程玉莹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虽然已经是浣凤楼的楼主了,却也没有什么架子。无论有多忙,每日晨昏必会去看望萧氏。 可是她就是没办法,哄住胡思乱想的萧氏。 刘裕闻言,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昔日率真可爱的小师妹,眉宇间凝出一股他从未见过的英气,令人整个都成熟了不少。 对她,他心里是有所愧疚的。这么大的浣风楼,明明是他的重任,他并非不愿担着,还将责任甩给她。 应该很辛苦吧。 “师兄怎么不说话?可是要怪我没有将师娘照顾好?”程玉莹冲着他眨 眨眼,笑意盈盈。 这狡黠的小动作,倒是叫她恢复了几分本性。刘裕抛开心里的杂念,莞尔一笑。事实上他们对萧氏的心结心知肚明。人若钻进了牛角尖,自己不愿出来,旁人也是无可奈何的。 程玉莹这样一说,叫他们各自将心里有阴郁扫了扫。 刘裕笑骂:“都是一楼之主了,说话还是这么得理不饶人。” 程玉莹却道:“便是一楼之主又怎样,你不还是我师兄嘛。” 一句话,久违的亲昵,似乎渐渐的找了回来。刘裕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仔细将她看了看。 她的身上,自有一股天生的轻灵之气。哪怕现如今需要整日端着脸,以应对这楼中的人和事,从前明艳的气质也渐渐的被一种清雅睿智所取代,可她桃腮带笑,望着自己的美目里,依旧有着熟悉的倾慕。 只是这种倾慕却也与从前有所不同了…… 她十分坦然,一点儿也没有躲避他的打量。 是啊,除去男女之情,他们还是师兄妹。 许是他久久不语,惹得她有些不满,不悦地就将脸板了起来,“难不成师兄不打算认我这个小师妹了?” 刘裕这才拱拱手,口里连连讨饶, “岂敢岂敢……” 程玉莹对他这种敷衍的态度,很是不以为然,“好了好了,知道师兄从军营里回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就不在这里讨人嫌了。师兄和嫂子小别胜新婚,这会儿人虽然在玉莹面前,指怕心早就飞走了吧!” 刘裕顿时哭笑不得,抬起手作势要打她。 程玉莹立即警惕的闪到一边,“这是被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吧。我走,我走就是了。” 说罢,也没等着看刘裕的反应,果真转身就走。 刘裕目送她离去,无奈地摇摇头。不过见她果真放下结缔,他心里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思及她刚才那十分熟练的说出“嫂子”,想来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她与天锦也已要处得十分容洽了吧。 若是母亲也能如她这般想通透,那就好了……刘裕回头又朝院中看了一眼,这才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转身的同时,一双漆黑的明眸,从门庭檐下探了出来,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走渐远,直到彻底看不见了。 * 刘裕一脚刚迈进院中,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清朗明丽的笑声。会这样放肆大笑的人,除了天锦身边的朱瑾,不做第二人选 。 况且,这声音也正是朱瑾无疑。 他愣了一下,眉头不由微微皱了一皱。 自从阿则出事之后,萧氏郁郁寡欢,一直缠绵病榻,院中的仆从婢女都是小心翼翼伺候着,也不敢大声喧哗。刘裕刚从萧氏院中回来,乍然瞅着形截然不同的气氛,心里便有些堵了。 他知道天锦的身份,虽然不求她会如他一般对萧氏敬孝,可萧氏还在病中,她们无论是遇着什么开心的事情,这样毫无顾忌的笑声,也是不对的。 因着心里不悦,他的脸色便也沉了几分,不声不响的就迈了进去。 天锦正与朱瑾说笑着,一抬头便对上他微沉的目光,脸上的笑容适才收了一收,并朝着朱瑾使了个眼色。 “驸马回来啦。”朱瑾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在她心里正紧的主子,使终只有天锦,她向来也只会观察天锦的神色和心情。 一直以来,她都有些看不上刘裕,觉得他配不上天锦。但既然两人已经成了婚,因着天锦的关系,她才会对刘裕和颜悦色。 收到虞美人的消息,得知谢道韫因王凝之之死,大受打击,朱瑾是特意向天锦报喜的。天锦并非寻常女子,她从小就跟着她,感 情自然是十分深厚的。 先前谢道韫处心积虑那般对待天锦,她早就想出一出恶气了。 刘裕面色凝了凝,没有理会她,只看着天锦,道:“我有话与你说。” 见他神色不对,天锦朝朱瑾使了个眼色。 朱瑾便退了下去。 天锦指了指身前的蒲团,“坐吧。” 刘裕一声不吭依言坐了下来,顿了顿才道:“你们方才在讲什么?” 闻言,天锦脸上稍许温和的神色也收了一收,她扬眉看了他一眼,不确定他刚才进来时听去了多少。 仅管她也从未想过要瞒着他,不过眼下适才瞅出他似乎隐隐不悦。 她心里微微一哂,道:“事已定局,便是你不赞成,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刘裕一愣,双眼不由一眨,遂不及防地听了这么一句,很是不解。 不过他察言观色,瞅着天锦那微显得凝重的面色,微微拧起眉。这下不由认真回想,刚才踏进门那一瞬,朱瑾那愉悦的笑声以及…… 他进来时,心里压抑着一股怒气,根本没有注意她们在讲什么。可听她这样的话,又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而且……还不是件小事情。 第296章 恼怒(2) 见他没有吭声,天锦伸手去取桌上的热茶,倒好推到他身边,才道:“你不必多想。此番设计王凝之全是我的主意。此人为了讨好妻子,曾经暗下设计陷害于你,我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闻言刘裕不由大吃了一惊,“你把王凝之怎么了?” 不怪这般急切,实在是他太清楚虞美人的手段了。 天锦眉头皱了起来,观他神色,方知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不过话既出口,断然没有收回道理。 她顿了顿,才道:“我不过是设计让他落到了孙恩手上罢了。至于孙恩会如何对待他,却不是我能决定的。” 刘裕:“……” 孙恩会把王凝之怎么样,根本毫无悬念。他先前假借鬼兵之手,那般戏弄孙恩,让他连吃暗亏。此人并非善茬,人落在他手中,会有什么好? 等等…… 他突然想到,那鬼兵一计,还是天锦给他出的主意,莫非…… “原来你早就打算对王凝之动手了?” 他眼底黯然,一颗心沉了又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天锦料想他会生气,脸上倒也平静,轻轻地点了点头,承 认了。 刘裕瞬间闭上眼,心底涌起的怒气,几乎让他快要控制不住。可他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唰地就站了起来。 愤怒道:“你现在竟已经开始把那些手段都用在我的身上了?为了报复晋国,你是不是打算不顾夫妻情谊了?” 他这话说的太重,天锦愣怔了一下,才惊讶道:“我不过是想帮你……” “我不需要!”他实在是太生气,一掌拍在了桌案上,震得案上的茶杯抖了抖,茶水溢了出来。 天锦红唇轻抿,目光扫过盯紧案,不解抬头,“阿裕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何时就不顾夫妻情谊了?王凝之利用职务之便,先前害得你险战死,即便你能忍,我却不能忍。我若心中没有人,又岂会记恨于他,费心费力去对付他?” 她声音平平,脸上也有了不悦之色。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过激了,刘裕默了片刻,指腹伸到额间揉了揉。心里虽觉得自己那般指责不对,可他倒底是不希望天锦插手自己的事情。 诚然,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一个平等的关系。从她恢复记忆,就欲渐明显,他一直努力的追敢,想要拉平这种距离。 可是现在才发现, 一切似乎都是徒劳。 她的一番话,让他明白她的心意,知道她心里不是没有他。可是,他想要的并不是一个可以呼风唤雨的公主,而是一个可以以他为天,可以靠在他的臂弯之下,让他为她遮风挡雨的妻子。 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看着她平静如水的面容,刘裕突然觉得很是挫败,手臂垂了下来。 “你先休息吧,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天锦眼眸里突然有了些许破碎的复杂的光芒,她没有阻拦他,面无表情的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到了晚上,刘裕并没有回来。 天锦与平常无异,用过晚饭,在院中散步消食,又回屋处理了些机密要务。此间朱瑾一直伴在左右,直到过了亥时,天锦微感疲倦,才遣她离去。 以朱瑾的敏锐,自然已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今次,她倒不像向时那般冲动易怒。 眼下早已不同往日。 倘若在从前,司马皇氏要清剿叛逆,王谢两家虽然是受于皇命不得而为之,却会因种种顾虑而有所保留。而现在王凝之一死,且不提陈郡谢氏会如何,那琅邪王氏与孙恩必然是水火不容了。南朝内战越乱 ,对他们越是有利。 在朱瑾看来,公主的心思都放在这场博弈之上,于旁的事情自然不太过挂心。 既然天锦不挂心,那她就更不会挂心了。 是以,这一夜刘裕彻夜未归,主仆两人竟是谁也没有多问一句。 * 天越发的冷了,万物都在沉寂。暮秋的雨带着丝丝刺骨的寒凉,一滴滴敲打着地面,仿若落在心间一般叫人生畏。 会稽王宅。 好些日子没有收到王凝之的消息了,谢道韫心生疑虑,不免要派人去探查,岂料等来的却是一个惊天的噩耗。 “你说什么?” 消息实在太惊人了,她秀气的眉头紧紧拧起,一脸的怀疑。 那人“唰”地跪下去,身体伏低,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哽咽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了哭腔,“二……二公子他……已经去了。” 这下子谢道韫听清了,却也是勃然大怒:”什么叫做已经去了!他去了哪里!你给我说清楚!“ “二夫人……”那人颤巍巍的,说不下去了。即便是没有抬头,他也能感觉到头顶上悬着一道凌厉而灼人的视线。 “说!说清楚!”谢道韫不耐烦他的支支唔唔,冲上 去拽住他的衣领,强行与那人的目光对上。 那人无可奈何,只得沉痛道:“……二夫人请节哀。” “我不信!”谢道韫猛地推开他,提起衣摆就往外走。 王凝之身亡的消息却又传遍了大宅,还没等她走出院子,迎面便有婢女急色匆匆的奔进来,“适才老夫人晕倒了,老爷派婢子过来请二夫人前去照看。” 谢道韫捏着衣袖的手,猛然一抖,颤声问道:“你可知,老夫人因何顾晕倒了?” 婢女觑了她一眼,显得小心翼翼,犹豫了一下,大约明白这事瞒不住,只得如实道:“婢子听闻二公人为主捐躯了。” 谢道韫:“……” 仅管已有心里准备,她却还是倒抽了一口气,眼前更是黑了一黑。事情显然已成了定局,容不得她不相信。 可是,好端端的人,前几日还一封接一封的书信往她这里送,怎么……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他不是说,很快就能除去天锦和刘裕的? 谢道韫朱唇紧抿,一双眼阴沉骇人。 婢女似有不安,试探地催促了一声,“二夫人,您看老夫人那里……” “走吧。”谢道韫突然越过她,快步迈出了院子。 第297章 失势(1) 王家老夫人,王羲之的发妻郗氏,乃中书侍郎郗鉴之女。郗鉴于书法之上,也是颇有造就。本是书香门第之家出生,郗氏受了父亲的影响,亦是写了一手好字。 嫁于王羲之多年,一口气为他生下七子一女,可见夫妻二人感情有多和顺美满。乍然听到次子噩耗,一口气没有上来,就撅了过去。 此时,几个子女都忧心忡忡的守在床中。 谢道韫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院中站着两人,一眼便看出那是五子王徽之和七子王献之。两人均着墨衣长衫,却是衬出不一样的气质。 一个温文尔雅,一个风流倜傥…… 谢道韫朝身的婢女示眼了一下,将人打发了下去,再一抬眼,目光定在了天生就有些桀骜不逊的王献之身上。 隔的有些远,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可从两人的凝重的神色便知却也能窥见一二。她想到郗氏还躺着,便正了正神,抬步走了过去。 院中的兄弟二人,丝毫没注意有人靠近。王微之说到激动之时,便有些口无遮拦了。 “朋友之妻之不可欺,莫说那是二哥……”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二哥现在去了,你可是满意了?荒唐也该有个度!” 谢道韫迈向前的脚一下子顿 住,身体蓦地紧绷了起来。 目光从始至终也没从王献之的身上离开,却见他面色越发难看,绷着脸,一语不发。 王徽之十分不满,神色愤然说了许多,若非顾忌屋中还有他人,看他的状态,只怕都想对兄弟动手了。 好半响,王献之才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压仰,“二哥他……” 却一开口又有些说不下去。 王徽之与他感情甚好,不必他说完,便已明白他想说什么。只冷笑一声,“二哥并非是才华高妙之人,比不得你王献之惊才绝艳。你道他为何非要亲自领兵去剿?” “……别说了。”……王献之撇开眼。 王徽之看着他的目光有些禀冽,“说与不说,已经无法挽回了,你自己去爹娘面前请罪,往后……往后当知道怎么做了?” “五哥……” “行了。”王徽之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 谢道韫眼睑垂了下去,心中戚戚,突然转身而去。 郗氏已不再年轻,嫁到王家亦没有遭过什么罪,骤然丧子,身体有些承受不住。虽请了大夫来看过,状态却十分不好。 王羲之便将子女都遣了回去。 众人都走了,唯独王献之立 于院前,面对着母亲躺倒的窗口,王徽之指责痛斥他的话,还在耳边,枉他往时口若悬河,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道不出来。 心中更是羞愤交加,愧疚之已…… 隔日,谢道韫便收到了他的绝别诗。 虽说早有心里准备,她却依旧是备受打击。他给她的诗中,无不悔恨不该与她牵扯暧昧,又道王凝之之死他有莫大的责任,无颜面对老父老母,打算远走他乡,游学列国。 他本就文才出众,既然是打定主意,与她再不相干,下笔之时,便是绝然……只怕往后未必还有再见之期。 谢道韫虽然对丈夫没有多少感情,可那必定是朝夕相对之人,他的死,王家无疑会将这笔账算在她的头上。 她原还想着,自己与王献之到底有着一段出自真心的禁忌之情,他总不该绝情的不为她考虑几分。 却没有想到,男人翻脸的时候,是如此绝情。 * 王凝之的尸体至终没有找回来,王家万般悲愤痛伤的准备替他立下衣冠冢。得知消息后的谢道韫已经换上了麻衣,容色也憔悴不少。 王家人虽然没有说什么,却也不像从前那般对她和颜悦色。出事后,她便成日将自己关在屋中,足不出户。王家人此时倒也腾不出 手来,对她做出什么,倒也没叫她的日子太难过。 天锦收到消息时,便猜测着谢道韫或将暗暗酝酿出什么动作,便又多等了些时日。 只是左等右等,不见她有什么动作,这才决定主动出手。 这日,便是发丧之日。 琅邪王氏乃世族大家,依着影响,上门吊唁的宾客倒是不少。谢道韫做为王氏二房的遗孀,便是王家对她再有不满,这个时候也断然不会失礼,不让她出身。 是以……王大可假扮吊唁宾客混进来时,一眼就看到跪在灵堂前,一身麻衣,形容憔悴的谢道韫正随着王家人,依依向宾客还礼。 他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有任务在身。众目睽睽之下,倒是不好暴露自己,但这并不妨碍他借着上前慰问时,刻意朝谢道韫扬了扬眉。 本是面无表情的谢道韫眼皮突然一跳,便见他假惺惺露出一副悲痛之色。实则蹭着众人未曾注意时,朝谢道韫递了个眼色。 谢道韫心里便咯噔一声,几乎下意识就要喝斥他。 岂料,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一眼将她看穿,似笑非笑朝她看了一眼,又故意瞥向王家人所在的方向,回过头来时一脸痞色。 她顿时哑然,愣怔之际,手中突然就多了一物。 她垂目一看,却是一方手帕。 手帕上若隐若显的墨迹,让她心生警惕,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口。再一抬眼,方才那个陌生古怪的男子,已经不知去向。 她忍了忍,终于还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趁着无人注意颤巍巍将手帕打开。 入目的便是一手娟秀的小字。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明知这东西不该去看,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白绢上的黑字,一个一个跳入眼中,她的心一点一点逐渐发凉。捧着手帕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双目圆瞪,嘴唇抿着苍然无色,一脸的不敢相信。 想她谢道韫,莫说在谢家,即便在整个大晋也受得起“第一才女”之誉。她素来自负,料想造化弄人,竟是不小心栽下一个大跟头。 这白绢自然是出自天锦之手,这种时候,她自然不会放弃打击谢道韫的机会。白绢是寻常的白绢,绢秀的小字写的密密麻麻,却是十分清楚的让整个借鬼兵之计谋完整清楚的叙述了下来。 谢道韫总算将王凝之之死弄明白了,只觉胸口一阵翻腾,一口血水咳了出来。 素来进退得当的名门大家之秀,终究忍不住状似癫狂的尖叫了起来……一时之间,场面十分混乱。 第298章 失势(2) 天锦很快就收到了谢道韫在王家丧礼上发狂之事,彼时,她正劝说刘裕,让他防备刘牢之。 “此人心机深重,又是司马元显的心腹。此番随谢琰同行,又将琅邪王氏拉进乱局,怕是目的不纯……你要小心些。” 刘裕面色淡淡,自打那日不欢而散,他与天锦单独相处的时间便是屈指可数。他并不喜欢天锦仗着身份优势随意插手自己的事情。 眼下,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他虽然也忌讳刘牢之,却也不觉得此人有多难对付。 此前刘牢之与王凝之沆瀣一气,他或许会有些顾虑,可王凝之一死,想必刘牢之碍于谢琰独大,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 这个时候,正是他回营的大展身手的机会,又怎会将天锦的话,听入耳中。 他道:“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操心。” 天锦默了默,知道他不喜,便不说了。 仿佛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冷淡,刘裕面容缓了缓,目光在她光洁白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明日我便要动身回营了,且早些休息吧。” 说罢,越过她,去了浴间。 天锦看着他的挺直的背影眉宇微微拧了拧。她的消 息速来灵通,早知道刘牢之仗着身份,白日里已经派人来给刘裕下了命令。 令他想办法去刺探孙恩军情。 经“鬼兵”一事,依着孙恩的城府,怕是早早已然做好了防备。且辛夷就在孙恩身边,她亦是知道孙恩正是士气大振之时,对外的防范看似松散,实际却是有意而为,使出诱敌之计,好让报仇心切的晋军自投罗网。 这个时候,刘裕若是不知活死撞上去,必然会撞得头破血流。 夜色延绵,身侧传来沉稳的呼吸之声,天锦侧过脸,借着月色,目光落在了他俊朗的面容上,久久未眠。 谢道韫已是不足为惧,刘裕想要再攒军功也并非不能理解,只是心里却觉得他有些近功急切了。 这个时候,她说什么他怕是都听不进去。 罢了…… 她收回目光,翻了个身,缓缓闭上了眼。 * 翌日,刘裕起了个大早,辞别了萧氏,便精神抖擞的骑马出城。 天锦将他送至城外,便停了下来。 “阿裕,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晋军折损了一将,必然要有人顶上来。琅邪王氏,正是悲痛之际,此时尚未腾出手来做什么。你这个时候回营,好也不好自己 须得谨慎掂量着……” 刘裕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又是离别之际,他的脸色倒不像昨夜里那般清冷。心里虽然依旧有些不太舒服,脸上却渐渐浮出一丝笑意。 “夫人放心,我自会小心。” 这是他第一次称她为“夫人”,又是当众叫出来的。天锦心里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有些生疏又有些难为情。 她默了默,没再说什么。 刘裕笑了笑,深深看了她一眼,“回去吧。”话落,双腿夹紧马腹,扬手甩鞭,绝尘而去。 “公主……”朱瑾上前扶住了天锦,“放心吧公主,驸马也不是平庸之辈,心里肯定已经有了打算。倒不如放手,任他海阔天空。” “是啊。”天锦叹了口气,连朱瑾都看出她与刘裕之间的问题所在了,她又哪里不懂。 可懂归懂,这个世道……却不是事事皆能衬心如意的。 她一面想着刘裕能够出人头地,一面却又不希望他太出类拔萃。晋魏终有一战啊,他若成了晋的大将,往后……罢了,往后事情往后再想吧。 天锦摇摇头,抬目朝那蔚色的天幕看了一眼,眼微微的酸涩。 她面色肃然,身上流露出来的涩然转瞬即失,朱瑾虽然 心细,却没有多想。 “公主,咱们回去吧。” 天锦却摇摇头,“不,不回去了。” “不回去?”朱瑾愕然,“那去哪里?” 去哪里,天锦早已打算好了。她在丹徒实在是待得太久了,若非为了替刘裕铺道,她本也该早早离开的。 不过,这个时候离开也不算太晚。 当日,天锦便带着朱瑾和关三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丹徒。浣风楼内萧氏得知她未归,还当他们夫妻二人难舍难分,便随着刘裕去了,倒也没有深想。 毕竟,她不算是正劲的婆婆,天锦也不像寻常的儿媳那般晨昏定省。人走了,她反而是松了口气。 这都是后话了。 离开丹徒地界,马车不曾停歇的朝着寿阳的方便驶去。寿阳现在已经是孙恩的地盘,自打谢石去世,谢氏六房败落,此地已无人坐镇。 孙恩不费吹灰之力,便在此地占山为王。天锦特意易了容,掩去了卓越的姿容,由辛夷的引荐被带到了孙恩面前。 辛夷虞美人的身份,让她在此处行走并不受拘束。孙恩对待虞美人的态度虽然时近时远,倒是还是颇有些顾忌。 听闻辛夷要向他引荐另一位虞美人时,心里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拒 绝。 是以,当他看到易容后姿容平平的天锦时,便直奔了主题,“可是魏朝公主对在下有什么吩咐?” 他与虞美人合作多时,早就摸清了虞美人背的主子,说话便也是直来直往,没有什么顾忌。 天锦微微一哂,“吩咐倒是不敢。孙将军大将之风,让公主十分钦佩,有意助将军北上,拿下大权,故而令我等前来相助。” 她不是客气,就凭孙恩这份干脆利落的干爽,已让她高看。 孙恩眉梢一挑,“哦,不知魏朝公主有何高见?” 天锦道:“晋国有王谢两大世族,王氏么……不必说,孙将军自是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自司马元显握权,王氏一族便有意无意避退锋芒。王羲之是个懂得趋利避害之人,又有丧子之痛,这个时候便是恨极,也断然不会轻易做出决定。” “是吗?”孙恩手里把玩着一只酒杯,姿态慵懒地靠着桌案,脸上有着几分漫不经心。 天锦只当没看出他的不耐,又道:“孙将军一看便知是个直爽的人,我便也不兜圈子了。此番奉了公主之命前来,主要是为了对付谢家。” 孙恩拿杯的手,顿了一顿,微笑道:“这不奇怪,毕竟魏公主与谢家有着很深的渊源呢。” 第299章 失势(3) 这话,天锦就不好再接了。 便只是笑了笑,“晋国派了谢琰前来清剿,他人虽然来了,却迟迟不见动静,不知孙将军有何打算?” 孙恩道:“女使说错了吧。前些日子,我可是折了几些士卒,怎能说谢琰没有动静呢。” 天锦:“那都是王凝之搞出来的事情,孙将军不是已经报仇了吗?” 孙恩大笑,顿时得意洋洋,“你的消息倒是通透的很。” 天锦:“这天下,能瞒过虞美人的事情少之又少。” 孙恩终于放下酒杯,正眼打量起她来,“魏公主手下果然没有无用之人,就冲着女使这份胆量,孙某佩服。” 天锦笑而不语。 孙恩又道:“魏公主既然打算对付谢家,可有良策了?” 他虽然霸占了寿阳,手下的兵马日渐壮大,却也是不敢轻易挥兵北上的。谢家现在是不如以前了,可淝水一战,谢家用兵如神的事迹,还是很能震慑人的。 他并不怕与谢家的北府兵对上,不过是怕不小心打了败仗会令刚升上去的士气骤减。是以,谢琰一直按兵不动围在他周遭,他虽然不满,却秉持碰上保守之态:敌不动,我亦不敌。 天锦道:“既然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那我便不怕再告诉将军。锦公主与谢家之仇是不死不休的大仇,早死都是要一决高下的。所以孙将军大可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助你达成所愿。” 如何达成这个“所愿”,天锦刻意未讲。孙恩有些好奇,几次想开口,又及时打住了。 天锦吊足了他的口味,终于还是坦言说了出来。 “晋朝廷既然已要派兵来此,这一战终究是免不了的。想必孙将军并不知晓,谢氏北府兵其实并不如传闻中那样战无不胜,不过是谢家人太过卑鄙,不择手段骗取了公主手里的军防图,这才有了今日。” “哦?”这一段孙恩倒是没有听说过,顿时来了丝兴趣,示意她说下去。 天锦却摇摇头,“公主之事,我不便多讲,还请孙将军体谅。你要相信,在对待谢家这件事情上,公主与孙将军的心思是一样的。” 孙恩:“说来说去,你也没有说出魏公主打算如何助我打败谢家。” “等。” “等?”孙恩微愣。 天锦笑着点点头,“晋刚折了将领,气势或会低迷,但这种低迷出现太久。将军且等着他,他们一 定会主动送上门来的。” 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有说。孙恩脸色微沉,便有了些不满。 天锦又道:“难道将军信不过公主么?” 孙恩哑口无言。他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得势,其中自然少不了虞美人的推波助阑。 一时无话…… 孙恩突然站了起来,“女使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便也不问了。在下若能挥兵北上,夺下大权,日后必会衔环相报。” “如此便请将军将布防撤些去,静待时机吧。” 只有撤下防备,才能诱敌入深。孙恩亦是知道这个道理,倒也没有拒绝。当下便吩咐撤去了三道防御。 这犹如神助的一笔,当夜便上刘裕轻而易举的探到了军情。此时,他并不知道天锦在其间起了什么作用,拿到了敌方军情之后,便撤回上报。 正如天锦所讲的那样,晋军骤损大军,必是不甘的。孙恩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个匪寇,被匪寇打得落花流水,实是在羞耻。 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 谢琰如何想,暂且不提。至少在刘牢之眼里,是这样认为了。 他忌讳刘裕,将他打发去刺探敌情,自己则是仗着手中也握了 些兵权,打算亲自挑开战役。 孙恩收到战书后,高兴坏了,大笑他不自量力。毫无悬念的应下了战约。 为显诚意,大战前夕他特特邀了天锦前去议事。天锦早已得到消息,并不惊讶。但偏偏孙恩不按理出牌,虽说是接下战书,却是打着让对方有来回的主意。 故而已经提前设下埋伏。 天锦并不关心刘牢之会不会中招,却有些忧心刘牢之临前又起什么妖蛾子,怕刘裕会受到牵挂,吩咐朱瑾悄悄将消息送出去。 因着大战在即,孙恩谨慎的设了禁,一律不许外出。朱瑾一时没找到机会溜出大营,等刘裕收到消息时,两将已经开战了。 出于对天锦的信任,刘裕对虞美人的消息自然也是深信不疑,立即赶至刘牢之身侧,劝其收兵。 刘牢之何其自负,别说是刘裕,这个时候就算是谢琰来此,他也断然不会收兵。而刘裕的话,他一句也不相信。 他道:“孙恩既然已经接下战书,必会率兵与我一战,你若怕死,自行离去便是。” 话虽如此说,他心里却想着刘裕若真的临阵脱逃了,他便有了借口处置了他,到时就算谢琰想拦,却也是拦 不住的。 刘裕当然不会离去。见他不听劲,有些急了,“孙恩狡猾多端,还是找谢将军商议一下吧。” 刘牢之已经十分不耐烦了,挥起大刀一把横在他面前,“废话少说,让开!” 见他如此固执听不得劝,刘裕十分无奈。 如今他在军中倒也有了几个心腹,当下便派了人前去给谢琰报信,一面又要脑中急想着应付之策。 万般之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带着一只人马悄悄的脱离了大军。 得知消息,刘牢之暗暗高兴,这个刘裕这回可算落到他手里了。待他凯旋归来,定要叫他好看。 他越想越是得意,眉色都已飞扬了起来,“将士们,王将军受那匪寇所害,这口气无论如何也难尽下咽……我大晋血性男儿在哪里,这便随本将军去剁下孙恩狗头,以祭王将军在天之灵!” 身后顿时传来一阵附和的高呼。 刘牢之越发自信满满,王凝之是死是活,对他来讲无关紧要,只不过为了提高士气,他倒是不介意提上一嘴。 身后的士卒们,果然激扬亢奋起来……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军队阔步向前,无人退缩。 第300章 惨败 且说刘裕劝不动刘牢之,无奈这下带着一支队伍急行数里,悄悄潜入孙恩存粮之地。 说起来,尚还能着几分幸庆。多亏了刘牢之令他刺探敌情,虽说他不太愿意接受天锦的帮忙,但对于虞美人自动递上来的消息,他也没有断然的拒绝过。 是以,孙恩的存粮之地,才能轻易就被他给找到了。 粮草重地,即不能太招摇,也不能无人把守。 孙恩深知这个道理,他的藏粮之地,很是隐秘,留有数千人把守。平日小心谨慎,倒也不见有任可风吹草动。 奈何依旧躲不开有心人之眼。 刘裕让众人隐蔽,看动静动手,正人准备带上几个悄悄潜进去时。肩膀一下子被人按住了,他猛地回头。 就看到刘敬宣抿着嘴唇,一脸严肃的盯着他,“你不要命了,对方人多势众!” 刘裕不意外刘敬宣会跟过来,压低声音急切道:“便是龙潭虎穴这个时候也要闯一闯。你来的正好,外面就交给你了,我带人摸进去,烧了他们的粮草。” 刘敬宣看着他的脸色十分复杂,“你确定,我爹中了孙恩的计。” “十分确定!情况危急,我现在来不及与你细说,你且相信 我这一回。” 刘敬宣嘴唇微微,终究还是放开了他,“我当将你当兄弟才相信你的,别让我失望。” 刘裕点点头,“等里面着火了,你们便动手。”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扬手一挥,“走!” 刘敬宣眼睁睁看着他快速离去,内心里十分不安。方才,刘裕苦口婆心劝他父亲收兵的时候,他就在不远之处。父亲不喜欢刘裕,对他存有偏见,自然不会听他,可他与刘裕相交,知道他不会无中生有。 他虽然也想劝父亲再谨慎一些,可将士们的势气已经被挑了起来,这个时侯歇兵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盼只盼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正想的出神,一阵震天的呐喊声,自远方传了过来。他猛然抬起头,朝着某个方向望过去。 战斗已经打起来了。呼声阵阵,撕心裂肺。 但愿…… 也不知等了多久,蹲在草地里,腿都酸软了。伴着撕杀之声,他的心七上八下,沉了又沉。 “快看!”耳侧突然响起一道惊喜之色,“着了着了,他们得手了!” 刘敬宣顺势看去,果然看到那方已然浓烟滚滚,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也有着难以掩下的激动 。 那方的兵器的打斗之声,很快传了过来。想到刘裕身边仅带了几个人,他的心紧了紧,立即道:“快,速去接应他们。” 粮仓之地,刘裕他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了。 即便是慎之又慎,也难逃被发现。粮仓内一时兵荒马乱,那方人很快反应过来,可是风起火势欲大,有人在抢救,但大部分人已经发现了刘裕等人,并追了上来。 双拳自然是难敌众怒,刘裕带来的几人已然挂彩,他身上也中了一刀,前后无路,已然陷入绝境。 刘敬宣很快带着人冲了上来…… 滔天火光,十分显眼,正在激战中的孙恩,一回头顿时大惊失色,随手便抓来一名小卒,怒道:“发生了何事?” 小卒哆嗦了一下,颤颤道:“似乎粮仓着火了……” 粮仓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孙恩勃然大怒。转头再看那方已经惊慌失措,方寸大步的刘牢之,心中大恨! 真是太不是时侯了,再给我多点时间,定能叫此人全军覆没,有来无回。可是粮草可谓是太重要的,后方大乱,哪里还有心思激战。 当即压着怒火鸣金收兵,急速往回赶。 见孙恩撤兵,刘牢之真是狠狠的松了 口气。此人来势汹汹,居然狡诈的提前设伏,他一时不察,还未开打理陷入危机,一世英明差点毁于一旦。 天幕上滚动的浓烟,他也看到了,再看到孙恩急冲冲往回赶,当即福至心灵,挺起胸膛大笑出声,“干得好!果然得手了!” 周遭尚且存活的士卒灰头灰脑,听得一阵莫名,但见他双眼放光,敌军乍退,又隐隐有了希望。 刘牢之并不知道敌方发生了何事,但孙恩后面起火,足以令他将脸面重新拾回来。 两军开战,一方已退,另一方自然也该撤了。 等孙恩赶到时,粮仓已然被烧灭,四周火光未灭,自己的部下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当下便是一阵急火攻心。 “怎么回事!” “禀……禀报将军,我们被……被偷袭了……” “老子又没瞎!是何人所为,人抓住没有!” “……让他们跑了。” 孙恩顿时眼前一黑,忍不住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孙恩不傻,后方粮草地势隐秘,除非有内鬼,否则这么短的时间,对方轻易不会找得到。 他沉着脸,脸色漆黑如墨,脑子里蓦地浮现出那张平庸无奇的脸。 “虞美人女使呢, 去将她给老子押过来!” 士卒领命而去,孙恩翻身下马,看着眼前还未灭尽的大气,暴躁急了。 心中一股憋屈之感实在难以发泄。 士卒很快回来了。 “禀将军,没有看到女使的人影。” 孙恩一怒再怒,“没有看到是什么意思!找!快找!掘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找出来!” 想他孙恩,竟**沟里翻船,实在是始料未及,太他娘的可恨了! 蓦地……他又想到了什么,“辛夷呢?” 这虞美人派来的女使能够在他营中出入,自然也应是辛夷的推荐。自打辛夷突至他身边,助他扬威,于他而可畏是如虎添翼。她虽是女子,却因跟随过大魏公主出生入死,令人畏服。 正因她对自己也算尽心尽力,孙恩虽然也有防备着她,却给了她许多特权。这会儿想来……只觉得浑身阵阵发凉。 “禀将军,辛夷将军也……也没有看到……”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这明显是被虞美人摆了一道!大魏公主坑了他!可她不是与东晋,与谢氏有仇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孙恩防不甚防,他脑子已乱,却知道这种憋屈难以忍下。 “给我搜!给我搜!” 第301章 紧追 另一边,谢琰收到刘牢之私自出兵之事后,火速赶来,意外的与逃出升天的刘裕等人撞到。 得知了事情经过,他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 一个王凝之,还不够受到教训?真不知他刘牢之倒底是不是匪寇派来的奸细。 刘裕与他不过是点点头,并未多说。事情经过,皆是由他人陈述,一侧的刘敬宣十分的尴尬。刘裕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无言安慰。 末了,他终于想起,关键时刻从天而降的朱瑾,辛夷和关三爷三人。 这三人,从头至尾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此时也并没有跟过。刘裕此时还不知道天锦人已经不在丹徒,想到自己这般拼命,最后还是要天锦给他收尾,心里也不怎么好受,面色沉沉,不愿讲话。 他是一语不发,谢琰却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当下打马过去,问道:“她呢?” 不必多言,大家心知肚明。辛夷和关三爷都未讲话,朱瑾有意无意朝刘裕瞥了一眼,“谢将军放心,我们家小姐已经从孙恩处逃离,稍后便会与我们汇合。” 刘裕虽未说话,却分心留意着谢琰的举动。本来心里就沉闷,一听谢琰毫不忌讳就提起她,感觉自己快要怄死了。 哪知朱瑾一开口,便叫他怔住了,忍住激动了起来,“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开丹徒的?” 朱瑾道:“便是在大少爷离开丹徒的当日。” 刘裕:“……” 朱瑾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记挂着天锦。天锦虽然恢复了记忆,身体都差了许多,身上的功夫至今也才恢复了两层。 眼下又是这般光景,她知道天锦聪慧,可他们都不在她身边,实在担心会出事,便无意与他们多说。 “既然谢将军赶到了,我们算是完成了责任,这便去寻我家小姐复命。告辞!” “等一下!”谢琰打马又上前了些许,“我与你们一道去寻。” 他说这话时,刘裕也朝这边大步迈了过来。 朱瑾不耐烦道:“我们也不知道小姐逃离路线,想来孙恩很快就是反应过来。你们要跟就跟吧,不过,未免被发现,还是分头寻找比较合适……” 末了,她便将与天锦汇合的地方告诉二人,便与辛夷,关三爷火速离开。 谢琰和刘裕都明白,人多眼杂的道理。且孙恩吃下大亏,并不会善罢干休。朱瑾不愿与他们同行,也是怕暴露,引来麻烦,甚至会陷入险境。 两人均有些尴尬。 谢琰还算 镇定,吩咐刘敬宣带人回营,而他则是点了二十名轻骑和两百步兵,才看向刘裕。 “分头找吧,我来引开孙恩。” 刘裕点点头,一语不发择了个方向而去。 谢琰抬目将地势观察了一番,另择了一个方向。 * 众人料想的不错,孙恩被摆了一道,自然十分不甘心的。一面搜捕着天锦等人,一面又招集人马,欲杀个回马枪。 怒火中烧的孙恩,跟发了疯似的。然而天锦此刻,却还未来得及逃出危险之地,便已然察觉后身追后将至。 她稍作思考,考虑到安全,放弃了前去与朱瑾等人汇合,折身朝着玉峰山的方向而去。 此去玉峰山的道路,她十分熟悉。当年被谢石带上山赏雪,几度想要逃离,不想此番又重回故地,一时之间心绪复杂。 只是,不等她攀上峰顶,追命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并追了上来。 靠着双腿,她自认跑不过战马,便弃了大道,一头扎进了繁茂树林之中。 孙恩岂她如此狡猾,气得只差叫人放火烧山了。可这寿阳现如今算是他的地盘,真若放火烧了山,只怕会引起民愤,便作罢。 他亲自带兵追了过来。 在老林之中 ,一逃一追,急行了一天一夜,天锦渐渐感觉到吃力。奈何孙恩实在咬得太紧,她松懈不得。 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树枝刮的凌乱,脚下是越走越慢,双腿渐如灌了铅似的。 孙恩显然已经发现此处仅她一人,恶念一起,倒是不着急抓她,反而跟她玩起了猫抓耗子的游戏。 一时之间天锦苦不堪已。 不过,孙恩的耐性实在有限,很快又改变了主意,令人将他围困在山谷之中,逐步搜来。 天锦实在无力气跑了,干脆坐在原地等着他来抓。 也不知是不是她运气太好,身逢绝境,竟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谢琰带着人竟然赶了过来。 刀光剑影,撕杀的声音,很快叫天锦重新振作了起来。只是急行太久,乍然松懈下来,身体已然脱力。她刚扶着树杆站起来,腿上一软,就要摔下去。 “小心。”后方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托住了她。 不及细看,谢琰干脆一施力,将她搂住拖上了马背。 “怎么是你?”天锦气若游丝。 谢琰只带了两百余人,根本无法与孙恩抗衡。方才他趁乱扎进山谷,着急找人。这会搂在怀里,知道她依旧鲜活,才松了口气。 他并未 回答她的话,打量了一下地形,沉声道:“外围都是孙恩的人,仅你们二人只怕无法冲出去,倒不如攀上峰顶?” 玉峰山峰顶是一条下山的小路的,只希望能赶要孙恩封山之前逃出去。 天锦疲惫极了,这会儿背靠着谢琰,什么也不想多说,点了点头。 被孙恩追了这么久,她当然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两百步兵果然没法挡住孙恩,他很快又带着人追赶了上来。身下的战马虽是好马,但上山本就艰难,又驮着两人,速度便慢了下来。 可惜还未跑出山林,孙恩就赶了上来。 “哟,这不是谢小将军吗?”孙恩一脸阴沉地紧盯两人,因为认出了谢琰,又略显的激动,整个脸都有些扭曲。 目光再落到天锦身上。 看到她那张极为普通的脸,阴阴一笑,“能引得谢小将亲自来营救,想来这位便是大魏公主吧。孙某真是三生有幸,竟是亲眼见到了锦公主本人了。也怪孙某眼拙了些,先前倒是怠慢了。” 天锦有气无力扯了扯嘴角,“客气了。” 孙恩阴阳怪气地笑道:“二位这般患难真情,真叫人羡慕。只可惜,孙恩此生最恨欺骗。锦公主,这回你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第302章 何苦 她吃的苦头还少吗? 天锦懒得与他多说,只朝谢琰示意了一眼。谢琰面色淡淡,面对孙恩的挑衅毫无反应。只在天锦看过来时,嘴唇抿了抿,打算抱她下马。 一个是晋朝的大将,一个是大魏的公主。无论抓住哪一个,对孙**讲已然足够。可两人之间那段传奇的过往,早就人尽皆知。 孙恩确实不傻,一看两人这般亲密的姿态,便知道传闻有失,这两人并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他又道:“谢小将军,你说孙某要是将此番所见告知晋帝,你谢氏一族会不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谢琰面无表情,目光落下天锦已然磨破的鞋底,放弃了抱她下马。而是自己跳了下来。 他缓缓抽出身上的配剑,才冷冷道:“你可以试试看。” “呵……”孙恩一阵冷笑,“放箭!” 箭是火箭,原本抓不到天锦时,孙恩就打算放火烧山的。这会儿既然已经追到了山口,便也没有之前的顾忌。 他知道这二人都不是一般的人物,想要活捉怕是有难度,倒不如杀了干脆,也能解一解心头之火。 火箭很快如火雨般的飞射了过来,谢琰早已有了准备,就是孙恩下令之时,他一剑捅在马臀之上。 吃痛的马,猛然飞奔而出。 还坐在它背上的天锦,反应稍慢了些,抓紧了僵绳才急急回过头去,“谢琰!” “你快走!” 箭雨飞射,谢琰的身体也快速飞动了起来。 繁茂的树林很快烧连着身后的行宫,很快烧了起来。 谢琰那一剑,可畏下了狠手,马儿吃痛,一阵疯跑。天锦无法将它控住,只能紧紧拽着僵绳。她努力回过头去,目光所及,便是那道熟悉的身影瞬间中箭,从半空中坠了下去。 身影一下子被火光吞没…… “谢琰!”她急急喊出声音,奈何受惊的马,越发越跑,身后的影子越来越小,她的眼泪止不住慢慢滑了下来。 * 天锦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晕撅过去的。 醒来的时候,脑子有些乱,脑海里不断的浮现漫天火海,那道清峰**的身影,正被火海一点一点吞噬,最后化影成灰…… “公主?” “公主?” “公主你感觉如何?” 身侧有些恬躁,天锦茫然看着那一张一合嘴,仿佛看不懂似的,没有反应。 很快的身侧又多了些一人,她看着他们神色焦急,围 着自己,又摸又掐……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太多的罪,她感觉不到疼痛。 慢慢的困意袭来,她重新闭上了眼。 * 天锦是被赶来的刘裕所救。随着他的赶到,朱瑾,辛夷,关三爷也紧随所至。彼时天锦躺倒在地,不知生死,谢琰身中数箭,被踢下山涯。 四人瞬间红了眼,不约而同量出兵器,发狠的与孙恩的人打斗起来。四人的功夫都不差,山林之中骑着马的士卒便有些束手束脚。 孙恩一看不妙,立即撤逃。 等刘裕抱起天锦发现她尚有气息,顿时喜出若狂,小心翼翼将她抱下了山。 此一战,谢琰中箭坠涯,怕是难以活命。对刘裕来说,谢琰之死,令他意外,也令他内心里产生一种难以言语的快意和惋惜。 因着他表现出色,立下大功,军中倒是多了不少拥戴的兄弟。刘牢之虽然极度不情愿,却与不敢对司马元显有所隐瞒,一一报了上去。 朝廷的论赏很快发放了下来,刘裕终于得偿所愿,拜官握权,心里却没有一丝的快意。 自天锦那日醒来,便不言不语,整个人安静极了。朱瑾与她说话,都低压着声音十分小心。 刘裕去看过她几回,见她无意搭理自己,又因着谢琰之死,自己那点阴暗的心思而惭愧,不知为何竟也有些惧害来见她。 想到这一切,皆是因孙恩而起,他心中不痛快,便带兵屡屡挑衅攻打,搞得孙恩怄火却又无策。 失去了粮草,短时间内又难以筹备。孙恩身处被动,实在难以抵抗刘裕这种发疯似的报复。只得弃了寿阳,退往丹徒。 可丹徒正是刘裕地盘,又怎会任孙恩驻扎。孙恩才刚退至丹徒,便受到了浣风楼的抵制。 一时之间进步两难,手下大将频频折损,无力回天。 次月。 朝廷颁布了谢琰的死讯。彼时,刘裕已经封为建武将军,正是风光之时。 朱瑾迟疑着将此消息告知天锦时,天锦终于终于开了口。 “这是喜事。” “公主?”朱瑾瞪大眼,十分惊喜。 打从玉峰山回来,天锦整个人都消沉了下去。她不言不语,时时发呆,不愿理人。 起先刘裕还十分有耐心陪着她,天锦虽然依旧不肯说话,却愿意听他讲话,偶尔配合着点头。只是后来,军务渐渐多了起来,他来的次数也少了。 天锦便越发的安静。 朱瑾和辛夷着急上火,却又 无计可施。只能时时与她讲讲外头发生着的事情。 “本宫无碍……”天锦微微一笑,面容柔和,似乎没什么不妥。 可与她这般朝夕相处,朱瑾又怎能感觉不出她的变化。她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哽咽道:“公主,谢将军他……公主,你要保重,节哀啊。” 天锦盯着他看了一瞬,脸色绷了起来,“本宫不想节哀,生要见人,生要见尸。找到他,带回来见本宫。” 朱瑾的眼泪掉了下来,“您这又是何苦呢?” 天锦便不再理她,闭上眼拒绝再看到她。 朱瑾悄悄退了回去,寻来辛夷商议。 虽然天锦这般拒绝接受事实,实着令人头痛。可她终究是开口了,身上渐渐有了活气。 两人不愿拂了她的意思,当真派遣了虞美人众下搜索谢琰的下落。 得知这边的动静时,刘裕如鲠在喉,却什么也没有说。连续好几日,宿在军帐中,辗转难眠。没过两日,他便后悔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一点也不想她的心里永远住着个死人。 心底郁结无处可泄,孙恩却在此时主动的找到了刘裕,意欲投诚。刘裕对孙恩恨极了,岂会接受。 又一月。 刘裕向朝廷请命,欲彻底铲除孙恩余孽。不想此番朝廷的批文未至,司马元显却出乎意料的出现在丹徒。 许是知道自己气数将至,会有性命之忧。孙恩连夜遁走,沿海南逃。司马元显得知消息十分震怒,当众怒斥刘裕办事不利。 这些事由朱瑾转诉给天锦听,当夜天锦便将刘裕请到寝。 夫妻二人已经许久未曾坐下来好好说话了。朱瑾来请时,刘裕还有些愣怔,目光一转,落向某处。 桌案上摆着一只玉笛,通体碧翠,可惜却已经断成了两截。 这是他与天锦的定情信物…… 刘裕的目光有那么一瞬是柔和温润的。 可他又记起,这只断笛最后是谢琰送给天锦,亦是定情信物。 他的眼神便冷了下来。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他如今已不同往日了。今非昔比,身份使然,身上也多了些沉重的气息,无庸置疑,气势强硬。 朱瑾倒不是惧他,只是不愿在这个时候惹得天锦不快。什么也没有说,就退了出去。 是夜,星月无光,天幕比往日都要沉厚。 刘裕并未如愿而至。 他喝了些酒,似醉非醉,兴致使然,在院中舞起剑。 天锦找过来,倚在廊下看了好一阵子。待他终于尽性停了下来,适才缓步上前。 刘裕其实早就看到了她,擦掉一头在细汗,侧目,“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的确不早了。”天锦脚下未动,点头附和了他的话,自然而然转移了话题,“听朱瑾说了,孙恩原本是想向你投城的?” 刘裕面无表情。 天锦顿了顿,继续道:“晋帝皇权旁落,眼下司马元显手握重权,你若不想居身人下,何不拥军自立?” 刘裕猛地抬头看向她,默了许久,缓缓道:“你当初便是这样说动孙恩起义的?” “你与他不一样。”天锦未答,目光一转,回望着他,“我会尽心皆力帮你。” “不必!”刘裕立即就拒绝了,“此人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休。” 见他语气坚定,天锦点点头,未再多言,转身缓缓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在黑暗里消失,刘裕突然的捂住心口,钝钝的疼痛从心间涌出来,向四肢蔓延而去,若非手上还撑着剑,他近乎都在站不稳了。 此后,又是半月。 刘裕在应对司马元显的刁难。自打司马元显降至丹徒,不知为何竟是处处看他不顺眼,岂先刘裕还忍着。 不料没多久便听见了一些不好的传言。 走了一个谢琰,又来一个司马元显,刘裕便是有再好的脾气,也是忍无可忍。 “下官听闻丞相大人有约见拙荆之心,却遭拒绝。下官与丞相也是多年的旧识了,若是有什么要事,下官倒是可以转达。” 司马元显身居高位,早就不是当初桀骜不逊,满身稚气的琅邪王世子。 面对刘裕的挖苦与警告,冷冷道:“她今日还是你的拙荆,将来未必一直是……” “你!”刘裕勃然大怒。 长期积压的火气终于被挑了出来,提起长剑便砍了过来。司马元显不甘示弱,毫不相让。 两人很快扭成一团。 就在这时,急切慌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朱瑾气急败坏地跑过来,“公主都不见了,你们还在这干什么?” 什么叫公主都不见了。 纵然两人都给天锦真实身份了如指掌,却也不知不解其实。二人还扭在一起,两双眼却同时看了过来。 朱瑾恨恨扬起手,指着刘裕点了点,“都怪你,说什么一定要除去孙恩,她定是亲自去了!” 刘裕这才看清她身衫沾血,风 尘赴赴,应该是刚从外头赶回来,气息不稳。 “你……什么意思?” 朱瑾急得都要哭了,“公主今日出府,不让我跟着。我放心不下,便与辛夷悄悄跟了过去。她去了玉峰山,未料孙恩那个贼子竟也在……” 刘裕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说清楚!” “还是边走边吧。”司马元显也回过神来。 朱瑾本就是回来搬救兵的,哪敢耽搁,迅速讲清了来胧去脉。 她并不知天锦为何会突然去玉峰山,但见到孙恩便知道没有好事,对方人多众势,辛夷功夫虽然绰越,却也不敢拿大,立即就让她回来搬救兵。 朱瑾着急上火,下山摔了两跤,却也顾不得疼,一口气跑了回来。却不想,这两人竟还如此幼稚,太让人失望了。 这前因后果,乍然听上去,令人一头雾头。可刘裕却有什么不明白。此前孙恩向他投诚遭拒,怕是心里早早就存了恶心。 让他探得天锦四下寻找谢琰下落,定是使计将她引了去…… 刘裕心里又恨又急,一看司马元显不甘寂寞的跟了上去,怒火再升。 “丞相离京许久,诸多朝务怕是已经耽搁了下来。此番不过是下官的家事,就不劳丞相费心了。” 司马元显抿着嘴唇,神色阴蛰,许久才道:“她若无事,我便归。” 刘裕气结。 等他们带着为风风火火赶过去,看到的便是孙恩手持异物,阴恻恻朝着天锦抛了过去。 再近一些,适才看清,那并非是抛,而是“泼。”水雾四溢,隐隐散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天锦站在崖边,摇摇欲坠,险险闪躲。 刘裕大惊失色,不顾一切扑过去。 未料……孙恩已经发现了他们。两波人瞬间缠斗到一起了…… 刘裕便眼睁睁看着孙恩嚣张的将那东西再次泼向天锦,天锦躲无可躲,那药水终于还是上了她的脸。她痛苦惊呼出声,下意识抬手去的捂。 鲜红的血水从她的指里流了出来……瞬间染得一片血红。 “孙恩!我要杀了你!”刘裕又惊又骇,飞扑而上。 他的速度再快,却又哪里快得过早有准备的孙恩。只见他飞起一脚,踹向了已经被血水糊的双眼,无法视物的天锦。 “孙恩,你敢!”刘裕气急败坏,却又无能为力。 许是他激愤的声音将天锦唤回了些许神识,天锦扬手一捞,一把拽那只横飞过来的腿,抱着它一道坠了下去。 第303章 悬崖下的天锦 苍穹茫茫,流水波澜。 河岸边的小树林葱绿茂盛,几个朴素衣着的村民急速走着,带头的还一个劲的催促着,“快,快一些。” 这几个村民都是男丁,走来后面的几个人用扁担合力抬着什么,一边注意住下,一边也走得着急。 “等一下。”突然前面的中年人抬手制止了众人。 后面抬扁担的年轻粗人险些撞上去,怒斥道,“咋?你看狼啦!” “嘘。”中年老汉随着做出禁声的动作,挪到一棵树旁微低下腰,压低声音指了指前面,“有官兵。” “官兵?”中年粗人昂首去看,目光一惊,瞬间低头,“啊呦,还真是。” 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弓下身子躲到树后。 “人还不少,咋就跑山洼洼里来了?”中年粗人有想不透,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往常连只耗子都不肯来,更别说当官的了。而他们村也因为周围布满了瘴气,十年八年才走出两三个有追求又勇敢幸运的人,能回来一个那就是长大见识的人,要负责传道受业的。而且多半就是他们村下一任村长了。 后面一个年轻小伙子忽然一惊,一本正经道,“该不会是发现我们村有宝藏了吧。” 老汉一拍小伙子的头,斥道,“耗子都不打洞的地方,找啥子宝藏,你昨儿打猎拉在外面的屎吗?” “那咋办了?”粗人有些为难,一副万一真挖到宝藏的表情,毕竟那些官兵来此肯定有大目的,而且看样子确实是在找些什么。 “你们忘了村长怎么交代的?”老汉很是肃穆道,“这些官兵还是躲着点好,我们从他们后面绕过去。” 尽管对外面的世界并不熟悉,但根据村长的警告,遇到官兵十之八九会倒大霉。所以大家并不犹豫,纷纷点头。重新挑起了扁担,带着用荒草遮挡的某物蹑手蹑脚的跑开了。 树林隐僻处,一身戎装的威武男子神情焦虑,他一手按住腰间的刀柄,锐利的双目四处看去,却是一片荒茫。 他在找一个人,一个绝对不会死的人。 至少他是这么坚信的。 由北向南的风从林子中黯然拂过,刘裕的心突然被什么揪起,一阵烦躁。 已经一天一夜了,那位从压顶坠落的英勇女子,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下属们的寻找任在继续,却有一朵看不见的阴云盘旋在上空。 刘裕立在木林风中,低喃,“锦儿,告诉我,你在那里? ” 回答他的,是飘零的落叶和飞鸟惊离。 内心被狠狠的揪起。突然,他不放弃的大喝,“你们两队,跟我到河边。” “是,将军。” 到了河边,更是一片心悸。河岸比木林空旷,一眼可以看出几十米远,而几十米远内都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木林几米远的视觉效应,要比这里更安慰人,它每过一点距离就会给人新的希望。 但刘裕也不断的安慰自己,河面宽广,河水很深。从断崖上掉入河中,生存的几率会更大。 一找又是半天,有队长忍不住来报,“将军,这片区域没有。” “有没有看到人走动的痕迹?”刘裕不死心的问。 队长摇头,“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 下崖后听到最多的就是没有…… 刘裕戎装威武,却立在天地间寂寥失落,他扫视着空旷的河岸,低唤声音被带入风中,“锦儿……” 从悬崖上掉下不可能毫发无损,要是再找不到她,纵是活着也很难保命。 队长看着将军沉默不语,阴郁的脸上是极度压抑的神色,不免劝道,“将军,放弃吧,这么高的悬崖,水流又深又急,当 初谢将军掉落后也没找到。现在战事正是吃紧,不能再……” “不行。”下属未说完就被狠狠打断,大喝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找!” 队长随即打了一哆嗦,立马领命退下。 下属退离后,一阵心悸瞬间侵袭而来。是了,当初谢琰坠崖后也没有找到,或许他们的尸首早已沉入湖底,一同去往黄泉彼岸了。 悲观的猜测瞬间笼罩心头,焦虑成倍袭来,刘裕望着满目的青山博大绿水长流,忍不住对着天地大吼,“天锦……” 伤恸之声山听山抖,水听水悲,自然万物将他的呼唤化作回音,被传送到更加遥远的地方。 就在绝望侵袭的时刻,濒临崩溃的边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飘来,“你在喊谁?” 刘裕一惊,赫然回头,入目的是那最牵肠挂肚的心爱女子。 “锦儿……” 或许是上天感受到了他的祈求,将天锦送还给他。 那身形纤细的女子满身伤痕,遗失发冠的头发散落在腰后。金甲也不见了,只有一层轻薄的白衫覆盖在她身体上,血迹斑斑。她站在草丛中,一棵树的旁边。看上去柔弱许多,面色苍白,眸光坚毅中蓄满惶恐。 “锦儿。”刘裕随即奔了过去,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锦儿,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你怎么会死,你一定不会死的。”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在下属面前有些失态,但他已完全顾不得那些了,再没有什么比这一刻的遇见更重要,“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离开,你一定会选择和我在一起。” 冰冷坚硬的戎装紧贴着单薄的身体,而天锦却感受到男人体内的热血沸腾。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炙热温暖的血液,忍不住的缓缓靠上他的脖颈,“你真的那么在乎她?” “是的,我很在乎你。” 刘裕送松开怀中的人,死死盯住她的脸,半分也不愿移开。而对方却是目光闪躲,半是惧怕半是不自在表情。 “天锦是谁?” 轻声的疑问犹如五雷轰顶,刘裕心头一惊,“天锦……天锦是你啊,我是阿裕,你怎么了?” 女子抬起头,目光生涩的看向他,又问,“阿裕是谁?” 刘裕一时哑然,震惊的看着这张熟悉又默然的脸。就连周围远远站着的士兵都惊愕了,一时无措的左顾右看,然后又向将军投去同情的眼神。 天锦在失落中低下头去,“你找错人了是吗?” 第304章 金甲女子 “不,不是的。”一股强烈的愧疚感袭在刘裕心头,他恨死了愚蠢的自己,“你就是天锦,我是你丈夫刘裕,你不认识我吗?” “对不起。”天锦凝望着他突然痛苦的抱进自己的身体,“对不起……我好痛,全身都在痛,我好难过……” 她说的是难过,并不是因为肉身的疼痛而难受,在她身上,似乎发生了不为人知的事情。但是刘裕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他拥抱着妻子,不断安慰着,“没事没事,可能还是旧疾发作了。” 天锦当初和他相识时就因伤失忆,这番摔下悬崖,只是摔得旧疾发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刘裕哪还敢再抱怨什么。更何况…… “忘了也好,这也未必是坏事。”明知这种想法不对,却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对刘裕而言,上天还了一个失忆的天锦,同时也是再一次给他机会。 他抚摸着天锦的秀发,像抚摸着得之不易的至宝,奋战沙场的坚韧目光变得温和而宠溺。 天锦将头放在他的肩头,不拒绝也不抵触这位陌生人,刘裕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从未有的顺从。 末了,她又在他耳边请问,“你为什么这么觉得?你以前过得不开心吗?” “不,娶你为妻,三生有幸……”刘裕 推开天锦,让她看向自己,而他也无比坚定的凝望她,郑重道,“不管过去的事了,我们重新开始,这也是老天的旨意。” “重新开始……”这四个字对天锦而已恍如隔世,她默念着,并没有很期待,甚至失落多过质疑,“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会的。”刘裕捧起她的脸,手指轻轻滑过她的唇角,“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再伤害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天锦愣愣的看着他,没有惊喜也没有质疑,短短凝视后阴郁的低下头轻易,握住了他的手,“那我们回去吧。” 刘裕心头微颤,眼前的女子既没有回到最初相似时的天真纯朴,也没有像坠崖前那边刚烈勃发。她身上悄然流淌着一丝阴郁的气息,甚至是恨意,无声又浓郁的包裹着她…… 刘裕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目,一分一毫也不愿放过。与坠崖前相比,她确实是判若两人,但那容颜确实是他熟悉无比的天锦啊。 “好。”刘裕紧紧拉住她的手,宛如明誓一般,“我带你回家!” 山水秀美,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的充满灵气,就连呼入的每一分气息都鲜活清新的。 可惜,这里再美,也不是他的家。 他已经死了吧……在火海里重伤 ,从悬崖上坠落,已经那么久了,没有任何消息。 陛下应该追封了他某个职位,他又为谢家添了一份荣耀。 也好,他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国家与民族,也对得起谢家门楣。 谢琰,谢家的芝兰玉树,永刻丰碑的男人。终于……他走完了自己光辉的一生。 他将永远沉睡在历史的长河里,再也不会醒来。 从此没有负担,没有顾忌。从此,他便可以了无牵挂的去流浪,去过一份安宁的生活…… 曾经有一位意态张扬的女子对他说,“云殊,我们走吧。” 那一刻,他曾以为新的人生就此展开。 然而可惜……他们都在彼此的枷锁中无法挣脱。 如今,他挣脱了,却只是一个人。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大道茫茫,既然他还能喘息,大概是有一个真正的归宿在等着他吧。 脚下的竹筏是新做的,山川太难跋涉,四周有多有瘴气,带着面具的男子抬起竹竿,正打算落叶般随水逐波。 “唐七公子,唐七公子别走啊。” 突然,有人沿着水岸向他招手。那是村里曾救帮过他的大叔,在颠簸的河岸上疾步跑着,一摇三晃。 而被他呼唤的男人正站在一只 竹筏上,身形修长有力,在山野轻风间姿态翩然。他的半张脸带着面具,视线落在对方身上,沉默不语。 “刚刚我们出去捕鱼,鱼没捕到,结果捞到一姑娘。衣着金甲,恐怕是同你一样,从悬崖上面掉下来的。”大叔停在岸边对着他大可喘气,“兴许……兴许是被水淹到了,一直不醒,你就等会走,先去看看她吧。” 衣着金甲!? 衣着金甲的女子!? 从悬崖上面落下? 那可是战争之地。 战争中的金甲女子…… 被称之为唐七的公子身形一惊,没有说话却是心急的样子,慌忙丢下竹竿,做了请的动作。 黑暗。 这里的黑暗无边无际,连微弱的星辰也没有,只有微弱的风轻轻拂过脸庞。 她平稳的躺在一张床上,周身传来阵阵疼痛。 略动了动手指和其他关节,调节身体,凝聚心神,最终缓缓的张口眼睛。 突然,屋内传来一阵摆放物品的响动。 “谁在那?”天锦眉宇微敛,却没有敌意。 她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死的躺在床上,伤口处还传来药草的味道,必然是被人救了。 既有人救她,又何故要伤害她。 “在下唐七。” 传来的声音沙哑低沉,天锦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人似乎有些尴尬,略顿了一下才重新开口解释道,“不久前受了伤,声音沙哑,姑娘莫见怪。” 受伤了?会是什么伤,能将他的声音毁去? 然而听他的措辞表述,起码也是读过诗书的人。 “是你救了我?”天锦忍着疼痛勉力从床上坐起,她不习惯躺着和陌生人说话。 远远站着的人并没有上前去扶的意思,而是与伤者保持了距离,轻声应,“是。” 天锦侧过头,睁着眼睛看向外面风吹来的地方,那应该是窗户打开的地方吧。 她的视线投向窗外,问,“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几更天了?” 与她保持距离的男子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短暂的寂静后,天锦听到他缓缓说,“昏迷三天了。” 天锦点了点头,然而她又听他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她,“再过两个时辰,太阳就该下山了。” 太阳? 下山? 被毒水泼洒的一幕赫然越出天锦的脑海,眼睛里传来尖锐的刺痛。 天锦轻哼一声,颤抖的手,触碰到自己的眉骨。 这样近的距离,她却看不见自己的手。 事实上,她什么也看不见。 第305张目盲之灾 她还以为自己醒在黑夜,结果——她是醒在最漫长最黑暗的夜。无边无际的黑,像地狱一样笼罩着她。 “我瞎了?”天锦陷入深渊,却不忘在陌生人面前努力克制自己。 带着面具的男子被对着阳光,站在窗户的边缘,视线一寸也无法离开她。他也在克制,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愤怒,克制着悲恸不舍的情义,克制的给予扑过去的拥抱。 “是中毒。”他轻声解释,“毒解了,兴许会好。” 也许是嗓音沙哑的原因,他说话很简单,却也明确。 天锦略侧了侧身,稳重的语调里透着难以压制的期待,“你是大夫?” “略懂医术。” “那你会解毒吗?” 唐七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不得不愤怒的告诉她,“很陌生的毒,不会解。” 不大的屋子再次陷入沉默。 轻微的叹息声下,各有各的伤悲,却又无从安慰。 说来好笑,天锦和谢琰,他们似乎种很特别的方式相爱相处。 ——相识不相认,相认不相识! 短暂的沉默后,唐七忍不住问,“姑娘怎么受的伤?” 天锦依旧明亮的眼眸里,闪过坚毅的光,“为民为义,不足挂齿。” 她还是老样子,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伤得了她,纵然玉碎身残,也折不了她的两尺腰。 静谧中,天锦微微抬起下巴,没有焦点的双眸倔强而刚毅,“请问唐七先生这里有剑吗?” 唐七抬眸,“没有。” “那有斧头和刀吗?” “有。” “在下天锦,想借先生的斧头和刀一用。” 唐七有些疑惑,不明白她目盲后要刀剑斧头做什么? “屋内贫穷,只有一把钝斧头和菜刀,不劳姑娘做饭了。” 天锦轻笑,却也柔下神色,面露忧愁,“我只想借来斧头和刀做把木剑,没事练练身手。外面兵荒马乱,时局动荡,不想就此荒废了。” 唐七诧异,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想照顾她一辈子。 “姑娘还想继续战斗。” 天锦点头,神色肃穆,“不死不休!” 唐七心惊,甚至被她凌厉气度给深深震撼。 她果然是为战斗而生,为这个战乱的时代而生。不是自己或刘裕选中了她,是她选中了自己和刘裕。她是上天挑选的人,是为这个乱世而降临的人。 唐七轻叹,“歇歇吧,你已经有滑胎的先兆了。” “什么? ”天锦一惊,下意识的抚向自己的小腹。而在这一刻,她终于露出了一丝恐惧。 她遭遇的一切,差点杀了这个小生命! “姑娘不知道自己有身孕吗?” 天锦沉默的摇了摇头。这一刻,她出奇的温柔,眉宇微敛,神色里充满自责。 又是一片宁静,黑暗中那人声音沙哑的男人移动了脚步,似乎是在向外走去。跨过门口时,又听到他轻声交代,“叫我唐七就行,以后由我照顾你。” 好熟悉…… 虽然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唐七的名字也没听过,他沙哑的声音也听不出信息,但是他的口吻……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坠落悬崖,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可是上天竟然如此厚爱她,拯救她的人总会出现。从前的谢琰,之后的刘裕,现在的唐七…… 谢琰打开了她的眼界,刘裕定下她的终身;而唐七,他出现的意义又是什么了? 关门声响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天锦抚摸着小腹,支着疼痛的身骨缓缓躺下,她弓起身子,好像受惊却坚强的孩子,心神不宁的待在黑暗中。 而门外,这个欲要离开此地的男人,决定留下。 当他想要握紧的时候她总是离 开,当他终于放下的时候,她又回来了,遍体鳞伤。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上天为何要如此安排,他只想遵从自己内心的意愿。 不管是在北国还是南朝,不顾是云殊还是谢琰,或者是唐七。纵然家国更替,物是人非,他对天锦的心,始终如初。 建康府,内园深处。 她衣着奢华,神态雍容尊贵,立在花圃旁,与百颜争姿,毫不逊色。只是那双眸子,不再拥有纯粹的光泽,不多深的深沉,黑暗得叫人寒碜。 “公主……”朱瑾立在不远处,锐利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打量着眼前的天锦,郑重问,“你是有什么计划要执行吗?” “没有。”发间的步摇在她两鬓微微晃动,金色的光泽在白皙的脸上若隐若现。 朱瑾不死心的问,“你不放心我们?” “没有。”天锦安然自若,不惊不疑。 朱瑾睿智的双眸死锁着天锦的神色不放,企图从她一分一毫的神色变化中,找出蛛丝马迹,“那你为何要回避我们?” “我没有回避你,也不知道你口中的你们。”天锦微微侧身,很遗憾的回答她,“我不认得你。” 什么? “现在是非常时刻……” 虞美 人不能没有你这样险些脱口的话,被朱瑾生生咽了回去。机敏如她,此刻正不断试探变了性情的天锦,同样也在时刻警惕防范她,哪怕她是天锦。 “你这样做会铸成大错的。”朱瑾忍不住提醒她。 “我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如果我以前真有那么重要,如果你真是我的下属,你就应该在此刻担起重任。”天锦用从未有过的眼神看向朱瑾,凶狠、阴鸷、睥睨,“我就算养一条狗,也知道在主人离家的时候看门,现在我一时遭难,你们就要过来谴责我吗?” 朱瑾一惊,眉宇紧皱,“属下不敢。” 眼前的公主看上去依然卓越,依然拔萃于常人。她姿态高端,气定神闲,亦然有难以模仿的皇族贵气,可那双眼眸里没有了澄澈意态,取而代之寒彻的凶狠。 天锦勾起一侧嘴角,在她耳畔低语,“好好料理虞美人的事,我也并非完全不记得。” 朱瑾内心一惊,刚刚差点信以为真的失忆,顿时又是一个反转。霎时间一贯聪慧的朱瑾也是思绪交错,理不出头绪。看向眼前阴鸷一笑的熟悉脸庞,她的双眸竟如地狱般深不见底。 “朱瑾。” 突然有人大喝走来,微斥,“你又在逼她了?” 第306章 娇妻 来者正是刘裕,一身素色劲装,腰姿挺拔宽阔。 朱瑾有一种被人玩弄的感觉,压制着眉宇间的怒意,随即行礼退后。 “不是跟你说不要打扰锦儿休息吗?”刘裕走了过来,很宝贵的拉过这个失忆的天锦,倍感珍惜的模样。 朱瑾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随即行了一礼,“属下告退。” 说完转身离去。 天锦看着她敏捷的背景,嘴角滑过一丝冷笑。 “怎么样,近日身子好些了吗?”刘裕握着她的手,又抚摸她淤青未消的脖颈,疼惜的问,“还疼吗?” 阴鸷瞬间消退,转而取代的是一抹巧笑,“不疼了。” 刘裕握着她的手,将她往凉亭里带,“在这里住得可习惯?” “挺好的,你很照顾我,谢谢……” 失忆后的天锦礼貌端庄,丰神如玉,正是书中所些的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的典范。 可是却也有种陌生感,将他们拉开了偌大的距离。 刘裕端详着分毫不差的妻子,不断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时的间隔,他们终会像那些淤青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回到原来的模样。 “需要什么尽管提,我知道你现在并不是很自在,但只要你开口,我 刘裕一定替你办到。”刘裕扶着妻子坐下,一点一滴的叮咛照顾。 天锦也拉着他坐到自己对面,深深凝望着自己的男人,嘴角微微笑起,“我知道了,以后有事都找你,你别不答应啊。” 只是偶然露出的一丝俏皮,瞬间就被刘裕抓住,如获至宝,情绪高涨,“我刘裕答应你天锦的事,什么时候没有兑现过?如果是对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是错的,你说什么,别人反对,我就杀了他,继续为你去做。” 天锦愣愣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豪言壮志,这些蛮不讲理的话里带着一种蛮横的痞气,这不是天锦曾经幻想中的良婿,却莫名的令天锦感动起来。 这虽然不是感天动地的誓言,却是顶天立地奋不顾身的爱,是天锦所渴望的,求而不得的强者之爱。深深的爱意。 拉过她的手,眼里竟有些湿润 “天锦,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以前的我一定很幸福。” “你以后会更幸福。” 含笑点头 “对了,我恐怕要离开一阵子。” “怎么了?” “我要去追杀孙恩那个老贼。” “孙恩?又要打仗。”“像落叶一样没玩没了,一定要去吗 ?” “一定要去。”“孙恩在临海郡作乱,是朝廷缉拿的反贼。他还害得你坠落悬崖,险些丧命,光这笔帐就不能不算。” 凝望 她的表情不再如从前刚毅,听到战争不在大无畏,还是阴郁厌恨,“怎么?你害怕吗?” 天锦一惊,摇了摇头,“不,我是担心你。” “不用担心,我刘裕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握紧她的手,“而你,必然是为我而生,伴我一路前行到底的。” “我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 “你不要忘了你今天说的话。” “必不相忘。” “我也会尽我一切能力,陪伴着你。”“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先养伤要紧,行军打仗到底是我们男人的事。” “听闻我未失忆前,也是跟着你出入军营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我迄今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带你进军营。若非如此,你也不会遭受坠崖之苦。” “可我回来了,天不亡我,必然要将大事托付与我。” 失忆后她转了性子,还以为她就此沉寂,怎么上战场的热情和倔脾气就没变了。可偏偏在这一刻,刘裕感受到天锦从 前的影子,既是兴奋又是害怕。 左右斟酌了一下,他还是不能答应妻子的请求。战争对她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那样死伤无数战火弥漫的地方,很有可能会勾起她的回忆。如果她又重拾之前的记忆,那想起自己的同时,且不是也会想起另一个人。 “孙恩水贼不过强如之末,他三战三败于我,现在也就是惊弓之鸟,我去收个残局就回来。”点了点天锦的鼻子,“乖,在家里等我。” “你虽然在用心的哄我开心,但终究没有如我心意,放手。”“刚刚还说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原来都是哄我的。” 见她的神情与其说是在生气,不如说是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与伤感,甚至是一种无尽的绝望。刘裕也不知道一贯独立的天锦,为何会如此轻易的露出绝望之色,似乎是对他失望透顶。 刘裕见状连忙松口,“你别哭,别难过,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分来。” 不理 “我带着你,我带着你去。”“天锦,你别这样,我刘裕绝不是诓骗女子的纨绔子弟。不管我走到多远,都会回到你身边。若有失言,必叫我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天锦的眼底闪烁着锐利的光,眼睁睁的看着他将毒誓完整的 发完,好像这也是一种鉴定。那种凶狠而不信任的眼神,似乎也在诉说着轻易欺她者,必遭天谴的话。 刘裕的心底微微发寒,这个失去记忆的女子,竟比他想象中还要缺乏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的缺乏与爱的渴求,正将她的心带离最初的轨迹。 “好了,别生气了,你一皱眉我就罪孽深重了。” 天锦轻哼一声,最终笑起。 朱瑾在建康府里探完消息,快速的穿过人流不息的大街,又拐过几个小巷,谨慎的走进一个极为隐秘的后院。这是一家茶楼的后院,地理位置生僻,环境却是雅致、布置精美,茶水价格昂贵。所以,被这家茶楼删选出的客人必然非富即贵,同时也意味着来这里闲逛的人会很少。 这家茶楼是虞美人在建康城新建的消息据点,锦公主亲自提名——流年记! 会客的偏厅,俆道覆坐在窗边,为自己缓缓沏了一杯茶水。辛夷坐在不远处沉默无声,手指轻轻点在桌面上,气息平稳。 当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两人的双眸赫然一亮。 “朱瑾,你回来了。公主的情况怎么样?”见到来人,辛夷连忙起身上前追问。 “不怎么样?”朱瑾走进屋内冷冷一答,脸色不太对。 第307章 合谋 一同等她消息的俆道覆放下茶杯,静静看着她。 朱瑾性格向来很好,如此神情难道是公主那又生了什么事端? 辛夷紧跟着追问,“公主伤得重吗?有没有交代什么事情?” 朱瑾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瞥向旁边,冷冷道,“交代了,让大家自食其力。” “什么?” 辛夷有些被她说糊涂了,而看她的样子真是气得很。 “怎么了?出去一趟,气成这样的,往日公主可是很器重你的。”辛夷说话也不避讳,反而一副自己已经很委屈你还生什么气的样子。 俆道覆放下茶杯,耐着性子和颜劝道,“若是发生烦心的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朱瑾勉强转过身,叹了口气道,“她失忆。” “又失忆!”辛夷忍不住惊讶。 这下连俆道覆也坐不住了,眉头紧锁,十分急迫,“她失忆了?复国大业好不容易走上正轨,很多事情都在进行中,公主竟然……唉!” 正是天意弄人,道途坎坷,俆道覆忍不住深深叹息。 “你们别担心,之前失忆不也好了,不过旧疾发作,兴许过两天就好了。”辛夷安慰着大家,可是她的眉宇却没有舒展。 俆道覆摇了摇头,愁容满面,“这可不是治治风寒的简单事,她一辈子都记不得我们都大有可能。” “徐先生说得很对。但是……”朱瑾说着顿了顿,斟酌片刻断定道,“这次好像比上次还严重。” “怎么?”辛夷眼睛一瞪,小心翼翼道,“不会摔傻了吧。” 俆道覆狠狠白了辛夷一眼,辛夷抿了抿嘴。 “傻倒不傻,就好像变了一个。”朱瑾的思维在反复琢磨着,想了一下才挑出一个感觉较合适的词语,“她非常的凶狠……” 辛夷不解,很断定道,“公主从前就很凶狠!” “不,不是那种感觉,是一种极为阴鸷黑暗的凶狠。而且……”一想到天锦之前跟她说得话,朱瑾就忍不住寒碜,“她也并没有完全失忆,对虞美人还有点印象。她似乎……正盘算着什么很特别的事情。” 俆道覆双手握拳陷入沉思,眼眸里的光泽晦暗不定。 “想那么多做什么,把公主请过来问问不就行了。”辛夷也懒得暗猜,她处事冷静决断,但也非常直接。 “恐怕不行。”朱瑾摇头,“经过坠崖的大难,刘裕现在对公主上心得很,保护得无微不至。只要公主自 己不愿出来,哪里都去不得。” “你是说公主不愿出来?”如此说来,连辛夷都觉得事怪异了。 天锦公主虽然身份高贵、手握重权,却从不是傲慢无礼之人。以往在南国就很是器重她们,从不刻意隐瞒。何况现在身在北国,想要背着她们做成大事,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辛夷露出狐疑的神色看向朱瑾,她甚至在怀疑朱瑾的判断。 而朱瑾只是无奈摇头,“如果愿意出来,又怎会抵触于我?” 辛夷忍不住更详细的问,“公主今天到底跟你说什么?” 朱瑾看向穷追不舍的辛夷面露尴尬,忍了忍,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她说我们紧张的样子还不如养的一条狗。” “什么!?”辛夷忍不住惊叫起来,质问道,“公主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奇就奇在这里,不但失忆,性情也是大变。”朱瑾敲了敲桌面,脑子里想不出公主转变的任何缘由,“也不知她的失忆是真是假?” “如此说来确实奇怪。”俆道覆托起下巴肃穆道,“这不是锦公主的行事作风,不管是真的还是假装,我们必须要见到她,不能任事态发展下去。” 辛夷撇下一旁的睿智男 子,问,“她现在不太配合,难道绑过来吗?” 也许真是被起到了,这个看似无礼的要求朱瑾欣然同意,“有何不可。” 俆道覆眉头一紧,显然不同意,“你们不要胡来,建康府可不是富商家的后院。” 辛夷丝毫不惧,“放心吧,有朱瑾了,她一定会有妙计的。” “如果失忆是假的,那必然是个漫长的计划,是一片大网……”俆道覆如狐狸般的双眸微眯了眯,很快揣摩出一些核心问题,叮嘱道,“总之你们不用心急,先观察一阵子,最近得小心行事。” “徐先生放心吧,我们不会乱来的。”辛夷重新做回椅子上,眼中波光流动,也不知在暗暗盘算着什么。 俆道覆点了点头,脸色有些苍白,“这断时间司马元显也没有闲着,我……咳嗽……” 刚说了两句,俆道覆忍不住咳嗽起来,身感很强,似乎从肺里带出的难受。 “怎么了?”朱瑾和辛夷连忙去扶他。 看他脸色极差,咳嗽起来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朱瑾不由得安慰,“你肺力很虚,平时也不用太劳神了。公主的事不管真假我们都会盯紧的,你不必担忧。” “没事,不过熬夜受凉。 我出来也有段时间了,得先回宰相府了。”说着俆道覆又喘了两口气才直起身子,走了两步又转身正色叮嘱,“公主失忆的样子我们都见过,现在性情突变,恐怕没那么简单。你们一定要谨慎,总之还是要将公主的安全放在第一的。” “徐先生小心,我和辛夷自有分寸。”朱瑾点头,跟着目送他出门。 “现在怎么办?还绑不绑?”辛夷沉下脸上,大刀在她背后静默得可怕。 朱瑾抬了抬手,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敌不动我不动,既然公主回避我们,那我们就观一观全局再说!” 宰相府内。 庭院幽僻处,年轻锐利的男子迎空一挥,一只白鸽扑打着翅膀飞向天际。它恍如入水的游鱼,不经意间就牵动了水波的走向。 白鸽已经消失不见,男子还笔挺着腰背遥望着天际。 这个一身精致休闲着装的男子,拥有显赫的政治家室,极具政治阴谋的天赋,将他推到帝国权力的最高处。毫无疑问,他是史上最年轻的宰相,是目前南朝中最具有权力的人。 而此刻,这位权倾朝野的人物,刚刚拥他搅动天下大局的手,放走了一只白鸽。 那只白鸽一定身负使命吧。 第308章 窥探的女子 采桑躲在拱门的后面偷偷看着这一切。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近日他频频****,到底是与谁传递消息? 是朝中的某大臣?还是更加见不得光的人? 说起见不得光,采桑如蛇般游走在整个宰相内,悄无声息的窥视着这里的一切。她在俆道覆身边多少年如一日的过着这种生活,早已习惯了这样连呼吸都要偷偷进行的方式。 早在多日前,她刚调查到司马元显的后院里暗藏着一个地窖,而地窖里被困着一位女子。那个女子默默的坐在黑暗中,轻轻的抽泣。 采桑为发现这样一个重大秘密而心喜,但她也下意识的隐藏了这个消息。 她受命俆道覆,在无数个夜里悄悄窥视着这个男人。在遇见他的第一天起,她就是他背后的影子,无声无息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狂傲背后的孤寂,他任性背后的颓废,他绝才背后的努力,以及他难以说出口的爱……关于世人对司马元显所不知道的一切,她都看得真切。 这种真切的了解,竟也想毒药一样在她心底无声蔓延。等她发现时,她已经违背了俆道覆的意愿,违背了自己的使命。 她想让自己回头是岸,可惜……她已病入膏肓。 就在几天前,她想更深入的了解司马元显的秘密,再次潜入那个黑暗地窖。但是,那个默默抽泣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应该不是死了吧。 他要一个女囚做什么了? “谁?” 一声轻呵惊回了采桑的思绪,她瞬间收敛心神,从拱门后走出,“是我。” “采桑……”司马元显目光幽深的看向她,默念出她的名字。 “大人,给您沏的茶。”采桑端着茶水,神态自若的走进旁边的亭子。 “放那吧。”司马元显踱步上前,轻问,“徐先生不在府里吗?” “一早出去了。” “他真是越来越忙了。”司马元显渐渐靠近采桑,意味深长道。 采桑低着头,谨慎回道,“义父要做什么事……向来是不也我解释的。” “你不用担心,我也没有问你。”司马元显端起茶水没有喝,在手指间微微晃动,撇向她,“我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 “……”采桑没有说话,依然低着头。 隐隐的,采桑甚至怀疑司马元显或许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关于她,或者关于俆道覆的真正意图。 “徐先生虽然在我们宰相府做了多年客卿,却一直都不喜欢我,也不认同我做的 事。”抿了一口茶水,是异常熟悉的味道,甚至连水温都是一成不变的。他放下白瓷茶杯,步伐悠然的从采桑身边经过,有意无意的碰到她肩膀的发丝,感叹道,“现在朝中希望我死的人很多,徐先生也越发的忙了,真是不巧。” 采桑一惊,连忙笃定道,“大人,义父既做了宰相府的客卿,是不会很朝中其他势力有瓜葛的。” “没有瓜葛未必就会支持我。”司马元显看着采桑白皙的脸庞,和她始终不敢与他对视的目光,叹息道,“也罢,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恩师,若是死在恩师手中,我司马元显也是死而无憾了。” “大人请放心,您是绝对不会死在义父手中的……”在司马元显未留意的暗处,采桑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杀气。 司马元显轻笑着,他靠近采桑,在她耳边暧昧诡异的低语,“那你会帮我吗?” 低沉诱惑的声音沿着采桑的耳道,直通她的心底,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 这简直是一剂猛药,令她的呼吸都在微微颤抖,“只要大人吩咐,采桑愿意做任何事。” 望着采桑紧绷的脸,司马元显轻笑着与她拉开距离,瞬间又恢复到刚才的安然,眸光却是阴鸷锐利,“不用紧张,我对你没有 要求。这么弱小的你,只会倒倒茶水,又怎能分担我的忧愁?” 被鄙视的采桑脸色更是紧绷,她动了动红唇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她想摇头,身体却僵硬得不能动弹。在司马元显的气势下,她将自己放得如此卑微。 司马元显毫不在意刚刚的是否毒辣,转身不再看她,冷冷吩咐,“退下吧。” “……”采桑愣愣的点头,像逃似的离开了庭院。 回到俆道覆居住的院子,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得令她生厌。 她虽是俆道覆的义女,却从未得到过他的关怀。在俆道覆的心里,永远都是天下、虞美人和谋权,一切的起点都攻于心计,终点都要有利可图。 他只会吩咐采桑做这样那样的事,却从未真正问过她的想法,更不会在意她的感受。他只是利用她,像是在用一个工具一样差遣她。 可是……可是她已经长大了,她是个有感受知冷暖的人,她有想要的东西,有十分抗拒的东西;会生爱,亦会生恨! 茶水还是温的,采桑缓缓打开茶壶,神色木然冷漠。她凝望着清澈的茶水,深深的凝望。 “这么弱小的你,只会倒倒茶水,又怎能分担我的忧愁……” 她真的那么弱小吗 ? 不,她不是,她才不是弱小的人。她知道疼痛,她懂得反抗,她可以为心中所想的,做任何事情。 司马元显的轻视,俆道覆的无情,采桑越想越恨,握着茶壶的指尖因为收紧而变得苍白。 “采桑。” 身后有人冷唤,采桑赫然一惊,险些摔了茶壶。 “义父……”采桑转身,收好双手低首退到一旁。 俆道覆大步走进屋内,看着她询问,“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看茶有没有凉。”说着沏了一杯上给俆道覆端上,心却死死绷紧,眼神不断闪动,“义父也刚回来吗?” “嗯。”俆道覆接过茶水一饮而尽,重重放到桌上。 采桑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对方的神色,请问,“公主伤得重吗?” 俆道覆忍不住叹息,“又失忆了。” 失忆!? 采桑微愣,然而她却下意识的觉得这对司马元显来说,或许是好事。然而刚闪过这个念头,心里就充满了愧疚——她是北国的公主,是虞美人的主上,是来自故国的人,她不能这么咒公主的。 “司马元显有什么动向吗?”俆道覆现在也是心烦意乱,肩上的担子重得几乎令他喘不过起来。 动向? 当然有。 第309章 海战之初 地窖里的女人再次浮现在采桑的脑海,然后她只是寒光一闪,再次深深压进了心底。至于司马元显在跟某个人秘密传递信息的事情,她也在短暂的思绪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采桑摇头,“没有,他现在做事越来越谨慎了。” 俆道覆俊逸的眉宇轻轻收敛,半是夸赞半是愤恨,“他做宰相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城府自然也会越来越深。” 采桑抬了抬眼,探问,“那义父有什么打算吗?” 俆道覆沉默片刻,手掌缓缓收敛紧握,目光冷漠肃杀,“该,趁早除之!” 采桑闻言,无声的低下头去,眼底蓄满冷冽的杀意! 孙恩自造反一来都是一路未有大的颠簸,直到与刘裕敌对。在刘裕手中屡战屡败,却也屡败屡战。他熟悉水站,即便在波澜的海上也是当然不让,被他的信徒称之为“水仙”。 而刘裕对着“水仙”向来嗤之以鼻,三战三捷后,俘虏孙恩的起义军数以万计。孙恩受挫,不得不暂时逼退,途中又遇到饥饿、疾病等天灾人祸,死了一大半。 刘裕再次得到消息时,他已经从浃口一路逃到临海郡。 此处靠海,地形有利于孙恩追擅长的水战。等刘裕追到时,他已百帆齐发,偌大的战船漂浮在海上,旗帜迎风轩昂,遮盖了整个海平面。 一望无际的天空下,是辽阔壮观的大海,海风迎面,刮来咸涩的味道。 人们相比于无际之海,渺小如沙粒。 而就是如此渺小的人们,为了欲望和野心汇聚于此,用智慧和勇气造就了两头巨怪,铺就在海平面上。 刘裕与孙恩在海面上左右对峙,原本平静的海面犹如立着两个****的巨怪。双方共计十万大军汇聚于此,一时间平静的海面煞气蔓延,整个海面都因浓重的戾气感到寒碜。两方士兵杀气腾腾,只等将军一声令下,便可拔刀厮杀。 一位身着玄色戎装的挺拔男子正立于首舰船头,披风随风摆动,刘字旗在他头顶上方猎猎作响。一双锐利的双眸正扫视着对方的军舰,脑海里思绪翻涌。短暂的沉寂后,他抬起一只脚搭在一旁的船锚上,配金铜雕花的军靴在阳光下闪烁的刺眼的光。 他就是目前南朝晋升最快,战功最为显赫的将领——刘裕。 也许是最好了盘算,他迎着敌舰勾了勾嘴角,看着对方的数万大 军犹如看着板上鱼肉。然而在下最后通牒时,他还是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右侧后方,锐利的双眸突然闪过一丝柔情。 那是天锦待的地方。 也许是失忆的原因,她在战术上面变得不再灵敏,手脚软弱无力,不能拔剑。除了那张脸,她几乎脱胎换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还保留着那份从不轻易点头的傲骨。 登上战船后,刘裕将天锦安排在右后方,以确保她的安全。 “将军,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副将赵林走上前来,抱拳行礼。 刘裕回首,看向身后的大军已是大刀在手,铁骨铮铮。只等得刘裕一声令下,即可上战杀敌。 一切皆好,此刻不战,等待何时? 刘裕赫然转身,拔剑指向敌舰,大喝,“全力出击,弓箭手准备,开战!” 随着将军的一声令下,整个海平线响起一阵阵的怒吼,声震如雷! 刘军不断靠近,孙恩的叛军也奋勇上前,做最后的拼搏。 刘裕是孙恩必须要翻过的山,想要灭掉南朝就陛下杀刘裕,想要再进一步,也必须要杀刘裕。 而孙恩的存在同样是刘裕必须要拿下的基石,想要得到更多的认可 ,想要更加的强大,那孙恩之乱不但要平,还一定要平在他的手上。 刘裕之舰犹如离弦之箭,直射敌方的心脏;而孙恩依不是等闲之辈,从容调节队形,以包围的趋势压向对方。 副将赵林见状连忙提醒,“将军,敌方包围过来了,我们还是拉开队形吧。” “不必。”刘裕冷哼,威风凛凛,提剑直指向敌人的指挥战舰,“我们只要打沉敌人的一艘船,对方自会溃不成军。” 透着视线的直角,刘裕的剑尖指向孙恩的眉心。 一连三败后的孙恩,在逃亡中也是颠沛流离,屡遭大难。看到陡然消瘦到菱角凸显的脸,刘裕必然能猜到他此刻的强悍不过虚张声势。 这般威风凛凛的叛军下,到底能承受多少的打击会不攻自破了? 刘裕猜测,顶多也就是个主舰击沉的打击吧。 两船相撞,敌我双方的船只终于可以对接,将旗一挥,长弓停射,两方人马拔刀相向,嘶吼着砍杀在一起。 刘裕也拔刀而战,刃光一闪,鲜血喷涌而出,沾染了他线条硬冷的脸。 平静的海平面上突然波澜四起,不断有人哀嚎着坠入海中。他们多半已经战死, 就算了勉强能在水中挣扎,也会被冷冽的弓箭瞄准。在行动受阻的海水里,他们就像靶子一样明确,一旦被瞄准,必然死路一条。 蔚蓝的海水渐渐被鲜血染红,就连海面上的风都夹裹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刘军战船面对叛军的包围只是量力抵制,而他们的主力真对着不断孙恩所在的主舰穷追猛打。刘裕一路冲锋,杀人如麻中,视线从未离开过孙恩的身影,对于他的项上人头,这次非拿不可。 然而,孙恩也不断留意着他,目光同意的冷冽肃杀。面对刘裕不顾一切的主力猛攻,他缓缓向后撤退,丝毫没有逃命的打算,反而有种将刘裕主舰往深处带去的趋势。 “将军,叛贼故意引我们深入,是想更好的包围我们。我们不能再深入了。”赵林砍杀了几个叛军,向刘裕靠近,大声提醒着他。 刘裕眉间紧触,目光来回打量着两个战船的速度与距离。最终心头一横,断然道,“无妨,就看是他先围了我,还是我先擒下他!” 如此赌博般的战役,将脑袋和荣耀一起系在裤腰带上的英勇,不由得叫赵林心生敬畏。 也不枉他当初义无反顾的离开安宁之地,千里追随。 第310章 撤退 随着包围圈越发的紧凑,厮杀也越是惨烈,就连腥血味也变得浓烈。 赵林在屠砍中不断留意着双方的速度与距离,而根据现在的情势判断,他们很可能在未被包围时,就能追上敌方主战舰。只要能将建武将军送上敌舰,此战胜负必分。 然而就在这危机关头,孙恩不但未露着急之色,反而停止了后撤,急速向他们迎面逼来。 怎么回事? 是逼急了要孤注一掷吗? “撤退,快撤退突破包围圈!” 什么? 真正赵林思绪时,突然传来刘裕的大喝,他竟要在这关键时刻撤退。 “将军,现在正是杀孙恩的大好时机,不可撤退。” “滚!” 赵林连忙上前拦住,却被刘裕狠狠推开。他引以为傲的将领,竟在绝佳时机里烦躁了。 顺着刘裕焦虑的目光看去,孙恩的大队舰船正避开锋芒,向他未跟来一队战船行驶而去——那队战船中,天锦就在其中一只战场内。 他在为天锦的安危着急。 就为了一个女人!? 赵林不放弃的继续力劝,甚至拦住了他的去路,“将军,夫人也是本领了得的女中豪杰,那几只敌舰不会是她对手,我们还是将重心放在这里 吧。将军你看,孙恩就在眼前了。” “走开。”刘裕一把拉开了他,双眸赤红,呵斥道,“孙恩什么时候杀都可以,但是天锦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这个在战乱中不顾自己性命铤而走险的男人,竟然因为一个女人身边的风吹草动,而吓得调转利刃,眼睁睁的看着敌军在追赶自己。 他疯了,他已经鬼迷心窍了。 所谓军令如山,赵林不得不夹杂着失望再次冲入战场。 海中的尸体被战舰肆无忌惮的碾压,而那些还未死的人直接被巨船的水波卷进海底。猩红的海水呛如他们的心肺,他们不得不在极其痛苦的窒息中死去,残忍异常。 立站船头的刘裕心急如焚,他何尝不知道在敌人深处突围是何其困难,放任眼前的敌人离去是何其愚昧。可是……可是这一切都抵不过他的天锦。 也许旁人不会知道,但他明了,此刻的天锦已与往昔大为不同。若是从前,他大可不用操心。不管孙恩是调虎离山,还是旁敲侧击,他都不会在意。因为论战力智谋都不弱示于他的天锦,必然会妥善解决,可现在的她,必然是做不到的。 “夫人,夫人敌人过来了……”侍奉在左右的奴婢吓得跪倒在地。 “快, 快准备迎战。”天锦透着窗户眼看着敌人渐渐逼近,慌忙站起中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若不是侍女眼快扶着,险些摔下去。 窗外的走道上,辛夷一身戎装压住刀柄站立着,看着立马惊慌失措的公主极为失望。 此次出征刘裕没打算带上她,而她却要执意跟来。俆道覆得到消息还有些窃喜,跟她们讲了几个可能性,多半是指天锦公主必然要趁此机会做些什么,叮嘱她们一定要派人跟着。 然而公主却绝对了她们的追随,尤其是一贯贴身跟随她的朱瑾,言辞犀利的禁止她追随。 朱瑾被气得无法,留在了建康注意各方势力的动向,辛夷则披上戎装,一路悄悄紧跟着她。 什么大动作倒是没见识了,倒是看着公主对战事几乎置之不理,从不提任何意见。刘裕也分外保护着她,此刻刘裕难得有个疏忽,她竟然慌得连路都走不利索。 “来人啊。”天锦着急的怒喝。 “夫人。”有留守的士兵站在门边行礼。 天锦横眉冷对,命令道,“下令所有船只备战,敌人若敢靠近,全部杀个片甲不留。” “刘将军已经下令迎战了,请夫人放心。”士兵如实奉告,呵斥之下头也未敢抬。 士兵口中的 刘将军自然是指刘浩轩,他是刘裕的师弟,为人忠肝义胆,遇到危机自然不必等天锦的通知才行动。 “那再传令,所有人就算全部死战,也不得投降,违令者斩。”天锦一挥衣袂,步摇在发间剧烈晃动。 “是。”士兵一惊,连忙领命。 天锦狠狠吐了口气,眼眸撇向窗外的敌舰,蓄满杀意,“下去吧。” “是。” 辛夷站在坚守的岗位,默默听着里面的动向。 公主下的命令毫无战术可言,她甚至里最基本的军事戒备都不懂,所以才下了个刘浩轩早已做好的命令。唯一值得辛夷侧目的,就剩下她慷慨赴死的觉悟,和冰冷仇恨的眼神了。 虽然性情大变,但这个女人还是向从前一样不惧生死。 敌船带来了浓重的血腥味,辛夷吐了口气,目光赫然肃杀,将大刀从腰间缓缓抽出。 虽然刘裕的大军已奋力从战争中心脱离而来,但以前进的速度和距离来判断,这边的一战是在所难免的了。 很快,隔着窗户外面已厮杀一片,分不清敌我的哀嚎声不断穿来,还伴随着血肉被撕拉开来的声音。 天锦安稳的坐在船舱内,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紧握案几上的短匕。余光处,饥渴难 耐的长剑就摆放在她的不远处,不是她不想用,而是她用不了。 手中被紧握的短匕也不是杀敌用的,是为自裁做准备的。 她清楚的知道被俘虏后的下场,她不会让那些作恶的人得偿所愿的。 刀剑嘶吼声不绝于耳,外面的士兵正奋勇杀敌,天锦的内心里陡然升一股浓重的怨恨。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能舞剑? 她好恨…… 天知道她有多想将那些人踩在脚底下,或者将他们碎尸万段,可是她手脚无力,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有的,只要悲惨的过往,和无尽的恨意。 也不知过了多时,厮杀声越来越惨烈,声音也越来越逼近。忽然,船舱的门被猛烈撞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天锦赫然拔出短匕,刀刃迎向自己的脖颈。 “锦儿,不要……” 那身影疾步陡然惊喝,天锦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是她的丈夫——那个威风凛凛,一身腥血戎装的刘裕。 “阿裕。”天锦内心欣喜若狂,短匕被缓缓垂下。 望着欲拿匕首吻颈的妻子,刘裕血脉顿时扩展开来,连忙跑过去拥抱她,“锦儿,是我。我回来救你了。” 即便是在战场上,刘裕也未曾像这一刻惊魂。 第311章 海上火焰 “阿裕……”短匕迎声落地,天锦和刘裕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会赶上的。” 刘裕紧紧的拥抱着她,心痛的抚摸着她的秀发,差一点失去她的感觉再次袭来,叫他惊魂难定,“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 说着责备的话,但他的神情却是十分自责。 “我现在帮不了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拖累你。”天锦在他的怀中泣不成声。 她哭了,曾经那样强悍倔强的女子,终于在他面前呈现出力不从心的样子。 她竟然示弱了。 刘裕这般努力拼搏,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征服这个女人,做她心中的强者。 可正当她示弱时,他竟然没有想象中那样欣喜,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疼。 何况,她也并非完全柔弱,她还保持着那份傲骨凌冽。 “不,不用这样。”刘裕抚摸着她的秀发,叮咛着,“你不用活得如此倔强。” 月夜降临,海上的浮尸尚未打捞完成,左右飘动在船舰四周。血腥味经久不散,死亡的气息任在蔓延。 海风夹杂着鲜咸味一阵阵的吹过,战旗在风中猎猎做响,吹过士兵的身体凉意森森。 经过 探子的汇报,孙恩将战船链接起来,形成了另一个庞然大物。 “将军,他们将战船连接起来了,这下就很难突破了。”赵林汇报着情况,嘴里嘟囔,大有责备之意。 刘裕没有回他,抬脚用军靴踩着船锚,凝望着海面陷入沉思。 赵林还想说些什么,被旁边的刘浩轩拉住,示意他不要打扰。 海风肆意,刘裕沉静片刻,抬头望向船头的旗帜。 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赞道,“好,连得好。” 赵林不解,左右助手纷纷投去疑惑的眼神。 刘裕一挥披风,立在船头气度凌云,大声下令道,“将船上的煤油、食油收集过来。全部倒入海中。” 下属们突然明白过来,建康将军这是打算火攻了。 但大家左右思绪了一下还是露出顾虑的神色,刘浩轩上前道,“我们船只目标太大,恐怕刚靠近他们就要发现了。” “不用靠近,派几只船向前走动五十米,然后直接向海里倒油就行了。” “啊?”赵林露出担忧的神色,“这么近,根本烧不到他们,还会殃及到我们的。” 刘裕一抬手,自信一笑,“不用担心,你尽管去做好了。” 军令 如山,不得抗拒。 赵林虽有所顾虑,但也只得吩咐下属去做了。刘浩轩一直守在刘裕身旁,对从身后缓缓上前的天锦微微侧目。 那女子容貌依旧俊美,姿态倒是被从前温柔翩然了,只是行为举止从了从前的英姿勃发感,多了几分娇柔。但见刘裕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她轻轻披上,甚是温柔满足的模样,刘浩轩也不再多想,转过了头去。 深更半夜事,刘军忙得不亦乐乎。正当他们将煤油倒入水中后,奇迹发生了。 这些漂浮在海面上的油,竟被海水推向敌舰了。 原来如此! 赵林恍然大悟,原来建康将军辨明了风向,才出此计谋。 油一入海,必然随风飘动,被一路带向敌船,根本就不用靠近,更不会殃及到他们。 看到赵林在不远处向他们推动准备完成的信号旗帜,刘裕目光一凛,当即威武一呵,“派小船,放火箭。” 刘浩轩随即领命而去。 “锦儿。”刘裕牵过佳人的玉手,面露傲色,张狂道,“等会给你看一场海上的火把盛宴。” 天锦与他并肩站在穿透,洁白的月光下她莞尔一笑,宛如定格在他手心的昙花。 小船先行之后, 刘裕的大部队也近悄悄的跟在后面。 等到孙恩发现不对时,迅速下令备战。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看到一支包裹着火焰的冷箭射向他射来,然而那只箭却严重偏移,连他的船都没有射中,直接坠入水中。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顿时火光四起,然后如一条地狱火蛇般,瞬间包裹了他的战船。 “起火啦,起火啦!” 一时间,战船上的士兵惊慌沸腾起来,他们极度恐惧,不知所措。只是不断哀嚎着,奔跑着。 因为那些火是从水面升起的,无从扑灭。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阎王的大手,将他们拥入怀抱。 冲天赤焰倒映在天锦的冷艳眼眸中,好像她的双眸也在燃烧。她的脸上没有惧怕,也没有同情,透露的只是被极力克制的快意。刘裕无数侧目于她,看着她被火光映红的脸上,展现着被压制扭曲的快意,心中莫名的胆寒。 “莫慌,切断后面船只的绳索,左右散去。”孙恩在船头做着最后的挣扎,他大吼的指挥。可惜,如此慌乱的情况下,命令很难延续下去。再加上风势很急,绳索又紧,在士兵慌乱到甚至投海的氛围里,真正能逃脱的船只屈指可数。 “想跑 ?左右包围,箭攻,一个都不许放。”刘裕拔剑一指,银月下恍如战神。 刘军士气大震,刘浩轩带人左右包围而去,很快将叛军围困在刀刃之下。 不久前还很是平静的海面,此时已是人间炼狱,火焚的火焚,厮杀的厮杀。怨喊哀嚎声此起彼伏,这……是一片杀戮的海,无间炼狱。 刘裕的主舰大胆靠近,隔着火光与敌人对峙,“孙恩,你机关算尽,此次又败于我手,服是不服?” 扫视四周,孙恩深知自己已是穷途末路,然而他特意走到了船头的最前方,身腰笔直的冷哼,“今日我孙恩败在你的手中,实乃天命,天不让我得南朝。但是南朝必亡!而你刘裕……” 孙恩顿了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未必不是南朝的灾星。” 虽是纷乱不堪的战场上,然而那样响亮的预言还是有着如雷灌顶的功效,起码深深击在了刘裕心头。 好像内心里有什么隐秘的东西被人投靠了,刘裕愤然大喝,“生擒了孙恩。” “哈哈哈,我孙恩且是可以生擒的。” 孙恩在火光冲天的甲板上放声大笑,未等士兵靠近,便纵身跳进这片燃烧的海。 敌将首领投海了,那他…… 第312章 生命的安宁 一时间,船上的将领有些愣住,不知该为建康大将军贺喜还是遗憾。 赵林机敏,最先反应过来,举起大刀威喝,“孙恩反贼被逼投海自尽,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胜利庆贺之声犹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层层叠叠的向四周扩散而去。 刘裕也是欣喜,一把抱起天锦,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抬起另一只臂膀,走向众人的包围圈。 是的,他就这样肆无忌惮又光明正大的宠爱她,推崇她。不顾旁人的眼神,也不将那些繁文缛节放在眼底。 天锦被数万士兵包围着,他们注视她,感激她,叩拜她;她感受到从未有的荣光,内心激动不已。她开始痴迷于这一切,而她更加迷恋的,则是带给她这一切的绝世男子。 嫁人当嫁此英豪! 天锦忍不住笑起,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妖艳鬼魅! 苍穹茫茫,一望无际;长河弯弯,蔓延到视线尽头。 也许是从前的日子过得太快,时光难得慢悠悠的走着,才体会到生命长河的流淌,原来可以如此安宁。 山谷的河岸边,天锦坐在一方大石上。听着风声过耳,听着河水流淌,听着万物生长,听着自己的 心跳;世界犹如一幅巨画,没有映入眼帘,却在心底徐徐展开,其中还有温柔的自己。 唐七坐在她的身旁,静静的陪着她,朴素的衣角在微风里轻轻晃动,恍如入山水融为一体。 “你不是这个村庄的人吧。”静默了许多,天锦突然凝望着河水静静开口。 “不是。” 耳边传来唐七沙哑的声音,他就在自己不远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因为声音受伤被毁的原因,尽管唐七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却很少说话。她问什么,他简约作答。可即便是这样,天锦依然能从他的字句里,猜出他曾走过很多路,读过许多书,遇见众多出色的人。 “你家在哪?” “兵荒马乱,没有家。” “流浪吗?” “嗯。” 天锦眼睛虽盲,心却不盲,她在微风里轻笑起,美若花芽,“你不像一开始就流浪的人,你是有家的人,还是朱门之家。” 她还是很细心的发现了,唐七侧过脸细细凝望着她,这样轻松自在又真实的笑容,他有多久没见过了。然而片刻痴迷后,他又克制地转过脸,遥望着千年山峦低叹,“朱门显赫终究过眼云烟。” 在他身上应该有个不太美满的故事吧 。天锦如此想着,没再追问,她岔开了话题,空茫的眸子遥望着天际,“我以前有个朋友,贵族显赫,他也曾说过目中无权贵。可是那些入不了他眼的东西,偏偏又放不下。他说,那是他身在此位的责任。” 天锦顿了顿,又联想到自己,垂下头去,“我们都厌恶枷锁,却无法挣脱。” 心中陡然荡起一层涟漪,唐七微微侧目于清闲自在的女子,问,“那你还把他当朋友吗?” 天锦十指交叉,托着下巴,轻声阴郁,“在我心中,一直都没有将他当朋友。” 提问的男人赫然失意,就在他垂下眼帘埋过头去时,天锦又道,“他一直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唐七一惊,连心脏都在霎时间漏了一拍。 天锦垂下眉宇,低叹着,“可惜,他已经听不到了。” 两人突然沉默起来,四下的气流宁静而悠远,抚摸过他们的脸庞,又去到不可探究的地方。 “你流浪的时候去过什么地方?”天锦打破了宁静,但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柔入水,随风飘逸。 “很多。”唐七陷入回忆,“北国也去过。” “北国。”这是多么遥远的名字啊,好像已经隔了半辈子。天锦轻 叹,“现在再摊开地图,已经找不到北国了。但我知道你说的是哪里。” 那是她的故国,是刚刚灭亡的地方。 而那场灭国之乱与他息息相关,当年血泪纵横的战场,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唐七假装不懂看不懂她的悲伤,侧过脸去。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天锦深深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缓缓说道,“北国有个相州城,那里有一座仙女像。” 相传很久以前,在那个地方人们以茶为生,生活淳朴自在,安居乐业。然而,这样的安宁并没有长久持续。 相州城就像遭了大劫一样,连着几年大旱,茶树纷纷枯萎,百姓颗粒无收,基业全部拖垮。那座原本富饶的城不过几年光景,便饥骨遍地,死伤无数。 就在那座城快要走向荒废时,忽然天降仙女,名曰七巧。 她乘风而来,衣袂如雾,手持一颗海龙珠,为干枯的大地降雨。救世人,活山水,让原本奄奄一息的大地,再次蓬勃生机,死而复生。 百姓们跪倒在她面前长叩不起,歌颂她、赞美她,又祈求于她。 除了种茶以外,她还教会了人们在山上种百草,磨百药。相州城在她的慈悲心下,渐渐走出死城的阴影,百姓们 的生活也渐渐富足起来。 当城内再次灯火长夜不熄,七巧仙女重登天界 为了纪念七巧仙女,人们为她盖了座七巧庙,长年香火不熄。 讲到这里,天锦哽咽了,也停顿了。 她低着头,耳畔的发丝萦绕过她的唇角,一张素颜,洁白无瑕。她好像已经离开了这里,去到很远的地方;可她又好像被囚禁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 “结束了吗?”唐七问她。 “结束了。”天锦让自己微笑起来,“这些民间流传的小故事,往往都会有个较好的结局。” “可是我的听到故事却不是这个结局。” 天锦微诧,因为这是个很偏门的故事,并不会有多少人知道,而知道另一番结局的更是少之又少。天锦将眼眸转向唐七,却什么也看不到,“你去过相州城?” “去过,也到过七巧庙,见过七巧仙女像。”唐七凝望着她,毫无顾忌的与她对望。 也不知隔了多久了,他没这样大胆的与她对视过。 “一个人流浪到那里的吗?”天锦问。 回想到游览仙女像的那一天,唐七莞尔,嘴角透着甜蜜,“不巧,正好遇到一位绝世女子。她跟我讲的故事和你讲的不一样。” 第313章 故人相见不相识 唐七压低着声音,将那个故事以新的面貌,缓缓道来。 传闻,七巧仙女在人间偶遇一位清新俊杰的凡尘男子,他们相识相爱,约定终身。 七巧仙女信他,教他种植草药的方法,传他济世活人的高超医术。甚至是海龙珠的使用秘咒! 可是有一天,七巧仙女耕耘归来,却发现她的爱人和海龙珠一同不见了。 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有了海龙珠大旱再次席卷而来,百姓们再跪在她面前哭泣着,祈求着,要求着。 失去了海龙珠的七巧仙女没有令百姓们失望,她咬紧牙关带着众人开挖渠道,将大河里的水引到各个收旱的村落里。不但解决了村庄里的危机,还彻底让人民戒掉了对海龙珠的依赖。 再后来,七巧仙女被人类欺骗的事传到了河神耳朵里,河神要为七巧仙女寻得真相,却被仙女拦下。 男子离开后仙女去寻找过,得知他是另一座城的城主。他慕名来到这里,学会种植草药的技能,偷走海龙珠是为了救另一座城的百姓。 他成了那座城的救世主,享受众人叩拜,迎娶了城里最美的姑娘,成为万人敬仰的男人。 他出现在七巧仙女面前,就是为了让她爱上自己、给予自己,然后再背叛她 。 河神不能原谅一个凡人对仙子的背叛,但七巧仙女却为凡人拦下了神的趁机。 河神问仙子,为何要原谅他? 七巧仙女回答,那人背叛在先,可恨;偷取神物在后,可杀;可若要受罚,小仙愿代之。 唐七停顿了一下,故意问向坐在石块上的素颜女子,“你猜七巧仙女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锦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抬起了头,没有任何光感的双眸,迎着阳光湿润晶莹。回忆在脑海里闪过,翩翩潇洒的佳公子任然活在灵魂深处,哀伤在心底蔓延。 唐七凝望她,将她的每一份悲伤都收进眼底。 当年在木林见遇到她,英姿飒爽绝世风华。他们在也曾如七巧仙女和那城主一般,相知相许。可是家国之战,又让他们相爱相杀。 几经周转,几经生死离别,几经折磨变迁,他们肩头披满风霜,眼底擒满悲伤的过往。他们都在烈火冷剑中被褪掉一层皮囊,变换身份,目盲的目盲,火葬的火葬。 唐七微颤的指尖抚向自己的脸,然而就在触碰到面具的那一刻,好像被灼烫一样,瞬间收手。 他深深吸了口气,迎着耀眼的阳光,低声却有力的告诉她—— “因为,一生挚爱!” 如果此刻天锦能 够看见,她一定会知道,正向她讲故事的唐七,正深深的凝望着她忧郁的脸庞,泪水滴落。 “种种的罪过与恨又如何……”唐七苦涩笑起,悲切的凝望着天锦,“可是我依然爱你啊。” 天锦再也忍不住,泪水簌簌而下。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那座城,回到了他的身边。将真实的七巧仙女的故事讲给他听,有意无意的说着自己的长情。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泪,所以抬手捂住了眼睛。 “你看上去很难过。”唐七向她伸去手臂,想为她擦去眼泪,却又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最终默默收回,“你想起了谁吗?” 天锦没有说话,也许已经是泣不成声,她将脸埋在手心里,默默点头。 “你还爱他吗?”唐七问着,沙哑的声音掩盖了他几近祈求般的语气。 “我恨他,我是恨他的。”天锦摇了摇头,抹掉了眼角的泪水,“在很久以前我就下了决心,再也不爱他了。” “那你为什么难过?” “我为自己难过,也为另一个人难过。” “谁?” “我的丈夫……命运对他不公平。”天锦再次抬起头,湿润的双眸在阳光下晶莹闪烁,“他没有听过七巧仙女的故事,没有去过北国,他在 我生命中出现得很晚,却很及时。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我了。” 唐七转过了脸,黯然伤神。 “最初的未必会是最终的,最深刻的却未必是最需要的。”唐七在山川间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这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 “那你了?你有过爱过一个人吗?”天锦与并不熟悉的男子静静聊着。 不知为何,也许受孕和目盲使她变得软弱,也许是远离世俗的山谷令她轻松自在,也许是唐七讲述了真实的七巧仙女令她感觉找到知音;原本极为谨慎的她,在唐七面前竟越聊越深。 “爱过。”唐七轻声着。 天锦睁着没有焦点的眼睛,看向他,继续要肯定的语气轻问,“你们没有走到一起?” “她嫁给了另一个人。”唐七看着水中来回游动的鱼儿,还清晰可见的石头愣愣出神,视线微微移动,就能看到天锦和天空的倒影。 水波中的天锦映衬的蔚蓝的苍穹,恍如仙子。 唐七看得有些出神,许久才说,“她告诉我,她不爱我了。” “你没有争取吗?” “我们都尽力了。”唐七苦涩一笑,“那本来就是一场灾难。” 他无奈叹息,说着放弃的话。可是爱,都是无怨无悔的,不管是 不是灾难。 “我想回去了。”天锦的眼泪被风吹干了,最后的一片湿润也被她轻轻抹去,涣散的心神被她重新凝聚,她的脑海里最终浮现的还是另一个人,“我在担心他。” 唐七什么也没有问,更没有劝阻,只是默默的说,“那就回去吧。” “这里离健康远吗?” “远。” 天锦陷入了沉默,她现在眼盲,又身无旁物,想要回到建康,回到丈夫的身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送你。”唐七主动开口。 天锦心头一惊,这个唐七公子没有探听她的身份,也没有询问她为何坠崖,还一直照顾自己,竟是不求回报的帮助她。 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又怎知自己帮的一定是好人了。 天锦原本想问问他为何帮助自己,可又怕问了伤了他的一片好心。何况现在的自己确实多了不便,光靠一份傲骨,是回不了建康城的。 “谢谢。”天锦接受了他的好意,末了又加了一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唐七站起了身,轻轻撩过裙摆,任何清凉的风贴着自己的身体萦绕而过。他面朝在河流山谷,抬头迎着阳光,对着天空说,“不用谢,对我来说,这也是一种流浪。” 兴许,这也是命运的指引。 第314章 阴谋资深 宰相府内。 还是那个深邃的庭院。 一只白鸽被人扬手挥走,而凉亭红柱旁,一位气派的年轻人正开始浏览着一张纸条。 他神色凝重,只是短短一撇后,愤然撕毁了纸条紧紧握在手中。 眼波在不断闪动,憎恶凶狠甚至是极度,然而只是短暂的失控后又很快恢复平静。紧接着一边的嘴角却缓缓勾起,那张年轻俊逸的脸上闪动着阴鸷的神色。 采桑端着茶水走轻轻走进,正巧看到司马元显的笑容,不由得也跟着笑起,“大人今日很开心啊。” 司马元显转过了声,轻哼,“我们建康大将军终于平定造反,将反贼孙恩逼得投海自尽,这是国之大幸,我怎会不喜?” “这样陛下就该嘉赏他了。” “理应如此。”司马元显如此说着,眼里却是不屑之色,然而也有异样的东西在不断闪动,诡异道,“我还要亲自给他送一份惊喜。” 采桑不再继续追问是一份怎样的惊喜,因为那不是她该问的问题。她总是那么特体,平静的双眸下,闪耀着隐晦的光芒。 司马元显接过她的茶水,视线留在她的白皙的脸上。 这个女子一直以来都 是默默无闻,却也形影不离的出现在他左右。很多时间里,司马元显看到她的时候都端在一壶茶,她似乎总在干这种事。茶水的味道、温度都被她掌控得很好,一次都没有过闪失。 她真是又好又无趣啊! 司马元显默默饮了一口,放下茶杯,大步离去。而采桑只是双手握着轻放在腹前,默默的目送着他的离去。 采桑从未尝试着去挽留他,甚至是让自己和他多少说一句话。因为她清晰的知道,他们之间隔得太远太远了…… 刘裕击败反贼孙恩,领大军凯旋而归。 他没有规避百姓择小道而走,反而一路威武,所到之处百姓夹道相迎。当然,他也下令十万大军不得扰民,必要时还为百姓做点小事。 也许是他相对贫民的出身,也许是他对百姓真诚亲切,这一路回归之途,为他赚足了名气,赢得众多百姓追捧。 “枭雄将军怀佳人,高冠戎马不世功。”——不知哪位文人脱口而出的谚语,在民间悄然流传,成了当时对他的最高评价。 “传皇帝手谕,建康将军见面孙贼有功,特加封,官拜下邳太守,赏银万两,珠宝两箱。望刘太守继续为国为民,尽忠 职守。” 一身黑袍绣云的掌印太监,在建康城门外宣读了皇帝的宣封诏书。他捏着嗓子站在城外宣读时,后面还立着一位极为炫目的人,司马元显。 “谢陛下,刘裕必不负陛下隆恩。”刘裕单膝跪地,腰身直挺,抬手接封。 “快起来吧,刘太守。”高公公媚笑着将手谕交给了刘裕,并打算顺手扶他起来,然而刘裕并为理睬,侧身将同跪的天锦扶起。 高公公尴尬一笑,退在一侧。 “哈哈哈。”司马元显广袖长衫,大步向前器宇轩昂,“贺喜贺喜,刘太守为国荡**贼,实乃国之大幸啊。” 刘裕看到他走进的目光不经意的撇过身侧的天锦,冷淡道,“劳烦宰相大人亲自来迎,刘裕不敢当。” “刘太守立了大功,我身为宰相出来迎一下,也是应当的。”这次司马元显更加直率的看向了天锦,然而眼神了却少了从前的炙热,重点提示道,“何况我们还是旧友。” 戎装的军人冷哼,丝毫没有旧友的样子,“刘裕忙碌,常年在外奔波,朝中事宜都有劳宰相做主,宰相大人功劳累累才是。” 刘裕说话的态度令司马元显的脸崩了崩,高公公 见情况不对,连忙上来打圆场,“哎,两位大人都别客气了。宰相大人主内,太守大人主外,陛下能得两位大人相助,往后必然是国泰民安欣欣向荣啊。” 两人没有说话,但皆下意识的挑了眉头,大有互相不服之意。 夕阳的光线将两人投影拉得很长,好似两股包含澎湃的力量,****。 天锦敛袖立在一旁,目光娇柔却阴鸷的垂下,对两个男人的对弈丝毫不无所动。 “哎哟,我怎么忘了,陛下还有一个口谕要我传给太守大人了。”可能是为了进一步缓解,高公公特意加重了口气,露出夸张的喜悦表情。目光不停在刘裕和天锦两人之间来回晃动,最终落在刘裕脸上,并欢脱挑了挑眉。 刘裕被他妩媚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特意侧身避开他的目光,“陛下,还有什么吩咐?我刘裕听候差遣。” “不是吩咐,是大喜事。”高公公一边说着还一边挥了挥手,欢喜道,“陛下听闻刘太守与天锦姑娘情深意重心心相印,特给二位赐婚。就在半月后举行,天锦姑娘的嫁妆陛下都准备好拉。” 刘裕眉目一横,并不心悦,肃穆道,“天锦本来就是我的妻子,何 来赐婚之说?” “啊?这个……原来已经结为夫妇了。”高公公面色一愣,顿时露出尴尬之色,“但朝中人士也未听得喜事,想必是小办了一场吧。你看这事大家都不知道,陛下连口谕都下了,我还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刘太守就不要推迟了吧。” 刘裕睥睨的看向高公公,不愿松口。细算来,他和天锦已经结过两次婚了,如此再接受皇帝的安排,那之前的行为又算什么? 司马元显莞尔一笑,勾了勾嘴角,“高公公说得很对,婚姻乃是人生大事,那小庭院里摆了一桌酒席怎么能算数?” “就算是小庭院里摆了一桌酒席,那我刘裕也是对天发了誓的。”戎装男子目光锐利坚深,抬手指向天宇,“苍天明鉴,怎能不算数?” 堂堂七尺男儿情深义重,不愧对家国天下,依不愧对枕边佳人。此等磊落高洁不由得叫高公公刮目相看,当真不负百姓们的歌颂——枭雄将军怀佳人,高冠戎马不世功。 然而一旁的佳人却有了点小情绪,不悦道,“苍天自然明了,可那却是你一个人的婚礼。” 刘裕微愣,忽然反应过来,天锦失忆了,她并不记得当初结婚的景象。 第315章 凯旋而归 司马元显看向天锦,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连忙点了点娇容美姿的佳人道,“这婚礼也不是一个人的事,何况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能够名正言顺风光大嫁?” 如此一想,似乎也很有道理。只要能让天锦开心,就让这次的风光一嫁成为她记忆里的新起点,“好吧,那替我谢过陛下。” “那是自然的。”高公公瞬间眉开眼笑,又提醒道,“你现在还要谢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刘裕撇向眼前的掌印太监,未入朝中就能感觉到里面的纷乱复杂。 “是啊,那就是我们宰相大人了。”高公公在两人之间笑来迎去,夸过这个又赞那个,“赐婚之事是宰相大人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提出的,皇上又恩准了。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赐婚,可是天大的荣耀。” 刘裕狐疑的看向司马元显,神色警惕,不为所动。他可不会相信司马元显会善心大发! “谢过宰相大人。”天锦温婉一笑,欠身行了谢礼。 这样温柔如水的恩谢不但令刘裕没由来的反感,还得来了司马元显的冷笑。大概在两人的记忆,天锦从未如此谦卑的与旁人说话。 不知 道为什么,自从天锦从悬崖下被找回并失忆后,刘裕一直认为这是他们重新开始的好机会,所以他想对她好,做一切只要能让她开心的事情。可是他们的关系不但没有被拉近,反而在刘裕心中越发的疏远。 “这次就谢过宰相大人了。”刘裕从天锦的身上收回目光,再转向司马元显时瞬间从阴郁变为冷冽,“不过我刘裕自己的事向来喜欢独断,早上大人在朝中处理事务又辛苦,以后这种小事就不劳大人操心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大有劝司马元显别多管闲事的意思。高公公尴尬一笑,任他再厚脸皮也只能无奈无话了。 “尊重刘太守的意思。”司马元显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含笑答应了他,眼角处闪烁着锐利的光。 “时候不早,我也要安顿兵,明日上朝再向皇帝谢恩。”刘裕不再与两人纠缠。 高公公也觉在两人之间摆弄累得慌,趁早散了的好,“好,那我也不打扰太守大人了。” 司马元显拂袖将手负在背后,言简意赅,“不送。” 天锦欠了欠身,随着刘裕一起转身而去。 夕阳柔光的勾勒下,那容颜倾城的女子身姿曼妙,步态轻盈端庄。 再铁血军人的映衬下,宛如在悬崖上迎风而来的花。 她才和刘裕般配啊! 司马元显撇了两人一眼,也莞尔一笑的转过了身。只是在转身的瞬间,高公公留意到司马宰相的笑容,在嫣红的夕阳下,显得极为诡异与血腥。完全与朝廷上进谏时的诚然诚恳完全相反。 在权谋深处小心漫步的高公公,能够感觉到一场腥风血雨不会远了。 翻过几座坎坷的山,又走过一段漫长而曲折的路,带着无尽的执着与思念,素衣女子再次来到记忆中的街道。 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但那条熟悉的街道依然在脑海里铺开。连走到哪里会有棵树,走到哪里会有一块石凳她都明了。 偶尔有人匆匆走过的小街上,一对衣着朴素的男女子正快步走着。走得稍急一些女子似乎看不见,阳光下明亮闪烁的双眸竟没有半分焦距,但这也依旧挡不住她的神采精华。而她旁边的男子一直搀扶着她,步态稳重小心探路。那男子带着一张面具,看不见他容颜,却能从他坚韧的手骨挺拔的身姿看出,此人也绝非凡品。 “唐七,我们是不是就快到了?”目盲的女子心中暗暗推算,刚刚差不多时便问 向身旁的人。 唐七抬首看去,街口就在眼前了,“是啊,走过这条街就到了。” 只要走到街口再右拐,就是建武将军的建康府了。 那里是天锦的家,也是他们最终停歇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熬街口时,一阵清晰的乐器声音传入他们耳内。这段声乐他们并不陌生,还很熟悉,每当有人嫁娶时,必然会被奏响。 唐七明显感觉到天锦的手臂颤动了一下。 建康府里真正办婚嫁的喜事。 可是,建康府的主人正是刘裕啊。他早已娶妻,他的妻子正立在一墙之外,为何府内会有这样的演奏!? 唐七看着府外挂满的红绸,本想为刘裕辩解两句,却最终因为想不出辩解的理由而重新撒了个谎,“我们……我们好像迷路了,往左边拐吧!” 唐七当时扶着天锦向左拐去,然而那女子却立在原处纹丝不动。 她站在街口的拐角处,脸上的神情从期待变为失意。她向着建康府的方向微微侧身,抬起头遥遥望去,失去光明的眸子坚定而凄切,“这条路就算我化成灰,也会随风飘至,绝不会错。” 唐七沉默,红绸随风飘动,他无从辩驳。 “建康府里在办喜事!”天锦低声说着,神情里却是突欲而出的悲伤。 有赶马的老奴从旁经过,唐七下意识的感受到一丝希望,“兴许有什么误会吧。我去问问。” 他连忙走上前去,问赶马老奴,“敢问老先生,这里面是何人在办喜事?” 老人喜上眉梢,连忙告诉道,“那还用说,建康大将军平定反贼,皇帝封他为太守,还亲自赐婚。今日正是他的大喜之日,我家大人来晚了,刚进去的时候两人真正拜天地了。这新郎官俊逸勃发,好不欢乐,哈哈哈。” 老奴说得很实诚,听他的言语,似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这桩大喜事了。 ——建康府的主人娶亲了! “天锦,或许他……”唐七走到天锦身边,看着她波光颤动的双眸欲言又止。 天锦努力抬起眼帘,狠狠吸了口气,控制着眼底的泪水别让它流淌下来,“我知道,他以为我死了。” 隔着那堵墙,天锦好像听到三拜高堂的声音。 往昔的甜蜜誓言恍如昨日,只是短短的一段分离,他就另择佳人了。回忆如风暴袭卷了她的心脏,窒息般的疼痛感融入每一滴血液,令她的世界慢慢崩塌。 第316章 虚无的婚礼 还好还好……天锦突然一阵苦笑,瞬间滚落的泪水被她快速抹掉,她很庆幸在此之前已经遭遇过谢琰的撕心裂肺,否则她一定过不了今天的情深缘浅。 “原来,这就是山盟海誓,至死不渝。”天锦闭了闭眼,再张开时,里面盈满绝望,“我们走吧。” 天锦默念着转过了身,唐七连忙跟上,“要去哪?” 从他的询问声里,天锦听到了这个男人对她的关切。 “唐七公子。”天锦突然很认真的唤出他的名字,正色问道,“我要去一个很隐秘的地方,方向位置我都熟。你若想送我,便送到此处留步吧!” 她明言在拒绝他,暗里却有挽留之意。唐七知道,她想带他去一个特别的地方,一个可能是有去无回的地方。 然而他并没有让她久等,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我还能为你做的什么吗?” 天锦神色凛然,在经历了丈夫的背叛后,她很快压制了内心悲恸,眸光里闪烁着熟悉的傲骨烈气,“若公子执意要与我走,从此我便是你的主人,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不许去。” 看着目光的坚毅女子,唐七抱手,“听候差遣!” 他选择了留下,这一次,他终于可以纯粹的去对她好,为她做任何事情;终于可以对曾经的重伤,做一些轻微的弥补。 天锦抬起左手,迎风道,“去流年记。” 火红热闹的建康府内,几百位显赫达官贵人汇聚于此。不管他们在朝堂上利益为何,为友为敌,此刻都在为同一对新人献上祝福。 瞧那步态轻盈身姿如柳的新娘子,一身刺孔雀羽的嫁衣,结满穗子的红盖头在胸前微微晃动。双手如葱,冰肌埋玉骨,未见其面,已觉倾城。而她对面牵引着她的男子,高冠华服丰神俊逸,目光深邃凌人,锋芒必先。 百官们纷纷窃窃私语,看来传闻并没有错——“枭雄将军怀佳人,高冠戎马不世功”,他们当得此名。 “礼成!新娘送入洞房。”随着礼官的一声高喊,整个婚礼现场顿时沸腾起来,嘉宾们纷纷拍手叫好,祝贺之词如浪潮般叠冲而来。 踏着层层叠起的祝贺声,她终于出嫁了。 红纱遮挡下的双眸渐渐湿润了。 作为一位女子最幸福炫目的一天,她清冷的外表下曾无比期待着一天的到来。早在少女时候,早在公主时 候,她应该拥有着那场名动天下的倾国一嫁。可惜,那繁华一梦随着北国的坍塌碎裂为粉尘。而她亦落入尘埃,任人践踏蹂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身陷入黑暗的地狱,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光明。对于未来,她不敢想象,留给她的唯有颤抖。 然而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当光线再次照来时,一起已物是人非。 她知道,她再也不会遇到什么倾国一嫁了,也不再有从前的辉煌。她是满身伤痕的腐肉,小心遮掩着臭味,苟且的活着。 命运的大手还让她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便是刘裕。这个男人颠覆了从前她对因缘的想象,让她真正明白什么是被爱,什么是一段值得女人渴求的真实婚姻。 这一刻,对她而言世界是真实的,也是虚无的。她的幸福,就像建立在水面上的倒映,一旦光明倾倒,她所拥有的一切也会跟着坍塌。 而她有种深深的预感,这种坍塌,随时都会到来。 流年记。 “首领,首领,主上回来了。”流年记的管家绿云匆匆向里汇报。 今日建康府里大喜,刘驸马终于要给锦公主一个正式的婚礼了,细 说起来也算是她们大喜的日子。可是锦公主却拒绝了她们的前往与祝贺。 无奈,为了锦公主的安全,辛夷不得已偷偷潜入了建康府。而朱瑾有些置气,留在了流年记里。俆道覆也趁着司马元显去祝贺的空档,带着采桑到流年记里,与朱瑾商议上面的事。 朱瑾听到绿云的汇报,很是诧异,“什么?今天不是她大喜的日子吗?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了?” 此刻,院中传来一阵熟悉的高喝,“为什么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声音严谨而冷冽,不怒自威。 朱瑾和俆道覆连忙走出来,竟真的看到了本该婚嫁的锦公主,在一个男子的搀扶下,稳步而来。 她一身朴素的衣着,发丝微微凌乱的垂在两步,裙摆和鞋上沾染了灰尘,似乎走了很长一段路。苍白而肃穆的脸庞素颜朝天,通身散发着不可掩盖的凛然气质。 这身装扮,这锐利的气势,怎么短短几天没见,锦公主又变了一个神采!? 朱瑾和俆道覆面向她而来,都有些愕然的停在了不远处,目光紧紧锁着她,甚至忘记了打招呼。 “怎么,几月不见,连我也不认得了吗? ”一声盛气凌人的冷呵让两人如梦初醒。 对,这才是他们说认识的锦公主。 朱瑾连忙跪下,却有顾忌的撇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陌生人,改口道,“见过主上。” 俆道覆也连忙行礼,“见过主上。” 天锦没有让他们起身,一阵短暂的压制气氛后,她才缓缓开口,言语依旧清冷如刃,“这位是唐七,以后也是我们虞美人组织的人了。” 朱瑾抬头凝望着名唤唐七的人,他全脸都被面具遮挡,然而通身散发的气质竟有一种熟悉感。好像曾与他短暂相处过。 迎着朱瑾灼热睿智的目光,唐七有些刻意的避开了脸。 从面具的边角看去,面具下被灼烧过的狰狞皮肤,清晰可见。 “起来吧。”锦公主的直视着前方,至始至终没有看他们一眼,“你刚刚说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何来之喜?我为什么不能到这里来?” “公主误会了。”朱瑾听得锦公主刚才的话,顿时明白过来,心有些惭愧,起身将她向屋内迎去,“先进了再说吧。” 天锦没有抗拒,反而任由旁人将她往内带去,目光传播的视线笔直向前,僵硬没有凝聚力。 第317真相 俆道覆瞬间就看出了端倪,惊道,“公主,你的眼睛……” 天锦顿了顿,口吻波澜不惊,“没事,不过盲了而已。” “盲了!”俆道覆重重重复了一声,眼里泛着不忍与心痛。 经得俆道覆提醒朱瑾才差距出来,握着天锦的手紧张道,“怎么会这样,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俆道覆压制着内心的翻动,一把推开她身侧的唐七,急道,“锦公主,让我个你诊一下吧。” “现在不用。”天锦抬手拒绝,“我眼睛被毒侵浊,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们先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我。” “好。” 朱瑾不由得将天锦搀得更紧了些,小心留意着脚下,将她掌心中的佳人扶进屋内。 坐在堂中央的雕花木椅,天锦眼眸低垂,窗外的光线柔和的映衬在她的脸颊,一张素颜宛若傲立于水面的白莲。 很快,采桑沏了茶水,为众人一一摆好在桌面上。 朱瑾坐在堂侧,看着目盲的天锦,忍着心痛为她解释道,“你坠崖后,驸马曾带着众多士兵下谷寻找过你,不久就将你带回建康府了?” “将我?”天锦拧出了重点,重复了一声。 “ 是的。”朱瑾很是肯定,点头道,“一个和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叫天锦。她与你性情相反,但一股傲气倒与你几分相似。” 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是她! 天锦身形略晃,一个含笑温婉的女子浮现在她的脑海。 那个女子有着与她极为相似的容貌,甚至还有段极为亲密的过去。 “她称自己失忆了,驸马一直百般呵护她,还将她带到战场上去。”朱瑾一时想来还有些后怕,索性真正的锦公主回来的快,没出什么大乱子,“而且她知道虞美人组织,却对我们置之不理。难不成……她也曾是我们虞美人中的一员,易容成公主的样子,图谋不轨?” “不,她不是虞美人中的一员,但她确实知道虞美人的存在。”天锦否定了朱瑾的猜测,正色断定,“她对你们置之不理,是因为她掌控不了你们。” 俆道覆微诧,“公主知道她是谁?” 天锦点头,声音轻柔却又沉重,“我的孪生姐姐,文锦!” “是她?对,我应该早点想到的,这世上唯有她与你长得一模一样。”朱瑾恍然惊醒,然而再次陷入疑惑,“可是北国亡后,虞美人中传来可靠消 息,慕容冲屠了整个皇室,并将尸体分解吊在城门口。文锦公主怎么会逃过一劫?” 天锦苦涩一笑,过往的回忆再次映入脑海,“正是因为屠杀的人是慕容冲,文锦姐姐才有机会活下来。” 朱瑾眉宇微敛,并不明白,“他们暗中有交易?” “不会。”天锦摇头,“文锦姐姐身为北国最美艳的公主,为人极度清傲,绝不会和慕容冲那样的**做交易。” “慕容冲心狠手辣,熙宝公主若不是得紫琦殿下相助,也早就死在他手上。”俆道覆常年身在南朝,对北国的事情只是略有耳闻,并不十分了解其人,他只能靠着理智去推断各种可能性,“文锦公主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不靠智取,又怎么能活到现在?” “别人不可以,但她能的。”天锦垂下眉目,为过往的痴男怨女感到叹息,“慕容冲一直仰慕她。” 关于慕容冲后来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他是个杀人狂魔,是个刽子手;是大燕短命的皇帝,也是在战马上横扫沙场的绝色男子。可是鲜少有人知道,他从小被苻坚帝折磨屈辱的过去,他小心翼翼低声下气的去靠近那位倾城倾国的完美公主,却被公主无情拒绝。 没有人能体会他浓重戾气下的巨大悲恸,也没有人理解他几近变态泄愤中的求而不得。 北国五公主,文锦。 那位洁白绝世的清傲公主,他曾在人群中偷偷观看的**女子,小心爱恋,默默倾心。 可惜,很多的情感一样,他的暗恋并没有得到回应。只有一次次冷漠拒绝,填充了天锦对他们的回忆。 “那她是怎么从慕容冲手中逃到南朝来的?这段路也不好走的。”俆道覆再次提出质疑。 站在天锦身侧的唐七从刚才见面起就不曾说话,他身姿稳重,时刻立在天锦左右。无论他们在讨论些什么,身形都是纹丝不动,极具定力。 “是啊,她是怎么过来的?又怎么会以我的身份出现在刘裕身边?”天锦垂下眼帘,细细推敲,“是谁在指使她?他们又有什么目的?” 俆道覆暗自思索,不由得心中一动,断然道,“去过灭亡的北国之地,又想对刘太守有所企图,那只有一个人很符合这个条件。”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天锦赫然抬眼,无法凝焦的双眸瞬间闪过一道冷厉的光,“司马元显!” 是的,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出使过北 方的司马元显。 是他将文锦公主从北方带了回来,又找到一个好机会,利用她与天锦极为相似的容貌,将其安插在刘裕身边。 如此也可以解释,为何他执意要在朝中,为刘裕向皇帝请求赐婚的行为了。 他就是想光明正大的将文锦变成天锦,并名正言顺的留在刘太守身边。 “那公主现在需要我们现在做些什么?”一想到今天还是他们大婚的日子,朱瑾下意识陷入愤恨的情绪,“要不我带公主过去揭穿他们,毁了这场婚礼?” 毁了婚礼!? 如果事情只是像毁了一场婚礼那么简单,天锦又何必等到现在,刚刚在建康府的墙外,她完全可以那么做。 “这是皇帝的赐婚,那么多朝廷命官都在,若是硬毁,会陷刘裕于不义。文锦姐姐更会因此而丧命。何况他们已经在一起多日,又在众多人面前拜了堂……”天锦言语渐渐低缓下去,袖内的双手握拳,那澎湃又强烈的伤痛被深深隐忍下去,“事情还是调查清楚再说。” 一位是自己的丈夫爱人,一位是自己的姐姐亲人,当两人都深陷泥潭时,她不能为了喧嚣情绪,而不顾两人的安慰。 可是…… 第318章 警告 可是无论怎么排遣,她的心脏始终被一只大手捏着,窒息感越发强烈。 天锦晕眩的扶额,面色苍白,双眼无力的闭上又勉强睁开。 “公主,锦公主你怎么了?”朱瑾连忙起身上前,扶住锦公主的双臂。 俆道覆也跟着走进。 一旁的唐七见状解释道,“锦公主已怀有身孕,一路太过劳累了,先让她休息吧。” “什么?”朱瑾瞪大了眼睛,怒气盎然,“我现在就去趟建康府,将刘裕带出来。” “别,做戏做全套,现在不是时候。”天锦虚弱的抓住朱瑾,看着为她心痛的女子,内心一阵酸楚。 天锦与文锦虽是孪生姐妹,但她们的情义也只是暗藏在心底,从不袒露。或许是性格不合,或许是皇权的氛围太压抑,导致天锦没能在文锦的身上享受过姐姐的乐趣。反倒是她身边的朱瑾,一直像姐姐一样的贴心照料着她,为她的喜而喜,为她的悲而悲。 仔细思绪过后,天锦向身旁的人交代道,“你找个理由回建康府,然后留在文锦姐姐身边将事情调查清楚。再让辛夷去监视刘劳之,和他儿子刘敬宣。阿裕打了胜仗,他未必会老实恭贺。另外徐先生和采桑姑娘一定要密切 关注司马元显,一有动向就将消息传递给我。” 俆道覆握紧双拳,铮然道,“锦公主放心,既然司马元显有意下手,我自然也不会再手下留情。” 采桑站在不远处不动声色的听着,眼眸里泛起晦暗不定的光。 “好了,我知道怎么做,你注意休息吧。”朱瑾看着小腹微凸虚弱苦累的天锦,眉宇紧紧收敛,总觉得至少该做些什么,起码孩子的父亲应该有所动作,“驸马那边要一直瞒着吗?” 这简单不过的问题,似乎倒将天锦问住了。 是不是应该瞒着自己的丈夫,他作为孩子的父亲有权知道真相,而以他的性情和天锦的骄傲,又怎能轻言原谅? 天锦抬起首,目视着前方,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心却渐渐敞亮。 发间的一直玉簪光泽温和,天锦道,“你先去吧,我自有安排。” 建康府,林露苑。 那位温柔如水的女子在大婚后,就住进了丈夫精心为她修建的林露苑内。长廊朱漆,假山流水,还有一年四季都会常开的三色月季。 她高盘起长发,脸颊上没了一开始的清瘦,多了几分红润更显明媚动人。 清晨的月季芬芳多姿,绝代佳人立在花旁, 手中捏着一朵血红的月季浅浅笑着,也不知在畅想着什么。 “公主似乎很开心。”朱瑾缓步上前,迎上贵夫人瞬间由笑转冷的脸庞,目光直逼向她。 “我不是让你没事不要来找我吗?还有……”贵夫人目光锐利,凶狠的纠正道,“你应该称我为太守夫人。” 不知是不是明白了真相的原因,她越是凶狠,朱瑾越是觉得她脆弱不堪,“我当然有事来找你,我不但会来找你,我还要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被称为公主的人狠狠拂袖,毫不容情,“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不,你需要我的保护。”朱瑾一步一步的上前,凌厉的气势紧逼而去,言语低沉却清晰无比,“毕竟你不是真的天锦公主。” “你说什么?”玉指间的月季陡然飘落,朱瑾甚至能看到她的红唇在微微颤抖。 “你以为和自己的妹夫拜了堂,就可以鸠占鹊巢吗?”朱瑾冷哼,念出属于她的真正名讳,“文锦公主。” “你……” 对方的话宛如一柄锋利无比的利箭,瞬间射穿她心中的幻影。 其实文锦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只是没曾想,这一天竟来得如此快。快到她还没有做任何, 甚至是任何防备。 “是谁利用了你?”朱瑾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紧接着逼问。 文锦侧过脸,一口咬定,“没有人利用我。” “司马元显要你为他做什么?” 朱瑾的话另文锦又是一惊。 咄咄逼人的气势另文锦的双眸不断颤动,她的红唇几次张合,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金色的步摇在她发间来回晃动,她在短暂的失态后又恢复平静,终避开了朱瑾的逼问,“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文锦也不是如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柔弱无骨的,她到底也是在皇权漩涡中长期久处的人,不会被三言两语所吓到。 朱瑾眉宇微拧,一字一句的提醒道,“别忘了,你是靠着天锦公主的庇护才活下来的,难道你所做的一切都不足以勾起你的***吗?” “***?”文锦转而看向了朱瑾,目光里闪烁着愤恨的怒火,冷哼一声,反而逼向朱瑾,“那你帮我去问问她,为了一个男人背叛大锦军的时候,她有过***吗?” 朱瑾面色凌厉,却没有答她的话。 文锦也不愿与她多牵扯,转身直径离去。 既然是私下底找她,就意味着她们不会下重手。然而这又何 妨她的张狂,她才不会去感觉;对于死亡,她从未有的豁达。 朱瑾立在原地,眼看着文锦曼妙的背景渐渐远去。 淝水之战,谢琰之恨,是天锦心中永远也无法磨灭的痛。 朱瑾知道,每个人都有无比脆弱柔情的时候,就算曾经叱咤风云的锦公主也不例外。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幸运,在暴露自己的软肋时,会被世人温柔以待。而天锦,只是很不巧的,被划分到那个悲剧的地域里。 很多人都责备她的糊涂,可又有谁知道她的疯魔? 朱瑾理解她对谢琰的走火入魔,她更理解整个北国的败落;那一场淝水大战里上演的悲恸爱恋,不过是一个王国毁灭的插曲,那偌大王国的坍塌,怎能用一段公主的痴心轻易解释。 宰相府,庭院深深处。 “大人。”采桑端着茶水,轻轻屈膝。 年轻的男子倚在庭院里,心情愉悦。 他一身玄色华服,神清骨秀,嘴角含笑,却是阴鸷邪魅。 “他们终于拜堂成亲了,现在的刘太守一定很幸福吧。”司马元显看向建康府的方向眉宇微展,好像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了,然而转瞬间他又忧愁起来,“但是我的爱人又迷失在哪里了?” 第319章 背叛 派出现寻找的人还没有任何回应,手握重权的年轻宰相低声叹息。 采桑一边沏着茶水,一边有意无意的说道,“前几日和义父出街,无意中看到一位女子,竟与太守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和文锦长得一模一样,那不就是…… 话落,司马元显霎时一惊站起,急问,“什么?她现在在哪?” “街上偶遇而已,妾身哪里知道她会在哪?”采桑微微皱眉,甚是委屈,却又继续说道,“她已怀有身孕,身边还有人跟着,想必是某个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吧。” 怀有身孕? 司马元显的身形明显晃动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了? 他陷入了无比纠葛沉思,那到底是天锦还是旁人?那自己的内心到底是希望她是天锦,还是不是? 爱,都是无比自私又极具占有欲的,甚至容不得任何瑕疵。 “徐先生还会带你出街,看来他还是很器重你的。”司马元显撇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采桑将沏好的茶水端到司马元显面前,含笑,“不过是置办些寻常物件,算不得器重。” “这段时间徐先生似乎经常出去,来去匆匆神色 不佳的,好像有什么心思?”司马元显接过茶水,却没有喝,手指在白瓷茶杯的边缘来回摩动。 采桑规矩的退到一旁,不经意道,“义父心思重,又不喜与人倾诉,采桑也不知道他遇到什么大事了?” 遇到大事!? 看似疑问的话,对聪明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提醒。 司马元显轻哼,似乎看透了什么,“你先下去吧。” “是。” 采桑行了一礼,无声退下。 “来人。”等到侍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后院,司马元显一声厉呵,隐秘处,陡然钻出一位劲装男子。 司马元显抿了一口茶水,背对着他下令,“派人跟着采桑,看她平日上街都会去哪些地方?” “是。” “等等。”那人欲走,司马元显突然叫住了他,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如果有俆道覆在场,就不要跟。”司马元显年轻的脸上浮现厌恶的冷冽之色,“你们的能力还不够。” “属下明白。”劲装男子点头,身手敏捷的投于庭院幽暗处。 此时,四下无限宁静。妆容素淡英气勃勃的女子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这一次她的身影尤为清晰,也分外靠 近,近得好像一抬手就能抓住她。 他遥望着远方,目光阴郁,低声默念,“天锦,是你回来了吗?” 晨曦清冷,流年记茶楼还未上客,后院里倒是开始迎人了。 “公主的眼睛怎么样?能医治吗?” 俆道覆不断检查着天锦的眼睛神色凝重,朱瑾在旁看着,反而尤为紧张。 最终,俆道覆直起了身子,摇了摇头,“眼睛并没有受损,只是里面布满毒素,若不解毒,恐怕难见光明?” “寻常的药草我都试过了,并没有用。”在一旁说话的正是唐七,他的声音因为曾经的伤势而变得沙哑,平日里也鲜少与他们交流。如必须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大多也是和天锦有关。 “那就用不寻常的药草。”朱瑾并不懂医术,但她也在积极的想办法,“这事可以找潘梦鸾,他的皇宫里,必然会有些奇珍异草。” 俆道覆叹息,这毒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毒,一时间也束手无策,“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天锦坐在一旁听他们来回交流着,然而她大部分的心思还是放在了腹中传来的微弱动作。那是一个弱小又顽强的生命,正不断生长着。 “这毒 ……真的不会伤害我腹中的孩儿吗?”虽然已经问过唐七,但天锦还是放心不下,又问向俆道覆。 俆道覆严谨道,“从脉象和表象上来看,毒素没有游走,孩儿不会受到影响。” 听得如此,天锦终于松了口气。和孩子比起来,她能否重见光明的事情,已经被抛之脑后了。 “司马元显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吗?”天锦又问。 “暂时还没有。” “他是很有野心的人,皇帝无能,现在他把持朝政,是他一展手脚的大好时机。”天锦抬了抬下颚,红唇微微勾起,“没有动静,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察觉。刘裕、恒玄、刘劳之都是他实现抱负的障碍,他不会置之不理的。” “司马元显要对付的人,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他一定会撒下一张大网,不会操之过急。” “那他会先对谁下手呢?”天锦略有所思,目光随意投掷某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好像一个入迷的赌徒,自信满满的暗猜着自己的胜果。 “不好说。”俆道覆交出最可信的一种可能性,“如果文锦公主真是他派到刘裕身边的人,那他先选中的目标应该是刘太守。可是,为什么文锦公 主迟迟没有动静?” “也许只是为了稳住刘裕。”这个问题并不难,朱瑾推算道,“毕竟刘裕和恒玄的势力相对持平,一方削弱,另一方就要强了。” “或者……”又一种极强的可能性闪过天锦的脑海,“他是想利用文锦姐姐,和刘裕连手?” “也有这种可能性。”俆道覆点头。 “我们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驸马。”朱瑾忍不住提醒道,“那假天锦可比真天锦温柔可人多了,驸马现在连军队都不常去了,一有时间就陪在她身边。” 天锦并没有否认朱瑾对文锦的夸奖。在北国的时候,从男性的口吻中,尽管她和姐姐有种相同的外貌,但喜欢文锦的男人要远高于她。 “她是很温柔,在北国的时候,很多人都倾慕才艺双绝的文锦公主。如果……” 如果他也是了。 这么久的朝夕相处,他会不会也向大多数男人一样,已经喜欢上她了? “如果什么?”朱瑾看向欲言又止的女子,忍不住的关切道,“公主要是担心,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去找他。” 天锦并没有为这份提议点头,此时绿云端着汤药进来,“锦公主,汤药来了。” 第320章 玉簪引 唐七从托盘上端过药碗,下意识的嗅了嗅,“温度刚好,我喂你先喝了吧。” 说着就很自然的舀了一勺汤药送到天锦的唇边。 太过热情的举动惹得俆道覆和朱瑾微微侧目。 然而,这次天锦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张开嘴,她拒绝了,“让朱瑾帮我吧,你们先去忙。” 唐七握着汤匙的小勺略顿了一下,只得收回手。 “属下告退。” 唐七将汤药放下,和俆道覆、绿云一同退下。 朱瑾知道天锦有话跟她说,但还是将汤药送到她的唇边,“公主……” “我自己来。”天锦接过碗,将苦涩的安胎药一饮而尽。 接过空碗后朱瑾主动询问,“公主是有事交代吗?” 天锦无声点头,然后从黑发见拔下她往日常带的玉簪,“你把真相告诉刘裕,然后将这个玉簪交给他,约他今夜到西街河岸会面。” 朱瑾最是了解天锦的性情,立马明白过来,怒道,“你何必顾忌他们的感受?” “身边跟我的人很多,唯有你最理解我。”天锦拉过身边人的手,将玉簪放进她的手心,眼眸低垂,“我可以不顾及他们的感受大闹一场,可硬逼出来的结果再好我也不稀罕。 ” 朱瑾看着当年仙姿神品的高傲女子,如今也为情所困,折磨得伤心伤神,不由得叹息,“好,若驸马敢负你和孩子,我定不饶他。” 建康府,林露苑。月季花丛环绕的凉亭中,华袍金簪的美丽女子,依偎在男人挺拔的胸膛。 “阿裕……”她欲言又止,神色黯然。 “嗯?”刘裕怀抱着她,看不见她的脸,目光所到之处尽是花开甚好的地方。 怀里的妻子轻声诉道,“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害怕……”文锦低语默然。司马元显、天锦、朱瑾,还有可怕的过往,一幕幕的闪过她的脑海,更是在每一个黑夜一口一口的吞噬着她。 “我不会离开你的。”刘裕感觉到怀中的人在微微颤抖,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默默重复,“永远不会。” “可是世事难料,如果有一天我变了模样,如果有一天我犯了一件很严重的错误,你会……”她红唇微颤,说得有些急切,却又戛然而止。她不敢将后面的可能性说出来。 刘裕感受到她的脆弱,吻了吻她的额头,轻笑宽慰,“你现在已经和以前大不同了,但我还是会陪在你身边。我们是向神 明起过誓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遇见什么磨难,都不会离开彼此。” “那你可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不许反悔。”文锦握紧了丈夫的手,舍不得松开。 刘裕看着她紧张的神色,不由得一笑,正色道,“神明在上,我刘裕绝不反悔。” 明明知道这是没有用的话,但文锦还是很受用的接受了,或许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原因吧。她依偎在丈夫宽大又温暖的胸怀,缓缓闭上了眼,眉间的阴郁并没有因为刘裕的盟誓而退去。 刘裕深深凝望着怀中的娇媚人儿,此刻的她,就是刘裕从前所期望天锦改变成为的样子。不得不承认,和这样的天锦相处在一起,无论在哪,都恍如身在世外险境。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再也体会不到曾经无法控制的心跳,他一度为无法控制的心跳而烦恼,而置气;而现在他又想找回从前的感觉。 是他太贪心的吗? 刘裕握起妻子纤白的玉手,放在唇上,“困了吗?” “嗯。” “那回去休息一下吧。” “嗯。” 刘裕起身,将心爱的妻子横抱起,缓缓向屋内走去。 这样宁静的下午,稀少而珍贵,圆满得像一 场们。 他们彼此都异常珍惜,可身在梦中,他们又无法获得真正的快乐。 曾经一度渴望的佳人就在身边,而刘裕却有些迷失。他甚至怀疑,现在温柔如水的天锦,是不是孙恩洒在她身上的毒药起了作用。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还能算是真正得到吗? 那副美丽的皮囊,被换了新的灵魂,没有了从前相知相许的记忆。 他说她是他的妻子,她便点头了;他说她是爱他的,她也默许自己爱他。这边机械而空洞的情感,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不,那不是刘裕的初衷。 他要多陪伴在她身边,慢慢指引她,至少,要让她找到一点从前的影子。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迫使天锦成为另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他的期望。 “驸马请留步。” 此事早朝刚下,刘裕回到建康府后照例向林露苑赶去。 朱瑾中途拦路,唤住了刘裕的脚步。 “有事吗?”刘裕停在走廊上,微微侧身。 朱瑾缓缓上前,有些讽刺的笑道,“驸马爷又去陪了锦公主吗?” 刘裕很快就察觉到朱瑾的口吻不对,反问道,“怎么,你不为她开心吗?” “您现在已经是太守了,手握重权, 调遣数万大军。可您现在四五天都不去军营一趟,反倒整天腻在后花园里,恐怕不太好吧。” 朱瑾惯来袒护天锦,此刻从未有过的义正言辞,倒让刘裕有些不适应了,“锦儿坠崖失忆,又受了惊吓身体薄弱,我当然应该多陪陪她。” 朱瑾哼笑,质疑着,“您对锦公主的情义真是天地可表,可你现在爱着的,真的是锦公主吗?” 刘裕惊觉她话里有话,不由得呵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瑾不慌不忙,继续问道,“如果后花园里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锦公主,你还会去吗?” “荒谬。”刘裕顿时一阵怒火,他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天锦,就算是她身边的人也不行,“她不是锦儿又是谁?难道我连自己的妻子也认不出来吗?” 朱瑾不为所动,反而勾起了嘴角,阴鸷反问他,“她除了一张人皮,又有多少地方和原来的锦公主相似?” 刘裕心头一凛,放缓了神色。 确实,林露苑里的貌美女子,除了一张皮囊,其他都变了。 “你说她是假的?” 刘裕心头一凛,放缓了神色。 确实,林露苑里的貌美女子,除了一张皮囊,其他都变了。 “你说她是假的?” 第321章 河岸会面 “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没有人长得相似。”朱瑾轻笑,面露凶狠之色,极为断定,“她就是假的,你应该立刻去杀了她。” 刘裕身形一顿,迎着朱瑾的杀气按住刀柄,“锦儿是和过去大不相同,但我也不会因为你一句话,而对她下狠手。” “执迷不悟。”杀气瞬间收敛,好像刚才只是说着玩玩。朱瑾无奈摇头,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她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上前去,“这个还认识吗?” 那是一支光泽温润的玉簪,刘裕每次见到它时,都是在天锦乌黑的发髻间。 “这是锦儿的发簪。”稳重如山的帅才几乎一把夺过了玉簪,仔细端详后更加确定,“这是从哪里来的?” “今夜西街河岸边。”朱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叮嘱着,“记住,如果你去了,就必然会失去后花园里的人。当然,你也可以不去,这样你就可以永远和她在一起了。” 说完,也不被刘裕再次询问的机会,转身便大步离去了。 以刘裕的聪明才智,不会不明白朱瑾传递给他的暗示。不,不是朱瑾传递给他,而是持有这只玉簪的人。 她为什么会有妻 子的玉簪? 是林露苑里的人暗藏不露,还是西街河岸边的人另有阴谋? 当一个人很期待某个时间点的时候,那到那段时间的过程,是极为难捱的。 月挂苍穹,照耀着偌大繁华的建康城,走过一段灯红酒绿的道路,又穿过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街,一条蜿蜒的河流横在眼前。河面银光闪烁,两边杨柳低沉,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身骨铮铮的男人步伐稳健的走在河岸边,月光披在他的身上,宛如披了一层风霜。 河岸边没有居住人家,这里昏暗朦胧的光都来自天上。唯有一座小凉亭,透过随风晃动的轻薄纱幔,灯火跃然而出。 刘裕一身利落劲装,精眸如星,一步步的向凉亭靠近。 “站住!” 到了恰当的距离,凉亭内突然传来一声低喝。 只是简单的一声,刘裕几欲按耐不住自己要冲进去看个究竟。不是凉亭里迷离的女性身影太过醉人,而是她的声音,竟和林露苑里的女人出奇的相似。 夜风悠悠,纱幔微微晃动间,刘裕透过纱幔错开的细缝,看到里面曼妙女子的背影,恍如爱人唾手可得。 如果里面直挺端坐的女 子,真如朱瑾所说,是货真价实的天锦,那她现在一定恨死他了吧。那如果又不是,如此高的相似度和深厚的心机城府,必然是不能留的。 “我已经如约来了,你又为何躲着我?”刘裕停在台阶前,目光凛然。 女子没有转过身,只是缓缓开口,“你为何来此,建康府里的女人不好吗?” “温柔体贴,甚好。” “那你为何要来?” “为了这个?”刘裕取出玉簪,月光下的暖玉通透纯粹,散发着幽深的光,“你为何会有这支发簪?” 女子不惊不喜,慢悠悠道,“一直发簪,找东市的珠宝商户,什么样子的都能做出来,并不能说明什么?” “这是我妻子发间的玉簪,你把想方设法传递给我,不就是带有目的性的约我出来?”刘裕收回发簪,冷哼,“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绕弯。” 在刘裕看不见的正面,那女子竟缓缓的勾起嘴角,是几分无奈又是几分欣慰。 都是做太守的人了,还是飒爽的老样子。 “那你也不要绕弯,告诉我,为何来此?” 凉亭里的人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执着的想要他的答案。 刘裕抬起眉眼,一只手静静的按上剑柄,“如果建康府里的人是假的,我要来此;如果建康府里的人是真的,我更要来此地会会你。我不会让威胁到她性命的人,留在这世上。” 话落,杀意四起,帷幔里的女子被他冷冽的目光死死锁住。 女子冷哼,耳畔的发丝微微晃动,“只要你喜欢,假的又如何。回去吧,我不会伤害她的。” 站在凉亭外的人被无情拒绝,然而他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退意。 “怎么不走?” “我熟悉的妻子是刚毅拔萃、好强高傲、目下无尘的绝世女子。”刘裕的声音低沉轻缓,他的思绪坠入空旷的深渊,里面蔓延着无尽的悔恨,“曾经我一度希望她能像寻常女子一样,温柔可人的依偎在身旁,就是她现在的模样。” 凉亭的女子凄切一笑,她抬手放在石桌上,身形颓靡,“所以……你还在犹豫什么?还不快回去陪她。” “可是……”刘裕陡然扬声,坚定道。 “可是,我一直都是尊重并认可她的品行魅力的,我希望她做自己最喜欢的样子。如果她因为某些原因改变了自己,是变得完全相反也好,还是走 了极端也好,我依然尊重她的选择。”威武的男子缓缓抽出了剑鞘里的利刃,迎着月光隐隐发亮,“因为我爱的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天锦!” 话落,利刃在面前横扫,飘摇的纱幔被狠狠切去,随风落地。 目盲的女子听得纱幔撕裂的声音,惊然侧身,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却依然感觉到强大的压迫力迎面袭来。 他说,“锦儿,你终于回来了……” 天锦并没有立刻答应他,而是转回身去,背对着他,“天锦只有一个,你怎么确定我就是真正的锦儿?” 刘裕带着一股摄魄力缓缓走到天锦身边,将发簪插回原来的位置,柔声道,“这般清傲的事,也只有我真正的锦儿才能做得出来。” 天锦闭了闭眼,指尖在衣袖里微微颤抖,她强忍着内心奔腾而出的冲动,倔强的不肯点头。 刘裕并没有强迫她转身,而是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缓缓府下身去,单膝跪地,低喃着。“对不起,原谅我……” 天锦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原有的一点愤怒情绪顿时一扫而空,“我不怪你。作为一个女人来讲,她确实比我完美许多。” 第322章 杀心 乱世无情,人生波澜多变。 无论是刘裕还是天锦,一路走来,都不是被上天眷顾的人。经历了很多痛楚,很多事渐渐也都明了了。 他们不再有那么多的愤怒,也不再轻易抱怨什么。 无论是什么苦难,相信都有它出现的必然原因。 至少,刘裕在来到这条河岸时,他重新正视了与天锦的感情,他突然明白过了,“最完美的不一定是最适合的,我只想和我最心爱的人常相厮守。” 人们在对待某些事物时或多或少都有一套自己的准则,当事物与自己的准则不相符时,又想尽一切办法的更改。然而可笑的时,当终于扭转了事物原来模样的时候,人们才终于明白,那并不适合。 短暂的沉默后,天锦低声叹息,“你会怎么处置她?” 刘裕眉心一拧,“她一定是蓄意而谋之,我必然要杀了她。” “不要杀她。”天锦按住肩膀上的那只大手,转过了身,“你不要杀她。” “为什么?” “因为……”天锦的眼眸不断晃动,来回几次都没有聚集到刘裕身上。 “没关系,你告诉我缘由,我听着。”刘裕抬手捧住爱人美丽的脸庞,那 双美丽的眼睛却将视线停越过他的肩头,停留在别处。 她一定还是无法正视自己吧。 刘裕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感到羞愧,几乎用祈求的口吻道,“锦儿,看着我说话。” “抱歉,我做不到。” 天锦寻着声音抬起眼帘,清澈的眼眸里竟是空茫一片。 刘裕大惊,声音几乎失控,“锦儿,你的眼睛……” “孙恩洒向我的水是有毒的。”天锦苦涩一笑,“我的眼睛……已经盲了。” 刘裕内心一阵绞痛,握住天锦的手放在自己滚烫的额头,深深的愧疚如同火焰,将他的身体燃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不关你的事,战场无情,这只是意外。” 不,这关他的事。 天锦将此事看得很释怀,但是刘裕清楚的紫东,他有着难以推迟的重大责任。 是他为了一己私心放了孙恩,才会使得天锦落难,以至引发后面一连串的事。她本可以不用受那些苦难的,都是他……这些苦难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天锦勾起刘裕下巴,让单膝跪地的刘裕视线看向自己的小腹,然后轻轻抚摸道,“他没有 事。” 他没有事!? 刘裕看着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心头一愣,又见天锦含羞轻笑的模样,眼角温暖慈爱,顿时明白过来。这一刻,生死无惧的男人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锦儿你,你……” 在他颤抖的声音里,天锦能够想象到他此刻既是欣喜又是激动的复杂神情,“你什么,你要当爹了。” “我、我……” 刘裕抬手小心翼翼的伸向天锦的肚子,然后就在碰到的那一刻,又像触电般收了回来。他竟生怕自己粗糙的手,伤了那个脆弱的小生命。 他要做父亲了…… 这太神奇了。 他做了那样重伤锦儿的事,但锦儿还是给他带了天大的恩赐。她在重伤目盲的情况下,任然在孕育着他的孩子…… 刘裕握着天锦的手,深深的按在自己的唇上,“锦儿,对不起……” 此刻,如果天锦能够看见的话,她一定会看到一个威武不屈的大男人,眼底噙满泪花。这一刻,他非常非常的欣喜,但天锦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惊喜,他的内心里就有着多深的愧疚。 那愧疚就像地狱伸来的巨手,狠狠捏住了他的心脏,令他陷入窒息般的疼痛。 天锦被刘裕的狂喜而震撼,顿时觉得这孩子以后必然有个宠他之极的父亲;但她却感受不到丈夫内心深处的愧疚,她不知道,光明的背后还暗藏着一片黑暗。 “快起来吧。”短暂的微愣后,天锦含笑着扶住他。然而刘裕还深陷在漩涡中,无法自拔,不断道歉着,“锦儿,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 天锦以为刘裕在为迎娶假天锦一事深感自责。一想那并不是刘裕的错,此刻他又如此愧疚痛苦,向她下跪认错,索**原谅他了。 “好,我原谅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要杀了那个女人。”但她还是趁机提了一个要求。 刘裕微诧,“为什么不能杀?” “她叫文锦,是我的孪生姐姐。”天锦道出真相,再次扶住那双结实的手臂。 “孪生姐姐?”刘裕终于起身,坐在了天锦的身侧,环过她的腰身时还刻意留意了她的小腹,“难怪长得与你出奇的像。” “其实细看文锦姐姐是要长得比我美的。”天锦顺势依偎在刘裕肩头,安全感如潮水般袭来,这一刻什么恐惧不安都没有了。烛光映衬在她的脸上,她缓缓说着过去 的事,宁静而安详。 “她知书达理才华横溢,性情孤傲姿态优美,其实她是位十分优秀的公主。但在乱世之中,到底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天锦低叹,“若不是迫不得已,她才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做出取她人而代之的事。” “你是说她被人利用了。”刘裕听出了天锦话里的意思。 天锦点头,“这是必然。” “会是谁?” “司马元显!” 天锦一道出他的名字,刘裕心中顿时豁然。连想起司马元显对他的安排,什么疑问都迎刃而解,不免愤然,“我就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没安好心。” 刘裕原本就知道司马元显对天锦有好感,此刻像皇帝请求给他们赐婚,还以为他死心了,没想到竟中了他自谋自划的另一场阴谋大戏。 也怪他,竟然就没有多想。倒头来,原本是打算给锦儿补办一个盛大的婚礼,结果反而成全了别人。 刘裕叹了口气,看着目盲的天锦心如刀绞。不免宠爱又心痛的将她横抱到自己腿上,紧紧拥抱着她。 此刻的天锦靠在刘裕身边无限的近,一抬手就能抚摸的他挺拔的鼻梁,硬朗的轮廓,和他因为愤怒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第323章 合谋初定 天锦的手按在刘裕的肩膀,动作很轻,却有种无以言喻的力量,“他现在位高权重,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单打独斗实为下策,你要找一个帮手才行。” 刘裕思绪略动,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人,“恒玄!” 天锦点头,双眸锐利,“沐倾城一直在恒玄身边,何况我们以往还有一段交情。他的实力越发出众,如能得他相助,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你太低估恒玄和沐倾城了。”刘裕沉下声音,并不十分认可迎刃而解的可能性。 天锦蹙眉,“倾城?她有何不妥?” “她是极具野心的女子,甚至要在恒玄之上。”刘裕如此断定。 天锦听后莞尔一笑,并没有要有心提防的意思,“人有野心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我看得出来,她对恒玄动了动了情,自然一心要帮她。但若说要背叛我,应该是不会的。我信得过她。” “不管信得过还是信不过,现在我和恒玄都是需要彼此的。”这一点刘裕还是认可的,“回头我写封信给他。” “我也会跟倾城联系一下。”为了能让联盟更加顺利的达成,天锦还得对沐倾城有所交代。 “都这种时 候了,你还操心我的事。”刘裕听闻不但没欢喜,反而皱起眉头来,“这么好强做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地贪图一下享乐吗?” 天锦轻笑,美若繁星,她看不见刘裕,只能用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脸,“能一直留在你身边,就是一种享乐啊。” 凝望着她眼底无处安放的光芒,刘裕心痛无比,他握住天锦的手,放在唇边,“跟我回去吧,天锦。” 怀中原本喜悦的人突然犹豫了。她收回了手,轻轻放在腹前,眼底光芒闪动,神色复杂。 “你是在顾忌文锦吗?”刘裕道。 天锦垂首,“她毕竟是我的姐姐,现在……” 两人性子都甚为高傲,现在见面,光想想都觉得难以面对。 刘裕冷哼,“我可以不杀她,但可以赶走她。” “你这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天锦连忙摇头否定,“司马元显会轻易放过她吗?她自己在南朝要怎么活?” “可是你现在看不见,又怀有我刘裕的孩子,于情于理,我绝不会把你丢在外面。”刘裕的态度也十分坚定,他已经对不起天锦在先,怎么能将她像美妾一样养在外面。这对一个女子来讲,是多大的屈辱。而 他又怎会冷血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顾!? 天锦知道这样不好,但见刘裕如此态度,也就心满意足了。她不但没觉得多委屈,反而安慰起对方,“我并没有被丢在外面,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 “好,知道你固执,既然这样,那我也搬出来住好了。”刘裕置气起来啥也顾不得,只要能守在锦儿身边,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下天锦就着急了,“你……你现在是太守,搬出来不是引人注目吗?还怕别人招不得理由弹劾你吗?” “那又如何,谁让你这么倔强。”刘裕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再说,谁规定太守一定要住在自己家里的?” 确实没人如此规定,但他行事如此张扬,无疑是给司马元显下手的机会。 “算了,你的脾气也好不到哪去。”天锦叹息一声,最终妥协,“就回去吧,反正我跟她……迟早是要会面的……” 天锦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耳边的欢喜之声,“锦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理那个文锦半分。我想你保证……” “好了,好了。”听那声音,刘裕是又被兴奋给冲昏头了,天锦连忙打断道,“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天锦动了动身子,欲要从他腿上站起,结果被刘裕一把按住,“别动,现在天黑,我抱你回去。” 说着天锦自觉身子一轻,竟被他横抱起。 微风透过纱幔吹来,清凉畅爽。 天锦在丈夫怀中苦涩笑起,“对我来说,天明天黑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至少此刻,我想抱着你走。” 受过那么多的苦与累,经历过一次次的离别又重逢,千言万语最终汇聚在刘裕的心中,宛如一束闪耀的光,填满他的心房。 这一刻,他拥抱了生活,也拥抱着一个全新的生活。 天锦轻轻勾起嘴角,将头靠在刘裕肩头,最后一次提醒他,“想好了,别后悔。” 刘裕笑着一哼,有苦涩有甜蜜,而更多的却是历经风雨锤炼后的幸福感。 ——“从前是你,之后都是你。” 早朝归来后,阳光已是灿烂。 林露苑的贵夫人撩起裙摆,轻缓的走到一束月季花前。花儿芬芳灿烂,人更是美若天仙。 余光一抹处,一身朝服的男子立在门前,目光深邃又悲怜的看着她。 “来了。”女子侧过身,目光游离到他身上。 刘裕没 有再向从前一样走过去,他只是站在林露苑门槛的外面。当他得知真相时,他对文锦的存在和用心是愤怒的。可当她鲜活美艳的站在自己面前,用那双明媚又阴郁的眼神看向自己时,再多的愤怒也都一扫而空了。 或许天锦说得没有错,她没有更多的选择。在乱世浮沉中,她只是随风飘摇的蒲公英。风向哪里吹,她就只能往哪里去。 文锦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已经败露,她含笑凝望着自己的丈夫,也没有要迎上来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等他向自己走来。 她还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不会再靠近她了。 刘裕的心里一阵感慨——正如天锦所说,纵然她手无缚鸡之力,到底还是位孤傲的公主。细想想与她相处的那些天,每每都是自己主动找她、呵护她;她从未像那些花蝶般的女子,迎面扑向他、讨好他。 阳光下,她亭亭玉立,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如果不是因为战乱,她站在宫闱深处的台阶上,该是多尊贵的女子啊。 “愣着做什么?”文锦见他久久不动,含笑轻问。 刘裕冷着脸,理智的收起怜悯心,沉声道,“从今天起,你不可以走出林露苑一步。” 第324章 镜花水月梦一场 “为什么?”文锦眉头轻动。有些诧异,神色却保持得极为稳重。 刘裕不愿与她过多话语,直接冷喝,“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不杀你也是看着天锦的份上。” 天锦? 文锦发间的步摇微微晃动,“她回来了……” “是的,但是你不可以靠近她。”刘裕用十分戒备的口吻警告她。 既然天锦回来了,想必他也知道自己是天锦的亲姐姐了。她什么也没做过,相比于满手鲜血的他们,她连刀柄都没有握过。可是…… 这样薄凉的态度,如刀刃一般扎进她的心头。 “我是她的姐姐,为什么不能靠近她?” “你很危险。”刘裕如此给她下了定义。 危险!? 是的,她不是个强者,在乱世里没有任何的话语权。她守护不了自己的国家,守护不了自己的子民,可是她身上的每一道伤口,无一不是那些所谓为国为民的强者留下的。 这些自负正义的面孔,在她看来有几个不是虚伪、狰狞,令人作恶。 文锦苦涩轻哼,“她回来了,我就该消失了……你当我是什么?” “我曾当你是天锦,你不就是以这种身份靠近 我吗?”刘裕决然。 不得不承认,在和文锦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刘裕在她身上挑不出任何不是。甚至在内心里对她有着较好的评价。平心而论,若不是司马元显的利用,她或许能嫁给一位优秀的男人,成为一位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好母亲。 是的,刘裕对她的处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公平的。 “我就这么不讨你喜欢吗?”文锦的眼底擒满泪水,却又抬眼狠狠的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我是不是比不上她?我不会舞刀弄枪,我没有那种利用价值对不对?” 她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很可怜,更不想用泪水博得别人的怜悯,可她强忍着不流泪的模样,反而叫人莫名的心疼。 刘裕凝望着被战火蹂躏的倔强,不由得放缓了语调,“不可否认,你有你的好,但是我刘裕这一生,只会爱天锦一人。你不是天锦,便什么也不是了。” 不是天锦,便什么也不是…… 天锦天锦,又是天锦。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不断拿她们做对比。那些恶心的男人,聊聊政坛军事就抬天锦,花前月下攀裙带就颂文锦。她们两似乎总处于势均力敌的阵势,而这一次她竟输得一败涂地。 文锦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我们是拜过堂的,我们是皇帝赐的婚,我们是夫妻!” “是的,我们拜过堂,我们是皇帝赐婚。但都是以天锦之名!”刘裕不得不再次提醒她,同样也在提醒自己,“没有了这个名字,你只剩**险与欺骗。” 一股浓重的恨意赫然在文锦的心里报复,她死死盯着刘裕,双眸在阳光的反射下犹如被烈火包裹,狠狠道,“你这样对我会遭报应的。” “……”刘裕眼看着文弱的她,被恨意包裹吞噬。有那一瞬,他几乎要冲过去,拉住她的手,将她带离炼狱。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难与折磨,能不能走出来还得靠自己。 他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伤害更多的人。 “你好自为之。”末了,刘裕丢下最后一句,拂袖离去。 刚刚还被侍女夸赞的林露苑,此刻就成了话里的囚笼。 文锦愣在原地,眼底痛苦的泪水倒映着四处的繁花,而最深处的地方弥漫着浓烈的阴郁、黑暗与仇恨。 自从亡国后,她就从未离开过炼狱,并要一直待在里面! 天锦的回归,将她最后一丝光束也掐灭了。 建康府,舒望苑。 这是建康府里深处的一个小别苑,平日里来此的人就不多,装饰朴实,环境清净。天锦回来后并不想多生事变,刘裕也不想她成为司马元显的苗头,就暂时住在这里。 “公主。”朱瑾快步跨进屋内,对着铜镜前的女子行了一礼。 “阿裕早朝回来了?” “是的,一回来就去了文锦公主那。”朱瑾刚刚从那边回来,赶在刘裕到舒望苑向天锦汇报情况。 天锦微微动容,但也只是轻应了一声,“哦。” 朱瑾随即汇报道,“他禁了文锦公主的足,以后不得踏出林露苑一步,也不让人进去。现在正往这边赶来。” 禁足了?她一定会生气的。 天锦叹了口气,思来想去在司马元显未倒台之前,确实要切断她和司马元显的联系。否则不仅仅是文锦,对于整个建康府来说都是危险的。 “也好。”文锦点头,“省得多生事端。” “另外,今天早朝驸马被人弹劾了。” “谁?” “司马元显。”朱瑾将一早收集来的信息,一条条的汇报给她,“他弹劾大人贪慕美色,不理军事,行事懈怠。” 天锦 面对着铜镜轻缓,“确实如此。” 此时,朱瑾站在旁边没有接话,为她梳头的侍女也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整个屋子突然安静下来。 不过短暂片刻,天锦发丝微动,有人为她插上了一枚发簪。动作轻柔,无声无息。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温柔,升了太守反而心密了。”天锦莞尔一笑。 为她簪发的人有些诧异,“你知道是我?” “当然,你的气息我再熟悉不过,只要你靠近,我不用眼睛也知道。” 看着如此熟悉自己的妻子,刘裕心头一暖,俯首吻向她发丝,“以前是我不够体贴,让你白白受那么多苦。” 此刻的天锦明明已是心花怒放,却强忍的欢喜低斥道,“你现在也不用太体贴了,我生活还是能自理的。下了朝就该去军营看看的。” 烈妻的话顿时扫了刘裕的兴,也像调皮的孩子般嘟囔道,“下午再去也不迟。” 天锦不依,随即为他分析道,“司马元显已经在朝中弹劾你了,你虽然立有大功,但在朝中势单力薄,而他却可以一呼百应。那些文臣几乎都是他的人,你在建康最好不要跟他对着干,恒玄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收敛一点好。” 第325章 名医治眼 早朝刚发生的事,远在府邸的妻子立马就知道得清清楚楚,还替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就好像自己时时刻刻都被一双眼睛给盯着,甚不自在。 刘裕撇了朱瑾一眼,不悦道,“你消息倒挺快。” “又不是第一次了。”天锦毫不避讳的承认。 刘裕坐到一旁,几分劝慰几分埋怨,“怀孕了就该在家里静养,那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如果不想让我.操心,以后早朝后就去军营阅兵,别一股劲的往家里跑。文官都没你跑的勤。” 天锦拿自己的丈夫打趣,刘裕只是垂头叹息。 天锦转向刘裕,摸索着拉住他的手,“怎么,我的态度让你不习惯吗?” “我只是在想,果然这样说话的才是我的锦儿。”刘裕莞尔一笑,抚摸过天锦的脸庞,宠溺着,“司马元显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 “为什么?” 刘裕看着天锦妆容素淡的秀美,笃定道,“其人用心不正。” “他用心不正我也不是刚知道,朝中也不止他一人用心不在,你为何偏偏点他的名?” 很显然,刘裕刚才的回答无法搪塞天锦,但他又拉不下脸面说出真话,只又含糊道,“你知道的。” 这话口吻怪异,听起来也怪,感觉在吃醋。 当初天锦在宰相府居住的那段时间,司马元显对她是另眼相看,后来对她的态度更是好过常人。刘裕八层还将此事记在心上。 “我不知道。”天锦甩开刘裕的手,郑重声明,“在我看来,他也别人并无不同。” 刘裕看向微怒的天锦顿时觉得她可爱无比,正打算道歉时有侍女来报,“张大夫来了。” 张大夫是刘裕特地为天锦去请的名医,连忙起身道,“让他进来。” “见过太守大人。”屋外很快大步跨来一位老者,鹤发童颜,精神极佳。 “嗯。”刘裕转身牵引过天锦缓缓走出里屋,向目盲的她介绍,“这位张大人是建康城里的名医,让他帮你看看。” “嗯,那有劳了。”天锦并没有因为他是名医而急切期盼,同样也没有露出悲观之失意。她坦然相迎,在刘裕和朱瑾的搀扶下坐到了前厅去,好像眼盲对她来说只是很小的受凉之症。 如此泰然镇定的面对人生起落,刘裕不由得又对她添了分敬意。 张大夫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太守大人面前镇定自若的打开医箱,为目盲的女子诊脉看病。 不多时, 张大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叹了口气。 刘裕眉头紧皱,倒是天锦反而安慰起对方来,“这是中毒之症,确实难医,张大夫不必为难。” “确实如姑娘所说,这毒一时半会怕是难除,索性毒素并不扩散。”张大夫开始收拾东西,看情况似乎连个药方都不打算开了,“现在姑娘有孕在身,还是诞下麟儿后再用药吧。” 如此说法,也跟俆道覆和唐七的口吻相一致,天锦点头,并不沮丧。 刘裕很是担心道,“那生下孩子后能不能医好?” 张大夫摇头,“老夫不敢保证。” “有那么难医吗?那些名贵的解毒药草也不行吗?” 刘裕更是着急,而张大夫依旧摇头,“是药三分毒,就算是名贵的草药也不能乱用。这毒怕是偏方调配,没有专门的解药。” “什么意思?你是说她眼睛没救了?”刘裕一时激动得大吼起来。 天锦连忙拉住身边躁气的丈夫,柔声着,“阿裕,不要为难张大夫。” “大人心急,老夫是明白的。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将药箱收拾好,才不紧不慢的说出这番话。 刘裕心头一凛,忙问,“你说,到底怎么弄?” “如 果能得到这份毒药的配方,或许能根据配方研制出解药。” 张大夫提出了可实行的方法,刘裕却是愣住了,语气也跟着滑落,“好,我知道了。” 朱瑾紧紧锁着刘裕的神色,见他忽然颓靡起来,眉头微微收敛。她隐隐感觉,刘裕似乎在隐瞒着什么,而且是和孙恩的毒有关。 “姑娘需要静养身体,老夫先告退了。”张大夫重新跨上药箱,向屋内的两人行了告退礼。 守在门外的侍女将他送了出去。 刘裕无力的坐到凳上,扶额沉沉叹息。 天锦却是轻笑着打趣,“别在我身边叹气了,都要被你吹受凉了。” 目盲的人笑得从容,在她身旁的人反而陷入伤痛,惭愧万分的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锦儿……” 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唯剩下忧郁的叹息,在天锦耳边徘徊。 “没关系,只要孩子没事,我就心满意足了。”天锦抚摸着小腹,柔声安慰着丈夫,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刘裕捧起她高洁如玉的脸庞,无比沉重道,“放心,你一定会重见光明的。” “听你这口气,就不太像让我放心的样子啊。”天锦握着丈夫宽大的手,呵护进自己的 手掌心,努力将目光落在刘裕身上,叫他宽心,“好了,唐七和俆道覆已经在帮我研制解药了,这么多人为我.操心,我想瞎都不行。” “唐七是谁?”这个名字很陌生,刘裕不由得多心一问。 天锦解释道,“一个流浪大夫,当初就是他一直在谷底照顾我。” “哦,改日我去谢谢他。”刘裕点头,默默的将此名记下。 “嗯。” “好了,不打扰你了。我去军营了。”刘裕心事重重的站起,要向天锦告别。 天锦欣慰一笑,起身送他。 刘裕走了两步,又在朱瑾的面前停顿下来,叮嘱道,“不要让她太劳神了,安心休息。” 朱瑾眉头一动,她可不是端茶倒水的普通侍女,从刘裕的言语神色里,分明有警告她不要向天锦胡乱传递消息的意味。 说到底,这男人就算再爱一个人,也是不喜欢被她全盘掌控的。他更喜欢,能够守护她的感觉。 朱瑾没有辩解,低首答应,“是。” 天锦在一旁没有说话,刘裕的那点心思,她心里明了得很。 听着他稳健有力的步伐越行越远,天锦摇头轻笑,“瞧他紧张的,看来以后有些话还是别说给他听了。” 第326章 互谋互利 朱瑾凝望着远去的背影,许久道,“他不希望你搅进那些浑浊的事件里,他比之前更紧张你了。” 天锦迎着阳光向前跨了一步,让温暖的光芒照耀到她的全身。 灿黄的光线在她周身打出一层唯美的光晕,美轮美奂, 她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笑容宁静安详,抬手凝望着茫茫天际,说道,“是啊,可能是做父亲了吧。” 有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然每个人的生活各不相同,总有人过着众多人渴望而不可及的生活,拥有着众多人哄抢的资源。但这并不表示他会过得很快乐,因为闪耀的背后必有阴影,烦恼无处不在。 宰相府内,庭院深深。 “宰相大人不用担心,一个小小的刘裕,不成气候。”一位黑须男子身着朝服,规矩的坐在石桌前,恭敬说着。 “斩草都要除根,何况是手握重兵的人。”凉亭的边缘出,年轻俊俏的男子倚着圆柱半躺坐着,休闲纨绔的模样叫人难以想象,朝堂的命脉会掌握在这个年轻人手中。 “要除掉刘裕还很简单的,外有恒玄作乱,正好可以让刘裕去抵制。” 恭敬提议的是刑部温大人,他熟知朝政,为人狡 猾老道,一早就站了司马元显的队伍。现在司马元显得势,他自然也就备受重用。只是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比如刘裕与恒玄之间的关系,司马元显与他们三人的关系。 司马元显听后不为所动,轻笑道,“温大人想得太简单了,让刘裕去抵制恒玄又要拨动一匹兵马,表面是给他苦差事,可若他有能力吞下,恐怖江山就要移位了。” 司马元显说得并非危言耸听。刘裕与恒玄都不是池中之物,两人表面没多大交情,但若真让他们两人回合,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 温大人并未反驳,不是他胆小到连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而是司马元显的深谋远虑,远叫他人之上。否则也不会十七岁的年龄里,掌权朝政。 “那也不成问题。现在这个皇帝跟木偶没多大区别,重权都在司马大人您的手中,您想做什么,谁敢阻拦了?” 司马元显是年轻冷冽的,含笑的嘴角挂着阴鸷的神韵,把玩着花朵的玉手渐渐收紧,“兵权,自然还是要握在自己手中才好。” 温大人也是冷冷一笑,心中大概有了数,然后又继续道,“今日早朝刘裕又向陛下提了军饷的事。唉,这军饷半年拨一次, 往年都好好的,怎么自从刘裕接手后怎么就不够了?” 温大人暗示刘裕是贪婪的,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之所以要军饷是因为之前领兵的人克扣军饷严重,才到了他手中不得不一而再的向朝廷索取缺失的部分。 司马元显听出了机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那这事得好好调查一下才行。” “大人放心,一定给您办妥当。”温大人笑得更是奸诈圆滑,这种栽赃陷害的事,他有一百种方法能做成,“那恒玄那边造反的事……” “先派刘劳之顶着吧。”事情并没有紧急到那种地步,司马元显撇了对方一眼。 “属下明白。” 扑簌簌。 一只白鸽从高处落下,稳稳的停在凉亭围栏上。司马元显抬手抚了抚它,然后将它腿上的字条抽取了出来。 温大人知趣的坐在那,无声喝了口茶。 茶香浓淡适宜,多一分则嫌重,少一分则嫌淡,可见泡茶的人心思细密。 司马元显快速的浏览了信息,然后又轻轻合上,表面不动声色,眼眸里却是晦暗不定。指尖的字条也被他死死握紧,玉白的手指骨节清晰可见。 沉默片刻,司马元显看向恭敬 的长者平稳说道,“军饷的事怎么行动你先和其他大人商议一下,找个好日子一起弹劾他。” “是。”温大人起身行礼,知趣道,“那属下先告退了。” 司马元显手中抚摸着白鸽沉默不语,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温大人只是撇了年轻佳公子一眼,只觉一股戾气环绕在他周身,杀意浓重。那种纸条似乎传递了很重要的信息,但他不愿说,温大人就不会问,这也是生存法则之一。 客人离开后,采桑随即从院外走来,行了一礼后开始撤茶。 “采桑。”司马元显突然喊了一声,采桑连忙放下手中的事物,“今年多大了?” 采桑微愣,但又很快调整过来,“十七了。” “嗯,也不小了。”司马元显并没有看向和对话的人,反而遥望起远方的天际,怅然道,“你说,爱一个人是成全了,还是占有了?” 采桑顿了顿,然后小声回答,“应该是成全吧。” “是吗?”司马元显轻哼,反而质问,“那你怎么知道别人可以给她幸福了?你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能做得更好了?” 采桑无从答话,红唇张了张,只是低声道,“……妾身愚钝。” “所以,真正的爱应该是占有的。人性本来就是追逐想要的东西,说什么成全,不过是爱得不强烈。”司马元显抬手挥向天空,放飞了那只白鸽,优雅阴鸷的勾起嘴角,“过程可能会痛些,但结局必然是好的。” 采桑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完全赞同,“或许吧。” 司马元显撇了她一眼,不屑道,“不怪你,你的人生很平庸,又怎会明白这个道理。” 采桑没有接丈夫的话,只是双手握在腹前陷入沉默。她真的不明白吗?她真的看上去很蠢吗?可是,为什么她看到司马元显的时候,总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年轻又跋扈的宰相此刻露出难得的宁静与温柔,他看向跟着自己许多的女子,没由来的一阵慈悲感,“十七了,你跟着我就是浪费大好年华。给你另安排一门亲事吧。” 让她离开宰相府,离开俆道覆,这是唯一能为她做到的。 然而采桑听闻后迅速跪下,埋下头颅,“还请大人收回成命。” 她没有说感谢的话,竟然第一次拒绝了他的要求。 “我会和徐先生商议的。”司马元显不再看她,低叹,“放心,宰相大人安排的人家,必然不会差。” 第327章 相见相恨 “采桑不愿。”秀气的女子跪在地上,执意不改口。 司马元显轻笑,“为何不愿?女人不就想要个好归宿吗?” “采桑不懂人世情爱……只想留在宰相府,留在宰相大人身边。”既然觉得她不懂,索性就让她蠢到低吧。 司马元显不得不冷冷的提醒她,“你错过这次机会,不一定就会有下一次了。” “采桑明白!” “随你吧。”年轻的宰相不再逼迫她,只是抬了抬手,收起了温柔,“退下。” 采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吐了口气,起身撤过茶杯,缓缓退下。 深深庭院里静谧安宁,司马元显依靠在栏杆上,捏着那团小纸条,喃喃低语,“你一定回到我身边的!” “天锦……” 文锦被禁足后并未吵闹,而她贵夫人的身份已经得以保留,不过还是已天锦的身份对外宣称。 一只白鸽扑簌簌的落在月季花的枝头,花瓣洒落一地,宛如少女的血泪,艳红凄切。 林露苑里并没有人,文锦还是下意识的环顾了四周,才轻缓的走过去,抓住了那个丝毫不惧怕她的白鸽。 林露苑门口,一道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过。 “天 锦。” 傍晚闷得慌,天锦想在后院里走两步,结果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林露苑。 一声轻唤,好像隔了很多的人和事。 天锦停下了脚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侧身。这一刻,她有些庆幸自己是目盲的,这样就可以不用看见她一身太守夫人的得体装扮。 朱瑾撇了文锦一眼,尽管她的面容与天锦极为相似,但她的美貌却是摄人心魄令人胆寒的。 文锦将手中的某物很自然的放进衣袖,天空中一只白鸽悄然远去。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清冷的问候,随风飘零,落在青石板的地上,破碎成冰花,寒到了心底。 这是熟悉的声音,却不再是熟悉口吻,似乎也不再是那个熟悉的人。 天锦没有向久别重逢的人展露笑颜,她很想去迎接她的到来,很想去拥抱她,可是到底是生分了。她能给予的,只有简短的寒暄,“这林露苑比不得皇宫,不知道姐姐住得可习惯。” “哈哈哈。”文锦突然哼笑起,厉色嘲讽道,“习惯?你是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吗?因为有你,我才有了这个落脚的地方;因为有你,我才能苟活到现在。” 天锦突然一 阵心痛,她看不见姐姐的面孔,脑海里却浮现她被乱世踩踏,不得不扭曲苟活下来的崩溃模样,“姐姐误会了,天锦并没有此意。只是希望姐姐能够远离是非,不要被小人利用了。” 文锦缓缓走近她,与自己的妹妹隔着一道门槛,却意味着她们隔着一个天地。一个是自由的,备受宠溺的,而两一个是冷落的,圈禁的。 隔着这道门槛,她们就不是平等的。 文锦的目光落在妹妹微凸的小腹上,那里有一个小生命在努力成长的,多么动人。可是这一切都文锦来说都是刺目的,她快速的闪过了视线,冷哼,“你让我远离是非,难道我以前是喜欢参合是非的人吗?” 天锦低叹,“今夕不同往日,我们已不再是被人重重保卫下生存的人了。” “那归根究底是谁把我拖进是非中的?”文锦目光赫然阴鸷毒辣,凶狠的提醒她,“是你!” 沉重的指责,犹如重锤狠狠敲碎天锦内心的封印,那个人的身影从模糊变清晰。 指责身不绝于耳。 “是你天锦。”文锦狠狠的指向她,口吻里充满怨恨,“是你迷恋一个男人,才使得父皇在淝水打败。是你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了大 锦军,才导致北国了最终灭亡;是你毁了北国的一切,包括我。” 朱瑾明显感觉到天锦的身体在问问颤动。 淝水之战已经结束很久了,然而在那场战斗中存活下来的人,总有一些会活在无尽的痛楚中。 而天锦,自恢复记忆起,早已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那段往事包括那个人,她无从遗忘,只能封藏。 天锦垂下眼帘,极力压制着内心呼吁而出的悲恸,“世事难料,很多事情冥冥中自有命数。” “命数!?哼,是,我命不好,我的命不如你好。我们是孪生姐妹,除了容貌相似,其他却完全相反,就连命运也是。”文锦看向与自己完全相仿的美人,恍如看着水中花,唯一的区别是天锦在岸上,而她却在水里。她不甘心,也极度的愤怒,“淝水之战后你就消失了,你知道活着的人经历了什么吗?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你就来教训我?” “姐姐,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上天早以托好天枰,你是公主,你享受了你该享受的,自然也该承担难以承受的。”天锦闭了闭眼,尽管她已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任然会不竭余力的去做些什么,“姐姐,我会保护你的,我和阿裕都 会保护你,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 “我以前也是这么以为的。我的父亲是北国帝王,我的妹妹是大锦军主帅,世上谁可以欺我负我,世间男人竟归我选。可是现在了?”文锦张开了双臂,没有人会知道,她华贵厚重的衣着里包裹着怎样腐烂的身体。她内心里的每一分怨恨,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惨痛经历,“现在我只能被人践踏,被囚禁在此,我甚至跟自己的妹妹说话都要隔着一道门。这就是你口中的保护?哈哈。” 天锦从幼年就随着父亲出征,亲眼目睹了战场的残酷,那些俘虏的下场,很多不如死去的人。 或许,这是上苍要他们归还当年欠下的血债吧。 天锦眸光暗沉,低声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难,你们都是一样的。” “是,你想告诉我你也受到了惩罚,你的眼睛看不见了。你不得不在黑暗中享受夫君的关爱,不得不在黑暗中陪伴自己的孩子。也不得不在黑暗中和我这个被囚禁的姐姐说话。”傲然的贵夫人指向门槛外的自由人,质问道,“天锦,犯下那样的错误,你的良心安吗?” 朱瑾明显感觉到天锦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她刚下冲出去申辩,却被天锦拦下。 第328章 越宽容越相杀 “你可以不用禁足,我会去跟阿裕说,但你不能接触任何人。”丢下了这句话,天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们之间并没有如何相犯相对过,却因为尘世间的种种纷乱,变得相仇相恨。 “哈哈,你以为你做了这些我就会感激你吗?”文锦的声音在身后紧追不舍,如影随形的还有她的怨恨,“天锦我恨你,我身上的每一道疤痕都是你赐给的,我每一夜的噩梦都与你有关。” 阴鸷的笑声犹如恶鬼的诅咒,盘旋在天锦的心头经久不散。 回到舒望苑,天锦再也忍不住的跌坐在椅子上,无法聚焦的双眸泪光闪动,她压制着肺腑里巨大的疼痛感,深深喘息着。 朱瑾紧握着天锦的手,“公主……” “她不用原谅我。”天锦不需要安慰,她比谁都倔强,“我也不需要她的原来,因为我死后一定会下黄泉。” 朱瑾皱起眉宇,郑重道,“公主虽然犯下大错,但朱瑾相信,会很更多人会因为公主的努力,而过上幸福的生活。” 泪水在眼眶中滚动,眼眸里波光闪动,悲意浓重。天锦渐渐收紧纤细的手指,神色哀伤,“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还要杀更多的人。” 朱瑾没有否定,她只是 告诉她,“有些事是必须要有人去做的。” 芬芳的房间里,残酷下作的男人,暴力屈辱的场景,还有…… 还有不断惨叫的她。 她挣扎着、嚎叫着、哭泣着…… 痛感犹如袭来的潮水,将她淹没。 身上的野兽肆无忌惮,她越是挣扎却在地狱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就在她快要窒息死去的那一刻,她赫然惊醒。 黑暗依旧在蔓延,星光柔弱暗沉。文锦睁开眼睛,死死盯着空旷的屋子,粗重的喘息着。 鬓角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明白没有人前来安慰她,她只得自己狠狠抹去。然后紧紧揪住被角,将头深深埋了进去。 这样的噩梦恍如诅咒一般,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悄悄陷入她的大脑,一遍一遍的提醒她有着不堪的过去。 她哭也好,怨也好;恨也好,咒也好;那些痛苦的经历,在黑夜中不受任何阻挡的来到她梦里,翻搅着她的灵魂。 唯一有所松懈的时候,就是在刘裕的怀抱里。每当她被噩梦惊喜,那个男人总会张开宽大有力的怀抱去接纳她,安抚她。 也就是在这段日子里,一切都开始转好。她曾有一丝遐想,或许她备受煎熬的日子就要 到头了。 可惜,她错了。 那才是一段悲怜的梦,梦醒了,真实的痛感重新席卷而来,排山倒海! 清早。 有侍女进去林露苑告知她们的贵夫人,她活动的范围已经从林露苑扩大到整个建康府了。至于府邸外面的地方她依然不能去,也不能和任何人接触。 文锦只是点头应下,甚至没有说一声谢谢。 她在铜镜前斯条慢理的为自己梳妆打扮,每一根发丝都捋得一丝不苟。红妆精致,连发簪插入的位置似乎都经过了精准的计算。她还在自己身上抹了一种奇特的香粉,一种从没有抹过的香。 梳妆完毕后,早膳也未用,就直径出了林露苑。 不过几日没出林露苑,下人们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也是啊,之前还尤为得宠的女子,在男人带回新的神秘女子后,转眼就失宠了。甚至还被禁足在林露苑内,要知道她才不过新婚几日而已,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哦。 文锦从一排排异样的眼神中路过,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目盲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起码对于无从避开的事,不用强迫自己假装看不见。 文锦先是去了厨房,然后从厨房了端了汤药到舒望苑。 舒望苑里的女子规矩很大,没有特别允许是决定不能进入的,里面会有专人服侍。更重要的是,就算建康府里的下人有幸进去办事,也觉不会见到里面正得宠的女人。 就连太守夫人要进去,也得在院外乖乖的等通告。 然而她并没有露出不愤怒或不耐烦的神情,反而耐心的站在门口等待,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眸里,尽是寒冷透骨的悲凉。 “我去了厨房,看到里面的人给你熬好了安胎药,顺道就端过来了。”文锦站在屋子的门口,端着汤药和屋里的人说话。 她身上的香粉味随风飘入屋内,芬芳怡人。 此时头发还披散着的天锦真正用早膳,朱瑾站在不远处,犹如天锦的眼睛,无声的注视着四下的一切。 “姐姐进来坐吧。”天锦放下了汤匙,平静的坐在晨曦中,周身散发着温和的光晕,宛如画中仙。 文锦走进屋内,将汤药缓缓放下,并端到妹妹面前,“昨日我太激动了,我只是……” 歉意的话说到嘴边欲言又止,也许因为某些复杂的因素骄傲、倔强或悲伤,总之后面的话她有些难以开口。 在从前未亡国的美好日子里,尽管天锦在军营里立功无数,但在宫闱深处,优 雅高洁的文锦也从未向她低过头,甚至没有夸赞过她。 这番放下身段的前来,用如此低浅的语气和天锦说话,已经是她能做的极限。 “没关系,我都明白。”天锦没有硬等着要她将话说话,姐姐的那点心气她还是了解的。 短暂的沉默后,文锦又慢悠悠的开口,担忧道,“眼睛好不了了吗?” “大夫都说生了孩子后再治。” 两人一问一答,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反而没什么可聊的了。 这大概就是形同陌路吧。 “哦。”文锦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安胎药趁热喝吧。” 天锦抬起手,朱瑾连忙走过去将药碗放入她的手中,然后慢慢喝完。 文锦就坐在妹妹的对面,眼里波光闪动,无声的注视着她静静的将安胎药一口不剩的喝掉。而她只是静静的看着,袖内的手指紧紧握着。 被喝空的药碗被放回原处,此时有是一阵无言的尴尬。 最终,文锦动了动身子,低声道,“不打扰你休息了。” “姐姐。” 就在文锦起身的时候,天锦忽然唤住了她,“我已经失去熙宝妹妹,还有众多的亲人。你现在是唯一在我身边的人,我不想再失去你。” 第329章 苦难的印记 如果这样的话可以早点说出来的话…… 文锦轻轻呼了口气,声线哀默,“你已经失去我了,我不再是从前那个文锦。” 就算看不见姐姐的神情,天锦也能知道她此刻有多痛苦。 那些不堪的回忆在折磨着她,那些利用她的人还在不断禁锢她;那些无耻的交易就像融入身体里的刺,拔不出来又忍不下去。 天锦站起身,想要靠近她,却被无法看见的桌椅拦住去路。文锦没有上前去扶她,朱瑾紧挨在天锦身边,也没有将她扶向文锦。她不是文锦的妹妹,对她没有任何感情用事的可能性,她只是理性的去判断这件事,然后充满戒备的去抵触她。 天锦向着门口阳光照耀的地方伸去了手,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从姐姐身上传来的芳香,那是一种孤傲寂寥的味道,甚至夹杂了冷漠与怨恨。 “也许人都会变,往后还会发生更多未知的事。”天锦收回了手,视线正对着门外的阳光,“但我相信,只要保有初心,我们还会是原来的样子。” 逆光而站的文锦在阴影中低垂着眉宇,她即便是站在阳光下,也觉得世界寒凉透骨,“天锦,你很难懂我此刻的感受。” “任 何一样东西都抵不过时间,苦难也好,幸福也好,过去的一切都会被一一抹去。”天锦睁大了双眼,虽然她看不见,却有束明亮的光在她眼底闪耀着,“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知道你受很多苦难,我都懂,但这一切终究会过去的。” 不,你不懂,而这一切也不会过去。 没有经历过的人生与痛楚,光靠看,是永远也不能体会的。 那些经历是深入骨髓的伤痕,就算结痂掉落,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文锦低下头,凄切一笑,她没有再做任何争辩。因为要争辩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难以启齿的。 “是司马元显带你回来的吗?”天锦厉色问她。 “是。”文锦没有否认,却也没有露出感激之色,“他从慕容冲的手中救了我。” “他为什么要救你?” “大概是因为发现我和你长得比较像吧。”文锦轻哼,对她来说,这个缘由也真是伤自尊了。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她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 天锦抬手重重拍在桌面,“他是为了权利,在利用你对付阿裕。” 不,不是。 至少不全是。 文锦忽然凝望着妹妹凄切一笑。 她知道的,那个小恶魔会爬在她身上叫着天锦的名字。或许别人不知道,也不敢相信冷冽弑杀的司马元显,洒下一片大网竟是为了得到一个女人。 可事实就是如此。 为了得到真正的天锦,为了不再和一个长相与她相似的人相互折磨,他等到一个绝佳机会,将她推到了刘裕身边。为了防止万一,他甚至向皇帝请求给他们赐婚。 谁会相信,一个在皇权里运筹帷幄的男人,如此大费周章的部署,只为了一位女子。 “大概吧。”文锦没有和她深入交流这个问题。因为,她也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选择。 文锦已经被禁足,也不会和任何人相见,按理也算是切断了和司马元显的联系,但天锦还是忍不住的叮嘱她,“你不要再和司马元显来往,虽然他救了你,但他并不是善类。” 司马元显是什么类型的,文锦最清楚不过了。 将她从慕容冲那里救出,不过是从虎穴进了狼窝。那个男人将她囚禁在黑暗的地方,然后在深夜里喝得醉醺醺的,一边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一边向她走来。那个名字不属于她,却属于另一个她很熟悉的人。 “天锦,天锦……” “天锦,我才是你该选择的人。那刘裕是什么东西,就一莽夫。那谢琰……谢琰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等着,我一定会将你夺回来,我一定会拥你入怀……” 她在黑暗的地窖里挣扎着,哭喊着。无尽的折磨屈辱中,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被黑暗笼罩,那黑暗来自司马元显,同样也来自天锦。 如今,她已经可以站在阳光下了,可她与阳光似乎始终隔了一个世界,怎么也无法得到温暖。 “他确实不是善类,他就是一个禽兽。”文锦转过了身,背对着天锦,迎着阳光的眼里杀意闪烁,“如果你遇到他,一定要帮我杀了他。” 天锦微颤,从飘来的字里行间,有一股阴鸷的戾气扑面而来。特别是此刻是无法目视光明的她,闻着浓烈的香味,就好像置身在毒药之中。 天锦握紧了拳头,她从这份杀意里感受到深深的痛楚与绝望,“杀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没关系,我等着,我看着。”文锦神情冷冽阴鸷的看着自己的妹妹,戾气森森。 天锦一时被她的深厚的怨恨所惊到。突然,腹能传来一阵轻痛,天锦身形不稳的微微晃动了一下。身边 的朱瑾一把扶住了她,稳着她坐下。 “公主,你怎么了?”朱瑾急切的问,忽而留意到屋子里浓重的香味,皱起眉头,“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怎么,不舒服吗?”文锦看着她,站在门口纹丝不动的问着。 天锦摇了摇头,“没什么,是胎动。” “看上去也不是很大,孩子已经会动了吗?”文锦柔下目光,轻盈的移到天锦的小腹,眉宇轻轻收敛,并没有为此喜悦,反而露出了一种悲怜之色。 天锦却是欣慰一笑,嘴角露出淡淡的甜蜜之色,“是的,大概三个月左右就能感觉到他在动了。” “嗯,很好。”文锦转过了身,跨出门槛,“我该回了,改日再来看你吧。” “好。”天锦转向身边的人,“朱瑾,送送姐姐。” “不用了,我自己会走,你自己也多注意吧。”文锦断然拒绝,叮嘱的言语里毫无温暖,甚至暗藏着剑刃般的寒意。 天锦有些失落,不知为何,她竟有种心悸的感觉。 脚步声已经渐行渐远,而文锦留在屋里香味却久久不散。 “公主,我觉得文锦公主现在并不可信,以后还是少跟她往来。”朱瑾忍不住提醒。 第330章 风云再起 天锦叹息,这些她何尝没感觉到了,“她身上戾气太重,一时半会怕是走不出来了。” “其实我们可以……”朱瑾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话说一半觉得不是很妥,又停住了。 “怎么了?” “没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利用文锦姐姐,反过来误导司马元显?”天锦很敏锐的洞察了她的想法。 朱瑾只好点头承认,“是。” “我本来是想劝劝她,让她帮帮阿裕的。可她心中的怨恨太重,我不想让她再受到伤害了。”天锦否定了这个想象。 现在文锦的状态不稳定,轻易拉她下水,不但会对她造成莫大伤害,反而会让事态变得难以控制。 朱瑾也以为是,“以她现在的状态,倒戈都是有可能的,我们再想办法吧。” “嗯。”天锦点头,又不放心的叮嘱,“不过司马元显应该不会轻易放过她,你要好好看着些。” “是。”朱瑾答应,然后又抬头闻了闻空气中的香气微微蹙眉,“文锦公主有抹香的习惯吗?” “当然,她是个很精致的女子。” 想起从前的文锦公主,天锦还是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在她及笄之年的一次皇族晚宴 上,文锦五公主的一支飞天舞被惊为仙人。她那倾城倾国的美好,高洁静雅的气质,被多少文家写进诗歌,又受多少王孙贵族的追评。 严格来说,在无数男女倾慕的目光里,当时舞刀弄枪的天锦,远极不上她那位天仙般的姐姐。 若不是乱世降临,北国鼎鼎有名的文锦公主,早已活成了一首珍藏的诗。 可惜啊,世事难料…… 刘裕的军营在建康城的郊外,十万大军驻扎在此,莫说操练时壮观景象。光是阵风袭来,刘字军旗在风中发出的猎猎响声,就叫人不寒而栗。 刘裕站在高台上,肃穆的看着依次操练的士兵。 此时,赵林和林敬轩一前一后走来。 “太守。” “见过太守大人。” 还未近身,赵林隔着老远就叫喊起来;林敬轩走到身边时才恭敬行礼。两人都是刘裕的副将,一直都是他管理军营征战四方的左右手,但两人的性格、素养却相差甚大。 不过刘裕并不计较这些细节。 “嗯。”刘裕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刘劳之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不妙。”林敬轩摇了摇头,遗憾道,“与恒玄相对,战役基本节节败退。” 赵林 冷哼,嘲讽道,“那混蛋就知道吹牛皮,真正打起来就犯怂。” “也不尽然,恒玄的实力确实不能小瞧。”这一点刘裕还是认可的。 赵林还是不服,拍拍胸口又指向风中飘荡的刘字旗道,“那得看遇到哪家的军队了。” 刘裕轻笑,“我们已经有强敌了,还是先别揽事的好。” “谁?谁敢跟我们百战百胜的刘军对抗?”赵林瞪大了眼睛,气势汹汹。 林敬轩略思绪了一下,探问道,“太守大人指的事司马元显吗?” “嗯。”刘裕点头。 “宰相大人?”赵林面露疑惑,“他刚刚还给咱们太守向皇帝邀功了,什么时候变成敌人了?” “不是什么时候。”刘裕看向疑惑的赵林,忽然又想到天锦,更是加重了语气,“一直都是。” “啊?”赵林只知道打仗杀敌,从不过问政内的事,所以现在听得稀里糊涂,完全分不清情况了。 反倒是林敬轩,虽然也身在军营,但朝廷里的动向多少也留意些。他看向赵林解释道,“司马元显的父亲司马道子就有谋朝篡位的野心,虽然没有成功也已退居,但他的儿子司马元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已经成功把持朝政。现在的皇 帝已经是他的傀儡,唯一遗憾的是,军权并没有全部集中到他手上。” 事情解释到这份上,赵林赫然反应过来,“哦,我明白了,宰相大人想要咱们太守的兵权。” 林敬轩点头,转而又看向刘裕,“太守大人是有什么想法吗?” “司马元显已经把持朝政,我们不能和他明里对抗,以免被他拿住把柄,借机发挥。”刘裕看向远方,神色肃穆,“我们需要盟友。” 赵林顺着刘裕的目光看去,赫然又明白过来,“刘劳之!” 刘裕轻笑着摇头。 林敬轩上前一步,“太守大人指的是恒玄吗?” 刘裕压低眉宇,眼神锐利,“没错,就是他。” “可是……恒玄这个人也是狼子野心不甘于人后的。”林敬轩有些担忧,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顾虑。 “我也是啊。”刘裕勾起嘴角,神色傲然,“恰逢乱世,没有野心的人怎么脱颖而出了?” 林敬轩看着师兄锐不可挡的模样,欣慰的含笑不语。 “但他现在是个反贼,正跟刘劳之纠缠不休。”赵林咬了牙,手掌按在刀柄上,一副不想拔刀的样子,“贸然帮他恐怕不好吧。” “帮忙不一定要直面啊。”刘 裕撇向身边的副将,面露傲色,“告诉刘劳之,给司马元显打仗不用如此卖力,左右挑选个地方,来回跑跑就行了。” “嗯嗯。”赵林笑着忍不住点头。 林敬轩提醒,“恒玄那边也该有通知吧。” 刘裕迎风叉腰,“先写封隐晦的书信过去,探探口风。” “是。” 三人正聊得兴起,展望前景正如此刻的天地,一片大好。突然,有下属跑来行礼,有些匆忙的样子,“参见太守。” “什么事?” “建康府里传来急报,请太守大人速回。” 不是朝廷,也不是军营里的事,而是建康府!? 此刻的建康府除了一个被保护周全的女人在,还能有什么急切的事? 总不能后院起火吧!? “……”赵林和林敬轩连询问的理由都找不到,只能面面相视。 而刘裕神色一变,连忙拂袖向台阶下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先回去了,你们继续守在军营。” “恭送太守。” 目送了他们出类拔萃的太守大人,赵林皱眉叹息,“堂堂号令千军万马的男人,怎么就被一个女人控制了?” 林敬轩眉头赫然一拧,轻斥,“你说什么了?” 第331章 血腥舒望苑 赵林一惊,自知失言,连忙挥手,“哦,没,没说什么。” “这里是军营,不是文人的书斋,不得非议太守大人。”林敬轩冷冷的提醒他。 赵林讪笑,“是是,这不是以前跟太守大人闹习惯了么。” “今夕不同往日,现在太守大人步步为营,走在刀刃上。我们也要万分警惕。”林敬轩面色凛然,目光谨慎的眺望着被山峦包裹的皇城。 赵林无声的扬了扬嘴角,目光轻撇过身边的同僚,不着边际的眸光里暗藏杀意。 林敬轩和赵林不明白建康府内会发生什么急事,因为他们以为建康府里只有一个女人。但事实上,建康府里的情况远比外人看到的要负责许多。 刘裕之所以问也不问急速赶回建康府,那是因为文锦没有能力传递消息,而能想办法将消息传到军营找他的天锦,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打扰他。 果然,外表宁静安详的建康府内,实则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一跨进旁人不得轻易接近的舒望苑,里面充斥着惶恐、哭泣,甚至是死亡的气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屋内传来悲切的哀嚎,无比的伤痛、绝望,那 真是天锦的声音。 “锦儿……” “阿裕。” 刘裕跨进舒望苑后,刚想冲进去却被另一个人叫住。她款款身姿,裙摆庄重,妆容精致一丝不苟,站在舒望苑的门口,“听说舒望苑里出了事,但下人们都不敢进去,我……” “滚!” 文锦刚想踏入,就被刘裕厉声制止,而舒望苑外还远远站着瞧瞧偷窥的侍女。 她身为太守夫人,在婚前还备受宠爱,结果刚过门就失了宠。还在众人面前被呵斥,太守大人对她何止没有爱,连太守夫人应有的尊严也不给,真是颜面扫地。 文锦紧绷着脸,看着刘裕一挥手,随即有侍女上前将舒望苑的门重重合上。 那轻缓的掩门声,就像一击沉闷的雷,重重的敲打在文锦心头。他的冷漠无情,犹如地狱门前的手,悄无声息的将她向深渊推去。 文锦将所有屈辱深深隐忍,压抑着颤抖的呼吸,在下人的或轻视、或怜悯的侧目中离开了大门紧闭的舒望苑。 刘裕一进屋内,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此时稳婆正托着被鲜血染成红色的长布,惊恐大呼,“啊呀,救不活了,救不活了。” 朱瑾正拉住屏 风外的老者,也是焦急万分,甚至是急切的祈求着,“张大夫,你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 血迹模糊的床榻上,天锦一手伸向无形的虚空,绝望的呼救,“不,救我的孩子,救我的孩子……” 然而,张大夫只是一味摇头,诚然劝道,“救不成了,再这样下去,连你也会没命的。快喝了吧。” 心爱的女人正躺在这边惊悚血腥的场面里,刘裕几欲有种五雷轰顶之感。 “锦儿,锦儿……”刘裕跑过去一把握住天锦的手,看着满目的血迹惶恐至极,“锦儿,你怎么了?你、这是……” 天锦绝望的眼眸赫然一亮,好像看到了最后的曙光,泪水顿时滚落,“不,我不喝,让他们救我的孩子,我不喝……” “喝什么?”刘裕看向一旁,一个侍女正端着一碗汤药诚惶诚恐的站在一旁,汤面因为颤抖而晃个不停。 “这是什么?”刘裕质问。 屏风外的张大夫回道,“是堕胎药。” “大胆!” 刘裕跺脚一呵,犹如晴天惊雷,吓得张大夫连忙跪地,“太守饶命,这也是迫不得已啊。这位夫人的孩子是保不住了,如果不将孩子堕出,连这 位夫人的命也会搭上去的。” 孩子保不住了!? 刘裕一惊,他只是离开短短半天时间,锦儿怎么会…… 他瞪向众人,暴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人都吓得跪在地上颤栗,唯有朱瑾还有勉强保持镇定,答道,“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到了傍晚的时候主上就一直喊着肚子痛,然后、然后就……” 朱瑾同为女子,光听着天锦承受的罪就难以张口,张大夫只好继续说道,“胎水已经流尽了,孩子也死在了腹中,现在迟迟出不来。若不将那死胎打出,怕夫人是过不了今晚啊。” “不,不要,再救救他吧,一定还可以的……”天锦撑着最后的力气,将手伸向屏风后,好像在奋力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屏风后回忆过来的,只是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刘裕看着满床的血水,任是不懂医术的他,也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已经弥漫了整个舒望苑。再看身边泪流满面的女子,苍白的脸上冷汗簌簌,身心的折磨已经让她虚弱到气息不稳。意识昏沉悲切,无法凝聚视线的双眸却凝满了恐惧。 “锦儿……”刘裕低喃一声,坐在床头,将天锦抱进怀 中,紧紧拥着。他能感受到妻子的单薄的身体在他怀中不断颤抖,因为悲伤、因为害怕,此刻的她脆弱的像狂风里的蒲公英。可是……可是他现在除了心如刀绞,竟无计可施。 天锦还在低喃着,恳求着,“阿裕,阿裕,救救我们的孩子……” 刘裕紧紧抱住天锦,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咬紧了咬,红了眼眶,“锦儿,孩子……我们以后一定还会有的。” “不,阿裕,我就要现在的,现在的。”天锦拼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握住刘裕的衣襟,拉扯着,拍打着。然而这些奋力去做的挣扎,在旁人看来,不过是轻轻拂过那人的胸口。可即便是这样,天锦的每一次拍打,犹如利刃一样狠狠扎进他的胸口。 刘裕目视前方,不敢凝望天锦的脸,他狠狠咬了咬牙,向端着堕胎药的侍女伸去了手。 侍女跪在地上战兢的将汤药举过头顶送出,就好像递出杀人刀一般,松手后顿时将头埋在了地上。 “不,阿裕,不要……”长久的折磨已经让天锦没有更多力气了,但她依旧能感受到周围正在发生的事。 有人想要堕她的孩子! 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第332章 死胎 “锦儿,孩子还会有的。”刘裕靠着天锦的额头,轻轻低喃,“但你只有一次机会。” “不,不要,我不要喝……” 天锦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她心爱的男人在最绝望的一刻,并没有选择同她站在一条线。他要杀了他们的孩子,他竟然没有想尽一切办法来救那个小生命…… “锦儿,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依然爱你……” “不,我不要……” 刘裕提刀抗敌的杀戮之手,在端起汤药的那一刻,竟也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他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将堕胎药灌入妻子的口中……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强喂妻子堕胎药,亲手打掉自己的孩子更残忍。 他还是个男人吗?他还配做人吗? 汤药喂尽,瓷碗落地粉碎。 天锦已经彻底跌入了绝望的深渊,而刘裕强忍的泪水也滴落在天锦的额头,他将身体瘫软的爱人放回到床上,为她擦掉眼角的泪水。 无论是对天锦还是对刘裕来说,上天赐予他们的这一磨难,实在太过沉重。 天锦半昏半醒,属于她的折磨还在继续着…… 刘裕吻了吻妻子的手,轻轻退到了屏风后面。 霎时间, 一阵杀戮的戾气从军人身上传来,“今天锦儿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和谁接触过,一个个的排查,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 太守下令,府邸任何人但凡接近过舒望苑的,都要抓起来逐个盘查询问,吓得侍女婆子们人心惶惶,整个建康府都笼罩在密布的阴云之下。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被吞尽时,天锦腹中的死胎被打了出来。那个是一个已经成形的孩子,手脚清晰可辨。 当刘裕已这种方式看到自己的孩子时,那弱小的生命给他带来的震撼,绝不会比死伤万千的战场来得小。他几欲张口,或愤怒或悲伤,但只是沙哑了一下,什么也交代不出来。他唯一庆幸的,是这样悲恸的场面,他的锦儿没有看见。 可是刘裕哪里会知道,一个孩子从母亲的腹中滑出,他的母亲怎么会没有知觉? 纵然是在昏睡中,纵然意识模糊,天锦依旧能感觉到孩子在不恰当的时间离开她的身体。痛得撕心裂肺,却又无力挣扎。 建康府里如此一闹就折腾到了深夜,就算已经有撇开关系的仆人合门而睡,但见外面灯火通明也是在床上辗转反侧,惶惶不安。 “太守。”调查的下属来报。 此刻已是丑 时,刘裕依旧守在舒望苑的院子中,他正面迎着全世界,背面安睡着心爱的人。 “有什么发现吗?”刘裕厉声。 下属摇头,“夫人现有的饮食器具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接近舒望苑的人也都一一盘查,没有找到可疑的人。” “朱瑾!” 刘裕突然一喝,守在门外的朱瑾随即正色上前。 “你一直守在锦儿身边,有没有可疑的?” 朱瑾凝视着刘太守直言不讳,“林露苑的女人来过。” “她来干什么?”刘裕眉宇一拧,很是厌弃。 “从厨房端来了安胎药,又和主上说了会话。”朱瑾道。 跪在地上的下属连忙回道,“剩下的安胎药检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至于喝的碗里有没有就不得而知了。” “她来的时候,身上还抹了很重的香。”朱瑾又添了一句。 刘裕没有任何犹豫,扬声,“去林露苑。” 林露苑里的夜灯一盏未熄,门也开着。当刘裕走进院内,文锦一身端正华妆,姿态较好的立在门槛边,似乎等了很久。 见到那一人涌入林露苑,然后又不经女主人默许迅速窜入屋内,开始翻箱倒柜的搜索起什么来。而林露 苑的女主人只是暗暗吸了口气,然后捏裙迎上前去,缓缓行礼,“大人。” 一股清香味随着文锦的靠近隐隐袭来,刘裕撇了她一眼,“你知道我要来找你?” “是的。”文锦抬起头,直视来人,“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 跟在后面的张大夫略一抬首,看到那张和舒望苑里一模一样的脸,神色赫然一惊,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甚至还能隐隐暗猜到什么。 “你今天抹了很重的香?”刘裕也不打算和她废话,半审半问。 “是的。”文锦神色泰然,向后面的侍女抬手,“将我今天用的香料拿来。” 侍女连忙跑向屋内。 “你为什么今天要去看她?”刘裕厉色再问。 文锦冷哼反问,“去探望自己的妹妹,难道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刘裕忽然上前掐住她了的脖子,显然是对刚才的答复不满意,而且对她没有多余的耐心,凶狠道,“我想听真话。” 文锦眼底凝满冷笑,她握着刘裕的手乖乖改口道,“她让我走出林露苑,为了得到更多,我去巴结她,你满意吗?” 她的眼眸很深邃,神情也摆动恰到好处,伤怀又不是很伤怀,愤怒也不是极 为愤怒。刘裕不知道这个女人在过往的岁月里经历的什么,但那一定不是好的回忆。 坚强和沉稳从来不是天生的,那都是经历了切肤之痛后的沉淀。 侍女从被翻得乒乒乓乓的屋内跑来,刘裕顺手甩开了天锦。香料交给了张大夫,而小丫头只能扶着被掐的女主人,战兢的立在一旁。 香料的味道很芬芳,也很浓重。在身上抹点香是很多贵夫人的喜好,并不稀奇。 张大夫细闻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凝望着刘裕,摇了摇头。 此时屋内翻箱倒柜的人也跑了出来回禀,“没有搜到可疑之物。” 文锦暗暗勾了勾嘴角,似嘲笑,也似悲哀。 “从现在开始,你不得再待在林露苑。你要办到我之前的刘裕,没有命令,不得出门。”刘裕盯着她,狠狠道,“现在就搬!” 刘裕的话几乎让文锦在一瞬间落入深夜,她颤抖着红唇难以置信,“凭什么?凭什么要我搬走?我是你拜过天地迎娶进门的,我是皇帝亲自赐的婚!” 文锦忍不住嘶吼起来,她质问自己的丈夫,怒斥不公。然而她的男人只是冷眼看她,然后轻巧又淡漠的送她一句话—— “别做梦了!” 第333章 流放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你在他心头的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走下他的心头时,你又算是个什么? 文锦眼看着刘裕走出林露苑,走出她的身边,那决然的背景似乎预示着他再也不会回头。她甚至听到了他在外面高声命令—— “拆了林露苑。” 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了她文锦的栖身之地,而她居然还有那么一刻,妄想自己可以尘埃落定…… 失而复得,得而又失,上天就这样无情的折磨她,玩弄她。 离开厌恶之地,回舒望苑的路上,刘裕忽然停在静僻之地。后面紧跟的张大夫也连忙停下,微弓着身子,知趣的不言不语。 刘裕冷漠凝望,警告道,“张大夫是不是很奇怪?” 张大夫神色一动,连忙道,“小人愚钝,什么也不知,所以自然什么也不觉得奇。” 到底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刘裕侧过身,戾气渐渐退去,忧心道,“她的身子怎么样?” 张大夫不用想就知道这里的她指的是谁,“元气大伤,这两个月一定好好生调养,否则会留下病根。” “那她身上的毒有没有扩散?” 现在刘裕最关心的就是天 锦眼睛里的毒,那是他心头深埋的刺,日日折磨。 “现在还没有症状,但还不好说。”张大夫谨慎作答,“还是要接连诊脉几日,才能确定。” “等你诊出来毒素都扩散了。”刘裕赫然大斥,忧心道,“你这几日就不必回去了,早中晚都要诊脉,一定不能让眼睛里的毒感染到其他地方。” “是是,紧听刘太守吩咐。”张大夫连忙答应。 刘裕凝望着舒望苑的方向,眼眸里蒙上一层阴郁,低声问,“既然孩子没了,现在是不是可以解毒了?” “还是先调理身体吧。”张大夫抬头好声解释,“毒素没有扩散就不急于一时。那位夫人现在身子弱得很,有时解药也伤身,还是过两个月吧。” “那你配出解药了吗?”刘裕又问。 张大夫为难的顿了顿,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老夫翻阅很多药草典故,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如果想配出解药,最好还有要有毒药的配方啊。” 刘裕下意识的背过身,似乎在躲闪着什么。短暂的沉默后,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说完冲背后的人抬了抬手。 张大夫无声的行了一路,默然退下。 尽管是背对着,年迈的 张大夫也能感受到刘太守似乎有着什么难言之隐。 毕竟他没有说能提供毒药配方,但也没有说无法提毒药配方,他的心里似乎深埋着什么。 那女子的眼毒是非常顽固的,毒药又非常生僻,在没有解毒配方的情况下寻找解药,无意大海探针。但张大夫也没有更多的描述病情,更多的危机情况去紧逼刘太守。 相比于那女子的眼疾,他更相信明哲保身的生存戒律。 “驸马,锦公主还在休息。” 门前,朱瑾低声拦住了刘裕的去路。 站在门口,刘裕目光阴郁的看向屋内。 屋内没有人,侍奉的婢女都被赶了出去,只留下朱瑾一人守着。床前的帷幔静静垂落,似乎能看到一个重伤的灵魂在慢慢呼吸着。 她虚弱安静的时候,连屋子里的摆设都显得那么死寂。 “她还没有醒吗?”刘裕收回了目光。 朱瑾低声,“醒了,又睡过去了。” “我进去看看她吧。”刘裕抬脚上了一个台阶。 他想进去看看她,不说话也行。 然而朱瑾再次拦住了他,并不打算让步,声音低小却坚定,“公主睡得浅,容易惊醒,驸马还是别打扰了。” 刘 裕有些失落,他收回了脚步,退下台阶。 他知道,这是天锦的意思。 “那她要是醒了替我告诉她……”刘裕看向屋内的帷幕,神色哀伤,“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爱的人一直都会是她。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发生多么糟糕透顶的事,她在我刘裕心里,依旧是最珍贵的。我会遵守许诺,一直陪伴着她,希望她也要记得……要一直陪伴彼此,走过慢慢荆棘路。” 帷幔里的人,眼眸轻闭,缓缓匀称的呼吸着,似乎睡得很安稳。 朱瑾静静等他说完,看了看屋内,什么反应也没有。 她回过首,对着刘裕点头,“等公主醒了,我会转达给她的。” 刘裕没有说话,目光一直凝望着屋里沉睡的人。为了不打扰她,他一步步的向后退去,最终转身离去。 朱瑾依旧守在门口,当刘裕的身影消失在望舒苑时,她听到屋内传来抽泣的声音。 她侧过脸看向屋内,没有上前安慰,而是静静看着、听着这一切。 床榻上,刚刚还安睡的人,此刻已经抬手死死蒙住自己的眼睛。然而泪水,依旧从她的指缝总流出。 锦公主出事后虞美人内部尤为震惊,甚至因为文锦的生死去 留还大吵了一架。最终因为她已被刘裕赶出建康府,又因为她是锦公主的是亲姐姐,且没有找到充足的证据便暂且留她一命。 “这个刘驸马真是中看不中用,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打什么仗。” 说话的正是月姬。 办完任务后听闻锦公主出事,连夜赶了过来,辛夷也一同陪着。 这都过去半个月了,锦公主的脸上一点起色也没有,还满脸忧容的,看得月姬尤为心痛,不免斥训起来。 “他一个臭男人,早被美色迷得鬼迷心窍了,哪还注意到孕中的公主?”辛夷也是眉头紧锁,愤恨不已,“那个文锦留着必然是祸害,现在赶走了,谁知道哪天会不会被召回来。” “就是。”月姬紧了紧袖内的刀柄,狠狠道,“听说药还是他亲自灌下去的,鬼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早已串通好的阴谋。” 两人一言一句,越说越气。 “好了,你们是来看病人的还是抱怨的?”朱瑾在旁制止了她们的话,“当时情况紧急,锦公主也是命悬一线,迫不得已才那么做的。” 她总是贴身跟随着天锦,心思又细腻,很多虞美人中的下属只能看到主上的表象,只有她最能洞悉天锦的内心。 第334章 月姬之怒 这段时日里天锦心情低落,却不是因为对刘裕的恨。相反的,她更多的是陷入了自责。 纵然是铁骨铮铮的战国公主,在为人母的时候也是百般柔情。她可在战场杀敌无数,却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月姬冷哼,她只是认为锦公主受的苦难多半是刘裕的保护不周,“说到底,锦公主是在他这里出的事,他难辞其咎。” 辛夷也以为是,“上次坠崖的账,都没好好跟他算了。” 她两人都是忠诚的下属,以往锦公主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时莫说受伤,就连委屈都不曾受过。然而一到了刘裕身边,总是会落得遍体鳞伤。 她们看得怎能不揪心。 月姬愤恨道,“锦公主,刘裕根本就配不上你,不如撇了他,回流年记吧。” 帷帐里的人倚靠在床头,一直保持着沉默,听着她们奚落着刘裕的不是。 “锦公主……”月姬又忍不住低缓一声。 天锦赫然冷冽道,“他是我的丈夫,要不要离开他,你有什么资格说?” 月姬一惊,没想到好心被斥了,又道,“可是,他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又有什么资格留住你?”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 天锦冷冷拒绝了月姬的好意。 连一旁站着的辛夷和朱瑾都愣了一下。 锦公主的情绪变得极不稳定。 “滚。” 帷幔里的忽然又冷漠的抛出一字,月姬一惊愤恨转身离去。 “月姬。”朱瑾跟了出去,紧紧追着到院子中,见对还没有停的意思,扬声,“月姬,站住。” 月姬停下脚步,双手环胸,狠狠吐了口气。 “锦公主受了这么大的罪,你还跟她顶什么嘴。她现在已经够焦虑的了,你还不断说驸马的错。”朱瑾走上前去,叹息道,“月姬,知道你心疼她,可锦公主现在心里比任何人很难受。” “她活该。” “放肆!”朱瑾眉头一凛,怒目而视。 月姬并非有意要逆她意,只是纵观大局,情势越发的危机。而锦公主早非从前的模样,已她现在的能力,还不如从前一半的叱咤。 莫说局外,整个虞美人内部,就有种岌岌可危情绪在荡漾。 可她们的主上,连自己都弄得遍体鳞伤。 月姬深吸了口气,认真道,“自从遇到谢琰起,她就为了男女情爱之事一再误国。现在又为了刘裕连命都不要了,她还是我们曾经效忠的叱咤风 云的锦公主吗?” “命运本来就是波澜的,未来的事也能预料。”朱瑾自然明白月姬的忧心,不免好言相劝道,“你误会锦公主了,现在文锦不在了,锦公主就是建康府里的女主人。倚着驸马的权势地位,她可以更方便的控制局势。” “控制局势?”月姬冷哼,“你看她的样子萎靡不振,像是能控制局势的样子吗?现在她的能耐还不如沐倾城更信服于人。” 朱瑾眉头一动,神色赫然一凛,“月姬,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够了。”月姬自知说错,抬手阻止了对方后面的话,无奈叹息,“那个神采精华的战国公主,早就死在淝水之战了。” 话落,月姬拂袖头也不回越墙离去。 然而朱瑾却站在原地凝望着月姬消失的方向,眼底渐渐蓄起杀意。 屋内,灯火阑珊。 帷幔里的沉默无言,却散发着阴郁冰冷之气。 辛夷顿了片刻,柔下声音道,“月姬和我也是担心公主,别无他意。” “我累了。”帷幔里的人低叹一声,似乎正的疲惫不堪了。 辛夷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事。” 说着转身对着门外轻唤,“都进来吧。” 从门外陆续走进四位年轻女子,她们年龄不大,丫头装扮,低首依次站开。 此时,朱瑾也走了进来,只是轻撇了她们一眼,就搜罗了大量信息。 娇小的身体手脚有力,微低着首腰杆笔直,无声站着视线却泛着刚毅的光芒。全然不像是端茶倒水的丫头片子。 辛夷介绍,“这四位分别是春霜、夏叶、秋水和冬雪。” 被叫到名字的纷纷屈膝行了一礼,朱瑾锐利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宛如刀片寸寸审视,“都是新来的吗?” “到南朝后培训的,也有一段时间的。”话落辛夷又看了一下帷幔里的人,道,“都是月姬精心挑选出来的,留在锦公主身边服侍差遣。” “不需要。”帷幔里的人言语轻缓,却冷漠拒绝。 “还是留下吧。”朱瑾看向帷幔里单薄的身影,轻声劝道,“驸马安排的侍女毕竟无用,有时还要规避着,不如我们虞美人的姐妹来得方便。” 两人等着锦公主的答复,但里面的人没再说话,只有深邃的暗影在帷幔里越发阴郁。 “那我先走了。”辛夷双手相触行礼,转身离去。 虞美人主上和八大首领的关系都有了间隙,更何况是下 面的人。 有些事情朱瑾不是不明白,只是锦公主此刻的状态,她实在不忍多说什么。 屋内烛光摇曳,无声无息的,透着一个阴郁的气息。 朱瑾走上前去,掀起了维密,轻声叮嘱,“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床榻上的披散着头发,面色憔悴苍白,眼眸里沉淀着死寂,却又有什么在暗自涌动。 朱瑾扶着她缓缓躺下,她虚弱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俊俏的眉宇始终微蹙着,好似打不开的枷锁,锁住了她的神采,也锁在了她的心头。 “更换侍女的事明日再和驸马商议,他应该会同意的。今日还是我守夜,有什么事公主尽管吩咐。”朱瑾为她盖上薄被,姐姐般的轻声叮咛。 天锦抬手,抚握住被盖上的手,“不用守了,这些日子你也劳累了。” 天锦何尝不知道月姬心急,又何尝不知道虞美人内部动荡,她也很着急。可是,家国很重要,难道她的孩子就轻贱吗? 她从来所做的都是为国为民,从未有私心,所以她才没能好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那是一个小生命,已经可以在腹中伸展手脚…… 死了…… 她甚至没能见到他的样子…… 第335章 月下孤影 朱瑾深知她受难得很,不知是心太沉重,还是身体不适,她总是睡不踏实。为了更好的照顾锦公主,朱瑾经常一守一整夜,只能在晨曦后回去休息一上午。 “没关系,现在舒望苑里多了四个侍女,往后我就轻松了。”朱瑾将她冰凉的手放进被子里,“公主什么也别挂念,虞美人里徐先生和辛夷都打点着,你就好好养身体吧。” 天锦没再说话,或许是太疲惫了吧。 吹熄了蜡烛,走出里屋,朱瑾抬了抬手,四位侍女动作轻盈的走了出去。 将她们安排妥当后,朱瑾又回到天锦休息的屋外。 她看到锦公主的窗前站着一道黑色身影,正默然无声的凝视着并不透明的窗户,好像隔着一层清纱和层层黑暗,也能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 朱瑾并没有惊讶,更没有上前制止,因为这身影她太熟悉,几乎夜夜都会出现。 “她今天好点了吗?”那道黑影故意压低了声音,生怕打扰了什么。 朱瑾走上前去,低声,“你可以跟辛夷她们一起来探望她的。” “她不喜欢让别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声音沙哑低沉,“我只要知道她平安就 好。” 他带着面具,一身黑色劲装,看不见表情,只是这挺拔坚力的姿态足已说明他非凡品。露在衣袖外的手干净修长,指骨清晰有力,白皙的皮肤上狰狞的伤疤在月光中清晰可见。 “你这样是无法获宠的。”朱瑾有意无意的说道,似提醒又似探测,“得让主上知道,才会重用犒赏于你。” 月光下的男子身形不动,只是轻声,“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在虞美人里获得地位。” “那你是为了什么?” 男子略顿了一下,才缓缓道来,“我只希望她快点好起来,快点变成从前的样子。” 朱瑾的脑海里浮现出锦公主昔日持枪驱马的烈焰模样,那是何等的灿烂威风。其实大家都希望锦公主能回到从前的模样,纯情浩然,叱咤风云。 只是…… 朱瑾又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这个人所说的从前是什么时候? “我觉得你像一个人。”朱瑾细望着对面的男子,洞察力敏锐的叫人发寒。 那身影终于微动了一下,侧过身道,“锦公主在战场上绝世风采,下了战场也是仙姿神品,自然有很多人敬仰她,愿意守护她。我不过同他们一样,敬重于公主罢了 。” 不,不是什么敬重守护的感觉,也不会是简单的倾慕,而是一种深深的爱恋。 何为变成从前的样子? 他分明才与锦公主相遇不久。 听他的口吻,似乎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然而朱瑾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侧过了身,不再言语。 她迎着流水月色,假装什么也没看懂的样子,不说破也不追问。 “在下先告辞了,锦公主就辛苦朱瑾姑娘了。” 唐七行了一礼,朱瑾微微侧目。 虞美人中自然也有规矩,可像唐七这般将礼行得端正得体的却是很少。无论从身姿、力度还是幅度来讲,他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姿态不卑不亢,又极为礼貌。相比于大家的随意,他轻轻一礼,犹如白莲点头,自叫人刮目相看。 朱瑾凝望着唐七离开的背影,深感此人定不坚定。即便他曾流浪过一段时间,但他追根究底,比如不是个普通的山野旅人。 刘府,大门紧闭,上面还被挂了锁。黄叶飘零而过,台阶上尘埃满地。 刘府大门宽敞,圆柱上红漆颜色依旧鲜艳,门头端正气派,但依旧会给人一空寂寥的荒凉感。 府邸也不是没有人住, 听闻曾被宠幸一时的太守夫人就住在里面,隔三差五会有人从偏门送些生活补给进去。平日从未见她出门,当然,门头的锁从外面被挂上,任谁都看得出来,太守大人是不希望她出门的。 院落深处,文锦一身华服,精装细琢,真拿着一壶水,对着一盆花缓缓浇着。 然而花盆里的花早已腐烂,衰败在泥土间。 一旁的侍女看不过,上前轻声道,“夫人,别浇了,花都死了。” “死了吗?”文锦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流水稀稀而下。她嘴角含笑,轻声道,“没关系,总有一天它会活过来的。” 侍女以为她受了刺激,不免同情道,“夫人,要不我们重新种吧。” “不。”文锦忽然摔掉手中的水壶,厉色嘶吼,“一个花盆里只能有一朵花,只能种一次。” 侍女吓得连忙退开,哆嗦着低头不语。 此刻,花盆的水被积满,从一个缺口处缓缓流出。 “呀,是不是多了。”文锦捧着花盆看了看,却又不将水倒掉,放到阳光下,低喃着:“没关系,我是对你给予厚望的。” 文锦转身后侍女又偷偷撇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只可怜的怪物 。 随着刘裕回京后,朝廷中的暗流渐渐加快了涌动的速度。 很多人已经有了明确意识,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定位。而有些人还不知情势,在谋权中或是盲目追随,或是醉生梦死。 朱瑾扶着天锦缓缓走进亭子。 一连休息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中朱瑾没有让任何人来打扰她,也不曾通报给她重大事件。偶尔闲聊时都是说些好消息,以宽她殇子之痛。 夏叶端了茶水过来,轻轻放下。 天锦做在庭院中抬头看去,外面天高云涌,日光阴晴不定。她凝望着远方叹了口气,渐渐回过神来,“这段时间我没有过问虞美人的消息,那边还好吗?” 朱瑾如实回禀,“那边有徐先生在,沐倾城也多有照顾。” “哦。”天锦点头,“倾城倒是越发干练了。” 朱瑾点了点头,留意着天锦的神色有意道,“是啊。组织里很多人都开始慢慢依附她了。” “人都希望追随强者,或许是因为我总把你留在身边吧,令你少了许多机会。”天锦抿了一口茶水,如此说着。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她似乎没有抓住朱瑾想要表达的重点,或者说是故意避开了。 第336章 禁足 天锦放下茶水,遥遥凝望着远方,“以前在北国的时,我照顾不暇时,都是熙宝帮忙打点虞美人上下。现在熙宝不在了,也总该有个人顶替她的存在。” “沐倾城和熙宝公主不一样的。”朱瑾明显不赞同天锦的想法,提醒道,“熙宝公主视你如亲姐,与你感情深厚,而沐倾城已有异心。” “你是说她和恒玄吗?”这一点天锦早有感觉。 朱瑾毫不避讳,直言道,“她已经在恒玄身边越走越远了,公主还相信她?” “恒玄和刘裕必然是要联手的,有倾城在,也好办事。”天锦不以为然,反而露出很放心的样子。 朱瑾厉声,“这是一招险棋。” “我们走的路哪一步不是险象环生了?”天锦反问。 一路走来,很多事她已渐渐明了。 如此,朱瑾也不再多说什么。 “最近阿裕似乎不常来了。”天锦突然有意无意的说来一句。 “嗯。”朱瑾轻应了一声,但见天锦有些失落,不免又加了一句,“他有事要处理,得空了就会来看公主的。” 天锦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询问,“是发生什么事吗?” 朱瑾犹豫了一下,说道,“驸马被皇帝软禁在府里, 这些日子他正忙着和那些官垄门阀的人周旋了。” “什么?”天锦一惊,眼波微微颤动,“为什么会被软禁?” “朝中****,弹劾刘太守苛刻军饷,挥霍用度。” 这一消息朱瑾早已知晓,只是天锦状态不佳,就一直压着没说。 天锦思绪迅速转动,“谁起的头?” “刑部温大人。” “是司马元显的人。”天锦随即就判断出来,神色凛然,“他开始坐不住了。” 朱瑾也不否认,“下一步就该是兵权了。” 是的,司马元显贵为宰相,文官早已服从于他,打压刘太守无非要的就是兵权。 “这事多久了?”天锦问。 “快一个月了。” 一个月!? 一个月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她错过了得到这个消息的最佳时机,“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公主进来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太操心了,以免留下病根。”此事可大可小,且不是一时动作就可以解决的,况且刘裕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 司马元显其心不正,此刻急取兵权,必是要做些什么了。 “桓玄和刘劳之那边战得如何?”天锦连忙又问。 朱 瑾实禀,“刘劳之避其锋芒,与桓玄不断周旋,两方你追我赶,目前没有什么进展。” 互相周旋? 刘劳之求功,桓玄求地,两人都各有所求,怎么会互相周旋不定? 天锦细细暗想一番,便猜是不是刘裕从中做了什么。但这种情况必然不是长久之计,天锦十分断定,“司马元显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已对这大好江山垂帘已久,如此一来,刘裕的兵权就更岌岌可危了。 但是朱瑾却没那么担忧,反而抬了抬嘴角道,“这点驸马知道的,但要全部削去兵权也不容易,逼急了驸马知道该怎么做。” 在这个人人都可以出头的腥血乱世,谁还会乖乖把利刃拱手让人。 “可是现在还不是造反的最佳时机。”这一点天锦要考虑得更多,“他在朝中势力单薄,只能拖延时间。” 朱瑾所说的逼急也就是造反,孙恩早就反了,桓玄已经近在咫尺,再反一个刘裕又有什么大不了。 然而天锦知道,造反是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这种艰辛的旅途能避免多少就避免多少。毕竟刘裕和桓玄不同,桓玄只是与皇族还是沾亲带故的,多有退路,也有扶持。刘裕几乎是白手起家,毫无退路也没有任何帮 衬,他若遇到什么风浪,必然是实打实的接住,没有退路可言。 “既然司马元显下了手,不咬一块肉下来是不会放口的。驸马正好也趁机熟络一下朝野的官僚,看看哪些日后能用,哪些必除。” 朱瑾这番说的也是实话,被咬住了轻易脱口也是不肯能的。 多少要贡献点什么,而刘裕与司马元显博弈的就是这一口,到底给多少。 太多的话,他还真得造反。 天锦目光遥遥,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那双眸子倒映在天空,竟也浩瀚无比,“难怪他近日总是深更半夜的躲在窗外看我,原来是遇到心烦事了。” 偶尔流露出的柔情被朱瑾瞬息捕捉,她却心头一动,微微侧目,“公主睡得不踏实吗?” “不是,之前身子不适睡得沉,近日好了很多。人总闲着,哪那么困了,所以半夜常常醒来。”天锦低垂下头,嘴角轻笑,“这你也瞒着我,是他不让说的?” 朱瑾没有立刻回答,她有些犹豫了。 要不要告诉锦公主,那个每日夜间来探望她的人并不是她的丈夫刘裕,而是整日无声无息的唐七。 “嗯。” 左右思绪之后,朱瑾还是没告诉天锦实情。 不管是 天锦和刘裕,还是虞美人之于太守权势,他们都非常的需要彼此。 流产一事多少会破坏到他们的感情,如此委屈一下唐七将错就错,成全了天锦与刘裕,未尝不是好事。 “他一直都挂念你的身体,但又怕打扰你。现在你身体好了,我也让他以后别深更半夜的来了。” 天锦微微扬了扬嘴角,虽然什么也没说,眼底却荡着暖意。 “我也不能再这样继续消沉了。”天锦抬起头,不能目视的眸子凝望着广阔的天空,好像能够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再失去更多的人。” 听得这样的话,朱瑾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松懈了许多,“那公主有什么打算吗?” 天锦垂下眼帘,略思绪了一下,身后响起一声温情的呼喊。 “锦儿。” 朱瑾抬首看去吗,刘裕一身便衣,迎着阳光英姿勃发的向这边走来。后面紧跟着张大夫,背着一个木雕药箱。 “近日身子好些了吗?”刘裕坐在天锦对面,拉过她的手让她看着自己,尽管知道她什么也看不见。 “好多了。” 小产后天锦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刘裕,这个孩子的父亲,这个亲自将堕胎药灌入她口中的男人。 第337章 不断的分离 经过长久的沉默,她渐渐从阴郁里走出,如果她遇到那样的事情,她做出的决定未必与他不同。 相恋相爱也好,埋怨痛恨也好,他们终究还是互相牵着彼此的手——正如现在。 天锦试着放缓神情,微微弯起嘴角的问,“这些天……你还好吗?” “好啊。”刘裕声音轻快飒爽,“我好得很。” 明明都不是那么好的人,却又都说着很好的话。 “夫人,您的手腕。”张大夫在另一个方向坐下,谦和的对目盲的女子说着话。倒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这个诊治了几个月的女子,她的全称是什么。 每天来他都来去匆匆,不听闲话,也不多问。诊完脉,做好交代就背着药箱离开,连茶水都不喝。 天锦缓缓伸出手,张大夫搭了一会脉,点点头,“嗯,身子恢复得很好,不过近半年内还是要注意调养的。” “那她眼睛里的毒可以医治了吗?”刘裕忍不住询问。 张大夫略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可以是可以,不过都是新药,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的。” “怎么,你不能保证吗?”刘裕不悦的皱起眉宇。 张大夫连忙解释道,“夫人的药自然都 是找人试过了,可那都是健康的人,只能做初步的确保。真正起不起效果,起什么效果,有什么副作用,还得看情况啊。” 说到底不还是冒着巨大风险。 刘裕内心极为抗拒这种试验式的疗法,他的宝贝锦儿只有一个,无论出了什么事他都不能接受。可医药救命的事,又不似打仗,可以逐个击破。 无奈,刘裕厉声叮嘱,“你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总之锦儿不能再有任何不适。” “太守大人,是药三分毒,这您是知道的。”张大夫很是为难,但见刘裕锐利的眸光不寒而栗,连忙转口,“当然,小人自然也会格外注意,从微量开始调整的。” “有劳张大夫了。”天锦扬声,没再让刘裕紧逼他。 张大夫终于松了口气,“谢夫人理解。” “外面的情势还好吗?”天锦侧首面向刘裕,将毒药的话题引开。 张大夫也知趣的收拾东西,打算离去。 “嗯。”刘裕点了点,“都挺好,外面的事你就别操心了,等你身子再好些,我慢慢将给你听。” 天锦从丈夫的话语里听到细微的低叹,但她也没有点破,顺着他的话道,“知道你都应付得来,我不操心。” 妻子难得示弱,刘裕不由得心头一暖。 此时张大夫已经背上木箱,转身离去。 “等一下。”刘裕突然叫住了他,张大夫连忙转身,恭敬听守。 “你在苑外等我一下。” “是。”张大夫答应一声,便转身离开。 阳光从云端里钻出,光芒瞬间洒满大地,正如此刻刘裕的心境。看到天锦坐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心就如被太阳照耀的大地,无以言喻的灿烂。 握着妻子的手,刘裕含笑着,“你就好好养病吧。过两天我找个缘由,恢复你太守夫人的身份。” “不,不要这么做。”天锦毫不犹豫的否决了他的提议。 刘裕诧异的凝望她,“你不愿意?你还在为那事生气?” 天锦摇头。 这个决定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她考虑多时,左右衡量后做的打算,“能成为太守夫人固然有诸多好处,但也很招摇,特别是你建康府外还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妨碍你做事了是吗?”刘裕皱起眉宇,言语透着不悦。 天锦眉目淡然,口吻轻缓,“我只是想静一静。” “我不会让他们打扰你的。” “我还是回流年记吧。”天锦依旧坚持。 “不行。”刘裕厉声拒绝,既是武断的质问又是祈求般的挽留,“锦儿,你为什么总是想着要离开我呢?” 天锦想要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却被他死死的拽着。 他这般霸道又任性的要她留下,无时无刻的想着占有她,爱得热烈又独断。 天锦无奈放弃了挣扎,好言劝道,“你的太守夫人往日被你百般宠爱,被皇帝赐婚后突然就一再冷落,现在还被逐出建康府。现在想要拿你把柄的人,巴不得能从此事上找点端倪出来。你不但不回避,还要恢复太守夫人的身份,那刘府里住的美人又是谁?” 刘裕冷哼,“如果你介意,我自会把她给处理了。” “不用多此一举,起码她还能吸引一部分目光。”天锦直起侧过身子,不再面对他,“我只想搬出这建康府,还望太守大人成全。” 她的执意让刘裕莫名的心慌,即便是握在手里,都觉得她随时会消失,“锦儿,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那些人伤害到你。我建康府里只能有一位太守夫人,而我刘裕也只会有你一位妻子。” 天锦赫然抬头,没有视线的眼眸直逼向刘裕,瞳眸里那深部见底的浩瀚世界,竟有种说不出的摄人之力, “你保护吗?你真的能做到吗?” 她赫然厉声的质问犹如刀刃,狠狠扎进刘裕的心里。 沉默中,他松开了手。 明明是他的女人,明明坐在他的对面,却又觉得遥远得不着边际。 他颓靡叹息,“对不起……锦儿,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的疏忽……” “世事无常,我不怪你。”天锦垂下眼帘,低声着,“我的孩子没了,眼睛也看不见,我只想住在一个省心的地方,难道这点要求都能被满足吗?” “好……”刘裕最终答应了她,他知道,强行留下她的人,只会让她的心越来越远离自己,“我让张大夫跟你一起去。” 两个好强之人,骨子里都是不愿妥协的倔强。然而两人相处,总有一个人需要去妥协,总有一个人要去谅解另一个人犯下的无心之错。 他们两人,在身份之差、过往之别、性格之倔中互相博弈。彼此相爱又彼此受到伤害,他们在不断寻求一个平衡点,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为什么他们走到了一起,却还是不能好好相爱相陪伴了? 天锦听到衣衫摩擦的声音,她感觉到面前的男人站起了身。虽目不能视,却依旧能威武的身姿,凛然的气势。 第338章 毒药配方 他缓缓走下台阶,末了转身,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最终转了话语,“你注意休息吧,不打扰你了。” “阿裕……”天锦忽然叫住了他,清澈的双眸没有焦距的凝望着,神色凝重的叮嘱,“皇权有多耀眼诱人,就有多凶险阴暗,你自己要小心。” “嗯。”刘裕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庭院里,天锦听着渐渐远离脚步声,收紧了拳头——该是她反击的时候了。 舒望苑外,等候的张大夫见刘裕从里面走出,连忙上前行礼,“太守大人有何吩咐?” 刘裕又走了几步,远离了舒望苑的宫门才停下张望了两眼。确定无人后从袖内掏出一物,交给了张大夫,并叮嘱道,“你那些新药就被给她试了。” 张大夫接过白锦开口一看,略过目几行字,神色赫然一凛,“这、这莫不是那毒药的配方?” “嗯。”刘裕有些不情愿的承认。 “那太好了。”张大夫大喜,连忙小心收好,“有了这药方,那配出来的解药就更安全更有效了。” “我给你配方的事绝不可告诉任何人。”刘裕压低了声音,眼底闪烁着杀意,“切记!” 张大夫悚然,连忙道,“小的明白,这 配方是小的自己研究出来的。” 年过半百的老大夫非常识时务,能将自己的秘密托给这样的人也算宽心。 刘裕挥了挥手,张大夫便兴冲冲的退下,像得了宝贝似的,赶着回去研制解药。 而年轻的太守却没有那么开心,他停在了原地,凝望着草木后舒望苑的墙院,久久不愿移动脚步。 ——有关于天锦和他的未来,他一直都看不清! 静僻的巷子深处,一身玄衣劲装的男子立在月色撩人的夜幕下。流水的月光倾洒在他的周身,泛着幽幽的光芒。 他带着面具,修长挺拔的身姿能长时间一动不动,天幕下宛如遥远故事的开端。 知道天锦要回来的消息,唐七早早就站在了流年记的后院静静等候。 碍于身份,她们没有选择在白天回来。 等到夜色深深时,一顶流苏织锦轿趁着夜色无声的潜入巷中。 一路走到深巷末尾时才缓缓停下,而月色守候的雕像终于活了般侧过身。 轿帘掀开,朱瑾扶出一位清雅不失凌厉的女子。 “回来了?” 轻微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天锦看不见,却一下就听了出来。 那简短的问候,竟有种深入人心的 魅力。就像抚摸着天锦身上的羽翼,哪里顺着,哪里是逆着,他都了如指掌。 “嗯。”天锦微微点头,两人便不再说话。 一同跟来的还有一个背着医箱的老大夫,另外就是月姬送过去的四个侍女。其中走在最后的秋水冲着后面轻挥了一下手,无声的轿夫连忙抬起轿子消失在月色下,恍如从未出现。 而紧跟着的老大夫虽到了陌生地方,却从未有一次四处瞟看的举动,只是低首看着路。 “主上,您回来了。”绿云从院里迎了过来,“屋里的东西都给您备好了,还却缺什么尽管说。” 天锦只是点头,没有答话。 “您身体好点了吗?” 主上身体受创的事流年记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绿云首迎主上,下意识就询问起来。 天锦没有答她,绿云还未看出端倪,又问,“要不我请徐先生过来吧。” “好了,现让主上休息一吧。”朱瑾忍不住出声打断。 小产不比其他伤势,怎好随便开口询问,何况天锦并不喜欢旁人的诸多关怀。 “哦,好。那我先去备茶水。”被斥了后绿云讪讪退下。 唐七一路将天锦送到房前,然后在房门口停住了脚步,恭敬 道,“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唐七一直都在。”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语气却是温柔低缓,好似一股蜿蜒流水,缓缓而来。 天锦停下脚步,微微侧脸,“你声音听上去好多了。” “是的,多亏徐先生医术高超。”唐七答复她。 天锦点了点头没再答话,转而进了屋。 后面的事务都由朱瑾和四个侍女打理,唐七退出屋子,向自己的别院房间走去。 然而走到院子里时,却听到绿云对张大夫交代流年记的规则,态度严厉。 张大夫默默点头,无形中也透了股不卑不亢的肃意。 “总之在流年记里没有允许不得随意走动浏览。”绿云肃穆的将规矩说完,然后又缓和了神情,“你的屋子在偏院第二间,我带你去吧。” “绿云姑娘。”唐七连忙赶上前去,礼貌道,“让我带他过去吧。” 绿云侧过脸,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只是眼光轻轻的扫过二人。 在虞美人里带了一段时间,唐七对这个组织有了初步了解。这是一个暗地组织,专门打探消息,甚至执行暗杀任务。 里面大都是些奇人异士, 由于长期训练和任务需要,他们大都非常警惕。 唐七连忙解释,“我想询问一下张大夫关于主上的病情。” “好吧。”一想唐七也会些医术,绿云也就答应了。 唐七伸出手,礼貌道,“张大夫这边请。” 戴面具的人不但容貌被完全遮掩,连声音都是沙哑的。在人群中绝对会引人侧目,然而张大夫只是轻轻撇过,没有半分好奇之心。 “张大夫一直都为我家主上的医治吗?” “承蒙太守信任,贵夫人一直都是老夫医治的。”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闲聊,唐七许久未给天锦把脉,忍不住多了两句,“那我家主上现在身体如何?” “夫人两月前小产,元气大伤,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她的眼毒还未清除。”张大夫见他气度不凡,旁人也尊敬他,便大概说了一下。 唐七沉吟,忧心道,“主上的眼毒生僻顽固,不知张大夫可有良方?” 张大夫忽然轻笑,神态里露出几分自信,“老夫研究此毒许久未有进展,前些日子刚训得毒药的配方,相信不久应该能配出解药。” “您找到了毒药配方?”唐七半是诧异半是惊喜,“您是在哪里找到的?” “此事不可说。”张大夫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第339章 唐七的心意 唐七知道很多行当都有些秘密是家传不外泄的,既然他不说唐七也不再多问,此刻天锦的眼睛才是最重要的。 唐七连忙自荐道,“在下自幼也读过一些医术,虽不及妙手回春的高人,但配些方子还是不成问题的。张大夫您一人到此,不如就让在下给您打下手,帮衬一下吧。” 刘太守严厉的叮嘱回响在脑海,张大夫有些戒备的看向他,“你……你是什么人?” “在下唐七,一个流浪的旅人,幸得主上收留。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为主上消灾避难,略尽绵力。”唐七说得诚然诚恳,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急切的心。 张大夫抚了抚胡须,有些犹豫。 但又想起刚才他和他的主上走在一起,言语虽少,却很有默契的样子,便答应了,“好吧,你有时间就可以来找我。” 不是张大夫变热情,而是他觉得一人孤身在一个看上去比建康府还有严谨地方,还是多为自己谋一份照应的好。 “多谢张大夫。”唐七压制了今晚就要看毒药配方的心情,走到拐角处停下脚步,“到了,这边请。” 建康城里人流不息,这座暗流涌动的城市表面看去还是那么欣 欣向荣,繁花似锦的模样宛如贪婪之兽最喜的美食。 宰相府,雅致别院。 “咳咳……”俆道覆轻咳了两声,正打算离开。 “义父,要出门吗?”采桑端着茶水进来,正与俆道覆迎面相逢。 “嗯,锦公主回流年记了,我得去看看。” 天锦一直是俆道覆最得意也是最用心的栽培者,关于她的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不愿错过。 “喝了这杯茶再走吧。”采桑也不拦着,连忙放下茶水沏了一杯,送到俆道覆面前。 “咳咳。”俆道覆也觉得喉咙不适,肺部干燥,便端过水杯一饮而尽,“司马元显最近与刘太守斗得厉害,你多留个心眼。” “采桑明白。”说着接过俆道覆送来的空杯。 “他最近都跟什么人接触?” “刑部温大人。”采桑顿了顿,又道,“在商量兵权的事。” 俆道覆轻哼,“他不咬块肉下来是不会放手的。” 采桑没有说话。 “好了,我先出去了。”说着便大步离去了。 采桑握着空杯在指间旋转,站在门框旁凝望着俆道覆的身影渐渐远去,眼底渐渐湿润。 送过来的茶水是温热的,却被采 桑全部倒进了花丛里。 每天早上她都会送来一壶亲自泡的茶水,她已经司马元显的人,按理早该不用做这些下人的活了,可她偏偏一直坚持着。旁人看去,都被她的孝心给打动了。如此温和善良的女子,怕是那些贵族小姐也比不上吧。 端着空壶路过后院,隔着拱门采桑看到了年轻的司马元显。 脱去厚重的官府,一身清闲素白的衣衫,卸下伪装独自倚坐在庭院深深处。 肃杀的戾气也跟着从他身上退去,他凝望着一盆虞美人花,思绪飞去了很远的地方。 这位掌握南朝大权的宰相大人,在朝堂上气势凌人;而在无人瞩目的地方,也是位阴郁的少年,想着求而不得的女子。 采桑垂目,内心低叹,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司马元显。 “毒素没有扩散,实乃万幸。”俆道覆为天锦诊脉如此感叹。 天锦收回手腕,神色不动,轻声,“这段时间辛苦徐先生了。” “打点虞美人的事物本是我的分内事,公主不必客气。”俆道覆泰然自若,似乎已是习以为常,毕竟天锦还来南朝时,这里便一直是他打点着。 天锦沉默了片刻,抬起眉目,“唐七的伤势 如何?” “他身体发肤被大火舔舐,外肤严重受损。”初见他的伤,即便是心冷如铁的俆道覆也不免露出惊骇之色,现在想来依旧叫人动容,“虽已脱痂,伤疤还是泛红娇嫩,想必也是一两内受的重伤。” “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天锦听着微微动容。 “他只说是意外。”俆道覆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谁都有不愿提起的过去,而阅尽繁华落寞的他早对人生释然。 天锦略想想当时的场景就觉得寒碜,她捏着衣袖低叹,“那段时间一定难熬极了。” “索性他身子硬朗,性子也极刚,一般人是熬不过的。”俆道覆点点头,能从那种伤势中熬过来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那他的喉咙……” “喉咙应该是被热烟给呛了,我治疗了一段时间,略见气色。长期坚持修复,不说恢复到原来音色,起码不会沙哑古怪。可是……”说着俆道覆停顿了。 “可是什么?”天锦问。 俆道覆苦笑摇头,“可是他偏偏拒绝再喝药了。” “为什么?” “他说他习惯了。” 天锦轻笑,嘴角却是一丝苦涩,“他**惯得够快。” “这 伤不但伤身,更容易伤心。也许他是看开了,也许他是偏激了,不想让人认出他来。脸上的面具是摘不掉了,索性连声音也掩盖掉。”俆道覆抬了抬眉,正色道,“这样他到底是唐七还是唐八,还不是任他说。” “徐先生调查过他了?可有线索?” 俆道覆看了看天锦,觉得她对此人倒是关心,“没有任何线索,似乎就是个流浪的旅人。” “我们虞美人的规矩向来是英雄不问出处,他既有心留在这里,这里便是他的家了。”天锦略有些失落的收回神色,怅然道。 也许连她之间也未察觉,她竟对一个相似不久的下属如此用心。 或许是救过性命的原因吧。 “司马元显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天锦收敛神色,眉宇肃穆起来。 俆道覆回禀道,“我看他有亲自上阵的动向。” “解决桓玄吗?”迫在眉睫的战事也只有桓玄了。 俆道覆沉吟片刻道,“从长久看,他现在的举动算是预谋造反了。” “宰相到底属文官,想要造反就要有兵权。”天锦将脸转向风吹来的方西,“现在天下四分五裂,做文官再大的权利都是死路一条,他是想要分一杯羹了。” 第340章 密谋 “嗯。”俆道覆点了点头,“他自身也有些兵权,但那是远远不够的,现在能供他瓜分的只有一人。” “刘裕。”天锦说出那人的名字,神色微微动容,想起另一个人又是一阵心恸,“谢琰死后谢家渐渐衰败,阿裕领兵新起,势头猛烈,必然是他打压的对象。” “驸马虽兵权在握,想要明着与司马元显对抗还是不成气候,毕竟那个傀儡皇帝还在。”俆道覆思绪着,不免叮嘱道,“刘裕势单力薄,这么拖延时间迟早是要败的,他的能力还不足以在有司马元显的朝中立足。” 天锦没有反驳,俆道覆说得直言不讳,她也是心里有算,“那依徐先生的意思,阿裕现在该如何是好。” “他现在被禁足在建康府,空有兵权也无用武之地。虽与司马元显周旋,可到底缚手缚脚,时间长了反而给司马元显机会。不如趁机就舍一块肉,得自由身,反而好办事。”俆道覆站起身,一边缓步走到窗口,一边如此说着,眼眸深邃无比。 “先生说得有道理。”天锦眼底波光闪动,沉默片刻后又道,“潘凤鸾还在宫里,我们可以趁机安排人过去借机接近皇帝,既然司马元显可以控制皇帝,我们 也可以。” “想要控制皇帝的人多得是,除了司马元显还有皇后王神爱家族。”俆道覆一点点的为天锦将思绪捋顺道,“潘凤鸾是先帝的宠妃,现在出手有很多限制,再安排人也需要时间。何况这个皇帝迟早是要废掉的,他现在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我差人暗中提点一下阿裕吧。”天锦如此说着。 站在窗口的俆道覆微微侧目,以她和刘裕的身份有什么不能说的,需要暗中差人吗? 俆道覆摇了摇头,他知道天锦和刘裕的感情一直不稳定,而虞美人想要复国,又不得不倚靠更加强大的力量。 她到底还是儿女情长了些……未来的挫折还长着了。 “若无其他事,属下先告辞了。”俆道覆没有再深入提点她,他坚信她只是还需要点时间,终有一天她会成长为他想要看到的样子。 天锦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没再挽留。 要提点刘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找人上门自荐为他的客卿就可以了。 刘裕也受用了,与同僚商密后,由同僚在朝中故意反打刘裕,为司马元显争取了他手中三层兵马,才让他可以走出自己的建康府。但他活动依旧受限,没有允许 ,不得离开建康城。 “刘大人?”绿云在前厅照料着茶楼,见到熟悉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有些诧异,“您来了?” “怎么,你们这不欢迎回头客吗?”刘裕一身便衣跨进茶楼,姿态凛然。 “当然不是。”绿云忽而换上笑意,抬手邀请,“上楼吧,里面请。” 这两天刘裕也来过流年记,却也只是在特定的雅阁里坐着 流年记装饰奢华不适典雅,字画都是收集的名家文豪之手,就连喝茶用的器皿也是精挑细选,小小一套杯具都价值白金。 如此这般铺张为的就是只接富豪贵族,一则可以删选掉大量无用人流,可以收集到更有效的消息;二则也避免人多眼杂,方便虞美人汇聚分散情报。 绿云将刘裕带进老地方,这件雅阁在二楼的偏角,平时一般不坐人。那里比别间多开了一扇窗户,透过窗户可以流年记的后院。 除非是身份明朗的人要悄悄传递消息,否则不会迎客。 刘裕现在就是一个比较麻烦的身份明朗之人,他虽然已经解了禁足令,但只要一走出建康府,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给盯着。 他想要见一面自己的妻子,也只能坐在一间茶楼里 ,透过一扇窗户,远远的看到院落中休养生息的佳人。 “刘大人,您稍等一下。”绿云恭敬行了一礼,便关门退下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她会命人沏一壶茶,然后便回报给天锦,让天锦来到那扇窗户的院落中,静静坐上片刻。 不一会儿,果然见到朱瑾扶着目盲的天锦走进了院落。 她一身素白轻纱,长发飘然,容颜白皙唯美,宛若画中仙子。阳光打在她身上,令她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然而她走进院落却没有停留,而是被朱瑾搀扶着从另一扇门出去了。 不一会,门被打开了,素雅如莲的女子站在门前,目光纯澈。 “锦儿。”刘裕连忙起身将她扶了进来。 朱瑾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将门轻轻的带上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刘裕已经许久未和天锦好好相处过了。 “锦儿,进来身子可好?” 他们没有面对着面坐,刘裕将天锦扶上坐垫后与她并肩坐着,说话间将她拥入怀抱。 此刻正是下午阳光潋滟时,窗外一片静谧,清风徐徐而过,时光缓慢到几乎戛然而止。 “你不用担心,我好得很。”天锦依偎在刘 裕怀中,听着他怦然的心跳,强而用力。 刘裕凝望着眉目温和中带着阴郁的脸庞,安慰她也安慰着自己,“你放心,不用多久,你很快就能重见光明的。” 天锦轻笑,她并不紧张,“看不见也没什么不好,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我的心从未有过如此的宁静。” “会吗?”刘裕自从遇到天锦后就没再过一天清闲的日子,他渐渐觉得那么日子可能要等到他白发苍苍的时候才能到来。 “会啊。”天锦只是苦涩一笑,她知道,她自淝水之战以后就再也没有宁静过了,直到谢琰走后,目不能视,日子恍惚一下子就慢了。 在一片黑暗中,什么也没有,你不得不用心去捕捉周围的一切。 于是,听到了风慢悠悠的在耳边付过,感受到叶片而一片片的飘零;花儿在身边静静绽放;还有从天而降的雨,下得一滴一滴。 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时光包裹着生命在指缝间悄然流淌。 多年来她鲜衣怒马浴血杀敌,已经很久没有停下来思考了。 “要是一直这样陪伴着彼此静静到老,那该多好。”刘裕轻轻抚摸着天锦的肩膀,凝望的窗外辽阔纯澈的世界,竟有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 第341章 往事已矣 天锦没有接刘裕的说话,轻轻吐了口气,静静的闭上了眼。 “锦儿。”刘裕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锦儿我们走吧。” 天锦睁开了眼睛,有种似曾相识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袭来,他说——我们走吧! “锦儿我们走吧。”刘裕再次重复了一遍,缓缓说道,“功名利禄不过尔尔,天下苍生自有定数。这番腥风血雨之后,我最想要的,依然是有你的日子。” 遥远的声音从记忆深处涌来,无比清晰——“云殊,我们走吧。” 这是自己的声音,在淝水之地,她也曾刘裕这般渴望宁静的生活。撇开金戈铁马、撇开腥血荣光,和那个叫云殊的男子远走他乡。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翩翩潇洒的云殊就是戎马金戈的谢琰! “锦儿,你放下虞美人吧,我也不做什么太守,我们最初拜堂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刘裕的下巴轻轻点这天锦头顶的发丝,清香撩人。 天锦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刘裕的胸口,“很久以前,我曾以为自己可以脱离命运的安排,并不惜铤而走险。但后来事实证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那是他活着的意义。” 淝水之战时,她就曾 舍弃大锦军,舍弃虞美人,义无反顾的挣脱命运的枷锁;谢琰也舍弃了自己的家族、信念,陪她流浪天涯。 可是兜兜转转一圈,他们还是在战场兵戎相见了。 从来放得下的都是身外之物,灵魂深处的烙印是无法舍弃的。不管怎么选,你都会听到内心的声音,他在不断呐喊着,让你做回自己。 “你放不下虞美人吗?” 微风拂面,宛如佳人的吻别。 天锦苦涩一笑,“不是放不下虞美人,是放不下自己。” 刘裕突然很失落,他闭了闭眼,低叹,“也是,你跟我拜堂的时候正失忆,我娶的,并不是真正的你。” “那也是我。”天锦扬了扬红唇,“但这也是我。” 刘裕轻叹,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尽管他一开始就知道会被拒绝,“我知道你放不下,还说什么不插手,前几日登门拜访的客卿是你找的吧?” “何以见得?”天锦一扬眉,眼角还荡着一丝俏丽。 “那人已经不算年轻了,又出口成章颇有才华和见底。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建康城里没有落脚之地?就算暂时没有,司马元显正是风口浪尖的人物,又怎会找到我太守府?而且他对朝中情势非常 了解,就连对我刘军也非常熟悉。”刘裕略思绪一下就能猜到答案,“是你特意安排过来的吧。” “人多好办事,大家一起考虑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强。”见被拆穿天锦也不打算再隐瞒,“何况你不肯告诉我,我也就假装不知道了。” “真拿你没办法。”刘裕苦笑摇头,他这妻子算是娶厉害了,“你什么时候才会像寻常女子那样,学着去依赖自己的男人了?” “我现在不正依赖着吗?”天锦轻缓的笑起,“如果我以后再也看不见了,你就替我多看看,把我没见过的好风景,细细告诉我。” “不会的。”刘裕将心爱的女人搂得更紧,“不会的,你一定能看见的。上天不会辜负你的,所有苦难都会过去的。” 刘裕不断安慰着怀中的女子,然而他自己却陷入了深深的心悸。 “咚咚。” 轻缓的敲门谁惊扰了他们难得的清闲。 “什么事?”天锦从刘裕怀中坐直身子。 门被轻轻打开,朱瑾站在门外回禀道,“刚刚秋水来报,唐七公子中毒了?” “什么?”天锦心头一惊,怒斥,“他怎么样了?竟然在流年记里下毒,你们都怎么当的差?” “不是。”朱瑾否定了她的猜想,“他是为您试药中毒的。” 试药!? 天锦心头一颤,一阵愧意袭来令她坐立不安,“我去看看。” “锦儿……” 天锦站起身想要向外走去,然而目盲的她险些磕到面前的桌子。刘裕有些不舍的扶住她,“这就要走了……算了,我下次再来看你吧。” 天锦一顿,握住他的手道,“不必了,你现在是建康城里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总是独自去某一个茶楼,又每回坐在某一个雅间不免叫人生疑。有什么事可以差人送封信过来。” 刘裕心头一痛,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你今天特地过来陪我真正要说的话吗?” 天锦听出他声音里流露出的失落,然而世上又哪有那么多双全法,“现在情况特殊,就先忍一忍吧。” 忍一忍!? 他们本是夫妻,却不断的分离。 刘裕苦涩一笑,没再说话。 他将天锦交给了朱瑾,深深凝望着她,“锦儿……你多加小心,等风波过去了,我接你回家。” 天锦心中一阵酸楚,微微侧首。 一路走来,她要如何便如何,眼前的男子也跟她风里来去,尽一切可能的去守护她 。 爱一个人,真的很辛苦。 天锦回过头,在朱瑾的搀扶下离开了拐角的雅阁。 门被轻轻关上,刘裕坐回到窗口,不久就看到天锦在朱瑾的搀扶下,又走匆匆路过了刚才的院落。 她就像风一样自由来去,没有人可以握住她。 这般理智到冷漠的妻子,不免令刘裕伤怀。 唐七? 刘裕的脑海里突然越出并不陌生的名字——唐七? 那个将锦儿从山谷中救出的人,他又会是什么来头? “唐七。” 天锦未跨进屋内就听到了厚重的咳嗽声,她担忧的唤了一声。 “主上。”屋里的人连忙迎了出来,没有让她们进到里屋,行礼道,“见过主上。” “别行礼了,怎么样?张大夫都看过了吗?怎么说的?”天锦担忧的伸出手想去扶他,然而却被对方一把扶住,带到旁边的座椅上。 “先坐吧,我没事。”唐七压抑着咳嗽的欲望,扶住天锦坐下。 天锦当时只是眼睛沾染了毒素,便目盲难医,可见此毒凶险。那它的解药想想也知道必然也是药效凶猛,现在也只是慢慢研究解药,初步整合出来的东西,谁知道会不会比原来的毒药还凶猛了。 第342章 唐七试毒 “朱瑾,你去细问一下张大夫,唐七的到底有没有事?”天锦还是不放心,让朱瑾再去细问情况。 “是。”朱瑾领命后,随即退下。 “我真没事的,那些要都被我嗽出来了。咳咳……”唐七忍不住又嗽了两声,胸腔里一股暖流抑制不住的涌出。唐七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再打开时帕子上一片嫣红。 “怎么了?是不是吐了?”天锦听着声音不对,可惜她又看不到唐七的脸色,不知情况如何。 “没事,又咳了点药出来。”唐七将唇上、面具上的血迹擦掉,若无其事的将帕子收好。 天锦心有不忍,“你怎么能亲自试药了?刚研制好就在猫狗身上试试,这般铤而走险做什么?” “那些猫狗的反应哪有人体有效,何况畜生又不会说话,这么慢慢试下去,要试到什么时候?”唐七一心想让天锦重见光明,就算要他半条命也愿意,“何况已经找到毒药的配方了,研制出的解药应该更有胜算。” “找到配方了?”天锦诧异,那可是孙恩泼的毒,许多人都说生僻,怎么就突然找到配方了? 天锦多留了份心,下意识问,“哪里找来的?” “张大夫找来的。”唐七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告诉了天锦,“不过具体他没说,可能是在什么典故是翻到的吧。” 天锦眉头微微收敛,沉默片刻又道,“就算有胜算也要格外注意,时间长久长,总比冒风险的好。” 唐七听闻忽而轻笑,“现在没有什么比主上的眼角更重要了。” 天锦凝望着对面与自己说话的人,字字清晰道,“如果我的眼睛需要你拿命去拼的话,那我情愿做一辈子的瞎子。” 她的话宛如五月的微风,温暖荡漾在唐七心头,然而这样的劝解只是让他更加执着,“能为锦公主效令,我唐七死而无憾。” “可是我已经不想失去任何人了。”天锦无法目视的眼眸里,闪烁的剔透的光芒,“我失去了家国,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孩子,我还……失去了一位好姐姐。我失去了太多,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唐七看着天锦眉目低垂的天锦,不由得伤感万分,“你知道吗,我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光芒万丈、风采找人,绝不是现在这样彷徨不安。” 天锦回想起从前的自己,忍不住伤感悲恸,“我以为我们初次见面是在那个山 谷里,那时候的我狼狈不堪。” “不是的。”唐七摇头,轻轻吸了口气,“我曾四处流浪,初次见到锦公主的时候是在北国,那时候的你目下无尘、傲骨烈气,是北国最烈焰的旗帜。” “千帆过尽……”天锦苦涩一笑,“一切都变了模样。” “我们一路向前,失去是一种必然。”唐七深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拳头铮然道,“我相信锦公主依然是原来的锦公主,只不过一时迷茫罢了。人都有身在迷雾的时候,只要走出来世界还是那么敞亮。” 沉浸在黑暗中的天锦突然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带了起来,“你要干什么?” “带你去找一样东西。”唐七扶着天锦将她向外带去,忽然胸口一痛,身体一晃险些摔倒。 “你怎么了?身子都站不稳了,还要带我去找什么东西?”天锦明显感觉到扶着自己的手猛烈颤动了一下,几乎要脱离开去。 “没事。”唐七强忍着胸口的疼痛,无声的吸了口气,将天锦扶了出去。 天锦感觉自己被带到一个相对空旷的院落里,这里没有了花香,连脚下铺的石头路面对比其他地方硬些。 “你先等 一下。”唐七松开了天锦的手臂,走到了别的地方,在摸索着什么。 天锦立在轻缓的微风中,默默无声的等着。风儿撩动她的发丝,斜过脸颊,沾染着红唇,美得不可方物。 一会儿,唐七走回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一物上,“拿着。” 天锦接过此物,细细抚摸着。 它是细长有力的,一头轻一头重。此刻天锦已经猜到是什么了,她有些急促了吸了口气,顺着重的一头一路抚摸过去。最终,触手冰凉锋利,那是利刃的触感。 这是一把长枪。 一瞬间,天锦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底泪光闪烁。然而,她却又笑出了声。 她有多久没有抚摸过长枪了?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位老朋友,忘了原来的自己。 “试试吧。”唐七轻声一句,退开了身。 “唐七……”天锦握着长枪横在面前,一股凛然之气瞬间盘旋上她的身体,“不知为什么,你总是与我那么默契,你好像很了解我。和你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因为…… 唐七在心里低喃着——因为在你最辉煌的时候我陪你一路走过,见证你的**绝艳 ,见证了你的豪情万丈。 天锦翻动着手腕,顿时长枪舞动成风。 那果然是她的老朋友,又或者正是她自己。 长枪如行云流水般在绝世佳人的手中翻动游走。她姿态万千,灵动如龙,时而威武有力,时而敏捷如风。 如果一个人必然有一刻可以代表他全部的光芒,那对天锦来说,挥动长枪身姿翩然惊鸿的时候,就是她力压如画江山,赛过白马过隙,惊艳了一世好时光。 天锦看不见世间万物,却看到了自己的灵魂在放光。重刃在手,挥动如风,一路行云流水,却觉得无比轻松自在。 一套枪法舞毕,天锦狠狠收枪,枪尾重重砸在石砖上,稳住身形。这一刻,她一身正气凛然,重拾了当年战国公主该有的豪情与霸气,令人看着无端臣服。 “这才是真正的锦公主!”唐七看得一时都痴了,不由得惊声赞叹。 天锦目视着前方,由心笑起,“我应该谢谢你。” “不用谢,你本来就是……咳咳……”唐七从刚才起就压制内胸腔内臃闷的血气,此刻说着话一时忍不住,咳吐出血来。 而且胸口疼痛难忍,身形一晃,跌倒在地上。 第343章 刘裕伤怒 “唐七,唐七你怎么了?”天锦听着声音不对,一时紧张的寻声靠近。 她眼睛看不见,走得又急,一时被唐七身侧的花圃给绊倒,猛的扑倒在唐七身上。 然而这样不经意的一幕,却被另一个人收进眼底。 “锦儿……” 刘裕坐在雅阁里,左右思绪唐七身份可疑,便不听绿云拦阻执意到流年记的后院来寻她。结果竟看到这一幕…… 天锦摔倒在唐七身上,刘裕惊呼一声。然而她好似什么也没听见,也顾不得自己,一把将不断嗽血的唐七搂进怀中,焦急的呼唤着,“唐七,唐七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唐七……” “锦儿!”刘裕一把拉过天锦,将唐七从她怀中撇开。 “阿裕?”天锦稳住身子,拉住身边的人,“阿裕你怎么来了?” “我来得不是时候吗?”刘裕莫名的一股怒意。 “阿裕,你说什么了?”天锦只觉一蒙,却也什么都顾不得思考,连忙摇晃着刘裕是的手臂催促道,“快,快去看看唐七公子,带他去找张大夫。” 刘裕的眼神渐渐锐利,“你好像很着急?” “他为我试药中毒,我怎么能不关心他了?”天锦确实揪心,也许是太过担忧唐七 ,反了忘了刘裕态度的细微转变。 刘裕轻哼,甩开了天锦的手,温怒,“他中毒了不找张太医,找你做什么?又在这庭院中做什么?” “阿裕,你怎么……”天锦诧异的面向身边的人,此时此刻他竟还存着那样怀疑的心思。 “你就是唐七。”刘裕上前一步,看着倒在地上的唐七冷冷开口,“你是故意在锦儿身边演苦肉计吗?你中的毒就算不治也不会死,所以根本就不用找什么张大夫。” “刘裕,你在胡说什么?”天锦赫然大怒。 唐七勉力站起身子,嘶哑着声音倔强道,“刘太守说得没错,我没事,我不会死的。” “算你有点骨气。”刘裕冷冷一哼。 天锦只听刀剑铮然出窍的声音,心头一颤,大喝,“刘裕,你要干什么?” “在我的身边安插了文锦,又在锦儿身边安插了你。唐七,司马元显还让安排了什么,他为了我和锦儿还真是费尽心机啊。” “我一心只为主上效忠,别无他意,更与司马元显没有任何瓜葛。”唐七每吸一口气就觉得肺腑抽搐着痛,但他还是挺直了身体,字字清晰的将话说完。 刘裕冷哼,将剑刃抬起,直指他的咽喉,“也对,眼线又怎会 承认自己是眼线。不如我就将你的头割了去,丢到宰相府里。” “刘裕!”天锦惊呵,脚尖一踩地上的长枪,挑起武器,翻身横到他和唐七之间。 再次拿起长枪的天锦冷冽倔强,眼底闪烁着刚毅与失望。此时,面对着神采盎然的天锦,刘裕几乎有片刻的失神。 天锦锐气逼人,面对着刘裕只冷冷的说出一个字,“滚!” 只一字,凌厉冷冽,却也如利刃般狠狠扎进刘裕的心头。 天锦看不见刘裕的表情,却也听不到他有任何的声音。他们陷入长久的僵持与沉默,天锦甚至能够感觉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迅速冰凉下去。 许久,终于听到一声低语,“你护着天下人,却没有这般护过我。” 天锦听到剑刃缓缓滑进长鞘的声音,还有他失落离去的声音。 他伤怀极了吧。 天锦张了张红唇,想要喊出声,让他别走,可是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 天知道,这样性格和环境的他们,会有怎样的结局。 “唐七。” 天锦叹了口气,将长枪落下,柔声唤身后的人。 身后的男人并没有回应她,反而更加剧烈的咳嗽起来。 “唐七……”天锦抬手去摸他 ,却摸到他胸前的大片粘稠的血液,沾了她一手,“唐七,你怎么了?” 唐七甚至没能张口说话,重重的栽到在地上。 “唐七。”天锦一声惊呼,俯下身之,搂住他,“来人啊,快来人。” 听到惊呼声,朱瑾、春霜、秋水都赶了过来。 “公主。” “快,将他送到张大夫那。” “是。” “再将徐先生叫来,一定要救活他。”天锦心跳急速的加快,她甚至有种窒息感,好像被人掐住了咽喉。 “公主。”朱瑾将天锦扶起,她悬空的手上满是粘稠的鲜血。 春霜和秋水扶着唐七想张大夫的小院跑去。 “朱瑾。”天锦忽然拉住身边的人,肃穆道,“那个张大夫找到毒药配方了,为了以防万一你派人调查一下,他是怎么找到的,会不会和孙恩有关。” “是。” 朱瑾扶着天锦将她向别处带去,而她脚步难移,不免劝道,“剩下的事就交给属下吧,您先回去休息,将手也洗一下。” 听得朱瑾如此一说,天锦才觉得手指滑稠血腥。一想到这是唐七吐出的毒血,不免心痛难忍。 宰相府,庭院深深处。 年轻的宰相容颜俊朗,他依靠在凉 亭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摆弄着一朵虞美人。 目光波澜涌动,好似想到了什么,嘴角又微微勾起。 采桑端着茶水走来,为他沏上茶,恭敬的送到男人的身侧。 司马元显不知想着什么,越瞧着虞美人越是开心。 他没有看向采桑,而是推开了茶水,轻声却有力道,“滚。” 采桑收回茶水没有离开,而是缓缓跪了下来。 司马元显目光一撇,“是什么事吗?” “一个朋友中毒了,想向大人求药。”采桑如实说道。 司马元显听闻却笑出了声,睥睨道,“你也会有朋友?” 采桑低首,“是旧友。” “你怎么不去求徐先生?”司马元显收回摆弄虞美人的手指,侧过了头。 采桑始终低着头,“义父去看了,难救。” “哦?连徐先生也束手无策,看来你向我求百子籽了。”司马元显立马猜了出来。 百子籽是解毒良药,生长在苗疆地域,长在悬崖峭壁出。从一粒种子长到可用药起码六年时间,因为前四年它都在扎根了,可谓是千金难求。 当然,即便它很珍贵,和宰相府里的其他希宝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求大人成全。”采桑深深叩首。 第344章 流年记之门 司马元显垂目看她,这个一直默默守在他身边的女子,从未向他索求过什么。她就像开在夜里的花,只有芬芳却静默无声,叫人不由得怜惜。。 “好吧,赏了。回头差人送过。”很多对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在司马元显看来不过是挥挥手的事。 采桑叩首,却未谢恩,“请大人让采桑亲自送过去吧。” 司马元显眉头一动,“我不记得你有这么要好的朋友啊?” “好友孤僻,居住的地方也比较隐秘,还需采桑亲自去送。”采桑已是司马元显的女人,即便是个小妾那也是宰相大人的小妾,不是可以随意抛头露面的美妇。 而以采桑的性格,也不可能掉了宰相家的身价。 原本不是什么事的事,倒因为这句话让司马元显多留了个心眼,“看来你很在乎他。” 采桑深埋着头,大有对方不答应她就不起来的执着。 “好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司马元显露出玩味的笑,伸手将采桑扶起,“担心他就多去看看。” “多谢大人。”采桑这才谢恩。 然而司马元显却瞧出她的脸上,没有办法喜悦的神情,连表演一下都觉得多余。 这会是一个什么朋友 了? 还是这是俆道覆的朋友? “你好好休息吧,不用送我们。”天锦叮嘱了一句,也转过了身。 “多谢主上,咳咳……”唐七挺着身姿行了一礼,目送天锦等人离去,才缓缓关上了屋门。 俆道覆和张大夫为唐七诊脉后,前从他屋里走出。 天锦是为女子,不便在他屋里逗留,便在朱瑾的搀扶下也跟着走出。 “徐先生,唐七的毒真的不会伤他性命吗?我看他还是咳得厉害。”一想到昨日唐七嗽得吐血昏死过去,天锦还是心有余悸。 俆道覆照顾着天锦的脚步,缓缓走着,“配解药的毒和毒药本身还有很有区别的,昨天咳了不少毒血出来,现在也就剩一些余毒未清了。” “余毒也是毒,这么留在他体内恐怕也不好。” “这是要长期去排的。我们人本身就有修复功能,再喝些清毒的药,也就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定能转好。” 俆道覆如此估算着。 贸然试毒丢掉性命的大有人在,结果能这样已经算好的了。 然而天锦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半是担忧半是惭愧,“那会有后遗症吗?” “不好说。” 这种事俆道覆也不敢保证。 此时,绿云手中握着一只锦盒冲冲赶来,“主上,徐先生,这是采桑姑娘亲自送来的,说是解毒良品。” “采桑?”俆道覆微微皱眉,从绿云手中接过锦盒,打开后不由得心头一动,“是百子籽。” 一旁默默跟着的张大夫下意识的发出惊呼,“看光泽,这可是上好的百子籽啊。” 张大夫给天锦配解药的时候也用到了百子籽,但无论从年份、光泽和饱满度上来讲,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一株。 “什么百子籽?”天锦未曾听过这种东西。 朱瑾也多伸过头多看了一眼,她也为此见过此物。 俆道覆捏着百子籽闻了一下,忍不住点点头道,“百子籽是解毒良药,千金难求。这种上层的百子籽,整个建康城里估计也只有宰相府里有了。” 天锦眉头微敛,“那采桑进来吧。” “采桑已经走了。”绿云道,“她走的正面,留下这个锦盒后买了包茶叶就走了。” 俆道覆合上锦盒,交给了一旁的张大夫,“采桑行事谨慎,兴许是不想被人看到。” 天锦思绪着点了点头。 张大夫忍不住打开锦盒看了又看,兴奋道,“太好了,有了这等解毒良药,夫人您 的眼毒解药配起来更是事半功倍了。” “不,先给唐七治疗。”天锦断然拒绝了张大夫的打算。 张大夫一愣,看了看一旁的俆道覆。 “主上,唐七的毒可以慢慢治,您的眼毒……” “我更不着急,就这么定了。”天锦神色凛然,态度坚定。 俆道覆见天锦如此坚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有些灰心的摇了摇头。阳光投下的阴影处,他的眼底渐渐泛起浓重的戾气。 “流年记!?” 跪在地上的下属如实禀报,司马元显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茶楼的名字他好像刚刚听过。 “是的,她刚进去一会就出来了,不像是探病。”跪在地上的人刚刚跟踪过采桑,进府后就赶过来向司马元显汇报此事。 司马元显眯了眯眼,眸光锐利冷冽,“我记得昨日你们刚刚汇报过,刘太守好像也去过那里。” “是的,还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还不止一次吧。”司马元显若有所思,嘴角缓缓的勾起,心里有什么黑暗之处突然就敞亮开来。 他抬了抬手,屏退下属。 那人离开后,司马元显将虞美人抱进了自己身边,点了点叶片抑制不住的笑起,“原 来你躲到茶楼里了,哈哈……” 司马元显忍不住的欢笑起,嘴角的弧度邪魅而霸道。 拐过一条热闹的大街,又拐过一条小街,人流顿时稀少了许多。沿着河流一直走,第三个庭院处的对面,就有一家茶楼。 此处风景怡人又静谧,四下环境清静雅致,在这地方开茶楼,不考虑客流的话,确实是个好地方。 茶楼从外面看就是精心匠制,上下两层,牌匾是建康城里文豪提字——流年记。 夕阳黄昏时,整个建康城都笼罩在一片嫣红的光影里。 茶楼里下午来的客人已经走了,晚上的客人还未来,正是最亲近的时候。 绿云为一盆花浇完水后,突然发现店里又进来一位面生的新客,连忙上前招呼,“公子,就您一位吗?” 那位男子一身玄色紧致长衣,绣着祥云勾边,身形挺拔。不同于那些纨绔子弟或酒肉伪雅之人,他通身散发着一股熠熠生辉的卓尔之感。 更重要的是,他非常的年轻。 “公子,二楼请吧。”绿云见他没答话,就当是应了,连忙将他往风光较好的二楼引去。 然而那人却是纹丝不动,身形笔直的立在那里,撇了她一眼冷冽道,“我要见天锦!” 第345章 又见,宰相司马元显 绿云赫然一惊,他竟然会知道流年记里最大的秘密,可是他看上去并不像虞美人组织中的人。 “客人,我们这里并没有一个叫天锦的人,您是不是找错了。” 绿云有心推脱,然而那男子眸光陡然一凛,一把掐住绿云的咽喉,凶狠阴鸷道,“我要见天锦,如果你让我说第三遍,我就拆了你这流年记。” 话落,又一把将绿云甩了出去。 绿云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唬住的,但见此男子锋芒锐利煞气逼人,也不像是开玩笑。 或许……他跟锦公主真有什么渊源。 “公子不用心急,我不知道未必我家掌柜不知道。不知公子是何许人也,我也好通告一声。”绿色迅速调整好神色,站稳了身体,目光与他直视对弈。 那人冷哼一声,字字清晰道,“宰相,司马元显!” 绿云忍不住一惊,随后又迅速的调整过来,行了一礼含笑道,“宰相大人随便坐,小人这就去通报。” 绿云缓缓走进后屋后,再也把持不住,急忙向后院冲去。 “张大夫新调的药很有效,我已经好多了。” 傍晚夕阳时,唐七陪着天锦在院子里闲聊。 “主上,主上。”绿云神色慌张的 赶了过来,“主上,不好了。” “怎么了?”天锦微微侧过首。 唐七也跟着看向她去。 “茶楼里进来一个自称宰相司马元显的人,嚷着要见您。”绿云不认得司马元显,但耳目间听闻过此人,知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还是他们的死对头。 这般单枪匹马的闯入流年记,叫嚣着见他们的主上,且不是打上门来了。 天锦也是一惊,诧异道,“他竟然找到了流年记?” 天锦站起身,唐七连忙去扶。 敌人找上门必然是行踪暴露了,绿云不由得担心起来,“也不知道他到底知晓多少?主上,你要去见他吗?” “当然要见。”天锦在唐七的搀扶下缓缓走下凉亭的台阶,目光坚定。 司马元显应该是跟着刘裕找到的流年记,如果他知道虞美人,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这里。以他深沉的心智,定然是要放长线钓大鱼的。 可他却独自一人冲了进来,只嚷着要见天锦。说明他并没有察觉虞美人,而是根据刘裕的行踪察觉了天锦在此。 如果现在天锦避而不见,必然会激怒他,到时候流年记就保不住了。 “主上,只怕他来者不善。”唐七在旁提醒。 来 者不善? 可笑,她天锦对他也不会再慈悲。 “既然他有胆子单枪匹马的来,我又怎好畏首畏尾。”天锦面色肃穆,“带我去见他。” “天锦姐姐……” 天锦刚要离开院落,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他闯进来了! “你,拦你的人……”绿云看着来人惊愕。 虽然流年记的用人不像酒楼的店小二那么多,但却是有些手脚功夫的人,他竟然闯了进来。 司马元显不屑的撇了绿云一眼,冷哼,“放心,死不了。” 看来都撂倒了。 天锦连忙吩咐,“绿云,出去看看。” “那您……”绿云左右看向二人,很是揪心。 天锦无惧,“我没事。” “天锦姐姐。”司马元显将视线转落到天锦身上,欣喜若狂的跑过去,拉过她的手紧紧握着,“天锦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刻他的声音摆脱了深沉与阴鸷,听起来明朗而纯真,他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吧。 然而天锦却将手用力抽出,冷冷道,“宰相大人怎么用空到我的小茶楼里来了?” 司马元显手心一空,顿时失落,“天锦姐姐,我很担心你。” 站在一旁的唐 七默默注视着对方。刚刚还散发锐利之气的霸道宰相,在这一刻竟像一位阴郁的少年般温和。 天锦只是轻哼,一想到文锦,就觉得眼前的少年寒气森森,“我过得好不好,还不是托宰相大人的福。” 司马元显突然想到自己对天锦做的那些龌龊事,不由得心底一颤。他不知道天锦已经知道了多少,但起码没有全部知道。 “天锦姐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司马元显张了张双臂,固执得像个孩子。 天锦神情冷漠的摇了摇头,“你不是为我好,你只是任意妄为的想要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那至少天锦姐姐你就是我想要得到的。”司马元显沉下脸,再没有了任何掩饰。 天锦何尝不知道司马元显的那点小心思,早在宰相府的时候她就有所察觉。可是当她心有所依时,其他人不管是多优秀或是多痴情,都入不了她的眼。 “我已有属,还是你司马大人亲自做的见证,难道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我只是后悔了。”一想到当初他在自己府中为天锦和刘裕举办婚礼,他就无比懊悔,甚至痛恨那时无知的自己。 “晚了。”天锦冷冷回绝。 “不,还没 有晚。”他司马元显绝不会轻易放弃,“跟我回宰相府,我会找最好的大夫医好你的眼睛。你的余生都不会再有波澜,我会然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哈哈哈。”天锦忽然睥睨一笑笑,风采绝世,铮然道,“我天锦若是贪慕这些,就不是你看上的天锦,你走吧,不要痴心妄想了。” “如果你担心的是刘裕,我会很快让他消失。”司马元显露出凶狠的杀意。 然而天锦哼笑了一声,不为所动,“如果他轻易被你弄死,就不是我天锦看中的男人。” “好。”司马元显一步上,一把拉住天锦的手,“我就让你在宰相府里好好看着,他是怎么被我弄死的。” “放手。”天锦企图挣扎,然而牵制她的手刚劲有力,横竖都甩不开,“你以为我会像文锦那样听你摆布吗?” 司马元显心头一颤,她果然是猜到了些。 那又何妨,有些人注定是垫脚石。 “天锦姐姐你放心。”司马元显凑上前去,轻轻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清淡却是撩人,“慕容冲糟蹋过的贱人怎么能跟你比。我会将你捧在手心里,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天锦,绝不会跟你这种阴鸷的人在一起。” 第346章 天锦的危机 天锦狠狠挣脱,然而司马元显刚劲的手就像枷锁一样牢牢困住她。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我的人。跟我走!”说着就要将天锦向外带去。 “放手!”站在一旁的唐七赫然出声阻止,杀意瞬间腾起,“放开她。” 司马元显撇了一眼带着面具的怪人,嫌弃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放开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在这里可没有什么宰相大人。” 唐七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司马元显眼看着怪物恼羞成怒,“那就先结果了你。” 说着一拳就挥了上去。 正如唐七所言,这里没什么宰相大人,他还起手来也丝毫不犹豫。 “唐七……”天锦站在一旁揪心的唤了一声。 她知道唐七身体不适,肺部因毒受伤。 比试武力最重要的就是呼吸,以唐七的身体只能几招能将对手撂倒,否则他自己就会不战而败吧。 但是司马元显又且是轻易能撂倒的人? 果然,两人来回几个回合后,唐七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肺部抽搐着疼痛,身手也渐渐慢了下来。 司马元显可顾不得对方身体不适,眼见破绽,一拳就挥了过去。 唐七被狠狠打倒在地,面具也 脱落到地上。 “唐七。”天锦顿感不妙,然而她眼睛看不见,只能听着声音摸索着走过去。然而脚下碰到一硬物,蹲下捡起才发现竟是一副面具。 天锦听俆道覆提起过,唐七曾经受的是火伤,他带着面具必然是容颜尽毁,丑陋不堪。现在常带的面具掉了下来,必然是非常尴尬不已,天锦不由得为他心疼起来,“唐七你在哪?” 其他唐七就在她身边,然而她却无能无力。 唐七支起身子,抬臂迅速接过天锦手中漫无目的挥舞的面具,重新戴上。 然而即便他只是短暂的露出了真面目,司马元显还是将他丑陋的容颜收进眼底,不免露出恶心的表情。 “哼,还以为是什么绝世高手,没想到竟是一只鬼。” 司马元显大声嘲讽,还上前狠狠踢了唐七一脚,引得天锦大声呵斥,“畜生,你住手。” 唐七倒不介意他的嘲讽,反而有些欣慰。他最担心的莫过于司马元显忽然叫出他的本名,很显然,司马元显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主上,唐七公子……” “主上……” 院外突然涌进一群人,腰间配有利器,绿云就在其中。显然,她离开后便去叫人了。 “主上, 唐七公子。” 天锦身边的春夏秋冬四位侍女迅速围上,将天锦和唐七扶了起来。朱瑾大步上前,站在司马元显对面,身形笔直,与他对立。绿云则站在朱瑾身后,长剑已然出鞘。 “让开!”司马元显目光凶狠肃杀,面目杀气腾腾。 “宰相大人又要强抢民女了吗?”朱瑾只是勾了勾嘴角,冷哼,“流年记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抢的。” 说着,后面的四位侍女也是赫然拔剑出窍。 司马元显自然不会畏惧一群女人,只是恶虎架不住群狼,这般强行动手恐怕会事与愿违。 “天锦……”司马元显深深唤了一声,他的目光越过一个又一个的年轻女子,最终落到天锦身上。他不仍不死心道,“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带走你,然后将刘裕的人头送上。” 天锦怒意盎然,笃定道,“我就在这等着阿裕带来你的死讯。” 刘裕,刘裕……他们之间果然是隔着一个刘裕。 司马元显面色愤恨,最终拂袖离去。 一同带走的,还有他对刘裕深深的恨意。 “主上,您没事吧。”绿云看到天锦手腕上的五指红印,担忧的问道。 “我没事。”天锦摇了摇头,侧身吩咐道,“将 张大夫叫来,给唐七看看。” “是。”秋水应声退下。 “我没事的。”唐七深深吸了口气,肺部一阵灼痛感,让他险些站不稳身子。 “到凉亭里坐一下吧。” 天锦叮嘱一声,两旁的侍女将他们扶进凉亭。 “现在怎么办?他不会善罢甘休,一定回再来的。”朱瑾眉宇微敛,用笃定的口吻说着。 天锦的思绪迅速转动,随即叮嘱道,“先将此事通知给阿裕,让他有所准备。” 以司马元显的脾气,恐怕一定会对刘裕有所动作,他桀骜不驯,可不会为了全局隐忍。 “明白。”朱瑾点头。 “我倒不担心刘太守,我是担心主上你。”唐七抚着胸口,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下次他再来,未必会这么轻易走。” 朱瑾沉吟,“这倒是个问题,谁知道他会不会叫上一百号人,将流年记给拆了,然后将公主拖走。” 这可不是开玩笑,他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种事,说不定现在就去喊人了。 如此连天锦也一时陷入困局。 虽说这是天之脚下,可司马元显把持朝政,一个傀儡皇帝还能为一位目盲的民女出头? 朱瑾左思右想,能救天锦的唯有一人,但那种 可实施性又极小,“总不能让驸马为了公主在建康城里造反啊。” “不行。”天锦立马反应过来,又转口叮嘱道,“去通报阿裕的时候只管说司马元显最近会有所行动,我的事先别告诉他。” “但是……”朱瑾有些为难,“司马元显明目张胆的来抢人,这里除了驸马谁还能保你了?” 绿云灵关一闪,插嘴道,“如果谢琰未死,说不定还可以……” 朱瑾赫然怒瞪了绿云一眼,吓得绿云话未说完便没了声音。 “有了。”唐七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这件事还真要借傀儡皇帝的手,来庇护主上。” 朱瑾摇头,轻视道,“你还指望德宗帝跟司马元显对立不成?” “德宗帝不会,但那些门阀贵族会,王氏、谢氏会。”听唐七的口吻,倒是自信满满。 确实,司马元显独揽朝纲,霸道专权,搜刮财物,一个骠骑将军府比皇室还富有。早已惹得各个门阀贵族的不满,欲将他除之而后快。 天锦隐隐也感觉到此计可行,“你是要利用那个傻子皇帝吗?打算怎么做?” “是要利用他,不过我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忙。” 朱瑾眸光一闪,“谁?” “先皇妃,潘梦鸾!” 第347章 皇后王神爱 “还有”潘梦鸾抿了抿红唇,姿态卓然,又请求道,“陛下,请恩准锦儿三年之内不得婚配。一则让锦儿在我膝下多尽点孝,二则也可以让锦儿多陪陛下玩几年啊。” “对对,不许婚配,不许婚配,谁也不许抢她。都记下了没?” 天下各种赏赐众多,但凡疼爱儿女的长辈,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好姻缘,早点承欢膝下。这不许女儿婚配的还真是怪得很,何况看此女的容颜,虽然容貌年轻美丽,却也到了婚嫁年龄。这女人最好的年纪也就那几年,无端端的怎好为了让其尽孝而强留在身边。 可那傻子皇帝也想不到这层,更揣摩不到潘梦鸾的用意,只顾自己玩得开心,哪还管她嫁不嫁人啊。 “都记下了,陛下。”小卓子也是诚然诚恳啊。 “来,锦儿,谢过陛下。”潘梦鸾满意的牵过锦儿的手。 锦儿一步上前,姿态磊落,“谢陛下龙恩。” “嗯嗯,那现在陪朕去豹园,跟朕的豹子打架去。”德宗皇帝看着落落大方的女子很满意,连连点头就要拉她去豹园玩。 “等等,陛下。”潘梦鸾连忙叫住。 德宗皇帝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 这傻子皇帝,时而好骗时而又难哄的,潘梦鸾也是焦头烂额,“实不相瞒,我这苦命的女儿得了眼疾,她看不见的。” “啊,看不见就不能打豹子了,这可如何是好?”德宗皇帝急得直挠了挠头,左右看去一把拉住了小卓子,“要不你把眼睛挖下来给她吧。” “啊?!”小卓子当场吓蒙了,瘫倒在地上惊呼,“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你别那么小气啊,不就一双眼睛嘛。这美人儿没眼睛,怎么跟我的豹子打架了。来人,来人,快拿刀子来。”说着,德宗皇帝就开始招呼人折腾挖眼睛的事了。 “陛下。”静默在一旁的天锦终于出声,“就算您把他的眼睛挖下来给我,我也是看不见的。再说,谁说没有眼睛就打不赢豹子的。难道陛下就不想看看一位盲女怎么治服野豹的吗?” “咦,好啊。我还真的见过,快去快去。”德宗皇帝突然就反应过,连连拍手。 而小卓子早已吓得瘫坐在地上。 德宗帝带着天锦就往豹园赶去,潘梦鸾担心出事,便也跟了过去。 就快要到豹园的时候,好巧不巧的遇到了潘梦鸾最不想见的人——皇后, 王神爱。 “见过陛下,潘娘娘。”王神爱雍容尊贵,步态款款而来,微微行了一礼。 “见过皇后。” “见过皇后娘娘。”众人也跟着行礼。 德宗帝见到皇后就像见到严苛的师父般,表面故意昂首挺胸,躲闪的双眸却已出卖了他怯生生的内心。 王神爱十三岁就将给了德宗,不但貌美端庄,更是才华横溢,而她的爷爷更是闻名于世的巨才王羲之。 她明动尖锐的目光越过德宗帝,落在天锦身上,“这位女子面生得好,不知是谁?为何手中有握着长枪。” 潘梦鸾稳稳一笑,不紧不慢道,“她是表姐家的孩子锦儿,我与先帝无子无女,现膝下凄凉,便邀她入宫陪伴。可巧陛下见了甚是喜欢,刚刚册封为公主。现在正要陪陛下去豹园了。” “是啊,是啊,朕要带她去豹园跟豹子打架。她还是个瞎子,哈哈。”一提到豹园德宗帝就忘乎所以的兴奋起来。 王神爱瞬间眸光一凛,狠狠瞪向自己的丈夫,而德宗帝立马收起了笑声,将头抬得更高了。感觉好像这样不看对方,对方就看不到自己似的。 王神爱姿态稳定,目光如刃,缓缓开口, “册封公主虽不比册封官员,但事关皇族声威,不是说随随便便谁家的亲戚就可以册封的。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潘梦鸾拎了拎嫣红的唇角,毫不无惧,“公主一事陛下已经下了谕旨,恐怕是不能从长计议了。” 王神爱冷哼,面向帝王道,“陛下,册封公主本是后宫的事,陛下该为天下操心。这种小事您还是不用管了,后面的事就交给臣妾吧。” “啊,这个……”德宗帝在妻子冷冽的眼神里渐渐柔软下来,眼看就要屈服了。 潘梦鸾心叫不好是时候,帝王身后的女子赫然开口,“皇后娘娘,潘妃娘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陛下已经下了谕旨。您都说册封公主是小事了,天下大事都归陛下管,这点小事陛下还做不得主了吗!?” 天锦一声质问,气势十足,惊得王神爱身形一动,步摇在发间轻晃。 眼前看上去容颜娇魅,年龄不大的目盲女子,竟有一种逼人的气魄。 这怎么看也不像位寻常女子。如此给她公主名分,也不知潘梦鸾目的为何? 王神爱撇了潘梦鸾一眼,冷冷道,“陛下,臣妾以为……” “君无戏言!皇后执意要陛下改口,是 要陷陛下于不义吗?连一个后宫娘娘都可以违背圣意,那朝堂里的大人还要不要听陛下的话了?”天锦言语铿锵,盛气凌人,一派威严自然流露。 王神爱一惊,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她。一个名不经传的女子,怎会有如此强大的气场?这气质,饶是旁边站着的潘梦鸾也比不上。 皇后暗自思绪,想要凭着记忆或学识找出点关于此女子的线索来。然而搜索一片,还是茫茫然。 这也是必然的,她哪里会猜到,眼前的目盲女子,会是北国名动一时的战国公主天锦。当年她作为锦少帅,统领二十万大军,戎装烈马,可比现在还凌厉百倍。 傻子皇帝也反应了过来,喝道,“就是啊,朕可是皇帝,朕想怎样就怎样。你再说,朕、朕就就……” “就怎样!” 王神爱一瞪眼,德宗帝立马缩了缩。 “就、就告诉司马元显去,你又欺负朕。”可怜如德宗皇帝,堂堂天下之主,就像孩子般说话。他不懂得如何利用皇权之术为自己争取权利,他唯一知道的估计也就是在朝堂上争斗看多了,有些人不合拍。 比如王皇后的王家,与骠骑将军司马元显,两人就经常对着干。 第348章 公主与烈豹 一提到司马元显,王神爱脸色不由得绷紧。确实,此事皇上已经开了金口,她本不占理。若是让狡诈的司马元显知道,指不定做出什么文章啊。 她这皇后之位,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拉她下水。 “罢了,既然陛下高兴,那就赏她一个公主身份吧。”王神爱左右思绪后不得不妥协,然而眉目里却暗藏着浓重的杀意。 站在后面的潘梦鸾不由得松了口气,其实只要皇后不是心里有鬼的话,潘梦鸾倒要亲自开口回绝了。 要知道,此事正是因司马元显而起。天锦只所以需要一个公主身份,还三年不得嫁娶,为的就是避开司马元显。如果此事真的被司马元显知道了,那天锦麻烦就大了。 “哼,就知道你不敢。”见到对方服软,德宗帝终于扬眉吐气起来。 王神爱神色一面,戾气瞬间全无,转而笑脸盈盈道,“陛下,您不是说要看锦公主和豹子打架嘛,臣妾陪你一同去吧。” “对啊,朕还要看豹子了,这都耽误多久了。”德宗帝一拍脑袋,感觉忽略了什么重大事情似的。连忙拨开挡在前面的皇后,急忙忙的重新赶路。 王皇后与潘梦鸾彼此对望了一眼,目光都跟夹 了刀子似乎,谁也不善待谁。 她们虽然没有明显的利益冲突,可她们也绝不会成为好友,因为她们彼此知道,对方都不是什么善类。 豹园是德宗皇帝在太子时就想建造的一座园林,碰巧竟也得到了很多大臣们的支持,所以无权无势的他便倾尽了他所能投入的所有力量,建造了这座豹园。 园内景观设计别致,庭院奢华,每一处都有猛兽划分在此,走到哪都不会让人失望。 而豹园的深处则有一座偌大的展台,不用说,那就是为德宗皇帝表演**大战的地方。展台上血迹斑斑,不知有多少奴隶命丧于此。 而德宗皇帝本人会坐在展台对面有真龙楼,还有特殊建造的琉璃房。他会在里面看着血腥的表演兴奋不已,偶尔无朋无友的他,还能邀请到许多人陪他一同观看,好不热闹。 至于这个楼为什么要叫真龙楼了,其实也简单。因为这是皇帝,是真龙的楼,所以叫真龙楼。还是德宗帝自己亲自起的名,众太监听着一致叫好。特别是小卓子,使劲的夸,反正他们也没读过书,听着有龙就肯定好。 而德宗皇帝那才华横溢的妻子听了,只是白眼一翻,掉头就走。 “好 了,快去,快去吧。” 到了展台与真龙楼的岔路口,德宗皇帝不断催促着,一旁的王皇后嘴角微勾,俨然一副看你怎么死的表情。 天锦目盲,又是第一次来到豹园,连展台是什么样都没见过,这还怎么打?何况那豹子灵敏得很,哪是一个瞎子轻易能捉住的。 潘梦鸾还是不放心,“锦儿,你看着……” “姑姑不用担心。”天锦抬了抬手,便向德宗帝道,“陛下,锦儿有个不情之请。” “好好,都允了,快去吧。”德宗皇帝大手一挥,只要能满足他血腥的欲望,他什么也顾不得。 王神爱立马拉住了德宗帝的手,愤恨道,“她要放弃决斗您也答应吗?怎么不问问?” “哦,对,什么事?”德宗帝随即反应过来,他就等着看好戏了,可不能让她钻了空子。 天锦的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王神爱的小人之心哪能领略到她统帅千军万马的浩然之气,“锦儿目盲,又不了解展台,还请陛下等到锦儿登台后,将豹子放在锦儿的对面即可。” “好。”德宗帝笑得眯了眼,转身对小卓子道,“去挑个饿了两天的豹子,放到锦公子对面。” “陛下……”潘 梦鸾忍不住唤了一声,然而德宗帝已经急急忙忙的迈着大步子向真龙楼跑去了。 “怎么?怕了吗?”王神爱哼笑一声,耳畔的步摇熠熠生辉,“如果怕的话就主动放弃公主的身份,我可以像陛下求个情。一辈子做瞎子,也好过被豹子活活咬死吧。” 王神爱说得阴阳怪气,大有瞧不起的意味。她不但是皇后,还是王氏家族的人。王氏家族与谢氏家族一样,都是南国传承上百年名门贵族。别说她是皇后,就算她不是皇后,那纯正的贵族血统,也是天下众男女望尘莫及的。 就凭一个的舞刀弄枪的瞎眼公主,连替她提鞋都不配。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就连潘梦鸾都不由得横眉冷对,有些睥睨她的小格局。 她虽说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可到底是长居深庭的女子,饶是攻于心机,却还不知不可以貌取的道理。 天锦更是不想与她多费口舌,在侍女的搀扶下握着长枪直径离开。 王神爱被人无视奚落,也气得拂袖转身。 德宗帝在真龙楼坐稳后,天锦也站在了展台上。她手握长枪,负背而立,身体笔直如剑,远远看去气概凌云。 王皇后坐在德宗帝的身侧,目光却 不时的撇向潘梦鸾。潘梦鸾坐在右侧,神色稳重淡然,然而袖内的五指却是紧紧握着。 小卓子很听话的叫人抬了只饿了两天的大豹子,光听那豹子嘶吼的声音就知是个凶悍的庞然大物。同样,他也很仗义的应了天锦的要求,将豹笼子抬到了天锦的正对面。 然后又退得远远的,呵斥侍卫将豹笼打开,一溜烟的就远离了展台,向真龙楼跑去。 豹门打开后,体型硕大的雄豹,目光凶恶的瞪着天锦,缓缓从笼子里走出。它爪指锋利,獠牙刚劲,前身渐渐下压,眼看着就要冲过去了。 而天锦还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眼帘沉定低垂。 别看她一副凛然的模样,王神爱却是勾起了嘴角,她在猜,那目盲的公主根本就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烈豹锁定为目标了。 也好,吃了反倒省事。 烈豹赫的咆哮一声,向天锦猛扑过去。 它与天锦不过数丈距离,根本就不用奔跑几步,就能扑倒天锦。这段路留给天锦的时间并不多。 所以当天锦感觉到烈豹向她奔来时,忽的猛足了劲嘶吼一声,扬起长枪,向前刺去。 刚刚还只是凛然的女子,忽的就化作了炼狱而来的罗刹。 第349章 后宫之谋 只是一击,似乎蓄足了她全部的力气。 真龙楼里,观看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无不张开了唇口,骇人的看向这震惊的幕。 正往真龙里赶的小卓子听到那一声嘶吼,下意识转过身,瞬间被视线投射来的景象给威慑住了。 她、她……那个目盲的公主——竟然一枪刺穿了成年烈豹的身体,从咽喉深入,再从臀部刺出。 那豹,竟被硬生生的刺倒在地上不断抽搐,鲜血从它伤口处不断流出。 这次连一向自傲的王神爱都不由得叹服——世间竟有这等奇女子! 她的镇定自若、急速的反应能力、熟悉到极致的枪感,还有不输男儿的力量。 她……她竟然能做到这种事!? 王神爱深深吸了口气,有些颓靡的将整个身子靠在椅子,如临大敌。 “好!好——”德宗帝在震惊片刻后赫然反应过来,起身大呼,“太好了,太精彩了,朕从未看过如此畅快霸气的表演。” 德宗帝开心得直拍栏杆,无比开心,“这个女的,这个女的朕喜欢,朕喜欢!太好了。” 王神爱气 急攻心,下意识的想挖苦他,“再喜欢也被你册封公主了,早知道怎么不册封妃子呢?”然而话到嘴边又深深的咽了回去。 这话她可不能说,万一那傻皇帝突然反应过来,废了她的公主身份,又加封为妃子,且不是为自己添堵。 潘梦鸾见天锦在展台上大显身手,完事后又一个利落的撩裙收身,活脱脱一个女神将。在阳光下,通身都涌动着流光溢彩,叫她见了好不激动。然而忽的听德宗帝大叫这个女的朕喜欢,吓得手心一层冷汗。 幸亏这个皇帝是傻子,没有反应过来。旁人不提醒,他就真没想到要册封她为妃子,做自己的女人。 “哈,你没看见,王皇后的下巴都要惊掉了。这会估计要气得七窍生烟了。” 幽深蜿蜒的长廊里,潘梦鸾一身华服织锦,放肆的嘲讽着当今皇后,也不怕人听了去。 旁边同她走来一起的是德宗帝刚封的锦公主,她长枪还握在手中,尽管已被擦拭干净,却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侍女们无声的跟着,默默听着主人说着放肆的话,神色不动,好似已经习以为常。 “她到底是深宫的女子,信奉的是身轻体柔,哪见过这番骇人的场面。”天锦扬了扬嘴角,又沉下声音,“不过她善攻心计,这番开了眼后,只怕你后面的日子不好过了。” 潘梦鸾轻哼,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些渴求的模样,“自从先帝走了以后,我这日子过得是越来越不是滋味,再这么闲下去,我都快闷死了。正好,拿她打发时间。” “德宗帝和先帝还是大不一样的,何况你跟王神爱的身份也有落差,还是小心为妙。”天锦还是提醒了一番。王神爱十三岁就嫁德宗帝,德宗帝是个傻子,不但没人给她撑腰,她还要独自扛起里外施压的力,一路走来想想都觉得坎坷。 在那种环境下熏陶出来的女子,怎会简单? 潘梦鸾一拂袖,不屑道,“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天锦轻笑。 她自然也知道,身旁的先帝宠妃,也不是简单能对付的。 “不过刚刚你真是吓到我了。只是没想到,公主的本领竟比传闻中还厉害些。”潘梦鸾突然想起刚才斗豹子的场面,心中仍是惶惶。 天锦倒是泰然 自若,“很多东西只是看上去强大,其实是有很多玄机和危险的。” “哦?”潘梦鸾并不明白她的暗指,“可你一击杀死豹子可是有目共睹的。” “能一击刺死它也是有原因的。”天锦微微侧眸,“我之前就像德宗帝提了要求,将豹子放在我对面,为的就是这一击杀。” 潘梦鸾一惊,顿时反应过来,“你早就想好了对策?” 天锦点头,一一解释道,“是的,不管什么动物,攻击时都是直线向前冲的。特别是饿了许久的猛兽,更是缺乏耐心。我只要感觉到它冲过来,猛的刺过去就行了。” “原来如此。”潘梦鸾眉头轻敛,眸里充满敬意的看向主上,“那万一它走了两步,没能在你对面呢?你能听出它的位置吗?” “除非它恰巧进攻前嘶吼一声,否则还是很难分辨的。这就是不确定因素,此计里暗藏的危机。” 天锦说得像没这回事般轻松,在侍女的搀扶下步态匀称稳重的走在长廊里。她知道她们此刻已经走过了大小花园,很快就能走出后宫了。因为后宫里的花香,正渐渐消散。 潘梦鸾听着心头一惊,“那危机也算大了,谁能保证那畜生不走两步。它要扑到你身上,那该怎么办?” “扑到我身上就是近身战,长枪就没有用了。我会迅速放下长枪,拔出发簪,刺击它的要害。当然,也要做好被它抓伤和咬住的心理准备,只要不是直接咬断我的喉咙,我都有把握战胜它。”这就是天锦的全部计划和已经可能出现的情况预测。 潘梦鸾听着心头越发的跳动起来,摇头道,“如此听来还是太冒险了,这种事情以后还是不要硬上。” “总好过被司马元显掳了去。”天锦声音清冷,回想司马元显可能对文锦做出的事情,心头忽的充满了厌恶。 “说起司马元显,他现在把持朝政,和皇后为首的门阀贵族也斗得厉害,谢氏一门衰弱,但也没有站在他那边。”潘梦鸾神色渐渐凛然,眸光锐利闪动,“之前与刘太守争斗,得了一些兵权已有非议。现在下令三吴各公卿以下,原为官奴而被门阀转为荫客的人移置建康,为的就是暗地里增加兵源。当地门第士族相当不满,看来他独揽朝纲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第350章 潘梦鸾东山又起 “他不会坐以待毙的。”潘梦鸾分析的都很对,但天锦相信司马元显一定不会束手就擒。。他也许会败,但绝不会败在朝堂的抗争中,他的野心注定了他会败在血腥的战事上。 “哦,对了。”潘梦鸾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肃穆道,“今早司马元显让陛下下令,差遣刘太守领兵对抗桓玄了,还是即可出兵。” 天锦点了点头,她今早进宫时就已经听到消息。尽管早已料到司马元显不会放过阿裕,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操之过急了。”天锦如此说道。 现在朝纲不稳,他又刚刚拿到兵权,军心不稳。此刻急匆匆的将手握重兵的刘太守赶走,无疑是昭告天下他想造反了。这样会让各方势力的视线都引到建康城,除了给自己添堵,又有什么意义。 这层意思潘梦鸾是懂的,但她不懂,司马元显到底着急什么呢? 以他的脑子,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难道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做皇帝? 天锦能隐隐猜到一些,多半和昨天在流年记与她怄气有关。天锦的行动已经很快了,没想到他更快。 “可能是他并不是个帝王之才吧。 ”天锦昂了昂头,眼眸倒映着阳光,闪烁不定,“不过乱世如大浪淘沙,总会淘出真正的人中之龙。” 潘梦鸾听着点了点头,有些是虽有着宏大的野心,也有一身本领,甚至在某一个阶段拔得头筹。但历史总是在强调,最后胜利的人才是王者。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司马元显还没有死。另外还有谢氏……”天锦说着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有某中情绪在她神色里一闪而过,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王氏也是个问题,他们不比司马元显好到哪去。” “王氏现在比当初的谢氏更麻烦。”潘梦鸾早已看出了他们的野心,司马元显未拔筹的时候,就一直与谢氏暗暗较劲。现在谢氏衰弱,他们则有想翻身做主的打算,“王神爱现在是皇后,德宗帝又是个傻子,太笨的人反而难利用。” “王神爱在深宫里,我现在虽是公主,但依然不便染指,还是要靠你。”要撬动王氏,除掉王神爱则是一件必然的事。 潘梦鸾也以为是,可她如今行事远不如从前,“我现在的身份不太好接近德宗帝,你可别小看耳旁风的威力。” “简单,我会从虞美人中挑选 些女子,伺机送进宫来。最好想办法能成为德宗帝的妃子。”德宗帝一天不倒,天锦就不会轻易放过这颗棋子。 说到此处,潘梦鸾忽而捏袖一笑,“后宫争斗的小伎俩,我还不是手到擒来。保管气死那个王神爱。” 天锦也是一笑,这点她还是很看好潘梦鸾的。 两人边说边走就到了后宫门口,潘梦鸾将天锦交给了在此等候的朱瑾,又对着侍女春霜左右叮嘱了许多。 直到握住了朱瑾的手,天锦才略有放松,将一直紧握的长枪交给了旁边的春霜,对潘梦鸾道,“好了,你也不必送了,在后宫里万事小心。” “你也是。” 潘梦鸾凝望着目盲锦公主心有不舍,想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朱瑾会将锦公主照顾得很好,可是命运总是不断的在折磨她。 谢琰也好,刘裕也好,都是她生命力的劫难;失去光明,失去孩子……潘梦鸾甚至想不通,为何老天要这样磨炼一位女子。 难道,她会是那条龙吗? 对于司马元显的举动,潘梦鸾当然想不到更好的解释。她怎么会猜到,那个冷血阴鸷的年轻权者,会为了一个女人倾 尽一切。 “大人,您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刑部温大人也以为是,不免为这个年轻的骠骑将军忧心起来。 骠骑府的庭院深深处,司马元显正襟而坐,庭院静僻,茶水温热。 而他正对面坐着的分别是刑部温大人和副将谢忠,都是一脸不解与担忧的看向他。 “因孙恩之战导致内部防布空虚,致使桓玄起兵攻下许多城池。现在出兵正是时候。”司马元显如此说着,又慢悠悠的捧起茶喝了一口,再轻轻放下。 要讨伐的理由随便都能想出好几个,他当然不会道出真正的原因。 温大人和谢忠对望了一眼,倒也没有怀疑。当初孙恩起义本就是他激起的,为了这天下他早已蓄谋已久,什么时候出手都不稀奇。 温大人思绪了一下又问道,“您让刘太守支援刘劳之,却调派到不同地方,是想包围桓玄吗?” “不。”司马元显神色凛然,眼眸里闪过一丝恨意,“桓玄就再让他嚣张一段时间,此次真正的目的是刘裕。” “刘裕?”这次连副将谢忠都有些不解了,“刘裕手握重兵,大人您不是要让他抵制桓玄的吗?” “他只会和桓玄联手,不会真正相抗的。”司马元显冷哼,对于刘裕和桓玄的过往,他比朝中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在南朝未亡之前,桓玄和刘裕是不会斗得你死我活的。桓玄造反,指望刘裕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谢忠一身戎装,微一动腰间就发出佩刀摩擦铠甲的声音,“那将军的意思是?” “刘裕必须由我亲自来除掉。”于情于理,刘裕只能死在他手中。 “啊?您要与刘裕相抗?”温大人有些诧异的重复了一声,觉得甚为不妥,他反驳道,“不管怎么说刘裕还是站在朝堂立场的,桓玄到底是个反贼。您要与刘裕相抗,朝廷里的人又怎会坐视不理。” 司马元显扬了扬嘴角,这种可能性他早已想过,不免阴鸷道,“如果他的立场不是朝堂了?” “大人您的意思……”温大人随即明白过来,栽赃陷害可是在朝为官的必备技能。 想要名正言顺的攻打刘裕,什么时候打,还不是看他司马元显的心情。 谢忠拖着下颚略考虑了一下战术,还是觉得时机不妥,“将军,现在桓玄已经逼近建康,如果我们再和刘裕起冲突,恐怕要腹背受敌的。” 第351章 风云又起 “桓玄多少还能牵制一段时间,不足为患。而刘裕……近在咫尺狼子野心,必须要除掉。”司马元显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石桌,目光冷冽凶狠,“他和桓玄早有勾结,却并不是为了成就桓玄。” 经得司马元显一点,谢忠立马反应过来,“无利不往,难道他刘裕也是想……” “天下这把交椅,你以为他会转让给桓玄吗?不过又一个项羽刘邦罢了。”司马元显轻视一笑,大有嘲讽之意。 他虽年轻,可自幼就生长在皇权斗殴的肮脏漩涡里,什么的人心没见过。都是无利不往,无权不贪的。 “这么说,将军是打算个个击破了?”谢忠问。 司马元显点头,“正是!” “那大人可有了计划。”温大人又接着问。 “过几日就让人上书弹劾刘裕,与桓玄勾结,然后举荐我出兵!”这样一来理由就有了。 关于刘裕这步棋,司马元显已经思量了很久,现在不过是随手捏来,化作行动。 谢忠暗思了一下,又觉得出兵时间不对,“我们直接包围过去吗?只怕他会所准备。” “他的消息一向很快,我们要比他更快。”对于刘裕掌握消息这一块,虽 然还没有查到对方是怎么维持消息网的,但司马元显已能从过往的战绩里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消息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在他的背后,必然也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悄无声息的协助他。 “就算上书后立马就出兵,行军也是要时间的,哪里能快得过捷报?”谢忠张了张手,很是无奈。 司马元显撇了他一眼,冷哼,“这简单,那就让他向我们靠靠,也好做出造反的假象。” “……”谢忠和温大人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面面相视不得要领。 什么叫向建康靠靠,刘裕的军队,哪是旁人说调遣就调遣的了? 司马元显又抿了口茶水,面色清傲,神态自若的安慰,“两位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只要休书一份,快马送给刘劳之便可成!” 星辰满天,军营里篝火摇曳。 荒凉的大地上驻扎着一支偌大的军队,宛如盘歇着一条巨大的黑龙。 “报。”将军的营帐里,突然有人呈上报信,“建康来信一封。” 烛火被士兵带进来的风推得左摇右摆,此时刘劳之已脱下战袍,正看着地图寻找着下一个落脚点。 而他旁边站着的年轻公子还是一身戎装,精 神勃勃。此人正是刘劳之的儿子,刘敬宣! “呈上了。” 刘劳之唤了一声,士兵立马低着头将信报呈上。余光中看到将军一挥手,随即又知趣的快速退下。 信报被人迅速拆开,看信人随着内容渐渐结束,面色也越发的凝重起来。 看完后,刘劳之将信合上,神色晦暗不定。 “父亲,建康城里有什么变故吗?” 刘敬宣见父亲阅信后面色凝重久不发话,忍不住出声询问。 刘劳之被儿子惊回思绪,下意识抬手将信报送到烛火下,低沉道,“他要下手了。” “谁?” “司马元显。” 刘敬宣眉头一拧,司马元显要解决的人可多了,他哪里猜得着,“他要向我们下手?” 刘劳之摇头,“是刘裕!” 刘敬宣看着被烛火吞噬的信报,略一思绪便恍如明白,“这么说是要我们相帮。” 刘劳之点了点头,极为慎重道,“司马元显让我与刘太守同一战线。然后故意放桓玄的部分军队进贺城,让刘裕带少部分人马做先锋,后期我再与他会合。” 刘敬宣眯了眯眼,悄然问道,“父亲,那您会后刘太守汇合吗?” 汇合?还是不汇合? 这不仅仅涉及到战场的成败,更涉及到他们的站位,危及他们整个大军的生死存亡。 无论刘裕还是司马元显,他们明的代表南朝,背地里却都是狼子野心。 日后不过谁胜谁败,他刘劳之都避免不了要造反。 可就算是造反,那也得跟一个有前景的人造反才行啊…… 刘劳之神色凝重的望着微微颤动的烛火,忽然阴鸷的勾起嘴角。 月色已深,父子二人又密聊了一段时间后,刘敬宣走出了主将营帐,大步离去。 然而他路过自己帐篷时却没有进去,而是身形挺拔的在月色下一路直行,最终走出了军营的边缘,站立在皓月凉风中。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清冷皎洁,年轻的将领神清骨秀,看得出的出类拔萃。 荒草过膝,擦着他的戎装微微晃动。 突然,他对着空旷的荒野扬声道,“出来吧。” 荒野将他的声音放得很大,静谧片刻后,身后响起了踩踏草地的声音。 刘敬宣在月色里转过身,银光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凌厉逼人。 他看到月色下站立的女子,她的眼睛装满了月光,明亮如星。依旧 年轻的脸上却沾染着风霜,一派风尘仆仆的模样。 “又是你。”刘敬宣转过了身,轻笑,“你一个女人,做什么不好,偏要做个探子。过这种游走在刀口上的营生,你也不想想,若是被抓到,会是什么下场。” 是的,有些地方注定不属于女人,特别是战场上。 在战场上的被捕获的女子,能够被一刀杀掉都是最幸运的。那些徘徊在生死与恐惧边缘,又饥渴难耐的士兵,有一百种方法让她活得比死还难受。 女子走出树影缓缓靠近,月光将她的容颜映衬得更加清晰。她哼笑一声,不屑道,“你也真是废话,既然选择了这种生活,好像你说几句恐吓的话,我就会怕一样。” 刘敬宣叹息摇头,“辛夷,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这样迟早是要丧命的。能死个痛快,都是善终了。” “不劳刘大人操心。”辛夷走到他的身侧,撇了他一眼,“你还是考虑考虑你自己吧。” 刘敬宣眼帘一抬,眸光锐利,“怎么?你又探到什么好消息了?” “司马元显摆明了要利用你们,是跟刘裕还跟他?”辛夷看向刘敬宣,一挑眉道,“一旦造反就是死罪,还真是伤脑筋啊。” 第352章 辛夷与刘敬宣 刘敬宣轻笑,“你不用讹我的话,知道你是向着刘裕的,你无非就是想从我这探探我父亲的口风。”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跟司马元显有什么瓜葛。”辛夷并没有否定刘敬宣的话,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他这人只懂得利用,没有盟友的。一旦你们没有价值,或者可以用来垫脚,他会毫不犹豫的牺牲掉你们。” 刘敬宣轻哼,“我们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思维,从古至今,真正能善终的开国大将又有几人?” 辛夷眸光一凛,忽然又笑起,“原来你还有这种志气。” 也是,从古至今,谁不想做皇帝呢?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想窥探那把交椅。”刘敬宣无奈一笑,“有很多时候,不过是逼出来的。没得选!” “我并不看好你们刘氏父子。”辛夷这么说都是客气的。其实她更想说,在司马元显、刘裕、桓玄的三从夹击下,刘劳之想脱颖而出,无论是从能力还是时局来看,几乎不可能。 刘敬宣轻笑着张开了手,“那又如何,大丈夫无非一死。” “你情愿死也不投靠刘太守吗?”辛夷看着他大笑反而有些气愤的皱起眉头。 刘敬 宣看着她微怒的小脸,有些戏谑道,“怎么,你很希望我活下来?” “自作多情。”辛夷背过身去,眉宇依旧没有放开。 刘敬宣看着她,月光将她的侧脸勾勒得很美丽,明亮的眼眸里波光点点,“你好像很自信刘裕会赢。” “他当然会赢,他可是……”辛夷动了动唇,生生将虞美人三个字咽了下去,“他从布衣到如今的太守之位,全凭实力得来,深谋远虑,定是卓越之才。” 刘敬宣抬起头好似仰望着银月,余光却瞥向一旁的强硬女子,“是啊,不同于司马元显与桓玄的显赫身份,他在没有任何身份地位的情况下,走到如今的地位,确实是实力了得。” “那你为何不选他?” 刘敬宣看着有些着急的辛夷,不免一笑,“兵不厌诈,你还不懂。” “什么?”辛夷一时听不明白。她耍大刀还行,分析这些阴谋阳谋的事就远不及朱瑾她们了。 “天机不可泄露。”刘敬宣依旧不明答她,估计逗弄,“要不咱们交换信息,我告诉你家父的打算,你也告诉我你的秘密。” “做梦。”辛夷跟着天锦已久,她是绝不会背叛虞美人的,“你趁早死了这条 心,我不会出卖任何人。” 刘敬宣依旧含笑看她,“都说了是你的秘密,谁让你出卖谁了?” 辛夷一愣,刚刚听他的话,竟下意识的想到了虞美人。可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哪能再收。更何况,他为什么要用那么重要的信息,换取她的秘密? 辛夷心突然一乱,怒道,“我天生平凡,没有秘密。” “你一个女子,背着把大刀,还做着探听消息的事。你没有秘密,谁信啊?”反正刘敬宣是不相信的。 她的秘密!? 辛夷心里轻笑,她的过往几乎连她自己都要抛弃了,她已经将一切献给了虞美人,她早已不再是自己了。 “你既然发现了我,为什么不抓我?”辛夷侧身看他,岔开了话题。 刘敬宣一笑,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少年味,“难得有女子不怕我,还这么锲而不舍的追着我,我心痛还来不及,怎么会抓你了?” 说着又快速点过辛夷的鼻尖,辛夷一愣,又迅速反应过来与他拉开距离,怒道,“我警告你,你不动手,不代表我会手下留情。” 刘敬宣扬起自信的笑,不屑道,“世间难得有男人对你这么好,你哪舍得下手啊? ”说着露出笃定的表情,“我敢打赌,你要是杀了我,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男人肯对你这么好了。” “纨绔子弟。”辛夷冷语,露出厌恶的表情,然而她的内心却不那么抗拒他。 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我要回去了,你怎么打算?”刘敬宣转过了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坏笑道,“看你身材匀称平整,要不就换上军装,侍奉在我左右吧。” “你再胡言乱语,小心我杀了你。”辛夷一手搭在刀柄上,刀刃被拔出三寸,刃光闪烁。 “唉。”刘敬宣失望的叹了口气,摇头离去。 辛夷看着他的背景渐渐远去,直到他完全消失在黑夜里才缓缓放下刀柄,松了口气。她下意识的将手放在心口,她诧异的发现,杀人砍首都不眨眼的自己,在他触碰到自己鼻尖的那一刻,竟然有心跳加速迹象。 他竟乱了她的心神。 若他跟了司马元显,就找个机会宰了他——辛夷在月色下如此想着。 建康城里已经繁华喧闹,看不见的暗流似乎正按照一定的规律涌动着。 **者们都希望那种规律是自己定下的,所以便想尽办法在暗流里翻搅着,折腾着。 多少人被暗流所卷,家破人亡,可还是有更多的人前仆后继,乐此不疲。 “咳……” 骠骑将军府里,俆道覆立在庭院中暗暗思绪,眼底波光流动,宛如利刃般****。然而,不知是不是站久了的原因,他的气息有些虚弱。 “咳,咳。”俆道覆轻咳了两声。 说来也怪,他勤学武艺,身子向来很硬朗,一年四季从不生病。但自从开春受了一次凉后,咳嗽的毛病就老不见好。 起初还不乐意吃药,后来吃药也不管用,除了轻微的咳嗽,和偶尔的身体乏力,也没有什么不妥。所以后期他又将药给停了,本来他就精通医术的,没事自己给自己搭个脉,感觉没有什么也就觉得没事了。 如此几个月下来,俆道覆也不将此事放心上了。 “义父。”采桑听到俆道覆的咳嗽声,贴心的沏上一杯茶,递了过去,柔声,“喝点水吧。” 俆道覆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脑海里运筹丝毫未停,看都没看采桑一眼,便把空杯交还给她。 “义父为虞美人劳心劳力,也该多注意身子。多年如一日的晚睡早起,再结实的身子也吃不消。”采桑站在一旁,轻声叮嘱着。 第353章 未亡人的诀别 俆道覆闻言神色铮然,“司马元显已经出兵,刘裕之危箭在弦上;南朝时局正是扭转变动时,我岂能掉以轻心。”说得此处又轻叹了口气,“锦公主又事发连连,为情所困;我多次请沐倾城回到锦公主身边,她都是拒绝,只怕其心有变。” “自从淝水一战后,锦公主已经不是从前的锦公主了。国破家亡,情人心异,或多或少,她都有了些变化。”采桑抬起眼帘,细细留意着俆道覆的脸色,不紧不慢的说着,“到底是女子,难免为红尘所累。” “司马元显已经和刘裕撕破了脸,我留在这里意义不大了。”俆道覆撇了一眼身旁的义女,没有接她的话。天锦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他将一颗心都刨给了她,费尽心力的塑造她。他不希望她的身上有一点瑕疵,更不愿听到有人说她的不是。 采桑神色微动,突然感到自己说了一句很愚蠢的话,然而俆道覆的话不由得又绷紧了她心头的弦,“义父要离开骠骑府吗?” “嗯。”俆道覆点了点头。 他与司马元显向来不和,司马道子掌权时还是非常信任他的,为此他曾在这一方府邸里获得消息无数。 更是无数次的影响大局的 走向。后来司马元显掌权后,便慢慢疏远了俆道覆,培养了自己的心腹。一则,在旁人看来他就是司马道子的人,虽然那是他的父亲,但权力争斗中没有亲情。二则,司马元显对他也早有怀疑,已不止一次的派人跟踪他。 现在司马元显已和刘裕分庭对抗,他也该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义父是要回流年记吗?”采桑按捺着内心的波动,缓缓问着。 俆道覆轻应了一声,“我会以身体不适搬出骠骑府,如此司马元显也会明白我的用意。你是我的义女,此后司马元显多半会排斥你,但我不能带你走。你必须要留下,想尽办法的保住自己,接近司马元显,继续探听消息。” “采桑明白。” 虽然只是怀疑,但司马元显一旦知道俆道覆倒戈了刘裕,以他狠毒的手段又岂能叫采桑有好日子过。而她的好义父只是叮嘱了一句“想尽办法的保住自己”,便是对她的全部安排。 是了,整个骠骑府就数采桑这枚暗子最好用。为了他的宝贝学生,为了他宝贝学生的虞美人组织,牺牲一个义女又算得了什么。 采桑心凉得透彻。她的义父她是知道的,为了成就大业,对众生 都太过无情。这世间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偌大的棋盘,而虞美人组织里的人对他而言,都是棋子。只要时局需要,无论是谁,又种用途,他想做在哪就落在哪。 哪怕一开始就为了牺牲而落,明知道是有去无回,他也从未眨眨眼。 采桑握着茶杯在手心里轻轻旋转,虽然凉意彻骨,但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好了,我现在去流年记一趟。”俆道覆侧过身,一副欲走的模样,又急着叮嘱道,“你帮我收拾一下东西,派人送过去,没什么事我就不回来了。” “是。”采桑低了低头。 再抬首时,俆道覆已经转身而去了。 采桑站在花丛边,凝望着俆道覆离去的身影,默然红了眼眶。她深深的凝望他,连眼都不愿眨一下,死死的锁住他的身影。 那不舍的神情宛若诀别。 好像此番离去,就再也见不到这人了。 “义父,你好自为之。”采桑握着空杯在无人处低喃,泪水悄然而下,好像在送一位永别的人。 贺城在建康城旁边,如果连贺城都被攻下来的话,可想建康城里的老头子们会急成什么样。此刻说不定就在商议着是战还是逃了? 也 亏了刘劳之能想出这主意,且不是要吓死朝堂里的那帮人。 不过,这主意真的是他想到吗? 刘字旗下,北风阵阵而过,袭卷着腥血味飘到很远的地方。 战场的前线,副将赵林杀红了眼,他就像一头贪婪饥渴的浪,嗜血的成瘾。一刀一人头,面目狰狞如鬼。 战线的后方,刘裕坐在马上戎装紧致,腰身挺拔如刃,目视前方战况。 他被司马元显赶出了建康城,自然不会如他所愿与桓玄相抗。 刘劳之也与他早有勾结,三人看似征战不断,实则并没有爆发出大规模的战役。 贺城之战是刘劳之有意提出,无非是想警示一下朝廷里的人。 而桓玄也未亲自到贺城来迎战,不过派了五千多来人跑个腿。这样也好,找个理由将兵驻扎在此,日后对付围困司马元显也方便些。 “太守大人。”林敬轩勒马上前,回禀道,“刚刚有人来报,刘劳之以桓玄来犯为由,未曾派兵来协助。” “嗯。”刘裕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不为所动,反而讽刺道,“老奸巨猾,做戏还要做全套。” 这事刘劳之已在密信里和刘裕谈判妥当,不会派兵来支援。刘 裕作为先锋上了战场,自然也不会再想他过来。 没想到他还特地派兵来知会一声,这谨慎的模样,生怕刘裕倒打他一耙似的。 “刘劳之行事极为谨慎,说到底他也并未完全相信我们。”林敬轩牵着马守在旁边,同样目视着前方战役,看到同僚杀敌狠烈,不由得皱起眉头。 赵林早知道桓玄与刘裕目前是盟友关系,可下手却是毫不容情,一刀下去必是鲜血淋淋,极为可怖。 刘裕看着战局差不多,便向旁边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下令放敌军撤退,“刘劳之生性多疑,这也是环境使然,若不是行事极为谨慎,他也未必活到今日。这也是他的生存之道,不必在意。” “可是有这般冷冽的盟约,我反倒不安了。”林敬轩轻哼摇头。 刘裕知他心思,何况他也是磊落之人,不喜与勾心斗角之人为伍,便也道,“你不必把他当成盟友,他也没有盟友。” 林敬轩听闻刘裕这番态度,心里也就有了底。他深知,有些人即便同路前行,也不会成为朋友。 “啊,我们又赢了。”此刻在旁边扬声大叫的是位年轻士兵,他负责扛旗,腰间配着大刀,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前面的战役。 第354章 刘裕中计 一个小士兵当然不知道大人物的计划,只觉势头大好,便忍不住欢喜的惊叫起来。 他看上去不过十六、七的模样,肌肤是建康的大麦色,眉目倒是英气得很。 “赵林将军威武。”看到战前的统领大显神威,少年由衷赞叹。忽然,他感觉有道目光在看向他,侧首看去,竟是太守大人被他的声音吸引了。不由得快速撇过脸去,低首涨红了脸。 “你叫什么名字?”战线无恙,刘裕饶有兴趣的问道。 少年抬首看了一眼,又迅速避开,“回太守,小、小人刘小草。” “刚参军的吗?” “嗯。”刘小草点了点头,手紧紧握着旗杆。 刘裕看着他小小的身体扛着大大的旗,眉头微拧,道,“是谁给一个新兵安排的扛旗,真是混账。” 新兵本身上战场杀敌都是问题,不腿抖都算好的,更别说扛着一杆大旗往战场上冲,简直是送人头去的。 “不,不是的大人。”刘小草连忙回道,“是我主动要扛旗的。别看我身板小,我力气可大了。我左肩扛着旗,右手还能拔刀杀敌。” “哦,看不出来,这么有能耐。”望着朝气勃勃的年轻人,刘裕不由得心情大 好,“扛旗可是个重活啊,到了战场上说不定还拖累你,你就不怕死吗?” “我不怕。”年轻人扬首一笑,迎着阳光灿烂无比,他大声道,“这是荣耀!” 年轻的少年朝气蓬勃,生命旺盛,美好的未来正迎接着他。 刘裕看着他似乎也被这样的笑容给感染了,心情不由得轻快起来。 “咦?”林敬轩目光无意撇到了右侧,竟在地平线处看到一队人马杀气腾腾的向这边跑来,不由奇道,“那刘劳之不是不支援么,怎么又来了?” 刘裕听闻侧过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待看清旗帜时,心中陡然一惊,大喝,“那不是刘劳之的军队,是司马元显。” “什么,他来做什么?”林敬轩也一时警惕起来。 刘裕冷哼,赫然拔剑,“难道他是来支援你的吗?我先带一批人马冲过去,你右侧包抄。来人。”统帅又向旁边人下令,“让赵副将不用归队,直接左侧包抄。” “是。”两人一同领命。 一早,公主府内。 天锦喝下一碗汤药,口舌苦涩,眉头微皱。朱瑾连忙将温热的白粥端到她面前,她抚摸着拿起勺子喝了两口,才觉得好些。 “这汤药我喝过 ,没有什么副作用,但有明视的作用。”唐七看了看天锦,又添了一句,“可能需要点时间,你别心急。” “我不急,这样有些人就不用见了,也没什么不好。”天锦悠悠然的说着,似乎还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在皇宫里一枪刺死豹子以后,皇帝重赏,天锦名声大噪。 此时皇宫里有一点动向都会引得众人翘首一看,然后又低首分析,紧接着一众目光就随之而来。 皇帝册封她为锦公主,又赏了她公主府。一枪刺死豹子的公主多少惹得人侧目,她也就不便再去流年记了,以免暴露。 现在德宗帝还时不时的传她去豹园观赏猛兽表演,天锦也跟德宗帝聊些从前的狩猎趣事,逗得他很是开心。 潘梦鸾和王神爱也彻底较上了劲,只是王神爱到目前为止还弄不清潘梦鸾目的为何,又站在谁的立场。毕竟先帝死了以后,她谁也代表不了。 而此事预谋到此,最生气的莫过司马元显了。他现在正是外出用兵时,不能和皇帝闹得太僵;而天锦又受皇命,三年内不得嫁娶,自然也就不能随意和男子来往。司马元显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住在公主府内,而不得胡闹用强。 虽然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那傻子皇帝的保护毕竟有限,如果司马元显赢了几场战役,讨要一位公主他还能不答应?不过短时间内还是相对安全的。 “你还在试药吗?”天锦又问。 “不,不试了。” 唐七说话的声音顿了顿,天锦便知他是在撒谎。可是,她也不好故意点破,叫他难堪,又拂了他的心意,只能询问,“近来身体可好?” “很好,主上请安心。”唐七这次说话底气倒足了些,感觉恢复得还不错。 天锦看不见众人,倒是慢慢习惯了从别人说话的口吻中,去判断对方的情绪和一些细微的变化。 此时,脚步声由远而近,走得还很急,跨进门内最终停在了她的不远处。 “有密报。”那声音是春霜的。 朱瑾接过春霜的秘密,细细看了眼过,凝重道,“驸马出事了。”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的温度都被冷却了几分。 唐七微微侧首,看向朱瑾。 天锦也放下了汤勺,急问,“他怎么了?” “刘劳之与驸马共谋,放桓玄进贺城,驸马做先锋先行出击,刘劳之支援。但作战时,刘劳之以桓玄来袭为由,没有支援。本来是要胜的,结 果被司马元显围困了。” “被司马元显围困?”天锦有些诧异,“前日刚收到消息有人弹劾阿裕,今早阿裕就被围困,这也太快了。” “应该是司马元显早有预谋的事。”这种情况唐七脱口而出,他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南朝风雨飘摇,岌岌可危,而那些手握重权的人还做着自相残杀的事。 如果南朝注定要亡,那当年的淝水之战又为何要非胜不可呢? “刘劳之……”天锦低喃着。 唐七看向她道,“你怀疑刘劳之背叛刘裕。” “他本小人,有利则往。放桓玄进贺城,再让刘裕做先锋的注意,多半不是他想的。”天锦细细揣摩着。 朱瑾思绪跟着天锦转动,脱口道,“是司马元显。” 天锦点头,“刘劳之不可尽信,这一局怎么看都像故意而为之。” “眼下驸马被困,而且他只是带了极少的兵马,支撑不了多久的。”朱瑾看向天锦,忍不住问道,“我们怎么救他呢?” 是啊,该怎么救一个身在战场的人呢? 依着天锦的性子,她恨不得手持长枪,亲自去营救。然而她早已不是当年手握千军万马之人,她没有一兵一卒,谁也救不了。 第355章 谋略 那朝廷中人呢? 也不行,朝中人不是站了司马元显的队,就是站了门阀贵族的队,谁也又会为了一个将死之人,顶撞司马元显,向一个傻皇帝进谏。 “朝中无人可用,要救阿裕,还是要在战局上动心思。”天锦无奈。 朱瑾眉头轻皱,“还要靠那个刘劳之吗?” “当然不是他。”天锦一口否定,看得出,这个刘劳之在天锦心里也已经被抹杀了。 唐七道,“主上指的是桓玄。” 天锦点了点头。 朱瑾略一思绪还是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妥之处,“如果贸然让桓玄去救,且不是坐实了驸马与敌军有勾结。” “当然不能正面去救。”天锦手指点了点桌面,目视远方,“现在唯有让桓玄突击司马元显的后方,才能让阿裕有机可乘。” “桓玄会答应吗?他还要面对刘劳之。”朱瑾不敢肯定。有道人心易变,何况生死利益面前。 “正是因为还有刘劳之才必须要答应。”天锦扬了扬嘴角,神情自信,“他一个人是对付不了司马元显和刘劳之的,他必须要和阿裕连手,才有获胜的希望。” 即便是说话的短短空挡,天锦已经将整个战况分部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谁的利、谁的谋,她都一一推断并得出最 好的结论。 她何尝不知道人心易变,但利益是永恒的主题。 “朱瑾,帮我写一封信给桓玄,就按照我刚才说的些。并明确承诺,若胜得南朝,获此天下,必当山河共享。” 唐七站在一旁看着天锦,看阳光温和的洒在她脸上,看她远离了兵马依旧意气风发,指点着前线战局。 她的眼睛看不见,但她的心却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甚至是遥不可及的未来。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那个战神锦少帅。 “是。”朱瑾从命。 “对了,现在时局真是扭转时,我目盲不便,让沐倾城回来协助我。”末了天锦又加了一句。 “是。” 交代完一切,天锦才重新握起了汤勺。锐利之气渐渐内敛,唐七也回过神来,“主上,若没有事唐七先退下了。” “嗯。” 天锦喝了一碗汤,盖住了口里甘苦的味道,听着唐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才道,“春霜。” “属下在。”春霜连忙答应。 “去将张大夫叫来,要避开唐七。” “是。” 对于唐七试药一事她始终放不下,而且关于张大夫突然有了毒药配置,她依然心有疑虑。 转而又轻唤,“朱瑾。” “属下在。” “如果这次阿裕能胜出,司马元显必将倒台,这样约束那些门阀贵族的力量就没有了。只怕那些人现在也盼着司马元显为国战死。”一想到如果司马元显倒台,那些人哄抢夺势的嘴脸,天锦不由得冷笑,“贵族门阀总皇后的王氏力量最是强大,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派更多的人密切盯着王氏的人。” “是。” 朱瑾答应后,天锦又沉寂片刻。她张扬冷漠的神情在那一刻迅速的闪过一抹伤感,随即又恢复冷漠,“还有谢氏,虽说谢氏一门已经衰弱,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属下明白。”朱瑾从旁答应。 此事,又有轻柔的声音响起,“主上,张大夫到了。” 唐七将碗放到了药罐旁边,这里是他和张大夫研究解药、熬药的地方,同样也是他试下一碗碗汤药,以至中毒的地方。 张大夫曾问他,为什么要主上做到这种地步,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难道他的生命不重要,他往后的生活都不重要了吗? 夜深人静时,唐七也曾遥望着天际,一遍遍的问自己——往后的生命还重要吗? 是的,往后的生命也是重要的,但必须是有她在。 一旁架在火灶的汤药不断沸腾,唐七从恍惚中惊醒,将汤药倒出,又放在旁边凉。 唐七看着外面的小院,静谧而窄小,时光慢悠悠的流淌。一股从未有的失落感油然而生,他张开自己的手,什么也没有。 孤寂像深渊一样,不断吞噬着他。 药凉了,唐七将药一口而尽。 那味道,像人生一样苦涩。 细细品味一番后,唐七又想到什么,放下药碗走出来了小院。 “张大夫在吗?” 走廊拐角处遇到侍女夏叶,夏叶回眸一笑,客气道,“刚刚去给主上诊脉了,现在还没回来。” “主上是有什么不舒服吗?”唐七听闻一惊,生怕喝的解药会有不良症状。 夏叶含笑,“没事,张大夫每天中午都会诊脉的,今日提前了。” “哦。”如此唐七才稍有放心。 夏叶离去,唐七准备回小院等张大夫回来。刚要走,却见张大夫神情痛苦,身姿扭曲的向这边缓缓走来。 “张大夫?” 此刻的张大夫正被春霜扶着,抚摸着自己的屁股,走路一瘸一拐,嘴里还不断发出哎呀的声音,看着就觉得好痛苦。 唐七连忙走上前去,“你、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张大夫连连摆手。 唐七一看就知道他屁股伤得不轻,不置可否,“这个……” 春霜随机笑 着解释,“哦,刚刚张大夫给主上诊脉,结果出来的时候没注意被门槛被绊了。这不,主上让我扶他回来。” 被门绊了? “哦……”唐七似信非信。 可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红尘铁马英姿,街边柳树成行凝视。 骑着马的年轻男子从跨马后就一路飞驰,直到公主府前才勒住马缰。 门口看门的大爷正拿着扫把扫地,忽见一位威风凛凛的公子门前勒马,连忙上前招呼,“这位爷,您是……” 司马元显一把推开了老者,呵斥,“去告诉你们公主,骠骑大将军来见。” 老者看似战战兢兢,实则丝毫未曾畏惧,连忙回道吗,“回禀将军,公主进宫了。” “放肆,你竟敢诓我。”司马元显包围了刘裕,不由得气焰大盛,“你去告诉她,如果不想看到刘裕的人头,就乖乖来见我。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老者惊恐无奈道,“将军,小人惶恐,可是公主真的不在府里啊。” “让开。”司马元显一把推开了老者。 老者连忙跟在后面,不对呼喊着,“将军,大将军,公主她不在啊。” 唐七和春霜正将张大夫扶回屋里,折回路过后院时,碰巧看到司马元显叫嚣着向天锦院内冲去。 第356章 王神爱惊觉 唐七看得握紧拳头,想要上前去拦。 春霜在旁看着一把拉住了他,默默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上前。 公主府的后街道上,一辆马车快速的离去。 里面坐着两位女子,其中一女子挑开车帘向后张望了一眼,确定没有人跟上才略有松懈。 她向另一位女子回禀,“没有追来。” 坐在对面的女子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她目盲,这个世界太阳照射到的地方她都看不到了。但太阳无法抵达的地方,她却一清二楚。 天锦早猜到司马元显一定会来骚扰她,所以特地在门口安排了好些人。不是为了防止,而是为了更好的传递,消息。 一旦他过来,口门的人都会想办法拖延时间再靠近。而天锦会很准时的进宫见潘梦鸾,顺便再躲一躲他。 “就把他晾在公主府吗?”朱瑾有些不放心。 以司马元显的暴脾气,惹急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天锦轻哼,就像看透一个孩子似的轻笑道,“他还能把公主府拆了吗?” “估计不会善罢甘休。”公主府不会拆,但他如此跑两次就知道天锦在躲他,一定会想出其他对策的。 天锦冷哼,“既然这么有能耐,有本事就追进后宫。” “万一他一直等着呢?” 这个问题天锦更不会担心,“他前线战事吃紧,不会久留的。” 天锦自从被封了公主后,就经常以探望潘妃的名义进出皇宫。德宗帝欣赏她的本领,基本每来一次必会邀她豹园逛逛。 这也引来了多疑人的注目。 天锦一踏进嘉仙苑,就有一个小侍女在不远处偷偷看着。 潘梦鸾拉着天锦对德宗帝笑道,“我这女儿虽不是亲生的,却比亲生的还要贴心,隔三差五就来看我。” 德宗帝啥也不想,就知道有人陪他玩了,还玩得很开心,不免笑道,“来了好啊,正好我们一同去看豹子。” 说着天锦在众人的围衬下,陪着傻皇帝向豹园走去。 确认天锦、潘妃和德宗皇帝一起进如豹园后,小侍女也连忙转身离去。 鸾凤宫,皇后的寝宫。 刚刚的小侍女如实禀告一番后,王神爱大怒,“什么,她又来了?” 她旁边的大侍女金欣也跟着附和,“是啊,前日才进的宫,今日又来了。陛下好像也很开心。” 拜天锦所赐,原本渐渐寂寥下去的潘梦鸾,现在连带着皇帝都跟她走近了些。这哪里像一位先皇妃该有的生活。 若说潘梦鸾没有一点 私心,光图个乐,谁相信啊!? 要知道她可是先皇的第一宠妃,先皇后宫里那么多妃子都斗不过她,如果她做了王神爱的敌人,确是一件特别头疼的事。 王神爱将全部精力都花在了傻皇帝身上,现在又跑出个潘梦鸾,也是一番恼火,“这个潘梦鸾,怎么不将女儿送到陛下的床榻上了?” “估计正有此意了,听说她还鼓励陛下多纳妃子了。”金欣压低了声音,疑惑道,“说来也怪,按道理以那盲女的姿色和能力,做个妃子也是可以的,潘妃怎么就没这么做了?” 是的,做了妃子不但可以争宠,还可以与她抗衡。 可正是因为她没这么做,反而让王神爱察觉不到潘梦鸾立场为何。 但至少可以确定,她不是站自己这边的。 “不管她是什么目的,既然她要在这时候跳出来,与我争夺陛下的目光,那……”王神爱突然眉头一拧,陡然想到了什么,惊道,“我怎么这么大意,竟然现在才想到。” 金欣什么也未察觉,“娘娘,您想到什么了?” “争宠一定要做妃子吗?” 王神爱一句反问,金欣瞬间脑塞大可,明白过来,“难道是……” 恍然惊醒的王皇后顿觉一阵恐惧盘上心 头,她现在才意识到,她面对的是一位如此惊骇的对手。 也难怪能多年如一日的哄得先皇万般宠爱她。 王神爱冷哼,更加透彻道,“只要哄得陛下开心就行,不一定非要是妃子。做了妃子反而受我限制,反正陛下也是个不懂**女爱的傻子。” 金欣没有接话,她知道陛下不懂男女之情,同样也是王皇后的痛处。 “娘娘,那您打算怎么办了?”金欣岔开了话题,继续揣摩道,“潘妃可是先帝的妃子,与陛下没有瓜葛;那盲女又是个公主,住在外面的公主府,更是隔得远。” 没错,这是个问题,同样也是潘梦鸾的高明之处。 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又该怎么对付呢? 王神爱思绪片刻,最终狠下心道,“既然跟陛下没有关系,那就在先帝身上找点问题。她再厉害好歹也在后宫里,只要在我王神爱的眼下,就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娘娘有什么打算?现在她们正陪着陛下在豹园了,要过去吗?” 王神爱在德宗帝身边多年,极了解丈夫的性子,往日只要她一出现,甭管是多漂亮的妃子或正在干什么,事情都能按照她想要的方向发展下去。 然而这次她却抬了抬手,拒绝了侍女的提 议。 “她们前面安排得很好,现在我们不必操之过急。先找些理由,慢慢撤换掉潘妃身边的侍卫、侍女。另外,先帝的死疑点重重……派人再查,一定要查出猫腻来。”潘妃带着锦公主从德宗帝最喜欢的野兽做切入,已经深得傻皇帝的喜欢,现在硬赶她走只能两败俱伤。她也要找个好的切入点,来摸摸潘梦鸾的软肋。 能遇到劲敌也很好,这样游戏也不至于如此无趣。 “娘娘请放心,奴婢明白的。”金欣一听闻王皇后的话,她就明白了皇后的用意。 先帝的死对王皇后来说一点也不重要,疑点再多她也不在乎,但只要是能为她所用……有些东西,没有也要有。 战场就是一片厮杀的海。 刘裕与司马元显对弈许久,终于与桓玄找好时机,打算一举突围。 桓玄已经在司马元显的左侧吸引了大量军队,刘裕则在他的右侧围绕突围。 只要能突围成功,就可以和外面的大军回合。到时,战场的天平将会有个新的平衡点。 两位副将林敬轩和赵林在前面开路,他们不愧是刘裕精心挑选出来的两位能人。林敬轩临危不乱,不断指挥着部队,赵林勇猛无敌,所到之处敌人的鲜血像喷泉般不断被击砍喷溅而去。 第357章 旗帜与荣耀 突出重围后,司马元显的大军依旧死死咬住他们,而刘裕则在后面断后,边撤退边与敌人激战。 索性有桓玄的大队在左侧牵绊着,才使得这里的突围不至于有全军覆没的趋势,但也是杀成了一片血海。 刘裕骑在马上,随着大军的撤退,他越发的靠后。敌军肆意冲来,一股包围了他,一刀刀将他的马砍翻在地。 “啊——” 正当刘裕被众敌包围时,一个少年嘶吼着冲过来,为他突破了一个口。 那少年正是扛旗的刘小草。 大旗胡乱飞舞,众敌难以靠近。 “快走。”刘裕大喝一声,又砍死了几个敌军,拎着力竭没有章法胡乱挥动旗帜的新兵。 刘小草腰间的大刀已经不知去向,然而那么刘字大旗还牢牢握在他的手中。他浑身都是血,面目恐惧又狰狞。 突然,不知哪的大刀猛然一砍,刘小草没能抓稳,大旗掉在了地上,还覆盖了一个不知名的尸体。 刘小草惊呼,“啊呀,旗掉了。” “别管了,快走。”战场纷乱,刘裕难左右,只能大喝。 原本惊恐万分的刘小草不但没有逃跑,反而回头去捡那面旗帜。然而他刚拿到那面旗,旗杆上赫然出 现一只血脚,狠狠踩住。 还未看清来人,大刀已晃眼而来。刘小草本能一闪,但只是稍稍移动了一下位置,未躲过那把刀刃。 钢刀深**进他的右胸,鲜血喷溅而去。 “小草!”刘裕大喊一声,一刀刺死了那人,随机拖着小草向后退去。 然而小草还死死的拉住那面旗帜,将旗面从木杆上扯下。 终于,一场激战后,刘军突出重围。且一直带着伤员行军到傍晚,才原地休息,为伤员包扎伤口等。 “太守大人……”小草躺在一棵勃发的绿树下,看着身边守候的人,眼底波光闪烁。 他或许是害怕的吧。 然而不管是怕什么都没有关系,他才十六、七岁的模样,他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孩子,没必要承受这一切。 “没事了,别说话。”刘裕深深压制着内心的情绪,亲自为他包扎伤口。可是那白布包上去一层就染红一层,止都止不住。 刘小草忽而无力一笑,抬了抬右手,轻轻的,“您的旗。” 他想把旗抬到刘太守面前,然而他费尽里力却也太不了半臂的距离,他尽力了。 刘裕一把握住小草的右手,也握住了那面沾染鲜血的旗帜,咬了咬牙道,“嗯 ,你做得很好。” 能得到太守大人的认可刘小草很开心,“属下分内……” 他还想再说什么,然而一句话未说完,竟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 晶莹剔透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另他看起来苍白而纯净。 刘裕深深吸了口气,握紧的拳微微颤抖。 最终,他松开了紧握的手,接过染血的旗,缓缓盖在了刘小草的身上。 “放心,所欠的必然有所还。”刘裕站起身,遥望着远方,“那些虚伪的人,必将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冥冥中注定了的。刘裕立下誓言的时候,他遥望的地方正是刘劳之军队驻扎的地方。 “太守大人,我一直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一场奋战后林敬轩露出疲惫之色,但他并没有松懈,再三思绪后还是向刘裕确认道,“我们是不是被人给卖了?” 不远处的赵林听闻,随即嘶吼着上前,“谁?是谁敢卖我们?” 刘裕眉头轻敛,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当日司马元显来得那么巧,偏偏在我们兵少的时候,还确切的知道我们的位置。” 如此林敬轩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您怀疑是刘劳之。” 月色在刘裕 的脸上勾勒出英朗的轮廓,肃杀的太守点了点头。 赵林一见顿时大怒,威喝道,“他大爷的混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别让老子碰到,碰到非宰了他。” “大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做?”林敬轩看了看周围的残兵,问道。 “先与大军回合,以后找个机会收拾了刘劳之。”刘裕再次握紧拳头,杀气腾腾。 赵林啊了一声,不乐意道,“我们为什么不闲着去收拾了他?” “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刘裕目光变幻不定,阴鸷胸怀,“一切局势看情势划分,现在把他盯紧点。哦,最好一封报平安的书信,别让他对我们的想法有所察觉,让他依然觉得,我们是最合适的盟友。” 林敬轩也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冷笑,“那司马元显那边……” “交给桓玄。”刘裕没有多想,脱口便推卸了该有的责任。 林敬轩不免担忧,“大人,我们现在可是有反贼之罪的。如果现在放任桓玄,必然要坐实这个罪名。” “那又何惧?”刘裕神态张扬,面露凶狠厌恶之色,“与朝廷里的那帮老狐狸周旋,还不如直接用刀子说话。胜者为王!我与司马元显谁败谁就是反贼!” 他现在的情势已经不能再依靠那腐烂不堪的朝廷了,继续畏首畏尾只会逼死自己。 “好,就喜欢大哥的痛快。”这一点倒与赵林的想法不谋而合。 “此地不宜久留,再休息到半夜就继续启程,一切等和大军回合了后再从长计议。”刘裕吩咐。 “是。”林敬轩、赵林同声回应。 建康城的夜安睡得会比较晚,但它的清晨又苏醒得比较早。玩闹一夜的人还在安睡,而更多人已经早早起来,开始一天的生计。 公主府,后院。 落在枝头花边的鸟儿清脆的叫个不停,阳光还是暖洋洋的洒在窗沿上。如果不是知道外面的局势动荡不安,这真是值得歌颂雀跃的早晨。 慢慢苏醒的天锦缓缓的睁开了眼,帷幔在她床头松松的垂落。 外屋穿来轻微的响动,好像有人在小心避免发声的做着什么。 天锦支起身子,顺手掀开了帷幔,她看向外屋忙碌的身影,莞尔轻唤, “是春霜吗?” “是的,公主。朱瑾姐姐等会就过来。”春霜一边擦拭着桌椅,一边答应着天锦。她的声音很轻柔,给人柔情似水的感觉。 天锦凝望着她,含笑,“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秀气啊。” 第358章 那副画我依然记得 “谢谢公……”春霜起初没有反应过来,还打算谢谢公主,等她细细回味刚才的话时,陡然发现了什么。 她惊讶的握住鸡毛掸子,惊讶的向天锦缓缓靠近,指着天锦那双明亮的眼睛,“公、公主你……” 天锦看着她难以置信的眼神,起身避开了所以屋内装饰,准确的走到窗沿下,缓缓推开窗户,目光豁然的仰望苍穹。 天锦巡视四周,又转向屋内的春霜,含笑道,“今日天气不错,是个好日子。” “啊,公主,你看见了!”春霜激动的惊叫起,一脸兴奋。 天锦送给她一个温和的笑,以示确认。 “天啊,公主能看见了,主上看见了。”春霜收到那准确无误的目光,欣喜若狂,一把丢掉了鸡毛掸子,欢天喜地的跑了出去。 不久,朱瑾、张大夫、秋水等人都围到了这个屋子里来,个个一见到天锦都要欣喜一番。 然而天锦却觉得却了点什么。 张大夫在众人的注视下为天锦把脉,不多时松开了天锦的手腕,颇有成就感的大笑道,“太好了,太好了,毒终于都解了。哈哈哈。” 众人听到确认的话,更是为她们的锦公主开心,而朱瑾也是松了口气。 天锦的眼毒 一直是她心头低悬着的刀刃,虽说毒素未曾扩散,可始终是一个危机。如今毒素终于除了,她也总算将心头刃给除了。 张大夫笑完后还不忘叮嘱道,“这汤药您再服用七日,以防万一。” “还要服用七日,不要紧吗?”朱瑾不放心的问。 “不碍事,唐七公子都试过的。”张大夫挥了挥手,叫她安心。 此时天锦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什么。 唐七为何没有来? “唐七呢?” 天锦一问,众人也诧异起来。 唐七一贯极关心公主的眼毒,怎么现在毒解了却没有过来探望? 春霜去传张大夫时,明明看到唐七在熬药的,不免疑惑道,“奇怪,我通知到他了,怎么没来呢?” 张大夫听着一笑道,“怕是激动的躲到哪里去抹眼泪了吧。哈哈。” 众人也没有多想,相识笑了笑。 那唐七平时就极心痛锦公主的眼睛,现在听得锦公主能看见说了,说不定正如张大夫所说,躲在某个地方抹眼泪了。 天锦略笑了笑,想起了俆道覆交代的话。 唐七曾受过严重的火伤,又带着面具,兴许是不好意思见她。 “你们都忙去吧,我亲自去谢谢他。”天锦 且散了众人打算亲自去找他。 朱瑾本想跟着,天锦没答应。 人都有脆弱的一面,他若不好意思,天锦又怎忍心为难他。何况唐七是她的救命恩人,送她回建康,又为她试药导致中毒。 天锦亲自登门拜谢,也是理所应当。 唐七的住所离天锦的院子并不远,走过蜿蜒的长廊很快就进了他的屋子。 这个屋子很朴实,没有过多的摆设,窗台上放着几朵虞美人花,开得正艳,像是被人细心照顾的模样。 “唐七。” 天锦轻唤了一声,屋内没有人回她。 她撩开一道青沙帘,走进里屋。 赫然,她的视线再也无从转移,像被什么死死锁住了般。 里屋的装饰也很清朴,只是墙上悬挂的那幅画,直催人泪下。 那幅画画的是一位巾帼英雄,她一身烈火戎装,怒马长枪,厮杀在战火燎烧的沙场。 她神情坚定,不惧刀枪,英勇肃杀却又美轮美奂。她的身后是一面大旗,撰写了一个鲜血晕染过的锦字。而她的更远处是宽广的淝水,水流湍急。 多么熟悉的身影,恍如镜面一般倒映在天锦的视线里,与记忆中的景象完全重合。 这分明就是她天锦啊,是北国赫 赫有名战国公主,是二十万大锦军的少帅锦公主! 而这画上每一勾每一笔都那么相似与熟悉。 是他…… 淝水一战存活下来的人中,不会有谁像他那般,如此熟悉她的神态。更不会有谁温柔的笔墨,会像他这般倾注感情。 那不会是巧合,更不会是模仿。 再定睛一看,这幅画的下方落款…… 天锦凝望着画像,泪水盈满眼眶,她豁然明白了很多,低喃轻唤,“谢琰……” “来人,快来人。”天锦慌忙从后院里冲出,直呼来人。 “公主。”秋水连忙迎上去,以为有什么事,急问,“公主有什么事吗?” “唐七呢?你有没有看到唐七?”天锦拉着秋水,极期切的问。 公主这么着急,竟然是为了问唐七。 秋水摇了摇头,“没,没看到。” 院子就这么大,一路走来竟没看到也没问到唐七。 天锦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啊。” “是。” 天锦一路向外跑去,走到门口又拦着一位扫地老者问,“陈伯,你可看到唐七公子?” “哦,看到了,刚急冲冲的出去了,也不知道……” 陈伯一指方向,还想 说些什么,却被天锦生生打断,“哪边走的?” “出门左拐了。” “谢陈伯。” 陈伯好奇的看了看天锦的身影,忽而想起什么,惊呼道,“啊,公主,您可以看见啦。太好了,太好了……” 天锦顺着陈伯指引的方向一路找去。 他走了,他又走了…… 他总是这样,总是不告而别。他自以为是的觉得这是奉献,可对天锦来说,这是折磨,是残忍的折磨。 当初在淝水之地,他们以一曲《虞美人》相知相许。 那时候的谢琰隐姓埋名,化作云殊,借以游山玩水的名义探查地形。 当时赶着去淝水之地与太子汇合的天锦,在林中休息时,吹响了一曲《虞美人》。 谁料这荒山野岭中,会引来另一支玉笛的合奏。 以天锦笛音为主,对面深山里的笛音为辅,原本一曲孤傲的《虞美人》,奏成了山水间的天籁。 不知是谁如此才华横溢,一曲副歌便吹进了天锦的心里。 天锦不听朱瑾与辛夷的规劝,执意要到深山中去见一见她的知己。 如果天锦早知道这一见,会迎来如此凄苦悲痛的命运,她一定不会去。 可是命运之所以迷人,就源于它的未知。 第359章 往事随风 天锦进入深山去找那个人,那人就像幽灵一般怎么找也找不到。也许正是因为找不到,他在天锦心里的就越发的神秘。 天锦上树从高处观望,不甚断枝跌落。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不知从何处飞来,抱着从树上摔下的天锦,旋转落地。 翩翩如玉佳公子,熠熠生辉君子风。 这便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他说他叫云殊,商户人家的公子。 天锦怕说自己是公主会吓到他,便称自己是北国.军人家的女儿,名唤弄玉。 天锦以为,这是一个完美的谎言。可是她不知道,即便是说自己是北国.军人家的女儿也不行,因为那意味着严明自己的立场。 云殊知道自己是谁,他是南朝辅国将军谢琰,帅将谢安之子。 他也很欣赏这个英姿勃发的女子,但只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知道——他们的命运是有缘无份的。 可是天锦不知道这一切。她一直以为,云殊公子就是上天赐给她的红鸾星。 天锦赞赏了云殊一番,便邀请他去北国的军营,承诺他大好前程。 可是云殊拒绝了。 于是她就硬带着云殊公子去军营,逼他去建功立业。 后来她回想那时候的自己,也觉得蛮横了些。其实 她不过说不得暖心求人的话,才故作彪悍。 他们走了一路,遇到了危机,最终也在互相扶持下化险为夷。当天锦以为他们有了些感情时,云殊离开了。 那时的天锦很伤心,她以为云殊不喜欢她。可是她哪里知道,云殊拒绝她并不是因为瞧不上她,而是在保护她。 后来他们在白族的女神节上再次相遇,他们拥抱在一起跳舞,欢笑。 天锦以为,这就叫缘分。可是这次她又错了,那不是缘分,是蓄意而为之。 谢琰以云殊的身份潜入大锦军,同时也留在了天锦的身边。 回首往事,那段日子好假,却也是天锦最值得回忆的一段美好时光。 云殊为天锦出谋划策,为她筹集军粮,为她建功立业。 他们同生死,用一只玉笛定终身;当局势已经大不利时,云殊带着天锦连夜私奔在荒野。 天锦觉得,他们一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她有着巨大的信心。比赢了淝水之战还要有信心。 可是小小的人,怎么逃过上苍的巨手。 他们没有私奔成功,云殊也因此被太子派遣到南朝谢安的军队里做内应。 当时的云殊在天锦看来,不过是一位聪明的商人,怎么能丢到虎穴狼窝里跟那群老妖孽斗。 天锦拼死也要将云殊带回来。 在云殊左右逢源提供的战报下,北国与南朝的淝水之战终于到了巅峰。 可是,以往云殊的战报都是对的,而这一次……却错了。 在南朝的围困计谋下,北国的百万大军全线崩溃。 苻坚帝早已经被云殊下了五石散的毒,大军压境时毒瘾发作,无法指挥战线。仓皇之下,他让大锦军垫后……此刻,他舍弃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女儿。 ——天锦! 前面是南朝的大军,潮水般扑来;后面是窜逃的北国大军,四处踩踏溃不成军。 朱瑾等人一直劝天锦撤退,再这样抵制下去,大锦军非要覆灭于此。 天锦不同意,一则她不能让南朝的军队咬上她窜逃而去的父皇,二则……她还要带云殊回家。 他说过的,他们会在一起的……她不会将云殊留在敌人的军营里。 就算他是身份卑微的商人又何妨? 她爱他,比全世界的人都爱他…… 然而,当天浴血奋战到淝水之地的边缘,踏过一个又一个战士和虞美人姐妹的尸体,她终于看到了她的云殊。 ——一身南朝将军的戎装,浴血重生的模样,宛如天神。 他说,他叫谢琰…… 遇到骗子并不可 怕,可怕的是骗子是真心的骗你,也是死心的爱你。 这一次,换他向天锦伸出了手,邀请她去南朝。在那个地方,做他的妻子,留在他的身旁。 美好的愿望,竟然要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可这也无法掩饰她被爱人背叛的事实! 那一瞬间,她好恨,她真的好恨。 她恨死了眼前的男人…… 她原本有机会拉着心爱的他一同跌入淝水深渊的,生死一线间……她放弃了。 她拉着谢琰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下四个字——一生挚爱! 虽然我恨你,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爱你。 爱和恨是两件事! 不会因为爱你,而忘记对你的恨;也不会因为恨你,而拒绝承认爱你的心意。 你依然是我的一生挚爱! 满身伤痕的她坠入了淝水深渊,犹如怒放的虞美人花。 那时重伤的她已经看不清谢琰的身影了,但在她记忆的最深处,确是谢琰撕心裂肺的呼唤——“天锦”! 那是她的名字,也是她前半生的终结之声。 大概是觉得她的使命还没有完成,老天没有收她的命,却暂时收走了她的记忆。 她又爱上了一个男人,他叫刘裕,顶天立地的俊朗男儿。 她不再记得什 么谢琰了,也不得曾经的辉光,她只是一个迷途的小女儿,称心如意的嫁给了心爱的男人。 而那个曾经的心上人,一直默默的守护着她。只要她是幸福的,他便无条件送上祝福。 不管是过去,还是在未来,他从未改变过初心。 他最终为她献出了生命,葬送在那场大火里…… 为什么…… 为什么了? 既然决定了利用她,为什么又要爱上她,为什么要为她奉献一切。 如果他能够自私一点,如果他从未拥护她,就让她被自己的父皇利用个彻底,嫁给当时的桓玄为妻,或者眼睁睁的看着她在大锦军被自己父皇逼死,或许……只要他袖手旁观,她就不会在后来种种的纠葛中,那么心痛。 谢琰、谢琰…… 如果你真的死了,为何不愿离去? 为何你要化作唐七,再次救我于苦难。 我不怕苦难,只怕欠你…… “你好,老人家,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位带面具的男子?”天锦奔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各色各样的人们川流不息,迷茫到心痛迷离。 老人家不断摆手,“没有,没有。” 天锦又抓住另一个人问,“你好,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位带面具的男子?” “没有。” 第360章 唐七与谢琰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人了,他们都在摇头,都说没有。 突然,天锦一直心酸。当她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守在她身边的始终就是那几个人,而上天还在让她不断失去。 她奔走在大街上,好像奔走在可以肉眼识别的绝望命运里。 她又把谢琰弄丢了。 “开船喽。” 河岸边,一只船夫接了一位客人,收过钱银后欣喜的大呼一声,宛如山歌。 此时,那位客人走进船内,轻轻的将船舱的门带上。 船夫出于礼貌没有盯着他看,毕竟用面具遮面的人,一定是不希望有人看他的。 而天锦,就在这一刻,在河岸边匆忙焦急的走过。 也许他们的一生都在经历着各种各样的分离。 唐七透过船窗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思绪却飞去了遥远的地方。 他忧郁的眼眸在船身渐渐远离岸边的时候,突然水雾朦胧,看不清方向,看不清未来。 深深吸了口气,忍着别让眼眶里的东西流出来,唐七从怀中取出一支木笛,缓缓的放在唇边。 “打扰一下,请问你有没有……”岸上,天锦渐行渐远,她还在不断问着路人有没有看到一位带面具的男子。然而话问到一半,她 突然停住了声音。 很熟悉的曲子,从一条正在远去的小船里传来。 天锦轻轻吸了口气,放开了真正询问的人——没错,是《虞美人》。 那是当年他们相遇时合奏的《虞美人》。 天锦再顾不得许多,连忙冲到岸边,猛的垫脚横跨过去,一连踩过几个船篷,稳稳的落在一只小船上。 小船左右晃动了两下,船夫一惊,随即回过神道,“这位姑娘,我这艘小船被人包了,你另寻船去吧。” 天锦对船夫的话充耳不闻,她对着船舱怒吼,“谢琰,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出来。” “……”船舱里静谧无声,不知里面的人何故不言,又或者是难以开口。 天锦看着静默的船舱,神情失落至极,连声音都低沉下来,“你已经不想再见我了吗?” 许久,船舱里终于传来忧郁的回应,“谢琰已经死了,你忘了他吧。” “他在我的心里刻下烙印,一刀一刀全是血痕……”天锦再次扬声,按着疼痛难忍的心胸,最终又压制下来,“你来教我该怎么忘?” “时间久了,自然会忘。”船舱里的人说着这样的话,低迷到连自己也骗不了。 “出来。”天锦神情渐渐凌厉起来。 她才不管什么忘不忘,她此刻、现在只想看到他。 “……”船舱依旧没有动静。 “出来。”天锦猛然大喝,“出来,你这个胆小鬼!” 悲愤的绝美女子神情凄切,她又爱又恨,双手紧握。惊得船夫不敢言语。 终于,船舱的门应声而开。 里面的男子身姿磊落,缓缓走到了阳光下。 天锦深深的凝望他,看到那张带着面具的脸,一寸一寸也不愿放过。面具未遮到的嘴角处,隐隐能看到狰狞的伤疤。 ——那段受伤的时刻,他该有多痛苦。 细想想过往的一切,每当天锦有难时,不管是谢琰还是唐七,他都能及时出现。而当他倍受折磨的时候,天锦总不能陪在身边。 泪水划过她苍白的脸,滴落在船木上,悲切而绝美。 唐七低了低首,避开了她深切悲痛的目光,极力稳重情绪辩解道,“我不是谢琰,我只是一个流浪的旅人唐七。既然主上的眼睛已好,唐七已别无所求,还请主上……” “我不管你是谁。”天锦突然扬声打断了他的狡辩。 她懂,她知道此刻的他一定很难受,一定很难面对自己。 比较现在的唐七,与曾经流光溢彩的谢琰有着 天壤之别。 可那又怎么样? “我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淝水河畔卓尔不凡的如玉君子。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战神谢将军!” “……”唐七的心赫然颤动,“你难道不恨他了吗?他欺骗了你,打败了大锦军,间接使得北国灭亡。他还……” 唐七的话未说完,天锦忽然拥抱了他,泪水止不住的流出,“我知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已经尽力去挽救了,你比谁都不想两国开战。” 她非庸人,有些事情她怎会不知道。 朝代更替,绝非一人所为。好也好,坏也好,大家都不过是洪流中的一枚棋子。将亡国的罪强加在一人的肩头,天锦知道这是蛮横的,但她也只能蛮横。 “我心里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这不怪你。”天锦将头埋在谢琰的肩头,轻声抽泣,她终于对自己坦诚,“我只是不愿承认,我错过了你。” 是的,他们错过了,以最恶劣的方式,有最沉重的理由——我们的家国。 “我不管你是谢琰还是唐七……你别走。”天锦紧紧的拥抱他,她能为他做的本来就已经不多了,“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很多累。我不想再看着伤痕累累的 你,独自流浪在荒野。” 她无法相信,曾经指挥千军万马的将领,会带着满身伤痛在寒风烈日里四处流浪。 他会被人排挤吗? 他会有落脚的地方吗? 还会有人接受他,好好爱他吗? 至少在她身边,她还可以照顾他,为他赢得尊重。 “我尽力了……”唐七默默听着,他握住天锦肩膀将她从身上推开,天晓得他有多么的不舍。 可是…… “为了这个国,也为了你,我献出了所有……我已经没有用了。” 他的身份没有了,权利没有了,家族没有了,就连健壮的体魄……也都统统没有。 他留下来还能为她做什么呢? 天锦抬首看向他,拼命摇头,“你真的要把我一个人留在建康吗?” 天锦没有想尽办法的提出他有别的用处,她只是哭泣着凝望他反问。只是一问,便深深刺痛了唐七的心。 “一个人面对司马元显,一个人面对德宗皇帝,面对那些强权贵族。”天锦不断的反问他,甚至用质问的语气反问他,“司马元显再闯公主府怎么办?你要默许后面发生的事吗?” 唐七低首凝望,眼眸不断颤动。他没有说话,却像一种重伤,令对面的人窒息。 第361章 那人的思念 叶飞一听有人收留,眉宇一扬,也不推迟,拜谢道,“如此承蒙谢小姐关照了。” 磊落直爽的人果然易相处,妙妙欣慰一笑。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妙妙停下脚步指了指,“我们到了,这就是谢府。” 叶飞顺着妙妙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瞪大眼,红唇张了张,最终没有说出赞扬的词来。 叶飞一开始就能猜出妙妙这身优良的气段,必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是他却不曾想,自己会救下如此尊贵的小姐。 虽还未听过她解释过自己的家族,可谢府门前悬挂着宽大刷金漆的门匾,足以说明一切。 更别说这雕梁画栋的精致前门,高长的台阶,武威雄大的石狮。 而他一直以为身边的街道墙,再定睛一看,居然是谢府的院墙。 难怪怎么觉得这繁华的地方,拐个弯都不舍的商铺,反而砌墙了。 “好大的气派啊。”叶飞讪讪一笑,得知妙妙身份尊贵后,他反而有些拘束起来。 妙妙轻笑,嘴角间带着一丝苦涩。 这谢府曾经确实是辉煌无比,只是现在看着虽气派,实则已是家道中落一片凄凉的景象了。 他们谢家自哥哥 谢琰死了之后,能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已经没有几人了。 若是从前,她完全可以向自己的表兄求个情,随即就能给叶飞安排个好差事。就算进了军中,以他的身手做个小队长都是轻而易举的。 只是谢琰死后,家中能在朝廷中说上话的人越来越少,再加上司马元显其他贵族门阀的打压,谢家已是岌岌可危。她一介女流,又怎好意思再给兄弟长辈们添麻烦。 如此想来,又不由得伤怀的叹了口气。 前方战役一直僵持不下,刘裕、司马元显、桓玄、刘劳之四阵相互约束,又相互的明争暗斗。 竟形成了一股微妙的平衡感。 夜,星月璀璨。 刘字军营静默安宁,巡逻的队伍纵横交错,篝火在夜风中噼啪作响。 赵林抬头看了看天空,嚷嚷道,“这明天又是个好天气,很适合开战。” “你就知道开战,司马元显最近没了动静,只怕又在酝酿着什么了。”林敬轩摇了摇头,目光冷锐的看向司马元显军营的方向。 “那怕什么,来了就砍死他们。”赵林怒喝着,还做了个砍杀的动作。 不远处,刘裕凝望建康城,久久移不开视线。 他从怀中取出一直玉笛子,通身白玉,尾部还雕刻着一枝梅花。只是可惜了,中间镶了金网,还雕成了花饰,一看就是一支断笛。 刘裕的神情有些低沉,他的内心似乎在挣扎着什么,突然眉头一抬,唤道,“林敬轩、赵林。” “末将在。”两人连忙上前行礼。 刘裕终于心头一横,做下了决定,“你们先看着大军,我回一趟建康。” 两人听闻皆是一惊。 林敬轩诧异道,“太守,我们现在四周围着桓玄、刘劳之和司马元显,局势瞬息万变,随时会有危机。您为何要在这时候回建康?” 刘裕低沉着,这些缘由他不是不懂,只是……他的心里放不下一个人。 已经好久不曾见到她了。 虽收到书信说她双目已愈,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是怎么,有没有留下其他病症。 赵林见他低沉无语,不满道,“太守大人,您不是要回去看望夫人吧?” 刘裕心头一动,略沉下声,“我自有打算。” 说着拂袖背过了身,向烈马走去,“我连夜赶去建康城,三日内必回。你们务必注意司马元显和刘劳之的动向。” 这说走就走 难免有些唐突。 但见刘裕去意已决,林敬轩和赵林也只能面面相视,拱手领命,“属下明白。” 刘裕扬鞭而去,一骑铁骑很快消逝在月夜下。 林敬轩送走了刘裕,心事重重的回了营帐。 而赵林看着刘裕离开的方向,流露出一丝失望厌恶的神情,并不屑低喃,“就为了一个女人。” 公主府,偏院。 阳光晶莹的洒在红花绿叶上,不管世界怎么变,他们都还是举世无争的好模样。 “你确定桓玄一定会帮刘裕吗?说到底,刘裕也是他的劲敌。虽说约定天下共享,可谁又知其中变数。你就不怕他临时变卦,先灭了刘裕吗?”唐七和天锦对面而坐,和她讨论起战前的状况,和局势的走向。 这种感觉,竟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在大锦军的少帅营帐里,他们也曾如此交谈。 只是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一模一样的场景,却是另一番心境。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回得了过去,回不了当初吧。 “就算桓玄不愿天下共享,但至少现在还不是他变卦的时候。以一敌三,纵然他有这个魄力,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若真要再出个什么变故…… ”天锦犹豫了一下,战场风云瞬息万变,她也不能完全做保证,“阿裕那边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天锦对刘裕还是有着很大的信心,她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刘裕自行化解了。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了?”天锦是不能像从前那般行军打仗了,但要她冷也旁观也是绝无可能的,唐七不免一问,了解一下她的动向,以便帮她盘算。 “我是打算重点放到德宗帝身上的。”天锦收回了视线看向唐七,肃穆道,“朝廷之中你们都很难插手,唯有控制德宗帝还有点希望。我安排人在潘梦鸾的协助下,做了德宗帝的妃子。一共四位,纵然德宗帝是个傻子,但给王神爱添添麻烦也是好的。” “你是打算控制德宗帝对付那些官垄门阀。”唐七随即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天锦点头,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那些官垄门阀再厉害,手中到底没有兵权。兵临城下时,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司马元显。” 一提那年轻的骠骑大将军,天锦的眼眸里迅速闪过一丝晦暗的光,是痛恨、也是惋惜,“他带着兵还有心情逛我的公主府,也真是轻狂不羁。” 第362章 又是那画 好一个依附强大的力量。 或许在俆道覆眼里,宏图伟业面前一切都是棋子,包括他的义女、包括虞美人的主上天锦,甚至包括了他自己。 只要能推动着向前走,一切都不重要。 他就像着了魔一样,去追寻着伟大抱负。 天锦低垂着眉宇,沉默无言。 此时秋水上前禀报,“锦公主,驸马来看您了。” 刘裕…… 他不在前线怎么跑这里来了? 如此疑问的不仅仅是天锦,就连众人也都纷纷露出疑惑猜测的目光。 天锦道,“让他在大厅等我。” “是。”秋水领命退下。 俆道覆侧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天锦,似乎在强烈暗示着什么。 “我知道该怎么做,徐先生请宽心。”天锦内心低叹,她只想要一份纯粹的感觉,而不是一份功利的心。如果只是抱着功利之前去接近一个人,那接近谁也就没有了区别。乱世中手握重兵的枭雄如此多,又为何非他不可了? 何况…… 天锦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足转身看向俆道覆,“先生,如果你知道提供给张大夫的毒药配方,是刘裕给的……你还会如此建议吗?” 俆道覆顿时一惊,他当然知道天锦暗指什么,但 又转念一笑道,“如果他真的想谋害公主,那他夺取的为何只是你的眼睛?” 为何只是眼睛了…… “我知道了。”天锦苦涩一笑。 俆道覆固然有着察言观色揣测人心的好本领,可是他的心里到底是没有爱的。所以,有些愚蠢之极的荒诞想法,他根本就猜不到。 后院里,春霜按接待客人的惯例,将刘裕引进了大厅,“已经有丫头去通报了,驸马就在此处等一下吧。” “她在做什么呢?”刘裕下意识的问,言语轻快。 也许是想到等会就能见到眼毒痊愈的天锦,也许是内心深处的愧疚感得到了安抚,刘裕的情绪些释然而欣喜。 春霜为刘裕沏好茶水,“好像是在和徐先生讨论什么事情。” 将茶水放好后又做了请的动作,然后准备转身离而去。 “等一下。”刘裕突然唤住了她,他想到了另一件事,问道,“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唐七的公子?” “是。”春霜点头。 刘裕又问,“他在什么地方?既然锦儿一时有事走不开,我就先去拜访一下锦儿的恩人唐七公子。” 这个人曾听天锦提起过,感觉天锦对他的看法还不错,刘裕便放在了心上。何况这人还是天锦落入山谷 中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都该去见见。 “好。”春霜只知三人表面的关系,觉得并无不妥,便指了指道,“他就住在后院左拐第二排第一间厢房。” “恩,有劳。”刘裕很客气的谢过,便像后院走去。 唐七住的地方并不远,也非常好认。 后院左拐第二排第一间厢房,朝南就有三扇左右开的窗户,住所看上去并不奢华,却很是宽敞。面前还有矮篱圈起来的小花圃,种植了一大丛的虞美人花,此刻开得正艳。 屋子门开着,刘裕大步走了进去,左右看去竟像是没人。 “打扰了,唐公子在否?” 他唤了一声,没有回应,正打算离去。然后刚一转身,目光一撇处,竟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幅色泽艳丽的画,挂在里屋内,画中的人似有着刘裕极为熟悉的轮廓。 刘裕的脚就像被绳子拽住了一样,怎么也走不出去。 他回过身,缓缓走进里屋,慢慢的靠近那副惊为天人的佳作。 屋内墙上的挂画画的是一位烈火如歌的女子,她金戈铁马一身戎装殷红,手持长枪厮杀在沙场,美得触目惊心。 那女子不是旁人,真是刘裕至亲至爱的人——天锦。 只是天锦的背后 有一面旗帜,那么旗帜刘裕没有见过,就连她穿的戎装他也不曾见过,只是那旗帜上刺着一个威武苍劲的“锦”字。 ——大锦军,锦少帅! 这是天锦在大锦军的模样吗? 果然是意态张扬傲骨烈气,真不愧是一腔好烈的战国公主! 只是…… 只是为何唐七会有天锦这般模样的画像,而且画得是惟妙惟肖,宛如要画中驱马越出。 视线迅速移动到落款的地方——谢琰。 刘裕心头猛然一惊,好像被什么重重击打了般,痛到窒息。 联想到唐七的面具,他受的伤,想到谢琰被孙恩火烧…… 原来,他们一直在一起,从未分离。 原来,是他自以为是了…… 有什么从他心头悄然滑落,晶莹剔透,又瞬间滴入黑暗的深渊。 伤到至深处,一股悲愤的火焰悠然而生,从地狱袭来。 刘裕恼羞成怒,将画像从墙上拽下,大步而出。 天锦去大厅,唐七也准备回自己的住处,两人便一路同行。 刚跨过一扇拱门,唐七只觉肺部一阵抽痛,忍不住的咳嗽出来,一阵晕眩又随之而来,另他身形有些不稳。 “唐七。”天锦下意识去扶,忧心道,“你怎么样?要 不要去找张大夫看看。” 唐七忍着痛,摆了摆手。 “锦儿,你在做什么?” 突然,一声惊呵利刃般划过宁静的院落。 天锦抬头,却见刘裕怒气冲冲的疾步而来,一把将她拽开,怒道,“离他远一点。” “阿裕?”天锦自觉莫名其妙,甩开了他的手,“你又是怎么了?” “你还反过来问我?”刘裕凶狠的指向唐七,怒斥道,“你离开建康府以后就一直跟他在一起,你当我是什么?” “你在胡说什么。”天锦听着自觉一阵羞辱,愤怒道,“唐七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过是把他留在手边做事,有什么不妥?”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刘裕一抬手,抖开一副画卷。 画卷的颜色整体鲜红亮丽,画中佳人更是风华绝代。 天锦和唐七见了一时哑然…… 尽管他们并没有什么,但还是止不住的心头一颤,因为那是属于他们的秘密。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它无法散播于阳光下。如今被刘裕握在手中,展开在阳光下,便觉得分外刺眼。 刘裕看到他两无意,心头反而一凉,但还是故作姿态的冷哼。指着唐七质问天锦,“那你告诉我,他是谁?这个男人是谁?” 第363章 依然是你 天锦凝望着唐七,眉头微敛。她本想一咬牙说出谢琰两字,可她还是忍住了。既然那人已死,何必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牵扯进红尘。 “他是唐七。” “我问的是他的本名。”刘裕仿佛从天锦躲闪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但他还是不死心的要她亲口说出来。 那种倔强的任性,好像明明已经知道有刃刺进心头,却还要问刺剑的人你做了什么。 “……”天锦微微侧身,躲过他炽热的眼神,正色道,“我们虞美人都是英雄不问出处,他的本名又有什么重要的?” 好一个英雄不问出处…… 刘裕看了一眼画卷,苦涩笑起。 “大锦军少帅,锦公主,天锦!”他说出了画中女子的名字,眼眸里蓄满伤感。 他从没有见过那样的天锦,也没有参与过她轰轰烈烈的前半生。他只是在旁人口中听过那段淝水河畔的壮烈传奇。 刘裕在天锦的生命中出现得时间很正确,所以她成了他的妻子。可也出现得太晚了…… 等到刘裕出现时,有关于天锦一生中最风华绝代翩若惊鸿的篇章,已经落下帷幕。 那段传奇里,只有谢琰,没有刘裕。 谢琰、谢琰… … 尽管刘裕一再告诉自己,那不过是过去的人,是错过的人,没什么好计较的。可是刘裕仍然骗不过自己的心,他分明知道,谢琰那混蛋已经如烙印般深深的刻在了天锦的心里。 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驱赶那个名字了。 可是天锦,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想全部占有的人。 刘裕眼眶瞬间湿润,他抑制不住的冲着天锦大吼,“这天底下除了谢琰,还有谁这么了解曾经的你,而你又如此在乎他。天锦,你到底当我刘裕是什么?是什么?” 他反复的逼问,犹如闷雷,沉沉的压进天锦的心坎。 “那你又是怎么看我的?你又当我是什么?”天锦没有退却,她反而红了眼眶上前一步,直视着刘裕,声音低沉却极具分量,“我眼毒是孙恩祸害的,毒也是孙恩的,你哪里来的配方?” 刘裕身形赫然一晃,整个愤恨的神色瞬间坍塌,转而像孩子般彷徨起来。 天锦感觉到一丝悲哀,“你又跟孙恩密谋过什么?” 刘裕红唇微微张合,短暂的轻颤后一鼓作气道,“锦儿,纵然我曾一时糊涂过,但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 “你日月可鉴,难道我收留一个救命恩人 ,我对你的心意就不能天地共证了吗?”天锦悲愤的反问。 纵然人生会有很多遗憾,纵然生命中有太多的求而不得,即便在寂寥时那一抹阴云会悄然浮上心头。但她的心一直都向着太阳而敞开,哪怕被阳光灼瞎过眼睛,她也未曾动摇过内心的明志。 就算从张大夫嘴里逼供出刘裕的名字,她也从未想过这个男人是要谋害她的。 他知道他的占有欲,知道他对自己深情的爱意,可她的心意又怎愿接受怀疑。 他一次次的爆发,一次次的质问都是对她的怀疑…… 可是天锦又怎会理解,一个再狂妄自傲的人,在深爱面前都是有些自卑的。她的每一次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有一种四面楚歌之感。 有时候这种感觉,甚至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心中有一团怒火,不断燎烧着自己。 “我一直以为你跟谢琰是绝无可能了,因为你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我以为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刘裕凝望着天锦的双眸,好像从她身上折射出的渺小的自己,他极度失望,“没想到你宁愿抛弃国仇家恨,也不愿和我消除那点误会。” 国仇家恨? 误会!? 唐七愣在原地,微 微低下头去。 刘裕有一句是说对了,天锦和谢琰是绝无可能的了。 唐七也不知道为何,原本相爱的人为何会走到绝路上去的。或许是缘分不够深,又或许是出现的时间不够对吧。 如同谢琰没有在淝水遇到天锦,他也像刘裕一样,在淝水之战以后相遇,他们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唐七内心低叹,或许也不会吧,当她不再是天锦时,她就不会爱上谢琰吧。 一想到命运如此,唐七心里一阵悲凉。 天锦刚与唐七说清关于家国仇恨的事,刘裕又再提起,天锦不由得一阵恼火,“我们都在扞卫自己的家国,他没有做错什么,我也从没有真正恨过他。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玉君子。” 话落,天锦就后悔了。 她仿佛看到刘裕的心迅速崩裂的的痕迹,他的神情失落至极。可是说出去的话,又怎么能轻易收回。有心话就像利剑一样,会深深的刺进心头,纵然可以拔出,但留下的剑痕,就算用一辈子的时间都难以抹平。 “那在你心里……”刘裕晃了皇身体,神情悲哀的低问,“我又是什么?” 他悲恸的目光犹如阳光般灼痛天锦的眼睛,她侧过首, 避开了他的脸,低语,“你走吧。你是刘军的统帅,目下战况紧急,不能擅离前线。” 刘裕唇齿微颤,瞬间红了眼眶。 “我是刘军的统帅,更是你天锦的丈夫,连一个女人都守不住,还谈什么去守千军万马!” 震怒之下,刘裕抬手撕开了那副绝代风华的画作。 “嘶——”一声,唐七和天锦身形都忍不住动了一下,内心想要阻止他的举动,然而那副画已经一分为二的被扔在地上。 唐七凝望着那副画,痛心疾首,好像被撕开丢弃的不是一幅画,而是一段过往。再抬首,迎上的是刘裕睥睨又愤怒的目光。 他豁然拔剑,刃光闪烁,直指唐七。 天锦心头一颤,呵道,“刘裕,你要干什么?” “谢琰,谢大将军。”刘裕冷哼,豁然又讽刺笑开,“哈,说来也是缘分使然,我刘裕与你之间不管是变换了身份还是换了地位,注定都要有一个了断。与其后面一再纠葛,不如现在就来个痛快。” 唐七站直身体,声音平稳气段掩饰不住的凌厉,“刘太守,谢琰已经死了。历史的洪河已经将他淹没,他输了。唐七一个浪人,不值得太守动怒。我与主上相敬相助,绝无私情。” 第364章 玉笛的诅咒 唐七看向天锦,目光平静而温和。他带着面具,没有人观察到他的神情,可天锦还是能看到他眸光的深处,暗藏着一抹浓重的哀伤。 他轻声着,宛如说给天听的誓言,又宛如是说个自己的忠告,“唐七与主上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情到深处的放手,是一种痛,不是那么的撕心裂肺,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可是,世间的感情都是自私的。刘裕是男人,他的感情更是独占。 锋利的刃没有发现,刘裕冷哼,“我看你就是阴魂不散。” “够了。”天锦上前,一把推开了刘裕的剑,与他对立而站。他们靠得很近,深深的凝望着彼此。 天锦正色道“我和唐七没有关系,我和谢琰……也没有任何关系。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你多疑多虑,没什么值得争执的。” “没有关系?” 刘裕轻笑,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纯白玉笛,笛子的尾部雕刻着一只梅花,旁边还篆刻了两个字——“天锦”。但是这个笛子中间镶了金雕,它是一只被重新镶嵌好的断笛。 不管是天锦还是唐七,再见这只笛子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切记忆都遥远如天边,又近如昨 天。 “这只笛子……”刘裕将笛子横在天锦眼前,他想忍住不说,却又像吐一把剑一样痛不欲生。最终,他还是想要得到一个已经知道的答案,“我调查过,是梅花玉笛。他原本在号称“江左第一”才艺的恒伊手中。知道恒伊是谁吗?他是淝水大战时,谢石手下的一位将领。他欣赏谢琰的才智,将梅花玉笛送给了他。‘天锦’,这么清晰精致的篆刻,你说谢琰会跟你没有关系?” 刘裕眸光闪动,他甚至有些哽咽,但还是深深吸了口气,迎着真相走过去,“如果你跟谢琰真的是在乐坊初相遇,你怎么会有这么名贵的东西?事后笛子被忘在司马元显那,谢琰冒死去拿,你说谢琰会跟你没关系?” 天锦凝望着笛子神情伤痛,有什么在记忆深处涌出,又被她深深压了下去,她吸了一口气,脱口承认,“是,这只梅花玉笛并不只是贵重而已。它……它是我和谢琰在淝水之地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 就算已经猜到了这可是是一直非同一般的笛子,可听到妻子亲口承认那段过往,他还是心如刀绞。他在短暂的沉默无言后突然讥讽大笑。 “哈哈,你拿与旁人的定情 信物,来送我做定情信物……后来也不告诉我,还让我一直放在身上……”刘裕的眼底凝满癫狂与悲伤,“你是人吗?” 一声低缓的质问,却如一声闷雷,在天锦的灵魂深处轰隆炸开,愧疚感如暴风雨一般席卷而来。 天锦眼底波光快速闪动,缓缓抬起手,想要触碰伤怀的脸。她从未如此放下自己的身段,去向他失落,祈求他的原谅,“阿裕,这是我不对,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都过去了……” “滚!”刘裕一声嘶吼躲开了妻子伸来的手,怒摔了玉笛。 玉笛迎声坠落,镶金的地方再次碎裂,玉笛一分为二,滚落在花丛一旁。 这支玉笛陪他们三人走过一段又一段的坎坷,从谢琰到天锦,再从天锦到刘裕,见证了他们的爱,也见证的他们的恨。 赐字、寓言,陪他们哭,也陪他们笑,最终又在他们愤怒时一次次的决裂。 唐七看着那只玉笛滚落在地上向不同的方西滚去,顿时憋过了头。他没有上前去捡,因为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他只能假装与此物不相识、不相知,让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刘裕与天锦拉开了距离,低沉悲哀的问,“锦儿,你爱过 我吗?” 天锦再也止不住心里的哀痛,泪水夺眶而出,“阿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句爱你,竟像玄铁一般沉重。那轻巧的红唇,被赋予了自尊、骄傲、胆怯、试探等沉重的枷锁之后,变得难已开启。 天锦清晰的记得,她从前爱也好恨也好,都会说得很大声。为了谢琰,不惜与天下人反目。而如今,在刘裕的面前,竟是这般有口难言了。 如果刘裕肯再给她点时间,或许她真的会说出口,但只是那短暂的沉默里,他仿佛获知了很多。 他缓缓的将刀收回鞘中,眼底尽是哀伤、绝望、失意。 “阿裕……” 天锦感觉到自己的世界在剧烈摇晃,她又上前低唤一声,然而男人却撇开了她的拥抱,拂袖离开。 天锦泪水滚落,一直凝望着刘裕愤然而去的背景,直至完全消失在拐角。 院落里,心沉似海。 天锦还是走过去,将笛子捡了起,在胸前缓缓合在一起。然后手稍微一松,就又立马分开。天锦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预示,预示着她注定会走到破裂的感情。 她抹去了眼泪,没有看唐七一眼,转身离去。 这 世间终究没有所谓的两全,无论多么强大厉害的人,都会留有遗憾与失意。 唐七孤身站在原地,寂寥的风拂过他的衣袖,是天地间唯一的安慰。 他立在原地许久不动,四周也悄然无声,那副被撕开的画像在地上随风翻涌。就像此刻的唐七一样,残破又无人问津。 最终,唐七还是缓缓慢的走过去,将那幅画捡起。就好像捡起被这个世界遗忘的残破的自己。 泪水已流干,心却依旧迷离、恍惚。 天锦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抚摸着断裂的白玉笛。 当初谢琰为她,山崖上舍命赠笛;后来她为刘裕,断笛明誓;而如今,刘裕为一谢琰,断笛弃之。不知是他们诅咒了这只无辜的笛子,还是笛子诅咒了他们。 天锦的指甲轻缓的划过笛身,停留在刺手的裂痕边缘,思绪万千,却尽都是关于悲伤的过去和不看好的未来。 “锦公主。” 此时,春霜走进屋内,轻呼一声。 身旁一同走来的,是被俆道覆狠狠叮嘱过的朱瑾,她一进来眼眸里就闪过一丝波光。 天锦迅速将断笛放到了一旁,轻吸了一口气,神情恢复自若。 “什么事?” 第365章 那信 春霜走近,将手中一物递出,“刚刚有人送信过来,说是要让你亲启。” 天锦接过,打开信件浏览。她的从容的神色赫然一惊,瞬间低沉下去。将信合上后,整个人都变得恍惚起来。 春霜疑问,“怎么了?是谁的信?” “司马元显。”天锦低喃。 朱瑾心神一拧,“他要做什么?” “他让我独自去骠骑将军府见他。”天锦的态度并不是很抵触这个要求。 “这绝对不行。”朱瑾观察着天锦的神色,似乎很是想去,张口就否定了这个提议。 原本冒险入宫就是为了躲避司马元显,此人一心要得到她们的主上,现在独自上门且不是羊入虎口。 “不,我必须要去。”天锦站起身态度坚定,遥望着窗外,“他声称我的父皇没有死。” “这怎么可能。”朱瑾难以置信,她更多的以为这不过是个借口,“虞美人姐妹捎来的确切消息,慕容冲杀了所有皇室宗亲,还被分尸吊在城门上。先皇该是首当其冲,怎么还能活着?公主莫要被他给诓骗了。” “只是说杀了很多皇室宗亲,并没有点名有我父皇,而且文锦不也活着吗?”就算知道是 假的也不能置之不理,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天锦都不得不试,“如果司马元显真的能救文锦,说不定也会为了谋利,而救下我的父皇。” 朱瑾顿了一下,知道此事难断,随即道,“那我叫上唐七、徐先生,和你一起去。” “不,他让我一个人去。”天锦拒绝。 司马元显只点名让她去,如果去的人多了,以他的性情多半在一见面时就要闹脾气。此事重大,司马元显必然要跟她谈条件,不管他是什么目的,理应跟他周旋。多带了人只能激怒他,不利成事。 朱瑾也不答应,“这怎么能行。你一个人去,多半是有去无回。” “我意已决,必须要冒这个险。”天锦目光坚定。 她腥风血雨里来来去去,这世间,对她而言还有多少地方是她不敢去的了。 “对了,你别告诉唐七。”天锦的目光瞬间柔和,叮嘱道,“他要知道了就算表面答应不去,必然也会偷偷跟过去。他身体余毒未清,不是司马元显的对手。” “那我送你去,在骠骑府前等你。”朱瑾还是没办法让她一人去骠骑将军府,至少也要尽量的靠近她。 天锦犹豫了一下,点头妥协,“ 那你就在府外守着我吧。” 话落,天锦就面色凝重的走了出去。天锦放慢了脚步,在春霜耳边低语了两句,得到春霜点头确认后才快速跟上前去。 而春霜从容的目送天锦离开后,立刻向厨房后的马棚跑去。 刘裕离开公主府后一路烈马狂奔,他想逃离那个令他窒息的地方,他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他生怕自己就这么妥协,生怕自己忍不住上前拥抱她…… 穿过繁华的城市,流水静淌的河岸边,刘裕停在一棵垂柳下,牵着马让它喝口水,也让自己的踹口气。 遥望着城市深处的公主府,刘裕已不再愤怒,转身是一股淡淡的感伤。如果变换下位置,自己何尝不是那个被讨厌的人。 如果不是自己不松手,说不定她与谢琰早已走到了一起。当初的情深似海,哪里是说忘就忘的。 刘裕对着遥远无极的天空缓缓吐了口气。 没关系,也许她还需要点时间;或者,他们都需要点时间。 刘裕牵过马一跃而上,扭转缰绳,打算迎向属于他的战场。 忽然,有声音远远传来,急呼,“驸马慢走,驸马请留步。” 刘裕下意识转身,只见一女子快 速抽打着马匹,极速的向他奔来。 那女子刘裕认得,她是天锦身边的侍女春霜。 一想到和天锦身边的人接触,刘裕刚熄灭的怒意又腾起几分,但他没有置之不理,只是没好气的问,“什么事?” 春霜在刘裕前勒马停顿,狠狠喘了口气急道,“您刚刚走后,司马元显就派了封信给公主,让公主独自一人去骠骑府与他会面。” 刘裕一惊,“什么?她去了?” 春霜点头,“去了。唐七公子身体不适,公主拒绝了他的协助。朱瑾姐姐让我来告诉你一下,如果您……哎,驸马等我……” 春霜话未说完,刘裕就拉紧缰绳一抽马臀,扬鞭想骠骑将军府冲去。 骠骑将军府,庭院深邃。 年轻的骠骑大将军此刻已脱下一身戎装,换上休闲的广袖衣衫,一派自然的立在凉亭下、花叶旁。 雅致雕琢的石桌上,几个镶金嵌玉的锦盒被安然有序的摆放在那里,旁边还放了一盆虞美人花。看那样子,似乎被人精心装饰过了。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荣幸,让骠骑大将军如此上心。 采桑路过此院,看到本在战场上厮杀的男人竟回到了家中,心中不由 一喜。然而又看到他在石桌上摆放整齐的礼物,不由得又失落起来。 他在等什么人吗?那些礼物又是要赠与谁? 采桑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不管送给谁,横竖不是送给她的,她又瞧个什么劲了? 采桑沉默无声,本来打算上前行礼的,可迈出了脚又收了回来。 既然他如此用心的等着谁,就不要再打扰他了吧。 采桑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在质问,“你去哪儿了?” 采桑一惊,连忙转身向司马元显走去。 在他跟前行了一礼,毫无隐瞒道,“去了刘府,秘见了文锦。” 文锦…… 司马元显睿智的眼眸轻轻转向她,目光锐利如刃,“你还在帮俆道覆做事?” “没有,我是帮大人您做事。”其实连采桑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不再对俆道覆唯命是从了,她的心渐渐转移,交给了另一个人。 司马元显轻哼,“刘府的女人多半是废了,你去找她做什么呢?” 文锦,若不是采桑提起,司马元显几乎要忘记那个女人的。机会他不是没给过,要怪就怪她太没用。 对司马元显来说,那就是一颗没用的弃子。 第366章 礼物 “我知道刘裕是不会再接受她了,但这并不代表她也放弃了刘裕,不死的心才是最恐怖的。”采桑低沉的说着这句话,连自己听着都有些惊悚,“她并不比别人差,可是老天就是不公平,我看不过,就想帮她一把。” 司马元显轻哼,他连采桑做了什么都不想问,直接斥训,“谁让你多事?” 感受到对方的嫌弃与温怒,采桑低头跪下,沉默无言。她没用任何辩解,无条件的接受他的情绪,也愿接受任何惩罚。 忽然,有侍女来报,“大人,天锦来了。” 天锦……又是天锦…… 是啊,也只有天锦才能让司马元显如此郑重的等待。采桑的心好像突然见被一只大手握紧,隐隐作痛。 “快,将她邀进来。”司马元显听闻一阵狂喜,又看了看旁边的人顿觉碍眼,低斥,“下去。” 采桑起身,行了一礼无声退下。走到长廊拐角处,她看到天锦大步向司马元显走去,神色自若,意态张扬。 “锦儿,我终于肯过来了。你的眼睛……”司马元显一见到天锦便迎了上去,他看到天锦的视线准确的落在他的身上,顿时高兴无比,全然不觉那是厌恶的目光,“我就 知道,你的眼睛一定能重见光明的,上天怎么忍心一而再的伤害你。” “我来,不是为了见你。”天锦打开他欲伸过来的手,冷冷道。 司马元显并不生气,反而温和一笑,很是知足,“没关系,只要你肯来,我就知足了。” 真爱会让每一个人变得卑微,不管你是谁,你拥有多少,是什么地位。这样的魔咒,连权倾朝野意气风发的司马元显也避免不了。 “来,别站着,过来。” 司马元显招呼着天锦去凉亭下,他想牵天锦的手,却被天锦无形中闪过。 “锦儿,你快过来看。这是我为你挑选的胭脂水粉,颜色清淡,与你很是相衬。都是用春花夏叶调制出来的颜色,皆为上等贡品。这支眉笔,用的是上等的黛和着香水调制而成,闻着还有一股清香。你闻闻。” 镶金嵌玉的锦盒被一一打开,光是眼见着这些琳琅满目的珍品,都知道是他有心收集来的。若换做其他女子,或许会有一丝感动,但在天锦看着,这些胭脂水粉如果不是心上人送的,和浮尘有多大区别。 一贯能察言观色的司马元显竟看不见天锦眼中的睥睨与冷漠,继续打开着另外两个玉盒,继 续说道,“还有这些花饰、发簪,金玉雕琢,绸缎勾勒。内敛低调,又不是尊贵,你带着一定很好看。” 送上的香粉闻也不闻,漂亮的发饰瞧也不瞧,天锦背着他微微侧身,冷漠异常。 或许司马元显不是观不出天锦内心的嫌弃,正如他嫌弃采桑一样。在她面前,他也只能学着采桑那般隐忍,或者假装看不见。 “怎么?你不喜欢吗?” “……” 天锦理都不理他。 兴许是实在说不下去,司马元显放下了手中的发饰,继续说道,“那没关系,我还给你准备了其他东西,就在清宸院里。保证你喜欢,快跟我来。” 一说到给天锦准备的另一份礼物,司马元显反而兴奋起来。他一把拉住天锦的手,想带她去另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然而天锦一被他碰到就产生一种排除与厌恶,狠狠甩开了他的手。 他做出那些事,将文锦送到刘裕身边……天锦已经不能将他当做从前在清宸院里发脾气的任性少年。 “我来,不是为了陪你嬉闹。如果你只是想跟我说这些,那失陪了。”天锦狠狠怒言,转身欲走。 “等等。”司马元显连忙跑到天锦面前 ,拦下她的脚步,尽管天锦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未必会走。 但司马元显还是很害怕的站在了天锦面前,放下身段轻声着,“我知道,我的一切你都不喜欢。” “是的。”天锦决然肯定,又质问道,“我的父皇在哪?” 司马元显失落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目光冷冽,神情清冷。如果温柔的相处注定没有好下场,那来一场较量又有何不可。 “你淝水战术失败,他就将你和你的大锦军抛弃在淝水,并且在战后将整个大锦军都除名了。历史里不会有关于你们大锦军的一点痕迹,人们很快会忘记曾经有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也曾为了自己的家国奋战过,立下过赫赫战功。苻坚帝心如铁石,一点也不在乎你,你还在乎他?” 天锦决然,“我不在乎功名利禄。” 她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献给了战争,她为了家国放弃了她能放弃的一切,她从不后悔。 “那二十万大锦军呢?”司马元显重声道,“在淝水全军覆没的大锦军,谁来祭奠他们?” “……”天锦一时语塞。她身形微晃了一下,和司马元显拉开了距离。 是了,二十万的大锦军,在淝水之 战中全军覆没…… 如果天锦的前半生中有什么难以言表的人和物,那就是她的大锦军。她对不起那些誓死追随她的二十万男儿,这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痛。 她这一生都别想拔出那个愧疚的深潭。 “驸马。”朱瑾隐藏在骠骑将军府的门对面,身后还站着得春霜通知而赶来夏叶、秋水和冬雪。 “你在这干什么?锦儿呢?”刘裕下马,明显对朱瑾的举动感到愤怒。 朱瑾回道,“已经进去了。司马元显只让公主一人进去,我在这里……” “糊涂。”刘裕怒斥一声,随即便向骠骑府冲去。 “驸马,司马元显有重要的事跟公主商议,事关北国帝王苻坚,那是锦公主的父亲。”朱瑾一边紧跟一边说明情况,但是刘裕丝毫没有顾忌,脚步不慢反快,说到最后朱瑾扬起了声音。 “我不管他是谁,都不能威胁到锦儿的性命。”刘裕不可能想不通苻坚帝的重要性,只是孙恩一战让刘裕险些失去天锦,使他变成了惊弓之鸟。 刘裕不会再为了谋权让天锦承担任何风险。 他转而对长久待在天锦身边的朱瑾郑重提醒,“跟一个政权谋士,是没有信用可讲的!” 第367章 侮辱 庭院里,司马元显好声劝道,“北国已经亡了,你就算把你父皇救出来又有什么用?” 司马元显之意明显是不希望天锦去救苻坚帝的,他召天锦过来用意为何? 天锦横眉冷对,“你诓我?” 司马元显或许对天锦有所隐瞒,但他绝不会诓骗她。 “我就算诓骗天下人,也不会诓你。我是想你来,却又不想你为了一个无用之人义无反顾的搭上性命。”司马元显将北国的状况说与她听,并附上他个人的见解努力规劝,“苻坚现在已沦为慕容冲的阶下囚,而且身受五石散折磨。他不再是那个横扫北国的帝王了,他现在就是肮脏囚笼里的疯子。你莫要妄想他还能东山再起,这绝无可能。” 果然,她的父皇还没死。 天锦心里闪过一丝惊喜,却又没有表现出来,“他被囚禁在哪?” 司马元显看着天锦,凝望着她白皙的脸庞,目光贪婪而阴鸷,“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你又能给我什么?” 天锦心头一颤,冷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还不知道?”司马元显邪魅一笑,缓缓上前,“我只想要你。” “放肆。”天锦一把推 开渐渐逼近的男子,怒斥,“司马元显,你不要以为全世界都围着你转。你已经走在灭亡的路上,我劝里就此收手,给自己留一片余地。” “余地?哈哈哈。”关于这一点,司马元显的早有了觉悟,“我司马元显一出生在司马家族,就没有任何余地。” 他们是没有退路可言的,要么前进,要么去死。 天锦眼底波光闪动,“你若放下屠刀,我保你不死。” 司马元显不屑轻哼,神情坦然,“姐姐用心了。纵然你能保我,可是放下屠刀后的日子,与死又有多大区别。” 如果他愿意放弃,在他自己的安排下也能保命。跑到某个深山,又或者隐姓埋名在乡野里过一生。 可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坐拥至高权贵,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厮杀争夺的日子。 他什么都想要。 天锦的神色里闪过一丝无奈,“人生没有两全法,有得必有舍。” 她无法承诺更多,两全的人生老天从来不许。 “是吗?”司马元显目光暧昧,缓缓抬起手伸向天锦的红唇,“那我只想得锦儿你,你想我舍什么来换。” 天锦眼见被他调戏,扬手一巴掌落在他的脸 上,怒斥,“你痴心妄想。” 司马元显右脸瞬间一红,双眸赫然腾起怒火,一把钳住天锦的双臂,大吼,“他刘裕算什么东西,你嫁他的时候不过一草莽,他哪里配得上你。他是怎么报答你的?他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好你,他让孙恩弄瞎了你的眼睛,让文锦杀死了你的孩子,这都是他的疏忽。你为什么要执迷不悟?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原本不断挣扎的天锦忽然放弃了抵抗,她直视这司马元显,目光颤动,神情平静得吓人。 “你怎么知道……是文锦杀了我的孩子。” 天锦虽然对孩子的死有所怀疑,但她到底没有证据直接证明孩子是文锦所害。就连她都不知道是谁杀了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司马元显会知道。 那答案,只有一个…… 天锦的目光赫然凶狠怨毒,她的眼底擒满泪水,神情肃杀,“是你……是你和文锦联手杀了我的孩子。” 司马元显自知失口,他本想永远的埋下这个秘密的,可事已至此,他只能说出自己的想法,“孩子以后会有的,你喜欢孩子,我们可以有一个。” “滚!”天锦痛苦的嘶吼一声,狠狠推向司马元显,“你们只让 我觉得恶心。” “锦儿……”司马元显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他不这么做的话,天锦更加离不开刘裕。那个孩子,会成为他们斩不断的牵绊。 天锦指向司马元显面目凶恶,眼底蓄满杀意,“司马元显,我恨你。就算你能得到整个天下,也别想得到我。” “可天下之大,万物之多,可我只想得到你一个。”心上人的话将司马元显推到了绝境边缘。 他的理智被击退,爱也变成了欲火,什么也顾不上的一脚踹向天锦的膝盖,又赫然用拳击向她的肩骨。 一踢一拳只在一瞬间,同样情绪不稳的天锦根本没有防备,左腿和右臂瞬间失力,被司马元显拥抱着压在走廊的圆柱上。 他们近得没有距离,天锦可以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和癫狂的心跳。 天锦大喝,“你想干什么?” 她被司马元显压得整个身子都动弹不得,一阵恶心的羞耻感让她想吐,“混蛋,司马元显,放手。” “锦儿,你是我的,你注定是我的人。”如果此刻的司马元显是一团火,那在他眼里,天锦就是细薄嫩滑的纸,轻轻一碰就会燃烧起来,而且越烧越旺。 “放手,你无 耻,放手……” 他不顾天锦的反抗,吻上她的脖颈,撕扯着她的衣物……贪婪像地狱一样将他吞噬。 天锦悲愤羞怒的嘶吼咒骂着,她不断挣扎,奈何被司马元显先下手为强,弄得现在极为被动。 走廊的拐角处,树荫遮挡,采桑的目光穿过光影的缝隙,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而无动于衷。 她的指甲深陷到肉里,她好恨、好怨又好痛、好无奈。 她是虞美人组织的一员啊,此刻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主上被人侮辱。而那个人,是她的男人。 “住手!” 忽然一声大喝,撕破院落里的霸凌。 “公主。” 朱瑾冲上前去嘶吼一声,踢向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侧身让开,同时与天锦拉开了距离。朱瑾顺势将天锦拉进自己身边,带她进一步与司马元显推开距离。 好事被破坏,司马元显盛怒,大喝,“好大的胆子,你们这帮逆贼,竟然公然闯我骠骑将军府。” “你也好大的胆子,竟然对当朝公主做出如此不敬行为。”刘裕不退反进,拔剑相向,眼底杀气腾腾,“司马元显,你今日我就要了你的命,省得我数十万大军受累。” 第368章 共战 “来人!”司马元显一声大喝,顿时院落里冲进一波带刀侍卫,而其中竟有些蒙面人,一看便是死士。司马元显同样的看着刘裕杀意盎然,“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骠骑府。” “刘裕……” 刘裕欲要冲过去取司马元显性命,却被天锦喊住,愤恨低语,“我们撤。” 不是她不想报仇,不是她不想杀他,可这里毕竟是他司马元显的地盘,是骠骑将军府。 环视他们的人,算上自己也就七个,想在这里取他狗命,多半不能完成。 刘裕只是看着天锦,抬了抬嘴角,转过头去不容反抗道,“朱瑾,你先保护公主撤退。” “驸马……”朱瑾还是想劝刘裕一同离去,然而未等她说话,刘裕已然冲了过去。 对男人而言,有些东西是比命还要更珍视的。 如果连自己女人受的委屈都要忍气吞声,那他还有什么资格统领众人,还有什么资格谈天下,还有什么理由说人间情爱。 刘裕未近司马元显的身就被一群侍卫拦下,他们蜂拥而至提刀挥砍,瞬间就将刘裕的身影包围起来。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闻声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这里是骠骑将 军府,里面住的是手握重权的司马元显,谁知道他在自己的宅院里安排的多少侍卫,多少死侍。而且已这里的地段来讲,只要消息放出去,不用多久建康城里的治安军也会赶来。 就算刘裕撑到那时还未死,也免不了要上法场斩首示众。 此事,弓箭手已经爬上屋顶,箭刃已指向放肆的人。 那些围困刘裕的侍卫多半都近不得他的身,而那些蒙面的死士能力高强,联起手来每每都能将欲要接近司马元显的刘裕,给逼退回来。 猝不及防间,一个死士得另一个同伴的协助,找到刘裕的破绽,一剑刺在他的胸口。索性刘裕动作利落,躲闪及时,然而即便是这样,他的衣襟也瞬间被鲜血染红。 “阿裕。”天锦失声惊叫。 朱瑾看着情况大不妙,在人群中撕开一道口子连忙道,“公主,我们先退吧。” “放手。”天锦一把推开朱瑾,踹翻一个侍卫从他手中夺过大刀,帮着刘裕突破包围圈,“阿裕,这是骠骑将军府,你杀不了他,快走吧。” “他侮辱你,我必须取他狗命啊。”刘裕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他对天锦的爱意,是不容置疑的独断,就算天锦不理解 也没关系,“你自己走吧。” 看着丈夫再次陷入困局,迎难而上。天锦的心头不由一暖,转而轻视一笑,“你以为我天锦会拘于这等小节,然后用丈夫的命来逃出生天忍辱偷生吗?” 天锦眸光一凛,扬刀杀入困局,守在丈夫的背后。 “公主。” 朱瑾无奈,也冲上去打,原本撤退的小队,再次被牵扯住。 司马元显看着他们不离不弃的模样,更是一头恼火,杀意更浓,“刘裕,你以为我不想杀你。放箭!” 随着骠骑将军的一声令下,屋梁上早已瞄准的侍卫纷纷松弦,一时箭雨纷纷而下冲击刘裕一人。“阿裕!” 刘裕一时抵挡不过,眼看背后空防,天锦用刀避开几只利箭后,最后一直利箭实在难防。天锦索性侧身而去,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的挡下了那只箭。 “锦儿。” “锦儿。” 那只箭射在天锦肩头,让她的左臂瞬间失力。 刘裕大惊失色,就连司马元显也拨开保护他的下属,冲了过去。 “滚开,别靠近我。”天锦看到司马元显靠近自己顿时用手指向他,厉声阻止他向自己靠近。 “放手。”同时她也 甩开了刘裕扶向她的手。自己反手握刀,银牙一咬狠狠拔掉了肩头的利箭,瞬间鲜血染红了整个左肩。 然后她又神色坚毅的重新握刀。 她看向刘裕,倔强冷傲之极,视死如归“你若不走,无非一死,有什么大不了。” 刘裕心头一动,看着天锦受伤的肩头和她绝傲的脸庞,对今日对她怀疑、争执一事,无比懊悔。 朱瑾砍翻两人迎了上来,大喝,“驸马,我来掩护,你带着公主先撤。” 此时刘裕再不犹豫,拉住天锦就往外冲去。 撤退的途中,天锦无意撇见了院落长廊尽头的拐角处,阴影斑驳的深处,立着一位身形单薄的女子。她就那样沉默无声的立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目光充斥着杀意。 那女子,正是采桑。 紧急关头,天锦也顾不得许多,匆匆一瞥后就收回了视线。 院子里的侍卫、死士随即追了上去,弓箭手从墙上跳下,突闻司马元显大喝,“别追了。” 一旁的下属略惊,这可是要刺杀他的人,只要追上去,必然让他们出不了骠骑将军府。 就这么放弃了吗? 下属低问,“大人……” “让他们 走。”司马元显抬手阻止了下属的话,凝望着天锦的背景,心中是伤感万分。 这世间,求而不得的东西往往最珍贵。 刘裕带着受伤的天锦回到了公主府。 一路上刘裕像个知错的孩子,默默无声的跟在天锦后面,而天锦也不曾与他多一句话。 进了公主府之后,刘裕也一路跟着,一直跟到天锦的寝室门前。天锦先跨进屋内,未等后面的人跟上来便扬声,“关门。” 刘裕刚巧一只腿迈进去,一直腿还在外面,此时尴尬得不知是进还是退。 朱瑾转身,恭敬道,“驸马也出去包扎一下吧,里面我来。” 刘裕点了点头,退了出来。 “驸马,跟我们去张大夫那吧。”春霜知趣的上前招呼,化解了他的尴尬。 刘裕伤得不深,伤口也不大,他又记挂着天锦,便让张大夫胡乱包扎一下,便又等候在了天锦的房门外。 屋门还是关着,刘裕的手已经挨着木门还有一寸距离了,却没有敲下去。 她一定还在生气吧,毕竟自己对她说了那么重的话。 刘裕在门口来回踱步着,想着等会该跟她说些什么。 突然,门开了,朱瑾走了出来。 第369章 道歉 “她怎么样?”刘裕连忙上前询问。 朱瑾神色坦然,轻巧道,“外伤,不要紧。” 虞美人组织的工作特性,注定他们都经常受些外伤,所以在进入组织后,外伤的处理是最基本的培训。而且,长年的杀戮已经让他们对这样的伤习以为常。 “我进去看看。”刘裕的神情有些迫切。 朱瑾向里面瞧了一眼,帷幔后面的身影正依靠在床边,并没有躺下。朱瑾侧身,示意他进去。 刘裕点了点头,向她示谢,转而轻轻走进屋内。 朱瑾看着他们纠葛不断的情事,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是一阵伤感。她低叹着吐出气,帮他们把门缓缓带上。 刘裕缓缓走近天锦的床榻边,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无比心痛。 刚刚还在门外准备了好些哄人的话,可此刻站在她的面前,竟只能说出两个字来,“锦儿……” 天锦眼眸微转,避开了他的目光,言语低缓平稳道,“我没事,你要是伤得不重,就回军营吧。司马元显也该回去了。” 自从她恢复了记忆,从前可爱甚至有些俏皮的模样不见了,变得冷傲**,也不再示弱。 既然她不再示弱,那只好就刘裕示弱了,“锦儿,对不起。” “错的都是我天锦,你道什么歉?”天锦轻哼,毫不示弱也不接受他的示弱,继续冷斥道,“你不是生气了吗?不是走了吗?我天锦是谁,我天锦什么罪没遭受过,这点小事我又什么好值得你担心的。你滚,放手……” 这话说到最后全然没有了强者风范,反而像小女子般赌起气来。刘裕眼见着她越发失控,索性一鼓作气的拉住她的手 “锦儿,锦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刘裕紧紧握着天锦的手,满脸愧疚,不断道歉,“我不该无缘无故的吃醋惹你生气,不该怀疑你,不该总留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苦难。” 可是,他并不是故意找她麻烦,他只是太爱了。 爱到了忘乎所以。 “是我任性,是我总想着霸占你,也不顾及你的感受。是我……我一直想让你忘记过去的事,甚至为此不择手段给你带来莫大的伤害。” 曾经做的蠢事,他承认了,就像承认自己是卑微的一样。那需要低头的勇气,更需要一个让他极为安心的倾听者。 天锦虽然有质问过他眼 毒的事,可她从张大夫那里知道这件事时,就已经原谅了他。她只是气愤,气愤他为何不相信自己对他的一片心意。他竟然企图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逼迫她示弱,逼迫她忘记以往过去的事。 可是那过去的事,也并非天锦自己不肯放手。 “我也想把过去忘掉,我也想做那个天真无邪的女子,心无杂念的依偎你怀中。可是那些杀戮,那些血淋淋的过去,沉重如铁扣压在我的心头。” 天锦低沉的嘶吼一声,痛楚的泪水夺眶而出,天知道她在每个黑夜里承受了什么,“他们都怪我,我百口莫辩。父皇抛弃了大锦军,而我也带不走谢琰……一闭上眼都是他们怨恨的声音。连你也怪我,你怀疑我的忠诚,恨我有二心……” “不,不,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刘裕一把将伤心欲绝的天锦搂进怀中,他竟从不知道,他的妻子背负着过去要承受那么多的痛苦。 而刘裕的那点痛苦,只是…… “我只是不能接受,你曾经还那样深深的爱过另一个人。” 是的,爱过,狠狠的爱过。 爱到撕心裂肺,爱到无怨无悔,爱到山河破碎。 可那又怎样? 天锦闭了闭眼,泪水滴落在她的手心。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走到一起啊。 “玉笛又碎了,就像诅咒一样。”天锦一声哀叹,“乱世里你方唱罢我登场,我们能走到最后吗?我们会彼此背叛吗?我们会分离吗?” “不会的,我们一定可以走到最后。”刘裕将天锦搂得更紧,“锦儿,原谅我,不要生气了,也不要再伤心。我刘裕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这样动听的话语,天锦不是没有听过。只是在造化面前,一切言语都显得轻薄。但天锦仍然坚信,坚信着每一句动听的话语。 如果人的一生将每一件看得透彻,那往后直至死亡降临的岁月,该是一段多伤感的时光。 “对了。”天锦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目光赫然寒彻起来,“文锦还在刘府吗?” “在。”刘裕有些疑惑,“我把她关在了刘府,并派人监管起来,怎么了?” 天锦沉默不语,神色凝重,眉头微拧,眼底隐隐泛起杀意。 “自从将她关进刘府后,我就没再看过她了。”刘裕以为天锦还在计较他错把文锦当天锦的事,不免又明起誓来, “我与她绝不会再有半分关系,你若不喜欢,我明日就差人把她送走。” “别,就让她留在那里……”天锦拦住了刘裕的安排,神色平稳的看向窗外,然而那毫无波澜的眸子里,却透着一股可怕的气息。 某个厢房里,窗户紧紧的关着,阳光透过窗纸洒进隐隐的光辉,在书桌上投下若隐若现的斑驳。 一双修长的手,正用长条纸轻轻粘着一幅被撕开的画。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那分明是一双苍劲有力又不失美感的手。然而手背上狰狞可怖的伤疤,隐隐诉说着他不会平凡的故事。 将最后一小块地方粘好,那人轻轻吹了吹,才小心翼翼的将画反转过来。 画作中一位烈火如歌的女子,她一身绯色戎装,凌厉风采,绝世倾华。只可惜,一道细小的印记横切过这幅画作,成了一大遗憾。 这分明是一副被撕过的画作啊。 那男子带着面具,看不清他表情,他的手指尖轻轻滑过画的边缘,却又像禁忌一般不愿触碰到画中佳人。 最终,他抬起头,看着紧闭的窗户,愣愣出神。他似乎能透过那扇不透明的窗户,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第370章 杀伐又起 夜沉入海。 刘裕带伤趋马回营。 “大人,您回来了。”刘裕走后,林敬轩一直坚守着大营,一刻也不敢放松。 刘裕下马,大步向前,身姿威武,“召集所有三品以上将士,到议事营帐。”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吗?”林敬轩略惊,生怕事有变动。 刘裕用坚定肃杀的口吻道,“开战!” 在他回建康城的时候,没曾想司马元显也在战争的空隙回了建康。不仅如此,他们还狭路相逢了。 刘裕大闹骠骑府之事很快会被传开,司马元显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没有动作,而刘裕更是要拿他的项上人头方能解恨。 “司马元显虽然兵马数目可观,但多半是七拼八凑而来,战斗力不强。”刘裕站在营帐的最上方,他的旁边是一张地图,烛火将他的轮廓映衬得硬朗冷冽,“但他身负皇命,名正言顺,只要给他时间,就能一呼百应,得到附近城池的支援。” “那就速战速决。”赵林没那么多耐心,他早看司马元显那小子不顺眼了。 林敬轩思绪了一下谨慎道,“虽然司马元显的战斗力不强,可要一网打尽怕也困难,何况周围还有 桓玄与刘劳之,不得不防。” 此时,旁边一位老将军不屑冷笑,“刘劳之就是个墙头草,只要我们能赢,就不足为惧。” “如果我们是险胜,难保他不会吞并我们。坐收渔翁之利,不是小人常干的事情吗?”在最尾处的蔡将军还是很赞同林敬轩的话,然后又提醒道,“还有那个桓玄,就一定是个君子吗?利益面前能丝毫不动心。” 林敬轩点头,“如此,我们还得智取。” “不管怎么说,目前我们与桓玄之间还是盟友,起码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但我们也没必要冒损兵折将的巨大风险。”刘裕眯了眯眼,狭长的眼眸里目光锐利如刃,好像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意味深长道吗,“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太守有什么打算吗?”老将军问。 刘裕顿了顿神色凝重,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的边缘,发出哒哒的声音。短暂的沉默里,整个营帐的气氛顿时压抑起来,众人纷纷望着刘裕,仿佛等待着审判。 目光缓缓的扫过众人,刘裕终于沉声开口,“我假意与桓玄宣战,并且大败。兵马锐减后,司马元显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等他来攻打我时 ,再伏击于他。” 众人一听,神色各异,纷纷窃窃私语的商议起来。 林敬轩又问,“可是怎么能做到兵马锐减呢?” 藏个两三万的兵马还算勉强,可一藏就十多万,这每天都要吃喝拉撒的士兵,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刘裕轻笑,胸有成竹,“这简单,只要换一身军装,混到桓玄的军队中,任他再探听也不可能发现的。” 如此一说,众人又纷纷展颜,情绪比刚才稳定很多。 此时老将军抚摸着胡须又问道,“如果刘劳之趁机联合司马元显怎么办?” 如此一问,众人的神色又纷纷凝重起来。 这个计划把刘劳之给排除在外了,虽然他是个墙头草,可若真站在某一方那也是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啊。在关键时刻倒戈,恐怕能左右战局。 关于那个墙头草刘裕早已给他谋好了位置,他扬起嘴角,阴鸷开口,“我还真怕他不投靠司马元显了。” 营帐外,大风又起,篝火剧烈晃动,犹如孤魂的挣扎,诉说着人间疾苦。 明月悄然躲进云层,人间杀戮又起;风声呼呼,人未死,天已哭。 不管阴谋阳谋,都交织成一条 肉眼看不见的暗流,绵延悠长的涌动着。 追逐名利野心的人们,纷纷击破了这条暗流,以求在其中分一杯羹。然而越是能分一杯羹的,越是会沉迷于其中,不可自拔。 有人逆流而上,而更多的人只能在暗流中被活活淹死。尸骸遍地,哀嚎惊天。 然而,即便是这样,依然阻止不了后面的人不断向这条河里涌入。 或睡生梦死,或狂笑发癫,或悲痛哭嚎…… 沐倾城看完桓玄递给她的信,只是微微扬了扬嘴角,便将信件放进了烛火里,任火焰将其化作灰烬。 “公子有什么打算吗?”她轻问。 桓玄没有犹豫,直接道,“司马元显是我们的共敌,自然是要帮他一把。” 桓玄指的帮一把的人自然就是刘裕。他看过了刘裕的书信,觉得此计可行,明早就可派人去刘军密会。 “帮完之后了?”沐倾城含着笑意,凝望着桓玄轻问。 桓玄只觉一阵悚然,眉头轻敛,“你想说什么?” “你和刘裕是一定要分个高下的,公子应该趁早打算,不要为他人做了嫁衣。”沐倾城不得不提醒他。 她一身劲装,容颜秀美,配 上她睿智的双眸显得尤为动人。 沐倾城是虞美人的八大首领之一,是锦公主的得力助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算半个刘裕的人。但桓玄清楚的知道,长久交往以来,沐倾城一路帮衬于他,早已是他的军师参谋了。 不管沐倾城说什么,桓玄从未怀疑过她,更不曾动摇过与天锦的誓约,“我与天锦早已在信中言明,得此天下当共享之。” “公子真会说笑。对于男人来讲,世间有两样东西不能共享,一是女人,第二个就是天下。”沐倾城沉下脸面,不得不神色凝重的提醒他,“刘裕野心勃勃,他是容不得你的,何况这还是通过另一个人达成的协议,更不能信以为真。” 桓玄略惊,“天锦不是你的主上吗?你信不过她?” “我不是信不过她,我只是信不过这你死我活的乱世。”沐倾城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郁。 桓玄无奈叹息,他当然知道世事无常的道理,也明白沐倾城的忧虑。但走上这场旅途已经够孤寂的了,难得的盟友还要不断算计。 “这段时间我看她给你捎了几封信,是不是又催你回去了。”桓玄看得出,沐倾城与天锦之间有了些间隔。 第371章 沐倾城之智 沐倾城略顿了一下,微微摇头,“没有。” 这次是真的没有催促她回去。 自从上次拒绝了天锦召回的命令后,天锦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后来的两封信里,天锦有暗暗询问她与桓玄的关系,大有放手之意。 可是…… 沐倾城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的光。 “总要说件事情吧。”如此一来,桓玄就更好奇了。 不为召回,那又为何接二连三的书信于她?有什么要紧的事? “不过是从她利益出发的事情,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她是你的主上。” 桓玄对天锦过多的有好让沐倾城有些不悦,她直视着对面的戎装难掩风雅的男人,正色道,“你也是。” 桓玄看着她微愣后,不由莞尔笑起。 沐倾城的眼眸里全是桓玄,“世间没有双全法,我现在只能辅佐你。” 见她不愿说,桓玄也不再逼问了。 其实也不是为了探听她的秘密,他只是担心天锦会向沐倾城下达一些难以实现的任务,危及她的安全。可如今看眼前的沐倾城,显然是不需要他的操心了。 “那此事依你之见?”话题再次被拉到刘裕的谋略上。 沐倾城收 起暖意,眸光锐利,“公子该书信一封给刘劳之。” “刘劳之早年就背叛过王恭,而且在此战中一直摇摆不定,总想以最小的牺牲得最大的利益。此等小人不能合作。”一提那人桓玄就皱起眉头,对他评价不甚好。 沐倾城却是轻笑着为桓玄铺好纸张,“公子,乱世中没有合作,只有利用。他好用时你便用他,反正以刘劳之的能耐是掀不起大浪的,迟早要被淘汰,不如趁他在的时候,好好利用。” 桓玄眉头一动,缓缓说道,“你又有什么锦囊妙计?” 沐倾城看着微微晃动的烛火,忽而阴鸷一笑。 战争未起,一股杀伐的血腥味就已经在暗河的上方飘荡,只有最敏锐的人才能嗅到。 并且,伺机而动。 刘劳之的营帐内,一封信件又惊扰了老将军的思绪。 “父亲,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他最可信的儿子刘敬宣在一旁恭敬的候着,细细观察着父亲的神色。 刘劳之放下信件,抚摸着胡须冷笑,“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坐在下面的参军刘袭面色浓重起来,现在四方势力混乱,斗得你死我活。 白日秘送到他手上的信件,他还未做 下决定,此刻正静静躺在他的衣袖中。到底要不要透露给刘劳之他一直琢磨不定,现在夜幕刚刚降临,又一封信被刘劳之的手中。 这刚刚研好的墨,不知要在那方糙纸上写出什么内容。 但不管是什么内容,必将时局扭转,突破四方势力对峙不下的局面。 不能见阳的计划被悄然实行,而最终则会在司马元显的营帐里反应出来。 “报,叛军刘裕袭击叛军桓玄的大营,结果被击退,伤亡惨重。” 坐震军营的骠骑将军听闻此消息后面色凝重。 他深知刘裕与桓玄交情甚好,就算翻脸也没理由在此刻翻脸,毕竟他才是他们最痛恨的人。 司马元显思绪一番,斥退了欲要出兵的副将,他坚定这一定是场阴谋。 “报,叛军刘裕偷袭叛军桓玄的大营,被击退,伤亡惨重,得力副将林敬轩战亡。” 又有下属力劝出兵,然而司马元显依旧按兵不动。 “报,叛军刘裕围攻叛军桓玄,被埋伏,伤亡惨重。” “报,叛军刘裕……伤亡惨重。” “报……” 司马元显最初接到刘裕与桓玄大战的消息还有些惊讶,质疑之下他按兵不动,观察情况。 但是刘裕战术不利,接连惨败,可是他就像是杀疯了一样,短时间内不断进攻。而且越到后面越败战术越乱,刘裕俨然一副要被逼死的惨样。 如此看到刘裕这幅快死的模样,司马元显下属反而不再力劝了,只是可惜,如此大功一件的事,他们的骠骑将军竟一点都不感兴趣。 “前方密探来报,刘裕大军被叛军桓玄围剿后,还剩不到五万多人。目前已经撤退三里,并有持续撤退的迹象。” 此事,司马元显再也坐不住了,听到刘裕夹着尾巴逃跑的消息,不由得心中大快。 “来人啊,击鼓列队,准备发兵。” 此时,下属们恍然明白,原来他们的骠骑将军是想坐收渔翁之利。以最小的代价,向皇帝邀最大的功劳。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司马元显起初按兵不动,不过是怀疑其中有诈。刘裕与天锦还有桓玄等人关系甚好,就算有朝一日为利决裂,那也得等共同的敌人消灭以后才对。 他司马元显还打算挨个灭了他们,没想到没等他出手,他们自己就先拼个你是我活了。 也罢,战场上风云莫测,谁还在乎他们是因为哪块地谈不拢决裂的了。 司马元显在夜幕**鸷一 笑,犹如鬼魅,“我说过,要把他的头颅亲自送到你面前,希望这份礼物你会喜欢。” “报,刘劳之的使者请求进谏。” 刘裕落难后,整个刘军都在向后撤离,而且看队形是越发的靠近建康城。 果不其然,司马元显带大军压来,长旗飘飘,面对着刘裕落魄的五万兵马,志在必得。 然而在司马元显的大军中,竟然还发现了刘劳之的列队。 “我就知道那混蛋一定会倒向司马元显。”赵林看到后不由大笑,好像看到鱼儿上钩般兴奋不已。 刘裕长身而立,笑而不语,反而显得凶狠可怖,一股自信肃杀之气自然流露。 司马元显年轻气盛,手握长剑呵令三军,“追上他,将此等叛军全部剿灭。哈哈哈。” “不好了,将军,叛军桓玄的大军将我们包围了。”此时,突然有人来报,送来足以撼动全局的消息。 桓玄的军队于他相差甚远,没理由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唯一的解释是提前埋伏。 可是按住之前的消息,桓玄现在应该还在追逐刘裕才对。 “什么?”司马元显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中计了。 一旁的参谋大喝,“将军,我们中计了。” 第372章 时局大乱 “混账,那个桓玄无非是想黄雀在后。我司马元显的军队是那么好围的吗?”司马元显笃定事情还未脱离他的掌控,“他们多少人?” “约、约莫四十万人。”报信的人明显在颤抖。 参谋随即献计,“将军,我们还是撤退吧。” “这怎么可能。他不过二十万人的军队,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增到四十万。”司马元显怎么肯放过这个歼灭刘裕的好机会,暗思片刻恍然明了,“这不过是桓玄的虚张声势。来人,传令给李副将,让他不要一叶障目,中了奸计。” “是。” 将军执意不退,十万大军不得不继续追击叛军。 司马元显为围剿刘裕,调离本营军队十万余人,大营中仍有二十万人未动。 此次桓玄倾巢出动,找准时机将司马元显的三十万大军一分为二,两面包围。 由司马元显亲自带领围剿刘裕的十万大军,在刘裕五万大军和桓玄十万大军的双面夹击下,一路败退。而由司马元显副将镇守的大营被桓玄急速偷袭,实力中干的情况下,司马元显的大营一时间伤亡惨重。 公主府,阴谋的暗流必然会 通过的地方。 阳光倾撒而下,院子里的繁花或盛或凋,鼎盛的位置被轮番代替。或许是因为生命周期太短的原因,时光在它们身上,似乎走得更快些。 “你听到流年记传来的消息没有,桓玄公子又取胜了。”秋水手中捧着一盆花和冬雪缓缓走着,两人边说边聊。 虞美人每日传递的消息众多,但也并非全部敞开的。特定的消息只有特定的人才有资格知道,而也有些人因为身份原因,也会知道些不在他负责范围内的消息。 比如天锦身边的侍女,一般知道的都会比其他人多些。 留在流年记的绿云每日必会秘送消息到公主府,而像秋水这样侍奉在天锦左右的人,久而久之都会和送消息的人熟络。偶尔也会听得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 “是嘛,这段时间他们胜记连连,前景一片大好啊。倒听说我们驸马那边,情况不妙啊。”冬雪听得关于沐倾城的消息不由得一喜,又联想到她们主上这边的情况,不由得摇头叹息。 “桓玄公子那里有沐倾城坐镇,而我们驸马这……”秋水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听说公主又一门心思 为唐七寻药问医的,之前还跟驸马大吵一架,原本还以为谢公子死后会消停些的。” 冬雪也忍不住连连点头,表情里还带着失望之色,“当初淝水之战就这么败的,现在驸马爷又出现惨败的趋势,看来我们锦公主注定为儿女情长所困。以往对她战国公主的评价,只怕是高看她了。” 秋水也以为是。 她跟着天锦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了点,每每见主上行事,总是感情用事。然而一想到虞美人中的另一个人,她反而心生敬仰,“说到底主上也是陷入女儿多情的命运,哪像沐倾城这般凌厉,那才是女中豪杰。” “你们在说什么?” 公主府的下人并不多,而且都是虞美人中的自己人,秋水、冬雪聊天走动自然是相对放松的。没曾想一声呵斥吓得她们惊住脚步,连忙低首。 “徐先生。” 虞美人组织为了探得更多消息,足迹遍布许多地方,甚至是国家。 当时天锦还在北国时,就安插了一直暗线在南朝。而负责南朝虞美人全部事物的,就是俆道覆徐先生。 所以北国灭亡后,天锦流落到南朝,俆道覆被赋予 重任。而他不负众望,一路扶持天锦,让迁移来的其他虞美人众也在南朝平安扎根。所以即便俆道覆是个谋士形象,却在虞美人组织中享受很高的声誉。 再加上他平时气段凌厉,行事严苛,一直被众人敬畏。 俆道覆看着两个不成器的女娃子,肃穆呵斥,“运筹帷幄之事,也要向你们一一汇报吗?” 秋水、冬雪被呵斥得大气也不敢喘,只觉对方的气焰压得她们头都抬不起来,同声道吗,“徐先生,我们知错了。” “……咳、咳。”俆道覆看着她们原本想再训斥两句,没想到肺部刚一发力,便觉一痛,心下顿时烦躁起来,斥道,“别再让我听到这些话,否则严惩不贷。” 说着便拂袖向天锦的住处走去。 秋水和冬雪点头称是。 天锦屋内原本绣着花鸟的织锦屏风,被换成了建康城的地图,上面还别做了各类小标记。此刻天锦正细细着研究城内布防问题,朱瑾在一旁无事,也默默的看着。 “公主,徐先生来了。”屋外春霜通报了一声。 “让他进来吧。” 天锦从里屋走出,刚巧看到俆道覆一身 长衫的走进屋内。他气色看上去有戏苍白,但身姿依旧挺立如松。 “公主。” 俆道覆行礼,天锦示意他入座,然后也跟着一同坐下。朱瑾不远不近的站着,她虽然和俆道覆、沐倾城一样是八大首领之一,但她习惯了紧随天锦左右,时刻保持了戒备姿态,确保天锦的安全。 俆道覆虽然离开了骠骑将军府,但碍于他在建康城混迹多年,找以抛头露面,被众多人认识。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俆道覆就没有住在天锦身边,而是另住了一个地方。 平时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所以也不曾天天往公主府跑,但隔三差五会避开耳目,到公主府上汇报一下消息。 天锦此时见俆道覆过来心下还有些欢喜,说道,“徐先生你来得正好。最近早晚凉,唐七好像受了些伤寒,肺力更虚了。那张大夫诊脉后也不见好转,等会我们过去看看吧。” 俆道覆突然一阵恼火起来,现在虞美人里对天锦不满的声音越发严重。刚刚来时还听到院子里的丫头,讨论些对她不利的事情,现在刚入座,又提前唐七来,她的心里还有没有虞美人?有没有光复大业的心思了? 第373章 规劝 俆道覆瞬间脸色一沉,但还是好言相劝,“公主,现在是兵戎相交的危机时期,还是多将心思放在驸马身上。他铤而走险用了一计,虽然司马元显节节败退已有成效,但名誉都被桓玄拿了去。日后要长久走下去,战功还是不能少了,我们应该想办法帮他恢复名誉才行。” 是的,刘裕为了将戏做得真些,让自己的士兵换了桓玄军队的戎装,让林敬轩带领,配合着桓玄攻打司马元显。 虽然此计颇有成效,但也有弊端。比如从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此功必然非桓玄莫属。 天锦倒不为此担忧,她心有盘算另有鉴第,“阿裕既然想了这个办法,应该是左右权衡过的。现在是战争的节点上,如果过分强调功绩,惦记临时利益,难免会让将桓玄心生芥蒂。到时误了整个大局,就不好了。” “一点利益倒是没什么,怕就怕有人图谋不轨,过河拆桥,那就该尽早防治了。”说到后面俆道覆加重了语气,狠狠提点对面的巾帼女子。 天锦眉头微微皱起,“徐先生是说桓玄和沐倾城吗?” “现在虞美人内对沐倾城赞颂极多,甚至有贬低主上的迹象,难道主上都不正视一下吗?”说什么 贬低都是客气的,有些虞美人众已经直接言明对天锦不满。 当初淝水一战几乎连着整个虞美人都一同沦陷,这其中就有一半人留在了北方跟了当时虞美人的二把手,天锦的九妹熙宝公主。 而忠心耿耿一路从北国追到南朝来的虞美人姐妹,为了辅佐失忆又失势的锦公主,可谓是呕心沥血视死如归。 可是她们的锦公主了? 依然和当初的谢琰纠缠不清,好不容易寻得刘裕这棵树,结果又时好时坏。嫁做人妻又身负重任,还不断的使小性子,全然不像用心辅佐的模样。 再看沐倾城,一路将桓玄从荒蛮之地辅佐到建康城下,再进一步即可刀挟帝王了。可偏偏锦公主又极力关心起一个带面具的唐七,如此荒诞的处事与思维,怎不叫组织里的人寒心? 然而此事天锦却是不急不躁,安抚道,“徐先生,我已和桓玄声明在先,他们联手打败司马元显后,他们会一同进入建康城。桓玄不是轻易贪功之人,那些流言蜚语,更不用在意。” “那沐倾城呢?”俆道覆有意防范沐倾城后,发现她在虞美人内部肆意越权办事,甚至不做任何汇报,“再这样下去,虞美人就要姓沐了。” 天锦眸光一拧,只觉俆道覆太过谨慎,但还是耐着性子缓缓道,“先生严重了。我知道沐倾城是不会回来了,但我也坚信,她是不会背叛我的。” 虞美人的奇人异事多半是流亡的江湖中人,那些人天生不愿被约束,所以天锦用人多会给对方绝对的自由,这也导致很多人可以依照情况擅自行动。这样可以大大增加办事效率,同意也会让人有机可乘。 “糊涂。咳咳。”俆道覆有些心急,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重重提醒自己的学生道,“当利益相冲时,你以为她会选择你?就算你肯放手让她走,那她又如何肯对虞美人放手?” 如此一说天锦反而不悦,“荒谬。虞美人是我得父皇许可,在北国创立,收留无数能人异士,立下战功无数。哪是说被人拿走就能拿走的吗?” 虞美人可是一个铁血组织,那些收留而来的奇人异士不论男女,不论本来如何,那都是义字当先的勇者。很多人都是立下誓言,纵然身死,都不会叛变。 而且当年在北国时,那些人也确实没让天锦失望,义勇当先,宁可粉身碎骨也绝不苟且偷生。不管多么困难的任务,不管多么诱人的条件,都从未背叛过当年 的锦少帅。 望着天锦坚毅的神情,俆道覆忍不住叹息,他也从不怀疑组织里出生入死的无名英雄,只是…… “今非昔比,公主还以为虞美人是当初在北国庇佑下的虞美人吗?苟活之下,依附强者,这点道理谁还不懂?” “……”天锦一时默然。 俆道覆趁机目光肃杀的直逼天锦,强谏道,“公主,刺杀沐倾城,刻不容缓。” 刺杀沐倾城!? 天锦凝望着几欲走火入魔的俆道覆,陷入沉默。短暂的对峙后,天锦松下争执的面容,柔声,“先生,你还是言重了。” 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种地步,天锦自然要做个取舍,可是沐倾城至少现在还守在桓玄身边,并为做出任何实质性伤害的事,她又怎能下此毒手? 一谏再谏都被婉拒,俆道覆忍不住叹息,“那公主接下来会有什么安排吗?” “等司马元显落败,阿裕进城后最好能控制德宗帝。” 刘裕在战前奋战,天锦一时相帮不到,她只能在幕后运筹帷幄,为刘裕的下一步做安排。 进入建康城,把持朝政这一步迟早是要走的,俆道覆不免又盘算着周围有哪些阻挠。 司马元显若 是战死,朝中能握有兵权并为之相抗的人就不多。 刘劳之是其中之一,但此人没有格局,不得人心。冲锋陷阵可以,一呼百应实在不行。 那另一个人…… 俆道覆眉头一动,开口道,“桓玄怕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公主该早做打算。别忘了,沐倾城现在还是虞美人里的一员。” “皇宫里有潘梦鸾在,她插不进手的。” 这一点天锦倒真是很放心,潘梦鸾在后宫多年,早已将那个底盘牢牢掌握在自己手心了。虞美人中派去的人也都必须一一经过潘梦鸾的手,再重新安排。而且她行事也极为谨慎,沐倾城的事迹她早有耳闻,以她的个性,不会给沐倾城任何插手的机会。 突然天锦又想起另一件事,“前几日我让潘梦鸾帮我寻找上好的百子籽,她向皇帝要了些,这让王神爱有些动怒。那王皇后怕是有些坐不住了,好像还打算找御史杜竹林弹劾潘梦鸾,索性被她化解了。看来司马元显不在朝中,制约的天枰就开始慢慢倾斜。还是让阿裕早点深入朝野的好。” 天锦原本是想说王神爱的,谁料俆道覆却听出了另一件事情,温怒道,“公主,你为了唐七不惜让潘梦鸾铤而走险!?” 第374章 怒气盎然 天锦一惊,她倒没有想到这么一层,不免有些惭愧道,“不,我没让她必须拿到,只是让她稍加留意一下。” “潘梦鸾对你忠心耿耿,至死不渝,你给她的任务她还不想尽办法帮你完成。这次引得王神爱注意,下次又会发生什么?公主,你这无疑是让她引火烧身。”这在俆道覆看来,无疑是一种严重失职。 他对天锦行事陷入一种极度的失望,失望到眼底蓄起一层杀意。 一旁的朱瑾看着情绪渐渐失控的俆道覆,眉头微微皱起。 天锦被说得无从辩驳,甚是愧疚,“这是我欠考虑了,下次……” “还有下次?”俆道覆勃然大怒,怕桌而起,“好,既然公主优容寡断,那就让我俆道覆替公主做决断的事。” 说罢就从袖内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刃光闪烁。 天锦一惊,看着平时一贯稳重如山的俆道覆,对他的行为难以理解,“徐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俆道覆冷哼,眼底杀气腾腾,“公主别以为旁人就猜不到唐七的真实身份,别说驸马看了窝火,就连我见了也觉不妥。我现在就要杀了那唐七,断了公主的杂念。” 说罢便转身带着杀意愤然而去。 这……这狰狞愤怒的男子,还是平时稳重深沉的徐先生吗? 朱瑾一时也搞不清俆道覆是真要杀了唐七,还是演场戏吓吓天锦。至少在朱瑾的了解下,徐先生怎会为了这点小事,在锦公主面前喊打喊杀了? “先生不可。”天锦连忙从屋内拔剑追了出去,眼见春霜与俆道覆迎面走来,低喝,“春霜,拦下他。” 春霜一看是徐先生,再瞧这场景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徐先生,公主唤您……” “让开。” 春霜话未说完就被一把推开。 “先生请留步。”此时还是朱瑾先一步追了上去,“先生,莫要冲动。” 天锦提着剑也追了上来,拦阻道,“唐七并没有做错什么,先生没有杀他的理由。” “只要是妨碍公主大业,都必须清除,不需要理由。”俆道覆面色苍白,双目却是赤红,眼底杀意盎然,甚至惊悚。 朱瑾看着情况不想随便吓唬的意思,连忙劝阻,“公主,徐先生,你们不要激动,这事可以再商量。” 朱瑾只想劝下俆道覆,如果俆道覆真对唐七不满,大可以找个理由调离锦公主身边,何必要杀了他。更何况唐七现在也是虞美人里的一员,公然杀 害怕是又起波澜。 然而俆道覆却决不妥协,“人活着就有妄想,没得商量,公主请让开。” 俆道覆真是太了解天锦了。 在他看来,只要唐七还活着,必然会影响到天锦。唯一一死,方能断了她的念想。 那唐七别人不知道他是谁,天锦还不知道吗?何况他已经是虞美人的人了,如果连一个下属都保护不了,她这个做主上的还有什么意思。 “先生得罪了。” 不等俆道覆走出院落,天锦提剑上前拦阻,两人顿时打在了一起。 两人都顾忌着对方的身份,所以朱瑾看着他们没有下死手,也就不曾上前隔开他们。但他们又都有着各自的倔脾气,短时间内又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这下连朱瑾都犯了难——难不成真要等着他们打到力竭才停吗? 此时,夏叶、秋水和冬雪也闻声赶来,一见这场景,纷纷一惊。 怎么虞美人的主上居然跟备受敬重的徐先生打起来了? 秋水站到春霜旁边,小声问,“春霜,这……” 春霜也是犯难,但她身份太低,能力又浅,只能干看着,无能为力,“公主和徐先生为了某些事起了争执。” 这是多大的争执 啊,得让虞美人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提剑相见? 秋水留了个心眼,又问,“会是什么事?” 春霜并不是个富有心机的人,何况她与秋水每日相见,相处得又很融洽,便告诉了她,“好像是为了唐七公子。” 啊,又是他…… 公主,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向为虞美人里呕心沥血的徐先生出手。 不仅是秋水脸上挂起一分怒意,就连旁边闻言的夏叶、冬雪都纷纷皱了眉头。 很显然,她们都觉得锦公主对徐先生太不敬了。 天锦在失忆的时候一直都是俆道覆亲自教导,除了基本的谋略、兵法训练,还有就是武艺、剑招。换句话说,俆道覆就是天锦名义上的师父。 两人剑花如云流水,相互攻击又相互制约,一时间竟难解难分。 或许是俆道覆杀人心切,挥剑时不由得加重了力道,剑锋变得凌厉起来。天锦的脾气哪是轻易妥协的,不免也跟着剑走偏锋,生生压了下来。 其实不管他们如何使狠招,都是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一位是虞美人的主上,一位是组织了极受敬重的先生,还是师徒关系,不过是怄口气。别说要杀对方,就连伤对方的意思都没有。 然 而,在刀口议事,不过多谨慎多十拿九稳,都会有意外发生。 天锦一个击进刺了过去,本来这招没有任何花式,只一个快字取胜。但天锦并没有拼尽全部力气去提速,而以俆道覆的身手,这种简单的招数只要稍加一挡,就能挑开。 可是…… 可是悲剧就在这时发生了。 俆道覆一个气息没喘上来,身形赫然一顿,握剑的手速没有跟上。 众目睽睽之下,天锦一剑刺进了俆道覆的胸口,鲜血瞬间染红衣襟。 “先生……” 众人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进展,具是惊恐之极,神色大变。 “先生,徐先生……”天锦随即扶着无力的俆道覆缓缓倒下,红唇颤抖不止“快、快叫张大夫,” “哦哦。”春霜慌忙跑了出去。 “公主……咳……”俆道覆的气息几乎是瞬间衰落下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舍与绝望。 剩下的人纷纷聚拢过来, 天锦颤抖的指尖轻触着剑刃和血液,竟是如此真实。 “不,不会的,先生你不会有事的。”天锦惊恐的说着,虽是为了安慰俆道覆而说,可她更多的却是说给自己的听,“先生,你一定会没事的……” 第375章 哀送亡灵 然而,俆道覆却深知,自己是活不成了,“徐某人命该如此,没有怨言。只是可怜公主你……”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我不是有意的……”天锦的心里充满了愧疚、彷徨。 在天锦看来俆道覆不仅是他的恩师,是她现在在虞美人里的唯一依靠,也是她的亲人。是总会关心她、爱护她,不管发生什么事第一个维护她的哥哥。 失去了他,天锦不但失去了一个顶梁柱,更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俆道覆行事说话一向严谨肃穆,天锦还没有好好跟他说过谢谢的话,也没有跟他袒露过心中情感。纵然有顶嘴的时候,可在天锦的心里,他依然是最重要的亲人。 而她……竟然失手杀死了自己的亲人…… 俆道覆看着悲痛流泪的天锦,难得一次的温和笑起。他虚弱道,“不怪你……实不相瞒,我已经中毒已深,知道自己不久将亡,心里放不下公主,才如此向公主施压。如果我还能活得更久一点,不管有几个沐倾城,都不会让公主操心的。” 天锦神色一凛,她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这段时间俆道覆气色不好,原来他竟早已是中毒之身。 而且 ……而且在为之不多的百子籽面前,竟也是只字不提。 愧疚的心让杀意更加浓烈,“谁……是谁毒害了你?” “是一种很难察觉的慢性毒药,很难查……咳……”关于这一点,连俆道覆自己也都不清楚,等他有所察觉时,其实已是毒入心肺了。 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所以才对天锦变得更加苛刻。他不关心自己的命,也不需要什么百子籽,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天锦。 那个为情所困备受折磨的锦公主,是他在这世间最难以割舍的情怀。 鲜血还在不断流淌,天锦用手按在,可是鲜血还是会从指缝中流出,不一会鲜血就溢满了整手。 朱瑾也甚是自责,她应该上前拦阻的,“先生,你不要说话,你一定没事的。锦公主很需要你……” “是我无能……以后的路还请公主自己小心。”俆道覆已到了气若游丝的绝境,他的眼皮就像困了般要缓缓合起,但是他还是很努力的吸了口气,因为他还有叮嘱的话没有说完,“朱瑾……” “先生。”朱瑾知有话吩咐,肃然受令。 “沐倾城已变心,不可再信。你、你们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限制她在虞 美人里的权利。”沐倾城一直是俆道覆的心腹大患,他知天锦会感情用事,不得已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拜托朱瑾,“她既站了桓玄……咳、咳……” 俆道覆没说一个字几乎都拼着全部的力气。他就像燃到最后的烛火,就算油已枯尽,也要在熄灭时再试着闪烁一番,不耗尽最后一丝能量,绝不熄灭。 朱瑾看着俆道覆每说一句都非常痛苦,连忙安抚道,“先生放心,她既召而不回,就不用再回来了。当属于虞美人的权利与资源,也必叫她一一奉上。” “好、好……”得朱瑾一句铿锵有力的回话,俆道覆露出难得的欣慰之色。 然而,一切也到此为止了。 他最终还是在天锦的怀中合上了疲惫不堪的眼帘。他为虞美人操劳一生,终于可以休息了。 “先生——”天锦抱着断了气息的俆道覆悲恸嘶吼。 “先生、先生……” 众人也跟着唤了两声,见没有了回应,便纷纷跪了下来,低首哀送亡灵。 春霜带着张大夫赶来,却发现众人已经围在俆道覆跟前抹眼泪,而俆道覆早已闭上了眼。 她知道,那个被人敬重的徐先生已经死了。 而她更知道,虞美人内部的一场浩劫,怕是避免不了了。 伤心欲绝的天锦赫然抬起手,双目赤红如魅,“去,去查。到底是谁给先生下的毒,一定查出来,将他碎尸万段。” “……是。”朱瑾悲恸领命。 虽说俆道覆在众人面前自称中毒,已命不久矣,但他到底还是死在了天锦手上。一时间整个虞美人内部一片哗然,原本就****的火苗瞬间窜起。曾经在暗处窃窃私语的叛逆声瞬间被扩展出来,对天锦不满的情绪愈演愈烈。 虽然组织里也有人企图将这火苗压下,可是火已燎烧而起,想要扑灭哪那么容易。 那些奇人异士固然本领了得,却生性散漫纪律性差,用起来何尝不是一把双刃剑。 主人若强,他们则往;主人势弱,他们可就得另攀高就了。 本来他们敬重并服从的就不是天锦这个人,还是她无上的智慧与手腕。 如今她步步出错,频频危机,又怎能如从前般轻松驾驭那把会反噬的剑呢? 夜,幽暗苍凉。 公主府内寂静无声,一道暗影停留在无人的后花园深处。 悠长的走廊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点着 一盏明路灯笼。秋水疾步走着,又下意识的左顾右盼,昏黄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尤显诡异。 她没有顺着走廊拐弯,而是跨入了后花园,走进了幽暗的深处,一直走到那黑影附近才停下脚步。 “月姬姐姐。”秋水轻唤。 那人在一座假山下缓缓转身,“徐先生真的是被锦公主所杀吗?” 即便已经是虞美人里公认的消息了,月姬还是亲自跑过了确认。她始终无法想象,天锦会犯下这种不可饶恕的错误。 “是的。不止我在场,其他姐妹都在,亲眼所见。但徐先生称自己中毒已深,将命不久矣。”秋水眼中闪过一道狠烈的光,愤恨道,“但是他并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月姬低首思绪了片刻,缓缓道,“慢性毒药是要长久下毒的,要么就是俆先生身边有人叛变,要么就是他在袒护锦公主。” “那种情况下徐先生若不出言袒护,只怕虞美人众姐妹就要四分五裂了。连徐先生都杀,谁还会为公主卖命?”秋水越说越气,甚至流露出一丝恨意。 月姬无奈摇头,苦涩轻哼,“即便如此,现在虞美人内部的情况,还是不可避免的要滑向分裂。” 第376章 劝离 “哦,徐先生让锦公主防着沐倾城,说她有异心。”秋水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提醒月姬,“这段时间沐倾城风头正盛啊。” “现在是锦公主有异心才是。”月姬冷哼,极度失望道,“她优柔寡断,在男人之间摇摆不定,屡走错棋。虞美人的奇人异士并不是军人,她们只会跟着强者。公主这样行事,被另一个人淘汰也是必然。” 秋水的目光里闪过一道寒意,“那月姬姐姐是怎么打算的了?” 月姬抬首,目光投向遥望的苍穹黑幕,黑幕中依稀挂着几颗星星,却是光芒闪烁。 她说,“我也追随强者!” 清晨,阳光懒洋洋的洒进建康城里,该苏醒的已经苏醒,想沉睡的还是继续沉睡。 生命就是如此般的周而复始,大家都在同一个时间里,又不在一个时间点。在上面的终究要下去,而在下面的则不惜一切代价的要上去,于是就有了大千世界人间万象的哀歌。 公主府的药房,唐七如往常一样早起,然后去药房熬制汤药。以前都是为锦公主熬,现在是为自己。 不断试药虽未给他带来重大伤害,却也让他的身体不如从前。 可是这又有什么 关系!? 相比于天锦的眼睛,相比于他在天锦身上夺走的一起,这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 “唐七公子。” 药房除了张大夫几乎没有人进,而这个晨点连张大夫都不会来,所以唐七看着不断沸腾的药罐在发呆。忽然的一声轻呼,令他一惊。 “哦,朱瑾姑娘。”坐在矮凳上的唐七连忙起身。 朱瑾含笑,神态温和的走近,“身体好些了吗?” “嗯,有劳公主操心,好多了。”唐七和朱瑾虽然都给虞美人做事,但碍于曾经他们相熟过,所以唐七一直避免与她接触。索性朱瑾除了必要的接触,也不与他多话。大早没由来的一问,唐七下意识的就以为是天锦差她过来问候的。 这段时间虞美人里的下属对天锦颇多微词,所以唐七就守着枯燥的地方,连天锦也不见了。 朱瑾目光扫视了四周,这是她的习惯,到了一个地方都会下意识的注意周围的环境。 不经意间,在唐七的后方,朱瑾看到一个她曾亲自交给唐七的东西,便问,“百子籽怎么不放进去?” 为了调理唐七的身体,天锦特地让潘梦鸾在宫里找了名贵药材百子籽,不但给潘梦鸾带 来了些小麻烦,还让天锦为此得徐先生一顿训。 而他竟然没有用。 唐七带着面具,看不到他表情,他只是缓缓道,“百子籽是名贵药材,唐某受之有愧,还是留着以后紧急情况下再用吧。” “公子有心。”朱瑾的心里一阵酸楚。她没有再说其他客套的话,而是酝酿着后面她真正想说的。 唐七嘴角含笑,算是致谢了。他细细观察着朱瑾的神情,感觉她有话说,良好的教养使他沉默而立,静静等待着。 朱瑾踌躇了一会,道,“公子有没有听说虞美人内部的一些流言蜚语。” 锦公主为了唐七走火入魔,不惜刺杀了德高望重的徐先生,在虞美人中引起轩然**。锦公主已成了众矢之的,就算唐七在一方小院里,也能从秋水等人投来的目光中,感觉到天锦现在说面临的滔天巨浪。 “听说了。”唐七淡淡开口,内心却是沉重如铁。 朱瑾敏锐的捕捉着唐七的情绪,道,“公子不用放在心上。那些人多半是行走江湖的草莽,探事暗杀很拿手,纵观全局却是不能的。” “我怎么会计较这些事,兄弟姐妹们被虞美人组织收留,都有燕雀回巢的归宿感 。乱世浮沉中,他们也担心巢穴颠覆,转眼又将流亡。” 听着唐七的话,朱瑾不由得心受感动。 他和天锦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恶语如刀,恶念伤人。而他竟有这样高的觉悟,一方为他伤感,一方面又有些欣慰。 懂得很多的人必然要背负更多。 “唐七公子果然好觉悟。只可怜我们锦公主,现在是百口莫辩。明明一心为了大家,谁也不想辜负,却变成了众矢之的。”朱瑾低叹,不由得避开了唐七的目光,“徐先生临死前将重任交与我,这第一步就叫我犯难了。” 这就是她来到此处的真正目的了,看来她是瞒着天锦过来的。 唐七嘴角轻扬,没有过多考虑,便向对方承诺道,“朱瑾姑娘不必担心,很多事情不用刻意去做什么都会迎刃而解的。何况我唐七也会帮助你,一同协助锦公主的。” 得他这番话,朱瑾心宽了许多,“那就甚好了。” 这个唐七虽然来历不明,却是难得的大智之人,若他能长久的辅佐在公主身边未尝不是好事。只可惜……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该下的狠心也都下了,朱瑾也不愿再说什么,仿佛多说一句都是对自己丑 恶的宣扬。 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跨出门槛后又回头看向一身寂寥的唐七,歉意道,“多有得罪。”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唐七立在原处久久难以移步,而他身边的汤药早已沸腾到漫出…… 建康城外的战事越发吃紧起来,战败的捷报并不能破坏德宗帝玩乐的心情,即便整个朝政都充斥着岌岌可危的寒碜,而他们的***还是悠闲自得。 这日气温清爽,太阳时而当空时而躲进云层,微风习习。 德宗帝又传话给潘妃,让她请了天锦到皇宫里做客。一番舞动弄枪后,三人同去了豹园,欣赏戏耍烈豹的把戏。 说什么戏耍烈豹,不过是草芥人命罢了。 那些可怜的奴隶,干瘪的身体都跑不出十米远,就被烈豹给撕咬了。 他死去嘶吼的声音对德宗帝来说,比仙乐还要动人,那血腥残忍的场面,总能让他兴奋不已。 建康城外也是一片厮杀的修罗地,皇城里也是腥血飘散。这一幕幕的悲剧让天锦既愤怒,又悲凉。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样的局面一定要扭转过来,那些欠下的血债,必然要得以偿还。 从宫里回来时,已是黄昏。 第377章 再度重合的玉笛 公主府内的光景被夕阳照得昏红,也将天锦的身影衬得修长而萧条。 走进后院,前几日还开得鼎盛的红花已是衰败。天锦路过落花的边缘,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对朱瑾吩咐道,“去把唐七叫来吧。” “公主有什么事吗?”现在虞美人内部对天锦对唐七的态度颇多微词,朱瑾并不希望他们见面,特别是天锦主动传唤唐七,所以就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天锦也知道朱瑾的意思,以往自己下达命令朱瑾从不过问。 然而……她无愧于心,“叫他过来。” 并没解释,只是将刚才的命令硬冷的重复一遍,便直径向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 朱瑾看了一眼天锦倔强背景,还是领命转身离去。 天锦让唐七过来是想跟他商量一下攻城之事。 司马元显在刘裕与桓玄联手夹击之下,连同刘劳之一起退进了建康城内。有了城墙的庇护,他们才得以喘气。 司马元显坐镇骠骑大将军之位时,就向德宗帝提议加固了建康城的城墙,不知道他当时是否就是在预防着这一天。 城墙坚固难攻,司马元显在喘息时也不忘了从更远的地方调兵过来协助。刘裕和桓玄如若不能在司马元显将救兵掉来之前攻下城池, 他们就会陷入被反包围,以及前后夹击的趋势。 再加之今日在皇宫里所见的种种,令她一刻也不愿意多等。 其实这种事情本轮不到天锦主动去找唐七商议的,只是俆道覆死了,那个一有情况就准备了几个办法来找她商议先生,再也不能给她出谋划策了。 而她现在身边能够商议这等行军作战之事的,也唯有唐七了。 可惜,世人都不知她内心的善意与无奈,依然在诽谤她、污蔑她。让她的心在直击乱世兵戎后,又得抗下诸多的非议。 天锦推开屋门,让夕阳的光辉也洒一些在屋内,昏红柔软,又带着几分暖意。 这样的夕阳时光天荒地老也只有一次,因为就算你明天可以再见到类似的光影,却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可对于忙碌的世人来说,这份唯一却也是极为平常的。 正如现在的天锦,她并没有觉得这一刻有多么特别。直到她撩开通向里屋的帷幔,视线落在那台梳妆镜前时,她的泪水盈满眼眶。倒映着从窗外射进来的夕阳,深邃如星际。 那面圆形的铜镜面上,被人用眉黛笔书写着两行字—— 不要来找我,我会化作长风,时远时近的守卫你。 那两行字体天锦再熟悉不过,他们曾 在淝水边上一次次的通信,或规划战役又或诉说情长。 那个字体,曾是天锦每日熬夜的唯一理由。 天锦忽然苦涩一笑,泪水在眼眶中轻颤了一下,愣是被她硬生生的忍住,没有流下来。 那个男人总是用这个方法离开,他就像不懂礼貌的孩子,想走便挥一挥衣袖,从不跟天锦打声招呼。也不告诉她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留下来等待的总是天锦,去追寻的也总是天锦,不过…… 不过这一次天锦不会去追他了,也不会等他,更不会去寻他。 有些事总要忘记,有些人总要放手,也好也好……这般挥一挥衣袖的绝情,大概是对她情深的最好诠释吧。 天锦路过从窗外打进来的夕阳缓缓走到铜镜前,铜镜旁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只通透的白玉笛。不,确切的说是一直断玉笛。 这只原本又断裂的玉笛一直被天锦放在梳妆台上,经常在夜晚散发时痴痴的看着。然眼前这只笛,竟又被人用黄金镶嵌好了,它又合在了一起。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天锦拿起拿着笛子,抚摸着笛身,细细看着被黄金细致镶嵌的地方,一寸一寸都残留着他们的体温。 而在玉笛的尾部,那个雕着梅花的精致的 纹路里,竟残留着未干的泪迹。 他哭了…… 他在不久前站在这个地方,手中握着修补好的玉笛,对着铜镜默默流泪。 他在哭什么?为了那份情深缘浅的姻缘,还是为了纷乱的家国天下?是为了渐行渐远的爱人,还是为了被命运狠狠折磨的自己? 天锦再也忍不住,泪水滴落下来,正好也滴在玉笛上,顺着笛身缓缓滑落到雕花尾部。 她的眼泪只为送一程从此寂寥的唐七。 玉笛被轻轻放进抽屉深入,然后缓缓闭合在黑暗里。 一方洁白的手帕从锦盒里被拿出,天锦开始将镜面上的字体,慢慢擦去。 一点一点的看着这些字体消失,一点一点的跟过去诀别。 是的,谢琰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过去的一切,也都过去了…… “公主。”此时朱瑾跨进了屋内。 由于她和天锦很亲近,便直接掀开了帷幔走了进去,看到天锦在擦拭着镜面也没多留意,回禀道,“我刚刚去了唐七的院子,没有看到他。现在天色将晚了,要不要派人去找。” “不用了。”天锦的声音低沉哀伤,“以后都不要找他了。” 朱瑾心头一凛,虽然她早有了他会离去的准备,但真 正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还是忍不住一阵伤怀。 唐七的离开是她暗示的,她知道唐七没有错,可这一切都是为了锦公主,为了虞美人。也为了徐先生的叮嘱,和他无法割舍的天下大业。 天锦始终没有转过身来,只是默默擦完了那面铜镜。垂下手时白帕已黑,而握紧帕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朱瑾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感觉不到样子转身离开。 她实在没有勇气去说一声抱歉,更没有勇气去面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苍穹阴云徘徊,人间战火不熄。 司马元显的队伍被刘裕和桓玄连手围困一分为二,遭遇猛烈攻击后,战事陷入困境。刘劳之前来助阵,但因兵马较少,反抗后依旧处于鱼死网破的境地。于是力劝司马元显退进建康城内,向周围地方调集兵马,将刘裕等反贼反围困起来,让他们插翅难飞。 司马元显谋政手腕风谲云诡,但论战事却不及刘裕、桓玄凌厉。又考虑到解决叛军后他更伟大宏远的爆发,衡量之下,不得不采用刘劳之的建议退守建康城。 “又败回来了。司马元显那孙子,有没有办法让他出城迎战了?”赵林坐在一匹烈马上,在高处山坡上看着远方迅速撤下来的军队,不由得愤恨。 第378章 乱世风云又起 迅速撤下来的是桓玄的军队,这已经是他们第四次进攻了。他们并没有死攻,因为不想做出玉石俱焚的准备。而每次的策略都有所变化,说明他们也都是动足了脑筋。可惜,每一次都败北而归。 建康城的城墙本来就防护如铁桶,只要司马元显稍微布置兵马,就很难强攻下城池。 赵林自然是不喜欢桓玄先他们攻进城内的,但每次看到他们被打退,心里也不由得火大。 自从司马元显被打进城墙内,刘裕就一直处于围困状态,未曾发兵。但就算发兵的话,以这种形式看,也未必能捞到好处。 一旁的林敬轩轻笑回答,“他就是被打进去的,哪那么容易出来。” 赵林可没那么多好耐心,眼看敌人就在眼前,他比谁都难受,“大哥,下次等桓玄上的时候我们也一起上吧,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攻不下一面破墙。” 刘裕勒住马缰,看着远处的战局安然自若道,“攻城是一时之需,不是我们最终的目的,如果攻城以后面临的是损失惨重,且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可万一被桓玄那小子给攻下来怎么办?那小子本来就抢了我们不少功劳,再先比我们进城,那以后他 在建康城里,且不是耀武扬威了。”一想到之前的功绩都归了桓玄,赵林就愤恨不平。 而刘裕只是扬了扬嘴角,轻哼道,“城里面不仅有司马元显,还有刘劳之相抗,想要这份功,可没那么容易。” “话虽如此,可再这么拖下去,司马元显的救兵可就赶到了。”他们已经停歇半个多月了,林敬轩暗暗盘算着时间,不由得提醒优秀的将领,“到时候,只怕我们会腹背受敌啊。” 刘裕眯了眯眼,目光冷冽,“大概还要多久?” “半个月。” 刘裕点了点头,眼眸里灵光一闪,做下决定,“好,我们就再等十天。” “等十天?”赵林惊讶大呼,“大哥,你那么自信就能在五天内攻下城池啊,桓玄那小子都攻了半多月了。” 刘裕得意哼笑,自信非凡,“提前五天都是早的了。放心,我若要攻,半日足以。” “那攻城以后了?”刘敬宣问。 既然首领说是半日,那就是半日,刘裕从不吹无把握的牛皮。但还有些问题,他不得不提前考虑,“大人,我们现在可是叛军了啊。” 如此一说,赵林也反应过来,赫然盯向了刘裕。 他们可是叛 军啊,如此攻城别说那些官僚不会接受他,就连百姓们也会仓皇不已,这就违背了他们的意图了。 然而刘裕只是在马上微微笑起,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一点他的好女人天锦都已经为他筹划好了。 “我不会让司马元显见到德宗帝的,到时候谁是叛军谁是功臣,只有胜利的人才能说了算。” 当司马元显人头落地,事情的真相就应该不重要了。正如刘裕落难时,他是不是叛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更强权的人才有话语权。 如果他们不能攻击建康城拿下司马元显,那他刘裕就是叛军,毫无疑问。如果刘裕赢了,那司马元显就是诬告,也不需要证据。 旁边的两位副将一点则通,顿时明白了过来。 “大哥,那我们今天还要去挑衅一下吗?”赵林粗鲁的问。 “要啊。”刘裕黯然得意,“每次都是桓玄在打,我们在旁边干看着他会觉得我们不仗义。哈哈,走。” 说着刘裕一夹马腹,带着后方黑压压一片的士兵大摇大摆的向城墙下走去。 他们兵临城下啥也不做,无非是口出狂言,企图激怒司马元显。 有时候司马元显实在是被骂急了,就会 在城头上放箭,或者忍不住派兵出城。当然,司马元显领兵虽不是佼佼者,但也注意分寸,知道自己的软肋在哪。所以每次派兵出城也只是小打小闹一番,并不与之决一死战。 今日击退了桓玄的兵马,城楼就开始做一番兵部死亡盘点、回报事宜。 刘劳之观战了一番,见桓玄还是没戏,笑呵呵的坐回了他的大营。 以往司马元显也不会在城头长期逗留的,但今日他没有离开,好像还在期盼着什么。 果然,一大队人马又慢悠悠的走着一条老路,向城墙靠近。他们举着刘字大旗,前面领军的还是飞扬得意的刘太守。 “将军,他们又来了。”一旁的下属向他们的统领回报。 不同与之前的厌烦,这次司马元显反而看着他们露出了阴鸷的笑意。将他手按在城墙头,隐隐还有些激动,“将那个女人带上来。” 下属得令,迅速退下。 不过一会,一位华妆襦裙的女子被人捆着双手的拖上墙头。 冰雪肌肤埋玉骨,容颜绝美雍容态;金簪步摇牡丹钗,锦衣宝坠罗绸带。 这样一位尊贵绝色的玉女子,她穿着宽大的拖地长裙,披了一间薄薄的绣花串珠披风 。今早刚刚梳妆完毕,就被人绑着带上了鲜血未干的城墙。 她的眼神冷冽,气态锐利,纵被人挟持,依旧不掩傲色。 “锦公主,委屈你了。”司马元显讥讽的走进她,下意识的端详了她的脸,然后又不经意的撇开。 此刻,刘军已经停在了城门下。一如之前,他们什么也不做,刀也不拔,就骑在马上谩骂,真是映衬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老话。 “喂,司马元显你个缩头乌龟,今日个龟食可吃饱了,刀剑无眼,可别饿着肚子上路啊。”赵林骂人的功夫可不比拳头来得差,要知道他从小出身的村落毕竟贫困,里面的人都没有什么文化。遇事可不懂什么调节,那都是先比喉咙再比拳头的,若不是现在要照顾一先副将的形象,他能骂到司马元显的祖宗十八代从坟里跳出来。 “司马元显,我大哥又来见你了,他生怕你哪天就被箭射死在城墙上,特地来提醒你,开战时离墙远一点。”林敬轩在这一点上,就要落后赵林很多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读过圣贤书的。 “司马元显,你军营里可有女人?我们大哥女人可多了,你要是缺就知一声,我们给你送过去,哈哈。” …… 第379章 可悲之贵女 下面的人骂得兴起时还忍不住哈哈大笑,而上面司马元显可是皇族旁支,从小浏览群书,聪慧绝顶。在朝中口若莲花思维敏捷,能说得文臣武将七窍生烟,可这并不表示他能骂过那些乡野人。 总不能在城墙上念诗吧。 就算你念了一首言辞犀利,寓意深刻,他们下面一句也听不明白。而且在你念诗的那个空挡,人家顺带你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司马元显对上赵林,那就是秀才遇到兵,只能哑口无言干瞪眼。 但他是文人啊,文人自有他的妙计。 司马元显望着城下叫嚣的人,仿佛在看着一只只在羊圈里待宰的羔羊,忍不住勾起嘴角。 被绑的女子冷冷一哼,媚眼勾魂,讽刺道,“你请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他们怎么骂你的吗?” 司马元显缓缓转过身,静静的看向跟前的人,忽然就是一巴掌,重重的落到文锦脸上。 末了,男人阴鸷一笑,问,“后悔吗?跟我到南朝来。” 文锦嘴角挂着一滴血,愤恨道,“我后悔当时没有一刀捅死你。” “哈哈。”她越是愤怒司马元显就越是兴奋,“文锦,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背叛我。如果你不背叛我,刘 裕早就死了,你可以在南朝坐享富贵荣华,而我也能得到天锦。” 司马元显张开了手,仿佛要拥抱整个天地。然而,下面的咒骂上又将他拖回现实,“文锦,你太让我失望了。” 文锦勾起红唇,睥睨道,“无论是我还是天锦,我们姐妹你谁也得不到,就算短暂得到,你也会马上遭遇背叛。” “哈哈。”司马元显更是暗讽,“还姐妹,你给天锦下药,杀了她的孩子,那时候怎么不想想你们是姐妹。” 文锦眸光一冷,竟没有半分愧疚之意,“就算是姐妹,也不一定什么都要分享。你也不一样,你不是爱她吗?给我毒药和香粉的时候,你心痛过吗?” “算了,我们都是不择手段的人,反正这个世界也只是以成败论英雄。”司马元显一挥衣袖,将那些血腥与人生的事说得轻描淡写,“你也没什么不如天锦的,不过是败了而已。” 是啊,很多东西并不是不好,只不过是另外的光芒遮掩了。 文锦苦涩一笑,看向天空阴云徘徊席卷,“司马大人也没什么不如阿裕的,不过也是败了而已。” “不,我还没有败。”司马元显神色笃定,双手握拳。 文锦撇了一眼下面 笑骂的人,暗讽,“可我已经听到了为您送葬的哀乐。” “你就这么痛恨我吗?如果不是我,你又怎么会遇到刘裕,你又怎么能体会被人真正爱的滋味。”司马元显转过身,问她。 有一瞬间,他的目光里还是充满同情的。 “是的,我恨你,我恨不得你马上去死。”文锦露出凶恶之色,但转瞬又收敛起来,目光滑落到城下戎装烈马的男子身上,“但我依然感谢你赐予我与阿裕的短暂时光,这大概是你这辈子唯一做的好事。” 司马元显哼笑,甚为惋惜道,“你看看现在的你,不觉得可悲吗?你只是个替代品,你明知道你得到的爱不是真的。你只要按照我的吩咐,让刘裕败于孙恩之战,你就能永远得到他的爱。可是你,唉~” 司马元显摇头叹息,“你不但放弃了唯一的机会,沦落到被刘裕囚禁的地步,你还背叛了你的恩人我。才使得他有机会在我面前叫嚣,你太让我失望了。” “哈哈哈,骠骑将军赌天下大事,难道就没有做好输局的准备吗?”文锦忽然眉宇一扬大笑起来,那迎风不惧的感觉,竟真的像天锦来了。 司马元显微微一惊,但又迅速收敛的神色,他突然开始怀 疑自己——他会输? 人人都会输,为什么他不能? 不,他才不会输。就算兵临城下,他也能反败为胜。 “在我的半生争斗里,就没有一个输字!”司马元显大吼一声,扬手拔掉了文锦发见的金钗步摇。 黑色的发如水雾般撒开,配上她朱红的唇,和远方苍凉的背景,宛如佳人的挽歌。 华贵的发簪洒落一地,发出叮咛的声音。 司马元显捏住文锦的下巴,“感谢我吧,再让你体会一次被人珍视的滋味。” 话落,文锦还未反应过来,司马元显一把撤掉了文锦的披风,并紧紧钳住文锦的肩头,将她从城墙上推了下去。 衣袂翻搅着发丝,无边无际的蔓延开去,佳人凄惨悲鸣,从城墙上坠落。 她要死了吗? 也好,那就到此为止吧。她本来就是悬崖高处石缝里的花,开得绝美,却免不得被高处的劲风暴雨摧残。何况,这悬崖石缝处开出的花,无人欣赏。 可是可惜,可惜了她腹中的孩子。她掩饰了那么久,再过三个月就该来到这人世间了…… 此刻,林敬轩已经骂得喉咙沙哑了,赵林却骂得正起劲,刘裕正坐在马上盘算着时间,考虑要不要 撤兵。 突然,他们都看得司马元显不知发了什么疯,将以女子从城楼上推了下去。 正当他们下意识惊心时,那女子又停止了坠落,然后被挂在墙头左右晃动。再细瞧,原来又一根绳子将那女子死死扣在墙头。 “那鬼小子想搞什么?”赵林停下了谩骂,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那女子因为惯性左右晃动,待到慢慢停下来时,她的容颜也渐渐清晰。 “天锦……” 听到领帅的一声低喃,林敬轩大感不妙。 “司马元显,你个无耻小人。”文锦双手被吊,将像待宰的羔羊一般被人高高悬挂在众人面前,羞愤之极。 如果恨也能化作神力,文锦只想将整座城墙都砌到司马元显的身上。 刘裕勒紧马缰赫然大吼,“锦儿!” 当看到刘裕着急、愤怒、担忧的神色时,文锦突然明白了司马元显的用意。 只是好可悲,那焦急男子口中的锦儿并不是她。 “是夫人?”赵林面色难看,就连他这个大老粗都暗叫不好。 刘裕对夫人的情谊旁人不知道,但两位副手却是清楚得很。司马元显手段卑劣,走投无路抓住了刘夫人,无疑是勒住了刘裕的咽喉。 第380章 独上城楼 如此再想反抗,怕是不容易了。 司马元显在城楼上放声大笑,得意道,“哈哈,刘裕,你继续叫啊,怎么停了?” 林敬轩连忙大喝,“司马元显,你这无勇小人。天下纷争惯来是男人的沙场,你绑一个女子做人质,你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一边对峙着,一边脑子里却是思绪万千,无数的可能性快速的闪过林敬轩的脑海,但无论是哪一条似乎都指向不幸。 “耻笑?哈哈哈。”司马元显毫不在意,“世人只会耻笑失败者,刘裕你是怕了吗?” “荒谬,我刘裕会怕你这等小人?”刘裕赫然拔刀,白刃倒影出他愤然的气魄,“你是想逼我攻城吗?好,今日我就血洗了这座城墙,用你的头颅祭天。” 司马元显也拔出了下属的刀,却没有挥舞,而是对准了绑着人质的绳子,“好啊,你来啊。正好你赶到城下替她收尸。” 他不是为了攻城!? 刘裕眉头微拧,大喝,“你想怎样?” 一见对方示弱司马元显才缓缓将大刀抬起,冷哼道,“在众人簇拥下攻城有什么好叫嚣的,有本事单独上来跟我谈判。” “大人,万万不可。”刘裕尚未表态,林敬轩就出手阻拦,他几乎能断定刘 裕的选择,“此乃小人之计,大人切不可上当。” 赵林也连连点头,“大哥,你千万别去。我赶保证,你上去就是死,到时候夫人也是死。你一死,我们二十多万的刘军就群龙无首了。到时必然溃不成军,不战而败。” 虽然是个乌鸦嘴,却说得很有道理。 刘裕是何等睿智,他又怎会猜不到独上城楼的危机,可是锦儿生死一线,这根本就是单选的问题。 他必须要去。 刘裕将剑重新没入鞘中,神色肃杀,“他已身在险境,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只是想杀我一个人!?” 他应该,还会有更大.阴谋。 赵林粗鲁的否定,“不管他想杀几人,反正不能上去。” 林敬轩当然知道刘裕暗自什么,可也正如赵林所说,不管是什么,都不值得如此冒险。 “大人,你可万万不能赌这种可能性。不管他是什么目的,只要有一丝不轨或不乐意,你必然插翅难飞。对他而言也许解决不了全部困境,但对我们来说却是致命一击啊。” 只要刘裕一死,整个刘军就会陷入群龙无首之地,不战自败。 看着刘裕凝视前方目光凶狠,一副不愿放弃的倔强神色,赵林大声叹息甚至有些愤恨道,“大哥 ,你可是男人,不能为了一个女人铤而走险。若真为这事送了命,那真是笑死人了。” 刘裕不再说话,他的目光死死锁着天锦,她被绑在城墙长,硬是一声不吭。没有哭喊无助,也没有向他求救,似乎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她难道已经放弃了。 她难道觉得他不会去救她? 不,他发过誓的,会保护她,不会让孙恩之战的悲剧重演。 “这一趟,我必须得去!” 虽然知道他们的太守不是那么容易劝的,可听得他的答案林敬轩还是无奈摇头,赵林更是露出了嫌恶之色。 刘裕当然能体谅下属们的失望之情,谁不愿跟着一位明君。可就算是明君,也有他必须要面对的人和事。 刘裕动了动缰绳,向林敬轩靠近了几分,又暗自叮嘱了一番。 林敬轩神色一动,凛然点头。 话落,刘裕再无准备,一挥缰绳便脱离了整个刘军,向**巍峨大刀霍霍的高墙奔去。 一马一剑一身戎装,便是他冲进敌人大军的全部装备。 林敬轩紧握着缰绳勒出一手的汗,没有人放暗箭,城门也如约打开。刘裕的身影最终随着城门的关合而消失在他们眼前。 林敬轩暗暗叹息,但愿一 切如太守所料,否则今日刘军必败无疑。 高墙城楼上,长风不断呼啸而过,踩过百十来个台阶,视线可以眺望到很远的地方。 刘裕穿过要配长刀威风凛凛的敌军,神色肃然,一直大步走到司马元显面前。 “哈哈,刘大人好胆识啊。可惜啊,恐怕今日要有人命丧于此了。”司马元显胜局在握,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刘裕从容不迫,也朗声大笑,“哈哈哈,司马将军也是好魄力,不妨告诉你,今日要丧命的人可是你啊。” “哦?刘大人也学会算命了。” “窥视天命谈不上,但有些人那么喜欢作死,我当然要成全他。”刘裕嘴角含笑,眼底却满含杀意,“不过今日司马将军大动干戈邀我前来,就是为了和我讨论命数的吗?” 司马元显的人头自然要拿,却不是现在。他明显是要再秀一把军资,刘裕倒要看看,他能舞出什么花来? 司马元显轻笑,现在他已掌握了主动权。刘裕站在他的面前,就犹如整个刘军的都握在他的手中,千刀万剐悉听尊便。 可是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不管是刘裕还是桓玄,他们都要死。 “刘大人不用着急,男人当成大事。女人嘛,都好强者,她 们只会追寻更强的男人的。就算没有天锦,也会有其他女子爱慕于你。刘大人今日为一个女人独自登上敌人的城门,恐怕要贻笑大方了。到时,别人都会以为,桓玄公子才是乱世中他们值得等待的人。” 果然…… 一提到桓玄,刘裕心里的石头就落了一半。他绑架天锦威胁刘裕独上城楼,绝不是钓一个人那么简单。 “司马元显。”刘裕正色的念出他的名字,“你今日之事,着实让我失望。” 司马元显轻笑,他毫不在意这些,“我知道我很卑鄙,但我不在乎。” “我以为你真的喜欢天锦。”刘裕静静说着,眼底的光芒却在不断闪动。 乱世中人人都是垂钓者,人人也都是猎物。谁才是掌竿人这可说不定。 前一刻还是猎手的人,下一刻就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沦为猎物。 司马元显眼帘低垂,提到那美绝天伦的女子,他的神色晦暗许多,“可我也知道我再也得不到她的心了。” “你从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你只知她风采照人,却不知她过去的种种心酸。”司马元显的神情被刘裕一寸寸的收进眼底,他一边拿捏着言语的分寸,一边放缓了说话的速度,时间在不经意间慢慢悄然流淌而过。 第381章 刘劳之的谋 “父亲,你真的要这样决定了吗?” 营帐内,刘劳之正端坐在上,双手敞开按在案几上。虽然是有些年岁的人,但他身形魁梧,目光老练锐利。 此时正企图做最后奉劝的,正是他众儿子中能力最出众,也最深受他喜欢的刘敬宣。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刘劳之目光冷冽,似已下定了决定,“桓玄这几次进攻都是样攻,过几日我会向司马元显提议做出示弱的模样。到那时桓玄再做出力竭的样子,邀请刘裕做最后进攻。这种好事刘裕不会拒绝的,到时候我们再设下陷进反扑,定能击败刘裕的军队。” 战术筹划得很好,桓玄暗谋刘劳之,鼓动司马元显击败刘裕。这样谁都不会想到,真正杀死刘裕的会是桓玄。 可是,这种诡谲天伦的谋略,看似天衣无缝,却也因为太过晦暗,给人隐隐不安的感觉。 “父亲,如果做出这种事,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如果这次不成功,刘裕可不会像上次那么好骗,派个人去通报一声就能糊弄过去的。” “那又如何,就算不能杀了他,也能给他重创。我现在明有司马元显,暗有桓玄,还能怕他不成。”说到此处,刘劳之冷冷 一笑,还颇为自己的睿智感到欣慰。 一切看上去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刘敬宣还是不得不提醒,“父亲,我们收到的那份信措辞犀利,看上去并非桓玄亲笔,只怕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在作祟。” 那女子便是桓玄身边的得力军师沐倾城,此女子睿智非凡,本领高强,手腕凌厉。桓玄一路反叛过来,她是功不可没的。更重要的是,她一女子竟然得到了桓玄全军的认可,获得了男人们的尊重。 虽未谋面,却已觉卓越。 “就算是那个女人写的,必然也是桓玄的意思。况且这几日桓玄带领士兵攻城,完全按照计划行事,这一点应该不会出差池的。”刘劳之抚摸着自己的胡须,对自己的判断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刘敬宣见劝不成,也只能无奈摇头。 在刘劳之看来,乱世里一两场的输赢并不重要,使用了什么方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活到最后。至于盟友是谁,敌人是谁也都统统不重要。 “将军,将军。” 忽然有声音从营帐外急冲冲的赶进来,帐帘被掀开,正是参军刘袭。 刘劳之疑问,“刘参军这么着急有什么事吗?” 刘袭脱口道,“将军, 刘裕上了城头啊。” “什么?这么快,这不可能。”刘劳之拍案而起,几欲要顶翻案几冲出去。 一旁的刘敬宣也大惊。 桓玄刚刚退兵,就算刘裕攻了进来,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攻上城楼啊。何况,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通知他了? “将军莫慌,待我说完。”刘袭上前,将司马元显绑架刘夫人,又让刘裕都自登上城楼的事全部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刘敬宣是松了口气,敬佩道,“没想到那刘裕竟有这种胆魄。” 刘劳之听了赫然大笑,一副见肉送上门的欢喜,“哈哈,那不是甚好。现在就取了刘裕的项上人头,整个刘军必将溃败。” “将军不可。”刘袭连忙上前拦住。 “为何?” 刘袭收敛神色,反问,“司马元显钓得如此大鱼,可有通知将军?” 刘劳之左右一想,顿时反应过来,冷哼道,“算了,知道他不全信我,反正我也不是真要站在他这边。那司马小贼,我迟早也要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何必要等迟早,现在就是机会啊。”刘袭有乘胜追击之势。 “什么?” 刘袭继续蛊惑道,“别忘了,刘裕并不知 道我们与桓玄勾结啊。他已在城楼顶上,司马元显不会轻易让他走的,今日一战是非打不可。” “桓玄已经被击退了四次,他刘裕又怎么能赢?”刘劳之显然不信。 “那不是有我们吗?”刘袭阴鸷一笑,压低了声音,“我们里应外合,帮他打开城门,司马元显还不死路一条。” 如此一想,好像也有点道理。 “可是……”刘劳之忽然犹豫起来。 刘参军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将军,你就别再想着桓玄的口头承诺了,得南朝天下三分,二分归你,一分归他,然后再协助他挥军北上。呵呵,将军,这是明摆着给您画的饼,绝不可信。” “刘参军何以如此笃定?”刘劳之心里也知道这是难以相信,他甚至做好了将刘裕和司马元显击败后,立刻反攻桓玄的准备。可那到底也是一次机会,所谓机不可失啊。 刘参军冷冷一笑,他对桓玄在信里的承诺,没有半分是信的,甚至不抱任何希望。 “您别忘了,桓玄与刘裕兄弟相称,两人实力相当,得南朝也不过两分之。而给您却多达三分二之,他会有这么好的心?”刘奕眯了眯眼,眸光冷冽,“而且既已说了要与您 分,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如果真与您分享,那必是要背叛刘裕的兄弟之情,将其杀之。连兄弟都背叛了,还谈将军您?另一种就是,根本就没想过要与您分地,等司马元显一死,多半就是将军您的死期了。” 刘劳之赫然一惊。 “刘参军说得甚有道理。”刘敬宣听得顿觉那女子手腕凌厉之极,“父亲,刘裕行军一向执法如山深明大义,从不杀降兵,说一不二正气凛然。可我倒没听说那女子有这等气魄,只说她手腕如何厉辣。如此看来,这桓玄是决不能依附的。” 刘劳之走下案几,来回思绪着走动,“可是这样做又倒戈了刘裕,会不会……” 虽说结盟瓦解是常时,可若在战场上来回倒戈,必然会成为众矢之中的小人。日后再有变数,恐怕就不会有人愿意结盟了,甚至还会成为众人的苗头。 刘参军连忙道,“这个将军放心,我们至始至终都未与刘裕撕裂,若他问起为何站了司马元显。我们只道是为了混进司马元显的大军之内,和与他内外相应。” “他会相信吗?” “我们城门都打开了,由不得他不信。到时我们与刘裕一同进城,还愁建康城内没有我们的地位吗?” 第382章 拖延时间 刘袭左右利弊分析,言语又暗藏着蛊惑之诱,使得刚刚还信心十足的刘劳之,心神晃动。 “父亲,别犹豫了,就这么做吧。那女人一路走来,靠得且是正义,必然是心肠狠毒,手腕厉辣。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阴谋诡计上,父亲三思啊。”刘敬宣一直都觉得依附桓玄甚为不妥,现又听刘袭一番分析,也觉得此刻是最好的反击时刻。 刘劳之面色沉重粗眉紧拧,一手握拳一手按在刀柄上,忽然他眸光一闪,做出决定。 刘劳之的决定无外乎两种结果,依附于桓玄,刘裕性命难保。如果转投司马元显,刘裕则必死无疑。 此刻刘裕和司马元显还站在高高城楼上,两人一言一语都拨动着生死之玄。 “真没想到那个谢琰,居然能为天锦做到这种份上,可敬可叹,可悲可怜。”司马元显怅然着。 然而这份怅然里,又有着难以掩饰的讥讽。 刘裕看着他轻狂的样子,只觉厌恶,“相比于你,他犹如圣人。” “圣人又如何,还不是乖乖离开了?”司马元显愉快的勾起嘴角。 情敌又少了一个,他怎能不开心? 只要是离开的人,不管什么原因都是失败者 ,都配不上天锦。而他现在,更要将天锦身边最后一个碍事的人,给彻底铲除掉。 长风忽而猛烈穿过两人之间,又飞扬直上吹得战旗猎猎作响。 “但他获得了天锦的心。”刘裕加重了声音,转而又低沉下去,“锦儿一辈子都会记得他。” “那你呢?”司马元显眉目上扬,睥睨道,“你就让自己的妻子一辈子都记得另外一个男人?” 是的,曾经他也剑走偏锋,觉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经历的磨难越来越多,才发现爱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占有。 “她记得另一个人,并不表示她不爱我。我尊重她!” 关于这个道理,他也是悟了很久才明白的。 “哈哈哈,懦夫。”司马元显忽然扬声大笑,极为鄙视的点了点刘裕,摇头道,“刘裕,你承认吧,你就是一个懦夫,你根本就配不上天锦。” 刘裕并没有比对方的张狂激怒,反而不动声色道,“我配不配得上,那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话说得不重,却极为的坚定与自信。 那份从容不迫的镇定,反而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力。 司马元显收敛了笑容,拂袖冷哼,“算了,反正天锦最 终还是我的,唯有我才能陪得上他。闲聊就到这吧,我让你来只为一件事。” 因为刘裕生生讲了一段过往的故事,拖延了不少时间,司马元显也不再与他绕弯了。 “我可以不杀你,让你平安回去,但如果你想救天锦,只能拿一样东西来换。”司马元显目光一寒,冷冽道,“桓玄的脑袋。” 刘裕思绪一转,就猜到了他的用意,“你想让我和桓玄自相残杀,然后你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力。” “没错。”司马元显也不避讳。 “如果我不答应了?” “那你肯定是下不了这城楼了。”司马元显按着腰间的佩剑,目光晦暗,“总之你和桓玄的脑袋,我肯定是要得一个的。” 谋略者就是谋略者,纵然在战术上不是佼佼者,但他依然还是发挥了他最擅长的阴险计谋。 以天锦胁迫刘裕,与桓玄相杀,无论谁胜谁败,都免不了一死一伤。到时候,他再收拾一下残局,南朝就尽在他手了。 刘裕低垂着眼帘神色低沉,心底闪过一层层阴寒。不过还好,他一路战来靠的也不是匹夫之勇。 “司马大人好心计啊,可惜……”刘裕缓缓的抬起眼帘,眸 光极度阴鸷,语调可惜道,“晚了。” 司马元显神色一凛,紧紧的直视他。 虽然司马元显表面还是镇定,但内心里却被刘裕的气魄威慑。 不可能的,没理由在这种状态下还能镇定自若。难道他已经识破了城墙下吊着的不是天锦?那也不可能,他可确确实实是一个人上的城楼。现在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为何……为何他却是胜券在握的态度? 哪里? 到底是哪里还没有顾及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司马元显在脑海里不断盘算的时候,神态自若的刘裕抬手指向他的身后,好意提醒道,“将军,你城内失火了。” 司马元显一惊,心里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但还是赫然转身。 只见浓烟在大营的不远处翻滚而上,直上原本就阴沉的天空。而他大营里的军队因为错事先机,被冲散得溃不成军。索性统军的将领临危不乱,又渐渐汇集兵马,进行反攻。 “报,将军,将军不好了。”此时有探军狂奔跑上城楼来报,“刘劳之叛变了,刚冲击了我们的大营。” “刘劳之!那个小人!”司马元显握紧痛骂。 “将军,快看。”还没等司马元显下达 反击的策略,一旁的下属忽然又一直惊道,“刘军冲过来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做好守城防备。”司马元显豁然拔剑,不复刚才的稳重,对着刘裕怒目而视,“刘裕,你好手腕,从一开始就在演戏。” 刘裕哼笑,也将腰间佩剑迎风拔出,“司马元显,你只是个谋士,并不适合带兵打仗。至于天锦,你就不要妄想了,你才是最配不上她的人。” 司马元显眼底杀意腾起,阴鸷低笑,“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话落,银刃一闪,司马元显豁然向墙头上的粗绳砍去。刘裕迅速一步上前,扬手挥剑打开对方的剑刃。 两刃相交,发出刺耳尖锐的撞击声。 司马元显仍不放弃,愤怒与仇恨犹如从地狱侵袭而来的火焰,瞬间将他包裹。他豁出去要将那绳子斩断,迫使刘裕不得不迎身袒护,而他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让刘裕露出破绽,取他性命。 上午与桓玄一战,城楼上的腥血还未风干,现在刘军又冲击而来。战士们的嘶吼声中,城墙上下的血腥味也越发的浓重。 刀剑横飞,年轻的军人不断的倒下。从北向南的风犹如勾魂的手,每吹一下都能带走无数英魂。 第383章 四方来杀 刘裕从不害怕死亡,无论是为忠义天下,还是为情义爱人,他都可以献上自己的性命。可是,他拒绝无意义的死亡。所以他讨厌这个极度腐烂的南朝,讨厌为一己私利将南朝逐步推向悬崖,还在不断争斗的政坛。 所以,他拿起了剑,不仅仅是为了天锦,也不仅仅为了证明自己。家国天下匹夫有责,大丈夫身处乱世,平息风云为苍生请命,责无旁贷。 “司马元显!”刘裕挑开他的利剑,冷呵,“你就到此为止吧!今日一战,将是你人生辉煌的落幕。” “哈哈哈,既然你有心决一死战,那我就奉陪到底。谁是落幕,谁得辉煌,红日沉西天,便是英雄分晓时。” 司马元显杀得兴起,也觉今日之战大快人心,这满城的腥血味犹如制幻的迷.药般,另他渐渐癫狂。 “啊,将军,将军。”司马元显正杀得振奋,一直守在不远处的下属抹了抹脸颊上的血,惊恐道,“将军,之前退走的桓玄大军,他……他们又冲过来了。” 上午刚刚败北的桓玄又折回来了? “传令下去,所有大军全力死守,绝不能让他们打开城门!” “是!” 就算是两方大军兵临城下,司马元显也不会颤栗 。这座城墙曾被他亲自带人翻修过,易守难攻。而且城墙上方还有很多暗仓,里面的射出的箭就像阎王的催命符,躲都躲不掉。 很多时候,两军向站,并不是人数都就能取胜的。 “刘裕,就算你里应外合再加上搬救兵,也未必能破我的城。”司马元显冷冽一笑,神色凶狠如修罗。 他以为桓玄是刘裕派人悄悄唤回的,可刘裕知道,他并没有那么做。 他离开时只是吩咐了林敬轩两件事,其中一件事就是等城内的浓烟信息。 至于刘劳之……他早就信不过此人了。 刘裕暗地里拉拢了刘劳之的参军刘袭,所以他交给林敬轩的第二件事就是——飞鸽给刘袭,让他务必督促刘劳之反叛。 至于刘劳之会不会真的反? 刘裕也不敢打包票,可是人生的很多重要决定就是一场赌局,而且是一场不赌必输,赌才会有一线生机的赌局。 至于桓玄,恐怕他一直都有安排人监视这边的一举一动吧。 所谓同盟…… 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同盟。 就像眼前的司马元显,最初相识的时候,也曾对这张扬跋扈又深谋远虑的年轻世子投去赞赏的眼光;他也为此办了 一场温馨的婚礼,真诚的祝福他们。 可一转眼,他们兵戎相见,互相算计,眼底只有无尽的恨意与厮杀。 刘裕和司马元显两人眼底只剩下了彼此,他们还在城墙上格斗着。两刃想触,发出狰狞刺耳的撞击声。 司马元显最初极具爆发力,而此刻渐渐力竭,走向下风,对方刺来的招式,令他猝不及防。刘裕看准时机,狠狠一砍。那一击从上自下,一看力道就不小。司马元显躲闪不过,只能硬接,而单手横剑去接又接不住,只能左手抓住剑身,沉沉的接下。瞬间,手掌红了一片,鲜血顺着剑身流淌到剑尖滴落下来。 刘裕看准空挡,一脚将对面的人踹翻。 “将军。”还好后面的下属眼疾手快,一把从后面拖住不断倒退的人,才使得司马元显没有摔出去。 司马元显已经气红了眼,手掌传来的疼痛宛如地狱里魔性,迅速攀上他的心头。 “杀,杀了他,将他砍成肉酱。”司马元显推开身后的人,疯狂的嘶吼着。 一时间,四周的人纷纷冲了上去,腥血的刀刃一齐向刘裕砍去。 刘裕一人难敌众敌,不断向后退去,但他也挑准了方向,一跃上了墙头。 “阿裕。”文锦被粗绳 吊在半空,乌黑的发随风飞扬。她扬起头,只见刘裕站在高高的墙头,他的正面是十几把大刀,背面是十几丈的深渊。 “阿裕,你快想办法逃吧,不用再管我了。”文锦嘶吼着,如果她的内心还有一片柔软的地方,那就是刘裕将她当做天锦时,短暂的爱恋。 那就像一颗随手抛弃的种子,不经意间生了根,发了芽。 “锦儿,别担心,我不会抛弃你的。”刘裕嘶吼一声,冷剑一扫,鲜血四溅。挡在他面前的士兵全部死去,趁着短暂的空挡,刘裕顺着绳子,快速向文锦滑去。 “砍绳子,摔死他们,摔死他们。”司马元显咆哮着用利剑砍向绳子,一时间周围的人都提着大刀纷纷砍去。 刘裕滑向了心爱的人,一手提着血剑,一手搂着佳人,右脚又撑着墙体。 天上阴云密布,地上战火纷飞,而他们这对戎甲英雄携美人,翻裹着腥血味风撩动他们的长发与衣袂。天地宏幅之间,他们彼此凝望。 “怕吗?”刘裕凝望着脸色苍白的妻子,凛然情深。 文锦眼底波光闪烁,这一刻,她就是天地见最美的……泡沫。 “我不怕。” 她说她不怕。 和心爱的人一起死,大概是 老天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叮”一声。 钢刀终于穿过粗麻绳碰到了墙体,麻绳应声而断,两人相拥向城墙下坠去。 “看准了,网绷紧一点。”林敬轩大吼一声,随着两人平安坠落,他的一颗心终于也放了下来。 “太守,您没事吧。太守……”林敬轩紧张的上前查看。 “锦儿,你还好吗?” “我……没事。” 刘裕死死护着怀中的女人,直到确认了她没事,才松了口气。而文锦只是动作怪异的护着自己的肚子,但在这危机时刻,有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小举动。 司马元显看到他们被大网接住,发出愤怒不甘的嘶吼。 刘裕将妻子扶下网,林敬轩还等着太守的进一步命令,可是他却拉着一个女儿死死的不放手,“有没有哪里摔到?这里是城下,还是太危险了,我让敬轩送你到后方。” “阿裕,我没事,你不用管我了。”文锦双脚落地后捏了捏凌乱的裙摆,双手轻合与腹前,下意识的就在众面前调整好仪态。她站直身体,目光坚定,极力支持男人的战争。 可是……可是就是这细微的动作,刘裕瞬间推开了她,“你是文锦!” 文锦心头一凛,欲言又止。 第384章 拖延时间 刘袭左右利弊分析,言语又暗藏着蛊惑之诱,使得刚刚还信心十足的刘劳之,心神晃动。 “父亲,别犹豫了,就这么做吧。那女人一路走来,靠得且是正义,必然是心肠狠毒,手腕历辣。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阴谋诡计上,父亲三思啊。”刘敬宣一直都觉得依附桓玄甚为不妥,现又听刘袭一番分析,也觉得此刻是最好的反击时刻。 刘劳之面色沉重粗眉紧拧,一手握拳一手按在刀柄上,忽然他眸光一闪,做出决定。 刘劳之的决定无外乎两种结果,依附于桓玄,刘裕性命难保。如果转投司马元显,刘裕则必死无疑。 此刻刘裕和司马元显还站在高高城楼上,两人一言一语都拨动着生死之玄。 “真没想到那个谢琰,居然能为天锦做到这种份上,可敬可叹,可悲可怜。”司马元显怅然着。 然而这份怅然里,又有着难以掩饰的讥讽。 刘裕看着他轻狂的样子,只觉厌恶,“相比于你,他犹如圣人。” “圣人又如何,还不是乖乖离开了?”司马元显愉快的勾起嘴角。 情敌又少了一个,他怎能不开心? 只要是离开的人,不管什么原因都是失败者 ,都配不上天锦。而他现在,更要将天锦身边最后一个碍事的人,给彻底铲除掉。 长风忽而猛烈穿过两人之间,又飞扬直上吹得战旗猎猎作响。 “但他获得了天锦的心。”刘裕加重了声音,转而又低沉下去,“锦儿一辈子都会记得他。” “那你了?”司马元显眉目上扬,睥睨道,“你就让自己的妻子一辈子都记得另外一个男人?” 是的,曾经他也剑走偏锋,觉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经历的磨难越来越多,才发现爱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占有。 “她记得另一个人,并不表示她不爱我。我尊重她!” 关于这个道理,他也是悟了很久才明白的。 “哈哈哈,懦夫。”司马元显忽然扬声大笑,极为鄙视的点了点刘裕,摇头道,“刘裕,你承认吧,你就是一个懦夫,你根本就配不上天锦。” 刘裕并没有比对方的张狂激怒,反而不动声色道,“我配不配得上,那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话说得不重,却极为的坚定与自信。 那份从容不迫的镇定,反而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力。 司马元显收敛了笑容,拂袖冷哼,“算了,反正天锦最 终还是我的,唯有我才能陪得上他。闲聊就到这吧,我让你来只为一件事。” 因为刘裕生生讲了一段过往的故事,拖延了不少时间,司马元显也不再与他绕弯了。 “我可以不杀你,让你平安回去,但如果你想救天锦,只能拿一样东西来换。”司马元显目光一寒,冷冽道,“桓玄的脑袋。” 刘裕思绪一转,就猜到了他的用意,“你想让我和桓玄自相残杀,然后你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力。” “没错。”司马元显也不避讳。 “如果我不答应了?” “那你肯定是下不了着城楼了。”司马元显按着腰间的佩剑,目光晦暗,“总之你和桓玄的脑袋,我肯定是要得一个的。” 谋略者就是谋略者,纵然在战术上不是佼佼者,但他依然还是发挥了他最擅长的阴险计谋。 以天锦胁迫刘裕,与桓玄相杀,无论谁胜谁败,都免不了一死一伤。到时候,他再收拾一下残局,南朝就尽在他手了。 刘裕低垂着眼帘神色低沉,心底闪过一层层阴寒。不过还好,他一路战来靠的也不是匹夫之勇。 “司马大人好心计啊,可惜……”刘裕缓缓的抬起眼帘,眸 光极度阴鸷,语调可惜道,“晚了。” 司马元显神色一凛,紧紧的直视他。 虽然司马元显表面还是镇定,但内心里却被刘裕的气魄威慑。 不可能的,没理由在这种状态下还能镇定自若。难道他已经识破了城墙下吊着的不是天锦?那也不可能,他可确确实实是一个人上的城楼。现在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为何……为何他却是胜券在握的态度? 哪里? 到底是哪里还没有顾及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司马元显在脑海里不断盘算的时候,神态自若的刘裕抬手指向他的身后,好意提醒道,“将军,你城内失火了。” 司马元显一惊,心里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但还是赫然转身。 只见浓烟在大营的不远处翻滚而上,直上原本就阴沉的天空。而他大营里的军队因为错事先机,被冲散得溃不成军。索性统军的将领临危不乱,又渐渐汇集兵马,进行反攻。 “报,将军,将军不好了。”此时有探军狂奔跑上城楼来报,“刘劳之叛变了,刚冲击了我们的大营。” “刘劳之!那个小人!”司马元显握紧痛骂。 “将军,快看。”还没等司马元显下达 反击的策略,一旁的下属忽然又一直惊道,“刘军冲过来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做好守城防备。”司马元显豁然拔剑,不复刚才的稳重,对着刘裕怒目而视,“刘裕,你好手腕,从一开始就在演戏。” 刘裕哼笑,也将腰间佩剑迎风拔出,“司马元显,你只是个谋士,并不适合带兵打仗。至于天锦,你就不要妄想了,你才是最配不上她的人。” 司马元显眼底杀意腾起,阴鸷低笑,“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想得到。” 话落,银刃一闪,司马元显豁然向墙头上的粗绳砍去。刘裕迅速一步上前,扬手挥剑打开对方的剑刃。 两刃相交,发次刺耳尖锐的撞击声。 司马元显仍不放弃,愤怒与仇恨犹如从地狱侵袭而来的火焰,瞬间将他包裹。他豁出一起的要将那绳子斩断,迫使刘裕不得不迎身袒护,而他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让刘裕露出破绽,取他性命。 上午与桓玄一战,城楼上的腥血还未风干,现在刘军又冲击而来。战士们的嘶吼声中,城墙上下的血腥味也越发的浓重。 刀剑横飞,年轻的军人不断的倒下。从北向南的风犹如勾魂的手,没吹一下都能带走无数英魂。 第385章 四方来杀 刘裕从不害怕死亡,无论是为忠义天下,还是为情义爱人,他都可以献上自己的性命。可是,他拒绝无意义的死亡。所以他讨厌这个极度腐烂的南朝,讨厌为一己私利将南朝逐步推向悬崖,还在不断争斗的政坛。 所以,他拿起了剑,不仅仅是为了天锦,也不仅仅为了证明自己。家国天下匹夫有责,大丈夫身处乱世,平息风云为苍生请命,责无旁贷。 “司马元显!”刘裕挑开他的利剑,冷呵,“你就到此为止吧!今日一战,将是你人生辉煌的落幕。” “哈哈哈,既然你有心决一死战,那我就奉陪到底。谁是落幕,谁得辉煌,红日沉西天,便是英雄分晓时。” 司马元显杀得兴起,也觉今日之战大快人心,这满城的腥血味犹如制幻的迷.药般,另他渐渐癫狂。 “啊,将军,将军。”司马元显正杀得振奋,一直守在不远处的下属抹了抹脸颊上的血,惊恐道,“将军,之前退走的桓玄大军,他……他们又冲过来了。” 上午刚刚败北的桓玄又折回来了? “传令下去,所有大军全力死守,绝不能让他们打开城门!” “是!” 就算是两方大军兵临城下,司马元显也不会颤栗 。这座城墙曾被他亲自带人翻修过,易守难攻。而且城墙上方还有很多暗仓,里面的射出的箭就像阎王的催命符,躲都躲不掉。 很多时候,两军向站,并不是人数都就能取胜的。 “刘裕,就算你里应外合再加上搬救兵,也未必能破我的城。”司马元显冷冽一笑,神色凶狠如修罗。 他以为桓玄是刘裕派人悄悄唤回的,可刘裕知道,他并没有那么做。 他离开时只是吩咐了林敬轩两件事,其中一件事就是等城内的浓烟信息。 至于刘劳之……他早就信不过此人了。 刘裕暗地里拉拢了刘劳之的参军刘袭,所以他交给林敬轩的第二件事就是——飞鸽给刘袭,让他务必督促刘劳之反叛。 至于刘劳之会不会真的反? 刘裕也不敢打包票,可是人生的很多重要决定就是一场赌局,而且是一场不赌必输,赌才会有一线生机的赌局。 至于桓玄,恐怕他一直都有安排人监视这边的一举一动吧。 所谓同盟…… 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同盟。 就像眼前的司马元显,最初相识的时候,也曾对这张扬跋扈又深谋远虑的年轻世子投去赞赏的眼光;他也为此办了 一场温馨的婚礼,真诚的祝福他们。 可一转眼,他们兵戎相见,互相算计,眼底只有无尽的恨意与厮杀。 刘裕和司马元显两人眼底只剩下了彼此,他们还在城墙上格斗着。两刃想触,发出狰狞刺耳的撞击声。 司马元显最初极具爆发力,而此刻渐渐力竭,走向下风,对方刺来的招式,令他猝不及防。刘裕看准时机,狠狠一砍。那一击从上自下,一看力道就不小。司马元显躲闪不过,只能硬接,而单手横剑去接又接不住,只能左手抓住剑身,沉沉的接下。瞬间,手掌红了一片,鲜血顺着剑身流淌到剑尖滴落下来。 刘裕看准空挡,一脚将对面的人踹翻。 “将军。”还好后面的下属眼疾手快,一把从后面拖住不断倒退的人,才使得司马元显没有摔出去。 司马元显已经气红了眼,手掌传来的疼痛宛如地狱里魔性,迅速攀上他的心头。 “杀,杀了他,将他砍成肉酱。”司马元显推开身后的人,疯狂的嘶吼着。 一时间,四周的人纷纷冲了上去,腥血的刀刃一齐向刘裕砍去。 刘裕一人难敌众敌,不断向后退去,但他也挑准了方向,一跃上了墙头。 “阿裕。”文锦被粗绳 吊在半空,乌黑的发随风飞扬。她扬起头,只见刘裕站在高高的墙头,他的正面是十几把大刀,背面是十几丈的深渊。 “阿裕,你快想办法逃吧,不用再管我了。”文锦嘶吼着,如果她的内心还有一片柔软的地方,那就是刘裕将她当做天锦时,短暂的爱恋。 那就像一颗随手抛弃的种子,不经意间生了根,发了芽。 “锦儿,别担心,我不会抛弃你的。”刘裕嘶吼一声,冷剑一扫,鲜血四溅。挡在他面前的士兵全部死去,趁着短暂的空挡,刘裕顺着绳子,快速向文锦滑去。 “砍绳子,摔死他们,摔死他们。”司马元显咆哮着用利剑砍向绳子,一时间周围的人都提着大刀纷纷砍去。 刘裕滑向了心爱的人,一手提着血剑,一手搂着佳人,右脚又撑着墙体。 天上阴云密布,地上战火纷飞,而他们这对戎甲英雄携美人,翻裹着腥血味风撩动他们的长发与衣袂。天地宏幅之间,他们彼此凝望。 “怕吗?”刘裕凝望着脸色苍白的妻子,凛然情深。 文锦眼底波光闪烁,这一刻,她就是天地见最美的……泡沫。 “我不怕。” 她说她不怕。 和心爱的人一起死,大概是 老天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叮”一声。 钢刀终于穿过粗麻绳碰到了墙体,麻绳应声而断,两人相拥向城墙下坠去。 “看准了,网绷紧一点。”林敬轩大吼一声,随着两人平安坠落,他的一颗心终于也放了下来。 “太守,您没事吧。太守……”林敬轩紧张的上前查看。 “锦儿,你还好吗?” “我……没事。” 刘裕死死护着怀中的女人,直到确认了她没事,才松了口气。而文锦只是动作怪异的护着自己的肚子,但在这危机时刻,有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小举动。 司马元显看到他们被大网接住,发出愤怒不甘的嘶吼。 刘裕将妻子扶下网,林敬轩还等着太守的进一步命令,可是他却拉着一个女儿死死的不放手,“有没有哪里摔到?这里是城下,还是太危险了,我让敬轩送你到后方。” “阿裕,我没事,你不用管我了。”文锦双脚落地后捏了捏凌乱的裙摆,双手轻合与腹前,下意识的就在众面前调整好仪态。她站直身体,目光坚定,极力支持男人的战争。 可是……可是就是这细微的动作,刘裕瞬间推开了她,“你是文锦!” 文锦心头一凛,欲言又止。 第386章 战败 说祈求的话,她开不了口,自尊不允许;说否定的话,她也开不了口,傲慢不允许。她只能看着刘裕眼底的爱意瞬间熄灭,取而代之是愤怒与失意。 “敬轩,差两个人将她送到后方去。” 刚刚还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让自己的副将送她。现在大手一挥随便差两个人,就转身离去了。 “阿裕。”文锦哀伤的大呼一声,叫停了他的脚步,“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被挟持的是我,你还会奋不顾身的来救我吗?” 刘裕略顿了一下,最终目光一凛,道,“不会。” 他没有回头,丢下硬冷的两个字就大步冲进了厮杀的修罗场。 原地,文锦抚着微凸的小腹,看着他毅然离去的身影,泪流满面,悲伤至极。伴着腥血味的风吹乱了她秀美的发,显得尤为凄凉。 林敬轩隐隐感知了什么,却也不好明问,只能恭敬道,“夫人请。” 文锦闭了闭眼,狠狠抹掉了脸上的泪水,转身离去。 她不会放弃的,只要有机会,她一定奋力一搏。 战火硝烟鼎盛,随着时间的推移,死伤越来越多。空气里除了血腥味还是尸体烧焦的肉味,战士们嘶吼着哀嚎着,兵刃不断碰撞,血液喷溅 ,肉.体撕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这大概就是历史翻页的悲歌。 桓玄的大军兵临城下,而此时刘劳之在内部将城门打开,顿时兵败如山倒。 几番猛烈攻击之后,就算城墙厚如山峦,也换回不了司马元显的败局了。 “将军,将军,他们都已经攻进来了。” 跟在司马元显身边的下属身染鲜血,却已不是刚才那位。 司马元显也是戎装浴血,挥动利剑的手早已麻木,“让右翼先调兵支援。” “右……”下属的胳膊在不断滴血,他低声回禀,“属下来的时,右翼几乎已经全军覆没了。李……李将军也已战死。” “什么?”司马元显身形微晃,低喃着。 一场杀戮过后,司马元显再次环顾四周,他的右翼已经被敌人完全占领,左方也被突破,而他带领的中路也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刘裕、桓玄和刘劳之的大军仿佛一张大口,将他吞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文锦说得对,赌天下大事者,就应该做好输的准备。 他输了,输得彻底! “哈,哈哈。”司马元显忽然大笑起来,被鲜血沾染的面容显得那样狰狞,“来吧,都来吧,我司马元显什么 都能承受得起。” 是的,他能操纵整个帝国,承受万人追捧,也同样承受得起兵败如山倒的结局。 此刻,就算敌人的旗帜如海潮般扑来,他的身姿依旧盎然挺立。 “将军……”下属还跪在地上等待命里,看着统领神态狰狞癫狂,不由得焦急起来,“我们……我们要撤退吗?” “退?”司马元显苦涩一哼,“已经是建康城了,还可以往哪里退?男儿当有志,就算一拜也要用血将自己的名字刻上城墙。” “是!”下属顿时亢奋起来,“属下当血战到底!” “拿去。” 言志的下属眼前一花,只见一枚染血的令牌飞进他的怀中,“这是……” “传我命令,现在大军由齐副将接管,让他血战到底,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杀死的人。”司马元显切牙狰狞,眼底杀意盎然。 “那您……”下属有些不明。 “你们不用管我了。”说着转身大步离去,军靴在冷石上踩出血印。 走了两步,又停顿下来,转身道,“放心,回头我也去黄泉陪你们。” 司马元显难得的向下属露出一丝温柔,却是凄苦苍凉的。 说话,他握住血剑,头也不回的离去 了。 他不怕死,只是不想将名字刻在坚硬的城墙上,他不需要这种缥缈的荣耀。 他想去另一个地,那里才是他的归宿。 此时,林敬轩已攻上了城墙,砍死一众敌人后,看到一队轻骑正在暗处悄然离去。 “大人,太守大人。”林敬轩也顾不得礼仪,一把拉过不远处的刘裕,远远指去,“大人快看,司马元显跑了。” “什么?”刘裕心头一惊,“他竟然弃守了。” “他居然抛弃大军逃跑了,懦夫。”林敬轩愤然。 就算司马元显弃守,难道他就有活路吗? 没有的。 皇帝的抉择会倾向于刘裕,正如当时倾向于司马元显一样。司马元显会成为罪臣,等待他的将是满门抄斩。 无论如何,他是活不下去的。 难道…… “锦儿。”刘裕低喃,随机也跑了出去,“给我五十骑兵,你和赵林在此清场。” “大人,万万不可。”任是林敬轩这样的好脾气都忍不住气愤,“大人,这可是战争,您不能总为了一个女人左右战局。” “这里有你们就行了,司马元显的人头我会带来的。”刘裕加快的步伐,他可不能让司马元显再次劫持天锦 。 人走投无路时跟疯子无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还好被劫持来的不是真的天锦,若已她的聪慧与机智,只怕早就和司马元显拼死相抗,绝不会拖累他的。 “大人……”林敬轩眼看着他们的统领默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拂袖离去,不由得愤恨叹息。 吞噬司马元显右翼防护的,正是桓玄大军。 此刻战火燎烧的尽头,他们又如没有吃饱的野兽,开始找寻下一个猎物。 “公子。” 桓玄一剑刺死敌方一位将领,刚勒紧马头准备前行,却被人拦住去了路。 那人长发束起,一身银色戎装,却难掩国色容颜,又更添凌厉之色。 “倾城?” “公子,你不能久战。你要带着大部分人马,进城!”沐倾城完全不是用商量的口吻在说,而是非常坚定的要求他那样去做。 桓玄何等聪明,立马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是希望自己能抢占先机,先刘裕一步进城。 “可是我若先进了城,日后见面该怎么交代。”不管怎么说,他和刘裕名义上还是盟友。如今弃盟友而去,先进城抢了头功,几乎预示着决裂。但进了建康城,并不意味着拿下这座城,不同于其他城池。 第387章 全城皆恐 这里面的官垄门阀层层阶级,没有一个是容易对付的,何况……还有一个皇帝在。不管他是多么愚钝,多么无能,皇帝就是皇帝,他才是天下之主。 除了他,其余的人都是叛贼! 沐倾城眸光一寒,锐利道,“没关系,我会带一部分人留下来。” “可是……”桓玄还是觉得不妥,就算沐倾城留下来,那也不过是装腔作势,一层窗户纸的事。 “没有可是。”沐倾城一口回绝了他,“只要刘裕不立马和你开战,这层薄面他还是珍惜的。何况进了城后,你们还能做多久的盟友?别忘了皇位向来只有一个,从没分享一说。快走!” 沐倾城气场凌厉,不给桓玄一丝犹豫的机会。 然而她的顾虑还是极具道理的,天下王土之所以有很多版图,那是实力的划分,而不是仁慈或义气。 最终桓玄一咬,扬剑大喝,“右翼中路的人马,全部随我进城。” 随着桓玄的一声令下,桓军的大旗开始急剧收拢,然后向城内进军。 另一端,城墙上浴血奋战的赵林俯视着桓军的变动,立马反应过来。 “桓玄那个混蛋,等下次让老子得到机会, 非砍死他。”赵林大骂一声,又想到什么,冲旁边的人大吼,“司马元显在哪,老子现在就杀了他,咱们也进里城。” “司马元显已经向城里逃走了。”林敬轩抹掉额头喷溅的血,大声回答他。 “什么?”赵林大惊,“他老子的,主将都逃了,那还打什么。先机都给别人抢了,我们也进城。” “不行,太守已经追进城了,我们要留下来清场。”林敬轩走过来,看向四周逐步控制的战场,正色拒绝了他。 一听如此,赵林这才放下心,随机有担心道,“我们这里的人马好像没怎么少,大哥带的人会不会太少了。” 林敬轩看都没看他,“五十轻骑。” “什么!?”赵林又大惊,“带五十个人进城,连喝酒都冲不了门面,他想干什么?” 林敬轩眉头紧拧,没有回答他。 赵林戾气较重,早对刘裕儿女情长之事不满,如果告诉刘裕离去并不是为了抢功,而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只怕要气得当场反叛。 赵林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服气,“不行,不能便宜了那个桓玄,我们也走。” “不能走。”林敬轩侧身拦住他,“我们走了 这里谁来清场,靠刘劳之吗?还是想让别人后续关门打狗?” “这、这个……哎!”赵林气得直跺脚。 建康城内已是人心惶惶,人们都躲在了家里,祈祷的祈祷,安置家产和后路的,或与家人忙得不可开交或是吵得天翻地覆。繁华的街道变得异常清冷,可是人烟退去后的大街,依旧不掩它身在帝都的庄重与显贵。 朝堂上大臣们对于德宗帝是去是留吵得不可开交。有人建议应立刻收拾东西,趁还能跑的时候赶快跑;还有一些人则强烈反对,他们有的是对司马元显依旧抱有希望,有的笃定刘裕和桓玄绝不敢在建康城内乱来。当然,这里面也有极少一部分是忠肝义胆,怀着为国捐躯的恒心,绝不窜逃。 至于德宗帝本人也很烦,但他烦的是下面的人太过吵耳了,有的甚至在下朝后来见他,烦得他连豹园都去得少了。 整个都处于惶惶一片中,战争带给百姓不紧紧是流离失所,还有无尽的精神折磨。哪怕只是战争的无缘处,都能在无形中引火烧身。 门庭凋零却依旧显贵的谢府里,显贵的谢家子孙虽不至于围着家产忙得团团转,却也是不断商议着家族的未来 。 如何才能在战争中得以保全,成了他们最棘手的问题。 庭院深处,被收留的叶飞真踩着一架矮梯修剪着树枝。 他拖去流浪时那一身风尘仆仆的粗布衣,得谢家小姐关照,换上一袭紧身素衣,负责打理一片院子。这院子就是妙妙的住所,每日远远望着温和的佳人,他也忙得莫名的宽心。 一段时间后,妙妙也曾问叶飞,可生活的习惯?可还想去别的地方? 叶飞轻笑摇头,他说,他从未如此安逸过。 妙妙见他适应得很好,也是欣慰一笑。 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叶飞却是浑然不觉,每日将自己的分内事做得井然有序,无忧无虑得很。 妙妙坐在凉亭里,看着叶飞忙碌来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生机勃发。他无忧欢乐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很年轻。洗净一路风尘,他俊朗的眉目显露无疑,乍一看,也是为精神勃发的好儿郎。 只可惜,他身在了这乱世里,命运也变得飘摇起来。 “叶飞,别忙了,歇着吧。”妙妙坐在亭子里,看着忙碌的招呼他休息。 叶飞向凉亭里瞧了一眼,眸光灿烂,“没事,还差一点就修 剪好了。” “你修剪得这么精细有何用,这府邸怕是住不长久了。”妙妙虽不与谢家男儿论世事,可外面的风云她也是知道的。 此一战,无论最后进城的是谁,都必然有一场浩劫在等着城里的强权们。朝堂里的势力将重新洗刷,权贵会重新安排,有很多人会因此功成名就,更多的人会跌入深渊。 而他们谢家…… 妙妙一想到此处不由得深深叹息——怕是要就此沉沦了。 “小姐莫要担心。”叶飞抬着手臂轻轻一绞,一段多出来的木枝从树上坠落,“历史的每一页不都是浮浮沉沉的嘛。不断攀爬的总有成就,高高在上的迟早会让位,就连皇帝还异性了,小姐总不能期望谢家世世长存啊。” 妙妙听闻忽而笑起,轻斥道,“哪有你这么安慰人,不盼着点好,反而叫我想看些,好像这谢家横竖要倒似的。” 叶飞在斑驳的树影下微微含笑,“小人嘴拙,说不出那些吉祥的话,从前日子过得苦,也就这么安慰自己的。总想着,人活一世,都是浮浮沉沉的。势弱身微的有小浮沉,强权显贵的有大浮沉,我们享受了最后的果子,自然也得咽下耕耘的种种辛劳。” 第386章 再见故人非从前 “你说得也有道理。”妙妙依在凉亭的圆柱上,目光不高不低的将谢府一派风光收进眼底。它虽已不似从前般鼎盛繁荣,却依旧尊贵不减,显赫不衰。院子里的一砖一瓦都是精雕细琢的,一草一木以及每一个装饰,无不诉说着主人们良好的学识与修养。从而衬出这个家族曾经是不可一世的滔天权势,无边显贵。 “富贵权势天下来,终究要还天下去。” 妙妙一身素锦衣衫,发丝随风飘摇,她凝望着黄叶从树上飘零,在半空中挣扎着打了几个圈,最终落进尘埃。 “谢家百年基业,高门世族,祖辈功成,子孙名就。一门豪烈皆为南朝慷慨赴死,这番浮沉也对得起历史天下的选择了。只是怕……”说到此处,妙妙垂下眉宇,长长哀叹了一声。 叶飞听得这声叹息,不禁有断肠之感,“小姐才高明智,想得要比我多,烦恼也就多了。别怕,若真有那么一天,不如也就浪迹天涯。外面的世界虽然没有红墙绿瓦,但有青山白云,也是美妙之极。” 叶飞看着雍容的妙妙含笑着说了一串的话,他在心里勾勒着妙妙在青山绿水间行走的画面,真是美不胜收。 妙妙苦涩一笑,映着他的话说了一句,“但愿吧。” 说完后又独自苦恼去了。 叶飞并非是在官垄门阀中出身的人,他应该不能理解一个家族的覆灭意外着什么。那很可能是全族的生命之火瞬间熄灭的惨案,也有可能从尊贵之身瞬间跌入蝼蚁,带着铁链终身劳作。 一个贵族世族的灭亡,越是靠近权势中心的人,就越难以存活。即便是幸存下来的人,也很难见到青山绿水,他们大都在非人的屈辱折磨中渐渐死去。 “小姐。” 就在妙妙低头哀愁时,叶飞突然唤了一声,语气认真。 妙妙微诧,抬头直视着朗朗男儿。 叶飞直视着妙妙,含着温和的笑意,用认真又坚定的口吻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保你平安,不会让你受辱的。” 妙妙一惊,有些诧异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锋锐气质。 然而这样的气段只在短暂释放后,又被迅速收敛。就在他说话的那一瞬,他的气场强大的几乎可以和那些贵族子弟比肩。可在他说完重新剔除树枝的时候,他又变成了平凡的年轻管家。 这个人…… 他真的只是个被战乱波 及的贫民吗? 妙妙不远不近的看着叶飞,最终叹了口气。不管以往他是什么身份,现在就是一位贫民了…… 时光在这个庭院里悄悄溜走,就算妙妙一双慧眼能看到未来大火燎烧的景象,她也只能无奈的倚在凉亭里,等那片大火的到来。唯一能期盼的,就是希望那片火要么烧得彻底一些,将一切都在瞬间化作灰烬,要么就偏离一下,留下一片可以喘息的绿水蓝天。 妙妙悠闲的倚靠在凉亭圆柱上,身线玲珑,忽然她看到一抹黑影迅速的躲进一棵树内,随即又消失在长廊拐角处。 妙妙是深庭里绽放的尊贵花朵,原本是见不得这种家中出鬼的事情的。然而只是那简单一个的背景,她心头的恐惧就被瞬间压下,随即跟了上去。 “小姐?”叶飞突然看到静坐的妙妙跑了出去,连忙放下工具打算去追。 “不要跟来。”妙妙出声阻止了他。 叶飞想着,这可是尊贵的谢府,光天化日应该是不会出现歹人的,多半是看到熟人了吧。如此考虑着,他也就没有追上去。 “你是谁?”一贯受到良好教养的妙妙完全顾不得姿态,几乎是全力迈开 腿的去追那抹熟悉的背影。如果不这样竭尽全力的话,她生怕错过了一辈子都不会再看到的人。 然而那人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眼开就要追不上了,但是妙妙又不能叫人,只能冲着那背影悲呼一声,“哥,等我。” 那背景就像触电了般,刹那停住了脚步,只是短暂的犹豫片刻,追逐的女子已经冲上从后面搂住了他。 她哭了,“哥,你又要去哪?我害怕,你不要走啊。” 这一刻,她不是历经半生风霜的少夫人,她歇息沉重的保护壳,脆弱得像一个女孩子,“哥,你回来吧,我们都需要你。” 黑衣面具下隐藏的男子在短暂的颤抖后,推开了身后的人,“小姐认错人了,在下不过是谢府里的隐士,被小姐发现,实再是罪该万死。” 他带着面具,声音也略微沙哑,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以为只要躲在黑暗中,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谢哥哥,也许你不会相信,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的背影。”妙妙依然紧紧凝视他,丝毫不退却,也坚定的不怀疑,“从小到大,我一直都站在你身后,被你保护,送你远 去。就算你遮住了模样,改变了声音,只要你一转过身,我就能认出你。” 唐七看着眼前娇小的人儿,内心无比震撼。这世上,还是会有人记挂着他,思念着他,需要他。 妙妙的视线从他的面具上缓缓向下游走,她不知道为何他不再以真面目示人,直到她的视线落在唯一裸露在外的他的手上。 妙妙上前握住他的手,缓缓抬起他的手。那双曾经开弓提剑的手,此刻已布满烈火燎烧后的丑陋伤痕。这一刻,妙妙忽然猜到他为何带上面具什么,瞬间泪水决堤。 “是不是很疼?”妙妙不敢想象,那些火舌舔便他的全身,却没有要他性命。那段没能死去又慢慢活过来的过程,是多么的痛苦。 唐七将手从她的手心的拿出。 痛吗? 痛。 那种痛是一场漫长的折磨,一切恢复后就像从地狱里走出来一样。 “谢哥哥,你不能回来吗?你不能重新和我们在一起吗?谢家需要你啊,你知道吗?司马元显已经退进建康城了,他快守不住了。”妙妙无比恳求着,脸色因为害怕而变得苍白。 她几乎可以看到谢家在战火中化为灰烬的模样。 第389章 伤离别 “我知道……我都知道。”唐七镇定的安慰她,“妙妙,你不用担心,不管是谁进了建康城,他都不会大开杀戒的。他们都想得到更多。” “但是……但是朝堂里的那些争斗,那些权贵,还有一心想要我们谢家倒台的王氏家族……”就连从不摄政的妙妙都能感觉到谢家的飘摇,可想此刻谢家的处境有多岌岌可危。 岁月和战争将谢氏家族的精英一个个的带走,能挑起大梁的人无一是承受着时代的重击而渐渐倒去,就像谢家的台柱被一根根的拆除。 “妙妙……”纵然唐七又诸多不忍,却还是要告诉她,“兴亡盛衰,总要走到这一步的。” “可是……总有人是不该承受那样伤害的。” 当一个家族覆灭的时候,同在屋檐下的人无一幸免,可总有些人是无辜的。他们生在这样尊贵的家族里,是幸也是不幸。 “我知道。”唐七凝望着这张洁白无瑕的脸,不忍她受到一丝伤害,“你放心,我会尽最大可能的保护你们。” 保护吗? 真的会像说的那样轻巧吗? 他已经是遍体鳞伤了,还想拿什么去换了? 妙妙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她深知当吞没一切的洪流咆哮 而来时,很多覆灭都是无从抵挡的。那些挣扎也不过是片刻的喘息。 妙妙深深凝望着眼前人,她仿佛能透过面具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还是那么俊朗丰神却是苦苦支撑的模样。 妙妙忽然寒下目光,神情坚定,“那如果有一天,妙妙受了辱,就请谢哥哥务必杀之。” 她是天之骄女,名门贵族之后,她宁愿清白一死,也绝不受辱苟活。 唐七知她骄傲,也郑重回答道,“好。若真有那么一天,亲自送你上路。” 说罢,唐七毅然转身,大步离去。 “哥。”妙妙看着熟悉的背影又要远去,内心一阵悲苦。 唐七顿住脚步,却没有再转身。 “你要去哪儿了?你还会回来吗?” 战火纷乱,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了。 唐七的声音响起,冷漠又绝凉,“我今日回来,只想再看看你。往后我不会再靠近谢府了……我不是你哥哥,我叫唐七。” 话落,他头也不会的离去了。 妙妙扶着走廊上的圆柱,泪水滴落。 当看到背影的那瞬间,她以为谢哥哥又回来了,原来……并没有。 如果不是自己追着赶过来, 他一定也不会出现。今日又诀别,往后……无论是谢哥哥还是唐七,无论是生是死,只怕都见不到了。 此刻城门已破,皇权里愚昧的人依旧玩得不亦乐乎,而睿智的人已开始转动着政治的**,最最后的拼搏。 “报,建康城破,大军溃败,骠骑将军失踪。” 短短半天内,捷报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却不能带来好消息。 王皇后一拍暖塌,愤怒道,“那个司马元显持政如狼,带兵如羊,不是那块料,还痴心妄想夺得天下。” 站在下方的是御史杜竹林,眉头一动内心里就默默盘算着什么,转而向王神爱道,“这也未必全是坏事,司马元显一死,朝政方面就再也没有人是皇后您的对手了。” “那持兵了?”王皇后薄剑眉一挑,凌厉之极。 “那也好过司马元显又把持朝政,又手握重兵。”御史杜竹林仔细留意着王神爱的表情,继续道,“刘裕和桓玄都是狼子野心,他们根本不用我们出手,只要我们在权力赏罚方面略微调整一下,他们相互就会撕咬起来。” “撕咬?”杜大人的话王神爱并不是不明白,他无法是想用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之法,让刘裕与桓玄向斗,到时候不怕没 有收获。 “他们现在还是盟友关系,两人也是合力攻下了司马元显的城墙,就怕他们一鼓作气……”说到此处,王神爱不由得心头一紧,有些不安。 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一鼓作气冲进宫门,将一切都付之灰烬。 “不会的。”杜竹林坚定的摇了摇头,“现在可是乱世,南朝本身就不太平,四周还有诸多势力虎视眈眈。若得不到陛下的承认,他们就是叛军!人人可杀之!” 杜竹林将最后的杀字咬得极重。 他很笃定,在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况下,无论是刘裕还是桓玄,他们都不会轻举妄动。以免成为众矢之中。 王神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皇帝到底是皇帝,虽然傻了点,可那也是正统,是那些叛军所不能及的。 杜竹林分析得很有道理,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头脑一热,不管不顾的冲进来。他愿当这个众矢之中,而皇城里却是无从防卫的。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他们进来后,稳住他们。”杜竹林也不傻,此刻就提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王神爱目视着前方,眸光越发凌厉,头上的发饰随着她身体微微的转动而熠熠生辉。 “这好办, 桓玄与刘裕谁若是先进的城,谁就册封为相国。”王神爱缓缓的勾起嘴角,又悠悠的加重的口吻,“只能册封一人。” 杜竹林附和,“皇后高明。” 公主府内,平静的院子里探听消息的人也时刻不断的来回奔跑。 因为身份特殊,打听到消息的人一般都不会直接进入公主府,而是由天锦身边的四个丫头转而告之。 “锦公主,司马元显败北,已弃城而逃。”春霜未靠近天锦就开始回禀,“驸马已控制整个城门了。” “司马元显人了?”天锦一身劲装,时刻做好了备战的准备。 当她得知刘裕独上城楼的时候,就知道今日一战不可避免。可她已不是当年叱咤风云统领三军的锦公主,这里也不是南朝,不能带着二十万大军呼风唤雨。 她唯一被认可的身份就是先皇妃潘梦鸾的义女,德宗帝亲封的锦公主。 那是一个能一枪杀死一头猎豹的女子,仅此而已。 而即便如此,她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战局不利,刘裕真有不测,那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扬枪,亲赴战场。 索性,虞美人送回来的每一份捷报都是好的。当然,她也知道了司马元显利用文锦欺骗刘裕一事。 第390章 他心慌慌 “司马元显逃进了城,向着骠骑府的方向去了。”春霜回她。 天锦没有犹豫,握紧身侧的长枪,身姿凛然的走了出去。 “公主,你要去哪?”朱瑾连忙跟上。身后的夏叶、秋水、冬雪也纷纷带着利剑跟上。 “没有他的人头,这场仗打得不完美?”天锦眼底杀意蔓延,枪刃锐利。 朱瑾意会了天锦的想法担忧道,“公主,你冒然去杀司马元显,恐怕不妥。到时德宗帝问起来,该怎么回答?还是把消息带给驸马,让驸马光明正大的杀了他吧。” “司马元显三番五次的轻薄于我,这个理由不够吗?”天锦冷哼,“机不可失,将他的人头交给阿裕,也是一样。” “公主。”春霜追了上来,眉宇微拧又道,“桓玄已经带着大队人马进入内城了。” 天锦赫然停下脚步,凌厉的神色缓缓疑虑起来,“阿裕的大军了?一起进来了吗?” “驸马只带了少量轻骑赶进城,剩下的大军都留在了城门处,那里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了。” “还没有结束!?”天锦低喃着,紧握长枪的手微微颤动。 难道徐先生说的都是对的! 桓玄此举分明有抢功之显,如果真是这样 ,那他们的盟约岂不是…… “公主,桓玄图谋不轨,沐倾城恐怕也……”朱瑾想起俆道覆临死前对她的交代,下意识的按住腰间的短刃,不得不提醒天锦,“我们不得不有所动作了。” 这次天锦没有再说为沐倾城开脱的话,也没有再笃定他们的盟约,“先等他们进城吧,反正不用多久,我们就该见面了。” “此事适早不宜迟。”朱瑾放下刀刃,言利语寒。 “先解决了司马元显再说。”天锦重新握紧银枪,向外冲了出去。 因为战争的蔓延,建康城里的大街已不如从前热闹了,此刻还在大街上匆匆行走的人大都是壮着胆子逃难去的。他们拖家带口,神色彷徨,不管是车马还是步行,都急速撤离。 天锦并没有带多少人,却是府里能力最出众的几位。她相信此刻的司马元显,和街上落荒而逃的人没什么两样。 然而没走多远,对面迎来同样烈马奔驰的人。只见他们戎装浴血,腰配长刀,满脸煞气,正急不可耐的向他们冲来。 “阿裕!?”待看清来人,天锦诧异的勒住缰绳,“阿裕,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你,你没事吧?”刘裕也握紧了缰绳,只到看见完 好无损衣着光洁的天锦,才松了口气。 “我能有什么事?你不是应该去追司马元显吗?”天锦忍不住斥训他,“你知不知道司马元显逃回来,桓玄也正带兵进里城。他必然先进城,而你又没拿到司马元显的人头,这建康城里还有你立足之地吗?你还有心情来看我!” 刘裕没有答话,他只是看着心爱的女子心跳的极快。 他知道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司马元显的人头有多重要,可她知不知道,今日种种皆是因她天锦而起。 司马元显挟持了文锦,误导了他提前开站。他一人独上敌人的城楼,九死一生只为一个天锦。看到司马元显逃跑,如此冲冲赶来,就生怕司马元显又会做出伤害她的事。 是她,都是因为她。而她的心里又装了什么? 没有一句慰问的话,只是责备他错误的判断。 她的心里,难道只剩下权势了吗?那她留在自己身边又为了什么了? 野心?天下?还是复国?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天锦只是看着刘裕因为长时间趋马而不断喘息,见对方没有说话,她也顾不得许多,随即策马扬鞭而去。 “锦儿……”看着天锦冒然离去,就好像手中怎么也 握不牢的沙粒,又闯入风中。刘裕心头一慌,连忙调转马头跟了过去。 司马元显回到了骠骑府,他独自回来,没有带任何兵马。他将一切都留在了那个战场上,尽管他已料到那将是灰飞烟灭的结局。 骠骑将军府的大门依旧庄重,此刻它虚掩着,透着门缝,司马元显清晰的看到里面乱做一团。 沉重的大门被猛的推开,威武浴血的将军站在门口,煞气盎然。里面哄抢包裹的婢女奴才们啥时愣在原地,随即又在一股戾气的压迫力下瘫软跪地。 司马元显殷红的眸子冷冷的扫过他们,但最终没有再说些什么,他走下台阶,又走过**们的身边。什么也责备的话也没说,就像路过一群蝼蚁蛆虫的身边一样,大步离去了。 奴隶们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一见司马将军什么也没说的离去了,自当他是默许了他们的逃逸,顿时又乱成了一团。 走进后院,已是空无一人。再向深处走去,有一锦衣玉袍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临危不乱身姿挺拔。 那人正是琅邪王,司马道子。 司马元显正步走过去,单膝跪地。 “孩儿不孝,未能完成大业,还请……”司马元显咬了咬牙,沉声道,“ 还请父亲早做打算。” “哈哈,我司马道子身为琅邪王,难道还会做逃兵吗?”司马道子轻笑两声,将自己最得意的儿子扶起。 “父亲……”司马元显起身看向父亲。 现在这个风谲云诡的中年男人,竟也能散发出凛然之气。 是了,他们也是皇族人士,骨子里流的血就是尊贵的,傲慢的。 司马道子深深凝望着儿子,沉沉的提醒,“你不用管我了,真正需要逃的,是你啊。” 说完,也不等司马元显再说些什么,他就侧身离去了。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司马道子的眼角闪烁起泪光。 他知道,不管是逃也好或是不逃也好,以司马元显的傲气烈性,他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了。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失败了,司马元显依然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儿子,是众孩子中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司马元显目送着司马道子离去,用力抿了抿唇,没有让眼泪泛滥。 告别了自己的父亲,司马元显向清宸院里走去,那里应该还会有一个人需要告别吧。就算整个骠骑府里的人都走光了,她也一定在等着他。 采桑站在司马元显经常休息的凉亭下,默默无声的等着丈夫归来。 第391章 采桑之痛 此刻她一如往常般恬静安宁的立在凉亭下,温柔得像一朵无名的小花。 司马元显缓缓的走过去,凉亭石桌上放着一壶茶,摆着一只玉杯。一切如往昔一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外界的战乱,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她含笑默立,衣袂随风飘摇,身侧花开正好,却有一丝悲凉的气息隐隐环绕着她。 司马元显将带血的利剑轻轻放在石桌上,采桑连忙上前倒了一杯茶,温柔的举到男人面前。 他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熟悉的味道,适中的温度,仿佛这种情景就叫做采桑。 “大人累了吗?”采桑接回他的空杯,轻问着。 累!? 在此之前司马元显从不知道什么叫着累,他就像被不断抽打的陀螺,不停的在政权里旋转,从不知道什么叫累。 而此刻,被她不经意的一问,竟感觉到彻骨的疲惫。 “帮我把戎装卸了吧。”司马元显当真是累了,他低叹一声,将最后的防护也放下了。 采桑上前,将硬冷血腥的戎装一件件的卸下。 这戎装的金铜打造,虽然有防身的作用,可穿在身上却也是沉重得很。 护胸、护背、肩膀、手腕… …没卸下一处,司马元显都觉得轻松一分。 浴血的戎装被卸下后,司马元显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好像曾一直牢牢锁住他的枷锁,忽然被打开了。 “大人要沐浴更衣吗?”采桑捏着洁白的里衣,看着还有些潮湿的血腥,眉宇轻敛。 他的大人虽然总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却也是很爱干净的。他自小到大的衣物,哪一件不是干净整洁又带有淡淡的熏香味。 此刻,他轻薄的里衣都沾染了别人的血腥,采桑觉得这也是一种不能让他受的委屈。 他是尊贵的世子,是被万人追评的掌权人。 司马元显却是苦涩一笑,他知道,时间来不及了。 “不用了,我本来就是恶魔,带点血不也甚好。”司马元显抬了抬手,沾血的衣袖从采桑手指间抽离。 他此刻静静的看着采桑,才发现其实她也挺美好。光芒是弱了一些,却极为温和,宛如夏日里的萤火,看着总叫人平静。 “我知道你是俆道覆安插在我身边的内奸,你是天锦的人。”司马元显轻轻说着,却叫面前的人心惊肉跳,顿时不敢抬眼。 “不用怕,剑在桌上,我允许你拿着我的人头去立功 。”司马元显想象着天锦看到自己人头的模样,“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采桑低着头,泪水从眼眶里滴落。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怎么,难道你真把我当你男人了吗?”司马元显讥讽一笑。 采桑胸腔里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依旧没有抬眼,只是低低的说着,“大人可以不相信,但采桑……永远都不会离开大人。” 她的爱是如此小心而卑微,就算此时此刻也不管说与他听。 司马元显没再逼她,却也没有安慰她,“你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要的……我给不了。” 采桑用力摇头,“我别无所求,只求大人不要赶我走,就算让我远远站着,我也甘愿。” 远远站着……都甘愿吗? 天下真会有这么傻的人,这么卑微的人…… 司马元显松了松手指,他想抬手微她擦一擦眼泪,可略抬一下后又放了回去。 他败了,他什么也不是了,甚至不能保护她。何必再给她念想,让她今后的岁月都被回忆绑架。 今日发现她是那么美好,她还那么年轻,她应该逃出去,开始跟好的人生。 “我的马就在府外,送你了 ,你走吧。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司马元显没再看她一眼,侧身离去。 采桑要的,司马元显给不了,就像司马元显想要的,天锦也给不了。 原来,他和采桑之间还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他们的爱都是求而不得,或卑微或任性,最终不过是一场痛彻心扉的单恋罢了。 “大人,大人你要去哪?你把采桑一起带上吧……”采桑泪水涟涟,她看着司马元显的背影呼唤他,而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为她停留。 司马元显双手握拳,他告诉自己不要停下,不要转身…… 采桑要的不多,可是他给不了,永远也给不了。他能给的只有一匹跑得很快的战马,仅此而已。 天锦和刘裕赶到骠骑府时,里面该走的人都已经走了。大门被踢开后,一位老管家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却也未曾后退一步,以往鼎盛的府邸内,此刻一片凄凉。 “小心隐士。”刘裕曾硬闯过骠骑府,知道里面暗藏着一堆身手了得的隐士。 然而他们带着众人一路小心翼翼的走进内院,都不曾有任何发现,也没有人攻击他们。 偌大的骠骑将军内清清冷冷,隐隐还能听到女人的哭泣声。 那些深庭后院里的女人们多是靠着男人过活,养尊处优的她们甚至连出门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家中男人一倒,她们也就没有了任何生存的期望了。 刘裕见闯到内院了都没有人出现,多半这些隐士也都被撤了,司马元显似乎放弃了最后的垂死挣扎。 “散开,搜!”刘裕一声令下,追随他的将士们迅速散开。 天锦在后院走了几步,她突然想到司马元显上次约她的府里来,说有礼物要送给她,就在清宸院里。 她想也不想,便向清宸院冲去。 清宸院内,一位女子安宁的坐在凉亭内,见到来人后,缓缓站起。神情看似无悲无喜,对来人也无半分敬意,然而眼底深处却是凄凉一片,甚至夹杂着深深的恨意。 天锦看着采桑,静静的走过去,握着银枪的手下意识握紧。 眼前的采桑,似乎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她。 “采桑,我只问你一件事,给徐先生下毒的人是不是你?” 采桑低垂下眼帘,低声,“是我。” 虽然早心里早了怀疑,可听到她亲口承认,竟也是忍不住痛彻心扉,“为什么?他是你义父,你在弑父。” 第392章 事有末了时 “我知道,但他并没有把我当成义女。”采桑的眼眸有些空洞,她稚气未脱的脸颊上神情麻木,“他心里只有你,我不过是他为了方便你行事的工具罢了。” “这就是你杀他的理由吗?” “不。”采桑缓缓摇头,“至少他救过我,养育过我,就算沦为杀人的工具,我也甘愿了。” 天锦切齿,“那你为何要杀他?” “因为他要杀死我的男人。”采桑忽然扬声,眼底充满杀意,“他让我嫁给司马元显就是为了更好的给你获取情报,他要杀死司马元显也是为你扫除障碍。那我了?我的一生也算什么?” 天锦右手一抬,枪刃便抵在采桑白皙的咽喉处。原本她怀着必要报仇血恨的心来质问她,而此刻竟下不了手。 是啊,这个女孩的一生又算得了什么? 她被俆道覆认为义女,而俆道覆却醉心于天**谋权术,一直给她灌输奉献于虞美人的思想。将她轻易嫁给一个男人,又让她配合杀死这个男人。 全然忘记了她也是个人,是有感情的女人,会爱会恨的女人。 她爱上自己的猎物司马元显,于是就恨上了一手栽培她的义父,并投毒杀死了他。 她错了吗? 就算渺小如她,也有权力去维护自己心爱的人;就算渺小如她,也该有说不的权利。 可惜,她深知,她的声音太微弱了,微弱到谁也不会听。所以,她只能用更加偏激的方式表达出来,不要像使用利刃的方式,去利用她。 她的泪,低落在银枪上,却是无惧、无怨、无悔的。 天锦握着银枪内心不断挣扎着,最终她还是将右手缓缓放下。 “你走吧,我饶你不死。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虞美人的人。这是你身为徐先生义女的特赦,仅此一次。” 天锦放过了她,为了俆道覆。 她知道俆道覆是个好谋士,却不是个好义父。既然他不识真相的毁了这个女孩子,便叫他死后再救她一次吧。 天锦不再看她,侧身欲走。 “锦公主……”看着杀意环绕的人将要离去,采桑突然情绪失控的跪下,拉住天锦的手恳求道,“锦公主,我求你了,放过他吧,不要杀他……” “你有你的命数,他也有他的命数。”天锦没有看她,狠狠甩开了她祈求的手,大步离去。 “锦公主,锦公主……”采桑伏在地上,无比绝望的呼唤着。她知道,只要是她去索命,他绝不会还手。等待 他的,将是死路一条。 “锦公主我恨你,我恨你。我杀不了你,但一定会有人帮我杀你。”采桑看着天锦消失的背景不断嘶吼着。 她恨,她好恨;恨对方的强大,恨自己的无能无力。 她知道自己杀不了那位神采精华的公主,但她却在黑暗的泥土埋下了一颗种子。她相信,那颗种子一定会在一个更加邪恶灵魂的栽培下,成长为夺命的利爪,实现她的愿望。 清宸院的后园对天锦来说并不陌生,她曾经常在这里出入,知道这里住着一个跋扈任性的大男孩。 她还在这里举办了自己的婚礼,没有多少人祝福,却甚是温馨。 那场婚礼,就是那位大男孩为她举办了。他收留了落难的他们,并祝贺他们……谁曾想到,时光纵横,命运无常,同样的地方,她却要来取他性命。 清宸院后园的每一个花木假山摆设…… 按理说,清宸院的后园天锦是非常熟悉的。只是…… 当天锦再次踏入这片小小天地时,这里的模样已大变。 曾经工匠们精心栽培的花木都不见了,规划的假山摆设也统统消失了,剩下的……是一片偌大的虞美人花园。 天锦握着银枪的手缓缓垂下, 这就是司马元显极力要带她来看的礼物吗? 红色的虞美人花开得潋滟无比,仿佛血色的海,笑得满地凄凉。 而花朵的中央,站着一位白衣挺拔的男子,面如冠玉宁静致远,正目光幽幽的看着她。 阵风袭来,轻薄的白衣随风飘荡,衣袂上还沾染了鲜血,看着无比悲凉又腥血。 他手中捏着一朵虞美人花,轻轻捏下一片花瓣放进嘴里,苍白的脸、红色的唇,还有星火奄奄一息的眸光,显得尤为苍凉。 这位还非常年轻的世子,似乎已瞬间沧桑。 他的脚边还有许多枝被折断的虞美人,但是花瓣儿都不见了,似乎都已经被他吃掉了。 天锦踏入花海,缓缓走了过去。 这妖艳无比的花儿身上布满毒素,仿佛每一朵上都吸附着亡灵,阵风吹来,花儿摇摆,亡灵哀嚎。 “虞美人花是有毒了。”天锦看着他说着。 “我知道。我还告诉过你,让你不要靠近它们。”司马元显微微含笑,一身跋扈的戾气荡然无存,看上去宁静无比。 谁会想到,眼前雅人深致的佳公子,曾是一手遮天凌厉残忍的掌权人。 “我是来杀你的。”天锦凝望着他,眼底精芒微闪。 “我知道。”司马元显神态释然,停顿片刻,又道,“也甘愿。” “后悔吗?”天锦问。 司马元显深深凝望着天锦,轻笑,“不后悔。但如果时间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为你举办那场婚礼,更不会让你和他走。” 天锦眸光渐渐冷厉愤恨起来,“你就应该下黄泉,向死去的人谢罪。” 他和天锦联手杀死了她的孩子,他还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而他竟没有任何悔意。这样鬼魅般的人物,只有黄泉才是他的归宿。 司马元显并没有生气,反而凄苦的笑出了声,“很多人都会羡慕那些一出生就在门阀贵族里的人,这意味他一出生就站在了别人的终点,甚至是几代人都达不到的终点。可是又有谁想过,那些人很可能一出生就意味着他们的终点,是黄泉。” “我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所以我没办法同情别人。”司马元显的眸底闪过一丝波光,“我一出生就注定要下黄泉。” 天锦看着他,忽然无比感伤。 一出生就意味等待他的终点是黄泉。 这种感觉,天锦是知道。她下意识的紧紧握住杀戮的银枪,她甚至感觉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黄泉与司马元显再相遇。 第393章 别离,虞美人之花 权利无论是好是坏,都是血腥的。它就像操纵天下人生死的大盘,无论你怎么选择,都会有人死去。你可以竭尽所能的救更多人,但你永远也无法救活所有人。更何况,**手的争夺,本身就是一场杀戮。 谁不想做天的儿子?谁不想成为神的地上代言人? 有人是故意攀上去的,而有人一出生就落在了**手的位置上。你不有所作为,你就得死……可是谁又甘心去死? “天锦姐姐……”司马元显凝望着对面的人,忽然眼眶湿润的低喃,“你说时光和命运到底要怎么走,我们才有可能在一起?” 他曾狠狠梳理过他和天锦之间的关系,发现他们真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他们本不应该相遇就像他们永远都不会相爱一样。可是命运不惜重重波折,让他们相遇,却又没让他们相恋。可是……司马元显就在那短短的交汇里,彻底沦陷。 在遥远的过去,天锦有谢琰;在可触屏的现在,她又早一步的有了刘裕。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是最晚出现的那一个人? 他不惜拨动天下棋盘,扰乱朝纲,只为能强扭命运,将谢琰和刘裕都狠狠的逐出她的生命。他要将天锦留在自己的身边,最后相遇……没关 系,他可以认。但他希望最后相守的人,会是他司马元显。 可惜……朝纲乱了,天下乱了,他自己的命数也乱了,唯有他与天锦的因缘没有乱。 他们依旧是有缘无份的两个人。 “我们永永远远都不会走到一起,如果不是因为后来你做的种种恶事,你对我而言不过是生命里匆匆一瞥。”天锦直言不讳,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和这位跋扈的世子发生过什么,她甚至觉得他只是被惯坏的大男孩。 他是南朝世子,性格性情嚣张跋扈;而她是北国六公主,命运颠簸流亡至此,却不改豪烈冷傲。无论从身世、性格和命数去讲,他们天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怎能强求在一起。 司马元显强制的所作所为,只能促成一个又一个悲剧,将原本还可以守望的人,逐渐推向与自己对立的境地。 “我输了。”司马元显低垂下头,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输了,什么都输没了,输得永不翻身。 这大概就是强扭乾坤,自食恶果吧。 “天锦姐姐……”司马元显退去了所有的戾气与张狂,此刻的他微敛着眉宇,像一个祈求糖果的孩子。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黛笔,渴求的看向天锦, “天锦姐姐,我还能再为你画一次眉吗?” 司马元显伸出手,刚迈出一步,天锦的银枪已抵到他的咽喉。 “你现在唯一能为我做的,就是不要靠近我。”天锦的态度是如此决绝。 就算明白他的无奈与爱意,也不会原谅他杀害自己无辜孩子的事实。 司马元显不得不收回了手,默默的注视着天锦。 他与天锦之间总是隔着一段距离,哪怕只有短短的几步远,却如星河般看着不远,实则隔着无数个天际,令人深深绝望。 刘裕在骠骑府的内院找了一圈,只发现了司马道子和诸位妃子夫人,他并没有打算逃跑,遇见刘裕依旧端着琅邪王的姿态。 刘裕也对他以礼相待,没有让人为难他。 “找到了吗?”朱瑾和刘裕在清宸院里汇合。 刘裕摇头,又指了指走廊的后方,“再去后园看看。” 两人都带着一队下属向后园跑去。 “采桑……”走到后园拱门时,朱瑾惊呼,“采桑。” 采桑就依靠在后园的拱门处,鲜血从白皙的脖颈急速流出,她手中握着一把渐血的匕首。她挨着后园的拱门,却没有踏入后园一步。她面相后园里面,仿佛在远远守护着什 么。 朱瑾蹲下身子扶住采桑,按住她鲜血不断流出的伤口,可惜血按不住,脉搏也没按到。 她死了,用一把匕首,结束了她心中的爱与怨。 刘裕走进后园,满园的虞美人忽然随风而动,一边倒的扑向他,仿佛是在驱逐他。 愣是刘裕这样豪情万丈的人,也为这份凄美的柔软触动了一下。抬首,天锦正坐在对面的小屋台阶上,刘裕大步走了过去,又小心的不要踩到这花儿。 走到中央的时候,他看到了司马元显。无声躺在花丛里,安静的仿佛睡去了吧。只是那太过苍白的肌肤,和嘴角边流下的黑色血液形成的对比太过刺眼,让刘裕不用俯身检查就能知道。 眼前的白衣染血的男子,不过是如玉的尸体。 他真是年轻啊,不过双十的年华,就权倾天下搅动朝政大事,又领兵数万对抗叛军。他站在朝堂上智勇无双,站在城楼上气势恢宏。 如果不是三方连手,内部反叛,他们未必能轻松击倒他。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司马元显,他嚣张跋扈又顽皮,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忽然的丰满了羽翼,翱翔于天地间鸣叫,令人心惊。 刘裕哀默叹息 ,转而向天锦走去。 她坐在小屋前的台阶上,银枪立在她的身侧,敌人的死亡并没有给她带来极大的欢乐,反而让她红了眼眶。 “还记得吗?我们在这里拜堂成婚,他为我们作证……”天锦轻声低语,仿佛一切都是昨天。 刘裕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了她的身侧,将她拥入怀抱。 一路走来,都免不了与曾经的故人告别。不管是什么方式,或哀伤或敌对,都是令人悲痛的事。 司马元显骠骑将军府是刘裕围困了,而率先进入建康城的却是桓玄。 他的兵马围困了建康城的里城,而他又带着五万兵马进入了南朝最繁华鼎盛的建康城内。 不久,林敬轩与刘劳之也领军驻扎在了建康里城外围,赵林带着少量把持建康城门。 这番尴尬的局面又引得整个朝政一片哗然。 “大人,属下不辱使命已将反抗的敌军全部歼灭,另捕获两万俘虏等大人安排。” 太守府内,林敬轩上前复命。 “你们辛苦了。”刘裕上前将林敬轩扶起,“先安排将士们休息,不得虐待坑杀战俘。” “明白。”林敬轩点头领命,一抬眼又见到统帅后面站着的绝世女子,不由得心头一惊。 第394章 姐妹对弈 那女子一身劲装手持银枪,身形挺拔英气勃勃,双眸凌厉神采精华,当真是傲骨烈气丰神如玉。更重要的是,她的容颜竟与他们的夫人长得极为相似。不,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只是那浑身散发的气势,竟是天壤之别。 一位雍容尊贵贤良温和,一位意态张扬绝世风华,这两位女子皆是世间少有的美仑美焕。 可若说谁才是太守大人心头上的女子…… 林敬轩忽然反应过来,太守大人口中的锦儿,恐怕就是眼前的这位了。 但是…… 林敬轩犹豫起来,又忍不住道,“大人,那个……” 他正要斟酌另一件比较尴尬的事该怎么处理,此刻的天锦已经看到了院落里与她相爱相恨的女子。 “让她进来。” 刘裕还没有说话,天锦已扬声轻呵。 林敬轩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做了请的动作。 文锦红唇微微颤抖,短暂的停顿后还是银牙一咬,走进大堂。 人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但算起来这也是太守大人的家务事,似乎从中还有些误会不易见光。林敬轩想着便很知趣的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文锦长发披散,从未有 光的狼狈,然而脸上依旧倔强的保持着尊贵神色,不动声色的走进大堂。 再见到这位孪生的姐姐,天锦没有了从前的热血。冷漠甚至带着恨的看着她,银枪的尖刃随着手腕的调整缓缓停在她的额前。 “为什么?”天锦冷冷的问她,“为什么要和司马元显合谋,杀是我的孩子?” 刘裕起初还不明白天锦所谓何故,只到将整句话听闻,他心中一片骇然。 虽然他从没有真正接受过文锦,他也恨文锦当初欺骗了他,甚至也怀疑是她杀死了自己和天锦的孩子。可每当她泪水盈盈的站在自己面前,他还是会不忍心向这苦命的公主落刀。 只是如今听得天锦这番笃定的话,刘裕对文锦的一切都失望透顶。 文锦红唇微启,几番犹豫后硬冷道,“因为,我恨你。” “那你可以杀我。” 乱世纷飞的年代,她随时都可以去死,可为什么死去的会是她无辜的孩子了。 “你以为我不想你死吗?”文锦突然失控的大喝起来,转而又深深吸了口气,神色苦涩而绝望,“我杀不了你,司马元显也不想你死。但他不喜欢你的孩子,他不希望你将阿裕的孩子生 出来,我也不希望。” 天锦凄切一笑,好一个人性薄凉,“好啊,你不杀我,那我今日就来杀你。让你为我的孩子抵命。” “你杀啊。”文锦丝毫没有惧怕之色,反而扬起嘴角略带得意之色,“连着我腹中的孩子一起杀死,这样你就欢喜了。” 天锦和刘裕具是一惊,目光一同落在她的小腹。 从时间上推算的话,文锦怀孕至少也有七个月了。不知是不是故意,她的身体不但没有变得圆润,反而还比从前更加清瘦了一些。也或许是人各有异,她的胎位怀得靠后,再加上用宽大的高腰裙遮挡,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注意她,确实有些微凸的肚子。 何况她一直住在曾经的刘府,平日里没有人去探望她,里面的人也不许出来。或许她也担心有人加害这个的孩子,有意隐瞒了这事。 “怎么还不动手?用两条人命来抵你的孩子,不算吃亏吧。”文锦眉目一冷,嘴角却勾勒出自信的弧度 “你威胁我!” “我手无缚鸡之力,不敢威胁锦少帅。”文锦直视着妹妹,口吻嘲讽。 天锦冷哼,眼底泛起一丝阴鸷,轻视一笑。 手腕再次扭动, 枪刃从文锦的额头缓缓滑到她的腹部,“我不要两条命,一条足以。” “你想干什么?”文锦慌忙护住自己的腹部,侧身避开枪刃的锋芒,“这可是阿裕的孩子,我还是你的亲姐姐。” “我也是啊,姐姐。你下手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你亲妹妹吗?”天锦微微敛眉,红唇亲启,神情阴鸷恐吓,“真巧,这两个孩子的月份都差不多。不如你是怎么杀死我孩子的,我就怎么杀死你孩子。” 文锦脸色瞬间苍白,神色惊恐慌张的退了一步。 天锦更加逼近,她想到那天躺在床上,挨过人生最伤痛的时刻,无尽的愤恨犹如地狱里的邪灵藤蔓,蠕动的攀上她的心头。 天锦压低声音,却是鬼魅的声音说着,“别怕,我不会让你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的,我会让你阿裕亲自给你喂下堕胎药,让你也尝一尝撕心裂肺的痛苦。” “不,不要。”文锦再也招架不住连忙跪倒在地,拉住妹妹的手,恳求着,“天锦,我求你了,不要杀他,他是无辜的。我也是逼不得已,司马元显知道我们的父皇母后被囚禁在哪,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救远方还未死去的家人。” 家人…… 天锦心头赫然颤动,她想到司马元显也曾以此要挟她,让她背叛刘裕。当时她誓死抵抗,后又有刘裕朱瑾前来救她,她才得以逃生。 而眼前的这位女子,虽有着同她相似的容颜,却没有那份强硬的本领。她只是乱世中的弱女子,随波逐流,谁都可以利用她,杀死她。她只能苟活着,使用各种各样她不情愿的方法。 天锦甩开了姐姐她的手,背过身去。 “天锦,求你了……”文锦依旧哭泣着,祈求着。有些感受只有为人母后才能体会,她放下自尊、放下傲慢,跪在妹妹的面前。 即便当初她九死一生也未曾如此求过谁。 刘裕看着天锦的神色里充满纠葛与痛恨,愤怒又无奈。 她很痛苦。 她想到自己遭受的折磨,想到无辜的孩子被那残忍的夺取生命…… 可凶手已在眼前,她却无法痛下杀手。 “锦儿……”刘裕想要握她的手,安慰她。然而刚刚触碰到,却被狠狠甩开。 她的心是不甘的,可是又不得不忍下。 没再说一句处置凶手话,她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了。 文锦看着妹妹离去的背景,突然心痛如刀搅。 第395章 悲戚立场 她是北国的五公主,尊贵温婉,从小到大从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同样也不会将任何人放进眼底。如果非要说有一个人始终梗在她心头的话,那就是她孪生的妹妹天锦。 她再高贵也是凡人,也会向凡人一样默默攀比。尽管她们性情不同,但在男人更喜欢温和女子的审美下,文锦从未觉得自己输给给天锦,就算她统领二十万的大锦军。 可乱世风云有多可怕,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直到父皇苻坚的倒台,被腥血世界瞬间席卷的她,才知道妹妹是有多优秀。 而她,纵然有一份清傲之骨,也免不得被人作践。 可她还是努力着,挣扎着。她总觉得凭着自己的忍耐和智慧,终究能证明自己活下来的意义,终究能让人侧目相看。 直到……直到刚才天锦将枪刃直向她最柔软的地方,直到天锦收枪愤然而去,她才知道自己是有多无能,多可笑。 她只能在别人的利用里苟活,她只能在妹妹的同情里苟活。 自从北国亡了后,她再没了骄傲的资本,从此落入泥潭。而她的妹妹天锦,却依旧光芒闪耀。 她是再也追不上那个与她相似,却又天壤之别的女人 了。 刘裕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她拂袖离去。那一刻,文锦爬在地方放声痛哭。 朱瑾一直在外面守着,看到天锦离开大厅脸色很差也没有多问,一路跟着她。 直到拐了一个又一个弯,走进一个后院,才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 停顿了片刻,天锦问,“北边那里来信了吗?有没有父皇的消息?” 朱瑾摇头,“那边的战局也特别乱,之前囚禁苻坚帝的慕容冲已死,紫琦称帝,拓跋珪也在不断扩张领土。熙宝公主几乎完全掌管了北方的虞美人众,我们探听消息很是困难。” 熙宝…… 又一个离她而去的好姐妹…… 天锦皱眉叹了口气,此时刘裕也跟了过来。 天锦迅速收好疲惫的神色,未等他开口就道,“桓玄已经进城了,明日德宗帝必然会召见他,今晚……”天锦的目光忽然泛起一丝凶狠的杀意,“你该跟桓玄会会了。” “你去吗?”刘裕问。 天锦勾起一边的嘴角,容颜邪惑,“我的好姐妹还在那里,她舍不得回来,我怎么能不去见见?” 银月如勾,黑幕笼罩下的建康城难得的一片宁静,夜风里还飘着 淡淡的腥血味。肉眼看不见的洪流激涌得更加澎湃,片刻间就将更多的人吞没。 不知下一波又会是谁? 桓玄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笑道,“这次建康城一战真是痛快。” “是啊,司马元显年纪虽轻,才谋却是了得,索性你们联手,才能将他击败。”刘裕也饮尽杯中杯酒,对司马元显露出一丝赞赏之意。 桓玄继续寒暄,“刘兄才是智勇双全,我桓玄攻了几次城都没有成功。刘兄不但敢独上城楼,还教唆刘劳之叛变,从内部打开了城门,实在是盖世无双。” “那也是桓玄兄来得及时,才能助我攻克司马元显。” “刘兄谦虚了。” “客气,明天德宗帝召见,必然要重赏于桓玄兄。”说到此处,刘裕不由得叹了口气,“说起来我还是戴罪之身,也不知明日德宗帝能否宽大处理。” 桓玄一听就知刘裕是在问自己,为何独带大军攻进内城,做这等从小处讲不够仗义,往大处讲确实是尤为盟约之事。 桓玄连忙放下酒杯,端正身体,双手行礼正色道,“桓玄有罪。” 刘裕扶住他,却也没有特别热情,“桓玄兄何罪之有?” “我独自带兵进了城,占了先进,至盟友于不顾,还不是大罪吗?”桓玄毫不遮掩,反而将自己的罪状挑明,然后又苦楚的解释,“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司马元显见势不妙单骑出逃,我也是怕他事先又藏了大军。如果当即不追上去,等他与大军汇合,不但错失良机,反而容易引火烧身,陷大局已不妙之地。” 司马元显单骑进城,是沐倾城事后得来的消息。她知道刘裕还不会为了一个头功与他撕破脸,所以便编了一番说辞,好给双方一个台面,不至于让情况太难堪。 “哦,原来是这样。”刘裕勾了勾唇角,手指捏着酒杯边缘微微搬弄,双眸深邃的直视对方,“桓玄兄深谋远虑,刘某佩服。” “不敢当,只希望刘兄不要介意才好。”桓玄细细观察着刘裕的神色,话锋又一转,“其实此战刘兄功劳最大,明日面圣,我只当将功劳归于大哥。” “不必不必。”刘裕抬手回绝,右臂支撑在桌沿,笑得深藏不露,“如果陛下治我叛乱之罪,还请桓玄兄夺美言几句。” “叛乱之罪刘兄不用担心。谁不知刘兄的叛变之罪是司马元显的无中生有,现在真正的叛贼以 死于刘兄之手,就算德宗帝痴傻,朝中百官也会会刘兄请命的。”这一点桓玄还是非常肯定的。 刘裕的近十五万大军还驻扎在建康城里,若没有十足把握,谁有敢动他。 刘裕也不谦虚,又端起了酒杯,“那自然是甚好。” 今日他见桓玄倒不是真想听对方如何辩解争夺头功之事,这种事实摆在眼前的变故,到底是他有心还是无意,完全取决于刘裕信不信。信则有意,不信则无心,而刘裕打心底就不相信桓玄是无心之举。 他一路攻打各个城池,终于到底南朝的心脏建康城,中途夺城手腕凌厉,态度志在必得。这样有着勃勃野心的人,会看着眼前的肉而不动心吗? 就算他真的情比金坚,那他手下的人又怎肯罢手!? 而他此次来就是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别以为抢了头功就可以肆意妄为,他刘裕可不是惯于隐忍的人。这次只要你一个交代,下次……就得自己掂量了。 天锦和沐倾城则坐在院落中的凉亭里,晚风习习吹动着薄纱,隐隐带着腥血的味道。 一场战乱厮杀之后,必有亡灵难以安息,尤其是到了夜晚,让一切都看起来那么诡异。 第396章 再见非旧情 天锦看着屋檐下的刘裕和桓玄谈笑碰杯,不由得缓缓勾起了红唇。谁会知道这份安宁的表层下,是一对棋局**手的明争暗斗。 “你喜欢他?”天锦没有回头看向对面的人,只是凝望着灯火阑珊处的王族公子,含笑着问。 沐倾城侧过了脸,看到举杯的丰神公子,一份喜悦之情打破刚刚还锐利的眸光,轻笑起,“是啊,他很好。” 沐倾城性情冷淡,能得她一句简单夸赞的人,实则已经是非常出色了。 “那你还回来吗?”天锦转首凝望着她。 “回啊。”沐倾城也毫不心虚的直视,“只是现在不方便而已。” “什么时候回?”天锦也不绕圈,追根究底的索要答案。 沐倾城凝望着天锦,忽而一笑,“不知道。” 月色下,天锦的精眸里闪过一道冷冽的光,甚至暗藏杀意。 她端起酒杯,缓缓饮下些,又自然的放回原处,“虞美人内部有些传闻你知道吗?” 沐倾城安宁的神色下,同意暗藏凌厉之气,“关于你儿女情长,领导无方的吗?” “不是。”天锦面色寒彻,却是轻缓道,“是关于你有意要叛变的。” “哦。”沐倾城不慌不忙,目光幽幽的看向屋檐下的男子,说道,“我只是依照主上之命,辅佐桓玄,从而与驸马合作,好让锦公主复国。” 天锦目光锐利的看着对方,嘴角勾如利刃,“只怕是借我之名,别有他心。” “主上切不可听信谗言。”沐倾城好不退怯,直言道,“旁人怎么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达到了就行。” 没错,迄今为止如果不考虑那里棋局深远的心机,从表面上一切都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月夜静好,两方鼓动着薄纱帷幔,一切还都是宁静平和的。 可这安宁的氛围里,却已是****之势。 短暂的沉默后,天锦垂下眉宇,她知道沐倾城在她面前展露锋芒,是为了一个男人。这是既心酸又无奈的事情,不用劝诫,因为难以逆转。 “其实你知道,北方的情势已被重新划分,北国是难已复了。”既表明了彼此的立场,天锦开始试探她的下一步趋势。 “只要锦公主想,什么事都可以慢慢谋划。”沐倾城有模有样的回答着,好像只是在聊一件寻常的事。 “你会辅佐桓玄北上吗?” “视情况 而定。” “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这么说主上是想整顿南朝了。” “嗯。” “倾城当鼎立相助。”沐倾城缓缓说着,低沉的眸光却是阴鸷冷冽。 短暂的交锋里,两人的态度展露无疑。 天锦已经说得很明显了,她想整顿南朝。可是一个天下,只能听命于一个人啊。如果有两方势力对立,要么将果子分一半出去,要么就让其中一人做臣子。 而沐倾城似乎还有北上的决心。 不是说那样不可行,只是大军北上谈何容易,如果没有后续的支持,他们寸步难行。 那这样,南朝就成了必争之地。 明明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阳光已经从一边通透到了另一边,但她们却默契的没有将其捅破。 似乎都在等一个绝好的时候! 月色渐沉,刘裕带着天锦辞别而去。 曾经灯火彻夜不惜,人流全年不断的城市大道,此刻静谧得可怕。 马车内,刘裕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天锦若有所思,半响问,“怎么样?” 刘裕星眸微微转动,视线移向天锦,“今日相谈不过 徒劳罢了。” “何以见得?”此次会见就是天锦提议的,她觉得与桓玄沐倾城一议,很有必要。 特别是沐倾城的立场,几乎影响她全局的判断与走向。 刘裕略抬首看向马车外,银月当空,自顾高挂,冷眼旁观着人间劫难,“我与桓玄都已经走进了建康城,有些问题也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何必在相约到一起,说些官腔话了。” “我们需要知道对方的态度。”徐先生交代的事情有些她一直下不了手,经过今晚一议,她心中也有了打算。 刘裕收回视线,落在天锦的身上,笃定道,“是你还抱有一丝幻想,非要亲眼见见他们的态度。” 天锦没有回答,眸光落在无关紧要的某处,手掌渐渐握紧。 “沐倾城回来吗?”刘裕问。 “她说她会回来的。”天锦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想她是不会再回来了。” 刘裕没有答话,他对虞美人的事情向来不插手,但这样的答案与他内心里猜测的一样。 天锦低头叹息,她很后悔当初没有听俆道覆的话,让他白白操心劳累。 低叹后,她盘算着近在眼前的事,问向旁边的人,“明 日朝堂上必有争端,你有什么打算?” 刘裕单手支着膝盖托住下巴,心有定数,“司马元显虽死我手,但桓玄的先机也不是白占的。明日朝堂之争我自有打算,从长远考虑还是要扩张兵马。” 不管是近期还是长期,刘裕都没有明说他的战略,天锦侧过脸也不追问。但听他的口吻,似乎已做好与桓玄一战的准备了。 已王皇后王氏一族为代表的朝廷,桓玄统领的楚兵,南朝最具军权的刘裕,这****互相牵制,互相盘算着、撕咬着。 除此还有若干的小势力,如不付出王氏的谢氏一族,他们虽然没落,手中还有着少量北府兵。可别小看了不到八千的北府兵,那可是由一等将才谢玄亲自打造的精兵。曾参加淝水之战,灭苻坚帝百万雄兵,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还有刘劳之这个墙头草,别瞧他的兵力只有区区五万,可就是这五万人经常左右战役的结局,也不能视而不见。 当然也不必太着急了,司马元显一战后,他们都需要修生养息。何况,战争这东西,未必要有硝烟,未必就会动刀。 在天下棋手的运筹帷幄间,不费一兵一卒照样血流成河。 第397章 沏卑茶 翌日一早,刘裕重新穿上他太守官袍,以叛太守的身份堂而皇之的上了早朝。 今日的早朝每个人都面容紧绷,神色或战栗或阴鸷。不管官职大小,他们都知道,今日的早朝必然有一番血战。有人就此扬名辉煌,而更多的人怕是要有去无回了。 太守府的深处,还是从前那个闲人免进院子。有两三个小丫头在悄悄猜测,里面时候又住进了人。 天锦还是穿了昨日的劲装,银枪也放在了外屋,一副随时要走人的模样。 她看了看阳光灿烂的院外,坐在外屋的桌边耐心的等待着,“我们不能在这里久住,等阿裕回来后打个招呼就走吧。” “是。”朱瑾点头,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这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您与驸马好歹也是夫妻,总不能这样无端的长久分居啊。” 天锦摇了摇头,现在的状况比当初她从山谷里回来还要麻烦,“我现在是德宗帝亲封的锦公主,文锦才是太守夫人,我住在这里迟早会被有心人发现,到时又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初种种都是司马元显从中作梗,才引来这番乱况,现在司马元显已死,也该各归其位了。”朱瑾是知道 其中缘由的,但她还是极力劝天锦想办法回到刘裕身边。 天锦微微侧目,哼笑,“是虞美人里的人希望我尽量待在刘太守身边吧。” “不为天下事也为男女情,总之公主还是待在驸马身边比较好。”朱瑾并不否认,虞美人再凌厉也只是暗部,要成大事还得有所依附。不管天锦的私人感情如何,但对与虞美人里的其他人来说,刘裕强大的军队就是他们不能忽视的理由。 天锦自然懂这个道理,可她现在和刘裕的关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文锦好处理,但涉及皇族的事情就不好处理了,怎么说她也是德宗帝亲封的公主。就算是先皇妃的义女,也不能摇身一变就成了太守夫人啊。 这圈子是越兜越大了,天锦扶额叹息,“先回去,以后再想办法吧。” 朱瑾知道事情麻烦,也只好暂时搁下。 春霜从外面走来,行礼禀告,“公主,文锦公主求见。” 朱瑾眉宇一拧,心有戒备,“她还不安分,又想耍什么花样?” “见见不就知道了。” 天锦一抬手,春霜随即退下。 天锦倒要看看,得以恩赐又怀有身孕的她,还能再掀起什么风浪。 长长的走廊迎来款款而行贵夫人,她一如既往的精妆华服,雍容美艳。 “锦儿……”文锦端着茶水,背对着阳光,跨入门内。 “姐姐身子沉重,做这种粗活干什么?”天锦说着客气的话,态度却是清冷。 算来文锦和天锦曾一同长大,但娇贵如文锦,从未给妹妹递过一杯茶水,甚至没有低过一次头。现在沏了一壶茶眼巴巴的送过来,还得不到个好脸色,令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但她还是强逼着自己温和一笑,歉意道,“姐姐很后悔当初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情,而你还以德报怨的放过了我和孩子。姐姐没什么能耐,只能每天早上为你泡一壶茶,给你解解乏。” “放下吧。”天锦对姐姐尊贵的殷勤视而不见。 朱瑾也是冷眼旁观,毫不动容。 文锦放下茶水,又倒了一杯,含笑道,“这是我特地泡的红枣茶,最适宜女人养生,味道香甜,你试试吧。” 文锦含笑着伸过去,天锦却冷冷的看着她,丝毫没有去接的意思。 长久的对视后,文锦无奈的垂下手臂,有些尴尬的不置可否。 “还有事吗?”天锦冷冷的问,大有驱逐 之意。 文锦放下茶水,眉宇轻敛哀伤说道,“我离开北国的时候父皇确实没有死,也不知道他现在……” 直到提起亲人,天锦的眉宇才微微舒展了些,“父皇那边还没有消息,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告诉你的。” “那就好。”文锦将茶水放下,捏了捏衣袖,打算离开。 此时,静谧的院子里又迎来了另一个人。 他器宇轩昂大步而来,阳光洒在他身上看上去熠熠生辉。 “锦儿。”刘裕语调欢快的轻呼一声,听上去心情不错。 走近后发现文锦也在这,随即冷笑眼眸,甚至透露出一丝扫兴的意味,“你在这里做什么?” 被人左右嫌弃排斥,文锦低下头去,硬扯了扯嘴角,“我先退下了。” 说完,她便离去了。人还未走远,就听到身后的男人用怀疑戒备的口吻问,“她找你做什么?” 文锦内心凄凉一片,这就是她从小就充满期待与幻想的丈夫了。 现实与遐想,真的是天壤之别啊。 “探望我。”天锦盯着茶水看了一眼,转而又将视线移到刘裕身上,“怎么样?德宗帝撤了你叛变的罪名了吗?” “撤 了。”刘裕想着朝堂上几个老臣一番辗转口舌,明知这个罪名必然要撤的,但还是要假装斟酌一番,才极为谨慎的撤销罪名。那给皇权做足面子的功底,不亚于戏坊里的头牌红伶。 天锦没有说话,手指在桌面无声敲动着,等他更多的信息。 “桓玄被封为相国,司马元显的骠骑将军府赐给了他。司马道子被流放至安成郡,刘劳之册封为东征大将军。至于司马元显曾经的党羽,多数是杀了,没死的也被驱逐,总之权术的游戏里不会有关于他的任何痕迹了。” “相国……”天锦默默念着,“你说,这到底是谁的意思?” “肯定不是德宗帝的意思。”刘裕哼笑。 德宗帝是个智力不全的人,话是从他嘴里吐出的,却不一定是他的意思。 “相国之位未免有些高,看来有人要拉拢桓玄。”天锦的眼眸里光芒微闪,“会是谁?” 这个人或者这一方势力其实很好推测,刘裕确定道,“司马元显已经倒台,最想夺权的就只有王皇后一族了,但他们没有多少兵权,自然就该拉拢某一方了。” 天锦哼笑,“请神容易送神难。她以为拉拢了桓玄,就能压制我们吗?” 第398章 锦公主下嫁 “别忘了,王神爱几乎掌控着皇权。”刘裕眉宇微扬,继续道,“谢家没落了,司马元显一死,整个朝堂就王氏一族说了算。我们现在很被动。” 天锦勾了勾嘴角,眼底锋芒毕露,“你也知道她是掌控,既然她能掌控,为何我们就不能?” “皇帝是个傻子,这世上没有比傻子更难控制的人了。王神爱能控制,多半源于她的背景和身份。你一个公主又怎能敌得过人家正妻?”刘裕挑衅的看向天锦,他知道眼前的睿智女子已有良策,但还是故意一问,引她说下去。 天锦笑得深沉,“敌不过,就拉她下马。后宫里的杀戮,早就开始了。” 就知道她不会乖乖做个公主。 刘裕含笑,他对天锦落子一向很有信心,“好啊,我看着。” 天锦说完后又撇向刘裕,“皇上难道只消了你的罪?没有其他赏赐,怎么安抚你剩下的十五万大军呢?” 刘裕忽然凝望着天锦,灼热的视线紧紧锁着她的脸颊不放。正盯得天锦有些不自在时,他忽而一笑,眼底神采精华,“他当然也封了我一个大官,可是我没要。我要了其他赏赐。” “什么?”天 锦弯眉微挑,有些疑惑,“现在还有比掌权更重要的事吗?如果有,他们又怎么会同意?” “同意的,还巴不得了。”刘裕莞尔一笑,戏谑的勾了勾天锦的下巴,“我向德宗帝要了先皇妃潘梦鸾的义女,锦公主。” 天锦双眸一颤,一股暖意瞬间浮上心头,然而她还是假做不屑的微斥,“驸马又没有实权,你要那种东西做什么,白白浪费了一个机会。” 刘裕握住天锦的手,轻轻的拉向自己。这位手握重兵与杀戮的大丈夫,顿时温和许多,“对我来说,将你留在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朱瑾在旁看着情况不妙,不由得扬唇一笑,默默无声的退了出去。 天锦刚刚还在为公主的身份而忧愁的,没想到刘裕早已做好了打算,再清傲的心也忍不住被他打动。 “说来好笑,这兜兜转转的,我总是以不同的身份嫁给你。”天锦看着眼前卓尔不凡的男人,心生感叹,“我们总是这样分分合合打动,老天似乎很不看好我们。” “谁说的。”刘裕起身又将天锦拉起,然后迅速坐下,按着天锦的腰身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哎,大白天的,让人看 到多不稳重。”一贯英勃天锦难得的露出娇羞之态,微斥起他来。 刘裕牢牢抱住她,偏不给她窜逃的机会,“你兜兜转转总是嫁给我,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是我的人,还怕别人说什么。天锦……” 刘裕握着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唇边,情意绵绵,“我不管你过去是什么样,现在又有多少人爱慕你,你始终是我刘裕的妻子。不管以后会遇到多少困难险阻,不管我们是坐拥天下还是归田卸甲,你对我刘裕来说,都是最最重要的。没有什么可以更换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为了你,我愿驰战沙场,也愿屠刀放下。” 理智在呐喊,这不过是一段动听的甜言蜜语,换做别人在说天锦必然冷笑而过。可这话从刘裕嘴里说出,竟有种摄人心魂的魔力,牢牢牵住了天锦的心。 “我并不要求你为我而活,但你说这样的话我也甚是开心。”如果无情参考的战争让天锦的心结上冰雪,让刘裕就是透过云层从天而降的朝阳,渐渐的将她融化。 天锦拥抱着他,将头靠在男人的肩头,低喃着,“不过你也记住今天的话,别食言了。” 刘裕将她抱得更紧,宛若至宝,“君子一 诺,绝不食言。” 随着司马元显的败落,南朝先后被司马道子、司马元显掌权的时代就过去了。司马元显已死,碍于司马道子是琅邪王,便举家流放至安成郡。 可他毕竟曾经无比辉煌过,那耀眼的光芒即便是在熄灭后也依然叫人不敢相忘,夜里闭上眼想想都觉得惶恐不安。 所以,按照斩草除根的老规矩,很多人在目送司马道子离开后,不由得在心里为他默哀起来。 安成郡地方偏远,一路要途径很多驿站。 索性他再落没也是皇族人士,一路遣送照料的人都不敢怠慢。 “爷,这是给您的酒,我们这上好的佳酿。” 驿站的小吏不但准备了一桌菜肴,还主动奉上这里最好的酒,并为他倒满。 对面坐着他的王妃,泪水流干后她也不再闹腾,这般下场已经是皇帝最大的恩赐了。 司马道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水不如从前有劲道,却是一股甘甜清爽的味道。 放下酒杯,目光越过窗户投向远处的农田耕作,一种从未有的安宁感觉令他轻松自在。脱离权利争斗的漩涡,原来日子可以过得这般悠然自得。 回首这 一身,他也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是风覆云是雨。长握天下走势,操纵皇权政事,他本不该有这命的,如此一生算是值了吧。 衡权富贵都散尽,两袖茫茫别故乡。 司马道子低叹一声,不得不释然。 他的叹息被对面的妻子收进眼底,落魄的王妃微敛着眉宇。虽然她也渴望着荣华富贵,但事已至此,身为良妻的她还是安慰道,“老爷,放下吧。我们司马家犯了反叛的大罪,如今皇帝能容下我们,已经是格外开恩了。等到了安成郡照样是老爷独大。” 王妃说着也犹豫了一下,勉为其难道,“安成郡小是小了点,好在没有那么多烦心事,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的。说实话,我们的年岁也不小了,孙儿也都有了,这些年过得着实劳累,就当是提前养老享福了。” 王妃说的话非常体贴入微,若是寻常郁郁不得志的人听了多半心头温暖,然而司马道子却是苦涩一笑。 提前养老享福!? 这样确实很好了啊,可是……京城里那群豺狼虎豹又怎会轻易相信他有那份悠闲的心。斩草要除根,以前司马道子也是这么做的,现如今他成了被留下的根…… 第399章 司马道子之死 “养老享福……好,好啊。”司马道子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露出苦涩的笑意,就当是安慰自己的妻子了。 他怎忍心告诉她,此刻的他们失去了所以庇护,犹如在狼窝里****的婴孩。想要得以生存,得许要多大的奇迹! 司马道子叹了口气,觉得肺里传来阵阵刺痛,没呼吸一下就更加严重。他下意识捂住胸口,面容扭曲的重重喘息起来。 “王爷……”王妃放下筷子,连忙走过去,“王爷您怎么呢?” 司马道子面容因疼痛而极度扭曲,一抬头喷出一口浓黑色的鲜血。 “啊,王爷,王爷。刘大夫,快来看看啊。”王妃记得大呼,不断用手帕擦拭着男人唇口处的黑血。然而那黑血越擦越多,将她的整只手都染了色。 刘大夫一直是司马家的驻宅大夫,在司马家生活了三十多年。现在王爷被贬,他年岁大了不愿离去,就一路跟着司马道子去安成郡 下人们也惊慌失措丢下碗筷围了过来,刘大夫拨开碍事的人欲要探司马道子的脉搏,却被痛苦折磨的他给拒绝了。 “老爷……”刘大夫还要再探,依旧被拒绝。 刘大夫顿时红了眼眶——他是不想活 了啊。 “只有我死了,你们……才……”司马道子断断续续的说了几个字,最终在疼痛中闭了眼。 “王爷,王爷啊……”王妃扑倒在司马道子的身上大哭,众仆人不禁跪了一地,泪流满面。 司马道子是知道的,他不可能享福养老,司马元显败了之后,不管皇帝会不会开恩,他必然也是要死的。 那些曾经施加在敌人身上的毒手,终究会落回到自己身上。 欠下的,要么不还,要么就一定会还得彻底。 他要死,一定要死……唯有他死了,他身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人们,和一群无辜的仆人们才会有一线生机。 亲人仆从们也都知道王爷的用心,不由得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王爷啊,王爷……啊……”王妃抱着司马道子的尸体情绪激动,忽然她用力一喘只觉肺部一阵绞痛,呕的吐出一口黑血。 这…… 左右看去,四下跪地的人也渐渐面露痛苦之色,不断吐血黑色的血。 他们在痛苦扭曲中哀嚎,还不断的向虚空伸出手。他们在本能的求救,却又露出无比绝望的痛苦神色。 不远处的驿站小吏看到眼前的景象并没有慌张,反 而无比镇定的看着他们在哀嚎中一个个的倒下,甚至还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毒就是他下,饭菜里有,酒水里更多。 他现在只是个无名小卒,但在十年前也曾是为达官贵人家的长子。他的父亲依附了当时朝中刚正不阿的李大人,在外为国效力兢兢业业,在内教育儿孙,妻和子孝。 当时司马道子在朝中独揽大权,与李大人一番交锋后终于得偿所愿,拿到了李大人的人头。而他的父亲受到牵连,被贬为驿站小吏,不久就郁郁而终。他作为长子,子承父业一直守着这份差事,遥望着建康城里繁华不可一世的地方。 原本,他也属于那里。 十年了……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见到司马道子,更不会为父亲报仇雪恨。可是人生浮沉难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天终于开了眼,给了他复仇的机会…… 堂屋里的人已经全部倒下,他就默默无声的看着,整个屋子里静得像一座坟墓。 许久,驿站小吏缓缓走过去,确认了他们全部死绝,又走出了屋外,向着不远处招了招手。驿站的不远处是一片小林,不注意看的话不会发现,小林里有一道黑影在得到信号后又迅速一闪 ,像另一条官道跑去。 小吏将门反锁上,按照约定,他得把这群死尸给处理干净。 官道上一辆马车静静的停着,马车用的是上好红木,披的是紫色织锦,一看就知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大人,一切都妥当了。”劲装黑衣的人在马车前行礼通报。 马车里的人静默片刻发出快意的咯咯笑声,“他也有今天啊。” 说这话的人正是当朝御史杜竹林。 司马道子与司马元显父子接连专权,把持朝政数年,在他们手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而在他们**下带着恐惧不断苟且喘息的,更是不计其数。 那样不分昼夜惶惶不安的日子太难熬了,多少人都等着他们轰然倒塌的那一天。 贬职!? 不,那远远不能消除他们的恐惧。 只要他们还活着,还有一线希望,建康城里的人都会坐如针毡。 所以司马道子必然要死,他们的子孙全部要亡。 这是王后王神爱的意思,更是曾经被他奴役打压的所有人的意愿。但是……真正做到的斩草除根的,只有王后和他杜竹林。 “做干净点。”马车上的人又叮嘱一声。 “是,大人放心。” 黑衣人领命。 随着掌权人的一声令下,马车和一小队士兵护送着他渐行渐远。 黑衣人再次无声的潜入林子。 不多久,本就不大的驿站顿时被无数带火的利箭射中,艳阳下,驿站很快被大火吞噬。 火焰燎烧的噼啪声中,似乎还传来活人哭天抢地的哀嚎、求救又谩骂的声音…… 建康城内的皇权争夺,并没有因为司马元显与司马道子的死亡而变得松懈;反而更加的叫人窒息。 没有了司马元显,王神爱几乎完全掌控了德宗皇帝,王氏一族的力量宛如雨后的藤蔓,迅速蔓延开来。桓玄先进了建康城,册封为相国,住在了曾经的骠骑将军府,先改名为相国府。刘裕,手握十五万重兵,驻扎在建康城内,又迎娶公主,身赋驸马之名,手握太守之权。 建康城内的权政一分为三,表面融合,实则暗暗较劲。每一方势力,对另外两方都是虎视眈眈,****。 太守府内,内庭深处,锦园。 “锦公主。” 来人一身劲装,后面背着一把大刀,容颜俊美,却也披了一层风霜。 “辛夷……”天锦抬起头,看着久违蒙面的女子,内心涌出欣慰之前。 第400章 辛夷的突变 “难得见你亲自回来,你还好吗?可有受伤?”朱瑾也忍不住的关怀几句。说来她们可是跟在锦公主身边最久的元老了,一同并肩作战多年,不是姐妹,也是心照不宣的挚友了。 辛夷看了朱瑾一眼,又埋下头去,“挺好的,不曾受伤。” 朱瑾凝望着辛夷,感觉她面色沉沉,似乎装有心事。 近半年内战不断,天锦一直让她暗探刘劳之,她也不负使命,经常带来重要信息。 虽不曾听她抱怨过什么,想想着半年的战争情景,也知她是在九死一生中走过来的。 只是,辛夷在暗探时为了保证任务的连续性,尽可能的不错过任何消息,几乎都是与其他人对接着传递信息。很少会亲自与天锦见面,除非是有非常要紧的事情。 “刘劳之那边有什么动向了吗?”天锦隐隐猜着会不会有什么事,眉宇微敛,询问着。 辛夷微微低首,语调和平,“没有,暂时都非常稳定。他们实力不够,只要朝廷内部没动向,他们都不会主动生事。” “是了,他们的情况很被动。”天锦宽了宽心,舒展眉宇,“那你今日前来见我所为何事?” 辛夷的眼里迅速闪过一道波光 ,道,“也是为了刘劳之的事。” “哦?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天锦点了点了对面的座位,示意她坐下说话。 这里锦园的后院,没有天锦的命令谁也不能进来。能进来的除了朱瑾、春霜等贴身之人,也就剩刘裕了。 平日里天锦待人并不苛刻,私下无人时对于朱瑾、辛夷这样多年的生死之交,她并不会强调等级之分。但是辛夷并没有接受她的好意,自然肃穆的站着。 “我来是想问问对与刘劳之,锦公主有什么下一步打算?” 辛夷的提问并不是针对刘劳之这个人,而是他并不算庞大的却总能左右战局输赢的军队。 刘劳之此前的口碑就不甚好,有背叛过王恭的羞耻经历。在司马元显的一战中,更是明显表现出他并不以背叛为耻的心态,背叛依托者反而成了他得已生存的手段。 这样的人,迟早是要被收拾的。 所以,辛夷特地亲自回来面见天锦,就是为此一问——下一步,你要杀了他吗? “你觉得了?”天锦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问题又抛了回去。 敏锐如她,即便辛夷隐藏得很好,她也能差觉得辛夷内心的细微变化。 虽 然天锦还猜不到这是为什么,可辛夷不是运筹帷幄之人,她是一把锋利的刃,只管杀戮,不问缘由,更不会操心敌人的生死。如今她特地赶回来询问天锦对于刘劳之的处理,如此大的转变,天锦怎么会毫无察觉。 就连一旁的朱瑾都警惕起来,一寸寸的留意起对方的神情变化。 然而,辛夷的回答尤为耿直,没有一丝迂回,“属下不知。” 朱瑾眉头微动,柔声低问,“你既然没有想法,又为何偏要跑回来一问?在那里等公主的命令不就行了。” 辛夷神色一顿,没有答话。 天锦没有逼她回答,更没有深问缘由,却也知她心意般的说了句,“你放心,我不会动他的。” 一句你放心,包含了许多的关爱与谅解,还有更多的我懂你,且体恤你。 “你确定?”辛夷下意识追问。 话刚脱口,朱瑾眸光一凛瞪向了她。辛夷也自知失礼,随即愧疚的低下头去。 她不是不相信锦公主说的话,而是刘劳之的死无论对哪一方势力来讲,都是必然的,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之前我确实打算在攻城以后收拾了刘劳之,但现在事态有变,我改变主意了。”天锦 凝望着辛夷,目光温和,将心里的盘算说与她听。 辛夷红唇微张了张,她本不该质疑或深究主上的决定,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改变主意?” “因为沐倾城不打算回来了。”天锦的眼底闪过一丝凄凉,过儿又深深压了下去,“走了一个帮手,总得招揽下一个吧。” 在天锦的原计划里,沐倾城一直是她的左膀右臂,桓玄也算半个生死之交。有他们联手对付朝廷的霸权,刘劳之的存在不但显得多余,反而会成为需要时刻提防的对象。这种情况下,攻城后第一个要死的,自然就是刘劳之。 但现在……沐倾城有了异心,她和桓玄之间的约定也就成了水上泡沫,触则即破。朝廷里的权势没有变成两股,而是形成了三股对立的趋势。这种情况下,刘劳之站在哪一队,就极具意义了。 在司马元显的一战中,刘劳之也三方的关系都保持着互相暧昧的关系,他也利用自己的狡黠在战乱中取得硕果。 可这次不同了,刀尖已经抵在咽喉,刘劳之必须光明正大的站队。 天锦刚才所说的不杀,其实也是指刘劳之站在刘裕这边的情况下,如果 他站的是桓玄或朝廷的话…… 天锦撇了辛夷一眼,又移开视线——她一定会撤回辛夷,另想办法杀了刘劳之父子。 辛夷眼眸微闪,顿了顿又问,“那您不担心刘劳之反叛他人吗?” 天锦勾了勾嘴角,含笑,“战场上怕输怕死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说到底刘劳之也只是想追求一个可以保他性命的强者。我可以成全他的心愿!”说到此处,从容的温柔瞬间转为绝美的冷冽,“但如果被发现他有反叛之心……我既可用他,就可杀他!” 辛夷的神色里闪过一丝惊骇,然后又迅速镇定下来,“……” 她没有说话,眼眸里却又波光不断颤动,似乎在暗暗盘算着什么。 “还有什么事想问?”天锦暗猜辛夷是装了心思的,尽管她不愿明说,但她还是很相信这位下属,即便有了沐倾城的前车之鉴。 辛夷收回虚远的视线,摇了摇头,“没有了。” 说着也不再多留,向天锦行了一礼,抬首看了朱瑾一眼,又好像怕被抓到什么似的,迅速转身离去。 望着辛夷的身影匆忙的消失在拱门后,朱瑾想到了之前收到的关于辛夷的情报,担忧道,“要不让她撤回来吧。” 第401章 贵权结交 “不必。”天锦凝望着辛夷消失的地方,神色坦然,红唇微启,怅然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但是……” 就在几日前,与辛夷交接的人突然暗报,发现她与刘劳之的儿子刘敬宣有私下的接触与交流,还不止一次。辛夷性情直爽大咧,没有那般百转千回的心机,但有沐倾城的案例在前,心思细腻的朱瑾不得不多想一些。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沐倾城一样索求很多。有些人,竭尽全力却要得很少,不如就成全了她的小小愿望。”天锦回想着辛夷在她面前低首又鼓起勇气询问的模样,不禁欣慰的含笑起,“就算是再腥血残酷的杀戮里,也能开出倔强又芬芳的花儿来。我们该懂得欣赏,懂得呵护。” “那公主觉得,刘劳之这次会奋不顾身的站到驸马这边来吗?”如果刘劳之不能站过来,朱瑾会在事态没有变得更糟糕前,将辛夷劝回来。 天锦勾了勾唇,对此事倒有八分自信,“刘劳之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不能在三方势力的争夺下全身而退,阿裕、桓玄、王氏,他总要选一个站队的。而这一次,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倒 戈的,一旦选择了,必然与之两方作战。阿裕实力不俗,本就会在他考虑的范围内。而且阿裕本身就与他合谋击败了司马元显,所谓熟人好办事,从本质上来讲,阿裕才是他最恰当的人选。” “可驸马出兵就是造反。而且朝廷正是缺兵的时候,如果他投靠了朝廷,必然会受到重用的。”朱瑾推测得很有道理,若论起重要,确实应该选择朝廷。 “那又怎么样?他那点兵马,还能与阿裕、桓玄相抗吗?再说,你太高看刘劳之的品性了。”天锦勾唇轻笑,神韵藐视,“他早已想通,荣耀与国家都是次要的,更好的活着才是主要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朱瑾的思绪又迅速转动起来,“桓玄那边会不会以重利诱他?” “当然会。刘劳之目光短浅,重利诱之对他来说很受用。不过沐倾城可不是个大方的主,这一点就看刘劳之能不能想到了。”天锦站起了身,凝望着建康城门的方向,道,“何况……” 天锦说着顿了顿,口吻意味深长。 朱瑾问,“何况什么?” “何况辛夷特地赶回来问我对刘劳之的态度,现在她回去,不可能什么 都不做的。”天锦机敏聪慧,任何一种可能性,以及会发生的种种变数她都能考虑得到。 朱瑾暗想着也点了点头,不由得露出担忧的神色。辛夷性情直爽,莫不要被人利用了去。 “锦儿。” 人未到,他爽朗的声音就已经先一步来了。犹如春风一般,推开层层寒露,让天锦心头一暖。 天锦的视线下意识的落到来人身上,刚刚讨论局势的凌厉之气瞬间收敛,转而温和含笑,“今天早朝下得有些早。” “该打压的都打压得差不多了,文官大都是王氏的人,德宗帝又都听王皇后摆弄。朝廷里的大小事务都听那把老骨头在互相商议,就更演戏一样。”刘裕一身官袍行走生风,气概威武锋芒闪耀。 他一边嘲讽着朝廷里阿谀奉承的人,一边走过来下意识的拉住天锦的手,让她与自己对面而做。然后像许久未见般,目光灼灼的欣赏着她。 “那些文官许多也是迫不得已,屋梁塌陷,谁不弯腰了?”天锦为他沏了一杯温茶,递过去叮嘱道,“你可以试着跟那些文官结交,很多时候还是要用到他们的。” 领兵是用来打仗的,治国 不能靠舞刀弄枪,何况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造反。这时候,结交文官则是一种必然。 刘裕喝下茶水,没耐心的摇了摇头,“这种结交速度太慢。” “造反也得有人支持啊,至少得有几把老骨头替你把黑的说成白的。”天锦说得很在理,她本就出身于宫廷,深知文官们的妙用。可以说,打天下的是武将,但真正守得天下的,还是文官。 刘裕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又想到另一件事,眉宇不由得泛起一抹焦虑之色,“是啊,这段时间听说桓玄也在暗地里结交各方势力,连没落的谢家都送了帖子。” 谢家…… 天锦内心顿了顿,垂下眼帘。 谢家的情况天锦一直在暗中盯着,谢家的能人老的老、死的死,如今能挑大梁的几乎没有。尽管那也是一群优秀的人,但在王氏的打压下,在败落的轨迹上越走越深。唯有前人的光辉,还在不断闪耀。 天锦的眼底浮起一抹忧伤,无声低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氏的底子是空了,门楣那还是荣光的。” 刘裕没有注意到天锦的细微变化,他暗自琢磨了片刻,精眸一闪,“不行,得 想个办法,迅速的将人拉拢过来。” 天锦见刘裕着急,不由得轻巧一笑,大有得意洋洋的意味。 “这还不简单,王氏很有实力,但德宗帝是个傻子。不懂世事权争的情况下,有没有实力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所以王氏之所以能独揽大权,靠的是王皇后。” “王神爱……”刘裕听了后神色几番变化,最终双眸一凛,“不如,暗杀了她。” 天锦摇头。 这个问题天锦早已思绪良久,连伏笔都埋下了,现在正走在收获的路上。只是……切不能心急。 “光暗杀是不行的,德宗帝已经被王皇后深深暗示,他必须听王氏官员的话。人是可以被杀,但烙在心里的叮嘱又怎么杀?而且,王氏又送了两位女子进宫,这用意再明显不过。何况文官最讲究一个由头,就算你杀了王神爱,又凭什么抬举你了?” 天锦的分析句句击中人性要害。人会在无形中接受暗示,不管是聪明异常的还是极度笨拙的,只要功夫下得深,有时间有耐心,就可以有意无意的把控一个人,或许连本人都不会知道。有时候甚至连控制的,都会变成被控制的,也不足为奇。 第402章 防范之计 刘裕的思路敏捷的跟着天锦转动,“既要除又不能除,这不就矛盾了吗?” “不矛盾的,是你意会错了。”天锦勾起嘴角,美得凌厉又冷冽,“杀王神爱很容易,但必须要给德宗帝新的暗示,皇后的话是不能听的。” 刘裕恍然明白,略点点头道,“就凭我在朝堂上当面讲,恐怖效果甚微吧。” 天锦莞尔一笑,灿若白莲,“何止是效果甚微,直谏而死的忠良还少吗。说不定你连皇宫的大门都迈不出去,直接安个造反的罪,给你拖牢里了。” 刘裕看着赏心悦目的妻子,故意弯弯着眉宇逗弄道,“那该如何是好了?” “你放心吧,这事我已跟潘梦鸾商议过了,也安插了几朵虞美人在德宗帝身边。宫斗潘梦鸾从未输过,我们等消息就行了。”德宗帝的事天锦几乎十拿九稳,潘梦鸾能在先皇的后宫里一路杀到金字塔顶端,那份能耐丝毫不比统领千军万马的主帅差。 听得妻子的解释,刘裕不由得欣慰之极。天锦在他生命中亦师亦友,似妻更似红尘知己。如果没有遇到他,他又怎会明白生命的美妙。因为有她在身边,自己所做的一切才会变得有 意义。 刘裕忍不住握住天锦的手,深情款款款款的凝望着她,那目光犹如春水荡漾,羞得天锦连忙抽开了手。 朱瑾站在一旁随即会意,假装什么也没看到的默默行礼离开。 “快过来坐。” 一见人走远了,刘裕迫不及待的拉过天锦,让她坐到自己腿上。然后从袖中取出一物,像大男孩般伸到她面前,“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你喜欢吗?” 这是一盒润白细腻的脂粉,瞧着外面的精雕细琢的装饰,就知此物绝非凡品。 天锦从不痴迷胭脂水粉的,可这是他送的,她便喜欢的很。握在手中盈盈含笑,脸上的容光足以说明一切。 “喜欢啊。”天锦打开脂粉盖,缓缓嗅了嗅,又珍爱的合上。 “这脂粉听说是用珍贵花蕊研磨而成,是东街最大的脂粉铺独家制作,而且数量有限。前几日走在街上听得几位小姐极为兴奋的谈论这事,说是今天开卖。我怕错过了这么好的东西,今早上朝前特地赶过去买的。”刘裕得意洋洋的宣扬着,一脸的灿笑,比打了胜仗还开心。 天锦不舍张扬的非要轻斥一番,“你日子过得清闲了,上早朝还有 功夫逛街,让下人去买不就行了。” “那些下人哪会挑好东西,再说了,礼轻情意重,当然是我亲自挑选方能献出诚意。”刘裕握住天锦的玉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下去,然后抬头凝望着天锦,眼里波光灿烂,“我的妻子太优秀了,不但绝世风华还睿智非凡,不多哄哄怎么行。” 这般纯澈的眼眸,好似有着一股魔力般摄人心魄。谁曾了解,这双眸子也曾血气凌厉,阴鸷历辣。然而只是遇到了对的人,那份浓重的戾气便如晨雾般在阳光的朝阳下,缓缓消散。 那魔力的阳光,就是天锦的笑容,“谢谢相公的美意,我很欢喜,收下了。” 天锦将精致的脂粉在手心里晃了晃,放回到石桌上。此时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对了,还有一事要和你交代一下。” “嗯,你说。”刘裕正是高兴的时候,巴不得她有事情求自己,什么事都还没说,就一副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来的表情。 “刘劳之你打算怎么处理?” 刘裕眸子里灿烂的光芒瞬间凝结,然后又悄无声息的缓缓退下,“你都已经说是交代了,还要听我的意见吗?” “好吧,我错 了。请驸马爷说来听听吧。”天锦习惯了用下命令的口吻,就算做了人妻感情也在不断跌宕,从没有获得真正安全感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一位好妻子说的话。 “这个人不能留。”刘裕的视线从天锦身上游离开来,渐渐收敛了笑容,“他品性卑劣,贪生怕死,连南朝的大将中,不管是死的活的,判的忠的,没几个人还能排到他下面去。” 天锦认可刘裕的说法,但非常时期非常利用,“战争本就是互利的,何况是非常时期。我们现在可是双向作战,如果再把刘劳之推到敌方去,我们不知又要死多少兄弟姐妹。” 刘裕将天锦搂得更紧,言语忽然冷冽,犹如誓言,“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因他而死。” “那就好。”天锦微微扬起嘴角,觉得此事已成。 然而她不知道,任是聪明如斯的自己,这次也完全意味错了刘裕的意思。他说不会让任何人因他而死,可没说不让他死。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不可突破的底线,只要一想到刘劳之,刘裕就会想起那位年轻的扛旗少年。他叫小草,平凡到几近卑微,可是他的生命之火却是炽热而耀眼的。 刘 裕曾向死去的少年发誓,所欠的必然有所还。 不管情势会有多劣势,他都会铭记自己许下的承诺。 锦园忽然的陷入一片宁静,此刻阳光正好,柔软轻易的洒在花园内,美得时光都放慢了脚步,悠然的缓缓流淌。 此时,园内走进一人,步态稳重轻缓。 “公主,太守夫人求见。” 由于驸马和公主亲密的拥抱在一起,春霜并未走进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回报。 刘裕眉头一凛,“她又来做什么?不见。” “别。她现在态度很好,挺着大肚子,每天都来看我的。”天锦站起身,离开了刘裕宽大的怀抱,念念不舍的坐回原位,“让她进来。” “是。”春霜领命退下。 一会儿,文锦精妆华服,雍容尊卑的缓缓走来。她手中端着一壶茶水,笑如春风,面若桃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孩子将要临盆的原因,她的面容确实笑得很美,却有一种浓妆也掩盖不掉的疲惫感。 “妹妹,阿裕也在。”文锦看到刘裕后亲切的打招呼。 “是啊,他刚下了早朝,有些事要与我商议,便过来了。”刘裕没有吱声,回答她的是天锦。 第403章 文锦的茶 “哦,妹妹机敏聪慧,朝廷里的大事我又不懂,阿裕过来相商是应该的。”文锦将手中的茶水放在了石桌上,又沏了一杯,亲切的端到天锦面前,“妹妹劳累了,这是今日刚泡的红汤茶,喝一点吧。” 天锦没有接,嘴角带着礼貌的笑意,声音却是轻柔而冰冷,“放下吧。” 文锦面容一僵,又很快消退,缓缓将茶水放下。 刘裕撇了一眼茶水,顺手接过,“这是什么茶,看上去不错,我试试。” “哎……”刘裕刚要喝,文锦轻呼了一声。 就要碰到唇口被子又被拿开,刘裕抬眼看她,“怎么了?” 文锦神色瞬息一变,含笑道,“这是我特地泡给妹妹喝的女儿茶,里面放了红枣、枸杞、益母草什么的,不适合男人喝。” “说到底不过是滋补的,喝一点也不碍事。”刘裕不以为然,还是要喝。 “好了。”天锦夺过刘裕手中的杯子,柔情斥道,“红枣滋补,益母草可不是,你还是喝你的茶好了。” 刘裕看了看茶水,又看向文锦,最终沉重脸将茶水放下。 此刻天锦和刘裕皆不说话,目光也若有若无的撇向别处, 好像已变得无话可说。周围的气氛变得凝重而尴尬,好像驱逐一样打向文锦的脸。 文锦勉强绷着笑意,行了行礼,“那我就不打扰阿裕和妹妹商议大事了,先退了。” 天锦没有挽留,点点头,“你也保重身体。” 文锦奢华又落寞的背景消失在走廊后,刘裕肃穆问道,“她真有这么乖吗?” “有啊,每天都来,傲气也收敛了,现在都看着我们的脸色说话了。”天锦叹了口气点头,却没有露出同情的之色。 刘裕的眸光不再冷冽,只是有些惋惜,“说到底也是被利用的可怜人,希望她以后好自为之。” 天锦没有说话,勾了勾嘴角,笑而不语。 夜风经过木林,犹如一只大手,轻缓的抚过爱人的秀发。片片叶儿发出一阵阵哗啦啦的声音,反而衬得月夜宁静怡人。 此刻,有人已拥抱着爱人入眠,有人还在挑灯夜读功名奋斗……而辛夷独自坐在木林深处,点一处篝火,对着跳跃的火把愣愣出神。孤独像地狱里的恶鬼一样,吸走她周围的空气,另她一边呼吸又一边窒息。 忽然,身后的木林里发出枯枝这段的声音。 “谁 !”辛夷赫然起身拔出后背的大刀,目光冷厉的盯着黑暗深处。 “是我是我。”踩踏的声音并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快速的向她接近,“是我啊,放松。” 篝火渐渐照亮了来人,他的身影越发清晰,还未走进,辛夷便放松了警惕,缓缓收刀。 那身形单薄不失挺拔的男人欢喜的向她走来,手中还拎着一些东西。他是刘敬宣,刘劳之众孩子中最喜欢的儿子,同时也是辛夷这几个月来一直监视的对象之一。 “鬼鬼祟祟。”辛夷嘀咕了一声,重新坐回树下。 “谁让你藏得这么隐秘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刘敬宣欢喜的摇了摇手中的东西,很自觉的坐到了辛夷对面,“上等佳酿,还有切好的荷叶鸡。” “我执行任务时不喝酒。”辛夷看着坦然相对毫不介怀的男人,反而有些不自然起来。 仔细想来,辛夷的任务监视刘劳之父子,探测他们军营里的消息。按理他们应该是敌对关系,见面就该拔剑相向才对。 他也太自然熟了。 “米酒,不碍事的。”刘敬宣将一小坛酒放到辛夷面前,笑道,“上次诓你喝了半坛夏酿,不也没 事么。” “你再说。”辛夷尴尬一怒,又将手握到大刀上。 刘敬宣吓得直摇手,“好好,我不说,不说……嘻嘻……” 夏酿是一种后劲很足的酒,起初喝得不在意,后期则会让人酣醉。上次刘敬宣骗辛夷喝了一坛,起初一点事也没有,之后刘敬宣故意跟她聊天延长时间,想看她醉酒的丑态。结果她除了面色红润什么事也没有,只好出言调侃。 辛夷得知后将他狠狠赶走。其实那时候的辛夷头痛欲裂,身体已经很不适了,只是长期杀戮的生活锤炼了她强硬的意志,也使她极度缺乏安全感。只要是在她觉得不甚安全的地方,她都不会放松警惕。 刘敬宣走后,辛夷找了棵隐秘的大树,在树干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则躺在了树底下,身上多处摔伤,疼了她三五天才好。显然是熟睡中摔下去的。 这仇她算是记下了。 撇了一眼旁边的米酒,辛夷没有去拿,不客气的问道,“今天不是该你守城的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因为想你啊。” 轻浮的话脱口而出,惹得辛夷怒目而瞪,“胡说八道。” “是真的想你。 ”刘敬宣看着辛夷,将胡说八道的话说得一本正经。 辛夷冷哼着别过了头,不再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火光照耀的原因,俊美女子的脸颊上浮起一片红晕。 辛夷本是负责打探刘劳之行军消息的,偶然一次暴露了行踪,险些被刘敬宣抓到。出于下饵钓鱼的心理,刘敬宣与辛夷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几番交手下来,他们的关系不但没有恶化,反而变得戏剧起来。刘敬宣发现这俊美的女子并非嗜血恶徒,辛夷也觉得他并不是顽固不化满心权贵的大少。 他们都透过自己的眼睛,发现对方的优点。然后一点点的走近,以至于现在敌友不分。偶然相见可以聊到一起去,聊着聊着也能聊得****。 这段亦敌亦友的情缘,想来也滑稽。 刘敬宣打开一份切好的荷叶鸡,握在手心里小心的交到辛夷手上,一脸灿笑的调侃道,“你也别老跟着我父亲了,那老头儿有什么好看的,不如跟我吧。你瞧我,年轻又英俊,还能给你好吃好喝。” 辛夷轻笑,略带讽刺意味的说道,“如果哪天那些重要人物或机密事情,都是奔着你去的,我自然会跟着你。” 第404章 人微言轻 “虽然军营还是我父亲把持,可他知道事情我哪件不知道。你若想知道,你尽管问,知无不答。”刘敬宣一边打开另一份荷叶鸡,一边与辛夷说笑着,大又几分讨好女孩子的感觉。 只是他讨好的口气未免太大,辛夷不信他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不免勾了勾嘴角,“算来我可是刘太守的密探,万一你存心利用我,用假消息误导我,那我且不是刘军的叛徒。” “我怎么会误导你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刘敬宣挑了快饱满的大肉,完全丢掉儒雅的公子身份,大口的吃起来。 说起救命之恩,辛夷捏着鸡翅的手指微顿了顿。 那日刘敬宣带兵反攻司马元显,结果陷入烈火包围的困境。情况紧急之下,辛夷硬生生的扛起一口水缸砸了进去,为他砸出一个突破口,得意逃生。 辛夷一度怀疑自己做得对不对,随意救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敌人,犹如背叛自己的主人。事后辛夷也只能安慰自己,他是有用的,他不该轻易死在那里。 片刻失神后辛夷眸光微闪,冷冷提醒他,“拥护你的父亲征东大将军,才是你真正的职责。” “打探消息也是你的职责,可你还是救了 我啊。”刘敬宣冲着对方挑了挑眉,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辛夷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你死了,我收集消息的渠道你会少一个。” “就是啊,我是你栽培起的渠道,可不能辜负了你的一番用心。”一边说着,刘敬宣还一边默默点头,大有我是你敌人,但我也很有用的样子。 辛夷撇在别处的目光又缓缓的移向他,斟酌了片刻,试探道,“好啊,那我问你,征东大将军这次想依附谁?刘太守,国相,还是朝廷王氏?” “现在三虎相争,我父亲还处于观望趋势。按理说,该是谁有胜利的苗头,就跟谁。”刘敬宣当真坦然的分析起来。 辛夷神色顿时肃然,提问道,“到有苗头的时候再过去,人家未必会重用你们。” “这也是我极力规劝父亲投靠刘裕的原因。”话说,刘敬宣灌了一口米酒,好像在说着寻常话一样轻松自然。 辛夷眉宇一凛,确认道,“你选择了刘太守?” “是啊。” “为什么?” 刘敬宣赫然一笑,“因为里面有你啊。” 辛夷一把拿起手边的篝火树枝,就要往刘敬宣脸上戳去。 “好了好了, 我错了,错了。”刘敬宣连连摆手,一副投降的样子,继续道,“刘裕军威赫赫战功磊磊,从一个无名小卒到手握重兵,明显是乱世精选的枭雄。三方势力中,他是最有可能笑到最后的。” “就凭这些?”辛夷并不傻,这样的理由远不能成为一位让大将倒戈的理由,“桓玄现在是相国,论权力和军事综合评断,他才是三方最佳。” 刘敬宣却不以为然,他想得更透彻,“能留到最后一战的人,谁没有实力。不但实力非凡,而且多半是旗鼓相当。可有些事情就是差之毫氂失之千里,即便桓玄是相国,我也不认为他会是最后的赢家。” “哦?那刘太守有什么长处,值得你这么笃定?” “人心!”刘敬宣握着酒坛的手渐渐收紧,目光投进篝火里灼灼闪烁。 将才、帅才、国君子才,这样的人往往极具个人魅力。有些人固有才华,却只能单打独斗,或者领导少量之人。 “他在战士们心中,戎装配利剑,就是骁勇善战军威赫赫的战神;高冠配长袖,则是重用贤人雄才大略之君。那种一呼百应,人心所向的魅力,是桓玄说不及的。战士们听桓玄的话是出于服从命令,而刘裕 ……”刘敬宣看向辛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极为看好道,“他是被众人推举出来的领导者。” 辛夷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为何征东大将军不向刘太守示好?” “当然是有顾忌了。”刘敬宣放下酒坛,又留恋起荷叶鸡,也不避讳那些丑恶的事,边吃边道,“父亲也曾让刘裕吃过不少苦头,刘裕也未曾向我父亲许诺过什么,这不是怕示好不成,反而把自己的人头亲自奉上么。” 辛夷看着他,忽然透着火光欣慰一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嗯?”刘敬宣挑了挑眉。 怎么就不担心了,这可是他们目前多大的难题。 “不知刘公子有没有听过锦公主的大名?”辛夷又忽然问另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刘敬宣眼底寒光一闪,露出敬畏之色。 “北国第一女少帅,天锦公主。听说她死了,淝水之战后因为没有见到她的尸体,南朝还特地去淝水里打捞过。司马道子更是以她做文章,答应谢氏。她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一说起锦公主,刘敬宣下意识就想到了死在淝水之战中的锦少帅。 然后又见辛夷露出颇为得意的笑容,暗想自己是不是意会 错了。脑袋一转,随即又想到一个人,“你不会指的是前不久,被傻皇帝下嫁给刘裕的义妹锦公主吧。” 辛夷扬了扬嘴角,饶有意味的说道,“不管是哪个锦公主,能替你们在刘太守面前说上话的,才具有意义。” “哦,这么说你指的就是刚下嫁给刘裕的锦公主了。”刘敬宣抬了抬眼帘,在脑海里努力搜索着关于她的信息,又快速分析了一下,说道,“这女人刚嫁进太守府,能有什么手腕让刘裕听她的进谏。” “你别忘了,她是德宗帝的义妹,并不是真正的公主。也就是说,她并不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女人。”辛夷很有自信的提示对面的人。 刘敬宣眉头一动,“你是说,她原本就认识刘裕!?” 何止是认识啊。 辛夷轻哼一声,略抬了抬下巴,“这么说吧,如果不是遇到那个女人,刘太守现在估计还是某个寨子的寨主了。” “什么?”刘敬宣显然对这段话很吃惊,甚至是难以相信,“刘裕的撅起竟然是因为她?这怎么可能?她到底是谁?” “我不便多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她才是我真正的主人。”辛夷没有直言,毕竟虞美人组织是一个暗部。 第405章 刘敬宣与辛夷 刘敬宣内心一惊,他一直以为辛夷是刘裕派来的人,没想到她是站在刘裕这边却另有其主。而主人还是刘裕的女人。要知道,一家之中怎么会有两个主,这明显就是有能力分庭相抗的意味。 刘敬宣也是聪明人,只是略顿一下,便赫然领悟,“刘裕在明她在暗;军权握在刘裕手中,而她则在暗地里收集各方信息,为刘裕行军提供便利。她还与皇室有勾结,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自己推上公主的位置……” 刘敬宣快速分析着,越想越觉得此女子的手腕厉害得令人惊悚,不由得露出惊骇之色,“她才是真正的落棋者!刘裕也不过是她打磨的利剑!” 他是把把天锦想成可怕的幕后黑手了吗?辛夷不由得提醒道,“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是啊,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刘敬宣忽而大笑,“哈哈,没想到,这天下的风云莫测,竟有这一介女流的拨弄。可笑可叹,可敬又可耻啊。” 辛夷见状忍不住垂下眼帘叹息。 他只能看到锦公主的能力出众,落子激荡;可谁又知道她所承受的苦楚。如果刘敬宣知道锦公主一路走来的艰辛,是否还能如此的放声大笑。 辛夷心生悲凉。 “看来,你这是要做他的说客了。”刘敬宣看着眼前的俊悍女子,知她性子直爽,不喜欢绕弯,索**不顾礼仪,更不试探,直接问道,“她是怎么交代的?” “只要你们愿追随刘太守,过去的一切都既往不咎。”辛夷神色肃穆的看向他,直言不讳,末了眼底又渗透出凌厉的杀意,“但如果有反叛之心的话,杀无赦!” “当真?” “你信不过我?” “我不是信不过你,而是像你我这样的角色,在他们面前人微言轻,也探不到他们真正的用心。”这也是一种悲凉。 对于真正的执棋手而言,除了他们自己,剩下的都是棋子。 辛夷冷哼,沉下脸色,“你刚刚还说刘裕人心所向,如果我话已至此他还犹豫不决……我不得不如实禀告了。到时可别怪我们锦公主没给你们机会。” “好,既然有幸得这等奇女子的邀请,我回去必然要说动我的父亲,让他亲自登门示意。”刘敬宣竟然只是略停顿了一下,立刻就答应了。 辛夷看着他坚定的神情不由得勾起了嘴角。如此的信任与决断,也不枉费她亲自到锦公主面前跑 一趟。 刘敬宣忽然饶有兴趣的想起另一件事,“哎,再问你个问题呗。” “嗯?”辛夷侧目。 “那个下嫁的锦公主和北国的锦公主,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辛夷眉头忽然一皱,不悦,“这很重要吗?” “那是自然的。”刘敬宣眼里忽然光芒大盛,绘声绘色道,“如果是北国的战神锦少帅,她可是我仰慕的对象。传闻她仙姿神品凌厉决断,长枪怒马傲骨烈气,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我可得去见见。如果只是在南朝权贵中栽培起来的女人,多半风谲云诡心机叵测,纵有一表好才貌,我也是不感兴趣的。” 辛夷冷哼,“世事无常,人有万象,想知道就自己去问。” “好吧。”刘敬宣失望的低下头。 那样的人物,纵然不是北国叱咤一时的锦少帅,想必也不是他可以随意见到的人。 两人暗有心思的沉默片刻,刘敬宣忽然问道,“我父亲应该不是你们的第一选择吧。” “其他的事,我一概不问。”辛夷冷冷着。 “你们发现桓玄不那么友善才想到我父亲的。”刘敬宣自顾自的说着。 辛夷轻笑反驳,“难道你们 就友善?” “也对。”刘敬宣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然后又暗思了片刻,好像又做了什么重要决定,对着辛夷大咧咧的说道,“这样吧,作为见面礼,你可以向锦公主通报,桓玄其实早已和她分裂了。当时围攻建康城和司马元显对弈时,桓玄那边就送来协议信,想与我父亲联手,事后南朝三七分。他三我们七,没有刘太守的份。” “不可能……他不过是诓骗我们。”辛夷下意识的否定。 因为沐倾城还在桓玄身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确实有这种成分,他三我们七未免太大方了点。但没有刘太守的份倒像是真的。”刘敬宣对桓玄承诺的重利一度怀疑,却对他迟早舍弃刘裕的盟约深信不疑。 太强又极具野心的人,一般不适合做朋友。 辛夷陷入沉默。 她眉头紧锁,神情矛盾复杂。 虽然她不经常在虞美人里和下属厮混,但关于虞美人里的一些传闻却也有所耳闻。这些风言风语她只当无脑之人的以讹传讹,难道……这会是真的。 倾城背叛了锦公主!? 刘敬宣看辛夷面露愁容,不由得劝道,“运筹帷幄心机叵测 的事你很难想通,如实禀告锦公主就是了,她知道该怎么判断。” “嗯。”辛夷想想,也只好点头。 这种事情,她只会越猜越乱。 两人聊完正事,又突然的陷入一片沉默,似乎都有心思。 此时木林随夜风整体的摇晃着身体,树叶在月夜里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反而衬得月夜极度的宁静安详。 短暂的沉默后,若有所思的刘敬宣突然夸赞的叹了口气,哀怨道,“我最近过得不好。” 辛夷看着他莫名其妙,摆明了一副我有话说了的样子。可是辛夷从他的眉目里就能猜出定不是什么好事,索**不问,半斥半开导道,“叹什么气,这乱世里能活着就很好了。” 刘敬宣不满的抬头,“你就不能问问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又不会帮你。”辛夷无情的撇过了脸。 刘敬宣不放弃的接着叹气,还大有指桑骂槐的意思,“唉……我是这么孤寂的一个人,别看我指挥万军,其实我连一个说说话的朋友都没有。难道遇到一个有心人,结果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辛夷拗不过他,撇了他一眼,还是没忍住的问出了口,“发生什么事了?” 第406章 理想中的新娘 “我爹要逼我娶亲了。”刘敬宣抓着机会就脱口而出。 辛夷内心里咯噔一下,但又下意识的反应过来,“你年岁不小了,娶就娶呗。” “那你年岁也不小了,你怎么不嫁了?” 刘敬宣脱口就说出戳脊梁骨的话,辛夷凶狠的瞪了他一眼,侧身逐客道,“时间不早了,我该休息了。” “哎哎,我错了,我错了。”刘敬宣连连道歉,并笑嘻嘻的坐到了辛夷身边,重新调整了情绪哭丧着脸道,“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娶亲,只是那个女人是出了名的丑啊,听闻性格也极为懦弱,我不喜欢啊。我爹分明是看上她朝中为官的父亲了,每次私会都能聊很久,真恨不得他们俩拜堂才好了。” 辛夷听着他唠叨忽而一笑,篝火映衬下的较好面容美若山茶绽放,“丑就丑吧,往后结了婚,她定会听你趋势。娶妻娶德,纳妾才看貌了。” “可我不喜欢她那样的女人。”刘敬宣听着直摇头。父亲特意给他攀的亲,就像要他命一样痛苦。 辛夷轻视一笑,大有讽刺之意,“那你喜欢哪样的?” 刘敬宣暗想了一下,瞄了瞄身侧的辛夷,微微笑开,“我喜欢啊,长得俊美英 气的,能舞动弄枪救我于火海,性格可以彪悍一点,能喝半坛夏酿而面不改色。” “你胡说,哪有这种女人啊。”辛夷被他开出的条件逗乐,忍不住敲打他的肩头。 刘敬宣看着辛夷有意未尽,继续调侃道,“对了,最好再蠢点感情迟缓点,让我容易逗乐她,她还敲打我肩头的。” 辛夷的笑容忽然僵硬在唇边,然后缓缓收敛。 这般迟钝的她终于反应过来,他形容的人不正是她自己吗?被说彪悍愚蠢,自己还在陪笑…… 辛夷又气又怒,脸色一红,顿时握住大刀的柄,将坐在身侧的人逼开,做势要拔。 “混蛋,你……你滚开,我警告你,要再戏弄我,别怪我不客气。” 刘敬宣举手做出投降的样子,忍不住叹息摇头,“好吧好吧,谁叫我癖好如此怪异了。看来当年跟我算命的人说得没错,我注定要情路坎坷啊。” 辛夷收起大刀,红着脸侧过了身,不与这混蛋瞎扯下去,“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下逐客令,刘敬宣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将自己未吃完的鸡块再打包带回去。一边抠着袖子,一边嘟囔道,“嗯,这两 天我得抓紧时间说动我父亲,让他登门拜访刘太守,向刘家提亲……” 话未说完,辛夷瞬间转身,赫然拔出大刀就向对面的男人逼去。 “啊啊,说错了,是示好示好。”刘敬宣动作敏捷的挑开,生怕之前被救的命真得还回去,连连念叨着,“从此两军交好,横扫天下无人能挡。我走了,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刘敬宣挥着手,逃似的离开。 “等等。”辛夷忽然唤住了他。 “哎?” 刘敬宣转身,看到辛夷用大刀探进篝火,挑出一根带火的粗棍,甩向了他。 “拿着吧。” 刘敬宣接住了火把,随口叮嘱了一句,便又背对着他坐回了原位。 她的背影孤寂又倔强,刘敬宣半是心疼半是敬畏。 她虽然不是貌美如花,温柔似水的女孩儿,偶尔还是凶悍可怖,可她是位值得被尊敬的出**子。或许她在等一个人,一个让她变得温柔的人。而那个人…… 一定是我吧。 刘敬宣如此暗想着。他紧握着火把,莞尔一笑,带着她的消息,消失在夜林中。 通常情况下,刘裕下了早朝回府,第一时间便是找天锦。 他会把每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提取重要的信息跟天锦说一遍。尽管他知道,就算他不说,她也会从其他地方打探清楚,但是他更希望那些消息都是他主动说给她听的。 然而天锦聪慧机敏,思源广阔,很多事跟她商量,更容易得到好的思路。 今日,朝中又生变故,刘裕走在去锦园的长廊上,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正到拐角出,对面同样拐出一人,刘裕险些与她撞个满怀。 两人彼此退开,对面的人反应迅速的行了一礼,侧过了身,为他让路。 “文锦?” 虽然她们的容颜极为相似,但现在的刘裕已经很容易从她们的气质上一眼就将她们区分开来。 眼前的女子衣着华贵,妆容精致,仪态端正。神色里总透着一股彷徨幽怨之气,不是文锦又是谁。 “你在这里做什么?”尽管文锦挺着大肚子,但早已接受过教训的刘裕还是对她诸多防备。 不管她再怎么用心,再怎么示弱,他似乎都不会再信任她了。 人心里装一些东西就是很神奇,每当认识一个人时,每个人都会将内心里的关于信任、尊重、爱戴等等,分出一定的比例给对方。一旦对 方用完了,有些人会享有殊荣,他还能再继续得到;而有些人,不管花再多的心血也不会再得到对方的丝毫信任与宽容。 很明显,文锦将自己划分到了后者。 所以她的眼神里,还藏着凄苦。 “我给她送茶。”文锦如实回道。 为了表示自己对曾经所做事情的悔悟,文锦每日早晨,大约在刘裕早朝回府的时候,都会给天锦上一壶茶。同样也只有这样,文锦才能有可能见到刘裕。 说来也怪,以天锦敢爱敢恨,不拘礼的性子,居然也默认了这件事。 天锦怎么会稀罕每天的一杯茶了? 同样她也没有兴趣去折辱另一个人,有仇的必然去报仇,放下的必然不会再见她。 为何对文锦的态度却不一样了?难道,真的是因为孪生姐妹的关系,很多事情都会成为特例? 刘裕没有再多想,更没有同文锦再说些什么,拐过走廊直径离去。 文锦停在了走廊拐角处,哀怨的眼神渐渐转成怨恨、愤怒…… 长袖内,文锦的纤细的玉指渐渐收拢,然后不动声色的默然离去。 没关系,再等一段时间……再等一段时间,说不定事情就会有转机。 第407章 算计墙头草 穿过拱门,又拐过一条长廊,精巧的小院如一副画卷般展开在眼前。而画的左侧边是一座凉亭,里面坐着一位素雅尊贵的女子,长发高高盘起,容颜丰神如玉,堪称仙姿神品。 “锦儿。” 刘裕走了过去,看天锦把玩了一只白色瓷杯,里面褐色的茶水随着的她手指的晃动而晃动。那是文锦刚刚端来的。 天锦没有喝,只是放下了杯子,看向他温柔道,“回来啦。” “嗯。”刘裕点了点头,坐到她对面,轻微的叹了口气。 天锦敏锐的捕捉到什么,问,“有心思?” 刘裕点头,看着佳人缓缓说道,“桓玄今日在早朝上提议让刘劳之镇守南陵口。” “南陵口?”天锦默念着,一张地图与路线迅速闪过她的脑海,“北上的路线,他现在就开始做打算了。” “也或许是为了支开他。”刘裕补充,面色不悦,隐隐还泛着戾气。 天锦认同道,“墙头草是不能赋予重任的,最多也只是利用利用。” “误导我吗?” 天锦微微摇头,短而碎的金色流苏在她发间微微晃动,有意无意的反射的阳光,将主人的脸庞衬托得神采精华。 天锦解释道,“一则防止被你利用,搅了建康城里的局;二则他要北上,迟早是要经过南陵口的,只要他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刘劳之一定会对他俯首称臣。到时候,刘劳之就是南陵口的一条看门狗。对外可以防止那些反他的人,对内可以防止建康城里有人反扑。总之,对刘劳之而言,那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坐山观虎斗,如果他想不到更深远的用意,多半会同意的。” “你说过,不能把刘劳之推向敌人。”刘裕抬了抬眸,闪过阴鸷的光华,他并不乐意刘劳之的离开。 “他现在去南陵口只是置身事外,如果这局赢的是你,他照样会对你下跪的。”天锦留意着丈夫的神色判断着,又道,“何况皇帝已经同意了。” 关于这一点,刘裕倒又些意外,却也无奈,“是啊,没想到王氏会同意让刘劳之离开。” 天锦轻笑,“刘劳之那点兵马救不了他们的。如果我猜得没错,王神爱是想从你和桓玄中挑一个坐同盟。”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嘛。”刘裕冷哼着凝望着宫廷的方向,眯了眯眼,“如果王皇后选择了桓玄,那我且不是不妙了。” “你还有 刘劳之啊。”天锦将手放在丈夫的手背上,意味深长道,“南陵口离健康城并不远。” “你说得对,我还有刘劳之。”刘裕撇向天锦,从容道,“你好像很自信刘劳之会站在我这边。” “你不也一样。”天锦抬手支着下巴,确实很有自信的扬了扬嘴角。本来这就是早早盘算的事,上次辛夷来问过后,更是十拿九稳。 刘裕抿唇笑起,没有更多的解释,温和的眸光深处,暗藏着弑杀的戾气。 天锦和刘裕都想到了要利用刘劳之这股力量,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手段却是不一样。可这一点,天锦并没有察觉到。 此时,走廊拐角处闪出春霜的身影。 她双手交叠在腹前,脚步轻盈快速的走来,行了一礼向刘裕回道,“驸马,征东大将军求见。” “来得这么快?”刘裕一扬眉,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转而向天锦莞尔道,“锦儿,你猜,桓玄都已经安排他去安全的南陵口了,他又为何登门?” “谁又愿意甘心做一条看门狗了?”天锦冷笑,慧眼不屑的微垂,落在红褐色的茶水上,“都太贪心了。” 天锦的手指又落在茶杯边缘,轻轻滑动,她的 话是具有影射意味的,但是刘裕没有听出来。 “我去会会他。”刘裕起身,带着把控的神色挥了挥衣袖。 “等等。”天锦突然叫住了欲要离去的丈夫。 “嗯?”刘裕侧身。 天锦直视着自己的丈夫,阴沉的脸忽然嘴角一扬,“文锦要生了,你就打算这样一直不去看她吗?” 突然的提醒让刘裕心神一顿,他看得出来,天锦并没有将此前的事放下。 文锦送的茶,天锦从来都不喝。刘裕看着心中有数,他觉得天锦虽然表面上原谅了文锦,但心里还是极为抵触的。 她是个拥有傲骨烈气的女子,若不是她深爱自己,若文锦不是她的亲姐姐,她绝不会委屈求全。 这一问,多半是想听听他的态度吧。 “那不过是一段孽缘,过去就过去吧,以后就不要再提她了。”刘裕内心低叹,他何尝愿意与天锦之间产生间隙了。可文锦并不是寻常女子,不是随便安顿在哪户好人家就行的,那也是位执拗之极的女人。 天锦好像摸到了一缕心虚的情绪,收回了视线,她才不会像小女人一样,试探丈夫对另一个女人的用心。她敢爱敢恨,是绝对的你若无情 我便休的人。 “她刚刚还跟我说,她现在连产婆还没有了。” “哦。”说到这里刘裕又是一愣,这段时间他完全没有考虑到文锦的处境,“我没注意到这些,回头安排一个就是了。” 那是一位公主,一直被自己的男人抵触、厌恶,在自己的府中被严加看管,不能与任何人接触。她的男人也不关心她、探望她,甚至连生孩子都事都照顾不到。 谁能想象,她成是万人追捧的倾国公主。 天锦的视线又落到茶水上,神色哀伤,低叹,“真可伶啊。” 可怜!? 这乱世里可怜的人太多了,来不及可怜。 “她现在的生活是她当初的选择,她应该承担这些。”刘裕深深凝望着天锦,她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谁会知道轻盈的衣襟下,已是一具伤痕遍布的身体,“我们不也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吗?” 这一路走来,他看到过的,看不到的艰苦,都用一道道伤疤表述了。说什么好可怜,谁活着会容易,谁不是承担着自己当初的选择。 天锦落在杯沿上的手指默默收回,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五指渐渐收紧,语调也清冷起来,“是啊,大家都一样的。” 第408章 南陵之谋 刘裕一步跨入大厅,身侧的帷幔无风自动。 早已等候的刘劳之连忙上前行礼,“太守大人。” 早朝下了后,就会有人将德宗帝的旨意传到他那,刘裕猜到他不会乖乖去南陵,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得如此快。 “征东将军,请坐。” 刘劳之笑着点头,看到刘裕入座后方才坐下。 刘裕客气的寒暄道,“自从司马元显一战后,我们就没有好好聊过了。上次合谋,取得胜利的战果,我本该亲自登门道谢的,奈何**军事太忙,一直被耽搁了。” “太守大人严重了,为国征战平定反贼,这本该是刘某分内之事,何来谢字。若非要谢,也该是我谢太守大人您提携啊。”老谋深算的话语,刘劳之也是信手拈来。 “这次相国大人安排你去南陵口,征东将军打算何时出城,我一定要去送送。”刘裕有意无意的提起南陵口,将话题往必要的方西引。 见对方牵了头,刘劳之连忙顺势而上,重重叹息道,“哎,那桓玄分明是想利用我去抵制反他的人,现在在朝廷里装模作样,谁不知道他是抢了太守大人您的功劳啊。”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是相国,既然皇帝 都同意了,征东将军难道还有什么想法吗?”都是聪明人,一来一回的,话题也就渐渐深入了。 刘劳之露出苦愁的模样,“其实也没有什么想法,就是来问问太守大人,这南陵口是否去得?” 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试探。若一张口就说什么投靠的话,不但会被人看轻,若没拿捏好对方的意思,说不定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然,刘裕更不会一副急迫要他投靠自己的模样。 “征东将军何故如此以为?远离是非不也挺好。” “话是如此说,但这南陵口是不是是非地,那也得看情况。”刘劳之压低了声音,满目愤恨道,“谁不知道桓玄有反意啊,他从他的底盘一路打到这里,难道就为了跪一个傻皇帝?我现在去了南陵口,他日若造了反,那别处的人正好找了借口来救驾,那我南陵口是守还是不受?这要不守,他岂肯饶我,要是守了,就我那五万兵马,哪抵得过四路八方的诸侯。这横竖都不见得有活路啊。” 刘劳之还真比天锦预料中要聪明一些,那更深远的意味,他想到了。 “哦,征东将军说得既有道理。不过,我还是觉得将军您想得还是远了点。” “啊?难不成刘某还有什么近忧不成?”刘劳之露出惊讶之色,对于未知的东西,惊恐和求知都是本能。 刘裕含笑,那晦暗不定的眼神就像看着一条上勾但未出水的鱼,志在必得。 “将军刚刚也说了,南陵口你是可以选择守或者是不守的。如果你选择不守,甚至是倒戈那些讨伐的诸侯,对桓玄来说岂不是一笔负担。” 其实现在能够有实力叫嚣的诸侯并没有几个,而且最有实力的人,都已经在建康城里了。 桓玄突然要支开刘劳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多少会让刘劳之有些不安。刘裕自然也猜到他有投靠之意,虽然他从没想过会再用这人,但不等于他没有利用价值。 再加之刘敬宣不知在哪里着了道,一股劲的力劝他投靠刘裕,万不能站桓玄那边。本想再看看情况,没想到桓玄竟上书调离了他,这不得不让刘劳之多想。 今日一得了消息,就在参军刘袭的建议下,过来探探刘裕的意思。 几番表演刺探交锋后,刘劳之眉头一挑,顿觉刘裕说得在理,心里也不由得向刘裕这边倒戈过去。 刘裕留意着对方的神色,眸底闪过一丝暗影,继续说道,“随便找些 理由,逐步削弱你的兵权,以至于将你替换掉,不就行了吗。” “啊。”刘劳之顿时醍醐灌顶,露出惊悚神色,怕椅而起,怒斥,“原来他是这么盘算的,想吞掉我,想得美。” 和聪明又多疑的人聊天,话不易多,点名即可。 见势差不多,刘裕也站了起来,轻描淡写道,“其实这也是我的猜测,也许相国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既然皇帝都同意了,征东大人日后小心行事,别被抓到把柄就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说不定现在连弹劾我的奏折都写好了。”刘劳之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时横竖也想不出个办法,随即便向身边的人请教,“太守大人,这难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吗?到了南陵口我哪还能管建康城里的事,且不是成了待宰的羔羊。太守大人,您可得救我啊。” “办法,不是没有。”刘裕不免阴鸷一笑,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刘劳之很惊喜的俯首上前,刘裕抿着唇看着他向自己靠近,就像看着猎物像自己的口边走来。 所欠的必然有所还! 那个扛旗少年的身影再次浮现在刘裕的脑海,这一次袭向他的不再惭愧,而是杀意的快感。 快了, 就快了。 刘劳之不愿去南陵口,他也不希望他活着离开建康城。 在刘裕的每一个计划里,刘劳之都没有活到最后。他要对方欠下的债,连本带利的还给他。 艳阳。 相国府邸。 繁华纵横的街道与相国府擦肩而过,周围行走的人们在路过这个庄重府邸时,都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 这里曾经是骠骑将军府,红底金漆的牌匾映着阳光不可一世,现在它依旧辉煌气派,只是里面居住的人血洗一般的换了一拨。 还是那个深深庭院,精心打理的植物依旧伸展着腰枝,经过这座屋子的传奇已是翻天覆地,但对于这些花草藤蔓而言,一切如常般的进行着。 “哼。” 桓玄轻哼一声,将手中的书信丢到了一旁。 “怎么了?又有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他这个相国,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多少人不服气,变着法的想赶他下去。 大小事情,变着花样找上门。 桓玄不以为然,“没什么,那个刘劳之要饯别,请我喝酒。” “从来都是人主动送要走的人,还没见过主动请别人为自己相送的。”沐倾城冷笑着,眼底的光芒晦暗不定。 第409章 计中计 桓玄勾了勾嘴角,露出睥睨之色,“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提醒我,日后别忘了他吧。” “大人去吗?”沐倾城轻撩裙摆,缓缓坐到桓玄身侧。 两人都是绝代风华的容颜,更是这个时代里拔尖的人物,一时间整个屋子的光芒都凝聚到了他们身上。历史的齿轮似乎就在他们身侧缓缓转动,而他们的手正轻巧的拨动着历史的轨迹,只要轻轻一动,就能许多人死去。 “去啊。”桓玄显然是同意给刘劳之吃颗定心丸的,“以后若有变,他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既然是希望他派上用场,那就不要去。”沐倾城美丽的神韵里透着一丝阴鸷。 “为何?” “别忘了,他可是有名的墙头草,你一个相国这般给面子,他还以为你非他不可了。”沐倾城的神色里透着刁钻与冷傲,微微上扬的嘴角诠释着她的睿智与自信。 她把玩在手掌心的人多得是,一个刘劳之……哼,能用则用,不能用杀了便死。哪值得她极力托举的男人,为他多花一分心思。 桓玄露出犹豫之色,有些担忧道,“可我们现在还用得到他,总不能把他推给刘裕啊。” “皇上都已经下令了,就算刘裕有心结交他又能怎么?如果他非要过去,一杯践行酒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沐倾城抬了抬睫羽,眼底泛着杀意。 在沐倾城看来,刘劳之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倒向他们,要么就是死。 “那你的意思?” 沐倾城看着桓玄,眼眸里波光一动,轻笑道,“先让他过去,然后让刘裕派人刺杀他,到时你再出手相救,他一定知道自己该怎么 站哪边?” “刘裕真的会刺杀他……”桓玄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 是的,谁刺杀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觉得是刘裕刺杀他就行了。 “这真是个好主意。”桓玄看着眼前的美人不由得露出赞赏之色。 风云讯息,建康城里势力争斗不休,情势波动不断。沉沉浮浮间,多少人死去,多少人撅起。而下一次沉浮之后,立在顶端的,有多少位置还是原来那个人了。 “大人。”门外有通报的声音。 “进来。” 来是桓玄进城后新招揽的客卿之一,由于刚来,都忙着表现自己。他手中拿着一副画,谦恭的行礼道,“大人,这画像是吏部政大人的嫡女,正是二八年华,容颜端庄。若是能……” “好了好了。”桓玄撇了身边的沐倾城一眼,连忙打断了客卿的话,“不是说了嘛,我现在政务正忙,还不想娶亲。” 那客卿连忙解释道,“相国大人,这娶亲可不是为了美色,您若真不中意她们大可纳了妾丢在一旁。您刚入建康城不久,虽有丰功伟绩,但毕竟根基不深厚,人脉不管。那些门阀贵族又极看中门第关系,若娶了这些女子,就意味着她的娘家和您站在了一边。可以帮您稳固朝中的地位,而且也能叫他们放心啊。” “我桓玄纵横沙场,天下都是靠鲜血打拼来的,怎么会靠这些女子来稳固地位。”桓玄傲气森森,神色不屑,一边说话时还一边瞟着沐倾城的神色。末了又叮嘱道,“都退回去,以后这种事就别来烦我了。” “大人……” “好了。”那客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沐倾城打断,“ 相国还有政务要受理,这幅画先留下吧。” 沐倾城是最早追随桓玄的功臣之一,运筹帷幄本领了得,他一刚来的客卿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将画卷交给了她。 随后便行了一礼,礼貌的退出屋子。 “你收这种东西干什么?我又不会用到。”桓玄看着沐倾城的目光躲躲闪闪,根本无法直视,“你别说这也是把机会推给刘裕,他对天锦死心塌地,是绝不可能收这些庸脂俗粉的。” “我只是觉得客卿谏得很多,这不失为一种稳固地位的方法。何况刘裕有天锦,你又没有。”沐倾城将画卷缓缓展开,果然是一位妙龄得体的贵少女,“你瞧,这丫头也挺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桓玄看着沐倾城垂首的模样,含笑低语,“这世上哪有人美得过你。” 沐倾城恍然一惊,缓缓抬起头,而对方早已经将头低下,手中提笔书写着其他事务。 “你刚刚说什么?”沐倾城想再次确认的问。 “啊?没,没说什么。”桓玄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沐倾城缓缓将画合上,背过了身。她明明有听他在说的,可是那种话语……她怎好意思再重复一遍。 夕阳沉沦,照进征东将军的府邸,打出浓重森然的阴影。 陆续有侍女端着托盘经过别院,走向待客前厅,她们正为晚上的酒宴忙碌着。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但还是觉得今晚的征东将军府要热闹了。 别院深处,一身素衣长衫的中年男子默默无声的站在角落,他看着夕阳神色凝重,似乎正等待着什么。 “参军。”有人疾步走近他,低唤了一声。那人一 身戎装,看衔头并不算高,恭敬的将手中之物交出,“宰相府的信。” 刘袭接过,打开快速扫过。 信不长,那人紧紧观察着刘袭的神色,几乎没看到他的眼眸又什么转动,然后就冷笑一声,转而便悄无声息的将糙信给撕毁了。 带信来的是位中将,这种小事本不该他去做,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将信亲自交到了刘袭手中。 “怎么说?他明晚来吗?”中将焦急的问。 刘袭沉声决断,“不来。” “啊,那不是不能刺杀他了。”中将忧心的皱起眉头,神情忐忑又焦急道,“要不告诉征东将军,让他再请一遍。” “不必了。”刘袭负手而立,神色冷冽镇定,“你去回征东将军,就说桓玄派人传了口谕,今晚一定来。” 中将眉头一动,仿佛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意侵袭而来,立即道,“是。” 没有问其中缘由,中将领命而退。临走时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刀。 不管桓玄来不来,今晚的一场杀戮是少不了的了。 夕阳又沉了几分,天色渐渐灰暗下来,刘袭站在别院深处神色肃杀阴鸷。那树木扎堆投下的阴影处,暗影浓烈的几欲要挤出血来。 建康城的大街,夕阳还留有余晖,天色未暗,繁华的地方已经红灯高挂了。 即便是在这混乱不堪的局势里,该热闹的地方,依旧人群川流不息。睿智的商人总能在绝境里找到商机,而人们不管是挣扎还是苟且,都还要继续生活着。 大街上,富足流光的表象里,是不得不挣扎扬起的笑容。那身光鲜的衣裳,或许是那人仅有的几件,他要一面周 旋在各色商人间,一面小心别碰脏了他的衣裳。有时候,伪装是无奈也是必须的。 而有些人还依旧保持着阔绰,可谁又知他昨日刚刚脱下麻布孝服,一边强颜欢笑着隐忍着泪水,一边将银两随手丢给一对结伴行乞的家人。 乱世里,每个人都过得不那么好,但大家依旧努力的去过好每一天。他们都期望能熬过这些黑暗的日子,光芒会伴着未来一起来到。 刘裕从军营归来,特地避开了空洞悲凉的繁华热闹地,从一条宽敞的巷子里路过。 拐过一个弯,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年轻气盛精神饱满,骑着一匹黑马,带着三五个下属,若有所思向他迎面走来。 刘裕拎了拎嘴角,忽然神色一变,扬声道,“哎,真不巧,敬宣将军。” 刘敬宣正想着事情,突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看见来人,连忙上前下马,“不敢,见过太守大人。” 刘裕没有下马,低首看着他寒暄道,“这是刚回城里吗?” “是的,守城轮换,我回去看看父亲大人。最近来践行的人很多,家父也比较忙。” 刘敬宣没有隐瞒,如实回答了对方。 他们曾是一同抗战孙恩的同僚,刚认识的时候,刘裕还只是个带头大哥的勇猛模样,现在不过几年光影,他已经是南朝的太守大人了。 两个也许久未见了,这次巧遇在僻静的巷子里,刘敬宣也有些欣慰。 刘裕也同样高兴,至少看上去他们确实是巧遇,而且巧遇得正是时候,“忙就忙吧,左不过是吃酒听曲的。走,我们也许久未见了,去太守府坐坐吧。” “这……” 第410章 多事之夜 刘裕热情招呼着,刘敬宣有些犹豫,父亲特地请人招他回去,具体事情要当面说。看这天色,不算早了,也不知父亲有什么事要当面交代。 刘裕不放弃的再次邀请,“难得请一次,这么不给面子。过些日子你就该走了,我还有好些话给你说了。” 话? 会有什么话? 难道他是想交代什么事情,多半是跟桓玄内斗的事有关吧。而且既有心站了他这边,也该找个时机探探风头。 说不定会见到辛夷的口中的锦公主。 刘敬宣左右思绪着,最终在心里做了决定,客气道,“好,那就打扰太守大人了。” 刘裕坐在马上,看着他微微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敬宣竟然察觉到太守对自己礼貌的笑意里,竟暗藏着几分无奈与悲伤。 太守府,锦园内。 辛夷站在灯火下,光影昏黄而柔和。相比于那些害羞待字闺中的女子,辛夷已经算不得妙龄了。她俊美的容颜里,藏满风霜雨雪,那都是她曾经受过的苦难。 今日她暗跟着刘敬宣回城里,中途刘敬宣被驸马接进了太守府。辛夷索**亲自面见了天锦,将一系列事情转述给她。 “阿裕请了刘敬宣?”天锦放下茶水 ,若有所思,“无故请他做什么?” “说是许久未见,闲来喝一杯。”辛夷只是如实汇报,一时间她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毕竟依照之前的观点,他们还是想让刘劳之站到刘裕这边的。无论是喝酒也好,拉拢也好,都不算是坏事。 “是么。”天锦手指点了点桌沿,神色安然,“或许吧,以前攻打孙恩时,他们也曾一同并肩作战过,难免会有些情义。” 既然刘裕与刘劳之联手,那和刘敬宣走动走动也没什么不妥。天锦没有多想,辛夷更不会再多想。 “不过,今中午刘劳之特地派人向刘敬宣传话,让他守城结束后务必回去一趟,有事相商。” 刘敬宣守城不能每日归家,刘劳之一直与他书信不断,两人互换信息。但今晚之事刘劳之特地讲明要当面说,辛夷便留了个心眼。 或许是某个重要决定,或许是他们不甘摆弄要做些什么…… 天锦眉头微微收紧,“有详说什么事吗?” “没有。”辛夷摇头。 天锦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暗暗思绪着什么。 今早刘劳之得知自己被桓玄支到南陵后,就立即到太守府找了刘裕,然后就命人传话给儿子。晚上刘敬宣又被刘裕接到府里…… 或许阿裕已经和刘劳之达成了什么协议吧。 可是若能露面阿裕为什么不请刘劳之一同来商议?若不能露面,那又为何单请了刘敬宣。刘敬宣可是刘劳之最看重的儿子,当街请回来,不就向旁人预示了什么。 阿裕为什么要这么做了?难道今早和刘劳之没谈拢,想从刘敬宣这边着手?还是他有什么必须要他们父子分开执行的计划? 一时间,多种可能性瞬间闪过天锦的脑海,“刘敬宣在太守府里这么多人盯着,你就去刘劳之那边看看吧。看他今晚都见些什么人。” 天锦思绪了片刻,神情肃穆的向辛夷颁布了命令,她觉得今晚可能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是。” 辛夷不如天锦心思细腻,但见天锦和一旁的朱瑾神色具是不佳,不由得也心升…… 那是一种什么心情?是担忧吗? 辛夷快速离开锦园,一路在暗巷里狂奔。 担忧? 好奇怪,她只是天锦公主手里的利刃,早已看透世间生死,怎么会有担忧的心情了…… 那她又在担忧谁? 刘敬宣!? 不。 辛夷在奔跑中狠狠甩了甩自己的脑袋,企图将那些杂乱的情绪甩掉。 除了锦公主, 她不会担忧任何人。 锦园里,春霜、秋水等人端着晚食缓缓走来,路过凉亭是唤道,“公主,驸马说今日有客,让您自行用餐。” 天锦看着前厅灯火辉煌的方向,低沉,“我知道了。” 春霜看了看旁边的朱瑾,最终低首端着食盘向屋里走去。 凉亭上高挂的灯笼烛火昏黄,照在天锦白皙绝世的容颜上,打出温和的阴影。天锦眉宇轻敛,神色在光影里晦暗不定。 “盯着前厅,别出什么事。” “是。”朱瑾接令后迅速退下。 天锦看着朱瑾离去的背影心绪不宁。 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现。但她就是有一种感觉,阿裕似乎并不会像她想的那样去利用刘劳之,他似乎有着更加阴鸷的方法。 天色已晚,征东将军府长灯高挂,微风吹着灯笼轻轻晃动。 大厅里,酒席已备。周围放了密集的烛台,还有新鲜的盆栽,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不同与屋内的灯火辉煌,屋外除了走廊的一排点着灯火,其他地方都显得暗沉阴鸷。整个院子里都透着一股阴森肃杀的气息。 屋里上坐的人重重吐了口气。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唯有一人没有来,那就是今晚至关重要 的人物,相国桓玄。 他不来,在坐的也不过是家里人,干坐着大眼瞪小眼有什么用。 刘劳之盯着门外依旧毫无动静的样子,不耐烦的冷哼,“这个桓玄,还摆上谱了。” 参军刘袭坐在他的身旁,笑脸相迎,“相国操劳**,自然会忙不过来。主公先喝点酒,再等等吧。” 刘劳之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愤懑道,“还操劳**,王氏能安排什么好事给他操劳。” “正是因为没好事,才忙不过来啊。”刘袭连忙拿过酒壶,又给主公满身。桌对面的几个悍将紧盯着酒壶,然后又像逃避一样撇过了眼。 “也是。”一想到桓玄被王氏的人为难,刘劳之不由得笑出了声,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放下后伸头看了看外面,问,“敬宣怎么还没回来?” 算着交替的时间和路程,他再慢也该到家了。 参军恭敬回答道,“听说是守城那边有点事,抓了几个反贼,可能耽搁了点时间。” 刘劳之听了也没在意,这乱世里反贼就像蝼蚁一样多,各种来路。但他们也大多像蝼蚁一样,随手一捏便死了。 刘劳之又盘算了一下今晚的事,突然道,“算了,你派人到路上截住他,让他别回来了,暂在外守着。” 第411章 肃杀 “是。”刘袭答应一声,起身向外走去。 跨出了门,走到走廊拐角处,随手一挥就招呼出一个等候已久的人。他像那士兵低低说了两句,却不是关于刘敬宣的话。 “酒楼那边布置得怎么样?” “大人放心,都布置好了。” “好,准备下一步计划。”这样的答案似乎让刘袭很满意,低声叮嘱一番,挥了挥手又让对方退下。 那人随即领会,眼底杀意浓烈,转身一个起跳,瞬间又没入黑暗的海。 刘袭勾了勾嘴角,露出阴霾凶狠之色,但又快速的调整好表情,低敛的再次跨进晚宴。 太守府里,一阵歌舞喧嚣之后,酒宴已经到了尾段。 虽说是酒宴,其实也就是刘裕和刘敬宣两人。 身份差距较大,但年龄相仿的两人相谈甚欢。什么权利斗争的,都被抛之脑后。一杯杯的喝下去,刘敬宣渐渐红了脸,身体左摇右晃,说话都不利索了。 “太、太守大人,我……我要去南陵了,下次回建康还不知道是什么。或许,以后都回不来了。” 刘裕见他说得甚是伤感,不免问道,“怎么?难道建康还有什么让你放不下的东西吗?” “不是东西……是一个人。”刘敬宣借酒壮胆,悄悄将那个名字含在嘴里,琢磨着待会怎么说出口。 刘裕轻笑,他看到这个朝气的将军,就像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一想到今日的事变,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今夜意味着什么,不面心生悲凉,“哦,不妨说来听听,能让你这么牵挂的必然是一女子了,如果身份不是很特殊,我尽量给你主做。” 刘敬宣大喜,人名还未说,就行了一礼,“那、那就多谢太守大人了。” “别急着谢,说说她是谁吧。”刘裕挥了挥手,做媒可不是他的长项,万一那女子不同意,可就为难了。 “这个人太守大人很熟的。”刘敬宣说着顿了顿,正了正神色,柔声道,“她叫辛夷。” 刘裕神色一动,几番思绪迅速闪过,然后又恢复到之前的笑意,“原来是她,不是很熟,但见过几次,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她并不是太守大人的下属……”刘敬宣收敛起眉宇,斟酌着后面的话,最终一鼓作气道,“但这事还真得求太守大人,毕竟那、那锦公主跟神仙似乎的。我这等凡人,哪能去见、见神仙……” 刘敬宣带着浓重的醉意,心里 又紧张得很,生怕被一口回绝了,说到后面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好了,我明白的。”刘裕抬手示意他莫慌。 辛夷虽是天锦的下属,但天锦从不勉强下属们做违背他们性情、意愿的事。如果将她们像牲口一样贩卖来去,天锦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如果是两情相悦那就另是一番说法了。 “其实这事也不难办,只要辛夷姑娘愿意,我们自然为她备上丰盛的嫁妆,一路护送到南陵。”刘裕凝望着曾经的战友,愧疚又真诚的许诺于他。 “啊,谢过……”刘敬宣抑制不住的兴奋起身,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的跑到刘裕跟前,行了一大礼,“谢过太守……” 扑通。 话未说完,人就一头栽倒在地。倒地后就再起不来了。 “敬宣,敬宣……”刘裕唤了两声,发现他只是醉酒酣睡了。 “来人啊,带刘将军下去休息。” “是。” 外貌面进来两个士兵,将刘敬宣带了出去。 看到被人抬手还带着笑意的刘敬宣,刘裕心中一阵触动。 他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啊,他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算计身旁的人。可是仇恨、欲望还有无止境的逼 迫,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的身后还有要守候的人,他的手中还有必须要实现的承诺。一路厮杀过来,溅在他身上的血滴不但有敌人的,还有追随他信任他的下属们的。 他不能顾忌到每一个人,但至少在能力范围内,他尽力去做。 辛夷是么…… 也好,至少他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征东将军府,待客大厅。 一干人这么坐等着,等得月都要趁了。 刘劳之几杯酒下肚,就决觉得身子渐渐乏了起来。困意入强风一般袭来,尽管有努力支撑着,但撑了半个时辰,还是有越来越无力之感。 “他、他怎么还不来?”刘劳之烦得连桌子都拍不动了,支着额头问。 刘袭留意着刘劳之的神色,一副刚刚的模样,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怕是不来了。” “不来就算了。撤!”刘劳之大手一挥,随即站起身向外走去。 安他的状态,若不是考虑这和刘裕协商好,今晚暗杀桓玄的事,他早就想撤了。 他倒想过桓玄或许会拒绝他的请帖,但没想到桓玄接受了他的邀请,反而事后爽约。 那果然是个狡诈之人,现也只能再想办法了。 刘劳之大摇大摆的向外走去,突然众人纷纷拔刀相向,埋伏在周围的士兵也都一拥而入,将刘劳之围在中间。 刘劳之晃了晃身体,大声呵斥,“混蛋,没听到我说撤了吗?你们都聋了。” “主公,今日的计划还未结束,怎么能撤了?”刘袭笑得阴阳怪气,手无寸铁的他踏着步子缓缓靠近,那眼神比持刀的更加血腥。 “你……”刘劳之抬手点了点刘袭,又点了点持刀相向的下属,“你们……” 他赫然反应过来,憋足力气将腰间大刀拔出,然而他刀刃在一片刀林中显得单薄又无力。 “你们是要造反吗!”刘劳之说一句话都要喘一口气,就算是极力大喝,也没有任何威信可言,宛如丧家之犬,“你们……你们竟敢反我,没了我,你们算什么东西。” “刘劳之,我们跟着你才不是个东西。”刘袭寒下眸子,冷冽道,“你早年反叛王恭,不久又反叛司马元显,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桓玄和刘裕之间摇摆不定。一个人在半生总反反复复的背叛自己的追随者,又怎能立足于天地。” “你……”刘劳之忽然想到没有来的桓玄,顿时明白过来,“你投靠了桓玄?” 第412章 欠有所还 刘袭笑而不语,深沉阴鸷。 “你以为你拿了我的人头,桓玄就会重用你。我儿敬宣第一个不会放过你。”刘劳之从肺里抽出力气呵斥着。 他很庆幸,儿子敬宣因事牵绊没能归来。若是同他一起等在酒席间,必然又落入他们的圈套。 “哈哈,刘敬宣……”刘袭突然大笑起来,将三个字咬得冷硬又悲切,他转向自己从前的主公,同情道,“他傍晚就被太守大人请进府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也没人通报,多半是死了吧。” “什么!?我儿……我儿敬宣……”刘劳之悲痛不已,杀戮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却不是厮杀的红。没曾想他这样的杀戮者,也有难过的时候。 刘袭看着他的神情很是满意,正色道,“太守大人让我带话给你,所欠的必然有所还。” 太守,刘裕! 刘敬宣悲痛大呼,眼底充满仇恨的怒火,“他,是他,是那个混蛋。” “你曾叛过他,他猜到了。你以为他会看中你的那点利用价值然后摒弃前嫌,再次接受你?”刘袭冷笑,神色里忍不住泛起敬意,“你错了,他要为他的兄弟们报仇。” 刘袭扫看四周,追随刘劳之的人大部分都站到了他这边。一提到 刘裕的英勇无畏之举,都忍不住露出钦佩之色。 刘袭张开手臂,大赞,“这才是人中之龙,是被历史选中的人,才是我刘袭要追随的人。” 刘劳之收起泪水,怒瞪赤目,双手非力的握紧刀柄向刘袭冲过去,大喝,“我杀了你,杀了你……” 可惜,刘劳之连包围圈都没走出去,被一人一拳又打了回去,逼得他连连后退。 现在的他身体麻木无力,别说与这屋里上百人反抗,随便站出一个士兵都能将他轻轻撂倒。 “刘劳之,你别反抗了,你酒里有毒,现在该使不上力了吧。哈哈。”一旁的一位中将得意的调侃起来,粗俗的思想让他更加放肆,“正好,之前劝你莫反叛王恭的挨的三十板子,现在该还回来了。” 这一说,旁边又有其他人附和起来,“别忘了还我的三十板了。哈哈哈,刘劳之,你也有今天,让大伙也看看你脱裤子的样子。” 刘劳之看着之前的战友顿觉一阵恶心,冷哼道,“没想到我刘劳之刻意逃避征战,结果真没死在战场上,倒栽倒在你们这帮家贼手中了。” “别墨迹了,这裤子是你自己脱,还是让我们兄弟们帮你脱啊。征东将军!”那人将最后的四个字咬得 重又滑稽,引得哄堂大笑。 路走到这种地步,刘劳之内心一片凄凉。 这位老将盯着这群刀剑相向的下属,就像在看一群蝼蚁,满眼的轻视悲哀。 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勾勒出浓重的阴影,显得苍凉绝望,“我刘劳之,绝不会受你们这等小贼的屈辱。” 话落,他将大刀驾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一扯,顿时鲜血喷涌,整个人的神色也瞬间黯淡下去。 众人面面相视后也不由得叹息。 没想到这个一生怕死、反叛的老将军,竟然会选择当场自尽。他若在当年就死在战场上,不比现在英勇吗? 刘袭挥了挥衣袖,让人清理现场。看到鲜血还在止不住的流淌,看到那把夺取他生命的大刀是属于刘劳之自己…… 或许他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大意大道的,他只是想尽一切办法的活下去。 人想活着,又有什么不对的了。 只是可惜,有些人不明白,当你肩负起一些责任时,生命就不再是最重要的那个了。 “敬宣,敬宣,醒醒,快醒醒……” 朦朦胧胧的,好像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唤他。 刘敬宣勉强睁开眼睛,头痛欲裂。看清来人后,含糊着,“太守大人… …” 外面天尚未明,刘裕身着一身官服,在他床头将他唤醒。 “太守大人有事吗?”昨晚醉酒的身子还没有得到缓解,刘敬宣勉力支撑起身子,用力睁了睁眼睛。 刘裕神色焦急,加重了声音,“再不久我就得上早朝了,有些事还得跟你商议。” 跟他商议? “我?”刘敬宣指了指自己,诧异之余还有点不清醒,随即摇了摇头,“我人微言轻,一切事情太守大人做主即可。” “唉,敬宣,快起来吧,出事了。”刘裕叹息,神色哀伤,“刘袭等人已经在外等你一夜了。” “刘袭?他不是跟着我父亲么?”一提刘袭的名字,刘敬宣才恍恍惚惚的清醒过来,“难道我父亲出事了?” 刘裕握了握拳,不幸转述,“桓玄半夜刺杀了你的父亲。” “什么!?”刘敬宣惊诧,难以接受的瞪大了眼睛,“大人,你说什么?桓玄刺杀了我父亲!那、那我父亲怎么样?伤了吗?伤得重不重?” 刘裕悲切的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按了按他的肩膀,“你起来吧,我跟他们都在外面等你。” 刘裕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松开了他的肩膀,摇头离去。 那神情,分 明已经交代了征东将军的死讯。刘敬宣无力的垂下手臂,悲痛、彷徨、迷茫,一股脑的袭向他。如四五只大兽嘶咬住了他的身体,遍身疼痛到窒息。 刘敬宣顾不得身体的不适,连忙穿好衣服,奔向前厅。 一现身,原本立在前厅里的一群人瞬间扑倒在地,刘袭更是跪地痛呼,“小公子,小公子,你要为主公伸冤啊。主公死得惨啊。” “刘大人快快起身,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敬宣紧紧拉住参军的臂膀,可是怎么扶他都不肯起来。悲痛欲绝泪水横流的模样,恨不得罚自己下黄泉去。 “桓玄那禽兽,此前曾想拉拢主公,可是主公知他小人,便含蓄推脱过去。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然后他就利用职权主公军派到了南陵,让他镇守南陵口。主公无奈,也就答应了,这个小公子你是知道的。” 刘袭喘了口气,摸了摸眼泪,神色瞬间凶狠,怒道,“昨晚桓玄又借践行之名宴请主公,他是相国,主公必然要去。宴会中途,他又提起他的歹意,镇守南陵是假,接应他造反是真。主公觉得不能拖兄弟们下水,就暂时推脱了一下。没想到桓玄那混蛋,生怕主公泄露了他的造反之心,称既不能用,就杀之。结果……结果……” 第413章 复仇之计 “结果怎样?”虽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但刘敬宣还是强忍着泪水,狠狠问着刺心的话。 刘袭大呼一声,悲痛道,“他们早早就设下了埋伏,将主公乱刀砍死了。一同前去的兄弟,也都个个死绝,连唯一重伤活着回来的侍卫,也在通报消息后咽了气,好不凄惨。” “什么……”刘敬宣身形一晃,若不是刘裕一把扶住他,险些就栽倒在地。 回想昨日,他恍惚明白,父亲招他回去多半是为了商议桓玄一事。 没想到,噩耗竟来得那样快。 刘敬宣神色悲痛,缓缓跪地捶胸痛哭,“父亲,孩儿不孝啊。” 刘裕看着满屋子伤痛的人,也是自责不已,“也是我不好,昨日就不该拦你。” “幸亏太守大人拦住啊,要不然……不然连小公子的命都……”刘袭露出万幸的神色,话说了一半又抹起眼泪来。 “父亲……”刘敬宣握紧拳头,眼底充满仇恨,赫然起身拔出腰间长剑,“桓玄那个混蛋,我要杀了他,替父报仇。” “小公子,莫要冲动。”刘袭一把抱住他的退,紧紧拽着,“你现在杀过去,无疑死路一条啊。” “王子犯法 与庶民同罪,何况死的还是征东将军,我身为死者儿子,取他狗命理所当然。”刘敬宣已失去了理智,全然不顾什么王法。何况什么狗屁王法,还不是他们掌权的人说了算。 刘袭站起身焦急道,“小公子糊涂啊,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主公是桓玄杀的。到时候他矢口否认,你未近他身就以丢去性命了。” “那该如何是好,难道要去告谕状吗?那王氏巴不得我父亲死了,她好收回兵权。”刘敬宣清楚的知道,就算他把宫殿的台阶跪穿,德宗帝也不会替他伸冤的。 此时,刘裕也站了出来,一同劝道,“兵权,王皇后肯定是要收的,但想要抢的人也有很多。不过我会尽量帮你争取,至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和告谕状方法,都不要想了。” 刘裕直接否定了他所能想到的方法,但又不失道理。刘敬宣无奈含恨的收起了剑,不得不向旁边的人请教,“那太守大人有什么办法吗?” 终于听到这番话,刘裕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指点道,“你,不知道自己父亲是如何死的。” 刘敬宣一愣,“什么意思?” 刘裕勾了勾嘴角,冷哼,“你只有不知道父亲是如何 死的,才能做到最基本的保命啊。” “啊!”刘敬宣赫然醒悟过来,惊呼于刘裕的反应灵敏。 桓玄既杀了他的父亲,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如此一想,别说报仇了,他现在反而危在旦夕。 “征东将军留下的兵权,今日早朝必然成为王氏、相国,还有我,三方势力哄抢的东西,到时会出现谁也不服谁的局面。”刘裕露出阴鸷的笑,视线飘向远处,似乎早就和众人商量妥当的样子,“等会,你也要去面圣,为父伸冤。到时候我会立压众人,让你父亲的兵权继承到你手上。唯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一个平衡。” “这样桓玄就不会杀我了吗?”能继承兵权固然最好,但这会让桓玄收手吗? “他是想利用你父亲,并不是真的要杀你父亲。说白了,谁做征东将军都无所谓,只要能帮他守南陵便可。”刘裕神色肃穆的看向身旁的同僚,叮嘱道,“下了早朝后,你立刻去相国府拜访,一口咬定怀疑我杀了你父亲,并要拜入他的门下,为他肝脑涂地。” 如此一解释整个布局已是一目了然。刘敬宣紧紧握住腰间的刀柄,眼神肃杀,“我会在南陵等待时机,我不但要 杀了桓玄,还要灭掉他整个根基。” 刘裕欣慰的点了点头,“这才是真正的复仇!” “小公子深明大义啊,这样才能告慰主公的在天之灵。”刘袭松了口气,再次跪倒在刘敬宣脚下,“我等愿誓死追随。” “我等愿誓死追随。”屋子里刘劳之的原下属也纷纷表忠。 刘敬宣顿时又红了眼眶,恭敬的将刘袭扶起,“多谢参军,多谢各位将军,我刘敬宣定不辜负各位的期望。” 在刘敬宣正感动时,刘裕和刘袭呼唤了眼神,又迅速掩饰好。 很好,一切都在刘裕的掌控之中。兄弟的仇报了,剩下的桓玄、王皇后,都该一一清算了。 到底谁会留到最后? 刘裕望着东方露出的一抹白,露出桀骜的笑意。 刘劳之遭参军刘袭背叛,被下属联手逼死,辛夷昨夜就将消息带给了天锦,天锦一夜未眠。 天锦原本想再利用的刘劳之就这样突然的死了,看上去似乎也不奇怪,可是细想想,又极其怪哉。 一个依附于主将的参军为何要背叛自己的主公,背叛之后他又要怎么办? 刘敬宣因为被阿裕突然邀请而躲过一劫,这还真 是巧合。 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巧合了? 那这件事就和阿裕脱不了关系。 是的,只要再紧密的一推敲,整件事情就是刘裕下的一盘棋。他根本就没打算接受刘劳之的示好,他对刘劳之唯一的利用就是要他的命。 刘袭给自己找的新主公就是太守刘裕。也只有桓玄或者刘裕这样的人物,才可以让他弃旧择新。 阿裕……阿裕竟然违背了她的心意,做出这样的事。一想到之前她还许诺辛夷不会杀刘劳之,暗示她可以借此拉拢刘敬宣,结果现在…… 天锦早膳也没有吃,越来越气愤。 “咳、咳。” 一声轻咳敲击了周围的宁静,晨光轻洒,锦园里红花羞着朵了,祥和而温暖。 文锦挺着高高隆起的腹部,脸色苍白。她捧着一壶茶水,似乎每走一步都很吃力,但她还是坚持保持着精致的容颜,温和神态,一步步的向天锦走近。 “我今天在里面加了几片百合,味道可能微苦,但对身体好,静心安神。”文锦将茶水放在石桌上,缓缓沏了一杯。 天锦看了一眼迎到她面前的汤茶,抬手缓缓按到了桌上,问道,“稳婆可满意?” 第414章 胎儿 文锦收回手,退后了一步,“嗯,挺好的。” “你最近似乎见红了。” 天锦不紧不慢说着,文锦却是心头一惊,但又缓缓放松开来。 她本来就猜到,整个太守府的人,都是她的眼。就连以刘裕之名请来的稳婆,也不例外。 文锦抚着肚子心神恍惚道,“是啊,张大夫说可能是要早产。不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足月了。” “这么说你还待着一种侥幸心理。”天锦勾了勾唇,冷笑,“足月又如何,难道你没听说过有人会生下死胎吗?” “妹妹何故这么说?”文锦忽然皱起眉头,就算勉力维持着好神态,还是看得出的不悦,“虽然我们曾经有些矛盾,可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好端端的咒他做什么。” “我怎么会咒一个小孩子了。”天锦的抬起手指轻轻在杯沿滑动,一圈圈的游走,有意无意的说着,“可是我听说过有一种轮回叫报应,如果为人父母者手中怨气太重,他们的孩子也必将遭受劫难。” “如果你是指我曾经做了伤害你的事,我已经向你低头奉茶了。往后的日子,我也必定每日为你奉茶,睡前为你跪在榻前为你祈福。你、你就莫要拿一 个无辜小孩开玩笑了。”一贯冷若冰霜的傲公主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她抚摸着肚子又忍不住的退了一步,旁边的丫头眼快的扶住她。 天锦看着褐色的茶水,内心一片悲凉,“亏了你每日撑着流血的身子往我这边走,你说你这般坚持,真的是因为亏欠吗?” “这是自然的。”文锦想要辩解些什么,突然肚子一痛让她说话的声音也跟着一顿,但她还是咬着牙忍了下来,“现在我也是位母亲了,能懂你的当时失去孩子的痛苦。我很后悔……” 腹中又是一痛,后面的话生生被疼痛截断。 天锦看着她痛苦还不妥协的模样,既是悲哀又是愤怒,“你很后悔当初没有连我一起毒死吧。” “并不是。”文锦摇了摇头,手按住腹部,苍白的面容最终因无法隐忍的疼痛而变得扭曲。 “又痛了?” 文锦深吸了口气,硬是没有承认,“我身体有些不适,先退了。” 文锦刚要走两步,一阵剧痛从腹中开启,瞬间撕裂了她的全身。 “夫人……” “啊……”文锦支持不住,撑着围栏缓缓坐下。身旁的丫头扶不动她,只能将她慢慢放下。 脚刚移 开,小丫头忽见原先文锦站的地方有一滩血,惊呼道,“夫人,夫人,有血……啊,好多血。” “慌什么。”文锦忍痛呵斥,“不过是要生了。” 小丫头看着那一滩血和还在不断染红的裙裾,颤抖的捂住自己的嘴,“夫……夫人,你小产了,小产了……” “混账,不是小产,是要生了。”文锦精致的容颜因疼痛扭曲,她推了推小丫头,呵斥,“还不快去喊人,再让稳婆去我屋里。” 小丫头扶不动行动无法自理的夫人,惊慌之下连连点头,拔腿就跑开了。 文锦按住肚子面容痛苦,咬紧牙关强隐忍着不发出呻吟的声音,额前的冷汗却颗颗冒了出来。 看着眼前和自己同样容颜的人神情痛苦万分,天锦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也曾这样大腹便便,血流不止,一步步的走向绝望。 天锦的心里一阵悲哀。 她侧过身,端起文锦刚刚为她沏的那杯茶,缓缓的送到文锦唇边。 不言不语,却是用意分明。 文锦喘息一声,摇了摇头,“我不渴……啊……” 看着文锦被剧痛折磨着,鲜血不断从裙裾边缘低落,血液在地上慢慢汇聚,天 锦的眼眶渐渐湿润。 算算时间也不长,就在五年前,那对一文一武、仙姿神品绝代风华的孪生公主,一定想不到今日所承受的苦难。 她们还以为会彼此凝望着对方如何孤傲美艳到老,却没曾想会相恨相杀的结果。 是好可悲啊,可惜她们彼此没办法包容、原谅。 天锦端着水杯没有放下,忍住了欲要翻涌而出的眼泪,阴鸷道,“喝了吧,这药,是有助于你滑胎的。多喝点,痛苦的时间说不定能缩短。” 文锦心头一惊,眸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彷徨而剧烈颤动起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向我下毒。”天锦的眸光就像无数把刀刃一样,一寸寸的逼向虚弱的人,悲愤的拆穿道,“你每天沏给我的茶水是下了慢性毒的。” 文锦牙关微微颤动,深深吸了口气,“既然有毒,你何不找来张大夫,只要验一下,就可以置我于死地了。” “你以为我留你这么久,是因为舍不得你吗?”天锦将茶水收进眼前,细细端详着,思绪却没有定在视线触及的地方,“我身边曾有一位先生,身中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身体每日况下,最后不幸被我误 杀。下毒的人至今也没找到,毒药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总觉得那毒是在当时的骠骑将军府中的。而你,一直和司马元显等人有勾结。” 天锦倾倒水杯,将褐色的茶水缓缓倒在地上,与鲜红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形成诡异的画面。 “虽然司马元显一战后,我没有杀你,可我也绝对不会再相信你了。你每日端来的茶水,我一口也没有喝。我只是让人将这水混入你的安胎药里了。” “什么!你……啊……” 文锦的心瞬间剧烈跳动,情绪高涨下疼痛感更是汹涌来袭,她惨叫一声,终于彻底显露出惶恐之色。 她的手狠狠揪住腹前的衣服,她害怕极了,比任何一次涉险都害怕。 “看着你面色渐渐苍白,大腹便便身子却日见消瘦,我真是不忍心。”天锦松开杯子,瓷杯落地应声而碎。她的视线从文锦身上移开,看向虚无缥缈的地方,阴郁仇恨着,“可一想到我死去的孩子,一想到你每日将毒药端到我这里来,我就没法救你。” 原来从一开始,她们就在彼此算计着,痛恨着。 淝水一战后,她们的人生轨迹使向了不同的苦难方向,却又在冥冥中不断交集纠葛。 第415章 傲慢如骨 “夫人,夫人我带人来了。”不知事的小丫头带着三个侍女匆匆赶来,未近凉亭就开始着急的嚷嚷,全然不知凉亭里以是你死我活的境地。 文锦没再跟天锦说话,却感觉到自己已落败到深渊的边境。 她颤抖的伸出手交给了侍女们,咬了咬牙站起。没有说话,一步一步的踩着血印往回走。 天锦看着她的背影,坠地长拖裙上绣着牡丹盛开、翠鸟环绕。鲜红的血液将牡丹衬得更加妖艳。这本该是奢华尊贵的背影,此刻就像破碎镜面里的倒映,崩塌而虚无。然而即便如此,依然可以透过精致的细节,让人想象到她曾经的意态张扬。 “文锦。”天锦忽然唤了一声,对着姐姐很可能一去不返的背影愤恨道,“你一直都沉静在自己的傲慢里,你从来就没体会过我的痛苦。” 背景只是略停顿了一下,文锦没有说话,忍着剧痛在侍女们的搀扶下离开了。 是的,她就是位傲慢的公主殿下。 她一出生就集万般尊贵于一身,花团簇拥下成长。皇室的气氛将她塑造得聪慧灵敏、姿态盈盈,天生的国色天香更是让她成为万中无一的美玉琦葩。 她从来就是眼高于顶、目无 旁人的。也以为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谁料一朝国破,从天上坠入凡尘,在泥泞中被人玩弄。 她承认了自己不似从前般高洁,但她的内心依然保持了那份自恃清高。 她恨天锦淝水之战的错误判断,她更恨阿裕选择的人不是自己。 她从来就没有真正服过软,哪怕是命运,她更不曾真正向天锦低下过头颅。 “公主。” 出神时,站在台阶下的朱瑾轻呼了一声,做了请的动作。 不远处,春霜已经丢了两块擦地布在地上,冷静的将尚有余温的血液擦拭干净。 天锦跨过姐姐的血液走下台阶,走出凉亭的阴影,缓缓迎入阳光下。 不知是太阳的光芒不够炽热,还是伴着血液的寒气太重,天锦迎着阳光竟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她在锦园里久久的站着,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走,她甚至能听到另一个方向出来文锦或疼痛哀嚎或绝望嘶吼的声音。 “锦儿。”沉着又亲切的声音忽然响起。 失神的天锦心头一惊,迅速凝聚思绪,看向已经近在眼前的男人。 “在想什么了?”刘裕看着天锦神色凝重,以为她又到了那些不幸的事,故意 在她面前扬起了笑容,又握住她的双臂,以宽她心。 天锦几乎是瞬间将自己从文锦的情绪里抽出来,转而低沉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刘裕见她神色责备,一时想不到自己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的事。 “你杀了刘劳之!” 刘裕心头一顿,松开了握着妻子的手,面色肃穆凝重,“我曾经向我死去的兄弟发过誓,所欠的必然有所还。我可以原谅一个人因为害怕而逃离战场,但绝不能容忍战场上行背叛之事,得苟且之功。” “你以前有什么事都会和我商量,而且我告诉过你……” “我不想让你操心。”在天锦怒意要发时,刘裕打断了她的话,目光随着又温和起来,“那些事都太过阴暗与血腥,我希望你以后渐渐远离那些肮脏的事,与花鸟清风为伴,岁月静好。” 阴暗?血腥? 想想刚刚发生在锦园里的事,天锦冷不住讽刺一笑。她早已和阴暗血腥为伍,还谈什么岁月静好。 “你太心急了。”天锦收起戾气,闭了闭眼。 刘裕侧过身,视线落在一朵娇艳的花儿身上,目光却是涣散开去的,“本来我是想再留他一段时日的, 但是桓玄想支开他去南陵口。他欠的债还没有还,我怎么能放他走?” 天锦任然有些微怒的握紧了拳头,转向了另一个关键问题,“他的兵权如何处置?” “我在朝堂上力争将兵权交到了刘敬宣手中。”刘裕如实回答。 天锦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侧屋,辛夷正在屋里休息,她不想让屋里的人察觉到什么,硬是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聪明如天锦怎会猜不明白,兵权交给刘敬宣也不过是利用罢了。 “你这么做只会让桓玄更快的提防你,你这是一意孤行。” “我这么做只为了更加强大。”刘裕无比坚定。 天锦摇头,“急功近利会功亏一篑的。” “保护你,必须要急功近利。”刘裕拉过天锦,让她看向自己,“谁知道那个傻皇帝会不会再召你进宫做什么。建康城的残局,越快收拾越好。” “你只会将这趟水搅得更浑。”天锦挣扎的甩开了手。 “好了,别生气了,是我冲动了。”争执一番后,还是刘裕先软了口吻,“刘劳之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他确实是背叛我在先,何况这笔账我都没算到他儿子头上,按理他何尝不是帮凶。” 天 锦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他。说起刘劳之这人,天锦是不可惜的,她只是生气刘裕善做主张,甚至误将她推入失言的境地。 “对了,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刘裕放缓了神色,但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刘敬宣似乎对你身边的辛夷有意思。” 天锦心头一顿,却也没有大惊小怪。 之前看辛夷的态度,就觉得他们两人已不是相敌对的关系了。只是此事被捅破天窗,天锦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刘劳之毕竟是刘敬宣的父亲,现在刚被刘裕谋杀。而她也因刘劳之一事失信于辛夷,现在不知情的刘敬宣又提亲于辛夷,可是辛夷是知道刘劳之死因的。如此推算乱如麻的一连串事情,真是关系复杂、人情矛盾。 见妻子神情凝重不语,刘裕暗猜她是舍不得放走辛夷,不免有劝道,“你身边的辛夷也老大不小了,你都不替她考虑一下终身大事吗?” 天锦突然直视刘裕,目光如炬的警告道,“我身边的人虽然都是以下属自称,但我都当她们是姐妹,你若是想利用到她们……” “放心,放心。”刘裕打断了她的话,抬了抬手道,“这不是特地来问你了吗?你要不同意,我就去回了他。” 第416章 勇敢的爱 要回了他吗? 天锦对这段婚恋有些犹豫,却又没有马上答应刘裕。 “这事还得辛夷同意。”思来想去,还是没忍心一口回绝。 刘敬宣若没几分把握,是不会莽撞向刘裕开口的。现在天锦松了口,就等于解决了最大的难题,“好吧,等你消息。” 感觉自己又办了一桩美事,不由得心情舒畅了些,然而阵风吹来,微微扬起的笑意又慢慢的凝固。刘裕下意识的左右巡视,好像在找什么。 “怎么了?”天锦问。 刘裕皱起眉头,神情复杂,“你这里……怎么有股血腥味?” 天锦眼眸一颤,瞳孔快速搜索了一下,冷冷道,“我也有件事跟你说。” 突然的冷冽让刘裕有些不自在,他认真的看向天锦,等着她后面的话。 “文锦生了。”天锦说着。说得很轻巧。 “哦。”刘裕微愣,有些尴尬。他心爱的人一直是天锦,却阴差阳错的让文锦生了自己的孩子,这太荒唐也太遗憾了,“我……” “不过是个死胎。” 刘裕顿时心惊。他看着天锦毫无避讳的直视他,那样冷漠的眼神里,又夹杂着几分哀怨。 这样的她, 并不是刘裕最初认识的那个小丫头。 她变了很多,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她?又或者,这个乱世就是这样残忍的造就了她。 死胎!? 这是他第二个死去的孩子了。 那两个孩子在尚未出生的时候,就陷入了父母的势运轨迹里。他们太脆弱太渺小了,经不得那样沉重的碾压,没能来到这个世上。 刘裕低叹,“大概……就是命吧。” “不是命。”天锦收敛眉宇,她不喜欢这个说法,“自从文锦回到这里后,她每天都在喝慢性毒药,我知道,但我没有告诉她。” “为什么?”刘裕看着眼前的人一阵心悸,“是你说饶她不死的。” “怎么,你心疼了?”天锦挑眉,她笑起,心里却溢满悲伤,“哦,也对,毕竟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孩子。我知道,孩子么,是无辜的。” 刘裕不喜欢这种笑容,有着嘲讽、记恨、狭隘的意味。 可他能说什么了?就算不知道那孩子真实的死因,但恐怕也躲不过因果轮回。天锦也好,文锦也好,在她们的世界里彼此挣脱,又彼此沦陷。 刘裕拂袖离开。 他不生天锦的气,他只是突然痛恨这个世 界。他引以为傲的美人在不断沦陷其中,沾染戾气。而他需要做的,能做的,已经做了的,还远远不够。 “驸马……”朱瑾轻唤一声,欲要追上去解释。 “别拦他,让他去。”天锦拦住的了她。 朱瑾摇头叹息,“公主,那毕竟是他的孩子,如果不解释一番……” “那我的孩子就不是他孩子吗?”天锦生冷打断,“他还有意瞒我杀了刘劳之,让我失信于人。” “这情况不一样的。”朱瑾辩解。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 天锦真是气头上,情绪波动间,忽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幸好被走来的朱瑾一把扶住,“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没事,可能乏了。”天锦很快恢复意识,站稳了身体,可是牵绊着骨肉的疲惫感却没有消退。 身后有人慢慢走近,天锦转过身。 辛夷。 她背着一把大刀,神色凝重的慢慢靠近。 “辛夷,这事……”朱瑾刚想说什么,就被辛夷打断。 “不怪公主。”辛夷停在天锦面前,没有责怪的意思,却是另一种复杂的神色,“刘劳之确实该死,何况驸马计划得很周密,刘敬宣丝 毫未察觉此事。” 就算情报有误,辛夷也没有理由埋怨任何人。刘劳之是死是活跟她辛夷有什么关系!? 天锦看着她,认真的看着她,脑海突然想到刘裕说的话。是啊,她已经老大不小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错过了很多。 天锦顿了顿,刚刚还凶悍的目光突然柔软起来,“刚刚阿裕跟我说……那刘敬宣似乎很中意你。” “我辛夷习惯独来独往,不需要男人。”辛夷避开视线,脸色却是一阵燥热。 那个臭男人,竟做出这种莽撞的事。 他要是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刘裕害死的,还会对她辛夷有情有义吗?或许转瞬就把她拉入仇人的范围了吧。 天锦露出苦涩的笑意,她明白辛夷的拒绝。 有时候人的命运真是由天不由己,来回捉弄又来回牵绊。 “哪有人会习惯孤独了,形单影只的过活,不过是不得已罢了。”天锦看着辛夷,那张俊美的容颜早已染色一层风霜。她不像个温柔的女孩子,却赛过了大都的男孩子,“这些年风吹雨打的,辛苦你了。虞美人的其他姐妹也是,都不当女人用。若是有机会,我还是会希望你们都有个好归宿。” 天锦凝望着,从发间拔下一支玉簪。那支发簪光泽温和,雕琢简洁大气,她握在白皙又力的手里,走近辛夷的身边。 “刘敬宣现在是服孝期,一时半会儿也娶不了你,我也没有马上答应,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天锦温和说着话,将发簪别在了辛夷的发间,添了几分内敛之气,“若你也有心,就不要错过这次机会,有时候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 天锦拉了两步距离,上下打量着有些不置可否的辛夷。她突然想到了谢琰…… 感情不是投入真心就会有结果。有时候上天不允许,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不会放弃挣扎的恒心。 “瞧,多俊美的人。”朱瑾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只是不知为何,她竟有种又要失去一位好友的感觉。 在这样的乱世里,没有比爱上一个人更危险的事了。 玉簪安静的待在辛夷的发间,辛夷觉得身体又沉重的几分,有幸福感在她身侧若即若离的徘徊着。看不到,也触摸不到,像幻影一样叫人无端迷恋。 离开锦园后,刘裕心里戾气难平,不知不觉走到了前院。 此时林敬轩一路小跑到刘裕面前,行了一礼,低声,“桓玄接受了。” 第417章 死婴 刘裕心头一动,顿时开阔的许多。 他接受了,这就意味着刘敬宣作为他的内应,成功被安排在了桓玄的军营里。 这步棋下得还真是刺激。 刘裕露出得意的笑,又叮嘱道,“让他不要轻易与我们联系,尽量配合桓玄,必要的时候我也会配合他。” 他要将这颗棋子埋得更深,更深…… “大人,大人。”有带着哭腔的侍女远远追来,她衣袖上沾着血迹,脸上挂满泪水。 这一看就是内院的侍女,林敬轩知趣了行礼退下。 她是文锦身边的小丫头,刘裕见过她。 几天前春霜来暗示可以给文锦安排稳婆了,忙得焦头烂额的刘裕才想起,过几天他该有个孩子来到这艰苦的世上了。 而今日他回来后,并没有人向他汇报文锦生下死胎的事。刚刚就顾着生气,现在想来天锦多半说着置气的话,但她说的话也从来没有失言过。 现在看到侍女一身染血哭泣的模样,多半是猜到了什么。 “什么事?” “夫人想见见您。”小丫头抹掉了脸庞上的泪,然后又有新的泪水滑落。 她不懂什么恩恩怨怨,也不知道他们大人物 之间的爱恨情仇,她只能感受到她能看到的苦难,关于文锦夫人的,关于她的孩子。 那实在是太可怜太心酸了。 刘裕叹了口气,向在文锦的方向转过身,刚迈开腿又停住了。 他犹豫了,神情不断变换着。小丫头留意着太守大人的神色,不明白这种犹豫,却也不敢反驳。 “张大夫怎么说?”刘裕问。 小丫头抿了抿红唇,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滴滴坠落,“孩子……孩子没成活。” 果然,天锦就是个很少失言的人,她就是有这种本领。 “她了?” “夫人暂时无奈,就是身子很虚弱。”小丫头忍不住大胆的抬头看向眼前威凛的男人,祈求道,“大人,夫人很伤心,您就去看看她吧。” 刘裕顿在原地,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收回了伸出去的脚。 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恨过文锦,她想桃僵李代,真的差点就拆散了他和天锦。事实上,她确实在他和天锦的感情世界里留下了划痕,就像之前的谢琰一样。 可后面疏远的日子里,拉开了距离再看她,看得越多,越是无法再恨她了。或许永远不会喜欢上她,却也更多的明白她的 酸楚。 那也是个倔强的女子,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时局里,她不会走得如此艰苦。或许有人会谩骂她的肮脏、下作,可谁又懂她的心酸、无奈。 什么公主美貌的,说到底,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的美貌、温柔只适用于和平盛世,面对乱世激流,连天锦都伤痕累累,何况她远不如天锦。 她在别人的身下喘息,每挣扎一分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她是罪人吗? 是的,她身上的罪孽不会因为苦难而抹灭。但这个乱世的**手们,也同样欠她一个交代。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等她身子好些,还是住回之前的刘府吧。”刘裕回绝了小丫头的请求。 他不想再给文锦无畏的希望,他想将她逐出这条纷乱纠葛的乱世轨迹。在那个不算奢华的府邸,或许寂寥了些,但在他死之前,都不会再有风霜侵袭到她了。 “大人……”小丫头瞪大了眼睛,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为何大人要这般绝情。 欲要离去的刘裕转过身,沉稳的眼眸逼得小丫头咽下了后面愤懑的话。 “至少……”小丫头颤抖着红唇,卑微请求着,“至少,您给孩子 留个名吧。他、他是个男孩。” “留了名字反而让活着的人受折磨。”刘裕看到天上被风吹散的云朵,叹息着,“还是别留了……” 话落,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大人,大人……”小丫头对着那道背影追了两步,最终无措的停下脚步。她只能无力的看着饱含着夫人希望的太守大人越走越远,她知道大人们的世界也是不容易的,他们的肩膀是沉重的。可她不能体会也不能理解,那是多沉重的分量,会压得他们如此无情无义。 比严冬的飞雪还要冷冽。 小丫头无奈回头,一路擦拭着眼泪,擦干了又流下来,止都止不住。 文锦现在住的是一个小别院,之前太守府还是有她一片落脚之地的,只是当时冒充一事被戳穿后刘裕震怒,将他赶去刘府时,也顺便将她在这里居住的林露苑给拆了。 走进夫人居住的小院,刚刚来帮忙的其他侍女们都走了。夫人的生产对她们来将就跟洗衣做饭一样,忙过就忙过了。 落叶飘在地上,被风一点一点的推行着,无人清扫。花儿败了,就融入泥土中,腐烂成肥料再被自身吞噬。 下丫头踩过落叶,走进屋内 ,浓重的血腥味还未散去。一想到不久前生产的场面,血腥味和哀嚎声不对刺激着她的视觉和听觉,让她几欲崩溃。她甚至觉得下一刻她的夫人就要死了,可是好幸运,她的夫人没有死。 她又扛过了一个艰辛苦难。 “夫人。”小丫头走近床头,轻唤了一声。 原本虚弱休息的文锦忽然张开了眼睛,那双通透的眼眸在微微颤动,期望之色溢于言表。 小丫头仿佛要被这样渴求的眼神灼伤,低垂下头颅微微摇了摇头。 她眼底的光瞬间熄灭,那种熄灭不是灯火的熄灭,而是万物都在她眼底死去,星河都在她眼底坠落。没有了光,也没有了生机,甚至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种窒息般的灰蒙蒙。 文锦话未出口,泪已满面。 她的身边还躺着一个男婴,不哭不闹,轻轻合着眼。睡在襁褓里,似乎随时会醒过来。但小丫头知道,那是个死婴。他通身都是灰白色,他就像入泥的残花,只会腐烂,不会醒来。 “夫人,让我把孩子抱走吧,你好好休息,日后……日后还会有的。”侍女都没敢将太守大人驱赶的话说出口,思绪着等过几天,夫人身子好些了再说。 第418章 火葬 文锦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将瘦弱见骨的手轻轻达在孩子的身上,目光空洞绝望,“让我再抱抱他吧,晚上就给你。” 小丫头点了点头,临走将帷幔放好,留她一人在屋里休息。 不算大的屋子突然间安静得可怕,里面睡着一个死人和一个半死的人。 文锦闭着眼,她可以听到传闻有鸟儿迅速飞过的声音,可以听到落叶飘零的声音。有风忽而的挂过,连花儿被吹落的声音,她都能听见。 不是人才会有生死,万物都会有开始与总结。生与死在每天每个地方都在上演,那些生命不见得比人类卑微,它们的传承同样精彩而残酷。 文锦渐渐明白了这些道理,所以她不畏惧生死,但就是会忍不住的要挣扎一番。 这大概就是生而为人的挣扎吧。 当时文锦是这么理解的……直到她怀了孕。 她突然又明白过来,挣扎不一定是本能,还有爱与传承。 那个在她腹中不断长大,时不时还翻个跟头的小生命,成了她生命中最亮的一束光。 可惜,这束光还是熄灭了。 每天都会有很多光在熄灭,这一束没有获得上天的优待。 突然间,连恨都没了…… 文锦静静的躺在床上,身体的疼痛早已远去,没有恨,也没有爱。一切释然了,反而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在内心里发芽。 过往的岁月在脑海里无声上演,有些苦难她无从躲避,还有些苦难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比如到南朝来…… 熙宝挽留过她,告诉她南朝生活未必会好,但她还是来了。 果然啊,命运注定坎坷,到哪都一样。 在挣扎的那段时间里,她以为遇到刘裕是她陨落的过程中唯一的庆幸。可现在想来,那不是唯一的庆幸,那是她唯一能用来安慰自己的东西。 为了刘裕,她付出的最沉重的代价就是尊严。 她明知道刘裕不喜欢她,每一次亲密接触都把她当成天锦,她竟然会沦落到去假扮另一个女人。 那才不会她想要的。 如果她还是北国的堂堂五公主,她一定不会为了刘裕向天锦低下头颅。她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让自己活得那样丑陋。 文锦搂过孩子,沉沉的睡去。 她太累了,太累了…… 太阳渐渐西沉,不管是多么喜庆的一天还是多么悲壮的一 天,它都不会加快或放慢步伐。它就这样冷眼旁观的走得肆无忌惮。 小丫头想让夫人睡得久一点,就没有去打扰她,黑夜袭来后,她莫名的心悸。几次来到屋边,透过窗看里面的人没事才又放心离去。 银月渐渐攀上枝头,小丫头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像黄泉一样骇人。她忍不住折回厨房,热了饭菜给夫人送过去,顺便进屋看看她的状况。 然而,就这样简单的一个想法,成了她终身懊悔的事。 当她端着晚食,再次靠近屋子时,却看到屋子里火光冲天,还有一个女人癫狂的笑声。 “火,起火了。来人啊,快来人啊……”小丫头打翻了食盘,惊恐的尖叫着。 烧毁的窗户坠落下来,小丫头看到了里面的夫人。 她一身广袖华服,穿戴整齐,润玉翡翠环绕着她纤细的腰身。黑发高高盘起,杜丹开在发髻间,璎珞步摇在火光里熠熠生辉。 她怀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张着手臂在火海里狂笑、旋转。 妆容精致,美颜倾国;神情傲然,目下无尘。 这般夺目风采,若不是火焰弑人,小丫头几欲看得痴迷。 她捂着口鼻看着火焰中的尊 贵女子,泪水横流。 火焰中的人美貌若神、癫狂似魔,凄美又绝望;小丫头从没想过,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亦神亦魔的女人。 她太偏激,也太美了…… 或许她就应该化成灰,人间污浊的泥土,怎么能够埋葬她了。 不远处的锦园里,一院子的花儿都在月色下沉沉睡去。 昏黄的灯笼照亮了走廊,在青瓦下微微晃动。廊檐下,天锦抬首注视了不远的地方,眼眸了倒映着一抹跳远的红光。 “公主,那个院子里起火了。”朱瑾站在她的身后,低声提醒着。 不知是不是月光倾洒的缘故,天锦容颜苍白如玉,那双迎着天际的眼眸宛如黑曜石般沉着内敛。 天锦能猜到到那里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问,也没要阻止的意思。 她张了张微颤的红唇,最终道,“不是什么坏事,烧就烧了吧。” 冷漠又绝情的话,出自一个胞妹的口中,残忍得像春季拔芽下的雪。只是话落后,她抿着红唇,哽咽着咽喉,最终泪水顺的眼角缓缓落下。 孩子的仇算是报了吧,最后的亲人也走了,算是了无牵过了吧;再也没有人跟她争抢男人了,可以独 占了吧……可是,寂寥也像滔天巨浪一样,将她吞没。 就在几年前,她还是个什么都有的人。皇室家族,天下贵权,众星捧月的受人敬拜。而与她容颜相同的姐姐,一直都是各种宴会里最闪耀的一颗星。 纵然她英姿潇洒手握兵权,天下女子无人能与之匹敌,可男人们最喜欢的,最想追求的永远是文锦公主。 文锦总是尊贵奢华的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们是孪生姐妹,却性情向背。一路成长,她们从未远离过彼此,却也从未靠近过彼此。 文锦不屑她整日的舞刀弄枪,天锦也瞧不上她的红粉娇柔;可父皇说过,她们是天生一对,天下女子所渴求的一切,都在她们身上。 可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所以她们已得经历天下女子所避讳的一切苦难于一身。 蹂躏、利用,堕胎、争抢,爱不得、恨离别……她们两个受过了人间疾苦,曾经说承受的荣光,真是还得痛啊。 现在文锦还完了,她走了,依然是傲慢的方式;那剩下的她了,还有多少坚信困苦的苦在等着她? 天锦抚摸着小腹,遥望着人间火光与银色星辰向辉映的地方,目光忧郁而涣散…… 第419章 遣散北府兵 太守府里的一场火,对于整个建康城来说渺小得不值一提。靠着太守府最近的一处民居连烛火都没有点亮,这一夜对他们来说依旧是平常而宁静的一夜。 围绕着皇城涌动的暗流依旧继续着,早朝进殿时,有人下意识撇了太守大人一眼。根据他们的眼线汇报,昨夜太守府走水,烧死了一位夫人。而他们的情绪大都是难得有个情报,竟然是这种无关痛痒的事。 不就死了一个夫人么,又不能当成他造反的证据。只要皇帝钦点的公主没烧死,他们连慰问的话都不用说。 早朝上,桓玄再次进谏,要撤销了谢家的北府兵,城防需要可由他的兵代劳。 王氏哪能同意这种事了。 谢家虽然凋零,但对南朝还是忠心耿耿的,何况北府兵可是在淝水之战中凯旋而归的精兵,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放弃。 而且桓玄已经是相国了,再将城防交出去,这皇权可不是成了摆设。 王氏本还想在桓玄和刘裕之中选一个拉拢,现在桓玄是不能的了。他摆明就是贪心之极,狮子大开口,加上刘敬宣带着那点兵投靠了他,感觉站在朝堂上又狂妄的几分。 至于刘裕,对于是否撤销北府兵的事情,一直处于中立的位置。可谁相信他会保持中立,他不过是观望罢了。 如果说权谋的暗流是围绕着皇帝而展开的,这话听着并没有错,但真正最中心的地方,恐怕还是要更靠近后宫一点。 朝堂里有许多王氏的老臣、重臣,他们不光谋略屈指一数,周璇之术更是练得如火纯情。所以即便是相国这样的人物,要进谏一件事,非常全票通过,否则几番周旋下来,那也是好一段时间了。 再加上皇帝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自己也拿不定个主意,逼急了,就要退潮回去休息。 说什么休息了,还不是急得没办法,回去问王皇后了。 王神爱不需要垂帘听政,但每日早朝她也会坐在大殿后堂默默听着,暗自观察着外面的一举一动。不利王氏的事情,自有王氏的老臣来拖延时间,下朝后她再想办法对付他们,最后再通过德宗帝将她的意思传递出去。 “那个混蛋,他真以为坐上了相国之位,就可以为所欲为吗?”王神爱回到瑞祥宫后盛怒。 “他得了相国之位,自然想要得到更多。”说话的是皇后身边的 侍女,她叫明悦,当然这不是她的真名。 她的真名叫王明玉,是王神爱的表妹,自小也是机敏聪慧,善攻心计。也正因此,才被家人给予厚望的送到王神爱身边,助她一臂之力。 明悦立在王神爱身侧,目光锐利,嘴角含笑道,“何况还有刘裕在虎视眈眈,如果他不争取更多,说不定就被刘裕抢了去。” 王神爱坐在精雕的木椅上,若有所思,“那刘裕到底怎么想?难道他真的会允许建康城里都布满桓玄的兵?” “他当然不愿意建康城里布满桓玄的兵。只是此时是桓玄先开了口,他不信你能答应相国的要求。”明锐年龄要比王神爱略小一些,但官场的争斗也是从小熏陶起来的,论心机绝不逊色于那些老臣子们。 “他在坐山观虎斗。”王神爱眼神对着窗外,手指敲在木椅的边缘,脑海里的思绪在快速转动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他引出来?” “有的。”明锐目光阴鸷,转瞬就想到一个办法,“您只要答应撤想北苻兵,他就会立马跳出来,与桓玄争夺城内布防一事。然后您只要在此刻拉拢他,向他示好,他必然会答应。” “不行。”王神爱摇了摇头,“就算这个计划能成功,但北府兵撤销容易,重建几乎无妄。日后就算斗败了桓玄,他又要怎么办对付?” 她还有更多的顾忌。她不能为了对付桓玄,解一时之快,到时骑虎难下,得不偿失。 明悦刚刚不过是随意抛出一条建议,有时探探领导的睿智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下降也是真重要的。她没有接表姐的话,而是扬了扬唇提起了另一件事,“皇后娘娘,您之前让我查的先帝之死,已经有些眉目了。” 王神爱眉头一动,“说来听听。” “先帝还在的时候,潘梦鸾身边有个不足道的看门小奴。先帝逝世后,潘梦鸾和其他妃子一起移居到嘉仙苑,那小奴也就安排到了其他地方。今日我无意走访了一下他,没想到有意外收获。”明悦挑了挑眉,邪性道,“那小奴说,其实当晚潘梦鸾是有安排其他人进宫的。” “是什么人?” “那个小奴不知。”明悦也不在意,只是继续推断道,“既然她偷偷摸摸的安排人进入,说明此事是见不得光的。紧接着先帝就死了,这必然与她拖不了关系。” “当时她正得 宠,却与人合谋杀了先帝……”王神爱蹙眉思索着,忽然得到一个结论,连她自己也为之一惊,“她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为了另一个人,她真正侍奉的人。” 这一点,明悦得到消息时也揣摩道了。 “皇后说得对。先帝死了,我们痴呆的皇帝才了登基,有些事做起来就更加顺利了。”明悦顿了顿,留意着王神爱的神色继续说道,“而且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又光明正大耍弄手段的让皇帝册封了天锦公主,让一切都看似巧合。” “是刘裕。不,不对。”王神爱想到了刘裕,但又立马否定,“潘梦鸾进宫已经十多年了,那些年里刘裕都不过是草莽,怎么可能有能力埋下潘梦鸾这可深棋。何况,主人又怎么会娶自己的棋子?” 明悦点头,确定道,“她处心积虑的让那个女人做公主,恐怕不是为了公主之位,而是为了让刘裕好娶了她。” 王神爱顺着对方的思路继续思索,“这么说,刘裕也不过是一个被监视的人,那到底谁才是她真正的主人了?” “不凑巧,皇后让人查天锦的身份,昨天也得信了,还没来得及汇报。” “怎么说?” 第420章 风谲云诡 “天锦曾经在谢府跟身为人质的桓玄甚有瓜葛。”明悦看向对方的眼神不由得又明亮了许多,事情随着她们的分析正慢慢的汇聚于一个点上。 王神爱眯了眯眼,冷哼,“我就知道,最终的苗头会指向他。” “听闻当年此女子是谢石的小妾,本来是要殉葬的,结果却和桓玄一同联手出逃了。但为了阻止众人追捕,桓玄自愿站出来拦截谢道韫。他可是大司马恒温的儿子,为了谢石的一个女妾连命都不要了?说没关系,谁会信?” 明悦把玩着从各个渠道打听来的信息碎片,像拼凑破碎的琉璃一样,一点点的复原她们需要的模样。 王神爱的思绪也被她一点点的调动起来,分析道,“桓玄的父亲是大司马,他有能力安排一个女人进宫,然后再慢慢爬上先帝的手心。桓玄出逃成功后,先皇就驾崩了,紧接着桓玄造反。潘梦鸾这颗棋也随之沉寂。直到桓玄靠近建康城时,潘梦鸾再次站了出来,并将那个本该失踪的女人推举成公主。” “他和刘裕一同进城后,他抢功得了相国之名,那个天锦公主则下嫁给了刘裕。”明悦最终收尾终结。 这个局势经她们分析,已变得格外清晰。 王神爱握紧着扶手内心里既是惊骇又是激动,“这棋局布得可真是精妙绝伦啊。为了让刘裕娶她,恐怕也下足了功夫吧。” “那女人虽然看着一本正经,其实也是善攻心计之人,生得貌美又懂功夫,拿下一个男人不足为奇。”明悦见过那锦公主,一想到她自恃清高的脸就觉得厌恶,“听说那太守大人,为了哄天锦公主开心,原来的太守夫人已经被逼得放火自.焚了。” “她好不容易嫁过来,自然要有说行动,来证明她的价值。”王神爱深深吸了口气,心脏里不知是因为喜欢还是惶恐在剧烈跳动,“这布局真是高明到惊悚。皇宫里有潘梦鸾,太守府有天锦公主,难怪桓玄敢这么嚣张,原来他是觉得一切都掌控到了自己手里。” “所以我们的处境是非常危险的,派人跟他在朝堂上吵两句,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这有何难。”王神爱张开修长纤细的五指,又把玩样的慢慢握紧,面色凶狠,“他既然能埋棋子,我就能把她们给一个个的拔了。” 明悦也被说得兴奋起来,附和道,“先拔 潘梦鸾,再拔天锦公主,等到扳回一局再和刘裕谈判,量他也不敢嚣张。” “正合我意,哈哈哈。”这权利的游戏是越来越刺激了,王神爱忍不住激动得笑起。 她们太聪慧了,一点点零零散散看似毫无用处的信息,也被她们推论出整个全局,并且能快速的做出反应。 权谋走势,她们玩得如鱼得水,天下苍生尽在她们手中苟且,想想都觉得刺激。 若说整个后宫中最安静的地方,大概就是冷宫了。但比冷宫温暖祥和的地方,必然要数嘉仙苑。 嘉仙苑里面安居的女子都是先皇的妃子们,她们无欲无求也没什么可争讨的,同样也没什么希望可期待的。若说唯一要等的,大概就是死亡吧。 每日养尊处优的活着,就像池塘里养的鱼,无风无浪无自由,就在一处院子里来回走动。有时停在某处出出神,一愣就是一下午。 这里的美人们也每天打扮,穿着整齐,其实也就跟挂着柜子角落的旧衣裳一样,毫无意义。 潘梦鸾偶尔跟下属调笑时戏称,这些妃子们不过是会喘息的行尸走肉,跟死人是差不多的。 还好她还有锦 公主可期待,若不是如此,日子过得也太绝望了。 正当她想着怎么让几个安排进来的妃子,更得德宗帝欢心时,嘉仙苑里竟来了稀客。 “王神爱……”潘梦鸾默念了对方的名字,转而扬起温和的笑脸迎了上去。 “见过皇后娘娘。”潘梦鸾盈盈行礼,客气道,“不知皇后娘娘今日怎么有兴致到这嘉仙苑来了。” 王神爱得意冷哼,就连她身边的侍女都一副“你完了”的表情。 王神爱忽然收起笑意,呵道,“来人啊,将这逆贼拿下。” “放肆!”潘梦鸾呵斥,阻断欲要围上来的两个奴才,对着面前的人冷冽道,“我念在你是皇后的份上才敬你三分,别忘了我可是先帝的女人,不是你能随意碰的。” “我知道你是先帝的女人,我也不会轻易招惹你。”王神爱盈盈一笑,目中无人,“但如果是谋杀先帝的人,皇贵妃就别怪我无情了。” 谋杀先帝!? 若不是她提起,潘梦鸾几乎要将这件事忘干净了。 只是她现在忽然提起,那恐怕就是有备而来了。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潘梦鸾毫无惧色,神 色森然,“污蔑先皇妃,就算你是皇后,礼部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如果不是有十足的证据,我怎么敢动您了?”王皇后挑了挑眉,也是没有半分退让。 “证据?”潘梦鸾冷笑,“你是说那些花钱买来的**吗?那种东西,我也能交出一大把,皇后有兴趣见吗?” “潘梦鸾,你就不要挣扎了。”王神爱勾了勾红唇,狂妄至极,“我好歹也是后宫之主,岂容你放肆。何况等你找来那些人,你已经在牢里吃尽苦头了,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潘梦鸾在后宫里争斗了十多年,什么阵势她没见过,又且会怕一个小小恐吓。只是她也不是那么好惹的,既然非要撕破脸,那就谁怕谁! 潘梦鸾成熟韵味的容颜下,稳重阴鸷的戾气溢于言表,“王神爱,你最好想清楚,这可没有回头路走。” “我王神爱若总想着走回头路,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这样的警告对王神爱来说实属可笑,“来人啊,带下去。” “不用你们带,我认得。”潘梦鸾抬手禁止那些**靠近她,自己撩了裙摆,像是去逛花园般神情自然的离开了嘉仙苑。 第421章 虞美人的困局 而潘梦鸾身边的侍女就像无情的木头人一样,立在原地,没有求情也没有伤心彷徨的。低着头,任由自己的主人离去。 王神爱转身离去时,又回头看了看潘梦鸾身边的侍女,那侍女不是冷漠的外表下藏着骇人的定力。她才不相信,这个侍女会乖乖守在屋子里等主人回来。 “这个屋子里的人全部禁足,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也不会有人来探望。特别是锦公主!”王神爱将后面的三个字咬得极重。 小侍女依然纹丝不动的低垂着头,只是看向鞋尖的目光忽然冷冽如刃。 太守府,锦园。 园子里的花儿开了一朵又败了一朵,满满的枝丫和骨朵,却从未有过全盛的时候。好像是有意躲避着完美,让遗憾持续不断的出现。就像人生一样,大多时候都不能称心如意。 凉亭下,天锦将书信缓缓合上,默默叹了口气。 朱瑾从旁留意着天锦的神情,感觉那书信里似乎传递的一条不太好的情报。 “消息又走漏了。”天锦默默说着,没有愤怒,反而是一种遗憾的神情。 “是虞美人内部吗?”朱瑾问。 天锦点了点头,“而且人员调遣上出了些问题。” 朱瑾沉默了片刻,看着天锦难以决断的神情,忍不住提醒道,“公主,有些事还得趁早下决定。” 天锦十指交叉握起,陷入沉思。 虞美人内部要传递的消息错综复杂,但会有相对专门的人来负责,所以彼此都有秘密,也从不越界。可自沐倾城慢慢建立起功绩后,就出现了消息在内部走漏的事情。特别是俆道覆死后,虞美人出现分裂的迹象,整个消息网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消息走漏、拦截严重。 该知道的人可能不知道,不该知道的反而得到了准确信息。这样一来人心动摇,那些奇人异事本就难以管束,这种混乱之下竟有人跳出来拒绝调遣。甚至要自在选择服从者,而被选择的人也不多,多半是沐倾城或者是沐倾城得意的心腹们。 事情发展到现在有些话还没有被挑明,但出现这种情况,跟造反也无差了。 刘裕在朝中正和各个势力斗得激烈,虞美人要是在这种情况下瘫痪,怕是要引起事变的。 到底是在事情没有变的更严重之前解决,还的拖到朝中局面好些时候再解决了? “先把流年记里,但凡与沐倾城有过交集的人,全部撤换掉。” 流年记是建康城里, 汇聚、传递消息的重要场所,至少这个地方必须要掌握在手中。 “是。”朱瑾应了一声,思索片刻又道,“光这样控制是不够,新换的人也会慢慢变成黑手,这种事情应该彻查,抓到就要严惩。” 严惩!? 他们怎么会束手就擒? 如果逼得太急,很容易引得虞美人四分五裂,到时这十多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可如果放任下去,虞美人最终也会走向灭绝。 横竖都不会有好结果,不过是早晚罢了。 天锦一时犹豫不决,正思索着,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公主,不好来。”春霜匆匆忙忙的赶过来,神色慌张。 朱瑾拧眉,问,“什么事?” “宫里传来消息,潘姐姐入狱了。” “什么?”天锦豁然站起,急忙追问,“到底什么情况?” 锦公主和朱瑾顿时都紧紧盯着她,春霜揪心道,“那个王皇后,说先帝是被潘姐姐故意引人入宫谋害的,并找到了人证。已经入狱两天了,后宫看得紧,消息现在才传到。” “她怎么会察觉到那么久远的事情?”天锦一时推敲不到更多的细节,虽然早预料到王神爱会出手,却没想到竟是拿阿鸾做 了开刀,“她一定会对阿鸾严刑逼供的,这不过是个引子。” “后面会烧到谁?驸马还是……”朱瑾看向了天锦,却又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难道她查到了虞美人的蛛丝马迹。” 现在虞美人内部都是危机重重,难保不会出个错。 但天锦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她必须要解决眼前的事情,“不管会烧到谁,也不管她查到了什么,现在决不能让阿鸾有事。”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春霜忧心的问。 “她有证人,那我们就先把她的证人给杀了。”天锦神情阴鸷,看向春霜交代道,“让姐妹们做得干净点,务必做成自杀的假象。” 对方思维活跃心机叵测,天锦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 “明白。” “这种程度恐怕不够。”朱瑾也在快速思索着,“没了证人,她还可以留守查案,这一拖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私自扣压先皇妃是大不敬,得让礼部的大臣用伦理施压她放人。”天锦闭眼想了一下,又豁然睁开,“这事得让阿裕帮忙。” “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刘裕一身官袍,一如往常一样,下了早朝就直奔锦园。 刚进来就听到天锦说需要他, 不由得心情愉悦起来。 “阿裕。”天锦轻唤一声连忙迎了过去。 她提着裙子急忙奔跑的样子让刘裕有些恍惚,这情景好似回到了最初相见的似乎,她会像入尘少女一般向他本来,带着渴求的眼神。 刘裕竟有些痴迷了,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被她需要了。她总是很坚强,很有能耐的样子,从不轻易向他低头。 天锦不知道他想那么多,只是拉着他的手臂焦急道,“你来得正好,阿鸾被王神爱打入狱了。” “什么?”刘裕诧异,他刚从朝中回来,并没有听到先皇妃被打入狱的消息,“这是什么时候的?” “两天前。” “都两天了。”刘裕暗中惊叹,“看着王皇后埋在刑部的人口风很严。” “不透露出来是为了逼供,她还想拉更多的人下水。”天锦断定道。 刘裕一惊,下意识反握住天锦的双臂,安慰道,“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 “我相信阿鸾不会出卖我,但我也不希望她受尽折磨而死。”天锦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安慰,也来不及往更深处的想,“你在礼部可有用得上的人,我要你联合他们,以礼教为由向王皇后施压,务必放出阿鸾。” 第422章 幕后黑手 天锦稍微一提醒,刘裕就值得该怎么做了,神色坚定道,“你放心,说起来先皇妃也救过我的命,这次于情于理我都该救她。” 两人携手走进凉亭下,协商了可用的人选和具体计划。对方来势汹汹,他们甚至做了更坏的打算。 后宫女子大大牢除非是敲打了罪名,否则是不会和那些罪犯关在一处的,那也相当于一个私牢。但同样归刑部管理。 阴寒肮脏的牢房里,各类刑具一一挂在墙上,地上还有些风干的血迹混着尘埃若隐若现。 潘梦鸾退下华服发饰,被绑在一根圆柱上,血迹染红了开裂的衣裳,整个人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旧伤尚未结痂,新伤还在流血,只有低低的喘息在证明她还活着。 一股清香飘荡在牢房里,潘梦鸾睁开了眼,熟悉的面容带着快意的笑,正讥讽的打量着她。 “先皇妃,瞧你这细皮**的,这每一鞭子打上去都是皮开肉绽的,日后伤养好了,可都是一道道疤啊。”王神爱带着明悦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当然她也不会真的去疼惜,对于自己的杰作,她欣赏还来不及。 “你就别嘴**,老实交代吧,是谁指使的你,你的同伙又是谁?” 潘 梦鸾眼帘低垂,没有说话,思绪却在无声无息的转动着。 王神爱走近一步,低沉道,“是不是那个天锦公主?身手那么了得,用来暗杀先帝又全身而退一定很方便吧。” 她想拉天锦下水! 潘梦鸾眉头一动,心有恍惚。如果自己翻不出王神爱的手掌心,那下一个入狱的,恐怕就是天锦了。 “又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干的?是桓玄?还是刘裕。” 潘梦鸾默默听着,忽然哼笑起来,她果然没猜到幕后的**手。 “你想知道吗?”潘梦鸾身在牢中依旧不减锐利,“你跪下来求我,我就告诉你。” “啪”。 王神爱抬手就打在了潘梦鸾的脸上,满身的伤痕已经让那道红印显得轻巧。 她捏住潘梦鸾的下巴,恶狠狠的提醒道,“你是先皇妃,没有人会救你的,真正能帮你撑腰的已经被你送下黄泉了。你对那个人来说就是一个弃子,还是老实交代了吧,免受皮肉之苦。” 潘梦鸾凄苦之笑,早在十多年前被安排进宫时她就做好了准备,在皇宫里生存,必然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是,你说得没错,我是没多大用处了。”潘梦鸾深深吸了口气,她 清澈的眼眸里波光微闪,虚弱道,“幕后指使的人……就是你!” “啪”,反手又是一巴掌。 “给我狠狠的打。” 潘梦鸾的骨头比想象中还要硬,王神爱怒喝一声,拂袖离去。 望着王神爱无功而返的背影,潘梦鸾癫狂的笑起。 “哈哈哈,王神爱,你的死期也不远了。” 她的诅咒像一把利刃,狠狠扎进王神爱的脑海里,让她在攀爬的台阶上险些不稳。 藤编抽打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王神爱下意识转身看去,正好对上潘梦鸾狰狞阴鸷的眼眸。就像地狱的恶鬼一样,阴森可怖。 相国府,书房。 桓玄从早朝回来后就面色沉重,坐在案几后若有所思。 沐倾城没有紧急逼问,只是在旁边帮他整理文案,又查看了几幅画卷。细细端详后有点放到了一个精致的花瓶里,有的则丢到了一旁。 桓玄左思右想,不时还摇摇头,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沐倾城手中拿起最后一幅画,撇了他一眼,问道,“又有什么事拦住相国大人了?” 桓玄拖着下巴,意味深长道,“一个看上去很是重要,A却又觉得极其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说 来听听。” “王神爱以谋杀罪将先皇妃潘梦鸾打入大牢了。”桓玄将视线落到了女军师的身上,一句话将事件概括完毕。 沐倾城眉头一动,眼底冷光快速闪过,“她准备动手了。” “我还想先搞定建康城的布防问题了,她倒是快,一下子就想砍掉刘裕。”桓玄张了张手表示无奈,他甚至都准备再下重手,为想到王神爱搞了这么一出。 今日早朝在大殿上,刘裕拉住一群礼部的老臣,控诉王皇后私自将先皇妃打入大牢一事,而且还是三天前的事了。在场很多大臣都甚为吃惊,先皇妃都被抓进大牢三天的,他们还不知道。 王氏的大臣自然有人跳出来鸣不平,声称当年先皇就是被潘梦鸾给谋杀的,王皇后清理后宫捉拿罪犯理所当然。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众人,是因为潘梦鸾的同伙还没抓到。争执中立马质问太守将此事公布,是何居心? 一瞬间告状的反而被告,当时的场面好不精彩。桓玄站在一旁看戏,连自己原本准备的事都收了回来。 “她难道已经查到虞美人,查到锦公主了?”沐倾城多留了个心眼。 “如果查到虞美人,她敢这么张牙舞爪大肆抓人吗? ”桓玄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摇了摇头道,“这一局王神爱可走了一部险棋,她或许查到了当年的蛛丝马迹,但她根本就不知道潘梦鸾真正的身份。天锦和刘裕都不会放过她的。” “这是今早刚发生的吗?”潘梦鸾是虞美人里的重臣之一,她出来事虞美人里不该这么风平浪静的。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刘裕联合礼部的几位大人闹上了大殿。你猜怎么着?呵,作为人证的那个小奴竟然在夜里自杀了。”桓玄讽刺一笑,这种老把戏依旧在不断的上演,“现在王神爱可是对先皇妃不敬,礼部还要治她的罪,可怜了德宗帝,被夹杂中间跟锯子一样被人拉扯。” “三天……”沐倾城低低默念着,心里一阵惶恐。 三天了消息都没有传到她这里来,这就表示,是锦公主先得到了消息,并且将消息给锁死了。 锦公主已经在不断的提防她了,她也该早个引子,将虞美人的事给了断了。 沐倾城手中拿捏着画像,思绪却飘忽不定,桓玄看她手边的画卷问,“手上拿的什么?” 沐倾城回过神,扫了一眼画像又留意起右下角的备注,头也不抬道,“给你备选的妻妾,要不要过目一下。” 第423章 王神爱之悲之叹 “我都说不需要了。”桓玄心头一顿连连摆手。 沐倾城犹豫了一番后将画像重新卷好,丢到了一旁,似乎并不满意。 “因为建康城防守兵一事,你在朝堂上闹得人心惶惶,那些想战队的大人不是送礼就是送女儿的,你也不赏个脸。” 桓玄不屑道,“礼还勉强可以收,女儿就算了,都回了他们吧。” 沐倾城没有说话,沉着脸,盘点了花盘里的几个画卷,低低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高兴吗?”桓玄看着零星的几个画卷,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都是极品。 “没什么。”沐倾城摇了摇头,看着里面的五个人员失落的收回了手。 桓玄掌权后就有各方人士谏言,让他纳娶凄切稳固地位。那些朝中的某些大臣也很乐意将女儿送上门来,以求得更加长久的荣华富贵。 沐倾城知道那些谏言的人都没有错,那些大人做得也没错,其实她也该早做安排的。只是不知为何,每每想到这件事就心情烦闷,做起来更是莫名的不痛快。 沐倾城抬头看了桓玄一眼,见他英姿勃发风采照人,不由得又低下投去,“相国大人也不小了,一直都没有娶妻。惹来闲言碎语就算了,只是拼得这么大的天 下,以后留给谁了?” “是啊,我也该找个女人给我生孩子了。”桓玄故意侧过身,与她距离更近了些,偷偷的勾过她的下巴坏笑道,“不知我们沐军师可有推荐啊?” “胡闹。”沐倾城微怒,起身离去,“这种事还是相国自己做主吧。” “哎,别走啊。”桓玄在后面呼唤着,可惜他的军师也甚为倔强,想走时谁也拦不住。 桓玄看着佳人离去的背景莞尔笑起,用手支起下巴,开始默默的盘算起什么。 今早朝堂为潘梦鸾一事好一阵大闹,刘裕和王氏各有说法激烈雄辩。德宗帝被吵炸了头,没有办法又想用老方法逃避,结果刘裕公然抗议,具不下朝,甚至要当场定罪王皇后。 两方闹得不可开交,连一旁无关的大臣都站出来劝慰。无奈之下两方各退一步,最终以证据不足将潘梦鸾从牢里放了出来。 潘梦鸾被带回嘉仙苑后不久,锦公主随即登门拜访。 “阿鸾。”天锦急忙跑进里屋,一看到受伤的潘梦鸾顿时心如刀绞。 “锦公主。”潘梦鸾虚弱的抬起手。 “别动。”天锦握住潘梦鸾伸出的手,坐在床头,“小心伤口裂了,会留疤的。” “是我大意了。” 潘梦鸾露出愧疚之色。 “不怪你,王神爱是被逼急了,她总归是要找个理由牵扯出事的。” 天锦没想到,连潘梦鸾自己也没想到。她毕竟是先皇妃,王皇后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刘裕和桓玄,他们三人的关系从表层来讲,几乎有着天人之隔,她竟就联系到了一起。可想她的思维逻辑是多么密集而骇人。 “她让我咬定你是我刺杀先帝的同伙,再供出幕后的黑手,我想她下一个想要铲除的就是你。”自负在后宫中从未有敌手的潘梦鸾,都有些难琢磨。 王皇后最终要对付的是刘裕或桓玄,她想怎么通过锦公主一个深院女子去撼动刘裕他们的地位了? 她也没有查到虞美人的信息……难道,又想搞什么重大污蔑吗? “你放心,我还有阿裕在,她不能拿我怎么样的。”就算她王神爱有通天的计谋,也不可能轻易扳倒天锦。她不仅是虞美人的主上,更有统领二十万大军的刘裕撑腰。除非连着刘裕一同落败,否则王皇后休想动到天锦分毫。 潘梦鸾知道锦公主不会轻易落败,但还是有些担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次不成就会有第二次,也不知她下次又会找来什么人,使些什么手段。” “ 那我就先下手为强!”天锦目光凶狠,言语掷地有声,绝不含糊。 潘梦鸾明显感到她握着自己的手加重了力道,心下不由得一阵感动,“她是皇后,现在德宗帝依然听她话的。先前安排的妃子还没能得宠,她防得很严密。” “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吧。”天锦柔声劝慰着,“你什么都别想,好好养伤就对了。” 潘梦鸾摇摇头,敌人的刀剑已经逼上眉头,她做不得袖手旁观,“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她会继续在先帝之死上做文章,或许她想让驸马成为刺杀先帝的主谋。也只有这种罪名,可以撼动驸马现在的地位。” “放心,我不会让她得逞的。”天锦神色笃定。 “王神爱虽然嫁了个不中用的老公,自己却机智得很。”潘梦鸾虚弱的吸了口气,身体传来刺痛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她身边的侍女明悦,实则是她表妹,也是心机颇深之人。日后我要不在了,后宫安插的姐妹就没人能与之抗衡了,公主务必小心。” “我不许你这么说,你还有很多事要做的。”一想到现在的时局和虞美人出现的状况,天锦只觉肩膀沉重不堪,但她还是隐忍未说,“等摆平了王神爱,控制德宗帝的事还要依托你。” 潘梦鸾也想着能看到王神爱死的那一天,那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在最美的时候就嫁个了傻子。她把这一身都献给了家族,献给里权谋。 潘梦鸾默默叹息,缓缓道,“王神爱这群人,其实她们是可敬可叹又可悲的。她们确实能凭着凌厉的手腕,一点点的抽丝剥茧探寻权谋带来的快感,可是她们最大的缺陷是心底无爱。” 无爱? 多么残忍的词语。 天锦坐在床边,听着潘梦鸾慢慢说着。 “她们一生为被人爱过,也没有爱过任何人。所以她们在想问题时,根本就不会把属于人的感情考虑进去。有些事情的发生,不一定都是因为争夺权力,有时恰恰相反,是为了放下权力甚至是生存的机会,来成全另一个人。” 潘梦鸾看着天锦的眼神变得温柔,而天锦却伤感羞愧的低下头去。潘梦鸾知道她又想起了从前的往事,越是站得高的人,犯下的错就越是难以原谅,更是无从挽回。 “所以她们有时会剑走偏锋,把事情想得尤为极端。”潘梦鸾皱起眉头,神色有痛恨有遗憾,“当事情到了无法迂回的时候,她们只会用更加腥血残暴的手段去压制。朝廷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有罪的无罪的都惨死在她们手中。” 第424章 相国妻妾 天锦欣慰含笑。她知道,眼前的人虽在深宫里争斗十多年,但她依旧保持了最初的心。 她从来没有迷失过自己的心,也正因此,她才能清晰的洞察到别人的心。 天锦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死在她手里的。” “那个心智不全的皇帝,呵咳咳……”潘梦鸾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剧烈咳嗽起来,面色苍白。 天锦连忙劝道,“好了,你多休息吧,什么也别想了。” 说着将她的手放进棉被里,示意她休息。 潘梦鸾费力的点了点头,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她自己还没想到,也不再纠缠锦公主。 天锦看着潘梦鸾满身是伤虚弱无力,心里又痛又恨。临走时又对她身边的侍女几番叮嘱,才大步离去。 天锦离开后潘梦鸾躺在床上浑身疼痛,她就像感知不到疼痛一样,脑海里快速运转了怎么对付王神爱的办法。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保全自己了,只是她也不能白死。至少……至少也要拉王神爱做垫背。 “芯儿。” “贵妃娘娘。”芯儿连忙站了进来,她也是虞美人之一,跟着潘梦鸾也好些年了,做事稳重临危不乱。 潘梦鸾轻声叮嘱,“去帮我联 系一个人。” 相国府。 桓玄早朝回来时,沐倾城不在书房,她在接见一位直接上门推荐女儿的贵妇人。好容易将贵妇人打发后,下人告诉她,相国大人今日心情不错,一回来就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是么,他已经很久没开心过了。 沐倾城敲了敲门,回应她的声音很轻快。走进书房,果然,他翻着一个政务的竹简,以往都是神色凝重的观看,今日却嘴角含笑,心情极佳。 “潘梦鸾的事没有被追究?” “是啊。” “今天没有发生其他的事?” “是啊。” “你似乎很高兴。” “是啊。” “天锦高兴你就高兴了。”沐倾城问了几句沉下脸色。 桓玄一愣,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竹简,无奈笑道,“这说哪里话,她高兴跟我又什么关系。她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同盟,她若能扳倒王神爱,对我来说不也是一件快意之事吗?” “她是不是同盟你还不清楚?”沐倾城说得绕有意味。 “至少现在还是。”桓玄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怎么不高兴了?难不成……你以为我在想她?” “你想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沐倾城若无其 事的走过去缓缓坐下,刻意提起另外的事,“德州近来有些叛贼在作乱,正好刘敬宣去南陵,我让他绕一圈,把那些叛贼收拾了再去南陵上任。” “现在南朝的趋势已经定了,那些叛贼还不死心。”桓玄脑海中闪过地图路线,德州和南陵还有些距离的,“随便差一位将军去收拾便可,哪需要刘敬宣去绕圈。” “我觉得刘敬宣很适合做先锋。”沐倾城怎么会不清楚两个地方的距离,她就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她那点心思又怎么会逃过桓玄的法眼,“你是想让他早点死吧。” 沐倾城也不否认,直言道,“刘劳之暴毙明显是刘裕干的,然后又在朝堂上为刘敬宣争取了兵权。他会好端端送兵给我们?” “刘敬宣和他有杀父之仇,投靠我们也情有可原。” “总之刘敬宣不可重用。” 关于这个人明显是被他的军师给一票否决了,桓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反正他对刘敬宣也没什么交情。 短暂的沉默后,沐倾城指了指右边花瓶道,“那边的几幅画是我替你筛选的门阀贵族之女,无论是相貌家室都算得上上层,你再看看吧。” “哦,这画卷似乎比几天前又多了。”桓玄一反之 前抗拒的态度,饶有兴趣的将画卷取了过来。 “啊呀,这个女的一看年纪就大了。”桓玄打开的第一幅画卷就很不满意,不乐意的丢到一边,这倒让沐倾城愣了愣。 这些画卷的女子不但身份高贵,相貌也是百里挑一的,沐倾城特地给他把过关,哪里就老了。 他什么时候对女子的容貌如此刻薄了? 沐倾城微敛起眉宇,原本是她不经意说的话,现在倒十分在意起来。 紧接着,桓玄打开了第二幅。 “这也不行,一脸的刁钻刻薄样。” 第三幅。 “这个笑得这么灿烂干什么,不得体。” “这个……还行,就是眼睛小,一定克夫。” “哈哈,这女的耳朵怎么生得跟猴一样。” 一股脑的,沐倾城精挑细选的女子全部败下阵来,那些美人画也被丢得到处都是。 “不行不行,太不入眼了。”桓玄不如意的挥挥手,神色失望。 沐倾城看着满桌子画卷,也是一股的莫名其妙,“你这是干什么,按你这挑法,天下女子还有谁能入你眼?” “我自然是见过绝色之后才如此挑剔的。”桓玄得意的挑了挑眉,一副你奈我何的坏模样。 沐 倾城没好气道,“哦,不知是怎样的绝色,我可有幸见过?” “自然是见过的,不但见过,你还与她相熟。”桓玄支起下巴,眼神飘向窗外无限遐想道,“她目下无尘清傲高洁,既有逸群之才又有超凡身手,总之是上天化凤入海化龙,一呼百应之奇女子也。” 逸群之才的女子倒是有,可是还有超凡的身手,能够一呼百应的奇女子就屈指可数了。眼前沐倾城倒还真认识这样一位女子,这一字一句的形容词汇,分明就是为了赞扬她而汇聚。 这样美轮美奂的女子,除了锦公主还能有谁? 沐倾城没有来的升起一股怒火,冷冷道,“这般奇女子我可请不动了,相国大人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说罢别要起身欲走。 “哎,别走啊。”桓玄连忙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回来,转而又被她甩开。 一瞧她生气的模样,桓玄反而觉得可爱动人,“我就喜欢你紧张我的样子。” 沐倾城面上一红,侧过了身,该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相国说笑了。” 桓玄莞尔一笑,知道她是个倔强的女子,不会轻易袒露心思,也不会轻易接纳别人。 他拉过女军师的手,道,“来,我带你去给地方。” 第425章 最爱的佳人 地方不远,看他走的方西似乎都不用出门。走到墙的一角,轻轻推动一个书柜,那书柜移开后竟有一道密室。 沐倾城心头一顿,几番不悦的猜测迅速闪过脑海。 她自来到桓玄的身边,将一片忠心都给了他,对他无论是生是死都会竭尽所能,可他竟在书房里设了一密室而不告知。 那里面是藏着什么女子吗? 他会做出这种事吗? 在桓玄摸索着点灯时,沐倾城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楚呛得她喉咙哽咽。 “你看。”桓玄将里面的灯都点上,顿时一片透亮,“好看吗?” 沐倾城忍着心痛抬头看去,顿时有种窒息感让她说不出话来。 这整间密室……这整间密室并无旁物,更没有什么美人。若说真有的话,那便是她沐倾城了。 因为这里挂满了她的画像,全都是她的画像,各种身姿、各种服饰神情的。从他们相识,一直到现在,沐倾城的模样全都在上面。 他竟然……在她不知道情况下,曾这样深深留意过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件衣服上花式。 沐倾城红唇为张,一句话未说出口就红了眼眶。 “现在你知道我刚刚说的是谁 了吧。” 刚刚……他说的那个奇女子…… 是她! 她哪里有那么好啊。 沐倾城压制着内心的感动,将泪水又忍了回去,“你画……画这么多我干什么?” “谁叫你如此迷人,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了。”桓玄默默拉过沐倾城的手,沐倾城有些拘束,想缩回去又被他狠狠拽过。他凝望着眼前人,目光是如此痴迷、大胆、热切,“倾城,但凡有人见识过你,这天下就没什么女子再值得留恋了。” 或许是他的目光才灼热了,沐倾城只觉脸颊滚烫,她清澈的眼眸眼眸微微颤动。在议事时会口若莲花的女军师,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桓玄将心爱人的双手握在手心里,放在心门口,含情脉脉道,“倾城,我今天很开心,因为我终于要鼓起勇气告诉你,我要娶的人,只有你!” 他很早就喜欢她了,可是他总会顾忌很多。沐倾城尴尬的身份,纷乱的战场,不明朗的未来……直到那些人将未来妻子的画像推到他面前,他才恍然觉醒。他最想娶的人,明明一直都在他身边啊。 沐倾城内心一片欣喜,然后转瞬又陷入失意,“可是我……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我只能 做你的幕僚。” 是的,她没有高贵的身份,也没有强大的势力,她配不上尊贵的公子玄。在权势征讨更激烈的朝堂上,她几乎毫无作用。 “如果身边没有知心人,得到天下有又什么意思。”桓玄含笑凝望她,目光温柔、渴求,“倾城,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想要你的未来。” 话落,桓玄更加拉近自己与沐倾城的距离,他的吻轻轻落在佳人的额头,亲昵又礼貌。沐倾城好像要融化了一般,完全陷入了桓玄的亲吻里。 只是轻轻一点,就如烙印一般,在沐倾城的心里留下终身的契约。 建康城西面的边缘处,有一条官道。那里人烟稀少,四下草盛树茂,清水环绕,是个告别的好地方。 刘劳之下葬不久,刘敬宣就接到桓玄的命令,他必须要离开建康城了。 尽管他对建康城并没有太多好看,离别时竟意外的舍不得。 “我要走了,先去德州,再去南陵。” 刘敬宣一身戎装,面对着一位背着大刀的女子,缓缓说着。 他们站在河岸边,清澈着河水倒映着他们英朗的身影,还有身侧高大的马匹。 短暂的沉默后,刘敬宣又说,“你跟我走 吗?” 有些事隔着一层纸不捅破就真的能当没那回事,有些事一旦捅破,就会让潇洒的人不在爽朗,让英武的人不再大咧。 辛夷点了点首,有些遗憾道,“暂时有事走不开,不过我会去南陵找你的。” “好,那我在南陵等你。”刘敬宣满怀希望的期待着。 “你刚刚说要先去德州?”辛夷想起了刚才的话,忍不住问道。 刘敬宣点了点头,抬手按住腰间的长剑,“嗯。” 辛夷敛了敛眉,似乎对这种安排有些不满,“为什么要路过那里?德州有反贼。” “我就是去**的。”刘敬宣凝望着俊美的女子,一想到未来说面临的道理,他有一丝怀疑自己的决定。那天醉酒时,应不应该装着胆子向刘裕提那种事,毕竟他的路途是九死一生的。 辛夷有些愤恨,“桓玄他们并不完全相信你,他们故意让你冲锋陷阵。” “我知道。但我也不会轻易死的。”刘敬宣目光笃定。没有遇到辛夷之前他不怕死,遇到辛夷之后他不能死。 “或许……”辛夷内心翻腾,犹豫后还是咬牙说了出来,“或许太守大人也是在利用你了。” 听到这样提醒刘敬宣 很是欣慰,毕竟刘裕也算她半个主人。 “我很庆幸自己有这样的价值。”刘敬宣认真的看着辛夷,扬起嘴角,“一来可以报仇,二来……可以有资格想你。” 辛夷心头一阵燥热,快速的移开视线,轻哼道,“你还是先想想如何保命吧。” “你也是,不是每个贵人都会喜欢上监视者的。”刘敬宣牵过身侧的马,向她摆了摆手,“早点到南陵找我。” 辛夷愣愣的看着他渐渐远去,好像有什么也跟着走了。 她没有说话,却在心里低喃着。 ——你放心,我一定去找你。 秋风扫落叶的时节,建康城内三大势力的斗争越发激烈,建康城外的战火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德宗帝依旧没有要变聪明的迹象,百姓们还是生活中水深火热之中。 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未来无限渴求的心。 在这乱世又如何,困难险阻又如何,无论是平凡的百姓,还是位高权重之人,他们都在为了更幸福的日子不断努力着。 那过程或许并不美好,但结局就像朝阳一样,令人心驰神往。 在这种心愿的驱使下,建康城里迎来了大喜事。 南朝相国大人恒玄终于娶亲了。 第426章 相国大婚 这虽然快了些,却也不稀奇。毕竟自从他进了建康城起,推荐、做媒的人就差没把相国府的门槛给踩烂了。 但真正叫人吃惊的是,他迎娶的女子竟是一位无权无势的普通人,至少表面上是的。但也有人很高兴,逢人就赞扬他们相国大人有情有义。这群人半是追随桓玄一路拼杀的将领们、战士们,如此认可这桩婚姻,多半也是因为迎娶的新娘,是他们敬仰的、一同出生入死的女军师。 ——沐倾城大人。 “沐倾城?怎么会是她了?失策啊。” “两人出生入死终结连理,也在情理之中。” “啊呦,我还向那女军师推荐过我妹妹,这些麻烦大了。” …… 一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礼,引来众多人的窃窃私语,同时又有人开始盘算着后面的路该怎么走才最好。 虽然新娘的身份不高,但相国府的婚礼依旧热闹非凡,前后两条大街都挂满了红灯笼。相国府里更是铺满菊花红绸,好不喜庆。 新郎新娘拜过天地之后,开始在象征性的为客人敬酒。 “恭喜,恭喜相国大人抱得美人归。”刘裕端起酒杯起身,身旁的锦公主也端着酒杯一同起身,笑 脸相迎。 “同喜,太守大人为**操劳,不妨趁着今日高兴多喝点。”桓玄今日心情大好,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他的身侧站着一位貌美睿智的女子,一身嫁衣红如火莲,双眸泛着睿智的光芒。 刘裕同样客气道,“一定一定,这顿喝完,下次带着相国夫人再去我府上小聚。” “好好。” 天锦一身素锦刺绣衣衫,淡妆剔透,内敛不失高贵。长年的戎马生涯历练了她的一身傲骨烈气,无论站在哪都能熠熠生辉。 她端着酒杯,眉目温和含笑,“倾城,看到你有个好归宿,我真心替你高兴。” “我也高兴。”沐倾城说着开心话,语调却是生冷。 两人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天锦从怀中取出一物,交到新娘手中,“没有什么好送的,这块白玉是我精挑细选的,色泽通透光洁,纹路内敛,像极了你。” “多谢公主。”沐倾城礼貌的手下,交给了后面的侍女。 两人虽还像从前一样可以近距离的站在一起,可内心里却觉得隔了一座山峦,难以触碰。 天锦知道一切都变了,只能苦涩一笑,祝福道,“我希望你以后幸福美满。” 沐倾城也是温婉一笑,饶有意味道,“我希望以后能够像你一样。” 天锦微愣,笑容渐渐收敛。 桓玄连忙道,“是啊,公主温婉大方饱读诗书,确实是众女子敬仰的对象。” 如此一说众人也跟着哄笑起来,纷纷对两位绝代风华的女子赞不绝口。 热闹喧嚣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平静,客人们陆续离场,相国府里渐渐安静下来。 红绸随风而动,烛光透过窗户打出斜长的阴影。 屋内灯火辉煌,温馨宁静,只有桓玄和沐倾城两人静静坐着。 幸福在荡漾,爱意在徘徊,连烛芯也在跳着舞。 一身红裳让他们看起来流光溢彩,两人相视一笑又纷纷低下头去。 “一路艰辛,我们终于走到一起了。”桓玄默默开口,提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两人眼前的空杯。 一时间,曾经的过往犹如流光一般迅速的闪过沐倾城的脑海,苦难也好、心酸也好,最终汇聚成今晚的喜结连理。 “能遇到你,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沐倾城静静的坐着,时间突然走得很慢,慢得这长夜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 刘敬宣举起酒杯,恭敬的对着自己的妻子 ;沐倾城也端起酒杯,对着自己敬爱的丈夫。酒杯相碰,发出脆耳的叮咛声,两人将美酒一应而已,又缓缓放下。 “倾城。”桓玄拉过妻子手,凝望着她脉脉含情,“一辈子还长,以后的路不管遇到什么,我们都不要分开彼此的手。” 还用得着说这种话吗?沐倾城早在很久以前就将心交了出去,不求回报,无怨无悔。如今终于得偿所愿,结为夫妻,她更是临死不诀别。 “你放心,不管是胜利还是战败,我都会守在你身旁,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我们必胜。”桓玄挑了挑眉,笃定道,“我还要带你北上,看到更辽阔的地方。” “如果想北上,就一定要控制好南朝。”沐倾城的眼底忽然闪过一丝阴鸷的光,“如果想控制好南朝,就一定要杀了刘裕。” 桓玄有些犹豫,“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吗?” “你舍不得?”沐倾城既是诧异又是伤心。 为了让自己更加彻底的站在桓玄这边,沐倾城暗里早已与天锦决绝,结果到他这里反而犹豫不决。 “刘裕和天锦跟我们毕竟有一段交情,何况我们就算打下南朝也是根基不稳,北上后也是要有人替我们 稳住后方的。” 桓玄对他们的同盟之约还抱有期望,这让沐倾城深感诧异。 “难不成你还想收复刘裕为己用?” “不行吗?” “当然不行。”沐倾城抽回了手,肃穆道,“刘裕此人行事有龙虎之势,邪佞霸道。他有枭雄野心,不会久居人下,更不会安安稳稳的帮你看守后方。何况他是草莽出身,与你这样的贵族人士有着不一样的认知。他不喜门阀,握权后整个朝堂都会大换血,而您是则恰巧需要那些门阀贵族,你们注定要水火不容的。” 回忆着刘裕做过的种种事情,桓玄也觉得妻子说得很有道理,但他又想到了另一个人,“那锦公主了?她应该会改变刘裕的。” “你错了,她不但不会改变刘裕,她比谁都希望刘裕成为那样的人。”沐倾城对天锦的过往性情虽不算摸透,却也了解的七七八八,她跟历史中所有的公主都不一样,“天锦的父亲苻坚帝说到底不过是酋长出身,一生只知杀伐。说起来是不顾繁文缛节,其实就是个饮血的野人。天锦固然好些,但她也从不在乎什么门第贵族的,否则她也不会跟刘裕走到一起。总之,天锦也不喜门阀贵族,我们都要分道扬镳的。” 第427章 新婚翌日 “分道扬镳?”桓玄皱眉看向妻子,“也包括你和锦公主吗?”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沐倾城眼眸透亮,里面满满倒映着桓玄的身影。为了桓玄的理想抱负,有些事情,她早已暗中盘算了。 桓玄再次拉过妻子的手,担忧道,“锦公主的虞美人组织恐怕也不好挣脱,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沐倾城侧过脸庞,心有不悦,“说到底,你就是想留着锦公主。” 两人说着说着,竟又置气起来。 桓玄知她一直暗暗与天锦较劲,连忙又帮她把酒杯满上。 “好了,今日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怎么扯到她了。”桓玄故意弯下眉宇逗弄容颜秀美的新娘子,将酒杯交给对方,喜悦道,“来,再敬娘子一杯,祝我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沐倾城接过酒杯,最终还是含笑起。 这一生,她是注定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新婚第二日,相国府里红绸未拆,依旧一番喜庆威风的模样。 桓玄早早换了朝服进宫,沐倾城目送他离开后对镜梳妆。 她将一头黑发高高盘起,别上精致雕琢的饰品,显得眉眼俊朗容颜如玉。少了几分冷冽,多了几分端庄,通身透着一股凌厉的气质,这 一瞧就是贵族里才貌双绝的贵夫人。 “夫人,这个要带上吗?”侍女手中托着一块白色美玉,那是昨日锦公主刚送她的新婚礼物。 沐倾城抬手欲碰,却又在中途停下,刚刚还温婉的神色忽而锐利起来。 “替我收着。”总有一天要她要还到她手上,到时候…… 沐倾城冷哼。 打理好自己之后,沐倾城一如从前一样开始操持着关于桓玄的任何事物。好像过了昨夜,在她身上只改变的三件事。 一件是她每日出入的房间不从前不一样了;二是她盘起了自己的长发;三是遇见她的人不再唤她大人了,而是相国夫人。 相国夫人…… 沐倾城表面不动声色,内心里却是万分欢喜的。 进入书房不久后,有人来报,“夫人,刚刚吏部李大人路过府邸时称,早朝后陛下将相国大人留下了。” 皇帝早朝后想留下谁,跟谁讨论事情这并不稀奇。可德宗帝是个心智不全的皇帝啊,他怎么会无端端留下桓玄,难道是王神爱的授意? “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 沐倾城皱了皱眉,“我知道了,下去吧。” 回报的人行礼退下,沐倾城拿起竹简压着内心 的焦虑,有一处每一次的看着。 等到快正午时,桓玄被留在宫里还没有回府,沐倾城丢下手中的竹简,命人备马,她要亲自进宫拜见李美人。 李美人是虞美人送进宫里的妃子之一,以沐倾城的身份进宫见皇帝是不行的,但见一位有姐妹自称的妃子还是可以的。 见到李美人之后,又在李美人的带领下去寻德宗皇帝。 “不出所料陛下应该在豹园。”李美人年纪尚轻,却是稳重谦和的好气段。她带着沐倾城路过后花园,指了指豹园的方向笃定道。 “你跟皇帝已经很熟悉了吗?”沐倾城问。 李美人摇了摇头,“跟皇帝再熟悉他也不会将行踪汇报给你的,只是一个时辰前锦公主被陛下唤进宫了。皇帝喜欢带她逛豹园,所以我猜陛下一定在那。” “锦公主也来了?” “是啊。” 沐倾城低首暗思,想不明白留下桓玄再唤来锦公主有什么意味。或许,只有痴呆的德宗帝才能任性的干出这种事吧。 进入豹园后,李美人果然没有说错,德宗帝和天锦公主果然在里面,他们身旁还站着相国大人桓玄。三人有说有笑的模样,全然没有发生沐倾城所担心的事情。 “见过 陛下。” “拜见皇上。” 李美人盈盈拜倒,沐倾城也跟着行礼。桓玄看了倾城一眼,满怀爱意。 德宗帝转过头看了看陌生又较好的面孔,疑问道,“咦?你是谁?” 桓玄连忙介绍道,“她叫沐倾城,是我的夫人。” “夫人?你什么时候有的夫人?”相国娶亲已经是建康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德宗帝还不知道。 桓玄谦和含笑,“昨日刚刚成婚。” “那她是什么人?哪个大臣家的姑娘?” “她不是大臣家的姑娘,她就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奇女子。” 刚刚还有三分喜悦的德宗帝立马拉下了脸,颇有取笑的意味道,“那就是没身份的寻常百姓喽。” “不,她现在是相国夫人。”桓玄丝毫没有介意妻子的身份,反而引以为傲。 德宗帝对这种解释不屑一顾,反而一副看傻子的神情看着桓玄,“那是嫁了你才是相国夫人的,她就是位小老百姓。” 两人在天锦之间来回争辩,沐倾城撇了一旁的天锦,只觉被人当场看了笑话,压制着怒意开口道,“陛下,倾城虽是小老百姓,却也是一心向国,对陛下忠心不二……” “好了 好了,说这些没用的,没权怎么一心向国啊。”德宗帝粗鲁的打断了相国夫人的话,毫无智慧的话竟颇有些道理。 在建康城,没有权力于财富是寸步难行的,甚至连普通的日子都难以过活。 德宗帝是皇帝,不管他心智全不全,他就是有能耐想说什么就是什么。而这个皇帝,自然是被那些门阀贵族给熏陶出来的,他虽不懂政事,却对森严的门第颇有印象。 天锦不喜门阀,她看中个人的能力,看中一个人带来的最终结果。可门阀的传统传承千年,也不是她随便辩解两句就能扭转的。 不远处的豹子发出嘶吼声,仿佛是对沐倾城的无情嘲笑。 桓玄站出原来的位置,恭敬的行了一礼道,“陛下,没权的人也可以保卫家国,侍奉君王。倾城虽是一女子,却是才华横溢,英勇难当,比那些门阀贵族之女更胜一筹。” “她是新娘子,你当然使劲夸她了。其实你们根本就不般配。”德宗帝不屑了挥了挥手,又指向旁边身姿挺拔丰神如玉的天锦夸赞道,“瞧瞧我们家的天锦公主,跟相国站在一起,多般配来。都是贵族,都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她还有我做靠山了。要不你把她休了,跟我们家天锦公主凑成对。” 第428章 羞辱 “陛下使不得,天锦公主是嫁了人的,她现在是太守大人的正妻。” 德宗帝口无遮拦的说着胡话,尽管桓玄紧接着出来争辩,可他的话依然像刀子一样扎进沐倾城的心里。 再看一旁的天锦,她不动声色的立在德宗帝一旁,默默听着,气段冷傲。在沐倾城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炫耀。那种与生俱来的荣耀,是沐倾城怎样努力都无法比拟的。 “哦,我都把这事给我了。小妹抱歉。”德宗帝一拍脑袋,转而向天锦道歉,全然没有将沐倾城放入严重。 天锦礼貌行的笑了笑,示意不碍事。 德宗帝想了想还是气难平,好像自己吃了大亏一样,依然对桓玄苦口婆心的劝道,“那你也把她休了,我替你做主,找个大臣家的女儿给你。放心,一定漂亮。” 一边说一边拍着胸膛保证,眼神里透着对沐倾城的讥讽睥睨。 桓玄忍无可忍拉下了脸,冷冷道,“多谢陛下美意,只是谁做臣的妻子,臣自己还拿得定主意的。” “这贱人不好,配不是朕的相国。”德宗帝的好意一再被拒绝,也有些怒了。 桓玄眉头一拧,生冷道,“倾城好不好,不是陛 下说得算的。” “什么?我一片好意,你敢冲撞我!”德宗帝一拍木椅,蹭的站了起来,指着沐倾城大叫,“来人啊,把这贱人,拉出去砍了。” 一时间整个豹园的空气都凝结了,一直守在旁边的侍卫左右对看,刚踏出一步瞬间对上相国弑杀的眼神,又吓得退了回来。 “陛下。”天锦扶过德宗帝让他重新坐会椅子上,缓缓开口,“人世间的情爱是不能用身份地位去衡量的,相国大人深爱着他的夫人,这才迎娶了她。如果你将相国夫人给杀了,相国大人就会伤心欲绝,无心朝政,当时候就不能给陛下分忧了。” “啊?会心痛死吗?”德宗帝将信将疑,顺带着看桓玄的的神色都变得不屑。 天锦莞尔一笑,顺着德宗帝的话道,“身体兴许不死,但魂去随夫人一同走了。到时候皇后娘娘又要将很多政务叫给您来处理了。” “啊?”一天到皇后要将很多政务叫给他做,德宗帝立马瘫软下来,眼神里还带着惶恐之色,“那、那就算了,反正别怪我没帮他。” “有劳陛下操心了。”桓玄心情不悦,再次辞退道,“陛下,时间不早,臣该退了。” 他心情不好,德宗帝心情更糟,连连挥手道,“滚滚滚。” 沐倾城行了一礼,拂袖离去。临走时撇了天锦一眼,只见她低垂着眼帘,目下无尘,神色静如止水,身姿优美而挺拔,英气勃勃。 这浑然天成的气息,连帝王之焰都盖不过。沐倾城知道,她才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绝代女子。 从豹园到宫门的回程一路,沐倾城走得又稳又快,连桓玄都忍不住要传口气。看着冷若冰霜的妻子,虽是一言不发,周身却散发着浓烈的戾气。 “倾城。”桓玄忍不住轻唤,安慰道,“德宗帝心智不全,他说的话不用较真。” “他心智不全,话却说得很有道理啊。”沐倾城冷冷的,步伐丝毫不减。 桓玄紧紧跟着,反问道,“那你夫君说得就没道理了吗?” 一想到刚刚桓玄不惜顶撞德宗帝,也要极力袒护自己,沐倾城心头不由得一暖,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夫君说的自然有道理……”沐倾城垂下眉宇,低低叹息,“如果夫君娶的是一位王孙贵族家的女儿,也不必受今日之辱了。” “你怎么也说起心智不全的话了。我要娶了王孙贵族家的女儿 ,那我且不是要孤独终老。”桓玄半是责备半是疼惜,“我愿与沐倾城共白头,别说皇帝了,就算老天阻止也不行。” 听着温暖醉人的话,沐倾城逆光看向桓玄竟有这恍惚的感觉。 他以前也这么招人喜欢吗? 怎么从前就没发现他这么会花言巧语的了? “你笑什么?”桓玄看妻子对着自己失神浅笑,不由得用胳膊撞了撞她。 沐倾城收回思绪,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陛下今日早朝后为何要留你?” 桓玄没有在意,直接回答道,“他说他约了锦公主逛豹园,让我陪陪。” “就为这事,一直留你到现在?”沐倾城收敛眉宇,暗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嗯。”桓玄点了点头,不以为然,“锦公主身体不适,迟了很久才过来。” 沐倾城一边走一边默默听着,眉头紧拧,脸色阴沉,脑海里一片翻江倒海。 “怎么了?”桓玄看妻子又露不悦之色,忍不住问了一句。谁料顿时引来沐倾城的怒火,“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谁,德宗帝吗?”桓玄笑起,“说到底他就是痴傻的人,任性妄为而已,哪懂什么安排。 ” “是天锦!”沐倾城重重念出她的名字,满含很意。 “天锦?”桓玄听着有些莫名其妙,“他约我跟德宗帝逛豹园做什么?这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故意推迟时间,就是让德宗帝留着你,然后好让我急匆匆的赶来找你,正巧被德宗帝羞辱一番!”说到最后沐倾城怒不可歇,忍不住扬起声音。 此时他们还没走出宫闱,桓玄下意识的看向两边,拉住妻子道,“倾城,你这说的什么话,她堂堂公主,会做这种小孩子的置气事?” “那你是说我才是小孩子吗?” “倾城,倾城……” 盛怒的女子一把甩开丈夫是手直径离去,任由夫君在后面呼喊都不理睬,心底的恨意宛如浪潮般将她吞没。 沐倾城的性子也是极好强的,她不会低头,更不会轻易服输。她早就想过,她与锦公主之间终有一战。 而经过今日的羞辱,她们争斗的日子又提前了许多。 沐倾城走后李美人也随着跪安了,不久锦公主也以身子不适离开了豹园。 负责清理豹园的侍女趁着德宗帝午休时,跑进了瑞祥宫内,将今日在豹园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王神爱。 第429章 告发 “那个相国夫人还跟李美人相熟?她不是身份卑微的贱民么,怎么在宫里还有姐妹?”王神爱冷哼,轻易就看穿了事情的本质,“又一个暗棋,等过段时间随便找个理由清理掉。” “明白。”明悦阴鸷一笑,端了茶水稳稳的放在王皇后面前,恭敬的立在一旁。 虽然她是王神爱的表妹,但为了避嫌,就算是没人的时候,也不会有丝毫越位。宫里眼线、暗棋错综复杂,这一点她们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行事自然也就极为谨慎。 此时有侍女上前禀告,“皇后娘娘,外面有一位老宫女求见。” “老宫女?”王神爱皱了皱眉,“什么人都赶往我这里跑,有什么事吗?” 侍女连忙回禀,“先帝在时,她曾是先皇妃潘梦鸾的侍女水清,说是要禀告关于潘梦鸾的事。” 潘梦鸾的名字让王神爱挑了挑眉。她先在的立场可是与潘梦鸾对立的,既然拜到她门前来,必然不会是关于潘梦鸾的好事。 王神爱与明悦对望了一眼,道,“让她进来。” 侍女迅速退下,将水清唤了进来。 那侍女急速跑进屋子,一见皇后就跪倒在地,哭诉道,“拜见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要给我家主子伸冤啊。” 说是老宫女,实则看外表还很年轻,但也是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了。 王神爱看了她一眼,并不认得,“你主子是谁?” “先帝的昭仪晴妃。” 清妃? 那又一个遥远的名字。 “你的主子难道不是先皇妃潘梦鸾吗?”明悦立在一旁问。 水清抹了抹眼泪,老实回道,“潘皇妃是我最后一位伺候的主子,只在厨房做事,但小奴的第一位主子是先帝的昭仪晴妃。” “哦。”王神爱点了点头,预感到下面听到的估计又是一场了不得的大戏。 晴妃这个名字对王神爱来将并不陌生,她曾经在后宫里也是红极一时的人物。同样也因为善妒对其他妃子出手狠毒,而被先皇赐了白绫。 晴妃的家室背景并不高,入宫从低等的文娘开始做起。后来深得皇帝宠爱,一路册封到昭仪,但也止步于昭仪。 晴妃被册封昭仪的时候,潘梦鸾刚刚进宫,晴妃圣恩正浓。可随着潘梦鸾的一步步的宠,晴妃感觉到岌岌可危。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晴妃落败,被先皇刺死。 “当年的真相并不是这样 的。”一想起过往的事,水清的眼泪又汪汪的往下坠,“我家晴妃娘娘虽然善妒,可却不是那般心狠手辣之人。那些罪状都是莫须有的,都是潘皇妃故意栽赃的。” 后宫里的女子得宠的不得宠的,都没几个是好人。但凡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别说是为了皇帝,哪怕是为了月钱都要绞尽脑汁。 最后生存下来的,有几个能说自己是无辜? 王神爱一路走来也算是久经沙场,并不在意这种冤不冤的事,“都那么久的案子了,调查起来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那就先回吧。以后此事若有眉目,自会有人通知你。” “小人知道晴妃娘娘翻案无望,但小人亲眼看到潘皇妃做了一件极为大逆不道之事。”水清并没有放弃,反而抬起头目光愤怒道,“曾经小人不敢说,如今见皇后娘娘敢与潘皇妃相斗,小人再也无法忍耐不说了。小人适龄未出宫,等的就是这一天。” “哦?”王皇后端起旁边的温茶,微微抿了一口,饶有兴趣,“你说吧。” 水清垂下视线,双手交叠紧握,翻腾出被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先帝死的当晚,后花园并非我值班 ,但我因想起白日有件事没做,生怕嬷嬷们责骂,就想趁着深夜,偷偷去将事做了。谁料,当我路过后花园时,竟然看到潘皇妃和另一个女子,联手杀了陛下。” 王神爱与明悦具是一惊。 明悦厉声追问,“此事当真?你莫是花了眼?” “小人说话句句属实,绝无虚言!”水清抬头直视明悦,目光坚定,神色肃杀。 王神爱轻轻吸了口气,绷直的身体又缓缓依靠回木椅上,缓缓开口,“那和潘皇妃联手的那个人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水清连连点头。 “你可认得?是谁?” 水清眯了眯眼,凶狠道,“就是由潘皇妃指引,陛下亲封的锦公主!” 锦公主! 清傲的脸庞浮瞬间浮现在脑海,王神爱豁然站起,大笑道,“果然是她。哈哈,这两人总算是栽到我手上了。” 一想到那个绝美的女子被自己虐待抽打的模样,王神爱的心里顿时闪过一丝快意。 “来人啊。”王皇后目光阴鸷决断,“拿人!” 太守府,锦园。 天锦乘坐着马车从皇宫回来,只觉身体疲乏,便倒在美人塌上休息。朱瑾坐 在外面的凉亭中,时不时的看看屋内情况。 阵风袭来,落叶纷纷而下。上午临走时春霜明明刚将院里的黄叶清理干净,现在入眼处又是一地。 天锦抬头看向院子里叶片快要落进的树木,然后视线又移向苍茫的天空。她知道这些树木就算黄叶落地,等到来年春风袭来时,又会抽出新的嫩芽。一切仿佛重生般,不断生长,而树木也在这一次次的重生中不断长大。 但是人就不一样了,人只有开始和结束,没有这样焕然一新的重生。就算有些伤痛都挺过去了,有些苦难都熬成了内敛的眉眼,但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痕迹。 那痕迹也许在身上,也许在心头…… 正当朱瑾享受着片刻宁静时,锦园外响起一阵骚动,然后不断向内逼近。 “不能进,此处不能进啊。”婆管家对着一群带刀侍卫连连恳求,“各位大人,有什么事等我们太守大人从军营里回来再说吧。” “我们有皇后手谕,是来办案的,不用等太守大人回来。”带头侍卫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跨进锦园。 在院内修剪花枝的春霜一把甩开剪刀,上前呵斥,“放肆,这里太守府的内院,谁敢闯入。” 第430章 大牢较量 “让开,让开,让锦公主出来,皇后娘娘要拿人,全部让开。”凶悍的侍卫一把推开春霜,腰配大刀的大步进入。 “放肆,公主的内院,岂容你们闯入。”闻声赶来的秋水冷冽相对,拦住一众人等。 带头的侍卫失了耐心,抬脚就往秋水身上踹去。 秋水看似柔弱,可哪里是什么弱女子,侧身就闪过了那一脚,反手带过那人手肩。那人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咚”一声,整个人被重重的摔到地上。 其余的一干人等见状纷纷拔出大刀,锋利的刃在阳光下刺眼闪烁,与这静雅的锦园极不协调。 “住手。”朱瑾从一棵乔木下走来,森然道,“你们要抓的不仅是太守夫人,还是陛下亲封的公主殿下,若有什么闪失,你们担当得起吗?” 带头侍卫狼狈站起,抚了抚歪掉的衣冠,从袖里掏出一张通告,凶狠道,“看见没有,这是皇后娘娘手谕,就算出了事情也不用我们承担,我们只是奉命办事。到是你,妨碍执行公务,该当何罪?” 朱瑾看那手谕竟真盖了皇后的掌权印。 “我们公主近来身体不适,不易入牢,若是公主犯了什么罪,在未定罪之前,还请禁足在太守府,由太守大人看管便可。”朱瑾并没有因为见到皇后印而退让半步, 反而提出了另外的要求。 “不行。”带头侍卫大手一挥,一副有仇必报的凶悍样,“今日,我们必须要拿人。” 说着拔开大刀就要往里闯。 已是多说无益,春霜、秋水握紧拳头,打算连连就此连连拳脚。那一群看似凶狠的侍卫也不怕三姑娘,抬着大刀就往前冲。 “住手。” 就在快打起来的时候,一声惊呵突然响起。 刚刚还在休息的锦公主披着一件披风缓缓走来,不紧不慢道,“别为难他们了,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命令,那我走一程就是了。” 那些侍卫哪见过这等仙姿神品,顿时看花了眼,连忙收起大刀点头哈腰道,“还是公主殿下英明,放心放心,我们一定会优待您的。” 天锦看也不看他们,直径向外走去,神情从容自若毫不惊慌。 朱瑾撇了侍卫一眼,也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带头侍卫见状连忙上前拦住,“哎,你不能去,我们只逮捕犯人,快闪开。” 朱瑾忽然目光一寒,用力一脚将那侍卫踹出老远,冷笑道,“殴打公务人物,算不算罪啊?” “你、你,好,成全你,一起带走。”侍卫怒得火冒金星,在兄弟们的搀扶下,大声尖叫着。 今日也真是事多,大早德宗帝突然命人传话 ,让天锦进宫面圣。那时天锦正昏沉得厉害,躺了许久才起身换衣。 这刚从宫里回来不久,皇后娘娘就赶过来拿人。 早知道王神爱不会轻易对她们放手,天锦也不惊讶。 只是天锦近来身体虚弱,朱瑾不放心让她一人入狱,以免发生意外。 而一贯好强的天锦也没有拒绝。 天锦入狱时,进在深宫的潘梦鸾已经被吊在了圆柱上。 原本旧伤未愈的身体,又添了些许血痕。 天锦进来看到这番场景,顿时收紧眉宇,目光冷冽的看向一旁的王神爱。 “来啦。”王神爱轻轻唤着,脸上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还以为你不会来的。” “皇后娘娘盛情邀请,天锦怎敢拂了情面。”天锦目光冷锐如刃,一步步的逼近高冠华服之人。步伐缓慢沉稳,气势凌人,看得王神爱莫名心惊。 “站住!”王神爱下意识呵斥,“你是犯人,不得近我的身。” 天锦抿唇,勾了勾唇角,“那不知天锦是犯了什么罪,让皇后娘娘这般劳师动众。” “刺杀君王。” “君王尚在。” “我说的是先帝。”一想到此刻人证正安全的待在她瑞祥宫里,王神爱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底气,“你和潘梦鸾联手弑君,现在该到了伏法认 罪的时候了。” “如果我不认了?”天锦直视皇后,眸中的精光在昏暗的大牢里显得尤为闪烁。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王神爱转身抬手,“来人啊,先藤编伺候。” “哈哈哈。”天锦不惧反笑,面露嘲讽之色。 没由来的笑反而令王神爱毛骨悚然,“你笑什么。” “我笑你如此大动干戈,其实不过就是嫉妒我罢了。”天锦扬起嘴角,双眸波光闪动,即便是在昏暗肮脏的牢房里,易是熠熠生辉。 “嫉妒?” 王神爱低低重复了一声,那两个字眼好像刀刃一样深深撬动了她内心的某根玄。 她贵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然被人同情了。 她王神爱会嫉妒另一个女人吗? 从前从未想起,现在内心一问,竟是豁然撬开了一扇她下意识紧封的大门。 她一直把自己当成刀刃,是件无爱的利器。 可是人,终究是人…… 明悦抬眼看了看王神爱,她闭目苦涩一笑,忽而冷冽道,“好啊,那就当嫉妒好了,不用藤编了,直接上烙铁。” 四下的狱卒冷着脸,向天锦凶悍的围拢过去。 “你们,你们不许碰她。”潘梦鸾忽然尖叫起来。 天锦下意识抚摸住自己的小腹,向后退了 退。从篝火里拿起通红烙铁的牢头,已经面露狰狞的靠近她。 朱瑾上前拦住那群蝼蚁般的人,呵斥,“你们敢,这可是皇帝亲封的公主殿下,若伤到她一根头发,让你们通通人头落地。” 逼近的狱卒在呵斥之后纷纷迟缓了脚步,左右张望着同伴,进退两难。 朱瑾的呵斥是很有效的,那毕竟是公主殿下,不管她是不是皇帝的亲妹妹,只要是皇帝册封了的,那就属于皇族。 皇族的公主,还没有定罪或皇帝的首肯之前,竟要下这么重的手。即便下命令的是皇后娘娘,他们也是要顾忌三分的。 狱卒们的顾虑王神爱是知道,历来还没有一个皇族女子在未定罪之前,违背皇帝的意愿动用酷刑的。 可这次情况很特别啊。 下命令的是王神爱,是在朝廷内真正左右局势的人,天下谁不知道德宗帝是个傻子。那些权轻卑微的无知之人,都是把王皇后的话奉为圣旨。 王神爱莞尔一笑,瞬间又收敛笑容,冷冽道,“怎么?你们还想造反吗?” 狱卒心头一惊,生怕被下了死罪,随即又装着胆子步步紧逼过去。 “不要,放开她,我说,我都说。”被绑住的潘梦鸾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摇晃这绳索大神道,“不要伤害她,我什么都告诉你。” 第431章 真相如此 明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骨头硬气的潘梦鸾竟然就这么轻易的招供了,锦公主还丝毫未损。 “你似乎很在乎她。”明悦眯了眯眼。 王神爱微微侧目于天锦。而天锦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已是面色铁青,一看就是强忍着恐惧。 “横竖不过一死,你不能告诉她。”天锦红唇微颤,握紧了拳头,似乎已做好了一死的准备。 伤痕累累的潘梦鸾闭了闭眼,虚弱道,“你是我妹妹,我更在乎你。” 原来她们还有这层关系,早知道不会那么简单。 王神爱不屑轻哼,视线缓缓落向潘梦鸾,“你刚才想说什么?” “先帝的死……” “阿鸾。”天锦惊呼,伤感悲愤的看向虚弱的姐姐。 潘梦鸾闭了闭眼,事到如今,她已是别无选择,“先帝确实是我杀的。” 她承认了,先帝确实是她杀了。 杀害先帝的凶手终于找到了! 王神爱心里一阵快意,一则是她找到了杀害先帝的凶手,这是大功一件,又能巩固她的权威;二则看到自己的对手终于落败,自然是大快人心。 但是这还没结束。 王神爱冷哼强调道,“是你和天锦一起杀的吧。” “不,不是 。”潘梦鸾惊慌摇头,否决道,“天锦只是在把风,她没有杀先帝,她下不了手。是我,是我用刀刺死了先帝,我恨他,我恨他。” 潘梦鸾情绪激动起来,带着伤痕的面色越发狰狞。 “是谁指使的你?”王神爱冷冷的问,她就像在河里洒了大网的捕手一样,不断拉拢着长线,憧憬着更多的收获。 潘梦鸾虚弱的神色下却是目光一寒,短暂的停顿后,又垂下了视线,摇了摇首,“没有人指使我……若真说有的话,一切都是为了谢石谢大人。” 谢石? 一个死了的人! “不可能。”潘梦鸾不是不相信这样的答案,而是拒绝这样的收获,她厉色道,“说,是刘裕还是桓玄!?” 天锦无声的站在暗处,眼底精光瞬息一闪,内敛的杀意****。 王神爱一开始拿潘梦鸾开刀,就是想借她的手除掉刘裕或者是桓玄。 潘梦鸾低垂着头,无力的摇了摇头,内里却是一丝冷笑。 两人都在交谈,谁套谁的话还不一定了. “都不是,是谢石。他对这个国家忠心耿耿,他把一生都献给了这个国家。我也是被他安排进宫的,为的就是辅助先帝,可是……可是先帝就是烂泥巴扶不上墙 。”潘梦鸾露出悲愤痛苦的表情,突然狰狞嘶吼道,“谢大人死了……我要他去陪葬!” 王神爱情绪沉稳,眼底晦暗不定,“既然谢石和先帝都死了,你又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的安排这个女人?” 说着撇向一旁的天锦。 潘梦鸾缓缓收起了喘息,用肺力咬牙切齿道,“因为我恨,我恨透了这个腐烂的国家。谢家对南朝忠心耿耿,以八万大军打赢了苻坚帝的百万大军,可是这个国家是怎么对待谢家的。所以咳咳……” 或许吐气太用力,潘梦鸾话未说完,忍不住猛的咳嗽起来。 王神爱睿智过人,忍不住勾起嘴角阴鸷道,“所以你想让刘裕取而代之?” “……”潘梦鸾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王神爱的猜测。 其实所以后面的内容潘梦鸾还在犹豫不决,她不过故意咳嗽几声,好拖延一点思考的时间。没想到,事情比意料中进行得还要顺利,王神爱自己推测出了答应。 一种她自己的答案。 “哈哈哈。”王神爱忽然得意笑起,狠冽道,“就算没有你这样的计划,他或者桓玄,也会那么做的。” 王神爱可不认为刘裕和桓玄是乖乖就范的人,只是没想到,潘梦鸾在这乱局中也站了 如此重要的地位。而且,还栽倒在了她的手中。 王神爱抬手在眼前握紧拳头,得意张狂,“不过没关系,他们最终都会死在我的手上。哈哈哈。” 明悦在角落里跟着笑起,她们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天锦和朱瑾则站在另一边,低垂的眼眸闪烁着锐利沉稳的光芒。 “来人啊,写下认罪书,让我们先皇妃签字画押。”王神爱大手一挥,衣袂陡然旋转而过,在明悦的搀扶下,得意离去。 她就像一头烈豹一样嗅到了腥血的味道,仿佛看到猎物已到眼前,只等她下口。 王神爱走后,狱卒将天锦等人关进了牢内。 牢头看到这等国色天香身份尊贵之人,也有沦为阶下囚和他们这些下等人在一起时候,不由得就一阵快哉。呵斥了两声后落了牢房的锁,大摇大摆的走开了。 王神爱在明悦的搀扶下走出暗沉的牢房,外面的光线比进入私牢时强了许多,刚刚来时未曾注意的草丛里竟然还有花朵含苞待放,恰巧在她路过拱门时还有怡人的微风拂来。这一切似乎都是一种顺水行舟、雨过天晴的预示,让王皇后不由得心情大好。 一旁的明悦也含笑跟着,但还是提醒了一下与计划不符的地方,“ 娘娘,事与愿违啊,潘梦鸾不是桓玄的人?” 王神爱眯了眯眼,勾起红唇,“她说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刘裕相信她是就行了。” 对于他们这样的阴谋家来说,事实的真相并不重要,他们所需求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天锦公主在牢里,刘裕明日一定会大闹金殿的。”明悦说着。 她们自然不会觉得事情会一帆风顺,也有些不确定因素叫人不得不留心。 明悦曾特地派人调查过这个刘裕与天锦公主的关系。若说他们没有任何利益瓜葛那是绝不可能,但仅仅又是萍水相逢缘分使然,却也绝非如此。 刘太守是个硬汉,却也是个出了名的情种。听说之前就为了一个女人轻弃性命,屡次犯险。可就是这样一个让他动心的女人,前段时间轻易就死在了一场火难里。 那真是一次普通的走水吗? 至少王神爱是不相信的。 必然是那个天锦公主做了什么吧。 她也真是本领了得,不但抢夺了刘太守心头位置,并且杀了原属者,还能让刘太守丝毫不怪罪她。 随便想想就知道,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利益,刘太守明天是一定要在金殿上讨说法的。 王神爱露出睥睨的笑。 第432章 宽心吧 “没关系,会有人跟他们周旋的,有罪状在,她们逃不出去。等下了早朝,我自会亲自接见他,告诉他桓玄谋害他的真相!哈哈哈。” 王皇后将真相两字咬得极重。 只要能拖延一个早朝的时间,她就能将刘裕收到自己的阵营。到时候,桓玄的落败就近在眼前了。 一想到三足鼎立的平衡即将被她打破,王神爱忍不住哼笑起来。 夜深沉,建康城里的星空从牢房的透气孔看去,依然是遥远而皎洁。那点点星光,高冷而淡漠,静谧的缀在苍穹黑幕中,俯视着时光流逝,人间百态。 天锦裹着袍子倚靠在墙角,从透气窗洒进来的星光轻柔的洒在她白皙的脸上,几根发丝漂浮在耳边,映衬出温柔如玉的轮廓。 朱瑾一直守在主人身边,她藏匿在黑暗中,犹如入鞘静默的宝剑。 天锦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高洁的星辰,目光温柔中带着深邃的哀伤。 “明日早朝必然是一场恶战。”天锦收回延伸很远很远的视线,看向对面囚笼里的女子,“虽然我们盘算很久,阿裕他们也会极力配合,但要诬告成功,还是极具风险的。” 是的,这一切原本就是计划好。 天锦知道王神爱不会轻易放过她们,与其承受别人的攻击,不如顺水推舟。他们宫里宫外联手做了陷进,等着王神爱往下掉。明天就该是收网的时候了,成与不成就再此一举。如果不成,只怕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到时对建康城里的百姓而言,只怕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 对面黑暗中的人微微呼吸着,似乎每一口都很小心,以免扯动伤口,带来不必要的疼痛。 “锦公主请放心,明日我们一定能成功。必要王神爱摔上一跤。”声音小而平缓,却是坚定有力,宛如承若。 天锦只当潘梦鸾是说安慰的话已宽她心,裹了裹袍子,将头轻轻倚靠在墙面上,缓缓睡去。 静谧的夜深沉入海,徐徐吹来的风裹着细微的呼吸,让杀戮得意短暂的停歇。潘梦鸾缓缓抬起受伤的手臂,取出一直藏在头发里的细簪。细簪的简单光滑,尾部尖锐,在月色下泛着冷冽的光。 她将尖锐的那簪尾移动到自己的手腕处,用力一划…… 血液与白皙的肌肤形成刺目的对比! 翌日,晨辉徐徐而上,衬得偌大的宫殿熠熠生 辉,泛着金色的光芒。那琉璃瓦上反射的光,就像利刃一样,奔着四周锐利而去。 朝堂上一开场就****的喊打喊杀,要被杀的是当朝皇后,另两位是先皇妃和皇帝亲封的锦公主。三位都是女人,但无论哪位都不是小人物,而她们背后涉及的势力,随便跺跺脚都能让整个南朝为之颤抖。 那些不知事的大人们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早朝准备上奏的折子连忙往袖子里揣了揣,生怕牵扯到自己身上。 “陛下,潘梦鸾与天锦刺杀先帝,当株连九族。”御史杜竹林义正言辞,神色肃杀。 整个南朝内政腐烂不堪,权利斗争却是愈演愈烈。先有司马家族把持朝政,再有王氏后宫摄政。刘裕和桓玄破城而入后,整个皇族权力又被重新洗礼,三分持平。分别是以后宫仰仗的王氏,二十万大军镇守的太守刘裕,和新贵相国桓玄。 ****互相斗争,互相牵制,继司马家族、谢氏家族落败后,又一个新的权势平衡。 杜竹林就是依仗王氏的吏部官员,相比于他手中的权力,口齿杀人更是他的强项。 “哼,什么株连九族,不过两个弱女子,怎 么可能刺杀先帝。”出来说话的是石太郎,厉色讥讽道,“杜大人是想找个机会除掉太守大人才是真的吧。” 石太郎是刘太守捧出来的新臣,唇上一抹整齐的黑胡须被精心打理过,虽然已是中年男子,但对比与三品太郎之衔,还是非常年轻的人。他对于旧派的大臣,更是不屑一顾,说话毫不客气。 刘裕神色冷冽静默在一旁,眼底杀意浓烈。桓玄也站到了前面,要求彻查先皇妃一案。 本以为相国桓玄会坐山观虎斗,没想到竟有意站向刘太守那边,这有些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明显是要以二斗一啊。哦,不是,是以一斗二。 这明显是王皇后挑起的事。 以先帝之死做苗头,从先皇妃到锦公主再引向刘太守,步步为营、层层推进。任谁都猜得出来,王皇后是要先下手为强了。 只是,这会不会太鲁莽了些。是什么给了王皇后那么大的自信,一次就能绊倒手握重兵的刘太守。如果这次失败了,刘裕也绝非善类,必然不会轻饶。 但不管怎么说,最后谁输谁赢,这三权鼎力的状况很快就要结束了。新一轮的权势划分又将 开始。 杜竹林身后的王甫是王氏家族的忠臣之一,他撇了刘裕一眼,毫无惧色,老谋深算的冷冷道,“依照锦公主和太守大人关系匪浅,这事恐怕太守也脱不了关系。” “王大人,说话要讲证据。”刘裕双眸清冷,盛气凌人,“天锦现在是公主,皇后随随便便就将其关进牢房,礼节何在?若锦公主真是弑君凶手,我刘裕定当自刎谢罪。如若不是,那请皇后给个交代。” 刘裕抬手一指帘后,话语掷地有声,整个大殿为之一颤。 王皇后正坐在帘幕后纹丝不动,她冷冷的看着这场闹剧,手指一半露在袖外,轻轻叠交着。 这事表面上是要做掉刘裕,实则是为了拉拢他。她正在的目标是桓玄。如果让刘裕以为锦公主不过是桓玄放在他身边的细作,他还会视若无睹的接受桓玄的好意吗? 一想到此次的重头戏在早朝之后,王神爱就忍不住的勾起嘴角。 帘外高高上座的德宗帝反而一惊,索幸他已经习惯了朝廷上的你争我夺唾沫横飞的场景。微胖的皇帝捏了捏袖子,抖抖道,“哎呀,各位爱卿,这事朕也才知道,皇后到底什么情况朕……” 第433章 争辩不休 “皇后是一国之母,做事自有分寸。”皇帝说的话王甫简直不要听,习惯性的出声打断。司马元显在时还顾忌些,司马元显死了,一副他独大的模样,抓到谁的把柄不弄死也扒他一层皮。 这回他抓到的是刘太守,更是出蛮力的往深渊里推,呵道,“到是所谓的锦公主,身份不明,哄骗陛下册封,如今又查出刺杀先帝之罪,理当凌迟处死。” “王大人何出此言,事无定论就抓了先皇妃和锦公主,她们可不是寻常女子。”桓玄悠然一笑,声音轻缓却不容忽视,“潘妃不管怎么说也是先皇的妃子,三番两次的使其下狱,视礼法何在?而且谋杀先皇的嫌疑可大可小,涉及政事、朝廷颜面,我们南朝江山什么时候由一位女子随便指点了。” 王甫冷哼,侧身道,“相国大人严重了,先皇之死虽然是国家政务,凶手却是后宫奸人,皇后娘娘主宰后宫,理应协助陛下捉拿真凶。” “可陛下似乎还不知道此事。”石太郎接话道。 那个傻乎乎的皇帝说了多半也不懂,但并不妨碍他坐拥帝王之位,事情能协调时根本就不需要他的意见,不协调时却不妨端出他的帝王之名,压一压对方。 事情讨论来去,并没有人真正将先帝的死当一回事,仿佛那就是这个事件中可有可无的一部分。三派势力之争,反而是整个事件的焦点。 “没有证据的事当然不能乱说。人证已被皇后娘娘看守,随时提审。不过现在先皇妃……哦,是潘犯已经伏法,并已签字画押,天锦就是她的同党。”王甫一挥官袖,扬声道,“来人啊,让刘太守和相国大人看看罪犯的供词。” 早已在外等候的侍从弯着腰,托着一个方盘,里面放着一张落满字迹的白纸,在众多目光的追随中,急速驶入大殿。 “相国大人,刘太守可要过目一番。” 桓玄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刘裕更是冷冷一哼,看也不看。 在朝为官年限不长,却对权势斗争手段诸多见识的石太郎不屑道,“这种东西,随随便便就可以写出几十份来,有何意义?” “呈堂证供没有意义,那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刑部左行驶站出来呵斥。 左右两边的人也站出来附和。 “哼,我看这不过是胡搅蛮缠,故意脱罪。” “石太郎好大的胆子,敢藐视当朝刑法。” 石太郎不但没有被呵斥住,反而 不屑冷哼,越被指着态度越发嚣张。这些指责他的人,每一个是将刑法放进眼底的,说什么当朝刑法,不过是掩饰他们往日种种罪行的遮羞布。真要搬出刑法来,他们得用脑袋来谢罪。 杜竹林更是越说越跋扈,壮着胆子指责道,“太守大人是舍不得驸马的头衔,还是担心损失一个得力助手了?” “杜竹林,你诬陷太守大人,又该当何罪?” 刘裕这边的人也不甘势弱,随机就有人站出来替太守大人说话。 “谈什么诬陷,难道连怀疑都不行?莫不是心虚了。” “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凭一张纸就定这么大的罪,拿先皇妃、公主和朝廷命官的性命开玩笑,简直就是阴谋。” 诸位大臣各执一词,争执不休。 德宗帝本就不灵活的脑袋,起初还能辨个清楚,吵到后面都分不清谁跟谁是穿一裤子的了。于是,他决定拿出自己的绝活,“爱卿们,别吵了,别吵了。朕……朕乏了,明日再谈吧。” 每当德宗帝自己分不清个所以然的时候,身子就会变乏,毕竟他也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用,得下朝去救援。 然而不知是傻子皇帝声音太小,还是下面吵得 太起劲,完全听不到皇帝在说什么,唾沫横飞的争执成一团,毫不相让。 按今日这番吵法,要想有个定论是绝无可能的,最多能吵个上下风出来。 王神爱在帘后冷冷看着,到目前为止,事情还算在她意料之内。如果王甫能帮他争个上风,哪怕只是稍微压制一下刘裕,那今天早朝后她就更有把握拉拢刘裕了。 “大家都别吵了。”桓玄扬声呵斥,肃穆道,“这认罪书到底是真是假,将潘梦鸾传过来当场审问一番不就成了。” “不行。”王甫官袖一挥,冷冽道,“这里可是金殿,哪是什么人都能上了。” “为什么不能审问?”石太郎更是直白质问,义正言辞,“此案件涉及先皇、先皇妃,还是当朝公主,如此重大案件,陛下可以当朝亲审,王大人莫不是真的做贼心虚了?” “有什么可虚的,这是她亲自画的押,到时候一问便知。”王甫神色自信,毫不惧怕,似乎此事真不是他们栽赃陷害一样。 依皇后言,潘梦鸾是在妹妹天锦受威胁下立即招认的,谢家也付出无望,她的谋事已败,只要握住她的软肋,不怕她耍出什么花样。 何况要让刘裕信服,不 管是大殿还是天牢,潘梦鸾他是一定会想办法去见的。 “来人,将潘梦鸾和她的同党一起带进大殿。” 话落,周围莫名响起一阵差异的吸气声。 很多大臣似乎都非常意外,王甫大人竟然同意先皇妃上殿了,难道先皇妃不是被冤枉的? 众人纷纷神色复杂的交换着眼神,却又不敢多加揣测。 不久,有三位女子被侍卫带进大殿,为首的便是先皇妃潘梦鸾。她脱下了锦袍、卸下凤簪,虽然一身伤痕面容憔悴,但那双明媚的双眸大胆的直视前方,步态从容的路过诸位大臣,丝毫不惧不慌。 身侧年轻的女子便是陛下亲封的锦公主了,稳重从容的身姿配上足以祸国的容颜,神色肃然、眼高于顶。这身份不明的女子,竟通身散发着一股强者风范。 “天锦见过陛下。” 天锦单膝跪地行礼,腰身笔直,身后的朱瑾无声下跪,目光坚毅。明明都是认罪的阶下囚,却全然没有屈服的意思。 潘梦鸾双手微微交叠,虽有一声伤痕,却依旧保持着从容姿,微微屈膝行了一个后宫礼,“见过陛下。” 她是先皇妃,整个南朝里,可以不用向任何人行下跪礼。 第434章 断腕之烈 三位气段凌厉的女子,竟有种可以与满堂男儿向抗衡的气质,看着不由得叫某些人生厌。 “大胆罪妇,见了陛下竟然不下跪。” 杜竹林一声呵斥,旁边有眼实的侍卫一脚踹在潘梦鸾的后膝。潘梦鸾吃痛跪扑到地上,左手撑地,右手压在身下,抽出来时还带着微微颤抖。然而这样的小细节,没有人察觉。 石太郎本着不放过任何打压对方的气势,随即也冷呵道,“在没有定罪之前,她还是先皇妃。轮得到你们放肆!” “都已经画押了,她跟死人有什么区别。”王甫抚了抚胡须,轻睨的移开视线,好像是故意无视她们凌厉气质。 杜竹林呵斥,“罪妇,还不将你的罪行从实招来。” 潘梦鸾目光冷锐,不紧不慢,“不知大人所指何事?” “哼,真是叼妇。你刺杀先皇一事,皇后已调查清楚。”杜竹林指了指一边的呈堂证供,沉声质问,“这可是你昨夜签字画的押?” 一时间,金殿上所以的目光都集于潘梦鸾一身,王甫表面神色轻蔑,左手在袖内早已紧握成拳。 潘梦鸾只是轻轻撇了一眼,毫无避讳,“是我的手印。” “哈哈哈。”王 氏一众人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杜竹林更是大笑起来,面相刘裕得意道,“刘太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帘幕后,王神爱抿唇一笑,和明悦交换了眼神,颇为得意。 丝毫没人注意的德宗帝抬手支撑着下巴,眉头微蹙,默默无声的看着下面的表演。眼底光芒闪动,似乎有千万思绪不断闪过。 桓玄和刘裕无视耳侧的嘲讽,不动声色的立在原地,也不在意自己队伍里微微的差异声,定默的注视着潘梦鸾,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潘梦鸾赫然抬眼,眸光闪动如迎着阳的刃,“但先皇并不是我杀的!这字也不是我签的!” 语调并不是很重,却是掷地有声。 王甫一愣,怒斥,“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要以为在金殿之上叫几声冤屈,就可以掩盖你的罪行。” 桓玄扬了扬唇,金殿上的风向一直摇摆不定,而他神态却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一股从容,“王大人还听不出来吗?先皇妃是屈打成招,别逼按下的手印。” 杜竹林还不服气,这种催死挣扎他也见得过了,怒呵道,“罪妇,这认罪状可是你亲自在皇后面前签字画押的,不仅皇后身边的人可以作证,那些狱卒也可以作证 。我劝你不要拖这点时间,到头来死得更残。” 石太郎冷笑,“只要皇后娘娘瞪个眼,那些狱卒还是想让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丝毫价值。” “放肆,石大人,诬陷皇后可是死罪。” 刚刚毫有定向的事情随着潘梦鸾的口证顿时又起纷争,另一番争斗赫然又起。 是催死挣扎吗? 为了保自己的命?或者是天锦的命? 如果是催死挣扎王神爱是无所谓的,她也没打算在早朝上非要弄死潘梦鸾。这事僵持不下,王甫衡量着时间,自然会提出延后再审。只要最后刘裕能站到她这边就行了。 那个桓玄,时不时的帮刘裕说两句话,他难道还以为可以借此事拉拢刘裕? 不自量力! 天锦默默无声的守在潘梦鸾身旁,今日一辩,她和刘裕才是重点。这里人怎么也不会猜到,真正策划这场事件的,是一位看似不足轻重的女子,即便她已是一位公主。 耳边的嘈杂声越发凶悍,潘梦鸾闭了闭眼,扬声道,“大人们不用争执,梦鸾有证据证明,此事是皇后作假,故意诬陷梦鸾。” 一语落,大殿上又陷入一番沉静。 “哼,又想耍花样,叼妇。 ”王甫握了握拳,心感不妙。想着此事最好不要再有什么变故,转身双手向德宗帝抱拳,“陛下,此事证据确凿不用再审,潘梦鸾刺杀先皇,应灭九族。”末了又撇了刘裕一眼,冷冽道,“同党亦如此。” “王大人急什么,要杀我刘裕,也得让我死得心服口。”刘裕一拂袖,威风凛然,转向潘梦鸾恭敬道,“皇妃娘娘若有冤屈尽管说,我刘裕若不能出手为娘娘伸冤,自当陪娘娘一同赴黄泉。” 说下这番海口时,刘裕凭的是对天锦的信任。他事先并未得知,潘梦鸾会在金殿上提出什么证据,只暗猜或许是她和天锦在牢里商议了什么。 而天锦也是微微侧目,因为她也不知道潘梦鸾的证据是什么。 “不敢当。梦鸾受先帝宠爱,如今要我随先帝而去,自没有任何怨言。”潘梦鸾看向天锦,目光忽然温和许多,“只是可怜锦公主,无故受牵不该遭此一劫。” 话落,便在众人面前抬起右手,挽起袖口——一道整齐的切口赫然趴在手腕上。 伤口已有血痂,红肉翻出,凑近了看,明显能看到里面断掉的手筋。 天锦眼眸一颤,看着潘梦鸾的伤口,又看向她坚毅的神色,心 头说不出的痛楚。入劳时她的手腕并未受伤,今早竟赫然有了这么一道大伤口,唯一的解释便是她趁着夜色的掩盖,自己割断了手筋。 天锦忽然想气昨夜潘梦鸾在了牢房里说的话——“锦公主请放心,明日我们一定能成功。必要王神爱摔上一跤。” 原来,她早已做好了自残反攻的打算。 德宗帝坐在金座上伸长着脑袋,好像看到了大戏的精彩部分,惊呼一声,“啊哟,潘皇妃手断了。” “并非手断。”潘梦鸾凝眸厉色道,“皇后娘娘逼我签字认罪,我拒不从命自行割断手筋。谁料皇后娘娘并不死心,随便找了个人在认罪状上写下我的名字,又命狱卒拉住我的手按下手印。” “堂堂皇后,竟然干出这种事!”石太郎仿佛掐住了敌人的咽喉般,凶狠道,“栽赃陷害、欺君犯上,皇后又该当何罪?” 德宗帝皱眉的点了点头,有意无意的重复一遍道,“就是,皇后怎么这么狠心了,栽赃陷害、欺骗众人。还割断了这么漂亮的手腕,多可惜。” 杜竹林顿觉不妙,大急忙道,“陛下切不可听信罪妇一面之词。” “难道就应该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吗?”刘裕愤然。 第435章 险棋 潘梦鸾的手筋都被挑段了,也不知在天牢里发生了什么事。一想到天锦是否有受到伤害,心里就是一阵怒火。 王甫拂袖,冷眼道,“皇后有什么理由去陷害一个先皇妃,这分明是她为了保命,故意而为之。” “王大人,你们都已经先下手为强了,就不要再装模作样。谁不知道王皇后一直为王氏一族撑腰。此事表面上是为先帝之死翻案,实则此事的重点是在锦公主,皇后就是想借锦公主之同犯之命,除掉刘太守。”石太郎索性就把话挑明了。 现在事情发展极不利于对方,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能把王神爱拖下水。 “大殿之上且容你胡言乱语。”王甫怒指对方。 “陛下,这分明就是栽赃陷害,请您明察。要给先皇后和锦公主一个交代。”他和杜竹林都有些急了,石太郎更是乘胜追击。 桓玄暗暗盘算着,又想着天锦之前交代与他的话,之前还有所犹豫的事,默默就下了决定。 看着潘梦鸾皮肉翻出的手腕,桓玄也是心惊。虞美人中的女子,果然都是凌厉凶狠的女子,难怪倾城不肯放手。 “对对,要查要查。”德宗帝连连点头,“回去我问问皇后。” “陛下,这事… …” “别吵了别吵了,我头都痛了,我还是问问皇后去吧。”德宗帝没耐心的挥了挥手,打断了石太郎的话,一副就要退朝的样子。 金殿里的暗处传来叹息声、讥讽声、嘲笑声。 南朝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个傻皇帝,当真是被王神爱治得服服帖帖,什么事都得问个女人。 王甫一众望着刘裕得意哼笑。石太郎等人则是握紧了拳头。好容易博来的机会,竟不能狠狠绊王氏一跤,真是可惜。但皇权的终端是控制在王氏手中的,被他们投机取巧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天锦撇了一眼潘梦鸾狰狞的伤口,赫然扬声道,“既然认罪状真假莫辨,陛下难下定论,何不就请皇后娘娘出来辨一辨!”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直射向了人群中的锦公主,眼看着她目光灼灼的站起身,竟下意识的无一人出声阻拦。她直视着帘幕后微微晃动的身影,眼底闪烁着盎然精光。满堂文武百官,竟被她凌厉的气势威慑。 帘幕后,那道婀娜的身影豁然立起,转身便在众人的搀扶下逃似的快速离去。 天锦足尖下意识的踏出一步,欲要追上那道身影。 她还是自觉不妙,从帘幕后退下了。不过 没关系,天锦盯着王神爱离去的方向咬紧牙关,潘梦鸾付出的代价,必然要她加倍偿还。 王甫内心一阵耻辱,赫然怒指天锦,“皇后娘娘是**,哪是随便听一个罪妇的胡言乱语就能请出来的。” 礼部有人站出,同意斥责,“王大人还请注意你的言辞,先皇妃还未定罪,你一口一个罪妇,我现在就可以定你不敬罪的。” “先皇枉死,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朝中大臣处处维护,王大人是为先皇悲愤、为南朝悲愤。”杜竹林立马跳了出来。 刘裕不愿在非重要人物身上浪费口舌,拉回重点,“闲话少说,还是让皇后娘娘不要躲在帘后,到殿前来对峙一番。” “哎,是啊是啊。”德宗帝在金座上扭动着屁股,伸长了脖子张望自己的后方,有种看好戏不怕事大的样子,“皇后,皇后快出来,前面有人喊你啊。” “陛下……” “王大人就不要阻止了,难道你不想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吗?”石太郎冷冷打断王甫的话,不为仇恨,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压王氏的机会。 天锦没有注意帘后,反而饶有深意的看向德宗帝。 短暂的凝视后,就在众人以为皇后不会出来的时候,还是有 一道身影在帘幕后缓缓晃出。 “见过陛下,陛下万万岁。” 她是明悦,王皇后身边的侍女。 明悦丝毫不惧的面向众人,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回陛下、各位大人,我家皇后是冤枉的,先皇妃是当着众多人面签字画押的,当时她的右手并未受伤。先皇妃也是好胆识,为了能陷害皇后娘娘,竟然故意隔断自己的手筋。” “还请皇后不要躲于帘后,既然有胆子借先皇之死生事,就不要怕事有波澜。”石太郎咄咄相逼。 明悦不怒不卑,依旧保持着较好的礼仪,缓缓道,“石大人不用心急,此事未必今日审毕。皇后娘娘为先帝之死奔波劳累,却被人陷害。现心力憔悴身体抱恙,已经回后宫了。” “既然皇后抱恙那就将先皇妃和锦公主压入天牢,择日再审。”王甫抚了抚袖,欲尽快的结束这场不利的争辩。 “慢着。”石太郎又是一喝,“现在事有纷争,尚未定罪,如果先皇妃和锦公主要压入天牢的话,那皇后娘娘是不是也该一同压入天牢了。” 这个石太郎,竟是寸步都不让,能逼一分是一分。 杜竹林大怒,“皇后娘娘万金之体,怎么能和这群人相比!” “怎么不 能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刘裕冷呵,气势凌厉,眼底竟闪出浓烈的杀意,威慑十足。 杜竹林竟有些不置可否的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再进一步,他完全相信眼前冷锐的帅才可以一掌拍死他。 往日在金殿上为权争夺时也为见他这番要失控的模样,难道现在就为了一个女人!? 觉得戏已看足的桓玄再次站了出来,声音硬朗低缓,“罪犯理当入狱接受审判,但皇后、先皇妃、锦公主都是皇族女子,一来此事尚有颇多疑点,二来牵连皇族颜面。两位大人还是别争了,让她们各自回去吧。等日后定了罪,天牢的大门自然为她们敞开。” 事已至此,再争也没个意义了。双方各自冷哼一声,睥睨的移开视线。 金殿上一时无话,暗地里却是千万的思绪不断涌动,权势的暗流被挑出巨大的波澜,正以几欲脱控的方式不断涌动着。 这番浪潮来势汹汹,似乎不吞下一群人就难以平息。挑事的人未必是最后的胜利者,看似不相干的人也未必没有涉及。 最前面的人如履薄冰,有勇有谋有胆识,后面的人却走得战战兢兢。作为随波逐流的他们,并没有大放异彩的机会,但若受牵连,必少不得他们。 第436章 太守请留步 下朝后,三五一群的大人们或寒着脸,或窃窃私语些什么,大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未曾入局的人起初还不明了,或者是觉得王皇后为绊倒刘太守,设下了这个的局。 然而看到后面呆子也算明白了,这分明是你争我夺的局中局。 今天刘太守哪里像被设计的人,分明是有备而来的。 而相国大人能在未知情的情况插手先皇一案,为刘太守说话吗? 先皇妃又在紧急关头反转,差点将皇后从帘后逼出来。不管是为了求生还是陷害,这足以说明先皇之死一案,未必是王皇后开起的头。或许这根本就是刘太守与相国桓玄,联手设计王氏一族。 潘梦鸾被朱瑾刚扶出大殿,就被一早等候在不远处的侍女们给接走了。或许她们都是担心主子的安全,然而看她们的神情,似乎早已知晓金殿上的议事结果,早早准备在此。 刘裕将天锦拉到一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潘梦鸾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受伤。”天锦摇了摇头,跟着刘裕说话,眼神却望着潘梦鸾离去的方向,“我先去看一下阿鸾,她调整了计划,我回去再跟你详说吧。” 刘裕有些担忧的,但知道她 放心不下潘梦鸾,只好点了点头,“嗯,如果有变动,记得回来跟我商议一下再行事。” “好。”天锦应了一声随即离去,朱瑾紧随身后。 刘裕目送到天锦的身影消失,才大步走下台阶。 “太守大人请留步。”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呼唤,刘裕回头望去,是刚刚在大殿上不卑不亢的侍女,王皇后的得力助手,明悦。 刘裕看向她,沉默无声,凛然的气势却悄无声息的散发出来。 明悦也不指望他能搭理自己或者寒暄两句,毕竟身份摆在这,索性直言道,“皇后娘娘有请!” 刘裕未加思索,抱礼歉道,“真不巧,臣已约了其他大人商议军事,皇后娘娘既然凤体欠安,不如就先歇息着吧。日后臣会亲自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话落便利落的转身离去。 明悦心头一拧,当即就有种不好的感觉,连忙向后宫赶去。 瑞祥宫。 皇后早朝回宫后就冷着脸,侍女们都被赶到了屋外,小心做着事,大气也不敢喘。 不久,没有同皇后一起回来的明悦,大步跨进宫门,匆匆赶进屋内。 整个瑞祥宫里,连打朵的花儿都开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 神就被折了去。 王神爱差异道,“他拒绝了!?” 明悦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他们已经早我们一步联手了?”王神爱再也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 明悦拧着眉宇,做出更坏的猜测,“或者……这根本就是他们联手给我设下的圈套。” 王神爱定了定思绪,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 “别慌。如果这是圈套,刘裕也未免牺牲太大了,连爱妻都放出去冒险了,桓玄却只是动动嘴皮子。”王神爱思来想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如果他们真的联手,今日就不会轻易让我脱身,必然准备十足的要逼我就范。” “但是……听闻他们曾经关系不错的。”明悦双手交叠在腹部,眼眸微微转动。 王神爱暗暗揣摩着忽然冷冷一哼,坐回暖塌上,“不管他们曾经的关系如何,现在的他们根本就不会再联手了。” “有利益也不行吗?”明悦生疑,权利场上,是没有永远的朋友,却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王神爱勾唇摇了摇头,断定道,“他们已经不再彼此信任对方了。” “那今日之事……皇后娘娘的意思?” “我看桓玄不过是顺水推 舟,做个人情。”王神爱如此推测着。但这样一想她就更要加快拉拢刘裕的速度了,毕竟他们也不介意下意识一起出力弄死自己。 明悦认为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桓玄大人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个人情吗?未免也太冒险了?” “或许刘裕私下底叮嘱过他什么。”这种可能也是有的。 “那我们要如何?” “既然事与愿违,不如就坐实了潘梦鸾和天锦谋杀先皇的事实。”王神爱握紧拳头,面色凶狠,“刘太守……现在请他不来,那就逼他主动过来求我。” 明悦阴鸷的眯了眯眼,出招道,“那就不用给潘梦鸾她们喘息的机会,奴婢建议皇后娘娘现在就提审嫌犯。” 王神爱点了点头,豁然抬眉,“带疑犯,我要亲自提审她。” 流光溢彩的凤簪在她额前熠熠生辉,精致的妆容将她的凌厉之气衬得更加凶狠。尊贵的红唇透着血腥之气,不是她的就是别人的。 明悦得令后迅速走了出去,只留下王神爱一人默默的守着这个空荡荡的、装饰精良的空屋子里。 这样的场景对王神爱来讲并不陌生。 她的身边并不缺人,甚至每天都是人来人往,可她又觉得身 边总没有人。所有的困苦艰难袭向她时,她永远是一个人。 王神爱张开双手,白皙的双手上沾满了血腥,又看向铜镜里自己的倒影,像黄昏暗影里的利刃,叫人恐惧又生厌。 嘉仙苑。 微风袭来,花儿低垂着。 侍女们帮潘梦鸾简单清洗了一下,换了伤口的药。她半倚在床榻上,就像深冬里的腊梅,半被风雪盖,不减绝艳色。 天锦走进屋子,侍女们纷纷侧身让步。 “为什么要这么做?”天锦坐在潘梦鸾的床头,揪心的捧起她的手腕。只开口说了一句,便湿了眼眶。 将自己的手筋割断,是要对自己多狠心,是要忍受多大的疼痛。 潘梦鸾将自己的手轻轻按在天锦的手臂上,言语轻缓又坚定,“这事须得一击必中,不能久拖,更不能让她有逃脱的机会。” 天锦何尝不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可她必不忍心下属们用近乎残忍自虐的方式去冒险。她既被众人追随,被众人唤一声主上,就该为他们赴汤蹈火。 “是我欠下你们的。”天锦闭了闭眼。 这一路走来,牺牲了那么多的人,很多人天锦都不曾见过。可她们还是为了执行命令,而毅然决然的献出生命。 第437章 止痛药 潘梦鸾弯弯着眉宇,看着天锦充满了疼惜与崇敬,为眼前女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公主不必为我们挂心,我们都是流离失所的人,如果能找回活着的意义与价值,我们情愿用命去换。” 苦难与死亡,并不是天锦想要收留他们的初衷。至少,她是想着要带他们去见更好生活。 天锦眼底光芒闪动,“这事剩下的就交给我和刘裕了,你好好养伤。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苦。” “公主单凭一位宫女的证词和几封密信,恐怕很难让皇后低头。”潘梦鸾还是很担心。 天锦暗暗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很有胜算,“这事之前就跟桓玄通过信,如果事情能够顺利进行,他不介意雪上添霜,成为压死皇后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是太冒险了,相信别人终是不安心。”潘梦鸾摇了摇头,“若错过这次机会,后面的时局会是什么样根本无法控诉。说不定相国大人就是想着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想要把持朝政,手握重权,就必须要将皇帝从王皇后的控制中剥离开来。除掉王皇后,都是我们共同的问题。与其各自为战,不如联手出击。” “那王皇后倒台之后了?” 王 皇后倒台之后!? 王神爱倒台就意味着王氏的倒台,谢氏已经不堪大用,那剩下的就只有刘裕、桓玄,还有…… 天锦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有没有觉得陛下有些奇怪?” 潘梦鸾皱纹,“什么奇怪?” 这个朝野上下,似乎已经没人再把那个傻皇帝放在眼里了。如果严肃而论,王氏倒台后,朝廷的皇权应该会被收到德宗帝手中才对。 天锦回忆与德宗帝相处的种种,缓缓道,“他似乎也希望王氏倒台。” “就算是傻子,也不想自己被控制吧。”潘梦鸾摇了摇头。虽然德宗帝现在受王神爱控制,但潘梦鸾从来没觉得这会是爱。也许是习惯,也许是惧怕,也许是德宗帝仅存的智商判断他必须听从妻子的,但无论是哪种原因,都不会是出去对妻子的爱。 或许在每一天里,总有心情不畅的时候,希望王神爱去死。 天锦顿了顿,她又细想起德宗帝今天在朝廷上的表现,真像个傻子。虽然这世上只有王神爱最不希望他有事,但他也并没有因为这个而相帮王皇后。王神爱失势时,他就像个好事者一样不介意给王神爱火上浇油。 那些话听着像疯言疯语,有很多竟 是恰到好处的出现。 德宗帝看上去很傻,真的是看上去那么傻吗? 天锦暗暗思绪着,迢迢突然快速走进来,肃穆道,“娘娘,不好了,皇后有请。” 屋内的气息忽然一凝。 “她是害怕了吗?”天锦微怒,“回了皇后,就说娘娘伤势过重昏过去了,不能言语。还请皇后娘娘自己也多歇息吧。” “等一等。”迢迢刚要转身,潘梦鸾叫住了她,正色道,“还是不要拖延时间了。她容不得我们多喘息,而且我也不想多给她时间思考。” 天锦连忙拦住,断然道,“这次怕是进去容易出来难。不挖出点有价值的东西,她是不会放过你的。” 潘梦鸾全然不在乎,冷哼道,“我还想看她怎么走下一步棋了。早朝的事态出乎她的意料,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好,我陪你一起去。” 天锦起身,抬手欲扶她。 “再等一下。”潘梦鸾没有立马起身,看向一旁的侍女,正色着,“迢迢,将我红柜子里的药拿来。” 迢迢神色一边,视线快速的撇过天锦又紧急收回,不知所措,“娘娘……” “怎么了?”天锦察觉异样。 潘梦鸾神色毫无 波澜,柔声,“没什么,效果急速的止痛药,不能多吃。但我现在必须要有个好状态。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潘梦鸾再次催促,迢迢眼眶一红,便退下取药了。 “真的不要紧吗?”天锦又问。 潘梦鸾含笑拍了拍天锦的手,就像叮嘱自己的妹妹:“没事的,放心吧,大不了回来多睡几个时辰。” 天锦蹙眉点了点头。 迢迢将药取来,天锦和她一起看着潘梦鸾将药吞了下去。 潘梦鸾接过药连水都没喝,就像吞一颗糖一样简单,然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外衣,又坐到镜前点缀一二。 她看上去端庄如斯,乌黑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细长的步摇在她耳边微微晃动,衣裙边角整齐流畅。天锦从镜子里细细的观察她,看得潘梦鸾温婉一笑。 她真像个女人啊。 难怪先帝那么喜欢她。 既生有女人的美貌端庄,又保留了男人的坚毅铁骨。那群莺莺燕燕怎能和她相比。 她是上天最美的失误,是真正的****。 “你真漂亮。”天锦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将手放在潘梦鸾的肩头,“我不会再让她对你用刑了,大不了,我就把她当豹子捅了。只 要逃出宫,就能让刘裕在最短的时间举兵造反。” 潘梦鸾微微侧身,抚摸着天锦的小腹,目光温和,“你失去的也够多了,把这个小生命平安带到这个世上吧。希望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可以少一点杀戮,多一些光明。” 天锦肃穆点头。 “我会告诉他,他所看到的光明,是靠着谁的牺牲换来的。” 潘梦鸾含着笑,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我们走吧。” 瑞祥宫。 天锦和潘梦鸾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进里屋,王神爱在失神中迅速调整过来,光明冷冽。 “见过皇后。” “见过皇后娘娘。” 天锦和潘梦鸾行李。 王神爱抿着红唇缓缓勾起,双手交叠在一起,好像有什么戏正式上演了。 “先皇妃和公主都受累了。”王神爱直视着他们,“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 之前栽赃陷害如仇如敌的事情就像不记得了一样,三人同在屋檐下,收敛着气息,不叫嚣也不指责。 “先皇妃你的手筋真的断了吗?”王神爱撇像潘梦鸾的手腕,皱眉摇了摇头,“真是狠心啊。还是为了保护你的妹妹吗?” 天锦和潘梦鸾沉默不语。 第438章 茶水 “你这样的竭尽全力,保护自己也好保护别人也好,我看着甚是感动。”王神爱眸光一寒,“但我身为皇后,后宫之主,该审的还是要审……” “我也很赞成。”潘梦鸾突然出声截断了王皇后的话,不慌不忙道,“先帝之死是家事也是**,不管皇后做错了什么,就算是为了先帝和陛下,我也会配合的。只是在没有定罪前,我还是先皇妃。” 说着潘梦鸾理了理衣裙,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一只胳膊达在扶手上,缓缓道:“这偌大的瑞祥宫,已经连茶水都上不起了吗?难道我今早在朝廷上叫的冤屈起了作用?” 王神爱保持着温婉的笑,向旁边的明悦抬了抬手,“你在朝廷上的戏是演得好,但莫说是一杯水,就算先皇妃是要用血做药引子,只要你和先帝的死无关,神爱都帮你办到。” 明悦迅速倒了茶水,端到潘梦鸾手边。潘梦鸾似乎真渴了一样,将茶水一饮而尽。王神爱微微侧目,明悦又倒了一杯水,这一次她没再喝。 潘梦鸾突然想到了天锦之前说的话,挑了挑眉,有意无意道,“皇后娘娘,陛下今日早朝时似乎没再庇护你了。有 时候是不是觉得,控制一个心思纯粹的人,要比控制一个聪明人还难了?” “陛下和我的心思是一样的,为了能够抓住刺杀先帝的真凶,不竭余力!”王神爱目光锐利的看着潘梦鸾,将后面的四个字加重了语气。 天锦垂首一笑,然后又抬起问,“你一个人肩负着一个家族,在后宫里独自奋战,累吗?” 王神爱神色一僵,但又很快恢复过来,“说什么累不累的,好像别人就活得轻松一样。” 天锦点头,“也对,所以错了就是错了,很多错误不管背后有多少苦衷,都是不能原谅的。” “这一点我也赞同。”王神爱勾了勾鲜红的唇,目光凌厉,“不过那得是胜利的人才能说的话。” “也是。那现在皇后娘娘想怎么审了?”天锦身形笔直,气势凌厉的直视对方,“如果你还是想动用私刑的话,就别怪我在瑞祥宫里给娘娘练一套枪法了。” “你是在威胁我吗?”王神爱毫不退却的狠冽起来。 天锦也不避直击,“是又如何?” 屋里的气氛顿时凝结,王神爱的红唇构成利刃的弧度,眼底泛起杀意。 这个 别样的奇女子王神爱不是没调查过她的身份,只是她的身份被掩盖的极好,断断续续追溯到几年前在谢家居住过,就再没有任何信息。好像凭空降到了南朝。 可是她一身的好武艺,这凌厉的气势,也预示着她非同一般的出处。 那刘裕不过草莽,不会栽培起这种女子,她到底来自哪里了?又为何站在刘裕这身边? 王神爱眉头一动,忽然觉悟到什么,看向一旁的潘梦鸾。 谁说身份越高的人,就是幕后的主使? 潘梦鸾虽说是先皇妃,也有一派厉色,只是和眼前凛冽的女子相比,还是逊色许多。况且潘梦鸾一直在深宫里,就算低位较高,行动也是受限的。她也没有深厚的背影接应她,就算再有势力,那都是缚手缚脚。 这样一个人,怎么能掌控外面的乱世风云!? 莫非…… 王神爱忽而一笑,“哈哈,锦公主真是烈性子。我既然让你手脚不束的站在我这里,自然不会硬来。” “皇后娘娘不妨直言吧?”天锦微微侧身,不再看向皇后,仿佛她才是这个屋子的主宰者。 王神爱扶住木椅,手指轻轻点了点扶 手,缓缓道,“我知道你们不是简单的人,杀死先帝必然也是处心积虑。可我也不会轻易相信你们是谢石的人,就算是,那也都过去了。人还要是向前看的,对不对,太守夫人?” 王神爱加重了后面的四个字。就在刚才,她转移了目标,她渐渐发现潘梦鸾或许只是个光面堂皇的幌子,真正的幕后主使可能是这一位锦公主。 而且潘梦鸾力护天锦的样子,与其说是护着妹妹,倒不如说更像护住。 潘梦鸾心头一动,眉头轻敛,抬手抚在自己心头,“怎么,皇后娘娘不是要审先帝之死的案子么?怎么又聊起以后了?” 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有以后,王神爱突然的话锋一转,莫非是察觉了什么? 天锦不动声色,静静的等着。 “不着急。”王神爱没有一直接潘梦鸾的话,而是自顾言道:“刘太守一介草莽,怎么就得锦公主垂青了?而且锦公主一番贵族风范,也不是册封个公主头衔就有的,想必你的出身也不低吧。” 天锦的视线渐渐失去焦距,“英雄不问出处,天锦已经忘了过去。阿欲的过去也不重要,这并不妨碍他统领三军。” “这是自然。”王神爱含着隐晦的笑,不紧不慢的说着,“只是我很奇怪,你出身不低,所以才得谢家的青睐,而刘太守却是厌恶贵族之气的。锦公主,听说你之前跟相国走得很近啊?那时候刘太守还是北府兵,连初次矛头都算不上。” 她在刺探天锦! 她果然是察觉了,只是还不能确定。不,她更倾向于天锦是桓玄的人。 潘梦鸾面色渐渐苍白,倚在座椅上吸了口气。 “是走得近,那又如何?”天锦坦然自若,毫不避讳,好像听不懂皇后的暗示。 王神爱也不傻,在没确定前不会轻言断定,只能抛砖引玉,“相国与刘太守相斗,总有一伤,陛下刚登记不久,之前有司马家族把持朝政,一直握不到实权。而我一介女子,势单力薄帮不了陛下,自然要有个依托。锦公主聪慧异常,你觉得陛下该相帮谁了?” 天锦抬了抬嘴角。 王神爱是拉拢刘裕不成,又来刺探她了。 不管她现在忘了先帝的案子,转而拉拢她,还是给她设套,天锦都不会上当。 从一开始,天锦宁可孤军奋战,也没想过要和眼前的女人合作过。 第439章 剧毒 天锦抬眼看向眼前的女子,这个可怜的皇后,只懂恶,不懂善。她一直都是权势的棋子,从未被善待过,或许她还觉得自己是掌权人,从未明白过,自己不过是漂亮的提线木偶。 “天锦的心愿一直是国泰民安。相国大人也好,阿欲也好,他们是陛下的臣子,虽然偶尔意见上会有分歧,但也是为了陛下,为了南朝子民。皇后娘娘应该明白他们的苦心,而不是想着相帮谁。” 天锦说得张弛有度,从容不迫,一番谨慎之言,更加让王神爱断定她不是凡人。曾经的她,或许都不是个普通的贵族。极有可能是极度靠近皇权中心的人。 王神爱没有立即接话,她直视着天锦,纤细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动。 她刚刚的一番拉拢被拒绝了。 眀悦也看出了猫腻,一直静处不动。 既被拒绝,那现在的她们该怎么办? 继续之前的计划,将她们定死刺杀先帝的罪名?还是先暂时放弃,事后再想办法拉拢? 王神爱没有说话,天锦也就不语,屋里的氛围紧成一拨即断的弦,而里面的人却也及难得住。 最终王神爱闭了闭眼,道,“锦公主既已是太守夫人,自然是盼着太守好 的,日后有机会我就将锦公主的话带给相国大人,也好让他明白锦公主的苦心。” 如果天锦是桓玄的人,王神爱这番言语若真传到桓玄耳里,就算是挑拨离间了。 好沉的心思啊。 潘梦鸾苦笑——她来时的想法没有错,她就不能给王神爱更多是时间去考虑。 还好,她留了一手。先帝之死的谋划,就算王神爱想停下来,潘梦鸾也不会同意了。 “如此甚好!” 天锦与王神爱暗暗周旋着,坐在一旁的潘梦鸾忽然捂着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落在刚刚的水杯里,瞬间让潘梦鸾的倒影红成一片。 “阿鸾。”天锦心头一惊,连忙扶上去,“阿鸾,你怎么了?” 潘梦鸾奋力的站起,染血的手指宛如地狱索命的利爪指向王神爱。 王神爱依旧身形稳重的端坐在上,却是忍不住的脸色一白,她隐隐猜到了接下来的事,却阻止不了事情的持续发生。 “皇后……皇后要杀我灭口。水里有毒。”潘梦鸾吃力的说出这些话,支持不住的倒了下去。 天锦和朱瑾一起扶住她的腰身,让她慢慢趟进天锦怀中,“阿鸾、阿鸾……” “先皇妃……” “胡说,简直一派胡言。”王神爱拍椅而立,大声斥责。 天锦看到吐血不止的潘梦鸾一时反应不过来,脑子里只想着千万别死,千万别死,“来人,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叫皇上过来,传各位大人过来。皇后……皇后生怕事情败露,杀人灭口。”潘梦鸾将手伸向欲要转身的迢迢,极力催促着她喊另一波人。 迢迢看着如此奋力抓向她的先皇妃,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奔了出去。她的知道,绝不能辜负了潘梦鸾的苦心。 眀悦上前查看了一番,看潘梦鸾面色苍白,口吐鲜血的样子全然不像假装,只怕是真的要死在瑞祥宫了。 这一定是阴谋! 眀悦呵斥,“这不关皇后娘娘的事,别脏了瑞祥宫的地。” 天锦赫然转向王神爱,眼底浓烈的杀意宛如从地狱席卷而来,目光阴鸷狠冽。 王神爱被这样摄人心魄的眼神盯得心头一惊,忍不住退了一步,呵斥,“放肆,你休要栽赃本皇后。来人,传王大人他们进宫,事变,事变!” “娘娘莫慌。”眀悦将王神爱重新扶回到座椅上,让左右的侍女出去传令。 剧毒发作,潘梦銮痛苦的抽搐了一下, 吐出大口鲜血。 天锦顾不得王神爱,紧紧抱着她,红了眼眶,“阿鸾,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潘梦銮的泪水溢出眼眶滴滴滚落,她深邃的同眸里倒映着天锦绝世的容颜。这般旷世奇女子好似从天上来,能陪她走一段路死也是值得了。 “锦公主,我的好妹妹,以后的路……姐姐可就陪不了你了。” “不,我不许你有事,你听到没有,你不许死。”天锦握着潘梦鸾的手,紧紧的握着。却又像紧握着一手心的风沙,清晰的感觉到她的生命在止不住的流逝。 “能这样死去,是阿鸾咳咳……” “阿鸾,不可以,不可以。”连喘息着说话都变得很困难,天锦顿时陷入深深的绝望,“你们不要一个个的走……” 潘梦鸾紧紧收敛起眉宇,就像看着一个无助的孩子在祈求她,而她却不得不撒手离去。 越是独到的人,越是孤独…… 潘梦鸾睁着眼睛,她的眼眸渐渐扩大,视线也涣散了。她看不到她想看到的人,只能低喃着:“朱瑾,好好陪着锦公主。我守不到她最后,你要……一直一直的守着……” 朱瑾红着眼眶,将手放在她的肩头,看着她缓缓逼上了眼 。 “我会守着她,一直都守着。” 朱瑾不知道潘梦鸾有没有听到她的话,她只看到天锦哭出了声。她哭得很伤心,或许是在哭一个永远醒不来的人;或许是在哭不对送别人离去的自己。 一战退朝后,潘梦鸾出了点意外,天锦执意要去查看。刘裕原本打算先天锦一步回去,可他越想越忧心,生怕王神爱又在后宫里下毒手,便一直守在宫门口没有走。 “太守大人?”一路急走的迢迢看到宫门口站着的刘裕,眼眶一红,连忙奔了过来,“太好了,您还没有走。” 刘裕心头一沉,迎上前去,“出了什么事?” “先皇妃死了。”迢迢深深吸了口气,哽咽着说了出来。 “什么?”刘裕一惊,一把拽住了迢迢,“是谁干的?锦公主怎样样了?” 迢迢咬了咬牙,坚定道,“是皇后在茶水里投毒,锦公主暂时无恙,此时已经通报给陛下,陛下下令,要在议事殿亲自审问。” 刘裕连忙拂袖向议事殿赶去。一个毒皇后,一个傻皇帝,他绝不能让天锦落在他们两人手中。 “太守大人。”迢迢一把拉住了刘裕。 “还有什么事?”刘裕心急如焚,蹙眉转身质问。 第440章 再战 迢迢阴沉着脸,指了指迅速跑出宫的小侍卫道,“那是皇后的人,多半是要通知王甫大人他们。” “我知道了。”刘裕转了方向,也跟着向宫外跑去。 迢迢将事都安排妥当后也不等刘裕,自己独自离开。 刘裕走出那道沉重的大门,出宫的小侍卫就在前方不远处,他停下了脚步。一直在宫外等候他的刘敬轩迎上前来,“太守大人。” “那个报信的侍卫,别让他得逞。然后紧盯着这里,别让宫里的消息传出去。” “是。” 下达了命令,刘裕转身向宫里跑去。而刘敬轩也握紧大刀,向那个报信的侍卫追去。 相国府内。 知道今日早朝上会有一场大戏上演,沐倾城一直守在桓玄的书房里,等他回来商议最新的事情。 等到桓玄回来将消息原原本本的告诉沐倾城后,她又陷入了沉思。 “早朝上的一出戏远比预料得还精彩,王甫他们差点就收不回来,连王皇后都交出去了。”桓玄冷哼,“他们还真有两下子。” 沐倾城静默着,眼底波光闪动,看得出的思绪交汇不定。 “怎么了?”桓玄问。 沐倾城看向窗外,视线却没有聚焦,她所有的心思都还在脑海里盘旋,“潘梦鸾是故意割断手筋的。” “你这么肯定,或许就是王神爱一时大意。”其实潘梦鸾的手腕到底是谁割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因此将了王氏一军。就像权势里的真相一样,一直存在的,却不见得那么重要。 谁赢到最后才是最重要的! 沐倾城抬手为丈夫沏了一杯温茶,笃定道,“如果真是王神爱做的,她不会自负到让潘梦鸾上殿,她默许潘梦鸾上殿,就说明她有绝对的自信。只是她没想到,潘梦鸾竟是如此狠的心,表面答应她签字画押,背后就割断了自己的手筋。” 顿了顿又说道,“这么好是时间,她们一定会再做点什么的。” “王皇后吗?”桓玄端起茶水,“她要么收手,要么就坐实了潘梦銮和天锦的死罪。这样一来,她和刘裕的矛盾就激化了。” 沐倾城摇了摇头,“不是皇后,是潘梦鸾,她一定会再做些什么的。” “按你的话说,她连自己的手筋割断了,又全身伤痕累累,她还能再做些什么?”桓玄喝了一口茶水,茶水清香,就像身边睿智的佳人 一样。 “正是因为连手筋都割断了,身份也不能再掩盖了,才要一鼓作气。现在中途而非,就算得天锦庇佑保住了性命,她也会成为一个废人。”沐倾城微微摇了摇头,金色的步摇在她额前光芒闪烁,“虞美人里的人,宁死也不会做废物。” “那她还能做什么?”桓玄放下了茶水,沉思片刻,“她剩下的也唯有命了。” “现在也不好断定,只能看看天锦、刘裕那边有什么动静了。潘梦銮再厉害,也只是附属品。她始终是围绕着天锦在做事的。” 说着沐倾城默默叹了气,视线移向窗外,眼底波光微闪,隐隐在思绪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桓玄问。 沐倾城回了回神,“没什么。” “你在想天锦的虞美人。你想占有它。” 一语点破心中事,沐倾城微讪之后又恢复清冷,“虞美人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它就是黑暗中游走的黑龙,明面上你所知道的事情,背后里往往都有不得而知的真相。若能长握此等权力在手,不怕不能横扫障碍,稳坐天下。” 桓玄微微骇动,看向自己的妻子,“你已经是虞美人最有实权的首领,除了 天锦,没有人可以撼动你在虞美人中的位置。” “你错了。”沐倾城看向他,眼色锐利,“就算是天锦,现在也不能轻易撼动我在虞美人中的位置。” 桓玄收敛眉宇,“你想做什么?” “天锦在淝水之地战败后,虞美人一度无主。是虞美人里几位首领苦苦支撑下来。后来她慢慢恢复记忆,却又为情所困,还失手杀了德高望重的徐先生。”说到此处沐倾城忍不住冷哼一声,“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在虞美人里的声望,说与她锦公主比肩都不为过。虞美人里不但有众多姐妹站在了我这边,就连几个首领里都非常认同我。” “可她是虞美人的创立者,那些平时恭维你的人,到了最后又有几人会为你背叛锦公主。”桓玄对于沐倾城的预示,表示堪忧。 “你又错了。”沐倾城面色阴鸷,眸里暗藏着睥睨之色,“是她先背叛了虞美人了。” “淝水一战我也略有耳闻,她当时也是受人蒙骗。”说到此处,桓玄又想起了谢琰。 都是战国英魂,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女儿情长就像风尘沙。 “因为她判断失误,造成巨大伤亡。”沐倾城垂下眼 帘,心有感慨,“受人蒙骗又如何,在巨大的代价面前,又有几人会原谅她的失策,理解她的苦衷。”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什么时候出手?”桓玄看向妻子,她白皙的肌肤在金色步摇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明媚的双眸闪烁着睿智的光华。 桓玄打算劝妻子放弃虞美人。虞美人毕竟创立于北国,里面的奇人异士多半是北国人,虽然已有觉悟,可到底是个隐患。 只是他也知道妻子的性子,很多决定都是经过严谨思绪的,一旦决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何况虞美人也是她多年的心血,也没有理由让她将心血拱手让人。 天锦若是不想放手,也让她凭本事拿回去就是了。而他要做的,就是不截余力的保护她。 沐倾城缓缓走到窗台前,神色凝重,她握着自己的手,沉默片刻道,“现在权势三足鼎立的情况下不易出手,我打算……” “相国,相国。” 沐倾城刚想说些什么,门外就传来侍卫的呼喊,听声音还有些急促。 “什么事?” “宫里来的消息。”侍卫没有立即汇报,而是说了消息的来处。 宫里的消息,必然是暗线。 第441章 宫里的消息 “进来。”桓玄和沐倾城下意识的对望一眼,让人进了书房。 “相国。”侍卫抬手行了一礼,“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为了杀人灭口毒死了先皇妃。” “什么?”桓玄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刚刚还聊到潘梦銮再施计只怕要将命搭上去,怎料刚说完就传来了噩耗。 桓玄看了妻子一眼,突然明白为何她不愿对虞美人放手了。虞美人里的下属,不但身怀绝学,且个个都是忘我者,果然叫噬权者欲罢不能。 “陛下派人来喧相国进宫。” “好……等等。”桓玄刚刚答应,突然又反应过来,“是陛下喧的我。” 他还以为是暗线偷传来的消息。 “是。”侍卫点头。 桓玄抬了抬手,示意下属退下。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傻皇帝竟然知道主动喧人。”桓玄皱了皱眉。 “或许他也感觉到王神爱过不了此劫了。”沐倾城神色凝重,却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提醒道,“这恐怕不是王神爱的过失,多半是着了天锦和刘裕的道。” “刘裕真是发了狠要对付王氏,他当真是痛恨贵族。自己和天锦铤而走险不说,还牺牲了深宫里最厉害的一 颗棋子潘梦鸾。倒是锦公主,竟也同意了。”桓玄暗暗思索着,惊觉这盘棋下得着实惊骇。若是棋差一步,很可能会满盘皆输。到时候他们就不得不顶着压力造反了。 “不是的,天锦不会那么做。”沐倾城否定了桓玄的想法,“自断手筋是潘梦鸾的主意,这次投毒也是。” “你这么确定?”桓玄有些诧异。 沐倾城点头,“确定。就算潘梦鸾愿赴死,天锦也下不了这个决断。她若有这等狠冽的心肠,当初在淝水就不会败了。” “我先过去看看情况,有我和刘裕联手镇压,看来这次王氏就要玩了。”桓玄露出自信的笑意,看来三足鼎立的情势很快就会改变。到时候又不知道会是什么状况。 但这对于一直在风波里跋涉的桓玄来说,不但不觉得危险,反而觉得刺激。 “要小心,王甫他们不会放弃挣扎的。”沐倾城一路将桓玄送到门口,仍然忍不住的叮嘱。她虽然也算得上是一代女英雄,但到底是一位女子,那份骨子里的柔情怎么也藏不住。 桓玄跨出书房,迎着灿烂阳光,一抖衣袖,豪情之态溢于言表,“那也要让他们像谢家一样,从此一蹶不振!” “陛下,我是冤枉 的,我是冤枉的。我怎么会将先皇妃毒死在自己的寝室里了?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王神爱碍于太守、相国两位大臣施压,不得不跪在德宗帝面前为自己身边。眀悦也跪在王神爱身侧,手心里是一层的汗。 天锦立在右侧,身体挺力气势逼人,言语铿锵,“陛下,王神爱狡猾奸诈,心如毒蝎。她怕先皇妃得有喘息的机会,告发自己,为了自保,不惜将先皇妃请到自己的寝宫毒杀。然后到陛下这边来喊冤!”天锦看向跪在一旁的王神爱,眼底杀意浓烈,“只可惜,这次先皇妃之死天怒人怨,我不会再放过她!” “不是的陛下,我从没有做过这种事情。”王神爱挺立着上半身,拧眉直视前方,仍是义正言辞的狡辩,“我一心为陛下着想,为我们南朝着想,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天锦冷笑,“皇后说这种话不怕雷劈吗?” “陛下……” “好了,够了。”德宗帝看上去很没有耐心的样子,为难的挠了挠头,看向两位气段凌厉的大臣道,“太守大人、相国大人,你们有什么看法了?” “陛下,王神爱一而再再而三的要至先皇妃于死地,甚 至不惜造假认罪状。现在又投毒先皇妃,这不是她惯用伎俩吗?还有什么可说的,应用国法。”刘裕气势严厉,面色凶狠。 当他跨进议事殿,天锦红着眼眶,便知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他要至王神爱于死地,就在今日! 桓玄头脑冷静神态自若,“臣也以为,王皇后一再借用先帝之事害死先皇妃,也有亵渎先帝之嫌。” “放肆,我只是一心为先帝报仇,不让凶手逍遥法外。”纵容是戴罪跪地,王神爱依旧皇威不减,“潘梦鸾先自行割断手筋,后又自服毒药死在我宫里,还是不是为了给这个贱人脱罪,保护幕后的真凶!” “王神爱,你为了脱罪口不择言,罪加一等。”刘裕厉呵,“你给先皇妃上茶的水杯里,也被检出了剧毒,你还不承认!” “她的毒血吐进了杯子里,当然会被检出剧毒,但是皇后娘娘并没有下毒。”眀悦也极力申辩着。 刘裕并不知潘梦鸾真正的死因,但他能笃定,王皇后必须要为潘梦鸾的死负责。这不见得是真相,却是比如的目的。 王神爱冷哼,眸底泛着寒光,“陛下,潘梦鸾和天锦确实是杀害先帝的真凶,那个认罪状是潘梦鸾亲自签字画押,那 人证也是真的。” “人证?还有人证吗?”德宗帝一副疑惑的模样,似乎之前的事又忘得干净,心中无一物的模样。 “有的。”一说人证,王神爱的身子又挺了几分,“若没有人证,我怎么敢捉拿潘梦鸾和天锦下狱了?” “陛下,不如我们再给皇后一次机会,现在就传来人证过来一问吧。”桓玄知道,这人证多半是王神爱最后的手牌了。不出玩最后一个杀手锏,王神爱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拖延时间,他倒不介意做个老好人,趁手推一把。 德宗帝拍了拍桌案,“好,传人证,快传人证来。” 王神爱下意识的转首看了看殿外,议事殿外除了守门的侍卫,再无一人。王神爱皱了皱眉,连桓玄都来了,为何王甫他们却没有来? “眀悦,将人证带过来。” “是。” 王神爱向眀悦使了个眼神,眀悦会意,连忙跑了出去。 眀悦现在的身份也很特殊,不能离开后宫半步,何况她要带了人证立刻赶回议事殿。只能交代信得过的下人再请王甫。 回议事殿的一路,眀悦一再交代侍女水清,让她谨言慎行。水清也很是配合,依然保持着一副对潘梦鸾不满的样子,连连点头。 第442章 伪装 “侍女水清,见过陛下。”水清的年龄并不大,约莫二十六、七的样子,但在这宫里已经算得是老宫女了。 眀悦跪下后像王神爱点了点头,王神爱又撇了水清一眼,冷冷道,“快将你到我宫里投奔时说的话再说一遍。” 水清突然的一阵惊慌,惶恐道:“水清不知皇后娘娘在说什么?” 王神爱心头一惊,再也稳不住的大喝,“你在我宫里怎么说的,现在就怎么说。” “我、我……”水清薄唇颤抖着,拘谨得不敢张口。 眀悦心头大急,拽过水清的胳膊狠狠一扭,“你在皇后的宫里不是挺能说的嘛,不是要为你的前主子伸冤的嘛,现在怎么不敢开口了?” 水清吃痛,面前不是皇帝就是公主,还有两位朝廷大臣立在身侧,吓得大哭起来。 “住手!”天锦一把打开眀悦的手,屈膝在水清身侧,安抚道,“不要怕,在皇帝面前只管说实话。” “是……”水清抽泣了一下,小心撇了德宗帝一眼,低声道,“先、先皇妃杀了……” 水清因为哭泣话说得一顿一顿,王神爱和眀悦目不转睛的瞪着她。 突然水清话锋一转,脱口道, “皇后让我做伪证,让我说是先皇妃杀了先帝,我、我是无辜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水清捂着脸痛哭起来。 王神爱神情瞬间胯下,跌坐在地上,“你、你个贱人,是谁指使你来的,是、是潘梦鸾。” 水清狠狠摇头,“不是的,皇后见我从前跟过先皇妃,觉得我好控制,便让我做伪证。证明先皇妃杀了先帝,可是、可是当晚先皇妃并没有杀死先皇啊。” 说着水清又大哭起来,好似有千万般的委屈与无奈。 “你个小贱人,敢诬陷我家娘娘。”眀悦更是失控的拉着水清撕打她。 水清惊得尖叫,天锦一把打开了眀悦,将水清护住。 “陛下。”刘裕站出,“现在事情已真相大白,王皇后处心积虑的要杀先皇妃,使尽毒辣的手段。这等蛇蝎心肠的女子,就该以国法治之。” 桓玄冷冷的勾起嘴角,“臣以为,当出其冠,斩其首。” 王神爱顿时脸色苍白,微张了张红唇。 原来在她暗自盘算的时候,他们也已经盘算着联手对付她。利用她的计谋,反将她一军。 疏忽,真是疏忽。她盘算了良久,放眼望去满盘都是利益,哪 里会想到,潘梦鸾会为了天锦连命都可以不要。 有人会为天锦做到这种地步,细想想,虽然她也有可调配的下属无数,但谁又会替她去死。 王神爱内心一片凄凉,大呼,“不,陛下,他们、他们联合起来陷害我,是陷害我。” “王神爱。”天锦冷厉的喊出她的名字,“你这是作茧自缚!” “不,陛下,我是冤枉的。我是您的皇后,您的妻子,你要相信我。”这是王神爱第一次在德宗帝面前露出祈求的神色。或许也只有这一刻,她才想起来自己是这个男人的妻子,而不是皇权的妻子。 然而,德宗帝看向她的目光,硬冷淡漠得可怕。 王神爱顿时失了神,她甚至不敢想象,这会是德宗帝会有的目光。 凶狠、深邃,极其的陌生。 王神爱还想再探寻时,德宗帝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混沌色,假正经似的一拍桌子,威武宣布—— “王氏,多次陷害先皇妃,并将其毒死。那个啊,砍头,砍头!” 他说得不规不矩,却着实如一把刀一样,生生悬在了王神爱的脖颈。 他是皇帝,再傻都是皇帝。皇帝下达的命令,没有人可以违抗 。 王神爱曾贪婪并享受这种权利,如今大刀悬在眼前,却是那般的沉重、无助。 眀悦趴在地上恳求着,“陛下,这可是皇后娘娘,兹事体大,还是等王甫大人过来再商议吧。” “陛下,王神爱诬陷毒死先皇妃证据确凿,不管是谁来都要定罪。万不能再给他们狡辩的机会,应下令立即执行,以告慰先帝和先皇妃的在天之灵。”刘裕随即否决,他不能给王氏任何喘息的机会。 德宗帝点了点头,“恩,对。” “陛下,万万不可,这可是皇后娘娘,是王氏的皇后娘娘,是天下人的皇后娘娘。”眀悦还在不懈努力着,她言语恳求,却暗暗在提醒着德宗帝,他要杀死的女人,背后有着更加强大的力量。 “这个……”德宗帝又不争气的犹豫起来。 桓玄正色提醒,“陛下,您放心。您是皇帝,您说了算。何况,还有我和太守大人在。” “恩,对对。”德宗帝一拍案几,喝道,“我是皇帝,我说了算。” 王神爱看着要自己去死的丈夫,忽而讽刺一笑,“陛下,您当真这般绝情,这么急着盼我死吗?” “这个……”德宗帝看着妻子可 怜楚楚的眼神,心头一软,大袖一挥施恩道,“算了,好歹夫妻一场,留给全尸,赐白绫吧。” 天锦心头一阵冷笑,还以为德宗帝会看在夫妻情分上对王神爱网开一面,原来就算是傻子也狠急了被人摆弄的滋味。 眀悦大急,连连叩首,“陛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王神爱彻底垮下了肩膀,没有说一句求饶的话。或许是自尊心在作祟,或许她了解自己的男人。一手打造豹园,喜欢用人做食挑逗猎豹,并以见血为乐的人,就算是个傻子,也是嗜血残忍的傻子。 “少废话,拖下去,就在皇后的瑞祥宫里执行。”德宗帝根本听不到眀悦的呼喊,就像他在王氏得盛时,一直听不到其他人的呼喊。 一直候在殿外的侍卫,得令后跨进殿内。王神爱站起了身,没有让人碰她。这一刻她的身形姿态依旧端庄傲慢,就像去死的不是她一样。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待到王神爱要转身时,眀悦一把拉住了王神爱的衣裙,在突然意识到日夜相伴的人即将死去,即便不曾喜欢过她,却也是非常的不舍。 毕竟她们是一类人。 如果她死了,那她就孤单了。 第443章 斩草要除根 也许是女人的声音太过尖锐,德宗帝厌烦的大手一挥,“吵死了,眀悦陪葬。” 王神爱心头一惊,他果然是个无情无义又狠毒的人。 “陛下,眀悦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王神爱终于说了祈求的话,却不是为自己。 德宗帝将视线移到旁边去,看也不看,“哼,又想骗我,她才不是无辜的。” 说着又挥了挥衣袖,让侍卫将这两女子拖了出去。 刘裕握了握拳,向德宗帝行礼,“陛下英明。” 这样一来,后宫里最棘手了一根刺就被彻底拔掉了。 天锦也抱拳行礼,“谢陛下为先皇妃伸冤。” 德宗帝顿时得意洋洋起来,抬手免礼,“恩恩,那还用说,别看朕平时顾忌皇后,其实朕是尊重她。朕可聪明着了。” 刘裕心里冷哼。天锦撇了德宗帝一眼,眉宇微微收敛。随着悲痛的情绪渐渐平复,天锦的思绪又慢慢运转起来,开始将今日的事一点点的从脑海里略过。 桓玄露出礼貌又温和的笑意,不再看消失在殿外的女子,正过了身子,“陛下圣明。” “恩恩,不用行礼了。” 随着王神爱的退场,整个南朝最有权势的人就在这个 屋子里了。 德宗帝痴傻阴鸷,刘裕枭冽凌厉,天锦烈骨惊鸿,桓玄诡谲机敏;这四个卓尔不凡的人,有意无意的控制着历史的走向,乱世几多风雨,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个的倒下,又一个个的崛起。而**手也洗礼般的换了一轮新手。 他知不知道王神爱一死,这朝廷中就再没有皇权说话的份了。那就会倒退到司马家族把持朝政的时候,整个南朝便是枭臣的天下。 “好,终于解决一件大事了。”德宗帝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神情甚是欢喜,全然不像要死老婆的样子。 刘裕与桓玄迅速的对望了一眼,是暗自较劲又是相互睥睨。王神爱一死,整个金殿上,就剩他们在互相牵制了。而真正的胜利者只有一个,他们心里都清楚。 桓玄抿了抿唇,出声提醒道,“陛下,事情还没有结束了。” 天锦暗暗握了握拳。确实,王神爱是掰倒了,那些利用她、在她大树下乘凉的老臣们始终会是隐患。 德宗帝一愣,“恩?还没结束?凶手不是抓到了吗?” 桓玄阴鸷一笑,为德宗帝慢慢剖析,“陛下,王神爱一介女子,怎么会有如此睿智和胆量,去谋害先皇妃,近儿陷害朝廷大臣了 ?” 德宗帝又是一惊,好似明白了什么,神情转而惊诧,“啊?相国的意思是……” 桓玄直言不讳的进谏道,“陛下,斩草要除根!” 瑞祥宫。 眀悦的尸体还挂在梁上,她稚气还未脱尽的脸上挂着泪痕。 王神爱看着妹妹的尸体,忽而哼笑了一声。这个妹妹,她是不喜欢的,却也是唯一陪在她身边的人。她还打算等过些时候,为了更好的把持皇权、控制傻皇帝,举荐她为妃子。 她也曾为此期待过册封的那一日,可惜……她的路没有预料中那么长。 这个妹妹的心是不甘,也是可怜的,想想她短暂的一生,就是另一个自己。 白绫已横在面前,托着白绫的是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小卓子。 他还很年轻,无论何时都带着讨好的笑。 王甫一直没有出现,王神爱知道,消息没能传出去。 今日一劫,不管是谁下的套都是蓄谋已久的,她输得不怨。 隔着纱幔,一道宽厚结实的身影出现跨进屋内,跪在地上的侍女纷纷埋下了头。 是他来了。 “皇后是在等我吗?”德众帝大步走进里屋,笑意盈盈。后面跟着高公公,一个总管 太监,肃着脸,紧紧跟着他的主子。 宫里的一切都让王神爱无法喜欢,却也无可奈何。 “我还以为陛下不会来了。” 王神爱缓缓的说出话来,她以为会说得很吃力的,却没有。一股从未有的轻松之感让她异常舒适。 白绫就在触手可得的地方,王神爱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突然间的,她想哭。 为自己这一直被捆绑到窒息的一生。 “我们好歹夫妻一场,朕自然要来送送你的。”德宗帝走近自己的妻子,抚摸着旁边的白绫,入手是光滑的质感。德宗帝看着白绫,眼底竟有一种腥血的狂喜。 王神爱深深叹息,抬眼看向自己的丈夫,“以后没有我,南朝就不再是你的南朝了,不用多久,你就会下来陪我的。” 德宗帝冷笑,“听说黄泉也很大,你活着的时候没人陪,死了更是孤鬼。” 听似简单的一句话,却深深触动了王神爱的心。 是的,她活着就是颗棋子,就算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盈满眼眶,低语怨恨,“我这一生,过得真不值。” “说什么值不值,好歹你也嫁了皇帝,飞扬跋扈 过。”德宗帝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显然他已经替她衡量过得失。 王神爱睥睨的撇向德宗帝,想想新婚当夜被他压在身下,就是一阵恶心,“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嫁给你。” 德宗帝转手就捏着她的下巴,愠怒讽刺,“那你依附在我身上享受权利时,可曾想过这些不幸。” “滚。我苦苦支撑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王氏,为了南朝,为了陛下。可是没有人愿意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为我着想一下。” 王神爱狠狠推开了他的手,只觉这个世界都是厌恶的,她冷笑着,讽刺着,“丈夫又如何?你这个呆子,做皇子被其他皇子欺压,做太子被先帝压制,做皇帝被司马家族控制,被我控制。以后更是被刘裕,被桓玄玩弄于鼓掌。你个蠢货,哪里能体会我的万分之一的苦楚。” “哈哈哈。”德宗帝不怒,反而大笑起来,从托盘里拿过白绫一角,任其长长坠下,然后绕过王神爱的脖颈,一圈又是一圈。 “你说得都对,你们是聪明人,我不过是个傻子。”德宗帝底下头,在妻子的耳边低语,“可是这么聪明的你,还是将你的王氏家族拖入深渊了。” “什么?”王神爱心头一惊。 第444章 杀妻 德宗帝让白绫达在妻子的弱肩上,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的说给她听,“王氏家族勾结后宫,拥揽朝政、残杀忠良;三品以上官员斩首,三品以下流放,没收家产,三代不得入朝为官。王氏,从此败落了。” “什么?你……刘裕、桓玄,他们都做了什么?”王神爱握紧拳头,失控大吼,“我们王氏是百年的名门贵族,不知为南朝立下多少功劳,就算我死了,凭他们三言两语也休想扳倒我们王氏。” “呵呵呵。”德宗帝阴阴冷冷的笑着,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丢到她面前,“皇后,痛快点,签字画押吧。” 王神爱拿起一看,顿时倒吸了口凉气。这薄薄一张纸上,满满的都是罪状。条条列列都能至王氏于死地。 “不,不,都是谎言,都是陷害!”王神爱一把丢开了写满罪状的纸,指尖止不住的颤抖,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爬上她的心头。 突然的,她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手指向自己的愚昧不堪的丈夫。 细想来,那些曾经优秀于他、讽刺他的皇子们都没有得到太子之为;先帝最终也将皇位传给了他;而自负控制他的自己……纵容与朝中大臣争斗不休,可 最终还是死在他手上。 这一切看似假借他人之手完成的事情,其实都是…… “你,是你!”王神爱突然嘶吼起来,向他扑过去。 眼尖的小卓子一把拉住了缠在她脖子上的白绫,将仍贵为皇后的她按到在地上。 德宗帝使了个眼神,高公公随即会意,从怀中取了画押的墨,拉住王神爱的手就要去按。 小卓子用力收紧白绫,因为用力过大面容都变得狰狞。 王神爱脖子紧勒无法喘息,却也拼劲全力握住自己的手。任其高公公怎么使力都打不开。 德宗帝厌烦的吐了口气,嫌弃道,“这么麻烦,直接用刀断了她的手筋,就当是给先皇妃报仇了。” 高公公点了点头,从袖内掏出一把匕首。翻过王神爱的手腕,也没看手筋在什么位置,就狠狠一割,伤口深入骨,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 王神爱的脸被勒得发紫,面目狰狞,她的眼里没有一滴泪水,死去时却也没有闭眼。 她是天生的好棋子,受人追捧叩拜,可就算到死,她也未曾见过自己真正的模样。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开心的笑过了,每日看到铜镜里的自己,就像看着一张较好 的面具。 如今,她的路终于到了尽头。算不得成功,也算不得失败,只是很可惜,未曾为自己活过一天。 她还穿着奢华的后服,头上凤冠依旧瑰丽,只是未闭的眼里溢满了对这个凡尘的怨恨。 她的一生没有爱,只有无尽的恨…… 离开议事殿后,天锦随即回到了潘梦鸾的寝宫。 这时的她已经重新换了干净的衣裳,容颜苍白的躺在床上。她未闭着眼,睫羽弯弯翘起,仿佛下一刻就能睁开。 屋子里站满了双目通红的侍女,还有后来被送入宫内的四位妃子,蕊昭仪、李美人、馨美人、金夫人。见锦公主进来,连忙从床头让开了位置,捻袖擦拭了眼泪。 天锦缓缓走过去,握住被褥上无力的手,触碰到生硬的骨骼才赫然发现,原来她的阿鸾竟是这样的纤瘦。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潘梦鸾,是在一个夏季的傍晚。她挽起裤腿,踩在一条蜿蜒小河里。略高出天锦一个头,一身灰暗的男装,却是掩不住她温和的光华。 她对天锦说,你快叫哥哥,我便做鱼给你吃。 当时的天锦一身便衣,在丛林里转了一天后像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天锦取笑 着说,别以为你一身男装我就看不出你是位女子。 潘梦鸾噗呲笑出了声,少女般的她真是美若繁花。以至于天锦一直记得那个光线殷红的傍晚,和她后来说的那句话。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天锦一直笃定潘梦鸾是位女子。直到有一天,天锦诓骗潘梦鸾需要一笔银子。潘梦鸾竟然把自己给卖了,将银子偷偷交给了天锦。等天锦找到她时,她差点被老鸨给打死。 那时候天锦才相信,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 她长着一副女人的皮囊,却保留着男人的刚强。无怪先帝多年如一日的迷恋她,宠溺她。 而她也将自己短暂一生的大部分时光,都捆绑在了这个皇宫里,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虞美人,为了天锦,为了她在晚霞初见时,无意许下的诺言。 “迢迢。” 天锦仍然陷在悲痛里无法自拔,她唤了一声不远处的侍女,语气里竟有一丝生冷。 迢迢连忙走近,垂首不语。 “跪下。” 天锦一声轻呵,迢迢随即跪了下来。 为了配合潘梦鸾在后宫里的行动,虞美人也送了很多人进宫,再加上潘梦鸾成为虞美人首领后, 又培养了一批人。所以在南朝的后宫里,虞美人有着一批不输于王皇后的势力。 之前做伪证诱骗王神爱的侍女水清是虞美人的下属,迢迢也是虞美人下属之一,还是潘梦鸾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她跟着潘梦鸾已久,平日里最贴近潘梦鸾,潘梦鸾大部分的行动不会瞒她,并且需要她的配合。 “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当潘梦鸾倒下的那一刻,天锦脑子突然间的一片空白,潘梦鸾说皇后毒杀她,天锦便笃定是王神爱在水杯里下了毒。 可当众人站在议事殿里,一句句的申辩后,很多破绽便露出来了。 王神爱再心急灭口,也不用将潘梦鸾毒死在自己的寝宫,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何况那水,分明是潘梦鸾自己要的。 迢迢双手交叠在腹前握了握,心绪不宁的样子,“先皇妃……首领的行动都是与公主您商议过的,所以下属知道的,公主您都知道。” “不要企图瞒我。”天锦缓缓侧过了身,微红的眼眸悲恸、冷冽,“割断手筋是她的主意,服毒嫁祸王神爱……也是她的主意吧。” 迢迢紧拧着眉头,红唇张了张始终没有说话,最后只能用力的摇了摇头。 第445章 赴汤蹈火 “阿鸾离开寝宫时服下一粒止痛药,现在我心痛得厉害,你也给我取一粒来吧。” 迢迢紧抿着唇,还是用力摇头,然而她的肩膀却在微微的颤抖。 眼泪溢满了眼眶,天锦咬了咬牙,继续说着,“你把毒药给了她,让我亲眼看着她服下,让我亲眼看着她死去。” “公主……”迢迢只张了张口,泪已流出。 “你本可以救她的,她原本可以不用死的。”天锦神色痛苦,抬头闭了闭眼。迢迢没有说话,好像坚定自己没有错一样。短暂的沉浸后,天锦赫然起身呵斥,“既然你那么听命于她,不如你就下去陪她吧。” “公主。” “公主。” 迢迢没有说话,整个屋子里的人纷纷跪了下来。 “公主息怒啊……”跪在右侧的李美人叩了一首,抬起头泪水涟涟,“我们何曾没有劝过首领,可是首领心意已决,她深知王皇后多活一日,您便危险一分。只要能拔掉那些会伤害您的獠牙,首领宁愿一死。就算迢迢将毒药藏起来又怎样,为了您,首领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将那粒毒药吞下去的。” 为了她…… 为了她,潘梦鸾可以 做任何事情,哪怕是献上自己的性命。 天锦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她本可以活下来的。” “是属下无能。”迢迢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在首领准备将生命献出时,她们这群本该赴汤蹈火的下属们,竟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首领去死。是罪大恶极,也是生不如死。 “徐先生,阿鸾……这些致爱我的人,都一个个的离我而去……”天锦重新做回到潘梦鸾身边,深深凝望着死去的人。这张熟悉而温和的面孔,从今往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首领献出生命,不仅仅是为了铲除王神爱,更是为了让公主您更好的控制皇权。虽然首领已经不在了,但还有我们。没有了王神爱,整个后宫就没有人是我们姐妹的对手,控制德宗帝也就轻而易举。”李美人真切的看向天锦,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天锦绝世的容颜,满满的敬重与崇拜,“锦公主,潘首领能为您做的,我们也可以为您做到。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天锦看着这群下属心绪凌乱。 在最初创立虞美人暗部的时候,天锦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成立一个 能力强大的黑暗组织。作为稳固皇权、稳固江山社稷,为天下百姓默默奉献的利刃。 可是世事无常,原本该在北国,带领虞美人奉献的天锦,经历了同时所爱、亡国等等的诸多变故。而虞美人也不再是从前的虞美人,掺杂了复仇、叛变、分裂、怀疑…… 天锦对虞美人的绝对控制权被人撼动,而且她也渐渐发现,这些虽时都可以为她去死的利刃,也是有各自的浓厚感情。她们对权利也有着欲望如沐倾城,也会遇到一个男人想要将她娶走如辛夷,或者奋不顾身的一死将愧疚留给活着的人如徐先生和潘梦鸾…… 天锦一时间失了神,深邃的双眸里杂念交错辗转。 迢迢忍不住出声呼唤,“公主,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了。” 天锦瞬间凝聚了光芒,她回过了神,低低叹息。 是啊,乱世还未结束,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 “好,阿鸾没有完成的事情,就有劳各位妹妹费心了。” “愿,肝脑涂地。”众人齐齐拜倒。 王皇后之死震惊朝野,然而更让整个南朝都为之颤动的,是王氏不可逆转的倒台。 王皇后诬陷忠良、毒杀 先皇妃证据确凿,被赐白绫。临死前列举多年来与家族联手做下的恶行,并画押。 德宗帝下令抄了王氏家族,在刘太守和相国的联手协助下,王氏毫无还手之力。 朝廷中的权贵在一番落井下石之后,又纷纷表彰,王氏毕竟是百年贵族,堪比王侯世家。为了贵族的颜面,还是让德宗帝昭告天下,先皇妃是顽疾暴毙。因未能为先帝留下一儿半女,所以未能葬入皇陵。 巨大的山峦崩于眼前,算上之前毁灭的司马家族和败落的谢家,整个朝廷算是彻底的被洗刷了一遍。 金殿上站立着诸多的新面孔,分左右而立。左边最前端站着的是太守刘裕,草莽出身、重用贤才,手握重兵英勇凌厉;右边最前端站着的是相国桓玄,贵族世家、根基庞大,云诡风谲、独霸一方。 随着金殿上权势的重新分配,下面的贵族门阀更是翻江倒海的变动,不是翘首相望就是暗暗打探。然后关上门来细细分析该如何应对。然而,未等多久,他们都纷纷做了决定,站在相国桓玄这一边。 桓玄也是打着救世的旗号,但他毕竟是贵族出身,就算要清理迂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 论如何都不会撼动自己的根基。 但是刘太守就展现出了非凡的凌厉手段,他根基未稳就开始向门阀贵族的生存规则发起挑战,提议德宗帝修改世袭、继承等规则,删除贵族的诸多优势于免利;大力提拔寒门子弟,减免百姓税收,打通南北贸易,削弱了门阀贵族一手遮天的霸权。 一时间,门阀贵族被刘裕整治得怨声载道,若不是顾忌他手中的二十万兵马,估计能当即就反了他。 不过顾忌归顾忌,却也没有完全束手就擒。大批的贵族纷纷倒戈桓玄,并在桓玄面前诋毁刘裕,支援他的一系列事物并强烈要求除去刘裕。 这些原本只是暗中传递的信息,因为人员实在太多,去相国府的几乎要将门槛踏破。这秘密也就是公开的秘密了。 潘梦鸾死后,后宫里传来的消息非但没有削弱,反而更加全面。一则潘梦鸾之死并没有损伤各个暗线;二则王神爱的崩盘使得原有的阻碍被一扫而空。 埋伏在宫里的四位妃子顺利爬到德宗帝的身边,成为皇帝身边的新宠。那四个鬼灵精怪、妖媚风情、大胆敏锐的女子,轮番守在德宗帝身边,以确定不漏掉任何一个信息。 第446章 阴阳两边事 太守府,锦园内。 阳光倾洒在朵朵花瓣上,照得绿叶上的水珠上闪闪发光。一排排种下的小树随风晃动这枝叶,偶然落下一片泛黄的叶儿又飘进不远的观景池里,像船儿一样摇曳流动。 春霜收起洒水壶,向凉亭里的公主看了一眼。只见那妙龄的女子从容疏朗、风采照人,广袖长裙姿态英气的坐在石凳上,手中正拿着什么细小的东西观看,然后又缓缓收起。而她的旁边站着英气勃勃的女子,一如天上的明星,时时刻刻的守护着她。 石桌上厨师新做的糕点迟迟没有被动,放这么久多半的凉了。辛夷走后,天锦的神色又凝重了许多。春霜原本想上前去慰问一下,见门口又进来一位矫健俊朗的男子,便知趣的退下。 “锦儿。”还未靠近凉亭里的美人,刘裕便远远的唤出了声。 天锦回了回神,目光瞬间温和许多,“回来了。” “恩。”刘裕直径走来,看着天锦的脸庞,轻易就从她的脸上捕捉到细微的神色,“怎么了?” 天锦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刘裕,说道,“你现在在朝中的情势越来越不妙了,对你不满的大臣也越来越多 ,德宗帝那边弹劾你的帖子,堆起来比人都高。” 刘裕展开字条看了一眼,冷哼道,“一群傻子,就算帖子推起来比山高又怎样,德宗帝能看得懂?还不如省点笔墨,多做实事。” 一提到德宗帝,天锦就心有怀疑,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总觉得他有些异样,可又找不出到底是哪里异样。那感觉就像女人的揣测,没有证据,却比猫鼻子还灵敏。可天锦又不能跟刘裕说这种玄乎乎的感觉,说多了又怕乱了他的心绪。 “我安排在后宫的人现在还比得王皇后,不能随意左右德宗帝的意愿。他虽然心智不明,但有些事被重复多了,就也成了事实,说不定哪天真把你革职了。后面的事,就不要做得太张扬了。”天锦叮嘱着眼前志气正浓的男子,让他注意收敛着锋芒。 妻子叮嘱的不无道理,一想到那些老臣褶皱的脸,刘裕狠狠吐了口气,“现在的南朝根基腐烂,内忧外患。若不快速的清除恶症,只怕外面没打进来,里面就奔成散沙了。从前我一介草莽,只懂得护住跟我的兄弟,现在我被人尊一声太守,自然要肩负天下大责,哪顾得上那些势利小人的弹劾。 ” “正是因为肩负天下大责,才更要注意那些小人,保全自己,做更利于天下人之事。”天锦自小在皇权争斗中长大,看多了忠良的各种死法,无不是被那些不起眼的小人所害。他们身份或许不高,能力也不强,单独一个并不足为据。但他们会为了利益牢牢抱成团,看准时机,一同将忠良拉下台,摔得永不翻身。 “就算你不顾忌那些小人,桓玄总该顾忌吧。”天锦提出了另一个人,刘裕不由得紧了紧手心。 “最近他在朝廷上没有什么动作。”刘裕天天于他同朝,自从王氏倒台后,并未见他有什么大的动作。 倒是刘裕自己,兴师动众的大改国律,得罪了不少人。 天锦挑了挑眉,说道,“他在朝廷上是没有动静,但碍于你的动静太大,他相国府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很多门阀贵族,包括朝廷重臣都投奔了他。” “那又如何?”刘裕轻哼了一声,不否认这个事实,但也不轻易低头。 天锦正色提醒,“你得重视这股力量。” 刘裕对于那群老柴火又气又恨,“我提拔上来的人也不是平庸之辈。就说那个石太郎,你也 见过,有胆有谋,是个可塑之才。” “他们自然是才华横溢各有优势,可他们毕竟是寒门子弟,没有根基。靠他们拥护里就想长久的走下去,那是不可能的。被扳倒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天锦的提示有些刺耳,刘裕收敛眉宇,忍不住摊了摊手,扬声道,“难不成就放任不管,继续让那些门阀贵族祸害朝纲,祸害百姓!?” 天锦相比于从前性情温和了许多,按住丈夫的手叮嘱道,“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但必须要收敛风浪,还要有人掩盖。” 刘裕看向妻子,她睿智的双眸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你有什么想法?” “桓玄是王侯贵族出身,碍于根基,他不能对贵族动刀。但这并不表示他认同那些陈旧迂腐的纲纪,愿意看着王朝腐烂下去。”天锦视线投向远方,轻笑起,“想必他现在也很头疼,一面要拥护自己的根基笑脸迎客,一面又对王朝的蛀虫恨之入骨却无计可施。” 桓玄虽然是个贵族,却不是那些迂腐贪婪的权贵,这点碍于之前的相处,刘裕还是信得过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事细细分析后,其实也很简 单。天锦扬了扬眉,凝视刘裕,“现在他做不了的事情你就可以做,让他来掩护你。” 刘裕支起下巴,暗思后觉得也有道理,随即点头示意天锦继续说下去。 “虽然你和桓玄看上去在朝中是平分秋色的,但他的势力要远大于你,那些颇有根基的老臣是那些愣头青所不能比拟的。所以我们表面敌对,但私下可以和他联手,当有人对付你的时候,他可以暗中挡一下。而你,也可以去做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天锦的想法也很简单,在朝中一个明里做事,一个暗里相帮。 在不断的目标变化中,他们可以是敌对,也可以是盟友。 刘裕思绪了片刻,担忧道,“道理是没错,恐怕他也没那么容易答应吧。你刚才也说了,他更有优势。” 天锦忽而一笑,意味深长道,“这也不难,你只要主动放低姿态示好,他会同意的。” “放低姿态!?”刘裕看向天锦略有犹豫,“那我得低他多少才能成事?” 天锦站起身,缓缓踱了两步,看向相国府的方向,深邃的双眸映衬着阳光灿然闪烁。 “那就要看你最终想高出他多少了!” 第447章 倾城可好 桓玄下了早朝后就打算回府,中途被一小童递了请帖,受邀到流年记一局,落款一个锦字。 桓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天锦。 “果然是你。” 桓玄刚进流年记,就有一个年轻女子迎了出来,也不过问,直接将他引上二楼走廊的最里端。虽是里端,却不狭隘,拐一个弯踏进去,又是一个别致的茶屋。 “怎么,不想见到我吗?” 天锦原坐在窗户前,窗户外是一片湖,视线可以放得很远,也没什么人会注意这个小小的窗户。 风采照人的人儿起身相迎,一身紧致素衣,落落大方的起身相迎。 桓玄温婉一笑,见得天锦如此随意,不由得心头一暖,几番酸楚涌上心头,“只是谢府一事后,我们就没有再这样好好聚过了。” 天锦扬起嘴角,微微笑起,开阔中带着无奈,“现在的你已经今非昔比,确实很难再见了。” 当时他还不过是没有自由受人监管的人质,而现在已经是南朝堂堂相国大人,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他。他走到哪,见了什么人都可以让有心人暗暗揣摩许多。 “你也一样。”桓玄如此说着。 谁又会相信,当朝皇帝亲 封的公主殿下,在多年前不过是谢府的一个小妾。初次见她时,她还披散着头发,一身素色一群,绝美而瑰奇。 一路走来的崎岖,都成了多姿多彩的往事。 而最不堪回首的就是往事。 “坐吧。”天锦说着抬了抬手,将桓玄引到窗台边。 窗台下放着一张桌塌,人坐在窗口一边闲聊一边饮茶,还能时不时的看向窗外的美景,着实惬意。 “近日倾城可好?” 天锦看似无意间的一问,桓玄心头一惊,面上却是自若安然,“她一直都好。倒是锦公主,刚刚经历了一番波澜。” “过去的事,都是小事。”天锦顿了顿,从容的沏了两杯茶,又缓缓说道,“倾城得你照顾,我也很欣慰,她跟着我也受过很多苦难。” “锦公主不必说这些,我们都不是矫情的人,还谈什么苦难了。”那些苦难的过去被说得轻巧而不值一提,桓玄含着笑意,喝了口茶,“锦公主若只是想关心一下倾城,何不到我府上坐坐了?” 天锦捏着茶杯,没有喝,视线凝聚在茶杯的杯沿,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轻叹,“我们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句话说得绕有深意。 按理天锦才是主上,没有非要去找沐倾城的道理,随便下个令便可让沐倾城亲自登门拜访。 或是在暗示着她和沐倾城已经不是随便能见面的人了? 桓玄想到前几日沐倾城跟他商议如何瓜分虞美人的事,不由得背脊一凉——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也不应该,沐倾城还没有真正下手,只要窗户纸没有捅破,天锦最多也是怀疑,不可能抓到什么把柄。 桓玄静了静心,直问道,“锦公主不妨有话直说,我桓玄虽然周旋于繁文缛节之间,其实更喜欢爽快人。” 天锦一挑眉,快意道,“好,正巧那些繁文缛节我也一直学不会。” 看向外面的湖水,湖面波光闪动,微风徐徐而过。湖的对面就是人流涌动的街道,那些人一边盘算着自己的营生,一边担忧着一城之外的兵荒马乱。 天锦凝了凝神,看向桓玄有条不紊道,“阿裕和你在朝中一直被人当做是对立的,你们的行事方法也有所不同,所以看上去并不和睦。但我知道,你们并不是敌人。” “那还是自然,都是为朝廷办事,怎么会敌对了?”桓玄淡淡笑着,那神情似乎天下也没谁是他敌人。然而就是这 样一位温润的朝廷重臣,是握着杀人刀一路饮血到这座城的,他温婉的笑隐隐透着血气。 “但那些官员的看法也非常重要,哪怕是表面文章,都要做得让他们心安。所以我才给相国大人一份请帖,私下请相国大人到这边来坐坐。”那些在他们嘴里说起来轻飘飘的事,实质却是至关重要的局势。否则也引不得天锦和桓玄对立而坐。 桓玄含笑自若,“是了,刘太守手腕凌厉,行事果断,短时间就为朝廷拔除了不少昏官,大家都很敬重刘太守。” “恐怕是敬而远之吧。”弹劾刘太守的人几乎都是桓玄那边的,天锦对面坐着的哪里是仪表堂堂的佳公子,简直是只玉狐狸。天锦不由得加重了口吻,“相国大人您是知道,南朝的腐败、党争,拉帮结派、徇私舞弊、官官相护比想象中还要严重。相国大人担职已久,却总对那些人心慈手软,怕就怕他们不知感恩啊。” 桓玄自嘲,“锦公主见笑了,说什么心慈手软,其实是我相国无能啊。” “这也不能全怪相国。朝廷官垄关系本身就很复杂,其中牵扯众多,一个处理不慎,很可能就要连带出上百个官员。稍有差池,受苦受难的还 是百姓。”天锦看着桓玄眼底精光闪动,略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情势以后往昔不同,司马家属消亡、王氏也没落了,最深的隐患已被拔除,剩下的就是疏通血脉,使之焕然一新。” “听上去很有道理,做起来却不容易啊。”桓玄没有拒绝她的话题,视线移向了窗外,凉风吹动他的发丝,发梢微微摇晃。 天锦挑了挑眉,神采奕奕,“那是自然,所以阿裕只是小试牛刀,就已经是众矢之的了。” 桓玄撇向天锦,同意也觉得对面坐着的不是简单的美人儿,“太守大人可不是小试牛刀。他在朝堂上随便跺跺脚,整个南朝的官垄门阀都要抖三抖。” “但真正要做的,还有更多!”天锦眉间闪过一抹锐利之色,问,“相国大人可知最近有人在弹劾阿裕?” “知道。不过陛下也只是随口说了两句,都被太守大人新荐的官员们给驳回了。算来,陛下也未正式受理。”桓玄轻巧说着。 递文书的都是哪些人桓玄心里也有数,那些人桓玄并不喜欢。但出于某些复杂的原因,桓玄也不曾阻止他们。 天锦眸色犀利,正色道,“现在不受理,不代表以后不受理。” 第448章 谈判无情面 “陛下并不善朝政,他的心智还远不及一些朝堂外的人。”桓玄撇向天锦,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天锦自然知道他是在暗指自己,她只是略笑了笑,没有反驳。 眼前曾经一起共患难,也曾愿为自己出生入死的男人已经变了模样。他们此刻对立而坐,就像是他们此刻的立场,对立且充满了较量。 他们之间还有情分吗?或许还有吧,只是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携手共进了。 毕竟那时候的他一无所有,而现在……却要背负很多。 “我们的皇帝确实是心智不慧。”天锦叹了口气,抬手支起下巴,目光幽幽的看向窗外的天际,缓缓道,“但他毕竟是皇帝啊。” 桓玄笑而不语,不紧不慢的品着茶,等着对方后面的话,颇为闲散的样子。 天锦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人,心里不由得感慨——他变了很多,比从前更凌厉了。她原本是想从感情入手,渐渐深入,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利益才是驱动一切的车轮。 “阿裕心有志向,想为这个国家出力,那些以啃食社稷饱腹的蛀虫,实在难以容忍。可惜这世上没有束手就擒的昏官,当他们权利受到威胁时,就会不惜 一切代价甚至不择手段的残害对方。”天锦有条不紊的说着,“两拳难敌四手,这样下去不管阿裕有多勇猛,终究会有失策的时候。如果阿裕受害,那必然是满朝昏官欣喜的时刻,然后他们会继续作恶,继续祸害整个南朝。相国大人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吧?” “那是自然。” 话落,桓玄又不再多话。 在不确定对方的意图前,桓玄是不打算改变自己态度的。他不会当着天锦的面与其对立,但也不会像从前一样轻易站到她身边了。 天锦顿了顿,瞳眸迅速收紧,提气肃穆道,“如果阿裕在朝中被小人所阻,还请相国大人及时出手。” 桓玄心头忽然一顿,整个人都静止起来,然后短暂一瞬的深思后便又泰然道,“太守大人雄心壮志,手段凌厉,而小人总是会笑里藏刀,防不胜防。锦公主,我也是爱莫能助。” “我知道这事会很难,但就算很难相国大人也必须要做!”天锦毫不客气的断然言语,气势凛然。 桓玄稳稳坐着,安然自若,“为什么?” 天锦勾了勾一边嘴角,自信满满,眼里散着些凌厉之气,“其一,那些昏官多半都是老臣,且是贵族 。一个贵字则是相国大人的根本,他们也因此纷纷投靠了你。如果你主动出手,必然要失人心;但若不出手,又是寝食难安,对不起这身官袍。而阿裕则与你大不同,他不需要顾及什么贵族、世家的。有些你不方便做的事,他真好可以代劳,这何乐而不为了?” 桓玄身体挺直,默默听着,窗外的微风说动他的发丝,缓缓晃动。 “其二,朝廷中人都知道相国大人与太守大人是不同的阵营,甚至是相互敌对的。如果这时候太守突然向相国放低了姿态……”天锦压下声音,低沉道,“投靠你的人会怎么想?一定会觉得抱对了大腿,并且会抱得更紧吧。” 桓玄静静听着,脸上越发阴沉,就好像被人偷窥到了隐秘的境地。然而他也想看到了更多贪恋之物一般,渐渐展开眉宇,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没想到,太守大人愿意为江山社稷如此放下身段。” 天锦听得对方如此言语,便知此事已成,“都是为了天下百姓,那些手段又算得了什么。” 在很多年前,天锦刚刚涉政的时候,她曾不齿于这些阴谋诡计,她总觉得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摆着一颗正心,没有什么事办不成的。 她不懂那些陪伴她从小长到大的人,太子、慕容冲……为什么一个个都变了模样。 只到她在尘世苦难、权术政变里颠簸一番,才渐渐有所明白。 那些所谓的摆着一颗正心就能成事的想法,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桓玄提起水壶,为天锦将茶水满上,“如此我倒是愧疚了。” 桓玄说着官腔话,天锦也随之回应,“相国大人不必愧疚,你有更远大的宏图抱负,自然不需要做这些小事。” “哈哈哈。”桓玄笑着向天锦端起了茶水,做出以茶代酒的姿势。 天锦毅如此回敬。 事有所成本该喜悦,然而天锦的心里却是一阵悲凉。 放下茶水看向窗外——山河百年依旧好,人间已是几轮回。 相国府,内院。 自从曾经叱咤风雨的女军师变成了相国夫人,原本整个府里的凌厉之气收敛了很多,到拿府邸的秩序倒是更严谨了。 因为有了夫人之名,她就可以染指桓玄的更多事情。 至于她本人,长发高盘起,玉簪璎珞摇……原本的戾气收敛了许多,偶然清闲时倒也知道抬头看看阳光,享受一下清风拂面的片刻安宁了。 相国和相国夫人共用一间书房,内装雅致,里外宽敞,朝南就开着两扇窗。一面窗前摆着两盆兰花,两一面窗下则是水墨摆列的案几。 年轻的贵夫人眉目如画,红唇如霞,一身锦衣绣着清雅的花,正手持丹青,在一个刚做好的青纱窗上绘制着山水长天。 “倾城。”突然有人靠近,轻唤了一声。 她的身影闪到窗口,依偎在窗台上瞧着沐倾城笔下的画作,调侃道,“你居然有心思画画,嫁了人果然又沉稳许多。” 沐倾城慢悠悠的撇了她一眼,来人是月姬,虽不是绝**子,眉宇间却也带着些英气。她斜竖着长发,在头上盘了一个发髻,已经不算多年轻娇嫩的人了,却依旧披散着头发。 她从不和别人说她的私事,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偶尔也会寂寥的凝望着月色静静发呆。 沐倾城也调侃道,“你的功夫也渐涨了,来去相国府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皇宫我都来去自如。”月姬扬起了头,说着向门口走去。 推门而入后又谨慎的将门轻轻合起,一边走来一边说道,“刚刚我看到桓玄去流年记了。” 沐倾城微微一顿,“应该是天锦找他。” 第449章 资源争夺 月姬心头一动,她意识到对方在唤锦公主的时候竟然没有用敬称。 月姬走到案几前双手环胸,“你是越来越不把锦公主放在眼里了。” “我跟她都不是从前的彼此了,立场也不一样了。”沐倾城顿了顿,丝毫不避讳的轻声道,“我们的战争……也快了。” 竟然早已意料到了这件事,但从沐倾城嘴里慢悠悠的传出,竟还是有着说不出的寒彻。月姬倒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虞美人里都对潘梦鸾的死议论纷纷,不知道是从哪传出的,说潘梦鸾并不是自杀,是锦公主为了扳倒王神爱逼杀的。” “是我让人传的。”沐倾城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笔,一边欣赏着画作,一边说风轻云淡的说着。 月姬后脊一阵发凉,瞳眸紧紧收缩了一下,然后又迅速调整过来,轻笑道,“你很聪明,效果也很好。虞美人的姐妹们对锦公主的不满已经到达顶峰了,任由朱瑾、辛夷她们压制也效果甚微。看来虞美人的分裂已经是箭在弦上的事了。” 沐倾城轻哼,抬起眼帘,双眸明亮寒气森森,“你不用担心她,她撤换流年记的下属时,就做好了心里准备。我与她必有一战,只是 在未战之前,我应该争取更多的利益。” “确实,锦公主曾犯下对虞美人非常致命的打击。但她毕竟是虞美人的开创者,自身强大的能力不能忽视,你要和她争夺虞美人,犹如虎口夺食。”月姬直视着她,对她的冷静与谋略深感钦佩。整个虞美人里,除了锦公主,再没有与她相抗了。 沐倾城抿唇一笑,眼神阴鸷,“那也要咬一块肉下来,我也不是好对付的。” 月姬看着沐倾城脸上的狠烈之色,言语轻而沉重,“她一定很后悔当初提拔了你。” 沐倾城冷笑,避开了刚才的话题,问道,“宫里的情况怎么样?” 潘梦鸾一死,沐倾城没来得悲伤就让月姬去探测潘梦鸾留下的势力。正如她自己所言,她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争取更大的权利。 “潘梦鸾在皇宫里织了一张密集的网,现在除了锦公主,没有任何人可以操控。”月姬加重了语气,“潘梦鸾对锦公主赤胆忠心,那里我们真的动不了。” 沐倾城缓缓移动着深邃的瞳眸,视线所到之处犹如寒刀扫过,“那潘梦鸾安排在德宗帝身边的妃子……” 月姬摇了摇头,神色坚定,“那都是潘梦鸾 一手带出来的,若不是潘梦鸾有交代,说不定锦公主调动起来麻烦。” “真是忠心。”关于这一点沐倾城心里也有数。月姬说不行,她也不再深究。 潘梦鸾和天锦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的相遇和收留,而且潘梦鸾这条线因为是埋在南朝深宫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单独隔绝式的行动。与虞美人的其他部分都是分离状态,如果不是北国灭亡,沐倾城都不会有意去了解他们。 论战斗力,她们深宫里的棋子在整个虞美人的部众中,实在有垫底之嫌。但要论起玩弄人心,结交贵权来讲,在虞美人中绝对是无人能出其之右的。 “潘梦鸾是最早进入虞美人的,却也是唯一脱离管束的人。她身手不算强,心思却极为缜密,在南朝皇宫里编制的信息网,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拆不掉。”刚刚月姬做的判断没有一丝夸大,潘梦鸾在宫里编制的网有明有暗,就连身在其中的人都没有真正见过这只网的全部面貌。也许同是虞美人的伙伴就在对面,却两不相识。 沐倾城垂这眼帘,视线停在纱窗画上,内心里却暗暗盘算着什么,“这事以后可以徐而图之,只是那四个留在德宗帝身边的妃子, 实在是碍事。” 潘梦鸾死后,她留下的网自然是交接给了天锦,宫里新安排的四个妃子都贴身服侍德宗帝。这不就等于将德宗帝拱手让给了天锦和刘裕。 挟天子,弄诸侯;时间久了,天锦必然是要做王神爱第二的。 月姬眉宇微敛,落实道,“她们受潘梦鸾一手栽培,实力都不差,也有些身手,不是那么容易清除的。” 沐倾城冷笑,略眯了眯眼,神色邪魅,“这世上就没有我除不掉的人!” “你打算怎么做?” “尽量争取,争取不来……”沐倾城阴鸷的勾了勾唇角,冷冷道,“情愿毁掉。” “好吧。”月姬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脸上神色淡然,“我不能久留,怎么行动我等消息,你要小心些。” 沐倾城点了点头,视线一直盯着月姬出门消失在拐角处。 如果只是虞美人的争斗,实在不可逆转的话沐倾城可以放弃潘梦鸾那条线,但现在已然涉及到权术相争。潘梦鸾留下的暗部网在是太重要了……就算很难夺取,也不能被天锦握在手中。 沐倾城握刚刚染了画的青纱细细端详,突然她的视线停在某一个点上,紧盯着不放 。然后她的眉头渐渐收敛,戾气急速收敛。 今日的相国大人下朝后回来有些晚,下人们看到年轻挺拔的相国大人大步走向书房时,已经是正午了。 桓玄在走廊上看到坐在窗前看书的沐倾城时,不由得暖心一笑。 “倾城。” 人未进来,柔声的呼唤已是传来。 沐倾城还是握着书,瞧也不瞧他一眼,“今天回来有些晚啊。” 为什么会回来晚?去了哪里?桓玄心知这些问题都瞒不过妻子,当然也没打算瞒她,“去了流年记。” 桓玄走近妻子的身侧,看到书架下倚着一个窗框,上面原本糊的窗纱已经被无情的剪破了,依稀还能辨别上面的山水画。画功不见得能赛过名师大家,却也是怡情之作。 桓玄撇了沐倾城一眼,看她沉着脸,不用问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拿起窗框细细瞧了一番,桓玄叹息道,“这么漂亮的窗纱,怎么就剪了。倾城啊,你对自己可真是苛刻。” 是的,她沐倾城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是凶狠又苛刻的。也只有这样,才换来她今日的成就。 “那里的茶好喝吗?”沐倾城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的问道。 第450章 沐倾城的愤怒 桓玄将窗框放下,心情似乎不错,“自然好喝,清香可口。” “哦。”沐倾城哦了一声,没再追问,然而神色却是不悦。 桓玄走到妻子背后搂住了她,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不问问是谁请我去的?又请我去做什么吗?” “流年记里大部分人都换了一遍,连我也不好过问,能请你去那的,自然是锦公主。至于去所为何……”沐倾城放下书,打开桓玄搂抱的手,阴阴沉沉道,“你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 桓玄莞尔一笑,挑逗的点了点妻子的鼻尖,“我就是想看看你吃醋的样子。” 一本正经对上不正经,沐倾城没由来的恼怒,“走开。” 桓玄知道沐倾城的脾气,不再挑逗她,老实交代道,“其实也没什么,刘裕近日受人打压严重,天锦让我暗里帮刘裕一把,制止那些弹劾他的人。” 沐倾城视线一低,然后又看向丈夫喜悦的神色,道,“你答应了?” “她还保证会让刘裕放低姿态。”桓玄见着妻子的脸色又加了一句。 沐倾城有些愠怒,“你不应该答应她。” “为什么?” “那些打压刘裕的人多半都是投奔你人,如果让他们 知道,一定反噬你更严重。至于放低姿态,那不过是装装样子,等他势力扩张,必不会向你低头。”沐倾城紧锁起眉头,很是不悦。她甚至能想象到天锦故作深沉谎话连篇的模样。 “并不是每个叩拜我的人都会得到我的认可,有些昏臣,是应该好好治治。但是我确实不能明着出手,还是让刘裕代劳比较好。刘裕现在对我低头,是更有助于增长我的势力。”天锦说得对,桓玄对于那些昏臣并没有什么好感。如果不是出于势力的考虑,他情愿自己动手。只是现在强敌在侧,他不能轻举妄动,拥护自己的势力,为以后的重重一击做准备才是正解。 “可是等那些扼制他的人都死了,刘裕的势力也强大了,你就危险了。”沐倾城拉住丈夫的手,心有顾虑。那天锦,哪里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温和。她银枪下饮的血,要比她多得多。 “我会有危险?难道我就那么好对付?”桓玄握住妻子的手,安慰道,“商人都知道,盈利越大风险越大。现在是我们力求夺势的时候,德宗帝虽然是个傻子,但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我们要想让他下来,到掌控整个南朝,不是打倒他就行的。” “对付德宗帝要比对付刘裕 简单。你知不知道,天锦安排了四个妃子留在德宗帝身边。她这是要效仿王神爱,挟持德宗帝伺机把持朝政。”沐倾城摇了摇头,更加忧心,她的丈夫显然是轻敌了。 桓玄依旧不以为然,“那些女子怎么能和王神爱比?最多得点零碎的消息罢了。” “你应该重视。”沐倾城站起身,对着丈夫正色道,“刘裕此人有枭雄之姿,野心勃勃,他身边还有个锦公主,横竖都不是久居人下的样子。我们该联手,一鼓作气扳倒他。” “刘裕不是靠文臣能扳倒的,他手握二十万大军,逼急了,就要造反。”这一点也是桓玄一直避讳的事。他不怕战争,哪怕自己手上的并没有刘裕多,他也不会畏惧。只是桓玄更加懂得,战争不管输赢都是一种损耗。 如非必要他情愿用另一种方法解决问题。 沐倾城冷冷一哼,目光锐利,面色狠烈,“那就把他逼到造反,越早越好。到时候拉德宗帝做垫背,一箭双雕。” “那南朝的百姓了?又要生活在乱世战火之中。”桓玄松开了妻子的手,微微侧身,负手叹了口气。 “这是乱世,我们应该有死亡的觉悟。”沐倾城的眼底泛着冷冽的光,“何况 这番争斗,还不是为了早点结束战斗。” “虽然是乱世,但百姓们的生命不能轻践,那些昏臣也不能留。”桓玄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只是他内心里有自己的原则。 “你……”沐倾城一时气极,拉过桓玄让他看向自己,“天锦跟你说了什么,她的话就那么重要吗?” 桓玄闭了闭眼,脸色上突然泛起一丝疲惫,“倾城,这跟天锦没关系,只是她的主意很中我意罢了。” 沐倾城身形一颤,恍惚间后退了一步,突然压制不住的呵道,“她中你意,我不中你意,以后有什么事,你跟她商量好了。” “倾城,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懂我的。”桓玄握住妻子的臂膀,柔下声音。 “我不懂,也不想懂。”沐倾城打开丈夫的手狠狠吐了口气。 桓玄的性情沐倾城是了解的,天锦这番出手的计谋,确实正在桓玄下怀。但从沐倾城的角度出发,无论是性情和是办事手腕,都不与她相投。然而这事桓玄已经答应,让他出尔反尔也是不可能…… 沐倾城看着窗外眸光闪动,寒气森森。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任由刘裕肆无忌惮的壮大势力的。 桓玄看着妻子置气轻轻叹息,柔了柔 她的肩膀,算是安慰了。 沐倾城肩膀一低,滑开了他的手,依旧没好气道,“还有那个刘敬宣,他已经控制南陵城了。” 桓玄眉头一动,“那不是很好。” “好什么,他是刘裕的人。”就算刘敬宣已经在众人面前投奔了桓玄,并下跪俯首,然而在沐倾城看来,那不过是刘裕安插过来的眼线。 虽然有这样的可能人,但叛变这种事是防不胜防的,就算今日不叛变,以后也会叛。所以桓玄真正看中的不是刘敬宣到底是谁的人,而是他正要做的事,“南陵城现在需要人守,那是通往建康城的要道。” “是需要人守,但不见得非要是他。”沐倾城冷哼。 桓玄与沐倾城相处已久,知道她的手段,就算不用说出来,也能从她的神态里判断出她要做出的事。 “不行。”桓玄厉声否决。 沐倾城挑了挑眉,“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倾城,我太了解你了。你从不轻易相信别人,你就是想杀了刘敬宣。” 桓玄猜得很多,沐倾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他。只不过起初刘劳之刚刚离世,军心不能,刘敬宣投奔后不能突然死去。 但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第451章 杀戮无边 “有何不可?把他留在南陵城,就等于把南陵城交给了刘裕。” 桓玄忍不住争辩起来,“但守城的兵都是刘劳之的兵,如果不是他儿子刘敬宣把持,必然军心涣散。倒时候南陵城危机啊。” 确实,南陵城危机无论对刘裕或者对他们来讲都是个头痛的事。 但沐倾城不怕,她挑了挑眉道,“乱世出英雄,就算是刘劳之的兵,也未必个个都服他儿子。” “倾城,不管你想做什么,有什么好的计谋,都不要去做。”桓玄看着自己戾气深重的妻子,原本要力斥的他忽然想到妻子往昔的经历,不由得又满心疼惜。吐了口晦气,言语顿转,甚至夹杂着一丝哀求,“不要杀刘敬宣,他是个心怀苍生的将军,就算是刘裕的人,也值得拉拢。” “心怀苍生!?”沐倾城诧异的重复了一便,心间像被什么狠狠击中一样疼痛难忍。那种疼痛画作愤怒的火焰从心底一直烧到眼里,“刘敬宣心怀苍生,天锦也心怀苍生,偏我心狠手辣。” “倾城,不是这样的……”桓玄想要拥抱自己一度颠沛流离的妻子,却被狠狠推开。 沐倾城又悲又怒,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 “倾城、倾城……” 桓玄连呼妻子的名字,却没有让她转身。 沐倾城对丈夫的呼唤充耳不闻,愤怒让她思绪紊乱。 她从来都是个不服输的人,不管在哪里都不肯自己输给任何人。原本在虞美人里,她只想成为虞美人中最优秀的利刃,她没有想过要为难过收留自己的人,她对天锦的心依旧是感激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天锦会遇到刘裕,那个注定要成为枭雄的男人。而更出乎她预料的,是她自己会遇到桓玄,这个特别的男人还有这极特殊的身份。 两个男人的对立,注定了她与天锦的对立。 无论在任何方面她都不怕斗不过天锦,唯有桓玄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悸……更何况是与天锦扯上关系。 她不会让自己输给天锦的,输给天锦就意味着要输掉桓玄。 沐倾城一口气走到了前院,凝望着正前方威严霸气的牌匾——相府。明媚炽热的阳光洒进她的眼底,却反透出一种森然之气。 ……天锦,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这世间,有你没我。 窗户的门被缓缓打开,辛夷抬目眺望,锦园的美景尽收眼底。 不远的凉亭里,端坐一位身姿优美丰神如玉的女子,她是锦公主,战马银枪的战国公主。 也是虞美人组织的主上! 与皇后王神爱的较量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她留在这里也耽搁了一段时间,现在也是时候考虑去她该去的地方。 继续执行她该执行的任务。 辛夷打开了屋门,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缓缓吸了口气,向凉亭里的女子走去。 她要遵守不久前的一个小小承诺——她要去找一个人,去南陵城。 “锦公主。” 正在出神的天锦眸光一聚,看向来人,是辛夷。利落简单的发髻间别着一枚玉簪,光泽温润,正大步向她走来。隐隐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 辛夷走近天锦,行了一礼,“属下要去南陵城了。” 南陵城…… 这段时间一直在周旋王神爱的事,倒把刘敬宣那边的动向给忽视了。 “南陵城那边什么情况?”天锦问。 德州**之后刘敬宣便去了南陵城,起初收到渐好的消息,最近倒也没有收到什么关于南陵那边的消息了。然而在乱世里,往往没有消息便是好消 息。 辛夷目光从容,缓缓开口,“刘敬宣在德州**逼退了那帮反贼,然后就去了南陵城。现在已经完全控制了南陵城,情势平稳。” “他做得很好,确实是难得的将才。”天锦起身站起,端详着自己的下属,这个俊俏的女子看上去比从前平稳许多,“你现在身份跟从前不一样了,到了南陵城可以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他身边,可以适当帮帮他。” 天锦的话让辛夷愣了愣。 和从前不一样了!? 辛夷还有点不太适应。 所谓的不一样有是什么样了? 自从刘敬宣像刘裕、天锦提了那样的要求,脑海里再浮现出那个男子时,便觉得他和从前不一样了。到底如何不一样,辛夷自己也说不上来。 以前刘敬宣是辛夷必须要执行的任务关键人,而现在他成了辛夷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愣愣的出神后,辛夷点了点头。突然又想到了其他什么,目光微微闪动,“现在虞美人内部情况很不稳定,很多人都生了异心,我本不该在这时候离开的……” 天锦扬了扬红唇,“没关系,这里还有我和朱瑾,关三爷在外面也在不断帮我打点。” “沐倾城和从前不一样了,她一贯心狠,以前做同伴的时候很看好她。现在做了对手,才发觉她的狠烈。”辛夷眼底眸光凛然,“她估计不会再等了。” 辛夷口中的不会再等,暗指的就是虞美人内部的战争。现在朝廷局势动荡,虞美人在此事又连番生事,实在不是内耗的时候。但对于沐倾城原本什么就没有的人来说,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得逞的。”天锦目光凛然,她比任何人都不想虞美人受到伤害。 “对了。”在旁边的朱瑾忍不住道,“我觉得月姬最近的行迹也很可疑。” 辛夷点头,“她已经很久没跟我联系了。” “李美人在皇宫里见过她,她们提到过沐倾城。”天锦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沐倾城确实很有实力,虞美人的首领有人跟她并不稀奇。” “那个王大可也信不过。”辛夷断定道。 天锦哼笑,“恐怕早已经是她的得力助手了。” 王大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把沐倾城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就算她已嫁给了桓玄,也都死心塌地的左右维护着。这番真情真意,不比沐倾城对桓玄的用心差。 第452章 远方 王大可也是一个角色,不是顺手就能拔除的刺。辛夷想着南陵城那边的事停顿了一下,最终开口道,“这里我就帮不了你了,但我保证,南陵城那边,包括我手下的人,我都会处理好,绝不会让沐倾城有机可乘。” “嗯,南陵城是个要道,反贼们要进建康城必然要经过那里。那边的情况凶险不低于建康城,你也要小心应付。”天锦走近了一步,目光纯澈的凝望着辛夷,叮咛嘱咐。 她不再向从前一样烈酒当歌的欢送要远去的朋友,连赴死都是那么豪情壮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人,她竟有些害怕告别。 很多看似稀疏平常的告别,往往都是最后一面。越失去便越少,越少便越珍惜,越是舍不得。 天锦内心感叹,眼前的女子是多么俊美飒爽啊。大刀挥得凌厉如风,还有年轻有为的男人追求她。真的很想看到她凤冠霞帔的娇羞美艳的模样。 辛夷自觉天锦双眸明亮深邃,视线灼灼,面容如白莲花开,清雅动人。这样的绝世奇女子,当真是上天少有地上无双了。她礼貌的向天锦抬手行礼,“好,告辞。” 转而又面向朱瑾,叮嘱,“ 锦公主就交给你了。” 朱瑾之于天锦就像一个安静的家姐,不求回报的守护在她身边。每当看到朱瑾默默无闻的站在那,就会给人安心的感觉。 朱瑾点了点头,拍了拍辛夷的臂膀,“要平安回来。” 辛夷被这莫名凝重的告别给逗乐了,忽而噗嗤一笑,“开玩笑,我哪次不是平安归来的。怎么今天各个都感情用事了?” 朱瑾笑着锤了锤她的肩膀,天锦也笑了起来。两人目送着辛夷离开了锦圆,她背着大刀的背影飒爽又凌厉。 “我们凝重吗?”一直到辛夷的背影消失,天锦忽然问了一句。 朱瑾随即就会意了她的心思,只温和道,“放心,不会是诀别的。” 天锦点了点头,她也坚信,潘梦鸾一定会是最后一个。上天夺走的已经够多了,总要留下些美丽的种子,开出倔强的花。 晨光渐渐炽热,天锦坐在锦园的凉亭里,哪里都没有去。朱瑾默默的陪伴着她,守在她的身旁。外面依旧是兵荒马乱,但这样安宁又慢悠悠的时光,对天锦来说已经生活了很久了。 朱瑾的视线经常如水般流过天锦的脸庞,她的容颜是倾世的,无论是 精装盘发,还是苍白无力。只是她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自内心的开心过了。 当年年少时,她是北国的锦公主,英姿勃发鲜衣怒马;手持长枪,掌管二十万大军,来回在宫廷、军营、战场上奔波;和各路权贵交手,性情直爽,为人倾倒。 而现在了……她第一爱的人背叛了她,她的家国灭亡了,亲人惨死。她在失忆的重新爱了一个男人,那人也很爱她,但事世沉浮,她没能生下自己第一个孩子。 她再没有号令三军,特别是刘裕坐上太守后,她归于幕后,暗箱操作。身边的人死去的死去,背叛的背叛,她也长大了很多。现在她有了第二个小小生命,却又岌岌可危的样子,生怕有个闪失。可是,该袭来的风暴,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反而越发凶猛。 偶尔…… 偶尔她抬起头时,眼里也会闪过星辰半的光…… “阿裕,你回来了。” 当她看到刘裕时,她就像看到通向外面的大门一样。 这个男人正在酝酿着掀起一个更大的风暴,他们都想象,这番浩劫过后一定能迎来阳光璀璨的日子。 朱瑾也相信,这小小的锦园绝对不会是天 锦的终点。 没有什么会阻碍她光芒大盛,终有一日,她会重回战场,重新勒马挥刃,杀敌擒王。当她再一次披甲扬枪的时候,旗帜下的数十万人都会被她张扬的姿态说折服。 “怎么了?看上去有心事。”刘裕下了早朝一如既往的先到锦圆来看望妻子。 一般刘裕上朝的时候,也还是虞美人消息经过流年记转而到天锦这边的时候。除了呵护对方,他们也会交换信息,一同谋略。 天锦抬头看了一眼,明眸闪动,又低下头去,“辛夷去南陵城了。” “哦,那不是很好。”想起很快就能喝到兄弟的喜酒,刘裕心里不由得一乐,“你舍不得她?” 天锦摇了摇头,眉眼闪过一丝阴郁,“刘敬宣毕竟在桓玄的掌控之下,南陵那边是凶险之地,辛夷此次再去探查消息,心境不同往昔,我很胆心。” “心境是不同往昔了,但也多了个人照顾她啊。起码,她再也不用风餐露宿了。”刘裕握住妻子的手,柔声安稳,“放心吧。” 天锦微微叹息,现在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有时候真是越牵挂越彷徨,越将什么放在心上,越觉得不稳当。 “ 今天下朝倒挺早。”天锦给刘裕沏了一杯温茶。她握长枪的手,白皙修长,握着瓷壶添了些许柔情。 刘裕点头,心情愉悦的接过茶水,“是啊,蛀虫安稳了许多。” “看来桓玄那步棋是起作用了。”天锦眼眸微微上扬,闪过一丝明亮深邃的光。 “锦公主。”此时春霜手中握着信件急速跑来,“锦公主,北国……额,北方来的急件。” 天锦眉头一动,连忙起身将信件接过展开。刘裕和朱瑾的思绪也不由得被吸引过去,留意着天锦的神色变化。 只见天锦初看信时神色赫然一亮,然后又急速灰暗下来。 北国已经灭亡了,现在的北方比南方还要乱,几股势力不断争斗。复仇的复仇,占地的占地,每一寸土地上不是白骨就是鲜血。 天锦握信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看到最后时只觉颅内一阵晕眩,整个人都晃动了一下。 刘裕眼急一把扶住了天锦,让她躺在自己怀中,“锦儿。” “锦公主。”朱瑾也去扶她,让她慢慢坐了下来。 天锦依偎在刘裕肩头,双目紧闭,睫羽却湿润了。 刘裕连忙将她手中的信件拿过,快速浏览。 第453章 离去的人 在虞美人初期的消息里,北国灭亡后,北国的整个皇室包括苻坚帝都被慕容冲屠杀殆尽,并将他们分尸困在一起世众,手段极其残忍。首当其冲的便有当年非常拥宠自己的皇兄,同时也是当时北国的太子殿下苻宏,被大卸八块绑在城楼上。 天锦恢复记忆后曾极度悲伤,她以为她再不会有什么家人了,然后文锦的出现给了她希望。文锦是天锦的孪生姐姐,是北国的五公主,她还带来消息,她们的父皇苻坚帝还活着。 当时的慕容冲是燕国送到北国的质子,虽灭北国有功,但他毕竟不是在燕国长大的皇子,当时他还有个哥哥时时刻刻的压制着他。 如果当时慕容冲的野心够大,生擒苻坚帝留此后用也不是不可能。 此后不久,天锦就再下令虞美人,去北方调查苻坚帝的消息。 而刚刚一封急件,正是对此事的交代。 当时的苻坚帝确实苟活了下来,成了慕容冲的俘虏。但慕容冲死后,燕国的新帝将苻坚送回了后来由各个贵族势力汇聚起的北国。当时的皇帝叫源止,一见苻坚被送回来了,不但没有宽待他,反而将他吊死在了城门口,一月后才放下。 苻坚一代枭雄传奇,终于落下 了帷幕。 他的一身杀人无数,成就霸王伟业,野心勃勃,最终也落得个凄惨结局。 刘裕将信件交给了同样担忧的朱瑾,然后亲吻了妻子的额头,“锦儿,人死不能复生,你该放下了。” “我不为父皇的死悲伤,我只为他一代枭雄,竟死在一群小人手中赶到悲愤。”天锦咬了咬唇,眼底的泪光泪光冷冽又愤恨,“那群贵族在我父皇得势时忠心耿耿,在我父皇失事落井下石,为了权谋利益,他们背弃主人压榨百姓。那群腐烂的旧族,虚伪迂腐,欺压寒门才干,我……” 说到极愤处,天锦只觉小腹一痛,随即锁眉捂住了腹部。 刘裕以为天锦是为失去亲人伤心,不曾察觉有其他异样,抚摸着天锦的脸庞,眼底寒光闪烁,“锦儿,你放心,那些令你作恶的东西。我一定会为你清除干净,还你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 这个词时候自明事理时就不断听人提起过,可是越是追寻太平盛世,反而越是杀戮不断。犹如绵长的噩梦一般,纠缠不休。 “不管是北国还是南朝,战争连绵不断,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那些所谓的贵族,还在鱼肉百姓……”天锦抬起头,看向无垠 的天际,一双锐眸冷而凉,“我天锦,誓要消灭那些贵族旧势力。” 这样一个瑰宏锐利的女子,男女之情是无法束缚她的。她注定了会在历史的洪流中转动,透过层层阴云,大放异彩。 “好,你说怎么做,我都配合你。”刘裕握住妻子的手,感觉到她的手修长有力。 “现在我们削的都是朝廷里的文官,越削越是反抗……”天锦略顿了顿,目光转而阴鸷,“现在也该动动他们的武力了。” 刘裕暗思一下,瞬间反应过来,“你是说北府兵?” “正是!” 天锦点头,神情坚定。她的脑海突然浮现出一个男子,翩翩潇洒、惊才风逸…… 谢琰,莫要怪她,有些事情是阻挡不了的,有些辉煌是注定要走向灭亡的。 刘裕沉吟了一下,眉头微敛,“北府兵是一直精锐兵,当年参加过淝水之战,打败过苻坚的百万大军。虽然现在谢家没落了,但北府兵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动的。” 北府兵的兵权原本是在谢玄手中的,但淝水之战后,谢玄又经历了几次大战,身体受伤后大不如从前,便将兵权交了出去。权贵们一时争夺不休,谢家得到的仅仅是一小部分,要想号令三军远远 不够。 但不管怎么说,这算是旧势力留下的最后一股力量里。当然,他们打着的旗号依然是维护皇权。可喜可贺的是,他们要维护的皇帝是个傻子,并不能真正意义上操控那些士兵。所以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北府兵,是旧势力的最后一道护城河。 “先试探一下,看看风头。”天锦轻哼一声,眼底的光芒充斥着仇恨,然后更加深的深处,却是一抹忧郁的伤。 “嗯。”刘裕点了点头,虽然动北府兵是件困难的事,但只要是天锦的意愿,他什么都愿意做。 本来最初握刀奔赴沙场,就是为她一个天锦罢了。 “怎么样?好点了吗?”刘裕搂住天锦的肩头。 天锦下意识的抚住自己的小腹,心又悬了起来,“我没事,只是失而复得,得而又失的,一时伤心到了。” “我一直不想让你太操心,你偏偏不听。”见得天锦柔下眉目,刘裕也跟着松了口气,将她额前的发勾到耳后,“什么时候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再这么累下去,就不漂亮喽。” 天锦轻笑,眼底徘徊的忧郁之色,“人都是会老的,哪有永远年轻的。” “我们锦公主才不会老,你永远是最漂亮的。”春霜在 一直在旁边揪心的看着,直到主上展了眉眼她才敢说话。 天锦看向不过十六左右的春霜,心头终于温暖了许多。她默默的告诉自己,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悲伤也好、甜蜜也好。她得众人期盼,必不辜负;这更加年轻的面孔,一定会迎来更加明媚的未来。 “看你,似乎又瘦了许多。”刘裕为博美人一笑,撸了撸衣袖道,“这样吧,本太守今日心情不错,给公主殿下做顿饭可好。” 春霜美美一笑,“这怎么敢劳烦太守殿下了,还是让我们来吧。” 天锦轻哼,傲慢娇艳的撇了旁边的人一眼,“有什么不可劳烦的,我受得起。” 刘裕从旁看着那白皙柔美的面孔,气段入兰、真正的仙姿神品,不由得又入了迷。 朱瑾上前扶住了天锦,低声着,“锦公主,做饭的事交给太守大人,我还是扶您回去休息一下吧。” 此刻唯有朱瑾知道天锦白皙的肌肤透的是一层苍白,她的身边远不如看上去那样好。 “好。” 天锦应了一声,没有拒绝。刘裕看了看到正午的太阳,没有一丝倦意。 大约是起得太早,现在就乏了吧。 刘裕凝望着天锦唯美的背影,如此想着。 第454章 诀别 当人有了一个极力想去的地方,就不会轻易停下来。辛夷策马奔腾,一口气便出了城。她做惯了窥探这个世界的人,不喜欢轻易被锁定目标的大路,她本能的选了一条小路,一条静雅幽僻又坐落在山水间的小路。 现在几近正午,阳光炽热,远远的一棵落叶缤纷的树下,停着一匹马一个人。像一幅山水画一样,美丽安宁的停留在山水间。 ——沐倾城。 辛夷在心底低念了她的名字,一股寒气油然而生。 她乌黑的长发已经高高盘起,看上去典雅稳重,织锦缀花的衣衫隐隐透彻着华贵。 辛夷渐渐的靠近她,忽然一阵感叹,一袭嫁衣,真的可以退去一身风霜啊。 沐倾城在树下微微侧身,看向不断向她靠近的女子,随着她和天锦关系的决裂,曾经和睦相处的她们,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辛夷拉动缰绳,让马停了下来,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身上,泛着微弱的光,“这么巧,你是在这看风景吗?” 沐倾城含笑,目光悠然的飘得很远,“我这一生颠簸琉璃,什么风景没见过。” “这么说,你是在等我喽。”辛夷拍了拍马脖子,不经意道。 沐 倾城的视线重新落到对方的身上,即便是容貌动人的女军师,也不禁被辛夷的俊气所吸引,背后的大刀更是引人注目,“从姐妹那得了消息,知道你要走,前来送送。” “虞美人得令执行任务,从不用相送,有什么事就说吧。”辛夷性情直爽,从不弯弯绕绕的去说话办事。如此喜的人喜,厌的人更厌。 沐倾城对辛夷的性情还是很了解的,索**收起了寒暄的话,直问道,“你这次去南陵城依然是收集刘敬宣的消息吗?” 这算是问到机密问题了,即便是明摆着的事,也不能明说了。辛夷只是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 她在防备这个女人,即便她撒不来谎,也不愿直面对方的问题。 沐倾城也不在意,继续道,“南陵城是通向建康城的要道,历来都非常重要,能够获得准确及时的信息,比什么都可贵。不知道辛夷你收集了信息后,可否送我一份了。” 这话表面只是私心侵权,再细一听,就觉得其中另有用意了。 辛夷一笑,明确拒绝,“南陵城的守城人是刘敬宣将军,他现在是桓玄麾下的人,你需要什么消息,还轮得到我相送吗?” “刘敬宣固然有他的 难耐,但是论收集信息的话,哪能比得过你了?”沐倾城挑了挑眉,目光直视着辛夷的眼睛。 这番夸奖也是对辛夷的认可。 在混乱的战场上收集情报是件很困难的事情,能够知道敌人更多的情报,哪怕只有一点都能决定整场战争的输赢,甚至能做更长久的打算。 而虞美人中,这一点做得最好的非辛夷莫属。在皇权的争斗中,沐倾城已经失去了潘梦鸾这条线,对外的战事上,沐倾城不得不对辛夷狠下功夫。 辛夷性子是直爽了一下,但人又不笨,略想一下变知道对方的用意——这分明是要拉她为伍,背叛天锦啊。 辛夷深吸了口气,非常遗憾道,“那我也是爱莫能助,虞美人的规矩你是懂的,不管什么消息都只能传送给下令人!” 对方已然拒绝,一味的动口头功夫不是沐倾城的长项,她总有更多的办法来实现自己的目标。 “是了,我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规矩。”沐倾城轻笑着拉动了缰绳,意味深长的看了辛夷一眼,“那你就在南陵好自为之,不相送了。” 两人擦肩而过,马蹄声响起,沐倾城头也不回的离去,毅然决然。这仿佛已预示着虞美人的裂口 已经撕扯到了极限,再不能遮掩。 辛夷突然有些忧心,拒绝了刚刚充满暗示意味的拉拢,在沐倾城和天锦之间选择了天锦。已沐倾城的性子,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会用更加狠烈的手段去达成自己的目标,从不妥协。 也不知道锦公主在健康城里会遇到困难,沐倾城又会用什么手段来弥补弥补她说失去的。而虞美人从开创以来最大的浩劫直逼而来,不知明年的今日又是怎样的一番模样。 辛夷转首看向建康城,偌大的城市在山水画里隐隐可见。和这座城市相比,人渺小得犹如沙粒。 沐倾城的身影已是远去,辛夷也重新拉起缰绳,驱马离开。 风扫落叶,小道蜿蜒,两旁青草沿着道路长得很远很远,整个荒野安静平和。 路途上的人儿啊,谁才是离去谁才是回归,道路是相送他们,还是相迎他们? 这就全凭命运的目光,是在哪边打量他们了。 建康城内,皇宫内。 繁星点点,犹如一只只锐利的眸子,对人间百态冷眼旁观。 德宗帝的偏殿,灯火辉煌。 案几上,黄袍加身的人拿着个笔墨看着面前的奏书抓耳挠腮,想要落笔又几番犹 豫,还不停的摇头叹息。 现在月色已晚,德宗帝还在继续他今日未完成的事,批改奏书。 他皱着眉头,神情苦闷,用手揉着额头恨不得把脑袋都揉碎了。 李美人依偎在德宗帝的肩膀上,柔情似水,“陛下,你怎么皱着眉头了,害人家看得好心痛啊。” “还不是那个刘太守,尽给朕出难题。”德宗帝把手中的笔一摔,甚为愤怒。 李美人勾了勾德宗帝的下巴,百媚千娇,“这世上还有什么难题可以难倒陛下了?” “有啊,可多了。你别以为坐皇帝容易,其实苦的时候比普通百姓还苦了。”德宗帝忍不住叹了口气,神色疲惫,“以前还有皇后给朕分忧的,现在皇后没了,我只能自己来了。唉,怪我冲动啊。” 说着还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分外后悔的样子。 守在一旁的高公公上前一步,弓着身子轻声道,“陛下,您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这些东西明天再看不就行了。” “不行啊,这是刘太守给我出的难题,我要是解决不好,明天早朝铁定不会放过我的。苦啊。”德众帝说着又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分外的无奈。好像一个被苦苦压制的小孩,欲哭无泪。 第455章 北府兵之悲 李美人妩媚一笑,瞳眸微微收敛,烛光照进她的眼底光芒闪动,“陛下,虽然臣妾比不得皇后睿智,但臣妾也想为陛下分忧。不知刘太守给陛下出了什么难题,陛下可以说给臣妾听听,说不得臣妾能告知一二。” 一旁的高公公突然**沉着脸,余光如暗处的黑刃,迅速撇向李美人,然后又悄然收回。 “好啊,那美人也一起来看看。”德众帝大咧咧的挥了挥衣袖,说完便把奏书往旁边挪了挪。 李美人快速的浏览过奏书,不由得惊叫起,“啊呦,那刘太守竟然敢要求陛下将北府兵交给他,也太大胆了。” “就是,北府兵虽然现在只有五万,但确实打败过百万大军的精兵。”德众帝握起拳头,露出愤恨的表情,“他无非是想握在自己手里,好竟一步扩大权力,还以为我不知道。贪心!” “那陛下可千万不能给他啊。”李美人揪心的叮嘱,“要是给了他,他就越发的嚣张了。” 德众帝一扬眉,肯定道,“这是自然的,我才不会成全他。” 然而刚说话,脸又耷拉着下来,“可是,若是不给的话,他明天一定不 会放过我的,以后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整我的。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了?” 李美人抬指在额前一转,忽的想到什么,立马建议道:“不如陛下给了其他人?” “那也不行。”德众帝连连摆手,“现在能受得起北府兵的,也只有能和刘裕分庭对抗的相国桓玄了。可我若给了桓玄,那不是又给了他极大的权利。总之刘太守不能给,桓玄也不能给。可是若是谁也不给的话,那这份奏书我该怎么批注了?” 李美人托起下巴努力思索着,水润的眼睛缓缓旋转了一圈,又想到什么,“哎,有了。既然谁都不能给,那就谁都不给,将北府兵遣散掉如何?” 德众帝一愣,忽而一拍桌子,大笑:“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了。把北府兵遣散了,谁也别想得到,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哈哈,陛下您太聪明了。”李美人趴在德众帝肩头妩媚一笑。 德宗帝也为自己的机智甚为满意,还转首得意的问了问身旁的人,“高公公,你觉得怎么样啊?” 高总管弯了弯腰,阴沉一笑,“陛下英明。” “啊,这就散了吧,反正也握不 到我手里。”德宗帝重新拿起笔,一边嘟囔一边快速写着,“那帮孙子,还仗着有北府兵在手,没事就跟我耀武扬威一番,现在给遣了。谁也别讨得好。” 写完后放下笔墨,自己阅了一遍后忍不住的搂住李美人哈哈大笑。李美人小鸟依人的靠在男人的身上,媚眼如丝,眸光深深。 高公公看皇帝高兴他也就高兴,温和无害的目光落在皇帝身上,余光却集聚着李美人,寒意森森。 清晨太阳已然跨上高空,阳光如绸洒满了建康城,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安宁。街上商贩依旧开门迎客,行人们都带着各自的目的,来去如流水。 建康城的世界依旧不太平,乱世并没有走向终结的趋势,而建康城内的宁静也知道暂时的喘息。看不见的黑暗处,杀戮仍在继续。 相国府内的时光慢悠悠的流淌着,府内的奴人们井然有序的忙碌、生活,日子过得周而复始。 相国府里的女主人不喜欢吵闹、更不喜欢有人犯错,下人们做起事来都是小心翼翼、谨慎细微。虽然每天都有提心吊胆的意味,但这对于乱世里的寻常百姓来说,已经是非常好的日 子了。 后院的书房,沐倾城写完一封信,收笔放好,然后交给了对面的人。 “南陵城,刘敬宣的副将,张靖。”沐倾城眼眸雪亮,恍如藏了冷剑,“我交代的事都记下了吗?” 对面的人一身黑袍,带着斗篷,看不见容易,接过信快速收好,低首:“记下了。” 沐倾城点了点头,似乎习惯了这样的较量,简单交接后便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黑袍女子裙角一转走了出去,然后迅速消失在花园里。 她属于虞美人最机密的暗部,很多监督、隐秘的事都需要用到这群人。她们往往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很少会参与正面冲突的任务。这群人最开始在北国时是只能供虞美人的最高传令者趋势的。但后来情势转变,天锦在南朝有过很长一段对虞美人失控的世界,沐倾城也是在那个时候染指了这股力量。 现在这个暗部里也有不少人听沐倾城差且,或许是为了避嫌,或者是从一开始就是用一种较量在里面。天锦回归后,沐倾城使用过的人,她再没有启用过。这反而将那些人进一步的推给了沐倾城,沐倾城自然也就不推迟的收下了 ,并再也不动天锦使用过的人。 沐倾城坐在案几边,一边用手轻轻的点着毛笔,一边看向窗外失了神。不知是不是阳光的映衬,她的眼底波光微闪,深邃凌厉。 “倾城。” 突然,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那是桓玄声音,在走廊上隔得老远便在唤她的名字,听口吻还很高兴的样子。 沐倾城收回思绪,迎了过去,“怎么了?瞧你今天这么高兴。” 她揽过桓玄的手臂,刚刚还心有积郁,只一眼看到这个男人,便也莫名的开怀起来。 “你知道今天那傻子皇帝又做了件什么事吗?你想都想不到。”桓玄刚走进书房就忍不住的说起早朝的事,似乎有个又奇又喜的好事止不住的要分享出去,“哎,这事啊,也只能傻子能干得出来。其他任是如何聪慧之人,怕都想不到。” 沐倾城顿时被他勾起了兴致,“什么事,难道是利于你的?” 桓玄摇了摇手,料她猜不到,也不让她猜了,快意着道,“这些日子,刘裕接连上奏书,要求德宗帝将北府兵交给他掌管。这傻皇帝怕是被他逼急了,一怒之下遣散了北府兵。哈哈哈。” 第456章 笑料的悲伤 “什么,遣散了北府兵,竟有这种乌龙的事?”北府兵的存在对沐倾城来说确实是一块心头病,那毕竟是军事奇才谢玄留下来的精兵,曾有在淝水战败百万对军的功绩,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沐倾城甚至做好了硬战的准备。 然而今日这一出戏唱得,当真是万万想不到。也难怪桓玄会这么开心了。 刚刚沐倾城还在考虑,刘裕近日在打北府兵的注意,她也要有所作为才行,不能让刘裕抢到了兵权。结果她主意还没出来,德众帝就把北府兵给遣散了,虽然自己也没得到好处,但这种不费一兵一卒就除了心头之患,真是大快人心。 “可不是,我是等着文书下了,亲眼看盖了章才回来的。起初朝中有很多人反对的,刘裕差点在朝堂上跟那群人大起来。总之这事已是板上钉钉了。”桓玄口吻坚定,一再向妻子保证。别事有他监督又有刘裕推波助澜,想不成都不行。 沐倾城讽刺一笑,摇了摇头,“连保护旧势力最后一道屏障都没了,只怕刘裕当时听了也非常高兴吧。” “可不是,他当堂没忍住,就大笑了。这下他整治那些贵族迂腐的旧势力就更加没 个忌惮了,而前来投靠我的人也就只能依附于我了。”桓玄坐在案几前,一把撩过沐倾城,让佳人坐到自己腿上,柔下声音,“就像你一样。” 沐倾城一贯矜持,今日心情愉悦,忍不住的点了点他的鼻子,“你也别掉以轻心了,现在情势你和刘裕都放开了手脚,当旧族该死的死该退的退,南朝这盘大棋,可就看你们两个怎么下了。” “他不可能会胜我的。”桓玄深情款款的“我身边有你,你可比什么锦公主狠多了。” “对了,德宗帝身边现在有多少兵马?” 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识,刚结局一个问题,沐倾城就在考虑另一个问题了。 “两万,是御林军。”桓玄答道。他已经习惯了女军师的节奏,没有一刻是想休息的。 沐倾城摇了摇头,按照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动了御林军就等于是默认了造反,“御林军的话就不能动了。” “没关系,不过是两万兵马,再强也强不过参加北府兵。北府兵都遣散了,那两万御林军还不是风中残烛。”桓玄毫不担心,这两万的御林军,跟纸糊的墙一样,风吹一吹就倒了。 沐倾城坐在桓玄的腿上 ,最终明媚笑起。 看着窗外阳光普照,沐倾城仿佛能看到胜利的光芒近在咫尺。 太守府,锦园。 秋风扫落叶的时节,锦园里还是绿叶长青的模样,墙角的秋菊开得正剩,给园子点缀了更多的颜色。 当时建这个园子时,刘裕就跟匠宫交代过,那些易枯易伤感的植物不要进这个园子,他要这个园子在每个季节里都有花开。 虽然这个男人不会每时每刻的在园子里陪着女主人,但他的爱意却洒在园子的每个角落。 “哈,那个蠢皇帝,我都替他心急,他竟然直接主动遣散了北府兵。不知道为什么,这比把兵权交到我手上,还令我痛快了。”刘裕拉着天锦的手,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都讲给她听,说得绘声绘色,好像戏一样逗趣。 天锦咋听着觉得也很乌龙,但听到后面心里却是一片凄凉。 看到丈夫为去一块心病而开心不已,天锦从旁勉强一笑,“你当然得意了,毕竟北府兵光名字就让你忌惮了许久。” 天锦的笑刘裕细细留意了很多年,并不是嘴角弯弯的上扬就表示她很高兴,就像刚才,他还是从妻子的笑里看出了不悦。 与君相知相许,天锦的心思逃不过刘裕的眼睛,他连忙话锋一转收敛了笑容,叹息道,“当然了,遣散北府兵确实是很可惜的事。” “何止是可惜……”天锦垂下眉宇,一抹笑都挤不出来,“简直是悲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刘裕揉了揉天锦的手背,如此说着。 刘裕知道,天锦不仅仅是个谋略者,她更是一个帅才。她曾统领二十万的大锦军,与北府兵大战于淝水,结果落败。不管最终导致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每每提到北府兵,天锦还是会给出很高的称赞。 军人都会有军人的骄傲,也有一种深深的荣誉感。 天锦也不例外。 她哪怕是听到北府兵惨败于战场,也不愿听到他们被一个昏君给遣散。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亡于那些腐朽愚昧的权贵,眼睁睁的看着需要被守护的百姓,赤裸在敌人的刀口。对于英勇报国的战士来说,那是何等的悲凉。 天锦深深叹息,低首重复着那句话,“是啊,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朱瑾在一旁听着也默默叹息,当年在淝水河边的那场大战她也是参与的。北府兵的风尘她见过,当真是叫人 闻风丧胆。 “太守大人,石大人来拜访您了。”春霜的声音传来,她已立于庭下,恭敬的等着。 石大人便是石太郎,是刘裕新提拔上的官员中最满意的一个。他现在赶来,相比是有要事相商的。 “好,我马上就到。” 刘裕答应了一声,站起了身。临走又发现天锦的脸色有些苍白,便弓身轻问,“怎么了?” 天锦摇头,“没事,有些头晕,大概是乏了。” “那你休息吧,我忙完了就回来看看你。”刘裕也没有多想,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转身离去。 刘裕向园外走去,他挺拔的背影在天锦的心里与另一个人默默重合。 遇见他时,他真是意气风发时。他们也**盟海誓,更曾任性的远走撇下山河一走了之。当年北国的太子苻宏一路追逐着他们,最终将天锦追了回来。他也就跟着回了头。于是就有了他们的第一次兵戎相见,也是最后一次相爱……残杀。 他带领着北府兵出现在淝水河畔,威风凛凛。那是南朝最后的辉煌,也是他一身中荣耀的最顶峰。 后来,很多个夜晚……天锦想到与他私奔又折回的场景心有相问…… 第457章 他还好吗? 如果当初没有和太子回到军营,而是跟着他远走高飞,会不会才是更好的结局了。 反正最终的最终,北国还是灭亡的,南朝也走到了尽头。他们想守护的东西,都没有被守护下来…… 谢琰…… 你还好吗? 天锦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她睁开眼帘,视线遥望着很远的地方,“朱瑾……” “公主。”朱瑾转向了她,看到她的眼眶里腾起一片水雾。 天锦对着无边无际的苍穹叹息,“朱瑾,你知道吗?北府兵没了……” “是的。”朱瑾回答她,“也就晚了大锦军几年而已。” 大锦军…… 这个名字真遥远,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件。 天锦的视线对着天空,什么也没有看,却又将天地收进眼底,“朱瑾,你帮我打听一个人吧,告诉我现在在做什么。” 朱瑾突然陷入沉默,她眼底波光闪动,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天锦缓缓念出一个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名字,“他叫唐七。” “其实……”朱瑾早已猜到是这个人,她挣扎一番,还是说了出来,“属下一直都有留意他。” 天锦苦涩一笑,却又非常欣慰,“你真是懂我 懂得让我害怕。” 朱瑾温和笑起,看着天锦,目光疼惜,“我不告诉你,是怕你想起;我去留意他,是知道你不会忘记。” 天锦含着笑意,却是伤感悲痛,“他还好吗?离开建康城了吗?又在做什么?” “他很好,一直留在建康城里没有离开。”朱瑾的视线从天锦身上游离开来,缓缓说着,眼里泛起敬意的光,“行动非常警惕,经常换地方,有时候我也查不到他的行踪。不过他一直在暗中相帮一些贵族,这几个月驸马处决了很多人,而他在冥冥中也救了很多人。” 这样的答案并没有出乎天锦的意料,甚至和天锦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个谢琰,他还是老样子,就算死而复生、脱胎换骨,只要那颗心还是原来的心,他就要想尽办法的燃尽。为国为家、为天下百姓,唯独不为自己。 天锦收回了视线,释然一笑,“世间若只论对错黑白,只怕我也要死。他既要舍身救人,那就让他去救吧。” 说完便再不提他,自顾自的向屋子走去。 那个男人,已经被她埋得很深很深了;深得连她自己都挖不出来。 谢家的衰落已经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即便它已摇摇欲坠 许久,但仍然有人看好这个名门贵族。凭着它百年优质的底蕴,多年以后指不定出个奇才,重塑往日荣光。 直到今日德众帝昭告天下,要遣散北府兵,一时间建康城无处不是叹息声。人人都在口口相传着——谢家是要倒啦。 连北府兵都遣散了,还有什么可指望的,难道还要从秀才开始考起吗。 听闻都是刘太守恐吓德宗帝,德宗帝迫不得已遣散了北府兵。说到底,还是刘太守唯恐谢家有人东山再起,索性便斩草除根。 如此刘太守的下一步棋,便是要灭谢家满门了吧? 刘太守欲灭谢家满门的猜测以讹传讹,仿佛此刻的谢家就是等死的羔羊,绝无希望。 妙妙一直住在谢府的后院里,平日无事很少去前厅。她一个女子,虽有些才能,却碍于身份管不得家里事。况且家道中落的情况以到了难以逆转的时候,她也就不再过问,只求能安稳度日即可。 今日她逛园子多走了两步,看到家里几位哥哥叔侄显得异常慌乱,在后厅里不断商议着什么。午饭后妙妙又特地来瞧,他们竟然还在商议,似乎连饭都没吃,各个都摇头叹息呜呼哀哉。 谢家的顶梁柱接连战死,曾一手创建“ 北府兵”的这种精锐部队的谢玄,因身体欠佳不得不隐退。至此,谢家再无可用之人。 这也是谢家急速陨落的原因。 妙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能够猜到一定是朝廷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不至于让几个平日看开的叔叔们都焦急万分。奈何她是一介女流进步了议事厅,只能站在走廊上远远向望。 家里的几位男人一直商议到午后才陆续出来,且各个沮丧,似乎情势已经到了不能再差的地步了。 走在后面的是谢寻,年龄比谢琰略小一岁,往年还笑称要做一个逍遥雅士,如今也是苍白着脸,愁容满面。 “哥哥。”妙妙走上前去,忍不住喊住了他。 谢寻转身,低叹:“妙妙……” 妙妙轻问:“妙妙见几位苏伯哥哥神色慌乱,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谢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深深叹了口气,将情况告诉了她,“今日早朝,陛下下令遣散北府兵。” “什么,这不可能。”妙妙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德宗帝要遣散北府兵? 这是整个南朝最后忠于他的部队了。 “公文都发下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谢寻抬起头凄切 的环顾四周,哀叹,“这六朝朱门的谢家,怕是真要倒了。” 恍惚之间,妙妙差点站不稳,眼泪簌簌而下,“那是谢玄哥哥的一片心血,那是在淝水战胜过百万敌军的北府兵,怎么会……” 谢寻叹息,他又何尝不心疼了,“天亡我南朝,天亡我谢家。妹妹还是早做打算吧。” 在谢寻看来,事以无望,谢家也无望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 妙妙看着曾经潇洒的谢寻哥哥拉拢着脑袋,似乎已经断定了谢家连最后的空架子都保不住了。 妙妙头颅里一阵晕眩,身形不稳下险些摔倒,索性被人稳稳的扶了一把。 “小姐……” 扶住她的人是叶飞,这个年轻的男人,谢府的下人,用一种疼惜不舍的眼神看着她。 此刻的妙妙心力交瘁,哪会注意到这些。她站直了身体,叶飞又连忙抽回了手,礼貌的退至一旁。 “别在叫我什么小姐了。”妙妙眼底噙着泪,低缓缓的说着,“以后我们都是同一种人了。” 叶飞凝望着妙妙,含着温和内敛的笑,“在叶飞看来,小姐永远是小姐,是不同于任何一个人的人。你的身上总散发着温柔的光,把你和其他人区分开来。” 第458章 救赎 妙妙苦涩一笑,“这有用吗?你知不知道,谢家要倒了。” “我知道。”叶飞点了点头,然后眼神转而坚毅,“我会守在你身边的,不让一片瓦砾伤到你。” 落叶缓缓飘过,又是一年秋天,年轻的少年似乎在一瞬间长大…… 刘太守大力扶持贤才,重用寒门,对曾经的旧势力打压严重。近几个月德宗帝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下手的速度更是到了疯狂的地步。 曾经有多么的富贵风光,今日的镣铐就有多沉重。 幽僻的小路上,五个彪形大汉压着几个体态不一却无不是伤痕累累,面容狼狈憔悴的人在赶路。 他们都带着手铐脚镣,每走一步都发出喀啦的声响,有些人走着走着身体越发的佝偻,而有些人走着走着不禁红了眼眶。 他们并不是普通罪犯,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是光荣显赫的贵族人士,出门有轿,进门有奴。不过眨眼之间,所有繁花似锦都如火上飞蝶,化作烟云。 其实他们也不是多拥有权贵的人,在贵族中,真正拥有显赫权贵的,一家户里也不过几个男丁,其他人不过都是些亲属、亲信,跑跑腿摆摆威罢了。 那些真正手握 实权的人,早以在抄家之前拉了去砍头,连坐牢、流放的资格都没有。剩下他们曾经共喝一碗汤的人,坐牢的坐牢、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 摆在他们面前无非就只有两条路,死亡和直至死亡的劳苦折磨。 喀啦,喀啦。铁链的声响犹如无情的嘲讽,肆笑着人生如戏,世事无常。 “走,快点。”最后的壮汉在长久赶路后面带戾气,一脚踹在一个囚犯的身上。 那人身体本就薄弱,经得住蛮横的一脚,吃痛的倒在地上呻吟。 “啊呦,还跟大爷装病。”壮汉卷了卷袖子,从腰间抽出鞭子,用力的抽了下去,“让你装、让你装。” 那本就浑身带伤的人,疼得连打滚都没力气,倒在地上不断哀嚎,好不凄惨。 剩下的囚犯看得抓心挠肺,却也无计可施。他们虽有十多人,却手脚束缚,身体无力,而看押他们的五个带刀侍卫身强力壮,稍有反抗就能将他们杀了抛尸而不用背负任何责任。 “起来,快起来。”壮汉还在一鞭鞭的抽打,可怜囚人的背后已经血肉模糊。 突然,一道黑影纵身从木林里蹿出,猝不及防的一棍将挥鞭的人打翻,当即 就晕了过去。 出手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他带着面具,出手利落。得手中稳稳落地,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凛然气质。 其他壮汉发现不对,连忙抽出大刀,喊杀着冲过去。 那男子手中只携了一根木棍,虽是先出了手,却无杀心。几个壮汉看着卖力,却都没在神秘男子的手下走过三招,一个个的被打趴在低,又无性命之忧。 那些囚犯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以,直到神秘男子捡起地上的大刀,一刀将他们的绳索劈开,才赫然明白,纷纷跪地。 “谢大侠救命之恩,谢大侠救命之恩。” 这些人多少读过书,也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了树刘太守的威信而被流放,未免可惜。 “不用谢了。你们以后就自谋生路吧。”唐七向丢了一袋银两,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到地上的一袋银两,那些人忍不住的放下了骄傲,痛哭流涕,连连叩首,“谢大侠,谢大侠啊。” 这一袋银两虽不能让他们回到重新的逍遥日子,却有着雪中送炭的意义,可以让他们有个人样的活下去。 南陵城,城门内。 辛夷来到南陵城外时,看到的是一片 荒凉,草丛里隐隐还暗藏着血迹。她知道,这里刚发生过战争,敌人曾不止一次的兵临城下,迫使城里的人开门。 也不知道守城的将军现在怎么样了?与敌人对战过程中可曾受伤? 辛夷越靠近城门,思绪越是涌动。她做了一个决定,这次她不打算偷偷潜到他身边了,她要正大光明的走到他身边。 来到城下时辛夷报了自己的名字,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一贯稳重的刘敬宣像孩子一样向他奔跑过来,亲自将她迎了进了城。 南陵城因为是通往建康城的要道,所以在没有战争的时候还是座相对富饶的城市;但也因为是通往建康城的要道,战争席卷时,城内深受重创。 百姓们能走的都搬走了,就剩下些不愿搬的和不能搬的。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我差点就写信去催你了。”刘敬宣一来就兴奋的问,却也有不满意的地方。 “锦公主和王神爱斗争不休,我一时不敢离她而去。”辛夷如此解释着。 “这事我听说了,那王神爱一直控制德宗帝多年,把持朝政,好不威风。现在说被扳倒就被扳倒,连整个家族都连根拔起,想必一定惊心动魄吧。”刘敬宣 恭维了一番后,顿时眯了眯眼,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哎,去我屋里,讲给我听听吧。” 辛夷撇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是秘密,不能乱说。” “我还不能说吗?” “当……”辛夷刚想严厉拒绝,却又怕伤了他的心,转而委婉道,“我也不知道。” 她就在天锦身边,怎么会不知道? 刘敬宣一挑眉,也不为难她,“不说也行,那你就到屋里听我说说我在德州**的英雄事迹。” 辛夷忍不住又送了他个大白眼,从前怎么没发现他是个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乏力,我要休息。”这一回,辛夷严厉拒绝了。 “好吧。”刘敬宣露出失望的表情,但转瞬一笑道,“等你休息好了我再说,嘻嘻。” 一路风尘后,刚到南陵就受到刘敬宣的热情款待。辛夷表面上看是宠辱不惊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的浅浅一笑,心有暖意。 突然城楼上击鼓如雷,墙角下的士兵们迅速列队,握这长枪奔上城楼。 辛夷左右看去,远处的士兵们也已经急速反应过来,做出列兵应敌的准备。 此时有士兵来报,“将军,刁候又攻来了。” 第459章 副将张靖 刘敬宣面色坦然,还带着不屑的神色,“莫慌,按住之前排练的阵法来迎击便可。” “是。”那人应了一声,也不慎慌张的样子。 辛夷之前没有收到关于这个人的名字,只怕是最近才出现的,便问,“这刁候又是谁?是哪个侯爷?” “什么侯爷,就是跟皇帝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没看他连姓氏都不一样么。造反就造反呗,还非说自己的救驾,这脸皮,也忒厚了点。” 这种造反的理由也是司空见惯,并不新奇。 辛夷看着还不打算移步的刘敬宣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刘敬宣目光灼灼的看向辛夷,“没事,我这不是要迎接你么。” 辛夷眉头一紧,顿时愠怒起来。对于他们这些在战乱里来去的人,什么儿女之情、亲情都是比不得国家大义来得重要的。 “别别,我什么时候这么混蛋过。”刘敬宣笑着摇了摇手,安慰道,“那刁侯也不是个什么人物,攻攻打打好些回了,一次比一次挫,就算我不上阵,我的副将也能妥妥搞定。” “徐松?”辛夷从没有正大光明出现在刘敬宣的军营里,但这个名字对辛夷来说并不陌生,他是刘敬宣身边的第四个副将。 “不是, 一个月前战亡了。”刘敬宣抬手向城楼上指去,“你看那边城楼。我父亲曾经提拔的下属,张靖。” 战亡对他们来说都已不再是新鲜事了。 辛夷抬首顺着刘敬宣手指的方向看去,视线落在那人身上多停了一会,判断道,“才做副将一个月,指挥战局很镇定。” “是啊,否则我也不会看上他。”刘敬宣对他的新副将也是忍不住的赞赏。 辛夷看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的催促他,“你还是上城楼吧,别让人说了闲话,军威很重要。” “嗯,那好吧。”刘敬宣走了两步,又忍不住的回头指着辛夷叮嘱道,“你就待在这,看你未来夫君怎么奋勇杀敌的。” 辛夷握紧拳头就要追上去锤他,刘敬宣握着剑笑呵呵的加快了步伐。 白天的一场仗果然如刘敬宣所说,打得很轻松,很快就消停了,也没有折损多少人手。 辛夷随刘敬宣邀请,住到了一所宅院里。宅院离兵营很近,如果没什么战事,刘敬宣也会住在这里。军营一般会有其他参军轮流把手,如果有夜袭,就会放烽火通报。 辛夷难得的闲来无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刚要回去时便听到有人叫她。 “辛夷。” 辛夷转过身,看到 刘敬宣红着脸颊向她走来。 靠近时辛夷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喝酒了?” “庆功宴,我是主将,多少得喝点啊。”刘敬宣嘻嘻一笑,大约是借着酒劲,他靠着辛夷更进了一点。 辛夷没好气道,“那就回去休息吧。” “好啊,我们走。”说着便拉着了辛夷的手往前走去。 辛夷顺手就去抽背后的那把大刀,发出刺啦一声。 刘敬宣连忙撒手跳开一步,“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 “若以后再敢轻浮,我就砍了你。”辛夷凶狠道。 刘敬宣连连点头,赔礼道歉,“是是是,敬宣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还没完,辛夷剑眉一竖,“借酒壮胆,罪加一等!” “哎,这都被你识破了。”刘敬宣拉拢下脑袋,对自己很是失望,“做人家媳妇的人了,不能这么聪明的。” 辛夷轻哼一声,带着得意意味的转过了身,“不送。” 大刀咔呲一声,重回鞘内。 刘敬宣看着辛夷俏丽的背影无计可施,唯有默默叹息。 星辰满天,守望着苍茫大地。 南陵城的城墙附近隐隐飘着腥血味,夜色下木林暗影恍惚,显得那么诡异可怖。 一个比夜更 黑的影子在木林里小心谨慎的走动,忽然草木一动。 “谁?”那人看着黑暗处,腰间长剑铮然出窍。 树木的背后移出一道黑影,身形瘦弱,像个女子。 “将军莫慌,小人并无敌意。” 听声音果然是,张靖有些诧异。一个女子怎么会用联系到他? “你是什么人?”张靖没有放松警惕,手中长剑紧握。 黑暗中的女子不慌不忙的曝出来路,“建康相国府。” “相国大人!?”张靖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哈哈。”那黑衣斗篷的女子忽然笑起,好意提醒,“相国府里能发号施令的可不止相国大人一个哟。” 张靖眉头收敛,想到了另一个人呢,“如果不是相国大人,还便是有乱世女军师之称的相国夫人了。” “将军果然聪慧。”女子从斗篷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我家夫人的信,请将军现在阅读。” 既然是即刻阅读,必然是要即刻给答复的。 张靖接过信,接着斑驳的月光迅速将信浏览一遍。 在确认无误后,他沉着脸将信件紧紧握在手心,揉成一团,神色犹豫。 黑暗中的女子语带讽意,“怎么,将军怕了?” 怕? 是因为怕吗 ? 还是觉得与真正的豺狼虎豹为伍,实在太过刺激。 “既然相国夫人有心栽培,张某断不会辜负。”张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合作。 “甚好。”那黑影哼笑一声,便裹紧了斗篷。 张靖看着那黑影一晃,便消失在木林了。如此快的身手,若是用于暗杀,自己未必躲得过。这般一想,张靖便觉得后脊发凉。 相国桓玄身边的女子,果然名不虚传。 太守府,锦园,凉亭。 现在已是深秋,天气早晚会凉。 天锦披了一件外衣一如既往的坐在凉亭里,查看着信息。 今日一早便收到了辛夷的捷报,她在南陵城落了脚,一切顺利。这算是今天最欣慰的一件事了。 春霜端了茶水放在石桌上,上面放着一份信件。 “锦公主,这是沐倾城命人捎过来的。”春霜拿着信件交了出去。 一提沐倾城的名字,朱瑾便留了心眼,目光紧紧锁着那封信。 天锦接过信件,打开查看,神色渐渐凝重。 “说了什么?”朱瑾忍不住问。 天锦将信放下,“她约了我到西河边见面。” “其心不正,不能去。”朱瑾当即反对。 这一点天锦怎么会不知道,但是…… 第460章 走到终结 天锦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躲是躲不过的,该来的终归要来。” 春霜不知道这事会有多严重,但也锁了眉头,“我们可以陪锦公主一起去。” “她只让我一个人去。”天锦拒绝了春霜的提议。 “不行,这太危险了。”朱瑾也是断然拒绝,“沐倾城出手狠毒在虞美人里是出了名的,谁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 “不管她出手多狠毒,该是我的劫数、虞美人的劫数,我天锦绝不会闪躲。是我带她进了虞美人,也该由我亲自将她逐出去了。”天锦直视前方,目光冷冽。 “锦公主,你不能意气用事……” “不用劝了。换衣服,拿我的长枪来。”天锦态度坚定,直径向屋里走去。 虽然碍于情势天锦一直不想让虞美人在紧要关头出事,但是该来的都躲不掉。 既然沐倾城已经发出邀请,她天锦又怎会后退。 朱瑾看着天锦凛然的背影无奈叹息,最终还是向春霜点了点头。 她们之间,最终还是走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天锦一身劲装,将头发高盘起,手持久违的银枪,一人一匹马来到河边。 阵风吹来,水波层层叠叠,草叶摇摆不定,处处都散发着诡异的气 息。 天锦握紧长枪,一声冷呵,“都出来吧,别藏了!” 话落,一支暗器从树影里飞出,直击天锦脖颈。 银枪一甩,“叮”一声,暗刃击在银枪上,应声落地。 一时间,树上,草丛里,巨石后纷纷显出身影。她们都是群目光狠烈的女子,手中持有兵刃,迅速将天锦包围起来。 天锦一一巡视过她们,并没有熟悉的面孔,沐倾城也不在其中。但那些充满杀意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们都是虞美人里的姐妹吧?”天锦将枪刃慢慢的对准她们,但在出手前,还是忍不住一问。 也许是自知有错在先,有个别人脸色一变,眼底泛起犹豫、退却的光。 带头的黑衣女子没有直接回答天锦的问题,直接呵斥道,“少主,你为情所困忘记家仇国恨,实再有负众望。现今执迷不悟,就别怪属下折良木而栖。” 好一个折良木而栖。 天锦听闻大笑,神采飞扬。真不愧是她虞美人里的下属,没有一个是庸才。 “好。”天锦眸光一凛,凌厉决绝,“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无情了。” 话落,翻身下了马,长枪上扬起。 包围的人也不再犹豫,纷纷杀意鼎盛,与她们 最初发誓效忠的少主兵刃相见。 埋伏的人一共是十位,从交手上来看,就算不是高手,那也是经过挑选出来的人。她们都各有身手,招招致命。 天锦也不再留情面,寻找到破绽,一枪便断送了那人性命。 死去的人横倒在地上,天锦甚至没看清她的脸,只知道她还年轻。 几个人连手攻击,并加快了速度,将天锦渐渐往河边逼去。 站在后面的人毫不犹豫的掏出暗器,再次对准了天锦的身体。 一镖发出,眼看就要射中。“叮”一声,一颗暗珠与暗器相撞,互相弹开。那人定睛一看,地上滚动着的竟是一颗算盘珠。 来人是朱瑾。 发暗器的女子刚吸了一口气,一颗算珠箭一样的射进她的咽喉。她瞪大了眼睛,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朱瑾从后方逼来,将围攻天锦的杀手圈硬是撕开了一道口。 “你怎么来了?”天锦银枪滴血,凝视着敌人的目光森然冷冽。 朱瑾从身后拔出两个算珠握在手心,算珠上钉着五公分长的刃,从她的指缝中伸出。 “属下担心你。”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沐倾城,因为值得相信的人从不用这种鬼鬼祟祟的方法约人。 为首的黑衣杀 手一丝不惧,反而面目更加狰狞,“一起杀了。” 天锦和朱瑾再次和她们展开搏杀,谁也没有顾忌什么,招招致命,刀刀见血。 最后一个女子是被天锦杀死的,就是带她们来送死的为首女子,一枪刺进她的心脏。她是为了拉近自己与天锦的距离,才奋不顾身的冲上枪头的。她以为这样赴死,手中的剑就可以同意刺进天锦的胸膛。 理论是是可以的,但是朱瑾拨开了她的剑。 天锦收枪,鲜血喷溅的声音。 看着满地的尸体,天锦的胸腔的涌动的愤怒与悲切。这些女子的面孔都很年轻,至少她们还能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不用死在自己的主上手中。就为了成全一个人野心,她们被逼得互相残杀。 微风拂过水面、草地,四周悄无声息。 朱瑾环顾,没有任何发现。天锦也缓缓立起了银枪 “劳师动众的请我来,就这么简单吗?”天锦左右看去,暗暗思索,这不该是沐倾城的水准。 朱瑾也以为是,警惕道,“回去吧,她后面应该还会有计划,我们应该先聚集人手。” 天锦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眼帘眸光一凛,“去流年记!” 说着翻身上马,一拉缰绳的狂奔而去。 沐倾城不会轻易放过天锦,但杀了她不但得不到全部的虞美人力量,反而会让剩下效忠于天锦的人对她进行猛烈的反扑。 所以她现在正在要解决的问题反倒不是天锦本人,而是尽可能的摧毁她手中的力量。 将天锦引导荒凉的水边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她很难再轻易赶到建康城内,虞美人最大的据点,流年记。 天锦一把推开流年记的大门,血腥味迎面扑来,眼睛的场景让她瞳眸狠狠一缩。 院子里满身虞美人姐妹的尸体,地上的鲜血还未干。 天锦和朱瑾避开死去的人走了进去,可以想象在不久前,这里分明发生了一场残忍的厮杀。 每一个倒下的人,都是为了自己的信念而凭上了性命。她们很优秀,也没有做错什么;她们只是选择了天锦,选择了忠诚。 角落里,有人在缓缓喘息着,虚弱的呼唤,“主上……” “绿云,绿云……”天锦一惊,连忙赶了过去,将她扶倒在自己身上,“绿云,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动的手?” “是……沐倾城。”绿云每吐一个字,起伏的胸前就会用处大片的血,但她还是强忍的剧痛说着,“我们派人去太守府找过您,可是……” 第461章 又见桃花圆 朱瑾按住她的伤口,示意她不用说了。 “是我的不是……我们中计了。”天锦面露惭色,眉头缓缓敛起,眼底杀意渐渐凝聚。 绿云握住天锦的手,轻轻喘息,“她还抓了好多不愿向她低头的姐妹……咳……” 天锦心头一凛,“在哪?” “桃花园。”绿云吃力的吸了口气,“她想威胁你……咳……” 桃花园,那是王七爷给沐倾城买的园子,是她的私人领地。 望着满院子横躺的尸首,每一口气都是浓重的腥血味,天锦满腔愤怒澎湃难挡。天锦刚欲双手用力,腰部就是一阵酸痛,让她身形一顿。 “怎么了?”朱瑾留意着天锦,生怕她受了什么伤而自己不自知。 天锦顿了顿,喘了口气,“朱瑾,先把绿云放屋里。” 朱瑾点了点头,将绿云从天锦怀中接过,向屋里走去。天锦在后面缓缓跟着,手下意识的放在腹部,心绪不宁。 不能有事,一定不能有事。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不是舞动弄枪的时候,但现在是不得不出手的时候。她不能为了守护一个小生命,就退却到一边眼睁睁的看着更多的拥护她的人死去。 朱瑾将绿云放到床上,简单撒了一层止血的药粉。 天锦站在门口缓了缓身体,然后走近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的绿云叮嘱着,“你先休息,不用担心,我带姐妹们回来给你包扎伤口。” “锦公主。”绿云奋力拉住欲走到天锦,断断续续的说着,“那个女人心狠手辣,她是故意……故意引你过去的。只怕、只怕……” “我知道。”天锦拍了拍绿云的手,神色凛然,“你放心,我一定能将姐妹们平安带回。” 绿云看着眼前的战国公主,傲骨烈气凌厉决断,一手握着长枪目光如炬的看着她,霸气凛然。她缓缓松了手,向主上点了点头,“好,等你……” 天锦毅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满院睡倒在地的虞美人姐妹,就像一块块磨刃石,让天锦的利爪直向沐倾城扑去。 “锦公主。”走出门后朱瑾突然想到了什么,唤住天锦,眼神轻轻扫过对方的小腹,正色道,“公主,你现在身体要紧,沐倾城一定设下了重重陷进,还是让我去吧。” 天锦断然拒绝,凛然道:“如果连姐妹们救不出来,那我就真不配做你们的主上了。” 说着便持枪而去, 气段凌云。 桃花园的门口早就有人迎着,绿云未死似乎就是为了传一口信,将天锦引到陷井里去。 偌大的院子里,捆压着四十多个虞美人姐妹,王大可,月姬左右守着,还有已经倒戈到沐倾城那边的下属在院落里站着。沐倾城听到来人的动静赫然转身,阴鸷的眼眸里隐隐透着被压制的狂喜之色。 天锦毫不畏惧,持枪一路走去,气势凛然,“兵贵在奇速,真不愧是相国的女军师。” 朱瑾追随其后,杀气浓烈 沐倾城扬首大笑,眼里眸光闪动,宛如看到猎物般喜欢,隐隐还带着一丝敬意,“我们锦公主果然是豪杰,明知是陷进,还敢闯进来。” “你这般煞费心机的邀请,我当然要来。”虞美人的主上停在沐倾城三米远的地方,银枪重重落地,发出沉重的声音。 她目光凌厉,气段凌云,通身透着傲骨烈气,杀意如地狱的火焰般席卷而去;若是常人只怕早也俯倒在她脚下,可沐倾城就是厌恶这种气势,偏要与她一争长短。 “今日一连送公主两份大礼,不知公主可喜欢。” 惨死的姐妹赫然出现在天锦脑海,银枪一转,天锦便冲上前 去,直取沐倾城的头颅。 沐倾城侧身闪过,拔出腰间长剑,狠狠迎了上去。 天锦攻势凶猛,如海潮般层层叠叠的扑过去,势不可挡。沐倾城自负功夫不弱,确也如此,但她擅长剑,身手以灵巧为长。但天锦为女子,身手多少也是灵巧的,但她自小练长枪,双手持枪,力道要比沐倾城大得多。 再加上天锦情绪悲愤,利刃三翻四次的压过去,气势如虹。沐倾城起初还能应付,后面只能不断闪躲。 王大可看得揪心,几欲要冲出去帮忙;朱瑾一边观看着前面的战局,一边暗暗留意着一侧的王大可,手中算珠紧握,随时出手。 当天锦的长枪渐渐压过沐倾城时,沐倾城一个侧身故意露出破绽,当长枪向她胸口刺去时,她的剑已抵在另一个女子的脖间。 天锦连忙收枪,沐倾城顺势就上去一脚,却被眼尖的朱瑾上前抬臂挡住。 “你也曾和她姐妹相称。”天锦将长枪狠狠锤在地面,怒斥。 沐倾城冷笑,眼眸里光芒锐利阴鸷,“可是她选的不是我。” 朱瑾握紧双拳,愤恨难挡,“这不是她的错,你才是叛徒。” “哈哈哈。”沐倾城 不否认对方的话,反而狂妄大笑,“天锦,你不能怪我。我们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天锦看着眼前的沐倾城,与最初相识的女子确实大不相同,眼底悲切苍凉,“沐倾城,你早已丢了初心。你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是找到了另一个颗心。”沐倾城将手放在胸口,下巴微微上扬,视线凝望于苍穹之上,充满了敬爱,“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实现他的宏图伟业。而你,是我必须要跨过的障碍。” “但这些姐妹们都曾与你出生入死,她们不应该成为你的牺牲品。”天锦握紧拳头,怒斥。 这些人因为选择了天锦,而被绑在了此地,性命堪忧。稍有不慎,就会引得沐倾城大开杀戒。此时的沐倾城已不是从前拥护下属的首领,而是为了权势、私心可以痛下杀手的魔头。 “天锦,欲成大事牺牲是难免的。”沐倾城不屑的撇向对方,失望的摇了摇头,“你总是这样优柔寡断,才铸成大错。你要为淝水之战中死去的人负责,也要为今日必将死去的她们负责。” “你敢!”天锦握枪一锤地面,发出沉重的攻声,杀意浓烈,“你若敢伤她们,你必要你****。” 第462章 关三爷 沐倾城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轻缓的睥睨道,“天锦,你应该担心担心你自己才对,你能不能活着走出去,还是个问题。” 说着阴气森森的抬起手中的利剑,四周的人仿佛得了暗示,瞬间拔出利剑指向天锦。 被绑的人瞬间揪起了心,她们手脚约束,眼看主上为她们身陷于危机却无能为力,不免又亏又急,大喊,“锦公主,你不要管我们,你快走吧。” “快走吧,锦公主。” 那不亏是忠诚的下属,面临死亡,好不退怯。 “放心,你们谁也走不掉。”沐倾城握剑横扫于胸前,威风凛凛,厉呵,“今日,虞美人必将属于我。” “痴心妄想!”天锦眼底精光大盛,手握银枪,随时愿为下属赴死一战。 “哈哈。”沐倾城讥讽大笑。 在她看来,不枉费下属的死才是一个统领该做的事。她的内心一阵耻辱,耻辱于她竟曾城府于这种无能的主上,为她一路血战几经生死。现在想想,多不值得啊。 天锦对她的残酷忍无可忍,持枪又要上前,沐倾城低下长剑刀口一动,被挟持者白皙的脖颈鲜血直流。 天锦一惊,连忙刹住 了脚,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以对,“好,你说说你的条件吧。” 沐倾城阴阴冷冷道,“我的条件,就是要你死。” 被绑的虞美人下属无不惊恐,朱瑾更是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天锦缓缓收敛了深邃锐利的眸子,冷冷一哼,“虽然你设下了陷进,但你不会要我死,你只是想得到更多,或者削弱我的力量。” 不知是不是被猜中了心思,沐倾城内心对天锦又多了一层厌恶,“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就凭阿裕是手握二十万兵马的太守。就凭桓玄的野心,还不允许他轻易开战。”天锦冷笑,眉头一扬,自信道,“你虽然看中虞美人,但也不会为了一个少主的身份拉桓玄下水。” 沐倾城起初有些愤怒,深深吸了口气后她压下了怒意,缓缓道,“你说对了。” 天锦也不愿与她废话,“你开条件吧,要怎样才能放了她们?兵力?还是权力?” “天锦,你太小看我沐倾城了。”沐倾城的眼底泛着不屑与厌恶的光芒,“我不用你施舍兵力或者权力,这些我都可以自己去争取。我要你的一臂。” 一臂!? 天锦轻笑, “没想到一贯理智的你,也有置气的时候。” “女人就是这样,你为一个男人失去理智的时候还嫌少吗?”沐倾城讽刺,抬手做出了请的动作。 朱瑾亮出匕刃指向沐倾城,一边做好迎战的准备,一边劝道,“锦公主,不要听她的。她是要逼你自己死。” “如果我的一臂能换回众多姐妹的性命,我愿意放弃。”天锦将长枪狠**进旁边的泥土里,腰间抽出匕首,毫不犹豫的刺向自己的左肩经脉。 “锦公主!”朱瑾惊呼。 “叮。” 一声脆响,天锦手中的匕首被暗器打掉。 一众人翻墙而入,还有从门外冲进来的人狠狠抛开守门人的尸体。 领头的是关三爷,他一如既往的裹着黑袍,身形清瘦。上前将长枪从泥土里拔出,交到天锦手中,用轻缓却有力的声音道,“锦公主严重了,我们都曾受你恩惠,如果再让你自废一臂施恩,我们有何颜面再见你。” “关三爷!?”天锦左右巡视过去,他带着二十多人,来得正是时候。 天锦能轻易调动的人基本不是被杀就是被抓,若再调人就需要时间。天锦担心沐倾城下黑手,便 只带着朱瑾强闯过来。 朱瑾看到来人一阵欣喜,“关三爷,你早来建康城了?” 关三爷目光紧紧锁着沐倾城,对朱瑾道,“你失职了。” 朱瑾心中有愧,顿时撇过了头。她一直守在天锦身边,第一指责就是守护她的安全,刚刚竟发生让主上废臂的事情,叫她有何脸面辩驳。 不知是关三爷的煞气太过浓重,还是天上的烈日躲进了云层,阵风袭来,整个院子里都是阴沉沉的感觉。 关三爷带着薄铜面具,光泽暗沉,虞美人中没有人见过他的模样,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或许拿下面具就是另一个人。 他藏在斗篷下面,气息虚弱的样子,却有一种恍如从墓地里爬出来的阴寒之前,“虞美人内部各种不利的谣言四起,分裂严重,我就知道沐倾城心怀不轨。潘梦鸾死后,竟将死因归结给锦公主,我就知道,她必要肇事了。” “早知道今天你会坏我的事,不如早派人暗杀了你。”沐倾城握着利剑转了转手腕。 关三爷轻哼,苍凉的声音缓缓响起,“你难道不想吗?恐怕早已试过了吧。” 沐倾城冷笑。 虞美人的八大首领各 有所长,比如沐倾城精谋、关三爷盗墓、朱瑾善商、辛夷收集战地情报更为出众,但他们除了这些特长,每个人的武艺也都是虞美人中的佼佼者。 虞美人的下属想要暗杀他们,必然是非常困难的。就算是八位首领亲自动手,也未必能成功。 沐倾城没有惧色,反而有一丝惊喜,“正好,既然主动送上门来,那就不如就此了结了。” “愿奉陪!”关三爷抽出腰间的短刀,向沐倾城刺去。 关三爷的功夫相对历辣阴鸷,一旁的王大可再不犹豫,随即拔刃迎战。 一时间,两方人马纷纷厮杀起来,豁出性命的战斗。 天锦银枪飞舞,如流水般在那些脆弱的肉.体间穿梭。每每有人倒下,她的心如刀绞。 明明她们是一体的,她们都是虞美人的姐妹,都是她的下属。却偏偏不可逆转的走到了这一步,为欲望、为权利、也为了各自要守护的人。 被绑的姐妹们绳子已断,虽没有利器在手也能大展拳脚,加上之前被绑的愤怒,如能在地上捡到一把死者的剑,下手绝不留情面。 情势渐渐扭转过来,天锦一方渐渐获得优势,下属们也渐渐信心大盛。 第463章 分裂的虞美人 突然,天锦舞动着长枪身形一顿,腹部传来的阵痛束缚了她的行动。 “锦公主。”哪怕在厮杀中,也一直留在天锦附近的朱瑾见情况不妙,连忙扶住她。 不用问,光看到天锦捂着小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朱瑾横扫过战况,虽然现在有利于自方,但她万不能拿天锦的身体开玩笑,随即向关三爷大喝,“此时不宜久战,救了姐妹们就撤吧。” 关三爷一脚踹开王大可,和他与沐倾城拉开了距离,道,“公主身体不适可先行退去,我关三爷愿与他们一较高下。” “不必了,如果沐倾城死了,桓玄也会为她提前开战的,到时候建康城又要生灵涂炭。”天锦也不再逞强,被朱瑾扶着往回撤,一面也提醒着关三爷无需久战。 关三爷黑袍翻转,短刃横切,将天锦与那些追兵分开,“公主先走吧,杀杀他们的威风是必要的。我关三爷心里有数。” 话落再次将自己投身与杀戮之中。他就像地狱来的猛鬼,内敛时飘忽不定,露出獠牙时便会凶恶、嗜血、残暴…… 沐倾城不得不眼看着天锦从她的底盘逃脱,愤恨之极,却又无可奈何。 从桃花园出来后,未 避免虞美人暴露,只有朱瑾带着天锦回到了太守府,其他人都去了流年记处理后续的事。由于事态严重,朱瑾将天锦交给春霜等四位侍女,自己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流年记,了解整体的情况。 天锦下身果然见了红,卧在床上,心跳得比在桃花园里的激战还要剧烈。 张大夫诊脉后开了药方,又到床前安慰道,“没事的,只是动了胎气,好好休息一番便可。” 天锦吐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谢张大夫了。” “公主客气。”张大夫行了一礼,开始收拾东西。 春霜拿着药方,引着张大夫走了出去。 天锦抚着肚子暗暗祈祷,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还是为了什么大义,她都不希望孩子再出事。她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那是她的失职,她不能再失去一个。 如果他再出了什么事,不管是为了什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于乱世中苦苦挣扎的是生命,而在她腹中慢慢成长的也是生命。 天锦在床上渐渐入睡,中途感觉有人轻轻抚摸了她,温柔的唤她“锦儿”。但因为实在太累了,她没有醒来,所以不知是梦还是真实的事。 等到再醒来时天已经暗了,朱瑾默默的守在天锦身边,似乎站了很久的样子。 天锦慢慢的从床上坐起,轻声问,“现在怎么样了?” 朱瑾知道,锦公主问的是虞美人的状况,整体来讲,情况比较糟糕。 朱瑾垂了垂眼帘,遗憾道,“将近一半人跟了沐倾城,还有一半留了下来。” 天锦听了一时无声,眼眸里闪着微弱的光,神色悲怅。短暂的沉默后,她垂首叹息,“我真是对不死去的姐妹。” “但留下来的都是对公主您忠心耿耿的人,灭国纷乱后,如此换洗一番也未尝不是好事。”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她,朱瑾提出了另外的看法,听着似乎也有些道理。 天锦又抬起头来,眉宇低敛,眼底却闪着锐利的光芒,“老实说,沐倾城确实有过人之处,她的谋略不低于我。” “就是狭隘了一些。”朱瑾顿了顿,看着天锦言语坚定,“她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但不是一个胸怀天下的人。” “一路走来,我确实是犯了不少错。”很多个夜里,天锦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些死去的人,她无力的叹了口气,问,“朱瑾,你为什么还会跟着我了?” 朱 瑾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天锦,眼眸温和又疼惜,“在我看来,你一直是我要守护的妹妹。妹妹犯了错,做姐姐的当然要体量一下。” “可是……”天锦一阵哽咽,视线飘忽不定,不知安放在哪里才好,“我犯的错不是把绣花针弄丢,不是忘了喂鸡喂鸭。我……我把我的国家弄丢了,我把从前的伙伴弄丢了。” 她终于哭了出来,无助又彷徨。 朱瑾轻轻走过去,慢慢坐在她的床榻边,温和的搂住了她。 “当历史要翻页的时候,仅凭一个人的力量是阻挡不了的。你虽然弄丢了自己的国家,但上天如此安排,是为了让你守护另一个国家的百姓。”朱瑾说着抚了抚她的后背,继续道,“你虽然丢了一些伙伴,但留下来的才更值得你珍惜。你不能勉强所有人都和你走同一条路,你可以带着和你走同一条路的伙伴走得更远,找到更深的意义。” 冷傲已久的天锦此刻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依偎在姐姐的肩头,任由眼泪流出,又倔强的擦干净。 朱瑾突然想到了什么事,缓缓抬起头问,“公主,你怀孕的事,为何还不告诉太守大人了?” 天锦的双手紧紧握起,低 首红唇微张了张才低语道,“我只是有些害怕。” 她不想让他失望,她害怕又是空欢喜一场,她更害怕成人世界里的危机会波及到这个小生命。 朱瑾拉住天锦的手,柔声安慰,“文锦公主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过不去的……”天锦闭了闭眼,她甚至还能清晰的记得,那个小生命在她腹中翻身打滚的感觉,“不仅仅是文锦,身在这样的环境里,危机无处不在。我只想好好保护他,把他平安带到这个世上来。” “太守大人一定会极力保护你和孩子的。”朱瑾温和一笑,顿了顿,又道:“我也是。” 天锦勉强一笑,目光延伸的窗外,神色哀伤吗,“有时候,很多事真的是身不由己,难以预测,难以控制。” 桃花园一战虽然结局未向沐倾城想的那样成功,但总体结果也不算差。若不是关三爷在紧要关头闯进了,她断不会让天锦全身而退。 书房内,桓玄看着从各个地方传来的奏书、消息,沐倾城为自己的男人研磨。虽然这个女人已被战争洗礼的心性冷漠,杀人如麻。但这世上还是有一人,可以让她重拾最初的温和。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的奇妙。 第464章 南陵城救援 桓玄拿起一个文案,看了两眼后皱起了眉头,眼里波光闪动,暗暗思索。 沐倾城一直从旁观察着他的神色,主动问道,“怎么了?” “南陵城的求援信。”桓玄很自然的告诉了她,然后又陷入沉思。 沐倾城眉头轻敛,等着桓玄后面的话 “刁候那帮乌合之众,汇聚了几帮势力,竟也有十二万人马。”虽然南朝现在还处于战乱不断的状态,但他和刘裕基本已将整个南朝的势力给划分出来了,剩下的一些小众不过隔靴挠痒,不值一提。 沐倾城没有露出惊讶之色,淡淡问道,“刘敬宣手中现在还有多少人?” “去掉在德州和后来守城折去的,约有四,万左右。”桓玄又看了一眼文书。 在刘裕和桓玄瓜分天下的时候,一面和朝堂对战,一面也收拾了不少小势力。所以这番过滤一遍后,剩下的都不成气候,最大的反贼也就四万左右人马,所以刘敬宣手中持兵是不多,但守一个南陵城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一直都没有招募兵马!?”到了南陵城那边,刘敬宣怎么也算是一方霸主了,再加上他守城的地理位置特殊性,在那里招点兵不成问题。 桓玄摇了摇头,放心文书,“也不能怪他,朝廷没有任何拨款,光维持生计就很困难,扩张不但很难增加实力,还具有一定风险的。” “好,那我过去一趟。”沐倾城目光坚定,不像玩笑。 “你?”桓玄摇了摇头,拒绝了她,“派其他人过去就行了。” “不必了,南陵城不是德州,还是我过去吧。很快回来。”沐倾城也拒绝了他的拒绝,态度不容置疑,而且还胸有成竹。 桓玄了解她的性子,知道拗不过她,便问,“你打算带多少兵马?” 沐倾城看向窗外南陵城的放心,目光沉淀,“不用兵马,派几个人随身跟着我就行了。” “不带?”桓玄诧异。 沐倾城转过头,逸阳眉,“怎么,不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的实力,只是不带一兵一卒,还是很具风险的。”桓玄对妻子的谋略很有自信,只是不带一兵一卒难免叫人担心。那十二万就算是群傻子领兵,一拥而上时光踩踏也能踩死很多人的。 “那些人虽有十二万之多,但和当年苻坚帝号称百万雄狮一样,都是一堆七拼八凑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沐倾城略分析后得意一笑, 似乎已有了什么锦囊妙计,“对付他们要用智取,使用蛮兵反而增加损耗。” 桓玄顿了顿,眸光一凛,问,“你亲自过去是为了刘敬宣?” 沐倾城含笑,“你还是担心我杀了他?” 桓玄直视她没有说话,那眼神分明透露着肯定的答应。 “你放心,我要杀他也不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的,我只是想去立威而已。你不也说那些兵马都是刘劳之留下的,如果不立威,他们始终养不家。”沐倾城的这个理由倒也站得住脚。若让南陵城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那些刘军迟早要打散或调教一番。 但沐倾城的那点小心思,怎么也是瞒不过桓玄的。说是要立威,恐怕事情也不会那么简单。 他女人的心眼和手段,他最清楚不过,“你还是想要架空刘敬宣。” 沐倾城撇了他一眼,顿时不悦,“怎么我做什么事都是不安好心了?” “好了,我知道你的苦心,我还是安排一万人过去吧。战后那一万人就留在南陵城,正好编排进他的队伍。”桓玄知道沐倾城的每个举动都有其道理,就算不是为天下苍生考虑的,那也一定是为自己考虑的。 至于不带一兵一卒 那是万万不行,且不说十二万兵马是不是那么好对方,万一刘敬宣真起了歹意,沐倾城带着兵也好脱身。 她自信也好、聪慧也好,那都是她的事;保护妻子,就是丈夫的事了。 “亏了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沐倾城知他心意,娇哼一声点了点丈夫街上的肩膀,不再拒绝, 太守府,锦园。 “遭了。”天锦放下捷报,惊呼道。 凉亭里,天锦依然坐在老位置上,旁边坐着的是刘裕,他疑惑的看向妻子,“怎么了?” “沐倾城去南陵城了。”天锦暗想了一下,立马站起,“我得亲自去一趟。” 刘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南陵城有难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原本是想暗中帮刘敬宣一把,但桓玄已现出来手,他也就不用再插手了。 刘裕又将天锦拉回到座位上,安慰道,“不必了,刘敬宣现在是桓玄的人,南陵城有难,桓玄派人去是应该的。”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是沐倾城。她竟然亲自去了。”天锦将沐倾城的名字重重点了出来,这才是整件事的关键。 刘裕没有听出什么特别,“沐倾城未嫁之前就是桓玄的军师,她去也没什么不妥。” “她可不是善了,去南陵城不是救援这么简单。”天锦眼眸轻转,断然道,“她肯定不相信刘敬宣的投靠,她一定是想做些什么。” “我现在已经将贵族旧势力打压得踹不上气了,相信不用多久就会削尽他们的势力。最近也启用了很多新人,只要等他们坐稳位置,与桓玄之间也没什么可谦让的了。”刘裕拍了拍天锦手背,劝她安心,“到时候,刘敬宣也不再是他的人。” “但现在他还是。”天锦重重的提醒刘裕,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我怕沐倾城不会容他到那时候。” “你放心,我会派人提醒刘敬宣,让他堤防着点。”刘裕依旧没有将此事看得特别严重。毕竟刘敬宣手握四万兵马,人也不傻,再怎么不济也知道打不过就跑路吧。 “但是……” “大人,石大人来了。” 天锦还想再说些什么,春霜前来通报。 “好,我马上过去。”刘裕连忙起身,拍了拍天锦的肩膀,“你先休息吧。” 说着便大步离开了。 刘裕认为不用操心是有一定根据的,如果桓玄是派其他人去,哪怕是带了四万兵马她也不会紧张,可偏偏是沐倾城亲自带兵。 第465章 战事在急 沐倾城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虞美人那么多同她出生入死的姐妹都被残忍杀害,若她真怀疑刘敬宣的本意,那刘敬宣可就危险了。 天锦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看向身边的朱瑾说道,“我还是不放心,我得去南陵一趟,不管沐倾城要做什么,都不能让她得逞。” “公主,南陵那边还有辛夷在,如果刘敬宣有什么不测,辛夷一定会救他的。”朱瑾眼睛扫了扫天锦的肚子,继续道,“何况你现在的身体不宜长途跋涉,那边又是战场,别忘了还有其他使命需要你来拥护。” 天锦心中赫然一顿,下意识的用手捂着已微微凸起的小腹。 是的,她还不能乱来。前一段时间在桃花园一战就见了红,现在长途跋涉别说上战场了,光是骑马颠一路估计就要了这孩子的命。 她不能冲动,她还要孕育这个孩子了。 暗想一番后,天锦缓缓吐了口气,“好吧,但愿辛夷能帮他度过这个难关。” 南陵城,战事在急。 那刁候虽然打仗的谋略不高,却是出奇的有耐心,隔三差五就来骚扰一番。猛一打他,还没怎么深入了,就仓皇而逃,实在是像苍蝇一样让 人讨厌。 然而正当刘军上下对刁候心生不屑时,刁侯一鼓作气发起了猛攻。 一时间,南陵城上应对不及,陷入苦战。 刘敬宣守在城墙上一夜未下,指挥作战,调遣攻防。刁侯在城下硬攻了一夜都没攻下,却也没有放弃的迹象。此次刁侯不知听了谁的提议,将战队分成三万兵马一组,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击。不需要攻击的人则退回休息,但是刘敬宣的守城来就没有这个待遇了。他的兵马本就少了刁侯许多,很难如此拆分下来。 红日升起后,争斗任在继续,刁侯一声令下发动了第四波攻击。 此时,刘敬宣的人手已损失了众多,且一夜没有休息。 一袭劲装女子爬上城楼,刘敬宣只在人群中横扫过去,便发现了她。 “辛夷,你怎么上来了,快下去。”此时此刻刘敬宣已没有了平日里的顽皮,厉声让她下城楼。 辛夷既已上来,哪是说下就下的。 她赫然拔出背后的大刀,凛然道,“我吃了你的军粮,当然要上来作战。” 话落,便冲进了战场,一刀将爬上城头的敌军砍死。 “那你不要走远,就在我身边。”刘敬宣知她大刀生 猛,又没时间再驱赶她,便叮嘱了一句随她砍杀。 “轰”。 忽然,城门下传来沉闷的声音。 刘敬宣低首看去,是敌人用战车推了大圆木来撞门。 “轰”又是一声,刘敬宣站在城楼上都感觉到细微的颤动。 此时有人奔来急报,“将军,门要顶不住了。” “必须要顶住,调右翼的弓箭手过来。” 大门若失,刁侯的人马必然会冲进城内,没有了这堵墙的掩护,刘敬宣的兵马就要与刁侯的兵马直接接触。虽然刘敬宣自负刘家军要比那些乌合之众好很多,但十二万兵马对四万,还可不是开玩笑的。光是踩踏身亡的数目都会变得相当惊骇。 通报的人没有离去,而是着急的又道,“将军,右翼也自顾不暇了,弓箭手损失惨重。” “那也要把剩下的调过来,城门一定要守住。”刘敬宣想也未想便怒吼下令。这是很明显的事,就算伤亡大一些,也不能让敌军破了城门。 “不必了,我下去。” 一道冷俊的声音响起,那士兵抬首赫然一惊,他竟然在城楼上见到了一位俊美不凡的大刀女子。 “辛夷。”刘敬宣看着辛夷的姿势 惊呼一声,刚要去拉她,却晚了一步。 辛夷从城楼上拽过旗杆便跳了下去,旗杆是跟长竹,一头朝下落地,硬是受压弯成了大弓,苦苦支撑之下还是拦腰折断。但这时候的辛夷已经平安落地,大刀一挥,便将一个推战车的敌军杀死。紧接着就像卸一串糖葫芦一样,刀刀毙命,推车的敌军全都成了她的刀下亡魂。 在敌人未包围上来之前,辛夷对着大刀的车轮猛一发力,生生将战车的一个轮子砍断,城门口顿时被尸体、木头、战车堵成一团。 上面的一些军官看到此景,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唯有刘敬宣,目光紧紧锁着在下面与敌人厮杀在一起的辛夷。敌人一拥而上,辛夷站在战车的残骸上,虽高人一节更占有主动权,但敌人这番如蝼蚁般的围攻,她也是撑不了多久的。最好的结局也莫过于体力耗尽,然后再被敌军乱刀砍死。 “开城门,中队跟我出去迎战。”一贯作战严谨的刘敬宣顿时方寸大乱,呵令开城门。 下属连忙上前拦阻,“刘将军,下面敌军众多,此刻出城迎战,甚是危险啊。” “少废话,开门。”刘敬宣一脚踹开劝诫的下属,冒着风险,执 意要开城门。 当敌人的兵刃渐渐靠近辛夷的身体时,忽然她背后的城门打开,无数勇士持刀冲了出来。冲在最前面的男人便是刘敬宣。 远处观望的刁侯吃了一惊,随即下令主攻城门。 在战场,主将是决不能轻易做冲锋的,若有个闪失很可能导致全军的不战而败。而对于敌人来说,最得意的战争莫过于,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正当刘敬宣带着辛夷且打且退,打算退回城内时,敌人的后方一阵骚动。 在这危机关头,沐倾城带着一万兵马敌人后方赶来,硬生生的将敌人的后方撕开一道大口,向中路的刁侯冲去。 刁侯吓得大惊失色,见对方勇猛无比,也不待到探明军情,连忙下令撤了军。 因为沐倾城的及时赶到,才使得守城的刘军松了口气。 刘敬宣在城外看着马上的女军师,一身戎装,威风堂堂,高举着沾染鲜血的红色利剑,自有一股浓烈的煞气。 辛夷在人群中看着得意张扬的沐倾城,脸色清冷,下意识的握紧了大刀。 沐倾城的所作所为已然传到了辛夷这边,为中伤天锦,不惜弑杀昔日伙伴。以前竟没发现,她是如此凶狠残忍之人。 第466章 警告 城楼上,刘军副将之一的张靖握着鲜血淋漓的大刀,神色肃穆的看向被人群拥护的女军师。她是那样的凌厉冷冽,比他相信中还要凶狠张扬。然而……他扬起了一侧的嘴角,这个万中无一的女子,她特别的期待。 沐倾城骑着一匹高马来到城门下,姿态高冷,俯视着刘敬宣。 刘敬宣收刀入鞘,上前行了一礼,“相国夫人,你亲自来了?” “是啊,刘将军不欢迎吗?”沐倾城睥睨着他冷笑。 刘敬宣依旧保持了礼节,脸上表情沉稳,“倒不是,只是守南陵城是末将分内之事,让夫人亲自赶来,实在过意不去。” “没关系,守城要紧。”沐倾城也不怎么搭理刘将军,反而转向了另一个手握大刀的女子,轻唤,“辛夷。” 辛夷侧过了脸,没有看她。 “辛夷果然是女中豪杰,一个人就敢下城门,让自己置身群敌之中。”能得女军师一句夸赞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众人纷纷将目光汇聚到一侧的俊美女子身上。很多人不免诧异,刘家军中怎会有这等炽热豪烈的女子? 辛夷没有任何答话,冷哼一声收了大刀,什么也不顾的转身进城而去。周围的众人 不免有些尴尬,但见相国夫人没有说什么,他们也不好多嘴。 沐倾城毫不介意,也不跟刘将军说些什么,拉了马缰直接进了城。 战后,刘敬宣一直忙着战后处理和下次应对的事情,并没有和沐倾城有什么接触。其实那些事情也是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的,并不会忙到抽不开身。其中最重要的是,沐倾城没有找他啊,他倒主动找了她一次,结果已身子乏为由回避了。 这样子哪里像是来帮忙退敌的,倒像是带着一帮子人来看戏的。 刘敬宣倒也无所谓,她总不能真的来看戏。 正忙碌着,有下属进屋禀告,“将军,辛夷姑娘求见。” “哦,让她进来。”刘敬宣头也不抬就答应了。 “是。” “哎,等一下。” 通报的人正要退下,刘敬宣放下文书交代道,“以后辛夷过来就直接让她进来,不用通报。” “是。”那人得令并退下了。 辛夷在外面听到他们的对话,也不等下属出门通报她,她便大咧咧的夸了进来。 “怎么,看我来了?”刘敬宣将手中的文书收起,转心与她说话。 他了解辛夷,不知是不是独 来独往久了,不惹她的话她多半是有些孤僻的,所以此次来找他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我是来提醒你的。”辛夷微微侧身,双手环于胸口。 “提醒什么?以后不能乱开城门吗?”刘敬宣嬉笑着从案几上站起,迎向辛夷,“那你别随便就跳城啊,人家这不是担心你么。” 辛夷一把打开他伸来的手,肃穆道,“我是来提醒你提防沐倾城。” “哦,你是让我时刻找准自己的位置,不要辜负了刘太守的用心良苦?”刘敬宣收起了笑容,诺了一下位置,偏让辛夷看向自己,“怎么?你很怕我会背叛刘太守吗?” “背叛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你真心效忠桓玄,沐倾城也不会相信你的。”辛夷目光冷冽,正色提醒,“这南陵城不管是守得下还是守不下,沐倾城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了你的机会。” 刘敬宣轻哼,不以为然,“我刘敬宣是这么好杀的吗?” “不要小瞧了她,她是桓玄一路走来的军师,她差点就杀了锦公主。”辛夷太了解那个女人了,她杀人未必要用刀。 刘敬宣略带诧异,“是么,她说起来不也是锦公主的下属么?” “撕 破脸了。”辛夷冷冷。 “怎么说?” “你不用多问,总之她是你不能相信的人,这次亲自来南陵,必然没安好心。”真正的目的辛夷猜不到,总之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决定不是来帮忙的。 “好,你放心,你一定时时刻刻的提防她。她是桓玄的女人,而我的女人……”刘敬宣冲着辛夷眨了眨眼,嬉笑道,“还得看刘太守和锦公主的安排了,我是不会背叛的。” “好了,正经点。”辛夷翻了个白眼,问,“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自然是一边打仗一边和她划清界限了。”刘敬宣挺起身子,顿时肃穆起来,“刁候那帮乌合之众想要攻过南陵城没那么容易,我原本是想找个理由让桓玄派点兵马或军资来给我用用,没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的女人给派来了。” “一定是她自己要来的。”辛夷断定。 刘敬宣拖着下巴,若有所思,“不管是她自己要来还是派来,总之她来肯定是要立威的。” “你会让她得逞吗?”辛夷不是很懂军事的谋略,但怎么听都不想是好事。 刘敬宣双眼一瞪,断然道,“当然不会,这可是我刘家军的底盘。” “那你打算怎么做?”辛夷问。 “现在有点伤脑筋啊。”刘敬宣点了点太阳穴。 现在的状况是沐倾城按兵不动,来了就整军休息,不见有什么安排。这也使得刘敬宣摸不清她的思路,无从应对。 “城外向西三里已有伏兵。”辛夷突然开口。 刘敬宣诧异,“什么伏兵?” “刘太守的兵,不过已经打了你的旗号,躲在那片木林里了。” 辛夷张口就来的消息着实震撼,这对刘敬宣来说真是太是时候了。 刘敬宣急问,“多少人?什么时候到的?” “两万,今日刚到。”这是辛夷傍晚收到的消息。她也知道兵贵神速,所以当晚就来找他。 刘敬宣诧异的张了张口,“你竟然知道得比我早。” 以往刘裕传递消息都会直接传给他,不会经他人之手的。 “是特地传给我的。”辛夷非常确定,“沐倾城到了这里,普通的士兵很难把消息传过来,就让我代劳了。” 辛夷依靠的力量是虞美人,虞美人是个暗地组织,传递消息的能力自然要比普通士兵强很多。刘敬宣听着也觉得有道理,何况对方是辛夷,他自然也是深信不疑的。 第467章 良计 “那很好,你再传去消息,让他们三日内在木林里设好陷进。三日后的傍晚,我会敌军引进木林,让他们做好埋伏。” 有了这两万兵马,刘敬宣转瞬就能想到一个好的退敌之策。沐倾城若是问起来,便说是他紧急招募的,这并不奇怪。而且这样一样,刘裕为了维护他,就不得不将那两万兵马赠给他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辛夷不知道他暗暗盘算着什么,一听此计可行,便欣然答应了。 刘敬宣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不但击退了敌军,还能赚一笔,心中不由得大喜。 “你先回吧,我跟张靖商议一下此事。” 辛夷犹豫了一下,“他可靠吗?如果他发现人数不对……” “放心,他是我刘军的人,断不会投靠那个狠女人的。”刘敬宣对此人知根知底,升他做了副将,自然是信得过的。 辛夷刚走出屋子没几步,便在走廊里遇到了迎面走来的沐倾城。 辛夷就当真没看见一样,直径与她擦肩而过。 “辛夷。”沐倾城停下脚步,叫住了她。 辛夷一顿,转过了身,讥讽道,“相国夫人有何指教。” “指教是不敢当了。只是看不出来,你 和刘将军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沐倾城身为军师,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不再话下。以她对辛夷的了解,若不是和屋里的将军又什么重要关系,她是不会为那个男人跳城楼,然后又深夜造访的。 辛夷心中一顿,暗叫不好,若被沐倾城拿住了软肋,刘敬宣多半要成为她的威胁。“刘将军为人耿直,广纳好友,我与他走近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沐倾城看着辛夷面色坦然,莞尔一笑,“是吗?我还以为你们彼此相投了。” “相国夫人多虑了。”辛夷如此说了,心里却暗碎了一口。谋略之人,果然攻心。 “虞美人的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沐倾城悠悠然的说着,好像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辛夷双眸一凛,冷冷道,“是啊,相国夫人好谋划,险些就被你得手了。” “这么多年来,我为虞美人做了那么多贡献,天锦失踪在南朝的时候,你们都忙着找天锦,是我硬支撑虞美人的运作。如今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也没什么不对的。”沐倾城坦然说着,没有半分愧色,甚至还带着得意轻狂。 辛夷握了握拳,“事实以如你所愿了,剩下的就是公平较量了吧。” 说着便转过了身,大步离去。动作是潇洒的,但辛夷的内心是颤动的。她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在沐倾城面前,她多说多错。谁知道机智如鬼的沐倾城会在她口中探出什么消息,又从神情里琢磨出什么信息。 辛夷不善伪装,她了解沐倾城,但更了解自己。 沐倾城对着辛夷的背影抬高声音道,“这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公平,欺骗无处不在。” 辛夷没有理睬,自顾自的离去。 沐倾城简直难以想象,这样愚昧的女人是怎么在权谋较量的夹缝中生存下来的。 “呦,相国夫人。” 刘敬宣走出了屋子,刚好看到辛夷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他明明什么都听到,却还装着不知情、与辛夷也陌生的样子,“哎,这姑娘,生得倒俊俏,怎么见了人都不打招呼了?” “刘将军莫怪,辛夷性子野,从小自在惯了,不懂什么礼仪。” 刘敬宣一听这话就知道,沐倾城并不清楚他和辛夷的关系,刚刚的话也不过是敲打辛夷,说到底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刘敬宣做出诧异的表情,“咦?相国夫人认识辛夷?” “怎么?难道刘将军不知道辛夷的……过去和现在吗?”沐 倾城不能为了诓一个消息就将虞美人的信息告知出去。虞美人其中一大优势就是隐秘,没有知道它,便不会有人防范它,如此就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 “她从未跟我提起过。”刘敬宣摇了摇头,突然他也好奇起来,追问,“她过去是怎样的?现在又如何?难道相国夫人知道什么?” “我知道也不多,从前在战场上认识的。听说她和某个身居高位的军官有联系。”沐倾城摇了摇头,略暗示了一下。 在刘敬宣面前称为身居高位,可不就是刘裕了。 这是暗示她已经猜到自己和刘裕直接有联系吗? 若是心智差一点的人,只怕要着了沐倾城的道,吓得直哆嗦了。 刘敬宣暗叹,这个女人心计颇深,略不注意就要中了她的圈套。 “哦,我也是和她在战场上认识的,可我却没看到她和谁有联系。见她好相处,身手也不错,便留下她了。”刘敬宣也跟着她东拉西扯,没有一句实话。 沐倾城含笑,“刘将军莫不是喜欢?” “哪个英雄不爱美人,不过那动不动就拔刀的妹子,我还怕她伤了我了。” “哈哈,辛夷若是喜欢你,必然舍不得伤你。” 两 人还真是像唠家常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回说了起来。 刘敬宣还不忘恭维一下,“那就要看美人心了。毕竟像相国夫人这样文武双全的人,还不是甘愿为相国大人奔波。” 沐倾城得意一笑,断然道,“他配得上!” 刘敬宣笑而不语,若眼前的女人还有什么软肋的话,那便是她的丈夫桓玄的。但她很自信很狂妄,坚信没有人能触及到她的软肋。 她将他捧得高高在上,守护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夜已深沉,木林深处。 树木的阴影下站着一位黑袍女子,她抬首直视前方,明亮的眼眸宛如坠入凡间的星辰,隐隐闪着精光。 “张将军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她缓缓开口,声音在木林飘荡,冰冷异常。 “进可治敌,退可谋国。难道我不应该认识一下传闻中的女军师相国夫人,我的新首领吗?”来人正是刘敬宣的副将,张靖。 他一身戎装,体态挺拔,腰配大刀。军靴压过草叶,停在沐倾城的不到两米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正好可以让张靖看清对方较好的容颜,观察她细微的神色。 沐倾城生冷提醒,“我不是你的首领,相国大人才是。” 第468章 败北 “有什么区别吗?” “主次还是要分的。”沐倾城的眼底隐隐闪过杀意。 “呵,在我看了,您可要比相国大人跟有狠劲,更加的不择手段啊。”张靖毫无惧色,胆识过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帮敌人一把,增加无畏的死亡。我简直不敢相信,相国大人这一路走来,你是为她做了多少黑手,而他又知道多少。” 刁侯能想到集结众多小势力,汇聚成一支十二万的大军队,可不是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的。而是那个蠢刁侯在营帐外巡视时捡到了一个锦囊,里面写有应敌大计。 此锦囊自然是张靖送去的,但谁会想到,里面的大计是出自千里之外的一位女子之手了。 沐倾城缓缓扬起嘴角,“他不需要知道,我也不需要他感谢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些牺牲都是有价值的。” “为了给刘敬宣施加压力,你竟然让我故意撮合了城外的一帮乌合之众,假做声势。”张靖冷笑起,“可怜他们还以为自己得到了相国大人的支持,此刻正做着能进建康城手握大权的美梦了。” “可你也做了啊,而且做得很好。这说明我们是一路人。”沐倾城压低了声音,直视张 靖,对眼前的人比刘敬宣要认可得多。 最总要的是,他也是刘家军的人,刘劳之亲自提拔上来的青年俊杰。 张靖抬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因为我也做着那样的美梦,就是不知道,美梦能不能成真。” “你担心我会利用你?” 沐倾城与他彼此试探,能不能拿得住对方,配不配被效忠,这都是强者之间的较量。 张靖突然笑起,对于沐倾城的问题很是坦然,道,“我们都是棋子,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能不能走得远,能走多远就看自己的价值了。” “短短两个月,就有这般成就,你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老实说,沐倾城还做了二手准备。如果这个张靖不能完成任务,她就会毫不犹豫杀掉他,以防消息泄露。 然而现实回报了她的冒险,对方的表现让他很满意。 张靖对自己的成就很有自信,同样白日里沐倾城的表现也令他折服,今晚也一见,也算是正式确认了对方。同时,他还令有消息带来,“刚刚刘敬宣下令,三日后会将敌军引入木林之中,他在那里设下了埋伏。我只负责在后面包抄。” 沐倾城忽然得意笑起,眼底阴鸷的光芒闪 烁不断,“很好,你照做就行了。到时也不用着急进去,就让他们在里面战一会。” 张靖知道他并没有得到整个事件的完整计划,对方也不是完全信任他。 张靖闭了闭眼,又在月光下睁开,问,“他是有去无回了吗?” “你心疼?”沐倾城的口吻毫不在意。 不在意刘敬宣的生死,也不在意张靖的情绪。她从里到外都透着狂妄之气。 张靖哼笑,“不心疼,乱世里,明天死了谁都不稀奇。” 银月如勾,照进木林,夜风在树木草叶之间游走,树叶剧烈颤动,气氛悲凉又诡异。 放弃了一如既往的防守,刘敬宣带兵出城,选择了主动出击。 对于人多势众的刁侯来说,这主意正中他的下怀。交战之后果然寡不敌众,刘军仓皇而退。 刁候见了大喜,连忙乘胜追击。 刘敬宣依照之前的计划,带兵冲进了木林。 木林行军实在是不智之举,里面草木挡道,难攻难退,几乎是将自己的退路堵死。 但按照原有的计划,这里应该会有两万兵马出来接应刘敬宣,再加上他安排了张靖在后面包围,如果不出意味,与刁侯的战役很快 就要结束了。 “将军,他们跟进来了。”刘敬宣的下属不时观察敌情,看到敌人紧咬了跟进来,神情大喜。 “很好。”刘敬宣也勾了勾嘴角,等着看对方哀嚎求饶的样子。 为了让计划更加成功,防止刁侯逃出去,刘敬宣还将他们往里面多带了一会。 在整个过程中,刁侯没有一丝退却的意思,反而越跟越紧,直到死死咬住。 算算进木林的距离,刘敬宣的心里渐渐有种不详的预感。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我们被包围了啊。” 下属突然的大吼,证实了刘敬宣的想法,他们中计了。 原本完美的计划变成了一场闷杀,木林茂盛,刘军无路可退,只能死战到底。 将士们展不开手脚,实力大大受限,死亡向风一样不可阻挡的吞噬着他们。 辛夷举刀挥砍,鲜血四处喷溅,支援的两万兵马迟迟不出现,她的体力倒是渐渐被消耗,“怎么会这样?” 辛夷停下大刀看着周围被无情斩杀的士兵深深喘息,这跟她预想中的结果完全不一样。 刘敬宣一剑刺死了逼近她的敌军,确定道,“消息有误。” 辛夷握刀的手止不 住的颤抖,“不会的,两万兵马,这么大的消息,怎么会出错了?” “辛夷,你快走吧。”刘敬宣以来不及再说什么,他只能奋力的开辟道路。他救不了千军万马,但至少让辛夷逃出去。 “不,我不会走的。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的。”辛夷在将士们的嘶吼哀嚎声中重新举起大刀,向敌军冲了过去。 木林里的屠杀长久不息,远远望去宛如地狱。 屠杀渐渐到了尾声,包围圈也越来越有小,他们的力气都到了极限。刘敬宣一时脱力,背后被狠狠砍了一刀,辛夷在他身侧不远,鲜血喷得她满身都是。 原本就已浑身是伤的刘敬宣已经完全变成了血人,他再也支撑不住,长剑插入泥土,单膝跪在了地上。 “敬宣。”辛夷惶恐不已,一把拉过刘敬宣,将他身侧的敌人砍死。 “辛夷,你快走吧,我们输了。”刘敬宣深深凝望着心爱的女子,眼底布了一层水雾。他是不怕死的,只是想到刘军毁在了自己手里,从此再也见不到辛夷,他便觉得好不甘心。 辛夷搂住满身是血的男人,让他依偎在自己怀中,眼泪簌簌而下,“敬宣,敬宣,你撑住,你快撑住。” 第469章 战亡 刘敬宣抬手为辛夷擦掉眼泪,却留下一道血印,他虚弱无力的说着,“你告诉刘太守,我没有背叛他,让他……不要为难你。” 辛夷顿时心如刀绞,“敬宣,撑住,不要死,不要死啊……” 她拼命按住刘敬宣的伤口,可是鲜血还是止不住的流淌除了。 他在辛夷的怀中缓缓的闭上了眼。 “不,不要,不要……”辛夷抱着刘敬宣的放声嘶吼。然而她的哭泣在战场的纷乱声中显得那样的渺小,身边还有人不断的倒下,鲜血如雨水般渗入泥土里,滋润着草木。 张靖终于带着士兵赶到,将敌军撕开了一道口。右侧还有沐倾城带兵杀到,一路驱赶着那些叛军。 叛军本就在此奋战了许久,突然后面后右侧受到猛烈冲击,前面深不见底的木林,他们只能像左方撤去。然后没撤多远,一条宽大的河流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此时的叛军无论可去,比刚才的刘军还要惨烈。 至少刘军从头到尾都是是反抗致死,而他们却被践踏、驱赶、残杀或者被淹死。 沐倾城在木林里横扫了片刻,终于在一棵大树后看到了她想看到的场景。 “辛夷。” 沐倾城轻唤了一声,辛夷赫然回神,里面拉住了沐倾城的手,湿润的眸子陡然亮起,“倾城,倾城你快来看看他,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沐倾城看了大量失血的刘敬宣,未探脉便摇了摇头,遗憾道,“辛夷,太晚了。” 辛夷的眸子又迅速暗淡下去,抱着刘敬宣的尸体悲切不已,“怎么会这样了,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沐倾城看着对面悲伤欲绝的女子,很认真的告诉她,“辛夷,刘将军指挥出错,将敌人引进木林,断了自己的退路。” “不,不是的,他才没有出错。这里……”辛夷突然小下声音,眼眸剧烈的颤动,“这里本该有人接应,本该让敌人中埋伏的。” 沐倾城嘴角不经意的闪过一丝冷笑,然后正色的宣布,“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那一定是假的。你们上当了。” “不会的,锦公主……刘太守,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的。”在已知上当的时候辛夷就想过这个可能,但是她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锦公主怎么会骗,怎么会利用她了? “你太天真了,刘裕和天锦根本就没打算让刘劳之的军队存活,吞不掉的就歼灭,这是战 场上的铁律啊。”沐倾城露出一丝叹息,“刘敬宣一直都是他们的眼中钉。辛夷,你被天锦利用了。” “不会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辛夷摸下头上的玉簪,天锦对她温和叮嘱模样还历历在目,“她明明……” 她简直不能想象,那样**凌厉、傲骨烈气的锦公主,怎么就变成了一个绝色的戏子? 沐倾城眯了眯眼,叹息道,“我们的锦公主太感性了。从前为了一个谢琰,使得百万大军崩溃于淝水。现在为了刘裕,牺牲刘敬宣和你,又算得了什么。” 沐倾城在辛夷身侧附耳低语,口吻阴鸷,“我早就提醒过你,欺骗无处不在的,你偏不信。” 时间突然走得很慢,周围的噪声渐渐消退,辛夷将过去的事件慢慢回忆,刘劳之的死又浮现在眼前。辛夷眼眸剧烈一颤,她突然发现,原来沐倾城说得没有错,欺骗一直都在持续着。 刘劳之的死就是利用了她,而她竟然傻得给了天锦第二次欺骗她的机会。 为了对付刘劳之和刘敬宣父子,她效忠已久的主上使劲手段、说尽好话的利用她。 刘裕和天锦……他们先设计害死了刘敬宣的父亲刘劳之,又将 刘敬宣棋子用,自取灭亡。可怜刘敬宣到死还当他们是挚友。 而整件事里,自己就是个帮凶,一个任人挥砍的刀。 “天锦……”辛夷擦干了眼泪,目光陡然凌厉,“我和你势不两立。” 话落,清脆的断裂声短暂响过,那支玉簪被生生掰断了两段。一如辛夷与天锦的情分……从此,她们势不两立。 刁侯一方被打得溃不成军,在林子里如鬼魅般哀嚎,一阵彻底的清理后,声音渐渐退去。浓重的血腥味和满地的尸首人间变成地狱。 沐倾城骑着高马走出了木林,眺望远方,“终于可以安静一段时间了。” 旁边跟着的是张靖,随即附和道,“是啊,恭喜相国夫人又建功立业了。您和相国大人的名声一定会被这里的风带得很远很远。” “张将军奋勇杀敌,你的功绩我一定会上报给相国的。”沐倾城撇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安慰人心的话。 “是夫人您的计谋管用才是。”直到现在,张靖才彻底了解了沐倾城的计划,果然是环环相扣,既收拾了叛军,又重创了刘军,还杀死了刘敬宣。 一举三得,实则是手段凌厉,令人惊悚。 “以后 这南陵城就归你守了,我带来的兵马也会留下为你所用,刘军已不复存在。”大事已毕,沐倾城拉了拉缰绳,悠然而去,“记住,欺骗无处不在,要好自为之。” “相国夫人的话,张靖记下了。”张靖看着沐倾城的背影,不由得暗叹——如果当初没有答应她的拉拢,恐怕自己也是活不久的吧。 太守府,锦园。 “我应该过去一趟的,我还是应该去一趟的。”天锦握拳狠狠捶了石桌,心里无比悔恨。 刘裕看着报捷的内容疑惑,“奇怪了,敬宣怎么会将敌人带进林子了?他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这必然是沐倾城的阴谋,放了什么假消息,故意将他引诱进了林子。”这种把戏并不算高明,高明就高明在她让刘敬宣信了,还让辛夷信了。 “这女人,果然是防不胜防!”刘裕也暗要紧了牙。 如今见得这般下场,天锦更是悔恨,“我当时就很反对将刘敬宣献给桓玄,这根本就是羊入虎口。” “当时情况不一样,如果不献出一个有分量的人物,桓玄根本就不会受用。”当时的情况也容不得刘裕献出其他了,不管是现在还是之前,刘敬宣就是最好的人选。 第470章 分歧 “刘敬宣善战不善谋,他怎么可能还是沐倾城的对手。现在刘敬宣不着痕迹的战死,迫得辛夷也跟了沐倾城,她……”天锦心力交瘁,“她必然恨死我了。” 天锦的言语里充满了埋怨,刘裕也无力辩解,只道,“自从我们握兵起义,死了多少兄弟,难道那些兄弟就没有价值了,偏刘敬宣让你揪心。” “他本可以不用死的。”天锦强调,“辛夷本可以不跟沐倾城的,你知道她有多重要吗?” 刘裕摊了摊手,他觉得这话就更莫名其妙了,这世上还有谁本该死吗? 刘裕道,“我们哪一次战役,不是九死一生。哪一次谋略,不是有众多的人去赴汤蹈火。” “阿裕,你不要强行辩解。这一次,是你执意要让刘敬宣铤而走险才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且还让辛夷心灰意冷,站到了沐倾城那边。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听我解释,不会原谅我。”一想到辛夷眼睁睁看着刘敬宣死去的场景,天锦顿时红了眼眶。 朱瑾在旁边看着,眉头紧锁,却也不好言语什么。 “想不通就可以背叛自己的主上吗?她根本就不信任你。” “不是的,辛夷是真心喜欢刘敬宣的。 ”天锦深知那种感觉,“对有些女孩子来说,表面上不在乎,可认定了就是一辈子。” “就算如此,她还是轻易被人骗走了,轻易就否定了你。她也没有认定你,要跟你一辈子。”刘裕摇头叹息,眉间闪过一丝疲倦之色,“锦儿,不要为辛夷的离开感到惋惜,就算她现在不走,以后也未必会一直跟着你。你虞美人的人,虽说都是奇人异士,可她们很多都性格怪癖,难以教化。” 天锦顿时双眸一凛,呵斥,“闭嘴,我收留他们是为了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为了教化他们。” “虞美人说到底就是个行政暗部,什么更有意义,也就是死士而已。”这种组织对于熟知历史的人来说并不稀奇,许多皇帝为了维护皇权,经常会训练出这种组织。 天锦暴怒,气得手指止不住的发抖,“刘裕!你……” 朱瑾见得天锦脸上不对,连忙上去拦阻,“锦公主,太守,你们不要吵了,还是想想后面的事吧。” 天锦情绪已然失控,一股脑的栽进刚才刘裕的措词里,“她们不是什么死士,是战士。” “战士就应该战死,而你的虞美人里竟然有一半的人背叛了你。反正 背叛你的人都那么多了,多一个辛夷又如何。” “你……”失控的措辞气得天锦险些晕倒。 旁边的刘裕和朱瑾都出手扶住了天锦。 朱瑾眸光冷冽,警告道,“太守大人,请你注意你的措辞。” “我……”刘裕也是气急,刚说出口自己就后悔了,“锦儿……” “走开。”天锦甩开了刘裕的手,在朱瑾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刘裕看着妻子脸色苍白,体态慵懒柔弱,不免挂心道,“锦儿,我看你这段时间气色都不太好,你到底怎么了?” “我也是一个随时会去牺牲的人,我好不好又与你何干?”天锦正是气头上,哪给他什么好脸色。 天锦一气,刘裕也被激得没了分寸,心如刀绞,“怎么会没有关系?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有关。” 天锦轻轻喘息后问,“如果有一天我也背叛了你了?” “那我也甘愿。”刘裕直视着天锦,眼眸深邃,就算他放下了所有人,他也不会放下眼前的女子,“锦儿,我……” “放手……” 刘裕刚要碰到天锦,就被天锦甩手打开,而她自己却是眼前一黑,若不是朱瑾扶着险 些又栽倒下去。 “公主。” “锦儿,你到底怎么?”刘裕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猛的想来,这段时间天锦的一直都没什么精神,那不成…… 刘裕顿时紧张起来,轻轻握着妻子的肩膀,“是以前的旧毒又翻了吗?还是什么旧伤……” 天锦抚着小腹,面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兴许是刚才情绪波动太大,她自己也在努力的调教,缓缓呼吸着,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朱瑾,她到底怎么了?”刘裕见天锦没有反应,连忙又追问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朱瑾。 “她……”朱瑾看了看面色憔悴的天锦,想着这事迟早会让刘裕知道的,索性便说了,“锦公主怀孕了。” “什么?”刘裕一惊,“怀孕了?” 短暂的诧异后,刘裕突然大喜,转而连连道歉,“锦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气你的。” “你不要碰我。”天锦拨开了肩头的手,厉声道,“这不是你的孩子,跟你没关系。” “锦儿,你又胡说什么。”刘裕一堂堂二十万大军的统领,此时竟束手无策起来。 朱瑾握着天锦的手,柔声劝道,“公主,你不要跟太守大人置气 了,他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 “这个孩子是我的,他没有父亲。”天锦侧过了身,不再看向刘裕。 “锦儿……”刘裕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怕自己越说越错,不由得叹了口气。 天锦低了低首,也深深叹了口气,“刘裕,其实我一直在想,我们到底合不合适?” “我们为什么不合适?”刘裕顿时又气又急,止不住的激动起来,“这一路走来,我们一起克服了重重困难,你谋我勇,我们打败了多少敌人。司马道子、孙恩、司马元显、王神爱,德宗帝也控制在我们手中,现在还剩下桓玄……” “不是的……”天锦摇了摇头,眼眶蓄满泪水。 这些都不重要,同行的将领,睿智的伙伴都能做到这些。 天锦只是觉得……他们都很强势,纵然关爱对方,遇事却也不会轻易向让。 “难道因为桓玄涉及要沐倾城,涉及要虞美人,让你的虞美人分裂,你就怯步了。”刘裕蹲下身子单膝跪地,与天锦持平视线,握着她冰凉的手诚恳道,“锦儿,我知道,虞美人的分裂让你很痛心。沐倾城是你很难跨过去的坎,可我希望你能振作点,我们的敌人也在挣扎着。” 第471章 暗云涌动 天锦还是抽出了自己的手,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滚滚而下,“我虽持枪烈马,但打倒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并不能让我获得快感,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以杀死敌人为乐的人了。我需要安宁,需要大家都平安的活着,好好活着。这才是我为之战斗到现在的理由。” “能够让你幸福的活着,也是我拼搏赴死的理由。”刘裕站起身,张开双臂,“锦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此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牺牲,可我相信那都是值得的。在不久的将来,不仅仅是你,我还会让更多的人过上安宁平静的生活。” 这何尝不是天锦的愿望。 这就是她年少时拿起长枪的最初理由。 只是她从没能想到,这一路走来竟是这样辛苦、这样的疲惫,每一波浪花都能让她从此止步不前。 天锦依靠在朱瑾的身上,轻声道,“你回去吧,我累了。” “锦儿……” “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倒下的。”天锦打断了他的话,沉下脸,“该做的事,我依然会配合你去做……” “锦儿,我们是夫妻,不是合谋的伙伴。”刘裕心头一阵悲愤,眼前的女人实在太过任性。 天 锦闭了闭眼,微微喘息,“行了,你忙去吧,我该休息了。” 刘裕顿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拂袖离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他们之间明明是父亲,为何有时却更像一个合作的伙伴。 他恨不得跟她大吵一架,非要知道缘由,但见她虚弱的模样,又怕伤了她的身体。 直到刘裕的背影消失在锦园里,朱瑾才低声开口,“锦公主,虽然太守大人刚刚说话过了点,但他的心还是明亮的。” 天锦抹去眼泪,深深叹了口气,似乎要将内心里的悲伤全部吐出,“我知道,他的心是明亮的,意志是坚定的。我也相信,那些牺牲也会令他痛苦。可是我现在一睁眼就是分裂的虞美人、是死去的孩子、是灭亡的国家,那些许许多多因为各种原因而惨死的人。还有……” 还有永生难忘的男人,谢琰! 朱瑾握住天锦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相信,太守大人会遵守他的诺言。给你,还有更多的人,一个安宁平静的生活。” 从此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那么多的妻离子散,人间悲剧。 夜,宫闱深处。 李美人轻轻依靠在德宗帝的肩头,昏 昏欲睡道,“陛下,我困了。” “美人儿要是困了就先去睡吧。”德宗帝停了停手中笔,轻声安慰。 李美人娇柔不愿,“我要陛下陪我一起睡么。” “乖啊,我也想去睡,可这不是有任务么。要是折子写不完,明日那个相国和太守,可又要联合大臣骂我了。”说着还露出哭丧的脸。 如此李美人也是无奈,抬手掩了掩打哈欠的嘴,从德宗帝的肩头抬起,“好吧,那臣妾就先去休息了。” “嗯嗯,乖,美人儿不用等朕了。”德宗帝放下笔捏了捏李美人的脸,目送她悠悠然的离去。 门被合上后,德宗帝瞬间沉下了脸,问,“这段时间,刘裕杀了多少人?” “一千六百二十三人。”回答他的是身侧侍奉的高总管。 德宗帝轻轻哦了一声,“也不那么多啊。” 数字确实惊人,但实则也不多。 贵族门第众多,刘裕已经清理了很大一批,而每个家族怎么说也有一二百人。所以斩杀的人只有一千六百多人的话,确实不多。 高公公又填了一句,“活下来的人有三千多人了。” “还能活这么多?”德宗帝诧异。刘裕整 日被人弹劾凶残,怎么活下来的人比他相信中还多了。 高公公一笑而过,“都是些不重要的,或者是他另放掉的。” “他还会放人?”德宗帝不屑冷哼。 高公公点了点头,又道,“听闻刘太守的军队又扩充了。” 德宗帝拿着文案,最终叹了气,“也不知道这个桓玄能不能杠得过他。” “那个桓玄没那么简单,就算杠不过,也会两败俱伤的。”高总管如此说着,眼底光芒阴鸷。 德宗帝甩开手中的文案,冷冷一哼,双眸深邃如渊。 刘裕跨入大厅的时候,礼部的张大人已经等在大厅许久了。 “拜见太守大人。”但是意见刘裕出来,脸上没有一丝怒意与埋怨,依旧笑盈盈的上前行礼。 这个张大人的官位是没有刘裕高的,但资历却要比刘裕高得多,刘裕也回了礼,“张大人客气了。到我太守府坐客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人做准备。” “别别,太守大人为**繁忙,怎敢劳烦了。”张大人呵呵笑着,只是这笑容深处隐隐暗藏的,却是一种恐惧的气息。 “这都是应该的。”刘裕抬了抬手,“张大人请坐吧。” “不不,不做了,说了事就走。”张大人向身后招了招手,让门外的童子走了进来。 那童子手中抱着一个大木箱子,一看就是沉甸甸的。 这事已不是第一次在太守府发生了,但刘裕还是假装不知道的样子,疑问,“哦,张大人有事吗?” 刚刚还笑盈盈的张大人顿时转喜为悲,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唉,张某在朝为官已有十年之久,虽说没有什么大的贡献,但多年来也一直是勤勤恳恳的为朝廷做事。现在张某年事已高,不能再为国操劳,已经向陛下提了辞呈,打算告老还乡了。” “哦,陛下同意了吗?”这事刘裕知道得其实比张大人本人还早。 “同意了同意了。”张大人连连点头,虽有克制,却还是欢喜的。 刘裕含笑拱手,“那恭喜张大人了,你为朝廷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年,也该是享福的时候了。” “不敢不敢。”说着转身将童子手中的木箱打开,然后推到刘裕面前,“这个还请太守大人笑纳。” 那木箱里面装的东西正如刘裕想的那样,金银珠宝,美玉翡翠。 “张大人,你这什么意思?”刘裕神色不变,慢悠悠的问。 第472章 军资 其实张大人也不想有这个意思啊,只是刘裕是负责守建康城的人,虽说辞呈是递给皇帝的,但若没有刘太守松口,谁又能出得了这城了。 张大人谦卑道,“这是张某多年的俸禄,全部献给大人。” 这数目,怎么看也不像是俸禄,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然而刘裕还是陪着张大人把戏演了下去,“这又是为何?为朝廷做事拿俸禄也是应该,再说,你是要去养老享福的,没了银子生活多困苦。” 张大人连忙又道,“现在国家混乱,太守大人保家卫国,买兵打仗哪个不需要银子。国有难,家何安?安某能力有限,只能为南朝出最后这点力了,还请太守大人不要推辞。” 感觉客气话都说过一遍了,刘裕也不再客气,“既然张大人有这种胸怀,那我也不辜负你的美意了。” 张大人大喜,既然刘裕收了,就表示他能出这个城。唉,谁让他曾经靠着旧势力贪过那些银子了,如今又都还出去了。 真是讽刺啊。 “都是应该的,应该的。朝廷好,南朝好,百姓才能好,我才能安享晚年啊。” 站在不远处的下属从童子手中接过了木箱。 “张大人大义,我先替朝廷和百姓们谢过张大人了。”这话刘裕说得也不下百遍了。 “不用,不用。”张大人又行了一礼,“那张某也告辞了。” “来人,送张大人。” 此时,屋外的林敬轩站了出来,将张大人引了出去。 天锦在院子里随意走动着,见得这番情形也不稀奇,反而略带讽刺的说道,“太守府是越来越热闹了。” “这些都是为了保命送来银子的。除了被桓玄庇护的,剩下的旧势力多半已难以支撑,所以很多人都选择送银子保身。”朱瑾也是见怪不怪了,这种情况她一个后院的人都撞见过很多次,可见来者有多平凡。 天锦微微敛眉,断定道,“阿裕就算收下银子也不会容他们的。” “他们正是为了能平安离开这座城。” 还谈什么容不容,能够离开这鬼地方才是万幸。 “是啊,至少他们还活着。”天锦微微叹息,此时心中竟又想起了那些死去的人。 送完了张大人,林敬轩又快速的赶回来禀告什么。 “回去吧。”天锦捏了捏衣服,转身。 “不见太守了吗?”天锦问。 一想到刘敬宣 ,天锦心有又是一阵不悦,“他太忙,先别打扰他了。” 朱瑾看她心情不佳,也就不再追问,默默的跟了上去。 大厅里,林敬轩回禀,“大人,谢寻求见。” 谢寻!? 这不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但姓氏却熟得很。 “谢家的人?”刘裕问。 “是的。”林敬轩点了点头,又道,“看他带了很多东西,多半也是为了自保而来。” 刘裕压低了眉宇,想也不想道,“将他轰走。” 天锦回到了锦园,在长廊上缓缓的走的。 多年前她在北国初染朝纲,就知道一些门阀贵族欺压百姓,中饱私囊。然而奈何他们势力太强大,连一些上奏的官员得一并欺压,甚至剥夺那些贫苦人上升的机会。 天锦很讨厌那些贵族歪风,当时就励志,有朝一日一定要消灭这些门阀,还众多人一个清明世界。 现在,虽然是身在南朝,但当她得知那些贵族遭到报应时,还是莫名的感到痛快。 然而此时此刻,她又觉得自己的双手是日此沉重。 这世上,没有一件是容易的。就算是消灭坏人,就算死去的人罪有应得,当他们伸出手向你求救 时,也同样渴望得到你的宽恕时……那种感觉,直叫人窒息。 律例上来讲,很多罪都是有连带性的,这番重手大洗礼,在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人在挥着手大喊,无辜、无辜…… 天锦长长叹了口气,此刻她又想到一向翩翩君子风的谢琰,他也是贵族门阀中的一份子。 他一生也杀了很多人,但他不是坏人,他不该死…… 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天锦抬起头,视线投入遥远的苍穹——但愿善良的人,都躲过劫难吧。 刘裕自正式登上朝堂时起,就开始灭旧族陈规,重用寒门子弟,消除迂腐,严整朝纲。 打压贵族,手染司法部,收集贵族人士的证据,抓到一个都是重罪。贵族人士为了逃一个是一个,向刘裕献上重金,同时也为刘裕壮大军队提供了良好报障。 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军营里,对刘裕刘太守的呼声也是水长船高。 黄昏,谢府门前。 这条原本繁华的街道,不知道是因为战争的牵连,还是其他某些原因,已经变得空档宽敞。偶尔会有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而且在路过谢府的前门时,会故意绕远些。 谢府。 曾经的门庭若市,已经变成了秋风扫落叶的苍凉模样。 门牌上的“谢府”二字,看得见的落了一层灰,只能从精致细刷的金漆上能看出,曾经辉煌不可一世的模样。 谢家,南朝赫赫有名的高门世族之家。它已有着一百多年的历史,比某些王朝还要长久。族中人才辈出,风云于家国内政、外邦军事、百姓民营、文坛儒教之中,荣耀、功勋、雅赞,数不胜数。 早年,谢安曾问自己的子侄们:为什么人们总希望自己的子弟优秀了?当时还年少的谢玄便答道: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意思就是,就像名贵的芝兰和玉树一般,让它长在自己家中的台阶前,光耀门楣。事实证明,谢家的子弟也确实如芝兰玉树一般,一次次的挽救南朝与为难之中。他们不仅能力出众,勇敢睿智,更有着赤胆忠心与高洁的品质。 然可惜,南朝朝政一代接一代的迂腐、残败,还是将谢家最后的一丝精血耗尽。 谢琰战死,谢玄久战病危,北府兵被遣散…… 整个谢家在刘太守最后一轮打击中,终于走向了坍塌。 唐七站在一棵柳树后,远远的看着谢氏门楣,心中无限悲凉。 第473章 谢府之灾 他自小生在这样高贵的家族里,在荣光里长大。自他懂事起,便被告知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孩子,以后要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后来,他也不负众望做到了,他把自己的一身都献给了这个王朝,包括他的最深沉的爱。 可是了……这个王朝回馈了他什么? 这个家族将自己如木材一样燃烧殆尽,仅仅是推迟了他的灭亡时间而已。在这段时间里,战争一直在持续着,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煎熬着,呼喊着。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当初又为何要如此坚持。 让苻坚帝的百万大军冲进来,带着她远走高飞…… 随着谢家的败落,谢琰的名字也渐渐模糊。关于他的功绩也许会被写进历史的书页里,但他的遗憾只会一直留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唐七带着面具,侧隐在一棵无叶柳树的后面,默默无声的看着谢府。在这段异常忙碌的日子里,只要他一有机会,就好瞧瞧走到这里来看一看。看着这金漆落灰的牌匾,又似乎是在看自己。 突然,有马蹄声传来,一辆卸下织锦的马车渐渐靠近谢府,然后在台阶前停下。刘裕开始整治旧势力后, 其中一项便是杜绝奢华。所以但凡有些畏惧的人家都是出门重简,马车上的织锦自然不能留,而且就算用马车也只能用一匹马。谢府也是沾了祖上的荣耀才能使用马车的,否则上个街还得走路。 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唐七认真,他是谢家的旁支子弟,叫谢寻。以前见面时也是文质彬彬姗姗有礼的样子,刚刚下个马车,险些从车上摔了下去。 旁边的箱子被打翻,里面的金银洒了一地。奴仆连忙去捡,谢寻也向去捡,可刚弯了要顿了顿,又直起了身子。 他在风中盯着那些银子看,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又重重的摇头叹息,转身撩裙小跑上了台阶,急叩了朱漆大门。 门很快就开了,他又小跑进去,奴人抱着沉甸甸的银两也跟了进去。未走几步,突然遇到一个人,那人也是谢家的旁支,只是他自身背了行礼,似乎真急着离开。 两人相见,交换了信息,顿时悲从中来。寒暄了片刻,两人行礼,然后各走一边。 朱门倒,子弟散…… 这样的场景并不少见,只是唐七从没有想过,这样的场景有朝一日会在谢府上演。人生真是如戏一般,谁也猜 不到后面的情节,而结局更是事与愿违。 秋风徐徐而过,吹动着他的发丝如柳丝般飘摇。唐七深深凝望着府邸正中的牌匾,暗暗握紧了拳头。 里屋内,谢老夫人见谢寻回来,连忙上前去问,“怎么样了?” 转眼一件小厮抱着木箱回来,顿时心凉了半截。 “唉,不行啊,那刘太守见都没肯见。”谢寻摆了摆手,神情沮丧。 谢老夫人顿觉五雷轰顶,惊呼,“啊,这是为何了?” 谢寻摇了摇头,忽而冷笑,“我们谢家是高门世族,在南朝有着相当高的地位。请辞皇帝不答应,现在要脱离是非之地,他刘裕不肯松口,我知道他是对我们谢家名誉的认可吧。” “啊?那……那我们谢家……”谢老夫人薄唇微微颤抖着,几欲说不出话来。 谢寻叹息,“姑母,我们谢家,怕是要死绝于此了。” “什么?”谢老夫人连连后退。左右的丫头们将她扶坐到塌上,脸色的神色也的惨白。 妙妙在门外刚巧路过,听到里面的声音心头一慌,连忙踏了进来,“姑母……” “妙妙。”谢老夫人连忙伸出手,让妙妙过来 ,拉住她的手哭诉道,“妙妙啊,你说说,我们谢家世代忠良,怎么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是啊,世代忠良。可是落得凄惨下场的忠良历来有之。”妙妙锁紧眉头,神情悲愤,“我们谢家上对得起朝廷社稷,下对得起百姓万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们自己。” “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死吗?”谢老夫人声泪俱下。百年忠良,竟要落得等死的地步,实在太过凄凉。 “死又何惧,谢家死的人还嫌少吗?”妙妙咬了咬牙,毫无惧怕之意,转而又愤恨道,“只可惜,谢家末路,不知那些权臣又会扣什么莫须有的帽子。” “若是死了倒也好了,只怕是死不去啊。”谢寻摇头,说出了更可怕的结果。 谢老夫人一惊,立马惊恐起来,“贤侄这话何意?” “那刘裕也知道保护名誉,你看他杀了那么多人,何曾灭人族。”谢寻摊开双手,无奈道,“我们谢家能搬上台面的人已经绝,剩下些文人妇女估计是入不了眼。只怕等待我们是流放与终身奴役啊。” “啊……”谢老夫人惊得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谢寻继续道,“可怜家里 未婚的妹妹们,只怕要受尽屈辱……” 屋里顿时又起一阵哭声,然而屋外此刻,却有人惊慌了神志。她有较好的容颜,一身织锦轻衣,年龄约莫十五、六岁。看着稚气未脱,实则心中神志精明。 一听得屋里传出这话,顿时吓慌了心神,眼泪簌簌而下。后面再说什么她也听不进了,只捂着脸转身离去。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爷们还可以扛过去,我们这一家好女子,难道真的要入了娼流之地。”谢老夫人急得直跺脚,泪水横流,大呼,“苍天不义,苍天不义啊。” 妙妙被哭得心烦意乱,连忙提醒道,“姑妈,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大局已定,我们还是想个办法的好。” “唉,还能有什么办法了……” 妙妙一时也红了眼眶,但还是强忍着道,“你若是再没办法,那家里的女孩们且不是都要找根绳子吊死了才好。” 经得妙妙提醒,谢老夫人才反应过来,默默低沉了片刻,一把抹了眼泪抬起头道,“算了,我嫁到谢家也有三十多载,总不能眼看着谢家的女儿受辱。回头我硬着头皮去问问平日里与我交好的别家婆姨,看可有肯收留的。” 第474章 千金 好好的贵族千金,如今沦落到让人收留的地步,然后却又没有其他办法。谢寻心里还藏着贵族的骄傲,心有不甘,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叹息点头。 妙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安慰了谢老夫人一番,才独自走出来。 刚走出屋外,叶飞就愣愣的等在那里。一抬头,却看到妙妙红着的眼眶。 “小姐……”叶飞低喃。 妙妙神色哀痛的看着叶飞,眼里盈满泪水,喃喃,“叶飞,你可知,谢家……倒了。” 倒了…… 当妙妙吐出这两个字时,竟有种窒息的感觉。 那太过沉重了,重得只是听着便觉得要将妙妙压垮。 叶飞看着妙妙,神色坚定,“小姐莫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妙妙看着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的叶飞,顿时泪如雨下。 纵然是繁华的建康城内,也有几个山头是荒无人烟的,那里就是土匪们的家园了。 那些土匪也不是天生要做土匪的,只是家国混乱,无处立身,再加上机缘巧合,便做了那些勾当。 唐七就爬上了这样一座山,很快,就在不高的山腰上找到了他们。 他 们虽然是土匪,却也想寻常人家建有茅屋,茅屋里也坐着带孩子的媳妇儿,若不是腰带上插着明晃晃的大刀,却也跟普通百姓无异。 那些土匪人看到了篱笆外的唐七,这个陌生又神秘的男人带着面具,沉默的走向他们。 “你个死带面具的,这是你能进的地方吗?快滚出去。”其中有个粗鲁大汉开始叫嚣起来。 唐七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上去行了个简单的礼,说明来意,“我想请各位帮个忙?” “帮忙?哈哈哈。”周围的人和那个粗鲁大汉一同大笑起来,粗鲁大汉呵斥道,“平日里只有别人帮我们的,什么时候听说我们帮人的,不知道我们是土匪吗?” “知道。”唐七回应。 大汉抽出大刀,极具恐吓的说道,“知道还敢来?信不信我现在一刀砍了你。” 唐七没有说话,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起他。 大汉见他不愿走的样子,又叫嚣道,“好啊,帮忙也可以。我看有些百姓去求官老爷,话不说先挨上十几棍子。我今日也做会老爷,想我帮忙,就先伺候好我的拳头吧。兄弟们,给我打。” 唐七阴沉的气息本来就惹得他们不爽,既然他 还不肯走,土匪们索性就揍他一段再说。 然而事实与土匪们的想法恰恰相反。纵然人多势众,但土匪们没捞到一点好处,甚至连他的边都没碰到,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扑倒在地。 唐七抓过那个粗鲁大汉,将他按在桌上,反扣住他的手臂,疼得他嗷嗷直叫,“啊呦,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你让我们办什么,你尽管说。” 唐七从腰间抽出一袋银子,丢在桌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这个你们先拿着,事成后另有交代。” 一见银子众人就忘记了反抗和挣扎,唐七也顺势松开了那大汉。 “啊呦,有银子,有银子不早说。只要有银子,您就是我们亲爹。”粗鲁大汉瞬间就笑了起来,一边拿过银子抖了抖,一边慷慨道,“说吧,要我们干什么?” 唐七撇了他们一眼,视线落向山下,“我要你们去抢一批货。” 不过几天光景,原本就在衰落的谢府几乎一瞬间就寂寥了。就连里面的人声都变小了,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华丽的空壳子。 “夫人……”里屋里,有老仆人缓缓走进来。 谢老夫人支着额头,眼眶还有些湿润,短短几天里,她又苍老了 许多。 见老仆人进来,谢老夫人抬起头,声音沙哑的问,“都遣得怎么样了?” 老仆人站到夫人的身旁,轻声回话,“屋里的丫头婆子下人们该遣的都遣了,银子也足足的发了。他们大都在我们谢家辛劳许久,如此安顿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我们谢家……”老夫人一张口,又被哽咽住了。她嫁到谢家几十年,什么风光没见过,偏偏没落的时候也给她遇上了,还是这般的凄苦,“上对得起天皇大地,下对得起苍生蝼蚁,只是可怜我们家的孩子,谁又肯来救救她们了?” 老仆人看着也红了眼,“夫人,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婆姨……” 谢老夫人摇了摇头,无奈低语,“一个也不愿啊。” 老仆人看终于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平日来往素是教好,见了孩子们一个劲的夸,现在……怎么舍得冷眼旁观。” 那些孩子们虽不是她这个老仆亲生的,却是这个老仆亲眼看着长大的,如今家道中落,她们又没做错什么,怎么忍心见她们受尽屈辱。 “谁会冒着连带之罪,收留一个平素夸过的孩子……”老夫人擦了擦眼泪,良好的教养是她说不出责备的话, 只是连连叹息,“不怪她们。” 这边眼泪还未擦干,那边就有人惊叫起,“不好了,不好了,小珊小姐上吊了。” “什么……”摆在手边的茶杯落地,谢老夫人颤抖着站起,“快,快扶我去看看。啊呦,我的姑娘啊,我的孩子……” 后方的一间小院,是谢小姐珊珊的屋子,刚刚通报的丫头就是从这里跑出去的。 不算大的里屋里,众人哭泣着围在一个少女的身旁。半躺在床上的女子昏昏沉沉,脖颈上还有一道又红又长的印迹。 “珊珊啊,我的傻孩子,做点什么不好,偏要去上吊了。”谢老夫人在老仆的搀扶下哭着走进屋内,众人纷纷为老夫人让道,走到身边时还礼貌的去搀扶一番。 老夫人坐在床榻上,紧紧握着珊珊的手,悲痛到疾首时,还忍不住轻轻拍打。 “姨母莫要瞒我……”珊珊已泣不成声,努力喘了口气才缓缓道,“我们谢家已倒,只等着别人给我们按个罪名好拆了门楣。我们这些女孩子,无处可去……若不一死,难不成让人卖到艺馆糟蹋去……” 珊珊周围还站着几位尚不知情的未嫁女子,如此听得珊珊一席话,顿时哭倒了一片。 第475章 婚嫁 站在后面的一位少女哭着走上前来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去死。你解脱了,倒让我们受罪。何不告诉了我们,好让我们一起跟你去了。” 珊珊抿了抿唇,泪水涟涟。 “好姑娘,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死,你就莫要去寻死。”说着又点了点旁边的人,“还有你们,都不许去死。” 老夫人狠狠喘了口气,厉声道,“我们谢家有老死的、病死的、战死的、殉国的……就是没有自残的。你们放心,只要我不死,你有你们安生之地。” “姨母,我们现在无处可去,扣了罪名我们就都是罪女了,除了一死,还怎留得清白。” “你们放心,大不了姨母都给你们找了人家,将你们清清白白的嫁出去。反正家里能说得上话的都没了,他还能扣什么灭族大罪吗?”末了,老夫人的语气又低迷下去,握着手心里的纤纤玉手,万分心痛,“只是可怜姑娘们,现在的情况,恐怕是嫁不得与你们想匹配的人家了。” 众人哭成一团,却又无计可施。 “姑娘们,委屈你们了。” 老夫人声声催泪,就是站在旁边的仆人、下人见得都分外伤心。 妙妙听得珊珊自尽的消息连 忙赶了过来,她没有进屋,在外面默默听着。 她们都是豪门贵女,竟落得要下嫁避祸的下场。 叶飞站在她的身侧,沉默无声的看着她。 妙妙喃喃一笑,眼泪像珍珠般坠了下来。 “也好,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总比做了娼奴强。” 太守府,锦园。 “锦儿。”刘裕像往常一样,下了朝便到锦园里来。 天锦抬头看了一眼,便又默默无声的撇向其他地方。 “锦儿,还在生气了。”刘裕低声下气的走进她,似乎没有她的首肯,连坐都不行。 刘敬宣一事确实让天锦恼怒,但事已至此,她生气又有何用? 她只是在不断的反思自己,关于离去的人,关于虞美人的未来…… 刘裕走到天锦的视线对面,正色道,“锦儿,在我刘军里,每一个兄弟的死我都会记在心上。我曾对我的兄弟们发誓,所欠的,必然有所还。我不会让敬宣白死,我也会用事实证明给辛夷看,让她离开你是错误的。” “不管是有所还,还是让别人知道他们的错误,这都是之后的事情。我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避免悲剧的发生。”天锦深邃的眼睛,直视着刘裕,加重了语 气,“避免更多的牺牲。” 刘裕顿了顿,略挣扎了一下,道,“那好,有一事劳烦你拿个主意。” 天锦再次移开视线,没有接话。 刘裕自行开了口,“谢家该怎么处理?” 天锦心头一顿,眉宇微微一凛,“……” “很多人给我建议,让我斩草除根,不要放过谢家的任何人。”刘裕如实说着。 天锦冷笑,反问,“谢家的人就这么让他们害怕吗?” 是的。 或许他们不承认,但事实上谢家就是会引得他们将其灭门。 “谢家有着百年底蕴,无论文坛、政坛、军事上都是人才辈出。虽然现在看上去已没有了能人,可谁又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后,会出现个什么人,再次让谢家焕发生机了。”刘裕所说的,真是那些人说陈述的,句句在理。 天锦豁然回首,目光灼灼的看向刘裕,质问,“那有如何?谢家满门忠烈,就算十年二十年之后东山再起,那也是百姓们的福音。”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谁也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谁也不知道谢家在二十年之后是回来报效国家,还是斩杀仇敌。 他们都不愿给这个机会。 “如果你愿意相信, 放过他们又有何不可?”天锦沉下声音,直视着刘裕目光闪烁,“谢家确实是赫赫有名的门阀贵族,你打压贵族,谢氏便是首当其冲。谢家该死的人也都死了,最后能说得上话的也一早被绑了去。你随便放点风声谢府便乱作一团,你们知道他们最近在做什么吗?” 天锦越说越震怒,说到最后几乎嘶吼起来,“他们在嫁家中的女孩子。赫赫有名的谢家嫁女,连个奏乐都没有,什么礼节都没有,趁着大清早街上无人,随便一抬轿子就将人抬了走。” 天锦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 不知道为什么,听得那些女孩们的下场,天锦心如刀绞。 这不是她的初衷,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刘裕甚是无辜,忍不住哼笑,“这是他们自己乱了分寸,我又没有将他们怎么样。就算有那么多人建议我屠了谢氏满门,我依旧没有动手。” “可是你拒绝了谢寻的拜访。”天锦狠狠的看着刘裕,“这跟把刀架到对方的脖子上有什么区别?” 刘裕压制着内心的怒火,冷哼道,“铲奸除恶、严整朝纲……千百人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都不见你说什么,一到了谢家,我什么还没做,你倒反教训起我了。说到 底,你还在顾念着谢琰。天锦,你到底什么意思?” 天锦霍然拍案而起,大声质问,“你这几个月铲除了多少人,何曾问过我的意思,偏偏拿谢家来问我,你又什么意思?” 看着震怒的天锦,刘裕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早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倒不如不知道的好。 刘裕弯下眉宇,眼底溢满悲伤,他看着天锦问,“锦儿,你就真的那么在乎他,忘不了他吗?” “我也想忘了他,所以你别再提他了好吗?”天锦红唇颤动,眼底泪光闪烁,她摇了摇牙,又沉声道—— “我很心痛!” 刘裕的心头好像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生生砸中了一般,痛得窒息。占有欲极强的他,爱谁不好,偏偏要爱上极度好强的战国公主。 他打退了敌人的数万兵马,最终还是在她的一句话里败下阵来。 谢琰,谢琰…… 那或许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消除的沟壑了。 谢府的灯火是越来越小,即便是在嫁人的时刻,也没点几盏灯。 主人们都没了,奴隶也都散了,孩子们能走的走,能嫁的嫁,好不凄惨。 谢府外面没有任何喜庆的样子,只要院子里挂了点红绸。 第476章 玉手无暇 少女珊珊坐在铜镜前泪水涟涟,一身红妆的她毫无喜色,那被刺目的红比毒药还让人悲痛些。 谢老夫人站在铜镜旁,亲自将一朵红花别在少女的发间,一边看着她一边叮嘱道,“珊珊啊,你这一嫁出去,姨母的心思也了了。等我死了啊,也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姨母……”珊珊刚一张口,便被哽咽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人家是穷了点,但好歹是读了书的秀才,日后说不定也能有个功名。就算没个功名,也能与你说得上话。”谢老夫人从妙妙手中接过玉簪,缓缓簪进乌黑的发丝间,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生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得说了,“这边姨母给你置办了点嫁妆,你好好收着,冬天添个棉衣、春日买点瓜种。等以后有了孩子啊,再送孩子去读书。这日子啊,总算是过得去的。” “姨母……” 老夫人侧过身,拉过孩子的玉手,看了又看,叹息道,“这可惜了一双白皙的玉手,恐怕以后没这么好看了。” 珊珊泪而不语,手中的帕子已湿了一片。 她也曾像无数少女那边幻想过自己婚嫁的场面,不知是谁家有福的公子会娶了她。 可谁曾想,那些 美梦如泡沫般幻灭,梦醒后竟是这等凄凉。这怎能叫她不在婚嫁当日痛哭流涕了。 “珊珊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怕,这坎都过去了,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千万别再寻了短见。”老夫人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出来。 外面有老仆提醒,“夫人,时辰到了。” 老夫人又从妙妙手中拿着红盖头,对着孩子看了又看,“珊珊啊……”才喊了一句,泪水滴滴而下,“你看,外面的花都打朵了,春天就要到了……” 珊珊握住了谢老夫人的手,她盘起了长发画了柳叶眉,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姨母,你放心,珊珊会好好活着的。” 老夫人看了看,最终点了点头,狠狠答应了一声,“哎……” 转而又拉住妙妙,“妙姐姐,我走了。” 妙妙本想说一句宽心的话,刚一张口,眼泪就掉了下来,最终也只有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谢老夫人将盖头盖上了新娘的发顶,新娘由一个年轻点下人搀着走了出去。 妙妙一直送到谢府侧门口,看到门外的那新郎官精瘦如猴,一脸堆笑,衣服看得出是刚洗过的,只是裙角的补丁尤为刺眼。纵是读过书的,怕也是没什么 底蕴的人家,也不知道那人家的父母如何。 这等千金下嫁过去…… 妙妙捏着手绢瞬间泪如雨下——真是生不如死。 想想也就在几年前,谢府嫁一个旁支女子,挑担的红妆能排满一条长街。 可如今…… 建康城外,一个大的商队被人打劫。 土匪们舞刀弄枪非常凶悍,正当商头焦急万分时,一个带着面具的旅人及时赶到,将那群人全部赶走。 商头见状连忙上前去谢,“多谢英雄相救” 戴面具的旅人不是旁人,正是唐七。 唐七简单回礼,“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应该的。”商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递过去道,“这是一些银两,算是对英雄的报答。” “不必了。”唐七拒绝,又随口问道,“你们是要进建康城吗?” 商头连连点头,“当然要进,冬天就要到了,恐怕城里会缺很多东西。我就置办了些货物,到建康城里去卖,然后再从城里买些其他地方没有的稀罕物,拖回去销售。” 这是一种很简单也很常见的行商方式,倒卖货物,赚取差价。 “一年就来回两趟吗?”唐七慢慢与商头闲聊起来。 商 头没有多想,回道,“不,来回要四趟,路程也就两个月左右。” “那你们约莫何时回去?”唐七一边走一边又问。 商头也跟上,“不久,半月左右。我做生意有些年头了,都是老客户预定的,耗不了多久。” 唐七顿了顿,马车上被土匪砍过一刀的货物道,“此时正逢乱世,做生意难免受难。” “没办法的事,不但要养一家老小,手底下的活计也盼着有饭吃了。何况都答应了客户,做生意,最重要的是有诚信。”商头叹息,但说到诚信一词时,脸上颇有些得意之色。 唐七打量了商头一番,夸赞道,“老爷子果然是有大家风范。” “岂敢岂敢,不过是做点小生意罢了。”老爷子被夸,也是笑呵呵的。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些土匪并不是无意遇到,而是有心安排。他也不是土匪恰巧遇到的倒霉商贩,而是被人故意选出来的,有些品质的商人。 唐七环顾了一下商队,道,“现在世道不安,不是**就是匪乱,你这点人手恐怕不够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现在外面世道乱,能吃上饭的也都不愿意出来了。”这个问题商头不是不知道,只是很难解决罢了 。 唐七暗想了一下,开头道,“要不这样吧,我这边有十几个兄弟,都是些能文能武之人。现在家道中落,没有一个去处,还希望老爷子收留。” “这……”商头毕竟是聪明人,虽然这个恩公还上去还挺可靠,但一下来了十几个兄弟,难免有些吃不消。 唐七察觉后连忙道,“哦,他们只求有个落脚处,不用另付劳酬,出了城保证护送您平安到家。” 商头一听竟有这等好事,连忙大笑起,“那怎么敢,只是我们的生意都是走量少价,赚得不多。劳酬会有,恐怕不多。” “如此多谢老爷子了。若有用到之处尽管吩咐,他们一定会帮你办到的。” “客气,客气。” 北风呼呼而起,那商头还不知自己答应了一件多了不得的事情。如果他在很久以后能够知道此事,一定诚惶诚恐,又深感荣耀吧。 家里的孩子就像廉价送出去的野草,在谢老夫人的安排下,这些女孩子虽没有嫁到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谢老夫人原本也是个规规矩矩的贵族女子,在家族为难之时她没有抛弃谢家回到自己的娘家,而是将谢家的孩子都安顿后,确实也是可敬啊。 第477章 妙妙的悲哀 家里的孩子都嫁出去了,还唯剩一个让谢老夫人不能安心。 “孩子啊,你别忘了,你可单着的啊。”谢老夫人来到妙妙的屋里,苦口婆心的劝着。 “我知道。”妙妙低首喃喃。 谢老夫人坐在窗前与妙妙促膝而谈,“姑母知道,家里同辈的孩子中,你算是最蕙质兰心的一个。老姑母怎么着也不能把你给随便嫁了。” 妙妙沉默不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也算费尽心思托人给你找了个好去处,现在细说给你听。那男人原出身于江湖,父母闯下一番家业后就从了商,听说还和浣风楼有点来往。早听闻那刘裕是个江湖草莽,跟浣风楼一直有交涉,就算他要将谢家斩草除根了,看在浣风楼的面子上也会刀下留情的。我们谢家人都死绝了,你还能活着。”说着说着,老夫人又伤心起来。 妙妙短短的沉默后,喃喃开口,“姑母,你真的觉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吗?” “我们谢家的孩子,自有一份清傲的道理。可也不能一有事就寻了死路。”妙妙的心思谢老夫人懂,但谢老夫人的苦心妙妙未必会懂,“妙妙啊,等你有了孩子或许你会明白我的苦心。人生路还长着了,其中自有酸甜苦辣。” “多谢姑母费心。”妙妙将手从谢老夫人手中收走。 老夫人也知道这孩子心气高,便不宅催促,“你好好考虑一下,这是姑母能找到的……最好的人家了。” 说到此处,谢老夫人又惭愧的哽咽起来,捏着手帕站起了身。 妙妙站起相送,点头答应,“好,妙妙会考虑的。” 谢老夫人离开后,妙妙坐在窗口边失魂落魄。 她不断的问自己,她是要去死,还是要去嫁……那个江湖草莽又长成什么样子?可曾读过书? 这实在太可怕的。 妙妙低首扶额,想都不敢想。 “小姐……” 有人轻唤了一声。 妙妙抬起首,神色哀伤,最终绝望的低下去。 此刻,被她带回谢府的叶飞真站在外屋目光闪动的看着她,然后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说道,“小姐,让我娶你吧。” 妙妙惊愕,诧异的看向他。 “叶飞不敢麻烦你。”他慢慢的走进,脚步很轻,生怕吓到对方的样子,“只有娶你才不会伤害你,我会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离开就可以离开,去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那你了? ”妙妙的眼眸微微颤动。 她不敢相信,这个男人竟然用这种方式回报她。 叶飞诚恳的看着她,“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你让我滚开,我便滚开……” 妙妙从他清澈的眼中,看到了一位年轻男子懵懂的爱意,纯粹而无杂质。 “你喜欢我对吗?”妙妙问。 叶飞红唇张合了几番,终于愣愣的点头,“是的,我喜欢你……” 妙妙视线缓缓的移向外面,视线渐渐散开。 “我是百年贵族家的后人,自小读圣贤书,琴棋书画信手拈来。洁身自好,自负才华,也曾一度名传帝都……现在竟要屈身于一个不相识的江湖草莽……”妙妙说着眼角滴出泪来,就是这样的泪水,让叶飞无从抵抗。 “我不愿意。”妙妙说道。 她不愿意,她不愿意下嫁给一个江湖草莽。 叶飞握紧了拳头,有些压制不住的激动道,“你可以不用嫁。我说过,不会让任何瓦砾伤到你。” “可我也不想伤到你。人的感情并不是不求回报的,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了,你一定会很难过。” “也许小姐说的是对的……”叶飞看着妙妙,目光坚定,“但我愿意。” 这么动听的话语,妙妙听着却没有 说话。她看向窗户,无比的迷茫——离开了这个朱红门楣的家,肩不能抗,手不能耕。她又该怎么活了? 姑母或许不懂她的心思,却没打算错,那或许是她最好的退路。只要放下骄傲,她就能很好的活着…… 门外有些许响动,忽然一个身影闪入屋内。叶飞下意识就摸向腰间的利刃,然而妙妙回过神后就扑了过去,“哥。” “……”叶飞收敛了眉宇,目光凛然。 “哥。”妙妙抱着来人痛哭,她哭诉着,“哥,我们谢家要倒了,谢家要倒了……” 那人一身玄装,带着半遮面的面具,轻轻抚摸着妙妙的发丝,低语,“知道了。” “哥,我……我不想……” “我知道,你放心,我会救你走的。”唐七推开痛哭的妙妙,眼神坚定的看向她。 唐七的眼眸里涌动着什么,然后又看向叶飞。 妙妙擦了擦眼泪,道,“没事,他不是外人。” 看他的衣着应该是谢府的下人,如此唐七便直言道,“三天后有个贩查的商队要出城,我已经跟他们联系好,到时候跟他们一起出去。” “我吗?”妙妙并没有大喜,反而心头一惊。 “是谢家没有办法散掉的人。”唐七强调,“ 我已经告诉谢寻了,他会负责联络大家。” “我们会去哪里?要做什么?”妙妙有些彷徨。 唐七握住妙妙的手,看着她的眼眸阴郁悲伤,“不知道……出了城以后,你们要自行安排。” 妙妙松开了手,“你亲自来告诉我,是怕我不肯走吗?” 唐七知道妙妙会胆怯,会不适应外面的生活,会放不下那些小小的骄傲,所以特爱安慰她,“妙妙,不要害怕,也不要执着过去的生活。外面的生活虽然有些艰苦,但未必不快乐。” 妙妙淡淡含笑,然后走到叶飞身边,“我刚刚做了决定,要嫁给叶飞。” 唐七一惊,轻问,“你想好了。” 叶飞侧目看向妙妙,他没有看到她眼底有什么喜悦之色,有的只是无尽的悲伤。 “想好了。”妙妙点了点头,坚定道,“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唐七深深凝望着妙妙,最终松了口,“也好,总算有人照顾你。” “谢谢哥哥。”妙妙温婉一笑,眼泪都掉下来。 唐七还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有开口,只留下一句保重便离开了。 妙妙重新坐在了窗口,目光忧郁的遥望着远方…… 这样美妙纯澈的女子,哪里又会是她的归宿了? 第478章 归途 叶飞离开后,从后院抓了一只信鸽。 大户人家一般都会养一些信鸽,谢家自然也有。这些畜生在某些时刻倒比人靠谱些,人都散了,它们还没闪。 平日里这些信鸽都是由叶飞照顾,所以十几只信鸽里突然多出了一只,也不会有人发现。 抓着信鸽回到屋子里,叶飞犹豫很久,最终还是落了笔。 当天再抬起头时,窗外多了一道身影。 “你在做什么?”妙妙诧异的问。 叶飞惊诧,“我……” “你在传递消息?”妙妙断定。 “……” 妙妙走进屋内,她脚步轻盈走路没有声音。夺过叶飞的书信后看了一眼,果然是唐七刚刚说的信息。 妙妙看完随手就撕掉了信件,然后又赶跑了那只信鸽,她大怒,“你以为这是下人的房屋,就不会有人过来?” “事实上确实没有。”叶飞苦涩一笑。他今天怎么也没想到,妙妙会走到这里来。 “你在为谁办事?是刘太守吗?”妙妙质问他。 叶飞沉默。 “你是他的帮凶,你也是刽子手!?”妙妙直指叶飞,大声指责。 叶飞抬起首,犹豫了一下,正色道,“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另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太守 大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门阀世家的。他现在就是要打断官垄,重要寒门贤才。” “纵然官垄门阀里有千般不好的人,那就需要赶尽杀绝吗?” “有些牺牲,是必须要的。” 必须要的牺牲…… 多么无情又冷漠。 妙妙拉住叶飞的臂膀,落泪如珠,“那你能不能放过他们……让他们走吧,只要你松口,这些不必要的牺牲就不会有。”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但其他人……”叶飞眼底寒光闪动,“算不得牺牲。” 妙妙惊得松开了手,“为什么?为什么非死不可?我们谢家死的人难道还不够吗?” “其实我是北国的人,我们北国亡了……死了多少人你无法想象。”叶飞的眼底溢满悲伤与无奈,“我与谢家有着亡国之恨,我不会原谅他们。” “那当初与我相遇,你就是为了刻意接近谢家,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妙妙凝望着叶飞,顿了顿,“你并没有喜欢我……” “我承认,那时的接近是刻意的。但我对你的心,却是真的。”叶飞痛心疾首,“我没有国家,没有亲人,现在唯有你,才是我最在乎的。” “……”泪水涟涟,劝慰的话已说不出口。她要怎么开口要求 别人,去忘记国破家亡的悲恸。 “在这里等我,等我办完了这事……”叶飞为妙妙擦去了脸上的眼泪,“你就自由了。” 说着便头也不会的离去了。 自由!? 自由是什么? 又有多少人体验过…… 刘军的军营里,刘太守官风威武,军营里也是士气大盛。 已升为将军的赵林在闲暇时会与士兵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自在。 突然有人通报,“将军,谢家来的消息。” 赵林随即放下酒坛,结果书信,一边打开一边囔囔,“那小子终于有反应了,我还以为他要死在那了。” 赵林展开看后,顿时哈哈大笑,“好,这下连谢家的窝都给端了。” 信鸽被放跑了,叶飞只好亲自去送信。回来后却怎么也找不见妙妙。 谢府没有了生气,原本就很大的住宅变得更加宽敞荒芜起来。 “管家,可曾见到小姐?”走了一圈难得看了个人,叶飞拦下问道。 老管家摇了摇头,“没有。” “她出去了?”叶飞又问。 老管家已经摇头,“怎么会了,你再去后园找找。” 后园深处,叶飞看到了妙妙,他终于送了口气。 夕阳,枯木,落 叶满地,还有一叶飘到了她的肩膀上。这场景虽是凄凉,却也妙不可言。 “小姐。”叶飞走进,妙妙无声爬在石桌上。 “小姐?” 叶飞站在妙妙身旁,轻声着,“天凉了,回屋休息吧。” 妙妙依旧没有反应,叶飞挣扎了一下,向尊贵的小姐抬去了手。然而一碰到她白皙的手,却感觉到刺骨的冰凉,再看她的脸,更是苍白如玉。 叶飞惊恐万分——她进没了气息。 石桌上放着一个杯子,杯子里还有残剩的水银。 “小姐……” 叶飞捧着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 她死了,真的死了。 她受不了这落败的一切,受不了不属于她的世界。如果外面的世界她适应不了,那她情愿不去。 杯子下面压着一份书信,上面有写着叶飞二字。 剩下的内容也就寥寥几笔——这世上没有什么罪是需要整个族氏去偿还的。 叶飞内心赫然惊骇。 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人被命运安排、摆弄,他们身不由己,他们甚是无辜…… 叶飞握着妙妙如玉般白皙又冰冷的手,眼里倒映着苍凉的院落。 他觉得,自己做的事可能是错的。 刘军军营里,赵 林将军真正催促着。 今日他心情大好,因为有一只,哦不对,是一群大肥羊等着他去狩猎。 “快点,都准备好了吗?”赵林呵斥一声,下属随即回应,“都准备好了。” “好,准备出发。” 赵林刚要走,突然有人来送来捷报,“将军。” 赵林接过信,细细一看,大怒,“他娘的,改路线了。” “那谢家的人真是狡诈。”下属也跟着附和。 赵林冷哼,“那有如何?还不是栽在我手里。哈哈,走,埋伏他们去。” “走走。”也懒得多想,赵林拉着一大帮子兄弟就赶了出去。 到了约定的时日,谢家大人都脱下锦衣,换上了粗布衣裳。放下所有的身价,就像个普通百姓一样劳作吃饭。 他们跟在大商队的后面,轻而易举就出了城。 毕竟他们还不是真正的犯人,不用贴告示。当然,唯一的不便就是那些金银珠宝,他们一个也带不出了。 “唐七先生,我们改路线了吗?”商头看着队伍的方向有了转变,便上去去问。 赶头的便是唐七,他点了点头,解释道,“是的,之前的路线靠近太守大人驻扎的军营,盘查比较严。我们货物较多,为了方便行程,还是绕个道吧。” 第479章 唐七与沐倾城 “哎,也行。”商头想了想便同意了,毕竟每查一次,怎么着也要几两银子去打发。 唐七左右看去,他确实是为了避讳刘裕的刘军,才故意走了靠近桓玄部队的地方。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站在,盘查。”来人正是林敬轩。 他一身威武,手握马鞭,腰配大刀,吓的劳役连连后退。 “啊呦,官爷,我们都是小本买卖的商人。刚在城里买了货,打算回去做点小生意了。” “走开。”商头见状连忙上去打招呼,却被林敬轩身边的人一把推开。 林敬轩慢慢打量着商队,有意无意的问道,“你的伙计还挺多啊。” 商头连连点头,“是啊,都是一个镇子上的,同乡,互相照顾一下。” 林敬轩走到谢寻身边,看着谢寻问,“你们镇子叫什么名字?” 谢寻低了低头,老实回答,“我是同喜镇,大麦村的。” “啊呦,官员又没问你哪人,这还傻的,没见过世面。”商头又跟着连连打招呼。 林敬轩又走了两步,来到唐七面前,“你为何不已真面目示人?” 唐七有条不紊道,“家里遭了火,烧毁了 脸,怕吓到别人。” 林敬轩仔细看着他,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是否在哪里见过? 可又没任何印象。 “林将军。”突出,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言语清冷,“你盘查的可够远的啊。” 来人真是相国夫人,桓玄军队里的女军师,沐倾城。 林敬轩不卑不亢,走上前去,“最近匪徒猖獗,商户夹带走私,太守大人让我们细细盘查。” “那要不要去我们军营盘查一番?”沐倾城一甩马鞭,气势凛然。 “不敢。” 沐倾城冷笑,“太守大人费心了,不过家门口我们自己看着就行了,有劳林将军。” 林敬轩怎么着也不会为了一个商队麻烦了相国,于是也顾不得一个戴面具的家伙,随便便牵马离去。 沐倾城牵马走到唐七身边,冷冷问,“你是唐七?” “是。”唐七点头。 沐倾城粗略扫了商队一眼,沉声道,“看上去这个商队不是天锦让你护送的啊。” “我不知道相国夫人在说什么?”唐七不想跟天锦扯上关系。 沐倾城哼笑,也不追问,“不承认也没关系,但如果你想让商队离开, 就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如果我不答应了。”唐七直视着沐倾城。 沐倾城无所无谓道,“我也不想知道这个商队有什么秘密,我只会把这个商队的人全部杀光,然后把货物烧掉。” 此话一出,商头吓得差点跌倒在地。他这才反应过来,救他的恩公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好,我答应你。”唐七没有过多犹豫,便答应了她。 事实上,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还没说,要让你做什么了?”沐倾城看着他。 唐七一口回绝,“不重要。” “好,是个人才。”沐倾城一扬马鞭,“过。” 得了沐倾城的命令,士兵左右散开,商头在谢寻的搀扶下战战兢兢的跟着商队离去。 沐倾城不是大发慈悲,她认得这个人。神秘莫测,没有来路,将眼盲的天锦从山谷里带回来。甚至一度被天锦委以重任。但不知为何,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天锦没有缘由的又弃用了他。 不管怎样,这次应该是捡到一个宝贝了。 沐倾城看着唐七,心中又暗暗的盘算着什么。 军营里,无功而返的赵林一甩盔甲,大喝,“哼 ,气死我了,那个混蛋别让我再抓到他,否则剥了他的皮!” 此时刘裕真正巡视,碰巧看到赵林大发脾气,便上去问道,“怎么回事?” 一看是刘裕,周围的人都纷纷心里,“太守大人。” “什么人惹你发那么大火?”刘裕追问。 赵林满腔愤怒的说道,“大人,谢家的人都跑了。” “跑了?”刘裕重复了一下,并不是特别诧异。 “就是主动要投靠您的叶飞那小子,送了假消息。人没堵到,谢府也都空了。”赵林想想又不解气,“不行,下属现在就派人去追,非把他们追回来不可。” “不必了。”刘裕出声阻止。 “为什么?撂倒谢家,可是能、能写进史书的。”赵林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功绩,但写如史书那是肯定的。 刘裕的脑海闪过天锦忧郁的眼神,淡淡道,“谢家早被撂倒的,抓那些鱼虾没有意义。” “怎么会了,斩草要除根,万一他们重来怎么办?”这么简单的道理,连赵林都知道,他堂堂太守竟然想不到? 刘裕沉声,断然道,“没可能了。” “这……唉。”赵林重重叹息,“大人,之前 就说不能发那些恐吓的消息,就应该快刀斩乱麻,北府兵遣散后趁机将谢家一网打尽多好,现在好了,全吓跑了。” “跑就跑了,没什么大不了。”刘裕有些厌烦,说完后便拂袖离开了。 赵林受了一股闷气,一时也蒙了。缓过神时他越想越气,突然反应过来,太守大人说不让追谢家的人,又没不让追叶飞。 想着便冲身边的人大吼,“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叶飞那小子给我翻出来。” “是是是。”下属受了一惊,接令后连忙退去。 建康城外,苍穹无边。 叶飞骑着一匹高马,在夕阳奔驰。 他突然拉住了缰绳,然后回看偌大的建康城,一时间感慨万分。 权势、争夺、财富、杀戮……这些都留在建康城里。 他要带着妙妙小姐去一个安宁的地方,那里一定绿草如茵,鲜花朵朵……她的灵魂会得以安息,从此进入下一个轮回。 叶飞抚摸着绑在胸前的骨灰坛,轻声道,“小姐,我们走了……” 一拉缰绳,俊马奔腾,一切的辉煌、历史、仇恨、过往……都被抛之脑后。 放下了沉重的负担,新的人生即将在世外桃源起航…… 第480章 吃醋 桃花园是沐倾城设在建康府的一处隐秘宅邸。听闻乃为王七爷置办,专程与她做娘家所用。 既然是隐秘将人救了,当是默不作声地将人引来园中。 眼瞧着那低眉顺目地黑衣人入了宅院,沐倾城便让七爷和辛夷几人将各处门都堵住。 几个人也不含糊,优哉游哉地将门洞堵死了,专等唐七公子落网。 果不其然,不多时,唐七公子小心翼翼避开侍卫们,独独往一处僻静的水榭去,当场便被沐倾城挡个正着。 唐七畏畏缩缩,仍做小伏低,佯装自己是个落难的商人,还想趁机逃走。 沐倾城岂非傻子?当场拆穿了他。 唐七直起腰背来,瞬时间竟是换了个人一般,倏地伟岸潇洒起来。果不其然,这才是她曾见识过的唐七公子。 他倒也坦然,不过十来秒钟,便想明白了沐倾城刻意搭救的举动。拱手道谢之后,不再多言,对他为何被刘裕追杀,半分不肯透漏。 至于他如何被锦公主重用,却又落得这样场景,更没有一丝一毫的交代。 他不说,她也不问,先将他安顿在偏院之中。说是偏院,其实也精致的很。王七爷有心想说几句,看辛夷月姬都在,自然不提。 这一夜, 倾城没住在桃花园中,她甚至连晚饭也没吃,就匆匆回了丞相府。 桓玄正在书房中写字,已经是深夜,他却并没睡去。身侧一个丫鬟都没有,璎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一盏孤灯下,他写的字遒劲有力,如青龙盘旋,似乎下一秒就要飞出天外去。怔怔地盯着书桌上的字,紧抿着好看的唇,他并没收回狼毫,却陷入了沉思。 倾城推门而入,开门声惊了他一下。 他转过眼,瞧着她明如珠玉的脸,半分惊慌也无,而是勾唇一笑,“回来了。” 她回了他一个明媚的笑容,穿着战甲走进了门。征战归来,她并没有即刻回来丞相府,反而是先去了桃花园。 桃花园,他不是不知,那是她出嫁的地方。是王七爷给她的家。那个王七爷,姑且称作是大舅哥吧。那个人对她的心思,恐怕他比她还要知晓的清楚。 只是有很多时候,他不愿意将事情点开,更不愿意将事情明朗化。有些情感,王七爷隐忍不言,他自然不会做王七爷手中的枪,去帮着言明。 他搁下手中的狼毫,缓缓走出书桌,问,“可是累了?我吩咐璎儿传晚膳吧。”其实,已是这样深夜,她进城也过去几个时辰,又怎么可能没用晚膳。 他因为等她回府,所以忘了用晚膳,便以为她也没有用膳么? 他还真是有些可笑了。 她在他对面,微微一笑,点头,“好啊。我正饿了呢。” 他有些诧异。 当下,他忙伸手扶了她的手,将她让到太师椅上坐了,这才出门去唤璎儿。不过是一会子,璎儿便让四大丫鬟将晚膳端进门。因为早是准备好的,都放在厨下热着,此刻来吃刚刚好。 他亲手替她盛了一碗汤,送到她跟前,“一路辛苦,喝口汤。” 他从来不善说什么情情**,却十分清楚自己的心,心里只有她,唯一的她。 她在他旁边乖乖喝了汤,几个丫鬟见状都悄悄退了出去,他便亲自伺候她吃些东西。 她却推开了他递过来的饭食,墨蓝水眸中晶亮,眨眨眼,“公子,你知道我今日进城,瞧见谁了吗?” 他蹙眉,“瞧见了谁?” 她愈发凑近了一点,“我看到了唐七。刘裕正在追杀唐七,我进城的当口,正好看到他脱离了大队伍,独自躲在街角暗处。” 他挑眉,“所以,你便将他救回来了?” 她摇头,“不曾。我怕他不肯配合,故意露出破绽,引他钻入了我的亲兵营,悄悄将人带回桃花 园去了。” 水眸中的欢喜毫不掩藏,却让他的心登时落定。忽然,他便勾唇笑起来。这一晚上的着恼,现在想来真真可笑。 他堂堂公子玄,什么时候竟也生了那样的情绪。亏得她心思不在此上,否则定要笑话他了。 他的笑容愈发真意起来,轻轻为她拨开耳畔的碎发,问,“虽说刘裕眼下正在缉捕他,将他带回丞相府不太合适。但,放在桃花园中,只怕更加容易生出纰漏,倒不如将人悄悄领回来,安置在园中。” 桃花园是七爷的地盘,沐倾城倒不怕生出什么纰漏。可看桓玄这样说,也不免担心,遂点点头,“也好。待得几日,先看看他的心思,再决定是否将人送回来。” 两夫妻说了些话,免不得要说说沐倾城外头打仗的事情。 此番赢了几场小规模战斗,士气大振,那刘字军倒也听话的很。她便将重要的事情,与他说了,说着说着竟是困了。 晚膳也没来得及吃,就那么靠坐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他自然舍不得打扰,小心翼翼将人抱上了床榻,替她脱了贴身软甲,脱了牛皮军靴,又解了红珊瑚腰带,方才拥着她睡去。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的。 刘裕没抓着唐七公子,将 整个建康府都快翻了个底朝天。奈何,还是没有人。不仅没有人,便是好些城中世族大家,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这是谁干的好事,不用想也知道是唐七。 不,怎能说是唐七,那明明是谢琰。只怪他刘裕满心满眼都是沙场,都是征战,都是这天下,竟就忽略了养在锦公主身边的人。 这岂止是人,分明就是一个行动的阴谋。 仗着自己糟了火吻,戴着面具,竟然就躲在天锦的别院中,跟天锦暗通款曲。越是想到这里,越是生气。 到得寅时,他才从城中回来,进了太守府,亲卫忙将他的战马牵走喂食。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太守府中,见夜色如墨,府中点着的灯笼并不能照亮多远。不由得想起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他狠狠扯开领扣,仰头看一眼隐在云层后的明月,目光愈发的阴沉起来。 浣风楼那边又来消息,不过是报告一家子活的还不错。有他这个太守在,浣风楼也算是风生水起了。江湖豪客,从者如云,他们刘家的势力又壮大了许多。 他快步走着,直往花厅去,冷不丁身后有脚步声急匆匆从道路那头飞奔来。他回头,见是刘浩轩。 他停下脚步,蹙眉,“匆匆忙忙,所为何事?” 第481章 我想静一静 刘浩轩忙道,“大哥,沐倾城回来了。” “什么?”他一怔,想起那张明如珠玉的脸,双目中几乎要喷火,“她不是在前线吗?怎么突然回来建康府了?” 刘浩轩摇摇头,“属下也不知,只是方才有消息来报,说她今夜亥时刚回丞相府,眼下正跟桓玄在一起。” 他们前脚回来,她后脚就跟上,难道她竟是阴魂,不肯散了不成? 他愈发觉得烦躁起来,冷声道:“严密监视起来,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这个女人不简单,咱们可不能再被她算计了。” 当初沐倾城跟在天锦身边时,就已经光芒万丈,即使天锦乃为北国公主,仍旧掩饰不了她的璀璨。 这是个心大的人。 心大的人从来都不老实。 所以,他才会这样头疼。 他摆摆手,“你去吧,不用跟着我,我想静一静。” 刘浩轩恭敬退去,他独自进了花厅,早有丫鬟等着为他点灯。那隐隐约约一个背影,瞧得他心头一动。 忽然,像是想起了死去的文锦。 他目光一闪,站在孤灯影光背后,问,“怎么还没睡?” 那丫鬟回头来,却是个陌生的面孔,生得低眉顺目、白璧无瑕,略显几分胆怯道,“启禀大人,奴今夜当差,所 以……不曾歇息。” 她垂首站在灯影下,低垂的脸颊绯红。 他忽然就生了一丝厌烦,挥挥手,“退下吧,不必伺候。” 丫鬟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有些失望的情绪。但他都没心思管,只是扯开战甲,丢了佩刀,解了腰带,躺在太师椅上,盯着头顶的承尘,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狠狠握住了太师椅的扶手。 天锦的别院。 夜色,将满园的花木隐没。 敞开的花厅门中,一灯如豆。 天锦穿着宽松地袍子,扶着腰身靠坐在太师椅中,抬起头瞧着门口的朱瑾,问,“怎么样了?” 朱瑾走前一步,将自己从暗影中挪出来,这才道,“没找着人,唐七公子不在。” 肚腹越来越大了,算来,该是要生产的时候。生产所需一切,天锦早就准备好了,倒是也不惧怕什么。 只是,就在这即将生产的当口,唐七却不见了踪影。 她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有些担心他的去处。而今的建康府,早就换了形势,谢家再是势大,都已是过气的秋,再难为他提供什么庇护。 甚至,他也不能庇护谢家什么。 如此,活在她这里,倒成了最安稳的地方。然而,就这几日 ,他竟就不见了。 她眉心微微蹙起,一只手扶着肚子,缓缓道:“可是悄悄出了建康府,只是没告诉咱们?” “也有可……”朱瑾话没说完,黑漆漆的花园中又走来一人。 脚步声引得屋中二人都看过去,才见是三爷穿着披风进了门。待得他整个人进了花厅,站在天锦跟前,方才阴仄仄道:“查到了。” 天锦不由得眸光一闪,“如何?” “听说今晨本是要出城,后来不知怎么的,竟被驸马追杀,没了踪影。”三爷说话很隐晦,听得出来是怕惊着她。 她一怔,想起多日不见的刘裕,倏地拧紧了眉。 到底是疏忽了。 大约,他已经知道了谢琰的身份,所以才起了杀意。她闷闷想了半晌,点点头,“我知道了,夜深了,你们下去歇息吧。” 这个时候已经很晚,既然刘裕没有追到他,大抵该是安稳的吧。这是建康府,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如何没有安身之所? 她呼出一口气,摆摆手,扶着腰身站起来,艰难地往卧房中去。朱瑾忙走过来搀扶,口中安慰道:“唐七公子没事的,他那样机敏的人,岂会被驸马伤了,公主不要担心。” 点点头,天锦低垂着双眸,“我知道的。” 这一夜, 睡得很不安稳。 因孩子即将出世,她整个身体看上去格外胖些,虽是穿着宽松的衣裳,到底也遮不住。何况,睡觉只能侧卧,根本不能平躺。 十月怀胎,这般辛苦,非是只言片语可言传。但,一想到自己将要为人母,心中的欢喜倒比苦痛更多一些。 也不知道孩子长得像谁?眼睛大不大,皮肤白不白,个子高不高?她自己就是北国人,个子不算矮小,刘裕虽是南方的人,个子却很高。两个人的肤色也白,恐怕这孩子注定是个又高又白皙的家伙。 这么想着,又开始猜测是男是女? 请来的大夫不少,有些医术高超的,早将她腹中孩儿的性别揣测。只可惜,她从来不信那等万万当真的说法。 是儿是女,且等生下来才知道。 天气,是愈发的凉了。 天明醒来,不过也是日常的等候,等候肚腹中的孩子出生。沐倾城虽说还没彻底分出去,到底已经是那么个意思。 现在的虞美人,说真的大不如从前了。但天锦心中还算平静,走到今日她早有预料,当初失忆丢了太多东西,早不是北国时的光景。 譬如而今,他们的消息原本都从王七爷那里来,自从沐倾城有心叛逆,王七爷对她也不再衷心。现在想要查探 消息,事事都不算顺手。 这么想着,她走到菱花窗前,瞧着窗外院中正练武的朱瑾,招招手,“朱瑾,你来。” 天色拂晓刚过,院子里还不算太亮堂。但朱瑾已经不知道练了多久,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半点没有从前娇弱的姿态。 从前,朱瑾是虞美人八大首领中最弱的一个,虽是精算财务最厉害,可手上功夫太差,只能做个被人保护的主儿。 如今,苦心练习,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汗水,总算有了些武人的模样。看着架势,竟也不输于沐倾城身边的蒋玉娇、辛夷身边的利辛了。 勾唇一笑,瞧着进门的朱瑾,天锦道:“我有件事情想要同你商量。” 朱瑾一怔,走来她身旁,忙摆手,“万不可商量了,你如今都是要生产的人,怎么能去找唐七公子呢?再说,驸马不是没抓到他吗?你不用担心他的安危。” 天锦眸光一闪,心知这是想差了,不由一笑,叹息一声,“我怎么会去找他呢?这是建康府,他可比我熟悉,只要阿裕没捉住他,他定能平安。” 转过身,扶着高高凸起的肚腹,她道:“我是想对你说,派个稳妥点的人,专管桃花园的消息,咱们一路从广陵到山阴,到建康府,埋下的暗桩不少,正好可打点桃花园。” 第482章 死心 桃花园的确是朱瑾一手办下的产业,但里头掺杂着沐倾城的势力,不太好掌控。况且,沐倾城在建康府还有一处桃花园,乃为私宅。 朱瑾蹙眉,“只是有几处桃花园,有沐倾城的人手,还有她的私宅,只怕要遇到那头的阻挡。” 天锦闻言,沉思片刻,低声道:“若兰心大,恐怕已经看不上桃花园了。她的宅子,你且不必管,只悄悄使人将其他地方的外人除去,便可。” 朱瑾是个聪明的人,怎会听不懂她的交代,忙点点头,“我知道了。” 王七爷待沐倾城,恨不得将千舟水寨都挪上来帮扶,他们消息灵通,哪里需要桃花园做打点。倒是天锦这一边,因为失掉了王七爷的效忠,许多时候有些被动。 被动就要挨打,她不是不知道这样的话,只是身怀有孕,又和刘裕闹着矛盾,加上沐倾城又叛出,果然有些焦头烂额了。 朱瑾收了吩咐,忙出门去交代。 天色愈发亮了,丫鬟打来热水给她洗漱梳妆,她坐在妆台前看着自己的脸。 不得不说,越是临近生产,她倒是愈发的丑了。虽人人都说她怀孕的模样娇艳美丽,可她自己日日对着镜子,却不是瞎眼的。 早已知道,自己不如从前好看。 听嬷嬷说,要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才会好看起来。又听说,肚腹中的是个儿子,便会让娘亲越发丑陋。女 儿从来都是打扮娘亲的,便是怀孕也要教娘亲.美起来。 没错,为她诊脉的大夫早就交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儿。 若得刘裕得了天下,这孩子便是他的嫡长子。自古立储立嫡,这个小家伙必定则是刘裕的太子。 太子? 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做北国的太子,便也要做南朝的帝君么? 勾唇一笑,丫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想要关切问两句又像是不敢多问。 “公主,已经梳妆好了,您一会儿若是要出去园子里逛,奴再给您多加一个狐狸毛的围脖?”丫鬟小心翼翼收拾好妆台,询问她。 她摇摇头,站起身,自去桌边用早膳。 早膳都是针对孕妇的营养餐,她吃的不多。 朱瑾交代事情还没回来,她抬头见天色不错,歪在窗下淡看园子里的景色。 因为即将生产,许多时候她都不怎么出行。倒不是她太娇气,而是她的身子不如从前。自打淝水一役,她受伤掉下江水中,被一路冲刷到广陵。 她的身子就大不好了。 后来眼瞎,掉下万毒谷中,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而今,她的身子早就不敌从前。 没有身孕的时候还好,等到怀孕,身子各方面问题冒出来,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情况。 不是她不愿意满天下去处理事务,而是她无法出行。 一想到即将出生的孩子,这些 苦痛倒也生生挨下了。 正想着心事,见朱瑾匆匆从外头回来,后面似乎还跟着一人。她眸光蹙起看过去,正见刘裕俊朗飞扬的眉目。 他怎么来了? 她眸光一闪,转过脸,便是看也不肯多看一眼。 刘裕却不知道她的心思,一路进了花厅,站在了她跟前,方才驻足。 他没说话。 她也没出声。 丫鬟们小心翼翼退出去,朱瑾站在二人身旁不远,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个……” 朱瑾眨眨眼,“驸马可要喝茶?我去给你煮茶。” 刘裕冷冷道,“不必了,我有几句话想跟天锦说。” 天锦低垂着眉目,仍不看他。他后面也就没再多说话。 朱瑾不傻,慌得奔出门,出门还不忘记将门板阖上。 一屋子的寂静,就这么漾开来。 “锦儿。”先开口的人是刘裕。 她没做声,权当没听见。 他凑前一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还是没做声。她不愿意说话,任由他说什么都是枉然。 他便有些不耐,急着站前一步,俯身低头,“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可你知道我的心……我心里无时无刻不装着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说刘裕痴情,虞美人多人都知道。可她锦公主要的痴情人,不是这样的痴情人。 她冷冷抬起眼 帘,“早就告诉过你,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唐七的,你还来做什么?” 刘裕沉痛地闭上眼,像是受不得这样的打击,倏地直起了腰身。 他不再说话,她不看他,也知道他此刻的脸色很差。 那有什么办法呢? 她对他的心,早已死了。 即便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那又如何? “锦儿。”他再一次开口。 他呼出一口气,像是下了多么重的决心一般,认真道:“只要你跟我回去太守府,不管你的孩子是谁的,我都视如己出,当做我自己的孩子来对待。” 天锦几乎被气乐了,嗤笑一声抬起头,“视如己出?” 她的眸光充满了敌意,“想方设法将孩子的父亲除去,再来我这里说,愿意将孩子视如己出吗?” 刘裕一怔,忽然挑起了浓密的剑眉,“你……知道了?”他微微眯起眼睛,“你将谢……你将他藏起来了?” 唐七公子就是谢琰,谢琰不愿在众人跟前承认自己的身份,他当然不会傻到去帮谢琰点明身份。所以虞美人中,大家都唤谢琰做唐七公子。 天锦和他都知道唐七的身份,却没说的那样分明。 她笑起来,扶着肚子抬头瞧着他,“你既然有心追杀他,我如何有机会将他藏起来?” 微微站起身,缓缓往屋子外头走去,幽幽道:“现在把人追的没了,却眼巴巴 地跑来问我他的去处。我……”她回过头看着他,绽开一个绝美的笑容,“如何能得知?” 她的笑容素来很美,可惜对着他,却藏着万千的疏离,透着冷漠。 一语毕,她冷冷转身,走向园子里,不再回头。 “锦儿……”刘裕一步追上来,伸手拽着她半只珍珠广袖。想要说出的话,却始终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拽着她的袖子,舍不得放手。 她冷冷回头,瞧着他的手。 那只手修长有力,是武人拿剑的手。手指又长又大,虎口处还有很厚的老茧。这双手,曾牵起她的小手,曾将她拥入怀中,曾是她全部的倚靠和梦想。 她说的是——广陵城为舞伶之时。 可如今,她看着这双手,竟没了往日心动的感觉。 那种绮念,早在跌下百丈瘴气悬崖,落入万毒谷被唐七所救之后,就变得缥缈无痕了。 她没有动,盯着那只手。 刘裕的心陡然生了一股难言的意味,缓缓松开了手指。 天锦收回广袖,一步步踱出了花厅。 刘裕不请自来,什么也没问出,也没能增进一分的感情,就这么匆匆去了。天锦在水榭前听朱瑾说起他离开,微微点了点头,问也不曾多问一句。 她转头瞧着池上衰败的残叶,神态如常。 她和刘裕的感情,恐怕真的是要过去了。可曾经,分明还那样相亲相爱。 第483章 什么时候打刘裕 即将临盆,天锦不曾跟随刘裕回去太守府。刘裕想要从她的园子里探出一点唐七的消息,也没成功。 这一头刘裕的人马和天锦的虞美人,还在秘密寻找写唐七的踪迹,那一头,沐倾城已经出了丞相府,径直往桃花园去。 唐七公子就被安顿在一处偏僻的宅院里,虽是偏僻却也十分的精雅。 他住在里头,丫鬟婆子都是齐备的,倒比锦公主那里待他还要优渥一些。这样看来,他像是桃花园的客人。 沐倾城到的时候,他正在园子里赏花,因为是背对着人,她根本没看清他的神态。 只是看见他穿着漆黑的衣裳,站在遮了日光的花木暗影下,默不作声的盯着一朵花儿。 好像是寂寞的空气一般,无声无息。那花儿也是寻常的花儿,并不是什么矜贵的品种。 她上下打量他一眼,驻足停步,问,“唐七公子?” 唐七不回头,甚至没被她的脚步声惊醒,随意嗯了一声。或许是因为知晓沐倾城明白他的身份,他自打进了桃花园就一直不怎么说话。 沐倾城走前一步,站在那一片黯淡的光影里,再问,“这几日可住的好?” 跟前的人像是勾了唇角,微微停顿,“尚可。” 算来,两人已数月不见,今时今日这般身份, 真真有些神奇。 想当初淝水一役,想当初广陵相聚,想当初梅花别院中的配合,想谢府中的相处,还有琅邪王府的相帮…… 再看此刻,便觉得有些岁月缥缈起来。 彼时,他是手握重权的将军,她是流落南朝的亡将。而今,他是淹没在尘埃中的小卒,她却成了叱咤建康府的女将。 她沉默了片刻,不曾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的背影,许久,转头瞧着方才那一朵花儿,问,“刘裕正四处搜寻你的踪迹,在这里待着,早晚会被查出来。不若……” 他倏地回过头来,眉目深沉地看着她,“不若什么?” 她微微一笑,见他眼中光芒乍显,“不若跟随我回去丞相府。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刘裕虽然时来丞相府做客,到底不会猜测到你在府上。” 此话说的一点不假,公子玄的身份现今是高过刘裕的,掌权之人也是公子玄。刘裕就算再有野心,这野心也得先压着。他只要压着,就不敢将丞相府如何。自然,也不敢将唐七如何。 唐七一笑,目光越过她的脸看向了远处。 隔了好一会儿,他收了眼中的笑意,拱拱手,“如此,就多谢了。” 两个人是旧相识,说多谢之话也说的这般平静。沐倾城点点头,转身朝院子外走 去,一面走一面道:“你先收拾准备一下,就这两日,我会将你接入丞相府。” 刘裕在四处搜捕唐七,对她的踪迹亦是时时掌控。稍有不慎,倒有可能将唐七暴露。她不是傻子,宁可多费些功夫。 离开桃花园,她并没有回去丞相府,而是带着蒋玉娇往建康府繁华的街道上去。两个人转了一圈儿,果然将跟在暗处的人甩去。虽然不知道是谁人跟踪,到底没了尾巴更加开心。 蒋玉娇道:“夫人真的要将唐七送回丞相府吗?我看此人不是个老实的人。若是养虎为患,可该怎么办才好?” 两边本就不是一样的势力,唐七是南朝的勋贵,他们是北国的余孽。侥幸掌权,自然惧怕唐七卷土重来。沐倾城眸光一闪,微微一笑,“既然决定要养这只虎,我自然有办法避免被他咬伤。” 转了一大圈儿,二人回去了丞相府。公子玄被傻子皇帝召唤进了皇宫,她独自一人进了花厅。辛夷已经等候在厅中,见了她忙起身。辛夷在建康府也有宅子,寻常也是不住在桃花园的。也不怪她从桃花园来,辛夷毫不知情了。 沐倾城点点头,接了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手,一笑,“什么时候过来的?” 辛夷今日穿了一袭银白色的骑装,愈发显得英气逼人。听得她的问话 ,朗声一笑,“过来也没多久,不过是喝了一盏茶的功夫。”转眼瞧着四大丫鬟,不由笑起来,“七爷选丫鬟的本事一流,这四大丫鬟果真是百里挑一的好。” 辛夷也是世族大家出来的小姐,又是女将,能够被她夸奖,也算是高看了几个丫鬟。 千舟水寨四个人闻言一喜,忙屈膝躬身,又向她道了一声吉祥。 沐倾城还了帕子,走到书桌前,随手将一本翻开的书籍捡起来放置妥当,抬头,“看你气定神闲,可是有什么大事儿?” 四大丫鬟忙躬身退出去,蒋玉娇也自去忙碌,厅中就只剩下姐妹二人。 辛夷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注意刘裕,见他像是一个没咬到人疯狗,只恐怕要有不好。” 刘裕追杀唐七,没找到人,怎么竟成了疯狗? 沐倾城眸光一闪,“怎么说?” “哼。”辛夷一笑,眼中闪过笃定的鄙夷,“我看刘裕是被锦公主迷得花了眼,见那唐七抓不到,锦公主又不肯回去太守府住着,只恐怕心里憋闷地难受,想要找点事情来做。” 如今的建康府,除了刘裕就是公子玄,再也没有第二家势大的了。 刘裕憋得难受,自然是要找公子玄历练历练。否则,天子之争,岂能这样简单就解决了?刘裕和锦公主的臣服 ,说到底,沐倾城是不信的。眼下来看,辛夷、七爷、月姬几人也是不信的。 只剩下公子玄,略微有些优柔寡断,这才信了。 沐倾城点点头,瞧着空空的书桌,“此事我心中有数,你先回去吧。” 辛夷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来,“咱们什么时候打刘裕?” 书桌前,沐倾城微微一笑,“不急。” 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大家都不是傻子,进一步可得天下,退一步就是败寇。绝没有谁负了,还能坐稳丞相,当稳太守的道理。辛夷离开,沐倾城瞧一眼外头天色,匆匆出了厅门。 天儿,是越来越冷了。 眼瞧着秋末将要过去,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现是要入冬,天气不好,人人出门总免不得多穿一件。 天锦坐在花厅里,扶着她圆滚滚的腰身,动弹起来愈发困难。这几日,朱瑾和三爷仍就没能够找到唐七的消息。此人像是从建康府平地消失了一般,没有半点痕迹。而刘裕,马不停蹄地派人搜寻,也并没搜寻到任何。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说明唐七是安全的。 天锦放下心来,对刘裕愈发不愿意搭理。刘裕来了园子好几次,都被她打发了,连朱瑾和其他下人们都看不过去,想要撮合二人,她仍坚持己见。 第484章 接而不见 今儿个算来已经是入冬了。 建康府的天气是越来越冷。唐七公子终于从桃花园入了丞相府,去的神不知鬼不觉,无声无息。就是王七爷养在院子里的下人们,也不知道唐七的离开。都以为他只是闭门不出而已。 天儿太冷,马车上烤着炭炉,唐七上了马车犹觉得温热。进了丞相府,早有丫鬟送来手炉,拿软锦帕仔细包裹着,刚巧能暖手又不会太烫。他便将暖炉笼在手中,匆匆去往公子玄的主院。 沐倾城就在主院里,听得丫鬟来禀报,说是唐七到了。她眸光一闪,转头瞧一眼公子玄,见后者大有起身去迎的意思。不由得勾唇一笑,“公子这是做什么?” 公子玄一怔,笑起来,“唐七不是进府了吗?” “不急。”她摇头笑笑,吩咐四大丫鬟道:“挡了吧,就说公子尚在宫中,而我有事去了军营。”他们本就是武将起身,建康府外就是他们的营地,公子玄管着朝政,她便领了兵权,掌管荆州兵。 说好的派遣下人去接,怎么主人竟不在府中等候?丫鬟们心知她这是推脱,却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忙躬身退了出去。 唐七捧着手炉才走到一半,就有丫鬟来告知,说先请他移步去看宅院,待 得公子玄从宫中归来再安排相见。唐七问起沐倾城,丫鬟又说去了军营,不在府中。 偌大花园中,天空阴沉沉的仿佛要下起今冬第一场雪。 唐七站在不算葱郁的小道上,见丫鬟们恭敬含笑,远处主院依稀可辨,终是停住了脚步。不过是微微站了一会儿,他点点头道:“有劳姑娘了。” 因是戴着面具,丫鬟们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听他说话的语气,亦听不出他的喜怒。当下便请他改了路线,顺着一条小路往隐秘的宅院去了。 到了秘密宅院,却是假山流水,小池屋舍,精雅贵气。看得出,仍是选择优雅僻静的好地方给他。早有伺候的丫鬟等着,见了他仿佛见了主人一般,小心翼翼解了他的披风,又为他捧来沏好的热茶。 四大丫鬟退走,院子里的丫鬟立即围拢上来。讲真,也并不比当初在谢府的时候差了。如此的待遇,并没有半分怠慢,不像是要将他当做下人看待。 唐七心中一怔,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转身瞧着院中央那一汪小小水池,不禁一笑,陷入了沉思。 主院这头,四大丫鬟从偏院归来,站在花厅门口禀报。沐倾城坐在窗下,瞧着外头阴沉沉的天空,含笑不语。 千儿道: “夫人,那位公子已经安顿好了。” 沐倾城点点头,勾唇一笑,“他可有说什么?” 舟儿摇头,“不曾。不过是看下人们沏茶洒扫而已,并没多说一句话。” 公子玄从书桌后抬头,双眉微微蹙起,“其实……真该将人请进来。这可不是待客之道,若兰?” 沐倾城回头笑看他一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公子急什么?他既然决定进丞相府,自然有他的打算。咱们何须专程去问,只等他好好住着便是。” 话这样说,她还真就这样做了。自打唐七进入丞相府,她便没曾多寻他一回。即便是进府的当日,她算好了时间,差了下人去请唐七,也只是热情寒暄,又招待饭食,又聊起旧事,态度殷勤周到,却只字不提请他为丞相府效力之事。 他们不提,唐七也不傻,自然也没有提出来。于是乎几个人喝酒吃肉,还算惬意,席间独独没有朝廷的杀戮计谋一事。 唐七吃好喝好,自有丫鬟替他打着灯笼,将他送回去。 沐倾城擦了手脸,将热帕子递给丫鬟,又拿茶水漱口之后,这才收拾妥当退出餐桌。独独坐在桌前,抬起头来看外头黯淡的天光,微微摇头,“看这样子,是要下雪了?” 四大丫鬟等候在一旁,闻言点点头,水儿道:“像是已经开始下了。再晚点,天色暗下来,只恐还要大起来呢。” 沐倾城一怔,瞧丫鬟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哄人,忙走出了花厅门。一路走进了园子里,这才仰头看黑漆漆的天儿。 果然是要下雪了,呼啸的北风从门外穿堂而入,吹得人耳膜生生发颤。一点一点的雪沫子,飘飘洒洒落下来,溅湿了她明如珠玉的脸。 她盯着那一幕黑沉沉的天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南朝是不怎么下雪的,往日的北国,到了这个时候早已是银装素裹。她是北国的姑娘,自然热爱北国,热爱北国的雪。 雪沫还在飞舞,充斥在天地之间。那北风呼啸着,不必细想也知道这是要下雪的节奏。 她微微闭上眼感受了片刻,又将眼睛睁开来。雪便一点一点的大起来,毫无征兆地将黑漆漆的苍穹点亮了些。 难得有雪,四大丫鬟笑嘻嘻站在廊下,闹作一团。都是对雪花的喜欢和期盼。公子玄也站在廊下,仰头看那漫天的风雪。 沐倾城站在夜色中,明如珠玉的脸微微发红,那当是冻得。千儿道:“该是烧地龙的时候了,眼瞧着天气还暖,真没想到今夜就下起了雪。” 丫鬟们都是南朝人,对雪花自然是稀奇且喜爱的。 沐倾城勾了唇角,幽幽道:“给唐七多送些棉被披风,再好好烧着炭火吧。勿要冻坏了客人。” 舟儿忙应了一声,“喏。” 就这么交代妥当,几个丫鬟忙去准备。 公子玄从廊下走下来,站在她身旁,伸手搀扶她,“好了,快快进屋吧,我知道你又开始思念北国了……” 两个人已经是夫妻,许多事情并不避讳。她是北国人,他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当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仰头看他一眼,点点头,“进去吧,初雪天气,老站在风里,可是要冻出毛病的。” 两个人进了屋子,铜炉里早就燃起来暖和的金丝炭,一点烟尘也无,倒有些药材的香气。她细细嗅过香气,知晓并没什么不妥,这才走到书桌前,看公子玄翻书。 两个人常一起看书,不过看的都不大相同。她喜欢的,他不算特别喜欢。他喜欢的,她也不算特别热爱。不过还好,能够坐在一起看书的夫妻,尤其是这等打仗出身的夫妻,真真是极少的。 她站在他身后,看他拿了一本线装书认真翻着,也没出声。四大丫鬟抿嘴轻笑,小心翼翼出了门,将那朱门阖上了。 第485章 花厅议事 一屋子的静溢,就在二人间流淌。 公子玄仍旧看着书,一只手却从桌上抬起来,缓缓握住了她的小手。两手相握,一个温暖干燥,一个略显冰凉,倒正妥帖。 沐倾城微微一笑,他的大手已经带了力量,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身上拉。片刻间,就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他另一只手环过来,将她牢牢圈禁在怀中。从头到尾都没吭声,却异常的温柔。 她坐在他腿上,他环着她,依旧是认真的看书,好似半点没受到打扰。她不由得笑起来,靠着他的肩膀,将脑袋埋下去,方才下雪时的那一点惆怅,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许久,她道:“这几日刘裕动静不小,咱们是不是该想点办法了?” 他从书中抬起头来,安抚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这才开口,“我已安排明日在书房议事。好好商议一下,如何对付建康府中的势力。” 她一怔,点了点头,遂不再多言。 这一夜,沐倾城睡得很安稳,或许是下雪的缘故。迷迷糊糊时,听得外头呼啸的北风,反而格外心安。公子玄以为她睡得不踏实,将她捞进怀中,她趴在他肩膀上,愈发睡得熟了。 天明醒来,公子玄已经去上朝。她翻身起来,忽 觉得头有些晕,不由得靠着床榻,又挨了一会儿。丫鬟们端着热水等物进门,小心翼翼绞了帕子过来递给她。她接了帕子,在脸上擦洗,总算是轻松了点。 站起身,她问,“人都到了吗?” 因公子玄赶着去早朝,所以约定的时间并不早。此刻也就是卯时刚过,天儿还没亮,却不知道她怎会如此问。 千儿道:“人还没来呢,只有几个住在府里的清客,倒是早早在花厅里喝茶等候。” 沐倾城点点头,不再多问。就着热水仔细洗了手脸,由着丫鬟替她梳妆,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眸光平淡。 她是个很美的人。 说倾城倾国,绝不为过。她和锦公主的美,恰恰不同,完全是两个风格的人物。可要说谁更美一点,却是没有答案的。旁人看到她们二人,总有各自的看法。一时间,谁更美丽一点却是没答案的。 她眸光闪烁,想起虞美人私底下传的话,传公子玄与锦公主的情愫,那样神乎其神,想不相信都难。她也曾亲眼见识过,难以分辨真假。 “夫人,已经妆好了。”寨儿站在一旁,躬身汇报。 她没听得。 “夫人,已经梳妆好了。”寨儿再一次开口。 她像 是这才回神一般,辞不达心的点点头,“好。”说完话,径直起身出门。 她这一生,文武艺从未丢下。清晨起来,也是要先练武的。蒋玉娇已经在院子里头,照着一棵老松劈地稀里哗啦。这是个好苗子,从前也不过是个秀花儿的主儿,而今打杀起来也像模像样,半点不曾柔弱。 蒋玉娇是她的下属,也算是她的朋友吧。 “夫人,你起了?”蒋玉娇大大咧咧惯了,笑嘻嘻擦一把额头的汗,冲她打招呼。 她笑起来,“不就是今日比你起得晚了一刻钟吗,竟得意成这个样子?” 被戳到心坎上,蒋玉娇哈哈一乐,转头又照着老松劈砍起来。 她笑着走过去,站在蒋玉娇身旁,也加入了练习之中。两个人一路练武,最后还过了几招。 满园的银白之色,将她们鲜丽的衣裳衬得愈发好看。好像是白雪地里的两朵梅花,美得像是要飞起来。色彩斑斓中,白的红的似乎带着香气,撩人。 沐倾城练得差不多了,见丫鬟来送早膳,这才收了拳头,重新又梳妆擦汗,换了衣裳。 早膳用罢,带着蒋玉娇直奔书房。一屋子的人已经满了,公子玄还未从宫里出来。一众门声清客见了她,高高 兴兴打招呼,生怕有了一丝的怠慢。大家都是靠公子玄混饭吃的,见到公子玄的夫人,怎能不卖力表现。 倒也有几个不卑不亢的人才,沐倾城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却也并不表露什么,只随意坐在了太师椅上,抬头道:“大家不必拘谨,先坐下吧。” 众人这才缓缓落座,有几个稍微熟悉的,忙与她搭话,将自家这几日的见解先说了。 她认认真真听下,又差蒋玉娇好好做了文书,偶尔评论两句,不过是不痛不痒。就这么聊了一会儿,前头有丫鬟来报,公子玄从宫里回来了。 丞相府的下人们,称呼公子玄一律是公子,偶尔也称呼大人。倒是这些门客们,总要唤一声丞相大人,或者是桓公子,十分的尊敬客套。 沐倾城抬眼,见丫鬟打起了帘子,公子玄一身天青色朝服走了进门,他个子又高,身量又好,面容亦俊朗,光是这么从门口进来,便相像是有了万千的风华,教人心生好感。 一屋子的人都起了身,躬身像他行礼。座中人当然没有他的身份地位高,行礼也是理所应当。他没有避开任何人,笑着受了众人的礼仪,走到沐倾城身畔,微微一笑,“等久了。” 她勾唇,“随意说了几句 话,不曾久等。” 丫鬟送上来香茗,他伸手接了搁在书桌上,撩衣落座。众人也跟着落座,但都未曾开口。待得他喝了一杯茶,这才起了头。大家登时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来。 因为都是为了公子玄的利益出发,说起话来,温和的炽烈的都有。有些激进的人,就差劝解公子玄登基称帝了,只是话到嘴边生生厌咽了下去。 公子玄不是听不出,却仍是装着糊涂。 一个门客道:“大人且看而今的建康府,除了那刘裕****,其他人早就服服帖帖,不敢开罪咱们了。大人若果真害怕位子不稳,不如寻个机会,将刘裕一刀铲除就是。” 另一人道:“说的轻松,要想铲除刘裕可不是容易的事情,非得寻个仔细的良机,认真对待。谁不知道皇帝宠幸天锦公主,而公主是刘裕的妻子。” 天锦的势力不小,建康府中人都不是傻子,如何能不知道。 公子玄没出声。 先前那提议要杀刘裕之人,倏地转头瞪着揶揄他之人,不屑地挥了挥袖子,“丞相大人若像你一样前怕猛虎后怕饿狼,哪里能掌得今日的权利?且不说咱们要杀刘裕,就是那刘裕也不是个安生的主儿,指不定正谋划着杀咱们呢。” 第486章 换个思路 他这是句大实话,刘裕虽臣服公子玄,可公子玄心中一直是不太踏实的。 又有门客道:“要说杀人,咱们怎么能杀人呢。那刘裕乃为太守大人,权利也不小,手中还有兵权。就算丞相大人想要他手中的兵权,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由头去拿来。” 这人细细思索了片刻,摇摇头,“想要杀人,不是不可,只是要怎么行动,亟待仔细商榷。” 棘手的问题。 如今的刘裕,杀伐决断,血腥气浓厚,那就是一个浑身浴血的武将。一路走来,早已练就了十八般武艺,除了一个锦公主是他的软肋,还真就没什么把柄。想要对付他,不算容易。 众人再一次围绕如何寻找突破口争论起来,但都各说各的道理,丝毫没有什么进展。 沐倾城坐在太师椅上,又觉得脑袋有些晕沉沉,她蹙眉瞧着争论的众人,一时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对付刘裕,不可操之过急。此前,他们声东击西,暗暗打刘裕的防区,已经是触动了刘裕的逆鳞。 刘裕早已做了准备,一直想要揪出暗中之人。而今想要再对付他,就要顾忌更多。 花厅中的争论还在继续,从对付刘裕到朝堂风向,从世族大家的衰落到新贵的崛起,众说纷纭,都恨不得在公 子玄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沐倾城听了一些,令蒋玉娇拣了好的东西记录下来,准备整理好之后,再呈给公子玄查看。 正说着话,门外却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可沐倾城就是听得十分的清晰。她遥遥抬头看去,因是下了雪,下人们早将帘子挂上,她并不能看见门外来了谁人。她不由蹙眉,转头瞧了一眼公子玄,见他竟也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他也在遥遥看去。大概跟她一样,并不能看见什么东西,所以神色亦是冷清。 外头,丫鬟道:“公子正在厅中议事,唐公子若有什么急事,奴可代为通传。” 沐倾城细细听着,便听得外头唐七道:“并没什么急事,不过是见公子玄与众人议事,一时兴起,也想要听听。若是不便,也就罢了。”他的声音很轻,非是刻意要引起谁的注意。 大约是门客们说的东西,已经帮不上什么大忙,沐倾城竟和公子玄都听得清晰。 唐七不打算进门,丫鬟自然也不会放任他踏入花厅。沐倾城眸光一闪,转头瞧了蒋玉娇。蒋玉娇察觉她的目光,愣了愣站起身,走出了花厅。一会儿工夫,唐七就被请了进来。 他站在花厅中央,被众人围拢在中间。大家的神色都很平静, 但沐倾城注意到,这平静中也是暗潮涌动。没人知道他是谢琰,但大家都对这个戴面具的男人没什么好感。 毕竟,能够得到公子玄的信任,不管是经济还是仕途都会有较好的发展。谁也不愿意,有限的资源被太多的人平分,这也是为什么众人要争个不可开交的原因。 智商太低的人总会被淘汰。胸怀计谋的人,总能脱颖而出。 大家都懂得这个道理。 唐七站在中央,一身的衣裳平整熨帖。他负手而立,面向公子玄,微微一笑,“不知道公子正在讨论什么问题,在下或许能见解一二。” 请他进府,却没搭理他。明明有要事商议,却没叫上他一同参与。这摆明了要闲置他的态度,果然是教他看懂了。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闲置也就是闲置,能将他如何? 他也犯不着亲自来询问,像是急着要参与进公子玄的阵营似得。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知道他们的心思,早已猜测出他们的心思,所以才会专程来花厅一趟。 沐倾城眸光一闪,笑看他一眼,并不多言。唐七有的本事,不比她和公子玄少,她倒要看看,他该如何开场。 她的笑意愈发什么,半个字不肯吐露,如同此人不是她亲自搭救,也不是她刻 意接回来。 倒是公子玄,因为知晓他的身份,笑着站起身,专程让丫鬟为他搬了太师椅,请他落座。 “确有一些大事需要商议,唐公子请坐下说话。” 如此高规格的礼遇,登时令其他人有了异样的神色。唐七没什么表情,仍戴着银色的面具,辞谢了公子玄的好意,“多谢公子美意。” 他就那么站着,身姿挺拔地站在花厅中,扫了一眼在座众人,缓缓开口,“公子若果然想要对付刘裕,完全可以另辟蹊径,何须将眼光窝在建康府中?” 此话一出,就引得人人侧目。 公子玄抬起眼帘看着他。 沐倾城亦抬起了头。 他来时不过是在廊下站了片刻,根本没听到众人在花厅中说的话。可他此刻却一言道出,众人在这里商议的本质。 是他未卜先知,还是他料事如神,抑或他方才早已暗暗偷听? 众人神色迟疑地看着他,想要知道他这句话后面,可还要说什么大的见解。 唐七一笑,被烟熏火吻过的嗓音干涩难听,“据在下所知,刘裕的家人全都在浣风楼中,根本没曾带来建康府。如果公子果然想要打刘裕的软肋,浣风楼无疑是最好的所在。” 想当初,他和刘裕还是拜把子的兄弟 ,想当初他还曾暗中帮助过刘裕多次。如今,却也是他点出刘裕的根本。 公子玄不是没想过,但浣风楼他们都很陌生。沐倾城只去过一次,对路线人物也不算熟悉。听闻浣风楼掌权之人,乃为刘裕的小师妹。这战乱之中,刘裕不是傻子,岂会将浣风楼暴露,指不定早将浣风楼改了地方藏匿。 要想拿下浣风楼,很困难。 唐七面无神色,在花厅中站得笔直,“公子若信得过在下,在下可往浣风楼一趟。那个地方,从前在下也曾去过的。” 何止是去过,刘裕当年回去帮忙时,他唐七还曾襄助过刘裕和锦公主。只不过这些前尘往事,早随着他隐姓埋名烟消云散了。 公子玄一怔,目光蹙起望着唐七,“此话当真?” 一屋子的门客不知道这是何意?此人生得丑陋非常,不过是一句话便唬得丞相大人信了?果然,戴个面具伪装神秘,还是有些好处的。 至少,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 当下一个门客道:“丞相大人万不可听信他胡言,谁不知道刘裕招数良多,岂会那般容易将老巢给人端去?此人随口就来,说得好像对刘裕和浣风楼十分熟识一般,谨防有诈。” 其他人也有附和。 都不看好唐七夸下的海口。 第487章 飞龙山献策 公子玄却没理会,而是站起了身,认真看着唐七,问:“丽州飞龙山,有土匪群集起义,声势浩大,规模不小。我派人半个月来连续强攻,都不曾拿下飞龙山。没能伤得人家一兵一卒,倒是将我军损了不下千人。你可有高招?” 风牛马不相及的一个问题。 但看公子玄的态度,却是严肃认真。 其余人再不敢多话,都暗暗觑着唐七,想要听听他的反应。 唐七思索片刻,淡淡一笑,“围山,断水,断粮。” “嘁。”有人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在座的列位都是聪明人,他这个小小的主意,还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办法。飞龙山土匪就在山寨中,人家早屯了几千几万斤粮食,山上也有山泉水,即便是他们围山半年,恐怕也不能将飞龙山的人怎么样。 人家有的是粮食,有的是泉水,还怕几个官兵不成? 公子玄没动。 沐倾城听他说完也没动静。 唐七面不改色,“散播谣言。” 此话一出,众人惊奇,不知什么意思。 沐倾城勾唇一笑,又恢复了神色。 后面的话当然还是要接着讲下去的。不过套路却跟众人有些不同。围山 断水断粮之后,飞龙山之人不惧官府,好吃好喝在山上待着,只等官兵撤走。 唐七却请公子玄派人散播谣言,说官府打算围困他们三年。并且,又在距离飞龙山方圆百里之地散播谣言,说飞龙山土匪,因为官府围山断水已经危在旦夕,命不久矣。 总之,是要将飞龙山的这群乌合之众,说的不堪一击,说的狼狈丢人。 而后,另有一些计策,都是后话。须得先将谣言散播才能实施。 这样一讲,厅中多人听懂。但也有许多人不能理解,说唐七异想天开。 唐七并不争辩。直到公子玄忍不住问起,此计策的优势所在。他才淡淡道:“丽州人多狡诈凶悍,又多姻亲。只要谣言一出,山上人胸中苦闷,又有姻亲受连累,必定下来。” 到时候,再攻不迟。 关于浣风楼之事,众人暂且不往后说。只这飞龙山是亟待解决的动荡,公子玄当即派人传令。 自然是按照唐七的步骤,半分不敢有差错。 花厅中的议事就这么散了,唐七退去。公子玄和沐倾城坐在花厅中,听蒋玉娇一条一条地念有用的信息。 这样记录的办法很好,好似拿着录音笔,将众人的见解 思路都理了一遍。公子玄细细听下,听得唐七自请往浣风楼去的时候,点了点头,“唐七的本事很大,只是这一把剑乃为双刃,用的不好恐要伤手。” 沐倾城跟着笑起来,明如珠玉的脸上云淡风轻,“我想,这把剑伤刘裕的可能,比伤我们的可能更大一点。” 那刘裕,说穿了有夺妻之恨。只要刘裕不死,唐七就会选择与他们同盟。 唐七依旧住在院子里,依旧不多言语,依旧不怎么出门。他的小小偏院,便是一方静溢的空间,丫鬟们都恭顺听话,绝不多嚼舌根,更不会四处通传消息。 但他,发现了她们的听话,仍旧没打算跟任何人说点什么。 半个月后,飞龙山传回来消息。土匪被大批剿灭,还剩下一些残兵败将,但都不能再构成威胁。方圆百里之人,再无投靠之心,甚至朝廷行走在丽州,气势都大了不少。 唐七的办法十分奏效,将局势扭转飞快。 如此来看,不是他办法奏效,实在是因为他对天下太了解,对南朝、对各地风土人情太了解。他随口说的话,倒比这些个门客厉害多了。 公子玄待他本就不同于他人,经了飞龙山一事,更是对他倚重。那浣 风楼的事情再次被提上日程,由唐七亲自带兵前往。 一是秘密查探,二是想办法牵制。 唐七不卑不亢地应下,当即成了公子玄重用之人。 天儿是愈发地冷了。 南朝天气多湿冷,跟北方的干冷完全不同。第一场雪下了之后,是没再继续下雪。别说是雪,就是雨水也没怎么多下。丞相府中的雪水化开,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沐倾城近日身体不爽,不怎么出门。公子玄在朝堂上奔波,跟刘裕言语针锋,明面上还和和气气,私底下却只有鬼知道他们的关系。 沐倾城虽说窝在丞相府,但也不是双眼失明,双耳失聪。她还有王七爷和辛夷几人,是她最衷心的耳目。 这一日,她在院中看蒋玉娇剪花枝,听得四大丫鬟说起府中的小事儿,神色有些恹恹。 蒋玉娇摘了几朵花来给她瞧,她也没什么精神。 “夫人,若是没什么劲,咱们不如往桃花园去瞧瞧。听说七爷刚得了一车好毛料,正给你打披风呢。” 沐倾城眸光一闪,想起多日不见的几个人,点了点头,“也好,在这窝着也是窝着,不如出去走走。” 当下,两个人换了衣裳,出了丞相府。 建康府中,密切注意丞相府动静的人,除了刘裕还有一个锦公主。她果然是北国女武神,即便现在身怀有孕,也仍旧被人尊重,掌控大权。 眼瞧着就要临盆,她仍旧派遣了关三爷等人在天下四处走动。一来是寻找唐七的踪迹,一来是密切关注天下动态。朱瑾见她辛苦,总想要宽慰两句,她却不肯放缓自己。 她坐在铺了绒毯的花厅中,瞧着外间阴冷的天儿,见日光恹恹的没什么亮色,伸手摸了摸素净的脸颊,淡淡道:“算了日子,可该是这两天了。” 朱瑾站在门边,伸手掐算了半刻,点点头,“今年是龙年,咱们家的小公子,可不就是真龙天子,有龙吟之姿?若是日子再好点儿,时辰再好点儿,可就要龙虎之姿,飞龙有翼了。”说着话,她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欢喜非常。 天锦扫了她一眼,脸色不算太好。 朱瑾一怔,慌忙捂上了嘴巴,只当是没说过这样的话语。但看面色,却是极为委屈的。 “是龙是虎又如何?是羊是兔又如何?不管它是什么人,都是我的孩子,我自当安安心心爱怜着它。绝不叫它受得半分的委屈。”天锦权当没看见朱瑾的脸色,只冷冷清清说着话。 第488章 立生 朱瑾只好垂了手,老老实实道:“喏,我知晓了。只是……” 天锦抬起头来,“没有什么只是。记住我的话,不要告诉刘裕,孩子是他的。他一直以为孩子是谢琰的,那便让他误会着吧。”什么时候解除了误会,什么时候再来说后话。 朱瑾眼瞧着她和刘裕不能相扶相认,心中焦急。可惜焦急半晌,却是无可奈何。 孩子的娘亲尚且不着急,她朱瑾急个什么呢? 就这么枯坐了半晌,天锦扶着腰身起来。朱瑾忙去搀扶,一面搀扶一面询问,“可是要去院子里走走?” 天锦颔首,面容上总算有了些温柔的笑意,点点头,“不走多远,就在咱们院子里转悠。今日我不舒坦,外人但有来见,一律不见。” 朱瑾听话地应下,立时招手吩咐下人,往门口守着,不可放了外人进门,惹了天锦不痛快。 看看天色,已经是巳时,那日光倒也不大。天锦扶着朱瑾的手臂,顺着小花坛慢慢走着。走了没多久,丫鬟进院子来摆饭,一桌子好吃的菜肴都是天锦所爱。她怀孕在身,口味跟从前变化挺大,厨下做饭也就慢慢摸着了门道。 往常她的胃口一直不算好,今日不知道怎么的,嗅 到饭香忽然就有了不一样的食欲。她温柔笑笑,拍了拍朱瑾的手,“我好像闻到了豆腐脑的味道。” 朱瑾笑起来,“专程从北国请来的厨子,这豆腐脑做的一等一,今日肯定是练手的。”顿了顿又道:“他手上的绝活可不是豆腐脑,而是嫩的如豆腐脑一般的鸡肉丸子。等你生了小公子,月子里旁的不能吃,这鸡肉丸子却是极好的。” 看来,即便是她不怎么上心,朱瑾几人对她生孩子坐月子,却是十分上心了。她温柔一笑,眸光中有难言的温情。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就那么扶着朱瑾入了花厅。 一碗豆腐脑吃罢,她唇齿都都是香气。 丫鬟见状,忙又为她再盛上来一碗。她捧着一碗小巧的豆腐脑,笑着看碗里头放下的砂糖。看了片刻,忽觉得肚腹有些疼痛,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 朱瑾就在她身旁,惊疑起身,“怎么了?” 她放下豆腐脑,苦着脸色,“有些腹痛。” 一听说肚子痛,花厅中的丫鬟们都吓了一跳。不过,虽是惊吓,却不敢做什么决定,都匆匆围拢上来。朱瑾最是慌张,神色间焦急不堪。别看她平常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到了这个时候也是没辙。 天锦捂 着圆滚滚地肚腹,摇了摇头,低低出声,“去叫稳婆来伺候。” 奶娘,稳婆,大夫,丫鬟们都是一早就准备下的。真到了快生的时候,立时就能派的上用场。朱瑾像是这才明白过来,忙吩咐下人去传唤。很快,稳婆来了,大夫来了,其他伺候生产的人也都来了。 天锦小心翼翼往产房走去,还没走两步,便是走不动了。她直愣愣站在那里,倏地挺直了腰背,低下头,下身全是赤红的鲜血,骇人眼目。 朱瑾惊叫一声,“哎呀……” 那稳婆也是个性子急的,再也等不得,匆匆忙忙来帮忙抬天锦,口中道:“快,烧来热水,快,准备药箱。快,公主要生啦……” 她这一嗓子叫完,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了情况紧急,当下各司其职,飞快忙碌起来。 然而,天锦这一胎却生的很不顺利。进了产房一个时辰,她躺在床榻上,满身大汗,雅黑的头发像是被雨水淋湿了,偏生屋子里的炭火还暖着,屋子外一片寒冬。她自己却是没能生下来孩子。 朱瑾是女人,自然不避讳她生孩子的问题。站在床榻前,又是焦急又是担心,“怎么还生不下来……我听说,旁人生孩子,再是难受,这羊水破 了也是快了啊。” 稳婆催促,“姑娘还没嫁人,赶紧的出去吧,站在这里没得扰乱了公主的心绪。生孩子哪儿那么容易,都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儿奔生,娘奔死,要命过筋的。” 天锦躺在床榻上,只觉得满脑子晕晕乎乎,已经快没了力气。耳畔稳婆的话是听得不太清楚了,却还是迷迷糊糊道:“先出去吧,孩子生了,她们自然唤你,你在这里帮不上忙,无端教我难受。” 她发话了,朱瑾不敢再留,只好出了门去。 到了这个时候,产房中就只剩下助产的一众下人了。天锦咬着牙忍耐着疼痛,浑身的力气已然用光了。偌大的肚子颤抖的愈发厉害,但孩子丝毫没有要下地的意思。稳婆道:“公主再喝些牛乳,没有力气,怎么生得下来啊。” 立时有丫鬟递上来牛乳,还有温热的乳酪。 天锦躺在床榻上,半分力气也没,艰难地摇了摇头。她是实在吃不下任何,也没有任何的力气。 稳婆道:“公主,你这样是不行的,再用些力气吧。”生孩子走鬼门关,没有力气的产妇,不知道死了多少。堂堂锦公主,条件已经是最好,只是天锦这样的情况,终归也是有些不妥当的。 受了稳婆的激励,天锦最后一点力气被唤醒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紧紧抓着床单,又用了一次力气。 稳婆大喜,慌忙去帮忙,却是在脑袋钻入锦被之下时,惊得颤抖起来。她叫了一声,一张脸啥时雪白。房中的稳婆不止她一个,只不过是她经验最老道,辈分最高,所以才由着她一人掌控主局。 其他人听得她傻兮兮大叫一声,慌忙将她推开,亲自去看。这一看不打紧,也都是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孩子是出来了,可惜出来的不是脑袋,而是一只小小的几乎要乌黑的脚。 孩子还在动,羊水早破,分分钟就能憋死在肚子里。这个时代的人,也懂得离开空气就不能活命的道理。有人道:“|哎呀,是立生……” 立生? 难产。 没错,孩子坐在肚子里,靠自己出不来的。它没能乖乖头朝下,所以天锦注定了要吃苦。 这个时代,靠自己出不来的孩子,大多都憋死了。它们的母亲,也大多都难产死了。失了太多血,用了太多力气,孩子在肚子里下不来,从鲜活的生命渐渐就变成无声无息。 谁也受不得。 儿奔生,娘奔死,鬼门关上走一遭,此话半个字不假。 第489章 两个都要保 天锦迷迷糊糊听得,冷汗登时吓了一身。虽是第一次生孩子,可生孩子之前也曾学了太多生产的知识。她直愣愣瞪着承尘,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 被推开的稳婆又抢回来了,紧紧拽着盖在她身上的锦被,瞪大了眼睛问,“公主,这是……保大人,还是……”颤颤巍巍,就是说不出一个囫囵话来。 若是寻常人家,自然是保孩子的。大人死了也就是死了,谁家大郎还怕这个。死了婆娘,续弦纳妾多的是退路。但孩子可不同,那是家里的香火,断不得。 可这堂堂一国公主,那就完全不同了。出现这样的情况,通常情况下,皇家来的产婆只会保住大人。即便是公主本身想要保孩子,自丢了性命,大约也是不成的。 稳婆会问她,只因为她是锦公主,不是一般的公主,她的意志必须要尊重。 天锦额头上的头发已经粘在了脸上,因为惊吓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力气,终于令她整个人沉静了些。她蹙起眉,嗓音嘶哑道:“我要保住大人和孩子,想办法。” “这……”有人已经出声,明知道没办法可想,如何能应答下来。 那问话的稳婆却是脸色一沉,略略思考了片刻,便道:“公主执意要保孩子, 奴只能尽力一试。不过,若是侥幸保下来,只恐这辈子公主都不能再生产了。” 她没有再多问天锦一句,转头道:“拿百年的老参来,要切片,令公主衔在口中生津,把剪刀递过来,再拿干净的帕子。” 有人已经惊讶,欲问她究竟是要作何。稳婆却不语,等到热水递过来,先将一双手仔细洗泡干净,这才伸到了锦被之下。 锦公主脑子里还是那句,这辈子只恐不能再生产的话。可她却知道,即便是不能再生产,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必须要保住的。这个孩子是真龙天子,是这天下未来的帝君,绝不可有半点的疏忽。 要问她为何这样的自信,只因为她从来没曾将公子玄放在眼中。沐倾城是很厉害,可沐倾城毕竟是个女人,既然跟定了公子玄,许多事情便身不由己,不可只靠自己论断。 相比较刘裕和公子玄,天锦更认可刘裕。 能够登上皇帝宝座之人,绝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反而,正是刘裕这等野心勃勃的男人。他一身匪气,杀伐决断,血腥浓厚。他一定能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至于孩子,受些磨难又如何,先天体弱又如何?一国帝君,从来不 是五大三粗,体型彪悍就能胜任。 稳婆的手已经伸到了锦被之下。 下一秒,她脑袋还未想的清楚,便觉得下身一阵割肉般的疼痛,让她突然颤抖痉挛起来。她咬着牙,打着颤,想要叫唤一声,可惜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死死拽着床单,盯着她的肚子,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正在迅速变换形状。 而她自己,正在大出血。 她喘息着,一双温柔妩媚的眼睛瞪圆,然而并没什么大用。她艰难地大口大口喘息,好像自己是一条出水的鱼儿,根本不能呼吸到一点空气,下一秒就要干渴而死。 稳婆还在动作,一双老眼深邃,口中镇定道:“公主再坚持一下,孩子就快掉头了。” 要保孩子,也需要先将孩子掉头,让它头朝下。如此,它才能出来。否则,说什么都是空谈。但孩子在肚子里如何掉头,那都是要娘亲的性命大事。 羊水破了,孩子憋不久。要掉头,产妇自己也受不得多久。需要稳婆把握好度,以最快速最有效的办法,将孩子的身体在肚子里摆正,将孩子拉出来。 生产一个孩子,许多人应该都知道过程。但,一个稳婆,根本看不见产妇肚子里的情况,却将双手探入宫内,去寻找最好 的机会。如此,算不算得是大工程? 别说是大工程,许多人根本不能尝试。即便是有经验的稳婆,也不敢在一国公主身上实验。 这个稳婆也是个胆儿肥的,敢应承这样的话。 天锦几乎要晕厥过去。痛,太痛了。比当初从淝水一役坠下江水还要疼痛,比当初从山谷坠下万毒谷还要疼痛、她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火烧一般难受,肚腹痉挛,下身揪紧。 她喘不上气,她只是张着嘴,想要大口呼吸一下,却没能奏效半分。丫鬟送来老参含片,她根本没办法靠自己去衔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汗水湿了她全部的衣裳,她的头又湿又晕,她的身体也很沉重。她的脑中全部所想,都是模糊的,虚无的,飘渺的。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召唤她快些沉沉睡去。 她知道,这是阎王爷在唤她。 恍惚间,像是看到谢琰穿着铁胄,从远方纵马而来。她想要喊一声,却喊不出口。恍惚间,像是看到刘裕驾舟从河岸经过,她想要笑一笑,却忽然记起他笑纳了孙恩的毒药。 恍惚间,她像是看到了公子玄捧着她的画像,站在北国朝堂之外,言辞恳切地向她的父皇求娶她。他风度翩翩,她美艳不可方物。父皇母后想 要首肯,她却因为谢琰,彻底拒绝了。 就这么恍惚着,她渐渐想要闭上眼睛,周身的疼痛拉得她再次痉挛起来,稳婆还在安抚她,她却根本听不见稳婆说了什么。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活着。她倏地睁大着眼睛,嘶哑着嗓音告诫自己不能睡去。一定要醒着,因为孩子还没出生。 清醒不过是一秒钟,下一秒意识很快就朦胧。强打起的精神,好像忽然就能颓然败倒,疼痛已经使她痉挛不堪。 她的孩子还在她的肚子里,稳婆高呼着,“公主,且忍耐一些。”就是稳婆自己的声音,也已经颤抖失声起来。 鲜红的血水,多得已经端出去太多盆。一盆一盆扎眼刺目,好像不是她身上流下来,却是直接割开了肚腹,从身上放出来似得。 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闭上了眼睛。 一屋子的人都焦急不安,但却毫无办法。稳婆冷着脸面,终于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般,大声道:“快,公主快些用力。” 这一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天锦得了命令,猛地睁开了双眼,死死瞪着承尘,大叫一声。 一声之后,只觉得下身忽然松了力气,疼痛刹那终止。 那孩子已经下来了。 第490章 能不能活命 其他人慌忙便去接迎小公子,剪胞衣,剪脐带,洗血水,称体重,量身高…… 天锦的下身却是鲜血如注,根本止不住。众人已然不会大惊了,稳婆伸手拿过方才递进来的干净帕子,倏地堵住天锦的下身,一面命人道,“拿热水擦洗公主全身,换了干净衣裳被褥。” 这些也都是准备好的,当即有人来换。 鲜血还在下流,眨眼间就湿了整条帕子。稳婆脸色惨白,又换了一条新帕子,神色却还算镇定,“大夫呢,快让大夫进来……” 大夫虽说懂得治疗身体,生孩子却不是强项,所以正在外头焦急等候。此刻稳婆发话,丫鬟慌忙将人请进来。 药材是早就准备好的,只是增添些药,又减掉些药。朱瑾忙吩咐丫鬟去熬药,因是不放心,亲自跟着,生怕汤药进了天锦的肚子,出了问题。 终于将一切妥当,鲜血却没有停止的意思。立生的厉害,大夫和稳婆都懂。换了平常人家,必死无疑。即便是天锦,也是要半条命的。 稍有不慎,那就是一条命没有了。 天锦早已迷迷糊糊了,她再也没有一点儿力气。小公子浑身乌黑,呼吸微弱,哭声很小。即便是这样,也有儿科大夫亲自诊治 。 未免天锦分心,奶娘丫鬟们带着小公子换了里间房去。只要孩子下来了,保住命就是后话。 这一头,止血药粉被敷在痛处,一把一把都被血水冲掉。熬好的药,慌忙送入,天锦自己没办法喝了,朱瑾亲自喂她,几乎是灌下去的。 一番忙碌,她躺在床榻上沉沉昏死过去。众人的一颗心却已经揪紧。能不能活,只看今日了。 一屋子的稳婆守着也没了大用,稳婆被遣散出去,换了一拨大夫来守着。丫鬟们除了贴身的伺候,多余的人也都散了下去。 朱瑾站在床榻前,看天锦苍白的脸,担心之情溢于言表。可惜没办法,她一个未婚大姑娘,生孩子这种事情她是替代不了的。就这么相对枯坐,看天色已经黑透了。 她疲倦起身,寻个丫鬟问,“几时了?” 那丫鬟恭恭敬敬垂首,“启禀首领,亥时了。” 竟然已经亥时了? 她一怔,愣了半晌,这才点点头,吩咐丫鬟退下。 转头,天锦被子下的脸苍白娇小,像是一阵风就要将她带走。大夫还在忙碌,那血……像是比之前少了一些。 这是个好兆头,能保命的关键,就是要止血。可大概只有天锦自己知道,稳 婆的手是如何进了她的身体,如何去控制孩子,换了姿势,再将孩子一把拽出来。 现而今,不能说母子平安,却是母子都还活着。 但吊命也只这一夜了。 朱瑾面色黯然,缓缓出了房门。 宅院中灯火通明,府中人无一安眠,嘈杂中隐隐现出焦急。 天锦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睡梦中总觉得有人站在床榻前唤她的小名。那一声一声的“锦儿”,听得她心烦意乱。她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犹在梦中。 梦中一片漆黑,无尽的河水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逃出这一片漆黑的水域,可惜身子根本动弹不得。 隐隐约约,听得有人说着“快些,这是高热起来了……快拿温水来。” 热? 对呀,忽然就觉得浑身干热,周身的河水刹那间变得滚烫,像是要将她煮沸了去。 “热……”她念叨着。 当下便觉得口干舌燥,恨不得灌下去一海碗的清水。 “水……”迷迷糊糊中,她唤出了声。 唇边变得湿润,一泓清泉就这般流淌入她的胸腔,传达至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安静下来。 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终于 舒坦了一些。周身漆黑的水域渐渐退去,她终于看见自己的双脚,步入一片幽深的竹林。她看不见前方的打打杀杀,却能听见那些厮杀的声响。 好似一群官兵,正围杀着一个风姿卓绝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急欲上前帮忙,却挪不动双脚。只觉得双眼越来越沉,渐渐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映入眼帘地是一张放大的焦急的脸。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定定看了片刻,倏地冷了眉目。 眼前人是刘裕。 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冷冷瞧着人,瞧了不过是两眼,就转过了目光,不肯再多眷顾他一眼。 刘裕一张脸黑着,脸上是难掩的焦急。见她别开脸,他忙艰难开口,“锦儿……你终于醒了。” 如此幽幽醒来,命是保住了。小心翼翼将养下去,身体只会越来越好。难关,终于算是度过了。 但她度过难关,也不代表就愿意接受他的探视。见他在此,她心中厌烦,神色间亦是不耐。 刘裕黯然。许久,待她再也没有多余的举动,不由得身子往前靠近了一些,认真道:“锦儿,我早说了,即便孩子是……唐七的,我也会视如己出的。” 说这样的话时,他面上的神色实在有些大义 凌然了。天锦见他如此,愈发的黑了脸色,开口道:“出去。” 她嗓音嘶哑,几乎已经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因为刘裕跟她乃为夫妻,自然能即刻明白她的话意。他一怔,“锦儿……” “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孩子不是你的,你在这里守着也不会是你的。”她神色决绝,立刻撵人出去。 刘裕不肯,倏地捉住了她锦被外的小手,目光坚定,神色威严,“锦儿,你是我的妻子。我刘裕这辈子唯一爱的女人,就是你。走吧,跟我回太守府吧。我知道你难产体弱,在流年记,根本就休养不好。” 天锦的别院正是流年记。宅院背后,热热闹闹的街巷,人来人往,硕大的招牌悬挂在街巷中,引得人人侧目。 那气势恢宏,等闲人家根本入不得席,只有建康府的权贵富商们,才能有机会在流年记消费。可即便是如何奢华的酒楼,实则也没办法与太守府相提并论。 而今的刘裕,权利不小,太守府中应有尽有。天锦在太守府坐月子,有各种厨师下人们换着花样做不一样的饭食,又有他日夜呵护,当然比在流年记强。 朱瑾在一旁听着,恨不能替天锦做了主。可惜天锦却没再睁开眼,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491章 出去 她不肯搭理刘裕,只当他当做是透明人。 刘裕黑着脸面,盯着她无声无息的面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烦闷。孩子不是他的,他已这般大度,可惜她竟不肯买账。 分明,她才是他的妻子,她竟怀了别人的孩子,怎么到头来却又是他的万般不是了? 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他道:“锦儿……”声音已经服软许多。这哪里像是太守府的大人,倒比那玲珑楼里的面首更低了三分姿态。 朱瑾看不下去,有心想要替刘裕拉拢,不由得上前一步,道:“驸马何苦纠缠,公主刚过了鬼门关,还需要修养。你若真是想要接她回府去,好歹也先等等几日。” 她态度软和,刘裕怎会听不懂她的意思,当即颔首,“那我……先派几个太医过来瞧着,再送些药材膳食来。” “太医倒是不必了,宫里头早就给公主准备。只是膳食,最好不要多过了手。”朱瑾思虑周到,言语亦是温和。 刘裕又添了几分认真,“放心,此事我交代刘荣去办,让他亲自送来。” 刘荣跟着刘裕,一路从浣风楼到了建康府。跟着他升迁,跟着他换府,一直都是个忠心耿耿的官家。朱瑾对此人十分熟悉,倒也有几分热络,不由点点头,“那是最好不过了。” 天锦仍旧 躺在床榻上,紧闭着双眸像是睡熟了。但朱瑾却知道她一定没有睡着,认真看她一眼,恭声道:“驸马陪陪公主,我等先退下了。” 天锦过了危险期,屋子里守太多人也没了大意义,倒是应当好生修养,少些打扰。朱瑾领了众人退下去,小心将房门关上。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窗外的日光被暗色的窗幔遮挡,根本照不进来。屋子里很黯淡,却正是坐月子应当有的氛围。 天锦安静地躺在床榻上,没有声息。 刘裕坐在她旁边,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她试着挣了挣,没挣开,索**就懒得理会了。 “锦儿……”刘裕轻声唤。 她自然不会出声。 刘裕再道:“那唐七生死未卜……你等在这里也没有用处。何况孩子还小,你又是难产,跟我回太守府,你和孩子都能得到更好的照料。而且……” 他压低了嗓音,紧蹙了眉目,“也更安全。流年记到底是开放的,谁知道她们会不会生了什么坏心思,特别是那沐倾城……” 沐倾城是个衷心的,从前的确是这样,但现在显然不是了。 天锦瞥他一眼,言语中含着讥诮,“从前见你待她不是很好吗?她又救过你的性命,算是你的恩人。” 刚开始认识的时候,沐倾城却是风 华绝代,刘裕跟她也却是极好的朋友。只是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的关系竟不那么融洽了。 到得现在,几乎便是仇敌。 刘裕被揶揄,脸色又黑了一分,大手却没松开。良久,盯着她淡淡的眸光,问,“那唐七……” 话未说完,大手中的小手已经被抽走了。他一怔,去看天锦。 天锦冷冷将手缩进了被子中,苍白的面色没有一丝表情,“不要再说唐七,若非你暗中追杀他,他何至于生死未卜?你将人逼上绝路,却还来我这里装腔作势地劝慰……你,不觉得恶心人吗?” 尽管她才从难产中醒来,尽管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可她此刻说话的气势,却半点不减凌厉风姿。即便是刘裕久经沙场,也被她一句话震慑。 他倏地黑了脸色,站起了身。 “……”没有说话,却像是有太多的话要说。 她冷笑一声,不屑再看他一眼,“出去。” 逐客令下在这个时候,显而易见他在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了太多的位置。他脸色铁青地看着她,终是撩衣踏出了房门。 一室寂静。 天锦转过头,瞧着敞开又合拢的房门,眸光渐渐黯淡下去。 唐七…… 刘裕…… 这两个男人注定是她的劫难,可她 不想这么快认输。 门外,朱瑾未料到刘裕这么快就出来了,不由得一怔。她几步上前,拦住刘裕的去路,问,“驸马这是何意?” 刘裕压着火气,冷淡道:“锦儿需要休息,我先回太守府。” 院子里,刘浩轩和赵林见状忙跟上来。他大踏步朝前走着,剩下二人器宇轩昂地跟在他身后。 眼瞧着三个人就要出了流年记的后园,朱瑾慌了,“驸马。” 这一声唤恳切真诚,带着些欲言又止。刘裕纵横沙场这几年,也算是个省事的,哪里听不懂她的意思。他目光一闪,剑眉微蹙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情?” 朱瑾脸色一热,袖中的手渐渐握紧又松开来,不由得上前一步,“驸马可否借一步说话?” 要什么情况才可借一步说话?刘裕私以为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扫了两个下属一眼,淡然瞧着朱瑾,“可。” 院子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尤其就在锦公主的窗前。朱瑾瞧了一眼四下,见除了几个值守的下属也并没什么旁人,微微一笑,认真道:“请移步雅室一叙。” 流年记本就是酒楼,雅室多的是,各种各样的名字,各种各样的风景都齐备。刘裕往前院去,朱瑾跟在他身旁,随意选了一处茂竹轩,二人走了进去。刘浩轩和赵 林都跟在后头,站在茂竹轩的门口,并没进门。 有两个大门神站在门口,这雅室当是十分的安全了。刘裕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落座,随意瞥了一眼楼下热闹的光景,问,“朱瑾姑娘找我刘裕,究竟所为何事?” 朱瑾脸色一热,这才坐在他的对面,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驸马既然这样问,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不若开门见山,直接说个了当。”她微微坐直了身体,调整了一下姿势,“驸马可想过,小公子究竟是谁的孩子?” 刘裕一愣,没回话。 不是唐七的吗?天锦重复了无数遍,他早就知道的十分透彻。就是方才在月子房里,天锦不也闹着说孩子不是他的么? 他目光一闪,神色严肃,“朱瑾姑娘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我刘裕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个事情,虽说……”他勉强笑了笑,“我还受得住。”他早说了,不管天锦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他对她的感情始终都是一样的,绝不会变化。 自从文锦死掉,他的心就经历了一次考验。他根本没办法承受天锦受伤的结果,在文锦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朱瑾见他态度诚恳,心知他对锦公主的感情依旧稳固。如此,心中愈发安稳,不由道:“你有没有想过,小公子是你的孩子?” 第492章 此话当真 刘裕目光闪烁,“什么意思?” 朱瑾一笑,“就是我字面上的意思。” “我的孩子?”刘裕倏地眯起了眼睛,欺身凑近,“你是说,锦儿的孩子是我的?” 朱瑾再点点头,“当然。不然,驸马以为那是谁的孩子?” “呵……”刘裕冷淡一笑,回身靠坐在软榻上,声音是难言的伤感和落寞,还有一些自嘲的意思,“锦儿早就告诉我多次,那是谢……唐七的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不再看朱瑾一眼,只是冷淡地盯着茶几。 茶几上,摆着径直的茶盏和茶杯,还有一碟子小巧的糕点。但他现在根本没什么食欲,便是茶水也不想多饮一口。孩子……这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刺,如鲠在喉,吞咽不下去,呕吐不出来。 做到他这个样子,他也是醉了。 朱瑾冷了脸色,“驸马竟然这样怀疑公主吗?” 他不出声。 她愈发黑了脸色,几乎气得不轻,“驸马真的以为,孩子是唐七的?”不等他搭话,她已哼哼了几声,不悦道:“那唐七是什么人?生得丑陋不堪,成日阎王爷一般的装扮,他有什么资格当小公子的父亲。” 她停顿了片刻,“何况……” 有些话不说出来,不代表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何况刘裕是要夺取天下之人,是要成为帝君之人。孩子当然只能是真龙天子,哪里会是小小唐七的孩子。 刘裕被她的气势所威慑,不由得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简直要怀疑他是真的傻子了,“公主的孩子,小公子只能是驸马的孩子,难道驸马竟不知道吗?” 他的孩子? 他愣了愣,蹙眉,“此话怎讲,难道锦儿会骗我不成?” 她笑起来,像是看一个傻子,“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痴傻的么?公主说孩子是谁的,那就是谁的吗?公主就不能骗人吗?”她站起身,一本正经地瞧着刘裕,“驸马如若不信,为何不想想,孩子虽然是难产,却是足月所生。如今正是冬月天气,若孩子果然是足月,那该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那自然是三月、四月,总不会是六月、七月吧? 他愈发的愣了起来。 不是七月,那便是不是唐七的孩子?他们在万毒谷中相遇,不就是七月吗? 七月…… 他彻底不淡定起来,亦是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朱瑾,“你此话当真?” 朱瑾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驸马果真 是大男人啊,竟然不知道怀胎十月,才能生产么?你若不信孩子是足月产下,大可去询问产婆。昨日孩子下地时,屋子里的稳婆多的是,你随便寻个人,不也就是清楚了吗?” 刘裕不是傻子,此时此刻关系到孩子的血脉归属问题,他更不是傻子。他愣了愣,匆忙奔出了茂竹轩。就连朱瑾,他也忘了道谢一声。 出了门,刘浩轩和赵林依旧笔直地站在门口。见了他神色匆匆的样子,不由一惊,赵林问,“大哥,怎么回事?” 刘裕紧绷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随口道:“走。” 三个人飞快下了流年记的楼梯,走到一半,却还险些撞上一个人。这人生得锦绣多姿,虽不过是匆匆一眼看,却能看出他平淡的装束下异样的风姿。刘裕虎目一瞪,多看了一眼。 那人却像是受不得他的惊吓,慌忙要避开视线,却是一个不稳,险些摔下楼梯去。 就这么一个动作,便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刘裕懒得再理会。倒是刘浩轩伸手拉了这人一把,道了一身“小心”。 下了楼梯,三个人仍旧拐回去后院。院子里值守的人都是虞美人,自然也不会拦着刘裕。刘裕领着三人进了院子,也不去锦公主 的房间多看,而是径直去了小公子的房间。小公子就睡在锦公主旁边的厢房里,正有奶娘和丫鬟婆子们照料。还有儿科大夫正为他保命。 刘裕听得里头细碎的声音,忙推门进去。 一屋子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他。 若是往常,他只怕是要略显尴尬地退走,可今日朱瑾才告知他那样一个惊天的消息。此刻的他,却不愿意再退后,而是几步就走到了小公子的床榻前。 小公子睡得小床,乃为锦公主吩咐人打造。 小床精致,上面还被丫鬟们绑了各种颜色的丝绦和小巧可爱的铃铛。下人们很用心,他心想。 他垂下眼眸,也不等众人询问他什么,站在床榻前,冷声道:“我来看看孩子。”话音落,便去那小小锦被下细看。一看却是一愣。 孩子没在。 一屋子的丫鬟们,簇拥着的并不是孩子,而是一只空空如也的小小婴儿床。 他登时冷了脸色,“孩子呢?” 几个人见他生气,便先怯了场。其中一人生得还算清秀,战战兢兢道:“小公子……刚被公主差人抱走了。” 也不过就是前后脚罢了。他扫了众人一眼,匆匆出了房门。 再去锦公主的房间,房 间门紧闭,他没能推开。 刘浩轩和赵林站在他身后,见他极为异常的举动,不由得一怔。刘浩轩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公主既然不想见你,也就罢了。她刚刚生产,本就需要休息……” 锦公主和刘浩轩、赵林的关系还算不错。二人都曾见证这对夫妻的感情,如今闹成这个样子,谁也不愿看到。当下,也是希望二人能和解,更不愿见他们闹得更僵。 刘裕却不理会,拍着门板,“锦儿。” 屋中没人理会,甚至没什么声音。好像里头根本没人。但他却知道,锦公主和孩子都在里头。因为朱瑾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他竟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又是冷硬又是绵软,说不出来的的感觉让人难受。 他黑着的脸面,不由得缓和一些,声音也愈发的柔和,“锦儿,开门让我进来。我想看看孩子。” 今晨一早来看她,他并没有去看孩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孩子不是他的,还是因为他怕触及到心中最柔软的痛处,总而言之,他是没去看孩子。此时此刻隔着门板,却是极想要瞧一眼孩子。 哪怕只是看一眼,他想,他大约也能知道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 屋中的人没有理会他。 第493章 先他一步 他有些焦急,却不敢再拍那门板,怕吓着孩子,只是低沉道:“锦儿,我只看一眼。我看完就走,绝不多留,一定叫你们母子好好歇息。” 到了这个时候,刘浩轩和赵林也瞧出来端倪,大抵猜测到了朱瑾单独跟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义。 刘浩轩脸色一阵激动,忙扬声道:“公主,大哥也是思念心切,不如就让他看一眼吧。” 锦公主仍就不肯理会。 刘裕不能再说,甚至不能再站。隐隐约约,像是听到了咿咿呀呀地声音,好像是小公子正在**。他心中一阵激动,紧紧贴着门板,细细听了片刻,转身便走。 刘浩轩疑惑,赵林追问,“大哥,你要去哪儿?” 刘裕没出声,脸话也不多说一句了,飞快往前头去。 他要找的人自然是流年记的管事。朱瑾虽是虞美人首领,但这宅子里的人来人往,花销用度都是另外一个人在管理。 这个人就是绿云。她本是朱瑾的手下,管理这里当然最是合适。 刘裕找到绿云的时候,她正在库房里分拣锦公主的药膳食材。刘裕突然闯入,将她吓了一跳。 她退后一步,神态戒备地瞪着刘裕,“驸马这是做什么?这里是公主的库房,并没有别的东 西。如果你是找唐七公子的话,恐怕要失望了。” 她当然知道刘裕在搜捕唐七,以为他带着人闯入这里,是得到了什么不靠谱的信息。 刘裕这才意识到自己吓唬住了她,忙又退后一步,认真道:“我不是怀疑你藏了唐七,而是想要问你一件事。” 若不是搜捕唐七,那倒是没什么了。她温和点点头,“公主刚刚生产,驸马急着跑来寻绿云,却不知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刘裕神色一蹙,“稳婆在哪儿?” 他走上前一步,盯着绿云的脸,“我想知道,给锦儿接生的稳婆在哪儿?” 绿云一愣,“给公主接生的稳婆十来人,驸马想要问谁?” 那么多的稳婆,随便找一个来问,也是足够了。但他最想要询问的人,还是那个亲自接生小公子的稳婆。 “就是那个亲自为锦儿接生的人。” 绿云不用想,微微笑起来,“因为是尤嬷嬷亲自接生,又因为她老人家经验老道,能将公主和小公子从鬼门关拉回来,咱们不敢亏待,正好好将人伺候在院子里呢。至少得等小公子和公主都平平安安,才敢将人送走。” 她又补充,“又怕吵着公主,又怕不周到,咱们还多留了几人。如果驸马正是要找尤 嬷嬷,这就可以跟随我去。” 绿云性格和善,最是当这宅院管家的料。刘裕关心锦公主,她当然也多了一分诚意。 当即将手中的活儿交给下人去办,绿云忙领着刘裕三人去安顿稳婆的厢房。 刘裕跟在她身后,每走一步,心中竟多了一分忐忑。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之一颗心像是在火头上煎熬,愈走愈是难受。 刘浩轩和赵林都看出来他的窘迫,真没想到浴血沙场的大将军,居然也有胆怯的一面。从前他率领他们一二百人,杀入万人队中,直取敌军将领首级之时,也不曾见他这般怯懦。 此时此刻,却比要见那地府的判官还要焦急卑微。 刘浩轩和赵林二人不敢多问,老老实实跟着他的步伐。 就这么又走了一会儿,眼瞧着就要到了稳婆居住的院子,刘裕在前,愈是不自在起来。 绿云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忍不住好奇询问,“驸马突然想到要找稳婆,却是做什么?她们给公主接生之后,其实也就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咱们请着留下她们,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刘裕没理会她。 绿云噎了一口,不好再问,只能带头前走。 很快到了厢房,房子外头并没一人。绿 云一怔,迟疑开口,“咦,伺候的丫鬟呢?” 往日这时,总有丫鬟在洒扫庭院,今日却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刘裕抬头一扫,虎目倏地蹙起,飞快上了台阶,推开了房门。 书架桌案,应有尽有。屋子还挺精致,布置的不像是下人房,很有几分客房的意思。绿云对尤嬷嬷的尊敬不必细表,可见一斑。 然而,屋子里并没有人。没有尤嬷嬷,连剩下的几个稳婆也不见了踪影。刘裕站在门口,瞧着空空如也的房间,神色再一次僵硬,他并不转头,“人呢?” 绿云亦是惊讶,因她身为流年记的管家,竟然不知道尤嬷嬷等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脸色一烫,慌忙转头,想要寻个人问个清楚。 恰巧,有个洒扫的丫鬟进院子来取东西,绿云忙板着脸面,一本正经道:“尤嬷嬷人呢?” 丫鬟一愣,见她严肃认真,忙垂手道:“刚被公主传唤了过去。没走多久。” 锦公主亲自唤人,当然不必经过绿云。绿云目光一闪,再去看刘裕,后者已经黑了脸色。他紧紧蹙着眉头,“锦儿这是知道我要干什么,先我一步了。” 到了这个时候,绿云和刘浩轩、赵林三人也好奇起来。这么大清早的,他找尤嬷嬷做什么? 刘裕不愿理会三人,可锦公主料事如神,他又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叹息一声,沉沉道:“只不过是想要问问……孩子……” 有些话,你可以做,但绝不可以对旁人说出来。比如现下,他明明就是想要询问尤嬷嬷,小公子可是足月产下。但偏偏对着这么三人,竟开不了口。 有些怀疑,没说出口的时候最是稳妥。一旦说出口,伤害的人极有可能是自己。 他再一次叹息一声,转身大踏步离去。 绿云追上几步,却被刘浩轩和赵林挡了回去。绿云道:“驸马若是想要问什么,只管去公主那里见过尤嬷嬷就是。” 他走在前头,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他没有再去找锦公主,因为他知道,就算他现在去,大概那尤嬷嬷也早就不见了踪影。锦公主可不是傻子,处理这些事情,神不知鬼不觉,比他强了不知道多少段位。 他径直出门,出门却再一次碰到了朱瑾。 刘裕没见到孩子,也没见到锦公主,着实有些难过。但朱瑾却像是早已预料。她微微一笑,认真道:“驸马想要找尤嬷嬷问问关于孩子的事情。其实,问不了便罢了。何须焦虑成这样?” 她瞧了刘浩轩和赵林一眼,二人当即懂事,忙退开了去。 第494章 寻找答案 空阔的园子里,只剩下刘裕和朱瑾。朱瑾是和事佬,刘裕待她还是不错的。两个人站在林荫下对视,朱瑾笑起来,“当初从万毒谷里出来,还是驸马亲自将公主救出来的,你难道忘了?” 当初自然是他将锦公主从万毒谷救出来。但他却没想到,她的身边竟然还有人。戴着个面具的唐七公子,对锦公主呵护备至,百般宠溺。又因为唐七救了锦公主的性命。 他有心想要把唐七撵走,竟然也没有得到公主的支持。 后来,唐七跟着锦公主从太守府搬走,刘裕独自一人住下,心里亦是难受。 他派人悄悄调查唐七,却什么也没查出来。这个人好像是一张白纸,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他不死心,不相信万毒谷那个地方能出现这种人,又派人秘密调查,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他在唐七的屋子里发现了锦公主的画像,他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痴傻。那殷红的战甲,正是锦公主淝水一役的装扮,自打锦公主落下淝水,来到南朝便再也没有这样打扮过。 偏偏那唐七,竟能将锦公主的画像描绘的那样逼真传神。好像他就是亲眼见证锦公主披着战甲上阵杀敌的模样。 能够看见锦公主 此种模样的人,只能是亲眼见过淝水一役之人。或者说,见过南北朝征战之前的锦公主。唐七对锦公主细心照料,又对锦公主的脾性了如指掌,连锦公主喜欢什么、爱好什么、讨厌什么都摸索地一清二楚。 锦公主自打恢复记忆,也就恢复了在北朝时候的秉性习惯,莫说别人,就是他刘裕这枕边人,也忽然对她陌生起来。那唐七,何德何能竟刚巧投了锦公主的喜好? 答案呼之欲出,他如何能忍耐下去。 他与唐七大打出手,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唐七,不惜一切代价,铲除谢家的人。可是,能怎么办?他虽是锦公主的夫君,却也是他一手将锦公主送下瘴气悬崖,也是他一手促成了唐七和锦公主在一起的机会。 他抬起眼帘望着朱瑾,并不多言。 朱瑾简直要怀疑眼前的人是个榆木脑袋,竟然根本不懂的开窍。她目光一闪,总不能太过点明,只好含糊道:“公主与唐七在万毒谷中的相处,你若是不知情,自然有知情的人。驸马果然存有疑问,即便不找尤嬷嬷,也能查清楚一切。” 刘裕一怔,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中竟似开朗了一些。他认真看了一眼朱瑾,肃然道:“多谢朱瑾姑 娘。” 朱瑾娇俏一笑,“驸马严重了。我不过是希望你能跟公主重修旧好,咱们小公子都生出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过去的坎。” 在朱瑾的心里,一直觉得刘裕对锦公主宽厚宠溺,一直觉得刘裕才是锦公主的真命天子。即便从前在北国,她也不曾看好锦公主和谢琰,而今,她更不会看好唐七和锦公主。 不说别的,就是她跟着锦公主这许久,早就密切注意过唐七的一举一动,也曾私底下警告过唐七,不可对锦公主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唐七亦是自尊自爱之人,虽然生得丑陋,却也没有丑人多作怪的心思。他跟锦公主相处,从来都是相敬如宾,进退有度。 朱瑾目光闪烁,忽然凑近了一步,低声道:“驸马等公主心情好些,再来看小公子。我看那小公子虽然因为难产体弱了一些,却生得俊朗可爱,很有驸马的风范。” 刘裕怔了怔,这下子再也把持不住内心,忍不住问了一句,“果然……是像极了我?” “这还有假。鼻子眼睛最是像你,长大了定也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朱瑾素来赞赏刘裕,此刻夸来更是不吝美言。 刘裕眉眼间有了笑意,叹息一声,倏地又收起了笑容。微 微抱拳,转过身匆匆去了。 不管孩子像不像他,总归是要查清楚再说。他和唐七都生得极好,却不能说孩子生得俊朗,就是他的种。他明知道这样的怀疑,是对锦公主的亵渎。可就是大男人主义作祟,总想要确定,那就是自己的孩子。 如果真的是他的孩子,一切就都不同了。 连夜去万毒谷,走的是崇山峻岭的老路。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一入大山,天气倏地冷冽起来,便是天色也变得暗沉沉,像是要落雪。从太守府出来,他只带了刘浩轩,留下赵林处理府中公务。 他是太守大人,又时时需要上朝去,虽傻子皇帝准了他的假期,到底也不能将公务全部荒废。桓玄和沐倾城还在那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绝不允许自己犯一次差错。因为犯错就意味着致命,被桓玄和沐倾城一击毙命。 纵马狂奔,他的战马素来是矫健的。 刘浩轩跟在他后头,驱马直追,还是落下了一段距离。他并没有刻意等待刘浩轩,而是一个人打马在前,奔行地不管不顾。 今次,他没有多带人,只这么一个兄弟。对外,也没有放出任何的消息,只交代赵林,一切的求见全都压下来,务必等他回府再议。 山路崎岖,道路上已经有了积雪,因为偶有人走动,显出大大小小的马蹄印,脚印,车辙印……虽不算多,却将那积雪破坏成黑漆漆的一片,稍有不慎,极有可能损伤人马。 他却管不得这些,只是扬鞭纵马。一门心思,只在万毒谷。没错,他要去的地方,正是当初救出锦公主的地方。也就是唐七秘密为锦公主治疗伤势和眼睛的地方。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没由来抽痛了一下。 如若她不听那孙恩的胡言乱语,哪里会和锦公主产生这么大的分歧,哪里会有唐七为救锦公主摔下悬崖,又有唐七在万毒谷中为锦公主治病一事? 其实,一开始都怪他。 “驾……”一路飞奔,一路胡思乱想,眨眼竟就过了一大片山岭,渐渐入了荒无人烟的区域。再往那头,也就是十来日的脚程,他就能到达万毒谷。 刘浩轩在后头喊他停下来歇息歇息,他像是根本没听到。他将胯下的马,驱驰地愈发快速,比上战场还要严厉。 好似,确认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竟比行军打仗还要重要一万倍。 可不正是重要一万倍吗? 一路飞驰,眨眼又过了两道山梁。 天,彻底黑下来。 第495章 夜遇猛虎 北风呼呼地刮着,天地间一片混沌。战马跑起来有些吃力,刘浩轩终于追上了他。两个人骑了一天的马,累得不行,而他们的战马也已经跑了一天了,定然不必他们更累。 刘浩轩颠簸地整个人都要不好,却不敢多提什么意见。只是认真老实地跟着他。 刘裕又跑了十来里路,战马吭哧吭哧喘息,山梁上全是积雪和落叶,林木森森,草色却还不错。南朝天气,本就不太冷,但这大山之上,却也是白雪飘零,空气刺骨。 刘裕纵马奔到一处背风的山坳,涧四周漆黑,却十分干净。他跳下战马,丢了马缰,任由马儿往旁边自在逍遥。 刘浩轩忙从马背上取下来行军帐篷,就在山坳处搭建起来。他们带来的行军帐篷十分简易,却很实用,乃是军队作战的必选。原本,天气稍微好点,他们根本是用不上这个的。两个人随便找个山壁处,背靠背睡一夜也就罢了。但这深山野岭,积雪深深,别说刘浩轩,就是刘裕自己也是不敢胡来的。 若真就在北风积雪中睡一夜,恐怕是没办法看到天明的日出了。 非得冻死不可。 刘浩轩搭行军帐篷是一把好手,或许他在军队里也亲自为刘裕搭帐篷。等他搭好之后,刘裕还没从奔波的疲惫中松散下来。两个人进了行军帐篷,稍微收拾了一下,便拿 出干粮来。 刘浩轩生火,刘裕拿水壶装了些干净的雪,就这么拿在篝火上煮起来。 水壶是陶的,烧起来不算快。二人坐在帐篷里,时不时拨弄一下帐篷外的篝火,慢慢就暖和了全身。等到他们拿树枝串起干粮烤热,缓缓撕扯下来往嘴里送,刚巧那水也就开了。 一人分了一杯,小心翼翼就着干粮吃下,顿觉四肢百骸都暖和了。 刘浩轩转头一笑,“大哥,如今咱们还真就成了兵油子了,在这荒山野岭上,吹着北风,喝着热水,竟然不觉得委屈,反倒觉得真他娘的舒坦。” 浣风楼中娇生惯养,出来打仗,竟也练就了一身铜头铁臂。在这雪夜寒风之中,偏生还生出了豪迈的感慨。 刘裕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他此行,却没多少欣赏风景,感慨人生的机会。全幅身心都在寻找万毒谷,确定孩子身份的事情上。 刘浩轩见他不愿意多言,也就跟着闭上了嘴巴。两个人吃喝差不多了,将那篝火拨的黯淡了一点,约摸是烧不到天亮的。 刘浩轩起身,道:“大哥,你先歇息,我去寻些干柴来。荒山野岭,豺狼猛兽最多,若是没有火,咱们恐要吃亏。” 刘裕拉住他,脸色严肃,“你先进来睡吧,我去捡干柴。” 他是太守大人,是将军,是浣风楼的大哥 ,如何能去捡干柴?反倒让刘浩轩先行歇息、刘浩轩挂不住,忙摆手,“不行不行,大哥你累了一日,先歇着吧。我去去就来,耽搁不了多久。” “你睡。”刘裕懒得废话,一把将刘浩轩扯进了帐篷,他自己站起身,大踏步走向了黑暗处。 隐隐约约听得刘浩轩还想跟上来,他站定在黑暗和白雪之中,冷声道:“你既然知道荒山野岭多猛兽豺狼,就好好守着咱们的东西。若果真遇上了猛兽,咱们今晚可去哪里睡觉?” 刘浩轩一愣,老老实实退进了帐篷里。 篝火正在熊熊燃烧,鲜红的火苗,舔着烧水的陶罐,一点一点烹着水汽袅袅。他目光一闪,倏地转身,朝着林深处走去。 天色虽然的确很黑,但有白雪在,倒也能看得差不多。目光所及,都是黑漆漆的林木,白皑皑的积雪。他想起山深林荒,也不愿意再往深处去,就在山坳四周捡拾起干柴来。 不过,到底也距离篝火和帐篷很远了。 因是被雪泡过,干柴变了湿柴,微微有些重。他倒也不太在意这一点点重量,足足拣了一大捆,这才抱着柴火往回走。 往回走,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那声音很轻,窸窸窣窣不像是人的声音。 至少,不管是他还是刘浩轩,走路都是大踏步,十分的稳健有力。此 刻他听到的声音,跟他们差别却是很大的。 他立时站定了脚步。 停步驻足,目光一闪,冷着脸面,他仔细分辨轻微的脚步声,却是一愣。 没有他的脚步声之后,也就没有了那个奇怪地的声音。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松涛林木。他一怔,抱着柴火的双手倏地握紧。 他还是没动,但埋在积雪中的靴子,却正在慢慢地移动。移动成一个最方便攻击和防御的姿势。 然而,他尖起耳朵仔细听,仍旧没听到任何的声音。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好像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他从不肯怀疑自己的直觉和听力,当然不相信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此地距离刘浩轩所在,足足有一二百米,正是最远的时候。若有什么异常,他须得一个人小心应付。 他放缓了呼吸,冷冷转头,先往左,再往右,什么都没看到。他缓缓松了双手,倏地一把将柴火丢掷出去,飞快转身。 然而已经晚了。 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伴随着硕大的身躯,倏地扑上来,眨眼就近了他跟前。血盆大口张开,足足能塞得下他的整颗脑袋。 斑斓的、雄壮的身体,好像是一堵巨大的墙,将他整个人压倒。 “嗷……” 一只吊睛猛虎。 一只因大雪封山,只恐早就饿极了的吊睛猛虎。 啸声是一种威胁,一种征服猎物的强大威胁。猛虎对刘裕,那是势在必得。 刘裕征战沙场,什么样的敌人没见过,虽然从未见过谁人徒手杀死猛虎,可他不信,他就是今夜遇难之人。 电光石火之间,他狠狠一拳砸中猛虎的眼睛,整张脸猛地避开猛虎的大口,右脚飞踢,直踹猛虎的腰腹位置。 猛虎实在是太大了。 又是这样接连下雪的夜晚。早就是饿了多日,所以才会选择在深夜的时机袭击猎物。 而他很不巧,就成了那个猎物。 或许是他经年打仗的人,力道太大,猛虎腰腹上挨了一脚,像是受了不轻的伤势,不由得啸叫一声,微微一个踉跄。就是这么微微一缓,刘裕却是抓住了机会,右拳像巨大的石头一样,再一次狠狠砸向了猛虎的眼睛。 猛虎吃痛,愈发张大了血盆大口,腥臭的味道熏得人恶心欲呕。尤其那猛虎的涎水,竟已经滴落在了他的衣裳上。 “嗷……”猛虎又叫了一声。几乎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去,可惜他抵抗力太强,一时竟陷入了僵持。 帐篷处,刘浩轩终于听到了什么,飞快冲了出去。手执一只火把匆匆奔来,正见刘裕与猛虎较劲。 他大惊失色,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焦急,大叫一声,炸毛一般举着火把凑近,拿火把去驱逐猛虎。 第496章 再次啸叫 猛虎不耐,再次啸叫,一面避让着火把,却又舍不得跟他搏击的刘裕。 刘裕总算再得了空隙,双拳愈发用力,雨点一般照着猛虎的脸庞击打。一下一下,卯足了力气,绝不愿有一丝的手软。 一顿痛打,将猛虎打得懵逼,将他的气势打了起来。 刘浩轩见他气势如虹,心中登时大稳,慌乱的身体终于找回了一些控制感,忙拿着火把再次凑到了猛虎脸面前。猛虎不是傻子,眼瞧着那火把就要烧着它的毛,它倏地放开了地上的劲敌,嗖的一声扑向了刘浩轩。 刘浩轩傻眼了。 不都说豺狼猛兽都怕火吗? 怎么这猛虎竟然不惧怕火把,甚至还要迎着火把奔上来攻击他? 他懵逼了,一双手几乎握不住火把,但却知道一旦丢了火把,只怕即刻就要丢了性命。只因他的力气可不如刘裕,功夫力道更不如刘裕,如何能跟猛虎抗衡? 且看他的大哥刘裕,遇到猛虎也要挂彩,何况是他? 刘浩轩大惊失色,整个后背登时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拿着火把和猛虎纠缠,只怕那猛虎要近身来站。 可猛虎不傻,大怒着啸叫一声,前腿一跃,跳过了刘浩轩举着的火把,灵巧地站在了他的身后。不过是一眨眼,它 就猛地回头,一个虎掌,拍在了刘浩轩的后背上。 这一掌非同小可,登时教刘浩轩吃痛。他一个前扑,顺势翻滚在地,却是没能避开。 回头,后背上一个血窟窿,正在往外汩汩冒着鲜血。猛虎一个前跳,再一次照着他的脸扑了过来。猛虎伤人,总是第一反应咬脖子。这条吊睛猛虎也不例外,扑过来的方位正是冲着他的脖子。 这要是真的咬下去还得了? 他的脖子就算是铁打的,也要被撕扯成两段,哪里还能活命。 说时迟那时快,刘裕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了起来,狠狠一个纵身飞跃,几步竟跳到了猛虎的后背上。这么一下,他绝不肯放松,只将双腿做铁钳一般夹住猛虎的脖子,一只手死死拽着猛虎的毛,另一只手做拳,狠狠砸向猛虎的天灵盖。 刘裕毕竟是武将出生,千军万马之中也能手刃敌首,何况是这性命攸关的一刻。 别的不说,他是断断不肯再给猛虎翻身的机会。 驯马和驯虎可不是一个套路,可刘裕管不得这许多,当然也没打算将猛虎驯服。他一门心思只想要将猛虎置于死地。拳头仍在雨点般落下,纵使猛虎的天灵盖是铁水浇筑的,也耐不得这许多锤。 不过是十几秒钟,猛虎摇晃着 脑袋,就觉得吃不消了。 它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去咬地上的刘浩轩,又试图回头来咬刘裕。刘裕面色如铁,双目精光大盛,倏地收了拳头,回手就是一剑,刷的一声扎入了猛虎的眼睛。 这一剑又快又狠,刚刚好穿过猛虎的眼眶,从后脑勺穿出去。 刘浩轩溅了一声的血,吓得双目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手中熄灭的火把也不闲着,就冲着那血淋淋的伤口戳了进去。猛虎再也吃不消,发起狂来,上蹿下跳,疯魔一般甩开了刘裕。 刘裕被重重地甩在地上,刘浩轩手脚并用逃到另一头,也不过就是折腾了一分钟,好好的一只吊睛猛虎,就这么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只剩下出气,没了进气。 刘裕已是累极,却还不得不从地上爬起来,去探看猛虎的状况。他沉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走近了猛虎跟前,伸出脚狠狠踢了踢,猛虎扭动了两下,并没什么反应。 夜色漆黑,寒冷的风吹过他的身体,将他一身的大汗吹干,霎时间竟有些凉意。风吹过林木,发出簌簌的声响,那是落雪的声音。 万籁俱寂,这一回是真的太寂静。他总算是松缓了一些,像是卸下了千斤的重担,整个人倏地沉重下来。他实在很想躺倒在雪地上休息一会儿, 却根本不能。 强打起精神,转头去看刘浩轩,却见人早已躺倒在地,根本不曾动弹。 他剑眉微蹙,几步走到刘浩轩跟前,蹲身盯着刘浩轩的脸,“怎么样?背上的伤势如何?” 被猛虎拍了一巴掌,滋味可不算好受。 刘浩轩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摇摇头,面上却是畅快地笑意,“哈哈,大哥,我没事的。这点小伤算什么?只要没死,这天下就还是咱们的天下!” 好一句只要没死,就还是他们的天下。刘裕被他豪气的话语所感,不由一笑,“果真无碍?还是先进帐篷去,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若不是为了救他,刘浩轩何至于被猛虎所伤。不管是谁,对猛虎总有惧怕的心理,见了他被猛虎袭击,能够壮着胆子上前帮忙,已经最大限度地看到了刘浩轩的衷心。 对他衷心的兄弟,这辈子都不可忽视,更不可放弃。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大哥,我不碍事的。你放心吧。”刘浩轩笑着,躺在地上不愿意起来,就那么仰望星空,也仰望着他。 夜色太黑,他看不清刘浩轩的脸色,但也能大致感觉到这人脸色的苍白。 他蹙起眉,叹息一声,“那就先休息一下,再去包扎。不然,小心猛虎爪 上的毒,污了你的伤口,害了你的性命。” 他是大哥,对待下属自然多了一些责任和关怀,自然也考虑的比下属更多一些。 刘浩轩哈哈一笑,摇摇头,“雪这样冷,我的伤口早被冻上了,哪里需要包扎啊……”说话间,似乎还想要给他看伤口。 刘裕一怔,暗道一声不好,慌忙按住刘浩轩的身体,“别动。”一句话交代完毕,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终是寻到了一只火折子,极不顺畅地吹燃了。 火折子递到刘浩轩后背和白雪交接之处,果然见一大片鲜血早已凝结。别说刘浩轩自己不想起来,就是想要起来,恐怕也是不行的。猛虎的爪子厉害,一巴掌拍下来一块皮肉,连带着刘浩轩的衣裳一同废去了。 伤口洞开,跟地上的积雪融为一体,此时此刻难分难解,早就**。 他们是南朝人,也是南方人,根本很少见雪花。更不知道热血跟厚厚的冰雪接触,热血一定会融化掉白雪,并且,如果坚持不动的话,很快就会冻在一起。 这里是高山,是海拔很高之地,山深处积着厚厚的雪,看上去无害,其实藏着太多的危险。 刘浩轩见他神情紧张,也是一愣,试图调整一下躺着的姿势,才发现根本是徒劳,后背一阵钻心地疼痛。 第497章 马蹄声 “嘶……”刘浩轩痛苦地皱着眉,盯着刘裕的脸,“大哥,我的伤口……” 刘裕脸色沉稳,观察了一下伤口和积雪,淡淡道:“别怕,我去拿热水来。”当下,只好灭了火折子,任由刘浩轩躺在地上,就那么步履匆忙地返回篝火处。 陶罐中的热水还有许多,都是积雪所化。 他忙将整只陶罐都拿走,匆忙再寻刘浩轩。 夜色漆黑,白雪茫茫,深山野岭上,不大的山坳中,不多一会儿的功夫,竟经历了这样一场生死。走了几步,许多事情历历涌上心中,令他有些烦躁。他摇了摇头,飞快近了刘浩轩。 “怎么样?”他蹲身询问。 刘浩轩动弹不得,整个人已经有了凉意。 他看到刘浩轩嘴唇乌黑,整个人的脸色也很苍白。只怕是耽搁不得太久了。这么想着,他又转头四顾,寻了一把洁白的雪花,丢进了陶罐中。滚烫的热水,渐渐就变得热起来。 他握着陶罐,缓缓将热水淋向刘浩轩后背周围的积雪中。 积雪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化开,慢慢就化成了一滩水渍。慢慢的,刘浩轩的伤口处就渐渐分离开来,渐渐露出血淋淋、坑坑洼洼的窟窿来。便是刘浩轩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后背的热水渐渐暖和 起来。 渐渐,就恢复了点温度,渐渐就红润了春色,红润了脸颊。 刘裕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浇注着热水,到得陶罐中的热水全部用光,刘浩轩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摸一把脸上的汗,刘浩轩愤愤地骂了一句,“他娘的,差点就把我给冻死了……” 刘裕一笑,“看你还愿不愿意懒,杀了猛虎舍不得动弹,能怪的谁?”他站起身,“走吧,赶紧回去帐篷里躺着。 刘浩轩的伤口还需要处理,当然不能耽搁。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往行军帐篷去,都沉默着没说话。讲真,他们是累极了。刘浩轩有伤,不能多动,刘裕自己抱着重新收拾起来的柴火,一路到了篝火处。 篝火还算熊熊,总算宽慰了他们大战之后的心。重新又少了热水,刘裕忙给刘浩轩包扎伤口。好不容易处理妥当,天色竟渐渐有了麻麻亮的意思。折腾了一夜,两个人都累得够呛,是没办法再起身奔行。 就算刘裕他能纵马飞奔,这刘浩轩也是做不到的。索性,深山野岭也不会有人烟,两个人只将篝火燃烧起来,钻进帐篷里赶紧睡觉。 因是太累了,谁也没有多说半个字,竟沉沉睡了过去。 寒风呼啸,穿过山坳,穿过篝火,刮过帐 篷,像是一个敌人正在嘶吼,正在声嘶力竭地一边走一边破坏。这声音很大,却再也惊不醒刘裕和刘浩轩二人。 刘裕是被马蹄声吵醒的。 睡梦中的他仍旧保持了良好的听觉,他倏地翻身而起,冷冷盯着帐篷门,不言不语。 帐篷外,篝火还在继续燃烧,帐篷里,刘浩轩因为伤势很重,正趴在毡毯上睡得很熟。寒风犹在呼啸,似乎愈发的凌厉起来。他目光微动,冷冷盯着帐篷们,一把拉开了门帘。 呼啸的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惊得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冷。 南朝的天本不算冷的。 奈何今岁和往日很是不同。好像这天下将要易主,将要改变,所以连天气也变得怪异起来。他隐隐觉得自己便是那真龙天子,对这残暴的寒冷,毫无畏惧。他畏惧地只是风中,那似有若无的马蹄声。 是的,山坳中十分寂静,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他的两匹战马,因为久经沙场,此时此刻正在悠闲地咀嚼山中树叶。它们没有因为昨夜的吊睛猛虎而吓得逃跑,也没有因为这风雪冷得躲藏起来。 就像他一样,悠闲地,闲庭信步地,缓缓吃着树叶,偶尔嚼两口雪花。 可他听到的,分明就是马 蹄的声音。 他倏地紧蹙了眉头,起身出了帐篷。帐篷外,白雪皑皑,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昨夜打斗的场地早已被风雪掩埋,就是那头死掉的猛虎,也被浅浅地埋了起来。 他站在篝火旁,盯着突兀地裹在积雪中的猛虎,紧握了拳头。 仰起头,天色尚早,距离睡前的麻麻亮,他估摸着也就二个时辰罢了。因此刻,天色还有些阴沉漆黑,根本不曾雪亮。 勉强睡了两个时辰,其实是不够的。他转头瞥一眼手臂上撕裂的衣裳,还有刺目的伤口,浑不在意地撕下一片袖子,胡乱包扎了起来。 “哒哒……哒哒……”幽幽的马蹄声依旧,像是从山下远远传来。他从不怀疑他的直觉,更不怀疑他的听觉。山下来人了,有极大的可能,来人是敌非友。 只恐,不那么好对付。 从太守府出来的消息,他并未告知谁人,除了傻子皇帝。当然,也除开他的精卫下属。比如赵林,比如刘荣,再比如刘浩轩。但这些人,他深信绝不会出卖他。 他笔直地站在风雪之中,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但愿,是他多想。否则,还有一场恶战。而他,真的是疲乏已极。 他再睁开眼,虎目中精光熠熠,像是突然 就有了无限地战斗力。 他转头瞧着篝火上的陶罐,蹲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随手抓了一把雪丢进去,仰头喝了下去。入口温润,刚好解除了他的疲乏。他再倒一杯,一如之前一样又喝下一杯水。接连喝了三杯水,感觉整个人的精神都好起来,他大步起身走向了猛虎。 尸体处,还有他的佩剑。此刻正在猛虎的眼睛里插着。他必须要取下来,否则,待会儿还没有趁手的兵器。 取佩剑的时候,他没费什么力气,甚至也不打算费什么力气。 认真将佩剑取走,顺带割走了一块老虎肉。他复又走回去篝火旁,拿着佩剑串了老虎肉,就那么支在篝火上烤起来。行军打仗,别的调料谁都不会多带。但盐总是有的。 不吃盐容易没劲,他可不愿意浑身乏力。 抹了一些盐在老虎肉上,烤了没多久,渐渐就有了香气。香味浓郁,扑鼻而来,可堪比这天下任何的美味。他将老虎肉拿到鼻下嗅了嗅,满意地笑了笑。 张口就咬下去一口。 唇齿生香,一口肉下肚,他整个人的精神更加的好起来。他坐直了身体,面向着山坳入口的方向,缓缓享用美味。烤肉还未吃完,山坳处已经有了匆匆的人影。 还有胡乱的马蹄声。 第498章 被人追杀 没错。那似有若无的马蹄声,到了这个时候,已然清晰万分。虽是杂乱无章,却也气势如虹。 他抬起眼帘,扫了一眼山坳处的众人,勾起了唇角。 一众黑衣人,约摸十来人,个个都是精壮的身姿,腰悬雪亮佩剑,身披玄色披风。 烤虎肉的香气就在山坳中盘旋,众人被香气所引,齐齐勒马停住,遥遥向他望来。 刘裕神态镇静地品尝着烤肉,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却是一惊。. 他们未曾料到,途经这山坳深处,竟然就碰到了人。十来人对付一人,随便是谁,只怕也知道胜算很多。 马蹄哒哒,很快就近了他跟前。 但他们并没靠近,而是选择分散开来,将行军帐篷团团围住,除去靠着山壁这一片没办法围拢,其他地方是再难出逃。 为首之人一脸横肉,生得虎背熊腰,看上去很不好惹。刘裕目光一闪,总觉得眼前此人似曾相识。但,总归是说不出个来头。 这人似乎看出了刘裕的犹豫,朗声一笑,不屑道:“刘寨主,咱们可是许久不见了哇。” 能够叫出他刘寨主的人,至少便是知晓他从前的身份。从前他在广陵城外九峰山上当寨主,大当家的威风凛凛,知道的人不少,但也不算很多。 他吃完了烤肉,缓 缓拿出帕子仔细擦着他的佩剑,眼皮也不抬,“怎么,本将军竟不知道还有你这落魄时的朋友。” “哼。”匪首生气,胯下的战马似乎也抖了抖。 “刘太守,别说这些看不起人的话。我李老六在千舟水寨做二当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混饭吃呢。说什么落魄时的朋友,说实话,咱可不是朋友。”李老六黑着脸面,招呼着下属们愈发靠近了些。 刘裕总算是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看着十来人,是明白了他们的来路。可怎么看,这几人也不像是常常跟在王七爷身边的人。印象中,王七爷行走江湖独来独往,还真不见得带什么人。 佩剑擦拭完毕,他站起了身。他身量高,这么一站起来,倒并不比这些人矮了多少。微微一笑,他道:“前后脚地跟着本将军,别说是来看本将军吃肉的吧?” 众人好像这才注意到他吃完了烤肉。 李老六冷笑一声,没搭腔,一双招子却在四处搜寻查看。待看清那风雪之中掩埋的猛虎时,不由得一惊。 看那猛虎躺倒的姿势,却不像是病死的或者是累死的。深山野岭,风雪茫茫,一只吊睛猛虎死在他们露宿的地方,脚趾头也能想出来,猛虎是怎么死的。 徒手杀死猛虎之人,讲真,李老六还不曾见识过。 他大惊,却还强装镇定,“你……杀了一头猛虎?” 刘裕冷哼一声,云淡风轻开口,“倒也不算杀。不过是昨夜露宿,一时寻不到吃食,自然想要打点野味尝尝鲜。索性这猛虎就在山坳不远,正好称了本将军的心意。” 众人一听,齐齐倒退一步。再看刘裕放养在山坳中的两匹战马,登时更是信任了几分。自古马匹怕猛虎,若不是刘裕有心猎杀猛虎,两匹战马早就受惊跑了。哪里敢在山坳中悠闲地吃草? 刘裕脊背挺直,见众人对他的忌惮又多了几分,冷冷道:“现在,可说说你们追来做什么了?若是说错半个字,小心本将军手下无情了。” 李老六脸色一变,按着马头认真道:“少说那些唬人的话,你昨夜才杀了猛虎,大爷我就不信你还有力气对付咱们。哼!” 冷冷一招手,李老六朗声喝斥道:“今日好不容易遇着他落单,咱们可不能丢了这大好的战绩。等杀了刘裕,取了他项上人头,咱们好好回去跟七爷邀功。”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透出一种执拗的感觉。 刘裕还没开口,另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先说了话,“六哥,七爷只教咱们好生跟着他,看他要去做什么。你非要在他跟前露脸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杀人?若是七爷知道了,可小心 家法伺候。” 王七爷掌管千舟水寨,自然有他的一套方法。比如他的兄弟们,对他这年轻俊朗之人就存着许多的敬畏和忌惮。他说要杀人,那便是杀人,他说只要消息,那便是杀了人,也要小心翼翼藏好了尸首,万莫教他知晓。 显然,李老六袭杀刘裕之事,很快就会传到王七爷那里。瘦弱的年轻人怕惹了不痛快,慌忙出声劝阻。 “废什么话?”李老六不肯停手,冷冷盯着站直了身子的刘裕,不耐烦笑起来,“怕什么,咱们几个都是生死兄弟,今日之事谁也不要先说出去就得了。等杀了刘裕,七爷见到他的脑袋,还能多责罚咱们?” 高高扬起手,李老六忽然瞪圆了双目,死死盯着刘裕,“给我上。” 一声令下,十来人像是脱缰的野马,倏地围拢上来。他们并未跳下战马,就那么纵马奔向了刘裕。 一看这阵仗,就是经年累月征战之人。别说,还真像是跟着王七爷进了军营的水匪们。刘裕目光一闪,猛地一跃,跳开了。 几匹战马勒缰不急,险些撞到了一起。还是那瘦弱的年轻人勒马及时,这才没能将众人撞翻在地。一击不中也就罢了,一击不中竟然还将自己人伤了,那就太过丢人现眼。 李老六黑着脸,再也等不及,自己拔 出大刀,冲向了刘裕。 打斗声不小,帐篷中酣睡的刘浩轩被吵醒了。他一愣,下意识抓住佩剑冲出帐篷,正好见一匹战马直冲冲奔向了他。也没有要勒马刹住的意思,一下子就靠近了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刘浩轩还在没睡醒的状态中,便腰身一个折转,凌空翻身,退避到另一头。千舟水寨的人未曾退避,直将行军帐篷冲破,一头撞上了山壁。 战马是个有灵性的,这骑马的人却不一定就聪明。眼瞧着撞向了山壁,战马一个前腿左偏,避开了山壁,骑马之人却直挺挺撞上去,登时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刘裕正跟李老六打斗,却还分心关注帐篷的情况,待看清楚刘浩轩早已躲开一旁,反倒是千舟水寨的人蠢笨地撞上山壁,不由得哈哈一笑。 他手中的长剑不停,揶揄对面的李老六,“看不出来,千舟水寨个个都是好手,竟然还会狼狈成这等模样?真以为深山野岭竟是你们家的千舟关不成?哪儿都敢闯,哪儿都敢撞。哈哈……” 刘浩轩听得刘裕出声,亦是开怀大笑,“石头可不是江水,撞掉了脑袋跟咱们可就没关。” 千舟水寨出来的人,个个都是精干的,也都是七爷器重之人,哪里就受得他们这般揶揄?真比当众扇他们几个大嘴巴子还要丢人。 第499章 直取首级 李老六大刀挥舞,喝斥道:“得意什么?今日只管将他们放倒就是胜利,你管咱们的战术如何?” 说着话,李老六愈发用了力气,一路直逼刘裕,竟也有些不容小觑了。 刘浩轩有伤,其他几个人便只捡软柿子捏,片刻间就将刘浩轩逼到了绝地上。刘浩轩大叫,“趁人不备偷袭,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咱们战场上杀个你死我活。”双手虽是用力抵抗,但其实力道已经不大了。 追杀刘浩轩的人中,正有那年轻瘦弱之人。此人哈哈一笑,像是见了胜利果实的猴子一般,笑嘻嘻,“战场上你也未见得就打得过咱们家七爷,今日这山坳里,你更不是咱们的对手。” 刘浩轩心中大惊,努力地保持镇定,他狠狠挥舞着长剑,疯狂击杀,不肯令这几个人靠近,眼角余光却在观察刘裕。 这个时候,大约也只有大哥才能救助他了。可惜看了半晌,发觉围杀他的人也不过是四人,围杀他大哥的人倒是有六人,而且其中还有那满脸横肉的李老六。 要说,刘裕此刻的状况比他也不如。 讲真,若是昨夜安睡,不曾遇到猛虎,这十来个千舟水寨的匪徒们,他们还真就不放在眼中。可惜,昨夜才大战猛虎,而且那猛虎还是饿极了的,可想而知费了多少 工夫。 这么想着,不过电光石火,几个人就将他压制住。只恐再来个一二十招,就要将他杀死在山壁跟前。 他不肯壁前受死,脑中灵光一闪,倏地仰天打起了口哨。不过是抽空打个口哨,他的手臂上就挨了一剑。这一剑力道不算大,但切口很深很长,眨眼就鲜血直流,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艳红的让人发怵。 他不敢分心,手中长剑又是几下,玩命一般将人逼得退后几步。 这已是他的极限,而那战马终于奔来了。 他大喜,卯足了力气,疾步跃上马背。 那一头,刘裕正跟李老六打得火热,听得口哨声便是心中一动。他也不傻,不是不知道驱使战马。而是围杀他的人足足六个,早将他的来路去路都堵死,由不得他另做打算。 何况,这六人因为战马在山坳中运动有碍,早就弃了胯下战马,跟他一样兵刃肉搏。 他听得刘浩轩上了战马之声,一剑刺向李老六,得了一点空隙,忙转头大喝道:“刘浩轩,赶紧逃,别等我。”他声音很大,在山坳中如同炸开的雷,立时将众人的耳膜震得嗡嗡作响。 刘浩轩怎么舍得逃走,高声回应,“大哥,要走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纵马飞奔,眨眼就闯入包围圈。 这一夜, 两个人虽然没有休息好,战马却是休息地极好。别说,看刘浩轩操控起来,似乎格外得心应手。 刘裕心中一定,剑眉紧蹙,手中的长剑愈发挥舞地厉害。而李老六几个人,竟有些慌了。 若被刘裕逃走,今日这仇恨便是死仇。来日再见,非得你死我活,非得血刃相见。刘老六倒是不怕刘裕,怕只怕刘裕跟七爷还没撕破脸。若是有朝一日,二人相遇,七爷没个防备,就被刘裕暗害了,那可如何是好? 李老六情急,大声呵斥道:“快,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逃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别给七爷找不痛快。” 众人听得,愈发卖力,统统追了上来。 然,刘裕已经得了先机。刘浩轩控马将人群扰乱,刘裕一声口哨,唤来了自己的战马。他的战马自然比刘浩轩的战马更加厉害,纵身跃入人群之中,飞快接走了他。 上了战马,身上有伤也无大碍。何况他本就没什么大的伤势,只因昨夜与猛虎搏斗,耗费了太多体力,此刻仍旧疲乏而已。若非如此,他也不必跟这么几个小喽啰招呼了。 见他上马,众水匪也不敢闲着,登时招来自家战马。 刘裕目光冷沉,盯着李老六爬上战马的身影,不由一笑。嗤笑一声之后,倏地纵马直冲过去,迎 刃而上。 行军作战,跟敌军首将马上打斗,早已是家常便饭。他不知道杀了多少敌首,也不知道砍倒了多少敌军的战马。李老六往大了说是王七爷军中的将领,往小了说,也就是一个水匪而已。纵然王七爷将这些人当兵来训练,可他们终归不是兵。 真用沙场上的战术厮杀起来,绝对不是他刘裕的对手。 果然,李老六大惊失色,勒马匆匆退后,根本不敢和他硬碰。 “你……你……”李老六大刀直指他的身姿,惊得说不出话来。努力保持的镇定下,已经能看见微微颤抖的双腿。 刘裕冷笑一声,手中的长剑仿似收割阎王爷的勾魂叉,反问道:“你以为本将军这是要逃走吗?”胯下的战马不耐烦的原地转圈,根本不让另外几个水匪靠拢过来。 众人方才还能跟他周旋一二,此刻他上了战马,却是再也扰动不得。好似,他就是真神,他们不过是小鬼。 小鬼哪里能和真神纠缠? 便是那一身是伤的刘浩轩,此时此刻也有了底气,果然是打仗出身的人,厮杀的路子烂熟于心,无懈可击。 局势一下子就扭转了过来。 李老六黑着脸面,惊讶地瞪着刘裕,再也不敢硬碰。大刀上还滴着鲜血,也不知道这鲜血是他的,还是 方才砍伤刘裕的。 一步步驱马退后,李老六的脸色不好,满脸的横肉都跟着 刘裕依旧冷着脸面,“本将军不会逃走。因为,加入军队的那一日,本将军就曾立誓,此生绝对不做逃兵,更不会做一个胆小怯弱的逃兵。” 他长剑直指李老六,疲乏的双目微微眯起,“你说的没错,昨夜本将军的确大战猛虎,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杀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句话说完,他纵马飞奔,直取李老六的首级。 于千军万马之中,他可带领一二百人杀入长龙,并成功将敌军首将的头颅摘下,且能带领亲卫门全身而退。 但说他在这山坳之中,对手是李老六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小小喽啰,他岂会狼狈遁走? 他不会。 他是刘裕。 马蹄声哒哒,上好的宝马踩踏雪地的声音,雄浑有力。眨眼就近了李老六的战马跟前。 “唰……”长剑雪亮,锋芒毕露,瞬间没入颈项。 李老六瞪圆了双目,死死盯着他的脸,脑袋嗖的歪向了一边。毫无征兆的,却又像是早就预料到的,整个人像是一只塞满泥土的破布口袋,栽倒下去。 鲜血喷涌,泉水一般,溅了漫天漫地。 一片殷红。 阴沉的天,风雪忽然大了。 第500章 藏在大树后的洞穴 雪花密密麻麻下来,天色愈发的阴沉起来。 李老六的尸体还温热,却就被那白雪遮掩。他是水匪的小头目,他一死,其他人当即吓坏了。刘裕不是吃素的,早就料到众人的心理,当即挥剑再次纵马杀过去。 要说今日来杀刘裕,其实这几个人都是不愿意的。偏生那李老六一门心思想要邀功,当然或许也是的确对王七爷太衷心。总归是李老六想要杀刘裕,却被刘裕斩杀在雪地中。剩下的这么几个人,哪里还有取刘裕首级的想法,见了刘裕天神一般杀过来,登时纵马四散,飞奔逃逸。 刘裕没有追上去。 眼瞧着一众水匪逃出了山坳,沿着来时路飞快逃下山去,好似身后头有阎王爷在索魂。刘裕勾唇一笑,疲乏地趴在了马背上。别说是他,就是那方才看上去还十分有精神的刘浩轩,也是一个不稳,栽倒下马。 躺在地上吭哧吭哧喘息,刘浩轩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废话。 刘裕蔫着脑袋,虎目紧紧盯着山坳口,时刻注意着那里的动静。若是这时候,千舟水寨的人杀个回马枪,定然能将他们斩杀。只因,他们的确是没有力气了。 两个人身上都有伤,有老虎造成的伤势,有水匪造成的伤 势。鲜血淋漓,斑驳狼狈,虚弱不堪,根本不能再应付什么厮杀。 不过还算好,他足足看了好一会儿,山坳入口处并没什么不同,那些人不曾折返。 此时的风雪愈发的大了,山下的人大约是不会再有上山的打算。而他们要去万毒谷还需要翻过两座山梁,继续走数百里路。距离不近,刘裕不愿耽搁,休息了一会儿,跳下马来,去收拾被冲撞坏的帐篷。 刘浩轩也吭哧吭哧从地上爬起来,他后背上的伤口早就撕裂开,还得刘裕再次为他包扎。两个人简单包扎了一下,收拾了能用的东西,匆匆上了战马,朝着山高处去了。 山路崎岖,本就不宽,行走的人太少,官道上也是泥泞坑洼。万幸,有路已经算是好的。刘裕二人没有抱怨,纵马飞奔,但精神却都不好。 讲真,愈是到了这个时候,愈是觉得此去万毒谷的重要性。自打跟公子玄有了抗衡之力后,他一直朝着那个目标奋斗。既然他要为目标前行,那么他的子嗣当然是最重要的。 若小公子真是他的孩子,那么他们刘家可就是有后了。这天下…… 他目光一闪,迎着风雪飞快驰骋起来。刘浩轩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却也纵马跟上,绝不落 后。 一路去,再没遇到什么困难。或许是两个人隐藏地愈发深了,或许是通往万毒谷的路,已经没有多少人烟。到得刘裕站在悬崖下时,已经是十来日之后了。 很顺利到了这里,再上山亦是十分的顺利。当初从万毒谷接出锦公主时,通往山谷的道路根本没有。还是他带领着下属,一点一点的修造出来的。此时此刻再看,这条老旧的道路似乎一直被维护,被加宽,被加固。现下,只要刘裕和刘浩轩小心些,想要上山谷,却不是不可了。 仰起头,冬日的天气,山中一片凄寒。 那缭绕的云雾混合着瘴气,仍旧是一大难题。 想要进去万毒谷并不容易。他想起那个医术高绝的妙手神医,沐倾城。当日请沐倾城进万毒谷营救锦公主,又请沐倾城来治疗锦公主的眼睛,奈何沐倾城早早生了反心,并未前来。 若非是万毒谷中有自行研究的解毒药,只怕锦公主和唐七出不来,而他也绝对进不去。这么想着,他心中一跳,决定先上山再说。来时准备的东西不算多,上山却也绰绰有余。 佩剑成了拐杖,走到不能走的地方,就做铁锤用。倒也勉强。 刘浩轩走在他之后,他当先开道。这么 一走,又是整整一日,不过也才爬了一半的距离。天色渐渐黑下来,四周寂静。冬日的山中,冷冽非凡,二人不得不寻找山洞,暂行避住。 一株茂盛的参天大树之后,是一个可容身的洞穴。洞穴不算小,足可以住得下他们二人。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他竟看到了洞口处残余的灰烬。好似,许久之前曾有人在这里住过,并且还燃起了篝火。 他目光闪烁,站在那黑漆漆几乎辨不清楚颜色的灰烬前,伸出脚踢了踢灰堆。 毫无意外的,看到了还未燃烧殆尽的枝桠。 就是这附近的枝桠,甚至便是眼前这株大树的枝桠。 刘浩轩皱起眉头,“大哥,有人来过这里。” 是的。悬崖之上就是他们当初征战的地方,那时孙恩为他献计策,要将锦公主的记忆抹去,成为他乖巧的妻。结果他上当了,孙恩一把火烧了谢琰,烧了锦公主,也烧了他。 他毫发无伤,锦公主和谢琰都掉了下来。就是孙恩自己,也被锦公主拉了下来。 山下就是滚滚波涛,再出去一点,就是蔚蓝的大海。既然谢琰和锦公主都掉在万毒谷附近,并不曾掉下大海死掉。那么孙恩也极有可能还活着。 他冷冷盯着火 堆,想起孙恩那张老脸,不由得一哼。转头瞧着刘浩轩,“回去之后,务必要找到孙恩。我怀疑此人并没死掉。” 刘浩轩仰头望着**入云的悬崖,一脸苦涩,“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这孙恩,该不会真的还没死,而是在这里生了一堆火,治好了伤势,又逃走了吧?” 鬼知道。 但,悬崖战地,普通人谁会到这里来。就算是万毒谷的住民,也不会白费力气在此处生火。 刘裕仔细看了看灰烬,冷笑一声,“此人只在这里住了一夜,顶多两日,绝不会是无用之人。不是孙恩,我暂时还想不出是谁人。” 没有人会跑到这里来,都知道山上的瘴气最毒。此地百里荒无人烟,即便是猎人,也不会选择这个地方打猎。只怕得不偿失。 刘裕一时没了研究的心思,将随身的东西丢下,开始搭建帐篷,升起火堆来。 这一夜,刘浩轩睡在山洞中,刘裕靠坐在山洞口,盯着火堆。深山之中,最多野狼,他不是神仙,自然也会害怕。特别是前几日打死的那只猛虎,早已让他明白,猛兽饿极之时,可不会管你火不火的。 人尚且懂得火中取栗,动物自然也明白。 他睡得很浅。 第501章 你是谁 即便是这样,也还是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锦公主还是广陵城的模样,娇俏可怜,活泼动人,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清澈的湖水一般,看一眼就想要将他沦陷。他欢喜非常地扑过去,一把将她搂紧在怀中。 一面小心翼翼地瞧着她脸色,一面说着她喜欢听的情话。他本不是个擅长说情话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她便有多的数不清的言语。一字一句都是对她的思念,对她的爱慕。 她亦是乖巧,贴在他的心口,连他自己也能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不过是一眨眼,怀中人就不见了。满目的大火,烧得整个归香苑一片狼藉。他伤心欲绝,刚追出门口,却见锦公主像是一片轻薄的羽毛一般,随风飘落在悬崖下。 “不,锦儿……”他大叫着,不顾烈火奔了上去。 却只来得及抓住她一只裙角。 那裙角刷的一声撕裂,留在他手中,而锦公主就此坠下云海波涛。 他大惊,飞快前扑,却是一愣。 醒来,火堆还在熊熊燃烧,天地间一片寂静,东方天幕又开始麻麻亮了。额头上全是汗水,也不知道是火堆烤出来的汗水,还是梦中惊吓出的汗水。他只觉得浑身疲乏无力, 无声叹息了一口。 回头,刘浩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见了他脸色,惊讶询问,“大哥,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起身吧,咱们还要上山呢。” 山上无雪,想要找水也不容易,二人简单喝了些水囊中的水,烤热了干粮吃下,脸也没洗,就那么收拾了行装,再次上山。 这一日,爬山就很快了。 到了瘴气林附近,二人是不敢再往里走。明知道云雾缭绕中,就是万毒谷的入口,却怎么也没办法进去。进入就是死,只能耐心等待。仔细看,瘴气深处似乎也有小路,大约正是万毒谷中人修建。再看来时的路径,他可以断定,万毒谷中人是经常出来的。 只需要等在这里即可。 等人,又不曾事先通知一下,这就有些麻烦了。因不知道山谷中的人,什么时候会出来,一下子就没了一个定数。 刘裕还算镇定,想着反正都到了,也不急着一时。那刘浩轩却是等不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瘴气,生怕错过了声息。万毒谷中人从前也是不出山的,因为他们也怕瘴气。尽管他们居住在瘴气林中,但其实也不能抗衡这瘴气的毒性。后来听说他们谷主得了神药,谷中人这才能来去自如 。 有解毒药之后,他们修建了上山下山的小路,大概也曾去过最近的城镇。 就这么一等,就等了一日。眼瞧着天色就要黑下来,刘浩轩有些怕了,“大哥,咱们在这里死等,万一他们的人都跑光了,咱们岂非傻了?” 这个猜测也不是没可能。因为万毒谷中毕竟不适合长久居住,如今能出了瘴气林,为何不离开呢? 刘裕目光一闪,盯着山上山下的漆黑夜色,沉着脸道:“咱们的干粮还可支撑两日,再等两日。” 再等两日,下山可要吃什么?天寒地冻地,想要打猎还得冒着遭遇猛兽的风险。刘浩轩苦着脸,有些后悔道:“真是可惜了,早知道我便将那猛虎剥皮抽筋,把老虎肉给带上了。即便是不带旁的,至少把虎鞭给拿上吧。” 不知道为什么,虽说没去整理老虎的尸体,刘浩轩潜意识觉得猛虎是只公的。否则,岂敢不怕火把,不怕他们两个浑身是劲的大男人? 刘裕白他一眼,“我可没说,这两日全吃干粮。你在这里守着,我自去打猎就是。你等着吧。” 刘浩轩有伤在身,打猎只能刘裕出马。他冷冷站起身,将东西留给刘浩轩看管,抓住佩剑匆匆去了。 刘 浩轩一怔,“大哥,天色漆黑,怎么打猎?今日,要不咱们就吃干粮吧?”他有伤在身,此刻也没想着逞能。就算他逞能,刘裕也未见得会同意。 悬崖峭壁,天色又黑,的确不适合。但刘裕心中打算却也不全是打猎,他并不回头,只是摇了摇头,吩咐道:“我去去就来。” 这一去,并不上山也不下山。只绕着瘴气林行走,虽然不靠近瘴气,却也没想过距离太远。要说他为何如此?实在是因为,他想要好好观察一下。 有些人就是这样,虽然他观察了半晌,可能并不能观察到什么。但他就是想要了解一下情况,即使这万毒谷外的瘴气林,就算了解的再透彻,对他也没什么卵用。 他和常人本来就不同。否则,如何能到了如今的地位? 这么想着,举着的火把却不敢太过靠近。很早之前就曾在古书中看过,瘴气是可以燃烧的,有些人不小心遇到瘴气,结果点燃了火把,却将自己烧成了黑炭。 所幸,万毒谷外的瘴气林,好像有天然奇异的分界线,如同一条诡异的玉带,缠绕在百丈山腰。 只要他不靠近,瘴气就不会伤害他一分。 而那瘴气,竟也不会被山风吹刮的到处都是。 走着走着,天色愈发黑了。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一丝声音,却不像是猎物。他目光一闪,原地站定,手中的火把倏地杵在地上,登时熄灭了。四野寂静,只剩下夜风之声。 那轻微的声音渐渐大了。一点一点传入他的耳朵,教他分辨着。 到得彻底听清楚时,他的眉眼倏地展开,大踏步迎了上去。 不过走了十来步,山势一转,眼前便改了路线,仍是一片瘴气缭绕,但瘴气外,却正隐隐走来几人。 几个人都穿着暗色的衣裳,打着明晃晃的火把,因是黑夜,却也并不能将他们看得十分清晰。 他快步靠近,扬声道:“朋友。” 二个字掷地有声,传达出严肃的友好之意。 对面三人显然没料到黑漆漆的悬崖峭壁上还有人,而且这人竟连个火把也没有,不由得骇了一跳。三个人中,有两个人都退后一步,只有一人勉强站定,遥遥相问,“你是谁,怎么在此?” 刘裕听得他们声音,当即露出好看的笑容来,“在下建康府太守刘裕。” 两个字出,为首的年轻人道:“刘裕……竟是那杀了孙恩,战死刘牢之的刘太守吗?”说着话,几人快步迎上来,都有些激动难安。 第502章 好运道 不过是一句话,刘裕已经落定了心中的猜测。 万毒谷中人,因为从前不能出谷,对这九州天下很是陌生,连生在哪个时代也是不知。而今,却因为他一句话就准确地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这些人跟外面的世界搭上了线,渐渐就能生活如常。 或者,还能有些别的作用。 须知道,他们这些人都是用毒的好手。 他目光一闪,迎了上去,站在三个人跟前,微微一笑,“在下的确是建康府太守刘裕。在此等候诸位多时。” 年轻人一愣,“太守大人等我们做什么?” 刘裕一笑,“有些许小事,想要当面询问谷主。不过是碍于瘴气,不得进入山谷之中。” 年轻人也跟着笑起来,“原来是这样。真是对不住了,害得大人好等。亏得我们兄弟三人连夜回谷,否则您还不知道还等到什么时候呢。” 三个人也不耽搁,忙拉了刘裕,请他入谷。 不过走了几步路,他便觉得山势不同。他蹙眉站定,言语还算温和,“像是跟上一回见到的谷口很有些不同。” 接到锦公主和谢琰时,他记得十分清楚,正是在刘浩轩等待之地。但看这几个年轻人行走的路线,却不像是要去那里。他驻足迟疑,几个年轻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 为首之人道:“大人有所不知,自从我等得了神药,能自由出入山谷,便不再经过老谷口了。为了方便出行,都是走的新开挖的谷口。” 原来竟是这样。 如此,多亏他在夜色中起身,沿着瘴气林转了一圈儿,否则,竟是要跟这些人失之交臂。那么,便是在老谷口等到猴年马月,也不可能等来任何人。 他不由得暗道一声运道好,点点头道:“我还带了一个下属,就在老谷口等候,你们且等等我。我这就去将他叫来。” 几个人都道一声幸好,倒也并不真的站在原处等人,而是跟着他一起,往刘浩轩处。 一时见到来了好几人,刘浩轩心中大喜,待听得几人险些错过之时,更是一阵侥幸。他收拾了东西站起身,哈哈笑着,“果然,我家大哥运道好,这样也能遇到你们。” 大家笑着说了两句,沿着瘴气林往新谷口去,心中都落定下来。 夜色漆黑,通往万毒谷的道路十分险峻。尤其这瘴气,到了夜间更是浓烈要命。好在,万毒谷中的几人都有解药在身,当下分了两颗给二人吞下。五个人终于进了瘴气林,渐渐就消失在雾气之中。 火把是没再用的,取而代之的是一颗特别的石头。石头会发光,发出的光泽刚好穿透瘴 气的阻碍,将人的视线拉远。当然,其实也拉不了多远,不过是二三米的距离,但这已经十分好了。 茫茫瘴气中,一块石头就那么被年轻人拿在手中,无声无息地走向新开挖的谷口。没有人说话,都怕吸入了有毒的气体,害了自家的性命。约摸是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几个人总算是见到了一块巨大的山石。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颜色的山石,矗立在敞开的山谷口,看上去很是威严。 谷口处,浓浓瘴气中伸展着一株参天大树,看不清究竟有多高。唯一能看清的,是瘴气中它繁茂的枝桠,还有山谷中,它清淡的翠叶。刘裕一见,亦是惊讶。 这株参天古木,一半活在瘴气中,一半活在山谷中。一半被毒气寒湿包围,一半被阳光雨露滋润。瘴气林中的枝桠疯狂伸展,山谷中的翠叶恬静安然。各有各的风姿,却都生得茂盛葳蕤。 一株树,将天地分隔开,将山谷和瘴气林分隔开。 好像真的有一条奇异的分界线,偏偏就在山谷口,驱散了瘴气,偏偏就在山谷口,遮掩了毒性。 手握石头的年轻人见他站在谷口驻足,不由得一笑,道:“大人请吧。” 刘裕自知失态,点点头跟随几人走进山谷。刘浩轩跟了上来,围着大树转了好几圈,见这须得几人 合抱的大树生得奇异,竟是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他定定看了看,摇头叹息一声,“这株大树,只怕就是个能解毒的吧。” 刘裕也这样想。 年轻人收了石头在怀中,摇摇头,“这倒是错了。我们也早就研究过,这株大树并不能解任何毒性,不过是随意生长在这里而已。即便是它的果实和枝桠,我们也移栽进谷中,可惜并不会发芽生长。” 天下之间,只此一株? 刘裕心有感慨,刘浩轩也不多言,二人跟着三个年轻人进了谷。如今这些人,因是经常出谷去,对外面的世界了解不少。刘裕的到来成了万毒谷一件大事儿,年轻人忙飞奔报告给谷主。 上一回接到锦公主,刘裕并未见到谷主,或者说他根本没能进入万毒谷中。今次虽是第二次来到瘴气林,却是实打实地第一次进谷。山谷之中,阡陌交通,桑麻皆有。各种简单的草棚、小院,就稀疏散落在谷中,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虽是夜中来看,仍旧令人心神往之。 刘裕和刘浩轩是被请入谷主的宅院的。偌大一个院子里站满了人,都是万毒谷的居民。男女老幼挨挨挤挤,有人惊讶,有人羡慕,有人戒备。神态各异中,他们声音却很轻,并不算吵闹。 谷主是个白发的老者,看不 出具体的年岁。这人脸上的皱纹也不多,竟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分明,此人也就是个老头罢了,竟生出了世外高人的错觉。 刘裕礼节性地见过他,转头瞧了瞧众人的阵仗,微微一笑,“在下建康府刘裕,多有打扰谷主。” 他开口说话,其他人更加紧闭了双唇。都想听听这手眼通天、权倾天下的人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谷主笑眯眯,和蔼地站起了身,“太守大人严重。老朽这里,不过是穷山恶水中的小地方,你能亲自来,已经令万毒谷蓬荜生辉了。”老头子虽然年岁大,脑袋却不傻。 先将刘裕吹捧起来,不管刘裕说什么,总不至于得罪了吧。 谷主接着笑着,“太守大人既然到了,一定好好尝尝咱们万毒谷中的新鲜山货,再喝点万毒谷中山泉水泡的茶。你可要好好歇上几天,也叫谷中的孩子们听听你的教诲。” . 谷主不算谄媚,说出的话也在情理之中。 刘裕神色愈发温和,刚毅的脸上却仍带着不怒自威,“在下有些事情,想要向谷主求证,所以特地从建康府来赶来。一路劳顿,马匹还在山下,又有公务需要处理,只恐怕耽搁不了两日。谷主的美意,在下心领了。” 他目光一闪,左右环顾,并不多言。 第503章 暂住 谷主白发苍苍,活了太多年,早就成了人精。见他如此做派,心知那些话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略一沉吟,谷主道:“夜色已深,大家没什么事情就先散去吧。太守大人刚才也说了,总要在咱们谷中住上两日的,你们有什么想要请教的,明日后日寻他也是可以的。” 院中挨挨挤挤的居民们,听得此言,再看看天色,都恭敬地退下了。 只有先前带着刘裕入谷的三个年轻人,还等在一旁。 谷主道:“你们三人先请这位小将军去歇息吧,我和太守大人说几句话。” 都知道是要问些私房话,自然不会再等。三个年轻人簇拥着刘浩轩,请他先去歇息。刘浩轩转头看刘裕,脸色担忧,“大哥,我……” 刘裕一笑,“没事,去吧。你身上有伤,正好在万毒谷疗养几日,不必多想。” 刘浩轩后背上的伤口,结痂又裂开,一直不曾好起来。如今好不容易进了山谷中,能清闲上二日,自然愿意好好养伤。闻言也不纠结,扬声道:“好勒。那我先去了。” 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两个人第一次入万毒谷,受到大家的热情接待,已经算不错。哪里还会提太多的要求,惹了人不痛快。刘浩轩辞别刘裕, 跟着三个年轻人走了。 走到门口,谷主却出声,“常仁?” 一个年轻人驻足,正是那个一开始就隐隐领头之人,“谷主还有什么吩咐?” “这位小将军有伤在身,一定小心安顿,切莫教谷中的毒虫爬进了屋子。”谷主语重心长。 常仁忙点头,“喏。” 谷主再道:“拿上好的伤药给他敷上,一两日也就好了。” 常仁又垂首,“喏。” 刘浩轩听谷主说的这样轻松,忙抱拳,“多谢谷主,多谢谷主了,哈哈。” 谷主笑得和蔼,常仁领了刘浩轩出了宅院。 屋子里只剩下老谷主和刘裕二人。刘裕目光一闪,并不说话。老谷主转身走到条案前坐了,笑着问,“太守大人现在可以直说了吧,老朽还真是很好奇。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需要劳顿大人行千里之路。专程登上万毒谷来问。” 刘裕笔直地站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调整了一下脑中思绪,定定道:“在下此来,是想要问问锦儿的事情。” 谷主一怔,也不知道是年岁大了还是因为什么,竟一时想不起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今岁曾在谷中养过伤的天锦姑娘?” 锦公主生得娇俏美丽,即 便在万毒谷中是个瞎子,也并没能掩盖下她的风华。她和谷中的人们都相处的很好,走的时候,有许多人都对她多有不舍。 刘裕目光沉静,“正是她。” 谷主疑惑了,“大人千千迢迢来万毒谷,竟只为了询问她吗?若是老朽记得不错,此前正是大人亲自在山谷口接到天锦姑娘的吧?” 事实的确是这样的。 谷主见他不言,不由蹙眉,“可是天锦姑娘的眼睛还没好,你这是专程来寻找她眼瞎原因的?”万毒谷中人的医术也不差,当初唐七和居民们都曾为天锦治疗,却都没治好。若刘裕真来万毒谷找原因,只恐要失望了。 刘裕见他理解偏了,忙道:“非也。在下来此,其实是想问……” 有些话终归是不好启齿。 谷主老眼愈发疑惑,“难道是……大人跟天锦姑娘……对了,大人和天锦姑娘好像是夫妻?” 老谷主终于想到了这个地方。他点点头,满意道:“天锦姑娘美丽温柔,大人俊朗刚毅,的确是很般配的。我听常仁回来讲,你和天锦姑娘都是南朝的贵人,当时还唬了一跳呢。” “……”刘裕欲言又止,觉得再问下去,只算是伸手打自己的脸了。他苦涩一笑,“正是。因是 锦儿刚刚生产,我特地来万毒谷,求谷主给些好药材。” 万毒谷中药材很多,他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妥。 谷主笑眯眯,“小事小事,既是天锦姑娘生产了,多送你们些药材也无妨。”站起身,围着条案转了两圈,愈发欢喜,“总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时候救下天锦姑娘,可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生下孩子了,算起来……” 刘裕尖着耳朵想要听个清楚,奈何谷主却忽然止住了话头,笑看着他,“夜色太深了,大人今夜先早早歇息,明日一早,我再派人跟大家采药去吧。” 刘裕,“……” 讲真,他根本不想要采什么劳什子的药材。他只想问问天锦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 谷主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安排他就歇在院子里。因怕他半夜肚饿,还专程送了他一大盘肉脯。刘裕谢过,端着肉脯回到房中,心头思绪良多。 囫囵睡了一夜,天还没亮他就起了。他现下最担心的是身在建康府的锦公主,也担心朝中局势。毕竟,皇帝是个傻子,即使暗中再帮助他和锦公主,明面上也要受桓玄的牵制。 桓玄,便是那只最有力的敌手。 谷主的院中又挤上了太多的人,因是昨夜家家户户大 约都传遍了,今日他们再见刘裕,倒没了昨夜的拘谨。有好些年轻人,还露出了热情的笑容。一番嘈嘈杂杂中,刘浩轩不见身影。他还未起身,刘裕也不打算去叫这人,预备着令他好生歇着。 谷主站在廊檐下,笑看着满院的人,“大家都先不要吵闹。太守大人是来寻药材的,你们谁家今日得闲,陪着大人上山采药去。” 立时有人高高举手,“谷主,我们家有空,我们家有空。” 又有人将这人的手按下去,“你昨天还说今日要晒药材呢,这才上山去了十来日,怎么又有空上山?” 被人揶揄,举起的手又放了下去,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就你知道我的事儿,我这不是想跟着大人多学学外面的见识么?” 众人都笑起来,许多人都是冲着长见识来的,能够跟刘裕这样的贵人一起相处,大约不过一两日,也要脱胎换骨的。 谷主伸手将众人的热闹按下去,摇摇头叹息一声,转头望着刘裕,“大人也看见了,孩子们这是都想跟着你,老朽也不知道该派谁人,还是你自己挑选吧。” 刘裕扫了一眼一院子的山民,心中却只想去看锦公主当初生活的小屋。但他总不能开口,只拿一双眼睛在人群中寻找。 第504章 特别的山泉水 看了几眼,最后仍旧选定了昨夜带他入谷的三个年轻人。三个人欢喜非常,慌忙跟上他。刘裕什么也不必拿上,只跟在他们后头,出了门。 常仁走在前头,背上的空背篓很轻,他回头笑看着刘裕,“大人想要什么草药,咱们山上多的是,只管捡大的采。” 另外二人忙附和,亦是笑得欢喜。 刘裕昨夜没将几人看的太清楚,今日这大白天来看,倒是看出了一点端倪。这三个人年纪都小,不过就是十四五岁,其中常仁像是最大,也像是个带头的。 三个人都生得眉清目秀,倒是常仁的脸上多了一些英气。 常仁被他打量,脸一下子就红了,忙冲两个兄弟努努嘴,“大人,这个是我的二弟怀寿,这是我的三弟显胜。” 个子高些的年轻人忙点头,“大人,我就是怀寿。” 另一个生得胖些的跟着道:“大人,我就是显胜。” 常仁,怀寿,显胜? 刘裕一笑,“你们三个人的名字倒是取得好,正适合打仗的时候用。” 不过随口一说,也并不多想。常仁却道:“大人,不如我们跟着您下山去吧,您不是带兵打仗吗?我们三兄弟也能打,真的。”他拍了拍背上的背篓,“您看,我们不仅能打仗,我们还能采药能治病,我们能做军医呢……” 一句话 戳中要点。 刘裕目光一闪,盯着三人,想起桓玄身边有个妙手神医沐倾城,当是多了太多的好处。 那桓玄天生的一个瘫子,打小走路就不实在,总得靠着轮椅。走哪儿都是轮椅代步,他也不是没见过。就是在谢家的绝尘园里,他在梅花路上见了太多次,都是桓玄坐在轮椅上,丫鬟璎儿推着桓玄走。 结果呢? 那沐倾城不过跟了桓玄一二年,竟就将桓玄天生的顽疾治疗的七七八八。自打桓玄从荆州起兵攻打上来,他就没过此人再坐轮椅。到哪儿都是玉树临风,腰悬佩剑的卓绝模样。 天下第一公子,可不就是公子玄。 否则,桓玄如何能在建康府中跟他抗衡?逼得他委曲求全,竟推了桓玄做丞相大人。逼得天下,承认了桓玄比他厉害,压了他一头。 有个神医的好处不言而喻。 刘裕目光一闪,见得眼前年轻的三人。三个人的年龄加起来,也才40多岁。若果然跟着他,自然能摆脱万毒谷中的平凡生活,但或者也能改变大家的命运。 那桓玄得了沐倾城,已然改了命运,他得了常仁三人当然也要不同。 他朗声一笑,心情忽然就好起来,上下打量哥仨,目光威严道:“你们可要想好了。行军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真刀真枪,赤膊血刃,跟上山采药 完全是两码事。” 上山采药,最危险的时候是丢了性命。通常情况下,可是轻松来去,毕竟他们都是翻山攀岩的高手。可行军打仗,通常情况下是浑身带伤,鲜血伴着湿衣裳入睡。还没到最危险的时候,就已经没了性命。缺胳膊少腿那都是万幸的,不幸的人死了猴年马月,也寻不到尸骨。 三个人面面相觑,瞧着刘裕认真的神态,不由得都是一怔。仍是常仁最为镇定,恭恭敬敬一笑,学着刘裕行礼的样子,抱拳道:“将军,我们不怕。只要跟着将军,不管是上哪儿去,我们都会忠心耿耿地跟着将军,鞍前马后,死不足惜。” 并没什么花言巧语,也没什么太高深的誓言。也就是平平常常的表达衷心,但刘裕却听得很认真。山民质朴,跟外面世界的人差异还是很大的,能够跟他说这番话,自然就是可靠的人。 他颔首,目光再一次扫过三个人的脸,怀寿和显胜忙学着常仁的样子抱拳,略有些紧张道:“我们和大哥一样,只要将军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一定跟着将军好好当兵。” 刘裕彻底笑起来,笑声极富有感染力,登时引得三个兄弟也跟着笑起来。 四个人站在阡陌小道上,日光将几人的身影照的雪亮,好像能发光。刘裕笑够了,淡淡道:“走吧,采药去。” “好勒。 ”常仁笑嘻嘻,仿似看到了自己功成名就的从军生涯,瞬时有了力气。 几个人往山上去,步履比方才矫健许多。因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刘裕,所以对刘裕愈发地恭敬起来。刘裕见状,东拉西扯难免又问出许多事情来。 当然,都是关于锦公主和唐七的。 唐七果然是先于锦公主摔下来,而且遭遇火吻,伤得特别重。即便是老谷主有医术在身,也不能将其彻底治好。还是那唐七自己有些医术,自己上山采药,这才慢慢将自己治疗地七七八八。 后来,唐七好的差不多,准备从万毒谷离去,偏生锦公主却掉了下来。 从始至终,锦公主一直是唐七救治的,要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不能发生点什么,也就不知道了。 听到这处,刘裕的心火蹭蹭往上窜。但碍于常仁几个跟在一旁,只能压抑着火气。但一想到唐七此刻正逍遥法外,就恨不能将唐七一剑斩掉脑袋来的痛快。 上山采药,刘裕没什么心思,只是常仁三个见着好药材,专为他采下来。 三个人在山上呆了大半日,到得晌午便吃了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带来的干粮,还有山上的野果子和山泉水。刘裕喝那山泉水,顿觉神清气爽,倒是想起谷主说这泉水有强身健体的疗效。 一时间,想将此地据为己有,又 觉得此地像是没什么大用。 常仁是个激灵的,见他走神,忙指着山泉池子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山泉水喝多了,百毒不侵的。咱们谷里的人都是喝这种水长大,就很少中毒。” 怀寿和显胜也都点头赞同。 刘裕目光一闪,“此话怎讲?” 常仁笑,“您看咱们三个,打小就跟毒药打交道,可就从来没中过毒。” 怀寿摇头,“哪里,我就中过。” 显胜跟着点头,“对对对,二哥就中过,不过不是误食了草药,而是被毒蛇咬伤了。” 常仁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正是。我倒是给忘了。”他摇摇头,“看来,咱们山谷里的这眼泉水,也不一定是好的。”当下也就不再继续吹嘘下去。 刘裕目光闪烁,瞧着池子中波光粼粼的泉水,再看三个年轻的少年,不由得微微蹙眉。其实,常仁说的很有道理,整个万毒谷到处都是毒药,这里的居民们也人人都会辨别草药。特别是别人闻之色变的毒药,他们对待起来却跟普通的草药没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不同的话,那真是说不过去的。 刘裕心中有了计较,略微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三个人吃饱喝足,开始下山,下山走得是另外的道路。采摘的草药也就不同。又是满满一背篓,由显胜背着。 第505章 水落石出 一路下山,渐渐就能见炊烟四起,见山谷中的各处宅院。刘裕远眺山谷,问,“却不知道我的夫人,被唐七救治的时候,是住的哪里?” 常仁站定脚步,亦是远眺片刻,伸手指着一个方向,笑嘻嘻,“大人请看,便是那里。” 他顺着常仁的手臂看过去,一处小院正在山谷僻静之处。并不挨着其他人家,而是单独靠在山壁前,门前几株参天大树生得极好,将院子里的风景遮掩。 因是隔得远,他也看不大清楚。他心中忽然生了强烈的执念,匆忙下了山去。自打进了军营之后,他的匪气已经消磨的差不多,浑身的急躁随着官儿越做越大也渐渐缓了下来。可惜此刻,见着锦公主曾经跟唐七生活过的痕迹,心中亦是烦躁不堪。 几人很快就下了山,常仁三个人背着药篓跟上他,他大踏步走在前头,不过多久,就顺着羊肠小道站在了小院跟前。柴门的式样很简单,但跟山谷中人修建的院门很不同。就是那茅草屋子,也跟其他人的式样不太一样。 刘裕在建康府郊外见多了这样的屋子,几乎不用想,就知道宅院是唐七修造。在这百丈悬崖之上,在这深山野岭之中,唐七亲手为锦公主修建了这样一处小小的院子。院落不算多么奢华,更不算什么精致。但是,却是唐七一根草一条木,一 抷土一块石垒起来的。 是唐七的心意,何尝不是锦公主的心安处。 否则,何以锦公主根本不知道唐七的身份,却将唐七带回了建康府,却跟唐七琴笛合奏,谈诗论词? 因为孙恩的一个破算计,害得他们夫妻离心。 他站在柴门口,脸色漆黑。常仁虽然年纪小,却也看出来他很不开心。不由得问,“大人,您不进去看看吗?” 去,当然要去。他脸色一沉,伸手推开了柴门。 进门,从引山泉水的竹管,仍在缓缓流淌着清冽的泉水。泉水从山上来,在院中的石头池子里存下,多余的便顺着唐七所砌的石渠淌出小院。廊下摆着几个石墩,大约是用来做凳子用的。巧的是石头顶部皆平,应是被唐七想方设法打磨过。 这么想着,他好像看见了锦公主坐在石墩上,唐七弯腰在水池边洗衣裳的样子。那日光一定很大,她在廊下纳着凉,唐七在院中干着活。虽然她看不见,虽然唐七很丑陋,可都没什么关系了。 两个人好似夫妻一般,过着平淡的生活,直到他们出谷,直到遇上他…… 他越想越气,只恨不得一脚将石头池子踩碎。不过,他总算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年轻儿郎,只是略微蹙了蹙眉,便道:“嗯,这个地方不错,很适合养伤。” 男人有时候 就是这样,明明心在滴血,面上却还要佯装高大上,一副酷派十足,生人勿进的模样。 常仁三人都点头,“正是唐公子修造的院子,这人可是厉害呢。” 几人说着话,上了廊檐下,进了屋子里。屋子里不算暗,即便是没有点灯,也能看的很清楚。采光做的很好,那支开的窗户好像预示着这里的主人还会再一次归来。 但显然,他们不会归来了。 刘裕顺着屋子走了一圈儿,见着一个客厅,两个房间,还有厨房和茅房。所有一切都区分开,因为很多生活用品并没带走,依稀还能见是两个人的痕迹。 锦公主的房间更大些,采光也更好些,唐七的屋子黯淡一些,也更简陋一些。 他扫视了一圈儿,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要说是什么感觉,他一时说不上来。转头,他问,“锦儿……唐七在这里,可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 常仁三个人都还小,但也算醒事儿了。闻言,常仁道:“没什么异常,就是常去找谷主帮帮忙,还请了上了年纪的媳妇子们,过来跟天锦夫人说话。” 刘裕蹙眉,“都说些什么?” 常仁大概是不知道了。毕竟,他可是少年儿郎,自打山谷得了神药对外开放,他就憧憬着山外的光景。对这山谷中发生的婆婆妈妈,还真就没什 么兴趣。 怀寿眨眨眼,摇摇头。 显胜最小,闻言思考了半晌,忽然灵光一现,“好像说孩子……安胎什么的。哦,对了,是天锦夫人有了孩子,唐公子请二姑姑来跟她说说生孩子的事情呢。” 孩子…… 唐七…… 刘裕脑袋登时一热,几乎是控住不住地血气上涌。有些话,他对谷主问不出口,没想到倒是他收拢的小兵,跟他道出了实情。 他有些站立不稳,索性勉强支撑。 他冷着脸不语。 显胜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愈发来劲道:“我听二姑姑说,天锦夫人掉进万毒谷之前,就有孩子了,到咱们这时,还是唐公子号脉查出来的。亏得安胎的时间早,可不然孩子就要没了。” 显胜还不知道这些话的具体含义,不过却也知道孩子没有了,总归是一件不高兴的事情,所以对他二姑姑的话,记忆犹新。 怀寿跟他差不多年纪,烦躁道:“二姑姑就是偏心你,什么话都跟你讲。” 显胜脸一红,“是娘跟二姑姑说话的时候,我趴在窗下睡着了,无意听到的。” 几个少年还在争执着,但刘裕已经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他只知道锦公主在掉下悬崖前,就已经有孩子了。还是是唐七号脉得知的,并且还为此费了好大一阵功夫,这 才将孩子保住的。 掉下悬崖之前,她是他的妻子,根本未曾与唐七太过纠缠。 那么孩子,不必想也知道是他的。果然,朱瑾未曾欺骗他,句句竟都是实话。既然孩子是足月生产,那孩子毕竟不是唐七的。特别是显胜的话,登时令他百感交集。 他的孩子。 此时此刻,正在锦公主的流年记中。 而他,却在这深山万毒谷中,追寻一个答案。他胸中涌起巨大的自责,片刻却仍旧沉静下去。也不怪他要多此一举,实在是他若不来求证,锦公主会继续欺骗他,孩子是唐七的。自打她恢复了记忆,她的性子便不如从前温柔。 实在是太过刚烈了。 她不愿他跟孩子相认,却怎能阻挡血脉相连的亲情。 他忽然朗声大笑起来。 笑声洪亮,响彻小院,将那整整齐齐收拾好的两个房间,也充斥了温暖。 她掉下来之前就有了孩子,他们在这里,虽然唐七对锦公主爱慕非常,但愧疚之心亦很明显。二人相敬如宾,即便是过了二三月的日子,却也并没生出什么大碍。 不得不说,唐七是君子。 他冷笑一声,目光再一次在小院中扫过,转头道:“走吧。不过是来看看夫人当初受了怎样的苦。如今她刚诞下麟儿,我自当早些归去,好好照料她。” 第506章 求不得 三个少年不知道他心意,只是跟着他匆匆出了小院。 再出现在谷主的大宅院中,刘裕整个人神清气爽,心情大好。刘浩轩正跟谷主说着什么,见他器宇轩昂地进门,一张脸上噙着笑意,不由得迟疑,“大哥,你的药材采好了?” 刘裕笑,“采好了。咱们今日就可下山去。”他微微停顿,补充道:“是该回去建康府了。” 刘浩轩目光闪烁,忽然眼睛一亮,笑起来,“好。” 谷主不料二人这么快就要走,忙起身,“大人这么快就要离开,万毒谷还没来得及好好招待。”他温和慈祥地笑,“老朽,还想跟大人喝上两杯。” 原来,谷主正和大家商议,今夜宴请刘裕和刘浩轩的事情。那一头酒席已经在制备,这一头刘裕却是要走。 谷主的脸上显出一丝为难,刘裕目光一闪,刘浩轩忙道:“大哥,谷主已经吩咐了大家为我们接风,今天晚上还要跟咱们痛快喝一杯呢。你看……” 君子成人之美,万毒谷自家酿造的美酒当然也别具风味。刘浩轩不忍拂了谷主的心意,刘裕又岂会愿意拂了谷主的心意? 刘裕抱拳一礼,“那就多叨扰谷主一日。” 谷主笑得合 不拢嘴,摆摆手。 宴请的酒席就设在谷主的宅院里,关上大门,北风刮不进来,四周都烧着篝火,异常温暖。因是冬月天气,没办法在山谷风景最好的地方喝酒,谷主仍不免有些遗憾。他举着酒杯站起身,笑看着刘裕,“来年春日,天气又好,谷里的花儿开得又好,大人一定再上万毒谷,老朽定要跟大人不醉不归。” 刘裕起身,“一言为定。” 酒杯相碰,一饮而尽,众人都拍手鼓掌起来。 今日的宴席,万毒谷中的居民人人都参加。席间男女老幼皆有,最小的还在襁褓中**,最大的掉了满口的牙,杵在拐杖坐在一旁笑看。 刘裕目光扫过众人的脸,见不算小的宅院坐满了人,人人含着笑意,不由得跟着一笑,“谷主。” 他转头瞧着谷主满头的白发,微微一笑,暂且压着话头。 他这一开口,众人的视线都齐齐汇聚过来,坐在近处的常仁、怀寿、显胜三个人,倏地紧张起来,都期待又忐忑地看着他。虽说他已答应他们三人跟随从军,但他不开口,谷主便不知道。谷主不知道,自然不会同意常仁三人离开。那么,这三人也就只能继续留在万毒谷中了。 三个人 目光灼灼,几乎要烧着,总算是引起了刘裕的注意。 刘裕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流转片刻,收回目光再看谷主,态度诚恳认真,“谷主,在下有一事相求。” 刘裕乃为太守大人,谷主还真就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求的事情。 目**恳,谷主迟疑地放下酒杯,落了座,这才笑着摆摆手,“坐坐坐,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帮得上大人的忙,万毒谷定全力相帮。” 刘裕没有落座,只是愈发地笑起来,“哈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下军中正巧缺几个军医,万毒谷又有医术了得的年轻人,所以……在下想向谷主借几个人,放在身边。” 他话音落,常仁几个已经压抑不住兴奋的心,刷的一声站了起来。三个人都是一脸迫切,笑嘻嘻地看着谷主。讲真,三个少年之所以在谷中众人中显得特别一些,不过是因为谷主对三人十分喜爱。当然,也因为三个人的脑子灵光,做什么都比别人强。 可这并不代表谷主喜欢他们,就愿意将他们送出万毒谷去。 谷主目光一闪,瞧着常仁三个,脸色渐渐淡了下来,“大人的心意,老朽十分明白。但孩子们还小,就这么跟着大人下山,委实有些 不妥当。”缓缓转头,不再看常仁三个,而是冷淡道:“大人要下山,万毒谷的药材尽可以多带。但万毒谷的人世世代代没出过山,恐怕不能好好为大人效力。” 这句话很明显,就是拒绝刘裕的。 刘裕一怔,未料到竟是这样的结局。原本以为,靠他的身份地位和个人魅力,足可以要到常仁三个,却不知道老谷主一下子就拒绝了。 常仁三人登时面色黯淡,急着想要说什么话,却被一旁的人捂住了嘴巴。说什么话也不能开罪谷主,这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而且,老谷主在万毒谷有绝对的权威,大家都非常尊敬他。他说不能去,那便是不能去了。 刘裕一时无言,望着谷主,还未多说两个字,谷主已经举杯起来,“今夜只管吃好喝好,有什么话,明日再议吧。” 众人当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专注地喝酒。 这一夜,刘裕喝的不少,刘浩轩跟在他一旁,陪着他也喝了不少。老谷主喝了一坛酒,再也喝不动,另换了几个人来陪伴。再上来人喝酒,刘裕也不再多喝,只说醉了,先行歇息。 因他身份特殊,旁人也不好多劝,只能依从了他。 回去住的地方,刘裕却是根 本没有睡意。冬日的山谷,空气中都是冷冽的水汽。他开了窗户站在窗前,眼瞧着满园的阴沉林木,虎目冷清。 刘浩轩斟了一杯茶递过来,见他神色始终寡淡,不由得询问,“大哥怎么这样不快?也不过就是三个毛头小子,谷主说不能带走,也就不要带走吧。” 夜色漆黑,窗外的风呼呼吹进来,吹得人脸上微微有些疼。站在这里,还能听见谷主宅院中欢快的饮酒声。山里人没什么娱乐,遇到今日这样的大事,便要盛装出行,载歌载舞。 就是此时刘裕和谷主都已经歇息下,山民们还在自娱自乐。 刘裕道:“其实也不是非要带走他们三个。只是我这人素来一根筋,越是这样的情况,越觉得这三人或许于我有大用。老谷主越是不放人,我倒是越想要收拢这三人。” 机缘巧合本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有时候看似无意的一个小小举动,谁知道过后竟牵连甚广,甚至影响到一生一世? 但看桓玄得了沐倾城,便似得了半壁江山。他若得了这三个小神医,或者能登上帝王宝座呢?勾唇一笑,他心中大定,不由颔首,“明日一早,咱们就下山离去。孩子还等在建康府,此地不宜久留。” 第507章 夜奔 刘浩轩应下。 二人简单收拾了下,打定主意一早就走。当下各自歇息,也不多想。 刘裕睡到半夜,听得有人敲门。那声音很轻,好似生怕被人听到似得。他起身去开门,见是常仁三个,不由得一愣,片刻就蹙眉,“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门外的风不算大,静寂地像是天地都沉睡了过去。常仁一脸的兴奋,提着小包袱,笑嘻嘻道:“大人,我等是来投奔您的。” 怀寿和显胜紧张万分地点点头,附和着常仁。 “胡闹。”刘裕目光一闪,先斥责出声,作势就要关闭大门。 常仁急了,“大人,我们三个是偷偷溜出来的,若是你不肯收留我们,明儿我们可就真的下不去山了……” 刘裕却不肯动容,仍旧沉着脸,不悦斥责,“老谷主已经发话,不愿你们跟着我下山。刘裕无缘领三位小兄弟从军打仗,就此作罢吧。” 常仁还想说什么,被他打断话头,他冷着脸关了大门。 这下子不管常仁三个说了什么,他只当没听到。一个人躺倒在床榻上,听外头渐渐消失的脚步声,不由得勾唇一笑。这一觉,总算是安稳了。天明醒来,简单梳洗一番,将不多的东西打包收拾好,刘裕领 刘浩轩与谷主辞别。 因只他们二人离去,谷主满面堆笑,亲自将人送出万毒谷。再一次站在那株奇怪的参天大树下,刘裕抱拳与谷主辞别。谷主也不小气,吩咐了一个后生拿着会发光的石头跟着他们,一直将他们送出瘴气林。 下山的路轻快,因心中的疑问已经解开,刘裕可算是归心似箭。当下对那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已经充满了为人父的欢喜。刘浩轩见他笑容满面心情大好,也是高兴万分。 下山速度飞快,却仍旧需要在半山腰留宿一夜。仍是选定的上回那个山洞,一切如旧,仍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 篝火刚升起来,干粮刚刚烤热,刘裕正撕下一块牛肉干慢慢吃着,冷不丁就听到了飞快地脚步声。他抬起头四顾,很快就看到了三个矫健的身影。 他一笑,只装没看见,仍低着头吃着干粮。 常仁几个并不知道他今夜留宿何地,正在苦苦寻觅他们二人的踪影。猛然见得火光熊熊,再嗅着空气中的牛肉香气,不必猜想也知道是找到了人。三个人欢喜非常地奔近二人跟前,刘裕还是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常仁一怔,“大人。”话音中掩饰不住的欢喜。 刘裕猛地抬头,好像才发现他们 三个,不由蹙眉,“你们怎么来了?” 刘浩轩从山洞中出来,一眼见着三人,也是一惊,“老谷主不愿意你们跟出来打仗,你们怎么还来了?” 常仁生怕刘裕不要他们三人,当即将三个人从万毒谷偷溜出来的情况一一细说。说到后来,他们三个都是不好意思,摸着脑袋羞涩道:“我们是偷溜出来的,若是被抓回去,恐怕以后山也下不得了。非要等到十七八岁,二十来岁才能被放下山来吧。” 三个人原本就经常下山,采买东西,买卖草药,老谷主对他们很放心。但要说令他们三个从军打仗,离乡背井,老谷主哪里舍得? 今夜是趁着熟悉山谷地势,从万毒谷中偷溜出来。换了明日后日,只恐便不能这样随意。 刘裕目光闪烁,低着头盯着树杈上烤熟的干粮,问,“你们想好了?” 三个人齐齐出声,“想好了。” 刘裕抬起头,盯着三个人的脸,火光夜色下,三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诚恳热切还有憧憬期盼。这样的眼神,他不是没见过。但这样纯粹的期盼之色,却还是第一次瞧见。 讲真,三个万毒谷中的少年,此时此刻用处并不大。 但,他们世世代代都幽居在山谷中,祖祖 辈辈就不曾下过山,出过谷。而今的他们三人,下山采买皆不含糊,想要跟着他从军打仗的心,也半点不胆怯。 就冲着这一份不胆怯,他便敢于将他们留在身边。 如今,他们有从军打仗之心气,来日,他们便有守疆戍边的魄力。因为,他们跟寻常的百姓本来就不同。他们要突破的心理,比寻常人何止多了千万倍。 那些世世代代居住在城镇中的少年郎,尚且缺乏从军的勇气,何况他们这种祖祖辈辈幽居深山空谷的人。 刘裕笑起来。 三个人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都有些懵懵懂懂。常仁最是人精的,当下苦着脸几乎要哭出来,“大人这是不打算要我们吗?”说好的要带他们从军打仗,只因为谷主一句话,他就改变主意了? “大人若是不要我们三个,回去也是要被老谷主打断了腿的。”常仁苦兮兮,愈发难过。 三个少年忐忑不安的盯着刘裕,像是在接受刘裕的审判。 刘裕愈发笑了,笑完叹息一声,点头道:“行了,既然你们一心要从军打仗,那便跟着吧。未免谷主派人来寻,咱们这就下山去。” 夜长梦多,万毒谷中情况谁也不清楚,三个人当然是巴不得即刻离开,当即 飞快点头。 刘裕收拾了东西,刘浩轩背上包袱,五个人顺着山路往下走。虽是漆黑一片,却走得不算慢。 因三个年轻人是走惯了的,对山路太熟悉。 也因苍穹之上,阴沉沉的天忽然就被明月撕开。漫山遍野的月光,水银一般倾泻下来,照亮了山路,照亮了天地,照亮了众人的脸。 也照亮了众人的心。 回去不如来时快,因来时刘裕和刘浩轩都是骑马飞奔。但回去建康府,却有三个少年拖着。三人都不会骑马,只能步行。刘裕归心似箭,不愿拉扯三人,又担心三人路上遇到好歹,只好修书一封。 给最近的一处兵营,令营部首将关照三人,将三人安全送回健康。 但这封信却是三个人自己送去的。用刘裕的话说,既然决定要从军打仗,吃的苦何止送信赶路这样简单。如果连百里山路都不能安全到达,那也没必要跟着他打仗了。 常仁三人虽也有些胆怯,终归是壮着胆子揣着书信去了。 刘裕眼瞧着三人离去,这才领了刘浩轩纵马飞奔。仍是原路折返,到得那深山坳处,老虎的尸体早已不见了,风雪倒是没有散去。那日的篝火灰烬还在,战后的场地却不知道被谁人翻动过。 第508章 父子连心 刘裕心知有人还在李老六之后,当即不做停留,飞快沿着盘山路飞奔。当夜,甚至也并没在山中休息,而是借着月色赶到了山脚下。直到了山脚下密林深处,再也不能前行,这才寻了一处背风的位子,暂时歇息。 一夜戒备,好在一夜安稳。天没亮便继续赶路,就这样一路匆忙,终于从千里之外追回了建康府。建康府这一头,赵林压着他的消息,暂时还没人知道他离了太守府。 如今他归来了,自然也不用压着消息,但也并没将他头前离开的消息放出风去。 对外,赵林一直推辞说刘裕患病在床,就是皇宫里也知会过的。于是,皇宫里刘裕是没急着去,而是径直往流年记报到。 流年记中一片凄冷,前院中的热闹并不能传回后院来。刘裕到的时候,朱瑾和关三爷都不在,只有管事绿云在忙着给下人们分发过冬的衣物。他向绿云打听了一下锦公主近日的景况,绿云言辞支支吾吾,他只好亲自往锦公主的宅院去。 宅院中的人不算少,但都安静万分地值守着,不见半点喧哗。刘裕进门,没人阻拦他。大概,锦公主跟他的关系摆在那里,众人也不愿意见他们二人闹了矛盾。 只是刘裕到了厅门口,便被几个丫鬟挡下,说是要通报一声,便不准他再踏进一步。他停下来,老老实实站在 台阶下,一双虎目中却乍然显出一丝温柔。 心有忐忑,却不能言。 锦公主就在卧房之中,因是还未出月子,整个人看上去苍白乏力。又因是难产,则愈发显出虚弱来。大冬天的,她头上裹着厚厚的帕子,身下是厚厚的褥子,脸上背上全是汗水。没办法,女人生下孩子四肢百骸,身体内外皆是虚弱的,这汗水好比是开了闸门的江水,怎么流也流不尽。 两个丫鬟守在床跟前,预备着听她的吩咐,一个嬷嬷蹲在床沿边,小心翼翼为她捏着肿胀的小腿。门帘掀开,丫鬟进门来禀报,“启禀公主,驸马来了。” 驸马自打被她气走,这是多日不来,也不曾来看望她,也不曾看望过孩子。 她转头瞧一眼睡在奶娘怀中的小公主,想着孩子的名字还没定下,不由得蹙眉,“他来做什么?” 丫鬟想了想,“奴见他风尘仆仆,像是才从哪里赶回来。手上也并没给孩子的礼物,却不知道驸马匆匆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点点头,锦公主道:“那便撵走他,就说我不见。” 早就告诉过刘裕,孩子是唐七的。他如今还来纠缠,显然是对孩子毫不死心。一想到他伙同孙恩,害得她掉下万毒谷,险些瞎掉,他心里头就很不舒服。 况且他还很小气,竟然想到要追杀唐七。当初 ,他们可是结义的兄弟。 丫鬟得了吩咐出门去,抱着小公子站在一旁的奶娘道:“公主,您生驸马的气,这原本也没什么。但孩子好歹也要见爹爹,您就这样把驸马撵走,是不是……” 一屋子的人都在附和,显然大家都希望锦公主能和刘裕和好。这屋子里的人,也算是跟着锦公主多年了,当然明白小公子的生父是谁。 锦公主虚弱不堪,却还气势不减,闻言扫了众人一眼,冷冷一哼,“多嘴。” 没人再敢接话,就那么老老实实等在一旁。 锦公主黑着脸,沉默不语,听得外间丫鬟遣走刘裕的话音,仍旧没什么表情。 众人一片沉寂,奶娘怀抱中的小公子却忽然动了。 他扭了扭小小的手臂,渐渐睁开了大大的眼睛,最后望着奶娘温和慈祥的脸,忽然瘪起嘴哭起来。 小家伙生来便是个不爱哭的,这一会儿刚刚睡醒,却忽然扯开嗓子嚎起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因。奶娘惊了一跳,忙去看孩子。就是锦公主也惊了一跳,推开了给她捏腿的嬷嬷,问,“怎么回事?” 奶娘哄着孩子,“奴瞧瞧,或许是拉了。” 然而尿布拉开,小公子并没有拉屎撒尿,就是奶娘解开了衣襟准备喂孩子,孩子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往那口粮地拱。他只是扯开了嗓子嚎哭着 。至于哭什么,完全不得而知。 众人有些疑惑,锦公主目光一闪,已经听得外间的问话。 因是隔着不近,锦公主并不能听见刘裕跟丫鬟说着什么,但大致可以判断,一定在问孩子。果不其然,不过是片刻之间,丫鬟就折返回来,低垂着脑袋轻声道:“启禀公主,驸马一心想要进门来看孩子。还说,他有许多话要当面说给公主听。又说,如果公主执意不肯他见小公主,他就在门外头跪着苦等。” 锦公主一愣,“跪着?” 丫鬟点头,也有些说不清的感觉,“是的公主,驸马正跪着呢。” 男儿膝下有黄金,刘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下跪,并不能提升她在下属面前的人格魅力,反而令人很不舒服。他是她的夫君,至少名义上还是的。 他的夫君为她下跪,说得好听是爱她,说的难听,大约也是惧她。 何况,她本不是南朝正儿八经地公主,而他却是征战骁勇的太守大人。寒风呼啸,天气不算凉快,台阶至上也是冷硬非常。他跪在她的后院里,像个什么话? 心思一回转,小公子哭得愈发大声了。无论奶娘怎么哄他,他就是不肯买账。虽是出生不足一月,却已经知道伸手来抓人,奶娘被他抓了一把,脸上当即起了一条红印子。 奶娘退避不及,尴尬地回头看 锦公主,“公主,小公子怕是……想爹了。” 血浓于水的亲情,不管隔着多少山水,总会牵扯着当事人的心。父子血脉相连,也不是锦公主想要断就能断掉的。从出生到此时,二人并未见面,可你看,刘裕在外头跪着,他的儿子竟在屋子里闹着,还知道抓人了。 锦公主大汗淋漓,身上疲乏的紧,听得奶娘这样说,再看小公子哭哭啼啼的踢腾样子,不由得蹙眉。她冷冷垂眸,“抱来。” 奶娘不敢有他,忙将小公子抱到她手中。她伸手接了,孩子踢腾地更加卖力,一双套着手套的小手也被他划拉开,长得嫩嫩的指甲的小家伙,伸手便往母亲脸上划拉。 锦公主避开了。 她盯着孩子涨红地脸,轻声道:“乖儿子,不哭了。咱们吃过奶,就快快睡吧,只有多吃多睡才能长大。只有长大了,才能保护娘,保护你的子民和天下。” 小公子显然不买她的账,闻言不仅没停止哭泣,倒是哭得愈发大声。 外头,刘裕听得哭声,扬声叫了一声,“锦儿。” 这一声锦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只是小公子不明白,一朝听得爹爹的呼唤声,哭闹地愈发厉害,锦公主双手怀抱着他,几乎要抱不住了。 孩子有没有想爹,这下子不用下人们说道,锦公主自己也是一门清。 第509章 长得真像你 锦公主再是铁石心肠,见到儿子这一幕,也是于心不忍。何况,她本不是那等铁石心肠的毒妇。她瞧着怀中扑腾的儿子,眸光黯淡下来。 像是明白她在想什么似得,小公子竟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忽然就乖巧了一点。 没有哭闹,仿似能看懂她的心,眼珠子琉璃球一般散发着熠熠的光。那光芒中,生着期待。她眸光一闪,垂下长睫瞧着儿子,“乖,吃了奶咱们就睡吧。天儿冷,小心哭多了喝了北风,肚子疼。” 小公子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道听懂了没听懂,总之是再一次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回,甭管她怎么温声细语地哄,始终都不见效了。 外头,刘裕倒是愈发的急了,像是担心锦公主要把气撒在他儿子身上似得,又一次唤了一声,“锦儿?” 一屋子的人都不说话,因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偏生那一句锦儿便显得格外地突兀。 锦公主瞧着怀中的孩子,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自己这个当妈的对儿子是好得不能再好,怎么在刘裕眼中,倒成了后母一般。 她终是蹙起了眉,“让他进来吧。” 得了大赦,丫鬟忙去开门。不过片刻光景,刘裕已经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带了一室的寒风进 门,将屋子里的热气都减了一些。一眼瞥见锦公主怀中的孩子,当即站定了脚步。 锦公主抬起眼帘看过去,见他像是根本不敢靠近过来,似生怕孩子吹了他带进来的冷风似得。直等到他搓热了一双手,这才缓慢靠近了半步,沉声道:“锦儿。” 锦公主没理会他。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们,瞧了二人几眼,心有灵犀般退走。奶娘走上前来,想要抱了小公子离开。锦公主制止了。奶娘只好笑眯眯垂首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刘裕站在床榻前,盯着襁褓中的小公子,没出声。 锦公主抱着孩子,虚弱的抬起眼帘,淡淡道:“若是看够了,便走吧。”她扫了一眼他戴着护膝的双腿,并没见一点湿漉漉的痕迹。显然,方才丫鬟说什么他正跪在外头,都是哄骗她的鬼话。 曾几何时,她的丫鬟竟然也学会了跟着外人一道,哄骗起她来? 她眸光一闪,满是不悦,连多看刘裕一眼也不愿意了。 刘裕却没察觉出她的不愉快,或许是一门心思早就到了小公子身上。他眼中渐渐有了欢喜,认认真真地看小公子,见得小公子还没长开的眼睛和眉毛,实在觉得跟自己有八九分相似。 一联想到万毒谷中显胜说的 话,再看锦公主此刻的态度,心中已然笃定了十分。 孩子是他的,实打实错不了。 锦公主低着头,瞧着怀中小公子瞪圆的眼睛,不由得微微蹙眉。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自打刘裕进门,小公子便停止了哭闹。即便刘裕并没伸手来抱小家伙,可小家伙却像是已经感觉到了爹爹的存在。一张小脸上是惯常的安然,还有那懵懵懂懂的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 这小东西该不会是成精了吧?这才十几天大小,竟然已经懂得这么多? 锦公主冲小公子嘟嘟嘴,满面的慈爱,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好似孩子应当跟她一样,站在统一战线,一起对抗刘裕,而不是这样依赖他的父亲。 她心中不乐意,伸手逗弄着孩子,一双眸子跟孩子对视,孩子张着小嘴似乎要说话。她笑起来,“就你爱闹,一点也不省心……” 小公子呀呀两声,回应了她。 刘裕是再也忍不住,终是上前来,开口略显急切道:“锦儿,来,孩子给我抱抱。” 她像是直到此刻才知道身边有人一般,不经意地转头抬眼。 床前,他伸出一双满是老茧的大手,笑看着孩子和她。目光中是素来的温柔,还有初为人父的忐忑和欣喜。他的神情骗 不了人,她双睫轻颤,眸光闪了闪。 刘裕笑,“锦儿,快给我抱抱孩子。” 她扯起嘴角冷笑一声,愈发将小公子搂紧了,“你知道的,孩子是唐七的,你现在闯进我的房中抱孩子,是不是有些不妥?” 她的态度很冷淡,刘裕却忽然笑起来。 浑身的尴尬之色,瞬间就这么减去了。剑眉星目中全是笑意和安然,朗声开口,“丫头,我知道孩子是我的,你就不要骗我了。” 若是她不跟他说话,他只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可她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却分明像是个有了怨气的小媳妇,好一派小女人的做派。 一时,她也有些恼,沉着脸色不理会他。 他素来便喜欢小女人,愈发凑近一步,曲身蹲在床前,“丫头,不要生气了,我知道错了。你看这些日子,我不是已经悔改了么?” 她一怔,眸光触及他浓浓笑意的眼睛,被他俊朗面容上的温柔忽然融化了心。 像是心跳漏掉了一拍,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襁褓便被他抢去。 孩子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 小公子不哭不闹,睁大了眼睛看着刘裕,一点也没有因为换了温暖的怀抱而难受。反倒是张大了小嘴巴,吧唧吧唧不知道在干 啥。 刘裕一愣,有些搞不懂状况,不由得沉声道:“你干什么?” 她心头一跳,忍不住去看小家伙的脸,刘裕顺势坐在了床榻边,捧着孩子凑到她跟前,与她细看。 小公子仍旧瞪着圆圆的眼睛,吧唧吧唧,好像自个儿乐得紧。她倒是有些乐了,低声道:“傻乐。” “嘿嘿……”傻乐的人却是跟前的刘裕。笑得合不拢嘴,哪有半分不受待见的自觉。看怀中的孩儿,当是越看越欢喜,越看越爱怜,越看越觉得这一个肉疙瘩成了他心中的无价宝。 她哼了一声,见孩子的眉眼果然是像刘裕的。尤其眼睛和眉毛都特别像,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独独是鼻子和脸型、嘴巴又像极了她。这样一组合,分明像是他们二人的翻版,却当真是小小婴儿中的美男子。 长大了之后也不知道要美成什么样子,该迷倒多少少女。 她心中显出万分的温暖之意,怎么看孩子怎么的喜欢。嘴角边的笑意忍不住泄露出来,教人窥探了心事。 刘裕傻乐一阵,转眼瞧着她的脸,笑得开怀,“丫头,孩子长得真像你。” 她是个女人,儿子却是男儿,若是像她,难不成也要生得珠圆玉润,温柔可亲?她垂下眼帘,不肯出声。 第510章 小心些吧 刘裕哈哈一笑,哄着孩子,“好吧,儿子长得真像我,果然有乃父风范。他日长大了,总得给咱们娶他十个八个儿媳妇,哈哈……” 他的声音洪亮,屋子里听得清晰万分。 生怕他吓着孩子,她忙要伸手去抱,一面不悦斥责,“小声点,看吓着孩子。” 小公子却没被吓着,一双琉璃球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刘裕,被他的笑容吸引,竟然也跟着咧起嘴巴笑起来。他才十几天大,根本还不会笑这个动作,此时此刻竟然跟着父亲高兴地笑起来。 她惊住了,刘裕也傻了眼。两个人傻了半天,她才道:“他笑了。” 刘裕爽朗大笑,“对呀,我的儿子会笑了。” 他愈发停不下夸赞,大声道:“我听说这么小的孩子还不会笑呢,你看咱们的儿子,竟然比别的人聪明。小小年纪就懂得笑了。” 像是能听懂他的夸赞,小公子笑得愈发明显,整个嘴角弯弯,终于露出了完整的笑容。 刘裕哄着他,微微叹一口气,心中的满足感像是要溢出来,转头道:“丫头,辛苦你了。” 她本是全心全意只看着儿子,见儿子笑眯眯的小脸,正陶醉其中,冷不丁听得刘裕的话,眸光一闪,转过眼来。 四目相对,刘裕的眼中俱是深切的怜惜,还有无以伦比 的温柔和宠溺。这样的眼神,不是说她不曾见到,其实她经常见到。只是这些日子,她刻意将这样的眼神忽略,权当是根本没看见罢了。 眸光一闪,她不语。 他盯着她的眼睛,继续道:“丫头,辛苦你了。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害得你吃了苦头。” 她回望着他,仍是不言不语。 他的眼神愈发的宠溺起来,“等你出了月子,咱们好好带着儿子出去走走。我听说龙泉寺的菩萨特别灵,要不然,咱们去给儿子求个平安福。” 刘裕是不怎么信这些鬼神的,但因为儿子的出声,竟也跟着迷信起来。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看着儿子道:“嗯。” 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又傻乐起来。乐了半晌,低头看着儿子,“果然,你是爹的贵人。你一出来,你娘亲就愿意跟爹说话了。” 从前也不是没说话,但她什么时候舍得这样温柔的理会他。听得他此言,不由得道:“谁说儿子是你的,不要胡乱攀亲。” 身旁却是他的笑,“我说儿子是我的,那便是我的。你纵然说一万次他是人家的儿子,我也是不信的。” 他笑容笃定,倒引得她好奇了。她瞥他一眼,眸光中迟疑和不信任,“那几个产婆早被遣散了,你能问出个什么。” 他 哈哈一笑,不肯回答。 她奇了,伸手要去抱孩子,却又被他挡开了,“说话便说话,抢我的儿子做什么,我还没抱够呢。” 好说歹说,他也是玉树临风的一员大将,此刻像个耍赖的先生一般,说话的语气都透着轻飘飘。她一笑,也放缓了声音,“你不说,就别想抱儿子。” 儿子两个字出口,暗道自己一声的蠢。这不是明摆着认可了他的话么? 果然,他也不是傻子,笑得眉眼舒展,“那几个产婆有什么好问的,你故意将他们支开,不就是因为他们口中有我想知道的答案吗?儿子是我的,我当时就明白了八分。” 她哼了哼,“还有两分呢?” 身旁人再也耐不住,终是缴械投降了,“还有两分,是……上了万毒谷,寻了老谷主……” “你。”她心中气得要死,狠狠瞪他一眼,眸中的火光几乎要将他灼黑,“什么样的事情,你也要去问老谷主。当时我在万毒谷,跟他们本就没什么交道,眼睛没好时,已然决定下山了。” 说到底,她当时眼睛瞎着,又有伤势在身,其实并没怎么跟老谷主他们交流。 这怀孕的事儿,虽然谷中很多人都知道,但也知道的并不清楚。刘裕问谁不好,偏生要去问老谷主。越想越是生气,她一把抢了儿子在手, 不肯再给他。 他傻了,“哎,我的儿子……” 大约是见她真的在生气,只好放低了声音,凑近她跟前来,“好了好了,我是上了万毒谷,打得旗号却是给你寻名贵草药的。哪里真敢把这话问到人家老谷主的口中去?” 有些时候,人还是很要脸的,特别是他们这样的人物。 不管他怎么说,她心头始终不悦,抬眼瞧着他,只等他接着往下说。今日,不说个子丑寅卯,且看她如何收拾了他去。 刘裕道:“早知道便跟你少说些了。这下可好,惹了你不高兴,儿子我也抱不成,若是你一个不乐意,还得将我从这里撵出去。” 也不是没撵过人,他说的句句当真,那都是她真会做出来的事儿。她眸光一闪,沉下脸,“说吧。” 他无奈,却也知道糊弄不得,只好将此前所做一一道来。连同在路上遇到李老六,险些被老虎吃掉等事也交代了。后来得了三个小少年,都有着一身医术也全说了清楚。 她仔仔细细听下,心知他并未真的询问出口,也知道他的心是为着她和孩子的。当下总算缓和了一些,问,“你杀了李老六?” 他目光一闪,“你认得此人?” 冷哼一声,点点头,她道:“千舟水寨的老人,若兰从前还曾跟我提说过此人,你说 我认得不认得?” 想起刘裕杀了李老六,王七爷那头必定不会放过,不由得道:“那些人都逃了,只怕王七爷不日就要找你的麻烦,你且小心一些。” 眼前人没有半分的担心,反倒是一脸的笑意,“丫头,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关心个什么呀?她只是担心小公子没有父亲而已。话几乎要出口,却还是忍住了。 刘裕大笑,“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咱们的儿子还没长大,我这个当爹的怎么能死掉?王七那个家伙,不就是一个水匪头子吗?他纵然有些本事,我也不放在眼中。何况,还有沐倾城管着他,他给咱们使不了绊子。” 沐倾城早已不是从前的沐倾城,他说这话好没道理。 她冷冷垂眸,“而今的若兰,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我谁也不知。还是不要胡乱臆测她了。总归,是小心些吧。” 自从没了王七爷为虞美人传递消息,现在的她能够倚靠的只有关三爷和朱瑾。其他人,虽然也很衷心,到底差了些本事。想要抗衡沐倾城,也实在困难。 仿似看出了她的焦虑,他道:“别害怕,不是还有我在吗?只要有我在,你和儿子一定会没事的。”说着话,他压低了声音,愈发温柔道:“丫头,别在流年记带了。跟我回去太守府吧。这里不安全。” 第511章 只认爹 她眸光一闪,“这里很安全。” 刘裕声音更加的低沉,“这里一点都不安全。沐倾城对流年记是熟悉的,而且她不止一次来过这个地方。从前你还没生的时候,她便来看你,不过三两句话就拍屁股走人,你可是忘了?” 她当然没有忘记。当日沐倾城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风,专程跑到她这里来说话。其实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双方就闹得不愉快起来,闹到最后,还带走了她的下属辛夷和月姬。 月姬擅于易容术,已经被她扶正为虞美人八大首领之一,就那么临阵倒戈,跟着沐倾城去了。 算来,这流年记还真是不够安全。至少辛夷和月姬对这里是十分了解的,如若沐倾城想要攻击她。他们那些人想要***的院子,那是易如反掌。 她眸光闪烁,“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走吧。” 刘裕不解,好好的说着话,怎么说不开心就不开心了。他一愣,忙道:“丫头?我又惹你生气了?” 她不理会。 气氛一时尴尬,怀中的小公子哇啦哇啦哭起来。原本还笑眯眯的小脸,乍然就生了莫大的委屈。她忙伸手拍着襁褓哄着他,可惜他眼睛里落下滚滚的泪花,哭得小脸涨红,满面泪痕。 饿了么? 她忙要唤门外守着的奶娘来,小家伙却在她怀中抓开了。 她不悦,“饿了就要抓娘,这么任着性子,长大了可怎么才好?” 因她身体虚弱,小公子这么扑腾两下,她便是没了力气。大汗淋漓中,心头又焦急,只扬声道:“来人,来人。” 门外,原本就守着的丫鬟婆子们,听得声音匆匆进门,见小公子哭得稀里哗啦,奶娘忙心疼地来抱。 小公子踢腾着,却不肯给奶娘抱去。 这也真是成了精了,这才十几天的日子,竟然也晓得嫌弃大人。奶娘伸着手,温声哄道,“小公子是饿了吧,奶娘这就喂你。” 声音软软,是他惯常听了的声音。若是往常,那真是即刻就要到奶娘怀里去,贴着口粮一顿猛啃的。今儿却是不管用了。 锦公主一怔,将孩子轻轻晃着,“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还没说完话,只觉得手中尽是湿漉漉的一片,温温热热全在掌心里摊着。她低头一看,儿子尿了。 蹙眉,忍不住自责一声,“都怪娘,你要尿了,娘也不知道,还一个劲的哄你。”一面将孩子交给丫鬟去,一面皱眉不高兴。 奶娘忙和丫鬟一道,跟小公子换尿布,洗屁股。折腾许久,小公子仍旧哭着。 哭个不听不歇,简直要将屋瓦都掀开了似得。 刘裕傻站在一旁,本是根本帮不上忙的,见了此刻情况,心头又是焦急又是担心,道:“儿子这是怎么了?” 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一般,小家伙竟然收了哭声。 好像是谁人按动了什么机关一般,小公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刘裕没动静,众人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小公子又哭开了。 刘裕一怔,“儿子……” 果然,奶娘怀中的小公子又没了声息。 这一下还得了?不用锦公主开口发话,奶娘自个儿就将孩子送到了刘裕的怀中,笑呵呵道:“驸马瞧瞧,可是小公子想您了?” 众人都紧张兮兮瞧着刘裕。小公子顺势到了刘裕怀中,他学着锦公主的样子,轻轻哄着,声音却跟她的不同,“乖儿子,不哭不哭,等爹说服了你娘,咱们就回家去,省得在这儿提心吊胆,住的不安心。” 声音洪亮,却还听得出宠溺的味道。 众人笑笑,却不得不正视他话中之意。 如今的刘裕,在建康府劲敌不少。谁人不知道锦公主就是他的妻子? 包括锦公主怀孕,很多人也是知道的,都见识过她大着肚子的模样。虽然这些天,她一直将难产生子的消息隐 瞒着。但纸不包住火,终归有一日是要暴露出去的。 那时候,别人若是对付不了刘裕,自然会想办法对付刘裕的儿子。 小公子是刘裕的儿子,即便她说一万遍,孩子不是他的。别说是他,就是旁人也不肯信的。这眉眼生得像极了,明眼人一观便知。 她眸光闪烁,眼瞧着刘裕三两句话就哄得小公子不哭不闹,甚至小家伙又弯了嘴角。她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一声,温柔了双眸。 血浓于水,血脉亲情,不是你想要剪断,那就能剪断的。譬如此刻,小家伙在爹的怀中,一扫哭闹的情绪,一个劲的傻笑,跟他爹也是真像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奶娘道:“公主瞧啊,小公子多喜欢爹呀,奴奶了他十几日,早就闻惯了身上的味道,还不如亲爹亲厚呢。这下子,连奶也不肯吃了,只肯呆在爹的怀里。” 可不是,从刘裕来到现在,好说也要半个时辰了。小公子不吃不闹不睡,跟着爹大眼瞪小眼也能傻乐半天。 听下奶娘的话,刘裕哈哈傻乐,其他人都咧嘴笑起来。锦公主眸光一闪,不再多言什么。 刘裕到底是没被赶走,甚至还被允许留下来用了午膳。一直跟小公子玩了许久,直到孩子打了哈欠,奶娘抱着孩 子喂了奶睡了过去,他才依依不舍地离了流年记。 但她知道,他想要接他们母子回去太守府的心思,是愈发浓烈了。 朱瑾是晚上才回来的,得知刘裕在流年记呆了一整日,还跟孩子玩的不亦说乎,面上登时显出了欢喜。一路进了锦公主的房间,还未看见人,先出声道贺,“恭喜恭喜,公主总算接纳驸马了。这下子一家团圆,我也是放心了。” 朱瑾跟她的关系,虞美人八大首领之中算是最亲近的。当然,从前最亲近的那个人是沐倾城,但自打淝水一役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变了。 反倒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朱瑾,这个看上去最弱的首领,却成了她的心腹。当然,从前也是她的心腹。 小公子被奶娘带着睡着了,她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听得朱瑾的声音,微微笑了笑。笑过之后,却没出声。 朱瑾靠过来,拿帕子替她擦了擦手上的汗水,温和道:“公主难道不高兴吗?驸马疼爱小公子,是小公子的福分,其实……也是您的福分。” 再没有什么,比生下一个男人的孩子,这个男人将孩子和你都捧若珠宝来的踏实安心了。 锦公主现在正在享受这样的感觉。 她眸光一闪,不屑道:“倒是没看出来他的疼爱。” 第512章 转性的刘太守 除了那些笑容,还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朱瑾一愣,“怎么不爱呢,刘荣早就送了好多东西来,驸马还亲自送了一把长命锁,据说是他小时候佩戴的,是刘老太君赏赐的好东西。” 要说好东西,锦公主什么样的没见过?但刘老太君给刘裕的东西,再传给小公子,却有着特别的意义。 她眸光一闪,“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朱瑾笑起来,娇俏的容颜上写着大写的戏谑,“临走的时候。听绿云说,是怕您嫌弃,这才不好意思当着您的面儿给。这会子正压在小公子的枕头下呢。” 想起那个一门心思喜欢爹爹的儿子,锦公主就觉得脑仁疼。不过,孩子和爹爹亲厚,爹爹疼爱孩子,却是为人母最想要看到的事情。她微微一笑,嗔怪一声,“我几时会嫌弃他了,他自己的东西给他的儿子,我能多说什么?” 一语毕,也不想理会朱瑾,翻过身自己睡去了。 哪里能睡得着,不过是脸皮薄了。身后渐渐没了动静,不过一会儿就响起了脚步声,是朱瑾独自出了门。 房门阖闭上,她转过身来,瞧着窗户上的麻麻亮的颜色,心知是廊下灯笼的光。她眸光闪了闪,幽幽叹息一声。 自打确认儿子是刘裕的,刘裕来流年记便频繁了太多。别说,除了早朝必须要去皇宫里报到,其他任何时候,都尽可能安排在流年记。也就是几日的光景,连厨房里的下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该准备多一份饭菜,什么时候该预留着开饭的时间。 锦公主从未交待,但刘太守竟成了流年记的大红人。 无他,这厮总能将哭哭闹闹的小公子哄得眉开眼笑。讲真,这么小的孩子,还没出月子,聪明成这样,也是难得一见了。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小公子必定是人中龙凤,打小就看出来了。 刘裕时时刻刻往锦公主这里跑,一日总要见上三回。她不想搭理他的时候,他便站在窗下说话,或者只在小公子的房间里,哄着孩子热闹地紧。 朱瑾有时候会去凑热闹,但凡见到一点儿新鲜事儿,总要来跟她汇报好一阵子。闹得她虽没有亲眼见着刘裕和小公子玩闹,却像是身临其境一般。 不得不说,刘裕待小公子是极好的。玩的用的,多的搁不下,若不是因为隐瞒着消息,只恐刘裕就要亲自背着孩子上街去,骑马在建康府内外兜一圈儿显摆去了。 锦公主听下父子二人的笑话,渐渐对刘裕也有了改观。 一眨眼, 月子期就过了一大半,小公子长高了长胖了一些,虽还是瘦小虚弱,到底比刚生下来好多了。尤其是能够保下命来,现在又生得好,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也就能活得健健康康了。 这一日,她正在屋子里走动,活动筋骨。门外却响起了刘裕的脚步声,丫鬟们没曾阻拦,他就那么敲了敲门,径直走了进来。回过头,却见他手中拿着一个半人高的车,姑且称之为车吧。 她迟疑,“这是什么东西?” 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车,“木驴车,专程给儿子做的。你看,木头还是我亲手刨下来的,等他能坐得稳,我就能用这车拉着他满院子跑了,哈哈……” 有了小公子之后,刘裕哈哈大笑的声音,已经让人听烦了。她蹙眉扫他一眼,“儿子才不满二十天,你这个车什么时候能用上?” 说着话,还不忘活动着筋骨,一双手左右摆动,腰肢也跟着摆动。这是大夫教授的恢复方法,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索性是要练习的。 刘裕瞧着她,足足看了好一会儿,才道:“现在不能用,以后能用嘛。再说了,我亲手给儿子做的木驴车,可是买不来的呢。”一面笑,一面将车放下,独自鼓捣机关去了。 她撇撇嘴,懒得 理会他。 谁知道刚扭动了一下腰肢,忽觉得身后贴近一个东西,回头,正是刘裕的脸。这家伙风一般靠近,教人始料不及,“你做什么?”她喝斥道。 不自在地让开一些,她的脸微微有些烫。因是太久没有和他这样亲密接触,这会子倒有些不适应起来。他却不肯让开,又贴近了一些,瞧着她的侧脸,“丫头,咱们回去太守府吧。你看我日日往流年记跑,就算咱们消息瞒得再紧,我也怕走漏了风声。” 她眸光一颤,再次让开了一些,“流年记很好,我跟孩子呆在这里很安全,不用你操心。你若是担心我们母子不安全,大可以少来几趟。” 身旁人明显一怔,片刻却听他苦兮兮道:“我倒是想要少来几趟,可我舍不得儿子和你……”微微在她耳畔叹息一声,他道:“沐倾城好像发现了什么,我这几日总能看见她的下属在太守府外偷看。” 他们那些人当然是为了注意他的动静。锦公主心头一跳,回头道:“你可有被她发现什么?” 他忙出声,“哪里有?生怕她知道儿子出生,我还专程让赵林放了别的风声出去,专门混淆视听。” 她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渐渐就停止了活动,只是傻兮兮地站在 房间里。 他道,“怎么了?” 她眸光一闪,想起记忆中那张明如珠玉的脸,叹息一声,“没什么。” 她不愿意多说话,他愈发迟疑,靠近一步,她却倏地回头瞪着他,“别靠这么近,我不习惯。”说着话,当先走到了窗前,将窗户打开,透了气。 因要休息,屋子里并没有下人。原本坐月子是不能开窗透气的,但她显然不管这一套。 清新的空气透进来,让人神清气爽。窗外的寒气,吹得她的脸颊有些冷。刘裕慌了,忙去将窗户关上,回头担心道:“坐月子坐月子,大夫早说了,要好好坐月子,不能吹风受凉,你怎么还不小心?” 一个大男人,比女人还婆婆妈妈,这是行军打仗,威风凛凛的刘太守吗? 她忍不住想要白他一眼,出于礼貌还是压住了这个念头。窗户复又关上,她总算是又暖和了起来。转头,瞧着他高大健壮的背影,她道:“你先回去吧。我想要歇息一下。” 明白的拒绝,他不好再待下去,剑眉星目全是黯淡无光,终是放下了木驴车,匆匆去了。 他一走,她即刻出声,“来人,传朱瑾来。” 朱瑾正巧就在小公子房中逗弄孩子,听得传讯之声,忙进门来。 第513章 屏风后的人 她抬起眼帘,瞧着朱瑾满面的笑意,淡淡道:“加强院子里的防备,我怕若兰有动静。” 毫不意外地,见到朱瑾脸上的迟疑,“怎么回事?” 关三爷明明还在外头办事,怎么她竟知晓了消息。朱瑾的疑惑可以理解,锦公主微微一笑,“若是流年记不能再呆,咱们只能去太守府避一避。” 朱瑾脸上闪过担心,“可是沐倾城那里有了消息?” 她摇头,“暂时并没动静。不过,总要以防万一的。”眸光一闪,定定道:“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朱瑾走近一步,认真出声,“不过……他身体不好,还有些神志不清,总让人觉得不踏实。” 冷笑一声,她道:“什么叫不踏实?只要找到了人就是好事儿,你带他来见我。” 朱瑾显然是吓了一跳,“您还在坐月子呢,什么事情不能月子之后再说,何况……他是个男人。” 她不屑一笑,走到床榻边,坐在了床榻上,“放个屏风就是,让他在外头站着,我有话问他。” 朱瑾无奈,下去办了。 不过等了一炷香时辰,丫鬟们来布置了屏风,又为她放下了纱帐,绝不叫外男看见她的身影。朱瑾这才将人领了进来。 那人生得什么样,她并不能 看见,只是依稀觉得此人并不矮。果然,桓家的人就是生来高大,跟桓温那老头子一丝不差。她撇撇嘴冷笑一声,不动声色打量来人。 来人虽然知道她就在屏风后,但并不能看见任何,加之屋中专程熏着香,遮掩了一切的气息,教人闻不到任何的异样。 这人道:“不知道贵人究竟是谁,怎么想到要找……找我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年轻,应该是年岁不大。 开什么玩笑,桓玄的兄弟,当然年岁不大,且不看公子玄自己也就和刘裕一般年纪。上一回,公子玄和刘裕二人酒后结拜成兄弟,她还是知情人。她眸光一闪,隔着屏风看那依稀的身影,淡淡道:“公子玄一直在找你。” 这人明显颤抖了一下,“我知道。” 她笑起来,“你就不怕他和若兰找到你之后,将你五马分尸吗?” 这人又颤抖一下,声音异常尖利起来,“我不怕……”虽是不怕,整个人却明显有了惊骇的意味。 她笑了。 笑声依旧娇俏,教人分辨不出她的年纪。她并没笑多久,直将眼前跪着的人笑得没了底气,她才低声开口,“实话跟你说吧,荆州我也有一批忠心耿耿的下属。想要找出你来,不算难。当然,想要你死,也很容易。” 她伸 出手指,轻轻叩击着太师椅的扶手,低声道:“死在我手下的人,死相都不好看,我想你的母亲应该也不愿意见到你再死一回吧?” 眼前人的身份很特殊,当日公子玄一心想要杀了他,却被他的母亲救下。后来,不必说,当然也是他的母亲将他藏起来。可惜,他失去了继承权,似乎是有些失心疯了。听闻此后一直郁郁不得志,偶尔还会犯病。 就是这么穷困潦倒的情况,公子玄和沐倾城还在暗中搜捕他。 若是发现了他的踪迹,可绝不会跟她一样,善待这家伙。 年轻的男人压低着脑袋颤抖着,不过是片刻间,忽然就扬起了头,冲着屏风这头声嘶力竭地呼喊,“你……你跟桓玄都不是好人,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一面说,还一面伸手胡乱拍打,像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朱瑾再也看不下去,一脚踹到他的膝弯处,喝斥道:“老实点,别吓着主人。” 男人懵了,彻底软倒了下去。 锦公主瞧着屏风外的影子,淡淡道:“桓玄跟你的恩怨,我不管。也不愿管。而今,他是南朝的丞相大人,而你却是一个阶下囚。你看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如何跟他争夺呢?” 她微微停顿,面无神色,“当初,你争不下一个小 小的荆州府,而今你更争不下这大大的天下。因为公子玄本就是人中龙凤,而你只是一个庶妾生下的普通人。” 地上软倒的人愈发委顿下去。 许久,似乎能听见他不甘心的啜泣声。 她盯着他的影子,笑了,“你放心吧,只要你好好为我做事,我就能保证荆州府永远都是你的。有朝一日……” 她幽幽沉了眼眸,许了一个来日方长,“有朝一日,扳倒了桓玄,你总能如愿以偿,重新回到南朝贵族的队伍中来。” 地上的影子似乎动了动,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朱瑾喝斥道:“听见了没有?” 男人还是没动静。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在思考她的话语。 锦公主长叹一声,转眼瞧着窗外的夜色,冷清清道:“下去吧,你我都是可怜人,也不必互相看着厌烦了。” 垂下眼眸,她瞧着朱瑾,“带他下去,仔仔细细抄录下关于公子玄的一切。事无巨细,我都要知晓。还有……我需要桓家的一切关系,所有的成员之间,任何的点点滴滴,都最好记录下来。” 朱瑾低下头,“喏。” 这一夜,她睡得还不错。 天明醒来,丫鬟们已经在屋子外等候。小公子早早就醒了,正睁着眼睛一个人玩耍。奶娘 将他抱进屋子,她忙伸手接了孩子,小心翼翼捧在怀中。天气冷,小家伙却温暖的很,小小的脸蛋儿红润润,愈发的健康了些。 不过,因是早产,总归比别家的孩子看上去要瘦弱很多。就好像是他才刚刚生下来一般,其实他已然快要满月了。 她小心翼翼抱着他,问道:“昨晚上睡了多久,吃了几回奶,没娘在身边还习惯吗?” 皇家贵族从来都有规矩,孩子是不跟亲娘一块儿睡觉的,从小便是奶娘亲自带。锦公主遵循着皇家的传统,却总在一个人的时候想念孩子。巴不得这孩子由着自己亲自来喂养,却总要被嬷嬷们劝阻住。 小公子听她说话,也不哭也不闹,只咿咿呀呀,根本不曾回答她。当然,这么小的奶娃娃如何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不过片刻像是要睡熟了。 她笑起来,刚起床又要睡了,来吧,今日天儿冷,娘允你跟娘一块儿睡。说着话,将小公子放在枕头边,也不起身,就这么哄着孩子睡觉。 奶娘道:“可使不得,公主,小公子睡在这里是要吵着您的。” 若是孩子吵着锦公主,那便是奶娘的失职了。 丫鬟们也来劝解,不愿让小公子打扰了她。她眸光一闪,当即沉默下来。众人见她不开心,只好垂首立在床榻前。 第514章 一脚后腰踢 小公子迷迷糊糊躺在她跟前,渐渐睡了过去。或许每个孩子都是喜欢娘的,在她的枕边睡着,似乎一点也不认生,反倒是温馨许多。她瞧着孩子乖巧的小脸,怎么看怎么地爱不够。 “都下去吧。”她冷冷开口。 奶娘们傻了,扭扭捏捏半晌,终是下去。房门重新被关上,她也没有起床梳妆。就这么侧身挨着小公子,缓缓闭上了眼睛。或者是太过思念孩子,没也闭眼多久,竟跟着小公子一起睡着了。 她是被打斗声吵醒的。 声音很近,就在她的宅院里。距离窗外不远,开着一株火红的梅花。此时此刻,打斗声便是从那里传来。虽然没开窗,可她心里清楚的紧。 她眸光一闪,瞧了一眼熟睡的小公子,匆匆下了床榻,穿着踏脚边的绣鞋到了窗下。她也不开窗,就那么隔着窗户静静地听。 打斗的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朱瑾,另一个人大约便是刺客。因为两个人的功夫都不弱,院子里的其他人暂且挤不上去。她心头一跳,想起昨日刘裕所言,当即推开了窗户。 窗户前,红梅树下,果然正有人打斗。 一人穿着黑衣裳,蒙着黑色的巾帕,看上去气势十足。另一个便是朱瑾,穿着鹅黄的襦裙,浑身透着杀气。黑衣人并没拿 武器,不过是靠着双拳御敌。朱瑾拿了一把长剑,当下就胜了两分。 锦公主眯起眼睛打量黑衣人,并不认得那双蒙在黑巾外的眼睛。 她在看那人,那人也在看她。目光一触即分,却是飞快绕到了她的肚腹上,狠狠盯了一眼。她生得不算矮,站在窗前,整个上半身都在暴露在窗外的视线中。就这么一眼,那人已经看到了她产后的小腹。 即便是冬日,即便是穿着厚厚的中衣,可她的小腹平坦,跟没生孩子之前还是差别很大的。就这么一眼,刺客已然看懂了很多事情。她一怔,下意识道:“不能留活口。” 朱瑾是她心腹,怎么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当下愈发卖力,陡然升起的杀气,将刺客包围,剑花密集,兜头兜脸罩过去。黑衣人步步后退,飞快遁走。 这个刺客来此的目的,锦公主已然尽知。见此人飞快逃走,愈发担心起来,“快,不能留他活口。” 朱瑾追上去,院中其他下属也跟上围拢过去。 那黑衣人眼见着没了退路,忽然脚下一个折转,飞快朝着她靠近过来。 她就在窗下,她的儿子就在床上。因为怕吵着孩子睡觉,她还专程将所有的下人都遣散了过去。此时此刻,黑衣人径直朝着她飞奔过来,大有将她拿捏住的意思。 不管将要如何,对她和孩子都没有半分的好处。 朱瑾见黑衣人转了方向,当下骇得不轻,众人匆匆扑过来,但速度终归是慢了一点。黑衣人眨眼就扑近,已经到了窗下。 电光石火之间,锦公主眸光一愣,刷的一声,出了右腿。 她人站在窗内,右腿却是一个后腰踢,狠狠踹在黑衣人的脑袋上,还没等黑衣人反应过来,双掌化拳,一拳砸在了黑衣人的肩颈处。黑衣人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就这么两下,她是卯足了力气,踢得又快又狠,砸得又快又准。 朱瑾慌忙扑过来,一剑扎中了黑衣人的后心窝。 鲜血喷了满地,黑衣人抽搐着,瞪圆了一双眼珠子,终是动弹不得。 而锦公主,也靠着窗户喘息起来。本就是在坐月子,本就是难产之后大出血,险些丢了半条命。这么二十几日,都是日日将养,好东西好药材不断,也才养的稍微能走动一下。 若是换了其他女人,早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可惜,即便是身体养好了一些,哪里又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经得起这样跟黑衣人来上两招? 朱瑾没空再去管理黑衣人,一把抱住趴在窗户上的她,惊疑询问,“公主……公主你怎么样了?” 她微微眯了眯 眼睛,摆摆手,“我没事,只是用力过猛,有些力虚。” 朱瑾仍旧扶着她,担心道:“都怪我不好,不该将这该死的刺客放到您面前来。快,上床歇着先,我再去传个太医来诊治。” 心腹下属如此自责,她却没有多余怪罪的意思。原本大家已经是尽力保护她,只怪她心太急,开了窗户给了刺客可趁之机。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枉然,再说刺客已经惨死,也算没有白费力气。 她微微笑着,站直了身体,“没事的,我休息一下就好。” 话音刚落,只觉得下身一阵热流,顺着****往下流泻,像是开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她一怔,盯着下身,却见雪白的中裤已经被鲜血染红,艳丽的血迹正顺着中裤,往她的小腿浸过去。 她惊了惊,心口说不出来的慌,只是道:“我……又来血了……” 朱瑾站在窗前,见状大惊失色,飞快道:“快,快去传太医。”一面说着话,一面纵身一跃,飞快跳进了窗户里,忙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径直往床榻上送去。 朱瑾个子娇小,力气其实不算大,但此刻却像个男人一般将她扛了起来。她心中有感动,但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整个人虚脱万分,只想要闭眼睡觉。 好不容易到了床榻上,朱瑾忙要替 她换了衣裳裤子。她摆摆手,低声道:“先把儿子抱过去,别吓着他了。” 天大地大,没有儿子更大。到了这个时候,虽脸色苍白,大汗淋漓,鲜血不止,她却还是第一个想到儿子。 朱瑾满眼担心,却还是照着她的话办去。不过片刻,小公子被抱走,太医进了门来,一眼见着她的情况,吓得双腿打颤,“哎呀,公主……怎么能,怎么能用上这么大的力气。早就说了,非得仔细将养,这……这,这……” 接连说了好些话,但这些话并不管什么用处。眼前这位上了年纪的女太医也不再胡言乱语,慌忙为她救命要紧。 一番折腾,她只觉得整个人愈发的虚弱,一双嘴唇干裂,心口像是藏着一团火。微微喘息一声,她道:“我要喝水……” 朱瑾忙为她捧来温水,太医却拦住了,转头瞧着朱瑾,“再加些盐和糖,小心给公主喂上些,别喝太快。” 朱瑾照办,她老老实实喝了些水,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整个人愈发地累了。太医道,“万万不能睡啊,非得等汤药煎好,喝了药才能睡下。” 她当然知道,若是就这么睡过去,只恐怕是要再也醒不来的。朱瑾在旁边听的太医的话,眼泪顺着脸颊就滚落了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死死地看着她。 第515章 哪里更安全 朱瑾对她的尊敬和爱戴,她不是不知道。她强打起精神,悠悠道:“我没事的,你放心吧。儿子还小,我怎么能死呢。再说,咱们的大事儿还没办成,我更不能提前先走。”努力牵扯出一个微笑,愈发睁大了眼睛。 汤药是许久之后才煎好,但她果然一直撑着没睡去。只等到喝了汤药,终是坚持不住,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只觉得又在浩瀚无边的水中飘摇。好像是一叶浮萍一般,总也找不到出路,更找不到归宿。朦朦胧胧中,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浣风楼高大的楼宇外,穿着一袭雪白的衣裳,书生一般走过来。 她想要快步迎上去,终是碍于身份情面,忍住了自己的心愿。 可惜,就这么一下,她还没能看清他脸上的神色,便换了风景。风景中是另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坐在幽幽竹林中,弹奏一把好琴。他的身姿伟岸,背影颀长,只看一眼就被他的气质所吸引。 他弹奏的曲子也很好听,乃是熟悉的《虞美人》。她忍不住想要摸出腰间的玉笛来合奏,手指刚一触碰到腰间,才想起自己的玉笛早就断掉了,而且还送了一半给阿裕。 她胸口激荡过说不出的情绪,有些愧疚又有些懊恼,甚至还有些羞涩和气愤。五味杂陈,叫她难受的紧。 她走上前去,喝斥道:“阿 琰……” 男人没有回头。 她再次唤一声,“阿琰。” 男人终于回头了,却是一张刀削斧凿的脸。这个人她认识了多年,此前还一直为她所用。后来却跟着沐倾城一道,消失在她的虞美人。她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七爷……” 王七爷冷笑一声,不等她再多言,一双分水刺已经从后腰上摸出来,雪亮的光芒飞快向她杀了过来。 她想起自己难产之后,身体虚弱,哪里是此人的对手,当下骇得起了一身冷汗,一面伸手阻挡,一面凌空翻身避开。 一个翻身,猛然坐起,她忍不住大口的喘息。眸光一闪,才见四野漆黑,入目俱是朦朦胧胧的暗夜。有一瞬间,她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身处何处。 足足愣了好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低沉的男声,“丫头,做噩梦了吗?” 温柔沉稳的嗓音,就在她身畔不远响起,她能听出说话人清醒的心神,还有无线的担忧。 她眨眨眼,眼前渐渐亮了起来。 火光下,刘裕俊朗的面容与睡梦中一样,剑眉星目俱是宠溺。她盯着他的面容,忍不住**出声,“阿裕……” 这一声与从前的呼唤相差无几,好似她又回到了广陵城时,那个娇弱可怜的小丫头。 小白兔一般惹人怜惜,教人生出极大的保护欲。 刘裕一怔,忙道:“丫头别怕,我在。”一双大手伸过来,将她搂紧在怀中,像是捧着一个珍贵的无价宝,生怕压坏了似得。 她尚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许久,忽然推开他的肩膀,惊讶道:“儿子呢?” 这才想起今日遭遇刺客袭杀,虽然是一脚将刺客踢翻在地,却落得这会儿大出血的症状。她眸光一闪,“刺客死了吗?” “死了,被朱瑾一剑刺死,你竟忘了吗?”眼前人拿巾帕为她擦汗,眼中写着深切的关心。擦完了汗水,仍旧紧紧盯着她的脸,温柔哄道:“该吃药了,你虽伤了刺客,却引得自己血崩,大夫交代,这月子也需坐得比常人久了。” 她心头一黯,只得点了点头。 房中的灯烛次第亮了起来,丫鬟们来点灯,绿云送来汤药,亲自尝过没什么问题,这才送来给她。朱瑾在一旁瞧着,担心道:“公主感觉如何?可有白日的乏力之感?” 她摇摇头,“还算好。”其实,身体虚弱不过是强撑,但总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显露娇弱。到底,她也是主上,是他们的公主。如果她都撑不住了,这宅院中的下人们,谁还会有信心老实待着。 众人见她神色如常,只脸色略显苍白,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她目光扫过众人,点点头,“小公 子呢,快抱来给我瞧瞧。” 丫鬟下去寻人,不过一会儿,奶娘就抱着小公子进了门来。原本,这对母子就住在最近的两间房中,想要见面当然容易。但换句话说,若有人想要对付锦公主,想要伤着小公子也很容易。 奶娘送了孩子在锦公主怀中,锦公主忙小心翼翼抱着,刘裕坐在床榻前,瞧着母子温柔含笑的画面,星目中闪过一抹火光,道:“锦儿,跟我回去太守府吧,这里委实是不安全的,你看我上一次说的可是一点不错。” 流年记的后宅虽说隐蔽在前院的璀璨热闹下,到底也比太守府开放了太多。这里的下人们纵使用的人数再多,到了头来也很容易被刺客攻入。且不说远的,就是今日白天的情况,也足够人喝一壶。 若非刺客凭空闯入,锦公主何至于亲自御敌,何至于躺在这里动弹不得? 闻言,她没出声,只是瞧着怀中的儿子。刘裕的目光也在儿子身上,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儿子的脸颊,这才道:“我是儿子的爹,当然要保护好儿子。今日的刺客,我一定会想办法查出来究竟是谁人指使,但是,未免再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抬起头瞧着她,“锦儿,还是跟我回去吧。我不求你一定要跟着我,但儿子你总要让我来保护?” 他说的一点没错。 她可 以跟他赌气,跟他生气,但儿子却不能。儿子是她身上掉下里的肉,何尝又不是他的骨血?若继续住在这里,果然又出了问题,她该如何是好? 不说太守府一定比她这里大,比她这里住着舒服,但一定是比她这里更安全的。至少,太守府周围都值守着士兵,围墙和大门早将任何人堵在了外头。刺客想要进太守府杀人,自然要比在流年记付出的代价高。 小公子无疑是更安全的。 她眸光一闪,并没立刻答应。 他诚恳地望着她,也不再多言。多说话也是一种错,他心知她还在生气。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说话,但屋子里的下人们都比她还殷切。大家都希望她能更安全,都希望小公子能好好活过去。 她还是没出声,刘裕也不说话。朱瑾双眉一蹙,担心道:“公主,往日里我也是绝不劝您的。但现在您还在坐月子,小公子也还不满月,你们的身体都很虚弱,急需要得到好的照料。驸马那里虽不说比咱们照料的好,到底戒备比这里更森严。不管怎么说,挨过去月子期间,总是可以的。” 生孩子的消息还瞒着所有人。现今她又大出血,还需要继续将养。白日才出了一回事,她真的不愿再节外生枝。 她眸光一闪,小公子已然哭起来。小胳膊小腿儿踢腾着,半分也不肯再老实。 第516章 回家 或许,她的性命可以儿戏,但孩子的性命岂能儿戏? 便是再傻,她也知道此时此刻不是赌气的时候。 小公子哭泣扑腾着,她想也没想,就将孩子递给了刘裕。刘裕竟也像是早知道她心中所想似得,顺势接了孩子,捧在怀中哄着。还没出声,便是一双大眼瞪着一双小眼,小公子已经停止了哭泣。 好像是谁人按动了机关键,一下子就将一屋子的哭闹声屏蔽了。 锦公主一怔,转眼去看儿子,儿子正在刘裕的怀中,张着小嘴咿咿呀呀。刘裕笑眯眯瞧着孩子,一声的武将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孩儿爹的既视感。 她忍不住,终归是笑起来。 朱瑾也跟着笑起来,“公主您看,小公子喜欢爹爹呢……” 刘裕爽朗笑着,嗓音倒是洪亮,“走,乖儿子,跟爹回家去。” 流年记不算是家,这里顶多算是她在建康府的一个秘密据点罢了。虽当了南朝天下的公主,虽也有皇帝亲赐的公主府,她却隐瞒着流年记,并不曾往公主府去居住。 这里是安全的。 但这里又是不安全的。 眸光一闪,对上刘裕含笑而宠溺的眼神,她垂下了眼帘,冷冷出声,“走吧。” 两个字出,眼前人明显欢 喜了起来,他一把抱住儿子站起身,飞快跨出一步就要跑。 走了一步却像是才想起来,又不是抢孩子,他的动作为何这般鲁莽? 他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我……是太心急了。”话语毕,将孩子轻轻递给了奶娘,转头冲她笑,“我抱你出门。” 她眸光闪烁,不肯起身,“先让朱瑾去准备一下吧,这样晚又这样冷,总不能就这么骑马回去?” 她在太守府住过很多日子,那里于她而言,也的确是她的家。但刘裕再心急,总也要安排妥当。 “锦儿,一听到你和儿子险些被刺客所伤,我就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早就带了下人和马车,正等在外头。”刘裕伸出手等着她,微微笑着。 她秀眉微蹙,一旁的朱瑾已经开口,“是的,公主。驸马的人正在外头等着呢。”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将她和儿子接走,但她不首肯,他便不曾有行动。这么想着,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说不出的情绪,点点头,不再多言。 刘裕顺势要来抱她,她冷着脸淡淡道:“让人拿了步辇,抬我过去吧。” 他面色一黯,退到了一旁。 绿云很快安排了步辇来,但锦公主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她实在是太虚弱 了,根本没办法下床自己上去步辇。不仅如此,就是下人来抬她,她行动起来也十分的吃力。 如是这般试了几次,刘裕再也看不下去,倏地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她折腾了半晌,感觉整个人好像是一只不会挪动的黑熊。到了他的怀中,却像是一片轻薄的羽毛。没错,他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将她固定在怀中,大踏步走了出门。走到门口,又不忘从绿云手中接了狐裘在手,哗啦一声将她整个人遮掩住。 天地刹那漆黑,再也不见任何。 她就那么被他抱在温暖的怀中,柔软的狐裘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遮蔽了外间的一切风雪,也将这暗夜的阴冷全数阻挡开去。 她能听得下人们请安之声,也能听得他吩咐众人准备的声音,片刻又听得奶娘哄着孩子的声音。不过一会儿,她被抱上了马车。车中温热,熏着她喜欢的香。有大夫蹲坐在一旁,规规矩矩不言不语。 她轻轻靠坐在马车上,瞧着大夫递过来的补汤,并没伸手。 他已经安顿好一切,将小公子捧在怀中,笑起来,“你若是不想喝,咱们就回去再吃。”末了又补充道:“大夫是我从浣风楼秘密接来的,比哪里的人都可靠。你知道的,我的身份……”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去,但她却明白了他的话。 而今这天下,刘裕的权势地位早已不是当初,浣风楼又是刘家的产业,对于刘裕的衷心自然和旁人不同。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浣风楼出来的人都不是傻子。 她是刘裕的妻,这些人自然也不会害她。 不仅不会害她,大约还会费劲了心机的将她伺候好,只希望能为刘裕多一重助力。 她眸光一闪望着他的脸,忽觉得这些年似乎并没有多了解他。倒是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他俨然已经成长为了另一个人——刘太守或者说刘将军。他早已不是九峰寨上的山匪,也不再是浣风楼吊儿郎当的师兄。 像是感受到了她异样的目光,他抬起头来,瞧着她苍白的脸。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只这么静默地瞧着。 许久,刘裕勾唇一笑,温和出声,“放心吧。” 他的嗓音温和,像是下了一颗定心丸,她的心忽然便失了外间的风雪,丢了惊涛骇浪,化为一片平静。 马车哒哒往太守府去,一路上并没遇到任何的阻碍。因这马车也是乔装的,并未透露太守府的踪迹。刘裕想要秘密将锦公主接走,也怕仇家借此生事,所以做的隐秘。 锦公主进了太守府,马车熟门 熟路往她的宅院去。毕竟是夫妻,住所只有一个,那便是主院。马车到了主院,刘裕亲自将锦公主抱下去。仍是柔软的狐裘将她包裹,仍是不能见夜色中的任何。 奶娘抱着小公子跟在她身侧,进了花厅,直奔卧房。盖在她身上的狐裘,终于是扯了下来。入目俱是温馨的布置,帷幔床帐都换了清淡的颜色,因怕色彩太鲜艳冲撞了她的眼睛,连茶几上插花的瓶儿也是个素淡的颜色。 她扫视了一圈儿,再转眼看他沉稳的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 他俯身将她安顿在床榻上,低声道:“你先歇息,我这就下去吩咐刘荣。” 去的时候不确定她是否会跟着回来,此时此刻接着人,当然还有许多需要即刻准备。她瞧着他俊朗的脸,点点头,“好。” 他便去了,留下一屋子的丫鬟们伺候着她。也没用多少时间,就将一切收整妥当。锦公主背靠着绣枕,瞧着下人们准备就寝的物件,奶娘捧着小公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低低地哄着。 眼前一切温馨万分,好像她整个人陷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中。不管往哪个方向靠着,都是温暖的、柔和的,体贴的。 她眸光一闪,愈发将自己靠进绣枕中,窝进锦被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517章 我先睡了 这里是太守府,刺客再也进不来,刘裕安排了许多的侍卫,前前后后将太守府包围。她住在这里,要比流年记安全的多。所以,今夜大约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吧。 她闭着眼细细想着心事,渐渐有些迷糊。不知道什么时候,耳畔隐隐约约听得微弱的哭声,她倏地睁开眼看了过去。 小公子正哭着。 奶娘怕吵着她,小心翼翼哄着孩子,打算将孩子抱下去。太守府中也备有婴儿房,小公子是不必睡在这里的。 “怎么了?”她出声询问。 奶娘忙告罪,“启禀公主,小公子可能是想睡了。”说着话愈发后退,急于将小公子抱走。 她招招手,“来,给我抱抱。” 小公子到了她怀中,她小心翼翼将孩子捧着,温柔望着孩子的脸,淡淡道:“你先退下吧。” 奶娘一愣,“公主使不得,您身体还很虚弱,白日才大出血,这可不是能胡闹的。” 即便她是习武之身,也不能这样由着性子胡来。 亲自带一个孩子是有多辛苦,大家都很明白。就是小公子,也不是奶娘一个人带的。还有好几个丫鬟分工伺候,奶娘也就是喂奶,哄睡觉而已。 锦公主微微一笑,“我的儿子,我自然是爱怜的,你下 去吧,我有分寸。” 有钱人家的小公子都是这般,不会跟着亲娘同吃同住,更不会由着亲娘喂养。奶娘瞧着锦公主的脸,担忧之心尽显,终是规规矩矩退下了。 公主想要亲近小公子,下人们如何能多说什么。即便碍于规矩,但公主便是规矩,再大的规矩也大不过公主去。 奶娘关上了门不敢走远,就站在门外。 锦公主满意地抱着小公子,见他在怀中并不哭闹,不由得一笑,“儿子,是不是也想跟娘在一起?” 无人回答她的话,小公子只是望着她的眼睛。 她自己笑眯眯点点头,亲了亲小公子的脸,将他放在了身边。两个人并排在床上躺着,小公子不哭不闹渐渐睡着了。她望着头顶的纱帐,也渐渐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道沉思了多久,身旁的小公子竟哇哇哭起来。 她一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小公子踢腾着小腿,小脸通红,已经醒了。她忙起身,门外已经有了声音。 “公主,可是小公子尿床了?” 她伸手去摸孩子的身下,果然已经湿漉漉一片。她笑了起来,有愧疚之心,扬声开口,“进来吧。” 虽然做了娘,她却不知道该如何照顾小孩子,虽然挨着她睡觉,她却让他尿了 裤子。奶娘来抱走了孩子,要下去换衣裳裤子,还要喂奶。这一次她没有阻拦,点了点头。 小公子跟着下去了,她一个人躺在床榻上。丫鬟进门来为她换被褥,她老老实实要挪下床,可惜却没办法自己运动。 恰此时,刘裕从外头归来,她才算得了救星,被他稳稳搂在怀中,看着丫鬟们收拾了妥帖。待得一切安顿,她被他小心翼翼放进干燥的锦被中,舒舒服服的窝着。 她眸光一闪,转头瞧着刘裕。 刘裕一笑,“困了吗?” 当然是困了,累了这一日,折腾了这一日,总是乏累的。再说,夜色已经深了。她眸光一闪,“嗯。” 她需要睡觉,他当然只能地离开。她仰起头瞧着他,等待他离去。 但他显然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笑吟吟站在床榻前,温和道:“困了就先喝药吧,喝了药再睡不迟。” 丫鬟端来了汤药,因为怕她担心药材有问题,连这些丫鬟都是从流年记带来的。 他考虑的周到,倒比她想象中更细致。 再看丫鬟手中的汤药,她便无力拒绝。 他笑吟吟站在一旁,静看丫鬟伺候她喝药。喝完了药,她要睡下,他便退下了。所有人都退下,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那灯烛能燃好 几个时辰,保准到了天亮,非得丫鬟拿夹子捻熄,否则断断不会熄灭的。 她扫了一眼灯烛,窝进干燥的锦被里,神色淡淡。 夜色漆黑,小公子定是睡了。菱花窗紧闭着,外头也是一片漆黑。约是有灯笼的光淡淡照射进来,可惜不太亮,进了屋子就更黯淡了。她瞧着紧闭的菱花窗,瞧着那黯淡的光影,一时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只是望着。 就这么看了没一会儿,忽听得门板吱呀一声,像是被人从外头推开。她一愣,下意识要翻身而起,却是体力不支,一个趔趄又栽回了锦被中。她惊疑抬头,正见刘裕穿着雪白的中衣站在门内。 她蹙眉,“你怎么来了?” 刘裕俊朗的脸略有些尴尬,也不靠近也不退后,只是压着嗓音道:“我……这是我的房间。” 这本就是太守府的主院,本就是他刘裕的床榻。因是专门为她收拾出来,做了月子房,但讲真他就没地方可去了。 她眸光冷清,“你可以睡厢房。” 小公子现下就睡在跟主卧连着的厢房中,与之相对应的厢房还有一间,不正适合他睡么? 他剑眉挑起,有些不自在地笑,“那……”没有继续往下说着,反倒是进了一步,反手关上了门。 她心 头一跳,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是沉着脸色看着他。不过一眼,就看清他背后拎着的一只精致绣枕。这厮居然带着枕头跑来蹭床来了。她心头忽然就涌起一丝不悦,瞪着他道:“我这里没有别的床了,你出去吧。” 门口的人一愣,好像忽然才明白了什么似得,瞧了她一眼,转身径直走到了靠墙的软榻上。那里正有一只可容一人睡卧的软榻,铺着干净的帷幔,放着干净的薄被,只差一只枕头。 原本是为了方便他坐在软榻上读书的,却没有准备着让他睡觉。她见他走过去,不过坐了一下,就整个人别扭起来。大概是软榻有点硬。 索性还好,这屋子烧着地龙,其实一点不冷,就算是**一点,睡觉是没有半分问题的。他满意地伸手拍了怕薄被,将枕头搁好,缓慢地躺下了。 “丫头,我先睡了。”他沉稳出声,嗓音中俱是温和,没有半点杂念。 她倒是没料到他竟是这样的反应,眸光闪了闪,瞧着灯火下他盖在薄被下颀长的身影,“嗯”了一声。她没有多回答他。 两个人悄没声息地躺着,也不知道对方睡了没有。因小公子睡在隔壁,她并不需要夜半喂奶,倒也能睡个整夜觉。可惜,此时此刻刘裕睡在对面,她便有些难受起来。 第518章 坐月子 要说,两个人也不是没睡过,否则小公子怎么来。 但现在,她心中有千千结,还真就没办法接受他的亲近。她眸光闪烁许久,终是调整了心神,闭上了眼睛。 闭上了眼睛,却没睡着,只那么清醒着。隐隐约约听不到他的鼾声,便是呼吸也是很清浅的。她想,这厮一定是没睡的。 “丫头,等你睡了我再睡。”灯火下,对面软榻上传来他的声音。 像是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她一愣,睁开眼瞧着对面的人,审视地瞧了许久,却没出声。 刘裕仿似后脑勺生着眼睛,微微笑起来,“最近许是身体差了些,睡觉总有鼾声起,我怕吵着你,故而让你先睡。”说得真心诚意,好像果然时时刻刻为她着想。 她垂下眼帘,“既是怕吵着我,索性出门左拐来的更省心。” 出门左拐是剩余的那间厢房,正好他一个人安寝。 然而,对面的人仍旧躺着不动,嗓音倒是清晰,“我担心你夜里要起身,所以睡在这里。你若是嫌弃我麻烦,我也可以睡到门外去。只是这么一来,也不知道下人们要如何编排。到底,儿子还小,总不能给人胡乱说了去。” 一字一句都是真心。 她哼一声,却不肯听他的话,“门外就守着丫鬟们,我若是夜里起身, 自然会唤她们进门。”言下之意,哪里是需要他的? “她们照顾不好你。”一句话就将丫鬟们一竿子打死,他嗓音淡淡,语气也是清淡,只是一双虎目中凝结着极深的情感。非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她一时无言。 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头一次知晓,他睡进来只是担心她。她盯着浅色的纱帐,长睫颤抖片刻,渐渐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没过多久就睡着了。睡着了,便也不知道他睡了没有。 到得睡梦沉沉后半夜,忽觉得天崩地裂,险些站立不稳。她一个惊醒,双腿还保持着飞奔的姿势。这是做噩梦了。虽然梦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早已在醒来的一刹那忘地一干二净。 可那种锥心的感觉却一点也不能挥去。她大口地喘息着,出声道:“来人。” 耳畔是窸窸窣窣的下床声,片刻间,眼前就多了一人。她抬起眼帘才看清,是刘裕黑着一双眼眶,站在她面前。 梦醒时分,忘了他还在房间里睡着,一时唤人竟也没想到他。 她怔在了床上。 “做噩梦了?”他问。 听他声音极为清醒,根本没有半分睡意。 她不由得迟疑,隔着灯火盯着他的眼睛,“你没睡吗?” “担心你夜里睡不好要使唤人, 又怕睡死了听不到你的声音,所以没睡。”他微微一笑,灯火下的脸看上去十分的苍白。 她的心头便像是受了一拳重击,也不知道击中的是哪个地方,只觉得又酸又涩又鼓胀,教人难受。 他问,“现在好些了吗?”一面说话,一面从茶几上倒了温热的水,递到床边来。 她伸手接了,轻轻饮完了杯中的温水,顿觉心中的燥热消退了许多。将杯子递回去,道:“我没事了,你去睡吧。”不知不觉间,言语中便有了温柔之感。 刘裕再是神经大条也能察觉出,面上的神色明显一愣,却还是靠近了床榻边,轻轻为她拉好了被角,点点头,“若是有什么事儿,再唤我。” 他这是打算接着不睡了。 她眸光一颤,“你睡吧,我这一觉睡过去,只怕要天明才会醒来。不会再有什么事儿的。” 他在床榻边又站了一会儿,终是别了她,复又回到了墙边软榻上,仍是平躺着身体,不再多言。 屋子里并不冷,他睡在那里倒也没什么。她瞧着他的身影,也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感想,到底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夜深了,若是睡得不踏实,明日该如何应对? 然后,睡了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她却再也睡不着。 辗转反复间,竟有些不耐。 睡前喝了汤药,方才 又喝了一杯温水,现下只想着排空身体里的废水。可惜刘裕睡在远处,若她要叫人,他势必要起身来问。只是,下人们都知道他在里头睡着,怕是他早就交代了下人,尽可能少来打扰。 有他在,自然要多给他们一些单独的时间。 这么想着,她心中有了烦闷。想要开口喊人,又觉得难为情。辗转了半晌,终是自己起身,想要独自去隔开的小间里解决了问题。 起身还好,下床还好,还未站稳,便觉得下身鲜血直涌。昨日的大出血,今日还有后遗症,这么一下子便湿了裤子。她一怔,愣在了原地。 那一头,刘裕果然察觉了她的异常,匆匆下了软榻来问。 她傻兮兮地站着,一张脸又是白又是红,“我……”眸光一颤,扬声道:“来人。”嗓音却有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走上前来,“可是要出恭?” 他到底从来都很聪明,半点不呆的,一下子就猜中了她的需求。只可惜他只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此时此刻倒不是出恭那么简单。她憋着一张脸,淡淡道:“快去唤丫鬟来。” 他这才明白她有了隐秘之事,略微思索了半晌,瞧了一眼外头天色,“丫鬟们……”话音说完,还是乖乖出了门,站在门口喊了人。 门外守着的丫鬟匆匆进门,到了她跟前来问, 她小声说了情况,刻意避开刘裕。讲真,跟这厮分开住太久,又许久没睡在一处,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在他面前也不是没暴露过那些旖旎之色,但现在却是做不到了。 刘裕倒也不傻,避到了外间。 等到丫鬟们收拾了妥当,她再一次舒舒服服地躺下,他才进门来。 仍是穿着雪白的中衣,仍是黑着一双眼眶。她问,“几时了?” 他站在床榻边,瞧着她的眉眼,“寅时了。” 折腾了这么久,居然也才寅时。她转头去看窗外的天色,见黑暗如旧,并没要亮起来的意思。点点头,将脸颊埋进被窝里,认真道:“睡吧,我困了。” 他听下她的话,回了墙下,躺下就不再出声。睡着没睡着倒是不知道,但她是很快就睡了过去。 天明一切如旧,奶娘抱着小公子来看她。她还睡着,迷迷糊糊有些醒不来。众人不舍得吵醒她,匆匆又退了出去。刘裕一早不见了,她也并不知晓。 到了天大亮,她才醒过来。这一觉睡得极好,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很多。一脚踢翻刺客,闹得大出血,索性算是止住了。她出声唤下人,众人进了门,伺候她简单梳妆。 因是坐月子,有着许多的忌讳,她也并没有怎么打扮。自己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倒是觉得比生孩子之前更虚弱了些。 第519章 有心的刘裕 人都说生了孩子的女人,渐渐也就漂亮了,她瞧着镜子里的人却没这个感觉。 或许,她的身体真的太弱了。太多战场上留下来的后遗症,紧接着又是生孩子难产,算是令她都摊上。总归,是没办法生龙活虎一般跳了。 她微微一笑,转头瞧着睡在奶娘怀中的小公子,心中却没有半分的不悦。有了孩子,她的世界都已改变,即便是这些伤病缠绕着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公子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睡梦中也嘟着小嘴笑起来。 她忍不住招手唤了奶娘,俯下脑袋在小公子小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叹息道:“大夫瞧过孩子了吗?” 奶娘温顺低头,“启禀公主,瞧过了,说是仔细喂养着,等满了百日就慢慢好了。” 头三个月最是难熬,这是大夫的原话。生孩子之前她也看过许多产科的书籍,知道关于喂养孩子的一些知识。她点点头,“好。”轻轻拍拍小公子的襁褓,不再多言。 房中寂静,下人们各司其职都没多话。因她坐月子是需要静养,大家也早就谨记着。锦公主需要少说话,旁人也不引她多言。 沉默了没多久,珠帘却被掀开。莹润的珠子碰撞晃动,声音倒是不小。锦公主转头看过去,正见刘裕进门。 他手中拿 着一只酱色的瓷坛,脸上含着沉稳的笑意。 她眸光一闪,瞧着他进门。丫鬟们已经行礼退让,奶娘也抱着小公子退后一旁。他走近了,笑着瓷坛递给丫鬟,再来问她,“好些了没?” 她眨眨眼,“你拿得是什么?” 他这才像是想起来似得,吩咐丫鬟,“先收起来,待得公主能吃的时候,再送到厨房里。” 她愈发好奇,扫了一眼瓷坛。他已笑起来,“是从南边儿来的醪糟,最是正宗。等你身子好了,就能做红糖醪糟蛋。”红糖醪糟蛋本是普通的食物,也是月子里常吃的。 她是公主,下人们早就做了准备。只是她下身还来着血,所以不能吃。他不知道她早早备下,所以竟亲自为她准备。她瞧着他含笑的脸,也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感想,但一时无言。 他仍笑着,“早托了朋友从南边运来的,就这么一坛子,也花费了些力气。不过,听说这醪糟跟别的不同,专是给产妇吃的。” 真真是有心了。 她眸光闪动,听见自己温柔的嗓音,“什么时候托的人?” 他并不迟疑,顺嘴而出,“三个月前吧。” 三个月前,他还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三个月前,她见了他还不怎么搭理。两个人像是陌生人,不管他怎 么走近,怎么讨好,她总是凉凉的。 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他才像是明白过来,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日,他仍是陪伴着她。原本是早上才去了朝堂,下了朝便赶了回来。一起吃了早膳,坐在房间里逗弄小公子。听说下朝有人问他,她的情况,他只推说不知,又道她在养胎,大约是足不出户。 算来,小公子本就是早产,旁人听他如此说也不计较。 这消息传出去,建康府的各处自然都明白了。许多人大约还在等动静,可惜太守府和公主府都没有动静。 锦公主听着他絮絮叨叨说的话,心中对朝堂的情况也有些了解。可惜了解归了解,她现在正是虚弱时期,断断出不得一点差错,只能隐蔽着。 说了许久的话,锦公主累了,刘裕出了房间自去忙碌。 她躺在床榻上,见小轩窗开了一扇,窗外是喷香的腊梅花。那淡淡的黄色映入室中,令人心情也好了起来。丫鬟春霜道:“公主可要折些梅花进来插瓶?” 她微微一笑,“就这么瞧着也行的,真个摘了进来,香是香,倒是怕熏着小公子。” 小公子那么小,这屋子里的东西,尽量不能妨碍着他。 春霜忙应下,“喏。是奴糊涂了。” 她摇摇头,也不责 怪春霜。几个丫鬟退下,屋子里复又安静下来,奶娘抱小公子退出去,她出声制止,“等等。” 奶娘忙将小公子抱到她跟前来,她瞧着孩子沉沉睡着的神态,一笑,“我的儿子真是乖。” “可不是,咱们家小公子打出生起,就比别家的孩子长得可爱呢。”奶娘夸赞着,看自家的孩子总是顺眼的。 她温柔看着孩子,“驸马忙什么去了?” 往日里她是绝对不会这么问的,那刘裕好死歹活跟她似乎都没什么关系,她总不在意。今日倒好,专程问了奶娘一句。 奶娘也不傻,眼珠转转就笑起来,“驸马忙着公务呢。听说衙门里的公务积攒太多,都带回书房来了。不过……驸马看您和小公子最是要紧,再重要的公务也没您们重要的。不然,也不会见缝插针似得忙公务了。” 下人大多是嘴甜,奶娘则更加希望锦公主和刘裕和好如初。说起刘裕的好话来,恨不能要搜罗一箩筐的。锦公主听下,心意难明,良久才道:“我知道了。” 奶娘抱着小公子下去,她一个人睡在房中。约摸是很安稳的,所以一个午觉也睡得很踏实。等她醒来,刘裕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也并没歇息,而是捧着一本书正在圈圈点点。 见她醒来,他已搁下手中的书 本,径直走到了床榻前。走得近了,半蹲在床榻前,询问,“丫头,睡得可好?” 温柔的宠溺的眼神从他剑眉星目中迸***,直教人心中一突。人真是个很奇怪的生物,旁人爱不爱你,你其实能一眼分辨出来。比如现下,刘裕对她的爱意呼之欲出,她隔着空气也能感受到温暖。 像是炙热的炭火,散发着温柔的光泽,温暖的让人心生悸动。她眸光一闪,低声道:“还好。”说着话,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却笑起来,“天色不早了,既然不困了,就赶紧起来用膳吧。” 扫一眼外间风景,她大概猜出了时辰,淡淡道:“起吧。” 他想要亲自伺候她起身,她不愿意,低垂着眼眸拒绝了。他只好退让到一旁,站在了房间外。等春霜几个人将她收拾妥当,几人这才开了房间,将刘裕迎了进门。 菜肴传上来,都是锦公主坐月子需要吃的东西,还真就没有适合刘裕胃口的。他却并不恼怒,坐在她身旁,愉快的吃着饭菜。 与其说是自己吃饭,不如说是看锦公主用饭。他全程都在为她添饭夹菜,点点滴滴都围着她转。别说是她,就是一屋子的丫鬟们,也都看懂了他的心思,只是抿着嘴偷偷笑着。 他却浑然不知,仍旧温柔妥帖的照拂着她。 第520章 皇帝急召 从广陵城一路走来,刘裕待她一直如此。从来都是温柔宠溺,让旁人羡慕。 她是舞伶时,他是霸道温柔的山匪,她做锦公主时,他是英武俊朗的小将。后来,她做了他的妻,他的官儿越做越大,他仍数年如一日的爱着她。再后来她依旧为南朝最尊贵的公主,他成了南朝手握重权的将军,即便他们的关系已经跟从前完全不同,他们的身份角色也有了轻微的转变。 他还是爱着她,从来没曾改变过。 她眸光闪烁,任由他细心为她挑着鱼刺,忽然想起曾经某一刻。那时候,在梅花别院中,谢石也曾这样为他挑拣,如今慢慢成长后的刘裕,竟也渐渐成了体贴的大叔。 她忍不住笑起来。 他总算也有迟钝的时候,不由抬头,“笑什么呢?”语气仍旧温柔。 她收了笑意,摇摇头,“没什么。”避开他的视线,转头瞧着夏叶,“小公子醒了吗?” 夏叶笑嘻嘻,“启禀公主,小公子吃了奶正睡呢。” 她点点头,“让他睡吧。” 一顿饭吃罢,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又更近了一步。因着小公子,两个原本渐行渐远的人,竟然又奇迹般地修复了关系。锦公主心中或多或少也有了欢喜,只是不肯言明。 下人们收拾屋子,她坐在桌前细细看一本簪花小帖。他坐 在她身旁,问她看什么,她却并不多言。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选了一张素净的棉纸,静心练字。 她写的也是簪花小字,跟那帖上的十分相像。刘裕看出来,不由得询问,“这是谁人的字帖?” 锦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能够入她眼的字帖,想必定是名家大作。她微微一笑,“只是个普通人。”也不再回答他的话,依旧默默地写着。 见她不愿多言,他也不再多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写了满满一张纸,这才搁下狼毫,将写好的字拿到窗下细看。细细看去,果然和字帖上的十分相似,若是外人来看,只恐要以为那是同一人所做。她温柔一笑,“怎么样?” 自从孙恩一战,她已经很少这样和他说话,他神色一怔,走到窗前。 她将小字拿给他看,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像极了。” 她秀眉微微挑起,“你不觉得这就是我的字吗?”她试着引导,“比如,从前我写的。” 被她这么一问,他不好再胡乱说,又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良久,才摇摇头,“我看着不是。你虽然临摹地很像,我却觉得那字帖上的字绝不是出自你手。” 她疑惑,“是吗?” 刘裕的文化底蕴自然不如谢琰,从前要讨论诗词歌舞,琴棋书画,她是绝对不会找他的。但今 日,她显然跟从前不同。她这样的不同,刘裕自然能感觉到。是以,刘裕回答起来似乎愈发的用心。 “依我看,写那本字帖的人比你的心性更平和,你……倒比写字帖的人急躁了些。” 她是出了名的温婉,要论急躁二字,绝然不会轮到她的头上。但刘裕却的确是这么说的,尽管他看她细细临摹了大半个时辰,却还是的出了她写字时偏了急躁的结论。 一时无言。 刘裕目光一闪,却也并不改口。 她却忽然笑起来。 温温柔柔的笑,跟从前并没什么两样。素来便是**一般的人物,即便是还在坐月子,也遮掩不住她绝代的光华。刘裕一怔,定睛瞧着她。 “你说的一点不错。母亲……的确比我更平和。”她眸光中有一丝黯然,也有一丝感叹,却并不更多的表露什么。 没错,她说的母亲,而不是母后,也不是母妃。 刘裕道:“原来如此。” 两个人不再继续讨论字帖,转而将她写好的字晒在窗下。这一头刚刚晒好,那一头便有人进门。 进门的是朱瑾。 朱瑾仍穿着鹅黄的襦裙,看上去年轻娇嫩。本就是十八九岁的姑娘,当然比花儿还鲜嫩。可她脸上却没有往日温和的笑容,而是急切道:“公主,皇上急召。” 她一怔, 不解,“皇上知道我在安胎,急召我做什么?” 这一回生孩子,虽然用着皇宫里的太医,虽然用的时候,还曾跟皇帝说过她要生孩子的事情。但真到了小公子早产下来,她却又捎了消息进宫,告诉皇帝她并没生产,距离生产还早的很。 不过是不希望出了纰漏,所以连皇帝也瞒了。傻子皇帝待她素来不错,她却不敢将真心交付。 所以,此刻就有些不好办了。皇帝急召,总不能说已经生了,正在坐月子?那样子算是欺君罔上,还是算功亏一篑?而且,大家都知道早产儿病症多,好好将养许久,也未见得能长成正常的样子。 不足月的孩子多多少少总有些发育不完全。她隐瞒着消息,只是希望等小公子长得差不多,再告知天下人。 为的,也是孩子的健康。 这么想着,她站定在原处,没了言语。 刘裕道:“索性辞了皇帝,好好在家安胎就是,何必去宫里。” 朱瑾也点头附和,“就是,本来身子就虚弱,再去宫里折腾一下,不知道要成了什么样子。皇帝待您素来都是极好的,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话虽这样说,但看朱瑾的神色却不像是那么回事儿。真是一句话的事儿,只恐怕朱瑾先前就拿话堵住了传信人的口,何必再进门来惊动她? 两个人 都在劝慰她,锦公主眸光微微闪烁,瞧着窗外景色,淡淡道:“不行,去看看吧。” 刘裕急了,“不可。你身体弱,要是进宫遇着什么不好的事儿,染了病,遭了风。可怎么办?” 他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剑眉星目紧紧蹙起,没有半分作假的意思,有的只是深深的忧心。她瞧着他的眉眼,勾唇一笑,“能染什么病?只需打起精神骗骗大家就是。”她微微停顿,眸光中凝起说不出的深意,“只怕……大家都想要看看我呢。” 这般深居简出可不是她的风格,既然没生孩子,怎么这许久都不曾见她露面? 她不是不知道大家心中的猜测,当然要去破除这猜测。 当下,也不再跟几人重复解释,只是淡淡道:“梳妆吧。” 月子期间,她从未梳妆打扮,一直是个产妇的样子。但今日却不同,必须要盛装出现。也好教有心人断了不该有的心思。 冬雪几个丫鬟忙进门,沐浴熏香,绾发描眉,一个都不能少。足足忙活了一个时辰,总算是打扮妥当。 衣裳是簇新的百蝶穿花桃红襦裙,簪花是一水儿的红宝点翠,腰间悬着玲珑璎珞,足下踩着明珠绣鞋。眉如远山,眼如春水,腮若染霞,肤若凝脂,唇上是温柔的笑意。 就这么一看,艳光潋滟,可亲可敬,直逼人的眼睛。 第521章 同游豹园 刘裕眸光闪烁,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做了这许久的夫妻,他对她依旧心动难言。 朱瑾夸赞道:“公主真好看,就像是天上的仙儿。” 她微微一笑,眸光中的光泽更甚,语气却轻快,“你倒是贫嘴,却忘了从前在帝都,别人就是这么夸你的。” 朱瑾掩口一笑,“我没说错啊。我是天上的仙儿,你就是仙女里头最美的那个。我是洒扫庭院的仙儿,您是瑶池掌令的仙儿,可不一样的。” 能跟她这样说话的人,大约也只有朱瑾了。她笑着,“好了,不得胡说了,咱们走吧。” 一路出了卧房,又去看小公子,见孩子仍旧睡着,她也不打扰,小心翼翼退出了房门。等到了厅门口,丫鬟正开了门等着她。今日的天儿不错,并没下雪。外头的阳光正好,腊梅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一震。 刘裕从春霜手中接了狐裘,替她披在身上,又伸手欲来抱她。她摆摆手推开了,温柔笑着,“等下总也要在人前站着的,不能一直被你抱着走。咱们就这么走着吧。” 几个人正要迈步出门,她脚步一顿,低声道:“朱瑾。” 朱瑾转头,“公主?” 她眸光一闪,复又转身,缓缓往房中走去。几人心知她有事,也不多言,忙跟上 她的步伐。 她进了门,站在梅花铜镜前,淡淡瞧着自己艳光四射的模样,低声道:“去拿个小枕头来。” 朱瑾心头一动,“哎呀”一声忙去准备,好一会儿才跟秋水一道寻了一块大小差不多的枕头,为她绑在腰腹间。这么看着,好像比生之前还要显怀一些,果然有几分藏不住将要生产的意思。 她总算点点头,扶着腰间出去了。 一路去往皇宫,宫门口守卫森严。御林军见了她和刘裕,态度十分的温和。皇帝身边的高公公亲自来迎接,笑眯眯道:“皇上知道公主身体乏累,专程差了咱家使步辇来接,请公主移驾御书房一叙。” . 她撩起车帘,冲着外头等候的高公公微微一笑,“有劳公公了。” 几个人下了马车,锦公主乘坐高公公抬来的步辇,其他人跟随在步辇一侧。高公公前头行走,众人略略落后半步。宫门就在众人身后关闭,御林军又恢复了肃穆的姿态。 兵器雪亮,禁卫森严。 刘裕走在她身侧,压着声音道:“今日的情况有些诡异。”他的话,只有她坐在步辇上能听见,其他人都不能察觉。 她点头,却没回答。 一行人乘坐着马车径直往御书房去,因有高公公带路,路上遇到的御林军并不盘查, 锦公主从他们跟前经过的时候,御林军垂首让道,态度恭敬。 步辇上,她见着这状况,想着御书房中等着的皇帝,心中微微一动。轻轻扶住圆滚滚的肚腹,触及到柔软的部位,她不由得勾唇一笑。抬起头,日光虽未高悬,但却仍旧刺眼。 连日来包裹着帽子的脑袋,此刻正承受着假发和珠翠的压制,从前不觉得怎么样的重量,现下却也难捱。特别是这似熏非熏的日头,教她浑身的汗又下来了。月子里出汗本是常事,她还未满三十日自然是汗流不止。 可这会儿,她坐在步辇之上,却不能表露出这样的症状。皇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但凡露出一点状况,连带着怎么死的也要不知道。 她眸光一闪,伸手扶住了步辇的扶手。刘裕就走在她身侧,虽是大大咧咧的一个武将,到了这会儿竟也细心起来。他一把握住了她柔软娇嫩的手。仿佛正传递着一种能量,“别担心。” 他的声音很轻,但她却听得十分清晰。她转过眼瞧了他一眼,温柔一笑。 几人进了御书房,还未见得皇帝,先听见皇帝的声音。 “早就说了,那是北地送来的好东西,你们不懂她的好,偏偏还要拿捏。”分明是成熟男人的声音,却多多少少流露出一丝孩童的顽皮。 “ 都是豹园的**们不懂事,万岁爷千万别跟他们计较。索性南边儿不是才来了两头饿虎吗?正好……”太监拔高了声音,锦公主听出来这是傻子皇帝身边得宠的心腹,高公公的干儿子小卓子。 小卓子速来懂得讨好。 锦公主走过屏风,正好见傻子皇帝转怒为喜,坐在赭黄软椅上,慢慢品一盏好茶,不紧不慢道:“等公主到了,咱们就起身。” 一抬眼,望过来,目光中闪过惊艳之色。锦公主察觉到这一抹惊艳,笑着躬身行礼:“参见皇上。” 傻子皇帝笑嘻嘻起身,要来搀扶锦公主,刘裕目光一闪,她却已经避开了。 “朕多日不见你,正打算邀你看一出好戏。”嗓音仍旧是单纯的顽劣。 锦公主笑起来,嗓音温柔,也不像是要当孩子娘的人,只惊讶道:“连日天气不好,我正闷得慌,想要寻皇帝哥哥解闷呢。” 傻子皇帝来了高兴劲,大手一挥,“朕早就说过,只有你最懂朕的心思。朕现下也是闷得紧,好不容易淘弄来好东西,总要叫上你一起赏玩的。哈哈……” 欢天喜地地出门,锦公主只好笑吟吟跟上,刘裕想要搀扶她一把,她却推开了。她跟在皇帝身后,看上去竟跟正常人也差不多。除却姿态有些蹒跚,那是她刻意行走的孕 态,其余并无异常。 刘裕和朱瑾跟上她,亦都不言。 龙辇和步辇一路往豹园去,太监们挺多,围绕在身侧,细致的照拂,生怕她有一丁点儿不满。她一路都是笑吟吟的,也不刁难谁人。 豹园外,早就守了许多侍卫,一个个健硕精壮,一看就是傻子皇帝挑过来的人。傻子皇帝总是这样,常在豹园活动,便把御林军精锐调派来豹园当差。 她曾暗中试探过,其实这些人里头,真有本事的不多,不过是皮相好看一些罢了。傻子皇帝就是这般,喜欢外在的好看胜过内里的。要不然,怎么大家都知道他傻呢? 侍卫们躬身请安,傻子皇帝在前,锦公主在后,并不多停留一会儿,直入豹园。进得豹园中,入目俱是花木葱茏,满眼翠色。曲曲折折饶了一会儿,见着大小不一,式样各式的木笼子,那些笼子里无一例外装着凶猛禽兽。 甭管什么样的禽兽,竟都装着。甭管听没听过名字的禽兽,也都装着。锦公主坐在步辇上,随意瞥了几眼,见这几只饿虎豺狼张牙舞爪,像是饿极了。 世族大家里头,多有人喜欢豢养凶禽猛兽,通常情况也都好好喂着。等要玩乐的时候,却要狠狠饿上几日,为的就是先饿出凶狠劲来。 届时,众人寻乐也才能尽兴。 第522章 射日楼 她抬眼看去,觉得这些凶禽猛兽并非是刻意饿了几日的样子。 察觉到她的目光,傻子皇帝哈哈一笑,随手指着一只豹子道:“你瞧,这东西送来也有五六日了,一直这么关着,没挪动过。” 走在龙辇前头的小卓子笑嘻嘻回头,“可不是,那真是一口食儿也没喂,统共喝了这么几日水,现下啊,奴看它能吃下一整头牛。”傻子皇帝又哈哈笑了几声,不再多看饿虎一眼。倒是刘裕,转头瞧了一眼饿虎,想起深山雪坳上力斗猛虎的情景,不由得脊背上一紧。 锦公主眸光一闪,转头瞧着他,送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彼此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穿过一圈儿花木和豢养园子,就近了建造在葱茏花木当中的豹园楼宇。锦公主抬眼一瞧,射日楼三个字龙飞凤舞的挂在门楣上。这三个字不是旁人所写,正是出自傻子皇帝之手。 那门匾簇新,显然是才换上去的。 她勾唇一笑,“皇帝哥哥这字,倒比上一回写得好了。真真是大家风采,我还想着求一副字回去呢。” 傻子皇帝虽然傻,倒是写得一手好字。没办法,打小就训练的本事也不是能小瞧的。他站在门匾下,有些骄傲气的仰头,“锦儿没看出来,这个字跟从前不一样了 吗?” 她眸光一闪,笑吟吟,“还请皇帝哥哥不吝赐教。” “哎呀呀,你居然没看出来。你竟然一点都不关心朕的豹园……”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傻子皇帝闷闷地进了宽敞的大厅中。 大厅足有十来丈高,俱靠二人合抱粗的红木大柱子撑着。穹顶的形状也跟寻常建造的屋子不同,而是椭圆形的。这样的设计,最大限度的承载了屋顶的重量,减少了支撑,显得空间格外大气而恢弘。 大厅四周,靠墙摆着各式各样的精美装饰,耗资巨大,美轮美奂。 锦公主跟在傻子皇帝身后,追问,“皇帝哥哥,到底有什么不同嘛……” 几个人跟在她身后,她跟在傻子皇帝身后,顺着绒毯铺就的地面往另一头走去。傻子皇帝被她追了一会儿,大约是不生气了,笑呵呵出声,“你没看不出来,这楼宇都换了名字了吗?而今,朕已将其改名为射日楼。” 她像是才反应过来,怔怔地站定,想了想,“我记得从前是叫真龙楼。” “哼。”傻子皇帝哼哼两声,瞪一眼身旁的小卓子,“真龙楼一点都不搭调,不如叫做射日来的更妥帖。” 小卓子腰杆一弯,打着哈哈,没接话。 约摸着,这真龙楼大概就是小卓 子的想法。现下傻子皇帝改了主意,也看小卓子不顺眼起来。索性都是惯常宠幸的下人,不过是多看了小卓子一眼,傻子皇帝就朝前走去。一面走,一面询问,“你看射日楼可好?” 锦公主如何能违逆?当即点头笑着,“挺好的。听着像是比真龙楼更有深意。” 傻子皇帝十分满意,去了。 几人顺着大厅走了一阵,又从另外一头的穿花角门走了出去。门外头风景美丽,一片开阔风光。花木绿茵应有尽有,四周俱是大腿粗的围栏,将草场围拢起来。围栏外,就是葱茏的花木,是幽深的小径,是假山流水、水榭亭台。 傻子皇帝迷恋上豹园也不是一日两日,锦公主此前也来过豹园。但因玩乐的心思并不多,所以也不曾怎么细看。今日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她竟也细细看了。 看了许久,发觉这园子设计的很巧妙,单从藏匿二字来看,就是一等一的好。可傻子皇帝乃为九五之尊,何须藏匿?她心中涌起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思绪,但又抓不住。 草场上已经布置妥当,二米来高的木栅栏,比比皆是,专用来引导凶禽猛兽兜圈子。又有一些巨石、锁链等物,专用来限制凶禽猛兽的自由。又有许多膀大腰圆的侍卫,穿着厚厚的铠 甲,戴着厚厚的防护罩,在操场上收拾器械一类。 这些人便是豹园专门管理凶禽猛兽的侍卫,他们的力气极大,又都受过专门的训练,非是寻常人可比。 席位早就是摆设好的,傻子皇帝径直走到了他自家的宝座前,立时有宫娥送来热腾腾的茶。那宫娥穿着异族的服装,生得火辣妩媚,跟皇宫里的其他宫娥完全不同。傻子皇帝像是很享受这样的感觉,饮了茶转头看锦公主。 锦公主正寻了一处就近的位置落座,落座的姿态也刻意做出肚腹臃肿,难以承受之态。 傻子皇帝呵呵一乐,“该是下个月便要见到孩子了吧?” 她闻言一怔,笑着点头,伸手抚摸着肚腹,“快的话,就是下个月了。”微微停顿片刻,满足叹息道:“可生产这样的事情,素来就是说不准的。若是慢着点,只恐还要下下个月才能相见呢……” 她的笑声温柔可亲,银铃一般。 傻子皇帝被她所引,也跟着笑起来,笑完了随手指着草场中央,正被侍卫拉着蹦跳的棕熊,“瞧着没,这是只小的,才三个月大。等你肚子里的孩儿出来,朕就亲自给你送上门去。” 偌大一只棕熊,养起来倒也不算麻烦。不过小公子那样小,怎能与这家伙一起游戏 ?锦公主眸光一闪,心里不愿意,面上却笑嘻嘻,缓缓起身朝着傻子皇帝躬身行礼,“臣妹多谢皇上。” 刘裕见状也跟着起身,一道行礼道谢。 傻子皇帝乐呵呵瞧着二人,摆手唤他们夫妻起身,又说起其他事情来。 断断续续听了一会儿,她才知道,傻子皇帝今日召集来此的人不止她一个。只是还有几位大人,尚未到达。倒不是她进宫的速度比别人都快,而是傻子皇帝传唤另外几人没那么早。 来豹园游玩,不过是一时兴起。 但当锦公主听到傻子皇帝说起待会儿要见之人,心中难免又是一跳。 大丞相桓玄也在今日召集之列,此时此刻正赶往豹园。大概,公子玄还不知道皇帝唤他们来此,只为了欣赏飞禽走兽的表演。听傻子皇帝说的那样急促,只怕公子玄的想法跟她一样,也以为傻子皇帝突然兴起了什么大事儿。 然而,并没有大事儿。 锦公主在位子上坐了没多久,就听说公子玄的马车进了豹园。傻子皇帝此前待公子玄一直很好,给了他宫中驾车和驭马的权利。所以,堂堂丞相大人进宫,是不需要下车行走的。这样超然的地位,也只有锦公主能比的。 似刘裕,现下暂时也还没有这样的权利。 第523章 不一样的桓玄 她眸光一闪,想起太守府中的儿子,微微一笑,“皇帝哥哥,我听说桓夫人也被公子玄派去边疆打仗了?” 南朝战乱未平,公子玄一直坐镇建康府。倒是派出许多的武将,一路杀去了边疆。刘裕前几个月也在的,只是近一两个月才从边疆归来。此前,刘裕平定边疆,屡屡受到阻碍,她就曾猜测,阻碍他们的人即是沐若兰。 但,他们并没有真凭实据。 傻子皇帝点点头,又忽然摇摇头,像是才反应过来她在讲什么一样,问:“你说什么?沐若兰去边疆打仗了?” 她一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皇帝陛下尚且不知道的事儿,她竟然已经有了风声。她这样朝臣,岂非是太过危险? 她脸色一变,微微熏红,“我……来时路上听到百姓胡乱议论的。” 太守府到皇宫,正有街道商铺。她偶然间听到一点传言,并没什么特别。傻子皇帝“哦哦”了两声,笑起来,“没有的事儿,沐若兰近日身体不好,在府中养身体,哪儿也没去。朕听说……” 他疑惑一声,“听说你们还是朋友?你竟然不知道她的事情吗?” 她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认识而已,要真说是朋友也算不上的。她从荆州府来,我却只在建康府待着。” 锦公主和沐若兰两个人,虽然 名字仍旧沿用从前的,但身份早已改得天翻地覆。她这样推说,傻子皇帝的眼光却有些不信,她只好笑得更甜一点遮掩了过去。 要说不是朋友,她和刘裕时常也去丞相府做客的。要说不是朋友,她也时常有事儿要寻公子玄商议。但她不能承认,她们的关系很熟悉,那样会被傻子皇帝忌惮。 皇帝虽然是傻子,到底也是皇帝,怎能容许朝堂之中,似她们这样结党营私? 如今两家人的地位大不如从前,但从前,他们可是一路高歌猛进,杀入了建康府,掌控了南朝大权。 傻子皇帝一开始只是公子玄的傀儡,现在嘛……她正努力让傻子皇帝成为她的傀儡。 这么想着,没过一会儿,公子玄的马车已经到了。高公公亲自去接,他却已经驱车从草场那头来了。他没有走射日楼大厅,而是直接穿过花木庭园,驾车入了草场。 马车被丢在草场外的围栏边,马儿被解开缰绳,任其自由吃草。他则领了下属翩然走了过来。他今日只带了一个下属,那下属她也认得,乃是从荆州府一路跟他过来的。 功夫是一等一的好,忠心护主,不仅护持他,也护持沐若兰。这一点,她的人马早就见识过。 她微微一笑,远远瞧着公子玄一步步走近。 走到近前,公子玄向傻子皇帝行礼, 态度十分恭敬,并不见一丝臣子不该有的傲气。前朝不知道多少旧臣,一朝得势,便不把皇帝放在眼中,以为皇帝就是他手中的棋子。结果,这些人统共没什么好下场。 她瞧着他,猜测着他的下场,唇边的笑容则更加的深邃了。 傻子皇帝亲自去拉他起身,又安排他在她身侧不远的席位上落座。两个人遥遥直视,他先开口,“多日不见,公主玉体安康?” 她勾唇笑着,“一切都好,多谢大人挂记。” 她没有唤公子,尽管他们从前也曾这样称呼。 公子玄也笑着,笑容云淡风轻,看上去竟有几分超凡**的意味。她眸光一闪,并不多言,回过头来察觉刘裕的目光正停在她脸颊上。 她抬起眼帘,瞧了刘裕一眼,后者眼中却藏着深深的疑惑。大约,还有一丝怒意。 她当然知道他的怒意从哪里来,但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找公子玄理论的时候。几个人各自想着心事,都不再多看多言。 很快,傻子皇帝召集来的朝臣就到齐了。 正是几个面容生得很好,才干却很一般的小官儿。她有时忍不住怀疑,傻子皇帝选出来的官员,到底是擅长跳舞,还是擅长做事?真不该将这些人放在朝堂上,真就应该放在教坊司去跳舞唱曲儿,更能人尽其才,发挥特长。 她眸 光闪烁片刻,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那几个年轻的官员却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还真跟傻子皇帝挺像的。几个人热热闹闹向皇帝请安行礼,相互恭维奉承,听得人耳膜子都生出厌烦来。 锦公主目光扫视一圈儿,坐在今日这豹园中的人,除去她和刘裕、公子玄三个人,剩下的竟都是些不干正事儿的主。如此一想,大概她在傻子皇帝心中,也就是一个不干正事儿的主。 唯一剩下一个干正事儿的,只有公子玄一人。她心口一跳,倏地扫过公子玄的侧脸,猜测今日豹园相聚,难道便是针对公子玄来的? 转头,瞧着傻子皇帝,后者一副笑嘻嘻的顽皮模样,实在看不出一丁点儿心有城府的模样。傻子皇帝没有这么高的计谋,懂得借用这许多人,来设计公子玄一人。 可,今日却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她想多了? 傻子皇帝已经和公子玄攀谈起来,说的不过是飞禽走兽。一个笑嘻嘻、顽劣不堪,一个态度恭敬、风度翩翩。 她暗暗捏住袖中的手指,想要猜测一个明白,但却明白不了。身旁,刘裕凑近来,低声道:“皇上今日召桓玄进宫做甚?” 他也生出了怀疑。 她摇摇头,转头瞧着跟在一旁的朱瑾,朱瑾也正瞧着她。 她垂下眼帘,低声道:“静 观其变。” 然,这一日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们所有人都只在豹园中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看了好几出猛兽表演,天儿仍旧很冷,不见得一丝温暖。她有心想要出宫去看小公子,又怕举动引得人怀疑,只好装作无事人一般,陪在傻子皇帝身侧。 倒是那公子玄,屡次几番想要出宫,都被傻子皇帝挡下来。 渐渐的,她便看出了端倪。今日这豹园宴请,或多或少都应该是针对公子玄起的。但,傻子皇帝从前待公子玄极好的,自从她暗中挑拨了几次,二人的关系才生疏起来。 却绝不会生疏到针对公子玄的程度。 远处,一只凶猛的豹子正一步一步从木笼中走出来。看它步态,轻盈矫健,但它速度却不算慢。身旁,刘裕道:“该是饿了几日了。” 她仔细瞧那豹子的肚腹,果然见豹子的肚腹早已贴在一起,半点不见丰满,应是饿了几日的模样。 傻子皇帝笑嘻嘻,“诸位爱卿,今日朕专程请你们来豹园,就是为了看一出好戏的。”说完话,转头瞧着锦公主,“锦儿,朕还没来得及看呢,正等你来开眼。” 她温柔一笑,眸光比笑容更柔和,“开什么眼?” 傻子皇帝一副骄傲的样子,“朕从西域番商手里,新得了一个女奴,能徒手杀死豹子,你要不要好好瞧瞧?” 第524章 异国风情的女奴 能徒手杀死豹子的女奴,绝非是一般人。 她温柔一笑,扶着肚腹轻声道:“是吗?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奴,这样的厉害?” 傻子皇帝约略想了想,摇摇头,“总之是番邦异域来的女奴,朕一时也忘了究竟是哪里的人。不过,杀豹子这一条倒是不哄人的。” 他话音未落,席间几人都生出了疑惑,纷纷转头看向那只饿极了的豹子。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想要徒手杀死它也需要费许多的力气,即便是那专司此职务的侍卫,也不能靠一己之力将其制服。 锦公主眸光再闪,微微一笑,“皇帝哥哥故意吊人胃口呢,快将女奴唤上来,且让咱们开开眼界吧。” 场中众人都不说话,看样子是都想看看徒手杀死豹子的女奴。 傻子皇帝哈哈一笑,击掌道:“将那女奴唤上来。” 小卓子忙去吩咐人,高公公站在一旁瞧了一眼天色,低头轻声道:“万岁爷,天儿不早了,要不然,咱们用罢晚膳再看吧。” 晚膳是交代御膳房做的,这个点儿也刚做好。 锦公主抬头瞧一眼天色,微微一笑并不插言。傻子皇帝不耐烦摆摆手,瞧着那只饿极了的豹子,不悦道:“晚膳有什么好吃的?不如看斗豹子来的刺激。” 虽是这样说话,却还是扫了一眼在场众人,蹙眉,“你们饿了吗?” 谁敢回答他的话?只是闷着不出声。 他瞧了众人一样,几个人都低着头,他一转眼,锦公主正瞧着他。两个人对视了两秒,锦公主已笑道,“一切遵照陛下旨意。” 他满意笑了一声,“传膳吧,朕不去厅里用膳,就在这表演场上。咱们边吃边看,边吃边聊。” 锦公主当然赞同,其余臣子也忙谢恩。 “陛下。”远处,突兀的男声响起。 她回过头,正好看到公子玄略微白皙的脸。那张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些恼怒,但都极力压制着。 傻子皇帝转头,“丞相可有话说?” 公子玄嗓音清淡,“启禀陛下,臣身体不适,欲先行出宫歇息。” 公子玄的身体好不好,她不知道,但看他此刻的神色,似乎的确不怎么好。她眸光一闪,傻子皇帝已经有了关切的声音,“是吗?爱卿身体不适?” 公子玄勉力点点头。他身旁,那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已经准备迈步搀扶,而他也准备起身。 傻子皇帝关切之心更起,忙起身,“果然是身体不适,怎么能出宫去?若是路上耽误了点,朕却要受累了……”话中的意思大家都懂,这是怕公子 玄一个不好,将独揽的朝政丢给傻子皇帝,傻子皇帝便没了清闲日子可过。 众人目光闪烁,都装作没听懂。 公子玄道:“臣只是略微不适,应没什么大碍,陛下宽心。”脸不红心不跳,竟将这句话应下来了。 她眸光一跳,瞧着他云淡风轻的脸,忽然有些佩服此人。但,佩服的心不过是一闪而逝,她就已经开口,“陛下说的对,怎能叫丞相大人此刻回宫,应当即刻传唤太医来。亲自为丞相大人诊治一番,力保无虞。” 话音落,傻子皇帝已派遣高公公去传太医。而公子玄是更没有办法离开了。 晚膳照旧传上来,宫娥刚把菜肴摆上,太医却到了。一问是公子玄身体抱恙,太医忙为他诊治。望闻问切半晌,不管是有病没病,统统是身体虚弱,需要静养的话。傻子皇帝听下太医的吩咐,让小卓子去拿药来煎。 一直不怎么出声的公子玄,终于开口,“不必劳动公公为臣煎药。只需要将药方给臣便是。臣回去了府中,也可遵照药方自己煎服。” 府中正生了一个妙手神医,傻子皇帝自然懂。闻言,傻子皇帝道:“那好。你带回去吧,索性你府中,就有一位普天之下难寻对手的神医。原本,也不比太医差了。哎……” 傻子皇帝叹息一声。 公子玄目光一闪,并不多话。 傻子皇帝追问,“沐若兰近日身体不适,可好些了?” “启禀皇上,好了许多,但身体乏力,还需静养。”公子玄抱拳躬身,从锦公主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他精壮的腰身。 她的心头忽然就闪过沐倾城的模样,不由得低垂了眼眸。 公子玄终归是没能离开,傻子皇帝既然今日专程寻他们取乐,断然不肯放他们归去。众人就在表演场上吃了晚膳,宫娥和太监将菜肴杯盘收拾离开。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遥遥望去,豹园中一片漆黑,风景朦胧。锦公主眸光闪烁,瞧着影影幢幢,倏地便见那一水儿的琉璃盏风灯,在葱茏花木间燃了起来。 好像是听了什么命令一般,倏地便由远及近,次第亮起无数的风灯。经风不灭,摇曳生姿,将豹园光影照出别样的惊艳姿态。 她心头一跳,想要瞧出其中关节,可惜并不能。 正这么想着,那只饿极了的豹子,已然再一次被侍卫驱逐出来。她这才看清,豹子浑身斑点在夜色灯火中,显得格外璀璨鲜艳,充满着奔放的野性。 公子玄沉默坐在一旁,见豹子的刹那,却似微微失态。 她的直觉素来很强 ,眨眼便察觉到,忙转头去瞧他。却见他正盯着一处花木看的出神。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不能看见任何东西。依稀察觉那一处花木轻微动了一动,夜风拂来,有轻微的香气。 她鼻尖微微一动,恍然一怔。 并没看多久,傻子皇帝再一次开口,吩咐小卓子将那女奴放出来。她轻轻抓着长袖一角,望着表演场尽头的粗大木笼。 不过是看了一会儿,就见一个侍卫用一只狼牙棒驱逐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来。小小的姑娘脚下绑着手臂粗的铁链,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裳。衣裳的式样很特别,很有几分异国的情怀。 女奴生得也很特别,根本不似南朝或是北国人。 那样小的年纪,却生生多出一股子风流妩媚的艳光四射模样。将坐在这里的她,衬得像是个仕女图中走出来的精致人儿,全是仙气,欠缺人气。可女奴却不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野性妖艳的美,大胆而热情。 女奴的头低低地垂着,绝色的脸上也没有半分的愉悦,有的只是忧伤。就那么站在场地中央,接受所有人的打量。 目光是肆意的,无顾忌的。 傻子皇帝已经开口,“吃饱了吗?” 侍卫用狼牙棒柄戳了一下女奴,“陛下问你话呢。死了吗?” 第525章 为什么要杀他 单薄的身体被戳的站不稳,身影却倔强,女奴低着头行礼,“启禀陛下,奴吃饱了。”她的口音软软的,带着异国的味道,说出的话却是南朝官话,很容易就听清。” 难怪,番商会将这样一个尤物送进宫来,这样的好东西,最能吸引傻子皇帝的注意力。 傻子皇帝懒散地向后倚靠着,连声音也变得放松起来。或许是夜色正浓,或许是天气太冷,但琉璃阁中的他们,感受到的只是温暖的炭火。隔着大开的琉璃门,女奴遥遥可望,却隔着风雪夜色。所以,傻子皇帝在这一刻是极为得意,傲然满意的。 锦公主听的傻子皇帝又问了两句,便挥挥手,不耐烦的吩咐侍卫开始。 今夜风寒,就这样开始跟豹子斗吗? 锦公主还未看清楚场地中央是怎么开始的,侍卫已经砍断了女奴脚上的铁链,解放了女奴。但几乎是同时,那被控制的豹子,已经雄健地跳跃而上,扑向了女奴。 直到此时,锦公主还不知道女奴叫什么名字。 但很可能,女奴即将赴死。 惊心动魄四个字,不足以形容场地上的厮杀。锦公主双手紧紧握紧,似乎正跟豹子打斗的人是她自己。刘裕坐在她身侧的软椅上,一双星目亦是凝重。 饿极了的豹子,和刚吃饱 了的女奴,就在众官员眼中上演一场生死搏杀。今夜,不是豹子死,就是女奴亡。大约豹子还不曾这样考虑过,但女奴显然是明白的。 女奴不过才十二三岁。 锦公主心头一跳,第一时间想到了小公子。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前也是杀伐决断的,也是狠辣无情的。可自从有了孩子,心底里便藏了一块柔软的地带。此时此刻,见到单薄娇小的女奴,被豹子追咬,她竟有些不忍。 刘裕道:“恐怕是要没命的。” 她点点头,不由得有了一息叹息。片刻,便觉一只大手在夜色中轻轻覆盖在了她的长袖上。刚巧,就覆盖在她藏在广袖下的手掌上。他就这么准确的握住了她的手掌,轻轻的摩挲安抚。他知道她在心中生了胆怯,所以无声的安慰她。 她没有推开他的手。 自从有了小公子,她对他的排斥少了很多。 她转过头,见他正望着她。一双刚毅的眼中,温柔如水,哪里是浴血沙场的武将,分明还是那个坐在归香苑中看戏的纨绔公子。风度翩翩,悠然潇洒,带着不同于众人的飘逸感。 恍然如梦。 她温柔的笑了。 “熬……”那一头,表演场上,斑点豹子爆发出极大的吼叫声,竟倒在了瑟瑟寒风中。 她一惊, 飞快转头,就见小小女奴的拳头正从豹子的咽喉穿出,一张雪白的脸上,全是斑驳的血迹。那画面定格在那里,几乎叫在场的所有人尖叫起来。 这些人也都是见过世面的大人们,是皇室宗亲的贵胄们,居然也不由得要惊叹。 好几个人站起身,遥遥望着女奴。 有人惊讶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傻子皇帝也直直的站着,遥遥望着女奴浑身是血的模样,惊叹称赞道:“果然,徒手杀死豹子并不是胡说的,这是你本月杀死的第二头豹子……” 女奴离了豹子的尸体,立即有侍卫飞快上前,拿手臂粗的铁链将她的手脚锁起来,最后拿狼牙棒驱逐她,站在了场地的中央。 傻子皇帝仍旧有些呆呆的,锦公主瞧着女奴,忽然觉得脊背上一阵寒意。忽然,便觉得这女奴留不得。若是有朝一日,女奴的拳头对准的人是她们这一群坐在温暖琉璃阁中的人,他们该怎么办? 她转头,刘裕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即便是朱瑾,也蹙眉盯着场地中央,充满了戒备。 傻子皇帝叹息好一会儿,才摆摆手,“带她下去洗洗干净再来回话。” 这是一国皇帝对一个女奴最大的尊重,女奴依旧软软的回答,“奴谢陛下隆恩。”这真是诡异的场面,一 个徒手杀死豹子的女奴,生得美艳惊人,说话却软软糯糯。 好像一个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危险物。 充满诱惑和杀气。 女奴退下去,众人的思绪却还没能平静下来。傻子皇帝道:“诸位爱卿以为怎么样?” 有人道:“果然是惊心动魄啊,陛下……” 有人道:“这样的女奴,只有放在豹园才合适。放在别的地方,臣真担心她会成为驰骋沙场的将军。” 锦公主眸光一闪,接话,“正是。这女奴太危险了,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呢?” 傻子皇帝哈哈一笑,慵懒地靠着软椅,瞧着灯火通明的琉璃阁,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危险的,还有更危险的还在后头。”他斜斜坐着,懒懒道:“方才下去这个女奴,已经十二岁。她能徒手杀死一头豹子算不得什么,朕还得了一个小东西,只有五岁。” 众人被他吊起了胃口,就连坐在远处迟迟不吭声的公子玄,也禁不住询问,“也是这样的女奴吗?” 傻子皇帝笑得愈发开怀,拍手道:“正是。也跟刚才一样,能徒手杀死豹子和猛虎。” 五岁而已? 什么样的人?哪里来的人? 锦公主目光一闪,先前下去的女奴已经洗干净上来了。仍旧穿着异国风情的服装,仍 旧是异国风情的一张脸。讲真,若不是亲眼见证她杀死了一头饿极了豹子,众人真的要怀疑她只是番商新进贡给傻子皇帝的娈宠。 然而,大家都知道并不是。 女奴仍旧温柔乖巧地冲傻子皇帝行礼。傻子皇帝一高兴,挥挥手,“将她的铁链解开了吧。朕看她不像是会谋害朕的人。” 她会不会谋害傻子皇帝,大家不知道,但是她会不会杀死其他人,却是一个慎重的谜题。 侍卫有些不敢解开。 傻子皇帝脸上有了怒气。侍卫胆战心惊,慌忙将女奴手脚上的铁链斩断了。就在斩断的一刹那,女奴却倏地一把擒住了侍卫的脖子,不过是轻巧一捏,侍卫笼罩着厚厚铠甲的脖子就断在了一旁。 侍卫倒地,一声不吭。 众人大吃一惊,表演场上其他侍卫,拿着狼牙棒蜂拥而上,尽数往女奴招呼去。 “退下!” 就在众侍卫即将接近女奴的时候,傻子皇帝却开口了。 众人大惊,愣生生杵在那里。 在座的朝臣也已经吓傻了。保持了冷静理智的大约只有锦公主、刘裕、公子玄几个人。 傻子皇帝笑起来,“哈哈……”笑声很奇怪,透着说不出的得意和满足。片刻,又收了笑意,冷着脸问,“说吧,为什么要杀他?” 第526章 生死赌局 女奴乖巧地站在那里,隔着灯火阑珊望过来,态度却十分的恭谨,半点没有杀气,也没有傲慢,“启禀皇上,奴来豹园已经半个月,一直被刚才那个人看守,被他喂食一种使人浑身无力的药物,被他蹂躏。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晚上要为陛下表演斗豹,还要继续吃那种药物,还要继续遭受他的蹂躏。” 傻子皇帝蹙眉。 女奴不卑不亢,“不吃饭就得死。似奴这样的人,在死和被蹂躏之间,只能选择后者。” 她说得波澜不惊,好像在诉说着人家的故事。却又说得这样单纯简单,让人对她恨不起来。她没有伤害任何人,除了那个伤害她的人。 怪不得那个侍卫会惧怕。 傻子皇帝沉默片刻,也不知道思考了什么,忽然不耐烦摆摆手,“好了,朕恕你无罪。赏。” 立时有太监送上来金元宝等物件,送到女奴跟前。女奴谢恩,也并没有见钱眼开的喜悦。只是认认真真捧着金元宝,静默地等候吩咐。 锦公主瞧着女奴,不过看了两眼,便转过脸瞧着傻子皇帝,“陛下,您方才不是说还有一个只有五岁的奴,也能徒手杀死豹子和猛虎吗?不如叫她们二人比试一下,看看谁更厉害。” 她温 柔的笑起来,“正好,咱们可设一个局,赌一赌她们二人谁会活下来,如何?” 话语出,意料中的听到好几人惊讶的声音。 在经历了方才那样的场面之后,这些朝臣对这个女奴,俨然已经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情绪。 或许,他们并不愿意女奴死掉。 傻子皇帝笑吟吟,“有意思,有意思……” 场地中央,不卑不亢的女奴忽然就委顿下了肩膀,低声黯然道:“陛下……那个五岁的女奴,是奴失散四年的亲妹妹。” 众人一惊,忽然就没了声息。 琉璃阁中一派沉寂。原来,两个人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怪道,都能徒手杀死豹子和猛虎,一定是她们的家族有着什么秘密的方法,专司猎杀这样的猛兽。 锦公主遥遥看去,也有些不可置信。 傻子皇帝的笑容愈发灿烂,“哈哈,如此更有意思了……” 不过是一会儿,那个小小的女奴就被带进表演场来。果然只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孩童,大约是常年吃不饱的原因,看上去不过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她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诡谲的气息,仿佛那样娇小的身体,有着雄浑的力量。不管是场地中央的谁,只要他们敢于伤害她一分, 她便能还之以十分。 锦公主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 她秀眉微微蹙起,捏紧了广袖下的手指,起身道:“陛下……” 傻子皇帝正在仔细看那小小的女奴,倒并没有怎么注意她这里。她温柔一笑,提高了一点声音,“臣身体略有不适,暂行耽搁片刻。” 朱瑾立时搀扶起她,傻子皇帝转眼过来,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自便。她躬身行礼,扶着朱瑾的手走出琉璃阁。刘裕想要跟上来,她广袖下的手轻轻摆了摆,刘裕便坐下了。 通往更衣室的**不算宽敞,但胜在清幽。一路去,稀疏的风灯并不能将道路照的很明亮,让人恍惚间行走在梦幻的景色中。朱瑾一路搀扶着她,进了更衣室中。值守在此的宫娥,恭敬地前来伺候。 她挥挥手,“不必伺候,退下去吧。” 几个宫娥不过是迟疑了半刻,立时恭敬地退出了更衣室。 她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认并没任何人偷听,这才渐渐走到了宽大的牡丹花铜镜前。 镜中映照出她光彩照人的影像,若不是肚腹高高隆起,并不比任何美人差了半分。何况,她此刻肚腹隆起,一副即将为人母的模样,反倒多了些韵味。 她盯 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道:“这两个女奴不能留。” 朱瑾迟疑,替她整理着衣裳,“怎么这样说,我看那两个女奴除了功夫了得之外,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她并不转头,扫了镜子里的朱瑾一眼,“我有一种感觉,这两个人如果不除去,会成为咱们的威胁。” 单凭直觉怎能说明什么?朱瑾闻言,点点头,仍是应了下来。应答完毕,预备着帮她更衣。她却推开了朱瑾的手,“不必了,我只是想出来走走,顺道告诉你一件事。” 朱瑾,“何事?” 她温柔一笑,朝着更衣室的门走过去,“今夜的豹园不太平,咱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朱瑾虽聪明,有很多事情也是想不明白的。她却并不打算过多的解释,款步出了更衣室。宫娥上前伺候,她仍旧避开了,一个人顺着漆黑的花木通道往琉璃阁去。朱瑾跟上来,仍旧搀扶着她。 两个人走了一路,隐约听得花木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站定在青石方砖上,回头四顾,却见一只猫头鹰正站在一支不算茂盛的树叉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令她极不舒服。 朱瑾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只猫头鹰,出声喝斥,“我说怎么总感觉有人跟着 咱们,原来竟是一只夜枭在此。呔,快滚……” 猫头鹰被惊吓,懒洋洋扑闪着翅膀陷入了黑暗中。 四周寂静,两个人站在黑暗中呆了一会儿,又继续朝前走着。走了三四步,朱瑾问,“公主,您说皇上今夜非要留下丞相大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眸光一闪,笑着,“我如何知道?陛下留下他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咱们只管看戏就是。” 朱瑾不再多问,又继续搀扶着她朝前走。 “公主。”大约是今夜的气氛有些奇怪,引得朱瑾话语多了些。 她转头瞧着朱瑾,见后者眼中凝着迟疑,不由得问,“怎么?” 朱瑾道:“公主,您说唐公子究竟在哪儿?我总觉得他没死。但人呢?驸马找不到他人,咱们也找不到他人。” 唐七么? 今夜月色正好,的确是很适合想念谢琰的。但刘裕一心想要杀了谢琰,如何又能去找人?她冷笑一声,“是不是阿裕又哄骗你们,说他不杀唐七公子,反而还要帮咱们将唐七公子找回来?” 朱瑾点头,“驸马知道孩子不是唐七公子的,哪里还有气呢?又怕您生气,听说正满天下的寻找唐七公子呢,就是想要把人找出来,送到您的跟前呢。” 第527章 有刺客 她忍不住嗤了一声,刘裕的话也只有朱瑾会信。叹息一声,她道:“我实话告诉你,阿裕不会帮着找唐七公子。如若是找到了,也只能兵刃相见。你们好好寻着公子的消息,莫要跟阿裕掺和。” “喏。”朱瑾不再多言,老老实实搀扶她。 两个人又走了几步,朱瑾没忍住,再一次开口,“公主……” 今夜的豹园不安分,连这夜色也像是格外的撩人,常日跟着她的朱瑾,疑问也多了起来。 她笑起来,站在灯火朦胧中转头,“有什么话就问吧,这里索**无旁人。” 朱瑾脸上闪现出一丝担忧,“沐倾城迟迟不露面,我有些担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不露面一定有原因,只要她懂得防范这原因就行了。 “公主,若是……咱们的计划被沐倾城知道了,她提早做了准备怎么办?我只怕她要伤您。” 他们的计划…… 她眸光一闪,想起小公子满月之后要做的大事儿,蹙眉低声道:“此地不宜多言此事。不过……若兰她不会伤害我的。即便是我将她逼到了绝路上,她也不会伤害我的。” 那一段历史,朱瑾依稀知道一些,但也并不算特别的清楚。只有她和沐倾城是当事人。当年,沐家一案,若非她赤足脱簪跪在御书房外,沐家就 要死个精光,根本剩不下沐倾城来。 当初违逆圣旨,违逆朝臣,只为保下沐倾城一命。今日,十年闺蜜情谊即将破除,但性命之事绝非如此简单。 她总还有些笃定。 她不打算再多回答朱瑾的话,只淡淡道:“总之你知道,当年如果没有我,沐家就要因为叛国罪满门抄斩。是因为有我,才有了今日的若兰。否则,十年前若兰就死了。” 她神色冷淡,不愿提及多年前的旧事。 朱瑾也乖了,不再多问。两个人顺着花木小道渐渐近了琉璃阁。早有宫娥站在那里等候,替她揭了柔软的狐裘,恭敬地请她入席。她款步走向席位,却听得表演场上还在说话。 众人还在猜测,究竟是姐姐会赢,还是妹妹会死? 她勾唇一笑,落座之后,见傻子皇帝正饶有兴味地吩咐朝臣押宝。赌谁会生,谁会死. “朕赌你会是死掉的那一个。因为……你的妹妹实在是太厉害了。”傻子皇帝满是赞叹之声,好像生死只是一场游戏,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她微微一笑,“那么我就赌姐姐死了,总要让皇帝哥哥赢一回的。” 傻子皇帝哈哈一笑,“锦儿,你这样可不好。你这是明目张胆的溜须拍马!” 她羞涩一笑,不肯改口。 片刻,便见傻子 皇帝慵懒换了个姿态,笑起来,“不过,朕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他遥遥瞧着站在表演场中央的两个女奴,指着其中一个道:“好,朕就赌阿若赢。” 锦公主迟疑看过去,刘裕忙低下头轻声为她解释。 “姐姐名叫阿若,妹妹名叫阿初,四年前在异域失散。没想到会在豹园相遇。” 他的声音温和的响彻在耳畔,她长睫一闪,愈发的生了迷蒙的心思。果然,天地一切皆是缘分,冥冥中早有注定。 但谁也没想到,才相逢却又要分离。 四年前,分离不过是两地分开的痛苦。四年后,分离却是天人永隔。 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间接的致人生死。 可,有什么办法呢? 这两个女奴让她不安,显然也不是能够为她所用的,她必须要除掉她们。 对手太强大,你会死的很惨。 所以,你应当将对手扼杀在萌芽状态中。阻止一切可能成为对手的人,强大起来。 打定主意,她压下心中的一丝不忍,温柔笑着,“那便让她们开始吧。杀豹子实在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这种奴和奴打斗最有看头。特别是她们这样关系的奴,打斗起来一定更有意思。” “哈哈……”她掩口轻笑一声,“剩下最强的一个,才有资格服 侍真龙天子。” 傻子皇帝愈发欢喜,点头下旨。 众人都已下好赌注,纷纷鼓掌要求开始。只要是人,都不愿意输。眼下既然已经下好赌注,当然希望自己押中,齐齐为两个女奴呐喊助威起来。 锦公主押的是姐姐,亦稳稳坐下瞧着姐姐阿若。 “陛下。”众人翘首期盼中,场地中一直没说话的妹妹,忽然出声。她的声音很轻,好像一只没吃饱饭的奶猫儿,细若蚊蝇。 可字字清晰,扑打在人的耳畔,并不因为声音太轻而对她产生什么轻视。 锦公主一怔,凝目看去。 阿初站在那里,只到姐姐腰眼的位置。那样娇小,大约不需要她姐姐阿若如何发力,便能将她的脖子拧断。 刹那间,仿佛已经能够看见,阿初的脖子被拧断,鲜血直流的模样。仿佛也能够看见,阿若抱着阿初尸体,痛苦哀嚎的模样。 “奴在被带上来之前,在豹舎见到了一个刺客。”细弱的声音,清晰的将这句话送达众人的耳鼓。 锦公主一怔,倏地蹙眉。 阿初仍旧低垂着脑袋,并不与任何人对视,“刺客是个女人,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 几乎是下意识的,锦公主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人明如珠玉的脸。 沐倾城。 傻子皇帝一惊 ,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一出,他不耐烦直起腰身,坐在宝座上,喝斥道:“你不想死,所以编造谎言哄骗朕吗?你可知道欺君之罪是什么下场?朕不必命你跟你姐姐决斗,即刻就能砍掉你们两姐妹的脑袋。” “陛下。”小小身体的阿初终于抬起头来,直勾勾看着傻子皇帝,“奴没有撒谎。刺客的脚印很轻浅很小,刺客蒙着黑色的面巾,但皮肤白皙吹弹可破,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即便是在夜色中,奴也知道她很美。” 眼睛很美吗? 锦公主眸光一颤,见女奴阿初小小的脸上,竟也生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美得触目惊心。 好像一只充满杀气充满诱惑力的豹子。 藏着致命的吸引。 她一惊,傻子皇帝已经先开口,“查。” 阿若和阿初站在场地中央,沉默着。两姐妹单薄瘦弱的身影紧紧地并排站在一起,她们纤细的手掌紧紧地握紧在一起,两张同样美艳入骨的小脸紧紧地望着前方。像是两株****中的娇弱花朵,正努力承担着一切。 锦公主心头一跳,忽然就想起了当年的北国。当年,她和沐倾城的关系也曾这样,不是姐妹胜似姐妹。他们一起战过的沙场,一些浴过的鲜血,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可惜……淝水一役之后,一切便改了方向。 第528章 贰心 她心中有一丝凄然,恍惚间已经听到侍卫来报,阿初没有撒谎,豹园中的确是进了刺客。刺客的身法轻柔矫健,并没从豹园大门进入,而是选择了一处院墙直接翻越。 进了豹园的刺客,顺着花木从豹舎潜入表演场来。但却遇到了被关押在豹舎中的阿初。或许是因为阿初太小了,一开始刺客并没有察觉到阿初。但刺客无疑是机敏的,阿初不过是看了她一眼,她便注意到了阿初。 索性,因为阿初太小,刺客竟飞快退走,未曾想到要杀人灭口。 正是因为刺客没有杀人灭口,所以现下的豹园之中,所有人才知道了刺客的存在。 锦公主心中第一个跳出来的人选,是沐倾城。可,依照沐倾城的性子,断不会容许阿初活着。一个看过她眼睛的女奴,无疑是危险的。沐倾城的眼睛很美,在座多人都深知此事。 微微一笑,锦公主忽然转头,“丞相大人。” 公子玄一怔,云淡风轻看过来,“公主?” 就这么一怔,几乎是他从今早到现在,唯一的一次失态。她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阿初说,刺客的眼睛很美……” 这无疑是极端的挑衅。 何况,傻 子皇帝早就说过,沐倾城身体不适,正在丞相府中养身体。 如何能偷偷入宫,进了这豹园? 公子玄脸色立时黑了,微微挺直了腰背,遥遥看来,“公主此话是什么意思?” 她一笑,温暖之意隔着琉璃阁都能传递出去,“本宫没什么意思。只是……听说桓夫人的眼睛是极美的。” 她倏地不再看公子玄,而是转头看向傻子皇帝,“陛下说是吗?” 傻子皇帝这个时候却也不傻了,闻言笑着点头,“朕记得,桓夫人的眼睛也是极美的……对了。”他点点头,好像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声音有些恍惚,“桓夫人也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啊……” 沐倾城早就嫁给公子玄,所以人人称呼她为夫人。傻子皇帝年纪不小,也早就有了皇后,珍妃等等后宫佳丽。当着公子玄的面,夸赞沐倾城的美貌,其实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甚至还有些亵渎。 公子玄的脸色愈发黑了,只不过是碍于君臣,压抑着自己的怒意。 锦公主眸光颤动,见公子玄的确是气得不轻,当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头瞧着表演场上,“既然真的有刺客出现,咱们也不必再赌你们两姐妹谁生谁死了 。索性,你们将那刺客找出来,让豹子将刺客吃掉,你们两姐妹便算活了。” 这算是开恩。 阿若一喜,阿初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这实在不符合她小小的年纪,该有的姿态。 锦公主瞧着阿初和阿若,再看向黑漆漆的豹园深处,温柔笑着,“杀死一头豹子没什么意思,让你们两姐妹互相残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就叫咱们看看你们两姐妹的本事,看看你们是如何捉住刺客的。咱们南朝的皇帝陛下……” 转头瞧着傻子皇帝,她眼中的恭敬更浓烈,“陛下一直宅心仁厚,更是盛世明君,他最喜欢有真本事的人。” “没错。”傻子皇帝终于坐直了身体,努力装出一副盛世明君的模样,“去吧。将刺客抓住,朕就让你们活下去。光芒万丈的活下去。” “嗖”的一声,她还没看得清楚,两姐妹已经不见了踪影。 许多的侍卫涌入了豹园,人人手持火把,追寻着豹园深处的花木小径,一寸寸搜捕刺客。听阿初的意思,刺客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个女人,派上这么多的侍卫搜捕,应该能将人活捉才对。 她安然地落座,目光扫过琉璃阁外,一点点看过外间葱 茏黑暗的花木。渐渐,唇边就泛起了笑意。 沐倾城…… 那个跟随她多年的虞美人首领,早已变了心,早已不再受她号令。今夜,如若真是沐倾城闯入进来,也就不要怪她了。她们既然已经走了两个阵营,此生注定就不会是同盟。 谁都想要这天下。 她想要,刘裕想要,对面……她转头遥遥看过去,公子玄的脸藏在灯火辉煌中,竟看的不那么清晰。这天下,公子玄也想要。而沐倾城,不过是帮助公子玄从他们手中夺取。 当初说好的结盟,到了今日却也生了异心。 贰心,从来都是最可怕的东西。沐倾城对她生了贰心,她又何尝不是? 远远的便听见侍卫的搜捕声,一声一声都是汇报没能搜出刺客。她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傻子皇帝慵懒的靠着宝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琉璃阁中站着许多的侍卫,每个人都拔出了佩剑,生怕有刺客突然闯入其中,伤害了坐在这里的贵胄们。 可她深知,那个刺客绝不会来这里。 她站起身,目光追随那些迤逦的火把,追随着蜿蜒在豹园中的侍卫队,广袖下的手指紧紧握住。伸手轻轻按住肚腹,那里柔软一片,枕 头的触感那么清晰。 不断有侍卫来禀报,并没能抓住刺客。 而藏匿进了花木中的阿若和阿初,也没有了一点痕迹。好像,这两个能杀死豹子的女奴,已经学了那刺客,翻越了豹园偷偷逃了。 她正欲出声,琉璃阁外的宫道上就飞奔来了一双人影。 正是个子娇小的阿初和阿若。 两个人低眉顺目站在琉璃阁外寒冷的空气中,“启禀陛下,那个刺客好像很擅于伪装,我们二人竟然察觉不到她的气息。” 这两个人对猛兽飞禽都有着敏锐的察觉,怎么竟不能察觉刺客的气息? 锦公主转头,傻子皇帝已经开口,“嗯?” 阿初道:“刺客刻意藏匿了她的气息。况且,豹园中的侍卫太多,将所有的气息都混乱了。” 这话说的不错。 傻子皇帝抬起头,挑眉,“嗯?” “陛下,请将侍卫撤走大半,我们只需要他们守住各处要塞就行了。只要那个刺客不离开,我们就一定能抓住她。” 既然已经认定了刺客是沐倾城,锦公主的心当然全都在抓捕一事上。傻子皇帝迟迟没有言语,好像要睡着了。她忙开口,“既然你们有把握,那就撤走。” 第529章 提前退场 一句话出,傻子皇帝又嗯了一声。 豹园中的侍卫立时被撤走了一大半,果然,嘈杂声少了一大半,豹园忽然就清净了下来。遥遥看去,夜风呼啸,刮过葱茏的花木,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那个刺客还在暗夜中藏匿。 倏地,她脊背一紧,好像正被什么人打量。她一愣,飞快回头,身后除去整块琉璃打造的墙面,并没任何人。琉璃墙那一头,是漆黑一片的豹园花木。 她一愣,忙指着身后大片的葱茏之色,“快,刺客极有可能在那里。我……”她神色怔忪,“我感受到她了。” 那样的眼光,让她忽然之间有些不敢确认,那究竟是不是沐倾城。因为,这样的目光她从未感受过。 好像要将她撕裂成碎片,但记忆中,沐倾城从未这样看过她。即便是虞美人一分为二,沐倾城也未曾这样看过她。 阿若和阿初飞快奔过去,消失在那一片花木之后。 今夜,对这美丽的刺客,众人算是志在必得。阿若和阿初想要保命,则更加的卖力。 她惊魂未定地落座,刘裕忙扶住她,她接受到了他关怀的目光,点了点头,低低道:“我看,兴许并不是若兰。” 刘裕剑眉一蹙,并不多言。 就在神色怔忪间,忽然见远处 的公子玄席位处,一片杂乱。侍卫围了一圈,公子玄的贴身侍卫惊惶地呼喊着,“公子病了,要立刻回去丞相府。” 一群侍卫稍微让开一点,众人便见公子玄捂着心口,躺在软椅上,一张脸苍白如纸。模样格外的疲惫,神态却格外的严肃。 他从今晨一早就推说身体不适,一直想要离开皇宫,回去丞相府。但傻子皇帝不肯同意,而她也推波助澜,不肯放他离去。眼下可好,所有人都在紧张地搜捕刺客,但他却发病了。 他的身体素来不好,时常都给人一种虚弱的错觉。再说,他打小就是坐轮椅的人,眼下虽然不坐轮椅,却也说不准还有什么隐疾,是众人不知道的。 她拿不定他的状态,转头看傻子皇帝。 傻子皇帝也是脸色暗沉,拿不准。 公子玄低沉地喘着气,他的贴身侍卫高声道:“太医呢?方才不是给了药丸吗?怎么不见得管用?” 傻子皇帝一挥手,“再宣太医。” 太医再一次被召集来,亲自为公子玄诊脉之后,脸色漆黑,“陛下,丞相大人饮酒过度,旧疾发作,急需要安心歇息。” 皇宫里显然不能安心歇息,而且……沐倾城的医术显然比太医好。留着公子玄在这里继续发病,却不肯送出去,真的就有些 没道理了。 傻子皇帝迟疑,锦公主忙起身开口,“陛下,既然丞相大人抱恙,不如就请丞相大人先出宫去吧。”抬头瞧一眼天色,她温柔笑起来,“天儿也确实晚了。” 豹园正在抓捕刺客,但这并不妨碍公子玄离开。 傻子皇帝不过是迟疑了片刻,就笑嘻嘻开口,“爱卿先回府去养着,等明儿搜出来刺客,再宣你来瞧。”说着话,再派侍卫跟随公子玄,为求一路护持。 公子玄并没起身,大约是醉的起不来了,只是苍白着脸色,压制着病态和醉态,认真道:“不必侍卫跟随,臣一个人能回府去。” 他微微一顿,补充道:“臣担心若兰在府中记挂,务必要快些回去的。”他压不住喘息,终是**一声,几乎可以断定他此时此刻很难受。 锦公主冷眼瞧着他,想起方才那惊恐的一眼,沉默了。 公子玄乘坐来时的马车离开豹园,仍旧是四平驾车,仍旧是来时的路线。一路上,手持火把的侍卫难免盘查。公子玄一路行走,一路任由人搜查,态度十分配合。 锦公主瞧着远在花木火把下的马车,招手道:“朱瑾?” 朱瑾忙凑上来。 她轻声道:“派人仔细搜查他的马车,切忌那个刺客跟着公子玄的马车逃走了。” 朱瑾得令,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不过是片刻,就见远远地围栏外,一片幽深花木中,公子玄的马车好像被一团火把围拢住。锦公主勾唇一笑,靠着软椅,扶着肚腹,心情便好了点儿。 如果公子玄并非真的不适,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已经知道刺客就是沐倾城。所以想要掩护沐倾城离开,这才要假装身体不适,为沐倾城制造机会。如果不是,那么公子玄的确有病在身,这样一个病怏怏的人,想要跟他们争夺天下,岂会容易? 她眸光中乍然涌起说不出的情绪,轻轻转头去看坐在宝座上的皇帝。 傻子皇帝正倚靠着龙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色太深,太累太困,此时此刻似睡非睡的模样,让人摸不准。 赭黄色的龙袍就在灯火夜色中,泛出奇异的光泽,远在遥遥又似触手可及。 她眸光中的色彩愈发浓郁,想起被南朝击败的北国,想起而今的天下,唇角渐渐勾了起来。 不过是一眼,她便即刻藏起了目光,不再多看一眼。 良久,朱瑾从外头归来,走到她跟前,蹲伏在地低声附耳道:“没有搜到。” 她一怔,却不能问。 抬起头,花木火把围拢之处并无什么动静。但朱瑾说没搜到人,那么侍卫们显 然只能放行。她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果然见聚拢在一起的火把渐渐分散开。渐渐地,公子玄的马车从花木深处脱身而去,渐渐消失在更加幽深处。 公子玄离开豹园了。 搜捕刺客的行动还在继续,却再也没有什么进展。银月从漆黑的苍穹里跳出来,已然近了子时,可那刺客却像是消失了一般,销声匿迹。如果不是侍卫们包括阿初和阿若都搜索过马车,她真的要以为刺客已经坐着公子玄的马车离开了。 阿初和阿若也终于站在了琉璃阁外。 她们二人紧紧地低垂着头,声音却很清晰,“启禀陛下,刺客逃走了。” 琉璃阁中温暖如同初春,众人转头去看傻子皇帝,傻子皇帝保持着倚靠的姿势,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初和阿若又一次出声,声音比先前更大了一点,“启禀陛下,刺客逃走了,奴没有捉到人。” 傻子皇帝仍旧不言不语。 锦公主抬头看去,眸光中盈起温柔,“陛下?” 傻子皇帝也没有理会她。 这在场之人中,能够唤傻子皇帝的人也只有锦公主一人了,其他人不过是陪伴傻子皇帝的玩伴,当然也不敢造次。 高公公站在傻子皇帝身后,凑近了半步,半蹲着身子,低低道:“万岁爷?” 第530章 不好走的生路 一连喊了两声,却是脸色讪讪地抬起头来,看着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定在锦公主脸上,“万岁爷……睡着了。” 傻子皇帝睡了,没人敢打扰他。也没人敢将他从宝座上提溜起来,喝斥几句然后将他轰回去睡觉。 虽然,朝政大权早就被公子玄掌控在手中,但有锦公主在朝堂上制衡着,皇帝仍是最尊贵的那个人。 他们当中谁人,都不能逾越过去。 这一下,众人只能傻等。 谁也不敢中途退场,便是再困也只能坐在琉璃阁中老实等着。 阿初和阿若站在琉璃阁外,听得这一句话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两姐妹站在寒风中,相互看了一眼,眼神却温暖非常。 锦公主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心中忽然竟生出了一丝羡慕的感觉。这样危难之中的相依为命,许多人一辈子都不能感受到。当然,也没人愿意感受这样的感觉。 她心头一动,忽然就有点舍不得杀这两个女奴。至少,她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一次活命的机会。 她抬起手,“朱瑾。” 朱瑾忙靠近,“公主?” 她微微一笑,“扶我出去。” 琉璃阁中温暖,琉璃阁外寒冷。两个女奴虽然就站在对面,但其实隔着厚厚的琉璃,本就是天壤之别。 朱瑾一愣, “不行。她们太危险。”不愧是日日跟着她的人,听她一句话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的笑容清淡,站起了身。 朱瑾只好跟上她。走出了琉璃阁,寒冷的风呼啸而来,登时让人打了个冷颤。宫娥递上来狐裘,朱瑾忙为她披在身上,仔细系好带子,又戴上帽兜,方搀扶着她一步步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她才发现阿若阿初两个人,都生得十分瘦小,比他们在琉璃阁中隔着琉璃墙看到的人还要瘦小。 姐妹二人显然没料到她会走出来,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 她冷着脸面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是淡淡瞧着二人低垂的脑袋,问,“没抓到刺客?” 对面二人低声应答,极轻极轻。 她冷哼一声,高傲地站在二人跟前,目光中杀气渐起,“既然没捉到刺客,那还留你们何用?”她转过脸,扫了一眼琉璃阁中,阁中众人有些正看着她,有些正打瞌睡,无一而论。 她背对着姐妹二人,“索性大家都在赌你们谁会生谁会死,不如这赌局便继续下去好了。” 她佯装迈步,准备离开。 姐姐阿若忙跪地道:“公主饶命。” 如果说豹园中还有谁能留下她们的性命,那无疑是锦公主无疑。阿若虽然只有十二三岁,却也知道其中厉害。 妹妹阿初却没动,只是冷冷站着。 不知道为什么,锦公主听到阿若的求饶声,心中并不欢喜。似乎,她更愿意听到阿初向她臣服。 她驻足站定,冷冷瞧着琉璃墙内沉睡的皇帝。 阿若道:“求公主饶命。奴知道,只要公主愿意放我们姐妹一条生路,我们就一定能活命。”说着话,阿若几乎要五体投地拜倒在地上。 锦公主仍旧没回头。 但她并没有迈出一步。这意味着,她愿意饶她们姐妹一条命,但是阿若说的话不能打动她。或者说,她们能提出来的交换条件,达不到她的要求。 “公主。”一直不出声的阿初终于开口。 声音细弱蚊蝇,但真的很清晰。 她倏地回头,瞧着这个瘦小的小小女奴,眸光冷淡。 阿初不卑不亢,并没有像她的姐姐一样跪地乞怜,而是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认真道:“公主想要的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我们所求,不过是一条生路。” 阿初顿了顿,小小的眼睛中忽然璀璨起来,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生路即使再难走,那也是一条生路。我和姐姐都愿意为之效力。” 阿初没有说愿意为她效力,而是说愿意为生路效力。 一条艰难困苦的生路,只要是生路,她们就愿意去走一走 。 夜风凄寒,花木阴郁,灯火朦胧中,银白的月色刚巧照在阿初幼小稚嫩的脸上。这一刻,她忽然有种错觉,与她对视的人并不是一个四岁的小小女童,而是一个比她还要年长,比她见识还要多的成年人。 一个充满了杀气,又沉稳内敛像豹子一样的女人。 她心头一跳,勾唇笑起来,“很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喜欢。” 她没有多说什么,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牌丢了过去,刚巧落在阿初的手中。 月色下,玉牌莹润晶莹,价值不菲。正面篆刻着繁复的虞美人花,花瓣和叶片栩栩如生,好像能嗅见火热的芬芳。阿初拿在手中细看,却见背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 锦公主见到阿初疑惑的眼神,唇边的笑容深了些,转身走向了琉璃阁中。 她没有同她们多说什么话,却给了那样一块玉牌。 那是虞美人八大首领才能拥有的首领玉牌,是首领身份的向征。朱瑾、沐倾城、辛夷、关三爷、王七爷、阿静、枫凰、月姬都有一块。 而今,她将另外一块给了阿初。 只要阿初不傻,她一定会想办法联系阿初。当然,还会培养阿初。 她抬起头,瞧着苍穹上的银月,微微一叹。她的虞美人的确应该大换血了,更新换代是每 个特务组织必须经历的过程。十年了,虞美人这把利剑有了锈迹斑斑。 她必须要把这把利剑再一次打磨一遍。 朱瑾搀扶着她,因为并没有看见她将玉牌给了阿初,所以不知道阿初的新身份,而是问道:“公主真的不要她们死了?” 方才还说不能留下活口,现下却又要留下姐妹二人的性命,朱瑾摸不清她的意思,自然有此一问。 她转头瞧着朱瑾,低声道:“朱瑾,咱们什么时候,也捉只豹子玩一玩吧?” 牛头不对马嘴,朱瑾眨眨眼却明白了她不愿多言的意思,只好打着哈哈,“小公子一定是喜欢的。我听说小孩子家家,最喜欢这些圆滚滚的东西。” 凶猛的豹子,到了朱瑾口中竟成了圆滚滚的东西。 锦公主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一夜,到底是没人能吵醒天子。两个女奴也没有被处死。锦公主一句皇帝睡着不方便处置,先安顿下去再定。侍卫们便懂了她的意思,将两个女奴小心翼翼押解了下去。 但,她没有吩咐侍卫用铁链将两个女奴锁起来,两个人登时便有了十足的自由。 即便是关押在圆木笼子里,几个穿着铠甲戴着防护罩的侍卫,也不能将他们怎样了。谁也不敢靠近她们,只要被她们触碰到,生死便在她们手中。 第531章 和解 这一夜,众人散去的都太晚。宫门早就下了钥,好在傻子皇帝醒了之后,便下了旨意,差遣小卓子亲自送人出宫,御林军也不敢为难。 锦公主坐在步辇之上,水眸中的光彩很浓。刘裕骑马跟在她身侧,不由得询问,“我看你今夜好像很开心。” 她一笑,没有回答。 刘裕愈发疑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跟两个女奴单独呆的那一会儿。当即,低声道:“可是那两姐妹?” 她眸光一闪,转头瞧着他的剑眉星目,直将他瞧得心里没底,方才展颜一笑,“她们好看吗?” 两个人还是小孩子,根本没长开,但不得不说,她们被教导得早有了妖媚女人的风情,很有些吸引人。 刘裕一笑,“我一晚上都在看你,倒是没怎么看她们,根本不记得她们长得什么样子。” 她嗤笑一声,忍不住斜睨他一眼。只一眼,便察觉不妥。这样的神情,跟从前没闹矛盾的时候,是挺像了。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小女儿家,活脱脱便是广陵城中那个娇柔可爱的白兔优伶。 刘裕显然也看清了她千娇百媚的姿态,也明白了她这一笑的意思,忽然就傻愣愣杵在那里。若不是身下的战马还在追随步辇,只恐怕他就要傻兮兮地掉队了。 她不敢再看 刘裕痴痴傻傻的脸,一张脸火一样的烧起来。 亏得夜色太浓,而她脸上的胭脂水粉也很厚,终于将她的不自在遮掩了过去。 不过,回去太守府之后,两个人的关系便有点暧昧起来。至少,刘裕忙前忙后地照拂她,比之前殷勤周到许多,甚至赖在她的房中不肯离去。 这么几日,他都睡在窗下软榻上。她早已习惯了,但今夜他的状态显然不同。 她有些忐忑,又说不出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忐忑。总归是不愿意他继续睡在窗下。直到小公子困了,被奶娘抱走睡觉。只剩下她一个人扭扭捏捏坐在床榻上,她清了清嗓子,认真道:“阿裕。” 刘裕正为她倒水,闻言转头,“怎么了?” 大概是方才几个丫鬟伺候她的时候,他得了空闲早已沐浴过。此时此刻穿着雪白的中衣,一头墨发披散在肩头,已经半干了。这么回过头来,看上去干净俊逸,活脱脱就是广陵城的样子。 身上的杀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都隐藏了。 她心头一跳,愈发不自在起来,但却开不了口撵他出去。 他本已睡了这几日窗下,她也受得了,怎么忽然又要将他撵出去?大家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好了很多,偏生她又要看他不顺眼么? 这太守府里的人谁不是个人精儿?那刘荣就是个精明的,真见了刘裕被撵出来,也不知道要教导些什么招数。 她心下腹诽片刻,摆摆手道:“我累了,睡吧。”说完,轻轻脱了脚上的明珠绣鞋,将双腿收回到床榻上,藏进了柔软暖和的锦被之中,面朝里侧躺着,又将锦被掖了掖,方闭上了眼睛。 刘裕见她果然困了,忙熄灭了灯烛,轻手轻脚地走到窗下,脱了鞋子上了榻。 闭上了眼睛。 夜色静溢,夫妻二人各自睡着,但今夜的气氛显然是不同的。 漆黑的房间里,静寂无声,连他们的呼吸声都很清浅。锦公主睁开眼睛,瞧着黑暗中的纱帐,想起广陵城中唱戏,想起当日江边相遇,想起她拿着嫁衣走在归香苑的后园子里,寻找改嫁衣的人。 不过是打个幌子,但这么多年,她却依旧记得。 眸光一闪,便想起了采桑,想起了陆问。 建康府陆家,即便是当初跟刘裕有了盟约,真相遇之后,却也是兵刃相见。刘裕的心性,断然不会留下世族大家。公子玄的心性,又将满天下造反的势力都清理了差不多。 她勾唇一笑,脑海中便有了小公子的身影。有朝一日,刘裕做了天下帝王,小公子就是太子。 真龙 天子! 想着想着渐渐闭上了眼睛。 她渐渐起了呼吸声后,刘裕方从榻上翻身而起,缓缓朝着门口走去。熟练地走到门口,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外,刘荣正站在那里。一见了他高大的身影,便凑近来,笑着道:“大人,府里来了三个毛孩子,说是懂得医术,还拿着文书。” 刘裕一怔,才起来他从万毒谷中招纳了三名贤士。他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是三个神医,全都要投入军中的。” 刘荣也是一喜,忙为他披上狐裘,跟在他身后去往花厅。 夜色已经很深了,因是冬日,这天儿压得黑漆漆的,好像永远都不会亮起来。但其实,再过不了多会儿,就是寅时了。 三个年轻人站在花厅中,身上的衣裳显得格外局促,灰头土脸的模样算不得光彩,但他们的眼睛却比在万毒谷时坚定了很多。那是一种历练之后的眼神,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刘裕笑起来,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握住了三个人的手,又拍了拍常仁的肩膀,朗声道:“一路好走,我到了这么些日,你们才到,路上可吃苦了?” 虽是叫他们投靠了辖下军官,但当兵的就没几个聪明的,哪里懂得太多弯弯绕。见三个毛孩子拿着刘裕的文书,第一想法是杀了三 个人,另外寻人替换了他们。 都是当兵,都是毛孩子,时间一久,刘裕哪里认得? 刘荣站在厅中,闻言先是一惊,讶然道:“这些当兵的也太大胆了。连你们的文书也想要吞没,连你们的性命……” 三人都有些沉闷,刘裕哈哈一笑,“有什么要紧,你们现下平安到了太守府,见到了我,不就成了吗?这一路历练,连进军准备都免了。直接拿着枪,上战场去吧。” 怀寿一怔,仰头看着刘裕,“真的吗大人,我们可以直接参军了?” 刘裕哈哈一笑,拍拍怀寿的肩膀,又拍了拍显胜的肩膀,道:“当然,我刘裕一言九鼎,决不食言。”说着话,又吩咐刘荣道:“先安顿他们三兄弟好吃好喝好好休息几日,等他们适应了建康府的生活,就来寻我。” 刘荣忙道:“喏。”忙将三兄弟领下去。 三兄弟中,常仁最聪明,心知到了建康府中,三个人就是蚂蚁一般的存在。刘裕身边的人多如蚂蚁,他们若不能拿出点真本事,只能做个半死不活的军医,就这么庸碌一辈子了。 可,一旦被刘裕所重用。往后,做个大官锦衣还乡也不是不行的。 刘荣领了三人下去,刘浩轩进门来,“大哥。” 刘裕转头,扫了他一眼。 第532章 我会保护你的 刘浩轩忙几步走近,站在灯火之下,道:“公子玄的马车直入丞相府,一路上不像是急匆匆怕人追的模样。属下一直追到他们家大门口,也不见一个刺客的身影。倒是隐隐约约听得公子玄的侍卫四平,一路都在抱怨。” 刘裕挑眉,“抱怨什么?” 刘浩轩冷笑,“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说什么皇帝摆明了就是要针对公子玄,所以明知道他生病还不放人。非要等人真个醉的不省人事,醉的出了旧疾,这才肯放人。” “哼。”刘裕冷笑一声。 这些话,也只有四平这种人敢说。若是公子玄未曾酒醉,只怕听见四平议论君上,也是要斥责的。 刘裕摆摆手,“只要刺客没有跟着他就行。”略微沉吟片刻,淡淡道:“或许,刺客真的不是沐若兰。” 刘浩轩不屑,“鬼知道。” 两个人不再商议此事,各自离开,自去歇息。 刘裕进了卧房,借着窗外月色瞧了一眼锦公主的床榻,迈步朝着窗下走去。然而不过是走了两步,就再也走不动。他迟疑了片刻,终是调转了脚步,缓缓走到了床榻之前。 床上的人儿,正面朝里睡着。因为没点灯,他并不能看清楚她的姿态。但,其实他不必点灯,也能将她的影像在脑海中勾勒清楚。 他缓缓坐了下去。 床榻柔软,比他这几日睡得地方暖和了太多。 这张床榻实则是他和她共同拥有的。但现在,只孤孤单单睡着她一个人。这个念头只闪现了一下,他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伸出手拨开了纱帐。 纱帐中,锦公主柔软的身体藏在锦被下,夜色中看上去凹凸有致,玲珑可人。 因今日专程进宫,才沐浴熏香过,纱帐中的气息十分好闻,干净馨甜,勾得他心头一跳。一跳之后,便再也控制不住,整颗心扑通扑通跳起来,一刻也停不下来了。他咽喉滚动了一下,伸出手搭在了她的锦被上。 隔着锦被,也能感受到她娇柔的美好身躯。 他忍不住顺着锦被下的曲线,一点点一寸寸摩挲。大手燥热,好像有一团火在手掌中燃烧跳跃,烧得他心口狂热,烧得他胸腔压抑,烧得他身体某一部分有了反应。 这样的反应,他再是熟悉不过。 恍惚间,就想起了锦公主坐在步辇上,娇嗔的那一个神态。牡丹花一般的容颜上,娇羞温柔的神态好像是广陵城中。 他目光一闪,忽然就想起了当日第一次亲吻她的场景。 那日夜色正好,也是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略显压抑,略显不舍,他吻了 她。 他勾唇一笑,笑容咧开在暗夜中,显得安心而诡异。此时此刻,若被人看去也不知道要骇成什么样子。 他叹息一声,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连带着心口的焦灼,连带着身体某处的胀痛难受,也都渐渐偃旗息鼓。他再叹息一声,整个人便清醒了下来。 “丫头。”他低低念叨了一声。 声音很轻,并不能传出去多远,即便锦公主就睡在他身旁,也一定不会听到。 他瞧着她一动不动侧卧着的模样,轻轻埋下了头颅。不过是片刻间,就在她侧脸上落下轻轻一吻。这个吻,一触即分,生怕吵醒了她。 “我一定会保护你,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和儿子。”抬起头颅,他瞧着床榻上依旧沉沉睡着的锦公主,声音低沉开口。 很平淡的一句话,他说地也很平淡。但他脸上坚定的神色,却像是正在发着誓言。 他不再多坐,站起身放好纱帐,一步步走到了窗下,合衣而眠。 一直到窗下想起鼾声,锦公主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墨黑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似璀璨地能发光。眸光中藏着什么,却教人看不分明。 但那眼神中,一定有一种情绪叫做喜悦。 一种经历种种,最终却明白了一切的安然神色。 因为安然, 所以喜悦。 窗外的天儿渐渐亮起来,但没人来打扰屋子中的夫妻二人。因今日不必早朝,二人睡得多晚也是没关系的。 朱瑾站在园子里,瞧着紧闭的屋子,娇俏的脸上便有了五分喜庆。待见得刘荣说起刘裕寻了几个神医,正欲投入军中时,这喜气便有了八分。 她瞧着刘荣领着三个人出门去,笑道:“咱们军中也当有妙手神医,即便是不必他们治疗什么病症,单单是将消息传出去,便是异样的战斗力。” 刘荣没多言。 刘浩轩进门,正见朱瑾笑嘻嘻的盘算,就差拿着她的金算盘拨弄的吧嗒吧嗒了。他一怔,冲朱瑾笑笑,便自去寻了块地方站好,只等刘裕醒来。 院中开得腊梅花,香气扑鼻,迎着寒风凛冽。天空万里无云,湛蓝如洗。院中的几人,也是各司其职,其心所向。 似乎,有些事情隐隐约约有些不一样了。 丞相府,花厅中。 沐倾城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一封书信。信中说着刘裕在万毒谷收了三个小兵,个个都是神医。又说李老六暴毙在通往万毒谷的山坳深处。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必想也明白了。 她一怔,捏住了书信,脑海中浮现出李老六的模样来。 信件是七爷送来的,七爷近日并不在建康 府。听闻锦公主手底下的关三爷不在,七爷似乎追着这人去了。 她眸光闪烁,思及关三爷的十六把小刀,再想起七爷与关三爷的打斗,心中总归是安心了些。转头,问蒋玉娇道:“公子呢?” 昨夜在宫中酒醉,公子玄直到此刻都没有醒来。但其实,她知道这不过是他刻意为之。昨夜他醉酒没醉酒也只有他和她知道,她当然不会去戳破了他的谎言。 想起昨夜在豹园惊魂一幕,她眸光黯淡了下来。 蒋玉娇也知道情况,眨眨眼,“公子还没起来呢,正等着您给他治病,您怎么不动?” 若非沐倾城的医术比太医好,皇宫中的那位一定不会同意公子玄从皇宫离开。她压下眼底的波光,低声道:“拿上药箱,走吧。” 二人就在书房中处理公务,公子玄睡的地方却也不远。很快进了卧房,公子玄果然还没起来,丫鬟们站在门口,正捧着巾帕水盆等物,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息。 她不由得一笑,走得近了,众人忙向她行礼。 她摆摆手,“你们在这守着,能守得多久?下去吧,公子醒了,我自会差人传唤你们。” 几个丫鬟大喜,谢礼之后离开。 她便推门进去了。 蒋玉娇没跟着她,任由她一个人进门之后,守在了门口。 第533章 生病 进门,入目天光黯淡。因为关着门窗,又没有点灯,所以并不太亮堂。 公子玄就在书案后,正端端正正坐在圈椅上看一本书。那是一本古旧的书籍,他正看得津津有味,大概是没料到她进门。 她笑起来,缓缓走到他身边,朝着他手中的书看去。书中描绘晦涩难懂,她实在是没心思去弄明白。但公子玄看得很有劲头,她便站定在他身旁,等他看了许久,抬头来,她才开口道:“公子?” 公子玄一点没有惊讶,约摸是早就知道她站在一旁。当下微微一笑,“你一早就跑了,倒是将为夫为难了。” 她跑了,留他一个独睡,既是醉酒生病,总不能早早就起,也只好选择赖在房中做做样子了。 她一笑,也并不多言,只是微笑着看他。 因有昨夜的事情,两个人的感情实则是更加的好了。此时相对一笑,那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心有灵犀之感,更较之从前不同。 良久,公子玄哑然失笑,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道:“索性,我便起了吧。虽是酒醉生病,也不至于醉得太久。” 两个人起身,对昨夜之事根本不曾提及。仿似昨夜一幕,只不过是梦幻一场。 忆起昨夜对两个女奴的许诺,她眸光中燃起一丝笑意,瞧着公子玄收拾妥当,低声道:“今日你仍在府中养病吧,我去一趟桃花园。” 桃花园是七爷的地盘,从前公子玄心中其实是十分介意的。 但现在,他渐渐便没了这样的介意。他心中明白,沐倾城对七爷只有兄弟情义,并无男女之情。他点点头,温温和和笑着,“去吧,早些回来。” 她勾唇一笑,转身出了丞相府。当日大张旗鼓回来建康府,实则许多人并不知道她出征打仗之事。回来之后,她便向皇帝告假,说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这许久,即便是出门也尽量遮掩行踪。 所以,昨夜锦公主才会装腔作势问傻子皇帝,她是否在边关打仗之事。一句话,便将自己摘出去,好像整个朝堂上的腥风血雨都与锦公主没有半文钱的关系。果然,这样的套路,最是锦公主爱用。 她戴着透额罗,披着披风从丞相府后门出来,上了一辆普通的马车。马车并无丞相府的标识,沿着巷道飞奔,蒋玉娇坐在她对面,瞧着她的模样,问,“果然有那样一对姐妹吗?” 她点点头,“两姐妹的功夫一等一的好,随随便便就能打倒。” 蒋玉娇一惊,哈哈一笑,“这么能打,竟然还会被人捉住,送进豹园去?” 她一怔,眸光中浮现出让人看不出的情绪,淡淡道:“人这一生,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命运……你懂吗?”她瞧着蒋玉娇的脸,将蒋玉娇看得莫名的发毛。 “夫人,您就别这样看我了,看得我脊背上起了一层毛毛汗。”蒋玉娇摆摆手,嘟囔道:“咱们亲自去救是不成的,还是拜托七爷吧。” 沐倾城撩起车 帘瞧了瞧车窗外,眼前是飞快掠过的街道景色。她幽幽一叹,“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扛过昨夜,依照锦公主的意思,她们想要活命是很难的。”. 锦公主手段狠辣,看上去再是温柔风光,内里都是骷髅白骨和鲜血。 蒋玉娇一笑,“那么厉害的两个人,绝不会轻易死掉的,她们……比咱们可有毅力多了。” 两个人不再多言,匆匆隐匿进了建康府车流之中。 太守府中,锦公主与刘裕的感情,一夜之间便有了质的飞跃。丫鬟们、下属们似乎都能察觉到,却都没曾点破。有小公子做调剂,锦公主看刘裕当是顺眼了太多。而刘裕对小公子和锦公主,更是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 锦公主的身体有太医好好调理,渐渐就好了起来。不过因是难产,又因难产之后被刺客行刺,所以仍旧显得虚弱苍白。但这样,已经很好,这条命算是神奇的保下来了。 整个太守府都把消息死死压着,对外仍旧是还未生下来孩子。 甚至,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锦公主已经回到了太守府。 就在这样的天气,时间渐渐就近了深冬。天气是愈发冷了,主院烧起的地龙,起了太大的作用。锦公主和小公子日日窝在主院中,哪儿也不去,生怕外头的寒风伤了母子二人。 南朝天下是不怎么下雪的,进了深冬也不过是天气阴沉,有绵绵阴雨连续下着。但其实,这样的天气倒比下雪还要冷。湿冷 的天气,俨然比干冷更让人受不得。原本就身子虚弱的小公子,就在这样的天气中,生病了。 对于这样小的早产儿来说,什么样的病都是大病。锦公主当下着急的很,可除了命令儿科大夫好好瞧着,也不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刘裕也寻了个由头,不再去朝上或是外出办公。夫妻二人守在孩子身边,生怕孩子有个闪失。但,孩子还是发热起来。起初是身子发热,奶娘抱着他,感觉他比平常有些不同。然而,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孩子的体温就上升到了滚烫的地步。 锦公主从奶娘怀中接过孩子,只觉得如同抱着一团火。这团火滚烫灼人,几乎要将她的手心烧着了起来。她大惊失色,一张温柔了十几二十年的年,就这样惨然变色。 刘裕忙靠近过来,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宽慰道:“别怕,没事的。”当即吩咐太医速速救人。 而今这个时代,高热等同于要了人的命,因为没有任何快速的药物能迅速降温,迅速消炎。一切的治疗都基于拖延,拖着药物起效果,拖着药物治疗身体的病症。 可小公子的身体本来就差,并不能拖延什么时辰。 锦公主骇得半死,盯着孩子火红的小脸,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压抑不住。这样一个风风火火,杀伐决断的武神,就这样在屋子里的丫鬟面前,落下泪来。 模样如同一个普通的妇人,一个只有儿子的普通妇人。 朱瑾一见 ,眼圈一红,“公主……”一开口便说不出话来,只是哽咽着。 其他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眼圈红红的。刘裕想要安慰几句,不知道为什么,连他自己也有些喉头酸涩。他压着心中这一点难受,朗声道:“一定要治好我儿子,否则本将绝不饶恕。” 太医战战兢兢躬身行礼,忙去研究药方。 很多药物,针对这样小的孩子根本不能用的。太医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就这么折腾到天黑下来,小公子的高热似乎退去了一点。锦公主抱着儿子,眼中掩饰不住欢喜,忙对孩子的小脸亲了又亲。 孩子沉沉睡着,因为本就身体不好,再加之生病,此刻看上去跟刚出生的孩子也没个两样。瘦瘦小小,可怜兮兮。她胸中涨出难受的涩然,噙着泪光,低声道:“孩子不怕,娘一定会治好你的。” 奶娘站在一旁,胆战心惊,一直不敢抬头。 锦公主却没责备她什么。若是换了其他大户人家,必定先将奶娘责打一顿,进而换人。但锦公主却没有这么做。 众人不敢睡去,守在小公子身边,片刻也不敢停歇。到了夜色渐浓,锦公主毫无睡意,抬头见其他几个丫鬟脸色戚戚,便吩咐几人轮班下去休息。众人哪里敢,都道一点不困。 她摆摆手,淡淡道:“小公子还需要照顾,如果大家都累得病了,谁来照顾他呢。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只好轮班下去休息,只有她和刘裕仍旧守着。 第534章 偷袭 奶娘站在一旁,胆战心惊,一直不敢抬头。 锦公主却没责备她什么。若是换了其他大户人家,必定先将奶娘责打一顿,进而换了人选,但锦公主却没有这么做。 她愈是这样宽怀,奶娘反而愈加的愧疚。 众人不敢睡去,守在小公子身边,片刻也不能停歇。到了夜色渐浓,锦公主毫无睡意,抬头见其他几个丫鬟脸色戚戚,似乎有了困意,便吩咐几人轮班下去休息。 众人哪里敢,都道一点不困。 她摆摆手,淡淡道:“小公子还需要照顾,如果大家都累得病了,谁来照顾他呢。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只好轮班下去休息,心中对她却是感激的。 房中,只有她和刘裕守着,两个人都没有睡意,眼中都是深深的担心,眉心里都是化不开的哀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听得刘浩轩在外头喊,声音不大,一听便知道是刻意压制着的。 锦公主一怔,怀中的小公子仍旧沉沉睡着,她眸光一闪,问:“怎么回事?” 春霜正要去开门,刘裕已经先一步起身走到门前,一把打开了房门。刘浩轩就站在外头,一见了他的脸,慌忙道:“大哥,不好了,城外营房被人偷袭,烧死了好些兄弟。” “什么?”刘裕一愣,还没反应 过来。 好好的建康府,能够跟他抗衡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特别是世族大家几乎都要被灭的差不多了,更没有谁有这样的本事,胆敢烧伤他的兵马。 刘浩轩脸上一片慌张,担心道:“咱们的人死了很多,几乎都是浣风楼的兄弟,那些偷袭的人好像对咱们的兵马了如指掌,这……这……” 刘浩轩也算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好一条汉子了,此刻分析起来也难免胆战心惊。如果敌人真的像他们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们,那么这一场偷袭就是谋划已久,就是胜券在握的。 那还有什么打头? 刘裕剑眉星目中涌起一丝烦躁,喝斥道:“谁人竟敢这样大胆?小公子今日刚巧生病,竟然就有人敢动到我的头上。”他紧握的拳,愤愤地砸在门框上。 刘浩轩,“大哥,快走吧。”若是不能抓住袭杀他们的人,只恐不能跟营中兄弟交代。 锦公主已经隐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抱着小公子轻轻走到门口,眸光温柔的瞧着刘裕。 刘裕被她一看,心头涌起一丝温情,低声道:“有人偷袭兵营,烧了粮草,还烧了好些兄弟们。” 锦公主一愣,“谁人这样大胆?” 这几日,刘裕也时常出府,但都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他所有的时间,都在陪伴儿 子和妻子上。所以,竟对今夜的偷袭毫无预料。 他剑眉中凝起一点不露痕迹的狠辣,“不管是谁,胆敢动我刘裕,我自然不会让他好过。你带着孩子先睡,我处理完就回来。”话音落,快步出门。 然而,刚跨出门去,就见屋外匆匆奔来一人,黑灯瞎火也没个灯笼,一柄佩剑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正是赵林。 刘浩轩和刘裕都有些愣住。 刘裕目光一蹙,“怎么回事?” 赵林遥遥抱拳,匆匆奔近,大声道:“不好了,大哥。北部营房遭了偷袭,咱们的人被射死射伤许多,这些人有一种特别的火器,实在是太可怕了……” 夜色下,赵林的脸苍白无色,显然吓得不轻。刘裕乃为建康府太守,手握兵权,有着东南西北四处营房。但他的嫡系基本都在南部营房,所以刘浩轩进门直接说营房出事,刘裕就知道他说的是南部营房。 原本已经觉得有人偷袭南部营房,算得上是胆儿大。现在,才知道他的北部营房也被偷袭。他心中一跳,直觉不好。果不其然,夜色中的主院外,又匆匆奔进来人。 刘荣站在黑暗中,“大人不好了,有将官来报,东西两部营房遭人偷袭。偷袭之人使用火箭射击,威力无穷。那些射**箭的弓弩,咱们的人从来 没有见识过。真的是射程极远,来势汹汹,不可阻挡。” 辖地再被偷袭,刘裕心头一根弦忽得拨动一下,瞬时将他的目光亮了起来。 他转过头来,锦公主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道:“公子玄!” 他们原本计划好了,等到小公子身体长得壮一些,他们是一定要跟公子玄决一高下的。现下,对方却将时间提前了。竟然,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锦公主眸光中全是冷笑,“去,带上虞美人,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沐倾城……她的手段果然跟从前一样狠辣。”可沐倾城到底是小瞧了他们。 她是主,沐倾城这辈子都永远只能是婢。 刘裕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压制不住,却还算留着三分冷静,“我带走了人,那你呢?你怎么办?” 她微微一笑,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低声道:“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太守府中,我有什么要紧?只需让流年记那边加紧防备,混淆他们的视线便是。” 没有人知道她生了孩子,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太守府中。即便是傻子皇帝急召那一次,她也是从太守府绕道公主府,再从公主府门外大大方方出门。 明面上,她跟刘裕生着气,住在公主府。暗地里,聪明人知道她住在流年记后院 里。但,却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太守府里。 这里是安全的。单单从公子玄夫妻二人偷袭营房就可以分辨,敌人的目标根本不是她,而是挫伤刘裕。 刘裕不过思索了片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那你一定小心照顾自己。府里的人,我不带走,全都留给你防身。” 他是不能再耽搁下去,沐倾城的武器新式,若再耽搁只怕要死伤更多的兄弟。 丫鬟已经送上来铠甲佩剑等物,刘裕一边走一边穿戴,听着刘浩轩和赵林的汇报,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锦公主瞧着几人匆匆出门,听得夜色中召集人马的声音,眼皮跳了一跳,心中暗道:不要有什么事情才好。 她不好一直站在风口上,只好转身进了门。奶娘忙来接了孩子,几人关上了房门,脸色都是惴惴。 锦公主瞧见几人的脸色,略一沉吟,走到了书桌边。今日的情况,须得即刻禀报入宫。不管如何,傻子暖皇帝待她也还是不错的。夏叶忙来替她研墨,她提起狼毫饱蘸了墨水,小心翼翼将敌情写清楚,吹干了墨迹,将信纸折叠起来装进信封中,转头道:“速速送进宫去。” 夏叶应了一声,就要出门。 她道:“回来。” 夏叶忙站定。 她眸光仍旧温柔,“让朱瑾去。” 第535章 攻府 朱瑾本被她遣去睡觉,现下大约正睡得熟。夏叶躬身垂首:“喏。” 本就睡得不远的朱瑾被叫起来,听得夏叶说起今夜的情况,登时大惊,却是不肯去宫中。她匆匆穿戴整齐出了房门,招手唤来一个下属。吩咐此人绕道去公主府,再从公主府出发,将书信送往宫里去。又另外唤来一个下属,低低道:“三爷昨儿就从外头回来了,赶紧的让他进太守府保护公主。” 下属忙去了。 朱瑾不放心,喝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去了流年记,也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和三爷的人出了流年记。” 尽管流年记今夜要唱一出空城计,但她不认为太守府就可以内里空虚。 只可惜,人马都被刘裕调走,府里已经是十分艰难了。 锦公主坐在书桌前毫无睡意,朱瑾推门入内。 “公主,我吩咐人将三爷叫来了。想来一会儿就要到的。” 锦公主点点头,“叫来吧,索性不过是唱空城计,也真就用不上的。只是做的这样保密,恐怕沐倾城根本不能得知她的行踪。” 她眸光一闪,“派人盯紧公主府和流年记,一旦有人偷袭,即刻来报。”必要时候,她连这太守府也不能守着的。刘裕在外与公子玄决一死战,她必须要好好保护好小公子,这是他们的儿子,是他们的全部。 朱瑾垂首,“喏。” 这 一夜显然是不能睡了。朱瑾劝解她不要担心,先好好睡一觉,她却没能有一丁点儿的睡意。吩咐人将太守府外围的侍卫又加了一层,灭了府中的灯火。 夜色中的太守府一派静悄悄,仿佛里头的人已经睡熟了,也仿佛刘裕带走了兵马,此处实在没什么人了。 自然,胆敢在今夜杀刘裕个措手不及的人,并非为了刘裕的钱财,所为的不外乎一个“权”字。 而,刘裕输了之后,谁会得到他的权利,答案登时立显。 锦公主心中清楚,瞧着屋外漆黑的一片,眸光漠然。 到了后半夜,前方刘裕的消息还未回来,小公子的高烧却再一次发作。大夫进进出出,极力为小公子退热。 索性汤药是早早准备好的,倒也不用小公子刻意等着。锦公主亲自喂小公子喝药,但小家伙却没那么乖,一是不愿意喝药,二是身体虚弱,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喝药。 有嬷嬷拿了专司喂药的勺子来,要撬开小公子的嘴巴,将汤药灌进去。 锦公主盯着那粗硬的勺嘴,皱起了眉头,伸手挡开了嬷嬷,低声哄着孩儿,“娘的小乖乖,你乖乖喝药,爹爹一会儿还要回来瞧你的。他若是瞧见你还没好,肯定要生气的。” 都说严父慈母,没想到自诩为铁石心肠的她,到了这个时候,竟舍得搬出刘裕来吓唬人。 朱瑾站在一旁,脸上 挂着一丝苦笑,“公主吓唬他做什么?他这么小,哪里听得懂呢?” 她哼了一声,也是认同,终是舍不得将那汤药灌给小公子。小公子窝在她怀中,一张小脸滚烫,闭着眼睛睡着。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着,他的呼吸先是轻轻浅浅,到后来竟也有些沉了。 嬷嬷道:“公主,药是一定要灌进去的,耽搁不得。” 嬷嬷是老人,有些话丫鬟们不敢说,她还能说两句。锦公主无奈,亲了亲儿子的小脸,终是将孩子交给了奶娘。奶娘抱着孩子,秋水捧着药碗,嬷嬷便要拿着那勺子来喂。 汤药还未灌下去。 “砰。” 巨大的撞击声,就在此刻响起。声音从主院外头来,震得整个太守府都能听见。 嬷嬷的勺子没能伸到小公子嘴巴里,惊得抬起头来。小公子仍旧沉沉的睡着,这样巨大的声音,竟然也没有惊醒他,或许真的是病的不轻了。 锦公主一怔,倏地站起身,遥遥望着窗外。 窗外漆黑,窗棱上糊着的明纸透进来微微一点光亮。那是廊下点着的明黄灯笼。 心口一跳,她微微眯起眼睛,便听得主院外头再一次响起那巨大的声音。 “砰。” 遥遥可听,却还隔着一点距离。距离不算远,应是太守府大门口发出的声音。屋子里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瞧着她。 她眸光森寒 ,只觉得脸上的肌肉都泛起了凉意,沉声道:“有人在撞门。” 刘裕急匆匆出了太守府,前往营房施援,却将大门紧紧闭着。不仅如此,她增派的人手还专程将门抵死了。然而,现在却有人使用巨大的攻城柱在撞击她的大门。像攻打城池一样,在攻打她的家门。 她冷冷眯起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明珠朱玉的脸,定定道:“迎敌。” 两个字出,所有人都警戒起来,奶娘道:“公主……” 她没有回答任何人,只是低声道:“灭灯。” 屋子里的灯火倏地熄灭下来。 所有人都沉默着,她转头看向朱瑾的方向,“咱们的人有多少?” 朱瑾忙道:“外院留了五百人,都在太守府各处院墙下守着。内院约有二百人,都围着主院值守。”兵力都被刘裕带走了,太守府中空虚,只有区区七百人。 “七百人?”锦公主眸光淡淡,长这么大,她的心第一次有了一些胆怯的感觉。 不是害怕攻府的人会将她怎么样,而是担心她的儿子会怎么样。她冷冷站定在方砖上,低声道:“暂且先不要给小公子喂汤药。” 黑暗中,嬷嬷道:“喏。” 她再道:“将二百人都召进来。” 朱瑾一怔,“公主?” “召集进来,全数隐藏在厅中和房中来。我们……”她迈步,“先躲到小公子的睡 房中去。” 此时他们身处的房间是主卧,也就是敌人最容易以为她会呆着的地方,她当然不会继续再呆在这里等死。至于太守府其他地方,就算他们有时间去躲藏,也迟早会被敌人搜寻出来。 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搏一把。先躲到小公子的房间,趁着敌人疏忽大意的时候,绝地反击。 她几乎可以确定,此时此刻指挥撞击大门的敌将是谁人。到了这个时候,她不觉得惨然一笑,竟忘了最了解她的人,其实就在近前。 她却以为,她做得足够妥当周全。 几人并没点灯,只有春霜摸出一只火折子在前头领路。黑漆漆的房间中,众人各自寻了位子坐下,面色惴惴。隐藏在这黑漆漆的暗夜中,彼此的心跳如鼓,竟都能听清楚了。 朱瑾道:“公主,咱们逃吧。从后门逃走,可以先往城中避一避。坐在这里等死,不是咱们的风格,即便是人马都被驸马带走,咱们就不能活着出去了么?” 上有天子,刘裕又有兵马在手,今夜的攻击只能是一场偷袭。只要躲过去,多得是时间和精力来比拼。 十八般武艺还未用出来,怎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她微微一笑,瞧着黯淡光线下小公子酡红的脸,冷声道:“逃不走的。” 转过头,她冷冷绾好长发,淡淡道:“你们全都在此处躲藏好,我先出去瞧瞧。” 第536章 搏一搏 “不行!”朱瑾飞快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认真道:“让我先去探探路,若是真不能逃出去再说丧气话不迟。” 朱瑾一身娇俏黄裳,不管怎么看都是温柔可亲的模样.但此刻,她的眼睛里却藏着压不住的怒火。她当然也知道今夜攻击她们的人是谁,却不愿意坐着等死。 锦公主与她对视,有心想要拒绝,因多拖延一分钟,就有一分钟的危险。却不忍心就此打消她的希冀,只道:“我给你一刻钟的时辰,你去吧。若是去路被堵死,即刻回来,我另有办法。” 朱瑾忙点头,“喏。” 众人在黑暗中等待着,锦公主也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站在门口,瞧着外间的庭院。 “砰。” 巨大的声响再一次响起,能听见太守府外围的侍卫,跟敌军打起来的喊杀声,甚至能隐约听得兵器之声。她微微蹙起眉,回头瞧一眼被奶娘抱在怀中的孩子,眸光一沉,就欲出门去。 刚迈出一步,却见夜色中有人匆匆奔来。 朱瑾已经回来了。 一张脸在月色下格外惨白。她站在台阶下,仰头瞧着廊下的锦公主道:“公主,太守府各处都被敌兵围死了。咱们的人死伤惨重,今夜……只怕是过不去了。” 这样的结 果,锦公主方才已经简短告诉了她。可当她真的一一去确认之后,得出这个结论却是难以承受。几乎能听见她的哭腔,却是经年来从来遇到过的情况。 锦公主淡淡地瞧着她,低声道:“那个人做事,从来都是如此,心狠手辣,不折手段。你与她相识数年,难道竟不知道吗?” 说逃不出去,自然是有道理的。一旦被那个人惦记上,今夜的太守府便是此人志在必得。 锦公主勾唇一笑,“进来吧,先躲藏好,今夜想要活命,只能靠搏一搏了。” 话音落,却听得一阵刀锋划破夜空,凉的人心头一跳。她转头,就见关三爷从主院围墙外跳进来,那里正有一处角门,他的刀却是从角门中飞出来的。 他纵身一跃,接了刀光在手,遥遥站定,抱拳道:“公主。” 三爷对她的衷心可见一斑,一直都沉默地跟在她身旁。她眸光一闪,问,“怎么回事?” 孤身一人进了主院,那么他的人呢? 三爷淡淡走上前来,站在台阶下,“沐倾城的人实在太厉害了,我只能自己攻进来,至于人马……根本带不进来。” 带不进来,自然也带不出去。三爷的脸色有些戚戚,与朱瑾的神色几乎一模一样。 她一怔,脸色 一沉,“既然是冒死进门,又何须进门?保存实力,蓄谋大计才是应当做的。” 三爷一笑,笑容虚浮,“若公主果真被沐倾城那个叛徒害了,关某人的势力保存下来又有什么意义。等着被沐倾城那个贱人收编吗?” 他倏地向锦公主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沉声道:“关三誓死保护公主!” 这些誓言,淝水一役,城墙之上,虞美人首领们都曾发过。彼时,最得她心的那个红衣女将,也曾说过誓死保护她安危的话。 但而今,那个女将却带着人马,从太守府四面八方围攻进来,只为取她性命。 只为将她的虞美人一网打尽。 好一招声东击西,好一招暗度陈仓,好一招调虎离山,好一招瞒天过海。 她胸中涌起巨大的凉意,淡淡道:“我知道了。但我不希望你们死掉。现在,你们两速速进房去躲起来。一旦若兰攻进来,你们也不要出声,待得她带人进了内室,再对她发动总攻。” 她粗略看了一眼庭院中情况,见三爷来时的角门漆黑,乃是通往外院的。而近处也有一处角门,是通往后宅的。眸光闪烁片刻,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朱瑾和三爷却不肯听从吩咐,而是齐齐仰头,“公主,我们要跟您一起去 。” 她回眸一笑,摆摆手,“不必了。今夜能不能活命,只看能不能杀她个猝不及防。我未出月子,身子虚弱,却是靠不得的。全赖你们二人了。” 她不再多言,挥手吩咐二人进房藏匿,而她自己却匆匆往主卧去。 身后,传来朱瑾和三爷关门的声音,到了这个时候,众人心知肚明,想要活命只能以智取胜。 太守府大门外,火光正盛。 沐倾城一身战甲,傲然立于***之上。明如珠玉的脸颊上,只是冷淡的笑。可那笑容不达眼底,不过是浮光掠影一般,一闪而逝。 “砰……砰……” 大门还在持续撞击,侍卫们显然比她更兴奋。她冷冷淡淡扫一眼,太守府院墙下出战的双方人马,不由得勾唇一笑,高高扬起右手,“继续撞击,若有阻拦,不惜一切代价铲除之。” “喏。”侍卫们高声应允,剑光在火光中愈发森寒。太守府的大门就在这喊声中,轰然洞开。 众人情绪愈发高昂,齐齐欢呼一声,沐倾城遥遥视之,佩剑高举,朗声道:“入府。” 昏黄的灯笼并不能照亮多远,侍卫们拔剑奔入大门,转过照壁直往主院而去。两旁墙下,登时扑过来一二百侍卫,气势如虹地阻拦他们的去路。 战况再一次胶着,她竟不知道院墙下还埋伏着侍卫。 可她的人马足足带了五千,哪里会惧怕这一二百人?她纵马而上,扫视一圈战乱的人群,根本不曾多看一眼,就带着剩下的人匆匆而去。 太守府的侍卫们只能绝望地看着她的背影,兵刃相接之声乍起,渐渐淹没在人海之中。 漆黑的主院中,锦公主正急匆匆地伪装。换了寻常的衣裳,打扮成寻常的模样,做出一副即将临盆的假象。她往芙蓉铜镜中照了照,见一切妥当,慌忙提了一盏宫灯往外院去。 朱瑾等人俱都潜伏在内室中,四野沉寂,唯听得庭院中风声呼啸之声。她提着宫灯站在院中,恍惚听得有人从角门那头来了。她冷冷一笑一声,稳稳站定着。 一直到那脚步声渐渐近了,她方才提着宫灯匆匆往后宅角门去。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危险的,分分钟便有可能被人发现。但她好像并不在意被人发现似得,只是一步步往角门奔去。但,仔细观察就会知道,她的样子看上去很急,动作却不快。 就这么一点时间,就近了角门。 远处的脚步声愈发近了,几乎就要从前院角门穿进来。她倏地站定,闪身躲在了近处的黑暗中。 她竟然没有逃走。 第537章 赶尽杀绝 远处,人终于进了庭园。 来人一袭战甲,佩剑悬在腰间,一身打扮英姿飒爽、庄严美丽,正是多日不见的沐倾城。 锦公主在心中暗暗一想,约摸在豹园中还是见过的。不过那时候她在明,沐倾城在暗。她眸光一闪,紧紧盯着沐倾城和一干下属,很快便认出了站在沐倾城身边的几个人。 辛夷、王七爷、月姬……竟然都在。 想她的虞美人创办多年,这些人曾是她忠心耿耿的下属,而今却站在沐倾城的身旁,准备将她一击致死。她心中不免闪过一丝悲愤,终归是压下了。胜者为王败者寇,狭路相逢勇者胜,到了这个时候,早已不是论感情,而是论本事了。 谁的本事大,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只可惜她虚弱不堪,刘裕又被沐倾城调虎离山,现下……乃是她占了下风。 “怎么没人?”夜色火光下,辛夷朗声开口,气势十足。这个曾经以一当十的银袍女将,如今倒是愈发对沐倾城衷心了。 沐倾城冷冷扫视全院,哼道:“难道我们中计了?” 一旁,一袭灰白衣裳的王七爷,吊儿郎当笑了笑,“爷的消息灵通的很,锦公主一定在太守府中,绝对错不了。” 消息显示锦公主躲避在太守府,那么就一定在太守府了。沐倾城微微眯起眼睛,四下打量,一双眸子闪着 熠熠的光辉。 即使隔得这样远,锦公主依旧能看清沐倾城眼中的冷意。她握了握拳,盯着花厅门口台阶下的几个人,忽然晃了晃熄灭的宫灯。 宫灯早就被她熄灭,不过是因为上面有琉璃罩子,正好能映**光的光。 只是一闪,便成功攫取了沐倾城的视线。而她,拽着琉璃盏宫灯,飞快往角门去。 “在那!”沐倾城遥遥一指,招呼下属跟上来。 她心头冷笑,急欲狂奔,只为速速引得这些人追来。沐倾城追来,朱瑾带着孩子便能得救。 然而,跑了没有两步,却是倏地浑身一怔。 “啊……啊……啊……” 黑漆漆的庭院中,幽幽响起低低的婴儿哭泣声。一声一声,扣人心弦。 那声音很轻,却是从内室传出来的。小公子今夜正生着疾病,原本早已高热昏迷哭不出声来,此时此刻却不知道为何,竟就哭出了声。 想要以自己为饵料,引走沐倾城的打算,就此破灭。远处的沐倾城佩剑一横,转头瞪着厅门。 辛夷等一干下属,已然驻足静听,面上都是凝重的神色。 小小婴儿的哭声,就这样一点一滴,一声一息,渐渐清晰起来,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内室中确实有一个孩子。 不是这些人幻听。 锦公主胸中涌起巨大的悲伤,倏 地跳出了黑暗,直愣愣站在火光之下,全等沐倾城来抓。然而,她失望了。 沐倾城紧紧盯着她不曾回头的背影,幽幽道:“她已经生了……” 所有人霎时间改变了追击她的方向,转而看向了正房。 哭声就在此刻戛然而止。 锦公主回头来,高声道:“若兰。”满面的焦急不能掩饰,成功引得沐倾城回头来。 但,也只是匆匆一瞥,沐倾城便指挥下属走上了台阶。竟然,根本不曾将她在意。 雪亮的佩剑就在沐倾城手中,刀光还还未扬起,锦公主再也不能站定,只能飞快奔跑,终是挡在了大门口。 “不。”她抬起头,望着夜色中对面人冷漠的脸,低声道:“若兰……那是我的孩子。” 房中寂静,再也没有一点儿声息。她背对着房门,紧紧贴着门板,望着台阶下傲然而立的沐倾城,轻声道:“你我姐妹一场,今夜……果真要赶尽杀绝么?”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沐倾城,忽然就冷冷一笑,淡然出声,“你欲将我赶尽杀绝也不是一日两日,怎么轮到你的时候,便这样委屈起来?” 沐倾城眼帘一抬,好看的眸子直勾勾看着她,“若非今夜我先动手,只怕等你出了月子,就是我的死期。”似乎不愿再搭理她,忽然高高扬起手,道:“拿下。” 话音落 ,站在沐倾城身后的辛夷等人,飞快拔剑而上,齐刷刷照着她斩来。火光夜色,刹那间充满了诡谲的血腥气,她眸光一闪,双掌如刀,迎上前去。 自然是不敌。 她还没出月子,生孩子又是难产,今日更是乏累无比。她不是辛夷的对手,甚至王七爷还未动用一招一式,她便败下阵去。 她死死挡着房门口,望着沐倾城冷漠的脸,低声道:“我知你心中恨我,但……我不要求别的,只求放了我儿子一条生路。” “放了你儿子一条生路?”沐倾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就收了佩剑,低低笑了起来。 似乎笑了好一会儿,这才长睫一颤,盯着她的眼睛道:“十年前,何人又曾放过沐家人一条生路?你为了将我纳入虞美人中,私底下干得好事,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沐倾城冷冷逼视,傲然道:“沐家百来口人,俱都死于你的陷害之下,不要以为北国山高路远,我就不能得到消息。实话告诉你,你我血海深仇早在十年前就结下了。今生除非我死,否则,血仇不报,我沐若兰必遭天打雷劈。” “唰。”迎面便是一柄短剑,闪着乌黑的光,直冲冲向锦公主刺来。 她翻身躲避,险险避开剑锋,正见沐倾城手中执着夕颜剑。这柄剑并非沐倾城在北国时所有,听闻是在 广陵城得到的夺命神兵。 别说是普通人,就是会武功之人,只要沾上这剑上的毒药,便也要肌肤溃烂,死相凄惨。 她断断不肯被沐倾城所杀的,只是死死护着房门,惊声道:“不,不要。” 偌大太守府,所有的侍卫都在外院御敌。这主院中反而空空如也,沐倾城扫视一圈,心中大定,脸上难免露出一点得意的微笑来。 收剑退后,沐倾城站在台阶下,高声道:“拿下锦公主,抓住她的孩子,我要亲手处置。” “喏。”辛夷、王七爷、月姬等人匆匆而上,再一次袭击上锦公主。 锦公主狠狠一脚踹飞了月姬的柳叶长剑,再一拳砸向辛夷的大刀,还未收手,却被王七爷一把分水刺伤了后背。 后背上的衣裳登时撕裂,鲜血顺着衣裳汩汩留下来。叫她倏地一痛,险些踉跄在地。 厅中仍是悄无声息,像里头根本没有一个人。 她眸光一闪,避开了辛夷和月姬,转身迎上王七爷的分水刺。七爷的功夫素来不弱,今夜要斗,便是一场你死我活。 不过她显然不是王七爷的对手,也不知几招就要被他拿下。 沐倾城看了一会儿,冷笑道:“穷途末路,你还不肯投降,我敬你是个人物。”话音虽这样说,却是足下一顿,上了台阶,绕过她的身旁,直接破门而入。 第538章 将计就计 沐倾城急于想要杀死小公子,已知情急。 厅门洞开,竟未阖闭。此乃沐倾城始料未及,不由得用力过猛,栽进了厅门。迎面就是一柄明晃晃的刀,贴着她的面门来,她一闪而过,却是被削中手臂。 房门在此时“砰”的一声紧闭,也不知道是谁人力量。 王七爷等人站在外头,一时没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得厅中响起兵器相接声。 乒乒乓乓声乍起,屋中瞬间就灯火通明,一下照亮了无数的人影。 七爷大惊,道:“不好!” 厅门紧闭,沐倾城孤身一人被围困在当中。朱瑾、三爷等面色狰狞,长枪短剑齐刷刷招呼而去。 厅外,王七爷脸色狂冷,欲突出锦公主的抵挡,冲进厅中救人。 但锦公主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也不知道从哪里夺来一把长剑,与他战斗在一起。 论功夫,锦公主的功夫当然不会差,否则当初在北国,怎能将这些人成功招揽在麾下?否则,又怎会有北国女武神的称号?她的功夫不露则已,一旦决定用来杀人,确有她看家的本事。但可惜,她产后虚弱,所有功夫仅余二三成。 王七爷被她缠住,进退不得。辛夷咬牙切齿,“锦公主,你竟算计人!” 她闻言,不 由得想要放声冷笑。这些人背叛了她,今夜还骗走了她的丈夫,只为算计她和孩子性命。她不过是出了这么一招请君入瓮,怎么就成了算计人? 若论算计,她哪里又是沐倾城的对手? 不过是将计就计,不过是趁人不备,不过是绝境逆战而已! 她长剑一挥,回手挡住辛夷的步伐,喝斥道:“要想进门,就从我的身上杀过去!” 沐倾城在其中被困,不管怎样,总要二三十招才能分出胜负。即便是只剩下二三成的功夫,她也必须要拖延上片刻。 辛夷大刀横劈,高声喝斥道:“滚开!”一个推攮,却没能将她推动。 她站定身形,迎面就是一个扫堂腿,将辛夷踢得一个趔趄。辛夷一惊,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本事,大刀再次回砍。 王七爷也不闲着,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管得不与女人争斗的事儿。早就将分水刺朝着她面门刺来。 她躲开一步,分水刺没能扎中她。然而,辛夷的大刀却是堪堪落在她的手臂上。她拧身折转,虽躲过一劫,却还是伤了手臂,血肉模糊。 她颤了颤,倒退一步,抵在门上。破绽一出,王七爷的分水刺“哗啦”一声近了她另一只手臂,登时让这只手也跟着血肉模糊起来。 鲜血喷涌,受伤不敌,她再难支撑。 王七爷和辛夷闯入了厅门。院中站着的侍卫们也都闯了进去,厅中,一时陷入混战。 她所有剩余的人,都在这花厅之中,因是她的心腹,功夫倒是不差的。但王七爷和辛夷便是大敌,却不是她这些心腹下属可以对付的高手。 她有伤在身,已然不能再动,能够对付二人的,只有朱瑾和关三爷。 此前在广陵城,七爷就曾与关三爷和朱瑾在桃花园中打斗过,他们都不是七爷的对手。 锦公主勉强支撑着身体,望着门内的混战,心中一时发苦。 果然,进了这厅中,王七爷的功夫显然出神入化,叫人招架不住。迎上王七爷的人乃是朱瑾,一张金算盘舞得虎虎生风,看呆了众人。 当日虞美人八大首领,朱瑾乃是最虚弱的一个,走到哪儿都需要人保护。人人皆知她只懂得钱财经营,根本不懂刀枪战术。到了此刻,才发现朱瑾的功夫并不在关三爷之下。 甚至,并不在锦公主之下。 关三爷此刻缠斗沐倾城,朱瑾便从中脱开,单独迎战王七爷。就是后跟进门的月姬,看到这一幕也是傻眼。 锦公主僵着一双手,瞧着眼前一幕是欣慰的。 朱瑾的功夫高深,虽 不至于莫测,到底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只因为自进入虞美人第一日,她便要求朱瑾隐藏身手,刻意伪装成弱者。所以,整个虞美人都不知道,朱瑾原来这样的厉害。 当年,她所想的只是让朱瑾成为最后一张底牌,不想让太多人将她的虞美人摸清。而今,她终于庆幸自己有这样的安排,所以才能在此刻,拖延保命。 刘裕对她之心,她深知。今夜这调虎离山纵然使的再好,刘裕终归是会收到消息。城外营房距离此处并不算远,而沐倾城所为,放在建康府中,根本是见不得光的事。 她只要想方设法地拖延,拖到刘裕来救。只要刘裕到了,沐倾城的人不攻自破。只要她能躲过去,假如她能躲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她心头一动,追进了门。 沐倾城因先前遭遇众人围攻,早已负伤在身,此刻有了辛夷月姬等围困关三爷,她便站在房间一角观战。 沐倾城受了不轻的伤,锦公主也受了不轻的伤,两个人倒成了半斤八两。锦公主不过是迟疑片刻,便飞快上前,挡了沐倾城对面。 沐倾城身后,奶娘抱着孩子正要从后窗逃走,她挡住沐倾城,沐倾城便无力分心乱看。她极力掩护,那一头奶娘已然要爬了出去。她面上显出夸张 的冷笑,道:“怎么,你没料到会是这个样子的吧?” 明明她也是负伤在身,明明她也周身挂彩,可看到沐倾城带着血痕的身体,她仍旧充满了欢喜。 她想,不知不觉中,她们两个人都变了。 沐倾城也跟着冷笑起来,“原来朱瑾才是你的底牌。” 她淡淡一笑,笑得虚弱不堪,论身体,她的确不是沐倾城的对手,但论智慧,沐倾城却不一定能跟她比拼。她嗓音温柔,“我的底牌本来是你,可惜你背叛了我。” 不仅背叛了她,甚至还要来取她的性命。这样的下属,早在北国时,她就应该将其斩首示众。或者说,早在淝水一役,她从城楼上倒下去时,就应该拉着这火红战甲的武将,追随她赴死。 然而一切都晚了。 她抬起头瞧着对面明如珠玉的脸,低声道:“若兰,你我算是扯平了。今夜,你要杀了我也无妨。我所求不多,只想再跟你喝一杯酒。” 沐倾城目光一闪,她微微一笑,淡淡开口:“义结金兰时,你我姐妹二人曾在月下香炉前喝下结义酒。如今,既然已是图穷匕见的结局,不如彻底来个了断。” 远处,人人都在打斗,奶娘捧着孩子已经爬了出去。 她眸光一闪,笑着道:“你看可好?” 第539章 实在抱歉 然而,话音还未落,便见窗前支着数把锋利的长剑,逼迫着奶娘又从菱花窗外爬了进来。 她一怔,几个穿着战甲的士兵,渐渐出现在菱花窗外。奶娘瑟瑟发抖,孩子昏昏沉睡。 她神色变换,一颗心倏地揪紧。 沐倾城察觉到她的不妥,飞快回头看了一眼,便朗声笑起来。也不去回答她的话,反而是看向了厅中。 花厅里,越来越多的人围拢,将朱瑾和关三爷困在当中。二人渐渐落了下风。 金算盘的光芒刺眼,一颗颗珠子流星一般射向王七爷,但都被分水刺拨开。叮叮当当散落的金珠子,打在谁的身上,谁就被烙下一个窟窿。 但锦公主的虞美人并没有退缩,仍旧在苦苦戮战。 沐倾城站在那里,眼中渐渐就有了好整以暇的神色,微笑道:“看来,三爷和朱瑾还是不敌啊……至于你我,到了这个时候也都不必动手了,看戏就是。” 看什么戏呢?眼睁睁看着她的人被沐倾城的人绞杀,而她却不能动弹。她眸光一闪,倏地一跃而起,直取沐倾城心口。 沐倾城一怔,始料未及,险险躲开。夕颜剑再次出现在手中,泛着寒光对着她。 虽说两个人都受了伤,虽说都伤得不算轻,可她刚刚生产 ,体力哪能和沐倾城比?夕颜剑舞动几招,她就不敌了。 她狼狈地倒在地上,脑袋磕在桌角,顿时鲜血如注。伸手一摸,全是血水,竟不觉得有多痛。沐倾城冷冷一哼,扫了她一眼,紧握夕颜剑走向了窗边。 奶娘就在那里,虽也有些功夫在身,却是于事无补。那么多侍卫持着雪亮的长剑,将她逼在死角。孩子就在她的怀中,全然不知道眼前的一切。 沐倾城站在奶娘面前,目光冰冷,好像一条游离的蛇,高傲地吐着信子,“今晚的运道不错。”拍了拍手,对侍卫高声喝斥,“拿下!”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奶娘揪住,有人伸手去抱小公子,奶娘狠狠一口咬在那人手掌上。那人嗖的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奶娘脸上。 牙齿和着血喷了一地,被奶娘吐了出来。满口的鲜血,满脸的**,她的手中却是一空。 侍卫抱了孩子,就欲递给沐倾城。锦公主再也顾不得,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奔近了奶娘,一把将孩子抢在了怀中。 侍卫还想再次抢回来,她死死护住孩子,不肯撒手。 她的眸中,是深深的恨意。这些人围攻了她的太守府,趁着她内里空虚之际,杀入了她的房中,制服她的下属,欲将她和孩子一起绞杀 。 朱瑾方才便劝她逃走,可她没有逃。她深知逃走毫无作用,沐倾城不是一般的悍匪,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躲藏在房中,殊死一搏。此时此刻,沐倾城受的伤显然不少,但她的谋算已经失败了。 她的人不是沐倾城的对手。 失败就意味着被杀。 她大惊失色,脸上终于有了波澜,心中更是暗潮涌动。 怀中的孩子娇嫩可人,还在发着高热。孩子的病症尚且不曾治疗好,对面便有了虎狼一般的敌人。平生第一次,她感觉到了恐惧。 沐倾城已非当年,而她竟还存着侥幸。 她直勾勾抬起眼帘,将孩子抱得更紧,望着对面明如珠玉的美人,低声道:“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远处,三爷正被辛夷和月姬缠斗,王七爷对着朱瑾,已明显占了上风。一屋子的侍卫,死的死伤的伤,可沐倾城的人还在不断涌入。 她已经无力抗衡。 刘裕,他在何处呢? 沐倾城漠然站在她面前,被一群侍卫护卫在当中,扶着肩膀上鲜血汩汩的伤口,冷笑道:“唔……原来真的是你的孩子。你的心机一直很重,我还以为你拿着别人的孩子糊弄我呢。” 似乎是略微想起了什么,沐倾城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 语气幽幽道:“实在抱歉,公主,竟选在你生孩子的时候,对你下手。” 小公子本就发育不完全,这么看去像是刚刚生下来似得。锦公主闻听一言,死死抱着孩子,再一次哀声道:“若兰……放过我的孩子。” 此时此刻,拖延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刘裕迟迟不来,而沐倾城早已存了杀她的心思。今夜在此,大概是躲不过了。 她的眸光一片凄然,双手却比任何时候都箍紧。 沐倾城冷笑,上下打量她许久,目光中的神采愈发熠熠,“公主这是在求我吗?” “是。”我求你。她紧紧瞧着沐倾城眼中的光,身上的伤,低低道:“只要你放过孩子,你提的一切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哪怕你所求的正跟我一样,我也可以和阿裕一起匡扶襄助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是有了大不敬的嫌疑。但此刻,谁人管她说的话有没有冒犯君上。 沐倾城面孔冷然,像是在看一个小丑,“公主,你若是求我放过你,我倒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指不定脑子一热就要答应。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求我放过你儿子,你可知道……来日,他就是我与公子玄最大的敌人。” 刘裕有夺天下之心,这孩子乃为嫡长子,那就是太子的 人选,是帝王的接班人。沐倾城再傻,也不会傻到给公子玄找不痛快。 一句话出,锦公主的双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一家三口,未来所面临的情况。她一怔,高声道:“若兰……我从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呵呵呵……”沐倾城笑起来。 像是听到了十足的笑话,推开侍卫,缓缓走上前来。一步一步,接近了锦公主,接近了孩子。 锦公主大惊失色,死死抱着孩子,眼中已经有了惊恐。远处朱瑾和关三爷无暇分身,仍旧在戮战不止。近处,却无人能救助与她。 她一步步退后,沐倾城一步步紧逼。两个人的脸上都凝着沉重冰冷的神色。但沐倾城显然比她轻松了许多。笑容就这样在沐倾城的脸上渐渐绽开,越来越耀眼。 她也几乎要没有退路。 “报……”房门口,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个侍卫,扶着腰刀慌忙四下张望禀报。 扶着腰刀的姿势显示,此人是一个军中侍卫,他模样并不熟悉,不像是虞美人。锦公主眼皮一跳,就见这人已经看到了沐倾城。 穿过乱糟糟的打斗人群,侍卫飞快近了沐倾城跟前,将手中一物高高举起,态度十分恭敬,“夫人。” 第540章 掐死 沐倾城接了他手中的东西,当着她的面拆开来。 信纸上并没写多少字,但那字迹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很快,她便看到沐倾城的脸色变了。一张轻松快意的笑脸,变成了阴沉可怖的黑脸。好像被人挖了祖坟,娼了幼妹,真真是恨不能将人一剑杀之。 她一怔,就见沐倾城刷刷两下撕碎了信纸,将信纸狠狠丢在脚下。转头瞪着那个侍卫道:“滚,只当我没看见他的信。” 侍卫不知道夫人为何发火,可又不敢多问,只能惴惴离开。 厅中的打斗还在继续,乱糟糟的嘈杂声中,锦公主冷冷盯着她的脸,哼道:“你已经猜中了是谁写的信吗?” 微微一顿,沐倾城冷笑连连,“你当然猜得到,他的事情你如何能猜不到?” 狠狠瞪着她的眼睛,沐倾城道:“公子玄已经跟刘裕正面对决上了。刘裕武功再好,战术总不如公子玄,今夜刘裕就要死了。”隐隐的笑意就在灯火杂乱中传开去,砸地她的耳膜生疼。 刘裕和公子玄已经对上? 那公子玄不是有很厉害的火器吗?刘裕会有事吗? 她来不及细想这些问题,便听得沐倾城忽然拔高了声音,讥讽道:“不过,公子玄临到上战场,还记挂着你 ,叫我不要攻打你的公主府。他哪里知道,你根本不在公主府也不在流年记,你住在太守府中。” 整个建康府知道她藏身何处的人也不多,可沐倾城却知道。 沐倾城嘲笑声更浓烈,“我当然知道你在太守府中,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啊,公主。整整十年,十年闺中情谊,竟落得如今的下场。”像是比她还要伤心似得,沐倾城的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她冷冷听着沐倾城的讥讽,只将孩子抱紧。此时此刻,不管沐倾城要说什么,只管说就是,她需要的只是拖延到刘裕来救。只是公子玄与刘裕交战,他能够分出身来救她们母子么? 公子玄武功不弱,关键是战术的确很厉害,刘裕不是公子玄的对手。 “他不该临到上战场还惦记着你的生死安危。”沐倾城忽然就有些歇斯底里,惊得她倏地抬起了眼帘。 可,对面的人终归是忍住了一切,明如珠玉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字一顿道:“公子玄说你即将临盆,叫我不要为难于你。说什么咱们曾是患难与共的朋友,偷袭一个产妇不是英雄所为。” 刷的一下拔出夕颜剑,沐倾城紧逼过来,喝斥道:“跟你还讲什么英雄?公主,你对我从来都是步步算计,我又为 什么要跟你讲道义?你和刘裕杀了我多少兄弟?连千舟水寨的人都不放过,公子玄竟然还要我同你讲道义!” 夕颜剑近在咫尺,下一秒很可能削下来。 锦公主在心中念了一万遍刘裕的名字,眼下却毫无办法。她浑身鲜血,怀中的小公子还生着病,然而……一切都不可控,生死都是未知。 她抬起脸,望着沐倾城,眸光中闪过一丝希冀,哀声道:“若兰,当日你与公子玄相识,也是因我而起,后来,你与公子玄结缘,患难与共,结为夫妻,也有我莫大的助力。算来我当是你们的媒人。今夜你可以杀我,但请不要伤我的孩子。”她死死抱着孩子,紧紧盯着沐倾城的眼睛。 一字一顿,却在想着如何从这房中脱身。 沐倾城在这里,那么外围一定是安全的,可刘裕为何还不能攻入太守府来?再耽搁下去,只会死在真的这里。她眼波流转,余光见朱瑾和关三爷还在打斗中。二人大约已经用了最大的力气,辛夷和月姬、王七爷三人并不能讨得什么好处。双方僵持不下,却无暇顾及她。 若此刻,她不是产后,她和沐倾城完全可以拼死一战。谁胜谁负都是不定。然而…… 今夜这场时机,沐倾城早有谋划,天时地 利人和,对方皆占尽了。而她,只能被动挨打。 她眼帘低垂,暗暗呼出一口气,紧紧抱着孩子瞧着沐倾城,“公子玄以及你我,都是多年的好友。今日虽因天下权势成为死敌,却终究还有一段情谊,你可以杀我但请放过孩子。” 她幽幽垂眸,话音中闪过坚定,“若公子玄在这里,我相信他一定会要你放过孩子的。” 她可以殊死一搏,但孩子先要安全。沐倾城在这里,只要肯放过孩子,她再将孩子交于朱瑾,孩子便安全了。 可惜,她的打算再一次失败了。 她话音刚落,眼前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倏地蹿上来,狠狠按住了孩子。孩子就在她的怀中,被沐倾城狠狠按住,登时踢腾起来。高热着的孩子,本来正在昏睡,现下却是惊醒了。 沐倾城怨毒的眸子对上了孩子的眼睛,孩子登时骇得大哭起来。 儿子惊骇大哭,锦公主的心也跟着抽搐起来,她紧紧掐着沐倾城的手,“你干什么!” 然而,因为身子太弱,受伤太重,竟没能把沐倾城的手拿走。反而被沐倾城一掌推攮在地,孩子也被沐倾城抢走。 数把长剑瞬间压在她的头顶,将她整个人围拢,她仰起头隔着刀光剑影,死死盯着沐倾 城,“沐倾城……你要做什么!” 沐倾城就那么死死瞪着孩子,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一双手忽然就狠狠地用力。小小婴儿的哭声陡然变得尖锐,一声一声,几乎要穿过高高的屋顶。而后,乍然虚弱下来,渐渐不闻。 锦公主脑袋轰然炸开,疯了一般往上爬,就欲跟沐倾城拼命。然而,侍卫手中的长剑死死压在她的头顶,别说跟沐倾城拼命,就是站起来想要抓挠一下沐倾城也难。 她根本动弹不得。 孩子…… 她的孩子…… 此时此刻就在沐倾城的怀中,却已然没了声息。 是死了吗? “不!”她大叫一声,卯足了全身的力气,顾不得锋利的长剑,狠狠地推攮着长剑。 剑锋划破她的手臂,她的脸庞,她的肩膀,鲜血从身体各个地方流淌出来,可她依旧没能站起来。 听得她的哭声,朱瑾和关三爷齐齐喊出声,“公主!”然而于事无补,他们不能进来半寸,因七爷等人的功夫实在厉害。他们也是浴血奋战,否则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住。 “不……”锦公主失声大叫着,浑身的鲜血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她披头散发地瞪着沐倾城,遥遥伸着一双满是鲜血的手,不能抓住分毫。 第541章 谢媒礼 沐倾城的手已经离了小公子的脖颈,但小公子并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锦公主目眦欲裂,狠狠瞪着沐倾城手中的孩子,嗓音沙哑惊呼道:“孩子……我的孩子……” “哼。”沐倾城冷哼一声,倏地转头瞪着她,尖声道:“我掐死了他又何妨?你能奈我如何?当初若非是你忌惮我夺走刘裕,岂会派我跟随公子玄去往荆州?你如今倒是想起来,你是我们的媒人。媒人,你看到了吧,我与公子玄就是这样谢媒的。” 小公子被随手丢弃,锦公主疯疯癫癫地爬上去,接住了孩子。 那些手持长剑的侍卫,大概也被她的模样吓到,竟舍得分开了刀剑,放了她出来。她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小公子,瞧着孩子乌黑的一张脸,眼泪如同泉水般滚滚而下,根本不能停歇。太多的泪水,都是毫无声息。她已经痛得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孩子没能醒来。 她不敢去试探孩子的鼻息,只是紧紧搂着孩子,仰头瞪着沐倾城,一双眼睛不满血丝,“沐倾城……你还我的儿子!”像是炸毛的母豹子一般,她忽然便有了十足的力气,猛地扑向了沐倾城。 也不知道她扑到了什么地方,张口便狠狠咬了下去。她没有武器在手,只有一双满是鲜 血的手,还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这一口大约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力气,刹那就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她不停歇,死死咬着,沐倾城终于惊恐起来。 “你这个疯子,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沐倾城大呼小叫,死死按住锦公主的脑袋。然而,锦公主还是没有松开她的大腿。 浓烈的血腥味布满了口腔,像是下一秒就要将人的神志冲昏过去。她狰狞的抬起头,口中已经有了满满一口肉。 沐倾城急剧退后,亦是满面愤怒,手中剑光一闪,便是夕颜剑杀了过来,“你这疯子,你这心机重重的疯子,可曾想到还会有今日!” 夕颜剑乃绝世神兵,谁沾惹上都会死。何况沐倾城本就是神医,她淬的毒,谁能解开? 可惜,锦公主还是迎了上去。 不为什么,只想为孩子报仇。 夕颜剑眨眼就没入了她的手臂,而她的另一只手也攀上了沐倾城的肩膀。她狠狠掐住沐倾城的脖颈,任由那把剑深深削入她的肌理骨髓。 她能忍得,沐倾城却不能忍得。夕颜剑倏地抽走,飞快退后,惊骇道:“她疯了……给我杀……” 今夜,沐倾城根本没想过在太守府留下活口。此话一出,锦公主便明白了八分。可这有什么关系 ,儿子已经死了,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 她飞快追上去,没能抓住沐倾城,被一干侍卫的长剑挡住了去路。所有的长剑眨眼间攻上来,想要将她乱剑穿心在地。 她险险避过,整个人已经癫狂。 “报……”屋子外,又有人来报。 不知道是谁,声音高若洪钟。锦公主鲜血已经迷了眼睛,根本无心去看,更无暇去看。 那人却不像是先前那样小心翼翼进来禀报,而是站在屋子外大声呼叫,“夫人,不好了,快快出城。刘太守将大人围困在城楼上,眼看就要送命啦……” “那刘太守使得一手好剑法,大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现下二人都站在城楼上,正在生死对决。” 这人的声音很大,字字都落入众人的耳中。 他神态语气都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沐倾城暴怒的心忽然一愣,倏地收了心神,双目惊恐道:“你说什么?” 那人又重复起来,“夫人,快去救人吧,再晚了,只怕大人就要被刘裕害死啦……” 这一下,别说沐倾城,就是已近癫狂的锦公主都听清楚了。 刘裕赢了…… 原来,不是刘裕不来救人,而是他在想尽办法声东击西。想来也是,沐倾城既然设下这连环计 ,那么太守府显然是攻入不了的。刘裕想要救她和孩子,只能从公子玄下手。 但,刘裕乃猝不及防,公子玄乃早有准备,今夜这一场城外的戮战,也不知道刘裕如何了。 思及此处,锦公主不由得悲从中来,血红的双目再一次滚下泪来。孩子死了……她该如何与刘裕交代。因是还未满月,按照风俗连个名字也没取下的。竟就这样,被沐倾城亲手掐死了。 悲伤不过是一秒,她再一次疯狂起来,双眸瞥见墙角的一柄长剑,倏地蹿过去拿在手中,哗啦啦抖开来,照着沐倾城杀去。 这些侍卫杀人不过是听命行事,可她杀人却是拼命行事。人家使的是招数,她一步步用的都是心血。 侍卫如临大敌,一时间竟不敢与她硬碰。 眼瞧着她逼了上去,沐倾城却是一步退开,狠狠朝着门口奔去。 原来,竟不愿意与她恋战,而是想要出城去营救公子玄。 到了这个时候,她脑子但凡还有一丝清醒,断不会允许沐倾城出城救人。只要杀了公子玄,无异于剜掉沐倾城的心肝,就不怕不能将沐倾城治下。她眸光中爆射出精光,高声道:“朱瑾,三爷……不能放她离开。只要她不走,今夜公子玄必死!” 若得二人生死 对决,公子玄便不是刘裕的对手。刘裕苦练一身武功,又久经沙场,拼尽全力只为在城楼上击杀公子玄。既是为了救她,也是为了永绝后患。只要没有了公子玄,沐倾城纵然有神仙本事,也要土崩瓦解入不得大流。 锦公主已在崩溃的边缘,心思回转间却将这些事情想得通透。她遥遥一呼,不等众人回应,已先扑向了沐倾城。 她身上的伤势太多了,根本看不出来完好之地。这般疯狂癫痴的模样,扬着一双长剑,好像来自地狱的罗刹鬼。哪里还有半分温柔婉转的样子? 侍卫们连连后退,竟是吓住了。 沐倾城心中早已没了主意,但见她如此留人,自然也能想到其中要害。像是忽然吹了一阵邪风似得,沐倾城慌张招手,“快,速速撤退,保护公子玄要紧!” 所有的侍卫飞快撤走,满满当当的房间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辛夷和王七爷、月姬三人有心恋战,却是碍于沐倾城,没办法再继续下去。若那公子玄果真是死了,他们所作所为也就毫无意义。 此刻,朱瑾和关三爷鬼神附身一般,忽然就从败势杀了回来。七爷三人登时有些吃力,且战且退。 沐倾城已经弃了锦公主,拖着鲜血淋淋的长腿,急匆匆从房门口退走。 第542章 疯子 锦公主怎肯沐倾城离去,倏地奔上前去,手中的长剑就缠住了人。 二人在房门口打起来。 她不管不顾,一心想要将沐倾城杀死在剑下。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打法,虽说作用不大,却彪悍地叫人惧怕。 沐倾城狠狠一剑削过来,喝斥道:“今日不取你性命,已然是对得起你,你竟还妄想缠住我,当真不识好歹。滚开!” 她的确是不识好歹,她想。因为,她已经疯了。所以才会不管自己的伤势,只为帮刘裕拖延上片刻。说到底,他们是夫妻,即便感情再不好,那也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存在。容不得她做半点私心的打算。 比如此刻。 沐倾城退走飞快,见她疯疯癫癫的打法,当即将夕颜剑回转,狠狠削过去,看架势,大有拼个你死我活的打算。 锦公主本就身体虚弱,又受了太多的伤势,根本不敌沐倾城。不过是几招,就被沐倾城逼退在墙角。紧接着又是虚晃一招,沐倾城竟反身飞快离去。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沐倾城的后背,高声尖叫道:“你别跑,我杀了你!” 远处,那人走得更快,逃也似的回头一眼,眼中全是厌烦,“疯子。” 暗夜下的攻击悉数被撤走了,袭击太守 府的五千兵马,就这么在夜色中风驰电掣般离去。马蹄声哒哒,隔着老远都能听清楚。唯剩下锦公主杵着满是鲜血的长剑,站在房门口,漠然望着漆黑的庭院。 回头,她的人马死伤太多,几乎没留下什么人。满地的鲜血,浓烈的血腥味,将周遭一切都染上了悲怆的颜色。沐倾城要杀她,只差最后一剑。可这一剑如同铡刀高悬,终究是没有落定下来。 她有刹那恍惚,眼帘一垂,就看见了躺在角落血泊里一动不动的小公子。横七竖八躺倒的尸体中,那样小小的襁褓格外的显眼,以至于一瞬间就攫住了她的视线。 小小的他脸色乌紫,早已没了呼吸。安静地躺在那里,神态惊恐骇然,根本不是往日睡熟的模样。 他的旁边躺着死相惨烈的奶娘,有人一剑穿过了奶娘的脸颊,将她的眼珠子戳出来,钉死在了菱花窗上。 锦公主双目一瞪,酸痛难忍,大颗大颗的泪水滚滚落下,喉头顿生鼓胀的苦涩。却是,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她的孩子…… 她想要迈步奔跑过去,想要将孩子抢在怀中细细抚慰,温声轻哄,想要再亲一亲他小小嫩嫩的脸颊,想要再摸摸他柔柔软软的脑袋。 然而,她动弹不得。她只觉得眼泪 像暴雨扑簌簌掉落,脸颊上湿湿咸咸一片,是从未有过的悲苦。她想要再迈近一步,却是双腿一软,轰然栽倒在地。 闭上眼的那一秒,恍惚间人影憧憧,有人飞快奔来,焦急的脸孔放大在眼前。她想要喊一声,头一歪,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省人事。 城门口,沐倾城终于纵马奔近。 她的***乃为上等良驹,此刻驮着她闪电般近了城楼,刹住了双腿,停在了城楼下。跟随她前来的五千兵马沉默地在她身后,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担心和迟疑。 五千人训练有素,站在交战双方的外围,无声无息。 她眸光闪烁,手握着缰绳,高高仰起头,看清了站在城楼上的刘裕和公子玄。 两个人都是一身甲胄,雪亮的长剑在他们手中,正泛出冰冷的光泽。 二人本在城外营房打斗,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到了城楼之上。 建康府城楼也分内城和外城,此刻二人所占据的位置就是外城城楼,而内城城楼…… 沐倾城缓缓转头,遥遥看去,傻子皇帝正站在内城城楼上,领着御林军胆战心惊地瞧着。傻子皇帝素来顽皮又胆小,今夜带着这么多人站在城楼上,大概也是为了看一场十足的热闹。 可这热闹 要怎么看,却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沐倾城冷笑一声,面上却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她回转头来,瞧着外城楼上高大的公子玄,眸光便黯淡一些。刘裕一身褐色甲胄,看上去气势如虹,英武不凡。公子玄一身雪白的甲胄,风度翩翩,但杀气明显不足。 公子玄战术了得,然二人对决,讲究的便只是杀人的手法。刘裕杀人的手法,自然是高过公子玄的。何况,城楼下公子玄的人马并不少,但城楼上,几乎一半以上都是刘裕的人。 她不知道刘裕是如何将公子玄引诱到城楼上的,但此时此刻,她贸然杀上去救人,已然不是明智的选择了。她怕,她一动,刘裕便要先害了公子玄。那她该如何办? 城楼上,刘裕也注意到了她。隔着灯火阑珊,遥遥望来。 五千人风驰电掣,想不注意都难。何况,还是沐倾城亲自领队。刘裕哈哈一笑,一张英武的脸上充满了傲然之气,“沐姑娘,别来无恙啊。” 城楼很高,足足三丈,可她还是清晰地听见刘裕的话,看清楚刘裕脸上的表情。 公子玄也看到她,不由得目光一闪,略担心道:“若兰……” 她转过眼,见公子玄一身铠甲上已有鲜艳的血迹,心中一动,倏地拨马前行, 直直到了城门口。 城楼上,二人对决。城楼下的士兵都沉默着,自动分裂为两派,盯着城楼上的动静。所有人都希望能分出个胜负来,至少他们便不用再战。 士兵无声地为她让开了道路,她纵马飞奔而去。近了城墙梯,双脚一点弃了战马,稳稳落定在楼梯上。披风一撩,独自上楼。 威风凛凛的模样,配合着她浑身的鲜血和伤痕,竟像是天神一般。所有士兵都退后,不敢阻拦。当然,也无人阻拦。城楼之上,本就是她该去的所在。今夜这一场大战,正因她所起。旁人不知道,她心中尽知道。 若非她兵分十路偷袭刘裕,又领五千兵马突袭太守府,将锦公主围困府中,公子玄也不会迫于无奈,宣布与刘裕对决。公子玄一直不愿意与刘裕撕破脸,生死交战。他总觉得这样的时机,似乎应该再晚一点。但其实他定然是错了,今夜若不是她先发制人,等到锦公主月子出了,只怕他们荆州一派就是待宰的羔羊。 到了那时,有傻子皇帝撑腰,有锦公主运筹帷幄,则是彼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和公子玄的性命都堪忧。 心思转念间,她很快就上了城楼。她的人马还留在城下,无人妄动,全都静静地拔剑与其他人对峙,等待着结局。 第543章 激将 城楼之上,刘裕和公子玄冷冷站定,两个人的脸上都没什么神色。沐倾城走得近了,才看见公子玄甲胄上早已染满鲜血,而那刘裕的甲胄上也有淡淡的血痕。 这二人早已交上了手,她的到来显然刚巧阻止了二人。 她一怔,下意识便想要去看他的伤势,却压抑住了自己的念头。 她站在城垛前,冷冷盯着刘裕邪魅的脸,淡淡道:“刘太守。” 他一句别来无恙,她并未回答。 刘裕笑起来,笑声爽朗至极,“沐姑娘好手段,将刘某人引到这里,只为了杀我的妻子如今,你可得手了?” 他不是孔武有力的匹夫,自然也能从她脸上掐算出胜负生死。但看她浑身鲜血,满面凝重,心知她并未讨得多少好处。 沐倾城勾唇一笑,按住腰间的夕颜剑,隔着火光对视,“我看你自信满满,真以为我没能杀了你的妻儿?哼……”她冷笑一声,故意留了后话,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刘裕没动。 倒是公子玄听得她此言,竟是有些讶然,菱唇忽然紧抿,问,“锦公主?” 她的脸色黑下来,并不抬眼去看公子玄。 刘裕笑得愈发大声,笑完了,倏地拔剑直指沐倾城的脸,“锦儿和孩子究竟怎么样了?” 远处,站在内城楼上的傻子皇帝竟然也想要知道答案,往他们这个方向狠狠看了一眼。夜风呼啸,将他们的话传递出去, 傻子皇帝站在下风口,刚巧能听到。 沐倾城黑沉沉的脸,就在刘裕焦急的嗓音中渐渐平静下来。她长睫一颤,一双好看的眸子紧紧盯着刘裕,低声道:“你何须知晓答案?你只需要跟公子玄在此好好决战就是。” 她倏地退后一步,让开来,“我来此,不是为了襄助公子玄,我也只想看一场好戏。” 仿佛说的话是真的一般,她竟又退后几步,平静地靠在了城垛上,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大概不管双方谁输谁赢,她都能安然接受。 她越是这样,佯装镇定的刘裕愈是不能淡然。终于,刘裕目眦欲裂,喝斥道:“沐倾城,你将他们怎么样了?” 话音落,漆黑的夜色忽然就起了一层麻麻亮。高高的城楼外,天边倏地显出一丝鱼肚白,眨眼便将整个天际都掀开了一层纱,刹那通透起来。 沐倾城微微眯起眼睛,瞧着刘裕惨白的脸,一点一点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她才突兀地收了满面的笑意,冰冷冷开口:“我亲手掐死了你刚出生的儿子,现下,我的下属正将你的主院围拢,朝着锦公主射去最先进的火器。哈哈哈……” 她是个很少笑的人,忽然这样尖锐的笑起来,得意的模样令人憎恨。刘裕此刻便憎恨她的笑容到了极点,不由得挥剑杀来,口中爆喝道:“沐倾城,我先杀了你,再去救锦儿……” 长剑逼近,她刷的拔出夕颜剑迎 上去,却是虎口一麻败下阵来。夕颜剑被刘裕劈飞,她整个人也因为不敌,被撂倒在城垛前。只差一点,就要被掀翻下去。 无人上前,城垛上,大多都是刘裕的人马。公子玄浑身是伤,扑过来扶住她,骇得不轻,“若兰,你没事吧……” 她能上城楼来,不过是刘裕刻意将她放了上来。瞥一眼公子玄沾着血迹的双手,她冷冷抬眼,盯着刘裕,“便是你杀了我的,你的儿子也活不成了……”讥诮的笑容就在她唇边,刘裕的脸却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可怖诡异。 “沐倾城!”刘裕长剑挥舞,一剑刺近,高声道:“你身为锦儿的下……”后面的话,大概是不能说出来的,他虎目怒瞪,咬牙切齿,“你该死!” 她匆忙险险避开,公子玄一步跃起,拔剑迎了上去。 一把长剑行云流水,但明显不如从前。公子玄受伤了,且敌人是刘裕,刘裕专下杀招,耐力和爆发力都是十足的厉害,早前大家都是十分清楚的。 眼瞧着公子玄翻飞的身影,她心头一根弦忽然就被拨动,乍然就显出一丝暖和来。就这么一瞬,她勾唇冷笑,平地暴起,朝着刘裕杀去。 与公子玄围杀一个人,自当有胜算。但此刻的刘裕,显然跟往日不同,他整个人像是被困住的豹子,双眼血红,已失了本性。 刘裕的长剑密集而来,即便不借助任何侍卫,似乎也能以一敌百。 沐 倾城一愣,就见他的长剑灵蛇一般接住了公子玄的剑,成功将公子玄拨的倒退一步。 一击得手,他却不停歇,弃了公子玄,猛地一转身,直取城垛旁的她。 她大惊失色,慌忙迎击。那一头,被打退的公子玄慌忙将长剑挽个剑花,奔上前来护住了她。 城楼上几乎都是刘裕的人,此刻刘裕气势太足,侍卫们根本没动。可若是他们稍有胜算,这些人必定会冲上前来。照这么打下去,他们永远不可能赢,最终只会被擒住。 她眸光一闪,再避开一剑,高声道:“刘裕……你是傻的吗?不去救锦公主,却在这里击杀我二人?实话告诉你,即便你此刻将我们杀了,我的人依旧会将锦公主置于死地。你的妻子锦公主也活不成的。” 刘裕一愣,手中的长剑一滞,他忙拽着公子玄倒退三步,退开战斗圈。 城楼之下,大部分都是公子玄的人,城楼之上大部分都是刘裕的人,所以才有了此刻决战的诡异局面。刘裕杀红了眼,哪里能考虑那许多,只不管不顾想要杀死他们夫妻二人。 只是而今,她一语点破机关,却惊得他肝胆欲裂。他拔剑直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沐倾城冷笑一声,“我是不怕死,但锦公主若是死了,你这辈子恐怕都要伤心后悔吧。尤其是你那儿子,死在她的面前,她怎能原谅自己……哈哈……” 分明是激将法,越说越 会令他癫狂,反而对她不利。但她却仍连珠炮一般,噼噼啪啪描述着昨夜的场景。 她所想很简单,就是保命。想要保住公子玄,保住她自己,大约只能充分利用刘裕深爱锦公主的心理。 果然,刘裕再也耐不住,一把撤了长剑在手,匆匆下楼。 他的下属飞快迎上来,一部分人保护他往太守府去,一部分人留下来击杀沐倾城和公子玄。 沐倾城眼瞧着他飞快下楼,不由双眸一瞪,高声道:“杀了刘裕,不能让他逃走!”一声令下,所有的士兵都活了起来,城楼上下,登时混乱。 刘裕的人马把守着楼梯,公子玄的人根本攻不上来。刘裕要下城楼,则必须走楼梯。他的人甫一让开通道,公子玄的人马就冲杀上来。众人混战成一团,沐倾城与公子玄背靠背站立着,紧紧护持着彼此。 楼梯口,刘裕高大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一片混战中,周遭俱剩下刘裕的人,而他们的人马稀疏可怜。公子玄长剑削斩,一次又一次打退敌人的攻击,终于忍不住道:“若兰,你果真杀了锦公主的孩子?” 士兵太多,可他们毕竟是武功高强之人。围拢过来的敌人渐渐少了起来,楼梯下终于又攻上来他们的人。 她得以喘上一口气,静静地靠在他身后,戒备地盯着袭杀她的人,眸光一闪,想起那个惊恐哭泣的小小婴孩,垂下眼帘淡淡道:“不曾。” 第544章 战败 混战还在继续,天色渐渐亮起来。即使不要火把也能看清楚彼此的招数,众人弃了火把,愈发酣战。沐倾城和公子玄被自己的人马簇拥着,一步步撤退,渐渐往城楼下去。 匆忙间,她抬起蝶翅一般的长睫,看了一眼建康府城墙外。 那里远山密林,松涛起伏,碧湖澄澄,波光粼粼。好一派静溢的风光,引得人只看一眼,竟胸生**。她心头一跳,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一时想不起来,更抓不住这样的感觉。 “他死了,哈哈,兄弟们杀了一个回本的……”有人在城楼下大喊大叫,听声音极为兴奋。 她心神倏地收回来,紧紧盯着城楼下倒在血泊中的一人。那人穿着雪白的衣裳,好像是一只破烂的口袋,跟此处的戮战一点都不搭调。不过是看了一眼,她便收了眼神。 城楼下,她的人都大笑起来。而她,也终于靠近了城楼下。 慌乱中,瞧见那人倒在地上,双目圆瞪,满面鲜血,盔甲早就被人剥落,残肢倒挂在躯干上,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杀了一个刘荣……” 她才听得清楚,原来说的是刘荣。此人乃是刘裕从浣风楼带来的大管家,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据说是刘裕的师兄。就是这样一个忠心耿 耿的人,竟死在这里。 远处,刘裕早已突围出去。而掩护他的人,却死在了这里。 她眸光一闪,唇角勾起轻蔑的冷笑。笑容刚刚绽放,却是眼皮一跳,顿觉远处射来一道奇怪的目光,像是利刃一般扎着她的肌肤。 她飞快抬眼去捕捉,正好撞见傻子皇帝惊恐的神态。他神态惊恐,可她却并不觉得那惊恐的神态中有多少惧怕。好似那人神态虽惊恐,眼神却镇定。 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教人浑身难受,巴不得即刻杀了此人,才算心头安稳。 她下意识奔上去两步,便见内城楼已经紧紧关闭,傻子皇帝惊叫着,踉跄从城楼上逃下去再也不见踪影。 竟是被她吓住了。 这一场混战,从昨夜持续到现在,眼瞧着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想那刘裕奔回太守府,也是元气大伤,短时间根本不能恢复。她冷冷瞧着刘裕剩下的兵马,高声道:“全力绞杀,不留活口!” 城楼下,几乎都是他们的人,听闻此言忙高声应喏。刘裕的人却是面色惨白,拼劲全力突围,最终却陷在围杀中。 沐倾城并不多待,掩护着公子玄撤退。 公子玄伤势不轻,再去追击刘裕显然不合适,再去太守府杀人,自然也毫无必要。有些事情注定是 不可能一劳永逸,非得要一步步来。 夫妻二人在辛夷等人掩护下,去往丞相府。 刚刚跳上战马,王七爷却拦住了她的去路。她一愣,瞧着七爷灰衣素色的模样,问,“七爷,你这是做什么?” 七爷桀骜一笑,凝眉沉重,“若兰,今夜就是击杀刘裕和锦公主最好的机会,咱们就这样回去未免可惜。” 他的声音很轻,身边也没几个人,但气定神闲的样子,却让她明白他成竹在胸,早有把握。他想要杀了刘裕和锦公主,或许早已有了这样的想法。 她眸光一闪,盯着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低声道:“锦公主正在癫狂之中,咱们最好缓一缓。如果你此刻非要去太守府,我只怕讨不得什么好处。” 而且,公子玄对锦公主素来上心,也必定不会同意他们的击杀。 七爷仍笑着,“那你与公子玄先回去丞相府疗伤,我自去太守府再探就是。”话音落,飞快遁走,不肯多言半句。 她怔了怔,瞧着七爷灰色的衣裳翻飞,眨眼不见。不由得心中一颤,转头道:“公子玄……” 公子玄一双星目凝视着七爷离去的方向,并没多言。 沐倾城眸光一闪,瞧着公子玄的侧脸,却是心中跳动如鼓。今日后,定要先将刘裕等驱 逐出建康府才行了。一山不容二虎,公子玄和刘裕两个人现今都在建康府中坐镇,既然已经闹得这样光景,那是必要拼个地盘出来的。 只有刘裕和锦公主彻底离开,他们才能安稳下来。江山难得,谁都想坐在宝座上看百万山河。他们想,刘裕当然也想。 只要刘裕和锦公主还留在这建康府,他们的日子就绝不会太平。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家都懂这个道理。 她提高了一些声音,“公子玄?” 公子玄神思不属,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地方,匆匆点了点头,纵马奔去。 这一头,公子玄和沐倾城纵马飞奔丞相府。城楼上的混战还在持续,不过留下月姬等人坐镇罢了。刘裕的人马只有被收割性命的份,今日一战算是沐倾城小胜。 那一头,刘裕在刘浩轩和赵林等人的掩护下,丢盔弃甲狂奔回去太守府。 他满心的思绪都在锦公主身上,一路浴血奋战,也不知道伤了多少地方。到得太守府门口,却见横七竖八倒着数不清的尸体。甲胄兵器散落一地,白日灯光下看着格外渗人。 满地的鲜血,令他的神色倏地揪紧。他来不及多看一眼,匆匆奔入主院。 主院中,一片狼藉,尸体横陈一地。不多的侍卫们正收整着 兵器,准备奔出。众人一见了刘裕,却是一惊。 为首的关三爷道:“驸马,我们正要去救您……” 刘裕愣了愣,“我没事了,锦儿呢?” 关三爷扬起满是鲜血的脸,慌忙道:“公主正在房中,只是……” 刘裕不曾再听下去,飞快进了厅门。厅中,依旧是鲜血满地,因时间匆忙,还来不及打扫。卧房门口到处是飞溅的鲜血,门上珠帘散乱,不知被谁人扯破的不成样子。 两个丫鬟站在门口,身上的血衣还未换去,见了他蹲身行礼。 他心中早已被巨大的恐惧笼罩,匆忙进了门。 锦公主坐在床榻上,满头的秀发乱糟糟披散着,脸上身上的鲜血早已凝结,像是一个十足的疯乞丐。 她痴痴傻傻地坐在那里,怀中抱着的正是小小的婴儿。 婴儿脸色漆黑发紫,一看就是气绝身亡。刘裕一愣,脑袋轰地一声炸开,奔上前来。他想要抢过孩子在手,刚一伸手,便听得锦公主尖叫一声。 像是一只受伤发疯的野兽,而不是人类。 朱瑾就站在一旁,亦是鲜血满身的模样。瞧见此间情况,慌忙上前一步拉住刘裕,“驸马,先不要砰他。” 刘裕目眦欲裂,紧紧盯着孩子的尸体,问,“果然,沐倾城杀了他吗?” 第545章 私宅 朱瑾脸色一黯,“是的,是沐倾城偷袭了太守府……”她说的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 尽管知道沐倾城偷袭了他们,可眼下并不能拿沐倾城如何。 刘裕颤抖着双手,想起城楼上那个明如珠玉的脸,忽然心口抽痛起来。他怎么竟不能杀了她! 他满目血红地靠近,站在锦公主跟前,蹲身下去,轻轻抚摸着孩子冰冷的襁褓,“儿子……”费了多少心血,才有了这样小小的一个孩子,自打孩子出生,他和锦公主的夫妻关系才有了缓和。他们一家三口,刚刚才过上了和睦温馨的生活,刚刚才有了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刚刚才有了无限的憧憬,忽然就落得这样结局。 他眸光中凝着沉痛和哀伤,低低道:“锦儿……我……你……”说着话,竟是哽咽了咽喉,愣生生吐不出一个字。有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砸在地板上,消失在乱糟糟的血迹中。 但泪水也终归只有一颗,便在他的眼中消散于无形。 他紧紧抱着锦公主,不再多说一句话。无声的陪伴很快唤回锦公主恍惚的意识,她呆呆地转过头来,瞧着他俊朗的脸颊,足足愣了许久,倏地未语泪先流。 一滴一滴落下来,砸在他的铠甲上 ,砸在他的佩剑上,砸进他的眼中,也砸进他的心上。 他还没出声,她已经先惊怒道:“是沐倾城!”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名字,又悲愤道:“沐倾城……”终是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他没有动,死死抱着她的身子,轻声宽慰,“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他们的。锦儿,不要哭,相信我……” 她被他抱在怀中,像是一只即将凋零的花儿,又像是一片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刹那间娇弱不堪起来。往昔女武神的模样荡然无存,仿似又成了广陵城中归香苑的舞伶。 静默了片刻,便见她垂下眼帘,紧紧地盯着孩子乌黑的脸,秀眉凝成一股绳,“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说到最后,女武神的光芒突兀地爆发出来,一扫先前的颓丧姿态。 一场偷袭,将小公子与父母天人永隔。分明是要做天子的孩子,却在一夜间一命呜呼,离了尘世。刘裕与锦公主还未来得及给孩子办理后事,便遭遇了公子玄的再一次袭击。 袭击他们的人是王七爷。 几乎可以断定,公子玄与沐倾城这一对狼心狗肺之人,是想要将他们驱离出建康府,让他们永远滚出权力的中心。但刘裕也不是等闲 人等,虽说锦公主受了莫大的打击,一蹶不振,但他却刚好相反,战斗力强悍到令人发指。 王七爷的人马没能将他杀退,反而是他领兵将七爷的人马重挫。不仅如此,他甚至一路追击往七爷的府邸桃花园,将守在桃花园外的人杀了个屁股尿流。 七爷不敌,利用强大的火器据守桃花园,他这才退去。 他威风凛凛地回去太守府,总算提升了一些气势。 他当然不会搬出建康府,不肯将此地白送给公子玄。他在太守府外设了具马桩,挖了战壕,修建了掩体,时刻准备与公子玄决一死战。 公子玄没有再来。 刘裕和锦公主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当即为小公子操办后事,又往皇宫请傻子皇帝来参加悼念会,完完全全将傻子皇帝当做了自己人。可惜,人还没进得皇宫,就见皇宫禁卫军加了数倍,人人威严肃穆,长剑直指宫外。 谁若是胆敢闯入皇宫去,这些御林军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人全力绞杀在当场。 刘裕一时有些呆了,本就是乔装打扮而来,又不知道皇宫此刻是什么情形,只好拨马转头离去。刚要一抖缰绳,却听得斜刺里跑出来一人,高声道:“刘太守……” 这人穿着寻常的百姓衣裳,戴着宽大的斗笠,根本看不清楚脸面。但说话的声音,他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他回头看过去,就见小卓子笨拙的跑过来,戒备紧张地抬头道:“刘太守,您这是要进宫?” 废话,他当然是要进宫。可小卓子穿成这样是为了什么? 他眸光闪烁片刻,问,“卓公公这是为何?” 小卓子勉强一笑,松懈了半分戒备,愈发拉低了帽檐,低声道:“刘太守请跟咱家来。” 小卓子是傻子皇帝的心腹,既然这样招呼他,自然有道理。刘裕跳下马来,将马缰给了身旁的刘浩轩,跟上了小卓子。 谁知这卓公公站定了脚步,瞧一眼他身后的刘浩轩和赵林,紧张兮兮道:“刘太守,只能您一个人跟咱家走。您这哼哈二将,还是别带了。” 刘浩轩和赵林面面相觑,停了下来。 刘裕扬扬手,吩咐二人退下,他一个人跟着小卓子左拐右拐消失在皇城根脚下。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二人总算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前停了下来。但见那庭院簇新,屋瓦青黑,粉墙上还绘着吉祥的图案。一观,便知道是普通的富贵人家。 这是哪儿? 刘裕 心中有疑,却不好多问,只等小卓子敲门。门房很快开了门,站在门口恭候二人进入。 刘裕打眼一瞧,却见这人生得一板一眼,威严英朗,乃是十足的一个武士。虽穿着门房的衣裳,却不容许人小觑。 他一怔,瞧着这门房不由得呆了呆,小卓子已经进门了。 穿过高大的照壁,便是一条宽阔的青石大道,直通正院。刘裕抬头左右一瞧,只能林木葱茏,屋舍精致,倒也不大,心知这不过是个寻常的宅子。 沿着青石大道进了正院,再进二院,又穿过抄手游廊,见了假山亭榭,总算是在一处屋舍前停了下来。小卓子匆匆上去通秉,还未多说什么,就见一人神秘兮兮地跨出厅门,冲着他望来。 看清那人的脸面,刘裕不由得一僵。 是傻子皇帝。 森严,守着的御林军足足有两万人,可傻子皇帝竟然没在皇宫里,而是在这里。 但看外间的景象,居然也没什么护卫把守,更没什么便装的放风人。若真被有心人晓得,怎么死在这宅子上也是未知。刘裕忙几步迎了上去,道:“陛下,您怎么在这儿,可教末将好找。您放着皇宫不待,却在这里窝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是好?” 第546章 二万御林军 傻子皇帝素来跟锦公主关系密切,并没多看过几眼刘裕,此刻听他这样关心自己,难免长吁短叹一番,感慨道:“哎呀,还是爱卿关心朕的死活啊,我看那公子玄,八成是想要朕的性命。我哪里还敢躲在皇宫里,不过是与他唱一出空城计,先躲在这里才是正经。” 傻子皇帝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怯怯道:“爱卿啊,那日你二人在城楼上决一死战,朕看过之后着实心惊的很,公子玄就交给你收拾罢,你可一定要帮朕守住铁璧江山。” 傻子皇帝此刻正穿着一袭松松垮垮的冬衣,看上去很有些富贵闲人的模样。跟刘裕说话时情真意切,竟没有半分心机。 就这吓成活宝的模样,真跟往日的慵懒邪性不沾边儿。 刘裕暗道他一声傻,面上却还是点头道:“陛下,公子玄手下兵马颇多,我与锦儿近日折损了不少人马,只怕根本不是桓玄的对手。” 他微微一顿,认真道:“公子玄有心想要将末将与锦儿驱逐出建康府,若再消耗下去,末将也是枯木难支……” 傻子皇帝一愣,总算听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刘裕心道:你个傻叉,话说 的这样明显,你竟还不懂我的意思?面上却没什么显露,只是戚戚道:“陛下有二万御林军,就在皇宫里内外驻守,不如暂借给末将,好将那桓玄赶出建康府。” 人都说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可还没说过,臣子打架,皇帝遭殃的。但古往今来,偏偏就有此一遭,刘裕和公子玄打架,傻子皇帝却要跟着遭殃。 傻子皇帝毫不迟疑,“爱卿说的对,妹婿你说的实在是太对了……这样吧,朕住在这里,也用不上什么人。谁也不会想到朕躲在这里,当然也不会找朕的麻烦。妹婿你便拿着兵符,将御林军差遣来用罢。朕要求不高,你快快将公子玄赶出去,不要让他伤害朕就行了。” 傻子皇帝说完,就伸手入怀,好一通摸索,终于摸出一块金灿灿的牌子来,递给刘裕。“喏,给你吧,好好收着。一定要替朕将公子玄他们赶走,朕一看到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活命,傻子皇帝也是够拼了,竟一口一个妹婿称呼刘裕,也不怕酸了刘裕的耳朵。 刘裕目光一闪,忙将兵符揣进怀中,冲傻子皇帝抱拳道:“既然如此,末将这便调兵遣将与桓玄决一死战。即便是杀不死他,也必定想方设法先将他赶走… …” 从傻子皇帝的府邸出来,刘裕脚步竟比来时轻松。他这才得知,卓公公是皇帝专程派遣在皇宫门口守候他的。原本就是打得主意,将御林军给他调控。至于皇帝自己,只装模作样地住在那普通的宅院,静等一切风波过去。 刘裕听下一切,心中早有了主意,别了卓公公便往太守府去。 他见了锦公主,先将兵符给她看,临了又问道:“这么好的机会,咱们真的不杀傻子皇帝么?他现今打扮成富贵闲人,又住在那无人得知的宅院,即便是死了,也没几个人知晓那是****。” 锦公主这几日等同疯魔了,早将杀掉桓玄和沐倾城当做是自己的人生第一要务,闻言总算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冷笑道:“正因为他傻,咱们才不能轻举妄动。你只看到他住在那样僻静的宅院,却不知道他私底下通知了多少朝臣往他的私宅去。也不知道他对多少人宣扬过,将御林军调派大权给了你。若你果真拿了兵符就将他杀了……” 她抬起长睫,看他一眼,“别说杀不了桓玄,这建康府的人先将你当做最大的敌人。到时候,他们成了桓玄的帮手,咱们却失了先机。” 刘裕一呆。这些年征战沙场,他早已 不再是九峰寨寨主那样的莽夫。可听了锦公主的话,竟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一点。 傻子皇帝的确傻,正因为傻,却显示出一点儿大智若愚的意思来。他刘裕拿着兵符为傻子皇帝办事儿,到头来除了桓玄和沐倾城,天下还是傻子皇帝的天下,朝臣还是傻子皇帝的朝臣。 傻子皇帝打得主意可不比他的主意好? 他一怔,点点头,“是我莽撞了。”又看锦公主凄然的脸,心疼道:“锦儿,都是我不好,不曾将你和孩……孩子好好保护,才成了如今的模样。”刘裕杀伐决断早已不是懦弱之人,可看见锦公主,心中先生了一段怜惜,自然说出的话也带着些委屈求全。 小公子被沐倾城杀死,他是最内疚之人。对着锦公主,当真生不出任何的傲然心气。 锦公主神色淡淡,说不出是伤心还是高兴,只是认真道:“此事,与你也无什么关系,是我……思虑不周,也是沐倾城太狡诈。” 两个人又简单说了一些话,刘裕自去皇宫调遣御林军,因有金牌在手,倒也根本不费唇舌,便将御林军收编麾下。或许傻子皇帝果真是傻的,所以他选用的人也是傻的,那御林军统领竟也不问傻子皇帝 的去处,只认可了刘裕的辖制。 刘裕心中欢喜,多了两万人可用,一时士气大振,当即又派人送书信挑衅公子玄。 公子玄岂能容许他欺侮,当即来战。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是不曾与他交手,便退走了。刘裕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意思,忙收兵回府,向锦公主禀明情况。 讲真,刘裕虽是太守,虽是坐镇的大将军,虽锦公主只是外人看来的一个弱质女流,可真遇上这样的大事儿,刘裕也只能听从锦公主的吩咐。无他,锦公主倒比他厉害许多。 太守府中,锦公主坐在书桌前,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奏报,对面墙上是一副南朝天下的地图,一副建康府的地图。地图用不同的颜色标注了各方势力,又将她和沐倾城的势力标注出来。看得出来,她对此很是用心研究了一番。 刘裕将公子玄的态度道出,疑惑道:“他们装腔作势打了一番,却是鸣金收兵,飞快退走,不知道他们是打的什么主意。” 锦公主冷笑一声,瞧着地图上丞相府的位置,再看皇宫的位置,再看太守府的地理,伸手指着地图上一处,道:“他哪里是故弄玄虚,分明就是没料到傻子皇帝将御林军借给了你,所以才这样一触即退。” 第547章 密谋 二万御林军的确是个了不得的存在,只是公子玄的人马不少,未必就对付不得他们。怎么一见了他们就跑,难道就不怕被人耻笑? 所谓天下兴亡,百姓皆苦。这建康府如今成了神仙打仗的战场,那些百姓可就遭了秧。难道公子玄贤名在外,是怕老百姓因为战乱受苦? 刘裕想了半晌想的似懂非懂,就见锦公主转身走到书桌前,冷笑道:“他们想要保存实力,咱们何尝不是?咱们用御林军跟他打,摆明了就是傻子皇帝站在咱们这一边,摆明了就是正义在咱们一侧。他名不正言不顺,自然是不敢轻易出战。” 刘裕点头,瞧着地图若有所思。 片刻,他才道:“既然是如此,咱们何不直接派遣御林军上前,跟他决一死战。咱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锦公主打断他的话,“如何坐收渔翁之利?你以为他真的怕傻子皇帝吗?那只是一个傻子,可御林军却不傻,咱们能用御林军抵挡一时,却不能抵挡一世。用不了多少,桓玄再来,御林军也会不战而败的。” 僵持在建康府的双方,只等了半个月这才再一次交手。果然不出锦公主所料,御林军统领倏地重病不起,兵权一交便安心躺在营房中呼呼大睡起 来。压根不把皇帝的借用当一回事似得。 统领不在,御林军用起来便不怎么顺手。而且,公子玄有心拉拢,就在战壕外拉起了横幅,又派人拿着厚纸筒卷成一个漏斗形状,专司大声嚷嚷,策反刘裕的人马。 刘裕急的不行,恨不能冲上去与公子玄大战一场,偏生公子玄根本不露面。出战的人不是辛夷,便是王七爷,甚至是四平,连那蒋玉娇都阵前叫嚷了一阵,偏生不见沐倾城和公子玄的影子。 刘裕好不憋屈,可却没有办法。他也得保存实力,否则拿什么与人一战? 如此这般,又是半个月,御林军已经被策反太多。虽刘裕拿着兵符,可真就不能管什么大用了。他不得已,只将御林军调派到了后方,让自己的刘家军上前去冲锋。可建康府就只这么大,双方人马还未到齐,却就挤得满满当当。 谁也赶不走谁,却又想要将对方置之死地。刘裕心中憋屈,有心想要寻个公子玄单独出现的时候,使个阴招,可惜连这样的机会都找不着。公子玄深居简出,几乎就不怎么露面。这让他一时间有些惴惴,竟看不懂公子玄的意图。 公子玄的意图实在太明显。 就这么短短的时日,公子玄便争取到了建 康府一大帮朝臣的支持,扬言刘裕控制了傻子皇帝,所以傻子皇帝才将御林军借给他用。朝臣纷纷挺身而出,站在了公子玄那一侧,纷纷要求刘裕交出傻子皇帝,缴械投降。 刘裕好歹也是马上得来战功,哪里受得这些朝臣的讥讽,加了自己的全部兵力与公子玄一战。 公子玄并不迎战。 虚与委蛇太久,刘裕实在受不得了,这样的拉锯战耗损的是他的势力。可那公子玄好似根本没有任何损失一般。他略一沉吟,有了另外的想法。 自打丢了儿子性命,锦公主最恨的人便是沐倾城,如今眼瞧着沐倾城就在建康府中,却不能将这人如何,心中愤懑可想而知。 刘裕进了书房,见锦公主穿着鸭青色的衣裳,站在地图前细细研究,只瞧背影一眼,便觉得落寞无比。他目光一凉,快步走上前去,低低道:“锦儿。” 锦公主回头来,见他神色间匆忙之色尽显,问,“如何了?昨日他又不曾迎战吗?” 刘裕一想起公子玄的战术,便觉得烦闷,点头道:“就这么与他拉来扯去实在不是个办法,况且,顶着御林军的名号,其实没能干什么大事儿,我想要……” 锦公主回头,“你想要怎么?” 刘裕目光一闪,凑上一步,低声耳语一番。锦公主听罢,眸光中燃起一丝笑意,冷冷道:“也好。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与他们讲究什么英雄不英雄,只管将仗打赢了才是正经。” 刘裕亦是冷笑,“正是。” 夫妻两人一合计,当即便招了人前来。刘浩轩前头阵受了不轻的伤势,听得刘裕召见,忙从床榻上爬起来。因是腿上受了伤,只杵着一根拐杖往前厅去。 刘裕和锦公主都坐在花厅中,锦公主仍旧在研究厅中的地图,刘裕坐在一旁面色冷沉。刘浩轩目光迟疑,一瘸一拐地走向刘裕,道:“大哥,今日那桓玄又没有迎战吗?” 刘裕点点头,冷笑一声,“可不是,他不迎战还好,但那些御史官却着实可恨,一本接一本的弹劾与我。即便傻子皇帝不在,他们倒也并不担心。” 御史官只管弹劾,哪管皇帝要不要看。虽说皇帝对外称病,其实已经躲进了私宅,但御史官不知道,奏折还是一本接一本的送进皇宫去。真正能看这些奏折的人便成了公子玄。 那公子玄本就掌管大权,一时间将个奏折上的内容,传遍了建康府大小内外,弄得官民对刘裕的怨气十足,恨不能他立刻被公子玄打死才好。 刘浩轩闻言也是一筹莫展,“咱们继续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公子玄有荆州兵,沐倾城还有一大帮人,尤其是那千舟水寨的势力,不可小觑,我等……” “哼。”刘裕冷笑一声,“他们有千舟水寨,咱们便没有倚仗?你伤势如何了?” 刘浩轩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及这个,忙抱拳道:“属下的伤势不严重,马上杀人也没问题,足可以迎战了。” 他的腿虽然受了不轻的伤势,可马上杀敌,也不用真的下马厮杀,说起来还真是不错的。 刘裕点点头,“不必了。你的伤势还需要静养。我这里有一桩事情,要你亲自去办,你便招几个下属走一趟吧。” 这个关头,刘裕吩咐他去办的事情定然不是小事,刘浩轩忙应道:“喏。属下一定办妥当。” 刘裕笑了笑,想起远在他方的人影,点点头,“你附耳过来。” 什么事情这样神神秘秘?刘浩轩不敢大意,忙凑上前去,附耳听了个大概。一番话听罢,恭恭敬敬退后几步,眼睛中总算有了一些光亮,“大哥放心,属下一定把事情办好。”言毕,也不等刘裕吩咐他退下,杵着他的拐杖出了厅门。 出的厅门,刚巧和进门的赵林撞个正着。 第548章 战书 赵林道:“你还杵着拐杖,怎生四处行走?” 刘浩轩笑笑,“大哥叫我多活动活动,免得久卧伤身。” 赵林不疑有他,匆匆进了门。 进门见刘裕端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却是神思不属的样子。赵林抱拳躬身,“大哥,你找我什么事儿?” 刘裕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瞧着赵林挺拔瘦削的模样,淡淡一笑,“今日这仗没打成,你且先宽慰兄弟们一番,莫叫他们损伤了士气,觉得那公子玄不好对付。” 赵林忙低头,“大哥放心,我知道。” 刘裕叹一口气,那一头锦公主从书桌后抬起头来,瞧着赵林,面色还算温和,“你跟三爷一同做他先锋,你回来了,三爷回来了吗?” 赵林愈发恭敬,“启禀公主,末将回来时,瞧见三爷正领着几个人出门,不知道此刻在哪儿。”锦公主点点头,不再多言。 刘裕又交代了赵林几句,大约是觉得不放心,便与赵林一同走出了花厅。 隔了一会儿,锦公主仍在查看地图,朱瑾却从外头进门了。一进门,先遣散了几个丫鬟,独自寻了个圈椅落座,泄气道:“公主,咱们这么耗下去,只恐怕耗不得多少时日。咱们的粮草本就不算多,如今又迟迟没有新的战役,士兵们都有些泄 气了。” 锦公主微微一笑,笑意却很冷,“咱们粮草不多,难道桓玄他们的粮草就多了?今日在这建康府家门口作战,咱们不痛快,他们也不会痛快到哪里去。” 百姓遭殃,可她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百姓遭殃了。 朱瑾微微一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可惜道:“若一直这么打下去,咱们打赢了又有什么用?到时候,建康府俨然成了一块生灵涂炭之地……” 两边人马之所以,迟迟没打出个胜负结果来,只因为谁都顾忌良多,不敢也不能将建康府如何。这里是南朝的帝都,这里是南朝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当然,也是他们胜利之后最重要的地方。 可若是两边人马打的时候,肆意破坏,那么即便是胜利又有何用? 锦公主从地图中抬起头来,冷笑道:“我们想得到这里,他们难道想不到?”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站起了身,走到墙边最大的地图前,伸手一指一个地方,冷冷淡淡道:“如果我真的要和公子玄决一胜负,也会选在这个的地方。” 朱瑾从圈椅上弹起来,走到地图下仰头细看,待看清楚那几个字时,惊讶道:“葫芦谷?” 这个地方…… 朱瑾愣住了,“公主,此地乃是你当初眼瞎之地,为何要选在 这里?” 锦公主瞧着那个地方,想起迟迟没有寻到踪影的谢琰,眸光中渐渐有了一些迷离,“因为阿琰……就是从那里消失的……我希望他能从那里回来……” 朱瑾心头一跳,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主上,可她素来追随锦公主追随惯了,即便是锦公主说出错误的话,她也并不觉得那是错误的。当下只是跟着叹息道:“也不知道谢公子躲在哪里去了……咱们的人,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的一丝踪迹。” 关三爷满天下的跑,也没有谢琰的踪迹。如今跟桓玄打起来,自然也就更加寻找不到谢琰。锦公主眸光闪烁,门外一个虞美人来报,“启禀公主,公子玄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一封信? 锦公主第一想到的便是战书,她回头瞧了那虞美人侍卫一眼,侍卫匆匆进门,将书信交给朱瑾,躬身退了出去。 朱瑾将书信递给锦公主,锦公主拆开来看,却是瞳孔一缩,冷笑三声。 朱瑾看不懂,忙踮起脚尖去瞧信中内容。 一看,也是一凉。 信并不是公子玄写给锦公主的,而是沐倾城送来的。果然是一封战书,约定双方暂且迁兵往建康府外,勿要伤了建康府中百姓,即便是一决胜负,也不可牵连城中百姓。 锦公主因为另外的打 算,所以正想要利用公子玄的不应战拖延半月。谁知道沐倾城竟然先一步发出了这样的战书。 “她沐倾城以为她是什么人?竟能指挥的动本宫吗?”锦公主眸光凄寒,恨不能一把掐死沐倾城。 她狠狠将谁信捏成一团,紧紧攥在手中,转头瞧着朱瑾道:“只怕城中早已有了传言……说他们才是胸怀黎庶的好官。” 大家都想要争抢皇位,本就吃相难看,偏生沐倾城非要从难看的吃相中抬起头来,冲百姓来个巧笑倩兮。 她越想越生气,偏生竟没有一点办法打脸,不由得狠狠将纸团抛掷到了纸篓中。 朱瑾忙道:“公主,咱们本也是这个打算,只是被她抢了先机而已。何不就此便挂了免战牌,先迁出城去。顺道再造些谣言,诽谤她一回。” 建康府绝不能丢,但今时今日却必须要后退出去。锦公主瞧着眼前的地图,眸光在公子玄的势力范围逡巡来去,炽烈的眸光似乎要将那片地图烧着了。 终归是不能在此久待。一旦真的打起来,满城毁于一旦,天下取来何用? 锦公主点点头,“先造出声势去,就说咱们本就在往外围搬迁,沐倾城察觉咱们的意图,却还要抢占头功,先一步诽谤咱们,实在无耻。” “喏。”朱瑾躬身应下。 两派人马即将撤出建康府的消息,满大街的百姓已经传疯了。最开心的人当然是建康府的男女老幼,只要不在家门口打仗,只要不祸害他们自己的亲人朋友,管叫谁当皇帝都与他们无关。 建康府一片欢腾,公子玄和刘裕的人马正在做出撤离的准备。 但撤离归撤离,少不得还要打一架的。虽是挂了免战牌,不能在城中对决,但出了建康府却就不受约束。刘裕不好自己出面,专程派遣了赵林往城外堵截,只一门心思想要将沐倾城的党羽杀个措手不及。 两方人马约好了,一方从北城撤离,一方从南城撤离,出城之后,谁能胜谁能负,就各凭本事了。 赵林堵截辛夷等人,王七爷却在堵截锦公主。也不知道这些人马是如何错开双方的队伍,竟守在了对方据守的城外,就不得而知了。但两方甫一交手便酣战起来,只恨不得将对方剥皮抽筋才好。 这一仗,直打得天黑了去,才鸣金收兵。结果,赵林没讨得什么好,锦公主却被王七爷伤了后背。 人马还未彻底撤离,就被七爷伤了。刘裕怒火中烧,欲领着千人队,连夜袭击王七爷。锦公主却将他挡住了。 两人坐在中军大帐中,对着案上灯火,瞧着刘裕亲自为锦公主包扎伤口,一时无言。 第549章 截杀 刘裕气急败坏,几乎想要一夜之间杀掉王七爷等人。锦公主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低声道:“她的人马本就比我的强大,今次想要赢了他们,并非容易之事。咱们还是要保存实力才行。” 刘裕烦躁不堪,细心将她的衣裳穿戴好,瞧着她苍白的容颜,轻轻道:“只等刘浩轩回来,咱们再来从长计议。” 她点点头,“好。” 两方人马迁出建康府,傻子皇帝并没跟着任何人离开,反而依旧躲在私宅中。他连皇宫也没回去,偷偷差了高公公送来了一封书信,提醒锦公主保重身体,便装起了缩头乌龟。 从前锦公主还觉得傻子皇帝有些时候并不算太傻,但经历过今次的事情,她却觉得傻子皇帝的傻连假装起来也是困难的。果真是傻子,所以才傻人有傻福? 她没空理会,连傻子皇帝也不愿意敷衍了。 那一头,刘浩轩终于带着人,进了浣风楼地界。 当日刘裕差遣他领了几人离开,目的便是让他往浣风楼请求援助。而今的浣风楼,掌权之人乃是刘裕的小师妹刘珊珊。自打一门心思想要嫁给刘裕,却最终也没有嫁人成功。楼主刘珊珊便发了狠,将浣风楼治理的滴水不漏,势力越来越大。 加之刘裕在南 朝的势力越来越大,这浣风楼与当日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刘裕差遣刘浩轩来求援,实乃万无一失。刘浩轩本就是浣风楼里跟出去的人,又跟刘珊珊关系莫逆,实在是个不错的人选。他领着人一路纵马而来,进了浣风楼地界,便换了水路行船。 沿着蜿蜒的大河,往浣风楼所在的山脚下去。 浣风楼早将这一段的河道修建地愈发雄伟,行船起来美景尽收眼底,如不是有战事在身,刘浩轩还真想要在此好好休整一番。 连日奔波,他的腿伤倒是好了很多。现下走起路来,倒是不必借助拐杖就能成行。他站在船头看远远近近的风景,想起从小在浣风楼长大的种种情景,再想起跟着刘裕从浣风楼离开,从此戎马数载的日子,不由得唏嘘。 就这么独自出神半晌,他立在船头被风吹着衣袂,胸中吐出一口浊气,渐渐就似入定了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猛然觉得行船一滞。他整个人便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他一怔,抬起头去看,便见船头正扎着一支雕翎箭。那雕翎箭硕大无比,跟寻常的雕翎箭完全不同,好像是用专门的弓弩***的。 这种弓弩,专司打仗行军所用,谁会用来对付一个坐船的商人?此时的刘 浩轩便是商人打扮,斯斯文文根本不像是军人。 他忙寻了船头掩体,将自己藏进去,这才探头打量两岸。 然而,他什么也没看到。 两岸碧树成荫,花繁叶茂,根本看不见一个人影。这一处河道,因是距离岸边最近,正是最狭窄之时,他将河岸两旁的情况看地十分清楚,不由得一惊,“素才?” “大哥?”身后,同样早就寻了掩体的人慌忙出声,“有人偷袭咱们。” 已进了浣风楼地界,谁还会偷袭他们? 刘浩轩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河岸,下一秒,又一只雕翎箭嗖的一声***,准确射向他的头颅。他冷汗登时骇得一激,刷的闪身躲开。只不过让开三寸距离,那雕翎箭堪堪擦着他的脑袋飞过去,射中了船中一块甲板。登时只听一阵嗡鸣,不绝于耳。 他大惊,紧握着手中的剑柄,冷声道:“还能开船吗?” 他的下属中本就有懂得开船之人,闻言忙道:“能开。只是这射箭的人箭法太准,我怕我刚站在船头就被他射死了。” 这话一点不假,话音刚落,再一支雕翎箭飞快射至,将那说话的人所藏身之地,射的入木三分。亏得那人脑袋只冒出来一点儿便飞快缩回去,这才躲过一劫。 刘浩轩一怔,听得箭尾嗡鸣声,不由得豁然一亮,道:“只怕对方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只是人马不多,所以才选择这种暗箭伤人的戏码。”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倏地站起了身,紧紧盯着岸边。方才藏身之时,他早已看清弓弩射来的位置,此时此刻一双眼睛盯着远处,倒是不急着躲藏了。 人说艺高人胆大,果然一点不假。刘浩轩仗着功夫好,盯着岸边一**来香花丛,高声道:“阁下想要偷袭杀人,只怕是没可能了。既然生在江湖,何不兵刃相见,真刀真枪过上两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藏头露尾算什么事儿?” 他常年征战在沙场,早就练就了一副声若洪钟的嗓音,一嗓子喊出去,当即令两岸清晰听到他的话。 他站起身,他的下属也跟着站起身,都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一丛夜来香花树。不过是片刻,果然从里面站出来一人。这人背着一只硕大的弓弩,生得面黑如炭。 刘浩轩根本不认得。 但若是沐倾城在此,却就能认出来,这人乃是千舟水寨的下属,能工巧匠,且功夫不若的江三。 江三阴恻恻一笑,盯着刘浩轩商人的打扮,高声道:“足下这样一幅打扮,不知道是要解甲归田,还是 要往浣风楼请求援兵,好对付咱们家丞相大人?” 隔着河水,刘浩轩冷眼看他,“不管我要干什么,却也轮不到你这黑炭来管。别以为你有着弓弩,我便……” “嗖嗖嗖……” 一阵凌厉的箭雨声,划破河上凉风,刷刷刷射向了小船。 刘浩轩话音还未落下,便是双目一瞪,大吃一惊。他来不及回头,砰的一声一跃三丈,越过面前的船舷,栽进了不深的河水中。噗一下到水中,当即极力下潜,恨不能做个足生蹼掌的水鸭子,再也不要冒头才好。 但他还是稍微晚了一步,一只强劲的雕翎箭追着清洌洌的河水,在他消失在水中的前一秒,扎中了他的后背,跟着他下到了水底。 鲜血顺着他的后背,在水中牵扯出一丝艳丽的鲜红,渐渐晕荡开去。 刘浩轩不敢停留,更不敢回头去看小船上的下属,飞快潜行。一直潜行足足了二三十米,实在憋不住气,他才从水底冒出头来。因是打小就在这山脚下的水中嬉戏,他水性着实不差。这么一会子功夫,他估摸着潜行了二三十米,其实再从水中钻出来,已经足足有一百多米了。 他不敢大口喘息,憋着气踩水投向岸边,远远瞧着百米之外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 第550章 生死一线 那些密密麻麻的箭雨,还在疯狂的射击,那一艘他花钱买来的小船,已经成了刺猬一般的存在。而那个射弓弩的黑炭,正背着手站在岸边,一动不动。黑炭对面的河岸上,不下三四十人,人人手持弯弓,飞快射箭,片刻不息。 一人引起他的注意,剩下的人才负责狙杀。 这些人果然好手段。纵然他刘浩轩一路来此,都是机密万分,却还是被公子玄猜透,派了人马提前在此等候他。 这些人也真是忒大胆,竟敢在浣风楼地界杀人灭口。 可仔细想了想,杀了他们几人,小船一路漂泊,等到有人发现他们的时候,公子玄的人马早已不知道撤退到了哪里。谁还能找到杀手的踪迹? 浣风楼不知道,锦公主不知道,他刘浩轩白白死了,援兵迟迟不到,刘裕能如何? 刘浩轩眼睁睁瞧着船上七八个下属死状惨烈,却毫无办法。他不能前去收尸,更不能即刻报仇。 他狠狠瞪一眼站在远处那个黑炭,一转身,藏匿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黑下来。刘浩轩才从岸边湿漉漉的草丛中钻出来,面色惨白地往浣风楼山上去。只要能看见山门,他就得救了。但他此刻被水泡了一天,且被后背上还有一支未 曾处理的弓弩,整个人早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没人杀他,他也是难以支撑了。 他想起小船上死掉的下属,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原地站定喘息了片刻,艰难地迈动一瘸一拐的步伐,缓缓上山。刚刚拐过一处黑漆漆的山道,却见黑暗中忽然亮起来一支明晃晃的火把。 那火把太亮,将湿漉漉地他照的愈发清楚,他以为是浣风楼值山的兄弟,忙眯眼看过去,谁知道还未看清楚,便听得对面人阴恻恻笑起来,“我就说兄弟你死不了,果然,还是在这里等你最为妥当。” 声音中透出的陌生和熟悉感令人一惊,刘浩轩大叫一声,下意识便要逃走。 他原本就受了伤,一条腿还是瘸子,现今背上还有伤势,哪里是这黑炭的对手。然而,还未来得及奔跑,身后便包抄上来几个人,将他团团围住。 他吓得一步步踉跄退后,当初跟刘裕深山戮战猛虎的一幕又浮现了出来。 “这里已经是浣风楼山脚下,你们就不怕杀了我,被浣风楼的人追杀吗?”他目眦欲裂,死死按住腰间的佩剑。 只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他是回不去建康府了,只怕再也见不到刘裕,见不到赵林,见不到明日的朝阳。 黑炭笑吟吟举着火把 ,背上还是那把可以射穿船舷的弓弩,淡淡道:“怕。怎么不怕?若是不怕,只管杀上浣风楼去,何须费尽心机暗杀你?从建康府一路追来此地,你以为兄弟几人轻松?” 黑炭目光一沉,冷笑道:“只可惜你命不好,浣风楼老太君近日身体不适,楼主刘珊珊将人全部召集进了楼中听命。这山下空虚,并没几个人。等你死了,兄弟将你埋了,回去建康府少不得大功一件。至于你家太守大人,我呸……便只等受死吧。” 黑炭一番话说完,火把晃了晃,低沉道:“杀了他。少流点血。” 若是血喷的多了,难保不好打扫现场。这些人怕刘珊珊发现异常,定是打了毁尸灭迹的主意。此刻说来,真跟杀一只鸡,剥一只鸭差不多的语气。 刘浩轩胸中涌起巨大的恐惧,可惜他本就是匪类出生,又是久经沙场的小将,不过是恐惧片刻,胸腔里的愤怒就胜过了恐惧。他猛地一把抽出腰间佩剑,狠狠道:“老子杀了你们这帮孙子!” 一个箭步,跃上前去。 这么多人杀一个人,当真不是难事儿。刘浩轩没能支撑两剑,就被众人逼到了山壁上。 一支火把忽明忽暗,众人的刀剑在火光下闪烁着诡异恐怖的光泽。像是收割他 性命的阎王爷,已经在扣响他的门。 他咬牙切齿,满目血红,“今日你们杀了我,来日我大哥必定为我报仇。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休想能逃脱出去!” 人之将死,谁还不发两句狠话。黑炭江三阴恻恻笑看他,嗤一声,“好不好死,却不是你说了算的。你大哥未必能活得过咱们,不过这一切你都看不到了。” 黑炭脸色一沉,“不要流血,直接勒死吧……” “喏。”众人齐齐涌上来。 刘浩轩大喝一声,手中的长剑却是提不起来了。他的双手早就被这些人削斩的不成样子,身上的衣裳也不太完整,满身的伤痕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但黑炭却怕他的血在这一片山路上留下痕迹,所以下了软命令。 敌人步步紧逼,他目眦欲裂,忽然卯足了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长剑提起来,狠狠砍向了自己的脖颈间。 如今,唯有留下更多的血迹,他才能引得浣风楼兄弟的注意,才能通知刘珊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尽。 黑暗中,一声娇吒,一柄短剑倏地打偏了他的长剑,将他手中的剑震飞了出去。 暗夜火光里,一个年轻的女子面容秀眉,从山壁角落中露出头来,满目急色,道:“还不赶紧杀 了他,还等什么。” 刘浩轩死死看过去,却是认得此人。原来竟是沐倾城身边最得力的一个丫头,名唤蒋玉娇的。他这才知道,此次杀他,乃是沐倾城的主意。 刘浩轩想起那张明如珠玉的脸颊,心中倏地一缩,就被眼前众人拿绳索勒住了脖子。 绳圈收紧,立时窒息,双眼圆瞪,他颓然地软了下去。 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黑暗的世界忽然像是亮堂了起来,眼前的山路不是山路,眼前的敌人不是人,他好像踩在云端,脚下是软绵绵的云海,云海深处是金光灿灿的所在。那里楼宇众多,可他不知道那是哪里。 他想要挣扎着喊一声,可他根本喊不出来。 恍惚中,他终于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无名小贼,你们是谁,做什么的?竟然在此杀人灭口!”白茫茫的金光之后,刘浩轩忽然听得有人尖声喝斥,片刻,那些金光和云海都不见踪影。眼前乍然一黑,一切景象又都回返方才。 他睁开眼,便看见无数的火把缠绕着黑炭等人,缠绕着蒋玉娇等人,无数黑衣劲装的人正跟杀他的人打起来。 最当中,与蒋玉娇酣战的人,只有一个背影,便将他的心撞击地零碎一地。 那是浣风楼的楼主刘珊珊。 第551章 打她的好主意 大军撤离之后,建康府的城门就关闭了。百姓们终于能喘一口气。傻子皇帝混在人群中,躲在城墙上,瞧着天际边移动的片片黑云,叹了一口气。高公公站在他的旁边,替他打着一把黑色的伞,道:“万……公子,您看他们还要打多久啊?” 傻子皇帝满面阴郁,好像很不开心,摇摇头,“我怎么知道?管他们谁打赢,我总归只管好吃好喝就是。” 他斜睨了高公公一眼,“管那么多,不累吗?” 高公公噎住,只好无奈地点点头,“您说的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只是……只是” 傻子皇帝拉低了帽檐,哼哼道:“好好守着城门,他们迟早还要回来的。我可不做那看门狗,我回家去睡觉了。”说着话,竟是一步一步缓缓走远了。 高公公一愣,暗叹一声傻,只好乖顺地跟在他的背后,依旧回去那个私宅。 北城,刘裕和锦公主的中军大帐,二人并几个下属正在研究战术。刘裕瞧着地图道:“浩轩最近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 当初派遣刘浩轩离开,刘裕和锦公主并没有告诉旁人。就是此后刘浩轩不见了踪影,也只说刘浩轩失踪了。甚至为了做的像样一点,还派遣赵林带着人找了一阵。 赵 林抱拳道:“属下找了好几日,都没寻到他的踪影,也不知道这厮躲在哪里去了。” 刘裕目光一闪,点头道:“大概是受了伤不能上战场,心里憋屈的慌,散心去了吧。” 赵林点头,若有所思,朱瑾和关三爷都道:“约摸是的。刘浩轩那小子,原本就是个心气高的。” 年轻气盛,难免受不得挫折,众人随意说了几句就不言语。又讨论了一些战术要领,各自散去。朱瑾要走,锦公主叫住了她。 “近日我肩膀格外疲乏,你来帮我捏捏吧。” 行军作战,本就不会带丫鬟来。锦公主有此要求,众人不疑有她。便是刘裕也都退下去,跟赵林视察士兵去了。锦公主站起身,走到挂在军帐上的地图前。 朱瑾道:“公主,您不是要捏肩膀吗?” 锦公主回头道:“刘浩轩出事了。” 朱瑾一愣,“怎么回事?” 锦公主也不瞒着她,只道:“此去浣风楼,虽然半个月光景,可刘浩轩求援心切,断断不会在路上耽搁。可你们,如今已然快要一个月,却没有一点消息回来。” 朱瑾怔了怔,当即便想到了沐倾城,“该不会是她已经知道了?” 锦公主冷笑一声,“她对我的心思了如指掌, 我对她的心思何尝不是了如指掌?她必定是料到了我的打算,所以才派人追杀刘浩轩。如今,刘浩轩凶多吉少。可咱们必须要求浣风楼帮忙。” 朱瑾也知道其中厉害,忙点头。 锦公主冷笑,手指点着地图上一处,轻声道:“她必定知道我们在等刘浩轩的消息,所以料到我们近日不会偷袭于她,那么今夜,咱们便对她小试一次。” 朱瑾盯住地图上的位置,见那地方距离葫芦谷其实并不算远了,只是双眉紧蹙道:“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咱们几个人会成了今天的模样。” 说各为其主吧,他们其实根本没主。 锦公主便是主,沐倾城便是主。然而呢……她们苦苦征战,处心积虑谋算,来日登基称帝的人却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 这一夜,锦公主亲自上阵,领兵五百人。点朱瑾,关三爷,并几个下属,从北城出发,沿着荒芜的河道直奔沐倾城驻扎之地。沐倾城并没跟公子玄驻扎在一起,她素来是个胆大心细之人,一肚子的主意。 锦公主要打的便是沐倾城的好主意。 众人一路悄然蹑足,途中连一只飞鸟也未曾惊动。直奔沐倾城的营地。那里本是河道开阔之地,被沐倾城选取下来,就地扎营做 了营地。带着的人,也跟锦公主所带的人一样,皆是虞美人心腹。 似她们这样的人,要想信任一个人着实不容易。延用自己的老人,却是最稳妥的。 锦公主远远靠近,见整个营地一片漆黑,只有营地周围竖着一些火把,燃着几堆篝火。因是在河对岸,敌人想要渡河并不容易。所以沐倾城其实对河岸这一边并不如何防备。 沐倾城接二连三的打了胜仗,又亲手掐死了锦公主的孩子,当然得意忘形。 锦公主伏在河边草丛中,牢牢盯着对岸,冷声道:“筏子呢?” 朱瑾忙低声道:“已经准备好了,我这就叫他们抬出来。”不等锦公主回答,她先一步招手吩咐。不过一会儿,便有两个黑衣下属,小心翼翼抬着一个物件到了河边。 那东西原本也不算大,二人将东西放置好,这才拔了塞子。顷刻间,就见那东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起来。竟然是一只牛皮筏子。做这个东西的人,当真是能工巧匠,原本还干瘪不堪的一块东西,拔了塞子竟能涨大。 二人等筏子涨大到一定程度,便开始使用秘法鼓吹起来。 又等了足足一炷香时辰,牛皮筏子已经能够承担人的重量。锦公主悄然蹑到筏子跟前,一撩衣摆就 要上筏子去。朱瑾一把拽住她,低声道:“不可。公主,您是千金之躯,万不可冒险。还是我与三爷一起去吧。” 沐倾城的营地就在对岸,看上去也似乎并不怎么危险。但危险原本就藏在这静溢之中,朱瑾怎敢请她去冒险。 她脚步一顿,真恨不得亲手杀了沐倾城。但,理智还是最终被情绪战胜。她退后一步,点点头,“那你们二人格外小心,一定要提防着沐倾城反扑。你们知道的,她的手段……” 如果说从前的沐倾城只让锦公主敬佩,而今的沐倾城只让锦公主憎恨,憎恨中还藏着一丝戒备和惊惧。 沐倾城早已不是从前的沐倾城,早已不能小觑。 朱瑾点头,夜色下的脸白璧无瑕,“公主放心,我会小心的。”脚下一顿,迈步上了筏子。 却被一只手臂挡住了去路。 关三爷阴森地站在那里,好像与这夜色融为一体,淡淡道:“还是关某人去走一遭吧。若不是今夜要袭杀的人身份特殊,何须咱们几个人都站在这儿。可站在这儿,并不代表就一定要以身涉险。待关某人探查清楚河对岸的情况,再来接迎你们过河去。” 他冷冷按住腰间的十六把小刀,“杀沐倾城的事儿,属下一定留给公主亲自动手。” 第552章 埋伏 虞美人下属不少,但此前折损的也不少,否则怎会叫刘裕吩咐刘浩轩去浣风楼求援。何况,今夜要杀的人是沐倾城,派个下属来只怕连沐倾城的毛都碰不到一根。 锦公主聪慧过人,听得关三爷如此一言,定定道:“也好。三爷你冒险一试,一旦有任何异状,速速退回来。” 人是要杀的,但不能一下子杀掉便也就不能了,却不能冒着伤敌三千自损八百的姿态去打。 关三爷也不啰嗦,上了筏子,又招了几个人,划着筏子渡河去了。 锦公主与剩下的人,仍旧趴在河岸边,密切地注意着对岸的光景。但见对岸一片漆黑,不多的火光照不亮夜色,想那沐倾城正在熟睡之中,不由得冷笑一声。 一声冷笑之后,三爷已经顺着筏子悄悄靠近了对岸,继而悄声地登上了对岸。 岸边不过是几个值守的侍卫,三爷的小刀飞出去,这几个人还没发出一点儿声息,就横死当场。几个下属匆匆接住死掉的侍卫,三下五除二换了人家的侍卫衣裳,众人这才缓缓在岸边站直了身体。 就这么一盏茶的功夫,三爷解决了岸边的侍卫,佯装成了沐倾城的侍卫。 然后,就见对面的三爷举着火把晃了晃,朝着她们招手。 锦公主心中一片热血 登时被激出来,轰地一声站起来,急急道:“筏子。” 当下,忙有人准备好筏子,供她乘坐去对岸。朱瑾与她一块儿,小心翼翼上了筏子,一路护持着她,终于登上了对岸。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五百精兵悉数渡河,全都站在了沐倾城的营地上。悄无声息,毫无征兆。锦公主眯起眼睛瞧着散落的行军帐篷,瞧着一个地方道:“应该就是那里。小心靠近,勿要喧哗。” 众人得令,慌忙冲了上去。 她却站定没动。 三爷早带着人马奔过去了,朱瑾却还紧紧随在她身侧。她仰起头,瞧一眼漆黑的夜空,那里乌云遮月,隐隐透出一点点明亮的光晕。仿佛那明月正在苦苦挣扎,可就是挣不脱乌云的笼罩。 她冷笑一声,“我本是那明月,光华万丈,而今她却成了那乌云,着实可恨。”一语毕,拔出腰间的长剑,蹑足而上。 将将走出三步,平地乍起一声惊雷,吓得她倏地站定。她一怔,慌忙举目看去,就见前方火光冲天,好像是谁人踩着了鞭炮一般,噼里啪啦燃烧起来。那些东西燃烧的速度之快,眨眼之间就窜出去很远。 她还未及反应来,就见几处帐篷轰地一声炸开来,将前头的人马炸个正着。关三爷原本正在最前头,这一下 就被火光攫住,砰的一声被炸飞了出去。 紧接着落地。 她眸光一颤,眼瞧着关三爷像一块破棉花一般被掀起,整个人像是要开花的西瓜。 她已经傻了。 朱瑾大惊失色,惊叫道:“公主,快逃,有埋伏!”一面喊,一面死死拽着她的手臂,将她往来时岸边拖去。她们本就是走的不算靠近营地,并不能被那些火药所伤。 此时逃离,也还算不晚。眼瞧着整个营地都被火光笼罩,爆炸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都要裂了,一颗心也是闷痛不已。 只恐再呆在这里,即使不被炸伤,也要被震伤了。 “三爷……”锦公主尖叫着,不退反进,飞快往关三爷身处之地奔去。 “轰……轰……轰……”爆炸声持续着,一声接着一声,骇人可怖,几乎等同于炼狱的营地,残肢断臂到处都是,鲜血喷的人一头一脸。锦公主匆匆奔过去,准确地找准了三爷,见他奄奄一息,死死闭着眼睛。 朱瑾还跟在她身边,拼命拉扯她,“公主快走,三爷只怕是不行了,快走……” 这个时候,即便三爷是活得,也没办法往外带走。朱瑾此言,的确只为了锦公主的安危考虑。 锦公主死死箍着三爷的肩膀,“三爷,你醒醒,三爷,你 醒醒……” 火光漫天中,营地中轰隆巨响,爆炸不歇。关三爷悠悠睁开眼来,瞧了一眼锦公主,断断续续道:“快走……沐倾城……一定不在这里,她设下了埋……伏,只等我们来跳……” 锦公主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一张脸凄寒若千年的玄铁,“你不要说话,我带你走。”说着话,竟是搀扶着三爷起身,想要用自己的肩膀去扛三爷的身体。 朱瑾狠狠跺脚,眼中泪光乍现,哭道:“你以为我不想救走三爷吗,你快走吧,三爷这里我来背,你快走,快走……”五百精兵,有人炸死,有人护持在她们左右,还有人往来时岸边奔跑。 “轰……轰……”那些奔跑到岸边的人马,还没来的及跳上皮筏,就被气浪掀翻在地。 那河中,轰隆隆炸开来,竟仿似有一根线吊着火药似得,顺着河岸这一头,爆炸向了河岸那一头。但凡想要跳上皮筏的人,都被火药炸死在场。跳下河中的人,更是被震得丢了性命。 鲜血染红了河水,气浪震得人发晕。锦公主只觉得胸中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浊气,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竟是一口殷红的鲜血。 三爷奄奄一息,见状也着急的很,伸着血淋淋的手臂,“公主快走……别管我……” 锦公 主不肯,死死抱着他的肩膀,转头瞪着朱瑾,“快,咱们一起逃,带着三爷……”她一双眼睛血红,眼中的骇然之色分明。 朱瑾咬牙,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臂,飞快搀扶起三爷另一侧的肩膀,二人飞快遁走。 却不能再往来时岸边逃遁,满世界都是火光震天,都是这前所未见的霹雳火器。锦公主眸光灼灼,急急扯着三爷的胳膊,也不能再顾忌三爷的断腿,拼命往河岸下游飞奔。 三个人领着剩下的几十人,飞快朝着下游去。 下游却有黑漆漆的一群侍卫拦阻去路。她一惊,就见那些人挥舞着刀剑叫嚣着冲上前来。 果然,沐倾城的招数素来狠辣,绝不肯放人一条生路,把任何可以逃生的地方都算计进去了,只等她们自投罗网。 但她哪里是那种等死的人,当即瞪圆了双眸,拼杀了过去。 侍卫却不少,她剩余的部下不多,即便她带来的人以一当十,却也不能做到足够的胜算。朱瑾道:“公主不能去,你会死的。”话音落,疯了一般拽着锦公主,往岸边靠过去。 为今之计只能跳河。可那河水中是否有那恐怖的火药,他们却全然不知。 如若跳下去,便是粉身碎骨,谁人能活命回去? 这一出杀招,沐倾城当真计算的好。 第553章 战败出逃 三爷喘息道:“公主快走,丢下我来……” 锦公主哪里肯放了他在此,而今的虞美人便只这两个心腹之人,三爷若死,无异于斩断她的左膀右臂。她如何能答应? 沐倾城的侍卫真的是太多了,火光震天中,她的人马越来越少,已然不够用了。 朱瑾瞧着那黑漆漆的河水,眼瞧着前方侍卫越来越逼近,突然丢开了她的手臂,飞快往岸边去。 岸边蒿草丛生,足足没过朱瑾娇小的身影,可她根本顾不得,飞快往那河水中跳去。她所做所为当然简单,就是为了锦公主去趟雷的。沐倾城的火器太厉害,不能确定这里水下是否有火药,锦公主怎能轻易跳下去? 锦公主惊呼:“朱瑾!” 然而,朱瑾已经跳了下去。 锦公主几乎疯了一般拽着三爷奔过去,却见那河水中并没有炸起任何的东西。 河水是安全的。 朱瑾不过是一跳,便从水中回过头来,惊喜道:“公主!” 锦公主扶着三爷行走飞快,匆匆往岸边奔去。沐倾城的侍卫见状,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些抵挡的虞美人,匆匆奔来堵截锦公主三人。 三人好不容易发现一处逃生之路,怎愿意被他们拦住,当即纵身跃下冰冷的河水。关三爷有伤在身,根本不能靠自己游走。万幸他们的侍卫还跟 随了一些,慌忙托着他们三人,匆匆往下游去。 雷声轰隆,火光震天,沐倾城的侍卫还在追赶。 锦公主一颗心已经到了嗓子眼,整个人泡在冰冷的河水中,却是格外的惊惧。她不管不顾地往前游,拼命想要靠拢另一侧的河岸,但河水湍急,他们十来人如同是漂浮的绿萍一般,不可归岸。 眼瞧着那些人就要追至,朱瑾惨然一声,苍白的面色略显绝望,“你们护送公主快些离开,我……断后。”一语毕,忽然倒转身形,飞快迎上了追兵。 整片河岸都是火药爆炸声,兵刃相接的喊杀声,但显然他们的人马已经落了下风。 锦公主只来得及看一眼,便见朱瑾独自一人,迎上了追兵。那一把雪亮的尖刀就在朱瑾手中,被火光和月色映照着,凄凉无比。 “不,朱瑾……”她大叫起来,再也顾不得自己逃生,飞快往回追去。但她的人却死死拖着她,大声道:“公主,快走……” 众人到了这个时刻,只能保护着她的性命,再也顾不上任何人。 她绝望地望着朱瑾的背影,竟是根本挣脱不得。 她双眼血红,眼睁睁看着朱瑾消失在士兵的包围中。 有朱瑾在后阻挡,追杀她的人明显不能再来。他们终于得以喘息片刻,顺着河水飞快遁走。 夜色渐 淡,天边泛出一点鱼肚白色。锦公主从冰冷的河水中上了岸,十来人跟着她,搀扶着关三爷匆匆往林深处逃逸。 沐倾城的人并没有追来,想来是被羁绊住了。 那些羁绊的人,或许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想起火光夜色中乍起的惊雷声,想起那些可怕的火药和气浪,锦公主心头砰砰直跳。也不是没听说过沐倾城的火器十分厉害,但今日才算是真个见识到了火器的威力。 特别是水中作战,当真是无人可敌。 她眸光中闪过一丝惊惧,片刻后压抑下来。 回到营地,慌忙将关三爷送去医治,因是伤得太重,军医都被调派来。此前刘裕刻意留下的常仁几人算是派上了用场,锦公主总算放心。她也是一身的伤痕,却先派人速速寻找朱瑾的消息,又令人沿着昨夜路线,小心搜索,千万不可漏掉一丝信息。 她回了中军大帐,却是着实骇了一跳。刘裕竟然不在。不仅不在,甚至亲自带兵往公子玄处叫阵,要与沐倾城拼个你死我活。她这才知道,昨夜偷袭之事做的隐秘,这军中并没几个人知晓。为了保险起见,她连刘裕也没说的。 刘裕知晓消息,也是昨晚两方在河边打起来,才听得动静判断出。 她一夜未归,他自然以为她遭了横祸。再没有什么比她的性命更重 要,刘裕已然叫阵去了。 这一头,她慌忙派人去追刘裕。 而今死伤惨重,沐倾城正是士气大振的时候,万不能与公子玄硬碰。 为今之计,只能先隐忍不发。 她的人马还未出军营,刘裕的人马已经回来禀报。沐倾城与刘裕在阵前决战,因沐倾城爆出锦公主昨夜已死的消息,又对刘裕百般羞辱,二人最后打起来。 刘裕自是战败,沐倾城一路追杀而来。 两军原本只是小规模的作战,并未涉及到大规模作战,此时沐倾城不管不顾杀将过来,的确叫人措手不及。 刘裕受伤,她也受伤,两个人的手下也都受伤,昨夜,她甚至损伤了许多得力的下属。她眸光一沉,就想到了朱瑾。可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想念朱瑾的时候,她只能披上战甲,领兵出帐迎战。 战争却并不顺利。 几万人的兵马,对上另外几万人,竟然真的乱战成一锅粥。 公子玄和沐倾城,以及他们的下属悍勇无畏,而她的人马却刚巧遭遇重创。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搞不懂今日的对战,到底是刘裕先挑起的还是沐倾城先挑起的。 锦公主挥剑斩杀中,只知道天边的太阳最终沉入了天际那一头,而银月没能爬出乌云来。 锦公主失败了。 刘裕失败了。 战败乃 为敌寇,落后就要挨打。公子玄领沐倾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建康府外围,将他们拒之建康府地界的大门之外。这一战,基本上定了这半年以来的第二次胜负。 依旧是沐倾城胜利。 几万人被打得七零八落,营地里全都是伤员。虽然公子玄的人马也死了很多,但比起他们来,状况却好了太多。 至少,人家胜利了。 锦公主落了下风,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接下来的日子想要胜利将要经历怎样的艰难险阻。她站在中军大帐中,冷沉着脸颊,瞪着刚刚换过的地图,似乎想要将那地图盯出一个窟窿来。 刘裕肩膀上受了伤,沐倾城的夕颜剑削入肌理,造成不小的伤口。特别是那来自水鬼的毒,格外严重。 她盯着腐烂的伤口,苦笑道:“半年前她削了我一剑,我养到而今,也是一到了下雨便要疼痛酸涩。如今可好,你又被她伤了,往后天气变化,你我二人都可得知了。” 刘裕脸色苍白,盯着赵林为他敷药,低声道:“锦儿……”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她打断他的话,不愿听他说出任何,只是眸光黯淡道:“不好的那个人是我……如不是我,朱瑾不会生死未卜,三爷不会躺在帐篷中高热昏迷,而你也不会与沐倾城决战,咱们也不必……憋屈在此处。” 第554章 异样的星象 此处四面为山,正是一个驻扎的好处所。但可惜,他们不是主动驻扎此处,而是丧家犬一般被人赶来的。如此就变了味道,叫人难堪。 但到了这个时候,锦公主哪里还有空去难堪不难堪,只吩咐下属继续寻找朱瑾的消息。 她现在什么都不怕,只怕朱瑾被沐倾城的下属当场杀死。只要朱瑾不死,想必一定能活着归来。以她对沐倾城的了解,若果真抓住了朱瑾,只恐早就宣扬出来了,怎舍得藏着掖着。 刘裕坐在圈椅中,低声道:“浩轩的消息还没回来,我担心也是凶多吉少了。”他抬起头瞧一眼赵林,淡淡道:“你派人打探一下浩轩的消息。” 赵林道:“他这人也是,不就是受伤了吗,怎么还要离家出走?如今这样,真要回来了……大哥千万将他好好责罚一顿。” 刘裕目光一闪,惨白一笑,“你……” 又想了想,终是开口道:“是大哥不好,事急从权,又怕走漏消息,竟瞒着你们所有人。其实,浩轩是被我派遣去浣风楼找我的小师妹的……如今一去一月余,他一点消息也没有,恐怕在路上已经遭了不测。” 赵林是个聪明人,闻言一惊,目光当即黯淡下来。 刘浩轩本就是从浣风楼来的 ,今再去浣风楼找楼主刘珊珊求援,不管怎么走,总不会一个月毫无消息。唯一的可能就是遇害了。 赵林忙道:“大哥,如今之计,也只有动用浣风楼的力量了。要不,我去一趟浣风楼吧,一定请来楼主的支援。” 浣风楼是刘裕一手扶持壮大,要找人帮忙,他们自然同意。 刘裕迟疑,摇摇头,“不可。沐倾城心思狡诈,你若也跟刘浩轩一样,那我还有可用之人吗?你且派人前去吧,不管怎样,先找到浩轩的消息再说。” 赵林应答下来,因自己身上也有伤势,便退了出去,请军医包扎伤口。 中军大帐中只剩下刘裕和锦公主,两个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升起一股淡淡的嘲讽。从一开始,公子玄和沐倾城只是受了他们的请求,这才从荆州起兵,一路南来,跟他们汇合,与他们结盟打天下。 一开始,公子玄甚至就在她的麾下,她指着哪里,他们便打向哪里。而今,这才短短几年,就变了根基。 公子玄成长起来了,他们甚至不得不向公子玄臣服,成了公子玄的附属。令公子玄登上了丞相大人的位置,而刘裕屈居在太守位置上。即便是傻子皇帝公然站在他们这一边,但有文武朝臣守着,竟也帮不上他们什 么大忙。 两个人又笑了笑,眼中便有了落寞。 孩子死了,被沐倾城亲手杀了。但现在,他们居然不能杀了沐倾城来报仇,反而被沐倾城打得像是丧家之犬一般,不敢与公子玄硬碰。 刘裕道:“锦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咱们一定会成功的。只要我手中有了足够的棋子……” 他指的乃是浣风楼,但锦公主不认为浣风楼有那样大的势力,可以撼动公子玄的根基。 眸光一闪,她淡淡道:“我出去走走。” 一语毕,不等刘裕回答,匆匆出了军帐,仿佛在逃脱。 抬起头,星光灿烂,今夜的光景竟然不错。她从前也是学过一些星盘的,此时放眼望去,见北方天幕上挂着几颗星子十分明亮。与平日相比,大为不同。那些星子正围绕着一颗最亮的星子,像是想要拼命向着那颗星子靠拢一般。 她微微一笑,不由得自嘲。 想当年她乃北国女武神时,何尝不就是那明亮的星子。身边所有人都曾围拢在她身边,拼命想要向她靠拢,仿佛只要靠拢了她,便能获得更多的光和热。 那时候,她就如同天上那颗星子,璀璨明亮,像是一团火,别说能烧着别人,连自己都要 点燃了。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来,却见天幕上忽然出现了另一颗星子。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一点一点明亮起来。它就在方才那颗星子不远处,明明是一颗小小的星子,不过是刹那间就亮如明月。 这颗星子的旁边,也围绕着几颗星子,显然不如另一颗多,也不如另一颗亮。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因这星子渐渐亮起来,它周围的星子也跟着亮起来,渐渐就像是刚才她看到的那般了。而她方才所见那颗最亮的星子,一下子就变得没那么明亮起来。 她眸光一闪,紧紧盯着天幕上的星子,胸中忽然涌动出一股说不出的意动。可不知道为什么,竟是不能准确理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久久地凝视着天幕上的星子,想起学习星盘时,师父讲过的话,微微一怔。 “公主……公主……”远远地,有人奔跑而来,就在她丈外站定,躬身抱拳道:“浣风楼来人了。” 她一愣,转头看去,正见刘浩轩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身旁站着的赫然正是娇俏冷厉的刘珊珊。 刘珊珊对刘裕的情谊,她悉数尽知。一个早已死心的情敌,锦公主自然不会放在眼中,何况她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更不曾有任何诧异。 她 快步迎上前去,认真道:“真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刘珊珊忙向她抱拳施礼,“嫂嫂说的什么话,师兄和嫂嫂有难,浣风楼当仁不让,应该挺身而出,力保师兄与嫂嫂的天下。”一番寒暄,微笑道:“不知师兄现在身在何处?” 锦公主忙伸手虚引,“他正在大帐中,请。” 今日正是战败之期,刘裕却坦然地接待了刘珊珊。进了中军大帐中,不免又是一番寒暄。因刘裕乃是浣风楼的人,自然多问了些东西,刘珊珊一样样讲述了清楚,也怕遗漏了什么。 讲到后来,将情况说的差不多了,刘珊珊微微一笑,道:“师兄今日吃了公子玄的败仗,想必是想要早早将场子找回来的。只是不知道师兄打算叫我们做些什么?” 刘浩轩就在这军帐之中,自打出现到现在,众人并没问过他一句,他也没有主动多说一句。 听得刘珊珊这句话,刘裕才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刘浩轩,道:“大家先退下吧,我有些话要单独交代浣风楼。” 军帐里站着的人当即退走,锦公主也准备避嫌。刘裕道:“锦儿和赵林留下。” 军帐中便只有这五个人。 刘裕目光一闪,盯着刘浩轩还算正常的脸色,问,“怎么回事?” 第555章 黑暗中的转机 刘浩轩低头抱拳,满面愧色,“大哥,沐倾城早就知道你会派我回去浣风楼,派了蒋玉娇和千舟水寨的人,在浣风楼山道下截杀我。若不是……” “若不是我当夜非要巡山,浩轩就被那几个人勒死了。”刘珊珊补充一句,淡淡道:“大哥这里,除了浩轩,还有谁知道他去浣风楼找我的事情?” 经年不见,小师妹脱去了稚嫩的气息,活脱脱便是一方掌门人的模样。杀伐决断,果敢干脆,让人望而生畏。 刘裕倒是很满意她的状态,摇摇头道:“并不曾。只有我与你嫂嫂知道。”他扫一眼赵林,“即便是赵林,也毫不知情。” 赵林忙道:“正是。若不是大哥叫我派人去浣风楼找浩轩,我还被蒙在鼓里。就在方才,我的人离开营地前往浣风楼,要不是与你们碰个正着,定要跑上一趟冤枉路。” 刘珊珊目光闪烁,一下子没了声音。大约,她是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了。 锦公主道:“如今刘浩轩回来了,是好事儿。至于那出卖消息的人……”她冷笑一声,“沐倾城连我要去偷袭她都能算出来,如何能算不出咱们需要浣风楼的帮助。只需要派人守在浣风楼,咱们的人就能自投罗网。” 这话并不假。 刘珊珊点点头,瞧着军帐中受 伤的几人,眼中显出一丝担忧来,“师兄,今日吃了败仗,只能从长计议如何报仇的事情了。”现如今,他们还不是沐倾城的对手,只能傻等。 锦公主扫视了几人一圈,眸光略显黯淡,走在地图前瞧着,却并没开口。 大家一时间都没什么话,也没有个好办法对付沐倾城。 良久,锦公主道:“最可怕的是沐倾城的火器,那些东西实在是太厉害了,不管是在陆地上,还是在水中都能爆炸开来,杀人于巨大的热浪中。昨夜三爷险些死在那里,朱瑾也……” 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去,而是盯着地图陷入了无声中。 刘裕却知道,她定是已经哽咽了。 刘珊珊站起身,瞧了一圈众人,道:“可是我来时听到的那种震天雷?” “……”刘裕抬起眼帘,“你也听说了?呵呵……”看来沐倾城不仅擅于练兵,还擅于制造火器,甚至擅于制造谣言,就靠她一个人便要将咱们叫得不得安宁。” 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了此人。 刘姗姗一笑,摆摆手,“师兄误会了。我想说的是,那火器……并非只能她一个人制得。或许,咱们也能造出一样的东西跟她打一打。”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过来,刘珊珊脸色一红,约摸也 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大哥久离江湖,大概很久都没有打听过江湖上的事情了。江湖上早有传言,千舟水寨的王七爷在秘密研制一种武器,十分的霸道,名唤震天雷。那东西,不仅能在千舟关上杀敌,也能在陆地上杀敌。” 那便是震天雷了。 刘裕的人早就吃了许多这种东西的苦,可并不知道这东西是从千舟水寨炼制出来的。 而且,很多时候,沐倾城和七爷并不拿震天雷对付他们。可想而知,这个东西制造起来一定很麻烦,说不定价格还很高昂,所以并不能随心所欲的使用。 锦公主眸光闪烁,盯着地图上千舟水寨的位置,冷笑道:“而今,咱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将天下给他搅和一番。便是那千舟水寨再难,咱们也去闯一闯。别的不说,只教王七爷心中发怵,顾及不上建康府。” 老巢都要被端了,当然是不能继续呆在建康府中。 刘珊珊道:“嫂嫂说的是,如此,我就领人往千舟关去一趟。不管成不成,先将王七爷的脑袋搅浑,再想办法拿他的震天雷。” 大约是距离江湖的距离远了,对于江湖人的思维,一时有些跟不上。刘裕露出迟疑的面色,“怎么拿?去偷图纸吗?” 这个方法显然是行不通的,刘珊 珊还没说话,刘浩轩道:“那些人随便一个小卒也厉害的很,怎能去偷图纸?我听说千舟关不夜楼灯火通明,十二个时辰都守着千人队,一只苍蝇飞进去,也要活活烧死。那王七爷行事诡谲,不是正常人的思路。” 刘珊珊笑了笑,意气风发,“我倒是不怕的。这些年经营浣风楼,江湖上的朋友也不少了。他王七爷再是厉害,咱们也不是不能跟他为敌。至于那千舟关,既然不是龙潭虎穴,怎就闯不得?” 她再一笑,“你们大概不知道,王七爷本来有个铁杆兄弟,乃是追云山庄的少主薛瑞雪。两兄弟本是穿一条裤子的感情,可惜薛少娶了妻子江一仙,那王七爷竟然百般勾引,将江一仙哄得千里投奔,最后被薛少堵在江上好一番厮杀。落得兄弟相残的地步。” 锦公主目光一闪,“这薛少我倒是知晓一些,也知道他是王七爷的好兄弟。有段时间我为了刻意隔应沐倾城,专司请了薛少做客。不过跟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倒也就淡了这一条线。” 刘珊珊点点头,“嫂嫂却不知道,薛少对王七爷早就不满。在江湖上放了追杀令,要与王七爷决一死战。只要谁人跟千舟水寨为友,那便是与追云山庄为敌。如今,我浣风楼要对付千舟水寨,便是王七爷的敌人。敌 人的敌人是朋友,他薛少定会与咱们结盟。” 众人一听愣了愣,居庙堂之高,就与江湖相远,并不知道这一出好戏。赵林道:“咱们可找追云山庄合谋啊。” 刘珊珊点点头,刘裕目光一闪,“说的正是。” 众人本是吃了败仗,士气十分低落,刘珊珊一来,倒出这一番话,倒是将大家的信心又调动了起来。一时间,也不觉得那王七爷和沐倾城是十分厉害的人物了。 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的脸上都露出稍微轻松的神情。锦公主道:“如能得到千舟关中震天雷的研制办法,当真是极好。咱们……”她想起昨夜生死不知的朱瑾,后面的话竟没能说出来。 “咱们就能跟公子玄决战了。现如今这样的状态,别说是决战,就是公子玄再来厮杀几次,咱们便要玩完。”刘浩轩出口。 众人颔首。 锦公主道:“姗姗一路奔波,实在辛苦。今夜太晚了,你早些歇下。咱们明日再设宴与你接风洗尘。至于这些对付沐倾城的大事儿,明日再议不迟。” 刘姗姗站起身,冲着锦公主和刘裕抱拳道:“浣风楼有如今的模样,师兄和嫂嫂功不可没。老祖宗专程派我下山来,就是为了襄助师兄和嫂嫂的。此次下山,我一定竭尽所能,鼎力相助。” 第556章 重整队伍 她微微一笑,抬起头来,“一路来,我对沐倾城也有些了解。此人道行不浅,精通很多东西。想要动她,非得从江湖入手不可。我浣风楼便是江湖,师兄和嫂嫂放心吧,绝不会教她猖狂太久。” 或许是因为此前经历了太多事情,或许是与沐倾城的厮杀陷入了固定的思维模式,锦公主和刘裕一直没想到这一层。今夜听得刘珊珊说起,不由得呆了呆。 仔细想了想,才发觉沐倾城果然是江湖人那一套,还真不是朝廷中人的风格。对付起她来,严格按照沙场上的套路,只恐吃不开的。 刘裕道:“你说的很好。今夜到此为止,咱们受伤的好好养伤,没受伤的只管跟着你,先研究个对策出来。” 众人点头应下,刘浩轩立时充作了接待官,先去接待刘珊珊。刘珊珊也不推迟,跟着他下去了。赵林也下去疗伤,刘裕和锦公主亦是浑身伤痕,只能慢慢调养。 所有人都下去,锦公主瞧了一眼刘裕,慢慢走到他的身畔,低声道:“方才听了姗姗的说法,我觉得很有道理。既然如此,咱们何不早些做好准备?” 刘裕站起身,“你的意思?” 锦公主勾唇一笑,眸中寒芒乍冷,“我只想要尽快叫 沐倾城吃些苦头,所以……与其在这里死等,不如先将公子玄担心的地方搅乱。” 刘裕一愣,“他担心哪里?” …… 刘珊珊果然带来了许多新鲜的理论,并且带来了五千精兵。全都是沐倾城下属那样的人,江湖人。这些人听命于刘珊珊,也便听命于刘裕。众人商量好去往千舟关的路线,又很快与江湖上的人牵上了线。 原来,江湖上对王七爷不满的人已然太多了。一听说浣风楼要对付飞扬跋扈的千舟水寨,当即一万个支持。许多人秘密送消息,甚至还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准备合伙跟千舟关大战一场。 刘珊珊乐见其成,又联系追云山庄的薛少。 那薛少并不推迟,当下应允下来。 外部势力做足了准备,只差千舟关一行。刘珊珊没等刘裕与锦公主为她践行,就匆匆去了。 刘浩轩问她为何行走这样匆忙,她只笑着道:“师兄和嫂嫂焦头烂额,我岂能高高兴兴住在那里。索性先将王七爷和沐倾城拿下,便拔个头筹,算是我的投名状。” 林荫山道,纵马如飞,刘珊珊衣裳翻飞。刘浩轩迟疑,“你也想从军?” 刘珊珊哈哈一笑,“师兄是兵,浣风楼就是兵。师 兄是匪,浣风楼就是匪。师兄是官,浣风楼就是官。师兄若是……” 她转头瞧着马上的刘浩轩,目光定定道:“师兄若是皇帝陛下,浣风楼便是御林军!你可懂了吧。我这辈子,只盼着浣风楼发扬光大,万不要辱没在我的手中。驾……” 娇吒声起,骏马风驰电掣往山道那头去。 刘浩轩傻傻勒马驻足,望着那一抹倩影,忽然想起临死前看到的那一片白茫茫的金光。 此生后,刘珊珊便是那金光中的仙子,是他所有的梦幻与归宿。 这一头,锦公主和刘裕暂且屈居一隅,那一头,却听得公子玄和沐倾城已然进了建康府中。傻子皇帝被桓玄软禁起来,所有的妃子都被桓玄杀掉了。桓玄自己从丞相府搬迁入了皇宫里,而沐倾城也跟着桓玄住进了皇宫。 这一对夫妻,虽不是南朝的帝后,却着实等同了帝后的待遇。 朝廷中的老旧臣子们,最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一见大势成了这般模样,立即就开始抱起桓玄的大腿来。许多人纷纷奏本,要求桓玄登基称帝,连年号都给他想好了。 他本就是南康长公主的儿子,登基称帝大概也符合南朝人的标准。公主的儿子做皇帝,总比刘裕这个泥腿 子做皇帝,容易令人接受。 听闻,沐倾城和公子玄已经在着手准备登基的事务。想来,真是令人可笑的发指。 锦公主得到消息时,整个人是崩溃的。 沐倾城的小规模战斗,再一次拉开序幕。他们休息不足一月,再一次被人偷袭了。 这一次,锦公主和刘裕都沉住了气,并没有全力迎战,而是一触即发。沐倾城却安奈不住,屡次再犯。不过锦公主和刘裕都死守着,并不肯出战。 战争陷入僵持。 公子玄和沐倾城想必是烦恼的。但这点烦恼,并不能让锦公主满意。 刘珊珊终于送来了消息。 偷袭千舟关成功了。 那震天雷的图纸,也被刘珊珊拿在了手中,他们甚至虏获了一位制造火器的能工巧匠。锦公主站在军帐中,瞧见那书信上的消息,当即大喜,飞快差人往路上迎接刘珊珊。 她将书信再看一遍,转头却见一个下属笑吟吟站在门口,高声道:“启禀公主,朱瑾首领求见。” “什么?”她一怔,未能明白。 不过是片刻,那侍卫身后便转出来一个娇俏的身影。 朱瑾笑吟吟站在帐门口,脸色略显苍白,颊上一条伤疤扭曲着,将原本花 儿一般的容颜堪堪衬托地丑陋了去。 她仍旧愣着。 朱瑾却笑着。 良久,她疯了一般追到门口,紧紧抓着朱瑾的双手,哽咽落泪道:“朱瑾……” “公主,我回来了。”说着话,朱瑾也跟着泪如泉涌。 她却双眸如火,紧紧盯着朱瑾脸上的疤痕,愧疚万分,“是我对不起你,你这是……是……” 朱瑾摇摇头,“那夜我拦住他们的去路,跟他们死死缠斗,最后被人一剑削中脸颊,就此失了力气跌进了水中。最后,是漂到下游,被人所救。” 锦公主听得这轻描淡写的叙说,心知其中艰难难道一二,不由得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派人沿途寻你,并没发现你一点消息。你既然没死,为何迟迟不来寻我……”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一度以为,朱瑾已经被沐倾城的火药炸成了碎片,从而葬身鱼腹了。多少个夜晚,她都会从梦中惊醒,想起朱瑾奋不顾身的模样,红了眼圈,心酸难言。 此时此刻,能看见朱瑾活着站在她的面前,心中的悲喜实难自制。她落下几颗泪来,忙擦掉泪水,笑着道:“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我怎么能哭呢?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第557章 纵横天下 三爷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朱瑾又回到了她的身边,比起沐倾城登基当皇后的消息,那些东西简直要做蜘蛛网一般的存在了。 即便是沐倾城做了皇后又如何,她根本不在乎的。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朱瑾和三爷,这些兄弟们才是她最重要的。 两个人相看了半晌,其他人早就退下去了。 朱瑾活着的消息飞快传遍了军营,当夜的情形,即便没有人刻意去传播,也还是被许多人知道。此刻朱瑾归来,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不可言说的惊喜。 至少,老天爷不会亡掉锦公主和刘裕,因为他们的人都完好的归来了。 刘裕得知消息,忙差人设宴款待朱瑾,又将养伤的关三爷请出来,大家围坐一起,笑着喝酒。算得上是近日另外一件喜事,众人言谈间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霾。 锦公主才知道,朱瑾当初漂到下游被人所救,之所以没有回来复命,乃是因为搭救她的人,并非是建康府人士。而是一路往荆州去的商人。朱瑾当然不会告知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装作失忆骗过了人家。 因她有打得一手好算盘,虽然被毁了容貌,却还是颇受那男主人的欢喜。那家男主人本是想要迎娶她 过门做个大妇,可她只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非要回来建康府寻亲。那人便赠与她一些金银,雇了马车送她回来。 走到半路,她杀了马夫,独自归来。一路上便听说了千舟水寨遭人偷袭的事情,欢喜不甚,归心似箭,这才匆忙赶来。 “原来,你竟是去了荆州?”刘浩轩诧异问起。 朱瑾如今的脸便戴了一顶透额罗,将脸上的疤痕遮掩严实,闻言笑了笑,“正是。我还打听到桓玄还有一些亲眷,并未全部接来建康府,而是滞留在荆州府。” 锦公主眸光一闪,“此话怎讲?” 朱瑾一笑,“我因孤身一人,并不敢造次。这次回来就是想要带着人,先往桓玄的老巢去一次。” 既然他们能偷袭千舟水寨,杀的王七爷急忙回援,自然也能杀去荆州府,惊得桓玄去掉半条命。谁人都不愿因自己,家乡惨遭人屠戮。尤其是公子玄现今的身份地位,更是如此。 若荆州府因为他被人杀个片甲不留,他新帝登基也是毫无威信可言。 众人慌忙点头。都觉得朱瑾此番际遇,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却是对虞美人有着万分的帮助。 锦公主专程敬酒,朱瑾只是温柔站起身,笑 看着她,举杯道:“不论何时何地,朱瑾都会竭尽所能,保护公主安全。从前是,从今往后,也是。” 她将一杯酒饮尽,“那沐倾城再是厉害,终归是臣。她不会成为皇后的,永远都不可能超越公主。” 锦公主眸光一闪,望着远处朱瑾漆黑的透额罗,虽根本看不清她的脸色,却觉得那张脸是那么的虔诚。比此生所见的任何一张脸都虔诚。 反攻果然很快就发动起来。 刘裕没有再呆在建康府外,反而是拔营离开。他根本不理会天下人的看法,一路飞快行进。公子玄留在建康府的兵马,都是他和沐倾城的精锐,但刘裕此次并不与他的精锐触碰。 外围的势力,便根本不足挂齿。刘裕和锦公主的人马,根本看不上外围的人马。不管是谁,不管是谁人的兵马,只要一接触到刘裕的人马,当即溃散。 不论是这天下的谁,只要胆敢阻拦他们,便是一顿绞杀。 他们沿途补充粮草,所过之处,百姓倾囊相授。无他,公子玄乃是南康长公主的儿子,乃是世子爷,一旦继位登基,只恐怕并不比傻子皇帝和先皇在位时,好过多少。反而是刘裕这样的江湖泥腿子,一个拼命打压世族大家 的百姓,一旦登基,代表的势力便是全天下的百姓。 你说这些百姓为何不与他倾囊相授? 这乃一个层面,另一个层面,便是军方看到刘裕的人马,也只能退避三舍,免费送出自己的粮草,何况是老百姓?不给粮食,难道等着刘裕指挥兵马杀进大门,烧杀抢掠吗? 沿途各地,毕恭毕进。 纵使有些皇族宗亲的势力,想要抵挡,也只是装模作样的抵挡片刻,就撤退地飞快。谁也不敢与刘裕硬抗。 刘裕和锦公主欢喜不甚,拉着大军,顺着长江一直往腹地去。渐渐的,后方便有了追兵。那公子玄到底是没能登基,因为还未登基便发现了刘裕的异状。 这厮不能进城,便忽然撤走了,一路狂奔而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却根本不曾扰民。他骚扰的乃是那些军方、官方之人。偏偏他兵马众多,根本没人敢跟他打仗。 不敢跟他打仗,那能如何?当然是八百里加急,送信给建康府坐镇的公子玄。公子玄既然想要登基,总得民心所向,总得让大家都臣服吧。放着刘裕这么个大军,蚱蜢一般过境,却不知道刘裕究竟要干嘛,谁能安心卧睡? 军情和急报,雪花一般飞进建康府 ,公子玄终于坐不住,连夜派人领兵出征。 干嘛呢? 追在刘裕的屁股后头跑。说是要打刘裕,可大军却没那么多,说是不打吧,专挑人家屁股后去,知道的是他要拿刘裕回建康府归案,不知道的只以为他喜欢闻刘裕的臭屁。 谣言四起,天下百姓都在揣测。 刘裕便在这些谣言中,大摇大摆地领兵杀向了荆州府。 没错,他端刘裕的老巢去了。 他领兵从建康府出来,东晃荡西晃荡,绕来绕去,没人知道他究竟要干嘛。然而,半年之后,人们终于知道他要干嘛。 他要杀入荆州府,将荆州府满城屠戮。他和锦公主的兵马就驻扎在荆州府外,驻扎在青碧的河水边,看蓝天白云,赏葱翠繁花。然,要将荆州府满城屠戮的消息,却在九州天下传播。 荆州府城门轰然紧闭,无数的士兵穿着鲜明的甲胄,戍守在城墙之上。但所有人都知道,荆州府知府大人,大白天根本不敢上城墙,非等到夜半三更,这才在下属的搀扶下,颤巍巍站在了城墙上。 当知府大人远眺数十里外河畔边灯火如昼的军营时,吓得险些从城墙上栽倒下去。至此,整个荆州府都在恐惧中瑟瑟发抖。 第558章 兵临城下 荆州城外,河畔边,营帐中。 刘裕安然坐在圈椅中,面前是清晰明了的行军图。他的伤势早就养好了,脸上是许久未见的笑容。这样英武俊朗的模样,衬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一扫此前的黯淡。 不得不说,他们当初的确是脑子转不过弯来,想要围着建康府做文章。而今离了建康府,才知道外间的世界是多么的精彩,所向披靡的感觉是如何的畅快。总之,他们现在过的日子,那真是神仙也羡慕不来。 整个南朝天下,除了公子玄,再也没有人能和他抗衡。而公子玄,因为急着想要登基,一直守在建康府,十来万的大军根本不能动弹。说起来,天下原本不止这么些军队。但公子玄是什么身份,岂能因为他软禁了傻子皇帝,便听命与他的召唤? 所以,南朝好些军队,根本只做壁上观。 大家都知道傻子皇帝的天下坐不久了,能坐这个位置的人,非是公子玄便是刘裕,再也不能是别人。不是别人,就等他们分出个胜负你我来,再听命就是。各家打的好主意,刘裕从建康府来,一路不遇任何的阻拦,纵横长江南北,当真是惬意的很。 锦公主的伤势也养好了,因为连日的东游西荡,气色 好了很多。这般所向披靡,坐在荆州城外,往日的烦闷渐渐消散,她笑吟吟瞧着地图上的标记,淡淡道:“你说公子玄可会来赴这个鸿门宴?” 刘裕笑起来,“他来不来我不知道,但是小师妹那边已经有了消息,沐倾城据说是要来了。” 浣风楼对刘裕二人的帮扶不可谓不大,自从偷袭千舟水寨之后,又连续做了许多事情,一直十分顺利。当然,浣风楼只能在暗处,奉刘裕在明处,两边合伙起来打,却是无往不胜。 只要能胜利,谁还管什么明暗之分? 朱瑾站在一旁,脸上的透额罗遮掩了她的全部神色,她闻言一笑,温柔道:“这次沐倾城来了,总要让她留下点什么才好。” 众人点头,赵林恨恨道:“此人的本事不小,若能除去,就是剪掉了公子玄的一条大腿,那真是快哉。” 锦公主笑了笑,双眉倏地紧蹙,低沉道:“她何止是公子玄的大腿,她便是公子玄的心脏。若是没了她,建康府不攻自破,公子玄不算劲敌。” 众人有心想要听听她的话,她却没打算继续说下去,而是眼望着窗外的风景,冷笑开口,“等等吧。人到齐了,才好上菜。” 纵然全天下的人都到 了,只差了那么一个人,锦公主也一定会认为人没曾到齐。纵然全天下的人都没来,但那个人到了也便是人到齐了。 军营中,士兵们士气大振有说有笑,关三爷、赵林等人四处巡弋,时时观察着军中的动静。就是刘裕招收的那三个小将,也渐渐显露出本色来了。他们三人不仅能治病救人,上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如今,竟也都升官做了百户。三个百户,手下便是千人,渐渐就成了刘裕倚重的下属。 这么多人等在荆州府外,只等公子玄来赴宴,讲真,对公子玄也未免太看重了些。 这么想的人不少,刘浩轩便是其中之一。他不愿就这么守着,请示了刘裕之后,征用了几千人马,从荆州府绕过去,直奔他处。一直到刘裕在河边赏了五日风景,才忽然明白了刘浩轩到底干嘛去了。 这厮竟然领兵杀去了成都府。 蜀王行事素来低调,从不跟任何人为敌。此前曾有传言,说他乃是王七爷的结义兄弟。刘裕的兵马纵横天下,在荆州府外等人,刘浩轩便想到了这儿。他带人一路直入成都府,走得还是官道。沿途的军队听闻是他,哪里敢阻拦,纷纷避让。 他便顺利到了成都府,先将成都府外扰地 不得安宁,又转过身来,再去骚扰千舟水寨。千舟水寨才被浣风楼偷袭,众人的心情可想而知,陡然遇到他的人马,两方便要交手。 可刘浩轩根本不跟人交手,虚晃一招,浪费了千舟水寨许多的火器,就又不见了踪影。 他领着几千骑兵,来无影去无踪,居无定所,漫无目的。被他骚扰的人,还真就是毫无办法。人说坐商和行商有着本质的区别,似他们这种当兵打仗的,也是一样的道理。 刘浩轩的几千人,像是野马一般撒欢来去,蜀王被他气得不轻,但并不能好好发作。众人早已打听过,刘裕连皇帝也不想做了,只将这南朝天下搅浑成一锅粥,公子玄有本事便收服了他,没本事便看着他干瞪眼。 公子玄的威信锐减,急需要给刘裕迎头痛击,方能江山稳固。 刘裕已经给了他机会,就在荆州府外。 刘浩轩来回乱窜,兵部的奏折雪花一般飞向了建康府,飞进了御书房,飞到了公子玄的龙案上。公子玄险些气疯了,但总不能不予理会。他修书数封,交代这些人遇到刘裕的人马,定要誓死抵抗,不可放任自流。 他还下发了军饷和赏银,着请地方上的官兵们,大力抵抗刘裕。 然而,刘裕的大批人马就在荆州府准备着端公子玄的老巢,刘浩轩的几千骑兵,昼夜可行千里,纵横捭阖,岂是那么好对付的?谁人敢跟几千骑兵对打? 不说刘浩轩,就是浣风楼刘珊珊集合起来的一波人马,也在暗中推波助澜。四处滋生事端,四处打家劫舍,完事儿还要嫁祸给千舟水寨。 世人都知道千舟水寨擅于火器,浣风楼的人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将就自家研究的半吊子火器,便顶着王七爷的名号,胡搅蛮缠。有追云山庄薛少打头阵,气势越来越足。 公子玄头痛欲裂,沐倾城也是脑袋斗大。 刘裕和锦公主依旧悠闲地等在荆州府外。不过,他们已经为荆州府选好了日子,日子便是沐倾城当年嫁给公子玄的日子。是个好日子啊,公子玄迎娶沐倾城,阴差阳错便要当了皇帝。这么好的日子,刘裕送荆州府的人上西天,大概算是一件巨大的贺礼了。 荆州府人两股战战,因为距离沐倾城嫁给公子玄的日子,只剩下七日。 这七日,刘浩轩、赵林、关三爷、朱瑾、刘珊珊……当真是马不停蹄的乱来,天下各处已然是急盼着公子玄出马,将这些人扫荡平。 沐倾城终于来了。 第559章 座上宾 她领着王七爷、辛夷、月姬、还有蒋玉娇等人,匆匆从建康府来。她只带了轻骑兵,不多不少五千人。五千人,若是遇到了刘浩轩的人马,也不知道谁能胜利。但好在,她早就料定了刘浩轩的去处,心知他根本不可能和她遇到。 五千轻骑兵来,沿途过境万分顺利,众人对她的待遇与对刘裕相差无几。 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不愿意得罪她。 夜色舒朗,锦公主坐在河畔边,瞧着清粼粼的河水,抬头望着天上的星子。自从那夜她看过了北方天幕上的星子之后,心中便有了谋算。这么些日子以来,只要是晴朗的夜晚,她必定会细心观察星象,并且研究星盘。 朱瑾戴着透额罗站在她身后,学着她的样子望着墨色的天幕,疑惑道:“不过是一堆星子罢了,公主究竟在看什么呢?” 她微微一笑,目光仍旧锁在那颗后起的星子,淡淡勾唇,“那颗星子很亮,你没看到吗?” 朱瑾果真是没看到的,只是不解道:“我看上繁星满天,每一颗星子似乎都很亮,还真看不出你说的究竟是那一颗?” 不管是那一颗,只要看不见,那就是看不见了。心不动则物不动,朱瑾心如止水,岂不是正好。 她又笑 了笑,“你看它们都一样,那便是一样吧。我看它们却是完全不同……”顿了顿,她的眸光中渐渐凝起了一丝狠辣的意思,低声道:“今夜,沐倾城定会来偷袭我们,你与刘浩轩一定要想方设法,将她杀个措手不及。” 朱瑾垂下脑袋,“大仇未报,我懂得。”一语毕,匆匆退下。 这一夜,扎营在城外河畔的刘裕军营,遭遇了到荆州府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偷袭。敌军像是早就在军中安插了内鬼一般,领兵直攻中军大帐。虽然只要是打过仗的人,就知道军营大概的位置布局。但刘裕心中多疑,怕被人偷袭,早就将一切防守调换了秩序。 可惜,即便是这样,沐倾城还是带着人杀了进来。 她杀进来,原本漆黑一片的军营,一下子就灯火如昼。早就等在一旁的刘浩轩和朱瑾等人,领兵与她纠缠。不仅如此,更是送了她一份成婚纪念日大礼,在她逃遁之时,炸起了无数的火药。 这半吊子的火药,并没有王七爷研究出来的火器好用。但总归也是火器,又是设在沐倾城退守的位子,哪里管那火药到底好用不好用?只听得一阵轰鸣之声,便是无数的惨叫声。 断肢残臂飞了满天,连同那河水都跟着染红了。 朱 瑾气不过,甚至追上去,试图将沐倾城毁容。但显然,朱瑾并非沐倾城的对手。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沐倾城还是逃走了。 锦公主端坐在中军大帐中,盯着窗外的火光,眸光冷淡,“她逃走了吗?” 朱瑾站在她身后,咬牙切齿,“逃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本就是板上钉钉,居然还给她逃出生天。” “哼。”锦公主冷笑一声,眯着眼睛远眺隔岸的火光,淡淡道:“她若是没能逃走,我才怀疑那是有诈。而今她逃走,我反倒是放心。至少证明,今夜来偷袭咱们的的确是她,也证明了我的推断没有错误。” 朱瑾忙躬身,“公主说的极是,至少,咱们料准了她的行踪。” 锦公主又笑了笑,不再看那些火光,而是掀开帐帘走了出去。外间,火光漫天,灯火如昼。天上的星子明亮,她注意到那一颗新星似乎愈发的明亮了,而另外那一颗老星,似乎黯淡了一点儿。 她勾唇一笑,紧紧握住广袖下的双拳,低低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我一定要她加倍偿还回来。” 沐倾城受伤逃走的消息,雪片一般传播出去。荆州城的大门,就在战战兢兢中轰然洞开。知府大人亲自出城,将刘裕和锦公主迎接进入,沿途 百姓夹道欢迎,就差手捧鲜花,满天飞撒。 如此高规格的礼遇,当然不是请刘裕进城屠戮,而是另有缘由。 刘裕和锦公主一路被迎进了城门,沿着宽阔的大街走向了知府大人的府衙,最后在府衙中后院站定。刘裕在前,锦公主在后,知府大人如同傻子皇帝身畔的卓公公,弓着身勾着屁股,小心翼翼将人送进了花厅。 刘裕坐在了知府大人的位子上,锦公主坐在了刘裕的旁边,知府大人则斜谦着身体坐在下首。 一番点头哈腰的阿谀奉承之后,知府大人指明了意图,“大人……实话说,荆州府留下的家眷也就那么几人,实在不多。满打满算,全都在这里了。” 知府大人苦兮兮地抬起头,三击掌之后,便有人在门外头出现。二三十个侍卫,押解着二三十个姿容尊贵之人,老老实实站在了门外。这些人穿着的衣裳明显便是绫罗绸缎,生得也是肌肤白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刘裕冷笑一声,“你把这些人给我做什么?” 谁不知道刘裕屯兵在此,就是为了对付公子玄。知府大人期期艾艾,小声道:“这些……都是公子玄的家眷啊。” 锦公主眸光闪过,笑吟吟开口,“你倒是会做人。此前还将他 们当皇亲国戚一般供奉着,这一眨眼就将人落了阶下囚,你良心可过得去?” 知府大人讪讪一笑,像是会讨饶的哈巴狗儿一般,轻声道:“公主,下官若是良心过得去,整个荆州府的百姓就要良心不安了。下管恳求你们快将这些人带走吧,放咱们荆州府人是一条生路。不瞒您说,咱们虽然是公子玄的家乡人,可作为家乡人这个事情,本身他也是没办法啊,下官也不想当啊……” 好一副哈巴狗儿的嘴脸,看得锦公主冷笑一声。 刘裕抬头看了门外众人一眼,淡淡道:“行。杀几个不中用的,留下太多浪费粮食。” 一语毕,也不知道是门外的人耳朵尖,还是他的声音太大。总之,外间便如锅里滚开了的饺子一般,蜂拥进花厅来。有人抱着知府大人的腿,“大人,我不想死啊……” 有人抱着刘裕的大腿,“太守大人……我与桓玄那小子,一直都是对头啊,从来不曾沾染他什么恩惠。就是上一回,他差人来荆州府接人,咱们因为跟他不熟,所以连建康府都没去啊。大人……” “大人,小女子是冤枉的啊……小女子不过是一个奴婢,冒名顶替才成了他家的小妾。小女愿意受冒名顶替罪的制裁,也不要死啊……” 第560章 噩梦开始 众说纷纭,都在速速撇清关系。想当初为了成为公子玄的家人,也不知道上赶子攀了多少的关系,现在可好,一听说要死,立刻就显出了原型。 锦公主瞧着一屋子的鬼哭狼嚎,不由得温柔一笑。笑过之后,立即便招来了朱瑾,将眼前一切散播出去。 谣言从来都是止于智者,似寻常百姓,哪里有什么智商可言。特别这种事儿,原本就是真事儿,根本不是谣言。一旦被百姓知道了,那就不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简直是荆州府的爆炸新闻。不说出来让更多的人知道,好像就不足以显示自己朝廷里有人,不足以显示自己见多识广,不足以显示自己学识渊博,人缘极好。 总之,这一幕刚刚发生,整个荆州府都知道了。不出一会儿,刘裕的大军便也知道了。 许多人蜂拥到衙门口,劝解知府大人不要轻举妄动,千万不能将公子玄的人送出去,他们宁可与荆州府共存亡,也要保留一份大义凛然的气节。当然,也有人劝解知府大人赶紧将这些瘟神送出去,千万要保存大家的性命,不可与刘裕硬抗。 刘裕就在这一团乱麻中,将公子玄的留在荆州府的亲眷,统统押解起来,全部送回了军营中。 这一切的谣 言,速速传播,很快就席卷了天下。 除了建康府,其他地方的官员也好,军队也罢,一下子就对刘裕客气起来。如果说从前只拿钱粮敷衍刘裕和锦公主,现今却是真正拿刘裕当个人物了。一个极有可能将公子玄推翻,自己登上皇帝舞台的大人物。 就这么个状态下,刘裕并没按照大家的想法,领着这么一拨人前往建康府,与公子玄做个交换的筹码。比如从此之后,给他划出一亩三分地,让他快快乐乐当个封疆大吏,一方土皇帝? . 他仍旧在满天下晃荡。 建康府的世族大家,好些都被刘裕整治的差不多了。这些人在建康府中没了什么势力,但并不代表他们在老家就没什么势力。刘裕领着几万兵马,纵横天下,一路走一路打秋风,逮着一个大员的老家,就死命的搜刮。 即便是如此,也不曾有人反抗过,别说反抗,软钉子也舍不得给他一枚。 刘裕是真的士气大振了。 与此同时,公子玄的士气却渐渐就萎靡了下来。自打沐倾城偷袭失败的事情传遍天下,千舟水寨被人偷袭的事情也暴露出来,连带着公子玄的亲眷被刘裕锁在军营中,肆意侮辱,沦为军妓的谣言,也是一时四起。 即便是刘裕根本没让那些家眷做那些事情,真被谣言一传,假的也成了真的。 公子玄再也坐不住,另外派人来战。 刘裕哪里会惧怕他,就这么几个月南来北往,早将南朝天下跑了个遍。讲真,不需要地图,大概都能将路线认清。公子玄派人寻他作战,那就是找死。 头一回来的便是一个大将,这大将急着向公子玄证明真心,所以一上来便在长江南岸堵住了刘裕。刘裕正是百无聊奈之际,等人跟他打仗,都快等着摩拳擦掌了。 陡然来了这么一个憨货,哪里舍得轻易放过,足足将此人虐了好多遍,这才撒手。大将战死,副将被俘,锦公主亲自抓住的人,索性将这人与公子玄的家眷锁在一处。 那副将见锦公主英姿飒爽的模样,已然钦佩,再见公子玄的家眷被锁在营地中,虽然待遇不算好,却也并没有沦落为军妓,当即放宽了心。就这么一下子,便将锦公主和刘裕的形象升了一个台阶。 锦公主并非刻意为之,但看着副将老老实实住下,也不说要回去的话,不再多问。 自此,公子玄的噩梦算是开始了。 他再一次派遣兵马绞杀刘裕和锦公主,然而他再一次失败了。公子玄不再 出马,而是换了沐倾城的人马出手。可惜,王七爷的千舟水寨似乎自顾不暇,竟没能前来。倒是辛夷领兵晃了一圈,一跟刘浩轩交手就败下阵去。 这一圈儿的人,走马灯一般的换来换去,竟然渐渐势力弱下去。 刘裕强大起来,想着公子玄的人马渐渐不敌,竟有了回归建康府的打算。 中军大帐中,锦公主坐在他对面,平静地看着他。下属们都出去了,独留他们夫妻两人。刘裕目光一闪,瞧着她英气中透着的温柔妩媚,不由得起身走到了她的身旁。 经历了这许多,两个人的感情虽不及一开始的温存,到底也比当日谢琰在时好了很多。至少,两个人并肩作战,还是夫妻,对外也算和睦。 刘裕站得近了,见她乌黑的鬓发上并无任何的装饰,只在鬓角别着一朵雪白的小花儿。那小花儿乃是珍珠攒成的,隐隐现出光泽。若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心头一跳,低声道:“锦儿。” 锦公主眸光冷淡,听得他唤,也不过是嗯了一声作罢。她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自打小公子没了,她就很少笑,即便偶尔笑一笑,也是冷笑居多,从未发自肺腑的开心过。 刘裕当然知道她心中的隐秘在 何处,见状不由得一叹,轻轻搭上她柔弱的肩膀,“锦儿……我知道孩子的死,对你的打击太大了。但是,人死如灯灭,根本不可重来。你若是一直这样伤心,总不是个头哇。” 她没搭理他。 他却不以为忤,温和道:“锦儿,你放心,等咱们杀了桓玄和沐倾城,就登基称帝。我做皇帝,你做皇后……要不然,你做皇帝也成,谁规定这天底下就不能有女皇帝呢?” 刘裕口无遮拦,锦公主却从来没这么想过,她轻轻抬起头来,低声道:“天下哪有女人当皇帝的,等除了桓玄的人马,你便做皇帝。” 真没想到,这一天果真是要来了。 她眸光闪烁,瞧着刘裕俊朗的容颜,年轻的脸庞,终是淡淡道:“真好啊。南朝的天下,就快被我颠覆了……” 她从北国来此,从淝水一役失败后来此,不就是为了颠覆这南朝天下,要叫南朝生灵涂炭么?为何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开始担心起百姓来? 她转过头瞧着挂在军帐上的行军图,望着那些标注的箭头,淡淡道:“阿裕……我只希望快点结束这场战争。” 刘裕一怔,见她神色不像是撒谎,点头道:“好。我会的。” 她颔首,低下了头。 第561章 新的对手 刘裕却没放开她的肩膀,而是坐在了她的身旁,将她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大手中,这才认认真真瞧着她白皙精致的脸,宠溺道:“咱们一定速速打赢这场仗,早点回去建康府。我做皇帝,你做皇后,咱们还可以再生孩子,生你喜欢的孩子。” 他幽幽停顿下来,大约自己心中也有些忧愁,叹息一声道:“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定会爱咱们的孩子,也爱这江山百姓的孩子……” 久经沙场,浴血奋战的刘裕,很难得出现这样感慨的时候。不过是对着自己心尖上的妻子,所以才会真情流露。若换了旁人,当然不会如此。 锦公主低声一叹,点点头,缓缓靠在了他的怀中。 这么一靠,她却忽然开口,“阿裕……” 刘裕忙环住她的身板,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怎么了?” 她道:“你有唐七的消息吗?” 刘裕一怔,目光中倏地便起了一层难以言说的意味。他压下心中的不悦,摇摇头,“我一直在找他,但是一直没找到此人。想来……”他想说谢琰大概是死了,可他不能说,他怕伤了锦公主的心。 他虽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她却也能听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摇头道:“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他救了我的性命,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怎能轻易 就死掉?” 刘裕脸色愈发的黑了,整个人僵着,也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然而,这样的心思也不过是一刹,他便软和了姿态。 谢琰想要她如何报答呢?不过是以身相许罢了。想起那张戴着面具的脸,他的心忽然没由来抽动一下。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人计较。 谢琰是锦公主的未婚夫,一开始在北国便是如此。后来,他成了她的夫君,她和谢琰便再无瓜葛。可惜,谢琰什么地方都比他好,更能投她的喜好,不像他只懂得舞刀弄棍,不懂的诗词歌舞。 她是天上的仙,他却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叹息一声,不肯让怀中的妻子察觉他的难受,只伸出一双手将她抱紧。 锦公主听得他的心跳,眸光中亦是谢琰那张戴着面具的脸。一别之后,再无音信,却不知他过得可还好。 夫妻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一夜无话。 刘裕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不再跟公子玄戏耍。他领兵一路往山阴去,渐渐竟汇合了十万人马。因为公子玄屡次战败,刘裕在南朝天下的威望水涨船高,沿途并未刻意拉拢,便聚集了这许多人。 大家跟着他,答案很明确,那就是要往建康府去保新帝登基的。 刘裕自然明白,将这些人留在身边,倒也颇为重用。 山阴,谢琰老宅。 公子玄不知道刘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更不知道他往山阴去做什么,却飞快派遣一员大将,领兵迎战。 这位大将,锦公主并不知道他的名姓,但此人忽然在山阴起兵,一时间竟也召集了数万人,不可不说厉害。 这样的人物,若是放在虞美人中,当是比王七爷更厉害的存在。 锦公主有心拉拢,派遣朱瑾前去说和。两方军队还未在山阴接触,她的人已先一步搭上了这员猛将的队伍。 朱瑾没能见到此人。 回到营地,朱瑾站在锦公主身后,低声道:“我根本没看到那人的模样,也不曾知道他究竟是谁。但看一路上的军队官员都对他礼让三分,想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们的营地就设在山阴九龙山下,这里便是谢琰的祖坟所在,从前她做小小舞伶时,还曾被豢养在梅花别院中。那谢石死后,谢家人设了大阵,将谢石葬在九龙山下。 不知道打了怎么样的主意,祖坟风水极好,却是九龙登天之势,想必早有图谋。 营地距离谢石的墓地不远,士兵们扎营歇息,倒是毫不知情。锦公主也不在中军大帐中待着,反是领着几个下属,在山坳中转悠。 现下,朱瑾所站的地方,便是一块大石头的下面,而锦公主正在大石头 之上。 站在这大石头之上,刚好能将山下风景看个透彻。 山下风景绮丽,恍惚间竟也能看见谢家的老宅。此前刘裕跟公子玄还未交战之时,刘裕曾大肆打压世族大家,特别是谢家,则更是被刘裕整治的很惨。 后来,谢琰领众人逃离建康府,刘裕仍旧不肯放过,甚至专程往山阴谢家找茬。而今,谢家老宅亦是悄无声息了。 锦公主静静地看着远处,想着那个失踪经年的人,眸光中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楚。 朱瑾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仰头瞧着她,道:“公主……驸马的先锋军正预备着偷袭白甲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前去合围?” 朱瑾口中的白甲将军,便是公子玄新上任的大将。此人风风火火拉拢了几万人的军队,就是为了对付刘裕。 现而今,这白甲将军正在山阴转悠,刘裕便带着精锐部队,预备对他进行偷袭。 偷袭是个技术活,特别是偷袭他们这样的人物。行军打仗这么多年,早都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谁都对偷袭的套路了如指掌。 刘裕想要杀此人,必定颇费周章。 脚下的大石坚硬如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材质。锦公主瞧着山中景象,淡淡道:“当然要去。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朱瑾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 锦公主微微一笑,“要等到……” “公主,公主……”远远地,有人匆忙来报,却是一个官职不小的千户。 锦公主与朱瑾同时转头看去,那千户慌忙抱拳低头,“启禀公主,大事不好,将军他在山中被围了了。” “什么?”朱瑾一惊,忙开口。 锦公主眸光一闪,想起刘裕的处境,扬声道:“你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千户道:“末将趁着交战之际,杀出重围,一路奔行来报信。将军他还在敌人的埋伏圈中。” 说好了要去偷袭那白甲将军,居然被人给埋伏了。锦公主冷笑一声,“对方有多少人?” 千户低头,“将军带了我们五千人马,对方约有万人。” 料事如神,说的可就是此人?怎么竟就知道刘裕要偷袭他,怎么竟就在半道上埋伏下来。成功将刘裕给围住? 锦公主眸中寒意顿生,朗声道:“点五千人马,跟我往山中营救阿裕。” 朱瑾慌忙应下,匆匆点兵去了。 五千人马很快齐备,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大家都知道,锦公主要救刘裕,还要杀的那白甲将军措手不及。 山坳中黑压压站了一片,人人勒马驻足,仰望大石上的锦公主。 锦公主面容冷清,高高扬起长剑,朗声道:“出发。” 第562章 直取敌首 刘裕被偷袭之地,正在九龙山外。连接茫茫九龙山的本就是起伏的山峦,也不知道山深有几许。锦公主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 他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兵一般,将刘裕原本定好的线路预计妥当,兵分几路将五千兵马切断,进而各个击破。 锦公主领着五千人马到的时候,白甲将军正跟刘裕战得火热。刘裕也是极聪明的,虽然被切断包围,却仍旧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竟不曾败下阵来。 眼看刘裕不曾吃太大的亏,锦公主慌忙领兵俯冲下去,杀入了敌军之中。 她带来的人马虽然不及刘裕的精锐,却胜在准备充分,看清战局,一时间将白甲将军的人马,逼得退走了许多。 刘裕愈发能喘上一口气,打得更是顺手。 二人一在头,一在尾,配合起来竟十分的默契。朱瑾跟在她身侧,见得战局扭转,扬声笑道:“公主果然是武神,这样的局势也能分出胜算来,若是换了人家,铁定要被他们杀个片甲不留了” 锦公主闻言,淡然一笑,纵马飞奔,手中的长剑斜刺劈砍,根本不顾忌眼前的人。白甲将军的人马不如她悍勇,许多人死在她的剑下,还有许多人来不及反抗,匆匆退避。 山路狭窄,原本被 切成几段的人马,因为她的加入,渐渐又连成一片。他们的战斗力直线上升,对方的人马便节节败退。锦公主的脸上却没什么特别的神色,一路驰骋往前,打马如飞。 朱瑾紧紧跟随着她,道:“公主这是打算做什么?” 目光及处,仿似正是敌军最高指挥处。 朱瑾一怔,“公主,咱们虽然暂时扭转局势,可他们的人马到底是不是只有这些,咱们还不能彻底弄清楚,怎能跟他们的主帅硬碰?”若是敌军主帅站在那里,原本就是一个埋伏,他们岂非是自投罗网? 锦公主纵马如飞,冷笑一声,扬声道:“桓玄军中已无大将用,好不容易找出这么个家伙来,此人必定自负。他以为今日就能杀了阿裕,转败为胜,将咱们的人马收归编排了?我却要告诉他,这世间什么人能杀,什么人杀不得,绝不是凭他这一段好运道。” 说白甲将军自负,锦公主自己却也有些自负的。但,朱瑾却没说什么,只是愈发跟紧了她。 敌军指挥之地,就在山中一块巨大的平台之上。那白甲将军站在那里,似乎正在指挥着下属调整战略。 锦公主领兵而来,让他措手不及,但慌张只在开头半个时辰,现下的他已然十分的镇定。不管输 赢,大概此人胸中早已有了计较。 眼看发令旗就要挥出去,锦公主眸光一闪,倏地从马鞍悬挂的箭筒中抽出一支雕翎箭来,弯弓搭箭只在一眨眼,便“嗖”的一声射出。 雕翎箭直取对方的发令旗,叮的一声将令旗射的折了。 那接手发令旗的小将当即大惊失色,惶惶看来,高声叫道:“敌首冲过来了,快,保护将军!” 锦公主与朱瑾二人借着混乱的人群,悄然纵马而来,两人都极擅于作战和伪装。是以,白甲将军的人并没能及时发现她们。 若非她的一支雕翎箭,只恐这些人还不会察觉。 数十名亲卫瞬间举剑冲过来,但锦公主并不畏惧。 离孩子亡命也有半年多了,她的身体早恢复的差不多,甚至因为孩子的死,她一直苦练功夫、剑法、箭法,只求能尽快报仇。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公子玄派出一员又一员的大将,竟然都被她和刘裕一一杀退。眼前这位登高一呼便能聚集万人的将军,她并不觉得她不能对付他。 便是在今日,刘裕中了他的埋伏,她却觉得,她带来的人马足可以将他的军队打散。至于她,她的任务只是取他的性命。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身畔的交战的士兵, 对面是奔过来的敌兵,而她背着弓箭,眸光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几乎就在下一秒,她便探手而出,再取一支雕翎箭,弯弓搭箭一气呵成,一气射向了平台之上的人。 一箭之后,她再也不等,再取三支雕翎箭,弯弓搭箭三箭连发“嗖嗖嗖”**对面而去。 电光石火,那发令的军帐被射的“噗噗噗”直响。侍卫剑光笼罩,想要将她的雕翎箭打飞,但他们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她的雕翎箭,仍旧一支支射中军帐,直入其中,也不知道是否伤了军帐中的人。 战马如飞,渐渐上了平台,渐渐近了那些奔过来的士兵。两方人马眨眼便要交手,朱瑾长剑翻飞,面容暴戾,“公主小心!我掩护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跟在她身畔巧笑倩兮的金算子,竟就成了杀人如麻的女罗刹。 她眸光一闪,脸色更阴沉三分。 双方眨眼交上手,溅起闪亮的剑花。她悍然不惧,双腿控马在人群中穿梭,竟是游刃有余,不能被他们伤害分毫。只朱瑾一人杀气腾腾与他们左突右攻,而她却浑然不将这些人做为对手。 她的雕翎箭,仍旧一支支射向军帐。 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目的,无数的人惊惧道: “保护将军,此人想要擒王!” 刀兵交接,平平砰砰,众人弃了朱瑾,长刀短剑只招呼她一人。可惜,这些人却没能成功,朱瑾纵马奔行,长剑刁钻,悍不畏死,死死纠缠,竟使他们难以分身。 “嗖嗖嗖。”锋利的雕翎箭仍旧射向军帐,而她的战马距离军帐,只不过十丈的距离。 十丈,也就是三十米,更多的人发觉了异常,奔涌而来欲将她制服。 可,她的雕翎箭就像她的人一样,透着冷澈的光,竟不能压制。 十丈,九丈,八丈,七丈…… ***飞奔,雕翎箭射杀一人又一人,箭锋划破风声,听得人耳鼓发麻。 那雪白的帐帘终于从内掀起,一人从帐门中迈步而出,银色的面具遮掩了他的整张脸,颀长的身量挺直,不过一个侧面便气度雍容。 ***上的她,却震惊地难以复加。 战马还在靠近,雕翎箭却不能再射出一支,她的手指软绵绵使不上一点儿力气,几乎按不住手中的弓箭。 箭在弦上,对准的人,一袭白甲亮的人眼花。 尤其是那张面具。 那是被火吻之后,容貌尽毁,不得不选择的可怜遮掩。曾经,刘裕一把揭下那张面具,高声喝斥过他的丑陋和不堪。 第563章 再见谢琰 可,这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俊美英武的代表,是九州闻名的陈郡谢家公子。 他怎么可能会丑陋? 只不过因为要在葫芦谷中救她性命,他便舍了身家性命,舍了他引以为傲的绝世容颜。 成了满面疤痕,嗓音艰涩的丑陋之人。 她双眸眯起,一行清泪不由自主滚落下来。手中的雕翎箭压制不住,**而出,却并没射向他的位置。 他的人又倒下三个,再也爬不起来。 再睁开眼,遥遥之处,军帐之前,高台之上,面具下那一双清濯的目光正平静地看着她。她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却直觉那张脸的主人对她并无敌意。 尽管,她一路杀将过来,不知道射杀了他多少人,不知道造成多少的混乱,甚至险些将他射中。 可她终归是没有射中。 “公主……”朱瑾从围攻中杀将上来,护持在她身侧,高声道:“怎么没得手?” 一路跟来,见她所作所为,朱瑾早知道她要做什么。当然,朱瑾对她极有信心,心知今日便要得手。 杀了白甲将军,狠狠挫掉公子玄的锐气。 可惜,浑身浴血地杀上来,却见她傻兮兮杵在那里,再也进不得半寸。 而那些敌兵岂是吃素的,挥剑便斩,哪里容得她们喘息片刻? 刀 兵相接,朱瑾已将力竭,不由催促,“公主……” 雕翎箭出,***上,不过是几丈的距离,怎么竟不能再进?仿似这几丈的距离就是天堑,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锦公主失魂落魄地盯着对面,根本没听到朱瑾的喊话。甚至,她早已将周遭一切屏蔽摒弃,眼中心上只剩下那个银色面具的白甲将军。 谢琰! 或者说,唐七公子? 发令旗再起,战鼓声再起,有人高声号令:“停战!” 出声的人并不是谢琰,只是他身畔的一个副将。而他,不过是高高地扬起了手,轻轻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 就是那么一个动作,也是那么地行云流水,云淡风轻。那一只既能抚琴,又能执笔,更能拿剑的手,生得修长有力。 曾经执狼毫,洒丹青,为她画下整幅的虞美人,也为她画下火红战衣的美人图。 曾经割玉髓,刻梅花,为她雕出整支的梅花玉笛,也为她镌下清秀的天锦二字。 曾经,为了她舍身赴死。 曾经,也将她逼死在淝水河畔。 如今…… 四周寂静,士兵们皆不知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没人有出声,因他们的将军已然发令。显然,他们的将军并不愿意看着他们杀死眼前的红衣女将。 尽 管,她方才箭无虚发,射杀了他们许多的人。 锦公主冷清地望着对面。 对面的人也冷清地望着她。 假使她要逃离,根本无需他下令停战,她依旧可以纵马如飞,自千军万马中全身而退。 假使她要杀人,根本无需他多言半个字,她一支雕翎箭便可直射入他心脏,箭无虚发,一招毙命。 可,这世界上并没有假使。 所以,她站在高台之下,他站在高台之上。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双方却都没什么动作,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 恍惚间,经年的事件,一件件穿过时光的帷幕,流水般泄出她脑海。扰得她心烦意乱,扰得她神色无常。 扰得她,像是要奔过这一道鸿沟,燕子还巢一般投向他的怀抱。却也,终归不能。 她怔了怔。 朱槿已经发现了她的异常,转头望着高台上的白甲将军,不过片刻之间,便惊讶道:“是他……唐七?” 化名为唐七公子的谢琰,听得朱槿的喊话,整个人愈发得平静下来。 停战的号令还在,所有的士兵都像是泥菩萨一般,不敢乱动分毫。明明她就在包围之中,明明她手上的雕翎箭刚刚射尽。 四周沉寂,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他和她。大约,所有人都知 道了他们本是相识。 他隐藏着名姓,一直不对外宣布身份,她便一直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偷袭之人乃是刘裕,也便不知道她今日会来。 锦公主眸光一闪,忽然觉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当下的情况。她拨马回旋,手中的弓箭几乎拿不住,扬声呵斥,“驾……”匆匆丢下谢琰,往山道另一侧纵马飞奔。 她走得并不是来时路,不曾遇到任何的阻拦。驰骋在坎坷崎岖的山道上,胸中惊涛骇浪,欲与还休。 他不曾派人追赶她。当然,即便是追赶,也不能将她如何。她是锦公主,战场杀人的本领早已炼入了骨髓,焉能被人制服? 也不知道奔马多久,她才勒马驻足,转头望着山下长蛇一般戮战的兵马,双眉蹙起。 朱槿仍旧在她身旁,见她此种情况,问,“公主?” 她遥遥望着人群中杀红了眼睛的刘裕,见他一袭黑色战甲鲜亮,日光下泛着冷厉的光,也不知道沾染了多少献血。 她眸光一动,忽然拔出令旗,冲着山下挥动。 朱槿一见,登时一惊,但片刻就明白过来,不等她吩咐,朱槿已经摸出自己携带的令旗,奔马下山,匆匆挥动起来。 旗号出,山下众人见状,立时有人吹响了号角。所有的人马都呆了呆,片刻,敌军中也响起了这样 的号角。两方人马,潮水一般褪去。 戮战的人马渐渐分成两拨,各自越退越远,渐渐分开去。 渐渐,就盘踞成两方阵营。 刘裕正杀得虎口发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斩掉了多少颗脑袋。他的长剑早已不知道去向,从别人手中抢来的雪亮大刀,已然砍得卷了边儿。如果锦公主不来,他能不能支撑下去,只成未知。 但现下锦公主来了,他觉得他可以放手一搏,完全可以跟白甲将军决战一番。原本,势态也按照他的预计在发展。 可是,忽然两方人马竟吹响了退兵的号角。 他狠狠削中一人的肩胛,眼见着这人飞快退走,未曾半分迟疑。 他茫然地抬起头来,望着前方潮水般退去的士兵,心中倏地疑惑。赵林正保护在他身旁,见状高声道:“大哥,他们退兵了……” 他本是心中一喜,以为敌首已经被斩下战马,却听得自家的兵马竟然也吹响了退兵的号角。 他一愣,便看见了高山之上的锦公主。 她孤零零骑在***上,手中一方令旗颓然垂倒在她身侧,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一定不曾看向他。 他心中一跳,有心想要问一问,可惜两个人距离实在太远,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如何站在那里去的。 赵林道:“大哥,怎么办?” 第564章 是不是还爱着他 还能怎么办? 他是主帅,她也是主帅,严格意义上来说,两夫妻还不曾分过官阶高低。如今,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宣布退兵。那么,他只能听从她的要求,即刻退兵。 他喘息一口,瞪着血红的眼睛,朗声道:“还能怎么办?退兵!” 他双腿一夹马腹,跟着人马匆匆退走。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他也早已力竭,能够退兵不战,自然也是好的。 没有做过多的交接,兵马悉数退回营地。 他提着卷了边儿的大刀,直入中军大帐,看到了站在行军图前的她。她依旧是静默地姿态,可他竟然从那瘦削的背影中,看出一丝落寞来。 距离孩子离开,已经有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已经许久不曾在她的身上看出落寞的感觉。不管是她刻意压制也好,还是她果真已经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总归是不再流露悲伤的情绪。 可此时此刻,他偏生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朝前迈动一步,张了张口,“锦儿……” 锦公主未曾听到他的脚步声,直到身后响起他的呼唤,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回头,瞧见他漆黑的战甲上鲜血淋淋,大手中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大刀,已经卷了边儿。 她一怔,迎上前一步,却又在即将靠近的时候倏地驻足,问,“今日可曾 受伤?” 他摇摇头,再上前一步,没能察觉她与往日有什么不同,“不曾受伤,不过你若是晚来半个时辰,我今日可就要遭殃了。” 他笑起来,揽住她的肩膀,亲昵出声,“原本以为你来了,咱们就要围攻那个白甲将军的,怎么你却吩咐大家退兵了?” 关于退兵,许多人都莫名其妙。特别是一些奋勇杀敌,正准备跟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士兵,更是对退兵的命令有些质疑。 中军大帐中,只有朱槿和关三爷两个下属。她没出声,朱槿与关三爷会意,无声地退了出去。 大帐中便只剩下夫妻二人。 刘裕仍旧揽着她的肩膀,对于她的突然退兵很是不解。她轻轻转过身,终于与他面对面。仰头瞧着他剑眉星目,看他晒黑的俊朗面容透出别样的大将气度,跟谢琰是完全不同。 她眸光一闪,“我看到了阿琰。” 眼前人明显一愣,揽住她肩膀的手轻轻一紧,可她还是感觉到了。 “什么?”他故作镇定。 她眸光中便起了一层雾气,嗓音却格外得平静,“阿琰。阿裕,我见到了阿琰。那个你不曾追杀到的人……就是公子玄的得力战将,穿雪白铠甲的人。” 仿佛是冥冥中的注定,刘裕穿着墨一般的战甲,衬得他骁勇彪悍,英气逼人。而谢琰穿雪 白的战甲,便显得丰神如玉,光华万千。 一黑一白,完全不同的风格,完全不同的人生,却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而她,却刚好爱过这两个完全不同的男人。 刘裕彻底僵住了。 刘裕想到了很多种锦公主退兵的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个地方来。 他的妻子竟然是因为看到了另外一个男人,所以将极有可能的胜算放弃,将生路拱手送人,将那白甲将军放虎归山。 而那人,原本是来偷袭他的。如果她不曾收到消息前来,今日他能不能活着回来见她,都是未知。 可,就是这样一个誓要取他性命的人,她却选择了退兵。 她选择了退避,选择了不与白甲将军正面作战,可他呢? 不过是电光石火,他脑中轰地一声炸开来,已经想到了太多。甚至包括锦公主对他的心,一时间都变得飘渺起来。他目光一闪,紧紧盯着怀中揽着的美人,问,“真的是谢琰?” 他恨不能她说的全都是假话,那个人早就死在战乱中,早就死在茫茫逃难的百姓群中,却不愿意,再以这样的身份与他相见。 然而,锦公主的眸光却很坚定,半分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正是,我绝不会认错阿琰。” 刘裕懵了。 他目光闪烁,迟迟说不出一个字。良久,松 开了揽着她肩膀的大手,努力保持着镇定,低声道:“所以呢?” 所以,他们这是要退避三舍,从此跟谢琰保持距离,坚决不与之为敌,然后等着被公子玄的人剿灭吗? 他脸色很黑,黯然中又透着隐隐的痛楚,几乎呼之欲出。 当初的确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和追杀,谢琰才会从她的身边消失。可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找谢琰,一直想要修复他和她的关系。 然而,他并没有成功。 她一直因此耿耿于怀,一直不肯与他和好。就是在她的公主府和流年记,他都如同一个外人。 若不是小公子出生,若不是他真心诚意爱着孩子,她对他还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此时此刻,她告诉他,谢琰就在那里,在九龙山那一头,在他们快马可及之地。只要她想要去找那个人,就能从哪个人身上获取她想要的一切温存。 一颗心如堕冰窖,可他却不能道出一个字。 “如何……”锦公主仰着头看着刘裕,脸上的神色却只剩下迷茫。讲真,她也不知道然后该如何。 她微微一顿,“我……你……” 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她却清晰地记得,第一眼看到谢琰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过要杀了他。否则他从军帐中走出来,就一定遭了她的百步穿杨箭。 那 样一个侧影,她早已认得。 可,要她扑上去不计前嫌,将两方化干戈为玉帛,停止作战,并肩结盟,却也是绝不可能的。 她站在刘裕这边,可谢琰已经站在了公子玄那边。 匆匆几个字,刘裕已然猜出了大概。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他的心头,直打得他胸口烦闷,站立不稳。 他一个踉跄,连连后退两步,险些摔倒在地。 锦公主一怔,慌忙追上几步,一把扶住他的胳膊,“阿裕……” 他面色凄苦,瞧着她的眉眼,低低道:“锦儿……你对我说一句实话,你是不是还爱着谢琰?” 这句话,他好像从来没有问过她。从前他觉得没必要问,后来他不愿意问,再后来他是不敢问。因为一旦问出来,他和她的关系便眨眼会破裂。 此时此刻他将这句藏在心中太多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终于问出。其实,已然做好了天涯永别的准备。 若她奋不顾身地追去谢琰那里,他还真的没有勇气去问谢琰讨要回来。纵然她今日为了他退兵,可谢琰不照样为了她退兵吗? 她是他的妻子,但却是谢琰心上的胭脂印……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急急地喘息两声,一言不发。他不愿意再接着往下说,因锦公主实在是太聪明。 这样聪明的女人,他根本无法牵制。 第565章 苦闷的刘裕 他没办法问她,只是颓然地看她一眼,终是提着鲜血淋淋的大刀,默然出了中军大帐。 他走得不算匆忙,锦公主却没追上前去。 面对谢琰,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怔忪。尽管关系已经好了太多,但终归是过不去这一道坎。 刘裕一个人走走停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渐渐离了营地,站在了一处葱翠的草地上。眼前是清粼粼的河水,目中是暗淡的天色。 他仰起头,见苍穹上的日光早不见了踪影,夜色渐渐起了。冷冷淡淡笑了一声,他丢了手中的大刀,轰然倒在了地上。 身下是柔软的草甸,他躺在草甸上,头枕着双手,默默地瞧着渐渐淡下来的墨色苍穹。 人有时候真是个奇怪的物种,分明锦公主已经是他的妻子,可他在面对谢琰的时候,还是会十分的别扭和难受。 那谢琰也不曾迎娶了锦公主,也不曾做得锦公主的夫,可他心中并不曾减少了那一丝难受。 他不由得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谁。目光一闪,遥望着苍穹,见一两颗寥落的星子,心中竟生出来一丝感伤。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躺着,任由身上的血腥散漫出去。 也不知道这么躺了多久,忽然听得一声呼唤,像是在叫他。他不曾回头,来人却已经走了近前。 刘浩轩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大哥,你这样怎么成的?身上有伤,却不去找军医包扎,若是失血过多可就要吃苦头。” 他睁开眼来,望着刘浩轩,“你来做什么?” 刘浩轩一怔,“兄弟们的伤势处理地差不多,却迟迟不见大哥的踪影,我便来寻你了。” 刘裕点点头,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宽慰,问,“公主她……” 话音未落,却被刘浩轩打断了话头,“公主也在找你。” 但,找来的人是刘浩轩,却不是锦公主。 他唇角一勾,扯出一抹笑容,笑容却极淡。没有回答刘浩轩的话,他依旧那么望着苍穹。 刘浩轩动了动嘴唇,终是道:“大哥若果真……不如,咱们今夜就去杀了那谢琰。” 谢琰若真的那么好杀,他今日又怎么可能被围住。分明是他要杀谢琰,反倒被人家堵在山中,切割成几段,戮战成血海。 若非锦公主驰援,他能不能有命回来也是两说。他当然不会将这些话说给刘浩轩听,只是望着苍穹不语。 这样的做派跟他平日的状况大相径庭,刘浩轩有些愕然。 片刻,竟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了他的身边,躺在了草地上。 两个人都躺着,刘浩轩好歹还包扎了伤口。刘裕却是一身鲜血,浑 身伤痕,看上去十分的狼狈。 谁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静默地看着苍穹。 良久,刘浩轩道:“大哥。” 刘裕“嗯”了一声。 刘浩轩道:“大哥,你说咱们真的能胜过公子玄吗?” 很难得,他的下属竟会生出这样怯弱的心态来。自然,也是因为他今日的表现。锦公主退兵,他像一条死狗一般躺在这河畔,连营地也不愿意回去。 他沉默着,并不回答刘浩轩的话。 刘浩轩似乎也知道他心中难受,见他不回答也就不再多问,只是道:“我看公子玄也并不怎么厉害,只不过是运道好,摊上了那白甲的唐……七……” 唐七便是谢琰,大家都知道。 刘裕目光一闪,“哼。当初想方设法去找他,竟不知道他居然躲在沐倾城那里。”那沐倾城隐瞒地实在不错,他派出的人马几番寻找,居然就被他们错过。 一朝错过,如今倒好,兵刃相见,害得锦公主黯然退兵。 他终于还是开了口,目中空乏,“我与谢琰终归是要一战,索性快刀斩乱麻,早日解决。”他翻身而起,瞧着清粼粼的河水,“七日后,我便约他决一死战,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锦公主是他的妻子,他自然应该以一万分 的决心去争取。这争取的首要便是跟谢琰殊死戮战。死了的那一个,当然便再也休要再与锦公主牵扯。 不再牵扯…… 他冷笑一声,想起那出生月余的小公子,最后没了性命,却也是沐倾城等人的手笔。 念及孩子娇嫩可爱的面容,心中忽然钝痛一下。他微微闭上了眼睛,片刻睁开来,目光中又是一片清明。 “大哥……” 远处,又有人匆匆奔来。他转头看去,正是赵林的身影。 今日的征战,赵林也受了不轻的伤势。此时在黑暗中看到他,当是惊喜十分。 “大哥,你怎么竟在此处。公主四处寻你,以为你去找那唐七不死不休,领着朱槿等人追过去了。”赵林奔近,面色上还有些焦急。 刘裕剑眉蹙起,“你说她去找唐七了?” 赵林道:“是的。” 刘裕再也坐不住,提剑站起身,飞快离去了。 营地外,锦公主正傲然立于***上,朱槿在她身侧。二人纵马飞快,欲冲出营地高高竖起的拒马桩。若不是刘裕刚巧来到,只恐正要错过。 夜色下的锦公主,娇媚的面容掩藏在战甲之下,温柔中透出英气的美,竟是美艳不可方物。刘裕日日见她,都是这般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她格外的美。 他飞奔上前,双足点地一跃,已然跃上了她的***。 她一惊,转头瞧着他剑眉星目的模样,惊讶道:“阿裕……你跑到哪里哪去了,我到处找你。” 她四处寻他,却并没寻到他的人。反而是他的两个心腹大将,一前一后追到他的踪迹。他微微一笑,“不过是在河边洗了洗身体,所以回来晚了。” 她像是这才注意到他的伤痕,蹙眉道:“你浑身是伤,怎么没去包扎?”手中的马缰终是勒住,不再前行。那***长嘶一声,停顿下来,就在营地外原地转圈。 朱槿勒马回头,“驸马,你总算回来了,公主以为你去寻唐……那人的麻烦,正要跟我去救你呢。” 好一个救字。 刘裕面色一变,双手环住锦公主的腰身,将那马缰夺在手中,双足一夹马腹,“驾……”竟是纵马飞快,眨眼就出了营地。 显然,他并没有带上朱槿的意思。 朱槿也就没有不知趣的跟上去。她摸摸鼻翼,打马回营,揭过不提。 这一头,***被刘裕控制,两个人渐渐就离了营地。锦公主坐在他身前,只觉得耳畔风声呼啸,路旁景色越来越快地退走,竟是顺着山道往山外去。 再往外走,便是山阴谢家。 便是山阴街头小巷,便是百姓居住之地。 第566章 那个山贼 他们发兵起事,早就约定俗成,绝对不能犯百姓,也不会攻城略地,尽可能减少无辜百姓牵连其中。可这时候的刘裕,却带着她渐渐往山外去,往尘世繁华中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眸光闪烁,想要去抓那马缰,却是根本抓不住。刘裕一双大手死死拽着缰绳,根本没打算将缰绳给她拿去。 她压着心中那一点摸不清的心绪,问,“阿裕,你要带我去哪里?你如今浑身的伤势都没处理,延误下去,只会让伤势加重。你的衣裳满是鲜血,若是被百姓看去,就会吓到百姓,若是被敌人看去,就要受了敌人加害。我们不如……” “丫头。”刘裕浅淡唤了一声,称呼却是多年前的叫法。 那时候,他们相识于广陵城,他是九峰寨的寨主,她不过是个归香苑的女伶。 她心头一跳,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便在耳畔响起,“丫头,你还记得我在谢家老宅中,与你日日相会吗?” 她眸光一闪,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道:“我记得。” 他笑起来,声音不算小,“是呀,那时候的咱们多相爱啊……我像个傻子一样,不知道你与谢琰的过往,还与他称兄道弟,还与他月下结义,哈哈哈……” 他忽然加快了速度,“还好,那时候的你也很傻,也就不觉得我是个傻子了。” 而今想来,当初的种种的确是很痴傻的行为,若是她有记忆,他知道谢琰对她的心思,他们也就不会那般。不会与谢琰关系密切,甚至还与谢琰合谋,逃出雪山,逃出谢石的安排,逃往山下。 成了一对苦命的鸳鸯。 “哈哈哈……”刘裕大笑几声,***飞速,渐渐就下了山道,走上了去往城市的官道。 她这时候却镇定了下来。 索性,在这山阴,他们的敌人只剩下谢琰。而谢琰是断断不会料到,刘裕会带着她,二人一马大摇大摆往人群中去的。那么,他们哪里又有敌人呢? 至于那些百姓……吓着也便是吓着吧。 她的心渐渐平息下来,不由得转头瞧着他,但见他面有风霜,心中一涩,“阿裕……对不起。” 身后人面上的神色明显一怔,却并没多说一句话。 她低声道:“我跟他……” “驾……”他纵马如飞,朗声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当初他跟在你的流年记中,颇为得力。若不是我……一心要杀世族大家,他也不会被迫离开,与你再无音信……” 为了谢琰一事,两 个人的关系愈发僵了。直到后来生下小公子,才算和好。直到而今,两个人的关系几乎要恢复成从前,可那谢琰又再一次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便连身份都调换了,如同当年一样,成了敌对之人。 但看他脸上挂着笑意,想来心中却定是冷意。 她眸光一闪,低声道:“阿裕……你不要难过。我与阿琰……” 话音还没落下,却听他只是冷着脸道:“丫头,我现在不想听你的解释……” ***如飞,终于还是将她的声音淹没了。 夜浓如墨,寒风呼啸。 山阴城的夜色,却如墨色的翡翠,黑曜中闪着光芒,令人观之一叹。因刘裕在山中与谢琰对决,山阴城的城门早在多日前就关闭了。别说外地之人,就是山阴城外的百姓,也不被允许进入。 但山阴城早在刘裕的控制之中,这守城的戍军正是他的人马。他要进城,谁又能拦得住他? ***风一般进了山阴城,守城的官兵只看到他浑身鲜血的背影。那战马之上,一双人影,只看得人痴痴傻傻忘了身境。 一路进城,风驰电掣,巡夜的士兵遇见他们,凶神恶煞地奔上前来拦阻,待看清二人的面容,却是飞一般退开,生怕惹了贵人 不痛快。 ***一路飞奔,直奔谢家老宅。 锦公主眼瞧着谢家大宅的门口越来越清晰,不由得怔了怔。不知道刘裕这是要干什么?却听得身后人道:“丫头,咱们进去瞧瞧。” 当初在这里的记忆,委实不算好。公子玄、沐倾城、谢琰……那许多的人,如今都成了敌对,双方的壁垒太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好的可能。 她还没开口说话,却见前头隐隐约约有人影。 眨眼间,***奔近,谢家大宅门口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 几个寻常的百姓,正在谢家大宅前,他们背着包袱,像是要远行。山阴城因为战事早就实行了宵禁,过了亥时,是不允许任何人在街头胡乱走动的。 锦公主眸光一闪,刘裕已经呵斥出声,“尔等深更半夜在此做甚?” 话音落,那几个寻常百姓却是大惊失色,背着包袱跑的飞快。 他们不跑,大约刘裕还不会怎么样。此时此刻,几个人兔子一样奔跑,登时引起了刘裕的警觉,他纵马如飞,直扑几人身后。 也就是七八步距离,便将几个人追上。 锦公主只觉得身后一轻,便见刘裕已经手握长剑,站在了那几个人的跟前。长剑上满是鲜血,他的 身上也满是鲜血,夜色中看来像是凶神恶煞地地狱修罗,直教人害怕。 几人吓得瑟瑟发抖,抱着包袱大叫“英雄饶命。” 刘裕冷着脸,呵斥,“尔等是谁,深更半夜站在谢家门口做什么?” 几个人不过是寻常的百姓,并不认得刘裕。当下被他一吓,只得和盘托出。 “回英雄的话,我等是山阴城中的商户,因战事来了,不得已变卖了家产,准备往他处去讨生活。只是……只是……”这人说不下去,倒是另外一人接了下去。 “谢琰谢将军是个好人,对百姓更是关爱,我等都是受了谢将军恩惠之人,如今谢家大宅被刘裕那个山贼……霸占了,谢家人不知踪迹,谢将军不知死活,所以,所以我们来……” “我们来祭奠一下谢将军,这就要偷偷离开山阴了……” 断断续续,几个人才说清楚情况。 锦公主听得这些人说起谢琰时的感怀,说起刘裕时的咬牙切齿,忍不住瞧了一眼刘裕。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要仗剑杀了这几人泄愤。 然而,刘裕并没动。 几个人说完,半晌没听到他的问话,不由得抬头来看,却见他只是冷着脸杀佛一般杵在那里。一人忍不住道:“英雄……” 第567章 隔了经年的吻 刘裕目光冷然,念及好人和山贼两个词语,淡淡一笑,倏地收了长剑,道:“既是祭奠完了,滚吧。” 几人一怔,嗅得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早就以为自己逃不过今晚这劫难,谁知道他这么好说话,竟要放人。 几人慌忙冲他作揖,口中称道:“多谢英雄,多谢英雄……” 他冷哼一声,“还不快滚!若再啰嗦,就叫你们尝尝我山贼的厉害。” 几乎是吼出来的话,几人怎会听不出来。众人当即大惊,险些摔倒在地,这时再也不敢多说,慌忙磕头叩首,“多谢太守大人饶命,多谢大人饶命……” 屁滚尿流的跑了。 锦公主跳下战马,走到他身边,瞧着远远消失的背影,道:“阿裕……” 刘裕转过头来,瞧着她。目光中的神色教人看不分明,像是藏着说不清的爱,又像是藏着说不清的恼。 她微微一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温柔道:“你带我来这里真是不必。当日种种皆在我心中,不必故地重游,我也可铭记于心。” 她走上前一步,认真道:“阿裕,我与谢琰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了。当初他杀我亲人,毁我家国,负我真情。如今,我杀他家人,毁了他的家国,负了他的深 情。你以为,我真的还能与他再续前缘吗?” 夜色如墨,寒风清凉,吹拂过她的鬓角,她只觉得温柔得像是刘裕曾经的手。 她笑起来,双颊上泛起滚烫,“阿裕……我相信,即便是谢琰,他也知道跟我是绝不可能了。若他对我还存着一丝心意,又怎么会这许久不曾露面来见?” “咱们不知道公子玄的白甲战将是他,他却知道与他交战之人是你我。你我与他交手数次,虽从未真的面对面,可他却从来没曾表露过自己的身份,甚至一直刻意隐瞒。你道是为什么?” 刘裕目光一闪,血迹干在他的身上,渐渐变得跟夜色一样漆黑起来,“为什么?” 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大概也就在这个时候,才会表现的痴傻吧。面对心爱的女人,面对不确认的情感,如海一般的大智慧都做了蠢笨。 锦公主摇摇头,哂笑,“傻阿裕……他那是要杀我呀。你不明白吗?” 兵行险着,兵不厌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任何一个战场的计谋,谢琰用来轻松随意,不过是因为他顶着白甲将军的头衔,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谁。 除非他刻意表露身份,否则谁也猜测不到他的身份。 比如她和刘裕,就一直不知道 公子玄的新任战将,居然就是隐藏起来的谢琰。 刘裕一怔,似乎还不能反应过来其中的关系。她再上前一步,扑进了他的怀中,仰头道:“阿裕,此生我最爱的人是你,不会是谢琰,也永远不会再是谢琰……” 尽管是她抱着他,可她却觉得他的一双大手,渐渐圈住了她的肩膀,进而下滑到了她的腰身,将她紧紧抱住。 他低着头,她仰着头,他的下巴刚好抵着她的头顶。 她眼中一派真诚,讲的都是真心之意。他的剑眉星目渐渐舒展开来,望着她,只觉得那一双眼中藏着一汪深潭,竟像是要将她淹没进去。 两个人静默地抱了一会儿,隐隐听得某人轻轻叹息一声。 她仰起头,便看见他低下了头。 她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经近了她的唇边。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早已没了此种亲密的举动。这样的亲吻,也不知道隔了几时。大约是从他为了文锦肚子里的孩子责备与她,大约是从他中了孙恩的计谋,将她诱骗与葫芦谷中,害得她跌下悬崖,进了万毒谷,成了瞎子。 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却知道这样的亲密实在已经隔得足够久远。 她眸光一闪,下意识 想要退让。 可他的大手却十分有力,将她的腰身禁锢住,容不得她离开。 于是,压抑的吻就这样落在她的唇边,一点点碾压她的唇瓣,一点点侵袭她的檀口,一点点品尝她的甜蜜。 这温柔的、英武的、魅惑的、嚣张的……甜蜜。 仅仅属于她的甜蜜。 也仅仅是属于他的甜蜜。 怜惜宠溺之情随着这个吻,流水一般倾泻到她的心中。好似根本不需要表达,竟是直接从他的心中,灌溉进入了她的心中,半点也不掺假,半点也不虚华。 “唔唔……”她嘤嘤两声,终是说不出任何,只能任由他予求予取。 亲吻便加深了。攻城略地,****,撬开了她的贝齿,占领了她的口腔。甜蜜的滋味,令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迷迷糊糊中,听得他唤了一声“丫头……” 却再也听不清后来的话。 锦公主终于决定要与谢琰一战。甚至连地点都没变,就在葫芦谷中。 淝水一役,两世为人,她和谢琰的感情早已是前世今生,再也容不下新生。可他们的感情,却在葫芦谷之后升了更深的层次。 他为她死,他为她哑,他为她丑,他为她耗费了此生的运道,从此自神坛跌落下 来,做了普通的小卒。 那么,决战便也从葫芦谷结束吧。 她站在中军大帐中,瞧着行军地图上的位置,眸光中是炽热后的冷意。 朱槿恭敬站在那里,抱拳,“公主,咱们真的要与谢琰决一死战吗?” 她冷冷回头,瞧着朱槿,“不然呢?” 朱槿一愣,“我们……”半晌,竟不能说出什么来。 关三爷站在另一侧,阴恻恻道:“确是如此,咱们跟那谢琰,早已不是同道中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淝水一役后,咱们早就该杀个你死我活。” 锦公主点点头,“三爷说的是。如今,再拼个你死我活,倒也不晚。” 朱槿不好再多说什么,低头应下,揣了战书出门,打马而去。 锦公主的战书很快送去了谢琰的军营,这一头,她已开始着手准备决战之事。 谢琰的营地。 中军大帐中,谢琰穿着雪白的衣裳坐在圈椅中,他并没穿战甲,脸上的面具遮掩了他全部的面容,只露出面具下一双好看的眼睛。 但现在那双眼睛中并没什么特别的神情。 站在他跟前的侍卫,不敢多言,认认真真等待着。 许久,他都不曾开口,拿着那么一封雪白的信笺,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568章 本将应战了 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手,将信笺搁在眼前的桌上,低声道:“来人有说别的话吗?” 侍卫愣了一下,低头道:“启禀将军,来人将书信交给末将,便打马离开,并未交待什么。”似乎仔细想了想,才道:“那位朱槿将军,好像……往您这边望了望,就走了。” 锦公主身边的人,除了朱槿便是关三爷,其实大家都认识的。特别是行军打仗,当然对敌将十分的了解。奈何朱槿是送战书来的,否则,他们定要将她生擒了来。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自然也只能放她离开。 谢琰目光闪了闪,想起那个人差遣朱槿送战书的意义,再想起那个人温柔娇媚的神态,终是淡淡一笑,盯着那封书信,轻声道:“传话去吧,就说本将应战了。” 侍卫一怔,忙又垂首,“喏。” 谢琰应了锦公主的战书,两军一派喧哗。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自然不知道此锦公主便是北国的彼锦公主,但是将军与将军之间一决生死的战书,却也是十分罕见的事件。 这意味着,可能双方的人马并不会真的打起来,那谢琰和锦公主便要在阵前先杀三百个回合。 到时候一方死了,战争就算暂且结束。至少,公子玄一时半会儿总不能找这么个厉害的人物出来,刘裕失了锦公 主也定会偃旗息鼓。 士兵们胸中藏了说不清激昂,又藏了说不清的战栗,将决战的日期记得滚熟。 营地中,锦公主却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好像,要跟谢琰决战的人,并不是她一般。她不过是个路过的闲散客人,也是等着看好戏的那一个人。 中军大帐中,朱槿关三爷坐在一旁,齐刷刷瞧着锦公主。锦公主眸光一闪,笑着看行军图,手指划拨到葫芦谷的位置,再一次勾了勾唇。 朱槿不解其意,忍不住问,“公主,此战非同小可,如果真被谢琰伤了,我军的士气定然大减。”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 锦公主回过头来笑看着朱槿,“我知道。” 三爷脸色阴冷,“那咱们何须跟他决战?如今咱们也有了火器,不如我与朱槿偷偷潜入谢琰的营地,先将他的粮草辎重炸了干净。” 两旁人**战至今,搞出来的偷袭次数并不少,胜负各半,谁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锦公主摇摇头,“谢琰用兵如神,你们去偷袭他,若是反被算计,我岂非又要折损大员?” 她走到太师椅上坐下,冷冷清清道:“我与他真刀真枪大战一番,生死有命就是。”还可少连累这许多的人。 至于她自己,那便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生死,全凭手中刀剑 。 正说着话,却听大帐门口有士兵禀报之声,她抬起头,见刘裕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穿着墨色的战甲,战甲上全是灰尘,显然刚从练兵场过来。 锦公主眸光一闪,摆摆手吩咐朱槿二人退下。 片刻,朱槿与关三爷起身,离了中军大帐,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大帐中便只剩下她与刘裕二人。 刘裕两步走近前来,仔细瞧着她的眉眼,蹙眉,“你果然要与谢琰决一死战?” 她点点头,温柔一笑,“当然。你知道的,我与他原本在淝水就该决一死战,是我那时候太幼稚,才会受了他的蒙骗。” 她站起身,望着他英朗的面容,淡淡道:“淝水一役,他的人将我一剑斩下长河,如今,我便便亲自将他一剑斩落悬崖。正好,两清了。” 刘裕一怔,“这……” 若果真是两清,又怎么会将决战的地方选在葫芦谷那样的位置?谁不知道,当初谢琰险些被烧死,就是因为在葫芦谷营救她。 而今,故地重游,又是有情二人,谁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何况,刘裕一直都不希望她与谢琰再见。刘裕欲言又止,她却早已明白他的心意。 她轻轻一笑,“阿裕,你放心吧。我与谢琰只能生死一战,绝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 她微微吐出 一口浊气,并不再多言。此一决战,从此后天涯永隔,终是路人。她和谢琰之间,原本就需要这样的了断。 眼前人眼底藏着说不清楚的无奈,终归是将她拉进怀中,轻轻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一心想要与谢琰做个了断,那么你便去吧。” 他紧紧搂着她的肩膀,认真道;“不论任何时候,你都是我的妻,你与他决战,我便领兵观战就是。若你赢了便罢,若你输了……我再豁出性命与他决一死战!” 两个人在中军大帐中商议妥当,便默契地都没有再提及此事。 军中一切照旧,锦公主日日练兵,还亲自视察军营,抚慰官兵,看望军医,核实辎重粮草。刘裕时时与她一起,坐卧同步,感情甚笃。 决战的日期,渐渐是近了。 漫山的蒿草,像是一夜之间就感觉到了寒凉,竟黄了遍野。山上野生的红枫树,火一般炽烈起来。远远看去,好像要将整座山都烧灼了。 葫芦谷就在这群山之中,隐藏在这山深之处。谷口满满的一片红枫林,跟锦公主的战甲竟是一个颜色,美的让人忍不住驻足流连,甚为震撼。 此时此刻,正是申时天气,锦公主与朱槿、刘裕几人匆匆打马来此,想要先将谷中情况摸个清楚。 到了山谷门口,眼瞧着火红的红枫树美得 炫目,却并没看到敌军的一点儿影子。 朱槿道:“那谢琰竟没到这里来。” 两军交战,通常情况也要事先布防。可惜谢琰并没有如预料一般,在葫芦谷中布防。甚至,地上连个马蹄印都没有,显然谢琰根本没曾出现在这里。 锦公主眸光闪烁,关三爷道:“谢琰果然不曾布置任何,这是打算跟公主一样,一剑论生死了。” 朱槿点点头,“果然……是个……”她一怔,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慌忙闭嘴了。 刘裕一笑,扫一眼山谷口的情况,“是啊,果然是个英雄人物。便是与他决一生死,也是一件令人畅快的事情。” 锦公主一愣,转头瞧着他,但见他剑眉星目中光彩熠熠,说出的话豪迈万丈,竟没有一点忸怩不快姿态。她笑起来,摇摇头,“既然他是英雄,咱们岂能做了狗熊?走吧,只等明日决战就是,咱们也先回营吧。” 葫芦谷之于山阴,实在是很远的距离。锦公主和刘裕,早就在决战前的日子,将兵马营地都迁到了距离葫芦谷几十里的九华山。 那谢琰,其实也将营地兵马迁走了,不过并没与他们一般,选在九华山驻扎。而是选择了葫芦谷后山相近的小夜山。 两座山头直线距离不远,真要是打起来,绕来绕去距离却有些远了。 第569章 不醉不归 大约,不管是谢琰还是锦公主,都不愿意自己的人马受到太多的伤害。他们二人想要决一死战,却并没打算拉上自己的全部人马跟着他们一起送死。 这固然是好的,说明两位战将都是一等一的好将。 可从另外一个层面上讲,却好像这生死一战只不过是他们二人自己的私事,跟旁人倒是没什么干系的。 看出来这一点的人极少,但刘裕显然便是其中之一。他朗声一笑,马鞭指着远处的山谷深处,低声道:“明日便要决一死战,今日咱们也不看这天煞的战场,不如回营一聚,不醉不归吧。” 明日便要与人决战,今日却要不醉不归? 朱槿和关三爷都转头瞧着刘裕,心想驸马爷可真是心大,到底有没有将公主的生死放在眼中? 锦公主瞧着刘裕含笑的脸,心中竟也涌出些豪气干云,遂点点头,“也好,大醉一场,明日一战,我定将那谢琰斩落马下。” 众人说了一番话,又定了不算宏伟的目标,当下打马回营,不再停留。 至于那些拒马桩,陷阱,暗箭一类,则都不再布置。索性,要战就战个光明磊落。 众人回营,士兵们正在操练。明日一战,锦公主并不会带上很多的人马,不过是虞美人中的一些死忠 的下属。统共也就是二千人马。 她心中很有数,知道谢琰其实也只会带二千人马。 四千人,都是二人的心腹,许多都曾参与淝水一役。这些淝水一役活下来的人马,是她的全部生力军。也是她的全部依仗。 想那谢琰,大抵上也是如此的。 用淝水一役的老人决一死战,或者更能将二人千丝万缕的情绪,斩断个一干二净。 明日大战在即,士兵们一个个精神亢奋。能够参与战斗的人,则更是彪悍血勇。不能参与战斗的人马,仿佛是藏了三百石的力量没地方使用,浑身都透着跃跃欲试的劲头。 刘裕设下的夜宴,气氛登时浓烈。 火头军杀鸡宰羊,准备好烈酒无数,众人从酉时开始喝,一直到月上中天,竟还欢笑不减。 许多人都喝醉了,但明日有一场盛事,谁都舍不得落下。三三两两倒在篝火前睡下,许多人唇边都挂着笑意。 中军大帐中也摆着酒宴,菜肴和士兵的一模一样,酒坛中的酒液也是一般无二。唯一不同之处,大约只是因为桌上摆着几个锦公主爱吃的菜肴,那是刘裕亲自下厨准备。 刘太守而今贵为太守大人,早就不曾亲自下厨。不过他还是九峰寨的山贼时,倒也是个颇有厨艺之人。今 日,心爱的女人就要上战场,他为她做几个可口的小菜,似乎并不逾越了规矩。 便是跟他们同桌的朱槿、刘浩轩、赵林、关三爷几人,也都觉得他的举动十分合宜。 他做给锦公主的菜肴,众人也并不去选用,只留给锦公主一人。 锦公主当然知道他的良苦用心,见满满一桌菜肴,好些出自他的手笔,不由得心中感怀。几个人坐在桌前,再看帐前月亮如银,她勾唇一笑,端起一杯酒来,“阿裕,明日一战,我定会胜利。今夜,饮了这杯酒,你好生歇下,只管明日听我的好消息就是。” 刘裕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来,“好。咱们一言为定。” “好。”她举杯与他相触,两个人都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朱槿几人慌忙举杯,也要祝她凯旋归来。 她一一举杯应了,倒也并不怕明日征战会输似得,心中却是欢喜更多一些。 这一夜,酒喝了不少,菜也吃了不少。刘裕有心,她亦是有心,两个人的感情似乎又近了一层。月上中天,帐外士兵多有喝醉睡下,中军大帐中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因明日还有一场恶仗要打,朱槿和关三爷都下去歇息了。刘浩轩和赵林也是大着舌头勾肩搭背地走了。军帐中只剩下锦公主和刘裕二人,两 个人又相互看着笑了一会儿,也不再喝酒,就那么对视着。 锦公主被刘裕看得久了,忍不住问,“有什么好看,竟连眼睛也不眨了。” 刘裕哈哈一笑,像是看不够她似得,道:“灯下看美人,原本八分也要看做十分,何况我的丫头本就是十分的美人。这么一看竟要看出一百二十分的美丽来,当然是看不够的。” 锦公主忍不住勾唇,“往后,你可是要做皇帝之人,如何能胡言乱语。说起话来,怎么还跟从前九峰寨时一模一样?” 他仍笑着,目光中宠溺更甚,“当然是一模一样,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广陵城河畔那个傻傻的丫头。我对着你,永远都是那时候的心境。既没有心机又没有手段,可不就是胡言乱语,口无遮拦,与从前山匪一般无二了?” 几句话,逗着锦公主笑起来。 他递过来一只有力的大手,她便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反手握住了。 他笑,她也跟着笑。 笑了一会儿,本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与她交待,谁知道他竟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早些歇下吧。” 她一怔,“明日,我便要与谢琰决一死战了,你竟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他目光一闪,“有啊。” 她 眨眨眼,娇媚的脸上现出一丝期待。他哈哈一笑,将她的雪白温暖的手指放在唇下亲了亲,道:“一定活着回来。” 这一刹那,说不出的感觉忽然就攫住了她的心。好像他说的那句话,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可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竟也不能猜的准确。 她点点头,认真道:“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帘外月色如银,夜凉如水,他目光一闪,“一言为定。” 这一夜,二人并没再多言什么,因为是行军打仗,其实也并不住在一起,都是各自睡在各自的帐篷中。锦公主与刘裕辞别,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下属们早已歇下了。 她自己收拾沐浴一番,将明日要穿的血红战甲准备妥帖,又将一口宝剑仔细擦拭,这才将宝剑安置在她的床前。最后看一眼军帐外的天色,她合衣躺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 终于要再一次拔剑相向了。比起淝水一役的相互不知,今时今日的较量,则是心知肚明,毫无掩饰。 他要杀她,她要杀他。 彼此再无半点顾忌。 她转头瞧着帐外明明灭灭的火光,微微一笑。这笑容却有些凉薄,也不知是在笑他,还是在笑她。 或许是酒意上来了,渐渐便觉脑中晕沉,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第570章 替代 天还未彻底明亮起来。 中军大帐中却已经是灯火通明。 赵林、刘浩轩、关三爷、朱槿都站在帐中。四个人原本分属两位将军,可现在却都听从帐中这一位将军的吩咐。 刘裕一身墨色的甲胄,看上去邪佞而霸道,与往日判若两人。 锋利的宝剑悬在他的腰上,仿佛时刻准备着饮血。 他的目光始终是森冷的,刀削一般的脸面也没任何的神情,好像他从头到尾都是冷清清的。 赵林道:“将军,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 朱槿垂手抱拳,“启禀将军,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两拨人马都已准备好,四员大将也已就位。刘裕扫视一眼四位下属,点点头,“你们等候我片刻。” 一句话说完,他也不看众人,按着腰间配剑走了出去。 他却并没有去往其他地方,而是一转身,扎进了另一只帐篷。那是锦公主的帐篷。 帐篷中,微弱的火光将一切景致照地朦胧。一架屏风将大帐隔断成两间,锦公主躺在里间的行军床上,睡得正沉。 为了今日的征战,她早已将战甲和宝剑准备好,甚至并没有脱掉衣裳。她的靴子就在脚踏上,干净而整洁,显然特地为了征战准备了一双簇新的鞋子。 他脸上冰冷的神色缓和了下来,慢慢走到床前,将她的靴子收拾了一下,微微一笑,俯身看她。 她一无所知,并未醒来。 这不像是她的风格。 她素来是个警觉之人,若是有人站在她的床榻前,她早已一剑杀过去,要了别人的命。又怎么会睡得如此沉? 可她现在,睡得就是这样的沉。她的双眸没有一丝将要醒来的征兆,呼吸也是十分的清浅,但却匀称。 大约,不管此时此刻发生多么重大的事情,她仍旧会睡得深沉而舒适,绝对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情打扰到。 刘裕勾唇,终于伸出手,轻轻覆盖上她娇嫩的脸颊。 一点一点地摩挲,好像在抚摸最精致的瓷器,又像是在抚摸最心爱的宝贝。眼中心上眉目间都是宠溺,还有深深地爱怜。 锦公主睡得很沉,没有醒来。 他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低低道:“丫头。” 然而,他只喊了这么一声,却并没再说其他的话。似乎,就那么静静的看她的睡颜。 又沉默了良久,他又唤了一声,“丫头。” 这是从前的称呼,但最近他似乎经常这么唤她。 他目光闪烁,盯着她熟睡的脸,似乎想要 将她的容颜直接烙印进心里。又看了一会儿,他才站起身。 一伸手便将床前的宝剑拿在手中。他细细看了一眼宝剑,盯着剑鞘上繁复的花纹,倏地眉心一蹙,将宝剑又握得紧了一些。 一转身走到了另一侧的架子前。 那是锦公主的衣帽架。 现在,那上面挂着的便是锦公主血红的战甲。 跟随她南征北战的战甲,与她在北国时所用一模一样。那是她的标记,世人都识得。若从前还有人痴傻地以为她只是傻子皇帝胡乱认下的娇弱公主,现在却是许多人都悄然明白过味来。 她或者便是那个北国的女武神。 可没有人敢于点出来,更没有人敢于私底下议论。即便没有任何人说过,提及北国女武神就是她,可大家却都心照不宣的装了糊涂。 刘裕勾唇一笑,盯着耀人眼目的战甲,轻轻伸出手压在了战甲的肩膀上。 好像,他正压在锦公主的肩膀上。 不过是片刻的时间,他却像是压了很久远一般。许久,才倏地收拢了大手,将战甲从衣帽架上取了下来。 血红的战甲就搭在他的肩头,锋利的宝剑就在他手中。他回头看了一眼锦公主,见她沉沉睡着,目光中闪现出难以言说的沉静。终归是没有走上前去 亲吻她,而是一个转身,飞快出了军帐。 军帐外,朱槿和关三爷都在等候,见了他忙上前一步,问,“将军?” 他冷冷淡淡一笑,将手中的战甲和宝剑递过去,“好好收起来吧,不要被她发现了。”一面说,一面朝前走去。 朱槿慌忙接了这一身的行头,追上来两步,问,“将军,公主她……” 他回过头,“她还在睡觉。” 朱槿驻足,怅然地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方抱着战甲和宝剑退下去了。 从营地出发直往葫芦谷,刘裕带了五千人马。虞美人两千人,他自己的兵马也有三千人。原定的计划当然是打乱,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所谓兵不厌诈,他略施的小小手段,或许那谢琰比他更甚。 四个大将跟着他左右,五千人马匆匆忙忙抄小路往葫芦谷,带足了箭矢和弓弩。他自己则带了宝剑大刀,甚至还有连续发射的轻便弓弩。 他做足了准备,几个下属也做足了准备。 路上,众人都没说话。一直到了葫芦谷外,见入目处四野空寂,林深草密不见敌兵。刘裕目光冷清,差了斥候前去打探。 斥候很快归来,说那谢琰已经在谷中等候了。 这人倒是十分的守时。只可惜来赴约的人并不是锦公主, 而是他刘裕,恐怕那谢琰是要失望了。 刘裕冷哼一声,匆匆打马而去,直奔谢琰之处。 一路去,渐渐便有了凌乱的山道,便有了刚刚开拓出来的荆棘路。斥候一路去,回来的消息都显示谢琰的确是只带了2000人马。 刘裕听下,立即着手布置,将五千人马分散开,两千人跟着他,另外三千人换路线前去包抄,务必要将谢琰的人马围拢在中间。 他的命令一下达,朱槿和关三爷当即请命,前去包抄偷袭。 刘裕便只带了自己的人马前去,走在前头的是赵林和刘浩轩二人,二人的神态却都肃穆,仿佛今日一战便是生死较量,来了能不能回去只是未知。 二千人终于进了葫芦谷深处,站在了那一片开阔之地。 这个地方,从前也是刘裕中了孙恩的计谋之地,也是锦公主被逼着跳下悬崖之地,更是谢琰为了锦公主被火烧之地。 从这个地方开始,再从这个地方结束,可不正是最好的结局? 刘裕扫视一圈,见谢琰的兵马早已等候多时,当下领兵走上前去。 两军交战,互相敌视。 亲卫举着盾牌,走在他的战马前头。赵林和刘浩轩穿着战甲打马在前。为免他受到伤害,二位将军早已拔出了随身的兵刃。 第571章 尊驾问得太多余 二人护持着他站到了两军交战的中央空地上,他一身墨色的战甲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森寒的光芒。 就那么邪佞狂妄,却又偏偏能够睥睨天下似得站在那里。 谢琰穿着雪白的战甲,戴着银色的面具,正站在战车之上。今日一战,沐浴斋戒更衣,竟比朝圣还要虔诚三分。可他如此虔诚,等来的那个人却不是心心念念之人,而是刘裕。 说来可笑,他与刘裕还曾月下结义,也曾称兄道弟。当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谈古论今,何其快哉? 可如今,竟是兵戎相见。 这些原本也没个什么,偏生,今日他决定要兵戎相见之人,本不是刘裕罢了。 锦公主呢? 她怎么没有来? 面具下的眼睛渐渐就蒙上了一层看不清楚的雾气。他目光一闪,扬起了手。下属得令,忙将战车开向了场地中央。 这本是二军对决之地,刘裕骑着战马,领着赵林和刘浩轩二位心腹,谢琰领着自己的下属,渐渐就靠近了。 两军战将靠近,惊吓的却是谢琰之人。 众人早知道今日要一决雌雄之人乃为锦公主,如何料到刘裕会来?有人忍不住大声斥责,“刘裕,下战书的分明是锦公主,如何却是你来应战?” 这话不是谢琰问起, 刘裕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气氛一时间有些怪异,似乎不用说话便可以直接开打了。但谢琰的人,一直以为前来应战的人乃是锦公主,如何会与刘裕打起来? 有人道:“今日应战之人,本是锦公主。既然她胆怯不来,咱们又何须信守承诺,索性班师回营,来日再与刘裕对决就是。将军,您以为呢?”前面这句话是说给刘裕听的,后面的话却是说给谢琰听的。 谢琰没有回答他。 两军将士有些骚动起来。四千人马隔着空地对望,都想从对方阵营里看出点什么,然而都没看出什么来。 赵林、刘浩轩和谢琰的心腹,已然是****,冷眉怒视。 刘裕和谢琰却都默不作声。 长风呼啸,吹得两个人战甲下的白衣,猎猎作响。长风呼啸,吹得两个人悬在腰上的宝剑,几乎要乘风去了。长风呼啸,吹在两个人的脸上,可惜两个人的神态都没有变化。 首将不出声,下属们即便再想开打,那也是枉然。 众人渐渐平息下来。 刘裕和谢琰冷冷对视着。 刘裕的脸上渐渐就凝起了一丝笑意,笑容邪魅而不屑。但不屑中偏又藏了什么,教人看不清楚。 谢琰终于安奈不住,抬起了眼帘,“锦儿呢?” 刘裕 嗤了一声,挑眉道:“我刘某人的妻,与尔何干?尊驾这句话,是不是问的太多余了?” 他的声音很大,朗朗掷地,便是隔着很远,谢琰的队伍也能听清。这样子的两句话,无疑是打脸,打的还是谢琰的脸。 谢琰的二千人马已经骚动起来。 既然打了谢琰的脸,那么毫无疑问的也打了他们的脸。两军对垒,不上去大战三百回合,却还要先问问人家的妻子。天下之大,恐怕也没有此等战将。 谁人会有他的做派? 谢琰面不改色,“她在哪里?” 刘裕面色一冷,“姓谢的,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在做什么,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你都没有资格知道她的一切。她是我的妻,是我刘裕的结发妻子,生同卺,死同穴,不劳驾你操心。” 谢琰一怔,那银色的面具好似忽然就寒凉起来。 半晌,他没有开口。 刘裕道:“锦儿不会与你决战的,今日一战,我代她前来。生死一搏,与战书一致。” 一切都不会改变,唯一改变的只是换了一个人而已。 若是不换人,还有些前情旧景,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而今换人,却登时显示出生死明确来。 谢琰目光一闪,身旁的心腹已然开口,“将军,刘裕惯会使诈 ,今日冒名前来应战,也是一场阴谋。咱们既然按照战书来应战,如今战将未至,停战便是。谁人与他打呢?” 谢琰抬起手,制止了下属的话。 刘裕按住佩剑,倒是怕了他果然要摆出战书,说不应战的话。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决不能放任谢琰离开。赵林和刘浩轩都明白他的意思,当下渐渐拉开了距离。 谢琰冷笑一声,瞧着刘裕威风凛凛的模样,道:“刘裕,我既应战,便不管战将是谁,都会与之生死一搏。谢家自太祖皇帝开始,便征战四方,还从来没听说过临阵退缩之人。我,当然不会为谢家蒙羞。” 刘裕一冷,“你谢家乃为世族大家又如何,还不是被我如蝼蚁一般捏死。少说废话,既然要打,就少摆出高高在上的派头。我刘裕的确不是世族大家,却也是江湖中豪杰枭雄。拿命来吧。” 一语毕,他倏地蹬住马镫,窜上了战马脊背,刷的一声抽出腰间宝剑,一跃而起,杀将过去。 赵林和刘浩轩慌忙退后,站在外围警戒,预防谢琰的下属偷袭。 谢琰猛地退后一步,双掌如刀,挡了刘裕一剑。刘裕一震,侧身避开,长剑再次出击,却碰上了谢琰的剑。 两把长剑出鞘,日光下泛起雪亮的光,将两个人的脸都映出光影。 谢琰穿着雪白的战甲,拿着雪亮的佩剑,戴着雪白的面具,看上去竟有些**脱世之感。 而刘裕,一身的墨色战甲,墨色的头盔,墨色的宝剑,墨色的战靴,邪佞如同墨色的神只。 两个人冷冷对视一眼,手中长剑挽起剑花,再次缠斗在一起。 几个下属都退到了外围,生怕自己的主将被人偷袭。谢琰和刘裕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他们自然也不能打起来。 眼看着二人在战车上大战十数回合,复又跳下战车,在空地上杀了起来。赵林偷偷给刘浩轩使个眼色,后者面色一沉,悄然退了下去。 三千人马还在外围,正渐渐围拢。此时谢琰和刘裕打起来,所有人都在关注二人的战况,想要偷袭包抄正是最好的时候。 刘浩轩显然是去安排了。 赵林等在决战的二人之后,脸上浮起一丝轻快的笑意。 葫芦谷,林中山道。 山道上荆棘满地,残枝落叶到处都是,新鲜开出来的路线不算窄,可惜因为是新鲜的路途,过路的人又多,竟是泥泞不堪。 沐倾城穿着一身劲装,并没有穿任何的防护铠甲。辛夷、阿若、阿初、月姬跟在她身旁。几个人并没带什么人马,最多也就是十来人。 全部加在一起,也顶多二十来人。 第572章 各路人马 这么二十来人从哪里来,没人知道,要去的地方却正是谢琰和刘裕对决之地。 他们来的不算早,但当然也不算晚。因谢琰和刘裕对决,她也不知情的。 此刻的沐倾城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道她走了多久,但额头已经有了微微的汗水。反观她身旁的下属,却都是个个精神抖擞。 或许,她身体不太好。 辛夷道:“你身子笨重,还有些乏力,就不要再往前走了。咱们就在此地歇息一会儿吧。谢琰和锦公主对决,一时半会儿一定分不出胜负。” 月姬道:“正是。他们有旧情在,哪里能那么容易就翻脸。你若是再走下去,只怕要将命交待了。” 阿若和阿初也是焦急,忙道:“夫人先在此处歇息,我们姐妹去查探一番就是。” 沐倾城大约也的确是走不动了,点了点头,就在一处略微干净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她抬起头,“去吧,找一找他们到底在何处对决,为何我看这山道有些怪异呢?” 阿若和阿初徒手就能打死豹子,在这林深中穿行起来,比野兽还要厉害。二人冲她行了一个抚胸礼,各自分散走开了。 她在此处休息,辛夷和月姬自然也是四处寻找路径。说好了要去追谢琰和锦公主的踪迹,可一 路来,所见的新山道,却并非是直通战场的。她们甚至不知道,开辟这条道路的人究竟要做什么。 沐倾城歇息了一会儿,辛夷几人便回来了。 沐倾城道:“怎么回事儿,这山道究竟通往哪里?” 辛夷摇头,“我走了许久也不知道。” 月姬也是摇头,她也不知情。 又过了一会儿,阿若和阿初回返来,那小小个子的阿初道,“夫人,这条山道是锦公主的人马开辟的。” 沐倾城蹙眉,“你怎么知道?” 阿初将手中的东西提出来,认真道:“这条山道应该并不是去跟谢琰对决的。或许是去偷袭谢琰的。” 那手中的东西,乃是锦公主兵马惯用的战甲,已然带了血迹。沐倾城眸光一闪,阿初道:“应该是开辟新道路时遇到了猛兽,所以被猛兽吃掉了。可奴看那附近也并没什么打斗的痕迹,或许是怕人知晓,不敢声张。” 点点头,沐倾城道:“如此,今日一战,谢琰必败了?” 众人不敢判定,也就不能多言。 沐倾城一个人想了一会儿,扶着腰身站起来,“不行,必须要即刻找到了谢琰。我实在不放心。今日一战事关重大,决不可掉以轻心。” 辛夷道:“喏。” 众人忙又起 身,追在她身后继续往山道那头去。 距离葫芦岛几十公里的九华山。 刘裕营地。 日光从遮掩的帐帘透进来一丝光亮,将不算亮堂的军帐中照出一些景象。 行军床上,美人长睫颤抖,终是缓缓醒来。 那投射进来的日光,刚好就照在她的脸颊上,她甫一睁眼,只觉得有些眼花。片刻,这才略略清醒了一些。 “朱槿。”她开口。 然而并没人回答她。 她一怔,摇了摇脑袋,只觉得晕晕沉沉的脑袋似乎稍微又清醒了一点儿。她顶着那一片日光,避开了眼神,忽然心头一惊。 怎么这个时间点了? 说好的要与谢琰一战生死,可这日上三竿的模样,哪里还有时间与人约战?只怕那谢琰早已等到不耐烦,回家去了。 她慌忙翻身而起,双脚踩在簇新的靴子上,匆匆忙忙穿戴整齐,又唤了一声,“朱槿……来人。” 就在喊人的空档中,她转头看了一眼床那头的衣帽架,却是一呆。那上面空空如也,并没有她血红战甲的影子。 她一怔,下意识伸手,却抓了一个空。 昨夜睡前准备好的宝剑,早已不知去向。分明,她就将宝剑搁在床头,一伸手便能捞在手中。可惜现下,却什么 也没有。 没有战甲,没有宝剑,甚至没有人应答她一声。 她来不及管蓬乱的长发,几步走到军帐门口,一把撩开了帐帘。军帐门口,站着她的贴身亲卫,俱都是跟随她多年的老人。 二人一见了她,忙躬身行礼,“公主。” 平平静静的样子,好像一切都很正常,并无一点儿异样。 她冷冷蹙眉,“人呢?” 二人对视了一眼,仿佛早就知道她要问什么似得,低头道:“驸马带领二位首领和赵副将、刘副将往葫芦谷对决谢琰去了。” 一字一顿,抑扬顿挫,早就胸中,只等她询问。 她眉心忍不住跳了跳,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一人道:“启禀公主,巳时末刻。” 她点点头,冷笑道:“很好,很好。我的战甲呢?我的剑呢?” 另一人道:“属下不知。” “砰……”她狠狠一脚踹向这说不知道的下属,直将人踹得飞了出去,摔在军帐上,这才冷声怒斥,“他们走了,那么我呢?你们是合起伙来,让我在此蒙头大睡吗?” 摔倒的下属跪地抱拳,“属下不敢。” 站在跟前的下属,慌忙跪地抱拳,“属下不敢。” 她几乎要气的喷**来,腔子里压着的怒意 实在发泄不出,狠狠瞪着二人,“阿裕带了多少人马?” “启禀公主,驸马总共带了五千人马。” 五千人马,早已是谢琰的两倍还要多。 两千是她的虞美人精锐,三千是刘裕的精锐。这么些年,跟随他们征战南北的兵马,这些人悍勇非凡,足可以以一当十。 此刻,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全都奔着谢琰去了。 谢琰,还能够活命吗? 她素来知道兵不厌诈,可从来没想过将诈用在自己在意之人身上。然而,刘裕却以她为饵料,骗了谢琰。那谢琰傻兮兮直奔葫芦谷,怎会料到等待他的却是死期? 她紧紧握住拳头,“传令下去,领五百人,随我往葫芦谷去。” “喏。” 再也没人敢于阻拦她,因她就是最高的统帅。 刘裕可以用安眠之物哄睡了她,直到日上三竿才起,但却没办法阻止她往葫芦谷来。他的人马更不能阻拦她。 五百人风驰电掣往葫芦谷去,到了山中密林,却也只能徒步上山。 五百人追随在她身后,沿着前人开辟出来的泥泞带路,往深处对决之地。一路去,她的脸色都森寒如铁。她不是不知道,就算是看这道路,也知道刘裕带去的人马绝非2000. 谢琰,是要上当了。 第573章 不能杀 说好的要与谢琰君子对决,说好的要与谢琰只论私人恩怨。可惜,一切都被刘裕破坏了。这种感觉,好像当初在这里被孙恩设计时一样。又好像当初淝水一役中,谢琰瞒着她杀到城下。 总归,没有用真心与她交战,却都使了狡诈的手段。 可惜她,对待看重的人,素来也使不出来这样狡诈的手段。 所以,她现下是格外的气愤,甚至愤慨。刘裕,再一次骗了她。不信任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违逆了她的意思。就像是当初一样。 当初她眼瞎掉下悬崖,落入万毒谷,若非谢琰搭救,早就葬身谷中。 而今,她又该如何下场?难道,她与谢琰还要再死一次,刘裕才肯罢休吗? 一路去,她心中愤然,面沉如水。 葫芦谷深处,战场之上。 谢琰和刘裕还在对决,两把宝剑早已砍出了豁口。谢琰的二千人马正在屏声静气观看战局,只等谢琰一声令下,便要跟谢琰的二千人马打起来。 可惜,就在日上中天之时,却陡然听得后方传来一阵弓弩破空之声,众人大惊失色,匆匆回头,却遭遇了大规模的射杀。 不知何时,谢琰的二千人马之后,竟然围拢上来许多的人,他们精兵甲胄,看上去并不比这二千 人少,甚至还要更多。 有人高声道:“有人偷袭!”随之拔剑,杀了过去。 谢琰眉心一跳,面具下的脸终于变色,他冷冷一剑刺杀过去,沉声道:“你使诈?” 刘裕冷笑,一剑格挡住他的刺杀,高声道:“兵不厌诈,你难道不知道吗?” 二人再战一剑,刘裕的笑容愈发邪佞,“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谢琰,如果你不死,我真的不能睡个好觉的。实在得罪了。” 想当初,二人在广陵城下,为了寻找一个归香苑的女伶,英雄相惜,皆为异性兄弟。今日,却是拔剑相对,要分个你死我活。 谢琰目光冷冰如水,“刘裕,当初我对你多番提携,你却屡屡设计杀我。今日,我与锦儿约好一决生死,却又再次被你算计。你说,你哪里堪配天下英雄的称号,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山匪。” 一身的匪气,从草莽江湖中来,进了庙堂之高,也仍旧是草莽江湖上的匪徒。半点不改。 刘裕脸色一黑,猛地一跃而起,反手抓住背上的连环弓弩,狠狠对准了谢琰,“老子本就是九峰寨的匪,不懂你那些世族大家的诗词歌赋、骑射六艺,你今日才知道吗?” 谢琰飞身闪躲开,苦笑一声,“是了,君子和小人,也不过是这一点差 别而已。” 连环弓弩齐齐射出,却没打中谢琰。 谢琰衣袂飘飘,早已躲开了三丈之外。他飞快扬起手,高声道:“今日一战,射杀刘裕者,赏万户侯。” 这是公子玄给他的权力,只要他杀了刘裕,他便是未来的并肩王。而那直接射死刘裕的人,可不就是万户侯了么? 人人血勇,哪怕是二千人马对五千人马,也登时悍不畏死的戮战起来。 谢琰退下,刘裕没了目标,却也并不与其他人对打。他冷冷收了长剑,飞快架设手中的连环弩,微微眯着眼睛,在人群中寻找谢琰的身影。 他的确是想要射杀了谢琰。 不过,那是他的想法,却一定不是锦公主的想法。 就在方才谢琰与他一番话中,他已经改了主意。他要废了谢琰的功夫,甚至废了谢琰的人,但却一定要留下谢琰的性命。 他怕。 怕谢琰一死,锦公主与他再一次生出嫌隙,再一次寒了真心,从此陌路。 他是真的不敢了。 今日冒名前来对决,真正驱动他的内因并非是一定要杀死谢琰。而不过是不希望锦公主受到一点儿伤害。今日一战,不管是锦公主也好,还是谢琰也好,总归是有一个人要死的。 但凡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 ,他也不希望锦公主以身犯险。他只是希望保护她,此生此世都一直一直保护着她。 他冷着脸,在人群中寻找着谢琰的踪迹。脑海里,却浮现着锦公主的音容笑貌。 他此生所求,其实一直都很简单,那就是让他的小东西快乐。 不过是想要广陵城中那个傻傻的丫头,谁知道竟走到了今时今日,成了这天下皆知的刘太守。 往后…… 他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会走上那个位置,但不管如何,他只是要强大起来,去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丫头而已。 沐倾城带着二十来人从树丛中钻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场混战的景色。几千人在山谷中杀得热火朝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就是在她的身畔,也倒着许多的士兵尸体。他们的死状实在不算好看,大多都是被人射杀。想来,刘裕派来偷袭的人,使用的便是远距离射杀人的兵器。 她眸光一闪,遥遥望去,便看清了谢琰的踪迹。 他实在是太惹眼,一袭白甲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实在不难隐藏。他的战车早已不知踪影,他的身畔也只剩下零星几人护卫。 沐倾城冷冷一笑,耳畔轰然炸响了震天的雷声。 那是谢琰的火器,准确的说,是她沐倾城创造的火器。这些 火器,威力巨大,刘裕不知道遭了多少暗算。可惜,刘裕和锦公主注定是聪明的,她刻意丢出去的错误图纸,最终也被刘裕他们纠正过来。 今日,两军对垒,都带了火器前来。 却都并没倚重火器开战。 葫芦谷狭小,若真要大规模使用火器,两方人马都可能被炸伤。谢琰和刘裕都不傻,当然不愿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何况,与谢琰约战的本就是锦公主,怀着那不可描述的情怀,谢琰也不可能运用大规模的火器去伤人。 轰然炸开的火器,将战场烧的黑烟滚滚,伤到的人不过是一二十个。月姬道:“谢琰这样应战,却真是自投罗网。分明有上好的火器不用,却给了人先机。” 但她说话的语气,却十分的平静,似乎也并不怎么哀叹。 沐倾城冷冷一哼,“今日这场仗,谢琰已然是败局。看来,面对锦公主,他果然是没有胜算的。” 辛夷忙出声,“既然知道他没有胜算,为何要他应战,既然他应战了,咱们也可替换了他,换个人来与锦公主对决就是。明明是占了先机,现下却就要失利了。” 沐倾城远远看过去,并没看到锦公主的身影,却倒是看见刘裕手握弓弩,正在上下射杀。她一怔,蹙眉道:“锦公主呢?” 第574章 设杀局 几个人慌忙去寻找,看了半晌,阿初道:“夫人,没有锦公主的身影。” 沐倾城不信,忙开口,“你们速速去寻,一旦发现她的影子,即刻射杀,不留活口。” 月姬、阿初、阿若忙应答一声,匆匆去了。 辛夷留守在她身畔照顾,其他人亦是将她围拢在中间。 战场已经白炽化,然而阿初几人回返,却带来了不太好的消息。 “启禀夫人,锦公主并没到场。就是朱槿和关三爷也没曾露面。只有刘裕带着两个副将,在与谢琰对决。而且,像是知道有人要对他们下杀手似得,我们根本靠不近身。”阿初目光冷清,隐隐现出不悦。 两姐妹被沐倾城从豹园救出来,一心想在她的面前努力表现。时时都有惊喜给她,可惜今日却不能如她所愿。 沐倾城脸色冷清,狠狠瞪着交战的兵马,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刘裕,果然狡诈。” 但狡诈本就是战场上的优势,比如此刻,早已将谢琰的人马打的落花流水。 那谢琰,却似乎毫无还手之力了。 沐倾城一怔,盯着战场看了许久,低声道:“把这些死尸的衣裳扒下来。” 几人一楞,辛夷道:“做什么?” 沐倾城冷声道:“伪装成咱们的人,冲进去。” 月 姬慌忙出声阻止,“你有孕在身,不能瞎掺和,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如何回去建康府与公子玄交待?” 众人点头,都不肯配合。 沐倾城冷冷扫视众人一眼,转身走向了死尸,她在亲自扒拉死尸的衣裳。 这些人都是谢琰的人马,换句话说也正是她和公子玄的人马。可他们死了,她并没有一丝悲伤之情,只想要借助他们的衣裳去完成自己的目的。 几人不敢再拦阻她,只好跟随她一起,去扒拉死尸的战甲。众人将战甲套在身上,眨眼就成了参与战斗的模样。 大家望着沐倾城,沐倾城盯着战场中刘裕的方向,低声道:“你们大概没看出来,刘裕根本不想要谢琰的命。他想要活捉谢琰。” 战场上一派混乱,大家当然看不清刘裕的目的。但,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没人询问,只等她开口解释。 她冷笑一声,满脸的不屑和鄙夷,“刘裕当然不会要谢琰的命,今日一战,他本就是借用了锦公主的饵,设了一个杀谢琰的局。只可惜如真杀了谢琰,锦公主必定要与他再次决裂。他想要获得美人心,却是一辈子都难了。” 几人像是听明白了一点儿。 她仍旧冷着脸道:“所以,咱们要混进去,射杀了谢琰。” 谢琰 是她的兵马,是她的大将,为她也打了大大小小好多次胜仗,杀了刘裕和锦公主许多得力的人马。怎么今日,她来到此处,不该是营救谢琰离开吗? 辛夷一怔,“这……” 虽说北国一战,淝水一役,他们虞美人对谢琰那是恨之入骨。可如今,沐倾城帮着公子玄打天下,谢琰更是他们的幕僚和战将,怎么却要在此刻取了人家的性命? 别说是辛夷,就是月姬、阿若、阿初,甚至其他几个亲卫都不能理解她的行为。 沐倾城似乎有些累了,她不大愿意为她们阐述她的想法,只是冷冷道:“你们听我的便是,只要射杀了谢琰,刘裕之兵,不战而败。” 几人不懂,她已当先冲了出去。 众人无奈,只好飞快跟上,小心翼翼护卫在她身侧,陷入了那一片轰鸣雷声中。 眼看左突又突,始终无法接近谢琰,辛夷道:“不如,咱们先去射杀了刘裕。只要靠近过去,我的箭法,你是知道的。” 月姬忙阻止,“万万不可。你看那刘裕身旁尽是好手,咱们还未靠近,早就被他察觉。他手中的连环弩也不是好惹的家伙,若是伤了倾城,如何是好?” 辛夷重重一哼,只得作罢,继续寻找谢琰的身影。 几个人不敢分兵,一直混在一处,往 谢琰处接近。 阿初年纪最小,可身手却是最好的。此刻,她跟在沐倾城身旁,远远瞧着谢琰,忍不住问到:“夫人,奴还是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杀了谢琰呢。他可是您的一员大将,您亲手杀了他,岂不是成了为刘裕的助攻?” 可不是,他们本是仇敌,她怎能去给刘裕帮忙? 沐倾城冷冷一笑,或许是因为她本就喜欢阿初多一些,当下也不再回避,只是低声道:“淝水一役,谢琰杀了我的多少兵马心腹,杀了我北国多少热血男儿?他早就该死,活到现在已经赚了。” 阿初目光一闪,没有接话。 其余几人因为忙着护卫她,却并没听见她的话语。 她继续道:“他本就是该死之人,当初在广陵城中,第一次见到他,我就想要杀了他。可惜因为锦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了杀掉他的时间。后来,我将他招募入府,也并非看重他的才华。我只不过是利用他来对付锦公主而已。” 或许是因为仇恨压抑地太久,或许是因为这一刻的战场实在有些诡异,她难免多露出了几句真心。 “今日杀了谢琰,必定离间刘裕和锦公主。他们夫妻一路血战至今,早已是铜墙壁垒,难以攻克。可惜,一个谢琰死,嫁祸与刘裕,便要从他们内部掀起腥风血 雨。” 阿初一惊,“怪不得您一定要射杀谢琰,只因为刘裕此刻用的就是连环弩……” 沐倾城冷笑一声,“当然。” 她眸光一闪,仰头瞧一眼天色,“锦公主,不会安心在营帐中昏睡,只怕也赶过来了。” 若论当世枭雄,沐倾城绝对能排上一号。甚至,她的名号还会十分的靠前。当初在北国,她便血勇无双,乃为锦公主一员大将。今日,她沐若兰的名号更是深入人心,九州天下谁人不知呢? 当之无愧的红粉枭雄。 智谋无双。 她的确是料事如神的。 因为锦公主,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 山道中,喧嚣声震耳欲聋,火器的炸裂声,伴随着士兵的惨叫声,仿似就在耳畔。锦公主穿着寻常的衣裙,正穿过茂密的丛林。 刚刚钻出来,就被眼前的战况惊呆了。 两军人马早已混战成一团,若不是因为战甲颜色不同,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的人。而此刻,即便是穿着战甲,大约也要分不清了。 因为那战甲之上,早就布满鲜血,将两种颜色的战甲都染成了血红。 血腥味引人欲呕,满眼的残肢断臂,满眼的尸横遍野,脚下是粘稠的血河,身畔是急速略过的劲风。锦公主刚一战定,脑袋中嗡的一声炸开来。 第575章 谢琰之死 今日决战的两个男人,她都不希望他们死。 来时路上设想了一千遍的场景,真真站在了这里,却没了勇气。 她舍不得刘裕身亡,却也不愿意谢琰身死。不是因为爱着谢琰,而是因为谢琰的君子行为。 淝水一役,他也是为家族所累,事先根本不知道与他一战的人乃是她。说起来,隔了太久远的时间,那仇恨早就不那么浓烈了。 今时今日,他屡屡救助她,即便不是恋人,两人也早该是朋友。 便是最后的生死一战,也是二人的选择。绝不是刘裕的兵不厌诈。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目光飞快的扫过去,试图寻找刘裕和谢琰的身影。很快,她就找到了。 两个男人隔得太远,谢琰且战且退,身畔已经没有多少人。刘裕五千精兵,谢琰不过只带了二千人马,根本不可能赢的。 谢琰虽然没什么人护卫,可看他模样却也没受多少伤害。如此便好了,至少,她赶来了。 她转头瞧一眼刘裕,他手中一把连环弩正在人群中搜寻,大概是在寻找射杀谢琰的最好角度。可只要他没有射出羽箭,两军便有停战的可能。 她想的,还是与谢琰大战一场。不管生死,总是心中无愧。 她匆忙跑上前去,她的亲卫大叫一 声,纷纷追上前去。 “阿裕……”她叫着,“停战,停战!” 她的声音很大,可她毕竟温柔,即便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喊出来,仍旧没能换的刘裕转过头来。 战场还在厮杀,所有人都在戮战。 锦公主眸光渐冷,奔跑着:“阿裕,停下来……”兵不厌诈,是极好的。可她来了,便要一场光明磊落的对决。生死一战,总是做数的。 刘裕似乎心有灵犀,虽不曾听到任何的呼唤,却仍旧转过了头来。 一转头,便看见了穿着鲜艳衣裙的美丽女子。 那是他的妻。 因为他早将她的战甲和宝剑藏了起来,所以她此刻来时,匆忙间竟穿了一袭寻常的衣裳。 她本就是美丽的女人,即便是这样一条寻常的衣裳,却已经将她衬托的仙女一般魅人。 她奔跑着,像是一只从丛林中飞出来的鲜艳蝴蝶,翩翩起舞,生机勃勃。 看见她的人,除了刘裕还有谢琰。 甚至更多的下属。 两军人马都认得她。 匆忙间,竟没有任何的人想到要杀了她。 好像,她是他们共同保护之人。 她的速度很快,奔跑着向着刘裕而去。 但同时也看到了谢琰。 没错,她看到了谢琰。 一袭白甲的谢琰实在也有些惹眼,所以一眼便被她从人群中分辨。他的面具是她熟悉的,他的人也是她熟悉的。 “阿琰……”她张了张口。 混战之中,沐倾城藏在人群之后,冷冷盯着锦公主奔跑的身影,盯着谢琰忽然迟钝下来的姿态,扬起了手,低声道:“射!” 一直锋利的弩箭,闪电一般射向了预定好的路线,直奔谢琰的心脏。 那一袭白甲,应声而滞,倏地软了下来。顷刻间,积蓄在他身上的力量,就被撤销了干净。 他像是一只风中飞舞的蝴蝶,又像是一片知秋的落叶,无声无息的坠落了。 “不……”锦公主大叫一声,几乎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飞快地转换了方向,急匆匆往谢琰奔跑而去,将刘裕丢在了一旁。 “不,阿琰……”她大叫着,不管不顾疯了一般冲了过去。 “丫头……”刘裕傻乎乎愣住了,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弓弩,见那弦上弩箭齐在,并没少了一支。 他再转头看向谢琰,可惜谢琰真的已经倒下了。 他自认为还没有以意念隔空杀人的本事,何况他根本就没想杀了谢琰。可那谢琰是如何被人射杀的? 电光石火,他已大叫着,“不要过去,他们会杀了你的… …” 可他的话并不准确,因为谢琰的人马,并没有一个人拔剑迎上锦公主。 锦公主就那么飞奔近了谢琰的身,将人抱在了怀中。 谢琰奄奄一息,心脏处插着一支雪亮的弩箭,那是刘裕惯用的。 她的眼泪唰的下来了,死死盯着谢琰的眼睛,哽咽道:“阿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设计你的……” 几乎已经听不清她的声音,因为眼泪正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砸在谢琰的面具上。 “阿琰……不要死……”锦公主脸色如死灰,紧紧盯着谢琰,伸出手死死捂着他的心口。 谢琰无力的躺在她怀中,微微笑了笑。虽然戴着面具,却还是清晰地让人感觉到了温暖。那种温暖和从前一般无二,与淝水一役之前也是一模一样的。 他爱着她。 到了此刻,亦然。 她的眼泪便如急雨一般下来了,已然要泣不成声,“阿琰,不要死……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哪里不好呢,说好的生死一决,其实跟他准备的一样,都是二千人马,都是从前心腹。唯一不同的,大约只是她有一个夫君,这个夫君设计了他,也设计了她。 鲜血顺着他的战甲流出来,打湿了他的胸前,也打湿了她的衣裳。她的衣裳本就水红艳艳 ,被那鲜血一染,则更是美艳动人。 血腥的美,仿佛更有她的独特魅力。 谢琰伸出手,轻轻为她擦掉了眼泪,低声道:“锦儿……不要哭……不要哭……” 他喘息着,“你若是这么哭着……可就不好看了……” 从前在北国,两个人情深意切,他惹了她不高兴,她便会落泪。不过是小女儿家的情怀,他知道了总也要哄着两句,说什么不要哭,哭了便花了妆容,便不好看了。 而今经年已过,身份骤换,可他的言语与当年并无二致。锦公主不傻,相反,她是极为聪明之人,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意。 她泪落如雨,哽咽难言,紧紧搂着他的脑袋,“阿琰,你怎么这么傻,明明知道可能要被……要被……” 要被刘裕算计几个字,不管怎样都是说不出口。 谢琰却是再一次笑了。 笑着看她愧疚的容颜,笑着看她落泪的面容,轻声哄道:“傻瓜,我当然知道……” 锦公主的脑海轰然炸开来。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可却又躲不开他的目光,终归是迎了上去,哑然道:“你知道……知道……” 鲜血还在继续留着,他面具下的眼睛渐渐要丧失光泽,神态却是安详和平的。 第576章 如果有下辈子 “我当然知道。刘裕一心想要夺取江山社稷,从当初九峰寨一个山匪成长起来,到如今的权势地位,难道只靠运气吗?他运气当然是极好,可他的谋略和才智却也不输与任何人。” 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他已经有些喘息起来,微微笑着,继续道:“今日这样大好的时机,他只要不傻,总是会利用的……何况……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意,岂会舍得让你以身涉险。” 谢琰将刘裕看得通透,刘裕何尝不将谢琰看得通透。 他道:“他知道我心怀希冀,总舍不得算计你的。若我设计了他,果然今日来的正是你呢……” 即便是这样的几率,谢琰也不愿意运用谋略算计。可刘裕便是掐算了准确,所以将他射杀了。 这可算是死得其所? 锦公主落泪无言,已经再也生不出半点恨意。淝水一役的过往,好似烟云,终于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谢琰道:“锦儿……不要再恨我了。今日一战,我本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我本就是要来送死的……” 他笑起来,嘴角却有鲜血咳嗽而出,“咳咳咳……锦儿,淝水一役是我对不起你,今日我被刘裕射杀,也算是他为你报得大仇,从此……你便放下仇恨, 好好的活下去吧……” “不,阿琰,你不会死的,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阿琰……我已经不恨你了,真的,我再也不会恨你了,我不会的……”眼泪顺着她的眼睛,滴落在他的面具上,落在他的战甲上。 她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一切。 她不想要谢琰死,可谢琰中箭之处乃为心脏,弩箭深入骨髓,根本无力回天。即便是搬动他,即便是带他去就医,也只会令他死得更快。 怀中,谢琰的眼睛渐渐没了本色,那暗淡的目光中,却像是充满了憧憬。良久,他才道:“锦儿……如今,公子玄手中大将不多了,死了一个我,则更是人员稀少。你和刘裕……一定会胜利的。” “如今世族大家死伤惨败,再难卷土重来。你和刘裕都是新起之秀,一定会成为好的盛世明君。将来执掌江山,只希望你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不要再置他们于水火之中了。” 锦公主点头如鸡啄米,“阿琰,我会的,我一定听你的,绝不会要百姓生灵涂炭,阿琰,我再也不会了。” 暗淡的目光好像终于有了一丝慰藉,谢琰低低道:“我相信你。真的。我一直以来都很相信你。我相信你能成为最好的皇 后,也相信你能爱民如子。假如……” 他苦涩一笑,“假如,我不曾与你决战,而今的北国一定欣欣向荣吧……锦儿,对不起……” “不,不,不……阿琰,不要再说了,我带你走,我去叫军医……阿琰,你不要死,你不会死的……”锦公主呜咽着。 “傻瓜,你我都知道,我的命是活不成了,何须找什么军医呢……”谢琰努力睁开眼,瞧着她花容月貌,轻轻道:“锦儿,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还要娶你。我再也不会辜负你,再也不会与你两军对决,更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安排,去毁掉你的家国。” “我再也不要伤害你,再也不要让你哭了。我要好好宠爱你,做一个合格的丈夫,绝不让你有点受累伤心……” 他言语渐渐轻下去,声音愈发低了,“锦儿,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姑娘,就是你……你穿着嫁衣的模样,真是好看啊。当年,咱们拜堂成亲,只不过是看了一眼,就各自上了战场。从此成了彼此难以到达的彼岸之人……” 他笑着看着她的眼睛,“锦儿,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再看你新娘子的模样,我真的是……看不够啊……” 这辈子,他一连看了两次锦公主新娘子的模样,第一次 是他们二人正式拜堂,可惜因为战事,彼此分开。第二次,是在梅花别院,他代替谢石纳娶小妾,阴差阳错,竟看到了她新娘子的模样。 两次,他的心跳都漏掉了一拍,几乎忘了呼吸。 那是他见识过的最美的新娘,最美的姑娘,可惜……从头到尾都不是他的。 只差那最后一步,终归也是差了那一步。 到如今,差一步便是差了一生。此生,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来世……他也只能奢求来世了。 “咳咳咳……”大口大口的鲜血,忽然就从他的口中涌出来,打湿了她大片的衣裳。 她紧紧抱着谢琰的身体,惊呼道:“阿琰……阿琰……” “咳咳咳……”谢琰的眼睛终于再也睁不开,目光中所有的希冀,就此暗淡无光。 她惊叫着:“不……阿琰,你不要死……不,阿琰……” 刘裕已经奔到了跟前,过关斩将,身上早已满是鲜血,赵林和刘浩轩护卫在他身侧,也是浑身鲜血。锦公主可以一个人奔跑直入谢琰的怀中,可以如入无人之境,不受到半分伤害。 可他刘裕是今日的始作俑者,是所有人的仇敌,如何能全身而来。 谢琰一死,谢琰的人马便已经发了疯,疯 了一般不畏生死的扑上前来,想要将刘裕绞杀当场。 刘裕的压力可想而知,可他还是不能放任锦公主独自一人在谢琰身旁,而是一路杀了过来。 “丫头……”他急切唤了一声,“快走……谢琰的人马已经疯了,你待在这里,会被他们杀死的。” 他的靠近,却根本没引起锦公主的察觉。 他慌了,飞快蹲身下去,拉着锦公主的手臂,“丫头,快跟我走……此地不宜久留。” 然而,锦公主已经大力甩开了他的手,恶狠狠地转头瞪着他的眼睛,呵斥道:“滚。” 他一怔,目光中涌起一丝退意,却终是没有退却半分,而是加重了声音道:“丫头,谢琰不是我杀得,我根本没想杀他。” 她狠狠转头,盯着他焦急的脸,“没想杀他,却拿着弓弩对准了他,只想要一箭射死他,好取了他的性命!” 她冷冷握住谢琰心口上的箭尾,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咬牙道:“刘裕,你看清楚了,这把弩箭……跟你的弓弩一模一样。你说,这是为什么……” 谢琰脸色如死灰,早已气绝身亡。可他在锦公主的怀中,看上去竟像还活着一般。 刘裕盯着那只弩箭,喉结滚动,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577章 有人害我 他看得十分清楚,那只弩箭跟他所用当真是一模一样,并非是锦公主胡言乱语。可这天下,与他弓弩一样的弩箭何其多,怎么就能认定是他呢? 然而,他却不能辩驳。这战场之上,却不会那么凑巧。除却他,还真就没人能够使用跟他一模一样的弩箭。尤其是谢琰死在这方阵营。 难道谢琰的人,会射杀谢琰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谢琰的人马绝不会杀谢琰,而这战场之上,也没有那么凑巧,会有人跟他一样使用这种弓弩。 这种连环弩造价不菲,寻常士兵哪里就能用得? 除了他,绝对不会再有旁人。 百口莫辩。 可惜真的不是他。 他却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张了张口,忘了还有敌兵在身后,只是艰涩道:“锦儿……你相信我,我没想过要杀他……” 今日的种种,好似一场局,他设计了谢琰,以为成了最终的胜利者,却还有;另外的人设计了他,使他最终败下阵来。 没错,谢琰是死了,可他却根本没有赢。他也输了,输的一败涂地,输的彻彻底底。 他脑海转动,盯着谢琰苍白的脸,忽然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是谢琰设计了我,是他自寻死路,是他一心求死,却栽赃嫁祸在我身上……丫头,你要 相信我……我真的……” “哈哈哈……”锦公主笑的眼泪掉下来,狠狠盯着刘裕的脸,摇头道:“刘裕,你竟无耻至此吗?阿琰会为了嫁祸你,自己杀了自己?他会吗?换做你,你会这么干吗?这世间的人,但凡不傻,谁会自寻死路嫁祸于人?” 她冷冷顶着刘裕的眼睛,“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坏吗?” 刘裕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他所想的竟半分不错。谢琰被他“杀”了,锦公主再一次与他决裂。即使,她曾在此前就承诺过,她早已经不再爱慕谢琰,她的心早已只装了他一个人。 可她终归是后悔了。 他想到方才一念之间,就改变的主意,临到头却也没能改变。 不是他不要改变,而是有人不愿意他改变。 有人推波助澜,将他与锦公主甚至谢琰设计了。 他转过头,目力所及四处搜寻,果然发现了一处异常。分明是他杀了谢琰,所有的人都围拢上来想要将他置之死地。独独在场地边缘,却有一些穿着谢琰士兵战甲的人,正在匆忙撤退。 那不过是一二十个人,看不上去并不打眼,且极善于伪装,若非他仔细观察,则根本不能被发现。 这些人如果不是谢琰的逃兵,便一定有问题。 他剑眉星目倏地迸发出强烈的 狠意,呵斥道:“在那儿,抓住那些人,一定是他们嫁祸本将!” 他的声音极大,赶来救援他的士兵,纷纷转头看去。有人拔剑追去,但更多谢琰的士兵却扑上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丫头,真的有人嫁祸我,不信你看那里,我见那波人马当中,好像有人拿着弓弩。”刘裕急急撇清自己,匆忙要请锦公主看过去。 锦公主早已悲愤交加,冷冷转头瞪着他,呵斥道:“你住口!不要再骗我了,我不想听,你走,现在就走!”她伸出手,遥遥指着远处,恨恨道:“你走,走啊!” 刘裕一腔狠意无处安放,再转头去看那波诡异的人马,却是半点影子也找不到了。 谢琰的人还在不停的杀向他,眼看赵林和刘浩轩已经抵挡不住了。 他大叫一声,高声道:“锦儿,你若不走,今日便会被他们活活杀死。你以为抱着谢琰的尸体,他们就会放过你吗?你不要忘了,这些人是谢琰的人,也是公子玄和沐倾城的人!” 这些人当然不会真的放任锦公主不管不顾,他们现下不杀锦公主,不过是因为谢琰刚死,锦公主毫无还手之力。 等待他们解决了刘裕,则必定会反扑锦公主来。 谢琰已死,魂归尘土。可他们活着的人却还要去面见公子玄,去与沐倾城交待。若是杀 了锦公主,则谢琰死掉的罪过不用背负,反倒能挣得万户侯的身份。 斩了敌首,此等荣耀,只论公,不论私人情感了。 锦公主冷冷仰起头,“你滚!”根本不肯听他多言。 一直没有露面的朱槿和关三爷终于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二人手握兵刃,带了二百亲兵,霎时间就将锦公主等人护卫在当中。 刘裕急切,“有人害我,离间我与锦儿的感情,赶紧走,以免再生变故。” 朱槿和关三爷忙应下来,飞快去搀扶锦公主,欲将她带离战场。可惜锦公主全身心都在谢琰的死上,完全不将他们的行为看在眼中。 喊杀声四起,众人已经陷入了包围之中。 震天雷爆炸声轰隆,若不是他们的人马机警,只怕早就被炸成了一团渣。 朱槿道:“公主,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离了葫芦谷再说。” 关三爷亦是催促,“公主,现下不是伤心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杀红了眼,必要置咱们与死地不可。快快离开吧。” 只要他们几个大将离开,谢琰剩下的人马,就根本不是威胁。 五千精兵对决二千精兵,胜负只在旦夕之间。 锦公主的目光终于从谢琰的面具上抬起来,狠狠道:“让他滚!” 这个他当然便是说的刘裕。 刘裕急火攻 心,眼见她娇弱的面容中只有恨意,哪里还能说出来半个字。他苦涩地盯着她看了良久,终是一转身,飞速撤走。 赵林和刘浩轩跟上他,最后看一眼锦公主,仍旧见她怀抱谢琰的尸体,正哭得伤心。 几人匆匆离了战场,只剩下对决的士兵。 刘裕飞身上马,站在了葫芦谷外围。他的目光却始终黏在远处锦公主身上。 渐渐的,战场越来越激烈,最终淹没了锦公主的身影,再也看不清了。 今日一战,谢琰已死,对他而言,乃是绝对的胜利。别说是回营地之后告知下属们,就是传出九州天下去,也要被人称道一声神将。 而今,他智勇双全的名声早已在外。他和公子玄,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回到营地之中,胜利的消息顿时传遍了军营。所有的人都欢腾起来,大声道贺。今日刘裕杀了谢琰,那公子玄便是强弩之末,显然再无可用之兵。 胜利在望,大家争相奔走,热闹喧哗,忘了要为锦公主伤心。 讲真,他们也并不以为锦公主会伤心。甚至,许多人根本不知道锦公主没曾归来。 几千人马的小规模战场,并没有什么大的争端,能够一举杀了谢琰,大家都很高兴,哪里还能想到其他。 刘裕坐在中军大帐中,瞧着墙上挂着的行军地图,陷入了沉思。 第578章 为他守墓 他身上的伤势不轻,急需要包扎。赵林忙去传唤军医,不过片刻,几个军医就过来了。不过因为刘裕伤势的确不轻,消息传出去后,军帐中又进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便是从万毒谷中跟来的常仁、显胜、怀寿兄弟。万毒谷跟来此处,他们三个人早已练出了一身的本事。三个人现在已经不是在职的军医,而是领兵的百户,早已独当一面。 只因为听说刘裕伤的不轻,他们三个才亲自来了。 刘裕依旧枯坐在圈椅中,神态冷清,恍惚无神。 常仁一见,忙道:“将军。” 刘裕没听到。 常仁叹息一声,忙接了军医的药箱,亲自为刘裕处理伤情。三兄弟都是医家好手,军医忙退了下去。 这才葫芦谷交战,刘裕并没带他们三个人。所以他们并不所知,此刻见刘裕如此,却不知该如何询问。到底只是百户,哪里就能过问刘裕的事情。 常仁叹息一声,不再多喊。 刘浩轩从军帐外进门,刚巧看到他们三兄弟为刘裕治疗。当下疾走几步,站在了常仁身后。 当初去万毒谷带出来三个家伙,就有刘浩轩的份。刘浩轩和他们的感情一直不错,此刻他到了,怀寿胆子大了点,问,“将军这是怎么了,不是杀了谢琰吗,怎么回来反倒是丢了魂一般?” 常仁点头,“若果真是失魂症,还得好一番治疗才行。” 刘浩轩一怔,摇摇头,“大哥自打杀了谢琰就是这个模样,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刘裕手拿弓弩,谢琰死于弓弩,别说是锦公主误会,就是赵林、刘浩轩这些自己人,也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杀掉谢琰的人正是他们家大哥。 战场上一派混乱,谁人也没仔细观察刘裕。 天知道,他拿着弓弩到处乱射,其实早就故意避开谢琰,并非要取谢琰性命。两军交战,他一门心思算计谢琰,难道只是为了捉住谢琰回来当宠物吗? 赵林也是摇头,“我也不知道大哥这是怎么了。想必是公主迁怒与他,他心里难受吧。”别说刘裕难受,赵林觉得自己也十分的难受。 明明打了胜仗归来,却像是死了亲娘,他还觉得憋屈的难受勒。 几个人沉默半晌,刘裕还像是丢了魂。 许久,军帐外才有人匆匆奔来。 是一个虞美人。 难得,竟还有虞美人来为他们报信。刘裕像是忽然之间就活过来了,紧紧盯着那士兵的脸,问,“公主呢?” 那人忙抱拳行礼,“启禀驸马,朱槿将军差末将来报,公主一切安好,谢琰的残兵败将已经被咱们俘虏。葫芦谷一战大捷,公子玄再无可用之才。” 这些都是废话,他早已知道的。 他站起身,问:“公主现在在哪儿?” 虞美人道:“公主带走了谢琰的尸体,正去往山阴九龙山。” 九龙山? 谢琰仔细想了想,九龙山乃是谢石安葬之地,他曾听锦公主说过,那一块地方乃是天然难得的九龙升天的风水格局。是谢家有了反心,才会在谢石死后,不让谢石入建康府谢家祖坟,反而选了九龙山作为安葬之地。 锦公主既然知道九龙升天的格局,便不会将谢琰葬入建康府去,此去定是要将谢琰葬入谢石旁边的墓地。 他目光冷冷,“公主要将谢琰的尸体安葬在九龙山吗?” 虞美人道:“启禀驸马,正是如此。而且,公主有心为谢琰守墓,已经决定不再回返此处。” 一句话出来,登时乱了军帐中的人心。 锦公主乃是刘裕的妻子,好歹,而今的刘裕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就能受得住这样的侮辱。 他的妻子去给谢琰守墓,这跟给他戴一顶绿油油的帽子有何区别?不就是**果的告诉全天下的人,他的女人爱着谢琰,跟他决裂了吗? 他压着满心的怒意,冷冷道:“她还说了什么?” 虞美人面不改色,似乎也并不担心刘裕会迁怒与他,只是低着头道:“公主要将军中的 虞美人全部调走,往九龙山安营扎寨,为谢琰守墓。” 锦公主的兵马,即便往最少了说,也有三万人。 三万人,要从她这里调兵离开,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给谢琰守墓。 这是做什么? 这天下不要了吗? 未来的皇后之位,不要了吗? 或者说,他刘裕从来没有走进过她的心里,所以他杀了谢琰,她才会即刻跟他划分清楚阵营,跟他彻底地断绝了干系。 他沉下脸来,“公主说要为谢琰守墓多久?” 虞美人恭谨抱拳,“末将不知。听朱槿将军的意思,公主或许会守墓一阵子,或许会守墓一辈子。” 一阵子和一辈子,差的太远了。可,也差得不算很远。 总归,是因为谢琰的死,迁怒与他,因为谢琰的死,迁怒与她自己。要从此销声匿迹,与世隔绝,安安心心的做一个守陵人。 可他呢? 他刘裕便活该要一个人单打独斗,去与公子玄决一死战,不管胜负,都与她不再相关吗? 他的脸色倏地暗淡下来。 一派死灰般。 常仁最先发现他的异常,慌忙捉住他的手,“将军,您没事吧?” 他摇摇头,却是站立不稳,踉跄着坐倒在圈椅上。 那虞美人未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一时也有些怔 忪。片刻之后,才抱拳道:“驸马,这……” 刘裕无力地摆摆手,“你去吧。要跟公主走得人,尽数离开,不愿跟她走的,便留下来。” 今时今日,他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再去争辩什么。 他的确设计杀了谢琰,可那谢琰并非他所杀……然而,又有什么重要呢? 他挥挥手,吩咐虞美人离开,淡淡转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锦儿恨我,我也认了。” 虞美人站在那里,似乎想要安慰他两句,终归是什么也没说,退了出去。 刘裕冲赵林道:“你去安排一下人马的离开和调动。” 赵林脸色阴沉,多有不满,点了点头跟着那人走了下去。 只要是他的人,当然会对锦公主不满。如今跟公子玄胜负未分,她就要分兵,这是釜底抽薪,是置刘裕生死于不顾。 何况,还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军帐中的几个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可惜刘裕都认了,他们怎好给刘裕甩脸子。众人一时沉默无声,只是站在帐中。 许久,听得外间一团乱哄哄的。 刘裕转头瞧着大帐门口,问,“怎么回事?” 刘浩轩眉头一蹙,“我去瞧瞧。”当下,匆匆出门。 刘裕的伤势包扎完毕,常仁三个生了好奇心,也跟着出去看了。 第579章 改姓刘 军帐中,就只剩下刘裕一个人。 他扫视一圈军帐中的一切,见锦公主一应起居之物都在。尤其是那书桌上的茶盏,上头还独独雕着她喜欢的梅花,泡着她喜欢的茶。 可惜,她是再也不会回来取走了。 他目光一沉,终于叹息了一声,冷冷垂下了眼帘。 而今,只剩下一件大事,那就是杀掉公子玄。在杀掉公子玄之前,他还有一件要务,那就是找出来设计陷害他的人,将此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愤。 他狠狠哼了一声,冷冷抬眼,就见刘浩轩和常仁几个又回来了。 赵林站在门口,抱拳道:“将军,有件事儿,有些麻烦……” “何事?”他冷声出口,脸色平淡。大概是久经沙场,早就经历了太多的生死,不过是一会儿的烦恼,眨眼就被他统统压了下去。 现下,他又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将军了。 赵林见他一改方才的颓丧,好似那一股子颓丧只不过是他们这些人看花了眼睛。当即,心情也好了起来。 赵林走进军帐中,眉目间就有了一丝喜气,“大哥,锦公主的人马,并不愿意跟她离开。” 刘裕:“……” 众人也是一怔。 那先前离开的虞美人又回来了 ,哭丧着一张脸,抱拳道:“驸马,很多兄弟不愿意离开。都道是公主要去为谢琰守墓,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们……他们的目的是杀了公子玄,跟着您一统天下,他们……他们……” 他们不愿意年纪轻轻,就去做那守一辈子的坟墓的活死人。所以,锦公主下令要他们速速往九龙山去,他们根本不愿意离开。 此事,是刘裕万万没想到的。 锦公主的虞美人,追随她多年,一直对她言听计从,从无违逆。忽然有一天,却要跟她决裂,站在他的阵营中。 他目光一闪,“他们果真不愿意离开?” 虞美人道:“这……” 赵林道:“是的。他们都说,要跟着你……” 杀了谢琰,实乃大功一件,天下唾手可得,谁会傻到去给敌人守陵? 何况,这敌人还曾在淝水一役杀了北国太多的男儿,太多的亲人。别忘了,锦公主的虞美人,好多都是跟随她从北国而来的。 刘裕目光一闪,“可,她们不都是忠心耿耿的吗,如今……” 他虽对锦公主失望,可到底是深爱着她的。她的人不愿意跟着她去,实际上便是背叛了她,他的心中也并不见任何的欢喜。 刘浩轩忍不住道:“大哥,你忘 了。沐倾城和辛夷,还有那王七爷不就是叛变了公主吗?虞美人早就一分为二了,各自为政。只不过是……只不过是现下跟着公主的虞美人,又要再一次分裂……” 这话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打脸。 锦公主好歹也是武神一枚,好歹也是大将一个。 居然,就落得下属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上了。 一分为二,再一分为四,那锦公主究竟还剩下多少人? 刘裕目光闪烁,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按说,他现在心情实在复杂,不愿意做任何的决策。可那虞美人苦兮兮站在那里,正等着他发话。 赵林脸色一变,“大哥……” 他没有称呼将军,大约说出的话正是自家人的体己话。 果然,刘裕抬起眼帘,便听得他道:“兄弟说句不当讲的,咱们从九峰寨来,一路对公主如何,大家都是看在眼里。如今公主要与谢琰守墓,这不是伤大哥的心吗?她既然要走,便让她走。这些虞美人,咱一个都不留,统统他娘的滚蛋。” 赵林是个血性男儿,因是从九峰寨时跟着他的,多少带着些匪气。 他的性格很对刘裕的胃口,说出的话当然也对刘裕的脾气。 刘浩轩站在一旁,忙道:“大哥万万不可。 ” 刘浩轩是浣风楼的老人,此前也曾受过锦公主的恩惠,当下当然要帮锦公主说项。他慌忙抱拳,“虞美人虽说是公主的下属,其实跟咱们早就是同气连枝,哪能叫他们滚蛋?大家都不容易,索性……也便由着他们分开吧。” 他好像生怕刘裕不肯听似得,又道:“小师妹还在建康府同沐倾城打仗,她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少不得也要同意虞美人留下来的……” 要留下来的人不少,许多人跟浣风楼的人都称兄道弟。大家一同作战,一同休息,哪能一句滚蛋便要人离开? 刘浩轩与赵林二人,跟随刘裕的时间都不短。两个人在刘裕的心中,分量都不轻。此时有了分歧,二人也不互相看,只拿眼睛看刘裕。 刘裕实在心烦意乱,自己的心情还没理个透彻,哪里能去管别人?可惜,这些别人也都是要等着他管的。 有句话说什么来着? 每天睁开眼,就有一大堆人等着自己养活,等着依靠自己,等着自己给他们安全感。可惜,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有没有人愿意养活他,有没有人愿意给他依靠,有没有人来给他安全感? 他目光一闪,瞧着那左右为难的虞美人,淡淡道:“传令下去,愿意跟公主走得,赏 银五两,各自去吧。不愿意跟随公主的,打乱编入我的刘家军。从此,丢了虞美人的腰牌,改姓刘。” 一句话出,大家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刘浩轩面露喜气,赵林神色不耐,终归是掩藏下去了。 刘家军壮大了人马,虞美人越发少了。 山阴城中,僻静小客栈。 小轩窗外,阳光明媚,窗台上摆着一株小花儿,正迎风开得葳蕤茂盛。 沐倾城坐在窗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一朵小花儿,神色极为冷淡。 辛夷道:“我说的是真的,你怎么竟不信似得。” 沐倾城头也不抬,“我如何不信了?只是锦公主素来心机深沉,忽然这般举动,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月姬就坐在她的对面,闻言抬起头来,轻轻一笑,“锦公主喜欢谢琰,大家多年前就知道的。如今谢琰死了,她心如死灰,一心想要随之归去,何来的心机手段?我看呀,她是真的要放弃江山社稷、荣华富贵、报仇雪恨,只肯你侬我侬,缅怀旧情。” 月姬本是锦公主心腹下属,就因为锦公主跟谢琰刘裕拎不清,她才一气之下转投沐倾城麾下。她对沐倾城那是真心佩服,对锦公主早就十分轻视。 沐倾城摇摇头,“你不懂。” 第580章 再次分裂 月姬迟疑,“我如何不懂?” 沐倾城却并不多言,而是盯着窗台上的小花儿陷入了沉思。 几个人都不说话,谢琰是如何死的,大家心里都清楚。但却不知道锦公主竟在此事上这般纠结,弄得夫妻都没得做。 众人不言,沐倾城缓缓起身道:“刘裕可有什么新的动静?” 辛夷开口,“能有什么动静?” 当初锦公主为了谢琰,将北国天下都葬送了。而今为了谢琰,又将刘裕弃之不顾,还要去给人守陵,你以为刘裕心里能有多舒服?不过是当她水性杨花,已经习惯了。索性,她爱干嘛干嘛,怎么样都成。这天下还是要打的。 辛夷很不看好锦公主,言语间对锦公主也颇多的轻蔑。 沐倾城眸光一闪,微微一笑,仍是不置可否。 月姬道:“辛夷说的没错。别说刘裕对她很不满,就是虞美人内部对她也极度不喜。我听闻,此次她要去守陵,还在小夜山就起了内讧。” 沐倾城总算有了一点兴趣,“哦?” 月姬笑容得意,“锦公主的兵马分为两派,有些人愿意跟着她去守陵,但大多数人都选择留在刘裕的军中。” “她这次为谢琰守陵,带了多少人?”沐倾城终于开口。 月姬十分不屑,“最多八千人。” 这么说来,她上万的下属都留在了刘裕的军营中。这些人主动留下来,那便是不可能再为锦公主所用了。 沐倾城眸光冷清,平静道:“锦公主只带了八千人,也敢去谢琰墓地守陵?” 月姬冷笑,“可不是。就这八千人,还在墓地前打起来了呢。现下,再一次一分为二。” 沐倾城眸光一闪,辛夷道:“的确是一分为二。” 辛夷叹一口气,冷淡道:“那些人到了墓地前一看,锦公主这是真的要在那里呆一辈子,哪里肯留下。锦公主又不放人离去,这就打起来了。” 月姬冷笑:“既然一分为二,不如……咱们也去墓地前会一会他们?” 会这些人做什么呢? 沐倾城神态冷淡,并没怎么热心。 辛夷嗤了一声,似乎也上了心。 月姬道:“他们不是不愿意跟着锦公主吗?好歹,咱们都是北国出来的老人,若是他们愿意,从此以后跟了咱们,该干嘛干嘛,还跟从前一样。” 他们本就是虞美人,若果真收编了锦公主的虞美人,大约也做着差不多的事情。 虞美人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 但沐倾城呢?却是不费一兵一卒,不费一毫一厘就将这些人招安。换做谁都是一笔只赚不赔的好买卖。 辛夷一 听,****,当真好买卖。 但最大的心动,还是借此能打锦公主的脸。 当日锦公主创建虞美人,今日却被虞美人背叛。尤其是她苦心设计的沐倾城,甚至还要收编她的人马,怎能不算是打脸呢? 然而…… 沐倾城冷冷一笑,“咱们设计杀了谢琰,若锦公主知道杀人凶手并非刘裕,而是咱们,哪里还舍得与他分裂?若是我等去了,又如何能轻易放过咱们?” 辛夷一怔,当下也拿不定主意来。 阿初和阿若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出声,此刻闻言转过头来。阿初年纪小,仰头瞧着沐倾城道:“咱们设的一手妙计,锦公主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倒是那几千人的虞美人队伍,丢了实在可惜。” 月姬点点头,“这些人久经沙场,细想一下也不是要背叛锦公主,不过是不愿意做仇人的奴仆而已。如果……” 如果能拉拢成为他们自己的人,当然是最好不过。虞美人会是沐倾城最衷心的下属。 几人站在房中,都在思考。沐倾城闪动着一双墨蓝的眸子,冷冷一笑,“如此说来,我若不去谢琰墓地,反倒是不配做虞美人首领了。” 房中人都没说话。 她站起身来,走到房间门口,低声道:“走吧,往九龙山一会。” 九龙 山距离沐倾城呆着的客栈并不近,沐倾城领着一拨人马站定在**叠翠的山谷之外,眼瞧着山深处最大的那座墓地之上,燃起的蒙蒙烟火,不由得一蹙。 当日谢石葬在这山腹之地,沐倾城是十分清楚的。甚至这墓地中究竟是怎么样的构造,她也是一门清。 而今,建康府的谢家早已不在,这山阴之地反倒成了谢家的老地方。锦公主将谢琰藏在这里,大约也是考虑到谢石长眠此处,谢琰又素来与谢石关系极好,这才让谢琰安息在谢石身畔。 众人齐齐站在上风口,远望山深处乌漆漆的一帮人影。沐倾城冷冷一笑,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如果我没记错,当初谢石纳娶锦公主,还在梅花别院设宴款待宾客。咱们虽知道内里如何情况,外间百姓却不太明白真相。” 她微微一顿,其他人转头来看她。 月姬道:“是啊。坊间传言,锦公主深得谢石宠幸,夜夜承欢,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招惹上谢琰,引得叔侄不睦,甚至气死了谢石。” 辛夷哼笑,“所以,锦公主将谢琰葬在谢石的墓地,究竟是要做什么?” 众人哈哈笑了一阵,却都默契地没多说什么。 月姬遥遥指着山深处,道:“夫人,咱们这就去吧。这些人既然打算背叛锦公主,只 怕早就生了反心。你我现在去招安,正是最恰当不过。” 沐倾城点点头。 众人并没骑马,而是一路步行往山深处去。她没带多少人,也就是三千人马。 谢石就长眠在九龙吸水之地,沐倾城领着三千人下山,悄然藏匿在林木之后。她并不打算即刻露面,不过是先观察一下锦公主这一边的动静。 锦公主正坐在墓碑前,一动不动地抱着双膝,似乎饱受了打击。 说来也是,她辛辛苦苦创建多年的虞美人,忽然之间便要弃她而去,走得还这样拒绝,不惜与她大战一场。 她当然不愿意她的人马减少,也是出于一员将领的职业素养考虑,竟下了诛杀令。但凡此刻宣告要离开她的人,一律诛杀当场,绝不放过。 约莫,能够从刘裕的军营来到此处,却要宣告离开,无疑是在狠狠打她的脸,她如何能放过? 沐倾城悄然看了一会儿,见众人杀得红了眼,早已分成了两派。 值得一提是,即便是朱槿和关三爷也在此刻分裂开来。锦公主身旁站着的是关三爷,而朱槿反而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刀光剑影中,朱槿一把金算盘舞的密不透风,也不知道打杀了多少人。 而朱槿的脸,早已失去了温柔的面容,取而代之的是嗜血一般的狼性。 第581章 遥遥相望 远远地,能听见朱槿怒喝道:“我跟随你多年,始终对你不离不弃。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颓败的一个人。为了一个男人,一个仇人,一个杀了我家人的男人,灭了我母国的男人。你竟然要逼着所有虞美人跟着你守墓。哈哈哈……付锦,你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 朱槿一字一句骂的畅快,也终于在此时点名了锦公主的姓名。 付锦? “付锦?谁是付锦?” “是那个北国女武神付锦吗?” 人群喧哗起来。 有那正在打斗的人也驻足停下,遥遥相望,想要问个清楚。 今日在场的虞美人,多数是锦公主从北国招拢的旧部。但并不代表,就没有新鲜的血液。此时此刻,这些发问的人便是锦公主从南朝新招募的人马。 他们有的人渐渐明白了锦公主的身份,但也只是处在猜测阶段,甚至还有许多人被蒙在鼓里,对锦公主的身份毫不知情。 这些人本不在多数,可惜此刻的状况,哪怕只有一个人产生疑问,生了反心,也一定会促成更多的分裂。 果然,锦公主面如死灰地抬起头来,盯着朱槿愤怒的脸,嘴唇动了动,竟说不出话来。她素来便是温柔善睐的美人,被朱槿质疑却一时词穷 。 朱槿是她最信赖之人,也是她最倚重的左臂。而此刻,朱槿竟要背叛她。 关三爷冷冷握着手中的刀,镇定道:“公主何须与她多言,直接杀了她便了当。正好,让她给谢琰墓地做一块奠基石。” “哼。关三,你真的以为你能杀了我?”朱槿傲然而立。 二人身后,都站着属于自己的人马。要说实力,实在是不分上下的。而锦公主,众人都看得出来,早已没了战斗力。 沐倾城眸光闪烁,月姬道:“夫人,走吧,咱们直接出去,帮着朱槿杀了关三爷,大事可成。” 身后几人都以为正是如此。沐倾城摆摆手,“再等等。” 三千人依旧藏匿在林木之后,遮天蔽日的杂草林木将众人的身影遮掩地干干净净。锦公主和朱槿等人都不能发现她们。 关三爷冷笑一声,“朱槿,你素来对公主忠心不二,关某人还真没想到,你是最先背叛公主的人。” 关三爷给人感觉,一直都是老成稳重的。但其实,此人年龄并不大,不过仍是个二十几许人罢了。 朱槿手中的金算盘,珠子翻飞,颗颗爆射关三爷的面门,“最先背叛付锦的人是沐倾城,不是我朱槿。可惜,早知道她是这样扶不上墙的阿斗, 我就该与月姬一道跟随沐倾城而去。至少,沐倾城才是那个能光复山河之人。” 坐在地上的锦公主,好像终于被刺了一下,沉痛地抬起头来。 可惜朱槿眼中再也没有她的身影,只是冷哼道:“今日若得不死,他日相见,便是生死仇敌。” 关三爷呵斥道:“你!” 锦公主嗫嚅了两下嘴唇,痛惜道:“你……你要去投靠沐倾城?” “哼。”朱槿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但大家都从她的话语中听出来她的意思。 锦公主不再多言,低下了头,可神态却着实很受伤。 关三爷愤然道:“即便是没有公主在,驸马也能打下百万江山,能够坐得帝王宝座。你背叛了公主,大可跟着驸马去封侯拜相,怎能去投靠那沐倾城。” 仿佛发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朱槿手中的算盘珠子,再一次射出数颗,一颗一颗直击关三爷,却都被关三爷勉强躲过。 “刘裕再厉害,那也是南朝人。我若投靠他,不如在此守墓来得安稳。我既是北国人,自当跟随我北国的将领。战就一番经天纬地的功勋,竭力壮大我北国势力。” 她的话不无道理,她身后许多人都十分赞同。 两方戮战再一次爆发,为的却 是不一样的目的。关三爷再也不能压制朱槿,若再任由她说下去,只恐怕还要策反许多人。他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杀了上来。 朱槿个子娇小,并不是关三爷的对手。不过是几个回合,就被关三爷打翻在地,一刀砍中肩膀,一个趔趄,跌入林木之中。 好巧不巧,正好跌在沐倾城的脚畔。沐倾城一把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拉了起来,随之也走出了藏身的花木。 她走了出来,辛夷、月姬、阿若阿初也走了出来。余下的人马,却一动不动趴在杂草中,教人看不出一点儿痕迹。 锦公主终于从膝间抬起头来。 目光相对,二人都没有说话。锦公主神色萎靡,沐倾城唇边含着淡笑。朱槿痛的汗珠大颗大颗滚落,却死死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不吭声。 月姬忙为她包扎。 朱槿与月姬的感情本来就很好,不过是因为在选择主上的时候起了纷争,自然也就生疏了姐妹情谊。往日里见到,总是要剑来剑往杀它个狠戾的。 但今日,终于是不必再厮杀了。 朱槿眼中有倔强,也有些讪讪的屈辱。月姬为她包扎,她也并不多言。可众人都看得出来,她见到沐倾城时,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个人终于明白能保 下命来时的松懈。 伪装不得。 沐倾城察觉到,笑容则愈发淡了。阿若阿初上前一步,将朱槿挡在了身后。如此,朱槿已经算是他们的人。 朱槿带着的队伍,自然也就成了沐倾城的人。 关三爷呵斥道:“沐倾城,你竟敢来!”手中大刀换了方向,准备朝着沐倾城杀过去。 沐倾城笑了起来,“哈哈……” 她冷冷扫了一眼锦公主颓丧的姿态,淡淡道:“我如何不敢来?我既然来了,自然要带走我的人马。” 好大的口气! 关三爷忍不住发怒,“虞美人乃为公主创建,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妄自托大,说虞美人是你的人马。” 沐倾城上前一步,傲然冷立,缓缓摸出来后腰上的夕颜剑,横亘在胸前,勾唇一笑,“我算什么,要跟你过招之后,你才会知道。” 夕颜剑决绝,关三爷一怔,飞身上前,当即与沐倾城战斗在一起。 二人的剑法都是一个快字,就看谁的更快而已。关三爷仗着大刀更长一些,纵横捭阖倒比夕颜剑更顺手。 夕颜剑无法近他的身,他登时来了得意,骂骂咧咧道:“沐倾城,别说是你来抢公主的人马,就是桓玄亲自来,关某也叫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第582章 你该去死 从前沐倾城以为朱槿才是锦公主心腹,而今却也觉得有变。从来不知道,关三爷对锦公主竟是这样的忠诚。 大概,锦公主自己也是没发觉的。 沐倾城与关三爷在墓碑前打起来,其他人见状,登时也打了起来。谁也不愿意服软认输,即便是曾经最熟识的战友,今日也做了不同的阵营。 锦公主依旧坐在墓碑前,将脑袋埋在膝盖边。 她无法接受谢琰的死,就像是她无法接受今日软弱的自己。分明,她该做刘裕最亲密的爱人,刘裕想要杀谁那便杀谁。分明她该做谢琰最亲密的恋人,谢琰被谁杀了,她便要拔剑杀向谁,为谢琰报仇雪恨。 可惜,她一个也做不到。 她爱刘裕却也爱着谢琰。 如果说她告诉刘裕她早已放弃谢琰是真心话,那么直看到谢琰死在她怀中的时候,她才知道她对谢琰的爱从未削减过。甚至,比从前更甚。 可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无法去杀刘裕,也无法忘记谢琰的死。 她冷冷低着头,听得耳畔呼啸的砍杀声,听得沐倾城与关三爷兵刃相接声,只觉得一切恍然如梦。她还未调整过来,这世界却已经变了样子。 她的虞美人,自此再也无法回归成一体。 她漠 然的抬起眼帘,瞧着关三爷挥舞的大刀,眉心紧紧蹙起。 这一头,阿若阿初、辛夷、月姬都加入了战斗。几个人的功夫了得,很快将锦公主的几个得力干将逼到了死角。 沐倾城与关三爷也到了紧要关头,生死一线。 锦公主却只是默然地看着。好像眼前的一切打斗都与她毫无关系,真正与她有关系的人,此刻正躺在墓地中,与天地共眠。 恍惚间,似乎沐倾城看了她一眼。可惜她毫无所觉。 片刻,便听得关三爷惨一声,退出了战斗。 她转头看过去,关三爷已经被沐倾城扎中肚腹,也不知道使用了怎样刁钻的手法,总之那伤口鲜血汩汩,十分骇人。 关三爷咬牙坚持。 沐倾城傲然而立,勾唇一笑,“我算什么,你现下可知道了?” 当然是知道,因关三爷此刻的性命,只怕也是要交待了。 锦公主一怔,像是终于明白眼前的打斗,其实与她是有关系的。她飞快爬起身,冲到关三爷跟前,一把扶住关三爷的脖子,“三爷……三爷你怎么样了?” 关三爷呲牙咧嘴,却并没有惨痛惊呼。他只是咬着牙靠着台阶,断断续续道:“公主,她的武功太高,我真的不是她的对手……” 以前打 不过王七爷,而今王七爷还在成都作战,并未来到,可他关三爷却也不是沐倾城的对手。 这一下伤到肚腹,也不知道还能否活命。 她傻愣着,眼中的悲伤更深了,几乎要忘记自己该干什么。她沉默了半晌才想起来,慌忙唤,“军医,快传军医,我要救人……” 有人在混乱中抱拳,“公主,军医都留在驸马的营地,没有跟来……” 她愤然而绝望地转头,瞪着那个下属,“你说什么,军医怎么会不在……” 下属低着头,“军医都在驸马军营中,没有一个人跟来了咱们这里。公主,其实……其实,末将也是……” 这人像是不知道再说什么似得,小心翼翼解开了腰间悬着的宝剑,烫手山芋一般丢在了地上,冲着她躬身抱拳一礼,倒退着跑了。 有他开了头,后面的人说起话来便流畅许多。下属们一个个解开腰间的剑,躬身对锦公主拜一拜,匆匆逃离。 眼瞧着这么一走便要走几百几千人,沐倾城回头瞧着这些离去之人,冷淡道:“如是愿意加入我荆州军,我双倍军饷欢迎。” 话丢出去,立时就有士兵逃到了她身后。因她本身就是虞美人首领,一直以来颇受虞美人推崇。这会儿又是专程来招安,这些人当 然欢喜应承。 锦公主默默看着人马渐渐靠近沐倾城,渐渐成了别人的势力。脸上,忽然显出些悲伤的神态来。 没有军医,却也决不能叫关三爷去死,她眸光中闪过一丝恨意,撕碎了身上的裙子,为关三爷包扎。 可惜,鲜血却止不住,仍旧往外涌着。 “三爷,你不能死……”她苦苦哀求。 沐倾城冷笑一声,收了手中的夕颜剑,朗声道:“锦公主已经有了退缩之心,谢琰死,她是再也没有了打江山的准备。可惜我和她却不同。自淝水一役后,我一直胸怀北国,想要光复山河。而今,我的人马虽屡屡败于她,可她已经没了求胜之心。我的败绩也只是暂时而已。” 微微一顿,沐倾城接着道:“如果你们愿意跟随我,自此后,从前种种既往不咎。我的虞美人,便是你们。” 沐倾城气质冷清,素来便给人冷硬的印象。而锦公主,却是极为软弱的。她一直都在两个男人之间纠缠,教下属们不太安心。尤其是谢琰死了,众人枯坐在这里等着守陵,心理落差则更大。 下属们一个个神色戚戚,但心中已是波涛澎拜。锦公主眸光闪烁,死死压着关三爷的血脉,黯然道:“沐若兰,我与你十年姐妹情谊,到了今日今时,真没 想到你会这样对我。” 对面,沐倾城没有回答她,只是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锦公主的眼神愈发淡了,深深看了沐倾城一眼,低下头道:“三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关三爷抬头,蹙眉喘息着。 墓碑之前,一众虞美人很快就被沐倾城策反。关三爷身受重伤,再无战斗力,而其他人,即便是不被招安,也有些悻悻难言。 沐倾城往前一步,道:“如果你真要给谢琰守陵,我倒是不介意。只是你……”忽然就拔出了夕颜剑,冷冷直视着她。 她警惕起来,暗沉着眼光瞧着对面,“你想做什么?” 即便是许多人已经被招安,但她毕竟还有几千人马,这些人像是关三爷一样对她忠心耿耿,岂会放任沐倾城将她杀死? 她眸光一跳,缓缓站起了身。 她是为谢琰守陵,可也并没有为谢琰去死。说到底,她身上的武功并不消退,足可以与沐倾城一战。 大约是看出了她的破釜沉舟,沐倾城冷淡了面容,站定了道:“你若真心为谢琰守陵,就该为了谢琰去死。何须活在这里,甚至还要派人跟着你一起。” 一句话便是打脸,便是恶毒的诅咒。她算是彻底被激怒了,忽然就蹂身欺了上去。 第583章 沐倾城 沐倾城等的就是她此刻,当然飞快杀了过来。两个人立时缠斗在一起,一时间也分不出胜负。只能看见两道丽影翻飞,招式出神入化,即便是看不清楚究竟是如何打的,也让人心生惊骇。 关三爷还躺在地上呻吟着,没有人为他包扎他只能等死。所幸他们自己也还有人马,几个下属慌忙迎上来,将他抬到一旁去了。 战场被扩大开去,场地中央却只有沐倾城和她两个人。月姬、阿初阿若等人都在后面观战,以她们的感觉,沐倾城杀一个颓废快死的她,当是绰绰有余。 没有人上前帮忙。 而她因为谢琰的死,早已是身心俱疲,也不知道几天没有认真吃过东西。所以此时跟沐倾城打起来,就有些不敌。 沐倾城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虚弱,剑走偏锋,愈发肆无忌惮。 眼瞧着战场上便要成了一边倒的打法,只等她被沐倾城完败当下。蓦地,一直站在外围的月姬和阿若却动了。 月姬惯用柳叶长剑,阿初却是徒手空拳,两个人的动作闪电一般整齐划一,倏地蹿到了沐倾城身畔。 甫一到了沐倾城身畔,两个人便像是钉子一般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二人望着沐倾城,沐倾城笑一声,“我要亲 手杀了她,你们先退下吧。” 大风忽起,四个人的身影都停顿了下来,只余下衣袂翻飞。 锦公主胸中平静,定定看着沐倾城,漠然道:“你为何一定要亲手杀了我?” 问出的话很普通,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气氛却有些诡异。 “哼。”沐倾城冷笑一声,手中的夕颜剑横在手中,“沐家百多口人,是你在十年前亲手屠戮。如今,你问我为何要杀你,不如去九泉之下问问我那些亡故的家人?” 语毕,沐倾城不愿再与她废话,夕颜剑猛地一抬,直直照着她刺了过来。 她眸光一闪,手中的宝剑倏地垂了下去,退后一步。 一步退开,便避开了沐倾城的夕颜剑,甚至避开了沐倾城的全部杀气。只因为,月姬和阿初已经步履横移,飞身挡在了她的跟前。 没错,月姬和阿初各自站在一侧,将她护在身后。 而对面,沐倾城终于察觉出了什么,已然目光惊惧,没料到这一出。 她勾唇一笑,双眸中喷出谢琰死后的第一束火光,嗓音冰冷而残酷,透着嗜血的气息,“给我杀!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沐倾城!”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月姬和阿初双双斩向沐倾城。方才还丢下佩剑,临阵倒戈转投沐 倾城的虞美人,也忽然从身上拔出更锋利的长剑,齐刷刷杀向了阿若、辛夷等人。 战况忽然变得诡谲,隐藏在花木之后的三千人,慌忙扑出来解救沐倾城。然而,锦公主毕竟还有八千人,势力一点都不弱。 黑漆漆的一万人,打斗在一起。 战况胶着,比两军在战场上砍杀时还要激烈。他们都是虞美人,都有着北国的热血,还有着一腔仇恨。但显然,他们相互之间其实并没什么了不得的血仇。 可惜,真个杀起来才知道,最亲密的战友一旦做不成了,却就要成了最歹毒的仇敌。 残肢断臂飞舞,血流成河。其脚踝深得浅绿色草丛上,布满了鲜艳的血迹,各种残破的盔甲散落,各种式样的兵器混合着鲜血被弃在当下。 一万人很快便只剩下八千人,尸体倒了一地。 沐倾城目眦欲裂,可惜手中的夕颜剑竟不能近锦公主的身。 锦公主勾唇一笑,骄矜道:“沐倾城,你真的以为我付锦是傻子吗?会不知道当日射杀谢琰的是何人?” 凉薄的笑意挂在她唇边,她冷冷看着沐倾城,“阿裕太在乎我了,一定不敢杀谢琰。即便他再是恶憎谢琰,也绝不愿意与我生了嫌隙。我与他……本就是好不容易才和睦的。” 她什么都知道,可沐倾城还是偷偷溜到战场来补一刀。 沐倾城一怔,不可置信,“原来,一切都是你……”话未说完,月姬的柳叶长剑已经杀来,她不得不停下了话头。 锦公主冷眼瞧着月姬和阿若围着沐倾城砍杀,见沐倾城身上受了多处剑伤,早已经是不敌,不由得转头看着谢琰的墓碑,低声道:“阿琰……你的仇,今日是一定要报了。” 话音落,却想起早夭的小公子。想起当日沐倾城的种种,心中激荡难平,恨不能即刻将沐倾城扒皮抽筋。 她提着长剑站在一旁,静默地等着月姬和阿若手刃仇敌。 辛夷和阿初正抵挡其他人的砍杀,抽不开身对付月姬。何况,阿初是阿若的妹妹,虽然武功比姐姐高,可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生得又瘦弱娇小,真个与阿若动手,谁胜谁负都是未知。 沐倾城的人马并不能帮助她任何,而她的功夫显然也并非多么的高强。 就这么打斗了半个时辰,两方的胜负已然要见分晓。 沐倾城避开围杀,一力突围。 锦公主见,慌忙道:“不可让她逃了!” 月姬和阿若愈发卖力的绞杀,其他虞美人也加入了战斗,将沐倾城团团围在当中。 辛夷和 阿初终于拨开众人,闯入了包围圈,站在了沐倾城身畔。 砍杀暂时停顿了一下。 沐倾城站在当中,锦公主站在外围。 两个人目光直视,都没有说话。 锦公主的眸光中藏着嗜血的热切,而沐倾城的眼中却有着难以掩饰的惊骇。终于,沐倾城开口道:“你早就知道我杀了谢琰,却做了这么大一个局,要我自投罗网。” 目光渐渐流转,滑过月姬和阿若的脸,沐倾城已压不住愤怒,“这两个人到底是何时转头你的?”顿了顿,声音已经有了一丝藏不住的惊惧,“还是……她们一开始就是你的人……” 锦公主勾唇一笑,众人所见的颓丧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他们从未见识过的狠戾和决断,恍惚间似乎又见到了北国那个叱咤风云的女武神。 笑了片刻,她才道:“她们一直都是我的人,难道你以为就凭你,便能将她们招拢在身旁吗?沐倾城,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月姬接话道:“沐倾城,我从头到尾都不曾尊你为主,难道你竟察觉不到吗?公主是我等的主,而你,不过是个为人卖命的孤儿……萤火虫,岂可与日月争辉?” 一句话出,场地中所有人都不说话,大风刮过,吹得人的脊背莫名生了些寒意。 第584章 恩断义绝 锦公主却没觉得任何的寒意,她只觉得心中燃烧着一团火,一团想要将沐倾城活活烧死的大火。小公子,谢琰……这些人都是被沐倾城杀死,要她如何放下仇恨? 她早说过,小公子的死,这笔账她迟早要找回来的。此刻见到沐倾城身受重伤,浑身鲜血,却是心情大好。她微微一笑,扬起了手,“我只要沐倾城的项上人头,生死勿论。不管是谁杀了沐倾城,来日即封万户侯!” 她的话像是一道催命符,场地上刹那间便鲜活起来。 沐倾城愣了愣,但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再发愣。她只是横起夕颜剑,在辛夷和阿初的掩护下,飞快退后。 包围圈外,阿若惊呼道:“妹妹,你疯了吗?公主才是我等应该效力之人,沐倾城迟早是要完蛋的。你给我过来!” 混乱中,几乎听不清阿若的话。但站在沐倾城身畔的阿初还是听得十分清楚,她冷冷大笑,呵斥道:“阿若,算我看错了你。我阿初生而为人,不侍二主,既然决定要追随夫人,便没想过要绝境反水。今日你要杀便杀,若是杀不死我,你我姐妹恩断义绝,自此为敌!” 这委实不像是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说出的话。但阿初的确是这样回答的。 锦公主想起初见阿初 时的情况,依稀记得她的眼神锐利通透,根本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好似那具小巧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比他们任何人都要成熟冷漠的魂灵。 那种感觉特别奇怪,所以她才收了杀意,起了拉拢之心。 眸光一闪,她瞧着包围圈中的三个人,瞧着突入包围圈的虞美人,瞧着沐倾城带来的人马,绝境逆战,欲要死地逢生,不由得心头一跳。 “一定要杀了沐倾城,不可让她逃了!”她大叫着,再也忍不住,按住手中的宝剑,飞也似的杀了过去。 既然月姬等人杀不死沐倾城,那么便由她亲手来杀。 她的加入,令沐倾城愈发不敌。 长剑飞舞,她狠狠一剑斩向沐倾城后背,却被辛夷一刀格挡开。大刀震得她虎口有些发麻,没想到打了这许久,辛夷的战斗力竟然不容小觑。她狠狠退开,再一次长剑直刺,却又被辛夷挡住。 辛夷身上也有许多的剑伤。 阿初也有许多的剑伤。 可她们几个人好像根本打不死似得,面对强敌悍不畏死,毫无惧色,依旧护持在沐倾城身畔。 锦公主眸光一跳,避开几个人,转而去杀掩护在四周的虞美人——沐倾城的虞美人。 “公主不可。”月姬惊呼,生怕虞美人 杀红了眼,将她一剑劈了。可她像是没听见,只一心想要破坏沐倾城的掩护,好让月姬和阿若有机会近身杀了沐倾城。 谢琰的墓地本就是山地,山石林木不少。沐倾城左突右闪,并不能被人轻易砍杀。杀到后来,只剩下她追在沐倾城身后,其他人却都缠斗在一起了。 沐倾城身上有伤,跑得不快。锦公主却是前几日做戏太足,竟也有些体力不支。这一下,二人在山石林木中追击,周围的虞美人竟渐渐少了下来。 沐倾城一直手臂被人砍中,似乎十分严重,此刻被她拿另一只手托着,回头大喝道:“付锦,你这心机深沉的女人,你杀不死我的。” 她忍不住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喘息,“杀不死你?等下你便知道我能否杀死你!” 为了今日,她早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如何能轻易放任沐倾城躲过一劫?她冷冷仗着手中长剑,高声道:“不管是谢琰的命,还是我儿的命,都须你的人头祭还。” 沐倾城还在奔跑,但速度明显低了很多。照此下去,只怕她很快就能杀了沐倾城。 身后响起脚步声,她不由得回头,见是月姬带着人追来了。她勾唇冷喝,“快,追上去,杀了她!” 月姬应诺下来,拔剑追了上去 。 沐倾城高声呵斥,“月姬,自你投奔我,我待你不薄,你今日这番做派,可对得起良心……”话这样说,却一刻也没有停止奔跑。 月姬冷冷仗剑,对身后几个人道:“不要活的,一定要杀死她。此人善诡辩,不可多言。” “喏。”下属们忙答应,追了上去。 锦公主停下了脚步,瞧着远处奔跑的沐倾城,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畅快。自打双方交战以来,自打她和沐倾城交恶以来,她似乎就从来没有这样心情畅快过。 此刻见沐倾城如丧家之犬,惶惶奔逃,她悲伤的心终于得以抚慰。 想起当夜小公子被沐倾城活活掐死……便觉得心中痛得几乎要倒地毙亡。可她终归是没有毙亡,而是从巨大的悲痛中走出来,站在了这里。 设了这样大的一个局,引得沐倾城入瓮。便是刘裕那个呆子,也是毫不知情的。只有刘裕痛苦不似作假,她才能成功骗过所有人。 她望着月姬的背影,愈发笑了起来。 这些棋子,她埋得太深,曾几何时还伤害过她。但,关键时刻只要能起作用,不就行了吗? 月姬的长剑,虎虎生风挥舞过去,沐倾城愈发不敌。 锦公主站在远处,冷眼瞧着,只等人头落地,血 溅当场。她到底还是心软了,不愿站得太近,亲眼看沐倾城惨死。 对于她的下属,她始终都存着一丝爱才之心。眸光中闪过依稀黯然,恍惚间好像想起了当日在广陵城相遇。 那时候她失忆了,跟着陆问住在归乡苑,不过是个唱戏的伶人。沐倾城好不容易找到她,对她多番保护,却又舍不下她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弱质姑娘,反反复复只想要她恢复记忆。 那时候她娇娇弱弱,沐倾城却十分强势。整个虞美人都是沐倾城辖制,而她也被沐倾城暗中支着走。 好像她是那个木偶,而沐倾城是那个主。 大概,两个人的隔膜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大概,沐倾城的反心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一开始她只想跟刘裕卿卿我我,后来她只想按照自己的思路走。可一开始沐倾城却想要她招拢旧部,向谢琰发起总攻。后来,沐倾城又想要她忘记一切,只为复仇兴国。 再后来,她们都有了问鼎天下的打算。 开始和后来,都不是她所想,也难怪…… 她眸光不过暗淡了一瞬,便平复了。抬起眼帘,再看沐倾城,见那衣裳满是鲜血,也不知道又挨了几剑。 渐渐,竟要离了她的视线。 她匆匆追了上去。 第585章 穷寇急追 林丰草深,锦公主的步伐并不快,只远远坠着月姬身后,冷眼看沐倾城鲜血淋淋地奔逃。好似一个老练的猎户,正扛着老式的猎枪,追在一个受伤的白狐身后,有那么一丝志在必得的决然,也有一丝欲擒故纵的戏谑。 就想看着弱小的猎物,惊恐、嘶鸣、狂叫、亡命奔逃…… 满足她心中最隐秘的痛苦,那种丧失爱子直入骨髓的痛楚。没有当过母亲的人不会明白,没有失去过孩子的母亲也不能明白。 她漠然抬起眼帘,沐倾城已再受一剑跌入林中。 她飞快奔上前去,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没由来的一跳。 下一秒,便见月姬捂着胳膊倒飞一丈开外,整条胳膊上被人刷下来一块长长的皮肉,连衣裳都不能幸免,竟也被刷掉了。 她眸光一跳,便见林后飘然而出一袭灰衣,那衣裳料子考究,剪裁更是合体,一看就是出自九州名店之手。男人极为瘦削,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双目更如深冬的寒星,鼻梁极高,整个面容都泛出刻薄的意味。 久不相见,他不是被蜀王拖着戮战在成都府么?何时竟悄无声息的归来,她竟不能察觉他的信息? 也对,这个人本就有盖世的神通,有着秘密的消息渠道。她得知一个消息需 要花费半个月,而他必定只需要七日。也就是快了这么一半时辰,她屡屡被沐倾城窥探动机。 如今,能得设局杀人,则完全是靠 几个下属飞快扶住月姬,挡在月姬跟前应战。 王七爷冷眼看着众人,紧握着手中的分水刺。 他这一双分水刺威力极大,她一怔,纵身一跃,挡在了月姬跟前。几个人对峙,她戒备万分,悄然紧握了手中的宝剑。 王七爷却开口了,“锦公主,今日你伤若兰,爷不与你计较。来日,必取你项上人头。”他冷冷说完,倒退几步,站在了沐倾城跟前,蹲下了身。 他一直戒备的盯着她,半分不敢大意,双目更是冷若冰霜。但他面对沐倾城时,那一双眸子却好像是一团火,闪着熠熠的辉。 任凭是谁,都能够察觉到他对她的爱意。 草丛中,沐倾城喘息着,一字一顿道:“我没事,还能走。不要丢下辛夷他们……” 此时此刻,他们早就与辛夷、阿初等人失去联系,沐倾城的千余人正被围杀,而她自己本也是即将丧命。若非王七爷突然出现,锦公主已经报仇雪恨。 锦公主冷冷一哼,“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竟还惦记着辛夷?殊不知辛夷早就已经死了……” “若兰……”林木远处,竟传来辛夷的声音。 锦公主一怔,忙转头看去,果然见辛夷和阿初比肩奔来,跟在她们身后的人马不过几十人。但人人浴血,眼神剽悍,毫不畏死。 怎么回事? 她还没反应过来,辛夷和王七爷已然汇合。 就这么几十人,此时突然出现在这里,守护在沐倾城身旁。她知道,今日想要杀掉沐倾城是不能了。甚至杀掉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不能了。 她的几千人,不知道为什么竟被辛夷甩掉了。或者说不是被甩掉,而是他们其中一部分人,留下来牵制住她的人,剩下这些悍不畏死地死士们,则狂奔寻找沐倾城。 他们是沐倾城最忠心的下属。 他们只为沐倾城能活命。 王七爷轻轻抱起地上的沐倾城,好像抱着的并非一个人,而是一片轻巧的羽毛。 她冷冷瞧着,一动不动。原本,那片羽毛今日便要凋零在场。原本……可惜,他们最终却勉力躲开一劫。 她眸光一闪,手中的宝剑化为标枪,狠狠掷向王七爷怀中的沐倾城,但却被分水刺打开了。 打开的力度并不大,不像是王七爷惯常的手法。她一怔,面上忽然闪过一丝狂喜,呵斥道:“他有伤在身,根本 不能全力杀敌。快,杀了王七,杀了沐倾城,不能让他们跑了……” 她的想法无疑是正确的,因王七爷的脸色刹那变得有些灰白。她顾不得这许多,没等下属杀过去,自己先欺身上前。 辛夷迎住了她。 一把大刀早已砍得刀刃飞卷,已然不那么利索了。 她避开一刀,再次欺身去抓沐倾城。王七爷连连退后,根本不肯给她靠近的机会,甚至并不跟她缠斗,而是飞快退走。 他身后,立刻有死士扑上来,化作人墙,挡住了她的追杀。 就是辛夷,也是一击不中,飞快遁走。 他们无心恋战,顺着深深林木奔逃。月姬捂着胳膊想要追上去,可鲜血好像暴雨一般,汩汩流下,根本容不得月姬去追。 跟来这林深处的下属本就不多,若是王七爷等人执意恋战,只怕他们还不是几十人的对手。但王七爷受伤在身,辛夷也几乎力竭,沐倾城更是濒死边缘,根本不愿恋战。 自然,也是怕她的人追上来。 那么就都走不掉了。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在后方响起,她根本不用回头,便能知道是她的人来了。 遥遥的,能听见阿若在身后叫道:“公主,属下来迟……” 她愤然盯着遁走的王七 爷,高声道:“留下他们!” 更多的人追上去,月姬捂着胳膊站在了她的身后,咬牙道:“公主,我……” 她转过脸,勾唇一笑,“你已经做得很好。”轻轻拍拍月姬的肩膀,“赶紧回去包扎伤口。” 语毕,提了月姬的柳叶长剑追了上去。 纵然知道穷寇莫追,可她还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杀了沐倾城。 数百人飞快追击,穿越林深处。血迹顺着碧绿的草丛和枝丫遗留下来,很容易就能辨别沐倾城的踪迹。就这么一直追了十来里路,她将人马分为两部分,绕道包抄。 又追了半日,终于在一处山坳截住了沐倾城等人。 这山坳毫不知名,甚至也不算多大。沐倾城的伤大部分已经包扎,王七爷的脸色愈发灰白,辛夷似乎也力竭难进。 锦公主亦是气喘吁吁,几乎要没了力气。 可有什么关系,只要堵住了他们。 两方人马,各自为营,她的人马显然更多,对方显然更弱。她抬头瞧一眼快要落山的夕阳,勾唇一笑,笑容中是压抑不住的狠戾,“今日,我是一定要留下你们性命的。否则……” 她喘息一声,盯着面色惨白的沐倾城,道:“我无法跟谢琰,也无法跟我儿交待……” 第586章 岂会讨要一个活路 她缓缓扬起手中的柳叶长剑,拔足一跃,飞快杀了过去,再也不肯等王七爷等人的废话。 她杀过去,她身后的下属也都飞身上前,眨眼间就杀入了对方的阵营。 依旧是辛夷迎上了她的长剑。那把大刀,卷边缺口,切菜都费力,更别说杀人。 可惜,辛夷运用起来,却仍旧威力不减。看那架势,早就不再使用砍人的招式,全数换了劈人的动作。砍人砍不动,劈人、拍人却也没有任何问题。 一把大刀就是十足的三十斤。柳叶长剑本就细软,面对这么大开大合的招式,忽然就使不上力。 辛夷道:“公主,赶尽杀绝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更何况你根本杀不死我们。” 她气愤,“杀不死也要杀,我决不能看你们活着离开。” 说这样的话,纯粹已经是负气了,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阿若领着人杀向王七爷,却被阿初挡下来。 几百人围困住几十人,也没能占得好处。 战况胶着,她盯着纠缠不休地辛夷,飞快递出一剑,直攻辛夷面门。辛夷如同她预料中地一样侧身让开,而她却没有进一步的攻击,反而转身便奔,柳叶长剑泛着寒光,杀向了沐倾城。 沐倾城就躺在地上的干草中,气息奄奄, 却一定没死。 她实在是太想杀了沐倾城了。 此时此刻,已然有了些不管不顾。 可惜,一把分水刺横亘在她眼前,忽然放大,直逼她双眸。她根本没看清这分水刺是如何出现的,更没看见分水刺的主人。 可惜,若真被分水刺击中双眸,此生必定要瞎一世。 冷汗倏地涌上了她的脊背,进而竟是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硬生生拧腰折身,避开这一刺,手中的柳叶长剑转了路线,只取身后人的项上人头。 长剑划破风声,她没能削下他的项上人头,只卷了他一片带血的衣裳。而她自己,也没能落得好,脸颊被分水刺划出长长的口子,鲜血如注。 她一个翻身,滚出丈远之外,这才站稳身形,轻轻抚摸上左颊。 鲜血登时湿了她的手,顺着她的手指流淌下来。 她眸光抬起,见王七爷站在远处,心口处缺了一片衣裳,血肉模糊,汩汩涌动。 “哼……”她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盯着王七爷的心口,心中竟没有半分被破相的悲伤,反而是八分伤敌的成就感。 沐倾城的几十人,悍不畏死,并非落下败绩。她的人马却少了许多。阿若带来的人,本就不是最精锐的下属。 王七爷伸手扶着 心口的伤,面容上的颜色更是寡淡。可,这寡淡的颜色始终如一,并不见衰落之意。似乎,不管今日如何战,他始终是这个样子,绝不会落败一分。 即便他力竭战到最后一刻,也必定要拉着她垫背。 不会允许她讨得一分好处。 可惜,她是真的不甘心…… 她缓缓压着眼帘,听得周遭下属的声音,“保护公主……”很快,便有人围拢来,将她护持在当中。而对面,王七爷面容淡淡,一袭灰衣沾染了鲜血,反倒献显示出不一样的风姿。 阿若道:“公主,不能打了……咱们……咱们只恐……” 阿若并没说完话,但她却听得清楚。再打下去,只恐怕她会落败。 追踪几十里路,在深山中绕来绕去,终于将他们的行踪掌控,怎能说走就走?她做不到。 她冷冷瞧着王七爷,扬声道:“你们谁都别想走……” 对面,男人的目光微不可察闪烁了一下。他的余光似乎,正扫过地上的沐倾城。 只要一直这般纠缠打斗,沐倾城的伤势就不能得到尽快治疗,那么早晚都是一个死字。 所以,当她发觉不能胜过他们时,便起了拖字诀的心思。 拖住一个时辰,那都是赚的。 柳叶长剑再 次翻飞,仿佛她脸颊上的伤,根本是不存在的。她不在乎这伤,也不在乎再多挨上几下。 这样的打法,其实是很可怕的。 特别是,她的实力明显强于沐倾城时。沐倾城几人是极为惧怕的。 王七爷目光一闪,飞身落到了沐倾城身畔,再也没办法战斗,而是呵斥道:“撤,速速撤走。” 话没说完,抱起沐倾城,飞身奔走。 她才知道,王七爷善用轻功,而且他的轻功一点都不弱。 柳叶长剑在手,她奔跑飞快,直追沐倾城而去。可,始终不能追到王七爷的后背。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她的人听得王七爷的声音,也是下意识转身来追。 她一人当先,脚步飞快,只恨不得肋生双翼,将王七爷牢牢捉住才好。 隐隐约约听得前头王七爷抱着沐倾城,似乎在安慰着什么,他的步伐微微一滞。 她双足不停,手中的柳叶长剑又一次掷出,狠狠刺向王七爷的后背。 柳叶长剑击中背部,前头二人明显一怔。她胸中大喜,飞快道:“快,捉住他们。” 王七爷的确是受了重伤。或许是在成都府时留下的伤势。她想起与她秘密来往的薛瑞雪,想起薛瑞雪出神入化的功夫,不由得冷笑。 他树敌太多,自然该料到这个结局。 密林潮湿,王七爷抱着沐倾城,前胸后背都中了剑伤,想要活着出去,恐怕是难了。她心中升起莫名的畅快,领着下属飞奔。 然而…… 一处天然的湖泊,正是泉眼的所在。 湖泊下,便是百丈的悬崖。比人高的蒿草,满布悬崖下的陡坡,荆棘丛生,蛇虫良多。 所有人都止住了步伐。 王七爷抱着沐倾城,站在了悬崖边缘,站在了泉水淙淙之处。 而她,领着下属站在湖泊这一头,仗剑冷眼。 退无可退,除了绝境逆战,只剩下跳下悬一条路。 她勾唇一笑,道:“还等什么呢?缴械投降,或可饶你不死。” “哼。”王七爷嗤了一声,寒星一般的眼睛看过来,“爷就算是死,也不会死在你的手里,锦公主,你想的太多了。” 她挑眉。 王七爷灰白着脸色,淡淡道:“当日爷在千舟关落败,是败给了若兰。自此归顺虞美人,为你效力。可你知道,爷效力的人根本不是你,而是若兰。你说,今日此等境况,爷岂会将若兰交给你,讨要一个活路?” 他的声音很大,如洪钟。即便是身受重伤,即便是鲜血还在汩汩流淌,可他的气势依旧。 第587章 破相了吗 她忍住眉心的跳动,冷冷道:“可沐倾城根本不喜欢你,她喜欢的一直是桓玄。她现在已经是桓玄的妻子。七爷,只要你肯将她交给我,我必定保你千舟关世代昌荣。” 只要她拿到了江山,当然可以给王七爷一个许诺。千舟水寨本就是岷江上的霸匪,本就是不可或缺的水路关卡。她当然愿意为王七爷开方便之门。 她循循善诱,“天下之大,岂止沐倾城一个女子?你若是有心,怎样的妻子没有,何须去爱一个不爱你的人?” “哼。”王七爷又嗤笑了一声。 他低下头淡淡瞧着沐倾城。可惜沐倾城已经昏迷不醒,不能回答他任何的话语。 她心头一跳,道:“七爷,只要你……”话音未落,却见悬崖边衣袖翻飞,王七爷紧紧抱着沐倾城,已然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泉水淙淙,声音悦耳。茂盛的蒿草,眨眼间淹没了二人的身影。 一路翻滚下去,压出混乱的一条绝路。死生的方向,却是无人知晓。 “公主……”有下属飞快跳到悬崖边,盯着悬崖下的动静,迟疑道:“他们……” 她抬起眼帘,见天幕上最后一道残阳的光隐匿入云层之中。天地,瞬时陷入黑暗的寂静。山崖下,漆黑一片,这夜色中也不知道多少蛇虫鼠蚁、 飞禽猛兽出没。 便是浑身是刺的荆棘,也能要了任何人的命。 猛兽最喜欢的就是鲜血,更喜欢鲜血满身受伤极重的活物。 追? 是不能了。 “公主,还追吗?”下属问。 她盯着悬崖下漆黑一片,蹙眉道:“不必了。” 下属赞同,“这么跳下去十足是死了。这深山野岭哪里还有活路!” 她点点头,转身走进了来时的黑暗中。不愿意追,是不愿意下属和自己深陷险境,并非她料定他们死路一条。王七爷和沐倾城的本事,她是深知的。 他们是虞美人首领,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手。 否则,她不会用整个沐家,换沐倾城一个人。否则,也不会用沐倾城去换那岷江上的龙。 果然,月姬等人并非抓住辛夷和阿初。她们浴血奋战,杀出重围,早已逃出生天。 这些人,都是以一敌百之人,是她当年亲手挑选,又怎会不知道她们实力? 她叹息一声,朝前走着。 苍穹上墨黑一片,无星无月,沉寂的像是一袭矜贵的缎。她只觉得左颊上的伤口被寒风一吹,竟生生的疼。是破相了吗? 月姬走在她身后,问,“公主,王七爷他们如何了?” 她冷淡一笑,“跳崖自尽了。” “ 可他们那么容易死吗?”月姬也是不相信他们会轻易死掉的。 她眸光低垂,“回去之后,速速抓捕沐倾城的虞美人,破坏她所有的据点。一定要快。” 趁着沐倾城和王七爷在悬崖下生死未知的情况,一定要速速将他们的人马围杀。如此,便能在这场持久战中获胜了。 “喏。”身后,是月姬的声音。 再次出现在谢琰的墓地,已然是天明时分。 她未曾梳洗,身上的血衣也没曾更换,左颊上的伤口被简单的包扎,显得她格外的丑陋。可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一点了,只是久久的凝视着谢琰的墓碑。 下属们全都静静地退去,将这么一点安静的时空留给了她。 她却不像是昨日一般,可怜兮兮的抱着双膝坐在墓碑前。此时此刻,她站在那里,整个人站得笔直,不卑不亢,脸上也是不悲不喜。 许久,她瞧着墓碑上她亲手刻的字,低声道:“阿琰,对不住了。没想到,临到死,你还被我利用了一次。” 利用谢琰的死,大做文章,跟刘裕闹翻,引诱沐倾城来击杀她,进而将沐倾城和王七爷逼入绝境,眼睁睁看着他们浑身是血的跳下悬崖。 那一刻,她是畅快的。 不管沐倾城最终是生是死,她都是畅快的。 因为, 她有了时间。足可以摧毁沐倾城组织的时间。 谢琰不会回答她任何。 因为已经死掉的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但她知道,谢琰应该也不会怪罪她。只因为他早已将二人的爱恨情仇彻底放下。否则,到死的时候也不回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她低低叹息一声,“你不怪我就好。利用你的死,帮你报了仇,也算是给我的儿子讨回了一点损失。阿琰……自此后,你我两清了。” 这一次,是真的两清了。 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她转过身道:“打扫战场,去山阴城。” 九龙山很快归于平静。 山阴城却掀起轩然**。 锦公主的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毁掉了城中一处酒楼,一处茶楼。还毁掉了一家珠宝铺子,甚至杀掉了一个镖局的人马。 这么大的阵仗,坐镇山阴的官员却不敢妄动,只草草派了一队衙差出马,囫囵查了查,就宣布多家店铺相互有仇,彼此仇杀。 最后死的一个都不剩下。 老百姓当然不会信奉这样的话,可谁也不能将官府如何。 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驿道旁的茶肆边,锦公主端着茶盏,瞧着眼前的袅袅水汽,淡淡道:“百姓们怎么说?” 关三爷道:“人人惶恐,但都不敢 乱说。用不了三五日,也就消停了。” 她点点头,“此去建康府,更要注意隐蔽,趁着沐倾城还没有消息,将她的人手破坏干净。” 关三爷点点头,用未曾受伤的那只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喏。” 众人一路隐蔽,马不停蹄地扑向建康府。很快就潜入了城中。他们的大部队人马,或许很难进入,可她带着的只不过二三十人,当然极容易就进了城中。 建康府仍旧是她走时候的样子,但整条大街上的气氛都十分的诡异。好像这一场热闹,不过是显露在外面的伪装,真正的胆战心惊都藏在伪装之下。 桓玄怕她。 怕她和刘裕。 这是她第一个感觉。 夜色漆黑,全城宵禁,从前是绝对不会的。二三十人行走在黑暗之中,巧妙躲开巡夜的侍卫,去往了桃花园。那里是沐倾城和王七爷的地盘,有着他们的根基。 关三爷和月姬、阿若跟着她,还有一些得力的旧部都跟在她身后。 阿若道:“我在桃花园中住了许久,对那里极为熟悉,并没发现什么异常。沐倾城很少来桃花园,多半是王七爷住着。即便是王七爷,也因为沐倾城和桓玄搬进宫里去,很少出现在桃花园了。” 说到底,阿若并不以为桃花园有什么重要东西。 第588章 破据点 锦公主微微一笑,“没关系,只要桃花园一散,整个建康府都会动起来的。” 她要做得并不是要从桃花园拿走什么,而是要让沐倾城所有的虞美人知道,沐倾城完蛋了。 漆黑的夜色,正是最好的风衣,将他们的一切行踪隐藏。 雪亮的白日,便是最锋利的剑刃,将这风衣撕开,露出璀璨的内里。 建康府轰动了。 全城百姓都知道,桃花园乃是沐若兰的娘家。这个沐若兰,已然是无冕之后,登基只在迟早。可惜,她的桃花园却被人劫掠了。 其中的人,死伤一空,所有的东西都被破坏,毁掉。仇人甚至都没有拿走园中任何值钱的东西,只是尽可能地毁掉了一切。 偏偏,又不曾烧掉。好像,故意要留着一切,给世人“瞻仰”。让人从这片面的劫掠中,看出破坏者的决心和冷意。 百姓闹腾起来。 藏在皇宫里的公子玄,不得不出面应对一切。然而,终归是晚了。流言蜚语,好似长着翅膀的大鹏,席卷过整个建康府的上空。 很快,丞相府也被惊动了。 不过就是一个寻常的黑夜,公子玄甚至早早就派了人在丞相府中值守。然而,府中还是被人惊扰。虽然未曾沦陷, 可惜外围的侍卫死伤惨重,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府门口血流成河。 歹毒并未进入内院,或许是因为侍卫太多,而歹毒人太少。或许是因为,歹毒还不愿意自损八百来伤害他的一千人。可惜,即便是这样,流言蜚语已经压都压不住。 几乎要撼动了公子玄的根基。 皇宫里的那个女主人迟迟不归来。知晓消息的人并没几个,但桓玄显然是其中之一。 建康府,冷清的流年记中,锦公主坐在花圃前,饮茶看景。 这景色,往日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实则早就能将一年四季的花色都记牢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来看,却看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月姬站在她身后,胳膊上的伤已经结痂了。 因为有衣裳袖子遮掩,倒是不能被人瞧出什么端倪。比如她这左颊上的分水刺伤痕,倒是更为碍眼。 月姬道:“公主,属下看你脸上的伤势,不如属下为你刺一朵花吧?” 月姬惯会易容,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男变女,女变男,老变幼,丑变美……都不在话下。见得她脸上的伤痕,忍不住询问。 花圃前,空气清冽,半点杂音也无。 因为沐倾城的原因,这处流年记早就被 毁掉了。没有生意,没有人气,桌椅板凳布满灰尘,后院中的房舍都长了蛛丝。 是她从外归来,才令下属将后院简单打扫。至于从前人声鼎沸的前院,那是早就没了。 此时此刻,到处都是安安静静的,外人根本不知道,后院中还藏着他们这二三十人。短短几日,他们掀起的风浪,几乎要将公子玄的大船打翻在地。 她知道,只需要抓住公子玄的命脉,便可在战场上决一死战。她不屑于这样的场景,缓缓折磨公子玄。她所给的,不过是略微的精神压力罢了。 “刺一朵花吗?”她问。 语气很淡,并不多么着急。 倒是月姬比她着急些,“正是,趁着伤口刚刚好,正适合做一朵花,属下看你这伤势的位置,只怕做一朵花出来,倒比从前还要好看。” 她笑着勾唇,“是比从前更英武些吧。我到底是显得柔弱了,若是颊上开了这么一朵花,定然就有了力量。” 让人不可小觑的力量。只观她的面容,便可获得。 月姬一愣,“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公主,属下只是……” 她仍旧笑着,温温柔柔,春风一般,是她多年来不变的气势,“刺吧,就刺一支……牡丹吧。” 月姬一 愣,却没出声。 她素来爱梅花,从前定情之物都是梅花玉笛。而今……左颊上刺下的花朵,将要追随她一生一世,她却选了牡丹花。 “牡丹花好啊……国色天香,名动天下。来日……便是我的归宿。”她是要做皇后之人,颊上牡丹正好合适。 众人在流年记蛰伏几日,锦公主颊上的牡丹花便成了。月姬的手法独到,那多牡丹花不论从式样还是品种,都透着灵动。 还有无尽的妖冶魅惑。 登时,便让她的气势变了。 不再是那个温温柔柔的美人,而做了一个杀气和精气都显露之人。这样的面色,让人惧怕,却又忍不住亲近。 月姬怔怔地瞧着自己的杰作,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喃喃道:“好像有魔咒一般,看一眼就要将人吸入进去。” 她转过脸,瞧着镜中的美人,勾唇一笑,颊上生出血红的花,仿佛整个陋室都鲜艳炫目起来。 今日这美,真是要艳冠天下了。 公子玄终于坐不住了,披甲上阵,亲自出了建康府,应战刘裕。整个建康府也进入了戒严状态,所有的百姓严禁擅自出门,一律闭门在家。 商家贾市也都不必再开,除却米面粮油,其他的东西连买有人 不让买了。 如此这般,人心惶惶,都知道锦公主刘裕已然要占领上来。 当下,便有许多朝臣悄然投诚,转做了刘裕的人马。 关三爷送回消息,锦公主瞧着纸片上的信息,眸光中闪过冷然,“这些投诚之人,一旦功成,即刻寻个由头斩首灭口。他们能背叛公子玄,亦能背叛我和阿裕。” 几个下属听得,点点头不多言。 她转过身,回头瞧一眼流年记破败的门楣,冷淡道:“出城。” 该端掉的据点,也都端掉了,该送出的消息也都送出了。该搅浑的水,已经搅浑。该她上战场与公子玄等人厮杀的时候,她也绝不会含糊。 悄然出城,不必花钱买,不过是透露了身份,守城的官兵就放了她离开。 她应诺了加官进爵的话,领着下属飞奔。 寒风呼啸,兜过她开着牡丹花的脸,她转头,“给阿裕送消息了吗?” 关三爷扬声,“已经送去,驸马爷正在芭蕉关等候我们。” 她一笑,“好。” 她的速度比公子玄快,因为她统共只有二三十人。可公子玄为保胜利,足足带了十万人马。十万人马,辎重粮草就要耗费许多时辰,哪里能快的过她。 芭蕉关,在望。 第589章 诈取 下属来报消息,山泉下的悬崖,并没有沐倾城和王七爷的尸首,当然也没有踪迹。暗黑色的血液,就在那一片草丛凝固,最终却不知所踪。 其实,她也不在意了。 今日一战,她足有万全的把握,他们会胜利。 沐倾城受伤,王七爷受伤,辛夷受伤,公子玄孤木难支,手中的大将早就打得没了影子。便是那忠心耿耿的四平,也是百战沙场,身负伤痕。 芭蕉关,山深林密。 夜色中的老岭,颇有些冷意。 锦公主纵马飞奔,遥遥便见一人,身影单薄立于关上箭垛前。那人的披风被夜风刮得猎猎翻飞,整个人却像是标枪一般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铁蹄哒哒,很快就奔到了箭垛前。 这人却好像是倔强的很,明知道***近了,却不肯退让半步,害得她勒缰不及,惊得马儿前蹄扬起,长嘶一声。 她双足发力,从马背上跳跃而下,那个杵着不动的人却忽然闪电一般冲到了她落地之处。 她没了落地之处,那人大手一捞,将她捞进了怀中。 四目相对,来人先看清了她左颊上的牡丹。血色的牡丹花,花朵妖艳,跟她往日的气息完全不符。这样的感觉是陌生的,是魅惑的,却又是危险的。 他一怔,就说不出话来。 到 底是小家子的男人,一朵花也能联想太多。 她勾唇一笑,伸手摸摸他刀削一般的脸颊,温柔开口,“王七爷的分水刺伤了我的脸,我怕你嫌弃我难看,便让月姬给我刺了一朵花。”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忽然有滚烫的液体滴在她的脸颊上。滚烫的水滴,正好在她左颊上的牡丹花中晕开来。几乎要灼烧她的伤口。 刘裕紧紧搂着她,并没说话,也再没有落泪。 好像那一颗滚烫的泪,只不过是她的一场幻觉。 是呀,她骗了他。 在葫芦谷中,几乎要了他的命。 不是他的身,而是他的心。 “傻瓜。”她仍旧摸着他的脸颊,温温柔柔道:“对不起了,我不该骗你。可若不那般,怎能骗的沐倾城往九龙山自投罗网?咱们的儿子,还等着我们报仇呢。” 她在哄他。 自葫芦谷一别之后,二人还未见面。 误会解除,也是她从建康府出来时,才吩咐人送信给他。他收到信,也没多久。芭蕉关是他临时的决定,是他一定要跋涉千里,来接她。 此时此刻相对,他心中想的,她尽知。 可她心中想的,他却不一定知道。 她含着笑,“阿裕。” 四周寂静,下属们根本不曾上关来,都在下头等待着。谁不知道久别重 逢的夫妻是什么样子,谁不知道误会解除的夫妻,又该是怎样的恩爱。 下属们不愿意来打扰。 而她,也不愿意他们来打扰。 黑暗中没有灯。刘裕的脸色,朦胧可见。 “嗯。”他答应了一声,压抑着嗓音道:“丫头……我怕……” 怕什么呢? 她笑起来,扬起了脖颈,缓缓将唇凑了上去。 冰冰凉凉的触感,是他守候许久的温度。这关上寒风乍起,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是一双唇也如同冰了。可她一路风尘,纵马奔来,却是暖和的很。 温热的唇瓣,就吻住了冰冷的唇。将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传递给了他。 刘裕的害怕,刘裕的担心,就在这温柔的吻中,消失殆尽了。 这一夜,漫长。 天明时分,众人开拨,往与公子玄约定的地方作战。 是的,公子玄已经发出了战书,要将刘裕一举歼灭。 可很多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一场笑话。 为免引得公子玄起疑,锦公主仍旧暗中伪装,未曾出现在前方。所有人都以为,只有刘裕领兵作战,锦公主和沐倾城依旧下落不明。 战场很快就拉开了。 地点选在白鹿谷。 白鹿谷在中原,正是二人问鼎之处。 双方人马都不少,整整二十万大 军。二十万大军,黑压压一片,只是喘息声便要听得人心跳如雷。锦公主站在刘裕的战马之后,只做了亲兵的打扮。 遥遥望去,那个在帝都提亲的青年才俊,已经成长为一代霸主。可他浑身的忧郁气质,一分不减当年。 都是天下间稍有的男儿,只可惜做了仇敌。 她眸光一闪,刘裕已经一马当先,仗剑奔上前去。 双方交战,他甚至没有差遣下属,独身一人就杀了过去。阵营前,住帅上场,对方的主帅自然也应该上场。公子玄不做迟疑,纵马飞奔。 两个人都使用的长剑,眨眼就交上了手。 他们的功夫都极好,公子玄本是身有孱弱,此时竟也看不出了。多亏了沐倾城,才有了他的今日。否则,他还是那个坐着轮椅的男人。 战场之上,寒风呼啸,沙尘漫天。 主帅大战,其余人俱都安静的等待着。 锦公主握着手中的宝剑,转头道:“将消息,传递出去。” 站在她身旁的人,正是刘浩轩。刘浩轩忙点头应下,忽然就纵马奔出了阵营。 自古以来,作战都是单打独斗,何曾有过主帅在战,副将却凑上来找热闹的?敌方阵营啥时哗然,四平一跃而出,纵马飞奔,迎上了刘浩轩。 赵林出班,飞身纵马,不肯刘浩轩吃亏。 眼看双方即将大战,刘浩轩却忽然扬起了手中的剑,高声道:“沐若兰,于山阴九龙山谢石墓地,等候伏诛。” 他的声音很大,穿透了战场内外。 在白鹿谷中回响。 全军哗然。 刘浩轩接着道:“锦公主于九龙山设下天罗地网,诛杀沐若兰。今日,正在山中戮战。” 他一句话喊完,大喝一声,不等四**应过来,当先杀了过去。 四平一怔,满脑子都是沐若兰伏诛的消息。转过眼,正见公子玄白衣踉跄,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 他们一直在找沐倾城的消息,也知道沐倾城去了山阴。可前几日,才去过九龙山,并不曾见一丝痕迹。谁曾想,此刻竟听得锦公主设局杀沐倾城? 战场大乱,刘裕一剑斩过去,便卷了公子玄一只衣角。 鲜血顺着长剑滑落,刘裕哈哈大笑,“公子玄,你算无遗策,却没料到锦儿已经在山阴布好了局,等沐倾城落网了。” 这本就是先发生的事情,可锦公主一直压着消息,直到此刻才放出来。改了时间,改了结果,便教公子玄措手不及。 实则,她已经失去了沐倾城的消息,根本不知道沐倾城此刻在哪儿。 但一切,显然都不重要,只要杀了公子玄,便可一夺天下。到时候,区区沐倾城,又能如何? 第590章 有些人的喜欢 她心中盘算,却不多言,反倒是愈发往里藏了藏身影,生怕被人察觉。 赵林和刘浩轩已经和四平打起来,刘裕伤了公子玄,敌营中,号角声乍起,全面作战发动了。 二十万人相互屠戮,实在是惊天地泣鬼神。想必,白鹿谷自此后便要扬名立万,永载史册了。她躲在亲卫们身后,远远瞧着白衣的公子玄和黑衣的刘裕,目光中渐渐就升起来无尽的杀气。 为家国为孩子,这仇是一定要报的。 只有杀了公子玄,杀了沐倾城,才能报仇。 她冷冷出声,“沐倾城有消息了吗?” 月姬站在跟前,也是亲卫的打扮,低声道:“不曾。不过,今日一过,她的消息便算不得消息了。” 锦公主冷哼一声,“未必。”冷眼瞧着公子玄失魂落魄的焦急模样,她道:“带人跟我走,先去九龙山。” 月姬一怔,“怎么又要去?沐倾城和王七爷定是死了,就是不死……咱们也不必费心去那里啊。” 白鹿原距离九龙山很远。 但她心中的想法一旦起了,就不能改变,她退的愈发迅速,“围歼公子玄和沐倾城,只怕还是落在九龙山。” 好像是一场魔魇,那么便让这魔魇终结吧。 十万大军还在白鹿谷跟谢琰纠缠,锦公主却带 着她的八千人,往九龙山去。 明明知道,跟刘裕在白鹿谷才是最安全的,至少,刘裕是安全的。她总归是个顶好的助力。可她心中就是觉得,要去九龙山,要去那里才能终结这一切。 八千人飞奔,关三爷和朱槿被留在白鹿谷帮助刘裕。她只带了阿若和月姬跟随。纵马飞奔,一路去,风寒夜冷。可她浑不在意。 然而,不过才走了三日,后方就传来消息。公子玄趁夜起兵,往九龙山去了。 丢下了他的十万兵马,只带了区区万人,往九龙山营救沐倾城。 那沐倾城于他而言,当是太过重要。 天色渐晚,驿道上并无车马。锦公主坐在无人的客栈中,瞧着阿若端过来的热水,微微一笑。 阿若道:“公主,公子玄竟然不顾性命也要救沐倾城。” 她勾唇一笑,“沐倾城是他的妻子,他当然要不顾一切的去救。” 阿若一怔,“可属下一直以为,公子玄并不甚在意沐倾城的。”这话若是虞美人其他人说出来,大约还会牵扯出一些从前的老话。 但阿若加入不久,自然也就不知道从前的事情。 从前,所有人都以为公子玄喜欢的人是锦公主,所有人都以为沐倾城不过是一厢情愿。 只有她知道,公子玄爱的人必定是 锦公主,虽然曾经,公子玄曾拿着她的画像,在北国帝都的宫门前求亲。那种求亲,傻子都知道,政治的原因更多过爱情的作用。 只有沐倾城才会那么傻,以为公子玄爱着锦公主。 锦公主接了热水,轻轻洗着纤白的双手,这一双手沾惹了太多的血腥,可依旧纤白,好像只懂得绣花,不懂得杀人。 “有些人的喜欢放在嘴上,有些人的喜欢搁在心里。不管是放在嘴上的,还是搁在心里的,那都是喜欢。尤其是搁在心里,很多时候比放在嘴上的喜欢更深更久更稳妥。”她的嗓音很淡,缓慢地解释着。- 阿若听得明白,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她细致的洗干净双手,拿过阿若递来的白帕子,擦着水渍,“通知驸马,速速往九龙山。一举歼灭沐倾城和公子玄。” 阿若蹙眉,“沐倾城不是还没有下落吗?” 她转头,笑着,“很快就会有的。” 九龙山一战,七日之后。 公子玄果然弃了兵马,飞快往九龙山救人。刘裕紧随其后,都没有带大批的人马,只将心腹带在身边。便是这些心腹,也有万人。 而锦公主,早在三日前就做好了准备。 好戏等着公子玄,她竟隐隐有了期待。 山阴城中碰头,刘裕穿着 便装,丰神俊朗。恍惚一下,好像九峰寨那个寨主犹在。锦公主坐在轩窗前,仔细瞧着园中的景色。 这里是刘裕从前的密宅。因为实在是隐秘,并没有任何的人知晓。倒是有个老仆带着个小丫鬟住着,打扫庭院,顺带着守着家里。 此刻,老仆便扫着院中的落叶,小丫鬟正在洗着床单被罩。 两个人身影迟缓,悄无声息,对于她的到来竟也只是亲近,并没有惧怕。 只怕,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刘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微微笑了笑,“你倒是平静,看他们爷孙打扫庭院也能看这么久。” 他坐在她身旁,伸手捉了她的小手在大手中,缓缓拿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低声道:“倒不像是我,竟然有些紧张了。” 成败在此一举,公子玄的人马即刻就要来到。 刘裕早在公子玄动身之前,就追随她来了九龙山,所以,竟然比公子玄还快了两日。 早的两日,那就是战机,也是先机。 谢石墓地,早已被布置妥当,她留的后手全都用上。那些可以杀人的火器,此刻正安静的躺在墓地中,被枝丫蒿草覆盖,伪装的像是根本没有它们的存在。 而锦公主和刘裕的人马,已经使了八千人做伏兵,剩了一万人,在公子玄身后撵, 。好似,刘裕尚在公子玄后头,尚且还不能追到。 其实呢? 院子里平静,这一场战役却十分重要。 她转头,“你紧张什么?” 他神色微微严肃,“问鼎天下,此战后便可见分晓。” 当然,就有些紧张。如果胜了,天下唾手可得,如果输了……性命也要不保。 每个人都有杀手锏,他们有,公子玄未必没有。能够住进皇宫,险些称帝登基之人,难道就是蠢笨的吗?谁知道,这万无一失中,会不会藏着一失? 他的神色不假,昂扬斗志中的确也藏着小心。她忽然就笑了。 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刘裕目光一闪,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 “你这般紧张,我倒是放心了。须知月满则亏,盛极必衰,乐极生悲看,得意便要忘形。你能紧张戒备,不敢小觑敌人。我知道,今日一战,咱们大概是要胜利了。” 他脸上浮现出不自在,“你这样变着花样夸赞为夫,真的好吗?” “呵呵……” 她轻声一笑,指着院子里的老人和小丫鬟,“当年你初来山阴,自己给自己找了这一处宅子,自己给自己安顿下两个下人。自此,你飞黄腾达,权倾天下。可你看,经年过去,世事变迁,你的宅子还是你的宅子,你的下人还是你的下人。” 第591章 桓玄中计 她眼中升起一丝满意,“当年你不过是九峰寨一个山匪,不过是浣风楼一个出走的公子。可你看,你那时候的眼光和见解,便这样独到了。” 相比较,她的流年记被毁掉,沐倾城的桃花源被端掉,公子玄的荆州府被闯入,王七爷的千舟水寨被蜀王惦记,辛夷的镖局被杀戮,朱槿的铺子被端掉…… 刘裕的安排,明显比他们所有人都稳妥。 所以,到了最后,是他要将公子玄山中绞杀。 刘裕一愣,他还真就没想过这个问题。此刻被她提醒,好像才发觉,还真有这样的道理。 他的小宅子平安至今,他的下人安稳到现在。如今,他将要在山中击杀公子玄等人,即将要问鼎天下,却还能悠闲地坐在此处饮茶。 他笑了笑,忽然就有了十足的信心,将她的手背放在唇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道:“丫头,我一定将江山,放在你手中。” 两个人相视而笑。 战争,很快打起来了。 公子玄果然遇伏,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因他来得仓促,携带火器并不多,可刘裕和锦公主早有准备,设下了天罗地网等候。 他的人,很快死伤惨重。 最重点的是,他并没看到沐倾城。 他的妻子,临走时说要往山阴杀了 锦公主。最终却在山阴消失无踪。 刘裕并没跟他正面作战,甚至根本不出面。不过是赵林和刘浩轩二人,带着士兵将公子玄的人切割开,一部一部的消灭掉。 火器轰鸣。 他们从沐倾城手里得来的错误图纸,早已经修订妥当,而今的威力,并不比沐倾城的人马小。 自然,因为他们准备充分,因为公子玄救人心切,优势和胜算登时显示了出来。 战鼓擂动,火器轰鸣,炸开的泥土残枝漫天漫地都是。公子玄白衣如雪,仗剑与刘浩轩缠斗,终于生了胆怯之意。 “若兰,她在哪里?她是不是死了?” 山道之上,半山腰之中,公子玄横剑在胸前,瞪着刘浩轩。 刘浩轩大笑,“沐倾城早就死了,你来时已晚。可惜,救人之前也不先打听打听,竟敢冒冒失失就杀入伏圈。” 刘浩轩也受了些伤,但比起胜利而言,这些伤势委实不算什么。 相较于对面的公子玄,他真是太幸运了。 公子玄身后,亲卫们正跟其他士兵对决,早就杀红了眼睛。 他们没料到,素来沉稳的公子玄,竟也有了千里驰援的心。竟然,一改往日的风格。 谁知道,一急便乱了阵营。 “若兰死在哪里?她真的来过九 龙山吗?”公子玄犹不死心。 刘浩轩冷笑,“当然,她一心要杀公主,不来九龙山怎么呢?可惜,早在半月前,公主便将她杀死了。你们夫妻情深,正好死在一块儿。你放心,等你死后,大爷我自会将你丢下悬崖,送你们夫妻一个团圆。” 废话不必再说,刘浩轩也不愿意再说,当下挥刀便砍,再也不曾迟疑。 双方再次打杀起来,颇有些死战的味道。公子玄目光中杀气沉沉,念及刘浩轩的话,只觉得胸口上压着万斤的石头,怎么也推不下去。 沐若兰死了? 竟不做一丝告别,便死了吗? 胸中的怒火烧着,令他喉头干渴,好像是久不经甘霖的沙漠,几乎要冒烟起来。 他狠狠一剑挡开刘浩轩的攻击,长剑如雨,一心要置刘浩轩死地。只有杀了刘浩轩,杀了赵林,才可能杀了刘裕。这该死的刘裕,居然根本不出现,居然躲在人群之中,看他的笑话。 剑花密集,刘浩轩招架不住,败下阵去。 他瞧着长剑上的鲜血,瞧着刘浩轩失去的手腕,瞧着远远飞出去的大刀和断手,冷笑道:“刘裕呢,叫他来应战。今日我中了他的埋伏,却也休想就此灭了我。若兰的仇,难道我就不报了吗?” 最后一句话,却不像是说 给刘浩轩听的,而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刘浩轩疼得几乎要满地打滚,大颗大颗地汗珠就在他脸上落下,他死死捏着断腕,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匆忙退下山去。 公子玄目光如铁,傲然站在山道上,忽然却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哭声很轻。 远远传来,几乎不能听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忽然听到这个声音。 他默然转头,就看到了山腰下的山谷中,不知道何时站满了人。 密密麻麻,乌压压一片,散落在山谷中。开阔的山谷,全都是刘裕的人马。还有锦公主的人马。即便是站得这样远,他却仍旧能够看清楚锦公主藏在风帽下的脸。 果然,一切都是计谋。 若兰已经不在了。 刘裕站在山石之上,远远瞧着白衣如雪的公子玄,淡淡一笑,“锦儿,今次,咱们是定要胜利了。” 锦公主站在山石之下,并不肯显露身影,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公子玄在山腰之上,似乎已经察觉了她的踪迹。 山石之外,蒿草之中,衣衫褴褛的桓家人,被捆绑了双手,推攮地踉踉跄跄朝前走着。 这些人都是当初她从荆州所得,也有一些是从建康府丞相府所得。但不管从哪里所得,都是公子玄的家人,是公 子玄不可泯灭的印记。 这些人,正是她此前半个月布下的后手,甚至是最关键的后手。 虽然,这么看来的确显得她和刘裕不够英雄,不够大气。但,兵不厌诈,胜利不择手段。这不就是千古不变的铁律吗? 何况,她根本没想过要杀掉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桓家人。 她想要的不过是,利用这些人给公子玄施加压力。在刘裕不能很好掌控公子玄的时候,将这些人丢出来,成为公子玄最难以甩掉的掣肘。 公子玄在山道之上,没有沐倾城的身影,他是定要逃离的。 可她不允许他逃离。她甚至要利用他,引来沐倾城,引来失踪的辛夷和王七爷。 她布下这局,是要将荆州势力一网打尽。 为刘裕登基扫清一切的障碍。 眸光闪烁,迎上了远处公子玄根本不存在的目光,她勾唇一笑,低声道:“拖住他,我再派人去寻沐倾城的消息。” 朱槿在她身后,闻言点头,“喏。”悄然下去吩咐。 刘裕亦听得她的话语,不由得勾唇一笑,朗声道:“桓玄……真没想到,咱们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哈哈哈……你看清楚了,你的家人尽在本将的手中,你还要往哪里逃走……” 寒风呼啸,将他的声音送到遥远。 第592章 她只要他 公子玄在山道上,听得清清楚楚。 哭声,愈发清晰了。 桓家人男男女女多人,哭哭啼啼,自知命不久矣,早已体如筛糠。可,赵林还在催促着这些人朝前走。一个个,暴露在公子玄的视线中。 山道上,公子玄停住了。 刘裕的人马却没有停手,飞快杀过去。他不得不匆匆应对,但满耳都是那丝丝缕缕的哭声。无心应战,登时被人在身上穿了个血洞。 “无耻……”公子玄叱骂着。 但刘裕的人却仿佛没听见一样。 山谷中,锦公主瞧着公子玄受伤,勾唇,“三爷和朱槿,去会会他。” 关三爷和朱槿出班来,低头应战。 她却忽然转头,瞧着两个得力下属,“要活得。” 二人不明白她的意思,就是山石之上的刘裕,也有些不懂。她笑起来,左颊上的牡丹花开出璀璨的光辉,令她在寒风中现出格外的美。 “一个死掉的公子玄,和一个活得公子玄,在建康府的作用是不同的。阿裕,拿着他的人头进入建康府,和押着他的活人进入建康府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效果。” 整座朝堂都会炸开。 那些臣服于公子玄的人,该当是怎样的神色? 那些当年支持谢家攻打北国的人,该当是怎样 的神色? 那些看着她和刘裕滚出建康府的人,只怕会要五体投地,自刎谢罪。 刘裕一怔,立时明白过来,笑起来,“原来……” 原来,利用桓家人,只为了抓住桓玄的大活人。 想到此处,刘裕只觉得心中热血几乎要沸腾起来。他傲然走前一步,高声道:“桓玄,放弃抵抗。否则,本将即刻杀人……” 密林山道中,寒风呼号,沐倾城纵马飞奔,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颠簸的战马,将她的整个心脏都要颠出去,还有她……凸起的小腹。 没错,她还活着。 当日王七爷带着她滚落山崖,却并没亡命,是王七爷护着她,才有了她的今日。可王七爷身上的伤势却很重,比如此刻仍旧未能痊愈。 倒是她,不仅是她自己,连带着腹中的孩儿,也都保得命来。 锦公主实在是聪明的,设下的杀局,竟难以破除。只怪她,太小瞧了敌人。也怪她,太以真心待人,竟不知道月姬和阿若是藏在她身畔的奸细,是她致命的死穴。 她的人马死伤差不多,剩下的只有那么一二百人。还都是分散逃逸,最后才汇合上的。 可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就得知公子玄为了救她,已赶往九龙山。九龙山,又是九龙山,她 直觉这是锦公主再下的杀局,慌忙派人传递消息给公子玄。 可惜一切已经晚了。 她的人回来告诉她,公子玄已经中了埋伏。 而她唯一能做得就是去救人。 去救那个为了救她,身陷险境的夫君。 战马飞奔,风吹得她的脸生疼,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她唯一想要做得,就是赶紧追到九龙山去,将公子玄救出来。 她已经不在乎胜负,不在乎江山。 她只想要公子玄平安,只想要孩子生下来,有个温柔可敬的父亲。她所求真的不多,自打她被王七爷抱着,滚下悬崖的时候,她就已经想通了。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山河黎民,都比不得一家人和睦开心的住在一起。 这个大家,少了谁都不行的。 王七爷,辛夷,她,公子玄,还有他们的孩子……对了,还有这个跟随她不离不弃的阿初。 没曾想,当日豹园相遇,竟造就了双胞胎姐妹完全不同的心思。 她回头,王七爷、辛夷、阿初等人正追在她身后。 一见她回头,七爷忙道:“若兰,别再跑了,你的身体不能颠簸……” 她的身子的确不能,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6个月了,再有三个月就要出生,可现在孩子的父亲正被围困在九龙升 天之地,她怎能不去颠簸。 一个月前,他们才被锦公主伤的体无完肤,而今,却又是她的夫君被人围困。她心头苦涩,恨不得飞奔而去,哪里还能舍得不走。 她回头,不去理会七爷的呼喊。 然而,战马终归是奔行缓慢下来。王七爷和辛夷几人追上来,将她的战马拦住了。 辛夷没了往日的风采,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灰败,“若兰,你就在此等候吧,我与七爷去救公子玄。你有孕在身,不能颠簸奔行。倒是我们,没有你反倒能更快些。” 他们都有伤势在身,都没能好好养伤,这一个月来,还时时提防锦公主的人。他们的虞美人,被锦公主不知道端掉多少,而今能调动的人马,少得可怜。 她的虞美人几乎是不能用了。 能够用的,也就是眼前这么些人。 她打眼看去,不过是一二百人,全都在这里。她甚至能叫得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再过几十里,便是九龙山,她怎能在此停留?她冷冷扶着肚腹,低声道:“你们不要劝我了,公子是为了救我,才被锦公主伏击,我岂能在此安等?” 语毕,她飞快拨转马头,从辛夷和王七爷之间的缝隙离开。 “不,若兰,你不能去。要去,也是我去。”王七爷打马 在前,拦住她的战马,声音坚决。 她一笑,蹙着眉心,“七爷……别拦我了。既然要救公子,那便走吧。驾……”手中马鞭飞扬,狠狠笞在马臀上,闯入了前方烈风之中。 战马吃痛,飞奔如电。 隐隐约约听得天边轰隆之声,她一惊,惧怕地抬眼看去,却没能看见任何。倒是明晃晃的日头不知道何时陷入了云层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乌压压的云。 黑云蔽日,遮天盖地。 眼看,是要下一场山中暴雨。 山中多暴雨,十里不同天。常常都是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情况。她拉紧了披风上的帽兜,飞快纵马,只希望赶在下雨之前,闯入刘裕的包围圈。 她真的不怕死,只要能救走公子玄。 “驾……” 战马飞奔,黑云压境。 “哗……” 暴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山中。林深草密,拢不住暴雨的袭击,到处都是水渍,几乎已经是**之态。沐倾城奔行在山道上,眨眼就被淋得透湿。 身后,王七爷和辛夷高呼,“停下来,停下来……先找地方避雨……” 可她根本不听,她只想要快些翻过山脊,去找到公子玄。 “驾……”她狠狠打马,眯着眼睛看不清山道上的状况。 第593章 要生了 不仅是她,就是战马也被暴雨迷了眼睛,根本看不清楚。穿过一条狭小的悬崖边时,战马一个趔趄,险些看错了道路,滚下悬崖。 战马大惊,飞快调整四蹄,险险避开。 而马背上的她,因为这大幅度的动作,差点被摔下来。她整个人大惊,紧紧抱住马脖子,这才幸免于难。 马背颠簸,震得她整个身体都颤动起来。 拐过峭壁,暴雨如注,战马的速度缓慢下来。而她的小腹,忽然之间便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疼痛。 一点点,从小腹处蔓延至全身,进而让她呼吸不畅。 方才她便察觉了这疼痛,所以一直蹙着眉头,此时此刻,小腹的疼痛再也压不住,朝着她的心口,朝着她的脑海涌过来。 她捂着肚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意志。 她想要停下来。 还未有这反应,便忽然觉得下身一热,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裤子流淌下来。她低下头,看清楚马背上鲜红的血迹。因为暴雨,那些血很快就泅湿了她整个下身,顺着马镫淌了一地,在暴雨中拖出长长的一条血迹。 她大惊。 再是痴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可能是要早产了。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才6个月,远远不到生产的时候。战马狂奔,因 为她的一怔,人和马再也不能保持平衡,她被狠狠摔下马来。 她整个人滚落在路边,因为怕伤到肚子,只能全心护着肚子,害得整张脸,被泥泞的山石擦挂,满脸的鲜血痕迹。 辛夷和王七爷弃马奔来。 两个人慌忙扶住了她。 辛夷道:“若兰,你怎么样了?” 王七爷抱着她,忽然明白了一切,高声道:“快,来人……” 后方的虞美人忙追上来,此时大家都知道她要生了。可,许多人也知道,孩子早产,或许不能保下命来。 但孩子不能保命,却也只能生。孩子若是被溺在肚腹中,死的就不仅是孩子,还有沐倾城。 沐倾城脸色惨白,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只是道:“快,把披风给我解下来,孩子……我要保孩子……” 谁舍得解掉她的披风,王七爷早将自己的披风摘下来,铺在了地上。可惜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暴雨如注,他们的衣裳早就湿透。就是此刻的她,也是一头一脸浑身雨水,哪里能生孩子? 可,山道逼仄,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更没有遮蔽的林木。 她只能在茫茫暴雨中生下孩子。 孩子……她的孩子,没想到竟是这样来到人世间。 这便是它的命运吗? 她疼得冷汗直冒,疼得牙齿打颤,可惜没有任何镇痛之物。她走得匆忙,身上带的只不过一些解药和毒药。委实没有镇痛的药物,更没有任何助于生产的药物。 世人都道她是妙手神医,可惜临到头,她却不能救治自己。 暴雨倾盆一般,打在她的脸上和头上,迷得她的眼睛根本看不清楚。小腹的疼痛钻心一般,甚至比钻心更痛。她咬紧牙关,死死用力,想要速速将孩子生下来。 然而,肚腹上下滚动,却没有要生下来的意思。 阿初带着另外两三个女下属,脱下衣裳为她支起简陋的帐篷,但很快就被暴雨冲刷。雨水流了她满身,终归也比刚才好了许多。 她扶着肚腹,艰难喘息着,道:“辛夷,我是不是难产了?” 辛夷一个大姑娘,既不是稳婆,也不是大夫,哪里能明白?但隐约也明白难产的意思。不由得大惊失色,“若兰,怎么办?” 她微微闭上眼睛,眨掉睫毛上多余的雨水,轻声道:“你把手伸进去,将孩子拖出来……” 几乎是咬牙切齿才能将这一句话说得清楚。 疼痛几乎要让她失去理智。 辛夷大惊,“我……我……”虽然暴雨倾盆,却仍旧能看清辛夷的冷汗满额头都是,“若兰 ,我……我不会……” 辛夷是美得像男人一样的女人,可她毕竟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女人。 一个未婚的姑娘,连**女爱都不曾尝试过,如何能去给她接生?她瞧着辛夷的模样,便知道辛夷是不能做到了。转头,阿初年纪太小,根本不能成。其他下属,也都是没戏的。 远处,王七爷因为男女之顾,正避讳在那里。暴雨湿了他的衣裳,将他整个的身体勾勒出来。他实在是太瘦了。像是一只即将毙命的虾子。 或许,王七爷可以?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她打消了。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有着注定,她总觉得此去九龙山,恐要凶多吉少。她是公子玄的妻子,理应与公子玄同进退,理应不顾生死去营救心上人。 可王七爷呢? 当年若非千舟关,她奉了锦公主的命令,与他激战,将他败下阵来。他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千舟水寨大东主,还是岷江上的王,是江湖中游龙。 当年…… 江上疾风,春日丽阳。 “都说王七爷乃是千舟水寨的大东主,岷江三十八道关卡,一百零六座水寨,都得给您交税纳贡,俯首称臣。我沐倾城倒是不信了,到了岷江地界,虞美人就越不过你去!” 说话的时候,她还在笑,话未说完,她已拔剑斩去。 对面,年轻潇洒的少年勾唇一笑,丢了手中的分水刺,徒手迎了上来。 明明在江上厮杀,明明倾城招招致命,明明周遭站了密密麻麻的岷江水匪,只要王七爷一声令下,就能弯弓搭箭将她射成刺猬。 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害怕。 好似,眼前这个容颜不羁的少年,绝不会伤害她分毫。 那个年华璀璨的少年,如今竟孤单单站在暴雨之中,等着她为公子玄生孩子。 她如何能再害他? 不论今日后将如何,她是希望王七爷寻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好好过完下半生。再也不要与她牵扯。 暴雨哗啦啦下着,乌云盖顶,不知道何时才是休止。 她痛得绷紧了神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狠狠用力,却不能生下任何。肚腹中的滚动渐渐迟缓下来,她惊得头皮发炸。 她的手终于缓缓松开了紧握着的衣裳,慢慢伸向了下身。 辛夷惨叫一声,哭声如雷,“不,若兰,我来……我来……” 大颗大颗地泪水混着暴雨下落,滚在她的身上,隔着衣裳竟也能察觉到温度。 远处,王七爷听着这一喊声,紧张地回头。 辛夷的手,已经到了她下身。 第594章 救人 可惜,不得要领,屡屡不能找到关窍。 疼痛已经要将她的肚子炸裂开,她瞪圆了双眸,紧紧得盯着辛夷,从牙齿缝中吐出几个字,“让我来……” 一双手便朝着下身去了。 冷汗……顺着额头鬓角滚落,双眸几乎要喷出来,她的牙齿已然要咬碎,却死死不肯吭声。 她的手终于触碰到了什么,窒息之感很快压抑着她。再多一秒的,大概,她就要呼吸不上,晕厥过去。 可她不能晕厥过去,她必须要清醒着。依稀能听得远处轰隆隆的声音。这个声音,她太过熟悉,那是她发明的火器炸裂的声音。 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武器。此刻,正被刘裕运用,或者,公子玄正陷入死生挣扎之中。 看不到是最深得折磨。比如,她完全不知道公子玄现在生死如何,不知道他是否受伤,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活着! 她咬牙叫了一声,生生将孩子换了个方向。她毕竟是神医,即便不是稳婆,不是妇科大夫,却仍旧能够精准地判断孩子的位子,精准地将孩子送出产道。 唯一不能做得,就是帮助孩子活命。 她的手触摸到的温热,可惜,并没什么活动的迹象。 她死死盯着拖出来的孩子,却又怕伤着孩子不敢用 力。辛夷终于接过她的手,惊喜道:“生了,生了……若兰,孩子出来了……” 其实孩子还没有出来。 但辛夷不知道。 她怕再耽搁一秒,就要窒息了孩子。她咬牙切齿道:“辛夷,快,切开产道,将孩子送出来。” 切开? 辛夷大惊。到了这个时候,辛夷已经再不明白怎么生孩子,就不是女人了。辛夷一怔,“若兰,我……” 她终于大怒,“切……” 辛夷不敢不从,飞快拔出利剑,狠狠切开了产道。 她痛得缩了一缩,终是镇定下来,撕开孩子胞衣,切断孩子的脐带,紧紧盯着孩子。 孩子没有动静。 她的下身鲜血汩汩,但钻心刺骨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 可惜,她的孩子却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眸光一闪,慌忙一掌拍在孩子的屁股上,孩子仍旧没有动静。她大惊,急急抱住了孩子。 孩子毫无动静,肤色渐渐转为深色。她再也顾不得,飞快将孩子放平,捏住孩子的鼻子,一口一口地往孩子的口中渡着空气。 黑云压顶,暴雨倾盆。 一口又一口,新鲜的带着雨水味道的空气,逼入孩子的心肺,可孩子一动不动。 孩子死了。 是死了吗? 所 有人都不说话,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只有六个月的孩子,恐怕是没有活命的。 “不……”她大叫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落,便是暴雨也不能遮掩。 “不……”她撕心裂肺地紧紧抱着孩子,一张脸惨败如纸。整个人好似发疯的母豹子,恨不能寻个仇敌撕咬至死。 可她的仇敌在哪里? “轰……” “轰……” 远处山深中,火器的声音陡然增大。以她得到的消息,公子玄根本没带那么多的人马,也没有带那么多的火器。 这是要灭掉公子玄了吗? 她傻愣愣地低下头,盯着一动不动地孩子,转头瞧着隐隐约约可见火光的山深处,那里是谢琰的墓地。 “啊……”她扬天长啸一声,莫名的悲痛压着她喘息不过来。 怎么,今日竟成了他们一家三口诀别之期吗? “夫人……” “若兰……” 下属慌忙宽慰,却字字句句不能入耳。 她翻身而起,将怀中没了气息的孩子一把塞到辛夷的怀中,嗓音沙哑却镇定,“寻个好的风水宝地,葬了她。” 是的,她生下的孩子是个女儿。 若得九五之尊,那便是南朝的公主殿下。 可,他们终归是心太大了。 她惨白着脸,瞪 着辛夷,“保护好她,我去救公子。”莫名的,竟有种赴死的感受。 辛夷像是捧着滚烫的炭火,慌忙摇头,嗓音几乎颤抖起来,“不,若兰,你不要去,我……我和七爷去救他。” 大概,今日的所有人,都渐渐明白了结局。 王七爷站在一旁,冷声道:“你不能去,付锦今日这棋,便是设了诱杀你的局。你难道看不懂吗?你只管待在这里,我和辛夷去。” 她刚刚才生产,而且是难产,她的下身全是鲜血,这身下铺着的披风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可想而知她流了多少的血。 她的身体虚弱,孩子刚没了,如何能去救公子玄? 此去,便是死路一条。 她却不为所动,只是瞪着一双墨蓝的眸子,镇定道:“你们别管我。从现在开始,我命令你们,全体留下待命。我一个人去九龙山。” 众人一愣。 王七爷上前一步,“若兰……” 她却退后一步,刷的拔出腰上的夕颜剑,冷冷横在身前,“不要跟着我。”最后瞧一眼孩子,转身飞快奔跑,飞速上了一旁的战马。 她的姿态洒脱,形容冷酷,哪里能看得出一点产后的样子。 不知情的人,永远想象不出她刚经历过什么。 辛夷和王七爷飞快追上来, 辛夷大叫,“别去……要去,我跟着你一起……我,我把孩子背着,我背着她。只要咱们活着,何愁寻不到风水宝地安葬她?” 夕颜剑冷冷递出,直逼辛夷面门,辛夷下意识闪躲开,眨眼便离了丈远。 她盯着辛夷怀中的孩子,欲哭却无泪,“一命偿一命,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杀了付锦的儿子,老天爷便要我女儿的命,哈哈哈……” 她冷笑三声,双足一夹马腹,“驾……”就冲入暴风骤雨之中。 然而,战马并未动弹,而是扬起前蹄长嘶一声,趔趄着停下。她一愣,转头却见王七爷不知何时,正握着她的马缰,他的力气极大,战马长鸣,却不能离了原地。 王七爷冷声怒喝,“沐若兰你疯了!桓玄生死早已注定,你去了有什么用,你以为你的功夫竟比爷的还要好吗?何况,你刚刚生了孩子……” “滚!”她目眦欲裂,夕颜剑狠狠削出,直入拽住缰绳的王七爷的手臂。 鲜血喷涌。 她这一剑的力气极大,竟生生将他的手臂斩断了。 马缰一松,她双眸灼热喷火,狠狠瞪着那个捂着断臂的男人,呵斥道:“王七,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见你,此剑为证,你我恩断义绝。” 话毕,打马飞快,冲入了漫天暴雨之中。 第595章 擒贼先擒王 寒风呼啸,暴雨莽莽。 她整颗心都在山深处公子玄身上。 到了此刻,才知道她爱他,到底爱的有多深。从前,竟都没能察觉。 暴雨很快迷了她的眼睛,而她终于酸涩了双眸,哽咽了咽喉,落下泪来。呜呜咽咽,不知道究竟是否是哭了,却只觉得此生再也不能比此刻更委屈。 她抬起头,瞧着乌黑的苍穹,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却不知道那云端的神仙可否看见。 身后马蹄飞奔,竟是辛夷等人追上来了。她回过头,不肯被他们追上,愈发打马飞快。 山谷中,桓家人哭哭啼啼,公子玄早已浴血难生。四平和其他一些亲卫围拢在他身畔,可惜,却都已经疲累。 锦公主远远瞧着公子玄白袍上的鲜血,勾唇一笑,“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有风骨的人物。可惜了……” 她站在山石之下,刘裕站在山石之上,两个人一高一低,却也不妨碍交谈。刘裕道,“可惜什么?” 自打谢琰死,沐倾城身受重伤落下悬崖,他们夫妻的感情就好了很多。 即便是在战场上,也顿觉十分的亲密。 锦公主道:“可惜,他是我们的敌人,否则此人倒是可以招安。”他们可以招安许多人,却独独不能招安 公子玄。 “驾……” 熟悉的声音顺着劲风,传入她的耳畔,她冷冷转头,便见一人纵马飞奔,仗剑杀入她的人马当中。 或许是来人真的太厉害,也或许是来人悍不畏死的风格吓傻了众人。总之,此人纵马飞奔,竟然一个人闯入了包围圈,从山道上俯冲下来,穿过山岭再上山腰,扑到了公子玄跟前。 她微微眯起眼睛,看清楚那人的背影,那是沐倾城。 果然,此人从悬崖下摔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死的。 她不由得转头看过去,见方才沐倾城撕开的缺口,此刻正杀入更多的人。这些人浑身湿透,人数不多,但却气势如虹,不能抵挡。 她的人马没能挡住,二百来人悉数进入了包围圈,追到了公子玄身畔。 多了二百人,结局或许就不一样了。因为来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虞美人。 她眸光一闪,看清辛夷和王七爷、阿初的身影,却发觉这几个重要的人物,都受了伤。 她再也不必隐藏身形,而是伸出了手。 刘裕拉住她的手,将她拉上了山石,夫妻二人并肩站在一处,站在寒风中,好似一副完美的画卷。对面山腰上,一群人却如同蝼蚁。 可她知道,这些蝼蚁不可小觑。 他们都是能够独立成为蚁后的存在,他们能吃人。 稍有不慎,便要葬身在他们手中。 她冷冷抬眼,对面,已经能听见沐倾城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不知道为什么,她竟对这哭声格外的着迷。一声一声悲痛惊呼,让她响起那夜小公子惨死的模样。 明晃晃的天幕,忽然是黑了下来。她抬起头,见乌云盖顶,好似一场山中暴雨就要下来。她这才猜到,沐倾城方才一定是山中其他地方遇到了暴雨,所以这么二百人才会湿淋淋闯入包围圈。 山中多暴雨,十里不同天。 她早已见惯不惊。 身后,月姬送上来一把漆黑的油纸伞,为她遮挡了风雨。 她回头一笑,接过来漆黑的油纸伞,道:“暴雨极大,先避一避吧。”他们就像是看戏的客官,而对面才是杀人的场地。 今日的人马足够多,又有桓家人在手,捉住公子玄不在话下。然而,她还是有些担心,不由得看向刘裕,“不要令他们逃了。” 刘裕当然知道,闻言接了她的黑色油纸伞,轻巧为她擎着,这才朗声开口,“沐姑娘,好久不见……” 山腰处,沐倾城回头瞪着他们二人,没有回答。 倒是站在一旁的王七爷,适时开口,“刘裕,你 别得意的太早,只要爷在这里站着,你想要杀若兰便是休想。” 他们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王七爷的武功极高,真个杀起来,他们未见得是对手。锦公主眸光一闪,“七爷……上一次的条件,你考虑的如何了?” 湖畔悬崖边,她开出的条件,王七爷并没答应,而是决然抱着沐倾城跳下了山。 一个月之后再见,他却又完好地站在了他们跟前。隔着太远,但她还是看见了王七爷空空如也的一只手臂。她勾唇一笑,“七爷,何时竟做了独臂大侠?” 话语刺痛人心。 王七爷目光却未变分毫。 “不劳公主操心。爷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关心。” 冷冷淡淡的嗓音,字字句句依旧刻薄。可她知道,刻薄的话只对他们这些外人说,对自家人,比如沐倾城,王七爷一直是风趣幽默的。 虞美人死士加入。 暴雨哗啦啦倾盆而下,眨眼就将山腰上的人淋成了落汤鸡。他们本就先淋了一场雨,此刻大约也没什么感觉。可锦公主和刘裕的人马,陡然被暴雨一浇,战斗力定然要减弱。 她叹息一声,低声道:“阿裕,活捉公子玄的可能没有了。投火器吧,将他们全数歼灭。” 刘裕迟疑,“不过 是二百人,咱们还有万人没动呢……” 她摇摇头,“这二百人,便是咱们上去二千人,也不一定杀得过。你还不了解虞美人。越是到了生死关头,虞美人越是战斗力强悍,以一当十不过小菜一碟,几乎可以一当百。” 刘裕听下,点点头,高高扬起了手。 扬起了手之前,他隔着雨幕朗声道:“王七爷,只要你不与我刘某人为敌,刘某可答应,绝不与你为敌。他日你仍是千舟水寨的大东主,甚至可以是南朝的王侯。” 不过是不予抵抗,便可封侯。 此等殊荣,听者尽皆心动。 王七爷吊着一只手臂,分水刺在暴雨中闪着寒光,“你们想的太多了……” 话音未落,便见他忽然一跃而起,脚下步履虚浮,飞快射向了山石这头来。 擒贼先擒王,难道他这是要抓住刘裕或者是她? 锦公主大惊,慌忙扯住刘裕的手,惊呼道:“快躲开。” 山谷中登时乱了。王七爷的功夫,众人早就知晓。何况,这包围圈中还有虞美人的所在。别人不了解王七爷,虞美人对他却是十分了解的。 “保护公主……” “保护将军……” 就是山腰那头的关三爷和朱槿,也飞快回援,生怕王七爷杀了她。 第596章 活不成了 混乱中,刘裕与王七爷交上手,不过是三五招,就被分水刺削中。 “轰……”坑坑洼洼的山谷中,再一次炸开火雷。是士兵见刘裕遇险,使出了火雷震慑王七爷。 漫天暴雨,炸开的尘土山石中,那灰色的身影却不见了。 不仅是王七爷,就是山腰上原本被困的奄奄一息的公子玄,也不见了踪影。二百人俯冲下来,就在“轰隆隆”的火雷爆炸声中,将那些捆绑着双手,推推囔囔逼向山腰的桓家人,救走。 “不好。”锦公主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此刻见虞美人将桓家人救走,而山道之上的人马还在撤退,不由得大惊,“快,追上去,不论生死,一定要抓住桓玄和沐倾城。” 数千人,顺着山谷攀上对面山腰,惶惶追着沐倾城等人去了。 然而,追击成了最苦难的事情。沐倾城带来的二百人,分明都是残兵败将,分明都是身受重伤,可惜面对敌人的时候,却仍旧如同豹子一般迅捷勇猛。 几乎要让她怀疑,她的虞美人只不过是摆设。 她狠狠蹙眉,转身招呼了月姬等人,飞快追了上去。 山道崎岖,王七爷殿后,桓家人被安置在前。因公子玄放心不下家人,几乎每一个虞美人都背着托着一个桓家人 。如此数量庞大的寻常百姓,要在这山中逃命,不算容易。 沐倾城托着公子玄,一路飞奔,但速度很慢。没错,公子玄身受重伤,已经走不快了。 “若兰……”身旁,公子玄喘息着,“你不要管我,带着大家快走吧。我是……活不成了。”胸前鲜血汩汩,显然早就受了致命伤。 若是她不来,他撑不到许久。 可他是为了救她,所以才成了这样,她岂能独自偷生? “我不走。公子,要生我便跟你一起生,要死我便跟你一起死,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所以……你先不要说话,小心失血过多。” 她身上带有止血药,可因为难产生子,都被她纵马而来的路上吃下去了。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有效的药物可以治疗公子玄。 公子玄惨白着脸,艰难的抬起眼帘看她,见她的脸色亦是苍白如纸,不由得询问,“若兰,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你没事吧,我们的孩子……” 他伸出手,想要去她肚腹上轻轻抚摸一把,可惜手搭在她的肚腹上,就呆住了。 他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手,颤抖道:“孩子……孩子呢……” 她摇摇头,眼泪便不合时宜地下来了,“我……我来时惊了胎气,孩子没了…… ” “在哪儿……孩子在哪儿……”公子玄一个踉跄,跌坐下去,忽然没了力气再往前走。 沐倾城终于哭起来,“孩子在……山外峭壁边难产……我生下她时,她已经死了……是我让辛夷留下来,把孩子好好安葬……” “孩子没了……”公子玄愣愣的听着,面如死灰,半晌才喃喃道:“桓家……这是要绝后了吗……”他茫然地转过头,像是不相信她的话,却果然不曾找到辛夷的身影。 他总算是信了。 孩子,果然是没了。 沐倾城本不愿告诉他,可他此刻突然问起,只能和盘托出。哪里知道,他竟是忽然就失了力气。 坐在这里只能等死,她慌忙扶住他的身体,担心道:“公子,咱们先走,孩子……总会有的,只要我们活着。” 只要活着,他们就可以生许多的孩子,过很快乐的人生。 公子玄目光暗淡,忽然就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愣,忙去看他的眼睛。他却眼含温柔,没了方才的失魂落魄,有的只是满心的歉然,“若兰,你怎么这么傻,竟来救我……你刚生了孩子啊……孩子没了,可你的身体也不能亏下,淋了暴雨,又骑马颠簸,还来救我。你看……” 他低下头,去看她鲜红 的裤子,摇头苦笑,笑着笑着竟滚下泪来,“你流了这么多的血,却还要来救我……是我害了你,也是我害了大家……” 这个人从来都很少说出动情的话,一直以来都温文尔雅,颇有些高冷。从来没想到,能在此刻听到这么发自肺腑的言语。 她所受的苦难,忽然就不那么重要了,她摇摇头,“公子,我没事,只要逃出去,咱们就会好起来的。七爷……你看到的,他的人马就在山梁之后,只要我们逃过去,就能得救了。” 山梁之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真要将这么多人送过去,也不知道要怎样辛苦。但公子玄在意的,便也是她在意的。即便是辛苦,她也愿意。 众人飞快往山梁后逃离,公子玄虽身受重伤,但经她宽慰几句,也有了力气。当下,她搀扶着他,奔行飞快。 七爷垫后,阿初跟在七爷身畔,亦是御敌。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总归刀剑都钝了。可他们不敢大意,仍旧奋勇杀敌。 众人急匆匆奔过几条山道,又翻过了山岭,下了陡坡再上**。那山梁,却还有些不及。 锦公主的人马一开始被他们打蒙,现在却越发得力,很快就包围上来。 大概是因为沐倾城的加入,使得锦公主并不愿意抓活 的人,所以火器已经密密麻麻投射而来。那些震天雷的威力无比巨大,只要炸开一个,便能掀翻数人。 一路奔行,一路死伤,渐渐竟只剩下几十人。万幸的是,桓家人仍旧被保护在前。 “轰……” 一颗震天雷炸响在他们周围,沐倾城只觉得气血上涌,忽然就吐出一口鲜血。 再看公子玄,并不比她好了多少,已经掀翻在地,口吐鲜血。保护在他们周围的人,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她回头,见赵林率领下属正猎狗一般凑上来。目光却比狼还凶恶。 不能再此等死,唯一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她慌忙扶起公子玄,焦急道:“公子,快起来,快走……” 公子玄却不能起身。 她才注意到,他的后背上有着被炸开的伤口,伤口处坑坑洼洼,鲜血泉涌。 注定是要走不掉了吗? 她冷冷回头,虚弱的身体早已不止一次敲响了警钟,比如此刻,她便觉得脑海一团模糊,似乎要晕厥。 她强自支撑着,紧紧抱着公子玄,“公子,公子……” 王七爷截住了赵林和赵林的下属,阿初在另外一旁,与剩下的虞美人拦住了追捕。 而她,孤零零跪在暴雨中,望着公子玄惨白的脸,忽然万分的惧怕。 第597章 你是苏子御 “你睁开眼看看我,公子,你睁开眼看看我……”她满面黑灰,已经看不清面容,可她浑不在意,只是摇晃着公子玄。公子玄终于睁开了眼睛。 “呵呵……”他却先笑起来。 努力伸出手,为她擦去脸颊上的黑灰,擦掉她眼下的泪水。可惜他越擦,她的眼泪却越多,根本擦不干净。 “别哭了……傻瓜。”他温和笑着,好像很多年前。可鬼知道她很多年前,是否见过他。 他们明明是在谢家的老宅,才第一次遇见。 公子玄仍旧笑着,许久,低声道:“若兰……其实我一直想送你一样东西,可惜……一直以来都不好意思给你。” 他缓缓伸出手,她以为他是要握住她,慌忙将自己的手递过去。可惜,他好像并不是要握住她的手,而是拉着她的手,探入了他的怀中。 抖抖索索,竟从潮湿的怀中摸出来一张叠在一起的纸张。 纸张被小心翼翼叠着,早已经被雨水和血水打湿了。 可看他珍重万分的模样,她还是在他的眼神中,缓缓将纸张展开来。暴雨似乎小了一些,湿哒哒的纸张被她展开来,并没有再继续泅湿下去。 她终于得以看清,纸张上的内容。 这是一幅画。 虽然笔墨已然被雨水和血水晕开了,可她还 是准确地判断出,这是一幅画。 一幅桃花图。 之所以能准确判断,倒不是她的眼力多么的好,而是因为这幅画她见过。 在叶城密宅中。 淝水一役,她被人围杀在竹林之中。原本已经死了,谁知道并没有死去,竟因缘际会被公子苏子御救走。她浑身的伤势,就是在叶城养好。那个戴着面具的苏子御,那个密宅的主人,便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后来,王七爷将她从密宅偷走了。 她和苏子御自此失了联系。这些年来,她也曾多方打听苏子御的消息,却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的回馈。没有这个人的消息,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世间一样。 但此人,却偏偏拥有那样的密宅,又有那样的笔墨。 苏子御会弹琴,也会作画,阴雨的天气便闭门在屋中作画,画许许多多的花木。有一回,她不甘心地闯入他的书房,竟看到一幅尚未完工的桃花图。 那副桃花图,构图完美,用色鲜亮,栩栩如生,直教她爱不释手。只是桃花图下还缺着好大一片空白,她心知那一片空白是要画东西的,却不知道他究竟打算画什么。 谁曾想,只看了那么一眼,便再也不曾见过桃花图,也不曾见过苏子御的画作。更不曾寻找到苏子御的人。 然而, 此时此刻,那一副久违的桃花图就在他手中,就在眼前。那空缺的部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填满,正画着一个身着纱裙的美人。 美人只有一个侧脸,仰头瞧着桃花树,漫天的粉色桃花,开得如火如荼,衬得她愈发的娇丽。 那个美人她认识。 正是她自己。 沐倾城。 她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公子玄。公子玄只是温和地笑着,唇边挂着鲜艳的血渍突兀而碍眼,好像他下一秒就要离了她去。 她愣住了,问,“苏公子……” 公子玄点点头,“你猜的没错。” 往事如烟,电光石火般急掠过她的脑海,往日片段一点点投影出来,她愣愣地盯着他的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硬生生挤出一句话,“你认得我……” 她说的是谢家老宅,她乔装成他的侍女璎儿,戴着面纱竟就没被他察觉。那时候,她还曾嗤笑过他傻,以为他堂堂荆州世子,进了谢家就成了失去心的活死人。 然而,不是的。 公子玄笑了笑,“当然认得。你与璎儿刚一交换,我便认得。璎儿从未跟着长公主学过乐理,又哪里会弹琴呢?” 是有一次,他说璎儿会弹琴,要她为他弹奏一曲。她还真以为璎儿会弹琴,怕露了破绽,只好老老实实 弹琴。为了免于被他怀疑,甚至不敢太过发挥,只中中庸庸的弹完作数。 谁知道,竟是被他哄骗了。 可这些年这样过来,他怎么从来不说?他明知道她生了多少误会,一直以为他爱着的人是锦公主。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他轻声道:“遮香观下相遇,我便倾心与你。因知晓你的身份,所以不敢用真面目见你。谁知道,你却悄悄走了……后来,谢家再遇,我唯谢苍天待我不薄。却不敢真个拖出身份,我怕……” “怕什么?”她忍不住问,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遮香观,太久远的记忆。未曾想,那个戴着面具的公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怕……因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才爱上我……我想要的,是你纯粹的心,一颗不含任何妥协、任何杂质的真心……” 因为太在意,所有不愿意表明身份。否则两个人的感情恐怕会更加稳固吧。 她的泪滚落下来,砸中他的脸颊,落在他的唇边。 他尝到咸湿的味道,轻轻道:“乖,不要哭……放下我,快快逃命去吧……” 她怎么舍得? 往事一幕幕,似炽烈的火山,喷薄而出。将她所有的猜疑,所有的不确定,所有的疑惑都解开来。原来,他就是苏子御。原来,从她于 遮香观下重生之后,二人就已经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 他们,注定了是逃不开的。 叶城,谢家老宅,荆州王府,建康丞相府,皇宫……太多太多的记忆,她忽然就想起那夜夜色弥漫,他带着她往藏书阁去。 四面环水的藏书楼,全都是他的兵器。他为她耍弄长枪短剑,也是那里,第一次亲吻了她。 她以为,他是临时起意。而今再看,分明是蓄谋已久。那个吻,早该落下,却迟了经年。 “公子……”此时再说什么都是枉然,她心知他是活不成了。 “不……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我们还要回去叶城,我还要你为我画桃花图,苏子御我不要你死……”她哭泣着,忽然来了力气,飞快抱着他逃走。 赵林已经追上来,却被王七爷挡住。 她抱着公子玄飞奔,几十个虞美人犹在负着桓家人逃离。 怀中,公子玄已经奄奄一息了。她伸出手,惊慌地试探,却不能探到他一点鼻息。他,难道已经死了吗? 不,仓皇中,她低头看了一眼,公子玄紧闭着双眸,被暴雨冲刷过的身体,全都是鲜血。她心跳如雷,却不肯相信他已经死了。 混乱中,听得王七爷高声道,“再往前走三里地,就是老熊岭,翻过去,咱们的人等在那里。” 第598章 又见奸细 七爷断了一只手臂,还是她亲手斩断的。此时此刻,却不顾身体的伤势,不顾伤口的疼痛,拦住赵林一行。 赵林的眼睛却在喷火,“杀了他们,快,给我上!” 无数的人马蜂拥而来,区区三里地,只恐不能逃走了。 她眸光闪烁,瞧着前头奔逃的桓家人,紧紧抱着怀中的公子玄,脑子里却想着那一句“桓家绝后”的话。 桓家人,她是一定要保住了。 她的动作忽然就慢了下来。 都说十里不同天,山中气候委实多变。比如此时,他们逃到了老熊岭附近,才发现这里根本没下雨。不仅没下雨,甚至没有一点下雨的冷风。连空气都是干燥的。 他们的衣裳,因为奔行此处,渐渐竟干了。 山太高了,她冷冷转头四顾,发觉前方不远,就是一道逼仄的窄道。像极了她今日难产的地方,前后上下都不能通行,只能从那个急转的山坳通过。 偏生,那山道上方就悬着一块巨大的山石,你不知道它悬在那里已经多久,却一定知道它坚固如铁,不会滚落下来。 逼仄的山道,急转的山坳,只要守住那里,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至少,能拖延一个时辰。按照七爷的说话,还有三里地便是 老熊岭,那么穿过山坳,就不远了。 她双眸定定,桓家人会活的吧? 但若是她也要抱着公子玄逃生,那么……这生便无处可逃了。 何况,公子玄已经死了。 她不想承认,可这样干燥的时候,他的身体却一点点冷了下去,除了死还能说明什么? 她低下头,眼泪早已流干,无尽的悲伤似乎也早已远去。余下的是空洞、麻木的、机械的动作。她想要挡住赵林以及赵林身后追来的人。 遥遥可见,锦公主已经带着人马扑上来了。 她飞快地向那凸出的悬空的巨石靠近,飞快地将公子玄放平在地上,她飞速地寻找枝丫,寻找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件。老天不负,此处竟果然有许多的枯枝败叶,许多的茅草枯藤。 她笑起来。 慌忙而飞快的将东西聚拢在公子玄周围,将逼仄的山道遮挡完了。 一切准备妥当,其实已经过了好一会儿。她心知七爷的功夫还可抵挡,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后悔方才为何要盛怒之下斩掉他的手臂。 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是定然不肯了。 她不过是想要推开他,不过是想要将他放在安全的地方。她以为斩断了他的手臂,他就可以彻底死心,与辛夷一道 傻愣在那里。 总会比她好,至少能保下命来。 来这里的时候,她就已经料到,活不成的。 胸中的悲苦无法诉说,只是高声道:“七爷,快走。不要阻挡他了,咱们快走……” 她知道他不会留下她偷生,所以打算哄骗他离开。王七爷果然回过头来,乍然一见便惊问,“你要干什么?” 她茫然摇头,“我想挡住他们,咱们快从这里走。” 王七爷却不傻,见她的布置,忽然问,“他们人呢?” 桓家人早就过去了,现在只差他和阿初离去,她便要守在这里,与赵林战个你死我亡。她的身体,她比谁都明白,活不成了。 既然是活不成,那便一把大火烧了自己和公子玄,为桓家人,为她的虞美人,留一条生路吧。 也许是她眼中的决然太重,王七爷竟然察觉了,倏地离了赵林的封锁,靠近了她周围。 “若兰,你要干什么,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我不准你干傻事。”他好像忘了,她刚刚才斩断了他的一只手臂。他怎么竟这样不记仇呢? “我不会死的,七爷你快过来,阿初……”她忙仰头,冲着远处正跟锦公主人**手的阿初道:”快,咱们快走。”又看七爷,生怕七 爷看出来她的伪装。 她根本没打算走。 七爷靠近,剑眉星目已然灰败,似乎也已经在强撑了。不过,她却知道他只要能过了这道山坳,就能活着回去千舟水寨。自此江湖畅行,不知多么惬意潇洒。 便是阿初,有着那样的本事,活命总不会差吧。 阿初也靠拢过来,只不过一眼就看出她想要纵火挡住赵林。阿初一愣,“夫人……” 她抬起眼帘,正要回答,却只能看见阿初锋利剑刃,直入王七爷后背。那长剑毫无阻碍地直入肌骨,眨眼间就穿了个对穿,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愣住了。 不仅是她,就是王七爷也愣住了。 比肩作战这许久,若是想要杀人下手,哪里等得此时?怎么阿初竟会在这个时候拔剑相向? 王七爷目光一凝,分水刺照着阿初的面门就去,“砰”的一声将阿初甩飞一丈开外。 满面鲜血,眼睛被穿了一大巨大的窟窿,阿初却还活着。她也不敢再靠近,只是捂着鲜血淋漓的眼睛,道:“剑上被我淬了毒,王七爷,你活不成了……” 她的嗓音冰冷,好像早料到了此刻的结局一般。可沐倾城完全懵了。 王七爷拧着眉头,双指如铁钳,钉钉两声便将胸 前和后背的剑刃捏断。但,体内的残剑,却不敢取出来。 他压着呼吸,道:“若兰,你看,我也活不成了。所以,你快走吧。” 他低着嗓音,已经没有力气管顾赵林,赵林的人马也终于压了上来。他却仍旧镇定,“阿初一定是锦公主派来的奸细,她之所以不敢早早偷袭我,是因为知道偷袭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她偷袭我,才能保住性命。” 阿初可以徒手杀死一只豹子,对带有危险的活物,有着天生的判断力。所以,被王七爷废掉一只眼睛,竟然并不痛呼更不惊慌。 远处,阿初退到了赵林身后,退向了锦公主追击的方向,捂着眼睛一言不发。她没有多废话,王七爷猜中了她的心思。 沐倾城紧紧盯着王七爷,盯着他胸口渗出的鲜血,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七爷我……我……” 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今时今日,落得这样惨败,要怪她有眼无珠,不识人心吗? 是啊……她可不就是自以为是,傻到了极点。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王七爷,还未伸出去,耳畔便炸开了雷声。 “轰……”是震天雷。 刘裕仿造她的图纸,造出来的震天雷。 第599章 火焚 她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飞扑出去。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浑身的衣裳已经褴褛。 七爷亦是浑身鲜血,少了一只胳膊,心口还插着一截残剑。 他们都不是火器的对手。 赵林冲上来,想要将她一把褥住,却被王七爷挡开了。她抬起满是鲜血的脸,瞧着王七爷苍白的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炸开的震天雷,引燃了她阻挡在山坳处的柴草,很快就席卷了公子玄的衣裳,很快就将公子玄包裹其中。她本是正愁着如何将大火点燃,现下倒好,老天爷在此刻还是如她所愿了。 该笑吗? 可为什么她的眼泪却这样多。 “抓住她,不能让她死了。”赵林高声呵斥。 然而,即便是王七爷受了重伤,快要死掉,他也不是王七爷的对手。 也难怪,刘裕和锦公主都想要拉拢他,挖走他。当日他为虞美人,来去自由、不供差遣,锦公主却都放任自流了。 七爷是江上的游龙,是难得的人才,却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个人。 沐倾城笑了,笑容上全都是泪水。 “对不起了……”她张了张口,回头瞧一眼漫天的大火,瞧着火光中公子玄直挺挺的尸体,终是伸出双手,艰难的爬了过去。 一寸一寸,爬向了那漫天 的大火。 巨石高悬,山坳逼仄,大火漫天,再也不能进入寸步。桓家人和残余的虞美人,安全了。她眸光中盈起一丝笑意,赤着一双手,爬向了大火之中,终于淹没在火海。 锦公主从山道下上来,手中的宝剑倒提着,入目便是滔天的大火。 大火阻挡了追兵的步伐,使他们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所有的人都站在大火之外,所有的人脸上都写着恨意。她早有交待,要抓住公子玄和沐倾城的大活人。 而今,大活人没抓住,连个尸首也不能留存。 她冷冷抬起眼帘,隐约见大火中一双人影,那娇弱些的身躯,岿然不动,任由大火蔓延全身。 那是沐倾城。 十里不同天,此处接近老熊岭,竟然艳阳高照,不含一点儿雨星儿。 她冷冷一笑,见赵林领着众人举着弓弩正对着大火前的男人。 王七爷面如死灰,灰白的衣裳亦是满布鲜血和灰尘。他素来喜欢穿着灰衣,临到此刻却没有了灰衣的风采。 阿初站在包围圈的外面,脸颊上满是血迹,阿若正为她包扎。 “射……”赵林一声令下,数十把弓弩齐刷刷射出,直中王七爷身骨。 她还没来得及多言半个字,就只看到他如刺猬一般,直挺挺站定。他没有倒下,双手凌 空抓了弩箭,嗖的一声还射回来。 赵林登时挨了一箭,身畔几人也被弩箭射中,倒下一片。 不过是一双手,竟也可以这般锋利灵动。若能为她所用,是否早就没了今日之事。 他傲然站在那里,目光直视,仿佛正看着她,又仿佛不是。无人敢上前,箭雨如蝗射去,将那个人穿成了刺球。 他仍旧没有倒下。 他身后是漫天的火海,沐倾城公子玄陷于大火之中。 桓家人是追不上了,残余的虞美人终将消散。没了沐倾城,他们还能起事吗? 她眸光一闪,轻轻走上前去。 众人见了是她,慌忙施礼。赵林转头,匆匆抱拳,“公主,末将有罪……” 她摆摆手,笑了笑,“你有什么有罪?只要仇敌授首,你就是合格的将领。” 赵林见她不怪罪,登时松了一口气。脸上渐渐就有了一丝笑容。 不管怎么样,沐倾城和公子玄已经死了。他们的劲敌死了,连带着王七爷也死了。这下子,虞美人终于尽归她手。因为不在她手上的,早已经在这一次的清理门户中毁掉了。 大火犹在漫天,不知道要烧到什么时候。 她的人马不可能在此久侯,她扫了一眼赵林,“你先带着人撤走吧。这里交给我了。” 她是 主帅,当然不存在抢功劳的说法,赵林忙应下,心情倒是不错。长途跋涉,设局杀人,谁也没有那么好的功夫,可以日日夜夜不辞辛劳。 便是等公子玄入瓮,就花费几日,这几日赵林都不能好好的歇息。有她接手,他忙领兵下山去。 她便带着她的下属,站在了大火之外。 众人一时沉静,站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虞美人。而对面山坳上的大火,正烧着虞美人一个厉害的守首领,正站着一个虞美人更厉害的首领。 大家心中约莫都有了恍惚的感叹,只是碍着她的面,不好直言。 阿若道:“公主,阿初的伤势很重,我们需要下山去。”她们需要军医,需要一流的药材。 她点点头,亲自走到了阿初跟前,去瞧那只被废掉的眼睛。 触目惊心,可阿初面不改色。这不该是一个五岁孩子拥有的神态,她的心底竟略略发憷。 “你的眼睛……”她的声音低沉,那一丝难以名状的感觉被她刻意压着。 阿初恭敬低头,冲她行了一个抚胸礼,“奴的眼睛没事,公主不用担心。” 她点点头,“多亏有你,否则今日定不能双全。王七爷是肯定能想带走沐倾城的。” 阿初愈发低垂了头,并不多言。 做一个卧底,却做了这 么久,也不知道阿初小小年纪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她微微一笑,道:“下山之后好好养着,你和你姐姐都先修整一下吧。” “喏。”两个女奴,并未多问,也不曾分辨,任凭了她的安排。分明是大功劳一件,她却半个字的奖赏也没有提出。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在她这里,是这样的吗? 她眸光冷清,定定地瞧着阿初和阿若。但见姐妹二人神色如常,依旧十分恭谨。 她不由得有些好笑,暗骂自己一声多疑,道:“而今,也没有正式封赏,不便给你们什么。先领着兵部侍郎的职务,在山阴城养伤吧。” 养好了伤势,最少也是一个兵部侍郎,不算苟待了。 阿初和阿若垂首应下,神色如常,竟也没有万分的欢喜。就好像刚才,她们没有万分的失望一样。 她的心便放下来。 阿初阿若退走,朱槿和关三爷靠拢上前。 这山深处,便只剩下原班人马。从北国走过来的虞美人。 她眸光闪了闪,瞧着大火中哔啵作响的尸体,忽然浮起悲凉。 忽然,就想起了十年前,那个赤足脱簪的姑娘。那份心是真的,赤足也是真的,脱簪也是真的。其实,她待沐倾城的心一直都是真的。 第600章 再不重逢 北国时,沐倾城是她最得力的下属。 她们曾是无话不谈的闺蜜,甚至……谢琰和她恋爱,沐倾城也是知晓的。 沐倾城唯一不知晓的,便是求亲的公子玄。因为那个求亲实在是太政治,她都懒得告诉沐倾城。 谁知道,竟成了她们日后的劫难。 朱槿道:“公主,咱们等到什么时候?” 火烧尸体,好歹也要几个时辰。若是诚心一些,则要烧个对日,否则是烧不化的。 她冷冷瞧着大火,叹息道:“加些柴火吧,否则烧不化。” 分明,大火中的人和他们是仇敌,分明,他们方才还穷追不舍恨不得杀了人家泄愤。现下,却开始四处寻找柴火。并且,不止一个人。 最先去找柴火的人,是她。 其次是朱槿,后来是关三爷,后来是月姬,再后来是他们的下属们。 每个人都不说话,却认认真真的寻找柴火,然后轻轻地放到了大火之中。 火光漫天,愈发的熊熊燃烧了。 这一回,沐倾城是铁定能烧化了。 众人站在外围,瞧着王七爷直挺挺刺球一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她走到七爷跟前,见他目光直视,死不瞑目,黯然一叹。果然是英雄人物,江上游龙,到死还要为沐倾城保驾护航。 他们惧怕他,所以不敢上前,自然也就折辱不了沐倾城的尸首。 他想的真是太远了。 她垂下眼眸道:“为七爷收尸吧。” 下属应 下,忙去摘那弩箭。她眼皮一跳,“不必了,直接拿一只大棺樽将他收了。便是死,也竖着埋,教他傲然于天地。” “喏。”下属应下。 她呼出一口气,转头,却见刘裕不知道何时从山下上来了。 他穿着漆黑的战甲,面容冷清,手中提着漆黑的油纸伞,一步步走到了她身旁。 他的神色冷清,眼中也并没有胜利的喜悦。与她,竟是如出一辙。原本以为,杀了沐倾城和公子玄,他们能够欢喜。谁知道看到这一场滔天大火,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错了吗? 当日起兵,他们唤了公子玄与沐倾城同行。两方军马遥遥呼应,一路杀入健康府。后来,他们屡战屡败,不如公子玄的呼声高,便推举了公子玄做丞相。而刘裕,只做了一个太守。 但,人心都是不知足的。且,人心都是多疑的。双方相互猜忌,相互忌惮,最终成了这般结局。 如今再想,往事历历在目。 亲密也好,生疏也罢,都成了过往云烟。 今,他们还站在这里,公子玄和沐倾城却已要做一抷黄土。 二人默默地站着,刘裕道:“要烧到明日吧?” 她点点头,“咱们守着就是。” 刘裕点了点头,想起九峰寨上,明如珠玉的美人和那个令人闻之动容的名字。 一男一女,双双拜访九峰寨,令地他小小寨子蓬荜生辉。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锦公主的身份,却猜测到心上人来 历不浅。可他并不畏惧,他觉得他足可以应付天下间任何的大事。 除却生死无大事,可不是吗? 他转过脸,瞧着身旁站着的娇妻,想起一路行来的种种,轻轻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愣,只觉得冰冷的手有了温热的力度,转头正投进刘裕温和的目光里,她勾唇一笑。 刘裕轻声道:“丫头,此生我必不负你。”像是郑重地承诺下,他的神情格外的严肃。 她便点点头,“好。” 终于,拨开了经年的乌云,将二人的心拉近。 这一夜,她和刘裕都住在山上。两个人搭了行军帐篷,生着篝火取暖,也守着沐倾城和公子玄的尸骨。尸骨犹在燃烧着,已然看不清人形了。 这样的火烧,有些类似于宗教寺庙的火葬。但却并不被寻常百姓接受。寻常人,只会以为这样的燃烧便是挫骨扬灰,根本不是正统的安葬方法。 天明了。 燃烧的大火渐渐熄灭,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朱槿和关三爷当先前去查看尸骨,回来禀报道:“公主,沐倾城和公子玄的尸骨已经烧化了。属下准备了棺樽,可是要将他们合葬?” 她点点头,却不肯由着朱槿和关三爷去收捡尸骨,而是亲自拿着骨灰坛,走向了漆黑的灰烬。刘裕跟在她身旁,她微微停顿了步伐,笑道,“阿裕,你就在此处等候吧。” 沐倾城是虞美人,是她曾经的下属,她希望亲自为沐倾城收拢骸骨。 刘裕适宜的站定 ,不再多言。 她便一个人,捧着骨灰坛,一步步走向了巨石之下。 悬崖陡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两个人的尸骨,就躺在一团灰烬中。头骨、臂骨、腿骨……清晰可辨,却并非漆黑,而是雪白。她的心异常平静,竟没有半点恨意。 不管是沐倾城还是公子玄,对她也没有恨意吗? 她不知道。可站在此处,手捧着骨灰坛,脚下是他们的燃烧后的骸骨,可她真的没有一丝波澜。好像,昨日绝境自.焚之人,对她连那么一丝丝的流连都没有,早已随风飞去了。 她怔了怔,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念头,就那么闪电般抓不住了。 她怔忪了,抬起头,遥遥望着碧空如洗的天,遥望着苍茫的深山老岭,遥望着雾霭沉沉的悬崖下,看不清的林深和人家。 四周寂静,却又不是死寂。该有的鸟叫虫鸣,一丝不少。却又因为山太深,悬崖太高,峭壁上的山泉飞流,根本听不清了。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一切,视线尽头的盘山路,雪白的像是情人腰上的丝带,纤尘不染。那些雾霭中,仿佛都是沐倾城的笑,又仿佛都是沐倾城珠玉般的颜色。 她想要张口说点什么,只觉得一股子寒风刮来,轻巧一卷,便将她鬓角的一朵小巧珠花卷走了。 寒风,卷着珠花儿打着旋儿,顺着悬崖峭壁,遥遥飞升。她才看清,那多花儿白净的颜色,小巧的模样,正是一支兰 。 沐倾城,小字若兰,北国帝都人。 “若兰……”她迟疑**一声,心中的什么东西一空,好像儿子的仇恨,谢琰的仇恨,都不那么强烈了。 此生,她们再也不会相聚。 来生,则再也不会重逢。 十年闺蜜,一朝生死,一为生人,一为香魂。 手中的骨灰坛“砰”的一声跌落,摔成了碎片。她一怔,见脚下粉末雪白,被寒风一卷,漫天飞扬。 她知道,沐倾城这是与她恩断义绝了。 第122章 离开九龙山,谢石的墓地已经被毁。刘裕对世族大家天生便有反感,只因谢琰安歇此处,这才没有将此地夷为平地。但,墓地的风水被破坏。九龙吸水,九龙升天的格局已然没了。 谢家是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 锦公主亲手收拢了公子玄和沐倾城的骸骨,将他们夫妻的骨灰装入棺樽中。吩咐人,将棺樽送往荆州府安葬。 这必定会是沐倾城和公子玄的选择。所以,她照办了。至于王七爷的尸骨,则未曾与沐倾城同行。人家夫妻二人合葬一地,总不能教你守在墓碑之前,做个看守? 私心里,锦公主一直爱才,也舍不得这样委屈了七爷。索性,沐倾城从未爱慕过七爷,那么只将七爷的尸骨送回去千舟水寨便是。 王七爷是岷江的霸主,是千舟关的王,回去不夜楼安歇,倒是最好的选择。 而她和刘裕,也收整了部队,共计十五万人,往建康府去。 第601章 出岔子 离开九龙山,谢石的墓地已经被毁。刘裕对世族大家天生便有反感,只因谢琰安歇此处,这才没有将此地夷为平地。但,墓地的风水被破坏。九龙吸水,九龙升天的格局已然没了。 谢家是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 锦公主亲手收拢了公子玄和沐倾城的骸骨,将他们夫妻的骨灰装入棺樽中。吩咐人,将棺樽送往荆州府安葬。 这必定会是沐倾城和公子玄的选择。所以,她照办了。至于王七爷的尸骨,则未曾与沐倾城同行。 人家夫妻二人合葬一地,总不能教你守在墓碑之前,做个看守?私心里,锦公主一直爱才,也舍不得这样委屈了七爷。索性沐倾城从未爱慕过七爷,那么只将七爷的尸骨送回去千舟水寨便是。 王七爷是岷江的霸主,是千舟关的王,回去不夜楼安歇,倒是最好的选择。 而她和刘裕,也收整了部队,共计十五万人,往建康府去。 从山阴城过,照例是要见知府大人的,但刘裕和锦公主根本未曾去见,便早有了知府大人的心腹下属,抬轿子来请人。 锦公主虽是女人,却是个马上的将军,哪里会去坐他的轿子。当下,只和刘裕二人策马飞奔,直入知府衙门。 衙门口早有捕快接迎,人人神 色沉默,面容恭敬。按住腰刀的手看上去威严,实则皆在微微颤抖。 刘裕不愿为难谁人,匆匆见了知府大人,即刻出城。十五万兵马就在城门口,骇得城中百姓胆战心惊,连觉也睡不好。 想当初,他们夫妻二人过荆州府,吓得荆州抚台亲自出城迎接,骇得荆州百姓夜不梦寐。此事早已传遍了南朝天下。 这天下,谁又不惧怕他们? 可惜,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似刘裕此等状况,当真是一步登天。谁人还敢说个什么? 从山阴出来,二人领兵一路北上。一路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地方官员,都被人像大爷似得供着,生怕惹怒了他二人。好吃好喝的走了一路,十五万兵马生生走出点御林军的味道。 但走着走着,竟也有些不对味来。 建康府那边一直没来捷报。 公子玄亲自出征,城中空虚,刘裕早派了人前去拿下。刘珊珊、刘浩轩都在建康府作战,但现在那头却没任何的消息来报。 刘裕和锦公主皆是迟疑,十五万兵马要带回建康府,非是一日两日可以到达。最后,锦公主又派朱槿和关三爷带着少量轻骑兵赶回建康府支援。 如此,又走了七八日,消息总算是回来。 公子玄出城,城中的确没 有坐镇之人。但南朝的大臣们,一个人不少,都在的。这群人眼瞧着刘裕和锦公主,在九龙山歼灭了公子玄和沐倾城,立时像是长了脑袋的苍蝇。 忽然就有了主意和方向。 他们竟然又把德宗皇帝从冷宫里请出来了。 原本,公子玄迟迟未曾称帝,只是将傻子皇帝囚禁起来。本是指着杀了刘裕和锦公主,再领着沐倾城称帝坐江山。那时,再给德宗皇帝寻个借口,让人死了。众人也没得说。 后来,公子玄没来得及登基称帝,倒是也没杀了德宗皇帝。 如今,刘裕领兵,锦公主回归,也不知道是哪个朝臣的意思,竟是将德宗皇帝放出来,扶持上了皇帝的宝座,日日里早朝议政,也不知道议得个什么。总之,是吩咐兵部尚书送来圣旨,静候刘裕和锦公主回城封赏。 好一道佳音。 听得刘裕和锦公主都傻眼了。 偏生,朱槿等人在建康府外,群龙无首,也做不得什么主意。何况,这圣旨来之前也并没任何的消息。当下里,刘裕和锦公主只能佯装胜利回城,且看这群烂透了心的朝臣,拉着一个傻子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大军终于开进建康府地界。 当然,十五万兵马是没能进城的。群龙无首的朝臣,好像 一夜之间就有了领头人,将整个建康府守卫的十分严密。这实在令人有些诧异。 锦公主岂是蠢笨的人,当即派遣下属秘密查探城中情况。她人还在城门口,关三爷的消息就已经送上来。 傻子皇帝还是那个傻子皇帝,唯一改变的只是如今站在朝阳殿上的几个朝臣。公子玄和沐倾城宠幸之人早已换了下来,如今得势的几人都是从前不起眼的下层。 粗略看去,谄媚之人的多余干吏。 比如陆问,比如程峰。 陆问和程峰二人,说来说去,实则并非什么大官儿。二人都是建康府大家之后。要说有多大,实则也不算大。否则早被刘裕清理。 正是因为他们身处的家族,并非建康府一等一的家族,也因为他们二人,也不是一等一的干吏。所以,正好躲过了公子玄和刘裕两虎相争的时期。 如今公子玄亡了,公子玄宠幸的文臣也下去了,只剩下这么两个说文不文,说武不武的年轻臣子。 陆问惯常喜欢风花雪月,又最擅长调教歌舞姬女,专程培养了二三十个品貌风流的姬女,献入豹园,得了傻子皇帝欢心。 至于程峰,听闻最喜欢看戏听曲,且擅长唱两曲。声线又是出奇的好,比那姬女戏子还要胜上三分。跟那陆问 混在一起,正得傻子皇帝欢心。 二月的风凄寒,锦公主锦帽貂裘站在城门口的门洞里,听着关三爷一一叙说出来的消息,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以她对傻子皇帝的了解,宠幸哪个下属,还真就不是靠着本事,而是看此人是否有趣。无疑,陆问和程峰都是有趣之人。 “三爷。”她微微勾唇。 关三爷忙躬身,“公主。”他心口的伤势好了七七八八,但容色看上去还有些灰白。或许,要过了这个冬天才能彻底好起来。 锦公主笑了笑,“派人去陆家和程家查看清楚,确保这二人真的只是不入流的邀宠。” 关三爷点点头,“喏。” 要说到邀宠,她锦公主的手段自然比两个男人高。重新拉拢傻子皇帝,不过是一二月的事情。但她现在,还真不想做邀宠的事情。因她真的是太累了。 城门洞开。 雪亮的佩刀刷的一声抽出刀鞘,所有的侍卫列队退开一步。 门内,热浪滚滚而来,险些惊了身下的***。 中央大街上人潮如织,全都是列队欢迎的人。好像那公子玄才是恶贯满盈的匪首,如今城中的安稳,全赖锦公主和刘裕大功,若不是他们夫妻,百姓就要水深火热似得。 锦公主眸光一闪。 第602章 真傻假傻 策马站在她身侧的刘裕,亦是面容冷然。 入眼处,夹道欢迎的百姓,铺满香花的青石板街道,那一张张热切的脸和一幕幕闹哄哄的喧嚣,登时将所有人的阴霾扫去。 关三爷、朱槿、月姬、阿初、阿若、赵林、刘浩轩、刘珊珊……骑在战马之上的所有人,面对如此大的阵仗,阴沉沉的脸上都渐渐缓和了下来。 队伍之前,傻子皇帝最宠幸的阉人高公公笑嘻嘻站在那里,尖声道:“皇上有旨,迎刘太守、锦公主觐见。” 满地香花中,只有公主才能乘坐的玉辇,安静的等候在那里。 锦公主勾唇一笑,抬眼看去,长街辽远,百姓如龙,一眼望不到头。她下了***,提步上了玉辇,黄金珠帘垂落,挡住了她牡丹花一般的容颜。 刘裕策马跟随,面上不不悲不喜。 赵林等人策马跟上来,追随在玉辇和刘裕之后。 长街上,车马迤逦,锦公主和刘裕的下属和亲卫们静默地跟在身后,高公公带来的太监们,低着头跟在更后头,所有的人马终被淹没在喧嚣的人海中。 入宫,宫门禁卫森严。 有条不紊的样子,好像他们根本不是出去战斗了经年,而是他们才奉命从哪里调回,正 准备迎接天子的召见。 何时,陆问和程峰两个名义上的武将,竟有了这样掌管江山的魄力? 当初他们和公子玄打仗的时候,此二人身在何处? 锦公主坐着玉辇,听得耳畔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听得宫中安静地风吹巷道声,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陆问和程峰的问题。 然后,终于就进了朝阳殿。 文武朝臣都在。 许多的新面孔。很多人她都不认识,或许这些人甚至也不认得她。 不仅是她,刘裕也不认识这些人。大约,这些人中还真有很多并不认识刘裕。 因为他们都太年轻,也太新。就那么看过去一眼,似乎就能看出他们胸腹中的墨水和文章。 高公公欢天喜地地宣布二人的到来,文武朝臣好像是被人拉了线的木偶,忽然咧开嘴欢天喜地起来。傻子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笑嘻嘻下了台阶,扑向锦公主。 人还没走近,却是哭丧起脸来,“锦儿,你可算是赢了……你不知道朕被关在冷宫里,究竟是过得什么日子啊……”说着说着,竟傻兮兮哭起来。 大约是真的傻了,连这么个哭相也是难看的要死,憨憨的模样,也不怕被其他朝臣取笑。 锦公主没料到他见面 就开哭,只好出声安慰,“这……” 话音还没出口,傻子皇帝已经扑向了刘裕,“刘太守……亏得你啊,果真是朕的好妹夫……” 讲真,那模样任谁看去,都会以为他们是天生的亲兄妹,亲厚的大舅哥和妹夫关系。实则呢?不过是一个便宜的大舅哥,一个便宜的公主妹妹。 这身份,还是当初潘梦鸾作假来的。后来潘梦鸾自尽身亡,险些牵扯锦公主,也不知道傻子皇帝是不是真傻,竟跟锦公主到了此等亲密的地步。 满朝文武躬身恭喜,恭喜驸马爷和公主,恭喜皇帝有这样亲厚的二个亲人。 满堂的其乐融融,满堂的深厚亲情,便是想要翻脸,又如何去翻脸? 刘裕还没开口,傻子皇帝忽然转悲为喜,扬声道:“开宴开宴,朕要与驸马爷和公主好好庆祝庆祝,秉烛夜谈,不醉不归。” 朝臣躬身,高公公尖声道:“摆驾……” 回城的第一日,傻子皇帝大宴兵马,连没能进城的十五万人都得到了美酒佳肴的赏赐。锦公主再三再四辞酒,也被傻子皇帝灌下许多。那刘裕,更是彻底醉了。 二人也没出皇宫,就在宫中住下。 傻子皇帝亲自吩咐人伺候二个亲人,他自己醉的五 迷三道,还不忘吩咐小卓子去照顾锦公主,生怕有了一丝怠慢。 他从前对锦公主便是极好,极为偏袒。这种关系,满朝文武都是知道的。仿佛傻子皇帝的脑袋,其实就长在锦公主头上。谁还那么不开眼,敢跟锦公主和刘裕作对。 这一夜,朱槿、赵林等人也是大醉。想要一剑杀了傻子皇帝的念头只能深深隐藏下来,不敢表露一丝一点儿。 酒宴满布的宫殿外,御林军森严地戒备,长枪林立,甲胄威武,说是保护他们的安全,不如说是与他们坐镇对峙。 这脸,是不能撕破下来了。 朱槿几人满面**地站在窗下,听得酒宴上百官纵情饮乐的声音,微微一叹。 赵林道:“看来,咱们又要从长计议了。” 月姬一笑,“你说皇帝真的傻吗?” 关三爷阴仄仄站在黑暗的门后,嗤一声,“真真假假谁能分清。人家说大智若愚,傻人有傻福,未尝不就是如此。” 刘浩轩恨恨握着拳头,“什么傻人有傻福,咱们总要找机会杀了此人,名正言顺的坐江山。” 刘珊珊点点头,“那些当官的,除了唱戏就是谄媚,个个都是纸扎的人儿,哪里能和师哥比?师哥要想当皇帝,他们都得趴下 来欢迎。” 众人都点头,各自散去。 接连三日,傻子皇帝日日邀请锦公主和刘裕喝酒。还没等二人不耐烦,傻子皇帝已经先下了圣旨,封赏所有人。 锦公主和刘裕已经回了公主府住下,城外的十五万人还未安顿下来。但显然,他们并不愿意将兵马散去。傻子皇帝现下封赏众人,正好等封赏之后,再做决定。 刘裕被册封为一字并肩王,锦公主被册封为镇国公主。两个人的身份都到了登峰造极,再也不能更进一步。 赵林被册封为骁勇将军,刘浩轩被册封为骠骑将军,连关三爷、朱槿、月姬、阿初阿若都得了官职。虽然官职不大,却好歹也算是入了仕途。只有刘珊珊,面对皇帝的官衔赏赐不肯受封,但也得了许多的金银财宝,江湖势力忽然壮大。 如此,朝堂之上除了傻子皇帝几个谄媚的下属,真正有势力的人全都是锦公主和刘裕的人。 这天下,虽是傻子皇帝坐,可刘裕显然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而且,黑白两道都将成他囊中之物。 朝阳殿上,傻子皇帝穿着宽松的龙袍,实在不像是一个皇帝,倒像是一个唱戏的丑角。他笑眯眯站在龙椅前,问,“妹夫对于朕的赏赐可还满意啊?” 第603章 镇国公主 南朝除却开国之时,有那么几个异性王爷,到如此,刘裕还是头一份。得了这个赏赐,按理是该满意了。刘裕抬起头,瞧着傻子皇帝白皙的面庞,憨厚的脸色,蹙眉低头,“臣……很满意。” 不然如何?真要跟傻子皇帝干起来,百姓也要陷入水火。刘浩轩和刘珊珊说得对,寻个时机杀了傻子皇帝,比兵戎相见来得踏实。 刘裕的头垂得更加低了一些,“臣……谢皇上隆恩浩荡。” 傻子皇帝再转头看锦公主,“锦儿以为如何?” 锦公主勾唇一笑,温婉如昨,“臣妹谢皇帝哥哥隆恩浩荡。” 一家亲的局面羡煞旁人,陆问和程峰站在一旁,怎么看也有些酸溜溜的神色。锦公主淡淡投过去一眼,瞧见他们二人脸上的失落,微微一笑。 一笑之后,陆问和程峰齐齐转过头去,仿佛从未看见过她的笑容。 其实……他们不是早就相识的吗? 锦公主再看陆问,果然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隐藏的担忧。她忽然就想起了广陵城中的秦妈妈和归香苑,还有那脂粉飘香的烟柳街、碧波湖。 陆问的脸垂得更低了。似乎,藏着一丝胆怯。 呵…… 锦公主冷笑一声,不再多看他们一眼。 反倒是身后的刘浩轩等人,目光始终锁在程峰陆问的身上。阵营,竟这样轻易地划分开来。 城外十五万人马,照旧得了赏赐。许多人升职加官,许多人得了金银赏赐,甚至还得了几日的假期。十五万人来自南朝各地,几日的休假并不能抵挡什么事儿。不过是要先回去驻地,才能正式休假。 傻子皇帝微微向前倾着身子,问,“要不然,就先把这些兵马散了下去。总归这天下是不会再打仗了,你们二人也该好好歇歇。” 傻子皇帝并没有收回他们的兵权,也没说要把人马如何,只说先将人马散回驻地。 可如此,锦公主和刘裕还剩下多少人?天子脚下,拥兵三千以上,就算是谋逆。即便是一字并肩王,也不可以有那样多的私军。 十五万人散去,这朝堂上谁还能保得他们? 傻子皇帝仍旧笑着,“南营和北营的人还是归在你们名下,有你们管着兵马,朕最放心。” 南营北营就是三万人。锦公主身为镇国公主,可有三千兵马,刘裕身为一字并肩王,可有三千兵马。如此,就是三万六千人。 整个御林军,也只二万人。 他们竟比傻子皇帝还多了一万六千人。何况,锦公主还有私军虞美人 ,战后散在建康府中,也有足足一万人。四万六千人,对傻子皇帝二万御林军。 若是再说什么,便有些过了。 锦公主勾唇一笑,“一切听从皇帝哥哥的吩咐。” 兵权,傻子皇帝还是没有收回,甚至兵符都依旧留在刘裕手上。满堂文武看刘裕和锦公主的眼神,登时变了味道。忽然之间,竟有些谄媚起来。 陆问和程峰重新看过来,神色间颇为尴尬。 锦公主只当做没看见。 傻子皇帝吩咐下一切政务,懒散地穿了大袖的龙袍要走。有个武官忽然出班说要报告某项军务。傻子皇帝摆摆手,万分不耐烦,“有什么事儿先问裕王,朕没心思。”说着话,招了陆问和程峰,要去豹园看戏。 如今是不大看豹子老虎吃人的戏码,倒是迷恋上了陆问调教出来的姬女。听说傻子皇帝成日在豹园玩耍,穿着戏服走来走去,跟程峰唱同台。程峰唱小生,他唱花旦,总能得陆问喝彩一声。 锦公主瞧着傻子皇帝的背影,瞧着陆问笑着迎上去,眸光不禁暗淡下来。 就这么个傻子,如今看到的宫闱严谨,只怕也只是表面上的严谨。这群人,明里暗里掀不起风浪,倒是将他们高高捧起。这么一捧起来,却教人 有些为难。 二人往朝阳殿外走,许多的朝臣迎上来打招呼,说的话不外乎是恭喜巴结之声。阿谀奉承、极尽谄媚,恨不得奔到府上端茶送水,方能表的一分真心。 二人也并不怎么应付这些人,神色淡淡的离开,并不跟任何人亲近。朝臣的脸色也不敢变化一丝,目送了他们二人离开这才开始议论,渐渐便分了阵营。 有人拥护锦公主,有人拥护傻子皇帝,有人不肯站队自成一流,还有人正在观望。 但不管怎样,却不敢在锦公主面前表露一丝的不满。 看傻子皇帝的态度,谁又敢得罪了强者。 城外的十五万人终是散了,跟随各自的将领回归驻地。这些首领都是刘裕的人,只要兵权在刘裕手上,一呼百应不在话下。 南营和北营还在,私军还在,二人安顿下各自兵马,又巡视了北营和南营,最后才回到公主府。 刘裕成了一字并肩王,傻子皇帝对他另有王府安置。不过修建装饰也需要时间,暂时并不能入住。他们本就是夫妻,住在公主府也没什么不可。 两人回去,当即拉了下属一起开会。 朱槿等人坐了满满一屋子,如今来看他们的队伍是越来越壮大。众人各有官职,也都在 建康府附近,不必跟着大部队离开。如此一瞧,傻子皇帝对他们的安置,当是十分的妥帖和照顾的。 赵林道:“大哥,咱们现在都做了官儿,是不是也该修养一段时间了,哈哈哈……” 生了这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阿若、月姬点头,脸上也有一些笑意。关三爷没什么神色,刘浩轩一脸不忿,“大哥是要当皇帝的人,这回被傻子皇帝这么将军,算个什么事儿?” 他愤懑地坐在下首,满脸的不情愿。 朱槿道:“正是,驸马是要做皇帝的人,公主是要做皇后的人,就算傻子皇帝肯给一字并肩王当,肯给什么镇国公主当,咱们也不要。” 刘珊珊是江湖人士,天下大定,本是该离去。此刻听刘浩轩和朱槿说话,却点头,“师哥和嫂嫂要做皇帝皇后,浣风楼一定听从调遣。这次跟公子玄作战,咱们浣风楼在江湖上的地位又上升了很多。若真是打起来,别说浣风楼听命,我一定能拉上其他江湖门派,全力相帮。” 锦公主眸光冷清,听得众人说话并不言语。刘裕颔首,“此事先搁置几日,终归我和锦儿的伤势也还没好,你们几个也是疲累不堪。打了这么久的仗,休息一段时间,未尝不可。” 赵林深以为然。 第604章 你信我吧 其他人听得也点点头,打仗打得太久,难得能放松一下。而且,目前来看傻子皇帝也不能威胁他们什么。众人达成一致,决定一面歇息,一面收拢建康府势力。 朱槿、关三爷、月姬等人负责归拢虞美人,安顿下此前一直跟着他们打仗的,招拢回来愿意继续跟随他们的。一番忙碌,也需要花费好些时日。 刘浩轩、刘珊珊等人,先带兄弟们回去浣风楼,一面整顿安抚,一面拉拢江湖势力。刘珊珊和刘浩轩的功名,如今都是响当当的,自然能收服许多人。 赵林便跟着刘裕整顿南营北营,又派人联系撤走各地的将领,打通往各地送消息的通道。虽说虞美人有关三爷的消息,但通道始终也并不够的。 那一头,锦公主带了阿若阿初往千舟水寨,准备收服千舟水寨的势力。 岷江水系庞大,一百零八道关卡上,都尊王七爷为王。他是江上的游龙,一只手便可在江上遮天。如今这游龙身死,群龙无首,正是锦公主插手的大好时机。何况,王七爷曾经的好兄弟而今的死敌薛瑞雪,正是锦公主的朋友。 有薛瑞雪的追云山庄帮忙,拿下千舟水寨很是容易。何况,还有浣风楼做后盾,又有其他江湖门派做同盟。 锦公主一路进入岷江,渐渐入了千舟水寨的范围。阿初阿若跟随在她左右,两个人的脸色都十分的沉静。 王七爷是阿初杀死的,为此阿初还被七爷废了一只眼睛。但她如此镇定,仿佛要去的地方不是千舟水寨,而是一个寻常游玩之地。 江上的风凄寒,雪花缓缓飘落下来,将整艘船都镀上了一层银白。锦公主在船中打盹儿,炉子上煮着新采的雪,泡着新鲜的茶叶。 薛瑞雪在船上另一间厢房中,似乎在抚琴。 琴声悠扬,缓缓传入茫茫江上。 阿若转头瞧着阿初染了雪花的帽兜,定定道:“妹妹,你长高了很多。” 不过才一年多时间,五岁的阿初已经到了她的肩头。从前那个娇弱不堪的小姑娘,忽然之间就成了独当一面的人物。尽管,此时的阿初也还不到七岁。 谁能想到七岁的小姑娘,可以混入沐倾城身边做奸细,成为沐倾城的心腹,甚至能杀死一个神话般的传说人物。 就算是被那个人废掉了一只眼睛,也不曾蹙眉片刻。 阿初道:“是啊,长高了一些。以前吃不饱饭,总是一个小小的个子。现在跟着公主,吃得好了,倒是抽了身量。”说完话,微微笑了笑。 废掉的那一只眼睛,她用一块黑色的步遮掩。单着一只眼睛,露着一张白皙精致的脸,却将浑身的杀气淋漓地表现了出来。虽然只有七岁,却有了生人勿近的气场。 阿若站在她身旁,竟也要输掉她一些。 两姐妹默默站了一会儿,风雪是愈发大了。阿初没有要进去躲避风雪的意思,帽兜上的白雪压得更深了。阿若定定瞧着江上,问,“这一次去千舟水寨,你怕吗?” 两姐妹都是纵横沙场的人物,见识了太多杀人的场面。随便去这天下的哪里,大概都不会害怕的。可此刻要去的地方是千舟水寨,便也有了担忧。 阿初淡淡一笑,不答反问,“姐姐,你怕吗?” 阿若摇摇头,“我不怕。我会保护你的。” 阿初伸出手,牵住了阿若的手,仰头道:“姐姐,你不用保护我,我可以保护自己。就算是我亲手杀了王七爷,此去千舟水寨我也是不怕的。” 阿初反握住她的手,瞧着她没说话。 阿初笑起来,单着的一只眼睛因为不长笑,突然一笑竟是说不出的明媚动人。那种独特的美,似乎跟阿若的气息完全不同。 阿若目光一闪,就听得阿初道:“只要我们跟着驸马,就一定会活到最 后,所以我一点不害怕。便是我杀了王七爷,也不会有碍。” 微微一顿,阿初靠近了一些,“姐姐,你信我吧。” 忽然之间,阿若便想起了当日在豹园的场景。徒手杀死豹子已经是极限,可锦公主还要他们去杀了沐倾城。沐倾城那样的人,天上的明日一般,如何能谋害得了? 一开始她便反对。何况,沐倾城也在拉拢她们。 不管怎样想,当日的她们都应该接受沐倾城的招纳,而不是听从锦公主的吩咐。可惜,阿初毫无迟疑地选择了锦公主。不管沐倾城如何的耀眼,不管沐倾城如何的平易近人,阿初始终不曾动摇。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了此后的种种。 才有了她们姐妹二人成为沐倾城的心腹,却最终背叛了沐倾城,杀死了王七爷,成为锦公主身边得力之人。才有了朝堂上的封赏,才有了此时此刻锦衣玉食人上之人的境遇。 想起当日在豹园为奴,徒手与豹子搏斗,却还要姐妹相杀,只能活一人。想起当日,她们决定跟随锦公主,而不选择沐倾城的时候,阿初也是这样握住她的手,对她说“姐姐,你信我吧。” 阿若暗淡的笑脸渐渐有了生气,紧紧握住妹妹的手,“你说的,我总是 信的。”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阿初的笑容愈发的灿烂了。 大船进了千舟水寨地界,早有追云山庄的人跟随上来。锦公主坐在窗前,瞧着茫茫水域上追云山庄的大船们,不由得温柔一笑。 薛瑞雪坐在她对面饮茶,瞧见她面容上的笑容,冷淡道:“公主为何发笑?” 她转过眼,瞧着对面丰神如玉的青年,“有追云山庄相助,此去千舟水寨求仁得仁,我自然开心。” 薛瑞雪仍旧神态冷淡,拨了拨手中的浮茶,“是啊,王琦死了。千舟水寨群龙无首,公主此去必定顺利拿下,壮大虞美人势力。” 她眸光一闪,“薛公子此话何意,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薛瑞雪冷淡的脸上忽然浮起来一丝笑意,“千舟水寨一旦拿下,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千舟关上金银财宝、军事要地,正好掌控在公主手中。可不正是壮大了虞美人势力?” 她眸光轻颤,忽然琢磨出一点门道,“薛公子不是说,要取千舟水寨一半的产业吗?怎么到了此地,却好像对千舟水寨没有一点心思了?” 她乘坐的大船极大,这房中的空间也很大。各种摆设精致,船行的波动并不明显。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并没多余的丫鬟。 第605章 他是我的兄弟 本来,她来千舟水寨便是极为隐秘,根本不曾透露一点消息。 找上来薛瑞雪,只是想要多一分助力。 况且,建康府距离千舟水寨实在是太远了,她对千舟水寨也并不熟悉,更不了解,所以才需要借助薛少的势力。 可这会儿,薛少却神情冷淡的说这样话,不能不让人起疑。 薛少笑了。 二人的交集其实并不算多,秘密来往也没几次。只因为薛少是王七爷的敌人,所以就成了她的朋友。 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他们二人便是这样的朋友。 她眼皮一跳,隔着宽敞的茶几看着对面。自打二人相约来此,薛少就是一副冷淡的模样。那吊儿郎当的姿态,丰神如玉的面容,还有一身雪白的装扮,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似乎,坐在那里的人,不是追云山庄大少薛瑞雪,而是千舟水寨东主王七爷。 的确,江湖上人人知道,千舟水寨和追云山庄是关系最好的门派。王七爷和薛少是关系最铁的兄弟,穿一条裤子的生死兄弟。 可他们早在几年前就闹僵了。 闹僵的原因,就是因为江一仙——薛少的妻子。 薛少的妻子江一仙在与薛少成婚的前几日,于追云山庄后花园,见到了前来参加婚宴的王七爷。 只不过看了一眼,少夫人江一仙便爱上了王七爷。 一眼万年。 想来也是,薛少和七爷本就是极为相似的兄弟。江一仙能爱薛少,自然也就能爱上七爷。或者,更爱七爷的匪气和痞气,还有那一丝莫名的邪气。 没错,江湖上就是这么传言的。 至于后来,江一仙千里追爱,带着自己的人马追到千舟水寨,哭着求着勾引王七爷的戏码,江湖上版本太多,也就无从考究了。 总归一句话,薛少领着兵马将二人堵在莽莽江上,跟王七爷大战一场,兄弟二人彻底撕破了脸面。 江一仙死,王七爷退走,薛少惨败。 生死仇敌,自此两处,黑白二道,划出线条。 这一切,锦公主是知道的。 所以,招降千舟水寨,她才想到了薛少。没有谁,会比仇人更喜欢看到你落败的惨状。她以为,薛少是喜欢看的,甚至喜欢分一杯羹的。 可此时此刻,茫茫天地,追云山庄的大船紧紧跟随在虞美人周围,大少薛瑞雪笑容满面地坐在她对面,她却忽然感觉一丝不妙。 她眼帘一抬,一掌拍在桌面上,整个人连同座椅生生倒退了三尺开外。 下一秒,毫不意外地看见方才所坐之地,已经嵌入了一柄锋利的长剑。 宝剑潋滟,一观就不是凡品,或 许正是一件杀人的神兵利器。 剑柄安稳地躺在薛少的手中,他的笑容看上去和王七爷的笑容一样讨厌。都是一副高高在上,老子天下第一的邪佞姿态。 她冷笑一声,“薛少吃错药了?” 薛少仍旧笑着,缓缓站起了身子,右手握着长剑在左手上细致地擦拭,“本少身体强健,极少生病,从不服药。” 微微停顿了片刻,将剑刃从手上拿开,抬起眼帘盯着她,“所以,公主今日只怕是回不去了。” “笑话。就凭你的手段,也想留下本公主的性命。”她脸色难看,按住了腰间的佩剑,并不急着拉开,而是问了心中的疑难,“你和王七爷不是有仇吗?何必如此。” 江上风雪呼号,窗外的冷风灌进来,被屋中的暖炉熏着,竟也有些微冷。 她的锦帽貂裘,第一次有些碍手碍脚。 对面,薛少的目光就像这江上的风雪一样冰凉,“本少和他是有仇。可惜,本少可以取他的性命,你们却不能。” 看他神色,再无转圜的可能,她的宝剑终于出鞘。寒光潋滟,她双眉轻挑,“为什么?” 薛少脸色一收,神态是说不出的严肃淡漠,“因为,他是本少的兄弟。”一语毕,长剑刷的一声刺来。 厮杀即刻开始,锦公主闪躲飞快,险险避开一剑,扬声道:“ 可惜,你的兄弟已死。” 她是天生爱才,可若是这才不受她的控制,却要置她于死地,便不能怪她心狠。 长剑出鞘的声音,登时引得门口一阵骚动。阿若和阿初匆匆进门,手上的兵器亦是锋利。跟随在姐妹二人身后的,正是一干虞美人下属。 薛少以一当十,欲在船上杀了锦公主。大江之上,追云山庄的船好似早就得了号令一般,瞬间靠近了虞美人的船。很快,船与船之间就开始了厮杀。 兵刃相接声,鲜血喷溅声,被呼号的风雪一混,便听不清了。追云山庄的人和虞美人,只剩下一场戮战。 船中,薛少的剑招奇特,是锦公主从未见识过。宽敞的厢房中,十来人互相厮杀,登时就变得局促。阿若阿初护卫着她,总想要避开薛少的攻击。可薛少,却根本不在意阿若阿初以及任何人,全部的招数都往她一个人身上招呼。 他想杀了她,比任何时候都想。 她却不能死,至少不能被他杀死。 不过是战斗了一会儿,她便看出来薛少的功夫,在阿若阿初之上。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王七爷会和薛少成为最好的兄弟? 因为他们的武功造诣,真的是太相似了。 同样的江湖游龙,同样的骁勇青年,当然是英雄相惜。 不过是一个不慎,阿若阿初便败 下阵来。 其他下属也被打退,独留她一个人仗剑立在他的眼前。她着锦帽貂裘,内里衣裙绯色,黑发上簪着的珠花,小巧而精美。她勾唇一笑,“薛少果然要为七爷报仇吗?” 她退一步,刚好退出了薛少的攻击范围。 薛少上逼前一步,长剑泛着雪亮的光,面上写着浓厚的杀气,“当然。”一丝也不肯犹疑,仿若他们兄弟从未生出任何的嫌隙。 仿佛那些江湖传言,也只不过是传言罢了。 她眸光一闪,温柔一笑,笑容与往日并无不同,但眸底的神色却瞬间冷漠冰凉。 眼帘一颤,她道:“你恐怕不能如愿。”语毕,忽然像是离弦的箭,“嗖”的一声射向薛少。 她的招数很快。 闪电一般铿锵入耳,闪电一般猝不及防。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亮剑。此前也并未这样用技巧性的武功单打独斗过,便是在沙场上,她也是运筹帷幄居多,真刀真枪见少。纵使杀敌,捭阖来去,大刀挥舞,收割性命,也落得干净。 然而这一次,她却选了和薛少差不多的套路。 利用狭窄的厢房,近身作战。 贴身之战,寸寸皆险,谁都有可能丢了性命。 薛少手腕翻动,长剑迎上了她的长剑。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兵器,砰的一声交缠,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第606章 她的实力 锦公主的剑真的很快。 至少比薛少想象中快了很多。 便是阿若和阿初也看傻了眼。 她微微一笑,仍旧是那么温柔,但剑光却愈发的炫丽起来。想当年,沐倾城与她比剑,也曾赞她一声快剑。若不然,十年姐妹情谊,如何能撑得到如今? 那沐倾城文武双全,又有绝世医术傍身,若她果然只是弱质公主,岂能教沐倾城臣服?薛少显然是了解得太少。所以,才会以为能将她杀死。 若她果真这样容易死,便也不会从北国一路到了南朝,从北国的公主做了南朝的公主,甚至极有可能更进一层。 她的实力从来都是不弱的。 可惜,大家都习惯从她的外在,思考她的内里。 剑光密集,薛少提剑应付几招,发觉低估了对手。窗外,江上的大船还在厮杀,可他这里却像是已经能料到结局。他目光一蹙,飞身斩了几招,当即撤了长剑,欲从窗上逃走。 他不愿意损伤半点,只想着全身而退。保存实力再与她战斗,或许比在这里死磕来得稳妥。 她纵身一跃,挡在窗前。长剑拦住他的去路,笑容如旧,愈发透出来温柔,“薛少这是要走?” 薛少脸色阴冷,长剑斜挑,一剑斩向她腰身,并不肯回答她一句话。 他确是要走。 可她不会让他走。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若被他全身而退,那么此去千舟水寨就一定不会这么顺利。麻烦重重,她自然也想要省一点心力。 船上的虞美人拿薛少没办法,不代表她也不能。她微微一笑,长剑追着他身后,一阵劈斩撩刺,耍的行云流水,惊呆了躲避的薛少。 薛少一怔,“你……”话未说完,手臂上便中了她一剑。 鲜血如注,将他的锦衣华服都撕烂。 她仍旧温柔笑着,满面人畜无害的模样,好像他们第一次相见,“薛少想说我深藏不露吗?”她摇摇头,手中的长剑再次划拉过去。 薛少躲开了。 “这船上有香,杯中有茶,单独用什么问题也没有,混在一起却能化力道于无形。”她幽幽停顿,“我素来爱才,薛少若能帮上大忙,自然是好的。可若是你打我的主意……” 自然是死路一条。 薛少一愣,忽然之间明白过来,“王琦也是你们用这般手段害死的?” 她眸光一闪,看出他眼底的凌然,仔细想了想,摇头,“并非。”但,也并非是用好手段。兵不厌诈,她被沐倾城害了那么多次,害七爷一次又有何妨? 反正,不是她死,便是他亡。 她不再多说,手中长剑回 旋,斩断了薛少收缩不及的衣袖,再进一步,一剑刺向他心口。他飞身闪躲,避开心口,长剑顺着他的身形,在他左肩下刺入。 鲜血飞溅,染红了一旁碧青的窗纱。 薛少脸色灰白,道:“你这药效,时间越久越起作用……” 她逼近一步,温柔勾唇,“是。”一剑出,刺向他咽喉。 她想要一击毙命,永绝后患。 然而…… “砰”的一声,手中的长剑并未刺中任何东西,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锦衣华服的身影已经破窗而去。 窗户被撕烂了一个大口子,船下溅起巨大的水花。她忙追出去,船下什么也没有。厮杀的大船像是知道了什么,飞快地撤走,再也不做停留。 她眸光一沉,身后的虞美人已经弯弓搭箭站到了船舷边。 她玉手一挥,“放。” 一声令下,无数的雕翎箭直射滔滔江水之中。然而,并未射中任何。弓箭手再次弯弓搭箭,对准了对面,射杀的不过是一两个追云山庄的喽啰。 锦公主才知道这次薛少带来的人,当真个个都是好手。大约来之前,就做好了要在这片水域击杀她的准备。万幸,她早有防备,否则定躲不过这一劫。 薛少能与七爷称兄道弟,武功亦是出神入化。 阿若和 阿初站在她身后,因为负伤,各自扶着自己的伤口。阿初微眯着半只眼睛,淡淡道:“公主,这个薛瑞雪,咱们是杀不了了。” 锦公主点点头,眸光平静,甚至连一丝暗淡也没有,“我知道。” 虽然杀不了薛少,但薛少想要杀她,也不会容易。她转过头,瞧着莽莽江上退去的大船,道:“加强防备,速速进关。” 阿若阿初同时低头,“喏。” 再去千舟水寨,倒是忽然就变得简单。寨中原本就有几股势力,因为七爷的死,更是混乱成一片。锦公主带着人马,并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千舟关拿下。 成都府的蜀王贡献了不少力量,此乃后话。 从千舟关归来,锦公主早已在千舟水寨主岛不夜楼安插了许多的心腹。又跟浣风楼的刘珊珊联系上,吩咐刘珊珊与千舟水寨联络。自此,素来跟江湖不对盘的千舟水寨,成为了浣风楼的盟友,正式入了江湖。 阿若阿初一路见着她归拢虞美人,见着她收服不肯臣服她的江湖势力,对她生出了由衷的佩服。几个人回到建康府,刘裕的伤势也已经养好。 因傻子皇帝还是不大理会朝政,现今的南朝竟有成为一言堂的趋势。这个一言堂的主人,还是刘裕自己。 朝堂之上,朝堂之下,大臣们 对刘裕万分的敬畏,溜须拍马是在其次,关键一点是对他诚惶诚恐。傻子皇帝的圣旨,许多都是丢给刘裕自己拟定。这样算来与天子几乎并无二样,谁人敢得罪了他。 有那好事的言官看不惯刘裕的姿态,疯了一般上书请奏,要求傻子皇帝抓回大权,切勿给小人可趁之机。 然而,刘裕还未见到圣旨,傻子皇帝已下令诛杀此人九族。 圣旨上甚至没有刻意罗列罪名,而是昭告天下,言官离间皇帝与一字并肩王的关系,所以诛灭九族,以儆效尤。 傻子皇帝亲自监斩,菜市口上看到言官身首异处之时,竟是险些笑岔了气。那副模样,不管是谁,看到他都会觉得此人太傻。这天下,可是要尽归刘裕之手了。 公主府中,一众下属皆静坐等候。锦公主与刘裕出来的时候,众人忙起身抱拳,听得二人吩咐,这才恭敬落座。 锦公主眸光一闪,勾着唇角扫视了一圈儿下属,也坐了下来。 花厅之中,赵林、刘浩轩、刘珊珊、朱槿、关三爷、月姬、阿若、阿初都在。每个人都是神采奕奕,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透着沉稳。 历经数年厮杀,沙场上的血也不知道尝了多少,自然有了超乎常人的平静。 这种静溢,让他们这些年轻人披上了老成的色彩。 第607章 美人盟 刘裕已经开口,“现在,各地也算安稳,建康府也暂时沉淀了下来。江湖上的事情,咱们也处理地差不多,如今,倒是没什么大事儿了。” 众人的伤势也养好,各人负责的版块也平定下来。现如今,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他们居然没能更进一步。 比如刘裕居然未能做成皇帝,锦公主竟然也没能当得了皇后。 朱槿道:“可惜,公主不能再进……”现在的状态,与从前在北国有什么区别?还说要为北国的亲人们,为帝都的勇士们报仇雪恨,结果却成了今日这模样。 锦公主眸光一闪,“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转头瞧一眼刘裕,“阿裕,此事你怎么看?” 刘裕的目光一片冰冷,大约正在想着真龙天子之事,片刻才道:“如今的建康府暂时安定,就算我们有些其他的想法,也只能先延后了。”毕竟才刚刚稳定下来,不说他们,就是下属们也需要休养生息。 打仗本来就是一鼓作气之事,如今傻子皇帝生生冒了出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也只能先将计划搁浅。 赵林笑,“大哥说得对。现在,我们大家就是养精蓄锐,慢慢等候突破的时间。”一旦有机会,他们自然会反扑。 刘裕点点头,不置可否。 锦公 主道,“阿裕这一头的事情安排妥当,我们也需要从长计议了。” 众人转头看她,她的目光却只在朱槿和三爷几人身上。几人会意,忙起身抱拳,“愿听公主吩咐。” 她温柔一笑,倒也没有避讳刘裕等人的意思。但刘裕何其聪明,一挥手领了众人离去。说是先去巡视北营和南营,今日要很晚才回府。 花厅中只剩下她和虞美人,几人没有坐下,而是依旧抱拳等候。她眸光淡淡,扫视了一圈儿,道,“自今日起,虞美人正式更名。” 什么意思? 众人一怔,不解她的意图。想当初他们在北国刚刚开始,便是使用的虞美人作为名号。这天下,不知道多少人知道他们的称呼,不知道多少人对他们惧怕。 可如今,她竟要改了这个名号。 朱槿怔了怔,“公主,这……” 月姬道:“您好不容易带着我们一路走来,怎么就这样弃了心血?” 虞美人是她的心血,他们每一个人都十分清楚。只要这个名号还在,他们就能归拢这天下的心。虞美人遍布九州天下,她怎么舍得? 她神色冷淡,笑容不改,瞧着几人面上的不悦,终是轻声道:“坐吧。” 几人落座,她这才开口,“我想要将虞美人更名为美人盟。 ” 美人盟? 她点点头,“不管谁做了主上,都是美人盟的盟主。” 她轻轻笑着,“我知道你们一定好奇,我为何要将虞美人改为美人盟。其实……” 抬起眼帘,瞧着敞开的门扉外炫色的朝阳,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温暖之意,“其实,这件事情我已经想了很久。” 不等几个下属发问,她便道:“自此,我们就不再是虞美人,而是美人盟。虞美人是北国的死士,是九州上的杀手,是天下皆知的杀人神兵。但美人盟,只是我们自己。” 几个人不太懂她的意思,却又似乎能明白出来一点。 朱槿道:“公主这是何意?” 她温柔一笑,“从今往后,我们只做自己,只为自己效力。” 他们素来不都是做自己,不都是给自己效力吗?难道还有什么不同? 她已经开口,“我的意思是,大家不再为北国而生了……” 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阿若和阿初不能理解,只是平静地站在一旁,但朱槿和关三爷,还有月姬却忽然就哑然。许久,似乎听到朱槿低声的哭泣声。那声音很轻,也就是在这宁静地花厅中,所以才能听得清楚。 锦公主并不多言,一直静默地坐着。 良久, 朱槿抬起头来,问,“公主是不想我们报仇了么?” 虞美人是九州皆知的,但美人盟却不是。或许,很久之后,江湖上会有关于美人盟的传闻。但那时候,他们已经与虞美人脱离了关系。 曾经的辉煌,曾经的战败,统统都烟消云散了。 这就是朱槿哭泣的原因。声名也好,耻辱也罢,一旦更名,自此别过,再也无期。那么,他们曾为了这个名字背负的东西,也就这样轻巧地卸下了。 关三爷没说话,虽然静默,却更多的像是在思考她的想法。 月姬道:“那么……我们还……回去北国吗?” 锦公主摇摇头。 所有人再一次沉默。 朱槿红着眼眶,“我们……我们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成为什么,依附什么,为了什么?这些都是需要思考的问题。美人盟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温柔一笑,瞧着敞开的门扉,声音幽幽道:“当然。只是,我们不再是一个国家窃取机密的组织,我们就此入了江湖,就此与国仇家恨断绝了关系。” 像是在对下属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她道:“我不希望天下苍生再生战乱。我只是想……”她伸出手扶着跟前长案,眸光暗淡,“百姓能安安稳稳过一些日子。” 自 打北国和南朝打起来,这天下的百姓就没过上安稳地日子。兵荒马乱,饿殍尸骨,经年的征战她已经看了太多太多。 如果虞美人还是虞美人,这战乱大约是停不下来了。所以她改了名字,从此成为江湖上一个门派,额而不再是国家的机构。 所以,刘裕说按兵不动,说休养生息,她才这样赞成。 刘裕不是南朝的世族大家,也不是南朝的高官显贵。如今坐在这个位子,其实她已经算是胜利了。她亲手将南朝的江山毁了。至少,此时的傻子皇帝一切听从刘裕的吩咐。 与改易江山有何区别? 她垂下眼帘,不再去看下属们。 身前,却是许久的沉默。 朱槿的眼泪似乎还在下落,月姬的神色亦是满目怅然,关三爷静默不语,谁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阿若和阿初平静地坐着,目光中也是一片深渊。大约,她们也想起了远在番外的家乡。 她也跟着沉默。 良久,阿初道:“公主,我们还没有抓住辛夷。” 那个沐倾城手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下属。 曾经是虞美人八大首领之一,功夫更在朱槿之上,一身银袍,美得像是男人的女将军辛夷。 此刻正下路不明,饱受追杀。可,虞美人并未掌控她的行踪。 第608章 好东西 锦公主眸光一颤,“查到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哪里吗?” 阿若摇头,“自九龙山一战之后,再也没见过此人。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阿初附和,“或许是死了。” “不可能。”朱槿猛然抬头,“虞美人首领是绝不会死的,他们个个天赋异禀,都有活命的本事。辛夷不可能不明不白的死掉,她一定还活着。” 活着,却没有找到人。 朱槿固执,盯着阿初道:“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击杀此人,否则后患无穷。” 锦公主抬起眼帘,想起月下初见,辛夷和沐倾城站在她跟前,那陌生却又熟悉的模样。想起他们二人为了救她,也曾奋不顾身,也曾险象环生。 她垂下眼帘,玉白的手指轻叩着桌面,“辛夷就不必找了。她成不了气候。虞美人自此消失在九州天下,从前的旧账一笔勾销吧。” 众人点头,朱槿神色倏地惨白。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会晤,就改变了虞美人的走向。自此,那些分分合合的虞美人下属,那些纠缠血腥的虞美人过往,都这样放下了。 一个新的美人盟诞生。 人马还是那些人马,本质却有了区别。大约,她是真的不想再让这些人背负复仇 的恨意,所以才要将他们改了名号,自此安心做官。 傍晚的时候,刘裕带着赵林和刘浩轩从北营回来。简单说了下军营的情况,说了说如今朝堂上文官武官的态度反应,二人移步饭厅用膳。 刘裕吩咐下属一起吃,赵林和刘浩轩却不肯,一溜烟儿退了出去。 夫妻二人微微笑笑,刘裕问及朱槿等人,她随意找了个借口避过。 两个人安安心心用膳,刘裕还给她斟了一杯酒,据说是此前她很爱喝的梅花酿。然而,她推拒了,只是随意吃了几口菜肴。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有丫鬟禀报,“启禀王爷、公主,宫里头的卓公公来了。” 丫鬟声音轻快,显然跟这卓公公也算熟悉。 小卓子乃是傻子皇帝心腹,又是高公公干儿子,时常来公主府走动,跟公主府得脸的下人都认得。他身份高,下人们欲巴结他,也就更亲密些。 锦公主抬起头,瞧一眼门扉外的天色,目光平淡。夕阳将要落下去,天幕上却还有一丝天光,但再过不得一会儿便要没了这天光,陷入一片沉沉黑暗之中。 这个时间点当是酉时,小卓子来干嘛? 刘裕也是好奇,抬头蹙眉,并不多言。 小卓子站在 门口候了一会儿,就进门了。这段时间的天气要比从前好了些,他穿着随意的夹衣,还没开口先挤出来满脸的笑容,高声道:“启禀王爷公主,皇上在豹园新得了一个好东西,特意差奴来请您二位。” 大约是在豹园玩耍,所以穿地随意。也是傻子皇帝想起一出是一出,这才随意出了宫门。 小卓子是傻子皇帝难有的心腹,纵然随意些,御林军也不会为难他。何况,刘裕管的也不严厉,基本上就没管过傻子皇帝的问题。 锦公主眸光一闪,“什么好东西?” 虽然他们夫妻时常想着要取代傻子皇帝坐稳江山,也根本就跟傻子皇帝不是一路人。但是,傻子皇帝待他们,却是很亲的亲人。甭管好吃的好玩的,只要他觉得特别的,那是一定要拉上锦公主的。 小卓子神神秘秘笑起来,“皇上不让说,说您到了一看见东西就一准喜欢。” 小卓子这样的口吻,正是傻子皇帝的口吻。 锦公主和刘裕对视一眼,后者面色微蹙,不大愿意这个时间点还要往皇宫去。锦公主也是这个意思,见了外头微弱的天光,道:“这么晚了,皇上还没歇下吗?竟然还在豹园玩闹。我们……” 小卓子听出他们的 不情愿,脸色登时有些讪讪,“那个……王,王爷,皇上正玩的得劲,吩咐奴来请您二位,若是奴没请得动,这,这……” 皇帝口谕,就等同于圣旨。 刘裕和锦公主虽然是无冕之王,可到底也是无冕的。连傻子皇帝这么一点面子都不卖,似乎也不大合适。皇帝的圣旨都敢违抗?那么朝臣又该如何弹劾他们? 锦公主眸光一闪,瞧着小卓子憋红的脸,淡然起身,“不知道皇帝哥哥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我倒是要去好生瞧瞧。” 小卓子见状大喜,慌忙跟在她身后,介绍起来。当下,对锦公主愈发的尊敬起来。 刘裕也跟着起身,瞧一眼外头天色,吩咐丫鬟拿了披风在手,跟着锦公主去了。 公主府外,宫里头的凤辇车正安静的等候在门口。几个从皇宫里出来的青衣太监,毕恭毕敬站在凤辇车跟前,等着锦公主坐上车。 锦公主微微一笑,上了车,刘裕坐在了她旁边。 公主府的管事绿云并几个丫鬟们,恭敬地站在台阶下送行。天色暗淡下来,西方天幕上的夕阳终于落入了沉沉的山那头。 天地瞬间暗淡,教人看不清楚眼前景物。小卓子在车前点燃了琉璃罩风灯,将暗色的道 路照亮。 他清了清嗓子,“起驾回宫……” 青衣太监们稳稳当当抬着凤辇车往皇宫去。四野起了风,车中微微寒冷,刘裕将手中的披风披在锦公主肩膀上,笑了笑,“还冷吗?” 温暖覆在肩头,她转脸瞧着他认真的模样,温柔一笑,“不冷了。” 却不肯一个人披着披风,而是伸出手将披风抖开来,披在了两个人的肩膀上。如此,二人同坐凤辇车上,同用一领披风,一路往皇宫去。 这样的画面太美太温馨,亦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柔。纵是刘裕彪悍男儿,也倏地化了绕指柔,一颗心软和不少。 他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在广陵城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个时候,他跟她相识相知,浓情蜜意,彼此的心中都只有对方一人。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两个人的情感波折起伏,早已不复当初。 今日种种,实在是难得。 他目光一闪,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肢,并不再多言。她亦回之一笑,转脸望着前方。 因是临时起意要去豹园,所以也并没带几个人。几人正要出发,朱槿和月姬从门里出来,听闻他们要进宫,恭谨地跟在了车后。 刘裕没再唤刘浩轩和赵林,就这么入宫去了。 第609章 暗室中的光 从公主府到皇宫,距离不算远。众人在凤辇车后走了一段,就到了皇宫门口。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守宫门的御林军站在寒风中,看上去颇有些威严。但也只是有些罢了,真到了他们跟前,便觉得这些人穿着厚厚的铠甲,活像是泥塑的雕像一般,就那么傻兮兮地站着。 直到见了锦公主和刘裕二人,众人慌忙施礼,这才一下子活转了过来。 锦公主也没下车,只从那绣着团龙金牡丹的窗口探出半个脑袋,示意大家起身。众人这才恢复原状,老老实实站着。 小卓子恭敬笑着,“公主,咱们……这就进去了?” 她在凤辇车中“嗯”了一声,窗口上的纱帘垂落下来,挡住了车中的一切景色。 进宫,朱槿和月姬跟随在侧,几个下属亦步亦趋。青衣太监走得愈发稳了,一点儿声息也没发出来。她瞧着暗夜中宫道上远远近近的风灯,不曾看到一个人影,更觉得夜色深寒。 刘裕环住了她的身子,轻轻靠拢了一些,爽朗道:“一会儿跟皇上说笑几回,咱们便回吧。今夜恐怕要下雨,怕你受不住冻。” 她转头温柔一笑,摇了摇头。 夜色漆黑,宫里头跟外头一样的冷。她不想说话,只那么靠着刘裕,静静地任由青衣太监抬着往前 走。 小卓子的步伐仍旧匆匆,打着哈哈回头,“公主看这里冷冷清清,其实豹园现在可热闹呢。一会儿到了豹园,您就知道了……” 傻子皇帝在豹园玩闹,那一头当然热闹。 她没答话,勾了勾唇。 沿着长长的宫道七拐八拐,总算进了豹园地界。园中依旧一派葱翠,**的围墙里头是**的树木,夜色下泛着暗沉的光。 隐隐约约可听得里头丝竹管弦之声,悠悠扬扬引人迷醉。但那丝竹声中,又有无数的笑声,瞬间将人拉入了现实中。 小卓子笑道:“公主,您听,皇上这会儿正高兴呢……” 笑闹声此起彼伏,顺着风愈发的清晰。 锦公主隔着围墙听得,摇了摇头。 凤辇车从宽大的朱门进了豹园,两旁值守的御林军愈发的健壮。但这些人虽然长得健壮,其实并没多少用处。她一直知道,傻子皇帝选人只选好看的,很少去过问本事。 她随意扫了几眼,便看出来这些人的确是花架子,似乎伸出手指一戳,就能将他们戳倒。 她不再多看,垂下了眼帘。 朱红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葱茏而漆黑的花木中,渐渐透出风灯的光亮来。隔着十来步便是一盏风灯,将暗夜照亮。凤辇车顺着有风灯的路径缓缓 前行,走过了关押猛兽凶禽的铁笼子。 隐隐约约能听见猛兽的哀嚎,声音很低,像是驯乖了。 她也没怎么在意,只觉得耳畔的风愈发的凉了,便已到了主楼。 隔着琉璃墙,能看见厅中一片灯火辉煌。许多人穿着奢华鲜丽的衣裳,在厅中来回走动。有三五成群正饮酒的,有二三一簇议事的,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傻子皇帝被几个美人围拢在中间宝座之上,就着一个美人的手,惬意地喝酒。酒液划过他的唇角,顺着唇角划过咽喉,淌进了宽大的龙袍中。 声色犬马。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下意识便跳出来这么几个字。 对面,美人巧笑倩兮,拿过丝帕轻轻为傻子皇帝擦拭着衣襟上的酒液。傻子皇帝呵呵乐着,一转头瞧见锦公主站在琉璃墙外头,脸色一顿,像是做了错事一般,松开了美人的腰肢,忙要站好。 大约是因喝了太多酒,这么一下竟不能站稳。见他歪歪斜斜,美人忙伸手去搀扶他,却被他寒着脸甩开了。 围拢在他周围的美人忙躬身退开去,将他一个人孤零零丢在灯火璀璨的大厅中。 他歪歪斜斜站着,终归是不曾倒下来。就那么笑着看着她。 门口,小卓子殷勤地为她推开门,恭敬地送她进 入。刘裕跟在她身侧,将她身上的披风解开来。有宫娥伸手接过披风,往一旁衣帽架上放好。 厅中温暖如春,与外头的凄寒相比,教人整颗心都柔软起来。热闹的人群,并没发现她的到来,仍旧闹哄哄地走动。 她微微一笑,也不去看众人,径直朝着傻子皇帝走过去。 傻子皇帝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锦儿……” 醉的迷迷糊糊却还记得她的名字,招手道:“快来快来,朕新得了一个好东西。” 她脚步加快了一点儿,走到他跟前,他便倏地起身,拽了她的手腕,匆匆往另一个门口去。 大厅中的门洞本就很多,每一道门都长得差不多,她还没看清究竟走进了哪一道门,已经站在了门内。 这是一间暗室,不曾点灯,所以看不清楚里头的一切。也没有一个宫娥或者太监站在这里值守,颇为静寂。 她眸光一闪,傻子皇帝已经笑嘻嘻开口,“来来来,快坐下。” 像是有夜视眼似得,他拽着她的手腕毫不迟疑地走到了门后不远的圈椅上落座。屁股底下是柔软的垫子,眼前依旧漆黑一片。她也不着恼,也不说话。 傻子皇帝也坐下了,乐呵呵瞧着前面,“你看你看……”故意咳嗽一声 ,扬声道:“开始吧……” 话音落下,眼前依旧漆黑一片。 她眸光沉静地盯着漆黑的室内,什么也没看见。傻子皇帝却不着急,安安静静等在一旁。她微微蹙眉,也便老实等下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她正要沉不住气,突然觉得视线中有了不一样的东西。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多了什么东西,但就是觉得眼前的黑暗有些不同了。 四周漆黑,进来的门也被紧紧关闭上,像是生怕外头的灯火透进来。黑暗就在这雾霭一般的沉重中,被掀开了一只角。 那黑蒙蒙中,小心翼翼得透露出一点儿光来,暗幽幽的绿光,莹莹浸润,一开始只是绿豆大小,渐渐成了杏子大小,渐渐成了拳头大小,渐渐成了簸箕大小,越来越大,竟填满了整个暗室。 讲真,这暗室半点也不小,可这绿莹莹的光却一点点生生将暗室填满了。 一点一点,渐渐就从暗幽幽看不清楚的光,亮成了朦朦胧胧隐约可见的光,最后竟是如同月华一般,将整个暗室照亮,将她纤长卷翘的睫毛照地纤毫毕现,根根分明。 这绿莹莹的光半点不刺眼,有的只是温顺的柔和。好像有着无尽的魔力似得,将人的心紧紧攫住。 她也终于看清楚,光影的轮廓。 第610章 精妙的人儿 那是一颗巨大的珠子。 夜明珠。 一颗需要七八人合抱的绿莹莹的夜明珠。 即便是阅宝无数的她眼里,这也是一颗稀世珍宝。因为古今中外,她未曾听说何处有过这样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更别说亲眼见到这样一颗珠子。 傻子皇帝也看呆了。 大约也不是第一次看,可他还是看呆了。 因为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很玄妙。玄妙的稀世珍宝中,还藏着一个人。 那的确是一个人。 通体透彻,连发丝都是晶莹雪润的,整个人瘦瘦弱弱,能看清楚身上的血脉和骨骼。没有任何的遮蔽,就那么安详的蜷缩着。偏偏却美到了极致,弱到了极致,像是一口气就能将它吹飞了去。 暗室寂静,夜明珠的光越来越亮,最后竟亮的像是火光一般,将里头的人儿照得丝丝清晰。 那个人儿像正在熟睡,晶莹的睫毛卷翘,扑在眼下投出一圈儿暗影,大约稍微一点儿人声,就要将它吵醒。 锦公主怔怔地看着夜明珠中的人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良久,她朝前走了一步,渐渐靠近了那颗珠子。 绿莹莹的夜明珠就在她眼前,她伸出手压在珠子表面,才发觉入手温暖细致,好像人的肌肤一般的温度,泛着安稳的舒适。 光滑柔腻。 竟然,跟人的体温一样,甚至比体温还要偏高一些。 她眸光闪烁,瞧着夜明珠里的人儿,只觉得大自然真有无穷的魔力,竟将这样一个物件造的这般奇异。 如此巨大的夜明珠已经是世间诡迹,大自然竟还要在这夜明珠的髓中,造出这样一个精妙的人儿。 她转过头,傻子皇帝已经站到了她身畔,幽幽道:“若它能从里面出来就好了……”声音里竟然还有说不出的惆怅。 傻子皇帝速来心大魂傻,什么时候竟也学会了悲伤? 她眨眨眼,诧异得瞧了一眼傻子皇帝,就听他道:“朕欲纳娶她为元妃,你觉得可好?” 她觉得一点都不好。 这样一个夜明珠中的人儿,便是长得像真的又能如何?那不过是一块像人一样的石头而已。没有感情,不能动弹,不能听得,不过是一块石头罢了。 她摇摇头,开口道:“我觉得这个夜……” 忽然,便觉得手指碰触的地方渐渐升温,一下子竟有了灼热之感。 她一惊,转头去看她的手指触碰处,才发觉绿莹莹的夜明珠忽然就雪亮,几乎耀花了她的眼。就在这耀眼的光亮中,夜明珠中的精妙人儿,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绿幽幽、水 润润,天真、稚嫩、纯洁……那双眼睛比这晶莹的夜明珠更通透更明亮。 她几乎找不出来那么多美好的词语去形容这一双眼睛,脑海中只有一句“冰雪为肌玉为骨,晶眸为魂”,反反复复砸着她的心弦。 可心弦还未平复下颤抖,珠中的人儿已经动了。 一点一点,伸展四肢百骸,一点一点,扬起清新脱俗的脸颊,一点一点,站起纤弱欲飞的身姿。 缓缓地,缓缓地舞动起来。 没错。 夜明珠中人儿,竟在这灼热的光亮中站直了身子,略微僵硬地舞动起来。它的动作越来越柔和,越来越灵动,越来越妖娆,到得后来竟是翩跹若魅惑入骨的妖精,惊艳绝伦。 比这耀眼的光华更加璀璨。 可那张无暇的脸上,有的只是沉默的,寂静的,纯洁的,稚嫩如婴孩一般的容颜。 夜明珠绿光莹莹,四周一片沉声寂静。巨大的夜明珠中,这翩跹舞蹈的精灵一般的人儿,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夜明珠实在是太大了,小小的人儿又实在是太小了,巨大的夜明珠,只有这么小小的一点儿舞动。 坚硬的珠子,柔软的精妙人儿,暗幽幽的光,像是最契合的魔咒。 外面的人靠不近,摸不到,探不得,里面的人出不来,只能这般遥遥地 望着。 珠中的人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傻子皇帝一眼,也没有看锦公主一眼。 当然,它也绝不会真的去看任何人一眼。它本就是一块石头而已,如何能有精魂? 如何能看见谁人? 只是,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诡异。大自然鬼斧神工,却偏偏又精雕细琢,孕育出这样的一块旷世奇珍。 也怪不得傻子皇帝会那样欢喜,趁着夜色来请她,一定要亲自带着她看过这奇幻的场景。 身畔,傻子皇帝再一次开口,“你说,纳娶它做朕的元妃可好?” 这一次,傻子皇帝的声音大了些,她也终于听得清楚他的想法。她转头,“这……” 她想要反对,可终归是难以开口。 便是她自己,似乎也想要将这珍宝奇石据为己有。倒不是要贪占这旷世大夜明珠,实则是珠子里那个不辨男女,难分雌雄的精妙人儿。 男人见了它,便觉得它是女人。 女人见了它,便觉得它是男人。 都觉得它稀世罕有,都觉得它精妙无双,都觉得它像是一个活物。有思想有惊魂,有喜怒忧思悲恐惊,有贪嗔痴慢疑。 她嘴唇还未动一动,却觉得指尖的温度似乎淡了一些。渐渐,竟有了凉凉的触觉。她一怔,转头看回手指之下,才发觉夜明珠的光亮 正一点一点变得黯淡。 一点一点,从雪亮的绿光变成了暗色的绿光,再成了幽幽的绿光,最后回归成了初始的朦胧荧光,最后变成了雾霭一般的黑沉。 那夜明珠中的精妙人儿,就在这渐渐黯淡下来的光亮中,一点点消逝在黑暗中。 翩跹的身姿最终归为无形。 仿佛是一场专为眼睛设计的无声盛宴。 看过一眼,便终身难忘。 但也只能看这一眼罢了。 她一愣,胸中涌起说不出的失落滋味,轻轻垂下手。 暗室渐渐亮了起来。三两个青衣太监从屏风后走出来,他们个个满头大汗,似乎累极。而眼前,摆着的正是巨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莹润幽碧,通体晶莹,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可惜,石头髓中却是浑然天成的一体。不曾见任何别样的影子,更别说一星半点儿人影。 那翩跹起舞的精妙人儿,是全然沉寂在巨大的夜明珠中了。 就仿佛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眼前的珠子,不过是一颗珠子,而方才也只是一场短暂的梦境。 她心中愕然,却不肯表现出来一丝情绪,只是盯着夜明珠反***的光,问,“这是怎么回事?” 手指再次搭上夜明珠表面,触手冰凉,略有冰寒之意,根本不似一开始那般温暖细腻。 第611章 石精儿 她心头一跳,恍惚间明白了点什么,屏风后走出来的几个青衣太监已经在暗室中站好。几人却不曾为她解释分毫,只是恭谨地垂首立着。 她转头瞧着傻子皇帝,傻子皇帝也正看着她。 她的眼中写着疑惑和新奇。 傻子皇帝笑起来,“哈哈哈……朕早就说了,你一定会喜欢这个玩意儿的。” 她的确是很喜欢,可他是打算将这个东西给她吗? “朕什么都可以给你,独独这个夜明珠不能给你。”傻子皇帝先打破她的念想,才道:“她实在是太迷人了……朕,想要纳娶她做元妃。所以……” 他转头瞧着她,“你能想办法把她弄出来吗?” 她愕然。 傻子皇帝费尽心思,原来只是想要她把夜明珠中的人儿弄出来。可,他都没有办法,她如何有办法做得到? 她眨眨眼,“劈开这颗珠子不行吗?” “不行的。”接话的却不是傻子皇帝,而是高公公。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悄然溜进暗室的,此刻正站在傻子皇帝身后,一脸认真道:“劈开这颗珠子,人就没了……” 高公公往跟前挪动了一步,躬着身仰起头道:“夜明珠冷却下来,人就消失了。夜明珠升温,人就出现。温度到了合适的当口,人就能醒来跳舞。温度越是高 ,舞就跳得越是好,跟活的一样。” 傻子皇帝吃吃道:“她就是活得。” 她眸光一闪,想起官制的窑瓷,不由得道:“那不若再烧高些温度,叫这夜明珠彻底亮起来,看她能不能自己跑出来。” “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公主……您是不知道,这夜明珠能承受的温度,就是方才您看到的那样。要再是高了,夜明珠崩掉了,这人也毁了。” 她双眸颤动,没有出声。 这究竟是个什么物件?竟然这般神奇。 冷却的时候,一直沉睡。温度加升,便一点点活过来。寂寞无声的舞蹈,美过了这世间任何的极致美人。 没有哪个活人能像它一样。 她心头一动,问:“夜明珠是怎么来得?” 高公公笑嘻嘻,“是……番邦进贡的。” 眼见他是没讲真话。如此好东西,番邦能给他们?且不说他们连年征战,一仗打了好几年,还没分出个胜负。 哪个番邦会那样傻,舍得拿惊世珍宝来给傻子皇帝? 高公公见她不信任,悄悄凑上来一步,低声道:“公主想必是不知道吧?” 见她不置可否,他才继续道:“这东西有个玄名儿,叫做石精儿。在地底下睡了万万年的,被人挖出来,给人跳舞……” “第一个看它的 人,是要着魔的……” 她一愣,转头看傻子皇帝,傻子皇帝好似真的着魔一般,直勾勾地看着她,“你能把她弄出来吗?若是元妃出来,朕的江山都给你,朕统统送给你……” 开什么玩笑?她有心想要吐槽两句,分明是她暂且没拿走他的江山,他倒好,先摆出一副痴心汉的模样,只爱美人不爱江山。 眸光一闪,他道:“先让阿裕进来瞧瞧再说不迟。” 高公公神神秘秘道:“使不得,使不得,公主,这石精儿若是被男人看了,甭管是看了第几眼,都是要去掉半颗心的……” 万一刘裕也跟傻子皇帝一样,只要美人不要她,怪谁去? 她蹙眉,这厮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点?心下权衡片刻,终归是没有唤大厅中正跟其他人说话的刘裕,只是退后一步,瞧着绿幽幽的夜明珠。 许久,才道:“你们有什么办法?” 高公公方才还嘀嘀咕咕说个没完,这会儿却蔫了,弓着腰站在那里苦兮兮道:“没办法。咱家没办法……若是有办法,也不用哄您来了。皇上自打看了她,几宿几宿不睡觉,再这么下去,只怕是要出事儿。” 高公公越说越难过,几乎要伸手抹泪。到底傻子皇帝就在他跟前,他不敢这样放肆,只是低垂着头。 一旁,傻子皇帝直 勾勾地瞧着她,见她半天没反应,不由得接着道:“好锦儿,快把朕的元妃放出来,她在里头憋着可难受……” 分明是个怪异的石头罢了,能有什么难受。 她点点头,“站在这里也想不出办法,不如咱们先出去。” 傻子皇帝脖子一梗,“不行……你不把朕的元妃放出来,朕就不准你出去。” 暗室寂静,太监和高公公都没说话,所有人都期待的看过来。 琉璃厅中灯火辉煌。 酒香飘逸中,能嗅见淡淡的熏香。似乎含着麝香,又似乎没有,却极为好闻。 大厅当中,几个被傻子皇帝斥退下去的美人,正随着丝竹声翩跹起舞。舞姿曼妙,丝竹悦耳,委实是一桩不错的享受。 特别是她们身上的纱衣,若隐若现,露出里头的浑圆和饱满,还有那**的肌肤,能掐出水来得脸蛋,看痴了厅中一众男人。 这些男人,确都是傻子皇帝的宠臣。虽然官职普遍不高,但却打着傻子皇帝的旗号荒淫作乐。 大概,傻子皇帝真没指望他们能奋斗成肱骨之臣,所以对他们格外宽宏。 刘裕进门便被几个人缠住,没能跟着锦公主去往暗室。此刻坐在软椅上,瞧着围在身边的两个人,不觉得皱了皱眉头。 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陆问,另一个 便是程峰。 刘裕从前是认识陆问的,两个人还曾做得交易,达成了和平。从前,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有秘密的往来。 可惜,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就失了联系。 好像是……刘裕打压世族大家的时候。 刘裕目光一动,扫过陆问的脸,见他似乎根本记不得这事儿似得,只是一个劲的劝酒,“王爷一定要满饮此杯,你我可是老几年的交情,贫贱时的兄弟,你可不能不卖兄弟这点面子……” 广陵城中,陆问给人的感觉,还是精于算计的沉稳之人。那时候,陆问答应他迎娶天锦,他一直觉得此人是个可交之人。 今次再见,却觉得此人跟从前完全不能比了。 像是丧失了斗志的落魄英雄。 没错,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除却依附傻子皇帝,再也不能有更好的前途。可傻子皇帝毕竟是痴傻,在朝中并没什么势力,所以陆问才过得这样毫不精进。 他淡淡一笑,举杯和陆问碰了一下,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道:“陆侍郎在礼部待着,只怕没什么前途可言,不如……” 陆问打断他的话,哈哈大笑,“礼部这个地方有王爷想不到的好,王爷就不要操心下官了,来来来,再饮一杯。” 说这话,又给他满满倒了一杯酒。 第612章 打翻的酒坛 陆问既然这样说,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想要拉拢此人的心思,就此歇下。 转过眼,程峰已经笑着拿过酒杯,与他的酒杯触碰在一起,目光淡淡扫了对面跳舞的美人们一眼,“王爷征战归来,下官还不曾专程道贺,今夜便借了皇上的酒,敬您一杯。贺王爷世袭罔替,伉俪情深。” 世袭罔替,说的是他的王位。 伉俪情深,自然赞的是他和锦公主。 锦公主的美,比那些跳舞的美人不知道高贵了多少倍。程峰看过那些人,再转头恭贺他,有此一说,也没什么不可。 但刘裕总觉得此人话中藏着别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这大厅中的气氛太过安逸,还是今夜的酒太过迷醉,他一时竟不能分辨出来。 他只是举着酒杯,瞧着程峰疏眉淡目,微微一笑,“多谢。”一语毕,饮尽杯中酒。 “爽快!”程峰见他仰头一饮而尽,欢喜得赞了一声,也举着杯子喝光了酒。 两个人陪伴着他,其他人讪讪的笑着,想要凑上来搭上两句话,却都被陆问和程峰的眼神吓退了。 看得出来,程峰和陆问二人在傻子皇帝的队伍中,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 可这两个人物,本身便不怎么厉害,刘裕也不大愿意交往。至于其他人,则更没了兴致。 程峰和陆问 帮他挡掉了那些无谓的恭维,他反倒是自在了一些。 三个人又喝了两杯酒,他遥遥看向通往别室的门,却没能看到锦公主回返。他不由得站起身,想要追上去瞧瞧。 还未站起身,便被陆问一把拽住了肩膀,笑嘻嘻捧着酒坛道:“王爷,有件事儿,下官一直想寻您帮帮忙的,碍于您公务太忙,还真就不好意思……” 声音不大,手劲却不小。 陆问本就是个练家子,此刻拽着他想要求帮忙,力道便有些重。 他一步没站稳,一下子跌坐回软椅上,陆问手中的酒坛,就这样翻了。 浓烈的酒液倒了他一身,他墨黑的衣摆上一片湿淋淋。 半熏半醉的陆问见此情景,骇了一跳,酒也醒了一大半,忙伸手去给他擦拭。又怕自己手脏,慌忙扯了自家的衣摆去给他擦。 这般姿态实在有些低了。好歹陆问也是个礼部的侍郎,官职虽然小,到底也是个官儿,还是个御前受宠的官儿。 刘裕皱着的眉头,片刻间只能舒展开来。 这点小事,他堂堂一字并肩王,总不至于发火。 若是今夜有人将话传出去,那些言官定然又要给他定一个罪名,凌弱小官儿。他现在只想着休养生息,半点不愿意给自己和锦公主惹事。 是以,他伸手拨开了陆问的手,微微 一笑,“不碍事的,我去更衣房处理一下。” 更衣房便是厕所。 陆问眼睛一闪,愧疚万分道:“王爷,下官真不是故意的,下官……还想求您帮……” 那个忙字是如何也不能吐出来了。 只能可怜兮兮地盯着刘裕,生怕刘裕给他记一大过,从此将他排开在异类。 那么,他这辈子的前程也就毁了。 刘裕目光中有些不忍。广陵城中相识,陆问也算半个媒人,谁想到多年后竟然成了这个模样。 想起那个时候的陆问,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刘裕也跟着唏嘘起来。微微一笑,他亲自扶起陆问,“已经说了无碍的,我去去就来。” 这回,不仅是陆问,就是程峰也没敢压住他不去,只是双双站起身,笑着目送他。 他便独自一人往琉璃厅外的更衣房去。 今夜来得匆忙,只有朱槿和月姬跟着他们夫妻,其他带的几个人都是侍卫,并不进来琉璃厅中。 至于赵林和刘浩轩二个心腹兄弟,则都在公主府中。 他身边暂时也没得力的下属,出了厅门,几个侍卫迎上来。他摆摆手也不要人陪同,独自拐弯去了更衣房。 豹园更衣房设计的微微有些奇怪,并不在琉璃厅中,而是在花园里。与琉璃厅还隔着一些距离。 要说这距离有多 远,倒也是不算远。可要说是近,倒也不算近。刘裕一个大男人,去到更衣房,也需要约摸三五分钟。 空气中微微寒冷。 春日的料峭,掺杂着冬末的冰凉,空气中飘散着微微的雾气。夜色更浓了,天边连个星子也没有,愈发显得夜色寂寥。 说好了同傻子皇帝说几句,便要回去公主府歇着。可傻子皇帝带着锦公主迟迟不见踪影,他想要去寻,又打翻了酒坛。 这一下,又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他步履沉稳地走了几步,仰头瞧一眼漆黑的天幕,轻轻吐出一口气。 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其实倒也不错。 至少,他和锦公主都好好的活着,活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活得随意而潇洒。他们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反倒是这些人要时时刻刻担心他们的心情。 比如陆问和程峰堂堂朝廷命官,能上朝的人,也得趴在地上给他擦衣裳。 他微微勾唇,其实这样就挺好。 他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皇帝,从来没想过必须要站在什么高度的位置上。他只是想要她。 从一开始,只是要她。到现在,仍旧是要她。 这天下苍生,这浮生一世,他都可以抛弃,都可以不要。唯独,不能抛弃了她,不能不要她。 广陵城中,他不过是个九峰寨的散漫山匪 。谁曾想过,多年后他竟成了南朝天下的一字并肩王。 从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如今,他成了一字并肩王,总算是可以和她比肩。 纵使她是北国女武神,他不也成了南朝的杀佛。天下百姓将他们二人相提并论,说着他们的旷古恋情,谈着他们的曲折情深。 他悠悠吐出一口气,真真是恍然如梦。 心中念着,一抬头,隐藏在林木中的更衣房已经到了。他迈步上了台阶,进了更衣房。 房中却没有值守的太监。 更衣房中,分别有宫娥和太监负责伺候来此更衣的女眷和男宾。 可他进了更衣房,却没看到一个伺候的下人。 大约是天气太冷,所以没人会想到这么晚还有人来。约摸着伺候的下人是偷懒去了。他也不以为意,走到水池前,试图清理一下衣摆上的酒液。 身后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他以为是伺候人的太监进了门,倒也不太在意,只是出声道:“给我拿条锦帕来,再拿一盆金丝炭火来烤一烤。今日进宫匆忙,未曾多带衣裳。” 本是随意的交待。 似他这样的身份,就这么一句温和的话,早就要换的那些太监感激涕零受宠若惊,飞快为他效力。 可此刻,身后竟没人回答他。 第613章 它是有魂儿的 他微微一顿,蹙眉回头。 一柄青锋剑,就在此刻闪电般到了他的眼前。剑刃闪着寒凉的光,比这夜色更冷。 持剑的人身影飞快,根本看不清楚面容。 他一怔,下意识的翻身滚向一边,手中拿着的衣摆顺势兜出,险些卷了那剑尖在手。 来人也不是吃素的,剑刃一转,倏地退走。他再抬头,只能看见墨色的光一闪,杀手便不见了踪影。 一击不中,藏匿身形。 这样的杀手实在是个顶尖的。 可,哪个杀手能在这寒夜中闯入皇宫,并且行刺他?又为什么要行刺他? 他不是皇帝,他不过是一字并肩王,而他的衣裳被酒液打湿,也只是临时起意之事…… 他目光一跳,心下忽然透亮。 想起陆问和程峰的故意拖延,想起傻子皇帝故意带走锦公主。脑中电光石火闪过这些事件的联系,忽然就担心起来。 如果傻子皇帝带走锦公主,只为了让杀手杀死他,这不过是小事罢了。他担心的是傻子皇帝不仅想要杀死他,还想要杀死锦公主。那么,他的锦儿…… 他目光一冷,飞快起身,也顾不得去看衣摆上湿漉漉的酒液,飞快蹿出更衣房。 可杀手不肯放过他。 青锋剑再一次击来,从一个他没有想过的方 向。 就在他的正上方。 房梁之上。 他一个纵身,脚步平移,生生从地板上移开了三步,方才站定的木地板上,已经插入了雪亮的剑刃。 杀手再次失手,整个人顺着剑刃,倒落在了地板上。 他才终于看清了杀手的样子。 穿着黑衣,蒙着黑巾,身影瘦削,个子并不如他高。可那双眼睛却透着毒蛇一般的精光。这精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可他根本想不起来。 “你是谁?”他没有急着还手,而是瞪着杀手瘦削的身影,沉声问。 这样熟悉又陌生的精光,从眼前人眼中***,像是不必使用青锋剑便能将人杀死一般。就这么瞧着他,便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杀手笑了笑,眼中的精光更甚,“王爷……等你死了,我自然会告诉你我的名号。你放心,定不教你做那黄泉路上的屈死鬼。” 声音半点也不熟悉,刘裕却登时认出了来人。 “小卓子……”他话音未落,右手按住腰间的佩剑,嗖的一声抽出鞘来,一剑直刺了过去。 既然是熟人,那还说个什么?所有的意图,只在这一声中透彻。 小卓子明显一愣,猛然退后半步,躲开了他的长剑,冷笑道:“你竟然听出了我的声音……” 往常里,小卓子 声音尖细,面皮白净,点头哈腰,谁都知道他的谄媚姿态。当真是无人能敌。 此刻,他虽有阴柔模样,更多的却是阴狠之态,哪里还和太监沾得上半点边儿。 按理,刘裕是不能认出他的。 刘裕也笑起来,手中的长剑不停,再一次发起攻击,“我认得你说话的尾音。你是银州人,纵使改了相貌,发音却没什么改变。” 一剑突至,小卓子翻身让开,刘裕再刺一剑。 小卓子再躲开,刘裕一个健步飞身出了更衣房大门。 他根本没打算杀死小卓子,他只是想要虚晃一招,而后冲出大门,去往琉璃厅中营救锦公主。 更衣房外,数十名黑衣侍卫,正悄无声息地等候着他。 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寒光闪闪的弓弩。那是沐倾城改进过的三支连发的近身弩。 威力巨大,声音极小,杀人无声。 更衣房前的空地本就不宽敞,漆黑的树木分布四周,檐下的风灯照出朦胧的影子,将那些黑衣人的身影拉得分外高大。 夜色暗淡,天幕上半颗星子也没有。寒夜的风冰凉,吹得他的脸有些疼。那些黑衣人呈扇形包围在更衣房的外头一见他的身影,立时有人高举右手,扬声道:“射。” “嗖嗖嗖……”箭雨密集,**站在台阶上的 他。 根本不能闪躲。 他一惊,手中的长剑飞旋,再也停歇不得片刻。 会死在这里吗? 可他的锦儿在哪里? 琉璃厅外,夜色朦胧,风灯下,朱槿和月姬对视一眼,瞧着几个下属淡淡道:“怎么王爷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几人摇摇头,其中一人道:“王爷说不要咱们跟着,咱们也就……没跟上去。” 朱槿点点头,又看一眼天色,摇了摇头,“看这样子,初春的雪是要下一点儿了。公主被皇上拽着看稀罕物件去了,王爷又迟迟不来,你我……也只能在门口喝喝风。” 月姬一笑,“这可是正宗的西北风,趁着天气还没热起来,赶紧的喝吧。” 两个人关系本就极好,又能开上几句玩笑,当下都笑起来。 对面几个下属也跟着笑了笑,就都不说话了。 琉璃厅中闹哄哄一片,那些丝竹管弦不曾歇止,美人仍旧妖娆的舞动,男人们仍旧纵情饮乐。仔细一看,却会发现程峰和陆问已经不在厅中。 但朱槿和月姬都不曾注意到。 暗室漆黑,夜明珠仍旧发着暗淡的光。 这样的光泽,亘古不变,万年持久。锦公主站在夜明珠跟前,瞧着傻子皇帝着急的模样,淡淡道:“你们不是说没办法把它弄出来吗 ?” 劈开夜明珠不行,烧掉夜明珠也不行,那如何才能行? 傻子皇帝不开口。 一旁,高公公忙道:“奴听说……听进贡的人说,这石精儿是有魂的。跟人一样,专喜欢好看的人。皇上,这才请您来呢,嘿嘿……” 那又如何? 她眸光一颤,“所以呢?” 高公公忙道:“皇上想再加温一次夜明珠,不过这一回,等石精儿跳舞的时候,就留您和皇上两个人在这里,惊醒它。” 惊醒? 她愈发迟疑,“不过就是一块石头,怎么惊醒?你真以为它是有魂儿的活物?” 可惜,傻子皇帝的确以为这就是一个活物,还生要纳娶这个石精儿为元妃。 然而,方才石精跳舞的时候,他们都看痴了,竟忘了要吵醒它。 进来的大门已经关闭了,高公公见她神色不悦,忙要去堵着门,笑嘻嘻又苦兮兮道:“公主您就发发善心吧,奴这也是没办法了。皇上要它,奴又生得丑,只能干瞪眼。” 傻子皇帝长得其实并不差,可他天生痴憨模样,生生将自己的容貌毁了八分。 要想石精看上他,大概是没可能的。 不过锦公主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在这建康府里也是艳压群芳的。 傻子皇帝要她来惊醒石精,也说得过去。 第614章 真的是活物 她转头瞧着傻子皇帝,后者忙给出一个笑容,“这也是人家说的方法,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你不是有梅花玉笛吗?跟这夜明珠都属于石头,能不能等它跳舞的时候,吹奏笛子,引得它从夜明珠里出来?” 刚进来的时候,傻子皇帝一个劲问她有没有办法能把石精弄出来,一个劲地说自己没办法。 现下又好像早就有办法将石精引出来似得,不过是要借用她的手。 前前后后,委实有些左右不通。 可傻子皇帝本就是个傻子,从来也没个正经的模样。 锦公主虽然心中不悦,到底也是松了口,“梅花玉笛早就毁了,我身上只有半只,根本吹奏不出来乐曲。你要真想我吹,就去外头随便寻一只玉笛来。” 她微微停顿,垂下眼帘,“出来的声音,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傻子皇帝一喜,忙吩咐高公公道:“快去快去,快去取一只玉笛来。且教他们好好陪着王爷喝酒,就说朕和公主等等就来。” 说话间,已经是笑容满面,好似等一会儿就能环抱着石精儿似得。 她忍不住摇摇头,傻子皇帝痴傻,还真是半点不改。 夜明珠再神奇,也不过是一个夜明珠而已。那里头的石精再栩栩如生,也不过就是一块石髓而已。怎么可能听到悠扬的笛声,看到美妙的人 儿,就从夜明珠里跑出来? 大自然再是鬼斧神工,却也不是真正的人类,可以繁衍生息,孕育奇葩。 不管傻子皇帝有多欢喜,她始终不太上心。 傻子皇帝急切起来,也不管别的,忙吩咐几个木头一般站在一旁的太监道:“快去,赶紧的将夜明珠给朕烧热来。” 夜明珠只有加热,才能越来越亮。也只有这样,才能让石精儿现身跳舞。 不过是一会儿,高公公就捧了一只盈翠的玉笛进门,看成色倒也是个极好的玉石。虽然没有锦公主的梅花玉笛价值连城,也算是个值钱的物件。 傻子皇帝道:“锦儿,你若能把它从夜明珠里引出来,这珠子和笛子朕都不要了,统统给你。就是这江山,咱们兄妹一人一半,龙椅给你坐。” 她眸光一闪,见得傻子皇帝整张脸通红,好像喝了酒一般亢奋。 大概也猜出来,他没有说谎。 可,分明是个傻子,怎么一下子就对一个石精执着起来。好像连带着他的智商也高了些。 暗室漆黑,连一只小小的风灯也没有。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傻子皇帝的表情,当然也没空去看个仔细。太监们正给夜明珠加温。 她将手指轻轻抚上夜明珠表面,只觉得冰凉的触感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温凉凉的细腻,渐渐就成了暖 和的触觉。 眼前的光越来越亮,从莹莹之火,就成了幽幽的光。 因为早就知道夜明珠中睡着一个精妙的人儿,所以这一次加温,她早早便注意着夜明珠中的情况。果然,随着光亮加深,那一团朦胧的影子最终清晰起来。 一点点幻化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轮廓。 沉睡的人儿缓缓伸展四肢,缓缓地从蜷缩中抬起头来,仍旧是先前的清纯、稚嫩、清新…… 分明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可她还是傻愣了几秒钟,才从惊呆的神色中回过神来。 高公公见状,忙招手带着几个太监退出了暗室。真真是一丁点儿声音都不曾发出来,只怕吵醒了那石精儿。 暗室中便只剩下傻子皇帝和锦公主,还有巨大的夜明珠。 绿光幽幽,石精儿妖娆的跳着舞,锦公主眸光一闪,终是将玉笛横在唇边,缓缓吹奏起来。 笛声很轻,悠扬婉转。 傻子皇帝一听,便有些醉了。 舞动的石精儿却没什么异常,仍旧专注地跳舞,并不看任何人。傻子皇帝痴痴地瞧着,忙道:“锦儿,再大声些,再大声些……” 锦公主无奈,只好加大了力气。心中却觉得傻子皇帝实在是够傻,渐渐也不去看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吹笛子。 暗室中寂静,笛声萦绕在耳畔,格外触动人的心 弦。傻子皇帝听了两声,不由得呜呜哭泣起来。一面哭,一面去擦拭脸上的泪。 她有些诧异,但渐渐地便也忘了四周情况,只是悠扬地吹奏。将所有一切抛开。 也不知道吹奏了多久,她再睁开眼来,暗室中已经空无一人。傻子皇帝不知道哪儿去了,眼前只剩下那颗巨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中的精妙人儿,已经停止了舞蹈,正趴在夜明珠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甚至不知道这么看了有多久了。 它的眼睛散着幽幽的光,清澈得好像是天山上的湖水。它的身体晶莹剔透,藏着心脏的地方却看不清楚。 也不知道它是否也跟人一样,有着心跳。 锦公主瞧着它,一下子忘了吹奏笛子,只是有些呆愣得盯着它。 这东西,竟然真的被惊醒了。 原来,它真的是活物。 想起高公公所言,这东西在地底下埋了千千万万年,一直沉睡着。是到了地面上,进了这里才开始跳舞。 一想着她的笛声惊醒了它,她就莫名有些激动。也不怪傻子皇帝会为这石精着魔了。连带她,也对这个东西充满了好奇。 悠扬地笛声停了,一人一物就在黑暗中对视。唯一能看清彼此的就是夜明珠散发出的莹莹绿光。 它站在夜明珠中,以一个微微蹲身的姿势瞧着她。 双手紧紧地攀着夜明珠内壁,绿幽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眼神中,只能见天真稚嫩和纯粹无瑕。 她伸出手按住夜明珠外壁,只觉得触手温暖,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呀……”一声凄厉的惨叫,便在此刻响起。 像是要刺穿人的耳膜。 她只觉得耳鼓“砰”的一声炸响,就再也听不清楚任何。脑中都是嗡嗡嗡的声响,好像无数的蜜蜂正围着她打转。 她还没反应过来,夜明珠中已经伸出来一只晶莹剔透的手臂。纤细的手指忽然暴涨出三寸长的指甲,指甲寸寸泛着寒光,毫无阻碍的,毫无迟疑地直抓她的眼珠。 这厚厚的夜明珠壁,根本不曾阻挡一星半点儿,石精儿已经轻松地从夜明珠中窜了出来。 她耳中犹在嗡嗡作响,脚步却不敢停歇,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这才站稳了脚跟。对面,石精一跳,便又到了她的跟前。 一丈来远的距离,于石精而言,不过是一小步,轻松一跳就越过。 这跟人类明显差异的力量,登时教人汗毛倒竖。 那一双生着三寸长指甲的手指,好像是金刚爪一般,一到了她跟前,便是再一探。 目标仍旧是她水汪汪的眼珠子。 若真被石精抓去,她这张脸就毁了。更严重的是,如果成了瞎子,这一生也就毁了。 第615章 营救 她不是没当过瞎子,也曾瞎了好几回。正因为最明白瞎子的苦楚,所以才万万不愿意继续做瞎子。 她飞快避开石精的指甲,手中的玉笛狠狠抽过去,砸中石精的手臂。 玉笛断裂。 石精毫发无损,猛地转过眼睛,盯着她的脸。 那双绿莹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清纯和稚嫩,有的只是阴狠和暴戾以及疯狂。 金刚一般的指甲抓过来,仍旧袭击她的眼睛。她飞快退后,再也不敢与之硬碰,而是逃向了大门口。 大门紧闭。 不知道是谁人,将大门从外锁了。 她狠狠拉动门板,纹丝不动。 石精已经扑过来,一双金刚爪直往她脸上挠。 不是说,这石精专喜欢好看的人吗?怎么见了她,却不像傻子皇帝形容的那样,反而跟个饿死鬼一般,想要索取她的性命? 傻子皇帝? 她眸光一沉,再一次避开石精的攻击,脑子里几乎已经想了个通透。也怪她太大意了。没曾想到,傻子皇帝竟会在这样的当口对她下手。 竟是措手不及。 暗室漆黑,夜明珠的光照不亮多远,特别是石精出来之后,那光亮便不如之前。渐渐,就暗淡了下去。黑蒙蒙的一片,她没办法看清楚室中情况,石精却仿若身处白日一般,双目通透。 石精要杀她,委实容易。她想要为难石精,却很难。 手中没有趁手的兵器,全凭一双拳头,对上石精一双三寸长的指甲,场面一 时紧张。 不过三两个回合,她就有些喘息,奈何一双眼睛真就看不真切。偏生,这石精还专想要打她眼睛的主意。 房门依旧打不开,隐隐约约听得外头有人声。 仓促间回头,似乎是傻子皇帝和高公公的声音,可她想要听清楚,却是一派模糊。 石精还在兜头杀来,她不敢硬碰,只能转来转去的逃遁。唯一所做,只想要尽快打开房门。然而,房门死死锁着,外头的人声已经沸腾起来。 是不是她迟迟不能出门,所以刘裕急了? 这么想着,她已脱口而出,“阿裕……快,这东西要杀我……” 其实,刘裕的功夫不比她厉害多少。但到了这个时候,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何能和精怪抗衡? 终归是生了一丝胆怯之意,所以才向外头求助。 “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门外,回答她的声音并非刘裕,而是朱槿。听那声音几乎已经到了门口。 只要砸开门锁,便可获救。 总不至于这石精出了门,还要专司对付她一个人?至少,到了外头,高手如云,石精再大的本事也要被擒。 毕竟,石精看上去生猛有余,但智慧不开,也并不是特别难以对付。 “朱槿,快砸开门锁,快……我快不行了。”她大声疾呼,双腿却不停歇,纵身一跃,蹬上夜明珠,回身一个折转,一个剪刀腿扭住石精的脖子。 石精当即被摔倒了。 “砰”的一声跌在地 上。 若是寻常玉石,早已成了碎块。可惜石精掉在地上什么事都没有,竟是双腿一曲,借势而起,一下子看准了她的方位,直掐她咽喉。 不仅如此,它口中再一次发出凄厉的叫声,似乎是气怒到了极点,恨不能将她一击致死。 锦公主愣了愣,门上已经传来朱槿的砸门声。伴随而来的还有铿锵作响的兵刃交接声。朱槿定是顶着压力,一面与人戮战,一面营救她。 她心知从里面打开门是没戏了,眼睛只紧紧盯着石精,脑中却在飞快搜寻脱困的办法。 这么想着,她大叫一声,“朱槿,快让开,我引这个东西来开门。” 她的力气不够大,砸不开房门,可石精的力气足够大,自然能撞开房门。 朱槿在外头听得,慌乱应了一声,大约是躲开了。 她眸光颤动,待那石精再一次攻击过来的时候,竟刻意往房门口跑。 纵是石精已经靠近,她也壮着胆子不肯退让。 “呀……”石精又凄厉叫唤一声,猛地冲了上来。 眼看石精要碰上她的身体,她已飞身闪躲一旁,正等着石精直冲冲撞上大门,将大门撞飞,将她脱出困境去。 那石精却没冲出去,而是一个转身,掐住了她的脖子。 石精竟然站了起来。 没错,这晶莹剔透的家伙,一直是微微佝偻着脊背,活脱脱一只成了精的妖怪,一副蛮夷之态。可,此时此刻这么站直了身体,与她平视的模样,竟是说不 出的威严而有气魄。 像是一个得道多年的人。 她竟没办法反抗,只能乖乖垂下了手。 脖子上的手指倏地收紧,她的呼吸一下子困顿,一张脸登时涨红。她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根本不能提气,她想要呼喊一声,根本无法发力。 石精笑了。 虽然紧紧捏着她的脖子,但却笑得很是温和,好像春风一般,竟有乍暖之意。但也不过是一瞬间,就恢复成了阴狠暴戾的模样。 她的脖子愈发的紧了,一双眼睛就要爆凸出来,只怕是再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 难道,就要在这暗室中,被人算计致死? 她不甘心。 她紧紧压着心跳,瞪着与她差不多高的石精,用尽全身力气伸出双手去挠石精的眼睛。 那双阴狠的眼睛里,散发着绿幽幽的光,像是野兽一般敏锐,又像人一般聪慧。这一刻,它挺直了脊梁,站直了身体,半点没了精怪的生气,有的只是人世间的烟火气。 傻子皇帝骗了她。 锦公主的双手已然攀上了它的肩膀,但却再也抬不起来。迟迟不能呼吸,她的脸已经涨成了青紫色。若是再这么对视下去,等待她的唯有死路一条。 最后一次用尽力气,她狠狠扬起双手,朝着石精的双目抓去。 “砰”。 一声巨响,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石精平地提起,一把撞出了棕红色的大门。 大门碎成了片状,她的后背一阵钻心的疼痛, 有热流涌下来,顺着她的脊椎缓缓滑动。 那定是鲜红的血液,黏腻的很。 偏生她的咽喉被人锁住,她根本不能呼吸,后背上承受住的巨大力量,几乎令她战栗起来。 她再也顾不得去抓石精,而是抓挠着脖子上的手指,想要脱出石精的控制,想要正常的呼吸一口。 门外,璀璨的琉璃厅灯火辉煌。 厅中满满当当都是人,混战成一片。 朱槿就在门边不远,但身上已经有了鲜血淋漓地伤势。 美人盟的下属们,人人挥舞着兵器,跟御林军拼死戮战。那些往常来看只有花架子的御林军,这会子竟像是换了魂儿一般,忽然变得勇猛非凡。 锦公主几乎呆了。 这豹园中选用的都是人高马大,中看不中用的侍卫。这事儿,整个建康府的人都是知道的。 人人嘲笑傻子皇帝只看脸,可如今,这一**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像巴掌一样狠狠打在众人的脸上。 她又能说得什么? 她已自身难保。 石精仿佛没看见外头的戮战,一双眼睛只是紧紧的盯着锦公主的眼睛。手上的力道不再加重,似乎略有松动。 锦公主终于可以呼吸,顿觉停顿的心都骤然跳动起来。她拼命的大口大口呼吸,连石精的爪子也不再去抓挠。后背上痛得揪心,好像有人扯着她的骨头狠狠地掰动,可她已经顾不得了。 就在她呼吸的刹那,石精“呀”的一声凄厉惨叫,惊得厅中众人纷纷转头。 第616章 装傻 一转头,美人盟的下属是彻底不敢动了。御林军也缓缓转身,神情戒备地盯着朱槿等人。 两方人马都停止了动作。 所有人都瞧着被石精抓住的锦公主。 而锦公主这才看清,遥遥相望的厅门口,刘裕浑身是血地站在那里,手中一把雪亮佩剑,正一剑刺入一个御林军的心口。 御林军倒下,他还没来得及收剑入鞘,就变了脸色。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她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竟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和悲凉。 没有多余的话,他已飞身而起,从宽阔的厅门口,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 从来没有看到他的身姿这样快过,从来不曾见过他的脸色这样慌乱。 死尸、断剑、碎瓷片、带着鲜血的人头……所有阻挡他脚步的东西,统统被他踩在脚下。甚至是大活人,他也毫不顾忌地踏上了人家的头顶和肩膀,飞身扑向她。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 尽管他不说,可她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他恐惧的心。 便是当初葫芦谷中,百丈悬崖上,谢琰为了她纵身跳下,她也不曾在谢琰眼中看过这样的眼神。 仔细想着,刘裕似乎真的从来没有为她去死过。但毫无疑问,她相信,如果石精真的要杀她,他会 愿意代替她去死。 为她死? 或许是因为太接近死亡了,所以才第一次开始审视两个人的关系。 从前在广陵城,她是归香苑女伶,而他是九峰寨寨主。后来她恢复记忆,对他多有不满,可你看,他终归是成长地跟她一样高了,甚至超越了她的能力。 他成了一字并肩王,他统领着十万下属,他被天下人尊崇,被天下人仰望。他就是他,是刘裕,是一字并肩王,是久经沙场所向披靡的铁血主帅。 再也没有人说他是她的驸马,说他只是一个山匪出生,说他江湖人士的身份上不得台面。 他抛开了她的光环,甚至比她的光环更亮。 而她,不过是他成功路上的助推而已。 她的脸色渐渐恢复平静,他的人已经扑到了近前。她张了张口,想要唤一声阿裕,可惜脖子上的力道又加重了。 她紧紧抓着脖子上的手指,忽然发觉触感已经改变。不再是冰冷的石头指节,而是温暖干燥的人的肌肤。她双眸瞪圆,便听得耳畔传来傻子皇帝的声音。 “哈哈哈……” 笑声格外的猖狂,但也只是猖狂了片刻,便收敛了所有外露的心意。 她想要回头看一眼,可根本不能动弹。 “噗。” 厅中的灯火一下 子熄灭了。 夜色如墨,琉璃大厅四面敞亮,被外头的月色一照,竟也朦朦胧胧能看清一些厅中事物。 所有人都有些害怕起来,因为人天生不是在黑暗中视物的。何况,下一秒他们就有可能接着戮战。到时候看不清楚就是死路一条。 人人心跳加快,人人双拳紧握,人人自危。 暗幽幽的荧光就在这黑暗中渐渐亮起来。所有人这才看清,这个玲珑剔透的怪物,居然在发光。 尤其是它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发出的光好像有实物一般,能穿透人的骸骨,让人胆战心惊。 有人忍不住惊讶一声,但旋即捂住了嘴巴。因为石精泛着绿光的眼睛,已经扫了过来。 石精就站在傻子皇帝身后,沉默的保护着傻子皇帝的周全。 傻子皇帝紧紧掐着锦公主的脖子,良久才冷笑扬声道:“感觉如何,刘裕?” 被点名的刘裕,像是足下生了钉子一般,再也不能移动分毫。很明显,傻子皇帝此刻的语气,半点不像是傻子,甚至根本和傻子沾不上一点关系。 不过是几个字而已,却让人听出腹黑睿智的错觉。 所有的人直到此刻,才想起他的名字,德宗皇帝。 刘裕没出声,死死盯着他。 德宗皇帝道:“怎么,看不 得你的妻子受苦?”他冷笑一声,淡淡挑眉,“朕的皇后被你们逼死的时候,你们可半点怜悯也没有的。” 一句话,像是投入冷冽湖水的石子,将众人的思维拉回了几年前。那时候,王皇后被司马道子利用,最终上吊自尽。所有人都像铁石心肠,半点不曾为王皇后惋惜。 德宗皇帝成日笑嘻嘻,一门心思跟宠妃鬼混。 谁曾想,他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皇上……赵林和刘浩轩带着南北营的人马,杀进宫里来了……”黑暗中,不知道何时出现的高公公,凑到了德宗皇帝跟前。 声音很轻,却仍旧被大厅中的人听得清楚。 锦公主脖子被死死掐着,听得赵林和刘浩轩来了,心知傻子皇帝撑不得多久,忽然就有些淡定。没有人,再是不傻又能如何? 德宗皇帝哼了哼,“咱们的人呢?” 高公公仍旧嗓音苍老,“陆问和程峰带着北府兵,正在宫外跟他们混战呢……” 能感觉到大厅中的气氛陡然一变。 北府兵? 刘裕神色狠戾,“北府兵?” 德宗皇帝哈哈一笑,“没错,北府兵。你以为解散的北府兵真的会听从你的调遣?你以为这天下,真的再也没有皇族和士族?你真是太天真了。只要朕一声令下, 散在九州的北府兵都会听从朕的旨意,重新归拢为新的部队,跟所有的乱臣贼子决一死战。” 当初德宗皇帝伪装痴傻,司马元显兵败垂城,刘裕和桓玄联手,便将北府兵全部裁撤了。许多人卸了兵权回归家族,更多的人被打散到其他军营中,早已成了一盘散沙。 相反,桓玄的荆州兵和他刘裕的刘家军,渐渐壮大起来,有了一争山河的气势。 而今,原以为德宗皇帝手中没有一兵一卒,现在才发现德宗皇帝的实力一直很强大。而且,从来没有受损过。 刘裕淡淡道:“原来,你一直在装傻……” 锦公主一怔,双手倏地发力,狠狠用手肘去幢身后的德宗皇帝。以她的功夫,杀一个石精不行,杀一个德宗皇帝还不可以吗? 手肘却没能真的用上力气,而是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方才在暗室中,她便觉得奇怪,想要杀那石精,总觉得力气太小。她还以为是石精力气太大,而她根本无法和石精抗衡。而现在,分明是德宗皇帝站在她身后,不过是一个正常的男人的手,她怎么却也挣脱不开。 她脸色一变,右足发力,狠狠后踢傻子皇帝下盘。 可惜,仍旧被德宗皇帝一脚挡住。 除非德宗皇帝功夫出神入化,否则便是她…… 第617章 搏斗 她脸上登时起了一层细汗,德宗皇帝冷冷笑道:“别白费力气了,付锦。朕给你的玉笛上淬了毒,你的力气早就一点点化掉了。” 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付锦! 北国女武神锦公主! 大厅中哗然。 即使是戮战在琉璃厅中的御林军,也不知道锦公主的真实身份乃是北国之人。所有美人盟中人,目中泛出惊疑,却只能强装镇定。 南朝和北国在淝水一役后,早已是生死仇敌。即便司马道子在世的时候,曾秘密与北国交好,但其实两国人早已是仇人的姿态。 如今,困在琉璃厅中,外有程峰陆问对抗赵林和刘浩轩,内有锦公主失了力气,刘裕深受钳制。这样的情况下,锦公主身份暴露,并非好事。 朱槿道:“公主……” “别动。”德宗皇帝手指加重了力气,冷冷呵斥,“谁敢靠近来,朕现在就掐死她。” 御林军自然不动,美人盟也不敢动。 朱槿和月姬惊慌地站在黑暗中,只能狠狠地瞪着德宗皇帝。刘裕冷冷道:“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德宗皇帝微微一笑,掐着锦公主退后一步,道:“你们如何杀死朕的父亲,如何杀死朕的皇后,今日朕便如何杀死你们。” 德宗皇帝冷冷一笑,叹息道 :“先皇留下的江山实在是太烂了……司马家族把持朝政,谢氏一脉坐拥兵权,外有恒玄和你,内有孙恩等谋逆,天下乱成一团,朕无力自保,只好由着你们胡闹……” 他挺直了腰背,黑暗中,一双漆黑的眼睛竟似要放射出精光,“如今他们那些人都被你们一个个收拾干净了……只剩下……” 他伸出另一只手臂,指着刘裕,“如今这天下,朕的仇敌只剩下你,所以朕只需要解决掉你,就好了。” 当真是轻松。 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这样,钳制着锦公主,逼迫刘裕就范。杀了这厅中所有人,德宗皇帝便可一统江山,将百万山河,万里疆土,纳入怀中。 他哪里是傻? 装傻的本事无人能及,竟能忍常人所不能。 泛着幽光的石精,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绿幽幽的眼睛,紧紧盯着刘裕。“呀”的一声凄厉惨叫,缩回手指间的三村长指甲再一次暴涨出来,直直抓向了刘裕。 刘裕一惊,飞身闪躲开,狠狠一剑劈向了石精。 “砰。”仿佛有电光闪过,亮的人眼睛一花。 高公公道:“皇上,咱们先回避吧。” 黑暗中,高公公的身姿挺拔,苍老的面色上一片刚毅,哪里有半分谄媚姿态。又哪里有半点佝偻身 形。他的手中也没有拿着常日在手的拂尘,而是握着一柄青锋剑。 雪亮的剑刃泛出的光,刚好反射在锦公主的脸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傻。 回响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竟后悔自己当初第一次潜入南朝皇宫,杀死先皇时,没能顺道将德宗皇帝一起杀死。 可那时候,德宗还只是个愚蠢不更事的傻子。 “阿裕……”她默默念了一声,却不敢真的喊出口,生怕分了刘裕的心。 大厅中早已战斗起来。 月色透过琉璃墙,倾泻进大厅之中,御林军不知道何时,竟撕下了遮挡在肩膀上的一块黑布,露出莹莹发光的御林军标志。 众人这才发现,他们早有准备。 雪亮的兵器,专门刺向没有亮光之地。 那里站着的便是美人盟成员。 他们大概早就受过专门的训练,借着一点月色便能分辨清楚仇人和自己人。他们的剑劈斩斜刺,行云流水,根本不曾有丝毫迟疑。 反观美人盟,惨叫声四起。原本就没带几个人,这一下便损失了差不离。 真正作战的只剩下朱槿,月姬,还有刘裕。锦公主被德宗皇帝钳制,浑身的功夫也不知道是短暂的消散,还是长久的消失。 总归是等同于常人。便是一个高公公,她现在也打 不过。 她几乎是要绝望了。 石精的力气极大,跳动起来也是超越常人。万幸刘裕常年征战,惯用大刀杀敌,力气并不小。而且,刘裕功夫极好,招数套路非是石精能比。 一时间,也战了一个平手。 德宗皇帝没料到刘裕这样厉害,忽然道:“付锦。” 不过是两个字,便教正跟石精战斗的刘裕一怔。只是一个小小的停顿,被石精抓住破绽,当即便是当胸一爪。刘裕没能挡住这一下,被抓的一个趔趄,胸前洞开豁口,鲜血直流。 “阿裕……”锦公主失声叫了出来。 然而声音还未彻底喊出,德宗皇帝已经收紧了手指,她的声音卡在咽喉,再也发不出声音。呼吸不畅,她的脸色乍然不好,她努力瞪大了眼睛,从喉中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别管我……打碎石精……” 石精再是厉害,也只是一个夜明珠石髓。 再是坚硬,总不会与钢铁可比。 而今刘裕不能近身,所以不能奈何它,可若是有更重的金刚之物,这玩意儿必定会被砸的稀巴烂。 比如,他们的火雷。 刘裕也想到了此处。 可今日进宫匆忙,人手都没多带,更别说带什么火雷。何况,要不是他们有御前带刀的特权,只怕连佩剑都要被解下来。 刘裕一掌拍向石精的肩膀,整个人翻身跃起,扑到了石精背后。 琉璃墙上透进来暗淡的光,刚好照在石精身上。刘裕心思一动,倏地离了石精,奔向了琉璃墙。 这石精显然早被德宗皇帝训练,有了一些智商。可刘裕要赌的就是它的智商并不高。 果然,石精追了过去。 德宗皇帝一怔,“回来。” 石精却没回来,而是和刘裕在琉璃墙边打了起来。 刘裕招数飞快,一招一式都引着石精往琉璃墙上撞。一拳一拳没能打中刘裕,尽数打在琉璃墙上。石精并不停下片刻,它的攻势仍旧很急切,但刘裕却看清楚洒落在地上的一些荧光碎屑。 石精很硬,这通透的琉璃墙难道就不硬? 这样大的一块琉璃墙,厚度不下一尺,硬度可想而知。石精一拳拳都砸在琉璃墙上,虽早晚会把琉璃墙砸碎,可它自己也定然好不到哪里去。 琉璃墙不会疼,石精也不会疼。但两者都是石头,谁也别想占着便宜。 远远地,德宗皇帝也发觉了地上的碎屑,扬声蹙眉道:“回来。” 石精怔了怔,像是在思考,到底要杀刘裕还是回去德宗皇帝身边。 就这么一个空档,刘裕飞起一脚,将它狠狠踹向琉璃墙,整个人顺势压过去,抓住了石精的脑袋。 第618章 杀了这些乱臣贼子 石精被摔得七荤八素,一转头就被刘裕揪住。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刘裕怎么肯放过,抱紧石精的脑袋,狠狠地撞出了琉璃厅。 他以石精为盾牌,自己并没受什么伤。反观石精,却是整块撞上琉璃墙,虽将琉璃墙破碎,它也没能讨的什么好处。一只手臂已经被撞断。 但石精到底只是石头,不曾感觉到任何的伤痛,只是用仅存的另一只手,来抓取刘裕的脸。 刘裕脸上登时被他抓下几块肉来,伤口浸出鲜血,一丝丝飞快泛红。 二人分开,刘裕遥遥站着,石精阴狠地顶着他,“咿咿呀呀”惨叫起来。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惨过一声。叫完便朝着刘裕抓去。 刘裕闪躲飞快,趁着它被挡在琉璃墙的破碎处,飞快进了大厅。 石精毕竟是石精,根本不会思考,它被刘裕撞出琉璃墙,便只知道从琉璃墙回到大厅。而琉璃墙被撞得支离破碎,敞开的豁口全是尖锐的琉璃。石精便被羁绊在那里。 刘裕却是从角门冲了进去。 他引开石精到撞掉石精一条手臂,其实所花费时间不多。德宗皇帝正卡住锦公主,站在漆黑的角落中,冷冷顶着他们的动静。 待见得朱槿几人越打越不受黑暗的限制,甚至御林军自我保护的标志已经成了朱槿等人的攻击目标,他再也稳定不住。 他卡住锦公主一步步退后,试图从通往偏室的门逃走。 石精的智商和刘裕一比,委实太弱。石精的武功和刘裕一比,也就是半斤八两。再不走,德宗皇帝只恐要被刘裕拿下。 德宗皇帝步步退后。 刘裕已经冲到了跟前。 大厅中,御林军缠住了朱槿和月姬,但这两个剽悍的女人,并没吃什么大亏。 反而是御林军也快被杀了干净。 刘裕目光一喜,扬声道:“放下锦儿。” 德宗皇帝冷笑,目光飘过奔来的石精,“你先解决掉它吧,哈哈……” 一句话说完,拽住锦公主的肩膀闪身不见了踪影。 身后,石精的脚步声已经逼近,刘裕纵身倒提,狠狠一脚踹在石精的心口,直追前面的德宗皇帝去了。 石精轰然倒地,爬起来追了上去。 朱槿和月姬也不恋战,飞快追着莹莹绿光去了。 锦公主一直用不上任何的力气,见刘裕引得石精撞掉了一只手臂,本是十分的欢喜。谁知道德宗皇帝并不打算等着看笑话,而是打算逃走。 外头的月色比大厅中亮了许多,但依旧是朦朦胧胧的。索性方才在漆黑大厅中看了许久,现在倒也适应很快。 德宗皇帝退走地飞快,锦公主紧紧抓着他的手指,“你要去哪儿?” 德宗皇帝没回答她。 刘裕就奔跑在他身后,很快就能抓住他。他现在可没空回答她的话。 高公公跟在一旁,急匆匆出声,“皇上,赵林和刘浩轩杀进来了,陆问没等挡住他们……” 锦公主听后,心头又是一松。 德宗皇帝却有些气闷,狠狠道:“拦住刘裕,我要带她走。” 赵林和刘浩轩都是刘裕的人,皇宫中有了这些人,德宗皇帝是呆不下去了。但他也怕被刘裕杀死,所以带着锦公主是最安全的。 刘裕最怕锦公主受到一点伤害,只要他有锦公主在手,就相当于有了免死金牌。 高公公应答一声,停顿下奔跑的脚步,转身朝向了身后。手中的青锋剑猛然出鞘,迎上了奔来的刘裕。 刘裕被石精追着,正愁躲不开石精的追击,陡然见了高公公,忙直冲冲杀过来。一到了高公公跟前,他却是脚步一转,突兀地让开了一旁。 石精正和高公公撞了个满怀。 将高公公撞得飞了出去。 高公公摔倒在地,滚了两滚站直了身体,呵斥道:“畜生。还不快保护皇上。”夜色下,他的目光如铁,透着傲然不群之态。 石精一怔,飞快追向了高公公身后,追向了德宗皇帝的去向。 刘裕停下脚步,盯着高公公苍老满是皱纹的脸,道:“没想到你深藏不露,功夫竟在石精之 上。” “呵呵呵……”高公公阴仄仄笑了笑,并不因为摔了一下而有任何的不适,淡然出声,“驸马爷没想到的事情还很多,也不用纠结这一会儿了。” 说着话,抖开了青锋剑,借着月色杀了过来。 刘裕化掌为刀,迎上了他的长剑。 那一头,豹园花木葱茏,风灯在花木中照出浅淡的光芒。德宗皇帝跑得挺快,锦公主几乎要跟不上他的步伐,只能被他拖拽着奔行。 能够感觉的到,德宗皇帝应该也是一个练家子,虽然功夫可能并不如锦公主,但现下锦公主中毒,还真就和他差了太远。 他一路奔行,一路冷笑,狰狞道:“付锦,别以为赵林和刘浩轩杀进来,朕就没办法了。程峰和陆问虽然挡不住他们,也不过是暂时的罢了。北府兵号称三十万人,对付刘裕和你的兵马,绰绰有余。何况……” 他拖拽着她的肩膀,转过头盯着她的脸颊,“你这北国公主的身份一旦暴露,你以为你们的十万兵马,会有几万人效忠你?” 的确是这样的。 十万兵马,可以效忠刘裕,可以效忠她。但绝对不会效忠北国女武神,也就是她。一旦她的身份传出去,将是刘裕致命一击。 或许,两万人马都不能保全。而北府兵足足三十万人,甚至还可以更多。 她脊背上一阵 冷意,被撞得伤势扯得生疼。她冷冷抬起头,执拗地看着德宗皇帝,“你到底想干什么?” 明明可以抓住她要挟刘裕,偏偏又要逃跑。他能逃到哪里去? 德宗皇帝又笑了起来,奔跑的速度却没减慢,而是迎着冷风高声道:“朕想怎么样?怎么样?” 他死死拖拽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她,微微流露一丝黯然,“朕也不知道。朕只要这江山平稳,朕只要将你们这群乱臣贼子,这群叛国逆徒,全部杀死……” 他想要的实在太多。 当下最紧要的却只是杀掉锦公主和刘裕,毁掉刘裕和锦公主的兵马。 “朕要铲除全部的余孽,朕要这天下彻底清净,朕再也不要糊里糊涂放任你们自由……” “公主……” 身后黑暗中,惶惶的声音传来。 似乎是朱槿和月姬。 没想到他们也追来了。 想来,定是刘裕挡住了石精,这才使得他们得以分身。 锦公主心中一痛,想要回头答应一声,却是头皮一痛,竟被德宗皇帝死死扯住了乌黑的头发。疼痛使她龇牙咧嘴吗,终归是没能出声。 但朱槿和月姬还是追了上来。 暗夜漆黑,宫道狭窄。 德宗皇帝走得是一条偏僻之路,所以人迹稀少。朱槿手中擎着一只风灯,高高举起,扬声道:“公主!” 第619章 杀了我 一眼见得锦公主被德宗皇帝扯住头发,飞身一跃,三五步便到了近前。月姬手中无灯,一柄柳叶长剑刷的抖开,朝着德宗皇帝刺去。 德宗皇帝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不减,突然将锦公主从身前扯到了身侧,挡住了月姬。 柳叶长剑直奔而来,眼瞧着就要刺中德宗皇帝的脖子,却倏地被锦公主挡住。月姬惊得几乎跳起来,柳叶长剑飞快收回去,却是因为来势太凶,生生卸了八分力道,依旧不能全部撤走。 她无奈之下,只好死死拽着剑柄,转向了另外的方向。 长剑逆势拧转,没有伤了德宗皇帝,却将她自己的肩膀拧了。一时间,只觉得握着剑柄的手沉重,像是某根筋脉疼得紧。 锦公主也骇了一跳,待看清楚月姬为了不伤她分毫,硬生生扯伤了手臂时,不由得忙唤,“月姬你没事吧……” 月姬扶着肩膀,苦涩摇摇头,“公主莫怕,有我和朱槿在,绝不叫这傻子伤害你。” 咬牙切齿的说完话,月姬再一次提起柳叶长剑杀了上来。 朱槿也是丢了风灯,金算盘噼啪一声,开了机关,金珠子颗颗直往德宗皇帝身上**。 德宗皇帝也不急恼,双手灵活地将锦公主作为挡箭牌,应付着月姬和朱槿的攻击。 除了刚开始几颗珠子打 在他的身上,剩下的珠子几乎都打在锦公主的身上。其中一颗珠子,砸中锦公主的脸颊,登时血流如注。 破相了? 朱槿大惊,手中的金算盘颤抖着,再也发不出一点力,只是瞪圆了双目,“公主……” 锦公主没有任何抵挡的力量,只能被德宗皇帝操纵,此刻脸上血流如注,却没办法挣脱钳制,她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我没事……” 虽这样说,一张脸却苍白如纸,比那月色还要灰败。 德宗皇帝哈哈一笑,得意非凡,“跟朕斗。这些年,你们以为朕是怎么过来的?真以为除了付锦和刘裕,这天下就再也没有能人了?” 他不屑地扫了一眼月姬和朱槿,淡淡道:“你,用你的柳叶长剑杀了她。” 他这句话是对月姬说的。 而对象却是朱槿。 月姬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槿。德宗皇帝道:“没错,你没有听错,朕叫你拿着你的柳叶长剑去杀了她,一剑正中心口。否则……” 他狠狠扯住锦公主的脖子,“朕就一把掐死付锦,让你们给她收尸。” 朱槿定定地望着德宗皇帝,月姬也迟迟不动。 夜色漆黑,他们都在想,还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走锦公主。可这里四面花木,背后不远就是皇宫里的碧湖。那波光粼粼 的水面,已经能够反射出光芒,映照在他们的脸上。 然而,寂静的夜色里,他们并没有多余的帮手。 虽亲耳听到高公公说赵林和刘浩轩攻进来了,但毕竟还有程峰和陆问拦着。不说他们会走宽敞的主要宫道杀入豹园,就是这偏僻的湖畔,鬼知道他们在这里。 又如何能来营救。 月姬目光颤抖,愈发不敢乱动。 德宗皇帝呵斥道:“你还不动手吗?”手上加重了力道,锦公主痛得“嘶”的一声。 月姬一怔,和朱槿异口同声道:“别……” 德宗皇帝略微停顿,目光狰狞地看过去,“还不快动手。” 月姬转头瞧着朱槿,朱槿也正看着她。 她们两人是多年的好姐妹,也曾为了锦公主,在沐倾城面前演了很多戏。很长时间,许多人都以为她们是仇敌。但其实,她们却是最亲的人。 不说别的,就是淝水一役,能够活下来都全靠了彼此。 然而此刻…… 朱槿道:“你杀吧。” 月姬没动,手中的柳叶长剑却在颤抖。 锦公主被德宗皇帝勒着脖子,努力挣扎着,突出几个字,“别管我,快杀了他……呃……”话音还未落下,德宗皇帝的手已经抚上她才被金珠子破相的伤口。 狠狠地剜了下去。 疼痛使得她没办法再说任何话。 也使得她的声音充满了撕裂的颤抖。 德宗皇帝紧紧拽着她,嗓音冷酷如千年玄铁,“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朕不想杀你,却不想你的下属跟着咱们。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你……” 最后一个字,他是冲着月姬去的,咆哮道:“还快杀了她,你真的想看着付锦死吗?” 声音很大,震得四周的花木都跟着颤抖起来。 月姬紧张地握紧柳叶长剑,紧紧地盯着朱槿。 朱槿脸色如铁,看出眼下的困境,是再也没办法脱出,只是含着冷意道:“杀了我!一定要救公主!” 说完话,双手一松,手中的金算盘“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缓缓举起了手。 夜色如墨,月色并不算耀眼。 波光粼粼的湖水,安静的在一旁流淌。那些波光,穿过浓郁的花木,折射在朱槿脸上,泛出奇异的圣洁。 月姬忽然就哭了。 “朱槿……” 月姬还没多说两句话。德宗皇帝再一次掐住了锦公主的伤口,痛得锦公主冷汗涔涔。尽管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儿声音,但朱槿和月姬还是轻易地听清楚她的惨叫。 她们是她最亲密的下属,当然会与她心意相通。 朱槿大叫道:“杀了我 !”脸色已经狰狞。 月姬颤抖着,咬着的双唇发出“咔擦”的响声,显然是将银牙咬碎了。 她不能杀了朱槿,却也不能眼看着锦公主去死。望着朱槿圣洁的脸,她双眼一闭,猛地举起柳叶长剑,“啊”的尖叫一声,直直刺向了对面的朱槿。 她的功夫不差,一剑刺下,这世间便要再也没有朱槿此人。 朱槿冷冷站定,双目如死灰。 德宗皇帝眼瞧着这一幕,忍不住哈哈大笑,几乎要笑的眼泪流下来,“付锦,你看到没有,你的下属为了你自相残杀,她们就要死啦,哈哈哈……” “砰”的一声巨响。 锦公主猛地一个转身,避开朱槿和月姬巨大的力道,整个人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一般,被撞入了身后的花木丛中。而后力道不停,一个翻滚,屏住呼吸,跌落幽幽碧湖之中。 入水阴寒,泡着她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她的身体终于脱离了控制,脖子上的大手一松,她已靠着熟谙的水性,手脚并用一个猛潜,离了一丈宽的范围,从另一处水面浮了起来。 月姬和朱槿正站在岸边,焦急地盯着水面。一见了她的脑袋,欢喜道:“公主……” 岸边的水中,并不见任何扑腾的迹象。 想像中的情况并未出现,德宗皇帝已经不知踪影。 第620章 你会凫水 她一愣,慌忙换了位置,要游向岸边。还未动,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拽住了她的脚踝,将她往水底下死死拉扯。她一惊,整个人已经沉如水下。 隐约听得岸边二人惊叫了一声,但再也听不清了。 水下一片漆黑,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拽住了她,但几乎是下意识的,便知道是德宗皇帝。她狠狠踹着双腿,想要将水底下的人踹开。 可惜,不管怎么用力,却始终不能踹掉他紧紧箍在脚踝上的手指。 几乎已经要力竭的时候,整个人忽然翻了一个身,被人倒提着往水面去。她一惊,不再挣扎,而是翻身拼命游向水面。 “噗……” 终于浮出水面,也终于看清楚水面上的另一个人。 德宗皇帝。 他一身湿淋淋的,宽大的龙袍贴在身上,活像一只水鬼。 她的脚踝还在他手中,死死拽着不曾松开。 两个人在月色下对视,他道:“没想到你会凫水。” 她冷冷盯着他,“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狠狠一脚踹向他心口,整个人电射一般朝着岸边游去。 或许是因为有所忌惮,德宗皇帝在玉笛上淬的毒,并不是永久性的。至少现在,她被寒冷的水一泡,竟觉得自己的力气恢复了许多。 便是方才这一脚,就生生多了三分力气。 她功夫本就不 弱,更在朱槿和月姬之上。此刻三分力气,也足够德宗皇帝生受的。 果然,德宗皇帝没能再抓住她的脚踝,甚至因为她的一脚,再次跌入了水中。 “你……”入水之前,德宗皇帝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个字。 锦公主已经到了岸边。朱槿和月姬迎上来,惊喜道:“公主,你的功夫恢复了?” 她摇摇头,脸色阴沉,“还不曾全部恢复,至少也有四五分力气。”回头,盯着水面,“快抓住那个傻子……”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因为波光粼粼的水面,一片平静。什么也没有,好似方才根本不曾投入过任何。 锦公主眸光惊疑,瞪着水面,“人呢?” 既然知道德宗皇帝不傻,那么是绝不能放此人离开的。否则,也不知道多少人还要死在他的手上。 除了豹园的御林军和美人盟,这世间再也没人知道他是装疯卖傻。一旦出去,不说碰到别人,就是碰到赵林和刘浩轩,都有可能让这二人着了道。 月姬和朱槿听下,慌忙转头四顾,想要看清楚碧湖中的德宗皇帝到底去了哪里。 但看了好一会儿,也只是波光粼粼平静地湖面。 朱槿几乎要放弃了,冷冷道:“我看,他该不会是淹死了吧……” 锦公主眸光一闪,余光中忽然见不远处的岸边有什么闪了闪。 她一怔,心知此地并无旁人,慌忙道:“快,他在那儿……” 这句话本就是一个诈语,其实她也根本没有看清楚。 但远处那片花木,却忽然大面积颤抖起来。显然是有人听到她的话,心知暴露,索性懒得掩藏身形,飞快逃遁。 不是德宗皇帝,却是谁人? 几人不再犹豫,飞快顺着湖畔小路追着德宗皇帝去了。 如今锦公主的功夫恢复了更多,已然是不必惧怕落在德宗皇帝手中,三个人仗剑直追,渐渐往豹园大门去。 追了好一阵,只能听见花木颤动的声音,并不能看到德宗皇帝一点影子。但湖畔并无旁人,能够从水里出来的,不是德宗皇帝却再也想不出会有谁人。 眼瞧着再往前追,便是关押凶禽猛兽的囚笼之地。 几人的脚步不停,一直往前。等站在囚笼之外的开阔之地,却根本没看见任何人。 锦公主脚步一顿,目光在四下搜寻,“人呢?” 没人回答她。 唯一能听见的是猛兽的鼾声。这夜半三更的,猛兽也是要睡觉的。 她们闯入这里,索性这些东西都是关押着的,否则她们三个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锦公主怕德宗皇帝藏匿此处,低声道:“找一找。” 三个人分开来,各自朝着一个方向去寻找德宗皇帝的踪影。 锦公 主朝着正前方行走,走了十来步,听得耳畔响起狮子哀嚎的声音,不由得骇了一跳。她忙转头看去,却是眼前一花,一只绿莹莹的拳头,已经到了近前。 直砸向她的鼻子。 石精! 她大惊,慌忙闪躲开,右腿一个正踢,狠狠踹向了石精的腰腹。 石精不过是石头,哪里来腰腹一说,她这一脚没有伤害到石精的要害,不过是将石精踹得一个趔趄。 “阿裕呢……”再见石精,她几乎已经明白,从湖水中爬起来,被她们追了一路的“德宗皇帝”根本不是德宗皇帝,而是这只石精。 德宗皇帝早已跑掉了。 而他们三人追着石精到了这里。 可刘裕呢? 她记得那么清楚,德宗皇帝紧紧箍着她离开,是要求石精对付刘裕的。 现在石精已经追上了德宗皇帝,并代替德宗皇帝引走了她们,让德宗皇帝脱险,那么她的刘裕呢? 难道已经…… 她大叫一声,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哽咽,双目刹那通红,狠狠一拳击向了石精。 石精没料到她的力气竟恢复了这么多,一个趔趄,再次被打翻。 她却不管不顾,飞快扑上去,呵斥道:“你这个妖怪,我杀了你……” 听到她的声音,月姬和朱槿都从黑暗中飞奔了出来。待看清楚跟她交战的东西是石精,而 并非是德宗皇帝时,也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 刘裕可能遇害了。 两个人的心里登时涌上来说不出的情感,飞快奔到石精跟前,加入了战斗。 三个武功不错之人,对付一个石精,终于轻松了许多。石精似乎也没那么傻,接连被三个人打得踉跄在地,从地上爬起来便要往外头逃跑。 锦公主怎容得下它逃跑,飞快挡住了它去路。 她已经杀红了眼,瞧着石精奔逃的模样,直愣愣地站了足足三秒,飞身跑向了囚笼深处。 此前她曾听阿初和阿若说过,所有奴和凶禽猛兽,在这豹园得到的都是屈辱的待遇。比如看押他们的侍卫,一个个都是禽兽一般的人物。 今夜在琉璃厅中戮战的正是那群人。 所以此刻,关押凶禽猛兽之地,并没有这些侍卫。但她却知道,这些人在驯服凶禽猛兽和奴的时候,会使用一种特殊的工具,铁棍。 生铁棍。 抽打在猛兽的身上,全都是钝伤,痛彻骨髓却不会流血。 当初阿若和阿初就是这样被人捆绑着铁链,而后拿生铁棍狠狠地抽打,直到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便对她们施以暴行。 阿初和阿若曾对她讲过。所以她知道。自然也就知道了铁棍的存在。 现在,她便要去找这样的铁棍。 石精再是厉害,能跟生铁比吗? 第621章 藏匿 一个琉璃墙都可以将石精的一只手臂废掉,何况是生铁棍。 石精杀了刘裕……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的脑海中便不可抑制的想要疯狂。她飞快进了专司看守的房间,果然在靠墙处看到无数的漆黑的铁棍,它们整齐地摆放在墙边。 暗沉的颜色,不必想也知道染着血迹。 她飞快抓了三根铁棍在手,飞身跑回了空地,定睛一看,却正见石精死死压住朱槿,正狠狠掐住朱槿的脖子。 一人一精在地上翻滚,旁边站着的月姬,狠狠拉动石精的手臂,但却根本不能拉动。 能听见朱槿和月姬沉重的喘息声,还有石精口中咿咿呀呀的叫声。 这玩意儿竟然又占了上风。 锦公主一时热血上头,提了一只生铁棍在手,飞奔过去,狠狠一棍敲在石精掐住朱槿的那只手臂上。 一下,便将石精敲的一个趔趄。 黑暗中,荧光四溅,好似谁人正在冶炼萤石似得。那手臂上,登时现出坑坑洼洼的缺口。生着三寸长指甲的手跌落在地。 石精“呀”的一声惨叫,丢开朱槿的脖子,翻身便逃。 她一惊,忍不住扬声道:“快,它怕铁棍。快……”一语毕,不等朱槿爬起来,已经追着石精去了。 石精一路奔逃,再也顾不得杀了她。 原来,这些东西也是 一物克一物的。早知道便早点拿到铁棍,也不至于害了刘裕。 锦公主一路飞奔,脑子里只有为刘裕报仇的想法,竟不知道石精已经重新逃向了琉璃厅。 大厅中一片灯火辉煌,方才戮战的御林军竟是早就死了。 璀璨灯火中,赵林和刘浩轩、关三爷都在,一个个看了她浑身是血的模样,惊讶担心地冲上来。 冷不丁,却是和石精撞上了。 石精再也顾不得伤害任何人,直直往夜明珠所在的暗室奔逃。 锦公主一怔,高声道:“快,抓住它。” 众人慌忙去追堵石精。但因为第一次见到这个妖怪,众人都有些忌惮。 好些侍卫不敢上前,竟就这样被石精冲进了暗室中。 锦公主提着铁棍冲进门,避开所有人,扎进了暗室里。 暗室漆黑,并没点灯,那巨大的夜明珠仍旧在散发着幽幽的光。或许是因为太监们加热夜明珠时,有什么奇特的机关,此刻那珠子仍旧是温热的。 因为温热,所以光亮还未冷下去。 她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慌忙去堵石精的路线。可石精哪里肯依从她,“呀”的惨叫着,飞身往夜明珠中钻去。 石精已经没有了双手,残余的一只手臂只剩下尺长的一截。 她狠狠一棍敲下去,那一截断臂荧光飞溅,散落一地。 石精尖叫一声,终是扑入了夜明珠中。 她一棍子砸在夜明珠上,不过是溅起一片荧光,碎了夜明珠一点表面,却是再也不能伤害石精分毫。伸出手,死死抵着夜明珠外壁,手上的温度正在一点点降低。 光亮渐渐黯淡,朦胧中,蜷缩成一团的石精渐渐沉寂下去。 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到它的身子正在颤抖,但双目已经紧闭上。 绿幽幽的光一跳,眼前一切便看不真切了。 赵林擎着火把进门,看到的便是一颗惊世骇俗的夜明珠,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好大的夜明珠……” 火把四下查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一地散碎的石头。 赵林蹙眉,一旁擎着火把的刘浩轩道:“那个……怪物呢?” 锦公主回头,脸色冷淡,右手仍旧死死抵在夜明珠上,道:“没了。” 就算他们加温夜明珠,这个玩意儿自己不出来,她是没办法进去杀了它的。 所以,除非毁掉这颗旷世珍宝,否则休想将它如何。 何况,夜明珠便是孕育它的母体,是它生长的温床。就这么毁掉夜明珠,便是破开了珠子,应当也不会看到它。 只因,它与整块夜明珠乃为一体。它只是夜明珠的精魂,它与夜明珠浑然天成,休想分离。 石精是安全了,可她的刘裕呢… … 赵林和刘浩轩见她脸色倏地灰败,慌忙迎上来,她已经双腿一软栽倒在地。 赵林道:“公主……” 她缓缓扬起头,“阿裕他……” 刘浩轩忙道:“我等杀入皇宫,并没看到大哥的影子。我们一路进了豹园,也不曾看到大哥的影子。大哥他……在哪儿?” 她酸软的双腿,实在禁不得这样反复的折磨,她眸光冷冷,“你们没看到阿裕%……的尸体?” 刘浩轩脖子一梗,“什么,大哥死了!”双眼登时一红,就要落下来。 门外,朱槿和月姬飞奔进门,“公主,我们没找到驸马……” 这么说…… 锦公主面色终于缓和,“阿裕呢,快,快去找,只怕傻子皇帝要对他发难。” 她是公主,即便不是北国的公主,也不能成为南朝掌管天下的帝王。她既非皇族,也非士族,她只是一个异性的公主,一个先皇册封的公主。 她的身份注定不会威胁到德宗皇帝。 真正能够威胁到德宗皇帝的人,是刘裕。 一字并肩王,任何时候都可改朝换代。只要他兵强马壮,手握重拳,获得人心。他就可以将德宗皇帝推翻下马。 想起方才一路,她忙瞪着赵林和刘浩轩,道:“快去啊,阿裕有危险……” 赵林和刘浩轩不敢耽误,慌忙放下 她,带着人马搜寻刘裕去了。 月姬和朱槿想要凑上来,也被她吩咐下去找人。 朱槿道:“让月姬去找,我在这里照顾你。” 她冷冷瞪着朱槿,“若是阿裕死了……” 朱槿梗着脖子,“你刚掉下了水,又浑身是伤,若是你死了,我们怎么办……” 说到底就是不肯离开。 月姬瞧了瞧二人,捡起地上的铁棍,追了出去。 关三爷也追去了外头,都去找刘裕去了。 德宗皇帝的人的确很多,光是这些御林军就有许多。但是,赵林和刘浩轩带来的人也很多,很快就抢了地盘。陆问和程峰并非真的很弱,而是他们怕刘裕有危险,不顾生死横冲乱撞,生生将程峰等人吓退的。 现在被锦公主一提,大家才发现,德宗皇帝对付锦公主是假,真真想要杀掉的人是刘裕。只不过刘裕委实不那么好杀,这才换了锦公主做饵。 朱槿道:“我先去给你找身衣裳,这大冷天的穿着湿衣裳,生了病可怎么是好?” 大家都去找刘裕,大概刘裕也就真的没那么危险。锦公主点点头,终是答应了朱槿。 外头,跳舞的歌姬们早已四散,但她们更衣的偏室中,却还有许多干净的衣裳。朱槿随意找了两身来,给她换上。 重新穿上干净的衣裳,顿时觉得身体都暖和了起来。 第622章 汇合 一旁,夜明珠仍旧发着幽幽的光。 她道:“石精躲进夜明珠里了,一时半会儿只能这样了。” 朱槿道:“原来,那个玩意儿竟然是夜明珠里的妖怪。” 她点点头,叹一口气,“走吧,去找阿裕。还要抓住傻子皇帝,不能让朝臣知道此事。” 朱槿一笑,“我看朝臣里头,好多人都不满咱们。恐怕今晚上的事情,还有外人知道的。” 可,知道又如何,左右是开打了。 夜色漆黑,天亮之后什么情况,现在却是难以料到。 她点点头,走出了暗室,破碎的琉璃墙外,洞开的豁口前,阿初扬声道:“公主……” 阿初从那破洞中钻进来,见得满厅的尸体,却是面色不改,道:“奴听赵将军说,您险些给一个妖怪给杀了……” 似乎很是担心,仰头道:“您没事吧?” 锦公主摇摇头,见阿初也是浑身鲜血,不由得问,“你们见到阿裕没有?” 阿初忙抱拳,“我刚摆脱陆问的兵马,抢进豹园来的。尚且不知道驸马爷的情况。” 大厅中站着数十名侍卫,都是美人盟的下属,倒是可以护卫她的周全。 她眸光一闪,问,“陆问杀来豹园了?” 阿初点头,“这会儿的皇宫,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和姐姐牵制陆问和 程峰,赵将军和刘将军来救你们,却没想您还在这里。” 几波兵马互相打杀,一路寻找他们的踪迹。而今,锦公主将赵林等人派去寻刘裕,那陆问便杀来了她这里。 分明这些人已经走开,陆问怎么知道她还滞留此处? 一时间也想不清楚其中关窍,锦公主点点头,“那就走。先找阿裕要紧,至于陆问,躲开他就是。” 众人立时举了火把撤走。 也不走豹园的大门口,而是沿着她们方才离开的碧湖去。 火把迤逦,照亮着漆黑的宫道。因为地点委实偏僻,阿初忍不住问,“公主怎么要往这里找驸马爷?” 锦公主脸色冷淡,“德宗皇帝方才抓住我往这头逃逸,我怕阿裕担心我,所以会往这里去,正因为这里太偏僻,只怕三爷他们也没想到要来这里找阿裕。” 阿初点点头,又道:“今夜的皇宫很乱,奴跟陆问交战的时候,正听陆问的下属来报,说丽妃卷了金银财宝,偷溜出宫了。” 丽妃是德宗皇帝的宠妃。一旦察觉德宗皇帝是装疯卖傻,当然要先逃走保命。否则,那就是死。 锦公主听下,没多言。 阿初却立刻又汇报了一些皇宫中的情况。 当然,却都是乱七八糟的事件。总归是德宗皇帝以为能杀了刘裕和她,最终却没能 杀了人,反而引来赵林等帅兵来袭。 现今,各路人马都杀红了眼,分散在皇宫各处,阿初和姐姐阿若也失散了。 所以,今夜的情况,不死磕到底,却是没办法天亮了。 那一头,陆问已经追进了豹园。可满地尸体污血中,不见锦公主的影子。他只好带着下属,继续追击。 这一头,锦公主已经到了湖畔。 火把明亮,没能照见任何。锦公主顺着方才出事之地找了一圈,终于在另一个岸边看到了湿淋淋的脚印。足以确定,德宗皇帝确实是从此地上岸。 因为石精出水上岸的地方,并非此处。 她确认德宗皇帝没死,但一路过来并不曾看到刘裕。她当即领了众人朝着更加偏僻之地追去。 一路追,竟是拐到了皇宫墙根下。 顺着宫墙朝前走,不远处就有兵刃打杀之声。众人慌忙拔出兵器戒备。火把烧了一路,十分的明亮,锦公主忙道:“灭灯。” 火把熄灭。 众人站在漆黑的宫墙下,瞧着远处打斗投射在宫墙上的影子,都是默不作声。 也不知道等会儿遇到的是谁人的兵马,但显然,若是德宗皇帝的人便少不得一场戮战。 锦公主眸光冷冰,“也许是阿裕也不一定,走。” 当即不再缓慢行走,而是紧握住长剑飞奔 了上去。 美人盟跟着她,眨眼就进了打斗场中。火光将他们的身影照亮,浴血奋战地两拨人马陡然一见,都是一惊。 再过不远,就是皇城宫门,在这里打打杀杀,不外乎就是想要出宫去。 锦公主冷着脸面,目光扫过众人的脸,惊讶地看到了刘裕的身影。 刘裕也正看着她,两个一见之下,知道对方并没受什么大的伤害,当即欢喜起来。 “阿裕……”锦公主下意识地奔了上去。 阿初和朱槿忙护持在她周围,迎上刘裕。 刘裕双眼通红,先前还以为锦公主被德宗皇帝杀了,这会儿见着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跟前,忍不住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丫头。” 或许是太激动,竟又唤出了多年前的称呼。 锦公主被她抱在怀中,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阿裕,我没事……” 风风雨雨走过来,两个人经历了实在太多。到了此刻,才发现二人早已冰释前嫌,感情如初了。 大约,是要经历生死才能明白谁是自己最在乎的人。 刘裕抱着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傻丫头,吓死我了……” 阿初跟在锦公主身后,往旁边微微一笑,“姐姐。” 阿若也是一笑,“妹妹。” 原来,刘裕追着锦公主的身后来,却没见到锦公 主,结果往前追击,竟遇到德宗皇帝。德宗皇帝显然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慌忙朝前逃逸。 到了宫墙下,德宗皇帝意外见到了小卓子带着的兵马,正要回身杀刘裕。却是阿若带着兵马追小卓子,所以撞上了。 后来自然没的说,两方人马即刻打起来。 正酣战,锦公主就到了。 锦公主抬起头,“那人可是小卓子……” 刘裕冷笑,盯着对面得小卓子,“此人乃是德宗皇帝的心腹,一直假扮太监骗取众人的信任。其实他深藏不露,功夫高深莫测。” 她一怔,“你怎么知道?” 刘裕冷着脸,“我被程峰和陆问所骗,弄脏了衣裳,在更衣房被他带着的三十个死士围射。” 她心头一惊,一直以为她在暗室中引石精,他就在外头喝酒,谁知道他早被程峰陆问所骗,险些被小卓子所害。 怪不得,她被石精拎出暗室的时候,看到他浑身鲜血,显然那时候他刚刚脱离小卓子的暗杀。 “阿裕……你有没有事?”她忙伸手去摸他身上,想要瞧瞧他身上有无伤势。 他按住她的手,温和道:“区区一个假太监,岂能伤了我。你放心吧,我没事。”小心将她藏在身后,他整个人的气势倏地一震,扬声道:“我倒要看看,今夜你们能不能走出去。” 第623章 烧死 他淡淡一笑,“北府兵的确很厉害,可你一下只能召集几万人,而我的人马也不算少。今夜这一场戮战你也看到了,你我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就是这会儿,锦公主突然的加入,刘裕的人马已经超越了德宗皇帝。小卓子带着的人马虽然不少,可他跟刘裕刚交过手,在那样的情况下,也没能杀了刘裕。此时此刻,更没机会能杀了刘裕。 他们不能杀了刘裕,刘裕就有了杀他们的机会。 锦公主默默地站在刘裕身后,忽然觉得此刻的情景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又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 刘裕道:“你听过一句话吗?狭路相逢。” 德宗皇帝狰狞一笑,“你这只愚蠢的山猪,你想说什么?” 刘裕是九峰寨的山匪,此事天下很多人都知道。但现在已经很少提及这个事情。然而,德宗皇帝却在揭露他的过往。 刘裕面不改色,根本不在意这言语上的输赢,他只是缓缓握紧了佩剑,扬声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微微停顿,他面色冷冰,“今夜在这里,不是你死就我亡。实不相瞒,你杀我可以,但要杀我的妻子……你这江山,便是颠了又如何?” 一语毕,几乎是不做停留的,刘裕已经冲杀了上去。 他的功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 始,已经出神入化。 似乎,锦公主直到他浑身是血地在琉璃厅中扑向她时,才突然察觉。 而此刻,这样的感觉更甚。 阿初保护着锦公主,阿若和朱槿已经追在刘裕身后杀了上去。 有了帮手,美人盟的下属士气大增。反观德宗皇帝的人,却渐渐显露出胆怯之意。 小卓子道:“皇上,咱们先撤出宫去吧……” 德宗皇帝冷冷一掌打在他的后背上,道:“这里是朕的皇宫,是朕的家。你叫朕撤出去,朕撤到哪里去?!你这没用的东西,滚开!” 说这话,德宗皇帝一把推开小卓子,亲自提了长剑杀了上去。 刘裕功夫好,德宗皇帝的功夫也不差。 这两人都属于私底下狠狠练习武艺之人,倏地对上,见招拆招,打得难分难解。旁人根本插不上手。 朱槿和阿若转而去攻击小卓子的下属。 这些侍卫皆是精挑细选,作战勇猛。朱槿早就因为一夜戮战,伤势不轻,倒是阿若,因为后头才追来,一时间气势不减。 小卓子的人马很快就败下阵去。 德宗皇帝也不是刘裕的对手,众人且战且退,渐渐就到了宫门边上。 宫门口,也有人在戮战。 锦公主仗剑看去,却是刘浩轩带着下属,正和北府兵戮战。鲜血喷 了一地,尸体躺了一地,那些北府兵都是从各个军营中抓出来的,本就从宫外杀进来的。 又因为,刘浩轩等人带兵跟他们杀了起来,所以在皇宫里转悠了半晌。最后,刘浩轩从豹园出来找刘裕,却又跟北府兵再次杀在了一处。 实在是太混乱了。 锦公主终于相信了阿初说的那句话,今夜的皇宫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就是因为德宗皇帝召集北府兵围困皇城,而又在豹园设计暗杀他们夫妻。可惜,刘家军和美人盟都不是吃素的,哪里能坐以待毙。 所以,才有了这一场混战。 刘浩轩一眼瞧见刘裕,大喜道:“大哥!” 刘裕笑了笑,两方人马再一次汇合。 德宗皇帝也和北府兵汇合在一起。 眼瞧着大战在即,但很明显他们不是刘裕等人的对手,德宗皇帝手中长剑狠狠劈向一个美人盟下属,飞快道:“快,出宫去!” 一语毕,所有北府兵全部转换了兵器的方向,疯狂往皇宫门口逃去。 他们竟然根本不打算和刘裕交战。 刘裕一怔,追了上去。 可那敞开的宫门,方才还是无人把手,此刻却突然多出来数不清的御林军。这些人高大威猛,一看就跟往日完全不同。 他们的气势恢宏,看着刘裕和刘浩轩等人, 好像在看一群蝼蚁。 刘裕道一声不妙,慌忙收了长剑,一把将身畔不远的锦公主护在怀中,高声道:“快,退后!” 声音刚刚出来,城墙上便射下来无数的弩箭。 箭尾上全都是火油,熊熊燃烧着射入了他们的阵营。 美人盟中登时起了一阵惨叫,许多人身中火箭,呼啦一声就燃烧成火团。 阿若身上也着了火,不等她反应就飞快蹿遍她的全身,立时将她包裹在大火之中。 整个过程太快,烧的她尖叫呻吟。 刘裕惊声道:“快,退后,退后!”却根本没办法冲上前去救人。 阿初疯了一般往前冲,“姐姐……姐姐……” 锦公主大惊,“阿初!” 朱槿已经扑上前去死死拽着她的手臂,大叫道:“阿初,你冷静一点……”下死力将阿初困在怀中,拖出了弩箭攻击范围。 火箭飞旋。 所有人跟着刘裕飞快撤退,往宫道深处退去。那些被烧着的下属们,如同笨拙的毛毛虫一般,扭曲着狰狞着,渐渐倒了下去。 阿若就在那一团大火中,渐渐看不清楚身影。 阿初踢腾乱抓,尖叫道:“姐姐……姐姐……不,姐姐……啊……” 无数的弩箭仍旧在**,射下来的火油将宫门前的青石地面都燃烧了起来,渐 渐形成了一道火墙。 将刘裕的人马和德宗皇帝的北府兵分开来。 “轰……” 高大的朱红宫门就在这一片火海中,渐渐关闭。德宗皇帝已经逃出了皇宫,而刘裕等人却被关在了皇宫里。 刘裕瞪着熊熊燃烧地大火,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朱槿怀中,娇小的阿初瞪着唯一的一只眼睛,木木的望着火海,双眼血红,“姐姐……姐姐……我说了要保护你的,我做得一切选择,都是为了让我们姐妹过上好日子啊……不……啊……” 她高声啸叫着,踢腾着,最终软倒在朱槿的怀中,泣不成声。 众人的脸色,都是一片死寂。 阿若虽然是异族人,可她说得一口流利的南朝官话,生得妩媚娇俏,在美人盟中极有人缘。她和阿初两个人,也深得锦公主的信任。 一路从豹园的奴,升成了南朝的小官儿。跟随在锦公主身边,功夫极好却忠心耿耿又颇有谋略。 然而…… 锦公主瞧着熊熊大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瞧着阿初虚弱的模样,只能幽幽一叹。今夜的情况,她是无能为力。 谁能想到德宗皇帝会藏着人这一招。阿若不过是恰巧站在那个位置,不管是谁,方才若是站在阿若的角度,都是一个死字。 德宗皇帝这是何意? 第624章 紧闭的宫门 皇宫里,至少还有一万北府兵,跟他们一起被关在了皇宫里。那些北府兵可是德宗皇帝的人。 锦公主眸光一颤,转过头看着刘裕,后者目光把冰凉,“速速查探,其他各门是否关闭?” 众人惊魂未定,瞧着渐渐燃烧成灰烬的同伴,胸口都有些涩然。 刘浩轩道:“喏。”当即带了一些兵马,顺着宫墙根朝另外三大宫门奔去。 朱槿道:“我带人去西门瞧。” 刘浩轩回头,“好。” 两拨人马分开走,举着的火把燃着熊熊的火,都是戒备万分。谁都不知道冲出去之后,会碰见谁,会跟谁作战。阿若已经被烧死了,而他们很可能也将一去不回。 方才还并肩作战的同伴,眨眼就成了灰烬,谁人能知道人生如梦,眨眼即逝。 刘浩轩和朱槿带着下属纵马飞奔,锦公主望着二人消失在不同方向的背影,只觉得咽喉像是堵着一团棉花。 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今夜的皇宫实在是太混乱了。 刘裕环着锦公主,淡淡道:“做好应战准备。”众人忙应下来,摆开了阵势,戒备地盯着几个方向。但也并没过分移动,只是盯着宫门前熊熊燃烧的大火。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刘浩轩回返,告知另外两道宫门已经紧闭,情况跟这一边差不多。也曾有刘家 军或者是美人盟的人想要冲出皇宫,但都被宫墙上的御林军射**箭,逼退回到皇宫里。 那些御林军并不从宫墙这头下来,而是在墙外摆了云梯,直接下去了。 看来,竟是早早准备下的。 若说德宗皇帝是无意识的,那真是说不过去。可德宗皇帝竟有这样智慧和谋略,便教刘裕忍不住诧异。 锦公主道:“可看见了朱槿?” 刘浩轩摇头,“她不是去西门吗?怎么还没归来?” 锦公主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忙道:“我去西门瞧瞧。” 刘裕一把拽住她,“不可。” 刘浩轩抱拳,仍旧在马上坐着,“公主稍安,属下这就去查看。您请放心,定不教朱槿首领有碍。” 当即招呼了下属要走,锦公主忙道:“我们一起去。” 其实,已经能够判断出,西门大概也是被火箭逼着关闭的。但朱槿没有回来,便不能得出完全的结论。 她回头瞧着刘裕,“既然确定宫门已经关了,咱们再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先去找到朱槿,再设法联系赵林、三爷、月姬等人,汇合了咱们的人马,慢慢对付困在皇宫里的北府兵。” 出不去,先将里头的人杀死,也未尝不可。 刘裕瞧着她镇定的眼睛,终是点了点头,“也好。” 众人不再停留, 齐齐往西门去。 阿初被几个下属搀扶着,拽小鸡一般拽着她跟上锦公主的步伐。阿初却不知道从哪儿来了力气,忽然挣脱了众人的搀扶,高声道:“我要杀了他……” 话音未落,整个人冲入了熊熊燃烧的火墙。 众人大惊,锦公主回头看去,见她直冲冲奔入火海,消失在那一头。 她并没被烈火点燃,城墙上也还有正在撤走的御林军。 锦公主一愣,高声道:“阿初……” 已经损失了一员大将,岂能再损失一员厉害的战将?不管是谁,现今的锦公主都不愿意失去。 可,火海之后已经看不到阿初的影子。 锦公主不由得怔了怔,想起阿若的惨死,阿初的消失,朱槿的生死未卜,三爷和月姬不知何处。她紧张地转过头,瞧着刘裕,“阿裕……” 刘裕微微一笑,目光中满是镇定和冷静,“别怕。相信我。” 她是出了名的女武神,是所有人尊崇的神话一般的人物。可此时此刻的她,到底是有些心虚。听得刘裕的宽慰,总算好受了些,扬声道:“阿初功夫了得,最擅长行刺暗杀和密林作战,只要她不想死,区区皇宫就没人能奈何她。大家放心,咱们先去西门寻找朱槿。” 一众美人盟应答下来,跟在她的身后,追去了西门。 然而,西门 处并没有朱槿。 宫门紧闭,宫门前也有一道与方才一样的火墙,地上密密麻麻都是燃烧之后的箭头,还有一些鲜血。但,并没有一具烧成灰的尸体。 锦公主飞快扫过战场,没有发现任何关于朱槿的物件。她放下心来,忙道:“朱槿不在这里,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看得出来,是跟城墙上的御林军交战,但也似乎并没近身作战。 可既然没有损伤,为何不直接回去向她和刘裕复命,反而是去了另外的地方呢? 刘浩轩道:“是不是朱槿首领遇到了北府兵,所以追去了?” 倒是有可能。 德宗皇帝对他的人个个都是训练有素,那些一开始被他召集起来的北府兵,定然也个个都是猛将神兵。若是朱槿和他们交手,能不能保命真要两说。 朱槿已经戮战半日,早就疲惫不堪。 锦公主道,“快,追上去。” 顺着皇城根追去前头,众人都没异议。只是越往前走越是戒备,做好了跟北府兵作战的准备。 然而走了一路,却没见到任何人马。朱槿根本不在。 头顶的天空黑沉的可怕,刘裕勒住锦公主的马缰,低声道:“已经是丑时,再这么走下去,别说我们,兄弟们都会力竭。” 她愣了愣,看着他的脸。 他道:“我们应该 速速找个地方休息一晚上,明日天亮再找他们。” 他微微停顿,认真道:“就算是要拼命,也要等到明日天亮来拼命。今夜,已经不合适了。” 可阿初才不见了踪影,朱槿才消失在宫墙之下,三爷和月姬还不知道在哪儿,赵林也没有下落……她脑海中飞快闪过下属们的身影,仰头瞧着刘裕,“阿裕……可……” 刘裕摇摇头,“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你应该很清楚,没有看到朱槿的尸体,就说明她是安全的。你的人,你对她们没有信心,我却是有信心的。” 比起他的人马,锦公主的人马的确是更加厉害一些。 既然西门这里没有留下朱槿的痕迹,那么朱槿一定安全地活着。 而他们要在这漆黑的皇宫里找人,无异***捞针。况且,德宗皇帝的北府兵还有一万在宫里,此刻或许正在搜捕他们。 北府兵刚刚赶到,正是精力充沛之时。 可他们已经戮战了一夜。他们的体力已经跟不上,再遇到北府兵,也的确有可能是在找死。 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也知道他说的都很有道理。可刚刚才失去了阿若,她不能再失去朱槿。她摇摇头,“你和刘浩轩等人原地待命,我……想要再去找一找。” 回头,跟随她的美人盟并不多。每个人身上脸上都是血。 第625章 补充食物 他们的兵器上满是划痕和鲜血,他们的眼神在黑夜中泛着暗淡的光。 那一句“我们走”不知道为什么,竟是迟迟不能说出口。 她可以去死。那么他们呢? 他们也可以义无反顾地去死吗? 她张了张嘴,终归是讲不出一个字。 刘裕道:“锦儿,大家都累了。朱槿脱了牵制她的人,找不到咱们也一定会选择先休息的。” 朱槿或许还会沿着这条路回来汇合。 她眸光闪了闪,终是点点头,“也好。”当下,也不犹疑,先留下了美人盟特殊的记号给朱槿,然后带着人不再沿着皇城根转悠,而是斜插入一旁的宫道。 直入皇宫内部。 有记号在,倒也不担心朱槿会找不到他们。 刘裕带着刘浩轩和下属们,飞快寻找了一处最近的宫殿。 这处宫殿,平日里并没利用起来,空空荡荡地堆放着一些杂物。空阔的正殿中,正好可以烧起一堆篝火。刘浩轩吩咐下属用残旧的窗帘将窗户都挡死了,不让透出一点光亮出去。 刘裕坐在篝火前,环顾四周道:“今夜大家先安顿在此。皇宫里北府兵不少,御林军不少,后宫乱七八糟的人也不少。咱们疲累一夜,贸然撞上这些人,难免不会受到损伤。” 众人都点头。 不过是一百来号 人,在这正殿中也不显得拥挤。 刘裕接着道:“与其大半夜跟人打打杀杀,不如在此安心歇息。明日一早,我与浩轩先去打探清楚,咱们再出发。” 众人又是点头。 他转过脸瞧着篝火前坐着的锦公主,问,“你以为呢?” 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决议,她勾了勾唇,瞧着一众美人盟,问,“大家觉得呢?” 这些人有些跟着朱槿,有些是阿若和阿初的人,也有些是她的亲卫,众人点点头,“但凭公主吩咐,属下无异议。” 达成一致,那便没什么再多说的。两方人马各自选了角落,开始歇息准备。 刘裕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对刘浩轩道:“走,跟我出去找些吃的来。” 疲累一夜,大家连口水也没喝上,早已经饥肠辘辘。若是挨到明天早晨,大约会饿的更没力气。眼下大家休息,他才想着带着刘浩轩出去找吃的。 锦公主站起身,“我跟你们一起。” 刘裕一笑,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下属们都被留下来,只有他们三人出了空置的宫殿,沿着漆黑的宫道行走。路上漆黑,三个人都没有点灯,也没有燃起火把。 就那么默默地行走。 刘裕走在锦公主身侧,刘浩轩稍微落后一步,三个人都走的很快。 刘浩轩道:“咱 们去御膳房吧。这个时候的御膳房应该没什么人,一定还能找到很多吃的。” 刘裕摇摇头,锦公主已经出声道:“德宗皇帝既然早有准备,御膳房中的东西或许会有问题,咱们不能去。” 德宗皇帝关闭宫门的举动显然不是临时起意,刘裕这么多人马要吃东西,定然会打御膳房的主意。既然德宗皇帝不傻,那么就一定会在御膳房做手脚。 去御膳房找东西,还真就不是明智的举动。 刘浩轩一怔,“那……” 刘裕转头,“锦儿有什么好办法?” 看他神色淡淡,似乎并不着急,或许他的心中早就有办法。只是他没有说出来,却要来问她的意思。 她勾唇一笑,“我倒觉得有个地方可以一去。” 刘浩轩和刘裕齐齐看着她。 她仍旧温和笑着,脸颊上的伤口还没结痂,可她浑然不曾在意,“我们可以去豹园。” 豹园中那么多的飞禽猛兽,可以杀死一头狮子作为大家的食物,那绝对是安全的选择。 至少,今夜的军队,相信还没人会想到这个地方去。 刘裕一笑,有些心疼的瞧着她,“果然,锦儿和我想的一样。” 三个人当即不再迟疑,飞奔而去。一路上倒也遇到一些人马,可一看战甲的颜色,便知道不是他们的人。只因德 宗皇帝早有计划,所有的北府兵肩膀上都有发光的标志。 而刘裕和锦公主的人马却没有这样的标志。 不过这样倒是正好,夜色中奔行,只要遇到发光的军队,他们便小心翼翼躲开。竟然,没有发生一点意外。 三个人顺利到了豹园。 豹园门口倒下许多尸体,其中不乏刘家军。看来,有人带着下属们在大门口遇到了北府兵。倒地的北府兵显然更多,兵器也丢弃的更多。 刘裕目光一冷,刘浩轩道:“可能是赵林的人。” 刘裕点点头,也不再多言,匆匆进了大门。 他们也不去琉璃墙之处,而是直接到了关押飞禽猛兽的地方。夜色漆黑,关押的飞禽倒是并不多,但是猛兽却不少。因是都饿极了的,看到他们靠近,便发出哀嚎之声。 也不知道是想要吃了他们,还是想要被他们营救。 锦公主管不得那许多,与刘裕对视一眼,便拔出了随身佩戴的长剑。 沿着宽大的囚笼走了一圈儿,其中一只疯狂啸叫着的猛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猛虎凶恶,见到他们三人即刻露出凶光。 却正是这样的神态,却是极好的肉食。至少不用担心疾病和瘟疫。锦公主选了它,径直走到猛虎囚笼前。隔着囚笼,猛虎张牙舞爪凶狠异常。 锦公主长剑直入猛虎 的眼睛,只听得猛虎惨叫之声。 刘裕和刘浩轩此前曾徒手杀死猛虎,对于猛虎也没什么好感,他们二人的长剑也几乎是在同时刺入了猛虎的身体。 猛虎摇摇晃晃,啸叫着终归是倒在了地上。 锦公主这才劈开铁链,与刘裕、刘浩轩一起将猛虎拖出来。 杀死了一头猛虎,其余的猛虎和狮子、豹子、财狼,都吓得颤抖起来。竟躲在囚笼角度,再也不敢靠近栅栏。 锦公主道:“要将虎肉带回去。” 刘裕颔首,也不准备拖着猛虎直接离开,三个人亲手将老虎就地肢解。带着有用的虎肉离开了豹园。 这一番动静极大,她生怕招了人来。但万幸的是豹园的确太大了,猛虎啸叫的声音虽然很响亮,但也就是惊动了豹园而已。 并没将皇宫其他地方的人惊动。 三个人背着老虎肉沿着原路回返,一路轻松进了藏身的废弃宫殿。抬头见宫殿一片漆黑,根本不曾流出一点的光亮。 几个人心中大定,飞快进了门。 早有下属等候在此,忙有人拿着虎肉去炙烤。干净的水井就在院子里,有侍卫忙又去打水。 锦公主交待下手中的一切,忽然听得外头围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她一愣,几步出门,站在廊檐下,冷冷盯着围墙上,压低声音呵斥道:“谁?” 第626章 雪薇公主 正殿中响起轻微的鼾声,他们的下属都沉沉睡了。只有他们二人,醒在最后。 这就是上位者。 并不容易。 刘裕一笑,也轻松起来,“别怕。一切有我。”说完话,伸手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中。 翌日,锦公主醒来,是被吵醒的。 吵醒她的人却不是正殿中的人马,而是院墙外的声音。 整个正殿之中鸦雀无声,人人屏声静气。但所有人的耳朵,却都紧紧地聆听着窗外。 窗户上,昨夜他们便寻了帷幔破布等物,将窗户堵了个严丝合缝。所以此刻,连外头的天光也不能透进来一点儿。殿中漆黑,只有篝火暗淡的光。 刘裕站在正殿大门后,从门缝中看着外头。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顺着门缝看出去,什么也没看到。 院墙外乱糟糟的,打斗的声音很大,能听见士兵惨叫的声音。她眸光一动,与刘裕对视一眼,两个人心有灵犀,齐齐伸出一只手,将大门打开了。 因为小心翼翼提着门,大门并没发出太大的声音,正好被外头的吵嚷声遮掩。 刘浩轩和朱槿已经站在了他们二人身后。 刘裕回头,冲二人做了个按兵不动的手势,出了大门。锦公主跟了上去,手在身后摆了摆,压住了朱槿想要跟上来的步伐。 夫妻二人站在了院墙下。 外头打杀声愈发大了,二人对视一眼,终是决定上墙看一眼。 但一旦暴露,或许就要暴露整个院子里的人,后果委实不好说。 当下,二人略做犹疑却又退了回来。 锦公主接连走了几步,忽然发力,几步上了台阶,借力跃上了廊檐,很快就上了铺着琉璃瓦的房顶。 刘裕跟她一样,也是略微发力,便上了房顶。 这一下距离院墙外的宫道有些距离,又不是突兀地出现在院墙上,刚巧没人看见他们二人。 院墙外,约莫一百来号人,正在互殴戮战。 两方人马,一边不知道是谁的兵马,一边却是身着黑衣的北府兵。昨夜发光的标志,白日来看也是一样醒目,正是刺绣的大红色牡丹花。 每个北府兵的肩膀上都是一朵牡丹花,看上去妖冶而美丽。似乎连气势都充足了一些。 相较于他们,另一边的人就要弱一些。锦公主甚至没看清楚他们究竟是谁的下属? 可惜,只要是北府兵的敌人,大概就是他们的朋友。锦公主有心想要帮衬,抬眼一看,却见北府兵的头目生得有些面熟。 再细细一看,正是黑脸瘦高个,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 不正是张鹤此人? 锦公主脸色一冷 ,转头看了一眼刘裕。刘裕也认出了此人,不由得道:“张鹤?” 她冷冷一哼,忽然一个暴起,飞身下了房顶。 刘裕忙追下来,一把拽着她的手臂,“锦儿,你还有伤……” 但她已经顾不得了。张鹤昨夜围杀朱槿,折了美人盟的兵马,还险些杀了朱槿。这个仇,她如何也不能不报。何况,杀了张鹤就是帮这些不知名的队伍。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她们也就多了一队朋友。 她脱开刘裕的大手,飞身出了院墙。刚一上墙,腰上的宝剑已经出鞘,目标正是张鹤。 别看张鹤生得瘦,此人却是极为壮实的。而且反应很敏捷,她刚从院墙上蹿出来,张鹤就已经察觉了。大刀迎着她的长剑,飞身扑了上来。 一触即分。 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 经过一夜的修整,锦公主的精神好了很多。但反观张鹤,此人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整张脸乌青,眼珠子也是血红快要爆凸出来。 再看他的队伍,也都是疲惫姿态。 她眸光一闪,余光注意另一方的队伍,发觉这些人也是熬了整夜的模样。 她微微一笑,收了长剑,站直了身体,扬声道:“张鹤?” 张鹤一愣,没想到她还认得她,不由得一紧,“公主好记性,这么多年不 见,还记得我这个名不经传的人物。” 她冷哼一声,“当然记得。只要我见过的人,我总是记得名字。特别是我要亲手杀死的人,我更记得清楚。” “你……”张鹤大惊,再也顾不得跟她废话,扬起大刀再一次扑杀过来。 她左右闪躲几招,瞅准了张鹤的空门,一剑扫他下盘,“嗖”的一声削中他大腿,登时鲜血淋漓。 张鹤的武功不如她。 但此前她失忆的时候,张鹤是认得她的。忽然之下,见到她的武功这样厉害,登时先骇了一跳。 另一方的人马见张鹤大惊受伤,有人高声道:“多谢公主相助!” 声音却是一个女人。 她也不去看是谁人在谢她,仍旧看着张鹤道:“竟这样不经打?昨夜你的本事去了哪里?”一语毕,长剑挥舞,照着张鹤再次杀去。 朱槿的功夫不弱,昨夜却被张鹤折了。 可见,张鹤还是有些本事的。此时若不趁机杀了他,日后等他恢复了体力精神,只怕杀起来费力。 锦公主略一思忖,手下毫不留情,很快就将张鹤逼到了墙角之下。 张鹤的下属忙要来救人。 院墙上,已经跳下来刘裕和朱槿、刘浩轩三个人。 三个人的虽然都有伤势在身,但因功夫本就是顶尖之人,再 加上修整了一夜,一下子就将张鹤的人马压制。 不过是三五个回合,先前还占尽优势的张鹤,已然折了。 满地死尸,全都是北府兵。 那些先前还占尽劣势,差点殒命与此的人马,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渡过劫难。 为首之人忙上前来道谢。 锦公主抬眼一看,只觉得此人面生的很。 但,能够在皇宫中出现,又能号召这么多人马的,显然不是普通人。 她微微一笑,也不开口,只等着这人自报家门。 对面穿着男装的女人躬身一礼,道:“我乃先皇名下十九公主雪薇。” 十九公主雪薇? 南朝皇宫里的公主不多,养在宫里的更少。看雪薇公主的年纪,却也不大,她有些不太明白,点头一笑,“原来是雪薇公主。” 雪薇笑笑,大约是猜测到了她的疑问,轻声道:“我乃德宗皇帝的十九妹,年龄比他小7岁。我娘是……宫里一位不得宠的妃子,昨日是我母妃的忌日,所以我特地回宫祭奠。没想到,却遇到了这样的屠杀。” 雪薇面容平凡,并非生得很美的人。想她母妃应该也长得不怎么样。既然是这样,那么她的母妃应该是个贵族之后才对。 她既然有外公家撑腰吗,又是德宗皇帝十九妹,怎么会被张鹤屠杀? 第627章 无所事事 豹园大门口仍旧是昨夜的样子,死了的刘家军尸体躺在鲜血之中。众人有相熟的,当即红了眼圈。大家却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能够收殓他们的时候。 小心翼翼进了豹园,不留下一点痕迹,众人依旧到了琉璃厅。 因为没有食物,依旧是选择宰杀猛兽。 索性今日有了经验,又是白日,众人很容易就杀了猛兽,生火烤肉。豹园中有清澈的湖水,饮水问题也解决了。 安顿下来便成了无所事事。 刘裕安排下来,派遣十人为一队,在豹园四周值守。也不准发出任何的声音,只要求大家尽量掩藏痕迹。 整个皇宫,现在可是有几万敌人。 如果不能够一一歼灭,他们这些人只能死。 安顿妥当一切,锦公主道:“现在,要选几个人,往皇宫四处寻找咱们的人。” 按照刘浩轩的说法,现在的皇宫,他们自己的人马也有五千人。如果能保存实力,突围出宫也不是不可以。 刘浩轩和朱槿站起身,阿初也站起身,都道要出去寻找自家人马。 雪薇起身,“我也可以的。” 锦公主眸光冷淡,瞧着几个下属,问,“还有人愿意去吗?” 五千人早就被打散,分裂成几百人一队,就这么三五个人,是不可能那么快找到全部的人马的。 有人站起身 ,“我愿意去。” 她抬起头,并不认识此人。 刘裕道:“好。” 他也不跟她介绍人名,只是点点头。 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都是刘裕的人马。想来也是,今夜这皇宫里,美人盟的下属并没几个。 她不再多言。 约摸选了二十人,刘裕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你们二十个人,现在一人就是一组,即刻出去找人。赵林还在外头,他手底下的人应该不少。务必找到他,先安顿下他手上的人马。” 赵林手上的人马将会是最后冲击皇城门的主力。 刘裕神色认真。 刘浩轩道:“大哥放心,我们一定把赵林找回来。” “一定找到赵将军。”众人都回答。 刘裕目光冷冷,道:“赵林也是个不怕死的主。我只怕他昨夜作战太勇猛,今日被人……” 如果死了,他又损失了一员猛将。 众人知道他的担心,都不说话,当下不再犹疑,匆匆出了琉璃厅。 二十个人,二十个小组。 只要敢站出来说是去找人的,都有几分真本事。保命是应该没问题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求他们单独作战。 只有单独作战,才是最安全的。 最隐蔽,最容易脱身。 雪薇见众人离去,道:“锦公主,我也可以去找人。” 锦 公主摇摇头,“你不认识我们的人,如何去找人呢?按照你的意思,皇宫里的人跟你都没什么关系的。你又何必冒险去找他们?” 她微微一笑,拍了拍雪薇的肩膀,“你不如好好养着体力,等着攻城门的时候出力吧。” 雪薇无奈地坐了下去。 但锦公主和刘裕也没闲着。等待二十人离开之后,他们也离开了豹园。 他们却不是去找人的。 而是去查探。 查探今日的皇宫,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两个人亦是分开走,并未一起出发。因为对皇宫已经十分熟悉,两个人都没用地图。就这么走了许久,她也没发现任何的人马。 忽然却觉得有些不科学。 他们一早从昨夜隐蔽的破殿中出来,就没遇到任何的人。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能看到人马呢? 她有些奇怪,仍旧沿着宫道朝前走着。 又走了一会儿,除了两旁高大的宫墙,仍旧是什么也没看到。她微微蹙眉,寻了一处狭窄宫道,上了琉璃瓦房顶。从房顶上飞奔,她的视线终于好起来。 就这样,她也终于发现了异常。 皇宫里没有水了。 是的。从她这个角度看出去,四四方方的各式宫殿之后都没有水。那些四通八达的水渠都是干枯的。 皇宫里,有金水养气之道。一条活 水顺着宫殿外围,从一条沟渠流淌到另外一条,从一个宫殿流淌到另一个宫殿,一路咸通,网系发达。寻常日子里,她从宫外进来,总能看见道路旁边的水渠中流淌着活水。 而今天,阳光穿透云层射进来,四处的水渠都是干枯的。 她一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但还不敢确定。 “哒哒哒……” 前方有马蹄声来,她忙隐匿了身形,等候这些人通过。虽是隐匿,到底也露出一双眼睛,静静地瞧着奔驰而过的兵马。 乃是一群北府兵。 为首之人她认识。 是陆问。 陆问? 按照陆问和程峰与德宗皇帝的关系,这个时候的陆问不应该在皇宫之外吗? 分明,德宗皇帝已经做好了围困的准备,放任陆问在皇宫里头,难道就是为了让陆问与她死磕? 她眸光冷冷盯着陆问,计算着如果杀出去,该以怎样的角度割掉陆问的脖颈。便听得陆问的下属,哭丧着语气道:“大人,没有吃的。咱们一路搜过来,什么吃的也没找到。” 这人愈发凑近了些,“会不会是……皇上弄错了……” 说着话,此人的声音中已经有了绝望地声音。 陆问冷冷骑在马上,左右四下看了看,道:“咱们的人都在这里吗?” 下属环顾四周,“除了左翼 还有二百人,别的都在这里了。” 粗略来看,也有四五百人的队伍。若是再加二百人,当是七八百人的军队。可惜现在,这些人全都被困在皇宫里。没有吃的? 果然那德宗皇帝已经心狠手辣至此?断水断粮,要将宫里的所有人困死此地? 连雪薇公主,陆问这样的下属,也都要牺牲不要了? 她在房顶上趴着腹诽,院墙下,陆问已经开口,“休要胡说……”略微停顿了一下,扬声道:“先往……” 陆问又一次停顿了。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比较的长,足足等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眯着眼睛道:“断水断粮……咱们往豹园去。” 此人要去豹园,却一定会跟刘家军对上。 七八百人对上刘裕的三百来人,谁胜谁负? 锦公主不敢轻举妄动,只等陆问离开。大队人马眨眼便换了方向,匆匆奔驰而去。她这才从房顶上下来,也往豹园的方向去。 别的打听都用不上了,先要保这一边才是正经。 战马在宫道上飞奔,她在房顶上飞奔。速度比别人慢了一些,路径却比别人短了很多。等她到了豹园的时候,陆问还没赶到。 看守豹园的下属们,一见了她慌张模样,不由得一惊。 阿初似乎已经恢复了战斗力,正安静的站在那里,“公主,您看到了什么?怎么这样慌张?” 第628章 都是故人 她冷冷进了琉璃厅,扬声道:“将巡视的人马都召回来。陆问来了。” 众人一愣,问,“陆问?” 她点点头,“陆问带了四五百人,正赶过来。皇宫已经断水断粮,他们找不到粮草补充,正来豹园补充。” 陆问也不是傻子,豹园里有凶禽猛兽,就是最好的粮食。豹园里还有连通宫外的湖水,短时间断水,根本断不了豹园的水。就算是断了水,豹园中还有一口天然的井水,至少能供应千人饮用。 陆问直奔豹园,就是打得这个主意。 但他显然不知道刘裕等人早就占了豹园。 下属们都是一惊,阿初唯一的一只眼睛动了动,道:“公主,我倒是有个办法。” 锦公主转头看着她。 阿初一笑,笑容却很冷漠,“不如将豹园正门敞开,将陆问的四五百人放进来。然后……咱们事先放出那些豹子老虎,让他们互相斗。” 凶禽猛兽不少,要真跟四五百人打起来,只怕一时难分胜负。 锦公主眸光一凉,阿初再一次开口,“我有特殊的办法,可以驱使猛兽。只要陆问他们进来,就不能活着出去。猛兽们,也不会损伤多少。” 德宗皇帝封闭了宫门,什么时候能够攻出皇宫也是未知。 如果猛兽死的太多,可能就没办法撑得那样久。 阿初把话说得这样斩钉截铁,锦公主当然相信。她点点头,“那就放他们进来。” 琉璃厅外,有侍卫匆匆来报,“公主……陆问的人马到了。” 她回头,瞧着亮堂的琉璃厅外,下属有些慌张的脸,“放他们进来,引入关押猛兽的囚笼方向,关门。” 下属得令,匆匆去了。而她带着阿初,飞快往囚笼处飞奔。 很快就赶到了关押猛兽的地方,阿初带着人将锁链栅栏全部砍断,将猛兽凶禽全都放了出来。 众人不敢在此处待着,飞快退后。不多时,陆问的人马就到了。 四五百人刚刚奔进囚笼深处,陆问骑在战马之上,瞧见敞开的囚笼,扬声道:“大家小心,猛兽只怕已经冲……”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躲在暗处的阿初忽然高声啸叫起来。原本静寂无声的猛兽们,忽然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从草丛树丛的各个角落,飞扑陆问的人马。 陆问大惊,领兵与猛兽缠斗在一起。 但这些猛兽都是饿极了的,乍然见到血气喷香的活物,登时剽悍无比。陆问的人马根本不是猛兽的对手。何况,阿初躲在暗处,变换着声音啸叫着,那些猛兽如有神助 ,不仅剽悍,而且悍不畏死。 不管陆问如何拿大刀长剑伤害猛兽,猛兽却没半点退缩的意思。 一旦扑咬上了猎物,猛兽绝不松口,一定要将人生吞下去才算作罢。 锦公主躲在房顶之上,瞧着眼前血腥的一幕,瞧着活人被猛兽眨眼咬断脑袋或者四肢,鲜血喷溅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始终淡淡的。 转头,阿初就在她旁边,操纵着这些猛兽。 选择豹园,看来正是最正确的决定。 就是这么一会儿,竟然就将陆问的人手损伤了二三百人。余留下的几十人,皆都是病残伤弱,没什么战斗力。她眸光一闪,阿初已经换了声音,扬天啸叫起来。 这一次声音不大,猛兽们却忽然战战兢兢,也没过多久,便拖了口中的活物,匆匆逃遁进了囚笼。 分明没有人看押它们,这些猛兽却像是有人看押一般。 这样乖顺,委实跟方才的疯狂不搭边。 陆问扶着受伤的身体,目光中戒备浓厚。 锦公主就在他的戒备中,缓缓走到了他的眼前。 几十个身受重伤的士兵,满地的鲜血,锦公主这一边的人马却干干净净,毫发无损。 陆问目光几乎能喷出血来,“是你?” “是我。”她的笑容 很淡,“这里除了我也没有旁人,当然只能是我。如何,吴班主难以接受吗?” 她没有称呼他为陆问,也没有称呼他为陆侍郎,而是称呼他吴班主。 这还是两个人经年之别后,第一次用这样的身份说话。不过,站在这里的下属都是心腹,想来都明白她曾经的身份。 陆问目光一冷,连下属搀扶他的手也推开了。 他仔仔细细瞧着锦公主,似乎终于确定再也没办法在她的脸上看出天锦的神态。他笑了笑,目光竟有些悠长。 广陵城中事,如同前世的记忆,不仔细去想,好像大家都早已忘记。 被猛兽撕咬的伤势不算轻,他捂着嘴唇轻轻咳嗽一声,缓缓道:“柔儿……已经死了么?” 锦公主淡淡瞧着他,声音亦是冰凉,“秦妈妈等你那么多年,你回到建康府却不愿意带她。她不死,活着做什么?等着看你迎娶世族大家的小姐,改名换姓重入陆家宗谱,踏入你早该进入的仕途吗?” 眼前的陆问,好像忽然一下子就老了似得,锦公主才想起来,这个人只怕年龄果真是不小的。 陆问惨然一笑,幽幽道:“她那样的女子,我一直以为她是假死的。用死遁之法,逃脱了我的纠缠……” 他何曾纠缠过 她? 年年都要去广陵城住上那么一段时间,年年都要赴秦妈妈的约。可惜,年年都要离开。年年,都要将她遗留在广陵。 是等不到了,秦妈妈才死了心。 也因为锦公主,整个归香苑化为一抷尘土。 锦公主忽然笑了,替秦妈妈不值得。想起大婚之前,秦妈妈尽心尽力为她张罗,发自内心的为她祝福。那件绣了多年的嫁衣,最终也没有人穿上。 陆问还在那里暗自神伤。锦公主却不愿再给他机会,冷声道:“都是故人,送你一程也不是不可。正好,黄泉路上你与秦妈妈相见不晚。” 一语毕,她飞身而起,长剑直刺陆问的咽喉。 她一出手,刘家军自然出手。 身体强健的士兵对上伤残病弱,胜算自然更高。便是陆问,因为被猛兽撕咬,根本不是锦公主的对手。 锦公主飞扑上去,长剑一点虚招也没有,直入陆问咽喉。 眼瞧着剑尖进了咽喉,鲜艳的血珠已经顺着剑尖流淌下来,远处却传来刘裕的声音,“剑下留人。” 他的声音,她是熟悉的。闻言一怔,剑尖堪堪划过陆问的咽喉,收了剑势。 陆问大惊失色,脸色灰败一片,倒地不起。 刘裕奔上来,扬声道:“绑了他。” 第629章 内乱 刘裕不愿杀陆问。 锦公主收了剑势,独留陆问倒在地上。这人胆儿是早就吓破了,一张脸灰败无色,比死人也好不得多少。 陆问的下属亦是傻眼,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众人绑了陆问和陆问的下属们,将这些人带到了琉璃厅中。仍旧留了阿初守在猛兽囚笼之外,阿初能驱使猛兽伤人,也能驱使猛兽停止伤人。 所以,留在囚笼之处倒是合适。 就算是再有别的人马杀过来,只要阿初驱使猛兽等候在此,就能先抵挡太多的兵力。 陆问被人押解着跪在琉璃厅中,只能够低垂着头。他一句话也没有,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根本不愿意说任何。不管刘裕怎么问,他都是一副死不开口的模样。 刘裕不知道他如何跟上德宗皇帝的,也不知道他从广陵城回来建康府,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而今,站在这里,原本还可算是朋友的人,却已经是兵刃相见。 锦公主见他这般态度,杀心又起。刘裕却还是阻止了。 过了许久,才道,“先押下去关起来吧。” 下属得令,忙将陆问关押起来。 锦公主心知刘裕此人看重情义,也不好多说什么。 皇宫里是彻底乱了。 如锦公主所料,整座皇宫已经断水。有人从皇宫外挖断了活水的源头,让整座皇宫干涸。皇宫 里也已经断粮。所有的吃的,就在昨夜全部消失或者毁掉。 那个断水断粮的人,不必想也知道是谁人。 只可惜,此人心也忒毒了一点。除了要杀刘裕,竟连自己的人也要一起杀。什么都没有,皇宫里留下来的兵马,岂非也要惨死? 锦公主想通这一点,当下也是心中微凉。 她并没有再去看陆问,而是带了一些人往看押猛兽之处去。阿初见了她很是惊讶,“公主怎么亲自来了?” 她微微一笑,“就这两日,一定还会有许多人来豹园。我怕你应付不过来,所以特地跟你一起。” 阿初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微微一笑:“公主放心,我一个人可以的。” 她却不再多言,仍旧领了朱槿跟阿初一道。 宫中的状况的确不好,最先赶来豹园的不是刘裕的人马,而是闯入皇宫的北府兵。 然而,陆问绝不是第一个被猛兽伤害的。 接二连三有人闯入豹园,想要寻找猛兽做为食物。但最终,却成了猛兽的食物。 阿初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有她领着猛兽在此,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锦公主跟着阿初守了一会儿,便知阿初的那一句“可以应付”绝非客套话。 当下便也放心了。 就这么对付了十来波闯入的人马,有下属来报又有人闯进。 锦公 主本是存了要好好观望一番的心思,可惜看清楚前来的人马,却即刻下令收兵。 阿初站在房顶上,瞧着匆匆而来的人马,眼睛里闪动着淡淡的光。 锦公主回头,正好看到她眼中的光,不由得一怔。 那一头,墙外的人马已经走近了。 赵林满身的鲜血,看上去格外的疲惫。手底下带着的人却不少,跟分散时候差不多,约摸是有一千来人。 人人疲惫劳累,但士气却还很足。看来,分散之后他们保存实力,并没损伤多少人马。 赵林领人冲入豹园大门,看清楚门内隐藏的人马,登时一惊。 不过他很快就看清楚站在房顶上的锦公主。 他飞快跳下马来,朝着锦公主奔来,抱拳行礼,“公主,没想到您在这里。” 锦公主微微一笑,“我和阿裕绕着皇宫走了一圈儿,就回到了这里。你辛苦了。” “不敢说辛苦。”赵林低垂着头,“公主和王爷昨夜可好?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看他淡定从容的神态,也能猜到他算是安全过关。只是这一千人马也要吃要喝,他再是顺利也需要寻找粮草。 赵林道:“末将正想来豹园寻些飞禽走兽,也算补充粮草。” 她点点头,“我们退避此处,也正是此意。走吧,先进去再说。” 她领了赵林和兄弟们往琉 璃厅去,一路上,下属们先捡了弃在地上的猛兽尸体。众人扛着往内院走,阿初仍旧守在门口。 到了琉璃厅外,刘裕见赵林归来,当即大喜。匆忙迎上前来,询问昨夜情况。众人这才知道,赵林带队,遭遇竟是跟他们差不多的。不过赵林运气好,一路上并没遇到什么厉害的对手,这才保住了实力。 等赵林见到雪薇公主,先是一惊,听出雪薇公主的来历,这才缓和下来。 几人微微笑着安顿下来,那一千人马先就着火堆烧烤食物,填饱了肚腹再说。 刘裕道:“如今咱们汇合在此,也算有惊无险。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攻出皇宫去。先将德宗皇帝杀个片甲不留。” 锦公主颔首,“德宗皇帝装疯卖傻,如今既然好了,断断是不能留他的。这一战,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旁人心服口服。” 南朝的朝臣都在外头,在什么地方便是不得而知。 但是,依照锦公主的猜测,朝臣们应该还不曾与德宗皇帝结盟。 她和刘裕毕竟是有实力的,跟德宗皇帝一战也是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朝臣们不傻,绝不会胡乱站队。只要不站队,他们的胜算便不少。 德宗皇帝在宫外,刘家军很多人也在宫外。他们在外头打成什么样,如今毫不知情。刘裕急着想要出去,也是不想损失太多人马。 刘浩轩、朱槿等都点头同意,雪薇公主道:“如果真的要杀出皇宫去,恐怕也不容易。” 众人转头看她。雪薇公主脸色一白,“宫里还有很多皇上的人马,而且……后宫也有很多人,并不愿意受死。” 朱槿道:“不愿意受死,便杀出去,岂非有个活路?” 雪薇公主摇摇头,“姑娘有所不知。我们都是皇族中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的。我算是皇家的异数,可以不管不顾皇家利益。可他们却是真正的皇家人。如果他们想要活着出去,只能先杀了你们。” 皇家人,出了皇宫还想做皇家人,唯一的道路就是杀掉皇帝的仇人。 德宗皇帝既然这样聪明,是绝对不会留下背叛皇家之人。那些只想着自己逃出皇宫,根本不与刘裕作战之人,即便是活着出宫,也是死路一条。 锦公主听明白了雪薇的意思,当下沉默了下来。 刘裕道:“皇宫已经断水断粮,这么多人撑不了多久的。” “所以……”锦公主眸光一闪。 话音未落,却听前头响起巨大的喊杀声。众人抬头去看,早有下属来报,豹园门口打起来了。 阿初带了一些人守在门口,但人基本上没怎么用上的,都是使用猛兽制服敌人。一般闯入豹园的人马,也根本不是猛兽的对手。 如今这样大的声响,却是怎么回事? 第630章 庄妃是谁 众人不能再等,即刻起身往门口去。到了大门口才看清楚,围攻豹园的人数很多,大约有二三千人。 昨夜交手之间,其实已经亡命许多人。今日锦公主见到最大的部队就是赵林的一千余人。此时此刻,二三千人围攻豹园,登时教人心中一紧。 再仔细看,这些人的装扮并非是北府兵。 锦公主眸光闪烁,一旁的雪薇公主蹙眉道:“是庄妃。” 庄妃是谁? 讲真,锦公主虽也是公主,对皇家人却不太了解。特别德宗皇帝一直装疯卖傻,后宫并没多少妃子,就算是按照祖制纳娶的妃子,也几乎是不常露面的。 但这些人,或多或少也会在各种宴会上看上一眼。可这庄妃,锦公主对她还真没什么印象。 雪薇道:“庄妃是先皇的妃子。不过先皇纳她的时候,她只有5岁,而且先皇从未宠幸过她。她长到今日,也不过才20岁。” 十五年前纳娶的妃子,深藏在后宫之中,从未露面。而且,先皇早就死了好些年,当初还是被锦公主杀死的。 德宗皇帝继位也已经好多年了。 庄妃,庒太妃。 此时此刻,带领二三千人攻打豹园。即便面对这许多的狮虎豺狼,也悍不畏死。 雪薇公主道:“庄妃乃是某重臣遗孤,此刻一心想要杀了你们的心 情,也能理解。” 庄妃是南朝最衷心的臣子,身为太妃,更是心系皇朝。德宗皇帝断水断粮,她便自发成了德宗皇帝的打手,为德宗皇帝铲除障碍。 锦公主冷冷一笑,瞧着与狮虎豺狼搏斗的二三千人,瞧着潜入后院的几百人,淡淡道:“先杀了庄妃吧。” 众人得令,纷纷拔出长剑,守在了后院入口。 前方有阿初坐镇,他们便在后方截杀。断断不允许庄妃的人马,潜入后院杀人。 锦公主长剑横在胸前,冷冷道:“德宗皇帝的打手,不管是谁,一律斩杀。” “喏。”她的身后,许多的下属恭声应答。 那庄妃,愈发的彪悍血勇起来。 就这么守了没多久,就有庄妃的人马冲进后院,锦公主没给他们留下活路,全部斩杀。 刘裕性子急一些,不愿在后院等候,直接带了人杀入了前门。混入了狮虎豺狼之中。 万幸,他的人马都是混迹沙场的老将,真进了狮虎豺狼堆中,竟也很快适应下来。不仅不被猛兽咬伤,反而还能利用地利杀更多的人。 狮虎豺狼不多,庄妃二三千人,渐渐就跟猛兽打了平手。 再去看时,庄妃的人马只剩下四五百人,狮虎豺狼却也死伤差不多了。豹园算是毁了。 人尸和猛兽的尸体摆了一地,鲜血淋漓 中,庄妃浴血奋战,面容狰狞。那本是个绝色的美人,眉目间透着英气,不肯屈服刘裕和锦公主。 若是放在从前,这样的人自然是锦公主想要招安之人。但现在,人的立场和信仰不同,还真就没办法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说话。 庄妃是认识雪薇公主的,见了雪薇公主的脸,登时面目愤怒,“你这叛徒。皇家人的脸都都被你丢尽了!你竟然帮着外人对付皇家!” 雪薇公主面色不改,“皇族与我没有半分干系,我只想要保命而已。”冷冷一哼,“我恨透了这个身份,今日一过,便可飞鸟还林,如何不比在这四方天下快活。” 庄妃大怒,“你身上流着皇家的血液,竟然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庄妃不过是妃子,虽然是先皇的妃子,可先皇从未宠幸过她。真要理论起来,庄妃跟雪薇公主,后者倒更像一个皇族人。而庄妃,不过是皇族的守护者而已。 雪薇公主冷冷不屑,“我从来都是大逆不道之人,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微微停顿,认真拔出佩剑,“我既然决定要追随锦公主和一字并肩王出宫,自当有投名状递上。今日,真是对不住了,太妃娘娘。” 长剑出鞘,锋利森寒,直取庄妃头颅。 庄妃大惊,没料到最先出手的是雪薇公主,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 被雪薇公主缠上。 二人斗了几招,暂且未能分出胜负。 锦公主眸光一闪,拔剑加入,与雪薇一起杀庄妃。 雪薇道:“公主不必帮我。庄妃的人头算做投名状,我要亲自取下献给您。” 锦公主一笑,长剑却不肯收下。 雪薇蹙眉高声,“公主真不必帮我,我能应付。” 雪薇心意已决,锦公主不好再帮忙,飞快收了佩剑退让到了一旁。 庄妃又叱骂了几声,终归是不敢分神,一心一意应付雪薇。可惜,浴血奋战太久,正是疲累之时,哪里是雪薇的对手。不过是一二十招,庄妃就败下阵来。 雪薇胜,不肯就此作罢,却是步步紧逼直取庄妃人头。庄妃且战且退,没几下就被雪薇一剑刺中咽喉,倒地身亡。 周遭打杀声不小,雪薇就在这闹哄哄的战斗场上,割下了庄妃的人头。并且,她还撕下了庄妃一块衣裳,将人头包裹其中,转身将包袱递给了锦公主。 “公主,此乃雪薇的投名状,万望公主收下。”雪薇恭恭敬敬。 锦公主瞧了她一眼,再看她手中提着的包袱,看庄妃圆瞪的双目,流血的唇角。 微微一笑,锦公主道:“很好,你的投名状我收下了。” 一把接过庄妃的脑袋,锦公主也不含糊,当即高高举起手中的头颅,高 声道:“庄妃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正在浴血奋战的四五百人闻言一愣,看清楚她手中的包袱,登时大惊失色。 有人丢盔弃甲,崩溃四散。有人哀嚎一声,再无还手之力。还有许多人,面色凄惨,疯了一般冲上前来。 不管怎样,庄妃死了,这些人再打下去毫无意义。 二三千人的来势,眨眼间化为无形。 锦公主大获全胜,雪薇交了投名状,在众人面前的地位愈发重了一些。 刘裕坐在琉璃厅中,瞧着众人的神情,淡淡道:“庄妃不是最后一个。我想,很快就会又有人来攻打豹园。” 在这里坐以待毙,显然不是刘裕所愿。他瞧了一眼锦公主,道:“咱们攻出去吧。” 他站起身,望着所有的下属们,“直接从豹园攻出去。不走四大门。”走到厅中巨大的屏风前,那里正是他临时所画的行军图,他指着地图上的豹园,道:“看到这条河渠吗?咱们可以从这里直接出宫。潜水进入河渠中,再顺着河渠出去。” 整座皇宫断水断粮?这河渠处应该也被德宗皇帝封了。只是因为豹园的湖太大,河渠太深,所以才没有断水。可短时间没断水,长时间呢? 锦公主秀眉挑起,“这河渠的水迟早也要干枯的。” 刘裕点点头,“所以,要快。” 第631章 攻城 越快越能成功。 锦公主点点头,“我们要如何配合?” 刘裕一笑,“佯装攻打城门,引起德宗皇帝的注意。我再领兵从河渠走,悄悄潜出宫去。” 她蹙眉,“你带多少兵?” “五百。” 她愣了。 五百人马实在太少,攻出皇宫去,能不能杀掉德宗皇帝是两说,但一定要保障自己的安全。 光是赵林就有一千人,他却只要带兵五百。 若是他的五百人损失了…… 她不敢想,秀眉先蹙成一线。如果他失败了,带领众人攻打出皇城又有什么用处? 他像是看懂了她的意思,道:“我不能带太多人。若是你们攻打城门的人太少,会被怀疑的。” 德宗皇帝装疯卖傻这么多年,绝对不是一个真正的傻子。 或许比正常人更精明,城府更深。 她无法再劝解,瞧着行军图上的路线,低声道:“你出去之后,先汇合刘家军,再跟德宗皇帝打。我看此人绝非等闲,你定要小心。” 刘裕点点头,微微一笑,笑容有着浅淡的温馨,“你放心,我没事的。”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自然不能再说什么。 下属们还在这里,济济一堂的人都等着逃出生天去,谁也不愿被德宗皇帝困死在这四方天下 。 但计划终归是不够快的。 庄妃被杀之后,陆陆续续仍有许多人赶来豹园。皇宫四大门被封死,德宗皇帝似乎就守在外头。没有人能够混出宫去,就算是爬狗洞也不行。 这满城的皇族人、太监、宫娥、士兵……也不知道几何。除却一开始死掉的一大批人,其实也还留有许多人。 这么多人要吃要喝,皇城断水断粮之后,即刻想到要往豹园补充食物。但刘裕占据豹园,阿初更是如同地狱修罗一般收割人的生命。太多赶来的人马,就此殒命在豹园门口。 一下子又没了许多人。 到得皇城被封闭的第七日,整座皇城已经疯狂起来。 藏匿起来的太监、宫娥,甚至士兵或者妃嫔们,都开始倾巢而动,飞奔出来找吃的。 德宗皇帝做得绝,水和粮食半点没有。 有人马的将领发疯一般攻击豹园,没有人马的只能往皇宫各处搜寻。 搜寻什么? 死尸。 皇城中能吃的,早被吃光。这么多人涌入,就是御花园中养的鹦鹉也早被拔毛煮掉。但这些东西显然是不能填饱这样多人的肚腹。 人们只能开始寻找死尸。 马的死尸,动物的死尸,最后是人的死尸。 因为天气不算热,还有些清冷,死尸腐烂的 很缓慢,正好做了这些人的果腹之物。 别说外头的人,就是豹园中的刘裕,也在吩咐下属将死掉的猛兽洗拨干净,将肉食晾晒起来。 没人知道这样的持久战还要打多久? 刘裕想要顺着河渠潜出,但也需要锦公主配合。可这皇宫中,行走的每一个人,都像是丢掉了灵魂的丧尸一般,不管逮着谁都要咬上一口。 刘裕暂且不能行动。因,不愿意有任何的损失。 时间又往前推进了几日,距离他们被困在皇宫中,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断水断粮半个月的皇宫,豹园外已经不能用炼狱场来形容。锦公主双足踩在琉璃屋顶上飞奔,目光里只剩下行走在皇宫之中的一群疯子们。 许多人都是单打独斗,唇边挂着血迹,偶尔有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神色都凌厉如鬼魅。三人以上人数众多的队伍,她是一个也没有看到。 这些人的身手都不弱,状态甚至还很好。可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疯子,脸上写着癫狂的神态。 天气虽然冷,到底也是渐渐暖和起来的势头。死尸早已被宫中流窜的人吃了干净,即使没吃掉的死尸,也因为时间和天气腐烂了。 如今继续生存在皇宫里,只剩下最残酷的方法。 锦公主眸光一闪,便见某处不知名的 宫道两头,冲出来两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看样子,一个是太监,另一个是士兵。 两个人的神色狰狞,穿着也很不得体,应该是夺了别人的衣裳套在身上。 这样的争斗,胜利所得不过就是对方的身体。 落败的那一个是铁定要被吃掉的。 动机其实很简单,但细想一下却又忍不住让人汗毛倒竖。 南朝皇宫,原本是多么尊贵奢侈的地方,如今竟成了这样的修罗地狱。封锁四大门的德宗皇帝,所为的也只是刘裕和锦公主而已,却要搭上这许多人的性命。 锦公主站在高高的房顶上,瞧见这一幕,心中颇有些难受。她冷冷眯起眼睛,呵斥道:“你们在做什么?” 围墙下的二人听得声音,飞快转头。一眼瞧见她时,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大约是觉得,对付这么一个女人,倒比对付一个男人来得容易。 两个人不过是对视了一眼,就从刚才的你死我活,变成了一致狩猎。目标便是房顶上的锦公主。 锦公主瞧见二人的架势,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涌起一丝恶心。她狠狠瞪了二人一眼,没等两个人联手起来,便跳下了房顶。 二人登时大喜,急匆匆奔上来。 然而,却是死路一条。 锦公主手起刀落,痛快解决掉二人, 脸上只剩下冷淡的颜色。瞧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心知不用多久,就有人赶来这里找到尸体,并且吃掉尸体。 思及此处,便觉得一阵恶心,心中敲定了,要即刻出城。 但出城,定是不容易的。 刘裕之所以等了半个月,一是为了等待德宗皇帝松懈,一个是为了误导德宗皇帝的思维。如今等了两个月,想那德宗皇帝是松懈了,刘裕和锦公主定好时期,决定放手一搏。 因为失散的关三爷和月姬也汇合了。 虽然,跟随他们的人没能活着。但总归,两个大将回来,也是锦公主一大助力。 当下,兵力又强壮了一些。 刘裕开始着手安排。 人员就这么多,处在封闭的皇宫中,多多少少也因疾病死了一些人。豹园中还算好的,其他地方几乎要爆发瘟疫来。但那些人能够活下来的真就不多了。 锦公主和刘裕兵分两路,一人带兵攻打城门,一人带兵穿上专程制造的水靠,从河渠中潜出去。 刘裕果然只带了五百人,剩余的三千来人全都给了锦公主,锦公主分三方兵力,攻打三个城门。为首的是关三爷、朱槿、月姬,剩余一个门,却没派兵去攻打,而是雪薇公主带领众人扣门。 如此做派,登时让城墙上的主帅程峰摸不着头脑。 第632章 上当 但刀剑无眼,主帅程峰也不傻,等了半个月却只等来攻城,也是窝火的。 程峰是认得锦公主和刘裕的,一见众人攻城,先吩咐北府兵将城门紧闭,他自己站在墙头仔仔细细看刘裕的踪影。待仔细辨别之后,却没看到人影的时候,也不免生了疑问。 他一面派人抵挡锦公主疯狂的攻势,一面绕道雪薇公主突围的那道门,询问雪薇公主。 能够活着的人不多,能够活着的皇族人已经没有。雪薇公主是奇迹,但程峰并不知道她的奇迹发生在何处,问起话来倒还合乎规矩。 “公主,真的不知道刘裕去了哪里么?”程峰隔着高高的城门,俯瞰楼下的雪薇公主。 雪薇公主紧蹙眉头,好像下一秒就要力尽而死,她靠着城门前的台阶,仰起头艰涩道:“本宫只知道皇宫马上就要爆发瘟疫,委实不知道刘裕的去向。他……该不会是死了吧。” 程峰心头一跳,不能确定刘裕的动静。 雪薇已经喘息起来,“本宫是真的不知道刘裕在哪儿。快,你快开门将本宫放出去。再晚,本宫真的撑不住了……” 说完话,她已经倒在地上,情不自禁的喘息起来,她整个人的身子都在痉挛,别说杀人,只恐怕随便一个谁,都能将她杀死在当场。 程峰瞧着她的模样,叹息一声,“公主,不是末将不救你,实在是你命不好……不管怎样,要等末将杀了锦公主和刘裕,才能放公主出宫了。” 程峰此人心性冷淡,唯一的爱好便是看戏听曲。所以,也还算是一个鲜明的人物。 雪薇公主不再多言,绝望地倒在地上,忘了他究竟说了什么。 有那起了恻隐之心的士兵,见状出声,“将军,万一公主真死了,皇上怪罪下来……” 程峰两下为难,皇帝真的会怪罪就不会封闭城门这半个月,让皇宫里的人生死有命。但如果同父异母的公主真的死在城门口,皇帝会如何处置他程峰,他还真就不知道了。 毕竟,皇帝要狠毒对待皇宫中的人,自有皇帝的理由。可要被下属们传言皇帝狠毒,却又另当别论。 程峰目光一闪,犹豫着要不要开城门。他派人往另外三大城门去探,得到的结论是,锦公主正在疯狂的攻城,急欲出宫去。 雪薇这里,或许真的是锦公主错算的纰漏。 程峰目光闪烁半晌,也不肯吩咐下属开城门,但却招呼一个下属,寻了一只巨大的筐子,放长了绳子下去,预备着将雪薇公主拉上来。 筐子放下去,雪薇公主没办法靠自己爬进筐子。 而且,她 的下人也不允许她就这么离开。 “公主,您不能丢下奴啊……” 不多的几个人,疲惫不堪的几个人,到了这个时候忽然就有了力气,忽然就生猛的紧。大概是要跟雪薇公主同进同退,同生共死。程峰不能只拿筐子救一个人。 程峰只想要救一个人。 讲真,他甚至这么一个人都不想救的。若是雪薇公主早个几天来,他或许会直接杀了她,而不是选择拿筐子救走她。 但,城墙下的情况不容易解决。几个病重不堪的下人,死死拽着筐子不松手,也拽着雪薇公主。 程峰不耐烦,瞧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雪薇,心知再不下去只恐怕要误事了。他本是奉命驻守皇城门,如果因为这里耽误,害得锦公主那头突围成功。 德宗皇帝会如何处置他,倒是大事儿。 他一狠心,亲自按住佩刀,顺着绳子下了城楼,站在了吊着筐子的地方。 他的心思很明显,他要杀掉雪薇公主身边的下人,顺利救走雪薇公主一人。 这些疲惫的下属,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全都他娘的见鬼去吧。 他飞快拔出腰刀,冷冷一剑斩向扯着筐子不肯松手的下人。 长剑至,那疲惫不堪一个劲哭闹的下人,忽然灵蛇一般闪躲了身体。程峰 一愣,抬眼看去,一个八九岁小孩子,已经拔地而起,一剑刺来。 那孩子只有一只眼睛,眼神却比寒冰还凉,他飞快回手,想要抵挡小孩子的剑势。然而,他并没有快过那把短剑。 他竟然没能快过一个小孩子。 也只是那么惊愕了一秒,他的心口便刺进短剑。 阿初顺着力道,将剑刃再往他的身体递进。但手中的力道却是一空。程峰如同一只大虾一般,弓起腰背,原地倒退。 竟然躲过了致命一杀。 再不做停留,程峰捂着伤口,顺着粗麻绳撤走飞快。上面的士兵见状,早已拼命拉扯麻绳,试图帮助他快些逃掉。 阿初不肯作罢,提着短剑纵身而起,一剑削向麻绳。 麻绳断,掉在麻绳下的程峰跟着跌落下来。雪薇公主举剑相向,哪里还有方才的半死不活,有的只是虎视眈眈,杀气腾腾。 程峰目光闪烁,手中长剑挽起剑花,一剑削向阿初,再一剑削向雪薇公主,避开二人的攻势,一脚蹬在筐子上,整个人向上飞起,一把拽住断掉的半截麻绳。 士兵得令,飞快扯住麻绳提升。 雪薇一步跃起,只削中程峰半只靴子。 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程峰出了皇城。鲜血顺着程峰心口的伤势滴落下来, 落在阿初的脸上,她伸手抹了一把。 这一道门,是攻不破了。 东门。 锦公主长剑出鞘,一双眸子冰冷狠戾。她冷冷扫一眼城墙上的投石机,高声道:“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攻出城去。” 她的身后,许许多多的美人盟下属恭声应喏。 城墙上,程峰还未归来,副将满面焦虑,大惊道:“快,守住城门,不能让她们逃出来!” 豹园,碧湖。 半个月的封锁,已经让湖水减少了许多。 若不是因为豹园中有一处活水,只怕这湖水也早就干枯了。通往皇城外的那一条小小河渠,尚且还算丰盈。 刘裕带着五百人,正全副武装往河渠中走去。刘浩轩跟在他的身后,身上穿着的水靠遮挡住全部的身形和容颜。因为从小在浣风楼长大,所以熟谙水性。所以,这一次潜出是刘浩轩陪着刘裕,而不是赵林。 刘浩轩低声道:“大哥,要不然还是我去打头阵吧。德宗皇帝装疯卖傻,绝不是真傻的。我怕……外头有预想不到的埋伏……” 三大城门正在戮战,程峰死守皇城门,根本无心关注别的地方。何况,还有雪薇这个变数。严格来说,锦公主这一次佯攻,应当是做足了戏份。 由不得这些蠢货北府兵不上当。 第633章 受死 刘裕目光闪烁,想起从前曾多次被沐倾城算计,想起当初偷袭沐倾城,却被沐倾城害得跳水求生,险些失去锦公主。便觉得今次无论如何,也必须要亲自去。 他不是不愿意刘浩轩冒险。 但亲眼看见阿若惨死,是如何也放不下自己的兄弟。他不像是锦公主,有许多的贴心下属,他只有一个赵林,一个刘浩轩。 所以,他将赵林留在锦公主身边保护,将刘浩轩带在身边。 他的人,必须要活着。 他目光一闪,整理着水靠领口,淡淡道:“我是大哥,当然是我去。你放心,德宗皇帝再聪明,也不会料事如神。锦儿在拼死攻城,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亲眼看见锦儿和我死掉,怎么会在护城河外守着我。” 刘浩轩欲言又止,将护目镜戴上,点点头,“大哥,我都听你的。” 五百人悄无声息入了河渠,顺着城墙下唯一的通道,往宫外去。 这一条河渠,通往宫外护城河的消息,这世间许多人都不知道。刘裕不能确认德宗皇帝是否知晓,但他却是在这皇宫封锁半个月的时机里才得知。 竟然有一个暗门,连通着城外。 一路潜出,需要时不时换气。众人潜伏到城墙下的时候,并没见大批量的北府兵守卫墙头。说来也对,这宽大的河渠,涓涓而去,墨绿色的河水遮挡了光线,谁能知道,河渠之下,还能通向城外? 那 些暗流涌动的地方,不过是筛网一般的孔洞,是前朝就留下的防备设施。 孔洞并不大,密密麻麻过水毫无问题,但要过人…… 便是一条碧湖中的锦鲤,也休想出宫去。 刘裕只看了一眼城墙上毫无动静地北府兵,领着众人下潜入水。他的确是得知了秘辛,这布满孔洞的水道,其实有一道暗门,可以打开,可以通往城外护城河。 但是不是真的有,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忽然有些没底气。 因为他虽然来摸过一次,却因为当时城墙上的北府兵,最终没有成功找到暗门。 兄弟们跟着他,一路下潜,终于借着暗淡光线,找到了满是孔洞的水道。 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近看实在不算完美。上面布满了各种水藻,甚至还有一具婴儿的尸体。尸体腐烂到了一定程度,身上的衣裳却簇新。 看得出来,婴儿的身份很尊贵。 可有什么用? 这样出生在皇宫的尊贵婴儿,除了皇帝的种,除却皇子,还真是再也找不出另外的人。但它现在就那么飘荡在墨绿色的水底,挡在孔洞的前面,被水流腐蚀成残屑,一下一下地飘荡着。 它的面容也很狰狞,像是被人丢下水前还是活生生的,只是下了水底才终于溺水而死。 挣扎到一定深度,终于恐惧地死掉了,最终挂在孔洞上。 在这水底静默。 众人身在水中,难免 感受到一丝压抑的气氛。 刘裕摆摆手,游到了尸体之前,伸出手抓住了尸体。 虽然不能听到任何的声音,但刘裕却明显感觉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手上的力道加重,后背上却忽然起了一层细细的汗渍。 压力来自于手中婴孩的尸体。 刘裕目光一闪,松开了尸体。 腐烂的婴儿,缓缓地飘荡向了水面。 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刘裕仰起头,瞧着那尸体,胸中不由得愣了愣。有那么几秒,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到底比脑袋反应地更快一些,默默无声道:“倘若刘裕能顺利出宫,杀了德宗皇帝,来日必定还你该有的名分。” 婴孩的尸体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竟在水中停顿了片刻。 也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眼花,终是见那尸体浮出水面,再也不见踪影。 刘裕回神,盯着先前尸体挂着的地方,却发现那里赫然正挂着一把发绿的大铜锁。 暗门。 竟这样轻易找到暗门! 砸开铜锁没花费多少时间。 刘裕第一个从暗门游出去,身后的五百人飞快尾随他奔出来。像是一群急欲寻找出路的鱼儿,跳跃亡地,奔向新生。 漆黑的水靠,在墨绿色的水下穿行,水面上并没多少涟漪。光线太暗淡,根本不能看清水面上任何的情况。刘裕憋着一口气,一直到了不能承受的极限,这才浮出水面。 身后,五百人亦是。 浮出水面,烈阳高照。 墨黑色的弓弩,遍布护城河两岸,锁定的目标正是水中央的刘裕等人。 不等刘裕反应过来,强劲的弩箭“嗖嗖嗖”**而来,水面登时起了一层血花儿。殷红的血液在流水中化开,染红了墨绿色的水面,也染红了刘裕漆黑的水靠。 刘裕目光一凝,手起刀落,砍掉射近面门的一只弩箭。 再看一眼,护城河畔穿着龙袍,满目阴寒的不是德宗皇帝却是谁人? 这厮……竟然在此等候。 可德宗皇帝怎么知道他要从水道出来?难道,他所查到的消息,也只是德宗皇帝刻意散步出来的吗? 他没办法细想,因为眼下的情况实在容不得他多想。 “大哥,快走!”刘浩轩飞快拔剑,削掉八方射来的弩箭,高声叫道。 刘裕手起刀落,再一次打掉一只堪堪逼近面容的弩箭,扬声道:“杀德宗皇帝!”大吼一声,飞身前去,不过几个潜水,就到了河畔。 德宗皇帝尚未反应过来,仍旧站在水畔冷眼瞧着水中央的动静。 刘裕已经出水,漆黑的水靠在阳光下折射出墨色的光,刚好照在德宗皇帝的脸上,他于空中脱掉水靠,飞扑向九龙华盖伞下躲着的德宗皇帝。 “护驾!”有御林军高声呼叫。 许许多多的人涌过来,刘裕却只独生一人。 **向水中 的弩箭并不减少,刘浩轩想要援救却无能为力。 别说刘浩轩,其他兄弟们正在水中央拼死抵挡。许多人在水中憋气太久,本就体力弱了些,现下又被弩箭射杀,纷纷惨死。 尸体漂了整个护城河,鲜血已经将河水全部染得鲜红。 刘裕的目光却只盯着德宗皇帝一人。 德宗皇帝吓得不轻,却很快镇定下来。冷冷瞧一眼刘裕扑来的架势,平静地站起身来。 身旁,立时有太监将赭黄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 系好领口的带子,德宗皇帝冷冷一笑,冲空中的刘裕做了个一个受死的姿势,转身退开。 九龙华盖伞随着德宗皇帝一起离开,十来个一观便知功夫极好的太监,护卫在德宗皇帝身后。 刘裕落定在河畔,无数的御林军拔剑冲上来,砍瓜切菜一般招呼他。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德宗皇帝的背影越走越远,却根本没办法追上去。 他没办法靠自己一个人,留住德宗皇帝。 因为德宗皇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明显是为了痛打落水狗。 刀光剑影中,他只能奋起反击,只能不停地挥舞手中的长剑,斩杀一个又一个御林军。 否则只剩下被人斩杀的下场。 他面色冷厉,唇角紧抿,抢了一个御林军的宝剑,双剑在手,摆出最无破绽的架势,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只能搏一搏了。 第634章 死不瞑目 双剑在手,御林军一时半会儿根本不敢攻上来。 众人将他围坐一团,誓要将他杀死在护城河畔。 渐渐有兄弟们游上了岸,开始反击御林军,渐渐地便拉开了一些兵力。刘浩轩提着长剑飞奔,不管不顾杀入了包围圈中,终于和他背靠着背。 他的心中也安定了 一些。 最怕腹背受敌,身后有人抵挡,被害的可能又减少了一些。 他冷冷出声,“浩轩,你没事吧?” 刘浩轩扬声一笑,“大哥,我没事。”似乎说话间有些咳嗽,但也只是一下带过。 御林军再不敢等,无数的人齐齐拔剑直刺,欲将二人刺成筛子。长剑刺来的当口,二人从剑林中轰然脱出,飞身而起,将一众御林军踩在身下。 一起一落,便是一个生死。两个人落下,长剑飞旋,直接斩向众御林军的脑袋。 一圈剑花伴随着血花,御林军倒下一大片。 刘裕怒视着众人,双剑横在身前,只等继续上前的御林军。 刘浩轩在他背后靠着,亦是怒目而视。 众御林军见状,呼啦一声扑上前来。 二人的招式愈发狠辣,分毫不敢懈怠。只恨不能使出浑身所学,也要保下性命。就这么对付着前赴后继的御林军,手中的双剑已然砍出了豁口。 刘浩轩仍 在他后背抵挡,但力量明显虚弱了一些。 刘裕脸色冷沉,已不知道究竟杀了多少人。实在是太多的人,好似杀之不尽,根本没有退却的一刻。刘裕呵斥一声,余光见自家兄弟越来越少,倒在地上的越来越多,不由得道:“突出重围去。” 德宗皇帝早已没了踪影,而他们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跟御林军搏杀。 御林军有数万人,他们却只有几百人,如今死了这许多,也只剩下百来人。如何能对付?如何能折损? 刘浩轩应了一声,立时又有其他的兄弟扑上来,试图帮他掩护。 他双剑挥舞,目光中全是凶神恶煞的态度。终于,又杀了二三十个御林军,脚下全是尸山血林。 御林军有些怕了。 虽然仍有许多的人围拢在周围,却在看见他手中滴血的双剑时,胆怯着不敢上前。 他冷冷瞪着众人,领着刘浩轩和几个身旁的兄弟往前走。 才走了两步,忽然听得头顶传来“嗖嗖嗖”凌厉的风声。 他一惊,抬头,无数的弩箭已经沿着抛物线射向了人群。别说是他,就是这些围拢在他周围的御林军也要被射死当场。 德宗皇帝素来都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似乎不管任何东西,都是可以牺牲的。 他目光一闪,双剑迎空格挡,周围已然响起了 一片惨叫喋血之声。死掉的人不仅有他的兄弟们,还有刚才正围杀他的御林军。 他格挡弩箭的空档,余光见远处站着带伤的一员帅将。 此人心口上缠着纱布,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势。 下令射杀他们的人,正是程峰。 刘裕一怔,双剑飞旋,阻挡住弩箭的威力,高声道:“我掩护你们,你们先逃……” 似乎有人应了一声,但不是刘浩轩。 他本没怎么在意,但却忽然听得一声弩箭破空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单单对这一支弩箭格外注意。 正想要飞起长剑,循着弩箭的来向,猛然一剑劈出,来个漂亮的劈斩,却忽然觉得后背一空。 他一愣,下意识回头,刘浩轩已经顺着他的脊背倒在了地上。 一支弩箭避过剑芒,恰巧射在刘浩轩的侧颈上。偌大的血洞,即便是插着弩箭,也不能阻止鲜血汩汩流淌下来。 刘浩轩双目暗淡,脸色苍白,浑身抽搐。一只手不可置信地摸向侧颈中箭的部位,张了张口却没说出来一个字。 哗哗吐出几口鲜血。 鲜血顺着刘浩轩的嘴角流向衣襟、领口,染红了不算鲜艳的衣裳。 刘裕双目几欲喷火,死死拽着刘浩轩,大声道:“浩轩……浩轩……” 一双星目已经含了血气。 更多的 兄弟围拢上来,阻挡弩箭伤了刘裕,也阻挡弩箭再伤刘浩轩。 有人蹲下来,帮着刘裕搀扶刘浩轩的肩膀,抬起头惊慌道:“王爷,怎么办?”此人,刘裕是认得的,正是刘浩轩身旁的得力臂膀刘德胜。 也是从浣风楼出来的下属。 都是死生兄弟。 刘裕目光一闪,飞快斩断弩箭,只将箭头留在伤口处。他不敢拔出弩箭,害怕造成二次伤害。匆忙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堵在刘浩轩的伤口,眼中血红,低声咆哮道:“浩轩,我带你走!” 一双大手抱着刘浩轩,就欲突出重围。 然,这重围实在是险。 想要突围出去,何其艰难?何况,还要带上毫无还手之力的一个负累。 大手刚接触到刘浩轩的手,刘浩轩已经出声了。 “大哥……” 含含糊糊只能听清楚这么两个字,更多的鲜血,因为他说话,顺着他的嘴角涌出来,染红了身下大片的泥土。 刘裕急了,“先别说话,咱们先离开这。” “大哥……”刘浩轩又喊了一声,一只手颤颤巍巍攀上他的大手,低声道:“我不行了……” 不过是四个字,说得极其困难,仍旧是含糊不清。 说完话,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刘裕紧紧抱着 他的身体,怒喝道:“别说话,保存体力,大哥带你离开这儿。”当初往万毒谷,在深山中遇到猛虎,又遇到埋伏。如果不是刘浩轩的存在,他早就已经死了。 这是跟着他从浣风楼出来的兄弟,过命的交情,最亲密的战友。 他不容许刘浩轩就这样死在这里。 他不愿意见到刘浩轩就像当初的刘荣一样,死在战场上。 他见惯了生死,可真的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兄弟惨死。 尤其是为了保护他,为了他失败的战术惨死。 “我……活不成了……大,哥……你快走……”断断续续说出这几个字,已经是刘浩轩的极限。 鲜血顺着刘浩轩的侧颈和嘴角,不断的涌出来,眨眼间就再也没有了生气。一双眼睛倏地涣散,紧接着无神。 刘浩轩的眼睛没有闭上。 到死,他都不能瞑目。在这千军万马的围杀之中,他们百来人拼死抗敌,生得希望却如此渺茫。 他死不瞑目。 因为担心刘裕和兄弟们的安危。 弟兄们自然知道刘浩轩不肯闭眼的原因,登时个个红了眼眶。有人一面御敌,一面斩杀,几乎已经疯了。有人嚎叫着,不顾生死冲入人群,砍掉一切阻挡步伐的障碍。 刘裕死死盯着刘浩轩惨白的脸。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第635章 退让 倒是想起了在浣风楼的场景。 打小在浣风楼长大,刘浩轩就是他的跟班,打架也好,读书也罢,总有刘浩轩跟随的身影。 后来长大,他离开浣风楼,好些平常看上去还是心腹的兄弟都疏远了他,不肯跟着他离开浣风楼。他打包好东西,下山时,才看到刘浩轩带着几个人等在半山腰里。 至今日,他仍记得那黑夜中的一盏风灯,照亮着漆黑的山道。那几个孤单的面孔,看见他时露出的温暖笑。 很多年来,他们兄弟的感情一直很好,即便有些时候,刘浩轩并不肯赞同他的做法,却仍旧会追随他。 好比此刻。 “大哥,我都听你的。” 下水之前,刘浩轩这样说。 他脑子里闪过他们憋着气在孔洞前,仰头瞧着婴孩尸体渐渐飘远的那刻。 忽然,有巨大的愤怒和哀伤涌上了心头。 他唰的一声拔剑,冷冷站起身,像是一个地狱罗刹一般,高声道:“谁敢阻拦我!”话音未落,已经脱下了外衣,用衣服做了个简单的绳索,将刘浩轩的尸体绑在了身上。 “大哥,还是我来吧……”刘德胜慌忙劝解。 刘裕全然不听,只将刘浩轩捆在背上,高声道:“兄弟,你看好了,大哥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带你回家 !” 声音极大,好似一架最有力的战鼓,轰然擂动起来。 御林军一惊,见了他的模样,当先便有人逃了。 还有一些人,因为他飞速的长剑,丢了性命倒在他脚下。更多的人,蜂拥而上,但他已然不惧。 长剑被砍断,他抢了一人的长枪继续,长枪被砍断,他抢了另一人的大刀继续,大刀砍出了豁口,他又抢了一人的长剑劈斩。 不管是什么兵器,到了他手上,便是他的兵器。这些兵器,带着他全部的煞气和他满身的鲜血,让所有围攻上来的人变色丧胆。 越来越多的人,见他杀上来就逃了。 越来越多的人,见到他往前,便下意识退后。 他上前一步,他们就退后一步,他再进一步,他们再退一步。 他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更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伤势,甚至不知道时辰,不知道天亮天黑,究竟又过了多久辰光。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步,只是凭着那一股揭天的怒气,恨不能将这里的人全部斩杀干净。 总归,御林军再也无人敢上前。 终归,是有人缓缓退出了一步,让开了一条通道。 更多的人,无声的退后,让出了一条狭窄的,却绝对能容得他和几十个兄弟离开的通道。 没有 人说话,满是鲜血的各种兵器,在通道两旁静默地举着。 刘裕背着刘浩轩的尸体,仗剑走过,满眼满脸满身的杀气,他没有看任何人一眼,但没有任何人敢看他一眼。所有人都垂下头去,心中都在瑟瑟发抖。 他或许不是真正的南朝皇族。 但这一刻,他的威望比德宗皇帝还要盛隆,他的身姿比德宗皇帝还要尊贵。 兄弟们跟在他身后,每个人都浑身鲜血,每个人都煞气腾腾。 无人敢于阻止。 护城河畔,惊险一战,已是夜半三更。 苍穹无月,墨黑一片。 锦公主在西城门,眼瞧着城墙上的火光更加热烈,不由得蹙眉道:“到底怎么样了?怎么还没有他们的消息?” 站在她身畔的正是朱槿。 攻城持续到现在,一直没有收到刘裕的消息。她几乎可以断定,刘裕遇到了埋伏。 或许,还不止是埋伏那么简单。到了三更半夜的时刻,居然没有刘裕的消息,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出事了? 她不敢胡乱猜测,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只能在心底默默祈求上苍,保佑刘裕平平安安。 这个念头刚刚过,她便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双目中已然喷**来,甚至还溢着看不清楚的血色。 平时不烧香,临时 抱佛脚,佛祖怎会搭理她? 终归能靠的只是自己罢了。 她冷冷瞧着城墙上凶猛的火力,高声道:“一定要攻出城去!” 众人累了一天,被她再次激发,不由得又有了士气。朱槿道:“公主……攻出城去,又该如何?” 锦公主眸光一闪,“拿下建康府,生擒德宗皇帝!” “喏。”朱槿抱拳,拔剑而去,飞身扑向城楼。 “嗖……”刺耳的尖啸声,就在此刻响起。 声音虽刺耳,到底也隔着几十里路的距离,听得不算特别清晰。 是宫墙之外,建康府中传来的。 锦公主飞快抬头,隔着漆黑高大的围墙,却见远远地天空上,正开出一朵绚烂的梅花焰火。 那梅花颜色血红,边儿上却是墨蓝的一圈,当真是美到了极致。 梅花焰火。 她一怔,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忍不住红了眼眶,“阿裕……成功了……” 刘裕成功潜出皇城,躲开了德宗皇帝的追捕,汇合了他们的人马。 刘字军、虞美人,这几万大军…… 是要反扑了。 不止是锦公主,朱槿等人也看清楚了城外的焰火。 那血红的一朵梅花,美得触目惊心,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虞美人伸长了脖子仰着头, 呆呆看着那朵梅花,足足看了三秒,这才爆发出巨大的欢呼之声。 欢呼之声如此巨大,似乎城外放出焰火的人也听到了。 又一朵梅花焰火绽开在漆黑的苍穹,锦公主紧紧盯着焰火,终于确定刘裕是真的成功了。出城之时便约定好,只要成功,便要放出三朵梅花焰火作为信号,告诉她成功突围。 她血红的眼眶终于湿润,丰满的唇角渐渐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巨大的欢呼声在四大门遥遥呼应,响彻了皇城。 都是锦公主的人。 朱槿高声叫起来,“德宗皇帝大势已去,一字并肩王已在城外将他手刃啦……” 众人欢天喜地的笑起来,声音巨大,面容惊喜,连攻击的招式都迅速迟缓下来。 城墙之上,原本还在惊愕的北府兵,听到他的声音,登时大惊。 一时间,四大城门都响起这样的呼声,还有隆隆的笑声。 远方,最后一朵梅花焰火再次绽放,刺耳的声音传入皇城,引得北府兵乱了方寸。 锦公主长剑挥舞,高声道:“攻城!” 士气如虹。 城外,程峰纵马飞奔,誓要抵挡锦公主出城。 但他到时,城墙之上已然陷入混乱。虞美人已经攻上了城墙,雪亮的长剑斩杀在一起,拼的你死我活。 第636章 射杀 程峰拽住一个胆怯逃走的北府兵,“砰”的一声将人掼在地上,呵斥道:“区区几个贼寇,你怕个什么?还不快给我杀!” 这士兵被掼倒在地,直接爬不起来了,战战兢兢道:“将军……您难道没看见方才的焰火吗?一字并肩王手刃了皇上……他们……锦公主他们已经知道了。” 这人话没说完就呜呜咽咽哭起来,手中的佩剑拿不动,掉在了地上。 程峰大惊失色,“胡说,你胡说……怎么可能。方才在护城河上本将还险些杀了刘裕,他怎么可能有时间生擒皇上?” 士兵听下也是一愣。 这些守城的北府兵,和设在护城河畔埋伏的御林军,原本就不是一路兵。而且,既然是德宗皇帝的埋伏,自然许多人都不知道的。 程峰更不敢在事前泄露半句。 事后…… 朱槿一句话不过是攻心术。 这些守城兵竟然不懂。 四大城门已然都得了指令,见到梅花焰火,说出刘裕手刃德宗皇帝的话。各大城门上的北府兵,因为并没有最新的消息,自然陷入被动。 只要锦公主的人放出话,他们就可能减少一半的士气。毕竟,双方交战,已经一整日了。不管是谁,都不愿意再打下去,都想要休息一下。 可锦公主看到焰火之后,竟更 加的生猛,除了刘裕真的杀了皇帝,还有什么可能促使他们如此做派? 没人能懂。 但城门几乎已经要失守。 程峰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一脚踢开挡在跟前的士兵,飞身上了城楼。他站在城垛前高声呼号,“大家别相信他们,刘裕身中数刀,九死一生,早已逃出建康府,根本没办法威胁到皇上的安危。” 守城的北府兵听到他的话,不知道该信谁。 但他是主帅,他的话应该不会错。 锦公主眸光一闪。 那一头,程峰整个上半身伸出城垛前,凶神恶煞地挥舞着雪亮长剑,再一次出声,“刘裕身边最得力的下属刘浩轩已横尸护城河畔,刘裕大势已去,兄弟们给我杀光他们,保南朝铁桶江……” “呃……” 一支雕翎箭,飞射上城墙。 在程峰还没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稳稳地嵌入他咽喉。 最后那个字便破了风,呜呜咽咽听不清楚。 程峰整个人一僵,像是一块沉重的麻布口袋,轰的一声摔落城墙。 夜色漆黑,城墙上的宫灯很亮,但却不能将偌大的皇城照的通明。锦公主冷冷收回手中的弩箭,狠狠瞪着程峰,胸中涌过无数的愤怒和悲悯,她相信程峰说的话是真实的。 正因为真实,才绝对不允许他继 续说下去。 刘裕身受重伤,刘浩轩惨死城外,这些血淋淋的东西,从程峰口中出来,只会剥了众人的心。 能不能杀德宗皇帝还是未知,能不能抢出城去,也还是未知。 但她必须要出去。 她冷冷一笑,高声道:“德宗皇帝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话音落,长剑拖行在身后,飞身上了登云梯,三五步已凌空而起,上了城墙。 早有人掩护她的身姿,那些北府兵自然不能将她阻拦。 她长剑大开大合,在城墙上砍瓜切菜,见一个北府兵便杀一个,见两个北府兵便杀一双。一众北府兵本就被朱槿等人吓破了胆,乍见程峰坠楼惨死,更是胆战心惊。 此时锦公主如下山雌虎,杀气凌人。手中长剑如地狱夜叉,收割性命。 士兵们一个个倒下,有的人甚至骇得跳下了城楼。 西城门很快攻破,锦公主出城了。 轰然洞开的城门,发出沉重刺耳的声音,深夜时分,遥遥相应,将整个皇城内外的人都惊醒。 封锁半个月的皇城终于破开,无数的虞美人、刘字军仗剑飞奔,那自由的空气,从西城门吹进来,好似夹带了隔着一个世纪那么长久的温柔气息。 新鲜的甘冽的风,吹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将所有人的眉目舒展张开。 锦公主首当其冲,纵马飞奔,“驾……” 朱槿追随着她,关三爷追随着她,月姬追随着她,阿初追随着她,赵林追随着她…… 所有的人,穿着玄色的战衣,提着带血的兵器,目光坚定地飞奔。 锦公主唇边泛着冷笑,手中的一支信号弹“砰”的一声甩出,炸开在漆黑的夜空之上。 那朵血色的梅花,美得炫目,即便是在百里之外,大约也能看得清晰。 一连三朵梅花焰火之后,她一夹马腹,锐利的声音穿破夜空冰凉的空气,高声发令:“汇合一字并肩王,手刃德宗皇帝。” “喏……” 无数的声音起伏,整齐划一。 敞开的西城门外,涌来大量的士兵,都是从其他三大门补充来的。但因为此前的心理战术,许多人早已溃败。 加之主帅程峰已经亡命,众人的士气更不如从前。 锦公主分兵作战,丝毫不惧。 朱槿等人更是威猛万分,半点疲态也无。 不是没有疲态,实在是终于出城的欢喜,让大家的士气又上涨了一个层次。如此激动,纵使作战到天亮,也定能大获全胜。 北府兵不算难对付。 刘裕已经汇合了兵马,大约也已经看到了她放出的信号,正在赶来汇合的路上。 这一仗,她无论如何 都应该打的漂亮。 许许多多的北府兵倒下,更多的人丢了兵器逃走。锦公主一路杀出重围,守城的北府兵溃不成军。 终于潮水一般散去。 半个月来的围攻破散,她回头见城门已远,招手吩咐道:“速速联系阿裕。” 赵林跟上前来,略微低垂着脑袋,“属下已经联系了大哥,他们正在城中翡翠林,咱们可是要现在去?” 翡翠林并不是什么翡翠,而是一处巨大的庭院。庭院中种满了翠竹,一年四季都长青葳蕤。正是因为四季常青,所以被先皇题字翡翠林。 自从题字后,翡翠林声名大噪,但却因为辗转几任主人之手,到现在根本无人知道翡翠林背后是谁。 外界来看,这地方委实有些神秘。 她一怔,“怎么会在翡翠林?” 赵林目**挚,“我也不知道。但消息确实从翡翠林传来,会不会……” 他抬起头,微微担心,“大哥会不会受了重伤,根本没能走远,所以藏身翡翠林?” 她不知道。 她眸光一闪,打马飞快,“快,速速往翡翠林去。” 脱出重围,自然不能继续待着,这些北府兵绝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哪个地方,还有德宗皇帝在磨刀埋伏。 不管现今怎样,总归二人汇合一起,比单打独斗的强。 第637章 绝不做北国的狗 众人飞奔,她又吩咐关三爷赶紧通知城中的虞美人和刘字军,速速与他们汇合起来。 关三爷领命而去,带走了一些人。但人数并不算多,朱槿等人仍追随着她,直往翡翠林去。 锦公主心急如焚,一心想要找到刘裕,确认他是不是跟程峰说的一样,重伤难治。 从皇城到翡翠林不算远,约莫也就是半个时辰的路程。 锦公主身下的马并非是她随身的战马,而是临时从北府兵那里抢来的,连续作战之后,又狂命奔逃,体力已经跟不上了。 不过是跑了一刻钟就已经呼哧呼哧喘息着,再也迈不动四蹄。 锦公主无奈,只能将战马弃之不顾。 距离翡翠林只剩下一刻钟路程,但所有人的战马都在这个时候,起了微妙的变化。关三爷最先反应过来,猛然勒马停住,高声道:“停下!有问题。” 众人忙勒马停住,纷纷转头看他,他冷冷扫了众人身下颤颤巍巍的战马,高声道:“有人给战马做了手脚,怎么可能全部的战马都这样没力气?” 关三爷走南闯北,天上地下都闯过,哪里就不能懂得这些细微的东西。 众人一愣,都去看身下的战马。正觉得战马似乎的确有些问题,月姬还没看清楚,却是身下一颠,漆黑的战马已经拔地而起,“ 嗖”的一声窜出去很远,将她整个人掀翻在地。 月姬凌空掠起,腰上的柳叶长剑拔出,借力在地上一点,便定住了身形。 她原地回头,望着锦公主,“公主,我……”眼神里,分明藏着惊慌。 “嘶……”更多的战马仰天嘶鸣,纷纷癫狂翻滚,将马背上的人颠下马去。 众人乱成一锅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锦公主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当即拔剑而立,眸光扫过方圆几十米的距离,压抑着呼吸,紧紧地盯着所有的人。 这么一看,便看清楚,赵林以及他身后的一干士兵,安安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并没有一点儿不妥。 在这战马狂躁嘶鸣的当口,竟然显得格外寂静。 那样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委实诡异的场面,不叫人起疑心都难。锦公主冷冷盯着他,叱问,“赵林,怎么回事?” 夜色如墨,赵林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青,握紧缰绳,定定道:“公主……” 他低垂着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众人全都从紧张狂躁中清醒过来,直勾勾看着他。 他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右手按住腰上的佩剑,认真道:“诸位,赵某得罪了……” “哗……”长剑出鞘,雪亮凄冷。 赵林双足 一蹬,整个人凌空跃起,长剑直刺近处的锦公主。 这距离不算远,应该是他早就料好的。 所有人都在震惊之中,也没人能迅速前来保护锦公主。 锦公主战斗一日,早已经疲惫不堪。 那赵林,整整一日,看似在专心御敌,实则正是保存实力,此刻并不辛苦。 她长剑在手,稳稳迎接上一剑,呵斥道:“你疯了吗?!” 这语气,分明是恨铁不成钢,竟没多少怒气在其中。 更多的是恼。 城中窄巷漆黑,四周无人。 众人一门心思往翡翠林去,却没想到会在这半道中央遭遇变故。 来自于赵林的变故。 锦公主满眼恼意,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冷冷瞧着赵林,定声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一个寻常的仇敌,只管一剑杀过去便是,可惜敌人是赵林,便登时令她难以接受。 赵林是刘裕的下属,是刘裕在九峰寨的生死兄弟。当初在广陵城中,她还是个失去记忆的小小舞伶,赵林便跟在刘裕的身边,出入归香苑,跟她打交道。 她和刘裕相识相知,赵林都是见证人。他们大婚,赵林还亲自送来聘礼,还领着兄弟们笑闹成一团。他们失散,赵林还追随在刘裕左右,四处寻找她。 就是后来,从广陵城去了山阴,去了梅花别院,再去浣风楼,再来建康府,再绕着南朝江山四处乱跑,征战无数。杀人如麻,浴血战场,性命一线,赵林从未缺席过。 就像是刘浩轩一样,此人是刘裕的左臂右膀,上山下海无所不能。 他们早就绑在一起,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们会分散。 如今…… 刘浩轩死了。 赵林居然叛变了。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可不相信不行,赵林就活生生站在那里,瞪着双目,持着长剑,恨不能将她杀之而后快。 她咬牙切齿,心中是极度的愤怒,竟比当日沐倾城叛变时,还要愤怒。 为刘裕不值得。 也为自己眼瞎不识人。 失去了战马的众人,已然没办法跟赵林的兵马抗衡。就算是靠马匹踩踏,也能将他们全部踩死。 朱槿飞快上前,拔剑出鞘,挡在锦公主跟前,呵斥道:“赵林,来啊,放马过来啊,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连公主也想杀。你忘了跟王爷的兄弟情义了?!” 月姬、关三爷等人也靠拢过来,几个人将锦公主护卫在身后,齐刷刷盯着赵林,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可置信。 赵林倒比任何人都镇静。 他冷冷瞧着众人,看见众人眼中的怒火,竟然笑了。 “你们真的想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堵住你们?” 废话,当然想要知道。 关三爷神色冷清,“就算是死,也叫关某人做个明白鬼,赵将军不妨直说。” 赵林嗤笑一声,脸色越发的青了,良久,他将目光停留在锦公主的脸上,道:“大哥沉迷女色,为了你敢与天下为敌。却不知道,这天下可经不起他的折腾。” 冷冷扫了一眼锦公主身边的几个人,赵林的声音更冷漠了,“一群北国的余孽,居然想要掌控我南朝的铁桶江山,你们这样狂妄,真以为我南朝百姓都死光了吗?” 锦公主一怔。 就算真的打下江山,江山也是刘裕的,她从来没想过要分走刘裕的江山。 这江山依旧是南朝,只不过换了一个南朝的人坐江山而已。只要这人是南朝子民,百姓谁管哪个坐江山? 升斗小民,两脚忙忙走,只为身和口,不过也就是奔着升斗而已。 她眼睛里的愤怒渐渐升了起来。 赵林挺直了脊背,淡淡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我赵家可是南朝的功臣之后。就算死的只剩下找某人一个,就算赵家早已经被南朝历史埋没无踪无影,赵家永远都只是南朝的臣。只是南朝的臣!” 他狠狠握紧佩剑,“我们绝不会做北国的狗。赵某人更不会!” 第638章 连环杀 众人几乎震惊了。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听赵林提及家世,似乎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说过他是哪里人,祖上是做什么的,家中还有什么人。 隐隐约约,似乎听得他是个孤儿,从小就是个山匪。刘裕占了九峰山,建了九峰寨,他便投奔在刘裕麾下。 他虽生得瘦弱,功夫却极好,加之人又阴狠,渐渐成了刘裕左臂右膀。他跟刘浩轩的关系一直很好,二人同进同出,为刘裕鞍前马后,跟锦公主的人关系匪浅,征战情深。 可此刻,众人听到的版本,却跟从前所了解的完全不同。 他像是察觉到众人的不可置信,冷冷一哼,道:“所以,今晚你们谁也休想逃跑。” 长剑再次攻击锦公主。 锦公主才发觉,此人的功夫竟然早就精进,却不曾在他们面前表露出来。 藏拙。 细细回想这半个月来,此人一直在保存实力,其实根本没怎么战斗。尤其是众人在豹园失散后初遇,此人的千人兵马几乎没怎么损失,就顺利进了豹园。 再看看关三爷、朱槿和月姬等人的兵马,早就在皇城中死伤太多。 “原来,你早有二心!”锦公主冷冷呵斥,长剑一抖迎上了赵林。 到了此时,再也无需礼让他,或者劝解他回头是岸了 。 因为赵林根本不会回头是岸。 两把长剑交接,赵林目光如鹰鹫,狠狠道:“大哥若不是被你迷惑,怎会做了你付家的狗。我赵林誓死扞卫南朝,决计不会跟你这种毒妇为伍。” “叮……”长剑一触即分,锦公主和赵林都退后一步。 朱槿飞快上前,想要帮助锦公主对付赵林,身形还没跃起,早有赵林的人冲上来,拦住了她。 两个人登时打起来。 那一头,关三爷、月姬仍如是。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眼花,赵林的队伍中忽然冲出来许多身手极好的侍卫。 但这些人都是生疏的面孔,他们一个人也不认识。 从前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个情况呢? 朱槿等人匆匆与人交战,才发觉这些人的功夫居然比他们还要高强。或者说,因为这些人保存了实力,而他们却是累到了极限。 锦公主只能独自缠斗赵林,而赵林的功夫又好,不过片刻就将锦公主逼迫到了死角。 如果真的要继续打下去,锦公主或许就要丢了性命。 阿初“砰”的一声闯入战斗圈,手中的弩箭“噗噗”直射,尽数射向赵林。这是她独特的武器,寻常时候根本不会动用,也只有生死关头,才会拿出来杀人。 不过,一旦拿出来,那必定 是要见血的。 小小的手弩,一次可以连发三箭,三箭都射向赵林。赵林避开了两箭,却没办法避开第三箭,终于是射中了他的肩胛处。 箭头直入肌骨,鲜血一下子就侵染出来。 赵林捂着肩胛,瞪着阿初小小的身子,目中怒火盛极。 阿初冷笑,并不回头,口中却道:“公主快逃,翡翠林去不得,定是此人阴谋。” 阿初今日不过也才十岁。 由于多年来的营养不良,身子一直没怎么发育,普通人来看,她大约也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就这么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杀气,挡在锦公主和赵林中间,便如一堵厚重的围墙,纵使千军万马也休想越过。 锦公主站在她身后,一面低低喘息着,一面蹙眉开口,“我不能一个人走,咱们一起杀了赵林,再走不迟。” 征战一整日,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累极。何况阿初并不止征战一整日。她死了亲姐姐,发疯一般的攻城,早就更为疲惫才对。却因为要保护锦公主,又站在了前头。 “公主不必担心。你忘了我能杀死豹子。区区一个赵将军,阿初还不放在眼中。” 瞧着阿初瘦小的脊梁,她笑起来,“你不怕他,公主我便怕他吗?阿裕还不知道他已经叛变 ,我若不除了他,只怕阿裕还要受害。” 言语间,手中的长剑一抖,越过阿初,杀向了赵林。 赵林没料到锦公主一边喘息,还一边杀了上来,当即长剑一挥,劈了过去。 阿初飞奔而上,快速装填弩箭,手中又射出了三支弩箭。 就这么短的距离,赵林不能躲避。 三支弩箭**过去,正中赵林手臂,赵林一愣,左手登时没了力气。 锦公主一喜,长剑斩去。 “叮。” 两剑一触即分,锦公主虎口一麻。 她果然已经累极,赵林却实力尚可。力道大小,一试即知。即便赵林被阿初的弩箭射中,仍旧不容小觑。 阿初还在装填弩箭。 一把小小手弩,只有九支箭,三连发。 过后,便无用处。而现在,阿初已经射了六支箭。 最后三支,也即将***。 锦公主眸光一闪,听得身后传来惨叫之声。声音太熟悉,她飞快回头,已经见朱槿的一只手腕被斩断下来。 她大惊失色,顾不上赵林,慌忙去救朱槿。 朱槿冷汗涔涔,紧紧握着断掉的右手腕,一张脸煞白,死死瞪着双目,竟然忘了御敌。 斩断她手腕的乃是一个面容冷漠的侍卫,此人高鼻深目,却不像是南朝人。似乎来 自于西域。 何时,赵林的队伍里竟藏了西域人,而他们毫不知情。 这西域男人,仍旧挥舞着大刀,继续斩向朱槿。而朱槿站在那里,因为疼痛,因为震惊,已经忘了一切。 再晚一点,别说朱槿的手腕,就是朱槿的脑袋也要被这人削掉。 锦公主呵斥一声,飞奔而去,原地拔高一丈,狠狠一脚踹向西域男人的下巴。 西域男人被一脚踹中,登时扬天栽倒在地。他飞快翻滚一圈爬起来,大刀朝着锦公主砍来。 锦公主避让开一步,手中长剑挽个剑花,削向西域男人的肩膀。 西域男人侧身躲开,大刀碰上锦公主的长剑。 “噌”的一下将锦公主打翻在地。 到了这个时候,锦公主和关三爷等人的打法都是靠巧劲,而不是靠气力。因这个时候,大家都已浑身是伤,身心俱疲,根本没有任何力气与人硬拼。 西域男人见锦公主倒地,一时大喜,飞身上前,狠狠一刀砍下,准备送锦公主归西。 阿初的弩箭,就在这个时候射到。 西域男人的大刀停留在锦公主身前一尺,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瞧着自己的咽喉。 那里正洞穿一个血洞,一支精巧的弩箭嵌入其中。 鲜血顺着血洞涌出来,洒了锦公主一头一脸。 第639章 不让你活着离开 西域男人缓缓倒向了地面。 “啊……”阿初痛苦的**声,也在这个时候响起。 原本要射杀赵林的弩箭,射向了西域男人。赵林斩过来的长剑,阿初却没办法避开,只能生生受了一剑。 因是早已做了准备,这一剑正好用了后背抗住。 但她也只是十岁的孩子,身子又比别人娇弱,哪里能受得了赵林狠命一击。 “砰”的一声,阿初跪倒在地。 锦公主瞪圆了双目,飞快抓了手中的长剑,用尽全身力气掷向赵林。 赵林躲开,没能继续斩杀阿初。 “阿初?”锦公主从地上爬起来,飞快跑向阿初,见阿初背后上鲜血模糊,衣衫已经断成两截。 阿初艰难得抬起头,冲着她苦涩一笑,“我没事。”说着话,却喷出一口鲜血。 锦公主慌忙扶住阿初,两个人抬头时,才见关三爷正与赵林打起来。 关三爷早前就曾受伤,而且一直没好。如今也才过去多久,就又要经历这样的战斗。此时此刻,若非关三爷内力雄浑,只怕早就被赵林斩杀当场了。 今夜,难道他们会殒命于此吗? 她不知道。 但她觉得,不应该的。 朱槿不知道何时已经撕扯了衣裳,裹住了自己的右手断腕。苍白 着脸奔过来,站在了他们身后。 这么几个人,都是浑身鲜血,身受重伤。 近处,也只有关三爷勉力抗住赵林。 远处,也只有月姬正与那几个陌生面孔对敌。 但月姬毕竟也是伤痕累累,而那几个陌生士兵,身手极好,几个人对付月姬一个人,绰绰有余。 此时的月姬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因为大家都受伤,她只能硬抗。 至于其他下属,更是个个疲累,现出丧气姿态。 要死了吗? 相比之下,有几个心腹下属贴身保护,锦公主的伤势是最轻的。她眼见赵林还在与关三爷对打,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重创赵林,就不怕这些人不投降退散。 而赵林…… 锦公主眸光中霎时升起滔天的怒火,轰然拔剑而去。 朱槿和阿初相互搀扶,想要追上来帮忙,可惜哪里还能动弹?也只剩自保罢了。 锦公主冲到半途便换了另外的武器,一把红缨枪。 这是她从别人尸体下捡来的。 正适合大开大合的打法。 不等赵林反应过来,便已经加入了战斗。 关三爷一怔,转头见是她,扬声道:“公主快走,再不走,只怕压不住了!” 关三爷的声音已经 沙哑,显而易见是受了重伤,难以支撑。 赵林,这该死的赵林,却在最危急的关头,杀出最致命的一击。不杀赵林,当真难以平复心中的怒气。 红缨枪飞快,招式是赵林从未见过的。 赵林一惊,根本无力反抗。他的长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长枪。 记忆中,锦公主似乎从来没用过这样的武器。 别说是他赵林没见过,就是阿初、月姬和刘裕都不曾见过。 锦公主冷笑一声,长枪一挑一砸,正砸在赵林的肩膀上,道:“本公主身为北国武神,自然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你以为,天下人尊本公主一声武神,是因为长得好看吗?” 长枪继续兜圈子,将赵林困在其中。 赵林无法御敌,且他的左臂刚刚还被阿初用弩箭射中,并不能使用多少力气。她不过接二连三敲打猛击了他几下,他便有些狂躁不安。 “来人来人来人……”赵林大叫起来。 而那几个身手极好的人,此刻正被关三爷和月姬牵制住。二人当然知道她的意思,怎么会放这些人,来襄助赵林? 除非他们想要死掉。 他们当然不想要死掉。 锦公主的长枪还在挑刺劈砍,赵林的长剑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 人说,一寸长一寸 强,一寸短一寸险。 到了这个时候,赵林才算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锦公主见他慌乱,心中一定,当即攻势更强,见他露出下盘破绽,飞快收了长枪在手,猛地一突,狠狠刺向赵林的下三路。 惊得赵林一惊,飞快跳开。 她的长枪收回,顺势用枪柄这一头,狠狠击在赵林的后腰上。 赵林一个狗扑,冲了出去,趴在了地上。 她的长枪继续跟进,赵林一个回手,长剑忽然脱手,掷向她心口。 这一招,完全不用眼睛看,只靠感觉。 但赵林的速度和力度,还有角度都掌控的太好。 她没办法追上去,飞快收了长枪,闪开长剑,却还是被长剑削中小腹。 登时,便涌出了鲜血。 她猛然捂住小腹。 那一头,赵林惊恐的回头,亦是满头大汗。 若不是这一剑,赵林已经去了鬼门关。 两个人互相看着,月姬和关三爷却已经撑不住了。 赵林的兵马蜂拥上前,试图将几人团团围住。 锦公主捂住小腹,手中的长枪轮圆了一圈儿,猛地掷向远处奔来的敌人,将当先几人穿成了一串儿,立时鲜血迸流,倒地丧命。 围杀上来的步伐慢了一些,有人惴惴不敢上前,赵林按住 伤口,高声道:“杀了他们,如果今夜杀不了,就麻烦了……” 如果今夜杀不了,那么很可能赵林这一辈子都杀不了了。 因为整个建康府,德宗皇帝的人多,但他们的人也不少,何况当初跟着刘裕征战南北的兵马足足二十万人。这二十万人亲眼见他们夫妻杀敌制敌,早已对他们臣服万分。 一旦打起来,一旦知晓他们和德宗皇帝打起来,只怕许多人仍然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锦公主转头,冷冷瞧着赵林,一字一顿道:“赵林,今夜你若不能杀了我,来日,我必将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赵林一怔,眼中闪过恐惧,终是压了下去,恶声道:“公主,今夜你若不死,来日岂能放过赵某人?哼……赵某,也没打算让你今夜活着离开。” 夜太深,风太凉。 他的脸狰狞如鬼魅。 众人到了这里,其实建康府许多人都不知道的。要想暗杀锦公主,也只有今夜这机会了。否则,往后相见,都是兵马对决,战场厮杀。 说到战场,能和锦公主还有刘裕拼杀的人,并不是他赵林。 锦公主冷冷一笑,这些鬼魅魍魉,终归是要退散的。 她大叫一声,抢了地上一把长剑,“砰”的一声杀了过去,直迎上了所有的攻击者。 第640章 走水了 朱槿、阿初、关三爷、月姬等人,是真的没办法再御敌了。再杀下去,他们都会死。可她不愿意看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死。她不愿意追随她的下属死掉。 这件事情,她比谁都清楚。 因阿若死的时候,她的心比任何人都如刀绞。可她也知道,那个时候,任何痛苦的做法都是错误,他们唯有拼死杀敌,尽力保命,才能活下去。 比如此刻。 她决计拼死,护卫住她的下属们。 那日阿若之死,完全是一个意外。 她不愿意这些意外也好,刻意也罢,再次来过。 长剑挥舞出密集的剑花,唰唰的斩向来人。她脸色冷漠,心如烈火,如一个地狱疯魔一般,将所有的袭杀都全盘接纳住。 朱槿和阿初苦苦相扶,眼中闪现出难以言说的苦涩。 鲜血淌了一地,但此刻却无能为力。 关三爷和月姬犹在苦苦支撑,可那该死的赵林,却早已躲在了人群之后。 夜浓如墨,风声凄凉。 建康府中,不知道多少人还不曾睡下,可曾听见他们的厮杀? 今夜,是真的要埋尸此处吗? 他们不知道。 锦公主浑身鲜血,满身伤痕,只有双眸中仍迸发着熊熊烈火。 那烈火好似九天之上的仙火,你以为 它要熄灭的时候,它却又灼灼烧了起来,滚烫着炙烤着人的心。 士兵冲上来,便死掉,再冲上来,又要死掉。 武神二字,在这个黑夜,众人才算彻底的明白了。 赵林大叫着,厌憎地瞪着阻挡住一切厮杀的锦公主,愤怒道:“杀,给我杀,一定要杀了她……她若不死,咱们……” “砰……砰……砰……” 火光闪电一般,投入人群,轰然炸裂开。 阻挡在锦公主跟前的士兵,眨眼间就倒下了无数。 赵林一愣,忘了继续吼叫后面的话。而且,他也没空继续吼叫,因为那威力巨大的震天雷,已然朝着他投掷而来。 众人当初是赴德宗皇帝的宴请,哪里会随身携带火器? 所以,从始至终,他们都不曾运用火器拼杀。 因为他们手中根本没有。 但他们手中没有,并不代表营部里就没有。当初沐倾城研制**器,研制出震天雷,他们还曾吃过许多的苦头,死伤了许多的兄弟。但后来,她得到了沐倾城假的图纸,一路带着鲜血和性命改进之后,她早已有了精良的火器和震天雷。 她眸光微闪,便听夜色中奔马风驰电掣般靠拢,有银铃般的清脆声音,击破夜空中的风,扬声道:“姗姗救驾来迟,请师嫂恕罪!” 一道凌厉的钢鞭,“噼啪”一声甩过来,一个娇俏的声音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纵身投来,抽的锦公主跟前几人,一阵人仰马翻。 锦公主借着火把之色,看清楚刘珊珊风尘仆仆的脸。 “砰……砰……砰……”更多的震天雷炸响。 更多的人马死掉。 锦公主跟前的压力骤减,刘珊珊几乎一条钢鞭卷住了全部的敌人。 赵林见状,再也坚持不住,飞身上了战马,高声道:“撤!” 刘珊珊怎肯放任他离去,飞身而起,钢鞭倒卷,欲将他从马背上拉下来。 赵林长剑一翻,硬接了一鞭,双足一夹马腹,打马如飞,眨眼奔出几丈开外。 刘珊珊的钢鞭无法再追上他。 若只有刘珊珊和下属们,当然可以去追赵林,但此时此刻,刘珊珊显然不能追击任何人。 因为锦公主已经快要扛不住。 一个踉跄,朱槿和阿初双双倒在了地上,关三爷和月姬,也无力的跌坐下来。 潮水般退去的赵林人马,终于宣告他们的危机解除。锦公主瞧着刘珊珊,感激道:“多亏有你小师妹。” 当初小师妹一心喜欢刘裕,大家心中明白。可而今,却也是她带兵营救锦公主。 有些事情,如何能说得明白。感情之事,实为 复杂。 刘珊珊忙笑道:“师嫂说笑。是师兄命我来襄助你的。” 锦公主一怔,“阿裕在哪儿?” 刘珊珊忙抱拳,“师兄正在流年记中。他受了很重的伤势,一时来不了了。” 锦公主一愣,身子一个踉跄便欲倒了下去。 刘珊珊忙搀扶住她,关切道:“师兄没事,只是受了伤,你不必太担心。咱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亲耳听到刘珊珊说起刘裕重伤,是再也不能不信了。听得刘珊珊说刘裕并无大碍,这才算稳妥了一点心。 她靠着刘珊珊,点点头,“先走。” 下属们忙去搀扶朱槿、阿初等人,众人都是一身的伤痕,在浣风楼兄弟们的帮助下,匆匆往流年记去。 然而…… 到了流年记不远,却听得一阵滔天的喊杀声传来,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大惊失色,匆忙隐藏入僻静的街巷角落中。 锦公主与刘珊珊站在黑暗中,遥望着流年记的方向,紧张地辨别着风中的声音。 可惜根本听不清楚。 二人正欲悄然潜过去瞧个清楚,却见黑暗的远方,忽然腾起来熊熊的烈火。 渐渐地,那烈火越烧越浓,越烧越大,最后竟然有了大火漫天的架势。 毫无差别的,照亮 了那一方天地。 那正是流年记。 整个的流年记陷入大火之中,连带着周围的相邻商铺,都被烧着了。 嘈杂的声音更大,有人大叫着“走水了”,从屋中冲出来,提了水桶去泼水。更多的人大叫着,从睡梦中惊醒,提着水桶去救火。 那一方嘈杂的天地下,隐隐约约听得兵马嘶鸣之声,有大队的人马风驰电掣般离去。 刀兵相接声顺着风声和火烧“哔啵”声,传入锦公主的耳畔。 她有些傻眼。 不过是呆愣了二三秒,便红了眼眶,发疯一般冲上去,“阿裕……”声音刺耳,钻透人的心肠,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悲愤之声不必刻意表露,已经显露无疑。 “师嫂!”刘珊珊飞快抱住她奔跑的身子,“万万不可。” 刘珊珊亦是满目惊恐,一张脸煞白。 但锦公主已经陷入了疯狂。 “阿裕……” 嗓音即刻沙哑,再也发不出一个声音。 刘裕死了吗? 身受重伤躲在流年记中等她,还专程派了刘珊珊来保护她,到最后却是天人永隔,他先往九泉下报到吗? 锦公主瞪圆了双眸,眸中只剩下那两团滔天的烈火,还有烈火中盈盈的泪光。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打湿了她受伤的脸。 第641章 一定要救走 泪水浸润在伤口上,疼得她钻心,可这一刻,竟忘了脸颊上的疼痛。她满心满眼,只有刘裕,只有流年记的大火。 刘珊珊几乎要抱不住她,低声道:“师嫂,先等等。等人马过去,咱们再去瞧……” 其实,那样大的烈火,还如何能瞧? 若真是刘裕被杀死在其中,只怕尸骨都烧焦了。 刘珊珊的眼泪也掉落下来,紧紧抓着锦公主的肩膀,哽咽道:“师兄最后一次见我,只担心你的安危,见你发了讯号迟迟没有更近的消息,于是派我前去营救,叫我照顾好你。” “师嫂……”刘珊珊喘息着,“我不会辜负师兄所托,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说这话,更加用力的将她抱紧,不肯让她继续发疯。 朱槿、月姬、阿初、关三爷等人,也站在了黑暗中。众人望着远处的漫天的火光,听着嘈杂的救火声,脸上都有些痴痴的。 流年记本不是刘裕的地盘,乃是他们美人盟在建康府的据点。 可此时此刻,流年记化为灰烬。是不是意味着,方才看到信号前去汇合的美人盟成员,也已经死在了这片大火之中? 没有人知道答案。 但那风驰电掣地奔马之声,阻碍着他们前去查看。 他们个个伤痕累累,不碰都要倒地而亡,如何去保护流年记,如 何去营救流年记中人? 朱槿死死掐着断腕,脸上一片煞白,忽然有些恍惚。 阿初奄奄一息靠在下属怀中,后背上早已打湿一大片。那些鲜血结痂了,贴在她的衣服上,叫她疼痛难忍。 可他们,只能哀哀瞧着大火,竟难以寸步分毫。 大火,烧地那一片天,都要着了。 “阿裕……”锦公主无声地唤了一句,终于挣脱了刘珊珊的禁锢,疯了一般奔向了流年记。 “师嫂……”刘珊珊大惊失色,飞快冲了上去。 朱槿瞪圆了双眸,也跟着冲了上去,关三爷也追了上去,月姬也追了上去。只有阿初,瞧着那片大火,和那些飞奔的身影,忽然就落下泪来。 虽是落泪,脸颊上却挂着笑容。 她虽不能动弹,可看见那些背影,便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可惜姐姐已经死了…… 她无声闭上了眼,任由泪水滑落在地上。 锦公主飞奔着,完全忘了身后的众人,也忘了滔天大火之处等待着何人。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刘裕。 就算他是大火中的一块灰烬,她也要将他挖出来,将他护在心口,教他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 多么讽刺的一句话。 居然,现实真的要这样残酷? 她飞奔着,不顾一切 地冲入了流年记大门口。 滔天的大火,犹在继续。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烧的格外厉害。 前院一片大火,梁木都烧的塌下来。但这里早就没有营业了,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她也知道刘裕绝不可能在前院酒楼中,当即绕过二院的门,往后院去。 后院仍是一片大火。 这大火比前院的大火还要热烈,几乎将整个后院包裹住。不管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没办法进去了。 眼瞧着大火缠绕着门框,她定定地瞧着门内的一切。 地上全是尸体,鲜血混杂着尸体,铺了满地。这些尸体中,有些是刘裕的刘字军,有些…… 她仔细分辨,看清楚尸体肩膀上的标记。 北府兵。 难道刘裕在此养伤,竟然遇到了北府兵吗? 还是说北府兵早知道流年记是他们的据点,所以早早等候在此处,将刘裕来了个请君入瓮? 她不知道。 她现在只想知道,重伤的刘裕,是否就在后院的房中? 重伤的刘裕,连来营救她都只能拜托刘珊珊,又怎么可能逃过北府兵的暗杀? 她的脸上全都是泪。 大片大片的眼泪,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刘珊珊终于跑进了后院,瞧着她的背影,慌忙道:“师嫂不可进去,你会被烧死的……”后面的 话没能说出来,锦公主已经冲进了大火之中。 众人都惊了。 可大火实在是太大了,别说大家身上都有伤势,就算没有伤势,也没办法冲进去的。 然而,锦公主真的冲了进去。 眨眼就消失在滔天大火之中。 进了大火之中,才看清楚,烧起来是屋子,屋子里其实也还好。但到处的梁木都在坍塌,很容易就能把人砸死在场。 进门就是花厅。地上倒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些尸体已经烧着了,正发出有些香,又有些臭的味道。 锦公主捂着鼻子,一眼瞧见了趴在花厅软榻上的刘浩轩。他就那么安静的趴在那里,大火已经将他的双腿烧起来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是说刘裕将他的尸体背回了流年记吗? 他的尸体在这里,那么刘裕呢? 她浑身被烤的难受不堪,仿佛皮肤都要烧着了。仿佛,这些大火很快就要卷上她的身体, 腰腹上的伤口忽然疼痛起来,她知道一定是受热所引起的。 因为大火太烫了,所以灼烧了她的伤口,令她疼痛钻心。 她身上那些湿淋淋的鲜血,也在这大火中,渐渐烘干,渐渐散发出奇异的香味。 再不找到刘裕,她也会被烧死在这里。而且不会再有逃出去的机会。她回头瞧一眼花厅大 门,门楣已经烧着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垮塌下来。 而那时候,她就绝对出不去了。 她飞快回头,望着燃烧起来的整个屋子,沙哑道:“阿裕……” 她的声音实在是哑了,没办法喊出声。 她焦急地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阿裕……你在吗?我是天锦,我来了……” 她飞快奔跑起来,从花厅到书房到厢房,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找,一个尸体一个尸体的翻。太多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一起,鲜血满地,大火灼人。 在她回来之前,这个地方一定经历了一场异常残酷的戮战。 胜利者应当就是那些奔驰而去的兵马们,可失败的人却要在这里被大火烧成灰烬。 她眼中的泪已经干了,因为翻找尸体,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汩汩往外流着鲜血。可她根本无法顾得上了,她只想要快些救走刘裕。 哪怕还有一口气,她一定还能将他救活。 即便没有气,即便只是一个尸体,她也一定要将他带走。 “阿裕……” 她哭喊着,嘶哑的声音好像魔鬼。 她觉得她此刻就像是魔鬼。 这漫天的大火,包围在周围,很快就要将她整个人烧得焦糊。 屋子外面有人大呼着,“公主,公主,你快出来……” 那是朱槿等人的声音。 第642章 他不在 可她完全听不见了。 她只想要带走刘裕。 那个一袭白袍,拿着折扇,不像是山匪,却像是谁家纨绔的翩翩公子。 广陵城外初见,他闪着光亮的星目,便成了她的劫。 梅花劫。 “阿裕……” 她还在翻找着。 忽然有一刹,想起了归香苑大火,他也曾像她此刻一样,不顾生死奔入滔天大火中,只为了将她救出来。 那时候,她孤苦无依,惧怕非常,失去了功力和记忆,只觉得漫天大火便是最大的困境,是她的死境。 听得刘裕的声音,看见刘裕闯入大火中时,忽然就生出了莫大的凭仗。只觉得这一辈子就是他了。 果然,就是他了。 为了她,他也从九峰寨的山匪,成长为了一字并肩王,成长为了可以与皇帝对决生死之人。 成长为可以保护她的人。 “阿裕……” 她呼唤着,双手早已沾满鲜血,有大火卷上她的裙角,她飞快察觉,慌忙去扑打。好不容易扑灭了裙角上的大火,索性将裙子全部扯下丢弃。 就那么穿着只到大腿的短裙,在厢房尸体中翻找。 “轰轰轰……” 房子各处的梁木,各处的木架,都开始断裂坍塌。砸在地上,燃烧出更大的烈火,点燃更多的尸体。 她还是没找到刘裕。 屋子外,朱槿刘珊珊等人还在呼唤。 她知道情况危急,已到了性命关头。 屋 外,刘珊珊震惊着双目,眼瞧着门口燃烧的大火中,梁木立刻便要坍塌的架势,将心一横,拔足奔了上去。 刚奔上台阶,却被一只大手狠狠拽住。 刘珊珊回头,瞧见关三爷满是鲜血的脸。 关三爷的眼神很可怕。 这样的眼神,众人从来没见过。或者说,他们从来不认识这样的关三爷。 这是一个陌生的人。 陌生的男人。 刘珊珊一愣,“三爷,你做什么?” 关三爷道:“你去做什么?”声音无比冷淡阴沉。 刘珊珊下意识回答,“我当然是去救师嫂。师兄吩咐我好好照顾她,我怎能将她留在火海之中?” 刘珊珊避开他的大手,再一次往台阶上的花厅去。 关三爷再一次拽住了她的胳膊。 刘珊珊一愣,手中的钢鞭一抖,便要缠绕上他的脖子。 这样一个下属,委实令人失望。不救助自家的公主便是,怎能还要去阻拦别人? 关三爷却没理会她,将她往身后一拉一扯,就将她丢弃在了身后队伍之中。 而他自己,飞快上了台阶,就欲冲入火海中。 朱槿一愣,“三爷……” 捧着断掉的手腕,飞快追上来,朱槿满目绝望,“公主是不会允许我们进去的……”不是她不要去救锦公主,而是她的情况,锦公主决计不会同意她进入火海营救。 因为她进入之后,非但不能给锦公主帮忙,甚至还会拖累锦公主 。 朱槿伸出唯一的一只手,想要拽住三爷。 三爷走得更快,因为不想被她拽住。 花厅门口,坍塌的门楣燃烧着熊熊烈火,已然摇摇欲坠。 三爷一怔,正欲飞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抗住坍塌下来的门楣和梁木,就见那熊熊烈火中,突然走出一个人来。 他一惊,下意识退后一步,朱槿不料他突然退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下去。 二人都看见了门口走出来的人。 刘珊珊惊讶出声,“师嫂……”飞快迎上去,慌忙为她扑打裙子上的火光。 衣裳早已漆黑,被大火一撩,越发的黑如墨了。 燃烧的裙角被刘珊珊扑灭,光着的双腿被朱槿飞快拿衣裳包裹住,身后轰然坍塌,砸出星碎的火光,可她似乎毫无所觉。 她站在大火熊熊燃烧的大门口,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定定地望着漆黑的夜,“里面没有阿裕……” 她的声音很小。 眼前的众人根本听不清楚。 她蠕动了一下唇角,眼中的光芒更盛,“里面没有阿裕……” 刘珊珊一怔,“没有师兄……里面没有师兄吗?师兄没死?” 一众下属惊愕盯着锦公主,有人低声感叹,“王爷没死……” 锦公主终于笑起来,“是的,阿裕……一定没死……” 大火漫天,所有人都惊了。 她勾唇笑着,眼中的疲惫渐渐退散,渐渐燃起希冀的光芒,道:“先离开这里再 说。只要阿裕没死,我相信他一定能杀了德宗皇帝,回来找我们。” “快……驾……流年记有人……” 骏马奔驰,从流年记院外呼啸而过,有人高声吼叫,勒马停驻。 后院里的众人一颤,忙戒备起来。 大火之外,飞驰的骏马俱都转了方向,齐刷刷朝着流年记大门奔入。 锦公主扫一眼大火弥漫的后院,眼见围墙上一角空洞,并无燃烧的大火。她立时脱开刘珊珊的搀扶,飞快往围墙处跑,扬声道:“撤。” 众人跟上她,助跑之后翻墙而走。脚步声凌乱,虽是伤兵残将,却也迅速从后院撤离。 一个不少。 顷刻间,大军奔入流年记后院,只能见漫天大火和烧的香臭的尸体,没能看到一个人影儿。 为首的将军蹙眉,好看的脸上带着看不出的冷漠。 旁边,一个小将躬身道:“宝爷,可能是听岔了,大概是没人。” 名叫宝爷的男人勾唇一笑,淡淡回过头来,冷声道:“先汇合皇上再说,消息里说皇上遇到了麻烦,咱们必须即刻赶过去。” “喏。”一干兵马匆忙应声。 宝爷勒马转身,马鞭狠狠打在马屁股上,飞奔出了流年记。外面,无数的百姓正在救火。但所救的大火并不是流年记的,而是他们自家的宅子。 宝爷并不吩咐下属救火,冲向了另一条黑暗的街道。火光被他远远甩在身后,他的面目疏离,肤色略白,骑在马背上的 身姿俊朗十分。 似乎,这天下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引得他注意。似乎,这天下间的纷争,也再也不能撼动他冷漠的心。 身后幽暗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正是消失许久的王国宝。 这一夜,整个建康府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 刘裕和锦公主脱出重围,消息很快就能传遍整个城池。皇城中已经空了,德宗皇帝不会想到立刻回去皇城。 锦公主也没必要赶回去守着皇城。 她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寻找刘裕,汇合刘裕,将德宗皇帝杀死,将这个天下改天换日。 但显然,并不容易。 城中的兵马不少。 有些是近日从各处赶来的勤王之师,有些是原本就****的皇族人,甚至异姓王。 这南朝天下,也并非刘裕这么一个异性王爷。 他想坐江山,别人也不是等闲之辈,怎会愿意被他掣肘。 锦公主从流年记奔出来,一直朝着王国宝相反的方向飞奔。 好不容易奔出许久,刘珊珊道:“师嫂,咱们现在去哪儿?” 锦公主遥遥望着一个方向,坚定道:“翡翠林。” 众人一惊,脸上闪过差异。 方才赵林判出之时,摆明了要哄骗锦公主去往翡翠林。谁知道翡翠林中究竟埋伏着什么。既然现在安全了,为何不找个安全隐蔽的宅院,偏生要去翡翠林中? 那宅院的背后主人,神秘莫测,并非同道中人。 此去,危险之极。 第643章 你在看什么 但锦公主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似得。根本不曾将众人的惊讶看在眼中。众人还想再说什么,她摆摆手,淡淡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走吧。” 一语毕,当先奔出,直往翡翠林。 朱槿等人只好跟上。 大家也真的累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势,必须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治疗伤口。翡翠林说得那样凶险,但只要能容身,他们这群人却是不甚在意的。 说到底,都是一群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 能够做美人盟成员的人,能够从浣风楼出来的人,哪个是胆小怯弱的小家子人? 肩挑大梁,生死如草芥,才是他们行走江湖,安身立命的本事。 一路往翡翠林,没费多少时光,就到了。 翡翠林其实就在建康府河畔。 这一条河从城外来,在建康府中蜿蜒而过,最后出城去。渠水和护城河的水是相通的,都是十分的清澈。 城中寂寥的怡乐坊外就是水波粼粼的大河,河畔便是这占地数十亩的翡翠林。 在这建康府寸土寸金的地盘,河畔有着这么大一处宅子,着实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也不知是谁家富甲,隐姓埋名辗转买下,手笔之大。 锦公主带着众人站在河畔,望着紧闭的翡翠林,都没有说话。 大门口两座石貔貅 ,狰狞地瞧着众人,门楣上潇洒的书着门帘,却因为天色太黑,根本看不清楚。 没错。这夜色漆黑,翡翠林外并没一兵一卒,更没个别的活物。 锦公主眸光一闪,扬起手,冷冷道:“搜。”话毕,飞身上了台阶,几个起落便翻进了翡翠林的院墙。 她没有走大门。 刘珊珊跟上了她。 关三爷追上了她。 别的人只能原地等候。 进了大门,连个青石照壁都没有。偌大的宅院,通常进门便是一个大照壁,遮挡外头一切目光。 但翡翠林中偏偏就没有。 站在大门口,就能将眼前一切看个通透。也正因为通透,所以才看出来,翡翠林什么人也没有。 一盏灯也没有。 宽阔的竹林园中,假山林立,有高大的石桥,模仿江南水乡的格调,在林园中央凸起,清粼粼的水从石桥下过,淙淙如乐声。 又有一汪巨大的池子,仿若莲花一般开在园中,四周设了石桌石椅凉亭,专供人钓鱼品茗。再栽了许多栏杆,约摸是由着人撒饵喂鱼。 在碧池和大门口之间,一字排开十来只巨大的瓦缸,缸中空空如也,只有清粼粼的水。 天色尚寒,只怕那水芙蓉还未发芽。 但略略一想,便知道等待十来只瓦缸中开满水芙蓉时,这园中的粉翠风景 该如何美貌。 正因为太美,主人便连遮掩的心思都没了,索性由着人看个痛快。 锦公主瞧了一眼,招手吩咐道:“再往里,该是一进院,你们先等我,我查探过后就来。” 刘珊珊却拦住她,“师嫂,我和你一起去。” 此时战斗力最强的只怕就是刘珊珊了。 锦公主眸光一跳,笑了笑,“你在这里保护外面的人,我先去。” 原来,是不放心门外的朱槿等人。 刘珊珊会意,蹙眉点头,“那好。” 锦公主便领了月姬,匆忙奔去。 庭院太大,几十亩也不算小。飞奔来回需要时间不少。锦公主对月姬道:“我往左,你往右,最后在此地汇合。没有危险,就立刻将他们放进来。” 月姬点头,“喏。” 二人立时分开两路,各自排查隐患。 锦公主顺着碧池左岸,一路深入翡翠林。散落庭院的翠竹林中,似乎更加寒冷一些。风一吹,招摇摆动,簌簌有声,让人心中多了一分毛骨悚然。 第一进院落中没有发现一个可疑人。房门紧闭,阶上扑了灰尘,显然久无人居。 她不做细看,匆匆奔向后院,顺着道路行走,却进了大片翠竹的林中。林中多余的装饰也无,连脚下的碎石路都止住了。 只余下满园的落叶堆积,还有修长 高大的翠竹。 满眼漆黑,四野无声,偶尔听得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她想要退出去,却忽然觉得前方黑暗中亮着一盏暗淡的灯。灯火随着夜风跳动,明明灭灭,似乎眨眼就要熄了。 她一愣。 下意识站住了脚步。 孤灯便就那么明明灭灭地跳动着,不靠近也不退后,渐渐定在了漆黑的林深处。 她到底是胆儿大的,不过秀眉蹙了蹙,按住腰上的配件缓缓走了过去。 其实她倒是不怕鬼神的。 这个时节,可能鬼神倒比活人更好对付。活人才是真的要她性命的那个危险。 一步一步靠近了光源,才看清楚那盏灯的光,是从一扇敞开的雕花窗中照出来的。 雕花窗精雅,窗棱上糊着雪白的明纸,统共七八间屋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这窗后的屋子像是一个书房。 书房中摆着高大的书架,上面陈列着各种厚厚的书作。 墙上挂着翠竹粉荷的水墨画,画笔粗糙,看得出来下笔时没费什么心思,但灵气却极好。 窗前宽大雕花桌上摆着那盏孤灯。 灯前并没人。 有笔墨纸砚,有笔洗笔筒笔架,还有装着字画的宽口白净瓶。东西都是好的,价值不菲。就是这屋子里的摆设,只怕也要千金,更别说这七八间精雅屋子的价值。 锦公主怔了怔,见七八间屋子都漆黑一片,只有这书房中亮着一盏孤灯。不由得悄然窜到窗前,靠在窗框上,偷眼去瞧屋中人。 屋中没有人。 宽阔的书房中,没有一个人。 灯前的茶盏却还飘着袅袅青烟。 如今天气,春寒料峭,茶水还热着,人却定不会走远。 人呢? 满园漆黑,灰尘遍布,人迹俱无,怎么这里却还住着人? 下意识的,她便想到了翡翠林的幕后主人。 翡翠林是对外的。像是茶园,却又不是。针对的客户都是建康府中的高官贵人,总之寻常百姓是绝对进不来的。 甚至,普通人就算是花钱,也没资格进来瞧一瞧满园翠竹,瞧一瞧瓦缸粉荷。 只有那些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才可以在园中来享受片刻的安宁。 她不由得目光冷了冷。 “你在看什么?” 身后,突兀地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男人。 四野寂静,黑暗中的竹林不曾传来半点声息。这人是何时站在她身后的? 她眸光一颤,飞快回头,“唰”的一声拔出长剑,足下一点,就近了男人站定之地。 长剑毫无花哨,倏地搭上男人的脖颈,横在咽喉上。 冰冷的剑刃贴着男人的肌肤,连她自己都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第644章 四哥 男人没说话。 低头瞧着她。 他个子比她高,就这么俯瞰她,清浅的呼吸打在她握着剑柄的手上。酥酥麻麻有些痒。 她蹙眉,眸中寒光爆射,“你是谁?” 夜色太黑,其实她是看不大清楚男人的面容的。因为背着火光,男人自然也没办法看清楚她的容貌。 两个人就在黑暗中对视,只能看见彼此眼中的光芒。 “你闯进我的宅子,却还问我是谁,不觉得好笑吗?”男人的话音冰凉,透着讥诮。 锦公主一愣,手中的长剑略微一松。 “我……”她开口,还没说话,却陡然听得一阵利剑破风声。 她一惊,收了长剑飞快退让开,便见一个黑影从竹林深处飞出来,柳叶长剑直劈身材修长的男人。 “公主,你没事吧……” 风中是月姬担忧的话音,空中是月姬杀气腾腾的身影。 “月姬,不可,他是……”话音未落,月姬已经对上了男人。 男人原地避开三步,长袖一舞,扫去月姬必杀一击。而后,广袖飞舞,竟是拿柔软的袖子便破了月姬的柳叶长剑。 不能教月姬伤他分毫。 锦公主从担心他,便换了担心月姬。 月姬本就有伤在身,根本不能与人硬拼。此时此刻,这男人一双广袖却像是杀人利器,三五招就将月姬打落在地。 不仅如此,他似乎很是恼怒月姬一副上来就直接杀人的态度,将月姬打落在地还不肯完,飞快欺身上前,一掌拍向月姬天灵盖,就欲将月姬一招毙命。 此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真没想到心却如此狠毒。 锦公主再也不能退,长剑挥舞,一招蜻蜓点水,刺向男人的手掌。 男人被逼退,锦公主长剑再斩,男人再退。 月姬从地上爬起来,柳叶长剑跟随而来,朝着男人下三路攻击。 两个人一上一下,剑刃直逼男人的要害。 竹林漆黑,虽看不清楚身姿,但锦公主和月姬都不曾错了半个招式。男人双袖如风,应付起来却还不算难受。 当然,也是因为锦公主和月姬都有伤的原因。否则,大约也不会这样轻松。 “叮。”两把长剑被男人绞在一起,触碰出铿锵一声。 锦公主和月姬双双退后一步,男人飞身脱开二人的限制,站在了窗下。 那亮着孤灯的窗下。 微弱的光将他的面容映出来。 锦公主看清他平淡无奇的一张脸。 并没什么特别之处,没有高鼻深目,没有剑眉星目,有的只是平淡的眉眼,平淡的唇角。 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但此人就是生的这样。 别说是她阅尽无数人,就是一个没见过几人的普通百姓,大概见了他之后,用不了多久 就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实在太普通,是一个隐入人群就再也找不出来的人。 月姬瞧着他的面孔,目光闪了闪没出声。 男人道:“你们一来便要取我性命,竟还不允我下杀手吗?这就是你锦公主的逻辑?” 锦公主一愣。他居然一语点破她的身份。 她当即收了长剑,冷冷立在台阶下,仰头道:“你究竟是谁?” 她收了长剑,月姬也将柳叶长剑收了起来。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台阶下,望着男人。 男人瞧着她们二人,不知道瞧出了什么端倪,忽然笑起来。笑了之后,他一转身,竟是从敞开的窗户跳了进去。 如此诡异的行动,直教人摸不着头脑。 窗外站着的二人再一次愣住了。 男人低头,将茶盏端在手中,微微抿了一口,这才满意转头,“你可以叫我四哥。” 四哥? 哪儿来的四哥? 见她眸光中疑惑太浓,四哥不再理会,而是继续喝着茶,“你的下属如果再不进门,就要冻死在外面了。而且……” 他仍旧低着头,“城中的兵马太多,难保没人打我翡翠林的主意。” 她想说,赵林他们只怕早就已经打了主意。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有些事,如果没有发生,她就这么捅出来,并没什么好。 这个四哥 ,她也不熟悉。 四哥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将茶盏搁在桌上,慢慢道:“昨天晚上,有人带着兵马想要闯入翡翠林,不过……我没让他们进得来。” 一句话,一语双关,堪不破意思。 但进得来和进不来却是两个结果。比如,她和月姬就进来了。 她没空去想四哥的意思,抱剑谢道:“多谢四哥收留。” 窗内孤灯前,四哥一笑,“好说。” 锦公主转身,领着月姬奔出了竹林深处。 翡翠林大门洞开,下属们见她这会儿才出,本是担心她有异常。但见她和月姬、刘珊珊三个人平静的模样,也没多问。 她左右瞧了瞧漆黑的街巷,见四下无人,十分安全,这才指挥大家速速入园。 众人飞快进了翡翠林,隐蔽下一切痕迹,月姬忙关上了大门。也没人点灯,就这么借着夜色往竹林深处的院落去。 锦公主没带人去打扰四哥,而是带着众人到了第一进院落。 满布灰尘的院落,屋子都是齐全的,桌椅板凳床榻都是现成的。只要在这里动静不大,应该是不会被院外走过的人察觉。 众人分配进了各处房间,忙又差人去城中请大夫。这么多人有伤,没有大夫是根本没办法度过难关的。 她抬起头,见天色已经漆黑如墨,像是比方才还要黑了许多。 她知道这 是黎明前的黑暗,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起麻麻亮了。 月姬道:“我去请大夫。” 今夜兵荒马乱,能不能请来大夫,谁也不知道。但为免大夫暴露他们的行踪,这大夫请来之后,是不会再送回去了。 锦公主还没说话,刘珊珊道:“我身上没伤,我去。” 外头的兵马不知道多少,都是谁的人更不知道。 刘珊珊换了衣裳,乔装为大户人家的丫鬟,提了一盏风灯,匆匆出了翡翠林。瞧她的模样,娇小柔弱,跟江湖人半点沾不上边儿。 大夫没回来前,只能大家先想办法。 锦公主瞧着趴在床上的阿初,蹙眉道:“我先帮你清理伤口。” 这一剑是为了她挨下的,无论如何她也要医治好阿初。 阿初还算清醒,转头苦涩一笑,“有劳公主了。”不卑不亢,半点没有邀功之态。 锦公主呼出一口气,开始为阿初清理伤口。 朱槿靠在圈椅上,由着一个下属给她撕开紧裹断腕的布条。随着布条一点点取下,她已疼的冷汗涔涔。 最后,当下属将布条全部取下来时候,她的断腕处已经血糊一片。她瞪着自己的断腕,紧紧咬着牙冠,终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众人相互清理伤口的时候,院外,却有人说话。 声音太高,惊得锦公主飞快拔了剑,贴身站在门背后。 第645章 你要什么 外头,一个还算清亮的男声道:“小的奉命来送药,请公主开门。” 从半掩的房门看出去,一个下人打扮的青年,手中提着一只木箱子,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中年人。每个人肩膀上都背着一只药箱。 大夫? 锦公主拉开了门。 小厮道:“公主,主人说您派出去的姑娘,是请不回来大夫了。方才有消息来报,有人抢在你们之前,将怡乐坊的大夫都抓走了。” 他伸手为她引荐,“这三位大夫是主人家养的大夫,医术可跟皇宫里御医比的,您先用着。” 说着话,将手中装满药材的箱子递上来。 锦公主打量着竹林中站着的三个中年人,沉默了片刻,才道:“多谢四哥了。” 到了这个时候,除了能相信四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既然他有消息,大夫被抓走了,刘珊珊一定没办法就近带回大夫了。 如果不用四哥的人,她的下属就有可能丧命在此。 她接了药箱,将三个大夫留下,放走了小厮。也没有多说什么话。 三个大夫进门,开始专心为众人清理伤口。当大夫看到朱槿断腕之时,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待看清楚她娇嫩的容颜时,不由得更是叹息一声,慌忙摇头。 朱槿知道他们在叹息什 么,却只装看不懂。锦公主在一旁瞧着,面色黯然。见几个人上手很快,看得出来行医多年,经验老到,止血包扎都十分稳妥。 她才算是放心了。 她自己身上的伤势不算轻,到了此刻才能顾得上。月姬忙来为她清理,看清楚她腰腹上的伤口,不由得担心。 她淡淡一笑,“不碍事的。”转头瞧一眼外头亮起来的天色,道:“包扎完了之后,咱们快些歇息吧。” 从皇宫攻城开始,他们已经连续战斗了两天两夜。即便是钢铁做的人,也耐不得这样的消耗。 早已经精疲力尽。 众人很快清理完毕,服了药,又敷了药,大约是不会担心死掉了。心思都宽泛了点。而且,看翡翠林这样寂寥,又有四哥照拂。 一时半会儿,这个地方应该是安全的。 大家安心歇息,各自睡去。 锦公主想要出门去找刘珊珊。 其中一个大夫劝解道:“兵马再多,一个小丫鬟,也没人奈何她的。公主带伤出门,才是多有不便。” 想想也是,刘珊珊功夫不差,若是只有一个人行走,倒也不至于不能自保。她便不再多言,靠着软榻陪伴在阿初身边,迷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色漆黑。 锦公主一愣,瞧着透出半点残光的花窗。 分不清楚今夕何夕,分不清楚空间和方位。足足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是在城中翡翠林,才想起是睡在四哥的第一进院落。 她转过头,见阿初仍旧在睡着。 抬起头,远处的朱槿和月姬也都睡着。 门边软椅上,坐着两个女下属,也正睡着。 或许是太累了,每个沉睡的人脸上都现出特别的疲惫。她心下不忍,轻轻起身,欲走出门去查看。刚一动静,身旁正睡着的阿初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忙关切的去看阿初,阿初却没出声,而是笑了笑。 阿初不能动弹,也不愿吵醒其他人,所以只是冲她露出一个笑意。但这笑意的意思,她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站起身,轻轻走了出去。 门外一片漆黑,分明睡之前,天色已经麻麻亮,这会儿却又已经黑了。 几乎不用想,她便知道,他们这是睡到了天黑。唯一有争议的只是,他们是睡了一日还是两日。毕竟每天都会黑一次,现在距离上一个黑夜究竟是多久了? 她随手摸**折子,点燃了一只搁在门口的风灯,提着风灯,将各处都查探了一番,却渐渐有了下属们起身的声音。 随着她醒来,许多人都渐渐醒来了。 经过安心的修整,众人的状态好了很多。 不过 对于大家究竟睡了几日,众人都没个说法。 锦公主吩咐众人先安心待着,又00她决定去找一次四哥。 又见黑夜,想起四哥收留下她,还让他们安心在此睡足了觉。她忽然觉得,她应该跟四哥谈一谈。 外头的情况,她可以派人去了解。但建康府混乱一团,刘裕生死未卜,她如果想要镇住所有人,或许还可以借助一下四哥的力量。 她提着风灯,再一次到了竹林中宅院。 夜色如墨,今夜的书房中并没点灯。燃着灯火的却是花厅。 花厅门洞开,锦公主见正墙上挂着万马奔腾的大幅丹青,雄壮的姿态让观者忍不住感叹。图下摆着异乎寻常的一把大金摇椅,椅子上正躺着一身绿衣的四哥。 修长的模样,好像是成精的竹子。 花厅中没有别人,仍旧只他一个。让她怀疑,他派来传话的下人,是从哪儿溜出来的?怎么她每次来这里,都从来没见过其他人。 她进了花厅,迈过高高的门槛,见着那一张过目就忘的脸。 还真别说,要是这会儿不见着他的模样,她还真记不起他长得什么样子。即便是现在见着,她低下头想了会儿,却发觉根本想不出来他的模样。 “在想什么?” 摇椅上的人出声。 声音冷漠 平静。 似乎还带着一些看懂人心的了然。 她忙收敛心神。认真道:“四哥。”如此做派,当真乖巧。 四哥似乎很满意,微微睁开眼打量她上下,吐出几个字,“睡得可好?” “尚可。”她回答。 四哥晃了晃摇椅,摇椅便悠悠的晃荡起来,在她的眸光中上上下下。一面晃荡,他却一面悠然道:“睡了一天一夜又一天呢。” “什么?”锦公主不可置信,按照她的性格,睡足了一日也就作罢了。 怎么竟睡了这许久? 她眸光一颤,立时想到了一个可能。 四哥颔首道:“我让徐太医他们在灯油中加了点安息香粉,让你们睡了一个好觉。” 他似乎正笑着,但她却忽然一步蹿上,长剑狠狠抵在他的心口,冷眼道:“你竟然对我们下药!” 四哥不恼不怒,淡淡抬起眼帘与她对视,“锦公主,你别忘了,想要进来的人马不算少,可我只让你们进来避难养伤。”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是要说,他其实有太强大的势力,所以能抵挡在翡翠林外,让所有窥视翡翠林的人马全都退散开去。 甚至有人想要捕杀锦公主,他也将锦公主等人的痕迹抹去,教那些人找寻不到。 她眸光一跳,问,“你要什么?” 第646章 回归 可不正是这天下吗? 今日,一旦她和刘裕借走了他的兵马,来日的天下,他便有了特别的权利。至少,不管他提出一个什么要求,他们是一定会答应的。 这人情,他们得承。 而这人情,她决定承了。 她一步迈出,瞧着河畔密密麻麻的兵马,高高举起手中的兵符,扬声道:“先救阿裕。” 兵马无声无息,齐齐抽出了雪亮的腰刀。那森严的气势,比她从前在北国带领的帝都勇士还要剽悍血勇。 真真是铁骨男儿,沙场英雄。 也不知道见了多少血染的场面,才能有这样的镇定。 她唇边勾起一抹微笑,一把收了兵符,飞身跨上自己的战马,一马当先,沿着河畔飞奔而去。 身后,月姬纵马跟随,几十个黑衣人纵马追随,其余五千人像是炸开的震天雷,轰的一声放开马缰,扬起铁蹄。 铁蹄哒哒,像是一阵天雷滚过寂寥的怡乐坊,踏得河畔似乎都在颤抖。 竹林深处,一灯如豆。 悠闲的绿衣男人躺在摇椅上,抚摸着手指上水润的扳指,淡淡道:“人去了么?” 小斯躬身立在门外,“已经走了。” “嗯。”绿衣男人慵懒应了一声。 许久,门外的小斯低声道:“王……夜深了 。” 屋中并没人回答他的话。小斯低垂着头,许久不见动静,不由得抬起眼帘。 屋中空空如也,只剩下独自晃荡着的巨大摇椅。 城中,灯火如昼。 夜色已经深了,但百姓们似乎并没安睡。反而,长街上打斗声不断,也不知道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锦公主纵马飞奔,刚出了怡乐坊便遇到一队兵马。打眼一看,却是城防兵马司的人。 这些人从前都是认得她的,每每见了她,一个比一个的脑袋垂得低,谄媚姿态犹在眼前。 但此刻,为首之人乃为兵马司的指挥使萧鹿。一见了她,却从眼睛里迸**光来。 此人做惯了指挥使,也算是个人物。但眼中的光藏不住,那是杀气。不等锦公主多言半个字,萧鹿已经纵马奔上来,腰刀直取她的脑袋,不留活口。 这一下,不必想也知道他乃是德宗皇帝的人。 锦公主冷笑一声,手中的长剑刷的出鞘,“砰”的一声迎击上了萧鹿的腰刀。 她正欲翻***,身后却有人先她一步,扑杀向了萧鹿。 不是月姬,而是她身后的黑衣人。 几十个黑衣人,都整齐无声地站在她身后,那五千人马也一样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她。正因为无声,甚至让她有一种错觉。她的身后 根本没有人。 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她是想多了。两个黑衣人越过她,杀向了萧鹿。 也只有两个而已。 却是一上一下,走了两种招式路线。 仅仅是一招而已。 萧鹿已经从战马之上跌落下去。 “咚”的一声摔在青石砖的地面上,摔得再也爬不起来了。 一剑毙命,鲜血顺着萧鹿的脖子流淌了一地,火光下看着着实渗人。 他的脖子断了。 而那两个黑衣人,早已经收刀回鞘,重新站在了她的身后。 兵马司的人傻眼了。 萧鹿死不瞑目,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锦公主。锦公主眸光一跳,扬声道:“还有谁想要杀我?” 对面,百来名兵马司侍卫,提着腰刀冲了上来。 他们想要杀了她,何曾容易? 数十名黑衣人齐齐上前,武器出手,顷刻间就将百来兵马司侍卫放倒在地。 兵马司诧异了。有人将腰刀一丢,疯了一般奔出老远,口中惊叫道:“鬼……有鬼……” 旁人不知道他的意思。 其中一个黑衣人飞身而起,手中的长剑迎风一掷,正中此人的后背。将人钉死在青石砖上。 越来越多的兵马司侍卫骇得惊叫,飞奔而去,连仗也不打了。 锦公主瞧着溃 不成军的兵马司,瞧着一众黑衣人,笑了笑,抱拳扬声道:“有劳诸位兄弟了!” 众人并不多言,收了武器回到了她的身后。 她心中大定,纵马飞奔,直往城中去。 刘裕受了重伤,能去哪里?流年记没有她,皇宫门口没有她,刘裕会不会回去公主府找寻她? 比如,他以为她去了公主府?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她勒马转头,朝着公主府去了。 一路飞奔,路上又遇到了一些拦阻的兵马,有些人数几十,有些人数几百,最多的人数竟有上千人。 但有了虎行军在手,这些人竟然都不是她的对手。 城中兵马,多是战斗力早已消耗的人。但虎行军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个个都是精力旺盛,战斗力十足。自然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一路近了公主府,遥遥便见灯火通明,好似府中有许多的人。 若她记得不错,临走的时候,府中的确还有多人。但她被困皇宫,下属们大多都来救她,府中哪里还会剩下许多人? 即便几个丫鬟…… 她想起被派去北国的四大丫鬟,她们应该还在北国,并不曾收到消息归来。 她眸光一闪,领着人马飞快靠近。 公主府门口,悬挂在门口的宫灯,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 样,大门洞开,里头刀剑林立,早已“平平砰砰”缠斗的热闹。 她匆忙奔上台阶,进了园中,才见两边兵马真打得酣畅。头前一个绿衣的美人,手中两条锁链,正挥舞成最美的弧度,将一个看上去魁梧万分的将领拉进身畔,继而勒住了咽喉。 那绿衣美人正是管家绿玉。 没错。 那是她的管家,操心她许多事物的下属。 成日里跟穿衣吃饭库房伙计算计,旁人都以为她只是个美丽的管家而已。但现在,她剽悍的飞舞着锁链,杀人如麻,双目如血。 众人似乎才认识到,往日里真是小瞧了她。 跟绿玉一起御敌的,还有另外四个衣衫鲜丽的美人。 那是她的四大丫鬟,是她的心腹下属。因为北国那边传来公主熙宝还活着的消息,她惊疑地派出了四大丫鬟前去查看。 也正因为她们离开的太久,也没有能将她们招回来。 但此刻,她们已经回来了。 正在公主府中与人厮杀。 四个人虽是丫鬟,功夫却是极好的。往日里深藏不露,旁人不知,此刻杀起人来,却跟绿玉一样,如同地狱夜叉鬼。 锦公主眸光一闪,飞***,手中的长剑直往敌人身上招呼。 春霜一见了她的身影,惊喜一叫,“公主!” 第647章 你这蠢货 其余几人听得声音,齐齐回转,一见了锦公主的模样,不由得大喜,“公主!”说着话,像是要滚下热泪来。 她一剑斩掉一个敌人的脑袋,扬声道:“我回来了。” 不等她说完,月姬已经拔剑杀上来。其余黑衣人更是飞快加入了战斗。他们果真是聪明的,专挑穿着战衣的人厮杀。 那些人也的确并不是锦公主的下属。 绿玉见突然多了很多陌生的帮手,忙道:“这些人是赵林的下属,一定要杀光他们。” 又见赵林? 锦公主眸光中射出怒火,手中的剑愈发的狠辣起来。 有了虎行军的加入,赵林的人很快死了干净。 收拾战场之时,才听夏叶道:“我们姐妹从城外归来,本是直奔公主府的,谁料在半路上遇到赵林。他对我们说,公主正在府中,还亲自带我们进门。结果……” 秋水道:“结果,进了大门,却将门反锁,射箭杀我们众人。” 锦公主转头,瞧着地上倒着的尸体,见许多正是公主府中的下属。有些人其实根本没有功夫的,但赵林显然一个都不肯放过。 她心中涌起怒火,冷冷道:“他人呢?” 冬雪忙上前,“他见我们亮出功夫,接连杀了他十来个得力下属,竟偷偷跑了。 倒也并不是偷偷跑了,而 是留了更多的人,预备将她们解决。当然,也因为公主府中没有她和刘裕。所以赵林才懒得浪费力气应付。 锦公主冷冷道:“赵林叛变了。他是德宗皇帝的人。” 众人听下,都不言语。 她扫了一眼满眼鲜血,道:“先把兄弟们安葬了。剩下的人,往……”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道:“先往翡翠林去。”转身招手,招了一个黑衣人道:“劳驾带我的人去翡翠林中躲避。” 这人抱拳低头,“喏。” 春霜脸上起了疑心,大约是被赵林哄骗已经有了些担心,忙道:“公主,他们是谁?翡翠林又是怎么回事?” 她温和转头道:“翡翠林主人,借给我们五千兵马,用以抵抗德宗皇帝。而且……为我们提供庇护。” 几人点头,不知道这翡翠林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看黑衣人们整齐划一的姿态,却也知道这些人不是寻常人。 门外五千兵马还未动作,绿玉几人看见,不由得一震。春霜回头,“公主,我们不去躲着。我们要跟你并肩作战。” 锦公主微微一笑,“有这五千虎行军足够了,你们也累了,翡翠林很安全。” 秋水上前一步,“受伤的兄弟们可以去翡翠林躲避,但我们要跟着你一起。” 她们不是伤病残将,当然应该战斗 。虎行军再厉害,却也只是别人下属。 她真正能用的人,只能是美人盟。 几人坚持,她不能再推辞。 眼睛里闪烁着旁人看不懂的光芒,她道:“好。” 她回头,目光扫过众人的脸,扬声道:“受伤在身的兄弟们,先去修整疗伤,剩下的人跟随我找赵林报仇。” “喏。”众人抱拳。 黑衣人先带受伤的人离去,剩下的人重新编成一支队伍,随着她往公主府外去。 下一个目标,却是一字并肩王府。之所以要选择去那里,亦是为了寻找刘裕。 五千人马未曾分兵,径直往一字并肩王府去。走到孔雀大街上,迎面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高鼻疏目,面色微微偏白。 他带着的人马足足有千人,夜色中看来虎视眈眈。 锦公主打马上前,看清楚他的脸,竟然有些错愕。 “王国宝?”她一惊。 认得王国宝的人不多,真正见过他的人更少。月姬是有幸的几人。 月姬打马上前,迟疑道:“你不是死了吗?” “放肆。”有人出声呵斥,是王国宝跟前的副将。 “宝爷富贵加身,福大命大,你死了宝爷也不会死。”这人口气中明显有怒气。 月姬脸色唰的难看,手中的柳叶长剑就欲出鞘。 锦公主一把按住了月姬的手。 王国宝冷冷上前几步,坐在马背上,高高在上道:“有劳惦记,爷还没死。” 他略微停顿片刻,遥望着锦公主的脸,阴仄仄道:“逆贼没死,爷不敢死。怎么说,这南朝江山,也不能落入北狗的手中。特别是……” 他伸出手,也不知道指向了哪里,却一字一顿道:“特别是不能,落入那些来历不明的地痞流氓的手中……” 这分明便是说的刘裕。 锦公主冷冷瞧着他,隐隐要发作。 王国宝淡淡一笑,“锦公主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两方人马,锦公主有五千人。王国宝却不足二千人。 但看他的语气,好似他根本不惧这五千人马。 他的战马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他的笑容仍旧很冷,疏离中透着浓浓的恨意。他看向锦公主身后,道:“你的人马似乎没怎么受损?” 五千人,对上二千人。 其实胜算是未知的。 五千残兵对上二千精锐,那定是死伤下场。可若是五千精锐对上二千精锐,那胜算便毫无悬念。 锦公主心知他误会了,心中忽然升起作弄人的想法。 她也驱马朝前走了几步,道:“你的人马好像也没受什么损失。” 王国宝被戳中心事,哈哈一笑,难得开怀,“ 爷从山阴来,当然没受损失。爷是来勤王的,像你们这种逆贼,都该死。” 他像是不愿意再等下去,而是拔出佩剑,飞快地杀了上来。 亲自出马,直奔锦公主 讲真,二人虽然在广陵城中也曾相识,虽然在山阴城中也曾说过话。但似乎一直都是仇敌。 以前在广陵城,他找红玉设计她,险些害得她被烧死。 后来在山阴,他一力建议琅邪大王将她送给谢石。再后来,也是王国宝亲自将她绑到梅花别院,扭着她去拜堂。 这个王国宝委实可恨之极。可这个人,自打山阴一别,再无踪影。她并没找他的麻烦,他倒好,从山阴奔来建康府,只为帮助德宗皇帝杀了她。 真真是可笑。 她长剑出鞘,迎着夜色瞧着王国宝的脸,道:“王国宝,如果你以为能杀死本公主,你就错了。你不仅要失望,还要败得很惨。” 长剑如风,很快卷上王国宝的剑。 两个人乍然缠斗在一起,王国宝却是一惊。 他虽知道锦公主实力超群,却也没想过究竟能超群到什么样子。这会子忽然一战,才发觉对手的实力出乎他的意料。 他大惊失色道:“你……” 锦公主长剑飞舞,冷笑道:“你什么你?真以为北国武神的名讳是虚假的吗?你这蠢货!” 第648章 诈降 竟敢咒骂北国人是狗,竟敢咒骂刘裕是地痞流氓,那么她不介意好好教训一下他。 王国宝不能对抗,身后的众人挥刀杀了上来。 月姬很快迎上,黑衣人们也飞快迎上前去。 二千人马和五千人马很快战斗一处。 场面却倏地血腥。 王国宝的人不是虎行军的对手。 战事登时一边倒。 锦公主心中大定,手中的招式更加用力。 王国宝接了几招,便不得力。 又硬生生接了几招,约摸是自知不能御敌,忽然换了打法,倒有些像是不顾生死似得。 宁可被她伤了,也非要伤了她讨回来似得。她一个不慎,没能避开他的剑,被他一剑划在腰腹上。 登时,便栽倒下战马。 这里前天才受了赵林一剑,刚被包扎好,刚刚才长出来一点儿新鲜的血肉,刚刚才有了要好起来的征兆。此刻倒好,又被王国宝划伤了。 伤上加伤,如何能抵抗的住? 一个黑衣人飞快上前,挡住了王国宝的长剑。又有人加入过来,将王国宝围拢在中间。四大丫鬟匆匆退回来,扶住锦公主。她抬起头,露出一个苦涩笑容,“杀了他。” 当然是要杀的。 不杀此人,留待何用? 二千人马很快陷入崩溃,有人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这兵荒 马乱的生活中,首将都被生擒下,哪里还有自己的活路? 这些当兵的都不傻,懂得权衡利弊,大义取舍。 王国宝被围在当中,只能够护住自己的要害。听得锦公主一语,匆忙道:“别杀我。” 方才还大言不谗,自以为天下第一,好似整个建康府就他最厉害。这会儿求情起来,倒也是半点不含糊。 锦公主没理会他。黑衣人们继续围拢,眼看长剑便要砍上他的脖子。 王国宝慌了,终于大声嚷嚷起来:“妙妙……” 他喘着粗气,紧紧盯着横在头顶上的长剑,“茁荆可是谢琰的亲妹妹。锦公主,你看在妙妙的份上,也该放过我。” 当初在会稽,王国宝与谢琰的妹妹谢妙妙已经和离,后来谢妙妙又嫁了别人,没想到王国宝竟然还能无耻的称呼她为茁荆。 真以为锦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被他糊弄吗? 锦公主捂着伤口,冷淡一哼,没啃声。 而王国宝是真的支撑不住了。他死死抗住黑衣人的长剑,不肯让剑刃落下来。口中还在嚷着“妙妙”,甚至脱口而出道:“妙妙没死,我……我可以照顾她下半生……” 夜色漆黑,兵马退散,整个宽阔的孔雀大街上,只剩下乌压压的一片骑兵。这是四哥借给锦公主的兵马。而王国宝的人,早已经四散逃离或者被俘虏 。 他只剩下死路一条。 锦公主瞪着他,呵斥道:“无耻!” 风愈发凄寒,黑衣人听得她的话,狠狠一剑劈下去。直劈王国宝的脑袋。 王国宝颤声大叫,丢了手中的武器。双手死死握住劈下来的剑刃,“你就不想知道刘裕在哪儿吗?!” 声音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剑刃深入他的肌骨,将一双手劈地血淋淋。献血奔涌,溅了他满身,他的双眼血红。 高高在上的宝爷,就这么成了卑微的阶下囚。 锦公主眸光一闪,倏地上前,“你说什么?” 王国宝沙哑着口音,“你就不想知道,刘裕在哪儿吗?” 她当然想要知道,带着这么多的人满城乱窜,就是为了寻找刘裕的下落。 “他在哪儿?”她急切询问。 “你先放了我。”王国宝压着呼吸,死死瞪着她的眼睛。 她挥挥手,吩咐黑衣人收了长剑。 数十个黑衣人齐刷刷收了武器,围拢在周围,只要王国宝敢于有一点异动,只剩毙命的份。 剑刃从伤口上拿开,疼的王国宝冷汗涔涔,他咬着牙关紧握着拳头,道:“先给我止血。” 要想知道刘裕的下落,也只能先听他的。锦公主点头,月姬飞快上前,为他止血。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他的的双手都缠上了布条。血 是止住了,但外面的布条上也浸染着鲜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锦公主道:“现在能说了吧。” 王国宝冷笑一声,“在琼海。” 四哥曾说德宗皇帝在琼海,而说刘裕在城中。怎么王国宝却说,刘裕在琼海? 王国宝不知道她的疑惑,道:“我打听到,刘裕在流年记遇到皇上……险些被烧死,被皇帝带去了琼海……” 流年记大火,王国宝竟然知道? 锦公主一把拽住他的衣襟,“你怎么知道?还是说那把大火是你放的?” 王国宝没挣脱她,冷哼出声,“我赶到的时候,流年记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怎么可能是我纵火?” 他垂下眼帘,“我只是遇到了赵林,见他正在封锁建康府,说是要把你杀死在城中。” 又是赵林? 她眸光冰冷,“阿裕呢?难道赵林已经找到了阿裕?” 王国宝张了张口,她却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 她不由得靠近了一步,狠狠道:“你快说清楚。” 这一下靠的太近,王国宝的脸就在她脸颊不远。只是下意识的,她觉得有些不妥。 还没往下想,电光石火,王国宝的手已经打了过来。 她这才看清楚,他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多了一把尖锐的匕首。匕首很小,不像是杀人所用。但这么近的距离,用 这个小小的匕首杀人,也还是足够了。 她一愣,飞快退让,但也已经有些晚了。 匕首划过,她飞身闪躲,顾不得腰腹上的伤口,硬生生拧了整个上半身。 总算,匕首没能刺入她的肌肤,只挂了她的领口,将衣服“滋啦”一声划破了一条很长的口子。 这阵仗不小,众人担心她有危险,飞快靠近,当先护卫她的安危。 王国宝一击不中,不肯放弃,再次一击。她没办法,又往旁边闪躲了三五步才稳住身形。 回头去看,王国宝已经在这短暂的疏漏中,逃向了黑暗。 “追。”月姬和几个丫鬟喊了一声,飞快追出去。 然而没追几步,就听见一阵战马飞奔之声,王国宝从黑暗中一闪而逝,似乎是奔向了另外的街巷。 只怕是追不到了。 何况,已经伤了二千精兵,再去冒险追击这么一个落荒而逃之人,也没甚意义。 锦公主瞧着黑暗,听得渐渐消失的马蹄声,扬声道:“去一字并肩王府。” 春霜道:“公主,王国宝说王爷在琼海。” 锦公主冷笑一声,“四哥说阿裕在城中。”她捂着伤口,翻身上马,“我相信四哥,却不会相信王国宝。此人……难成大事。” 也不去解释为什么王国宝难成大事。只是纵马飞奔。 众人只好跟上她。 第649章 遇到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黑衣首领,低声道:“属下奉命保护公主安全。”他的声音,就像他的脸一样,平淡无奇。 但她还是听得很清楚。 她挑眉。 那黑衣人道:“公主的伤势不轻,为何不养好伤再出门?” 她苦涩一暗,“阿裕生死未卜,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黑衣人道:“美人盟消息灵通,都不能查到王爷的消息,恐怕他并没有消息。” 她一愣,摇摇头,“正因为没有消息,我才要去。” 也不等黑衣人再问,匆匆走向了黑暗。 她要去的地方,竟然是琼海。 独自一人?带着几个黑衣人? 众人不解她的意思,她却先开了口,“兵部尚书说,琼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德宗非要在琼海待着,就是想要引诱阿裕。现在,我在城中找阿裕。说不定阿裕也在找我。既然他找不到我,我也找不到他,那么……我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去,他自然就能找到我了。” 黑衣人跟随着她,“但您现在这样去,太急了点。至少等伤势养好,至少带上……兵马。” 她摇摇头,“我怕来不及了。” 一路往琼海方向去,她的伤口还在流着鲜血。 她想,她一定很爱刘裕吧。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所有人,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 ,直奔琼海。 一是要让他找到她,一是要杀了德宗皇帝报仇。 沿路飞奔,河畔****。 夜风凄寒,当中却藏着暗香。 不知道为什么,竟是这许久以来的唯一通透。让她有一种出脱尘世的淡然自由。好似,那些喧嚣战场都退后了,留下的是夜色的温柔,寂寞的更漏。 身后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就像是河畔只有她一个人行走。 她心中大安,渐渐打马如飞。 一直走了二三十里路,过了双石桥,下了死人坡,如飞的战马却忽然一个趔趄,轰然摔出去,继而跪地不起。 她整个人都被摔飞了出去,摔倒在坡下碎石中。那一刻,她脑袋有些懵,只觉得心中一口热血急急往上涌。 战马嘶鸣,尝试了几次都没能起身,吭哧吭哧地口吐泡沫,喘息着。 “哈哈,抓到了一个。” 有人兴奋的大叫起来,好似打到了猎物之人,飞快冲上前来。 十来个黑衣人已经靠拢上来,拔剑出鞘,与栓下绊马索的人对峙。 锦公主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腰腹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顺着衣裳啪嗒啪嗒滴落。 有黑衣人来搀扶她,却被她推开了。 她紧紧捂着伤口,眯着眼睛瞧着夜色中的那人,正想着该如何将这人惩办,却是忽然 一喜,“刘德胜?” 刘德胜没料到有人一下子就能叫出他的名字,本已拔出鞘的长剑又收了回去。他一惊,仔细看清楚人,欢喜地奔上来,“公主,怎么是您?!” 黑衣人也是一怔,都将兵器往后收了些。 谁知刘德胜却不等锦公主反应过来,就飞奔而去,留下她扶着伤口艰难地瞧着他背影。也没个解释的话语。 但刘德胜并没去的太久,不多时,黑暗深处就奔出来一人。刘德胜跟在这个人的身后,几乎是跑得。 来人的步伐很快,似乎透着惊喜,但神色却有压抑的平淡。尽管隔着太远的距离,锦公主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她顾不上身上的伤口,匆忙迎了上去,“阿裕……” 刘裕一把将她拉拢在怀中,紧紧地箍着,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闭着眼睛艰涩道:“丫头……总算是见到你了。” 方才那一刻在外人面前紧绷的平淡,也在此时溃不成军,声音中已经有了哽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来,刘裕是真的伤心了。 锦公主一动不动,靠在他怀中,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阿裕……我一直……” 一直以为他在城中,一直在寻找他,却苦苦没有结果。 带着满身的伤势,本来已 经决定要去琼海跟德宗皇帝拼死一搏。 刘裕将她拉得更紧一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足足沉默了好一个会儿,他才低声道:“我在城中找了你许久,都没能找到你,只好想了个笨办法在此地等你。只是没想到接连遇到德宗的援兵,所以才设了绊马索……” 她抬起头,“怎么叫笨办法?我不也是吗?到处找不到你,只好去琼海,告诉你我的方位。至于这……” 鲜血还在顺着她的腰腹流淌,刘裕忽然摸到一手的湿腻,惊愕道:“你受伤了……是不是刘德胜……” 刘德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惊慌地奔上来,“公主……我,我,我……” 绊马索对于真正的高手而言,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可她却满身的鲜血,显然伤势不轻。 她苦涩摆摆手,“不是的。”当下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像是忽然就失掉了许多的力气似得,一下子靠在了刘裕的怀中。 竟真的觉得伤口疼的难忍起来。 她仰头道:“我想先歇一歇。” 刘裕忙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往死人坡下去。黑漆漆的双石桥下,一条隐蔽的曲折小路通往一片茂盛的树林。 林中便有几间屋舍,居然也是干净整洁,像是大户人家的院子。 院子里亮着灯火,并不是灯火通明 ,却也还算亮堂。 刘德胜先去开门,门口正站着几个高大的侍卫值守。一见了她,都惊喜道:“公主……是公主回来了。” 从前一处征战,刘裕的人马早将他们夫妻二人视为主帅。此次在建康府中失去联络,当真是万分的焦急。 众人见她安然出现,当是欢喜不禁。 她也很欢喜。被刘裕抱在怀中,又有些羞涩,终归是红着脸进了屋子。 锦公主身上的伤口不算深,但因为是伤上加伤,所以看上去触目惊心。 刘裕屏退了下属,亲自为她解开衣裳,见到她腹上的伤口,已然脸色发青,眼眶发红。最是舍不得她有一点伤,结果却成了这样。 他一面为她清理包扎伤口,一面自责道;“都怪我不好,害得你被赵林所伤。” 她一愣,“你已经遇到了赵林吗?” 他脸色依旧铁青,仔细认真的为她整理伤口,低声道:“见到了。正是因为见到,所以损失了很多人手。” 她蹙眉,“可是在流年记中?” 赵林对他们方方面面都极为熟悉。知晓他们在攻城后会去哪里,也知道他们的人手是如何安排的,更知道他们如何接头,如何计划。 刘裕点头,“是的。我在流年记中差点被赵林杀了。不过,大火却是我放的。”忽然一顿,道:“师妹呢?” 第650章 援兵 他随手指了指远处一株巨大的海棠花树,“那下面就是密道入口,你带着人手从密道离开,可直达双石桥外。我将赵林引出城去,你便封锁城门,好好守着建康府。” 只要带走了赵林,这城中能跟她抗衡的人便没有了。 她匆匆摇头,不肯离去,“四哥的五千人还没给你,你带着这么几个人,怎么能引得开赵林的五千人?” 是要拿性命去引开吗?那样的话,她倒是宁愿她去的。这天下终归要交付他手,如果他被赵林害了,岂不是乱了定数。 刘裕一笑,摸摸她的额头,“傻瓜,我没事的。区区一个赵林,我还不放在眼中,只要我将他引出城外,刘字军就绝不会放过他。” 城外有他几万人的兵马,对付赵林也好,对付德宗也好,都足够了。 他最担心的,是她的安危。 她摇头,“我不。我要和你并肩作战。就算是引开赵林,也可以我们一起引开……或者……” 她咬着贝齿,“我们可以都从密道走,等他追上来,我们已经汇合了翡翠林的人马。” 就不用惧怕赵林了。 羽箭密集,唰唰的射入院中,眼看刘裕的人是要坚持不住。锦公主的黑衣人倒是还能坚持,但毕竟人数太少,在赵林五千人马前面, 如同是蚂蚁撼大象,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刘裕摇头,“一起走是不可能。你去吧。” 说完话,忽然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往海棠花树下领。一面走,一面高声道:“保护公主。” 几个黑衣人冲上来,又有一些浣风楼的兄弟奔上来,掩护她。 很快到了海棠花树下,满院的羽箭愈发仓促密集。刘裕打开了密道入口,认真道:“守着建康府,等我归来。” 她死死拽着海棠花树,不肯低头进入密道,仰头道:“不,阿裕我不走。再等等,再等等或许朱槿他们就来了。” 刘裕摇头,“赵林为人阴狠毒辣。不将我杀死,是不可能罢休的。他一定也看到了你放出去的信号弹,所以……一定会加强攻势,迅速占领此地。” 赵林了解他,他何尝不了解赵林。两个人的战术早就是相通的。 她再也没办法,似乎听从他的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何况,她身上有伤势,根本不能剧烈作战。 她咬着唇,“阿裕……” 刘裕笑了笑,“怕什么,什么样的风雨咱们没有走过?这点小事,我能够应付。你快走,我只担心你……” 夫妻二人伤后重遇,也只呆了一夜而已,这就又要分离。两个人都是一万个不舍得,可却没有任 何有用的办法。 她终是无奈地妥协,点点头,“好。” 说出这个字,几乎是咬着牙齿的。 刘裕将她推入密道之中,又放了黑衣人和几个下属下去,临到要关密道门时,痴痴地望着火把光线下锦公主的脸,目光在她脸上的伤口上停留,像是要将她印入自己的脑海,定定道:“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公主,不然……” 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下属们匆匆应喏。那几个黑衣人没说话,但态度却很明显。 为首之人道:“王爷请放心。” 刘裕这才点点头,“哐当”一声关上了密道门。 外头的羽箭之声乍然停歇下来,所有的风声都禁止了。只剩下漆黑的密道中,水滴落地之声。 一滴一滴,好像是更漏,引得人心思绷紧。 锦公主手中拿着火把,瞧着看不见前方的密道,沉声道:“快,我们速速回去翡翠林搬救兵。赵林此人狡诈,我怕阿裕被他所害。” 众人忙应答下来,一时间步履如飞。 也不知道了走了多久,但或许也并没多久,渐渐便觉得前方黑暗中,有微弱的风吹来,似乎还有一点微弱光。她慌忙熄灭了手中的火把,果然见前方透出一线儿雪亮的光。她飞快奔上去,看清楚是密道尽头的洞口。伸 手一推,洞门缓缓向旁边移动。 一行人终于站在了日光之下。 果然,密道通往的地方正是双石桥另一头。 安静地河畔,微风轻拂,蒿草遮天。桥下一片沉寂,隐隐约约能听见前方林中有巨大的打斗声。 不必想,也知道那是赵林的人正在攻击刘裕。 她心中慌乱,忙沿着河畔飞奔。 顺着河畔往翡翠林去,她脚步飞快,浑身的伤势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都跟着她飞奔,似乎不必骑马却能够抵得上马匹的速度。 黑衣人劝,“公主,你伤势未痊愈,这么急速奔跑会伤了身体。” 她苦涩一笑,没有回答。 没有刘裕,就算她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又如何? 一路飞奔,却忽然听得马蹄奔腾之声。声音太大,至少千军。顿时让她后背上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如果这些人是赵林的人,去攻打刘裕,该如何是好?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已然决定要等候在蒿草密林之下,准备一击必中,将首将擒拿。 尽管,别人可能带着千军万马,而她只有这么十来个人。 马蹄声渐渐近了,宽阔的大道那头,地平线上显出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绝尘而来,教人看不清楚。她按捺住狂跳的心,紧紧握着手 中长剑,预备着出击。 兵马更近了。 再近一点。 她伏在树冠上,紧紧盯着奔跑在最前面的将领。 手心里已经起了一层细汗。 她有伤在身,鲜血昨夜才止住。 如果一会儿杀不死首将呢? 如果杀死了首将,可千军万马将她包围当中,她可有办法带着这十来人杀出战场? 脑袋中密密麻麻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随着兵马奔近,终于彻底镇定了下来。她紧握着手中的长剑,盯着奔近的人马,盯着那头前一个戴着盔甲之人,只等着必杀一击。 “公主……”身旁有人喊她。 惊了戒备的她。 黑衣人道:“是……我们的人。”一语毕,飞快跳下大树,往兵马飞奔。 所有的黑衣人都跳了下来,她也跟随众人跳了下来。 走得进来,才看清楚,竟是四哥的五千虎行军。 她一怔。 没看到自己的美人盟成员。 五千兵马停滞在她近前,首将翻身下马,抱拳道:“公主,主人收到您的信号,即刻派我等前来支援。” 她抬头看去,吩咐回去报信的人也在部队之中。显然,是去往翡翠林报信之人,在半路上跟他们撞了个正着。 四哥…… 这是个怎样的人? 第651章 保护好他 她眸光闪烁,“朱槿他们呢?” 首将道:“末将匆匆来援,并不清楚他们的动静。” 不管怎么说,有人来总是好的。特别来的是这五千精兵。她的眼睛忽然绽开,笑吟吟道:“好。速往死人坡下支援刘裕。” 众人翻身上马,风驰电掣般去了。 她借了战马,速度一下子快起来。匆匆奔去死人坡下,赵林的人竟然还在攻打刘裕。那一片密林中,已经燃起熊熊烈火,也不知道刘裕如今怎样。 一想到还有个密道,她的心才算稍安。 至少,刘裕总不会被赵林烧死。 大批兵马奔近,攻打小院的人马登时就停滞了。黑压压靠近的兵马,光是马蹄声已经足够威慑人心。 攻打立刻停了下来,有斥候来看,虎行军哪里肯等他们刺探,当即厮杀在一起。 赵林的人当然就是刘裕的下属,这些人再是厉害,也曾经历了一些厮杀。但虎行军却不同。他们就是崭新的人马,不曾历经半点波动,不曾历经一点疲累。 真个对上,胜负很快就见了分晓。 锦公主欢喜,慌忙领着人去寻刘裕。院中大火,刘裕早已不再。她又忙去双石桥下寻找,果然在河畔见到了刘裕。 密道中尚且有追兵。 锦公主一眼就看到这些人正 是赵林最得力的下属。 她没有看到赵林。 众人登时杀在一块,锦公主道:“阿裕,你没事吧?” 刘裕扬起长剑,接了敌方一剑,抽出身子道:“我没事,怎么你回来了?是不是又有追兵?”他的眼中起了惊骇,但终归是压制住了。 她忙出声,“没有追兵,是四哥的虎行军。四哥竟然收到了我的消息,派遣虎行军来援。咱们派去报信的人马,根本没到翡翠林,就在半道上遇到了。” 言语中有欢喜,刘裕剑眉一展,“我正引他们往城外去,没想到你来了。” 有了锦公主的加入,众人三两下就将赵林的人杀死当场。捉了一个活口询问赵林下落,却没得到任何可用的信息。赵林根本不在军队之中。 就是他的下属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锦公主心中有怒气,问不出个所以然,一剑斩杀此人。 刘裕目光一跳,没说什么。 密林中,胜负很快分出。几千人匆匆溃散,再也战斗不得。 天色渐渐黑下来,火把的光照亮了河畔。虎行军来报战果,恭敬的姿态不卑不亢。 刘裕抱拳谢过,心中也有些激荡。这名唤四哥的人,虽然不知道身份,但下属却是极好的。亏得不曾与锦公主为敌,否则对付起来更是麻烦。 虎行军得他感谢,仍旧抱拳行礼,姿态一如既往。 他便有些欣赏起虎行军来。 众人一时无话,河畔那一头,又有奔马哒哒之声。 锦公主遥遥望去,一眼便见最前头奔行的刘珊珊。看来,是他们的人马到了。 虚惊一场,却也吓得刘珊珊匆忙下马来看刘裕的伤势。 刘裕笑笑,正想要牵住锦公主的手,暗夜中忽然传来一阵利箭破空声。 声音突然靠近,教人的心一下绷紧。 刘裕一掌推开锦公主,自己也是一个翻身跃起。那利箭便直直穿过他们中间,射向了站在二人身后的刘珊珊身上。 刘珊珊凌空一冲,利箭擦着她的鹿皮靴而过,将靴子擦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谁?!”刘裕呵斥。 黑暗中,众人神色惊疑,却都不能确定。 刘锦公主眸光一闪,就见河对岸的黑夜中似乎一个身影一闪而逝。 那身姿,怎么看怎么像是赵林所有。 她懵了。 难道赵林一直埋伏在周围,只是没出动吗? 刘裕也看到了赵林的身影,当即面色震怒。他匆匆拽了一匹快马,冲出了黑暗。这是去追赵林了。 锦公主一愣,忙道:“快,跟上阿裕……” 这话是对虎行军说的。 虎行军 的首领闻言,匆忙上马,领了众人追去。 这一头,刘珊珊也翻身上马追去。 浣风楼的人追去,美人盟却没动。都在等锦公主的动静。 锦公主匆匆上马,黑衣人却劝,“公主,您不是要封锁城门吗?王爷追去的方向,正好是城外。” 也就是说,正好将赵林等人堵在城外? 这么想着,她愈发不安,匆匆道:“不可,赵林太了解阿裕,不能让他跟着阿裕出城。” 刘裕带着五千虎行军去城外是可以的,但带着赵林却不行,德宗皇帝在琼海,若有赵林跟着对付刘裕,那当是如虎添翼。她一定要将赵林阻挡在城中。 她翻身上马,追着刘珊珊的步伐飞奔。 剩下的人马匆忙跟上。 河畔边,俱是火把奔行的影子。夜色太黑,人马太多,马蹄声好像隆隆惊雷,震得整个建康府轰鸣。 急急追出,很快就过了城门,刘珊珊回返过来,高声道,“师嫂,师兄命你速速封城。还命你召回虎行军。” 五千虎行军还在刘裕身后,而刘裕身前,似乎有不小的兵马。赵林的人究竟有多少,没人知道。损伤了那许多,却还有能调集更多。大概这人早就追随了德宗,而隐瞒地特别深。 养虎为患,养个内贼更是祸患无穷,锦公主略 作迟疑,道:“虎行军追上阿裕,一定要保护他的安全。” 她倏地双足一蹬,上了马背举着兵符高声道:“一定要保护刘裕安全,势必杀了赵林!”一语毕,将手中兵符交给刘珊珊,“速速将兵符给阿裕送去。” 她眼中光芒太盛,刘珊珊得令,忙点头奔马而去。 而她,紧急勒住了马缰,扫一眼四下城门,道:“美人盟听令!” 追来的朱槿等人慌忙应下。 她冷冷出声,“封锁建康府,势必等刘裕得胜归来!” “喏。” 众人应下,匆匆往各处城门奔去。 建康府被封锁。 许多大臣早已预料。 整个城池,居然是稍有的安定。好像,都知道这么一出戏是早晚要来的。现下,不过是开始上演。 锦公主调集全部美人盟,将城池封锁,又召集城中剩下的刘字军,将他们全部派出城去。尽数往琼海分派。 琼海,就在建康府之外,乃是一座独立的城池。 德宗皇帝放着建康府乱作一团,却在琼海待着,似乎只是为了吸引刘裕。锦公主百思不得其解,最终没办法说服自己不要担心,只好继续往琼海加派人手。 到得最后,能用的人都往琼海去了。而她自己则率领美人盟,迎战城中剩下的乱势力。 第652章 鬼 翡翠林中小院。 四哥安心坐在摇椅上,听着淡淡的沙沙雨声,道:“你就不怕在城中遇到埋伏,结果人手不够,遭了秧吗?” 锦公主站在一旁,瞧着他慵懒的模样,微微一笑,“不怕。” “为什么?”四哥很好奇。 她仍旧笑着,“阿裕在琼海比我更危险,当然应该给他更多的人。至于我……不是还有四哥吗?” 四哥一怔,平淡无奇的脸上略过一抹奇怪的神色,摇头一笑,“你真是……” 他说着站起身来,瞧着她的脸,认真道:“但愿,不要令我失望。”也不再多说什么,走向了书房。 她愣了愣,追上前去,忍不住问,“四哥……” 四哥回头。 四目相对,她终于问出:“你究竟是谁,怎么会有那样的精锐虎行军?那些人……好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点征兆也没有。” 何况,那个兵符太老了。 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产物。 可她记不得哪里曾见过。 四哥目光一闪,“你真的想要知道?” 她犹豫了。 他冷冷淡淡一笑,“你若果真想要知晓,咱们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到了嘴边的话,再一次咽下去。她点点头退出了竹林。 然而,就再也没见过四哥了。 不仅是四哥,就是四 哥的下属,那些个太医、小厮……都不再见过。竹林中的宅子,好似没人住过似得,不几日就积满了灰尘。 她伸手推开木门,入目之处,好似许久未曾住人似得,已经结了蜘蛛网。 雪薇公主道:“这也太快了点,好像这里几十年没住过人似得。” 锦公主笑了笑,忽然失语。 就这么失去了四哥的屏障。 建康府中的乱象,也终于拉开了序幕。 德宗皇帝下辖的朝臣,许多人都畏惧刘裕和锦公主。可现下刘裕出城跟德宗皇帝死战,城中只有锦公主一人,众人的心思便****起来。 先是几个隐居在城中的皇室,召集了一些北府兵,跟锦公主在中央大街上打起来。 他们要往皇宫去,至于去干嘛,无人得知。锦公主派遣美人盟与其战斗,虽损失了一些兵马,到底也是得了胜利。 后来,又有一些不怕死的朝臣,打着保护皇族的口号,跟美人盟开战。当然,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一连守了七八日,刘裕那头还没有消息,她才开始着急起来。可惜,封锁了城门,里外不通,她也并不知道刘裕的消息。 特别是,刘裕并未差遣人回来报信。 如此又过了几日,城中的势力清除的差不多了。 许多势力投降,又有许多人马改了风向,要跟她。她便收 服了各种势力,重新挑选了人手管理。如此,集中了兵力护卫在城门四周,应付攻城之人。 的确有人攻城。 正是远道而来的勤王之师。 这些人身份各异,但心思一致,那就是要帮助德宗皇帝夺回江山。锦公主忽然就有些明白,德宗皇帝为何躲在琼海杀刘裕,而不是死守建康府。 这天下,多的是人来为德宗攻打建康府,只要他不死,就还有守住的机会。 可刘裕不同,能够帮助刘裕守住建康府的人只有锦公主。锦公主在建康府作战,刘裕定要分心。可德宗皇帝却可以在琼海安心对付刘裕,一点不担心任何。 如此一算,反倒是刘裕的胜算很少。 想通这些,她愈发死守城门,不敢放过一人。 他怕刘裕腹背受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那夜刘裕往城外追击赵林,实则追了半晌,并没看到一个人。因为,追着追着,那些人便不见了踪影。 如此,刘裕才知可能有诈,忙吩咐刘珊珊通知锦公主封锁城门。 其实,就是为了封锁住赵林,不要赵林在城中伤害锦公主, 赵林此人,实在是太了解美人盟,也太了解刘字军。一旦留在城中,对锦公主的伤害是十分巨大的。 可谁知道,锦公主见赵林被追丢,竟然将五千虎行军全部给了他 。 而她自己,竟只留了美人盟的一万人马。 若建康府中没有别人,这一万人马也还够用。可他就怕城中还有什么厉害的势力,那时锦公主便惨了。 他不想要虎行军跟随,虎行军首领却说锦公主的吩咐不可违逆,那是认定了要跟着刘裕,与德宗皇帝作战。 听下这样消息,只要略微一想便能明白,或许四哥的意思便是如此。谁跟德宗皇帝对战,谁就是虎行军的掌兵人。 他没办法推脱。 何况,琼海之中,德宗皇帝号称带了六万字等他。 他的人马也只是勉强能够。 身后的消息,便断了。 刘珊珊跟着他直往琼海,虎行军、刘字军也都往琼海。建康府便留给了锦公主。 然而,他刚踏入琼海地界,便遭遇了大规模的绞杀。 那莽莽谷地,足足有四五万人将他们包围其中。而琼海城池,他们还根本没靠近。 德宗皇帝号称六万人,看来根本不止这个数目。至少也有十万人。 他的刘字军加起来,只有五万人,加上五千虎行军,也只五万五千人。 整整十万人,如何应对? 刘裕站在谷底,瞧着满目黑压压的敌人,听得耳畔呼啸的风声,忽然有一刹那的平静。 难道,没曾死在皇宫里,没曾死在建康府,没曾死在死人坡, 却要死在这里? 如果他死了,德宗皇帝十万人压入建康府,锦公主会被杀的片甲不留吗? 他双目一蹙,闪出精光,扬声道:“无论如何,突出重围,直入琼海。” 刘珊珊与虎行**领站在他身旁,闻言黑了脸色,拔出了兵器。 大战不必宣告,就已经开始。 也不必叫阵,更不必两方首将先杀一圈。 就这么在麻麻亮的天色里,开始了性命收割的好戏。 一开始打,刘裕就有点震惊了。 五千虎行军,走在他的刘字军之前。杀起人来,好像在表演。那些动作整齐划一,那些招数更是直白犀利。丝毫没有多余的招数,更没有花哨的喊叫,一群人悄无声息地,挥刀上前。 而德宗皇帝的北府兵,一接触到虎行军便被斩杀当下。 死的太快太没声。 而且,战斗力太强。 似乎,连战鼓和号角也不用擂动和吹响,他们就能精准的杀敌,精准的杀死一切阻碍刘裕的力量。 不过战斗半个时辰,德宗皇帝的人,就已经傻眼了。 “鬼……” “他们是鬼啊……” “这些人不会疼的……” 敌军中,有人仓皇丢了兵器,尖声叫唤。而他亲眼看到一个虎行军被战友砍断了手臂,却不吭不响地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割掉了战友的脑袋。 第653章 命中惧水 如果是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只能是来自地狱的鬼,才可以做到如此。 如此的打不死,不怕疼,杀不灭,攻势强大。 越来越多的人惊讶退走。 他们越是惊讶离开,虎行军越是不肯放过,居然纵马追击而去。北府兵见状,更是哇哇大叫,飞奔如丧家之犬。 刘字军和浣风楼的兄弟们,眼见虎行军如此厉害,登时士气大振。守在琼海入口的北府兵,立时溃散。 这第一仗,竟然赢了。 完全是毫无准备的作战,竟然就这样赢了。刘裕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杀几个人。 他慌忙吩咐刘珊珊前去追回虎行军。 所谓穷寇莫追,只怕德宗皇帝还有后手。这五千虎行军实在是威力无穷,他不舍得折损在此时。 虎行军未曾退回。 刘裕无奈,匆忙领了所有兄弟,追了过去。 这般大规模的追击,也算是史上头一遭。若是他日载入史册,只怕也要引得后世人讶然多想。 刘裕现下倒是没空多想。匆忙追去琼海中,几万人追着几万人,惊得整个琼海的百姓都沸腾了。 琼海城池不算小,因为紧挨着建康府,百姓们生活倒还是不错。 唯一值得说道的是,琼海中生活的百姓不算特别多。因是作为建康府陪衬,更多的职责实则是休闲和娱乐一类。 寻常时间,建康府达官贵人们,王孙贵 族们便乘车骑马前来此地,避暑也好,藏冬也罢。 总归是寻些乐子。 琼海名叫海,当中自然是有一汪巨大的湖泊,如同海一般,浩瀚莫测。海上亦有岛屿翠林,高低起伏,连绵不绝,让人心生旷怡之情。 围绕着琼海便是分外精致的城池,周围是散居的百姓。 果然是平川有碧玉,百里兴风光,确是毗邻建康府一大风景胜地。美不胜收,令人流连忘返。 虎行军和刘字军一入琼海,百姓们争相奔走,将这炸天的消息传递出去。 琼海鲛人岛坐着的德宗皇帝自然也已经知晓。他的北府兵被一路追击而来,可谓丢够了脸面。未曾想刘裕穷追踏入,他怎能不找回这场子? 一湾碧水不见边际,岛上修竹依依,清风徐徐。 临水有巨大石墩,广若高台,台上敞亮并无遮蔽,设有石桌软椅。只有熏香袅袅,酒香淡淡。 高公公躬身站在水畔石墩下,瞧着巨大石墩上那个自己跟自己下棋的德宗皇帝,尖声道:“皇上,刘裕进城了。” 德宗皇帝左手落下一指,淡淡嗯了一声,并没多言。此事他早知道。 高公公只好继续道:“有人说……他手底下有鬼兵。在城外本是战败的迹象,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就扭转局势赢了……” 天地浩瀚,水波浩渺,苍穹之上湛蓝如洗,苍穹之下碧波荡漾。 德宗皇帝高高坐在石墩 上的软椅中,没出声。 倒是站在一旁正给他斟茶的小卓子,阴仄仄道:“刘裕有神兵相助,咱们是早就知道的。从前在山阴,他不也是这么打败沐倾城的吗?” 德宗皇帝抬起头来。 小卓子忙低下头,“这一回,咱们请国师专选了琼海此处,正是应和了刘裕的八字。他五行缺土,天生惧水。咱们将他请到琼海来,保管他被克的找不着边儿。只管用这大水,将他的天兵天将都淹了去。” 八字五行一说,也不能全信,却也不可不信。 不知道德宗皇帝从哪儿找来的刘裕八字,居然给用到这上面了。 若是刘裕得知,还真不知道该哭该笑。 高公公无比赞同的点点头,压着嗓子道:“也是。这一回,只教他有来无回,葬身在这海子里头。” 他们对这样大的碧湖,统称为海子。所谓海,那真是水波兴浪,无边无际。管教刘裕葬身琼海之中,将这天下统统夺过来。 天色尚早,东方天儿红日高悬,碧空如洗。此时的刘裕正在琼海城中,尚且不知道德宗皇帝的打算。 他领着几万人马,穿过冷清的街巷,走过紧挨着山壁的客栈酒肆门口,见许多百姓偷偷从门后瞧着他。 本也没做多想,却不料人群中不知道怎么的,竟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鬼。 渐渐便觉出味道来。 这是说他的虎行军。 大白日的, 虎行军尚且在太阳底下走着,这样的说辞也太让人不耐了。 他转头瞧着虎行军首将,见此人生得平淡无奇,一张脸奇白,只是眉眼又黑又浓,看上去格外煞人。 不由得目光一闪。 刘珊珊走在他另一侧,目光也落定在虎行军首将身上。 刘裕道:“走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阁下尊姓大名。” 首将转头看着他,抱拳笑了笑,“王爷严重,不敢当尊驾二字,鄙人方展同。乃是……主人手下先锋军。” 原来这只是一队先锋军而已。 刘裕对四哥的身份又有了怀疑。但脑海中仔细搜寻方展同三个字,却什么信息也没有得到。 他摇摇头,笑了笑,仍是抱拳道:“原来是方将军,失敬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刘裕别的不能确定什么,倒是能够确定方展同和他的下属们,那就是活生生的人,绝不是什么鬼兵。 谁人见过大白日的有鬼魂出没? 至于百姓,或许是因为房展同带着大家作战凶猛,悍不畏死,当真把他们当做是鬼魂了。 这一日,他们并不在城中逗留,而是选了琼海边沿一片开阔之地,安营扎寨。 来时都备了干粮,此时紧邻琼海,倒也不必特意去吃干粮了。火头军的人拿了兜子下水捕鱼,足足一上午,竟就捕获了数千斤宽口大鱼。 熬了鱼汤,煮了鱼肉,众人热火朝天的吃着,竟是几 日来难有的快活。 这么吃吃喝喝也有好一阵子。那德宗皇帝的人马,鬼影也没一个。没有新增的兵力,甚至原先逃走的也一点痕迹没有。刘裕不愿满城去寻找敌人,只吩咐兵马原地修整。 说是修整便是休息。 累了几日,又大吃大喝一顿,几万人轮班睡觉,鼾声震天。 刘裕这里,却没安睡。 德宗皇帝号称十万人。琼海虽大,要装十万人也不是难事,但难装的只是十万兵马。 这些人有战马,又需要补给,不是那么容易藏下的。但可惜,刘裕自打进了琼海,就没看见过一个像当兵的人。 人呢? 斥候去探。 白日没探到,夜晚再去探。 德宗皇帝的消息没探来,倒是探回来另一个消息。 近日天气寒冷,百姓们基本不打鱼。说是这个时节,即便是打鱼,也不可能打到什么大鱼。 但刘裕却很奇怪,他的火头军拿着兜子,就能从岸边不算深的水里,舀回来几千斤鱼。 足足够几万人美餐一顿。 几千斤鱼啊,旁人一年也未见得能打的这样多。而他们,随随便便拿个兜子那么一网,就是各种肥美的宽口大鱼。 实在神乎其神。 百姓早已传疯,说刘裕有鬼兵相助,定要夺得天下的。 刘裕站在岸边,见营地中火光漫天,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神色却冷漠严肃,“鬼兵相助?” 第654章 鬼兵相助 他转过头看着方展同,“大家都说我刘裕有鬼兵相助,还说你们就是鬼兵。” 方展同目光一闪,没接话。 刘裕摇摇头,“从前在山阴,这些人也这样说。说山中暴雨,只浇公子玄的人马,半点不拿我的人戏弄。真到了开战的时候,我的人马分毫未损,公子玄的人早被山石砸死,被暴雨淋湿。” 现在,又说他的虎行军是鬼兵,又说他的火头军是鬼兵? 怎么百姓们做事情,从来不认为是他的人很努力,战术很厉害,预判很准确,目光很远大呢? 都要将功劳归给神鬼。 方展同听出他的无奈,淡淡道:“王爷何必多虑,百姓若认定您有鬼兵相助,更加不敢为德宗效力。如此,岂非更有胜算?” 两个人不再多言,不多时刘珊珊领浣风楼兄弟们回来,只说依旧没找到德宗的影子。 没有兵马,所有的人好像都消失了一样。 刘裕慨叹,百思不得其解,先安顿众人睡下。 众人歇下。 夜色寂寥,四野无声。 火光将琼海水畔照亮。 刘裕睡不着,起身出了行军帐篷,站在水畔望着浩渺海子。 想起守在建康府中的锦公主,惟愿她能平安自保。又想起追出来一直没看见的赵林,不由得蹙眉道:“来人。” 刘德胜跟上来,“大哥?” 刘裕沉 着脸,“速速去找赵林,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刘德胜忙应下,带了几人匆匆去了。 刘裕仍旧站在水畔,望着烟波海上。 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无边无际的水中,似乎有一片连绵阴云。那阴云一开始很小,也不怎么明显。渐渐靠近,却像是吸足了水的水母一般,一下子伸展开来。 大片大片,遮天蔽日似得,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他怔了怔,不过一秒钟的时间,心口飞快一跳,高声道:“有夜袭,快,备弩箭,射杀来敌!” 声若洪钟,登时惊得帐篷中的士兵翻身而起。 而那连绵的阴云,突然在他的喊声中活了起来,大片的连绵起伏忽然就断开来,无数的弩箭“突突突”地往水畔**而来。 箭头带着火光,射向哪里,哪里便腾起熊熊火焰。帐篷,士兵,战马,不管是什么东西,一旦沾上弩箭上的火光,立时剧烈燃烧。 箭头上有东西。 刘裕一面拔剑打掉射到跟前的弩箭,一面高声道:“快,避开火箭,箭头有松油。” 众人这才知道,且战且退,不敢力战。 德宗皇帝的人马从水上袭来了。 打得刘裕措手不及,虽然是他早早发现,可士兵们还是死伤许多人。值守的士兵到了这个时候,才能弯弓搭箭,回射弩箭。 水面上的袭击,渐渐弱下去 。 敌军的大船很快就靠了岸,无数的士兵举着长剑大刀奔下来,两军登时缠斗在一处。 刘裕手握大刀,一刀一颗脑袋,砍得不亦乐乎。 虎行军虽被袭击,却像是早就有准备一般,杀得敌人连连后退。他们不怕死的打法,再一次吓退了德宗皇帝的先头军。 浣风楼、刘字军飞扑上去,很快就稳住了阵势。 这一仗,足足打了一夜,除开一开始被德宗皇帝的北府兵用火箭压制那一下,刘裕损失较大,之后的肉搏战一直都是刘裕这边占了先锋。 天麻麻亮的时候,德宗皇帝的人马不敌,鸣金收兵。 战鼓擂动,号角吹响,传向遥远地琼海之上。 刘裕望着海水,忽然就明白了德宗皇帝的所在。 定是在海水中央的岛屿上。 敌军飞快退兵,也不容得他多想,他追上去砍杀了几人。偶然一撇,才见那些战船之后,微微火光之下竟然有一艘小船。 小船很不起眼,且被护在大船之后,根本不容易发觉。若不是此刻北府兵仓皇逃走,他大概还不能看见。 小小的船上正是德宗皇帝。 德宗皇帝旁边站着的,便是高公公和小卓子二人。三个人站在船板上,德宗皇帝正在饮酒。 到了这个时间点,他居然在饮酒。 刘裕下意识怔了怔,突然飞身而起,顾不得身畔各 种人马,提着大刀杀了过去。 高公公见状,本就因逃跑显得尖细的声音更加尖细,“刘裕杀来了,快,快,快退后。护驾……保护皇上……” 战船飞快往水中央去,德宗皇帝的小船也飞快往水中央退。 刘裕管不得那许多,双足如飞,终于踏上了德宗皇帝的小船。 数日未见,德宗皇帝一改痴傻的形象,居然满面睿智姿态。 这还是刘裕第一次正脸看他。因为离得近了,更觉此人穿着宽大的一件竹青袍,连龙袍也没穿,一双眼睛明亮如寒星,居然是少有的俊朗。 这气势与之前判若两人,教刘裕也微微一怔。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样不同呢。 “刘裕。”德宗皇帝先开口。跟从前的痴傻慵懒癫疯不同,声线是难得的沉稳。 好像一件上等的玉器,因为年代久远,竟然也有了金铁之声。温润却又带着含蓄的攻势,教人一听就忘不掉。 刘裕拿着大刀,站在小船上,与他对视。心中第一次不曾轻视这个敌人。讲真,从前是有一些瞧不上的,但此时此刻见到,却忽然将此人当做了对手。 德宗皇帝冷着脸,“你好像很讨厌朕。” 讨厌? 刘裕神色平和,“刘某人从未憎恨陛下。不过是天道将变,顺应大势罢了。” “放肆。”高公公斥责,“什么天道将变,分明是你 这乱臣贼子有心祸害江山,今日……” 话音还没落下,却见德宗皇帝手中的酒杯幡然落地。 “砰”的一声,小船之下的清澈水中,猛地窜上来数十名穿着水靠的黑衣人。 这些人手拿利刃,还没打上一个照面,就直直照着刘裕杀来。 来势凶猛,比岸边的攻势更凌厉。原来,一切的杀招都在这里隐藏等待。 德宗故意露出脸,就是为了吸引他自投罗网。就是这夜色中的攻击,也都是为了此刻做准备。 生生,便是算准了他会如何迎敌,会如何追击。 刘裕惊骇,大刀开合,将数名黑衣人打落水中。正应付不暇,猛然见小船后的水中忽然就飞起来了一个白衣人。 这人没穿水靠,没曾遮蔽容颜,使用的招数也毫无花哨。就那么从水中冲出来,一把长剑直取他项上人头。 刘裕侧身避开,却没能避过,险险被他戳中一剑。 鲜血染红了衣裳,此人越战越勇,长剑不改,继续照着刘裕的脑袋来。 刘裕一个鹞子翻身,凌空一剑劈斩过去,来人避开一击,反手再杀。却不料他忽然改了身形,一脚飞踢,正中来人心腹。 刺杀一剑并非主攻,真正的用意却在这里。 这人猝不及防,被刘裕踹下了水。 入水之前,扭曲了半张脸冷漠看了他一眼。他一怔,看清楚此人的脸。 第655章 王国宝死 王国宝。 居然是王国宝。 刘裕曾记得锦公主说起过,王国宝在建康府中被她伤了后逃逸。没想到竟然到了这里潜伏。 德宗皇帝用人,还真是不拘一格。特别是王国宝,已经是死了多年之人,怎么又活过来了? 刘裕脸上的惊讶被德宗皇帝看个正着。 德宗皇帝哈哈一笑,笑声掷地有声,“在你们那里死掉的人,就不能在朕这里活过来?真是笑话。朕想要谁死,他就得死。朕想要谁活,他就得活。” 指了指刘裕,忽然冷了声音,“杀了他。” 杀手们迅速靠拢,王国宝从水下一跃而出,直劈刘裕。 刘裕被围拢在所有人当中,这才发觉,先前的战船只是障眼法,真个打起来,那些战船已经远离了他。 此时此刻,要么将德宗皇帝的人打落入水,要么被别人打落入水。总归,这小船上只能容下一方的人。 生死一刻,刘裕剑眉一挑,手中的长剑刷刷挽起剑花,“叮”的一声迎上了王国宝。 迎上之后,左手却收掌成拳,一拳砸中王国宝的下巴。根本没想过用长剑给王国宝造成什么伤害。最用力的却是自己的拳头。 王国宝始料不及,再次落败,被打倒在德宗皇帝 脚下。 他狠狠扬起脸,瞪着刘裕,目光中全是凶狠。 刘裕冷笑,“你受伤了?” 是了,在城中之时,锦公主就将他打伤,此刻刘裕又将他打伤。 这个王国宝,自打顺利复活,就一直苦逼的被压制着,从来没能痛痛快快赢一场。 或许是被刘裕的讥诮伤了自尊,王国宝“砰”的一声从船板上爬起来,再一次挥剑杀来。 有黑衣人围着刘裕袭杀,王国宝攻来,他无暇分身。眼见着王国宝的利剑就要划过来,他的身后忽然起了一阵呵斥声。 “看鞭。” “噼啪”一声鞭影,狠狠抽过来的鞭子,刚好抽打在王国宝的手臂上,将王国宝手中的利剑打飞落入水中。 鞭梢一卷,将王国宝的手臂死死卷住,狠狠一拖一拉,就将王国宝拖离了小船。 刘珊珊站在大船之上,死死压制着王国宝,冷声道:“还不受死!”一语毕,鞭梢突然松开,紧接着扬起长鞭噼里啪啦抽下去,抽的王国宝在地上来回翻滚躲避。 刘裕一面应付黑衣杀手,一面回顾大船,见刘字军已经掌控了大船。船上德宗皇帝的人,全都不见了。 这一艘大船,也早已脱离了其他大船,正是靠德宗皇帝最近的一艘 大船。一艘具有攻击力的大船。船上还有许多虎行军。 刘裕心中登时一定。转头看德宗皇帝,德宗皇帝也看清了这一幕,面色瞬时难看。顾不得再杀刘裕,飞快下令,“快走。” 再不走,别说袭杀刘裕,只怕还要被刘裕杀了。 刘裕哪里容得他走,避开所有黑衣人,飞快往德宗皇帝身边去。 高公公和小卓子终于动了。二人飞快抡出兵器,齐刷刷挡在德宗皇帝跟前,一面吩咐艄公退走,一面对付刘裕。 刘裕目光如炬,“想走,没那么容易。” 夜色太黑,水面上波光粼粼,照不亮人的脸。德宗皇帝脸色微变,抢了艄公的船桨,亲自划船离开。 艄公被他踢下水去,扑通一声不见了踪影。 小船晃荡了几下,竟然就平稳了。没想到德宗皇帝傻了二十年,竟然还会划船。 刘裕被几个人围拢,渐渐竟有些力不从心。正专心致志应付,小船上又跳上来一人。 一剑斩向刘裕的下三路。 刘裕一怔,谁人这样偷袭?回头匆匆挡住一剑,正见少了一只手臂的王国宝,满身鲜血地跪在船板上。 原来是被刘珊珊抽下了大船,竟瞬时倒在了他的脚畔,给了他一剑。 被斩断 了一只手臂,还这样阴毒,刘裕心中一狠,手起刀落,狠狠削向了王国宝的,另一只手臂。 持着长剑的手臂倏地断掉,滚落入水。 王国宝惨叫一声,再也没办法伤人。只剩下原地打滚。 刘裕一脚踹在他心口,将他扑通一声踹下了水。这一次,王国宝定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刘裕并不多看一眼,急忙回手抵挡高公公和小卓子的兵器。 所幸,刘珊珊一鞭挥下,就从大船上跳了下来,直奔他身旁保护。他一剑没能抵挡住高公公,正要被小卓子砍伤,却被刘珊珊一鞭抽飞了小卓子手中的刀。 师兄妹二人背靠背,盯着小船上的几个人,众人的攻势一下子缓了下来。 小船已经被德宗皇帝遥遥划进了琼海深处,先前逃走的大船们又开了回来。虎行军占领的一艘船,并不能与其他大船抗衡。 刘珊珊蹙眉,“师兄快撤。” 四面临水,到处都是敌人,再深入进去,都是德宗皇帝的地盘。他们就算想要对付,也需要从长计议。 刘裕死死盯着德宗皇帝,冷喝道:“我一定要杀了他。”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北府兵群龙无首,自会不攻自破。他要做的只是杀了德宗皇帝。 他不肯离去,手中长剑狠狠劈斩出去。刘珊珊无奈,只好配合他,长鞭游走,将一个个黑衣人狠狠抽下水去。 但这些人显然是德宗皇帝的精锐兵力,虽然屡屡入水,却总能卷土从来,基本上来没损伤什么人手。 刘裕和刘珊珊虽然功夫了得,哪里又能容得这车轮战,总有体力不支的时候。 刘珊珊道:“师兄,先撤走再议不迟。咱们……” 小卓子忽然缠斗上刘珊珊,令她无法再去规劝刘裕。 刘裕不顾一切,只往德宗皇帝靠近。高公公一拂尘甩来,正中他后背,他猛地气血上涌,险些憋不住一口鲜血,却也只是狠狠看了高公公一眼,脚步不停冲向德宗皇帝。 德宗皇帝不敢再划,匆匆将手中的船桨丢向刘裕。 刘裕避开船桨,握着长剑的手腕几乎都在颤抖。一想到只要杀了德宗皇帝,就能结束这一切,就能立刻回去建康府中见到锦公主,不由得心潮彭拜。 高公公的拂尘再一次打来,他的长剑被缠住,也不知道他哪里来得气力,竟是拽着拂尘并不松动,狠狠将高公公拉了过来。 高公公一个不慎,骇得脸色惨白,却被他一拳砸中面门。鲜血糊了一脸,刘裕却已松手,将高公公丢下了水去。 第656章 中计 远处,火光漫天,德宗皇帝的大船越来越近,过不了多久,就能迎上他们。而紧随小船的大船,虽然被虎行军控制。可小船只有这么大,根本没办法上来许多人。 方展同即便看到刘裕和高公公缠斗,也没办法帮忙。只能高声喊道:“王爷,快走。大军来了……” 穷寇莫追,从来深入敌营都不见得有好事。 就算德宗皇帝近在咫尺,可刘裕一时半会儿根本杀不死,也只能撤退。德宗皇帝的大军驾驶船只来了,虎行军霸占了一艘船,能带的人马不多,他们一行人早已远离了岸边。 是不能再战了。 刘珊珊被小卓子缠上,也有些慌,“师兄,快走……” 刘裕盯着船头的德宗皇帝,目光中第一次浮起了凶意。也不管其他黑衣人的袭击,一双眼睛里只剩下德宗皇帝。 手中长剑飞快掷了出去。 一剑直取德宗皇帝的心口。 他要杀了德宗皇帝,哪怕他受伤。 长剑穿过夜色,直逼德宗。 德宗皇帝站在船头最边沿的位置,死死瞪着刘裕近乎疯狂的脸,死死盯着半空中那一把长剑。 那是刘裕的杀人利器,跟随刘裕南征北战,早就饮了太多的献血。可惜,还从来没曾喝过帝王血。 德宗皇帝诡异一笑,于火光夜色中,淡淡开口:“刘裕,你还是太嫩了点……” 他的面容竟然没有一丝紧张,好像他刚才的紧张都是装出来得。 好像他生就是这么样一个平淡的人。 一语毕,就在刘裕愤怒的目光中,顺着长剑掷来的气势,鲤鱼打挺一般,“噗通”一声倒翻入了水中。 水波粼粼,一圈圈波纹遥遥划开去。 漆黑的夜色中,墨黑的水下静寂无声。什么也没有,就像方才落下去只是一枚小小石子。 刘裕一惊,飞快扑倒船舷前,身后的黑衣人轰隆一声全都扑了上来。 他才发现,这些人的伸手居然出奇的好,与刚才完全不同。 他回头,才见这些人竟都换了面容。 根本已经不是刚才跟他作战之人。刘珊珊长鞭噼啪,打落一个又一个人,眼中的焦急之色更盛,“师兄,大军到了,快走……” 德宗皇帝已经不见了,再不走已经没可能胜利。 大船上,方展同命令下属对着水下拼命射箭。可惜,弩箭入水,什么也没激起。 德宗皇帝彻底消失了。 德宗皇帝的大船,终于近了。 羽箭密集如蝗。 黑衣人唰的一声退散干净,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四野死寂,只剩下敌军弩箭**的声音。从大船上射来数千支羽箭,全部往小船和唯一的大船上射。 箭头带着火光,一接触到实物,立刻燃烧起来。 熊熊烈火, 将小船笼罩。 刘裕置身火海中,刘珊珊飞快扬起长鞭,卷住他的腰身,将他飞快拉上了大船。但大船现在也不安全。 整个船身都着了火。 所有的虎行军都在拼命灭火。 敌军的羽箭疯**来,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刘裕盯着去而复返的大船,高声道:“撤……” 众人当然要撤走。 可惜远离岸边,孤零零在这水域中央,被大火包围,德宗皇帝的大军还在持续靠近,要如何撤走? 眼看船上的大火已经无法扑灭,刘裕慌忙下令,“跳船,快,速速跳船。” “噗通”,“噗通”之声不绝于耳,虎行军和其他兄弟们都匆匆跳下了水去。 可惜,会游泳的人多,不会游泳的人也不会少。 这一下子,淹死了不少人手。 刘珊珊倒是从小就会水,但交战一夜,猛然跳入这冰冷的琼海水中,也是一个激灵,冷的牙关打颤。 刘裕眼瞧着下属们全都跳水之后,这才转到了驾驶舱中,掌控着大船直冲入敌军之中。 熊熊燃烧得大船就这么冲入敌军大船之中,而他,则在大船将要闯入敌军的时候,跳下了水中。 入水,冰冷刺骨。 他的脑袋终于有了一点清醒。 他大概是太想要成功了。 太想要杀了德宗皇帝,返回建康府与锦公主团聚 。然而,正是因为这个心理,所以被德宗抓住,继而害得他险些丢了性命。 大火将他的眉毛头发烧的卷曲,将他的伤口灼伤。现下,冷水又将他的伤口浸泡、刺痛。 若是他再不快点游回岸边,只怕还要死在这水中。 琼海? 头顶上,密密麻麻的弩箭**下来,好像敌人早知道他就在水下似得。 更有噗通噗通的声音掉下水中,应该是追来捕杀他的高明水手。 他被德宗皇帝算计了。 这个装傻充愣二十来年的皇帝,居然比任何人都聪明。坐在这琼海中,只等他来送死。夜袭他,却故意暴露踪迹,引得他追去水深处。 再埋伏下黑衣人袭杀他。 最后的最后,德宗竟然用自己做诱饵,将他往琼海更深处引去,最后将他的人手和他都险些埋葬掉。 一步一步,都是棋招。 他却因为急功近利,入了局。 他心生懊恼,但已经无可奈何。 从小在浣风楼的山脚下,他的水性就是极好的。此时此刻,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他的水性自然不会差了。 他紧闭着双目,紧憋着气息,如同一条灵活的大鱼,就在一众包围之中,离弦之箭似得蹿向了岸边。 甚至,比他的下属还要快速。 一口气足足出去几里地,他才浮出水面。大口的呼吸一下,回头看去,德 宗皇帝的大军还在一片大火之中。 他的大船早已烧的散了架,德宗皇帝的兵马怕伤了自家大船,都远远退后。 没能追上来。 近处,水面上浮着他的下属们,有虎行军,有刘字军,有浣风楼的兄弟们。有人水性好,身边还拖着不会水的同伴。 众人见他平安归来,都欢呼一声。但声音也不敢太大,就匆匆往岸边游去。 岸边,有下属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船只,正拼命划过来。大约是遥遥看见水域中央的大火,生怕刘裕等人有个闪失。 可惜,这闪失也已经注定下了。 岸边收拾战场的下属明显少了许多。 就是刚才跳水,应当也淹死了一些人。 刘裕万分自责,站在火光通明的营地里,望着一张张疲惫的面孔,沉声道:“是我对不住大家。” 没人开口。 他确实有一些问题。 不该深入水域,害得大家追随保护,竟然丧命。 他冷着脸站在那里,目光灼灼。一直过了许久,终于没了先前的执念,倒是平静了一些。 又站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大家的脸,认真道:“我一定会杀了德宗。这几日,大家好生修整。若有伤势不济的,先送到城中去修养。” 伤兵残将一旦送走,留下来的也还有二三万人,刘裕不愿意再伤根本。 他决定智取。 第657章 夜上鲛人岛 如何智取,却成了问题。中军大帐中,刘珊珊站在他对面,低声道:“要我说,带上浣风楼的兄弟杀过去,直接上了鲛人岛,跟他死战到底。” 方展同不认同她的话,“江湖人就是江湖人,总要死战。” 刘珊珊不服气,“难道你有高见?” 方展同一笑,“鬼兵。”不知道怎么的,笑容竟有些渗人。 他的办法很简单,这一次虽然败了,却要将败绩捂住。反正德宗皇帝在鲛人岛上,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老百姓哪里能知道真相。 一切,还不是任由刘裕胡说? 只要他们说,当夜大战,刘裕以鬼兵大败德宗皇帝,就能起到奇妙作用。甚至,还要吩咐刘珊珊召集江湖人士,前来琼海拜贺新帝。 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出一副胜券在握,志在必得的状况。 一直知道方展同杀人厉害,没想到脑袋也厉害。 刘裕当即决定,照办。 琼海城中,一夜之间疯传。鬼兵帮助刘裕大败了德宗皇帝,将德宗皇帝打退回了鲛人岛。 鬼兵胜利离去。江湖各大门派收到消息,已经派了最优秀的接班人,前来拜贺新帝。 很多人都已经在来的路上,甚至有些人已经到了。 城中忽然喧嚣起来,夜夜笙歌,竟然比战前还要热闹。 百姓们懵了。 加之刘裕运送伤兵,乃是悄悄出城,避开耳目。百姓们根本不知道刘裕军中的情况。他们能知道的便是 鬼兵退走,刘裕大获全胜,德宗龟缩不出,江湖来人朝贺。 听闻,众人单等着刘裕杀了德宗,好办庆功宴了。 一片叫好声中,百姓中竟有人自发组织起来,说是要将琼海封堵。教德宗困死在鲛人岛上。如此一说,响应者云集,大都是冲着拥戴刘裕当皇帝去的。 德宗痴傻了二十年,现下突然告诉所有人,他是清醒的,聪明的,只是一直隐忍不发,装傻充愣而已。 知道的人,说他薄情寡义,眼见自己的皇后惨死,却没办法保护妻子。不知道的人,说他脑子糊着,自以为清醒聪明,其实根本没变,还是那么傻。之所以能跟刘裕对战,全都是他身边的阉党假借他的手行事。 不管真相是什么,但似乎都不太好。 德宗皇帝处于一边倒的阵势中,而刘裕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声誉。 他对锦公主情深义重,他与下属生死比肩,他关心百姓疾苦,怜悯苍生黎庶。管他有的没的,只要是好的,也都在这个时候被报道出来。 谣言,像是风,席卷琼海,也席卷了毗邻琼海的建康府。 百姓们,终于在几日之后,与刘字军一起,将琼海的水源切断,并且包围了琼海。 他们要断了德宗皇帝的粮草。 如此,不过半个月,琼海的水位下滑厉害。而德宗竟真的被困在了鲛人岛上。 刘裕,也并不真的等百姓将德宗皇帝围困死。 他不顾下属的反对,趁着夜色,驾 驶一艘小船,带了几个得力下属,亲自往鲛人岛去探。 临行之前,再一次吩咐刘德胜速速寻找赵林。 因为,他到现在也没有赵林的消息。没有消息,有时候就成了最坏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应该掌控赵林的踪迹。 刘德胜领命,带着下属在琼海四处搜寻。 夜色如墨,刘裕的小船如离弦之箭,穿梭而去。 刘珊珊和方展同站在船头,瞧着遥远之中,黑漆漆的鲛人岛,道:“师兄,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杀了德宗。” 刘珊珊当浣风楼的楼主当久了,江湖气倒是比刘裕更浓烈。 方展同沉着脸色,“也许,岸上早埋伏了上万人,只等你我入网。” 刘裕站在二人身后,微微一笑,“不管多少人马,这一趟是一定要去的。离开建康府已经足足一个月,德宗行事诡异,今夜我一定要见到德宗。” 他蹙起剑眉,“就算是困,我也必须知道,咱们的确是将他困在此处。我不想,死守了半个月,他早已经逃走了。” 一旦确认,他就会即刻回去建康府。 他担心锦公主。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格外的担心,也不知道这担心从和而来。 默然站了一会儿,他转头,“锦儿那里,一切还好吗?” 刘珊珊忙回头,“师嫂暂时无碍。” 她们是通过消息的,锦公主送来的消息,也都是平安。 如今,别说是百姓,就是他们自己也 知道,战争是不会太久了。胜利,已经在向他们招手。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德宗皇帝必死无疑,只是早晚而已。 比如选择琼海,选择鲛人岛,就是德宗的一个大错误。或许是因为装傻装的太久了吧,所以才在做出重大决策的时候,更傻。 刘裕的心,安定了一些。 鲛人岛,足足行了一个时辰。 穿行水中,只怕不止百里。 那墨色的苍穹下,淼淼水面之上,安静伏着的正是面积巨大的鲛人岛。 粗略一看,竟像是一座城池,而不是一个岛屿。似乎,并不比琼海城池更小。 一直以来,皇族都有对鲛人岛的禁忌。不论是普通人,还是皇族之人,都不能进入琼海深处。传闻鲛人岛上有魔兽,可以毁**地。 鲛人岛,众人都以为是一座关押着魔兽的荒废森林。却没想到,竟然是屋舍林立,灯火阑珊的城池。 城中居住着百姓,岸边,驻扎着军队。 火光中,站岗守卫的脸都看得清清楚楚。 刘裕乍然一见,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如此甚好,倒是免去他们藏匿的麻烦。几人飞快弃了小船,靠近了岸边。 就在岸边解决了几个侍卫,匆匆换做了侍卫的打扮。 他们十来人,也不继续站岗,而是排列成一队,往城池深处去。 到了灯火烂漫的街头,才发现这里的风光居然不错。城中有大大小小的沟渠, 正是从琼海引水而入。百姓临水而居,行走来往多以船只代步,很有些江南水乡的感觉。 因为百姓们封锁了琼海半个月,街巷上显得有些冷清。 刘裕算是知道,德宗皇帝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兵马,是从哪里来的了。 居然全都是城池中的百姓。所以,他们战时可以上马作战,不战时却能安逸生活。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路数。 若不是刘裕这几日心神不明,大概也会听从下属的建议,继续在岸边等着德宗被困死。 百姓们都说,至多一个月,德宗和德宗的人马不吃不喝就死。 可看这情景,这里的兵马别说在此度过一个月,三个月也未见得不能度过。 刘裕上了心,领着众人往深处去。 果然,避开了一队巡夜的士兵,又走了二三里地,就看到了一座高大的宅院。这宅院看上去不算辉煌,甚至还有些古朴。 但门口站着高大的侍卫,却比任何一个地方的侍卫看上去都要强壮。 刘裕停顿下脚步,领着人上了台阶。 台阶之上,一个士兵飞快拔出长剑,呵斥道:“皇府也敢靠近,找死吗?” 刘裕笑了笑,继续朝前走。 侍卫脸色大变,“来人,有刺客。”根本不曾多问他们身份,已经挥剑斩来。 站在门口的侍卫们,轰然冲上来,个个神色大变。 刘裕平地拔高,将众人丢给了刘珊珊和方展同等人。他独身一人攀上门楣,进了院中。 第658章 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是一个临水而建的宅子,宅子很大,里头的山石水榭,都是按照自然地理布置,几乎没有花多余的装饰。 可见主人的心,也是不拘一格之人。 刘裕没去欣赏院中风光,径直往宅子深处奔行。说他自负也罢,说他直觉太准也罢。 自打进了这院子,他就觉得此处应该是德宗的老巢。 甚至,冥冥之中,他觉得德宗就在园林深处,甚至就在琼海水边。 一路奔行,他成功避开了所有的侍卫。 一路奔行,果然见许多屋舍,都是粗犷随意,并不精致。或许是德宗住了太久精致的院子,对这里反倒是随意了很多。 渐渐灯火密集,前方一处高大的假山,其上怪石嶙峋,弱柳颇多。刘裕不敢再跑,悄然蹑足,往假山看去。 山上遍布侍卫,可假山上并没什么重要的建筑。 刘裕心中一跳,几乎可以断定,德宗此刻就在假山之上。心中激荡,不能表露,只是越发小心靠近了假山。 好不容易靠近假山,却是脚下一松,像是踩到松软的泥土将要跌倒。他自然不会跌倒,却被一个侍卫察觉。也不等那侍卫开口,他先一拳敲晕了侍卫,他自己则换到了侍卫的位置上。 身上的战甲都差不多,夜色中看来更不清楚。 他顺着山石上了最高点,见山下就是临水之滨。一块巨大的石头从水中凸出,而石头之上,光秃秃十分整洁,只摆了一张精致的石桌。 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其上似乎有黑白 子,下棋之人却没下棋,而是站在石桌前眺望远方夜色。 从这个角度看去,水天一线,夜色极美。 而岸边的景色,根本看不清楚,只剩下黑漆漆的朦胧。 德宗皇帝还不知道琼海城中的情况,而刘裕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侍卫太多,或许暴露出来,便是一个死。可刘裕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他目光一凛,正欲拔出腰间长剑,飞身杀下去。忽然,却觉得左侧有目光如炬。 转头,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一愣,飞快拔剑,这双眼睛的主人已经尖叫起来,“有刺客……抓刺客……” 一时间,假山之上喊声震天。刘裕被一群侍卫包围其中。不由得拔出长剑,招式飞卷,杀人无数。 大石头上的石桌旁,德宗皇帝回头来,瞧着被困在当中的刘裕身影,哈哈大笑,“刘裕,你还是太嫩了点,哈哈哈……” 原来,竟连今夜的袭击都是算计好的。 刘裕登时面色一白,但到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他了。飞身杀了一人,直往大石头上去。 再不杀德宗,他觉得没法再给自己一个交代。 侍卫们追上来,不肯给他机会。 身后,钢鞭噼啪声,将他丧失的一点信心拉回来,刘珊珊与方展同并肩而上,飞快登上了假山之巅。 “师兄,我们来了!” 也只带了那么七八个人。 可偏生就是这七八个人,战斗力居然是德宗皇帝无法预料的极致。 德宗 皇帝的侍卫,一下子就像是刚学会用剑的奶娃娃,完全不是刘裕下属的对手。 特别是刘珊珊和方展同,气势如虹,杀人如麻。登时便解了他的困顿之急。 刘裕脱了桎梏,飞下了假山,落在了大石头上。 德宗皇帝退无可退。 刘裕笑:“我带来的人,既有兵也有匪,还有江湖豪杰,道上英雄。别看只有八个人,足足可以抵御你这宅子里的全部人马。你信吗?” 由不得德宗不信。 八个人已经从大门口杀到了这里,而攻击他们八人的士兵并没增加多少。 刘裕朗声呵斥:“德宗的死期到了,不想死的,即刻束手就擒,朕可以免他死罪!” 一个朕字,惊了假山上的所有人。 没人缴械投降。但,他们的气势却飞快弱下去。所有人都知道,德宗和刘裕,只能留存一个。 他们当中,必定有一个是皇帝,而另一个是败寇。 德宗仍旧站在石桌前。 刘裕怕他再一次跳水而去,一直打起精神戒备着他。 两个人都没说话。 德宗的脸上,出奇的平淡。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惊恐,却有着一种教人莫不清楚的畅快。 刘裕看到他脸上渐渐显露出来的的畅快,心中忽然蹦跳如鼓。 有什么东西,一定是遗漏了,只是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冷冷盯着德宗,“你不害怕吗?” 到了这个时候,只要没人救援,德宗就只剩下死。这偌大鲛人岛,再多的兵马也是枉然。 一旦德宗死了,那些人还不是一样的只剩下俯首称臣? 刘裕一点也不担心。 德宗皇帝哈哈一笑,整个人因为开心,居然有些变态的扭曲。 分明是要死了,怎会这样开心? 刘裕瞪着他,“你这疯子,死到临头还要开怀大笑。知道的人说你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慷慨就义了。” “哈哈哈……”德宗皇帝仍旧在笑着,丝毫不理会刘裕的揶揄和讥讽。 一直到看见刘裕脸上按捺不住的烦躁,德宗忽然清清冷冷道:“刘裕,你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刘裕恶狠狠瞪着德宗,“刘某人顶天立地,上不愧天,下不愧地,马上就要当皇帝,有何所惧?” “哈哈哈……”德宗仍旧笑着。笑着笑着,忽然叹息一声,道:“你见到赵林了吗?” 刘裕一怔。 赵林此人,自打在死人坡下偷袭他一箭,便再无踪迹。他一直吩咐下属寻找赵林,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忍不住问,“你想说什么?” 德宗哈哈大笑,笑得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了,“刘裕,你还不知道吧……朕给赵林留了一万轻骑兵,就在建康府中。哈哈哈……” 他不等刘裕继续发问,已经忍不住自己揭开了答案,“赵林就在建康府中,养精蓄锐,磨刀霍霍,就在今夜……你的锦公主,就要死了。被万人分尸,被千军践踏,哈哈哈……” 刘裕胆战心惊,“砰”的一声丢了长剑,整个人撞到了德宗的身上,一把拽住 德宗的领口,颤抖着牙关道:“你说什么?!” 德宗哈哈大笑,看着遥远浩渺水域,“朕最心爱的皇后,是朕亲手杀死……朕最爱的皇后啊,临到死,还要朕亲自送她上路,朕都没办法保护她……哈哈哈……刘裕!” 德宗咬牙切齿地抬起头来,狠狠瞪着他的眼睛,忽然疯狂大笑,“朕,也要你尝尝生死离别的滋味,尝一尝什么叫生不如……哈哈哈,生不如死……” 圆瞪的双目,几乎要喷出疯狂的火焰,像是要灼烧住刘裕整个的人。 这一切,原来都是德宗一双手,在默默往前推动。 今夜,刘裕偷袭德宗。德宗早就预料,早已安排消失已久的赵林,在建康府中对锦公主发动猛击。 锦公主身边只剩伤兵残将,如何能抵御一万精兵? 大约,只有受死被杀的份。用他的心腹下属去杀他最爱的女人,德宗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 生死离别,生不如死? 今夜,他的锦儿会死吗? 刘裕的脑袋轰然炸开,拽着德宗领口的大手,不知不觉便松开了。 有这么一刹那,他不知道他现在该去哪里? 他第一个想法是跳进茫茫琼海,游回去救锦公主。 可,可行吗? 莽莽琼海,只怕他还没游到建康府,已经在淹死在浩瀚水域之中。 眼见他傻兮兮望着夜色,德宗突然像是一条活鱼一般,呲溜一声就从他大手中逃脱。 一眨眼,便下了巨大的石头,直奔水畔隐秘的小船。 第659章 对不起 只要德宗上了小船,刘裕的人再是厉害,也没办法伤害他分毫。 德宗,会是最后的赢家。 刘裕惶惶站了半晌,倏地猛然惊醒,一眼瞥见即将逃走的德宗,心中一涌,竟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喷溅一地,他已毫不在意。 他恨得牙齿打颤,四下一瞧,正见石桌上摆着的巨大棋盘。那是一块上等的玉石棋盘,火光下泛着润泽。 不及细想,他已经飞快捡起棋盘,狠狠甩了出去。 棋盘哐当一声撞上的德宗后背。德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爬起来正欲再逃,刘裕已经飞扑下去,抓住了他的后衣襟。 顺手捡起棋盘,狠命的砸下去,刘裕也不知道砸的究竟是哪里,总之是将满腔的愤怒,全部都砸在了德宗的脑袋上。 也不知道砸了多久,听见方展同叫他的声音。 “王爷……王爷……” 他狠狠转头,瞪着方展同。目光中什么也没有,又似乎有太多的东西。方展同一个激灵,忽然单膝跪地,抱拳垂手,“皇上……他,他已经死了……” “皇上……皇上……”假山下,越来越多的声音,穿过夜色响彻在他的耳畔。 “皇上……” 更多的声音,穿过假山,穿过宅院,穿过偌大的鲛人岛,响彻在他的耳畔。 山呼万岁中,他冷冷抬起头,望着水天一线,颤抖道:“ 回建康。” 鲛人岛不攻自破,比起追随德宗,生命或者自由更得到众人的青睐。 刘裕答应所有人,只要放下兵器,拥护他,他则既往不咎。 没有人是傻子,愿意为了一个死人,再跟刘裕死磕。 刘裕大获全胜。 可他真的胜利了吗? 匆匆往琼海水岸,他只恨大船太慢。出了琼海,直奔建康府,他只恨战马太缓。再往建康府城门去,他恨不能脚底生风,恨不能御剑飞行。 可,越是近,他越是害怕。 不等他走近,来报消息的美人盟下属,已经到了。 “噗通”一声摔倒在他的战马脚下,浑身鲜血地抬起头来,“救公主……”话音未落,倒地气绝。 赵林潜伏在建康府中,今夜亥时,领兵攻杀锦公主。锦公主猝不及防,人手不足,全面溃败。 此时正死守城门,不允赵林出城。 锦公主怕,怕赵林领着一万人,袭杀刘裕。 她怕,怕刘裕不是德宗的对手,怕刘裕死在战场上。 可她这样傻。一心只想着他,竟然不怕自己送命了吗? 刘裕快马加鞭,祈求肋生双翼。 但,他到底不能肋生双翼。 一切都晚了。 到了城门口,火光通天,亮如白昼。厮杀已经接近尾声,城下倒着尸山血海,嘶鸣着濒死的战马,惨叫着受伤的士兵。 高大的城墙之上,锦公主穿着火红的战甲,手中赫然提着赵林的人头。 赵林,那个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心腹下属,最后趁着他离开的时候,受命德宗,袭杀他的锦公主。 现下,赵林已经死了,锦公主一手提着人头,一手以剑撑地,傲然独立。 赵林死,兵马溃败。 锦公主胜,建康府在守。 城楼洞开。 刘裕弃了战马,飞快上了城楼,火光下,锦公主火红的战甲在竟然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 鲜红的水,是她身上渐渐流尽的血。 他也终于看清楚,她火红的战甲之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弩箭。箭尾被她齐刷刷砍断,只剩下箭头嵌在肌骨百骸。 她已经没办法移动,整个人像是雕塑一般,提着人头撑着长剑站在那里。 火光将她娇媚温柔的脸照地雪亮。 像是会发光。 夜色中的她,圣洁地像是九天之上的仙,非是这凡尘的人。 他只觉得喉头哽塞,一个字也说不出,飞奔上前,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 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掉落在她的身上。 她软软的倒在他怀中,微微勾了唇角,轻声道:“阿裕……你回来了……” 他拼命的点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哽咽着,死死地抱着她。生怕一个松手,她就像是暗夜中蝴蝶,会飞走了去。 她仍旧温柔笑着,“回来就好……阿裕,建康府,我给你守住了……往后……” 她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却因为喉间的不适哽住。似乎想要咳嗽,但就是没有一点儿力气,竟连咳嗽也做不到。 他忙要去拍她的后背,却被她阻止了,她看着他的眼睛,“不必了……阿裕,我要死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掉下来,掉在她的脸颊上。 她的脸颊上,还有他离去时的伤,鲜红的血肉并没有长好。他的眼睛酸涩难忍,哽塞的咽喉终于能吐出一个字,“不……” 他喘息着,一个字出,终于能断断续续多说几个字,“丫头,你不会……不会死的。我已经杀了傻子,我现在是皇帝了……”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语,城墙上下,无数的人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震撼着城楼,好像雷声轰鸣,在这寒夜中传向了更远的地方。 锦公主似乎有些欣慰,因为她的脸上渐渐有了更浓的笑容。 “恭喜你了,阿裕……终于,要做皇上了……可惜,我不能陪你了,因为我就要死了……” 刘裕大惊,“丫头,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你是皇后,你是我的皇后。一切都结束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征战,再也没有杀害,这天下就是你我二人的,从今往后,再 也没有人敢伤害你……” 未来的蓝图真是好。 可她的眼睛却渐渐地闭上。她没办法跟着他去行走未来,只能在此时轻轻祝福他。 她轻轻伸出手,去握他的大手,可是怎么也握不上。 他忙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哽咽哭着,“丫头,别怕,不会有事的,走,我这就带你去治伤……”说着话,就要将她抱起。 “别……”锦公主温柔出声,声音很轻,小手微微用力,低声道:“阿裕……就这样抱着我,我哪儿也不去……” 满身的剑伤,满身的箭伤,满地的鲜血,僵硬的身体。要说有人能救活她,这天底下大概只剩下沐倾城一个人。 沐倾城吗? 那个被她亲手逼得自.焚之人。也是她亲手烧掉埋葬之人。 呵…… 她是活不成了。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喘息着:“阿裕……” 刘裕忙凑近一些,落泪如泉涌,“丫头……我听着……” “付锦一生,对得起北国人,对得起南朝人,对得起天下,对得起群臣,也对得起下属们……可惜……” 她的眼角滚下一颗泪来,“我只对不起你一个人。阿裕……” 刘裕惊骇万分,疯狂抓着她的手,拼命摇头,“不,丫头,你怎么会对不起我,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心爱的人,你永远都不必对我说对不起三个字……” 第660章 大结局 锦公主笑了。 笑容苦涩无奈,却又欣慰恬淡。 她颤抖着眼睛,轻轻道:“阿裕……从今往后,你忘了我吧。好好做你的皇帝,好好过你的日子,好好对待百姓苍生,好好治理这江山黎庶……” 刘裕满面通红,死死拽着她的手指,“丫头,我不会忘了你,我绝不会忘了你。我刘裕从九峰寨山匪起家,为的不过就是你。为了你取这天下,为了你四海征战,为了你杀皇族做帝王。若没有你,江山与我何用?!” 他狠狠瞪着双目,泪落滚滚,“你是我的皇后,是我唯一的皇后。我要命史官专门为你写史立传,为你****。要天下苍生,永生永世记得你的好!” 他这话并非临时起意,实在是早有打算。他的锦公主,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皇后,当然值得被千秋万代所仰望。 她轻轻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不要被千秋万代所铭记,也不要被天下苍生所提及……惟愿,你修史的时候……将我从南朝历史长河中抹去。”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似乎比方才有了一些力气,“就不必让天下人知道……呵……曾有个北国的付锦,险些做了南朝的皇后……” 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溢出。 眼泪,从他的眼眶里落下。 交缠在一处,滚烫炽烈,像是一团火。 灼烧着她脸上未曾痊愈的伤口。那是德宗用小刀划下的伤口。 刘裕紧紧抱着她,哭道:“别说话,我现在就带你走,我们去治伤,不论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治好你。” 她仍笑着,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只 是迷茫地看着夜色中的火光,“阿裕……我知道你喜欢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广陵城中那个为你推船的小姑娘……” 她似乎在畅想,“那个站在归香苑舞台上,跳笛舞的天锦丫头,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不……”刘裕双目如火,“刘裕爱着的人,一直都是付锦。不管她是小白兔,还是女武神,刘裕从来没有停止过爱她……” 眼泪落在伤口有些疼,她皱了皱眉,“阿裕……人都会死的,别哭了……”一面安慰着他,一面抖抖索索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件来。 玉笛通体莹润,只在口部楼刻着一朵梅花。上好的梅花玉笛,中间却断成两截。像是被人故意摔断,却又重新镶嵌上。 镶嵌的手法很独特,竟丝毫不损坏玉笛的美感。唯一,只是不能吹奏罢了。 这是锦公主的玉笛。 也是当初谢琰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其上的天锦二字,依旧清晰可见。 当然,也是她和刘裕的定情信物。那时被广陵城中冯家老二强娶,是他重拳出击,砸地冯家老二的脸像是开了染坊铺子。而她,用那断掉的玉笛,一人一半,做了她和他的定情信物。 刘裕从前曾万分珍爱,后来又万分嫌弃。 再之后,玉笛被谢琰镶嵌好,却无踪无影。 谁曾想,被她偷偷珍藏。 “阿裕……”她的声音已经很微弱,身上也开始变得冰凉。 刘裕抱起她,欲往城楼下飞奔,她却按住了他的手,不肯挪动,“别费力气了,阿裕……我是真的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她喘息着,“这把 梅花玉笛,你别嫌弃,好生收着,我……一直都拿它当咱们定情信物的……” 刘裕流着泪,“我收着,我怎么会嫌弃,丫头,我这就……” 怀中人的手忽然耷拉下去,连同玉笛一起,摔落在城楼石砖上。 锦公主的眼睛缓缓闭上,长眠不醒。 “不……”刘裕怔住了。 他大声的吼叫着,死死拽着她的手,近乎癫狂地摇晃着她的身体,“不……丫头,你不能死,你醒过来,我不要你死……不……” 城楼上下,一片死寂。 寒夜凄凄,万木凋零。 刘裕抱着锦公主的尸体,跪在火光通天的城楼之上,无人敢于上前规劝。 是年,南朝大定,晋陵郡人刘裕登基称帝,年号永初。 永初元年,新帝广开农耕水利,鼓励工商,减免赋税,大赦天下。 百姓安居乐业,天下诸业俱兴。江山稳固,黎庶和睦。 建康府一派欣欣向荣之态,庙堂之上,多有增益改进。群臣见山河初定,纷纷进谏,祈求新帝选秀立后,保全皇嗣。 新帝拒,无只言片语回应。 永初元年五月,初夏。 建康府城门内,一辆马车飞驰而来,溅起尘土飞扬。 一大早要出城,守城官兵按例检查。 几个侍卫抱剑立在一旁,将马车团团围住。 车帘撩开,露出车中容光明媚的一个年轻妇人。众人都是一凛。 妇人面色和暖,眼神却有些冷淡,教人不敢亵渎。 她右手藏在广袖之下,并不能看见。雪白的左手从袖中露出,环抱着坐在左侧的一个小小孩 童。 孩童年纪不大,粉妆玉团一般惹人喜爱,正是不辨男女的时候。 侍卫拿着通关文牒对照,“朱沐儿?” 妇人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侍卫又念,“朱槿?”疑惑地目光落在妇人脸上。 妇人仍旧笑着,“正是奴家。” 侍卫还想再说什么,小小的孩童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听那声音像是久病不治似得。 侍卫忙退开去。 朱槿温柔道:“是我儿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不传人的。”也不等侍卫再说,领了通关文牒,放下车帘,招呼车夫一声,匆匆出了城门。 日光初升,将建康府外的农田屋舍都踱了一层金,广袤天地之下,遥遥葱翠之色。 这天气是愈发好了。 御书房中,单独辟出来的雅殿,无人敢于踏入。 刘裕穿着赭黄的龙袍,正站在东墙之下。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美人图。 美人图似乎有些年份了,色彩已经不那么鲜艳。不过,画中的美人穿着一身火红的战甲,栩栩如生人,生生将这暗淡的画卷,衬得鲜活了起来。 逼人的眼目,颤人的心灵。 画中人美极。 珠圆玉润的温柔面目,含着一抹遮掩不住的惊天煞气,仿似冰与火的纠缠胶合,令人难以捉摸,又忍不住琢磨。 图画下,落款写着小字,印着私章。那字迹潦草,印章亦是寡淡,几乎分辨不出。 隐隐约约只能见某某印。 却不是刘裕二字。 刘裕望着墙上的美人,摩挲着手中莹润的玉笛,缓缓走向了书案后的窗边。 他的身后跟 着一人。 略微低垂的头,看不清楚此人的面目。此人似乎也不愿意被人看出,只是低着头。 刘裕站在窗前,问,“可查出来了?” “启禀皇上,关三爷原姓郑,族中排行第三,人称郑三。因是常年走地下的活,他自己改了关姓。不过,这事儿十分隐蔽,他族中也没人知道。十几年前,北国最负盛名的盗墓之王,就是他。” 刘裕点点头。 殿中一时寂静。 良久,刘裕出声,“将他葬在丫头墓前吧。生前,三爷为了丫头死战城门,死后,也便由着他继续守着吧。” 关三爷爱慕锦公主,此事,直到他死后,刘裕才知道。至于锦公主,那是到死都不知道关三爷心里装着她。 刘裕不由得就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可惜,那个人也死了。 他叹息一声,目光缓缓落在了窗外。 窗外,绿叶鲜花如海,开的正是荼蘼的虞美人。 花朵鲜红,好似那夜城楼上的血。 身后人出声,“皇上,朝臣又在死谏,要您选秀立后……” 菱花窗前,刘裕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听见了,许久都不曾答话。 直到风吹皱了满目虞美人花海,吹得刘裕的眼睛有些酸涩的疼,他才低声道:“着人钦定吧。” 身后人一怔,总算松了一口气,“那……秀女的画像,您要过目吗?” 等了许久,窗前没人回答。 这人抬起头,只能看见一个伟岸挺立的龙袍背影。 背影中,似乎有落寞,似乎有威严,似乎还有一些望穿天涯的涩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