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登堂入室?王妃不伺候了》 第1章 这样的夫君,她还要吗? 是夜,齐王府内。 刚经历过一轮激烈情事的宋晚宁脸色潮红,小口喘息着。 谢临渊大手又覆了上来,激起一阵酥麻。 “不要了......”她不敢看他,低声嘟囔。 谢临渊眼底欲色又深了几分,嘴唇刚要碰到她颈间肌肤时,一声惊雷乍起,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皱起眉头抽身而起,迅速套上衣袍便往外走。 “你去哪?”宋晚宁明知故问。 谢临渊头也不回:“甜水巷。” 是了,他心上人怕雷声,每每这样的雨夜他都要赶去陪她的。 宋晚宁自嘲一笑,捡起地上杂乱的衣衫,胡乱拢上身。 她这个宁远侯府出身的王妃,在谢临渊心里远不如甜水巷那个没名没分的外室。 偏偏当年是她对谢临渊一见钟情,求着太后赐婚。 谢临渊怪她抢了心爱之人正妻的位置,成婚三年一直未曾给过她好脸色,床上除外。 罢了,都是她活该。 宋晚宁叫侍女打来热水,刚泡进桶里,就听见门外人声嘈杂。 仔细分辨,似乎是她母亲身边贴身的赵嬷嬷,吵闹着要见她。 她忙起身穿好衣服,上前询问。 赵嬷嬷浑身湿透、脸色惨白,见她出来,跪下膝行上前哭道:“小姐,夫人不好了,求小姐快去看看夫人吧!” 宋晚宁知道母亲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平时一些小病痛不会惊动她。今夜赵嬷嬷冒雨前来,必定有大事。 她心中一惊,连头发也来不及挽,立刻喊人套车赶往侯府。 “夫人今日又犯头疼的毛病,晚膳都未动,说要休息,却突然不省人事。”车里,赵嬷嬷拉着宋晚宁的手,浑身颤抖,“请了好些郎中来都说无计可施,要不是真没办法了,断断不会这么晚来打扰小姐的。” 宋晚宁摇摇头,安抚道:“娘病了,我这个做女儿的岂能袖手旁观。嬷嬷放心,我已让人拿了王府令牌去宫里请太医了,娘一定没事。” 这话是安慰赵嬷嬷,也是安慰自己。 到宁远侯府时,郎中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请王妃恕罪,小人才疏学浅,实在是无能为力。” 宋晚宁进去一看,母亲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气息奄奄。 她顷刻间眼泪决堤,跪在床头轻轻揉着母亲的冰凉的手,心乱如麻,往日的冷静自持顷刻间土崩瓦解。 自五年前父亲和兄长战死沙场,她便只剩母亲一个亲人,母亲绝对不能再出事! 快些!再快些!太医怎么还不到!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派去请太医的小厮终于赶来,却不见太医的身影。 “回王妃,太医....太医他......”小厮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宋晚宁擦去脸上泪痕,走出内室冷声问道:“怎么了?” 小厮重重磕了个响头才敢说出实情:“宫里当值的太医都被王爷叫走了,说是甜水巷那位身子不适,剩下几位要随侍太后,实在脱不开身。奴才又去了甜水巷找王爷,那边的人听说是王妃来请,二话不说就将奴才赶了出去!” 又是甜水巷! 宋晚宁捏紧了拳头,精心蓄长的指甲陷进肉里,根根断裂,鲜血淋漓。 屋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备马,我要亲自进宫!” 在丫鬟和小厮们的惊呼中,宋晚宁连伞都没拿,径直冲进雨里。 她已经忘了自己多少年没有骑过马,而拉车的马匹又格外高大,跨坐上去都有些费力。 一路跌跌撞撞来到皇宫,宋晚宁拼尽全力敲响厚重的铜门。 “齐王妃宋氏求见太后娘娘!求太后娘娘开恩,救救我母亲!” 宫人们忙撑伞出来迎接,却不肯放她进去:“王妃请回吧,太后娘娘已经歇下了。” 宋晚宁瘫倒在地,一袭白衣已然沾染了脏污,披头散发,狼狈至极。 顾不上什么礼节廉耻,她跪着拉住宫人的衣摆,声音嘶哑:“求求公公放我进去见太后一面,人命关天......” “王妃您这是折煞奴才了!”宫人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间也吓得跪下,“求王妃体谅体谅奴才吧,惊动了太后,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呀!” “晚宁?” 一位身着蓝衣的男子撑着伞走进,皱起眉头将她从地上扶起。 宋晚宁抬头望去,是陆景之。 二人自幼相识,算是青梅竹马,他出身医馆世家,医术精湛,如今正在太医院任职。 “陆大人!”她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扯住陆景之的衣袖,“求求陆大人救救我娘!” “发生什么事了?”陆景之忙问道。 “我娘病了,找了几位郎中都无计可施,只好进宫请太医。”宋晚宁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可宫中太医都被谢临渊叫去甜水巷看他的外室,我不得已才来求太后......” 陆景之闻言咬牙道:“谢临渊他竟如此待你!” 宋晚宁闭上双眼,笑容苦涩:“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罢了。”陆景之将伞偏向她的身子,“今夜本不是我当值,我来太医院取本医书,幸而遇上了你,先带我回去看看宋夫人吧。” “多谢。” 宋晚宁带陆景之赶回侯府时,宋夫人只剩下一口气。 陆景之把完脉面色凝重,缓缓摇了摇头。 连陆景之都没办法,宋晚宁不知道还有谁能救自己母亲。她再也支撑不住,掩面大哭。 “宋夫人是忧思过度,能支撑到如今已实属不易。”陆景之叹了口气,“我可以施针让她清醒片刻,不过终究是回光返照,无力回天。” “好。”宋晚宁艰难点头。 扎完针,宋夫人悠悠转醒:“宁儿,你来了。” 宋晚宁凑上前去,努力扯出一丝笑容:“娘,女儿不孝,来晚了。” 宋夫人摇摇头,满眼慈爱:“娘的身子自己清楚,如今将要与你父兄团聚,倒也是解脱。只是,娘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不,不......”宋晚宁哽咽着说不出话。 宋夫人轻轻抚摸她的手背:“十年前你爹领兵出征,你被当做质子接进宫里,从那时起你便不如小时候爱笑。后来你说你心悦齐王,可嫁给他之后娘看你也并不快活。” 提到谢临渊,宋晚宁突然想笑——在她最无助最狼狈的时候,他大约在和心上人温存吧。 这样想着,心却没来由地揪紧,连带着手上的伤也一起翻江倒海地发作起来。 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却还是痛彻心扉。 三年的一厢情愿,终究还是错付了,大错特错。 这样的夫君,她还要吗? 第2章 我们和离吧 宋夫人见她失神,叹了口气:“你一直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今后娘不在了,只盼你能照顾好自己,过得开心些。” 说罢,疲惫地闭上双眼,手也垂落了。 陆景之探了脉搏,轻声道:“节哀。” 宋晚宁木然地坐在床头,眼神空洞,失去光彩。她嘴唇颤抖想说些什么,声音却被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身后丫鬟仆妇们跪倒在地,抽泣声此起彼伏。 她站起身,想安排母亲的身后事,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度睁眼已是天光大亮,宋晚宁发现自己是在床上醒来的,双手被白布裹了好几圈,应该是上了药,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赵嬷嬷见她起了,解释道:“陆太医昨夜给小姐上了药就回去了,叮嘱您的手不能碰水。奴婢们见您太累,便将您挪到厢房休息,换了身干净衣服,不过是小姐出嫁前做的,怕是有些旧了,小姐恕罪。” “无妨。”宋晚宁走出房门问道,“母亲呢?” “夫人已经入棺了,现下停在灵堂,等小姐主持丧仪。”赵嬷嬷双眼红肿,想来是哭了一夜。 宋晚宁点点头,没再说话。 简单洗漱一番后,她想起之前给母亲准备的生辰贺礼还未送出,连早膳都未用,匆匆赶回王府。 路过花园时,正好瞧见谢临渊背对着她,身边站着位白衣女子,二人正说着什么。 他侧过脸看那女子,脸上竟少见地带着笑容。 不过她现下实在是无心关注他的风流韵事,便假装没看见,继续往里走。 但谢临渊发现了她,声音冰冷:“你昨晚去哪了?” 宋晚宁顿了一下,并不打算停留。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谢临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强迫她转身:“本王在问你话。” 当他眼角余光落在宋晚宁手上的纱布时,表情略有松动,语气却还是一贯的盛气凌人:“怎么回事?” 宋晚宁甩开他的手,冷笑道:“一点小伤,不牢王爷挂心。” 谢临渊皱起眉头,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身后的女子却走上前来,对着宋晚宁行了跪拜大礼。 “奴婢给小姐请安。” 这声音?宋晚宁一惊,低头看去——竟然是桃枝! 她小时候的贴身丫鬟,在她进宫前夕忽然消失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谢临渊拉起桃枝,脸上略有心疼之色,虽是责怪语气却格外温和:“不是和你说过在府里不用拜她吗?” 这样的语气,宋晚宁从未听他说过。 桃枝两眼一红,眼看着要哭出来:“奴婢太久未见小姐,一时激动,王爷勿怪。” “桃枝?这些年你去哪了?”宋晚宁疑惑道。 “本王已经为她改名叫乔鱼儿,她不是你的奴婢了。”谢临渊将桃枝护在怀里,生怕她刁难,“甜水巷离宫太远,鱼儿身子不适,本王接她进府方便照看,你不要与她为难。” 甜水巷?这些年被他藏得滴水不漏的心上人竟是桃枝! 从小宋府诸人就说她们二人长得有几分相似,主仆俩怕是有缘,如今看来,长大后的桃枝举手投足间的神韵也颇像她,甚至更我见犹怜。 怪不得谢临渊明明对她无意,却总在床第间缠着她要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宋晚意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笑话,但她笑不出来。 “嗯。”她敷衍着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身后,乔鱼儿似乎嘤嘤哭了起来,谢临渊低声在哄,没再拦她。 回到院子,丫鬟们见她脸色难看,几度欲言又止,终不敢多问。 她让人替她换了件干净的素衣,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紫色的锦袍——那是她亲手为母亲做的,准备在在母亲生辰送给她,如今再也送不出去了。 “小姐,小姐?” 她想得太出神,以致于没有发现乔鱼儿走到面前,被叫了几声才反应过来,匆匆将衣服收好放在一旁。 宋晚宁抬头看向满脸笑意的乔鱼儿,问道:“有什么事吗?” 乔鱼儿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一杯茶:“请小姐喝茶。” “你这是让我喝你的妾室茶?”宋晚宁皱眉,“谢临渊给你名分了?” “没有。”乔鱼儿面色闪过一丝娇羞,“王爷说,侍妾太委屈我了,因此名分还未定。” 宋晚宁抬手拒绝:“既然没有名分,这茶我喝不了,你还是去找谢临渊吧。” 乔鱼儿泫然欲泣:“小姐这么说是不肯接纳我了。” “谢临渊不给你名分,我接纳你有什么用?要我逼着他纳妾?”宋晚宁笑了,突然看到她颈间故意露出来的一块玉佩,“我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身上?” “小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乔鱼儿目的达到,微微勾唇,“这块玉佩是我当年救了王爷,他送我的定情信物啊。” 定情信物?好,很好。 宋晚宁咬牙冷笑,浑身颤抖。 十二年前,她扮作丫鬟出府游玩,偶遇一个被追杀的少年,她替少年挡了一剑,引得侯府暗卫出动救下二人。少年送她一块玉佩以示感激,后来二人再无交集。她被接进宫之前,贴身丫鬟桃枝和那块玉佩同时消失,不知所踪。 原来她救的人是谢临渊,原来是桃枝偷了玉佩,顶替了她在谢临渊心里的位置。 这么多年,他们都错了,错得很离谱。 乔鱼儿微笑着弯腰凑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你的一切,都会像这块玉佩,最终来到我的手上。” 说罢,手一抖,将茶水尽数倾倒在一旁的衣服上。 宋晚宁怔怔地看着自己为母亲准备的衣服洇湿了一大块,沾染上难看的茶渍。 压抑了很久的怒火终于突破理智,她起身想甩乔鱼儿一个耳光。 “你做什么?”谢临渊突然冲进来,拦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推,将乔鱼儿护进怀里。 宋晚宁躲避不及,退了两步狠狠摔在塌上,双手伤口受到撞击,丝丝血迹渗出白布,疼得锥心刺骨。 “王爷,奴婢不过想给王妃敬杯茶,不小心失手打翻了,奴婢真没用,还是不要待在府里惹王妃不悦吧。”乔鱼儿埋在谢临渊胸口,小声抽泣。 谢临渊冷冷地看向宋晚宁:“不过一件衣服而已,这府里还轮不到她做主。” “不过一件衣服。”宋晚宁笑着,眼泪却大颗大颗滑落,“我的一切,在你眼里是不是都这么微不足道?” 但凡他稍有留意,就会看出来那衣服上的绣花出自她手,就如同他只要稍作打听就会知道她昨晚的狼狈之态,而不是等她回来再质问。 说到底,就是不在乎。 “无理取闹。”谢临渊冷哼道。 “你不是问我昨晚去哪了吗?我现在告诉你。”宋晚宁平静地开口,“你在甜水巷寸步不离照看她的时候,我跪在宫门口求个太医都求不得,眼睁睁看着我娘咽气。” 他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她继续说道:“谢临渊,我们和离吧。” 第3章 他从来不肯信她 “你说什么?”谢临渊眯起眼睛,居高临下盯着她,压迫感十足。 宋晚宁站起身与他对视:“我说,我要和离。” 他放开怀里的乔鱼儿,一只手死死捏住她的肩膀,冷笑道:“当初是你仗着家里的功绩非要嫁给本王,如今想走便走?你当本王是什么?你宋大小姐的玩物吗?” “真是奇了,成婚三年你没有一日是满意的,如今我要和离,你倒是又不愿意了?”宋晚宁挣扎了两下发现根本动弹不得,索性放松了随他捏,“我爹余下的旧部已尽数归于你麾下,你还想怎样?” “你就是这么看本王的?”谢临渊眼底似乎要喷出火。 “那你希望我如何看你?”她也不甘示弱。 乔鱼儿在一旁娇声劝道:“王爷别与王妃置气,王妃说的是气话,做不得数的。” “我在和王爷说话,几时轮到你一个婢子插嘴了?”宋晚宁不想再装什么善良大度的大家闺秀,直接翻了个白眼。 “小姐,我......”乔鱼儿两眼一红,楚楚可怜。 “鱼儿,你先回去,本王要和王妃好好谈谈。”谢临渊强忍怒意,低声哄道。 “是,王爷。”乔鱼儿乖巧点头,又对着宋晚宁说道,“听闻昨夜小姐与陆太医共骑一马回的侯府,没想到陆太医如此医术,竟未能救下老夫人,当真可惜。” 说罢,行了一礼,施施然走了出去。 听到“共骑一马”四个字,谢临渊的脸色阴沉得似乎能滴出水,他咬着牙问道:“你可还记得你是本王的王妃,与别的男子如此亲近,是要全京城看本王的笑话吗?” “笑话?我才是全京城的笑话吧?”宋晚宁嗤笑一声,“要不是你把太医全叫走了,还把我派去找你的小厮赶了回来,我至于亲自去宫里求人吗?你心上人的命是命,我娘的命不是命?” “昨晚的事情本王真不知道,看在你刚没了娘的份上,说要和离的事情本王不再计较,你别不识好歹。”谢临渊皱起眉头,表情似乎不耐烦。 一句不知道便想将她打发,大度的仿佛是恩赐。 谢临渊笃定了她离不开自己,所谓的和离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也是,怪她一厢情愿倒贴了三年,让他觉得自己如此廉价。 宋晚宁抬头看向他,眼里含了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谢临渊,你可还记得十二年前那个救你的人吗?” “当然记得,鱼儿救了本王,因此胳膊上还留了一道疤。”谢临渊不屑一顾,“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有没有可能,那个救你的人是我?” 谢临渊嗤笑了一声,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宋大小姐,你身上本王哪处没看过,可有一丝疤痕?你身份尊贵,向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种事情也要抢份功劳吗?” “嗯,你说得对。” 她不想解释了,解释也没有用,他从来不肯信她分毫。 “你若不想和离,给我一纸休书也行。”宋晚宁看着他,眼神格外平淡。 “你......”谢临渊罕见地哑口无言,脸黑得像锅底,“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妻,你想都别想。” 说完便怒气冲冲转身离去。 宋晚宁有些不明白,照理说她要和离谢临渊该欢天喜地,这般生气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母亲刚去世,他怕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头落人口实? 算了,过些日子再说吧。 她扭头看向那件可怜的衣服,仿佛映射着她一团糟的生活,这样的礼物,怎么可能再送出手呢。 “梨蕊,走吧。”宋晚宁喊着一旁的侍女,“什么都不带了。” 到宁远侯府时,府里各处已挂满白幡,一些与宋家交好的官员及家眷纷纷自发前来吊唁。 “宁远侯一生戎马,为国捐躯,到如今宋家只剩一个孤女,真是令人惋惜。” “可不是吗,听闻宋小姐与齐王夫妻并不和睦,三年都无所出,如今娘家一个人都没了,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 “我还听说齐王有个极宠爱的外室,就住在甜水巷......” ...... 宋晚宁麻木地跪在灵前,耳朵里传来几声闲言碎语,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是啊,她一个没有娘家,又不得夫君心的弃妇,后半生能有什么指望呢? “圣旨到——” 一个老太监手持明黄色圣旨缓步走进灵堂,站到宋晚宁面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逝者已矣,然其德馨。已故宁远侯夫人赵宋氏,温婉贤淑,端庄大方,持家有道,相夫教子,贤名远播。今特追封其为一品诰命夫人,以彰其贤,以表朕恩。钦此。” 宋晚宁从老太监手中接过圣旨,重重磕了个响头:“谢主隆恩。” 老太监将她扶起,叹了口气道:“王妃节哀,陛下感念老侯爷为国尽忠,还有一道恩典——您以后的子嗣,可选一人改姓宋,继承宁远侯爵位,宋氏不至于后继无人。” “多谢陛下。” 太监顿了顿,补充道:“这是齐王殿下向陛下求的。” 谢临渊?他为什么要求这么一道恩典? 三年来,每次欢好之后他都会命人送来一碗避子汤,他明明不想要她的孩子,为何虚伪地提子嗣之事? 难道是想通了,准备放她和离? 等等,避子汤?昨晚他急着去看乔鱼儿,没有给她喝避子汤! 宋晚宁皱起眉头,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怀上他的孩子,怕是麻烦。 “王妃?”太监见她不说话,疑惑喊道。 “嗯?”宋晚宁回过神,问道,“公公还有何吩咐?” “咋家不过是替陛下传个话,哪有什么吩咐。”老太监叹气道,“不过咋家看着王爷心里还是有王妃的,太后也盼着二位早日生个小世子呢。” 宋晚宁嘴角有些抽搐,只能附和道:“多谢公公提点,我记下了。”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谢临渊会主动帮她求恩典,不过为了在世人面前博个好名声,日后和离少些闲言碎语。 信谢临渊心里有她,不如信母猪能爬树。 送走老太监一行,宋晚宁回头吩咐梨蕊:“悄悄去太医院找陆景之,别惊动了旁人。” “你找陆景之干什么?”谢临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她一惊,转身看去,谢临渊披麻戴孝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呃,我有些不舒服,想请他看看。”宋晚宁随口编了个理由。 侯府门口人多口杂,总不能站在这说“你忘了给我喝避子汤,我要自己去配”吧,那她真成全京城笑话了。 “来人,去太医院请张院判。”谢临渊吩咐完随行侍卫,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动作十分自然,“有本王在,用不着找陆景之。” 宋晚宁怀疑他是不是在梨园演过戏,演技还真是精湛,和早上在王府判若两人。 第4章 谁让你穿我衣服的 当着众人的面,宋晚宁不好挣脱,只能任他牵着一起往里走。 “本王已经将昨夜那个看门小厮杖毙。”谢临渊突然开口,“是他刻意隐瞒,该死。” “嗯。” “乔鱼儿身子太弱,总是一病不起,本王昨夜太心急了才会把太医全请走。”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宋晚宁的手背,似是示好。 宋晚宁依旧淡淡回应道:“知道了。” 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谢临渊停下脚步,将她拉至身前,眼底闪过一丝怒意:“本王已经解释了,你为何还这般计较?” 她目光转向别处,不去看他:“我不想在这里和你争执。” 许是因为她在谢临渊面前向来是顺从讨好的,让他觉得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他低头解释,她便可以感恩戴德、既往不咎。 今日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让他格外愤怒。 “你宋大小姐欲擒故纵的把戏要玩到什么时候?” 谢临渊冷笑一声,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仿佛刚才的示好是她的错觉。 宋晚宁用力把手从他的禁锢中抽出来,牵动了伤口,钻心的疼。 “随你怎么想。” 两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走进灵堂。 谢临渊上了三炷香后,陪着宋晚宁跪在灵前,迎送来往吊唁的宾客。 不知过了多久,派去请太医的侍卫才赶回来,面露难色,弯腰在他耳边说道:“乔姑娘身子不适,张院判被叫去府里照看,当值的只有陆太医有空闲。” 侍卫的声音很小,但宋晚宁还是听见了。 她转头微笑道:“王爷请自便吧。” 谢临渊脸色一沉,起身拉住她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吩咐侍卫:“传陆太医为王妃看诊。” 宋晚宁有些意外,平常这种时候,他该立刻动身去看乔鱼儿,今日这戏是还没演够吗? 她被带到外院的一处偏厅坐下,谢临渊松开手,抱臂站在一旁。 陆景之进来先行了礼,再取出脉枕垫在宋晚宁手腕下,闭眼细细诊完才站直了回话。 “回王爷,王妃是昨夜淋了雨,染了风寒,无甚大碍,微臣开副药方喝两天便可痊愈。”他顿了顿,抬眼与谢临渊对视,“只是......” 谢临渊抬高下巴,眼神如刀子般锋利:“本王不喜欢拐弯抹角。” “王妃常年郁郁寡欢,以致气血凝滞,恐伤心神。”陆景之缓缓说道,“宋夫人的病也是因此而生。” “郁郁寡欢?”谢临渊皱起眉头,旋即又笑出声,“宋晚宁,你倒是会演苦肉计,该郁郁寡欢的人不是你吧?” 陆景之张口欲反驳,被宋晚宁出声打断:“是,王爷说的都是。” 谢临渊愣了,他原以为宋晚宁会像往常那样与他争辩两句,让他的怒气有个发泄口,可这次她没有。 她就那么静静坐在那儿,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脸是对着他的,眼神却没有焦点。 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的侧脸上,给苍白的脸颊镀了一层金边,美得像易碎的瓷娃娃,毫无生机。 谢临渊突然感到一阵胸闷,憋了一肚子话说不出口。 恰巧此时小厮来报,说乔鱼儿想见他,他立刻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见他走了,宋晚宁闭上双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陆景之坐到她身旁,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写起了药方。 “陆大人。”宋晚宁轻轻说道,“还请给我开一副避子汤药。” 陆景之手一抖,一滴墨点污了字迹。 他将写了一半的纸揉成一团,捻来新纸下笔,写好两张方子递给她。 “太医院的药材有记档,风寒药我回去便差人送给你。”陆景之压低了声音,“避子汤你按这个方子去药铺抓,越早吃越好,过了十二个时辰便无效了。” 他一向如此,从不问缘由,只要她说的都照做。 二人相识多年,情同兄妹。如今宋晚宁身边亲近之人一一离去,所幸还剩陆景之可以依靠。 她攥紧了手里药方,口中还是那两个说了无数次的字:“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陆景之收起药箱,拱手行了一礼,“微臣告退。” “梨蕊。”她将门外候着的侍女叫进来,递去一张药方,“拿着这张方子去城南的药铺抓药,别惊动王府的人。” “是,小姐。” 等梨蕊拿药回来煎好,已过了午膳时间。 宋晚宁皱眉喝下整碗药汁,舌尖弥漫着熟悉的苦涩,和她喝了三年的东西一个味道。 只是这次喝的时间有点晚。 算算时间,不到十二个时辰,希望还有效。 后面几天,谢临渊都没有出现,宋晚宁一个人在灵前守了三天,直到母亲下葬。 “小姐,是不是和姑爷吵架了?”赵嬷嬷小心翼翼问道。 “算是吧。”宋晚宁倒并不诧异,这样的大事夫君不陪在身边,旁人总是会多想的。 “姑爷他......” “赵嬷嬷,你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也不想瞒你。”宋晚宁盯着自己刚上完药的手指,思绪有些飘远,“我打算过阵子便与他和离。” 赵嬷嬷大惊:“小姐!万万不可!如今府中无人为小姐撑腰,一旦和离那便真是孤身一人了!” 她摇摇头:“嬷嬷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 与其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王妃名头,整日活得委屈憋闷,倒不如孑然一身来得自在。 赵嬷嬷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将府中诸事交代完毕后,宋晚宁便动身回王府。 她其实并不想再见谢临渊和乔鱼儿,只是毕竟还未和离,总不好一直躲着,惹人闲话。 “王妃......” 王府里的下人见她回来,神色异常慌乱,均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走到主院门口,几个看门的侍女“扑通”跪在地上,拦住她的去路,抖得像筛糠。 “大胆!王妃你们也敢拦,活腻了吗?”梨蕊扶着宋晚宁的手,横眉怒斥道。 宋晚宁垂目看着这群战战兢兢的奴才,淡淡问道:“是王爷在里面吗?” “不...不是......” 梨蕊走上前,把跪在地上的人扒开,为她开出一条路。 推开房门,有个女子慌乱地从内室出来,跪下行礼。 定睛一看,是乔鱼儿穿着一身红色婚服,抬眼挑衅地望着她。 宋晚宁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上,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的疼。 那件衣服,是她和谢临渊大婚时穿的,上面一针一线都是她的心血。 那时她深爱谢临渊,不愿婚服有任何遗憾,每一针都格外仔细,一件衣服足足绣了月余。 如今,它却被穿在乔鱼儿的身上,像是战利品,在她面前得意洋洋地炫耀。 宋晚宁怒极反笑:“谁让你穿我衣服的?” 第5章 我嫌脏 乔鱼儿面色惊慌,语气却矫揉造作:“是王爷允许奴婢在府内随意走动,奴婢不知这是小姐的院子,只觉得这衣服好看便试了试......” “脱了。”宋晚宁冷冷打断。 她不过三日不在,就被乔鱼儿鸠占鹊巢,府里下人竟也不敢拦,想必是谢临渊的授意。 乔鱼儿穿着她的衣服,住着她的屋子,说不定还在她的床上与谢临渊...... 宋晚宁越想越觉得恶心,几乎要吐出来。 “你这贱婢,怎么敢穿小姐的衣服!”梨蕊气不过,扑过去就要脱乔鱼儿身上的衣服,两人扭打在一起。 “闹什么?” 谢临渊冲进来,一脚踢翻梨蕊,将乔鱼儿从地上扶起,护在怀里。 “王爷,救救奴婢......”乔鱼儿埋在他胸口呜呜哭泣,“王妃要当众脱奴婢的衣服。” “宋晚宁,你到底要干什么?”谢临渊死死盯着宋晚宁,眼底愠色渐浓。 他那一脚很用力,梨蕊趴在地上疼得直不起腰。 宋晚宁心疼不已,俯身揽住梨蕊肩膀,抬头怒视他:“谢临渊,这话该我问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看着她苍白倔强的小脸,谢临渊突然莫名烦躁起来,说不出话。 “我不在的三天,原来这屋子已经换了主人。”宋晚宁浅浅一笑,眼眶里却有泪水打转,“既然如此,该给我一张和离书,省得我误会。” “你胡说什么?”谢临渊瞬间怒不可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到宋晚宁再提和离,竟比刚进门看见乔鱼儿被欺负还要生气。 乔鱼儿从他怀里钻出,跪在地上主动脱去了外袍:“奴婢不知这是王妃的衣服,还请王爷恕罪,不要因为奴婢与王妃置气。” 谢临渊低头看了一眼只穿白色里衣的乔鱼儿,皱眉解下披风,仔细裹在她身上,叮嘱道:“以后别再进这个院子。” 末了,又转头看向宋晚宁:“她刚进府,哪知道那么多,穿错衣服罢了,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 好一个刚进府,好一个不知道这么多。 乔鱼儿这么拙劣的借口他都深信不疑,反而觉得她在小题大做。 宋晚宁分不清心头是酸涩还是愤怒,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去,终于能开口说话:“来人。” 门外进来一个侍女,颤巍巍垂头等候指令。 “把这件衣服,拿出去烧了。”宋晚宁指着地上的婚服,淡淡道。 那侍女刚拿起衣服准备往外走,谢临渊一声怒喝:“站住!” 侍女吓得一激灵,直接跪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晚宁微微歪头看向谢临渊,表情无辜:“我处置我的东西,也要经过王爷同意吗?” “这是我们大婚时的婚服!”谢临渊咬牙切齿。 他不是个容易情绪化的人,可最近面对宋晚宁的冷淡却总是会怒火中烧。 “原来你知道啊。”宋晚宁瞥了他一眼,“那又如何呢?” 谢临渊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他印象中的宋晚宁温柔懂事,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句句夹枪带棒,活像只满身尖刺的刺猬。 “你闹够了没有?”谢临渊憋了良久才憋出这句话。 宋晚宁不答,转头看向一旁捧着婚服吓得几乎晕厥的侍女:“如今我竟使唤不动你们了,也罢。” 她起身抢了那件衣服,不紧不慢走出门,随手丢在院中种着莲花的水缸里。 再回来扶起梨蕊,仰头对着谢临渊笑了一下:“还请王爷着人把我的东西收拾到偏院,今后我就不住这里了。” “你......” 谢临渊脸色铁青,正准备发作,乔鱼儿忽然“哎呦”一声晕倒在他脚边。 他眼看着宋晚宁越走越远,心中那股无名怒火几近沸腾。 直到看不见宋晚宁的身影,他才低下头看了看面色苍白的乔鱼儿,咬牙将她打横抱起,挪到西边的耳房里:“传太医!” “小姐,奴婢没事,已经不疼了。” 偏院的暖阁里,梨蕊躺在榻上双眼含泪,逞强地笑着。 宋晚宁拉开她的衣服一瞧,肋骨处一大片青紫。 “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了。”她紧咬下唇,强忍泪意。 她不仅救不下母亲,抓不住夫君的心,如今连贴身的侍女也保不住。 梨蕊摇了摇头:“小姐不要自责,不是小姐的错,王爷他......” “你瞧,你也觉得他不好,是吧?”宋晚宁伸手抚摸她的头发,自嘲地笑了,“很快了,很快我们便回侯府去。” “王妃,太医到了。”门外的嬷嬷大声通传道。 “我没请太医啊。”宋晚宁觉得奇怪,方才明明只是让人出去请郎中,怎么忽然来了位太医。 嬷嬷恭敬答道:“是王爷的意思。” 宋晚宁点头道:“请进来吧。” 进来的太医年过半百,头发都花白了,先替梨蕊诊了脉,确认无内伤,便开了张活血化瘀的方子。 又转头对宋晚宁道:“还请王妃伸手让微臣一探。” 宋晚宁不解:“我没事,不用看。” “王爷特意嘱咐过,前几日王妃受了风寒,不知是否好转。”太医拱手鞠了一躬,“王妃还是让微臣看看,好去给王爷回话。” 这个谢临渊,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宋晚宁不想为难太医,还是伸了手。 “王妃身子无大碍,只是近日多有操劳,气血亏损,需要好好调养,微臣开个补气血的方子给您。”太医诊完脉,提笔在纸上写下药方。 送走太医,宋晚宁让人去取了药来煎,又叮嘱梨蕊好好修养,伤好之前都不必来伺候。 她进了偏院正房,府里的屋子哪怕不住人每日也都有下人打扫,收拾得很干净。 连日的辛苦让她疲倦不已,草草脱了外衫便躺上床,沉沉睡去。 宋晚宁醒来时,天色已晚,屋里点上了烛火。 她刚要起身,忽然听见谢临渊的声音:“醒了?” 循声望去,他一动不动坐在窗下的榻上,不知看了她了多久,一身黑衣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宋晚宁支起身子,懒懒地问道:“王爷有何贵干?” “屋子本王已命人重新打扫了,搬回去吧。” 他难得用了商量的语气,不是“搬回去”,而是“搬回去吧”,像在征求她的同意。 “不。”宋晚宁斩钉截铁地回道。 “为什么?”谢临渊强忍怒意,耐心即将耗尽。 她先是轻笑一声,然后吐出冷冰冰的三个字:“我嫌脏。” 第6章 甘愿做一辈子外室? “嫌脏?”谢临渊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是嫌那间屋子,还是嫌我?” 他站到床前,伸手勾起宋晚宁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许是怕打扰她睡觉,屋内蜡烛点的并不多,光线本就昏暗。宋晚宁被困在他的阴影里,目光所及唯有他那幽暗阴沉的眼眸,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想认输,倔强地仰着脸问道:“有区别吗?” 下巴上的力道骤然加强,她被捏得生疼。 谢临渊俯身吻了上来,狂热的气息在她口腔里肆意侵占,一只手还死死按住她的后脑,防止她逃脱。 宋晚宁瞪大双眼,手脚并用地抵抗,然而拼尽全力也挣不开他的禁锢,心一横重重在他舌头上咬了一口。 谢临渊吃痛,果然放开了她,缓了好一会才冷笑着开口:“长本事了,学会咬人了。” “王爷请自重。”她伸手擦了擦嘴,眼神嫌恶地看向他。 “自重?”谢临渊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本王与自己夫人亲近,怎么不自重了?” “我不想做你夫人了,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本王说了,不和离!” 谢临渊突然暴怒,举起拳头狠狠砸向床板,五官都气得有些扭曲。 宋晚宁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处不敢动弹。 他随手扯下腰带,扔在地上,拉开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冷着脸将她扑倒,压在身下。 “你干什么?”宋晚宁回过神,双手死死抵住胸口,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 谢临渊一言不发,闭着眼熟练地亲吻她的脸颊、耳垂、颈侧,再一路向下。 “你放开我!”她咬着牙极力忍耐他的挑拨,脸红得快要滴血。 她的挣扎除了让他更兴奋以外,起不了任何作用。 终于,在他喘着粗气微微支起身子的空档,宋晚宁抓住机会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谢临渊的头被打偏过去,鲜红的指印在皮肤上浮起,空气瞬间凝结。 她突然有些害怕,捂住被弄乱的领口,缩到了墙角。 他愣了好久,反应过来后低下头疯狂笑起来,笑到浑身都在颤抖。 再扭头看向她时,眼中情欲已经退尽,余下的只有怒火:“平日里小白兔吃惯了,变只小野猫换换胃口倒也不错。” 说着,他捡起地上的腰带,手臂一伸便将她拉入怀中,强行把她的双手举过头顶,用腰带固定在床柱上。 “可惜小猫爪子太锋利,需要磨一磨。” “谢临渊,你混蛋!” 宋晚宁又急又气,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激怒他,她早该知道谢临渊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几天不见,装什么贞洁烈妇?” 谢临渊脱掉碍事的里衣,上半身完全赤裸,欺身压上来,胸膛热得像火。 “别碰我......”宋晚宁哭了,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滑落。 “哭什么?”谢临渊皱眉,理智恢复了些许,低头吻上她的眼角,舌尖传来苦涩。 这么多年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临渊,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泄欲的工具?还是乔鱼儿的替身?” 谢临渊看着她红晕散去、格外苍白的脸,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想了想,宋晚宁和乔鱼儿长得确实有几分相似,可不知为何,只有面对宋晚宁他才会有莫名的冲动。 乔鱼儿于他而言,是救命恩人,他理所应当对她好。 而宋晚宁是强塞给他的妻子,他不爱她,也不会爱她,只是恰巧她的身体与他合拍,他暂时还舍不得放手罢了。 谢临渊说服了自己,忽而又理直气壮起来:“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求着当本王的泄欲工具吗?” “是吗?”宋晚宁侧过脸闭上双眼,睫毛上的水珠微微颤抖,“那明日我便替王爷选些良家女子做妾室,恕我身子不好不便接待了。” 虽一直是这么想的,但一朝被他戳破,她还是觉得难堪。 自己多年讨好付出,在他眼里原是一文不值,到头来不过是个工具,和外面的女人一样,需要仰头乞求他的施舍。 “宋晚宁!”谢临渊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气到了,脖颈间青筋暴起,撑着床板的双手指节发白,终是失了兴致,起身又穿上衣服。 “在本王没同意之前,你最好乖乖做你的王妃。”他解下捆住宋晚宁的腰带,重新系到腰上,“还有,本王不需要什么妾室。” “那乔鱼儿呢?”宋晚宁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抬眼瞪向始作俑者,“你那么爱她,甘愿让她一辈子做个外室?我自愿让位成全你们,不好吗?” 谢临渊刚压下去的怒火又翻腾上来:乔鱼儿,又是乔鱼儿! 乔鱼儿于他有救命之恩,宋晚宁作为他的妻子,非但不感激,还处处针对,争风吃醋,当真是不可理喻! “用不着你管。”他眯着眼睛冷冷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宋晚宁累极了,好像每次和谢临渊接触到最后都会这般筋疲力尽,他当真是她的劫难。 第二日起身时,她发现被她扔了的那件婚服,又好端端出现在了床边。 应该是被洗干净了,叠得整整齐齐,似乎还熨烫过,一丝皱褶也没有。 “这衣服怎么回事?”宋晚宁问进来伺候她洗漱的侍女们。 “回王妃,是王爷让人送来的。” 她又感觉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格外难受。 “拿出去,烧了。”她喝了口茶,将气顺下去,“我不想再看见这衣服。” “这......”侍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 “既然使唤不动你们,那明日我便找人牙子来将你们发卖了,换点听话的进来。”她对着铜镜,簪了朵银白色珠花在发髻上,观察她们惶恐的神色。 “是,奴婢这就去。” 这些王府里的奴才,大事上只听谢临渊的命令,不拿点手段还真不好使唤。 三个月,再忍三个月,等孝期一过便去找太后求一道和离的旨意! “乔姑娘,您不能进来,王爷吩咐过您不能打扰王妃!” 宋晚宁在窗前喝着粥,听见院外吵吵嚷嚷,似乎又不太平。 她起身出去一看,乔鱼儿带了一群人,作势要往院里闯。 昨日刚在主院闹了一通,今日又来偏院,这个乔鱼儿,到底想干什么? 宋晚宁十分不悦,沉声问道:“怎么了?” 乔鱼儿见她出来,跋扈的神色瞬间变换出一副可怜样:“回王妃的话,奴婢的玉佩丢了,找了好久都不见踪迹,怕是昨日与梨蕊拉扯时落下了,故来找寻。” 她撇撇嘴,补充道:“是王爷当年送给奴婢的那块玉佩。” 第7章 她不能有事! 旁人不知道,宋晚宁却清楚那块玉佩的来历,一个小偷指着失主暗示偷了东西,当真是可笑。 她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今日谁敢放她进来,自己去领二十杖。” 下人们本就领了谢临渊的命令守好院子,再听她这么一说,更是拼尽全力堵住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入。 乔鱼儿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奴婢不过想来找一找,不在便罢了,王妃如此阻拦,是做贼心虚吗?” “不用激我,谁是贼,你我心里明镜似的。”宋晚宁顿了顿,“搜我的院子,你也配?” 她该恨乔鱼儿的,是乔鱼儿偷了信物,抢了她最爱的人,让她这三年过得痛不欲生。 可一切的恨,皆由她爱谢临渊而生。 如今她放下了卑微的爱,若余生只带着恨意生活,未免也太累了。 她想放过自己,放过乔鱼儿,不去计较那些旧事。可乔鱼儿似乎并不知足,一再挑衅,她实在忍不下去。 “奴婢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可那玉佩是奴婢珍贵之物,断不可丢的。”乔鱼儿捏着手帕装模作样擦了擦眼角。 “你的珍贵之物,如今我并不稀罕,不用在我这白费力气。” 宋晚宁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若她是个聪明人,不该再纠缠下去。 可乔鱼儿没有想象中的聪明:“王妃既不愿通融,奴婢只好去请王爷了。” “请便。” 宋晚宁丢下这句话便转身回房,不想与她多说什么。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谢临渊便铁青着脸出现在门口:“让开!” 下人们怕他,又怕宋晚宁的威胁,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爷又大驾光临,可有要事?” 宋晚宁缓缓走出房门,遥遥地望着谢临渊,风吹起她的衣摆,身形显得格外瘦削。 看她这副模样,谢临渊突然有一丝心疼,可听到身旁乔鱼儿的哭泣声,语气又生硬了起来:“她的玉佩,在不在你这里?” “我要那玉佩做什么?”宋晚宁淡淡地问道。 “上一次你便试图顶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苍白的脸色倒生动不少:“我也说过,随你怎么想,我现在不在乎了。” 谢临渊很讨厌她这副倔强的模样,轻易便被激怒,面色愈发阴沉。 他捏紧了拳头:“在不在乎,一搜便知。” 知道拦不住,宋晚宁摆了摆手,示意下人们退下,让他搜查。 “为了外室,搜正妻的院子,王爷此举不怕朝野非议吗?” 宋晚宁命人端了把椅子,坐到阴凉处看着忙里忙外的家丁们,觉得有些好笑。 “她不是外室。”谢临渊冷冷开口,不愿多说什么。 乔鱼儿哭哭啼啼地跪下,拉着他的衣摆,模样实在楚楚可怜:“若有任何罪责,奴婢愿全部承担,绝不拖累王爷!” “不关你事,你不必自责。”谢临渊弯腰扶起她,面色稍霁。 看着他们二人情比金坚的样子,宋晚宁恶心得想吐。 一个家丁双手捧着玉佩,跪在三人面前:“启禀王爷,找到了!” 谢临渊脸色差到极点:“在哪找到的?” 家丁道:“在梨蕊姑娘的妆奁盒里。” “不可能!”宋晚宁站得猛了,头有些发晕。 “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谢临渊拿过玉佩举在她面前,转头命令家丁,“把贱婢带上来!” 梨蕊被两个人拖了出来,跪着爬到宋晚宁脚下,用力摇头:“小姐,我没有拿,他们污蔑我......” 宋晚宁心脏一阵抽痛,她伸手摸着梨蕊挂满泪水的脸,安慰道:“我信你,你放心。” “呵,还真是主仆一心,就是不知道婢子偷窃是否是主子授意的。” 谢临渊将玉佩挂到乔鱼儿的脖子上,转身嘲弄地看向宋晚宁。 “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安个偷窃的罪名,王爷当真是神断。”宋晚宁冷笑道。 “是不是偷的,审了便知。” 谢临渊一声令下,便有侍卫举着六尺长的竹板候在一旁。 “小姐,小姐救我......”梨蕊吓得浑身颤抖。 宋晚宁一惊,她身上的伤还未好全,怎么能受如此大刑! 想都没想便挡在梨蕊身前,大喝一声:“谁敢!” 乔鱼儿扯住谢临渊的衣袖,假意劝道:“王爷不要动怒,玉佩已经回来了,奴婢不愿再生事端,此事便罢了吧。” 谢临渊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受了委屈还如此善良,当真难得。只是今日之事若没有个结果,王妃怕是不服。” 说罢,冰冷的眼神扫向宋晚宁,缓缓开口:“打。” 侍卫高高举起竹板,眼看着就要落在梨蕊的背上。 电光火石间,宋晚宁转身将梨蕊紧紧抱住,替她挡下了结结实实的一杖。 这一杖力道很大,两个人被打得扑在地上。 宋晚宁只觉一股剧烈的疼痛瞬间从后背袭来,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嗓子里弥漫出一股血腥味,冷汗如瀑般涌出,瞬间浸湿了她的衣衫。 “王爷,王妃恕罪......” 下手的侍卫反应过来,丢了竹板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梨蕊转身抱住脸色煞白的宋晚宁,泣不成声:“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别吓奴婢......” “你......”谢临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似乎是想伸手,又在半路停住了。 宋晚宁疼到连嘴唇都失了血色,调息良久才能开口说话:“只是拿到了玉佩,怎么证明是梨蕊偷的?” 她感觉背上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熊熊烈火,炙热而灼烧,又好似有无数把利刃在切割着她的皮肉。 只说了短短两句话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她还不愿停下,咬牙继续说道:“王爷可以去查昨天送东西过来的人,去查今日搜院子的人,什么都没有查,便要打我的人,是何道理?” 她眉头紧锁,额前的发丝因汗水紧紧贴在脸上,眼神却倔强、愤怒地盯着谢临渊,不肯服输。 谢临渊呆愣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给不出任何回应。 他从来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宋晚宁,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性子这么倔。 他想着,若刚才她肯服个软,低个头,他不至于命侍卫来行杖刑,顶多是威胁一下,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宋晚宁说的他当然懂,他当然知道此事有蹊跷。 可不知为何,面对她的冷言冷语,他的理智会荡然无存,只留下唯一一个念头:想让她乖顺一点、听话一点,像以前那样软着身段来求他。 可宋晚宁铁了心要与他斗到底,一丝余地也不留,他没有任何办法。 “谢临渊。”宋晚宁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别动我的人。” 他看着她慢慢闭上眼睛,像一片落花般轻飘飘瘫倒在丫鬟怀中,思绪瞬间一片空白。 然而身体动作比脑子快,他还未反应过来,便一个箭步冲上去,小心翼翼将她抱起,往屋子里走去。 乔鱼儿的惊呼在身后响起,他突然觉得有些烦躁,不想搭理。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怀中的这个人,绝对不能有事! 第8章 私生女 宋晚宁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骨头如同散架了一般使不上力。 喉咙里干涩得厉害,就连呼吸都无比艰难。 她费劲地动了动手指,嘶哑地唤道:“来人......” 趴在床边的梨蕊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她睁眼,激动地直接落下眼泪:“小姐,你终于醒了!” 宋晚宁问道:“你没事吧?他们可有为难你?” “没事,奴婢没事......”梨蕊泣不成声,“小姐晕了整整两日,吓死奴婢了......” “没事就好......”宋晚宁努力扯出一点笑容,摸了摸她的手背。 她觉得好累,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根本支撑不开,还想继续睡下去。 谢临渊的声音出现在身旁:“终于醒了?” 宋晚宁扭头看了一眼,他被两个侍卫架着从门外走来,脸色发白略显憔悴,像是受了伤。 她将视线移向窗外:“是,还没死,多谢王爷记挂。” “你......”谢临渊想说什么,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坐到窗前的榻上,气喘吁吁盯着宋晚宁,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对峙着。 终于,谢临渊先开了口:“你的伤,还疼吗?” “疼,多谢王爷。” “玉佩的事,本王已经查明,是有人栽赃。”谢临渊看着手里的茶杯幽幽说道,“那人已被本王下令杖毙。” 宋晚宁闭上眼睛,懒得回应。 他总是这样,不管做了什么,只要有个罪魁祸首可以问责,便能心安理得让她原谅,从来想不到自己的问题。 见她不说话,谢临渊又问道:“你难道不想问问本王的伤从何而来吗?” 宋晚宁:“与我有关?” “太医来看过你,回宫后禀告了陛下和太后。”他语气平淡,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他们将本王召进宫问了来龙去脉,打了二十廷杖。” 宋晚宁睁开眼睛又看了一眼,才发现他额头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怪不得他一向身强体壮,这次会这么虚弱。 “二十廷杖,王爷受苦了。”她收回目光,“不过倒是好过将士离心,朝野非议,对吗?” 现在朝中武将大多都与宋家交好,尤其是谢临渊手下的一干将士,而习武之人最看重忠义二字。 一旦她被打伤的消息传出去,谢临渊在朝中的势力必将动荡。 因此,这二十杖他不得不挨。 “你的意思是……挨打是本王在做戏?”谢临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憋得有些发红。 “随你怎么想。”她还是这句话。 一个侍卫皱起眉头,忍不住开口:“王妃,王爷这两天除了进宫挨打,就一直不眠不休守在您身边,您行行好别与他置气了......”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谢临渊将手中杯盏狠狠摔在地上。 破碎的瓷片散落各处,有的还带着未干的茶水,形成一滩不规则的水渍。 地面上一片狼藉。 他冷冷地说道:“多嘴,自己出去领罚。” 侍卫咬了咬牙,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宋晚宁笑了:“王爷既如此上心,那我便斗胆问一句,如何处置的乔鱼儿?” 她直勾勾地盯着谢临渊,好奇他的回答。 谢临渊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忽而又清明起来:“此事与她无关,栽赃之人说是嫉妒梨蕊才起了祸心。” 一个多么拙劣的理由啊,却能让他轻易放过。 “与她无关,好一个与她无关。”宋晚宁眼神里满是嘲弄,“我该说你是太爱她,还是太蠢呢?” “宋晚宁!”谢临渊歇斯底里大吼起来:“你为什么总是这样针锋相对,没有半点女子的柔顺?你但凡有乔鱼儿一半听话,事情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说完之后他忽然僵在原地,表情变得慌乱,眼神也失焦了。 他守了她两天,心痛了两天,明明是想等她醒了好好与她说,可话一出口竟全是伤人的刀子。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他近乎疯魔的样子,宋晚宁只觉得好笑。 她嫁给他三年,对他言听计从,对内无微不至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对外端庄持重做好他的王妃,换来的是什么呢? 是他日复一日的无视与冷漠,是他只在需要的时候想起她,不需要了又弃如敝履。 他想不起她曾经爱他时卑微的模样,只能想起现在她不爱时的决绝,将所有过错归咎于她身上,好像他们之间的不和全都是她造成的。 “是,都是我的错,所以你能放我走吗?” 宋晚宁强忍着背后火辣辣的疼痛,用力支起身子,平静地看着他。 谢临渊双眼猩红,声音嘶哑:“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他仿佛失了理智,平日里的矜贵冷静全丢了,连“本王”的自称也忘了。 宋晚宁摇摇头:“谢临渊,你真不可理喻。” 进来通传的嬷嬷见此气氛,吓得一激灵,话都说不利索:“启禀王爷、王妃......太子驾到......” 谢临渊撑着侍卫的手站起来,走出门迎接。 太子倒是自来熟,径直走进内室,摆摆手示意谢临渊不必行礼,又一把扶住挣扎起身的宋晚宁。 “弟妹不必拘礼,今日本宫是专程来看你的。” 太子坐到下人端来的椅子上,对着宋晚宁客气了一番,又命随行侍卫拿来许多珍贵补品。 宋晚宁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能礼貌地收下,等他开口。 “你看看你们俩现在这样子,何苦呢?”太子回头看向谢临渊,语气略有责备,“宋家满门忠烈,如今只剩弟妹一人,你该好好待人家才是。” “太子殿下教训的是,臣弟记下了。”谢临渊眼神有些闪躲。 “多谢殿下体恤。”宋晚宁试探着问道,“殿下今日造访,可有要事?” 太子像是被点醒一般,夸张地拍了下大腿:“弟妹不提醒我差点忘了,今日确实有一件事想与弟妹商量。” “愿闻其详。” “宋老侯爷征战一生,守卫国土护佑万民,实乃忠义。”太子叹了口气,“父皇时常感叹宋家人丁稀薄,后继无人,如今本宫倒是有个好消息......” 宋晚宁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好消息?” 太子缓缓开口:“宋老侯爷曾有个私生女,如今正在京城。” “不可能!”宋晚宁斩钉截铁地回道。 母亲曾告诉她,自己与父亲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此生唯有彼此。父亲多年来别说纳妾,通房都未有一个,因此才只有她和哥哥两个孩子。 父亲每次出征回来都会给母亲带各种礼物,有时甚至都没有她的份。 正因父母的恩爱,她才会相信真心付出总有回报,才会三年来用一腔热血去暖谢临渊那块捂不热的寒冰。 现在告诉她,父母的恩爱是假的?父亲在外面有个私生女? 不,她绝不相信! 第9章 她真是你爹的女儿? 太子满意地看着她发红的眼眶,继续缓缓说道:“十五年前,宋老侯爷出征带回一个五岁的小丫头,对不对?” 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给了宋晚宁当头一击,一时间嗓子眼仿佛有什么东西填着、压着,连气也吐不出来。 十五年前,父亲的确带了个小女孩回来,那小女孩与她同岁,样貌还有些相似。母亲做主,让那个小女孩做了她的贴身侍女。 那时正值春日,桃花盛开,她亲自为女孩取名叫桃枝。 宋晚宁木然扭头向谢临渊看去,发现他的眼睛亮了,表情有一丝欣喜和期待。 看来,他也猜到了。 “是,所以呢?”她将喉头酸涩咽下去,强壮镇定。 “二十一年前,宋老侯爷出征西夏,在边境曾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太子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拿在手中不急着喝,“那农家女生下女儿不久后便撒手人寰,老侯爷再去西夏时便将那个女孩接到身边,谎称是捡来的孤儿。” 她实在听不下去,气得浑身颤抖,打断他的话:“殿下慎言!我父亲一生正直,与我母亲伉俪情深,殿下切莫信了些不着边际的谣言,玷污我父亲清白。” “弟妹别着急,本宫自然有证据。” 太子拍了拍手,进来一名侍卫,呈上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两样东西。 一个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腰牌,银质的,有些旧了,上面着“宋”字。 还有一卷泛白的粗麻布,边缘有些风化了,中间隐约透着墨色。 见她目光落在那块布上,太子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打开看看。” 宋晚宁深吸一口气,想平复心情,手一接触布料上却不自觉颤抖。 废了好大的劲,终于将麻布展开,她双手捂住嘴,难以置信。 那上面写着几行字:英娘,待西夏平定,我定接你回京。 落款是宋祁年,她的父亲。 父亲是武将中少有的文武兼修,一手好字苍劲有力不输书法名家。年幼时父亲曾手把手教过她写字,只可惜她未能学得精髓。 那字迹确实是父亲亲笔,她实在找不到借口欺骗自己。 宋晚宁觉得心口好像被什么重击了,一阵钝痛,眼前景物天旋地转,差点晕厥。 太子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此事其实本宫早就知道,怕宋夫人难以接受才一直隐忍不发,如今宋夫人已离世,那孩子毕竟是老侯爷的血脉,总要认祖归宗的。” “殿下说完了?” 宋晚宁死死攥着那块布匹,手指上的伤还未好,一用力又有血迹渗出。 “弟妹有何见解?”太子拿起那块宋氏的腰牌在手上来回把玩,语气漫不经心。 她一字一句道:“多谢殿下告知这些陈年往事,但我绝不相信我父亲有什么私生女,也不会让来路不明的人玷污宋家门楣。” 谢临渊单手撑着榻上的小桌,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太子回头问他:“此事三弟如何看待?” “回殿下。”谢临渊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破绽,“此事终究还是宋氏的家事,臣弟虽是宋氏女婿,但终究是外人,不好插嘴。” 他若是外人,那太子更是外人。 谢临渊这番话,将太子想插手宋氏私生女回归的念头堵了回去。 太子道:“宋将军为国尽忠,他的身后事是家事,更是国事,本宫不能不慎重。毕竟若是传出肱股之臣遗孤流落在外的消息,民间难免议论纷纷。” “殿下,此事陛下是否知晓?”宋晚宁问道。 “当然,今日便是陛下让本宫前来问问你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多谢殿下好意,不过此事兹事体大,还是等我明日入宫请示陛下再议吧。” 太子站起身,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眼神似有嘲弄:“本宫还有事,就不打扰王妃养伤了,告辞。” “恭送殿下。” 直到太子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宋晚宁才敢放松下来,闭上眼躺在床上。 刚才太紧张而忽略的疼痛又涌了上来,想睡也睡不着。 “她真是你爹的女儿?” 谢临渊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他没提名字,但两人心知肚明,说的正是乔鱼儿。 宋晚宁强撑着睁开眼,这才发现房内的下人们已经不见,只有他一人坐在床沿。 “我不是说了,我不信我爹会有私生女吗?”她觉得好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嗯。”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什么。 宋晚宁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句话:“虽感觉太子此番不怀好意,但若她真是宋氏之女,倒是件好事。” 这句话让她的睡意烟消云散。 宋晚宁撑着床板坐起来,眼里怒火翻腾:“我父亲有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女,是哪门子好事?” 谢临渊道:“若她有个好的身份,日后议亲也方便些,不用一直在这......” “够了,谢临渊!”她猛地打断他的话,声音嘶哑得可怕,“你要娶她做侧妃还是正妃我都无所谓,但是别想利用宋氏抬高她的身份!” 她浑身紧绷,像受伤的小兽一样恶狠狠盯着他,眼里除了愤怒,还有戒备和疏离。 谢临渊突然觉得面前好像出现了一堵看不见的高墙,眼前的她看似触手可及,然而再也接近不了。 他尝试伸手帮她擦眼泪,却被扭头躲掉。 “本王若想娶她,还用等到现在?”他收回手,冷哼一声后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宋晚宁道:“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不必为她来劝我,大家体面些不好吗?” 谢临渊站起身,唇角微微上扬,但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却透露出阴鸷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她有些心慌,干脆背对着他躺下,闭上眼睛不去看。 “宋晚宁,本王倒要看看你能倔到什么时候。” 谢临渊冷冷吐出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第二天宋晚宁起身的时候,感觉背后还是疼,但能下床走路了。 简单梳洗了一番后,便命人套车去宫里。 乔鱼儿是不是宋氏私生女还有待商榷,但她如果不有所行动,等圣旨一下,便是板上钉钉,无可挽回了。 她拿着帖子进宫的时候,皇帝还未下早朝,掌事太监令她入了御书房等候。 御书房不似金銮殿庄严,虽是金碧辉煌却不甚压抑。 殿内燃着一炉檀香,香气温和,能安人心神,宋晚宁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等了多久,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老三媳妇,你来了。” 她心头一惊,也不敢抬眼看,立刻跪下行礼。 那明黄色的身影从她身旁走过,走上那把金灿灿的椅子,才缓缓开口:“平身吧,赐座。” “多谢陛下。”宋晚宁垂头坐回位子上,开门见山道,“今日儿臣贸然求见陛下,是有一件要事与陛下商议。” 第10章 除了本王你看谁都开心 “可是宋氏私生女一事?”皇帝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宋晚宁硬着头皮回道:“陛下圣明,若父亲真有另一个女儿,儿臣作为宋氏长女本不该阻拦其认祖归宗。只是儿臣母亲尸骨未寒,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望陛下体谅。” 她没想着能求得陛下不允私生女入府,此事颇为蹊跷,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求证当年之事是否属实。 还有,弄清楚太子和乔鱼儿之间有什么关系,他们意欲何为。 “嗯。”皇帝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死者为大,此事先等宋夫人孝期过去再议吧。” 宋晚宁悄悄吐出一口气,轻松了许多。 她再次双手交叠放在额前,跪拜行礼:“儿臣叩谢陛下圣恩。” “对了,朕突然想起一事。”皇帝喝了口茶,缓缓开口,“太后一直念叨着你,你一会儿去寿康宫看看太后吧。” 宋晚宁叩首答道:“遵旨。” 在宫里的这些年,太后对她如同亲孙女一般,她成婚后却很少进宫看望太后,确实该去请安了。 她从御书房出来,途经御花园时,听到有人在弹琴,琴声淙淙,如泣如诉。 闭上眼细细聆听,觉得这曲调有些耳熟,她不由自主放慢脚步,循声走去。 秋日的御花园弥漫着金桂的香甜气息,石径上铺满了落叶,每走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响。 假山旁的凉亭里,有一白衣飘飘的男子,正背对着她专心抚琴。 她静静站在凉亭外,等他一曲终了,轻轻鼓起了掌。 那人转过身来,看到她的一瞬间,眼神里满是欣喜:“晚宁姐姐?” 宋晚宁微微一笑:“阿璟,好久不见。” 她十岁那年进宫的时候,七岁的夏侯璟也被当做质子送进宫中。 一个是武将的女儿,一个是附属国的王子,小小年纪在这抬头只有四方天的深宫里,一举一动都需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便会为家人带来灾祸。 相似的处境,相似的命运,久而久之他们俩倒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友情。 宋晚宁十七岁出嫁离宫之时,夏侯璟才十四岁,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 夏侯璟站到她的面前,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这首曲子,还是当年你教给我的。” 宋晚宁突然发现,那个跟在她身后叫姐姐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得比她高大半个头了。 记忆中的少年已经出落成了大人,微卷的深棕色长发简单束在脑后,眉眼是西夏人特有的深邃,眼眸也是浅浅的褐色。许是长久在宫中不见天日的原因,他的皮肤有些过于白皙,一激动透着淡淡的粉红,纯情又妖冶。 她苦笑着伸出双手,露出残缺不全的指甲:“可惜,我这手现在弹不了琴了。” 夏侯璟的笑容瞬间消失:“怎么回事?” 宋晚宁收回手:“前几日不小心伤到了,无妨。” “你瘦了好多,谢临渊对你不好吗?”他敛着眉问道。 “小孩子问这些干什么。”她笑着轻拍了一下夏侯璟的胳膊,“好不好的,都是我当初自己选的。” 夏侯璟低着头,眼神闪了闪:“我不是小孩子了。” 宋晚宁笑道:“怎么,现在不想叫姐姐了?” “没有......”他脸上飞过一片红晕,忽然又想到什么,语气有些失落,“我成年了,明年元宵后就要回西夏,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宋晚宁点点头:“我相信你会将西夏治理得很好。”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少年时期的温暖相伴总会画上句号。他要回到他的广阔天地了,她该为他感到开心。 “那你呢?”夏侯璟问道。 宋晚宁答不上来,她看不到她的未来,她这一生最快乐、最轻松的时光早已过去了,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孤独和暗无天日。 她怔怔地看向他,愣了神。 “不去给太后请安,在这里私会外男?” 谢临渊冷冰冰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宋晚宁浑身又紧绷起来——以前想见他的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不想见到他,他却又总是阴魂不散。 “谢临渊,说话放尊重点。”夏侯璟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她身前。 谢临渊的伤还未好,走起路来脚步并不稳当。他咬着牙一步步走到二人面前,一把将宋晚宁拉了出来,搂在怀中。 看向夏侯璟的眼神杀气十足:“你不过是个质子,也敢直接喊本王名讳?到底谁该放尊重些?” 宋晚宁十分不悦,皱眉推搡了他两下:“行了,赶紧走吧,我还要去寿康宫请安。” 谢临渊低头看了一眼,语气嘲弄:“刚刚和他说话想不起要去请安,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你......” 宋晚宁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气得说不出话。 谢临渊搭在她腰上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扯得她背上的伤又开始发痛,一滴冷汗从额前划过。 “放开她,没看到她都疼的脸色发白了吗?”夏侯璟一急,音调都高了几度。 “笑话,本王抱着自己王妃,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插嘴?”谢临渊面色阴沉,手根本不肯松开。 一旁的宫人忍不住来打圆场:“王爷、王妃,太后还在寿康宫等着呢。” 谢临渊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终是放弃了与夏侯璟的对峙。 宋晚宁趁机逃脱他的禁锢,对夏侯璟挥了挥手:“阿璟,保重。” 夏侯瑾点点头:“你也是。” 谢临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宫人见气氛不对,又小心翼翼催了一遍,谢临渊才没有发作,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也不知道他受那么重的伤,是怎么能健步如飞的,宋晚宁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你刚才叫他什么?” 谢临渊忽然停下脚步,宋晚宁一头撞到了他背上。 “阿璟啊,我和他从小便认识,把他当弟弟看。”她往前走了两步,和他并肩。 谢临渊阴阳怪气:“哦?是吗?你这姐姐当得真不错。” “多谢王爷夸奖。”她随意敷衍着。 “一个陆景之还不够,现在又来个夏侯璟。”他笑了一声,“宋晚宁,是不是除了本王,你看谁都开心?” 宋晚宁盯着脚下的路,语气平淡:“王爷说笑了,王爷看见我不开心,那我自然也不敢开心。” 谢临渊觉得有一股无名怒火在胸口燃烧,找不到源头和出口,憋得难受。 前面带路的宫人脚步都慌乱了,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听不见他们二人的争吵。 一段只要半盏茶功夫的路程,仿佛走了有一年。 第11章 和离,三月为期 二人踏进寿康宫的时候,太后正倚在榻上由宫女伺候着喝药。 殿内熏着香,仍然掩盖不住那股子药香,想来是长年累月煎药留下来的。 宋晚宁行了礼,主动接过宫女手中的药碗,舀了一勺送到太后嘴边。 太后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才缓缓开口:“宁丫头。” 听到这个称呼,她突然有些恍惚。 除了家人,别人都叫她“宋姑娘”,嫁给谢临渊之后,称呼被换成了王妃。如今亲近之人一一离去,会叫她小名的人只有太后了。 宋晚宁将碗递给旁边的宫女,用帕子擦了擦太后的唇角,才站定了等回话。 太后年纪大了,又病痛缠身,说起话来都有些吃力:“听说你们俩最近有些矛盾?” 来见太后之前,宋晚宁是想着向太后提一嘴自己想和离的事的,但是看见太后这个样子,她哪里还说得出口。 当年她求着太后下旨赐婚,如今她自己经营不好婚姻,说出来岂不是让她老人家平添烦恼,实在是不孝。 “多谢太后关心。”宋晚宁躬身福了一福,“哪有夫妻不吵架的,都是些小事,太后别操心了,养病要紧。” 太后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事总爱自己扛着,这样不好。” 宋晚宁鼻头一酸,几欲落泪。 太后突然猛烈咳嗽起来,缓了好久才能继续说话:“哀家是病了,还没死呢,若有人欺负你,哀家替你做主。” 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谢临渊。 他正准备起身回话,宋晚宁抢先一步:“太后且宽心,我们真没事儿,您只管安心养病,我们做晚辈的才能放心。” “老三,你说。”太后直接点名。 谢临渊站起身,恭恭敬敬回道:“是孙子不孝,让皇祖母担心了。” 太后摇摇头:“你们两个,一个是哀家亲皇孙,一个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当初也是哀家做的媒,若成了怨侣,倒是哀家的不是了。” “太后......”宋晚宁心中难过,说不出话。 太后还想说什么,但身子实在支撑不住,只能挥手示意贴身的福姑姑代为转达。 福姑姑皱着眉道:“这些年太后最关心的就是王爷和王妃了,虽每次家宴看着夫妻和睦,可成婚三年仍未有子嗣,太后多少也看得出端倪。” 宋晚宁垂着头,一言不发地听训,身后的谢临渊也没有动静。 “后宫本不该议论朝政,但有件事不得不提。”福姑姑将殿内其他宫女都赶了出去,才继续说道,“王爷手握兵权,本不该与武将家结亲,可当年王妃用情至深,太后实在于心不忍才做主赐婚。此举也引得陛下猜忌,觉得王爷结党营私,冷落了许久。” 这番话宋晚宁第一次听说,她一直觉得自己嫁给谢临渊,让宋家的旧部和交好武将都归顺于他,对他来说是好事。 她以为她对谢临渊付出很多,但实际上似乎都是将他不需要的东西强加给他。 她的爱、她的付出、宋家的势力等等,一切的一切,他原本都是不想要的。 宋晚宁木然地回头看向谢临渊,却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他的表情。 福姑姑道:“王爷自请出征被驳回多次,心中难免不忿。可王妃到底是无辜的,无论如何不该迁怒与她。” “姑姑教训的是。”谢临渊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一种说不上来的酸痛,从宋晚宁的心底翻滚出来,汹涌地冲到咽喉处。她动了动唇,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太后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游走,最后落在宋晚宁身上:“宁丫头,这门婚事是你求哀家做主的,如今哀家再给你个恩典,若你后悔了,哀家允你们和离。” 和离吗? 宋晚宁怔住了,她突然脑子一片空白。 这些天一直想着和离,可现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皇祖母,孙儿不想和离。” 谢临渊突然跪下来,膝行两步来到榻前,磕了个头,脊背微微颤抖。 宋晚宁茫然地低头看向他,心乱如麻。 “宁丫头,你的意思呢?”太后问道。 “宋晚宁,当初是你先招惹我的,凭什么说放手就放手?”谢临渊抬起头盯着她,双眼猩红。 “我......”宋晚宁失语,半晌才回道,“当初是我一厢情愿,耽误了你,也耽误了我三年。现在及时止损,对我们都好,不是吗?” 谢临渊笑了:“及时止损?你做错了事,难道不用补救吗?” “补救?”她有些不解,“你想怎么补救?” “继续错下去!” 宋晚宁猜不透他的心思,反而觉得有点烦。 她转头看向太后,轻声说道:“回太后,我想和离。” “离”字还未说出口,谢临渊突然站起身将她拉进怀里,用吻堵住她的嘴。 宋晚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奋力挣扎起来,好一会才挣脱。 她脸颊绯红,眼眶里带了湿气,愤愤地擦着嘴唇,骂道:“谢临渊,你是不疯了?” 太后和福姑姑嘴角带笑,不约而同侧过脸去。 “是,我疯了,你再敢提和离试试?” 宋晚宁心中默念了好几遍这里是寿康宫,才忍住不甩他一个耳光。 太后轻咳一声,正了脸色:“依哀家看,你们俩还都未开窍。这样吧,以三月为期,若三月后宁丫头还要合离,哀家便下旨如她所愿,若到时没有这般心思,那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如何?” 三个月,刚好是母亲的孝期,倒也可以接受。 宋晚宁想了想,欣然同意,跪下谢恩。 “老三,你可同意?”太后看向谢临渊。 “孙儿遵旨。” 太后笑了,苍老干瘪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血色:“好了,哀家也乏了,你们先回去吧。” 二人磕头跪安,便随福姑姑离开了殿中。 从寿康宫走到皇宫门口,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各自怀着心思。 直到坐上王府的马车,谢临渊才忍不住开口:“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宋晚宁不解:“我闹什么了?” “又是求陛下不让乔鱼儿入府,又是拿和离威胁本王,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宋晚宁看着他,突然怀念起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十四岁那年,在谢临渊册封礼后的宴席上,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他。 彼时的他刚打完一场胜仗,身穿银色铠甲,身姿挺拔,众星捧月般站在人群中。只是远远的一眼,便让她羞红了脸,回去后仅凭记忆在画卷上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的这张脸和六年前并无太大区别,但她看了许久,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心动了。 “谢临渊,我说和离不是为了威胁什么,而是我真的已经不爱你了。” 第12章 他简直是疯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便被谢临渊抓住,接着,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摔在马车座位上,疼得她直飙眼泪。 谢临渊欺身压上来,脸色差得吓人:“你忘了当初是怎么求着嫁给本王的了?如今说不爱就不爱了?” 饶是马车宽敞,那座椅也不过二尺宽,又被他的胳膊挡着,宋晚宁根本动弹不得。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瞪向谢临渊:“我之前瞎了眼,如今看清了,不行吗?” 谢临渊眼中的戾气深不见底:“这可由不得你。” “太后已经发话了,三个月后只要我愿意,她就会下和离的旨意。” 他低下头嗤笑了一声,笑容邪魅又残忍,像在看陷阱中挣扎的猎物。 “宋晚宁,你是不是太小看本王了?和离又如何?只要本王愿意,随时可以将你绑了,关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谢临渊眼底的疯狂和欲望几近失控,下一刻便俯身咬住她柔软的唇瓣,稍稍一用力就尝到了血腥味。 他用舌尖卷走一滴血珠,然后疯狂掠夺她唇舌间的气息。 宋晚宁被堵得呼吸不畅,差点窒息的时候,谢临渊终于松开了她。 他说:“做不做这个王妃,你自己选择。” “谢临渊,你又不爱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她大口喘着气,两行泪水从脸颊滑落。 他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在啃食。 不爱吗?是的吧。 他不想让她走,只是习惯了她在身边,一个三年的习惯,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是她闯进了他的生活,现在到处是她的痕迹,他当然不会放她一走了之。 “本王的东西,就算不要了也不会给别人。”他伸手掐住宋晚宁下颚,“你着急离开,是想着嫁给陆景之?本王听说他至今未娶啊。” “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她疼得皱起眉头。 “哦?本王提他你很生气?就这么在乎他?” 谢临渊嘴角扯起一抹讥诮的笑,神色越发凉薄起来。 宋晚宁觉得他简直是疯了,完全无法沟通。 以前他只是冷漠,现在像着了魔一样,偏执得可怕。 她刚想怼回去,却见谢临渊脸色一白,松开对她的钳制,吐出一口血。 “你怎么了?”宋晚宁终于能直起身,缩进角落里,戒备地看着他。 他没有回答,手肘撑着马车的窗沿,脸上是少见的痛苦神色,身子随着马车晃动,摇摇欲坠。 宋晚宁从未见他这个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谢临渊朝她伸出手,突然闭上眼睛晕倒在车里。 “快,快回府!叫太医!”宋晚宁心头一惊,掀开帘子朝外面侍卫吼道。 她颤抖跪坐下来,将他上半身挪到自己腿上,手伸到他的背后,感受到一片潮湿。 僵硬地抬起手,看见了刺眼的红色,她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宋晚宁不知道是怎么回的王府,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熟悉的屋子里,手上的血迹已然干涸。 “回王妃,王爷这次伤得太重,又急火攻心才会昏倒。不过好在王爷素来身体强健,微臣开了方子,按时服用,莫要再动怒,多调养些时日便会无恙。” 太医从屏风内走出,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心翼翼回复道。 “知道了,多谢太医。”宋晚宁松了口气,“梨蕊,送一送太医。” “微臣见王妃面色有些苍白,是否需要微臣也为王妃诊治一下?” 她摇摇头:“不必了,太医请回吧。” 送走太医,乔鱼儿忽然闯了进来。 “王爷,王爷你怎么样了......”乔鱼儿哭哭啼啼地往里走,一把将宋晚宁推开。 梨蕊扶住宋晚宁,生气道:“你好大的胆子!” “算了。”宋晚宁拍了拍她的手,“我累了,回去吧。” “可是小姐......”梨蕊有些愤愤不平。 宋晚宁觉得很没意思,她当然可以以不敬之罪惩治乔鱼儿,可惩治了之后呢?只会激怒谢临渊,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回到偏院已经日薄西山,才发现一天忙下来竟然连口饭都没吃。 但她没什么胃口,草草喝了几口粥便罢了。 梨蕊伺候着她沐浴,轻轻在背后涂上活血化瘀的药膏。 “启禀王妃,王爷醒了。” 她刚穿好衣服准备休息,一个侍女进来汇报道。 “知道了,下去吧。” 她挥挥手,侧躺到床上,背上的伤隐隐作痛,还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那个侍女又走了进来:“启禀王妃,王爷说想见您。” 宋晚宁皱起眉头:“跟他说我已经歇下了,去不了。” 这大晚上的,有乔鱼儿陪在身边,他喊她过去做什么?真是奇怪。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又听见脚步声,她烦躁地开口:“不是说了我歇下了吗,别再来烦我了!” 那脚步声一滞,又继续往里走,走到床前才停下。 然后是一阵窸窣的摩擦声,她落入一个火热的怀抱里。 宋晚宁瞬间睡意全无,她奋力地转过身,果然对上了谢临渊面无表情的脸。 “你干什么?”她想起身,可环着她的胳膊不肯松开。 “别动,疼。”他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 宋晚宁才发现他上半身没穿衣服,只是缠了一圈又一圈白色的纱布,背后隐隐渗出血色。 她放弃挣扎,无语道:“疼就好好在你房间里躺着,跑我这来干什么?” “本王受伤了,妻子却不在身边照顾,这是什么道理?”他一寸寸吻着她脖子上的肌肤,声音有些闷闷的。 他的气息太过灼热,烫得她连耳根子都红了。 “麻烦王爷清醒点,我也受伤了。” 谢临渊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她:“那好,睡吧。” 说完,他真的闭上眼睛,像是要睡的样子,可宋晚宁完全睡不着。 她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喜怒无常的,做的事情也都不符合常理,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伸出手指隔空勾画着他的五官,动作幅度很小,但还是被察觉到了。 谢临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有些嘶哑:“既然不睡,那便继续。” 说着就又凑上来,宋晚宁偏头躲过,吻落在了脸颊。 她搞不懂,明明伤得这么严重,这个人为什么还是想着那些事。 谢临渊刚直起身准备下一步动作,门外有侍女大声通传:“启禀王爷,乔姑娘突发恶疾昏过去了!” 他的眼神瞬间清明,皱眉看了一眼身下的宋晚宁,咬着牙起身。连一句交代都没有,便套上外袍匆匆离去。 宋晚宁松了一口气,又暗自苦笑起来。 他果然还是一点都没变。 第13章 你也要为了她来逼我吗 次日清晨,宋晚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 她用手肘戳了戳那人,没好气地问道:“谢临渊,你怎么在这?” 谢临渊眼睛都没睁开:“这里是本王的府邸,本王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不用上早朝?”她坐起身,抬腿踹向他腰间。 他伸手握住作乱的脚,睁开双眼:“病了,告假几天。” 宋晚宁废了好大劲才逃脱,沉着脸跳下床:“你确实病得不轻。” 谢临渊侧身看着她逃跑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昨夜去看乔鱼儿之后,满脑子想的都是宋晚宁那张因羞愤而通红的小脸,想念起她柔软甜美的身躯。 乔鱼儿喝完药睡下后,他想都没想直接回到偏院,想继续与宋晚宁温存。可看到她平静的睡颜后又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想伸手搂她入怀,又怕将她吵醒,只敢轻手轻脚爬上床,躺在她身旁。 他大概是疯了吧。 谢临渊贪恋地嗅了几下她残留的气息,才恋恋不舍翻身起床。 习惯性地张开手臂,突然意识到宋晚宁不在身边,这里也没有他的衣服。 以前他每日寅时起身上朝,天还未亮,宋晚宁都会睡眼惺忪地替他穿好衣服,束好发冠,等他走了再回去睡觉。 这些小事本可以交给下人去做,她一个千金小姐却日日做着,乐此不疲。 他曾经不以为意,如今骤然失去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想走吗? 谢临渊低头轻笑出声——她那么爱他,怎么可能真舍得走,不过是在耍小性子而已,过几天又会乖乖回来了。 这样想着,心里舒服多了,他命人回主院拿了套衣服,慢吞吞换上穿上才出了门。 正厅里却没看见宋晚宁的身影,只看到桌上动了几口的早膳。 “王妃去哪儿了?”他皱眉问一旁伺候的侍女。 侍女答道:“回王爷,方才宁远侯府来人将王妃叫走了,说是有急事。” 他喝了口粥,漫不经心问道:“什么事?” “奴婢不知,但王妃走时脸色不太好看。” ...... 宋晚宁匆匆赶到宁远侯府门口时,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 她扶着梨蕊的手下车,余光瞟到看客们对她指指点点。 “她就是宁远侯府的大小姐?看着温温柔柔,没想到竟如此歹毒!” “是啊,自己亲妹妹都不肯接纳,还装什么贤惠。” “不然怎么说世家大族人情淡薄呢,我看啊,她是怕私生女分家产罢了。” 看热闹的人说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宋晚宁不禁皱起眉头。 她走上前去,看见一个穿着孝服的女子掩面跪在门槛前,凄凄地哭着。 宋晚宁低头打量了一番,疑惑道:“乔鱼儿?你不是病了吗?” 昨晚还突发恶疾,今天一大早跑来这里演什么戏呢? “是,长姐,昨晚太医说我命不久矣,我便想趁自己还活着来见见父亲,为他上一炷香,还请长姐成全。” 乔鱼儿拉住宋晚宁的裙角,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哭喊着。 宋晚宁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啧啧”声,然后是“真可怜啊”、“怎会如此”、“作孽啊”等等诸如此类的评价。 她沉了脸色,冷声道:“别叫我长姐,事情还没弄清楚,先别攀关系。” 乔鱼儿道:“是,我自知身份低微,入不了长姐的眼,可我的确是父亲的女儿。只求长姐让我进去上一炷香,上完我便离开,绝不打扰!” 她脸色苍白,模样实在楚楚可怜,激得周围民众义愤填膺。 人群里有个人大声喊道:“宋姑娘,她都这么卑微乞求了,你再不同意怕是说不过去了吧。” 其他人立刻附和道:“是啊,亲生女儿连炷香都上不了,老侯爷在天之灵怕是不得安息。” 宋晚宁冷笑着对围观者道:“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自称是我父亲的女儿,他在天之灵就能安息了?” “我没有来历不明,有父亲的令牌和亲笔为证,长姐不会认不出父亲的笔迹吧?”乔鱼儿哭得更大声了。 她当然认得父亲的笔迹,但她更相信父亲的为人。 不过这番话说出来并没有任何力度,别人不会相信。 “既然你有信物,为何不早些拿出来自证身份,非要等到现在?”宋晚宁耐着性子问道。 她必须要冷静,稍有不慎便会钻入旁人精心设计好的圈套,给宋家带来无妄之灾。 “因为父亲叮嘱我,切勿暴露身份,怕惹宋夫人生气。”乔鱼儿回答得滴水不漏,“如今宋夫人也不在了,我才斗胆请求入府为父亲上一炷香......” 她说得恳切,围观众人都不禁唏嘘。 宋晚宁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乔鱼儿继续哭诉着:“我知道姐姐昨日入宫求陛下不让我入府,我也不奢求能认祖归宗,只求能进去看父亲一眼,以表哀思。” “这宋家长女怎么如此刻薄?竟还求陛下不让庶妹入府!” “是啊,都闹到陛下眼前了,想必这庶女是真的了。” “真是家门不幸啊!” 宋晚宁听着此起彼伏的讨伐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我昨日确实进宫了,但不是求陛下不让你入府。我母亲尸骨未寒,我不能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进家门,让她在天之灵不得安宁,所以我请求陛下将此事暂时搁置,三个月后再议。” 她将目光投向周围那一张张形色各异的脸庞,话语掷地有声:“她究竟是不是我父亲的血脉,我自会查明。若是,三个月后我自当迎她入府,若不是,各位可否为今日之事道歉?” “这......” “宋姑娘说的也不无道理......” 人群交头接耳起来,一时间吵吵嚷嚷仿佛闹市。 乔鱼儿突然开口:“可是我等不了三个月了。” 宋晚宁低头看向她,不解其意。 她苦笑着道:“太医说我已病入膏肓,怕是只有一个月可活,我只想死前为父亲尽一尽做女儿的本分。” 宋晚宁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此时她若不肯放她进去,定会被众人责骂毫无人性。若是放她进去,便等于当众承认她是宋家的女儿,后患无穷。 不管怎么做,都是死路。 “齐王到——” 王府的马车疾驰而来,谢临渊下了车,冷着脸朝这边一步步走来。 围观的百姓纷纷噤了声,不敢议论。 乔鱼儿跪着往他面前爬去,脸上梨花带雨:“求王爷为奴婢做主。” 宋晚宁抬头对上谢临渊冰冷的眼神,突然笑了:“你也要为了她来逼我吗?” 第14章 有假死药吗 “怎么早膳没吃完就走了?”谢临渊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眉头紧锁。 宋晚宁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有些愣住:“什么?” 她现在越来越摸不透谢临渊的心思了,这男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你身体还没好,为何总是往外跑?”他很自然地将手搭在宋晚宁的腰上。 宋晚宁抬起下巴指了指乔鱼儿:“你问她。” 乔鱼儿站起身,揪住谢临渊另一只胳膊摇晃着:“王爷,您知道的,奴婢的病实在等不了三个月了......” 宋晚宁感觉到搂在腰上的手悄悄松开了,然后听见谢临渊叹了口气。 他说:“你的病,本王会想办法,你且放宽心。” 乔鱼儿捂住心口,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颇有几分病西子的美感。 她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眼望向谢临渊:“多谢王爷费心,可奴婢的身子怕是不成了,只是希望临死前能见父亲一面,了却此生残念,可王妃她却不肯......” 宋晚宁手在袖子下悄悄攥紧,感觉胸口又有一股气上不来。 她看着谢临渊心疼地拍了拍乔鱼儿的肩膀,扭头看向她时脸上温柔的神情还未完全褪去。 他开口道:“让她进去上一炷香,行吗?” 宋晚宁听完倒是放松下来,他果然还是为了乔鱼儿来的。 她知道他身份高贵,又生杀予夺,从来不会用这种求人的语气说话,但今日为了乔鱼儿却破例了。 她的丈夫,为了别的女人,头一回低声下气求自己。 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宋晚宁一字一句问道:“你是以什么身份说出这句话的?我的夫君?还是她的情人?” 谢临渊瞬间变了脸色,阴沉可怖。 他咬着牙说道:“本王说过很多次了,她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宋晚宁点点头:“是,救命恩人,总是大半夜去找的恩人。” 她知道以她的身份不该说这些话,说出来会被人耻笑,但她实在不吐不快。 “还有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宋家的女儿,可我宋家家训有一条便是宋氏女子不可为妾!”宋晚宁指着乔鱼儿扬声道,“你自小离了我身边,跑去做他的外室,如今竟还敢回府?也不怕给府里蒙羞?” 周围人听到此等秘事,眼睛都亮了,但又害怕谢临渊,不敢说话,只能表情交流。 乔鱼儿羞愤难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临渊先沉不住气,怒喝道:“够了!” 他这一声,吓得周围下人和围观群众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本王和乔鱼儿并无私情,王妃怕是有些糊涂,当众胡言乱语起来了。”他眼里散发着凌冽的寒意。 “嗯,我胡言乱语。”宋晚宁笑道,“你今日在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 谢临渊一愣,他突然想起着急忙慌赶过来是担心她。 他想好好和她说话,让她不要继续闹脾气,继续当以前那个听话的王妃。 可现在为什么又是这种剑拔弩张的场景? 他愣神的功夫,乔鱼儿突然尖叫出声:“王妃如此污蔑奴婢,奴婢只能以死来证明清白了!” 说着,她猛地向台阶下跑去,一头撞在石狮子上。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她的额头流下一行鲜血,身体缓缓倒下。 周围的人惊呆了,片刻之后才如梦初醒般尖叫起来。 谢临渊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乔鱼儿打横抱起,回头看向宋晚宁的眼神如刀子一般。 他冷冷吐出一句话:“现在你满意了?” 说罢,抱着乔鱼儿上了马车,留她一人在原地。 宋晚宁觉得眼眶酸涩,伸手一摸,竟然有些潮湿。 她满意吗? 她应该是满意的吧,没有让乔鱼儿进府,也成功和谢临渊决裂。 可为什么胸口总萦绕着一股酸涩,痛也痛不起来,抓不住摸不着,茫然没有实感。 梨蕊在身旁轻轻问道:“小姐,咱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王府吗? 那里还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吗? 宋晚宁自嘲一笑:“进去吧,咱们回家。” 虽然很多年都没有在侯府住了,下人们还是每日按时打扫她的屋子,屋内陈设都未曾变过。 梨蕊知道她这几日都未曾好好用膳,悄悄让人做了些膳食端上来。 宋晚宁坐在窗下,边小口喝着粥边翻看小时候看过的话本子。 一个温和的男声传入耳朵:“你还好吗?” 她抬眼看去,陆景之提着药箱,站在门外。 宋晚宁笑了笑:“好,怎么不好。” 陆景之走进来,将药箱放到桌上,坐到她身旁,脸上写满了关切:“今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 他不善言辞,实在说不下去,只能默默取出药,示意宋晚宁伸手。 宋晚宁的手修长白皙,但指甲残缺不全,有的地方还生生露着肉,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陆景之轻轻在她指尖涂着药,药膏冰凉,缓解了一些刺痛。 “你这手,是不是这几天都没涂药?看样子怕是还得养半个月才能好。”他专心地包扎着,连头都不曾抬。 宋晚宁低头盯着他的发冠,思绪飘忽,随口答道:“恩,手好了也没什么用,随它吧。”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谢临渊那张近乎癫狂的脸,想起他说的要将她绑起来关住。 她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陆景之,有没有那种吃了可以让人假死的药?” 陆景之抬头看向她,眼神有些茫然:“你说什么?” 宋晚宁粲然一笑:“没什么,我就随口问问。” 他眼珠子动了动,思考了半晌才回答道:“没有那种药。” “多谢你,我知道了。”宋晚宁点头,又将目光投到一旁的话本子上。 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幼稚,居然看到话本子里的小姐假死与书生私奔,而产生了这么荒唐的念头。 可若没有这样的药,她要怎么才能摆脱谢临渊这个噩梦呢? “你记得每日按时涂药,有事来太医院找我。” 陆景之将药膏留下,起身要走。 宋晚宁站起来:“我送送你吧。” 已是深秋,院中的枫树红得像火,陆景之站在门口作揖道:“留步。” 宋晚宁看见有一片枫叶恰好落在他肩头,伸手拂去了。 “多谢。” 看着陆景之的身影渐行渐远,宋晚宁便准备回房休息,却看见谢临渊从不远处的树后缓缓走出来。 第15章 你在高贵什么 “怪不得不愿意回府,原来在这私会情郎。” 谢临渊嘴角微微抽搐,脸色铁青,说出来的话尖酸刻薄,一点情面也不留。 宋晚宁莫名从他暴怒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吃醋的意味。 他会吃醋吗?顶多是占有欲发作吧。 意识到这个念头有多么荒唐,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谢临渊怒气更盛:“你笑什么?” “没什么。”宋晚宁收敛了表情,并不想解释什么。 这一举动似乎令他更加怒火中烧,不由分说上前将她抵在院墙上。 这里不是王府,她当着自家下人的面被他这般对待,顿时感觉羞愤难当。 “谢临渊,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轻轻帮陆景之拂去落叶的样子,那么温柔,又那么刺眼。 胸腔里的嫉妒不停疯涨,烦躁得难以思考。 “跟本王回去!”他声音嘶哑。 宋晚宁道:“你的乔鱼儿命不久矣,你不去守着她,还有心思管我在哪?” 提到乔鱼儿,谢临渊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他调整呼吸,尽量让语气放得平缓:“本王记得你嫁妆单子里有一株千年人参,乔鱼儿需要。” 是了,不是惦记她的东西,怎么会舍了乔鱼儿来找她。 那人参是多年前皇帝赐予宋家的,极为珍贵,世间仅存两株,另一株在国库里。 他不好向陛下开口,只能选择来找她讨要。 “王爷,只有最没出息的男人才会惦记妻子的嫁妆。”宋晚宁笑着说道。 他眸色一沉,语气生硬:“多少钱,当本王买你的。” “王爷说笑了,那是御赐之物,我怎敢随意买卖。” 谢临渊看着她脸上略带嘲弄的笑意,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卷土重来。 他眯着眼睛质问道:“宋晚宁,好玩吗?” “不好玩,所以王爷能放开我吗?” 看着她眼底的冷漠和抗拒,谢临渊觉得十分陌生。 他印象中的宋晚宁是贤惠的,从来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更不会像现在这样顶撞他。 原来以前的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现在自私刻薄的才是真正的她。 谢临渊冷笑一声:“宋晚宁,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人参你给还是不给?” “不给,除非我死了。” 宋晚宁抬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让她去救一个背叛、陷害自己的人,她还没有贱到这种程度。 “好,好。”谢临渊双眼猩红,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近乎癫狂,“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动你?” 宋晚宁第一次从他眼中看见浓烈的杀意,像头失控的猛兽。 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她呼吸愈发困难,脸色涨红。 她毫不怀疑,他会为了乔鱼儿杀了自己。 但她还是倔强地与他对视,眼神没有丝毫挣扎与求饶。 “王爷息怒,还请放过王妃......” 周围下人们的求饶让谢临渊恢复了些许理智,他放开宋晚宁,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 怎么回事?他方才居然差点杀了宋晚宁? 他思绪混乱不堪,朝身后大吼道:“滚!” 宋晚宁有些站不稳,沿着墙缓缓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倔呢?”谢临渊蹲了下来,伸出手似乎想将她抱住,却在触碰前停下了动作。 他皱了眉头,自顾自说道:“只要你回去,同她道个歉,一切便可当没发生过,你还是本王的王妃,不好吗?” 宋晚宁好不容易才从眼冒金星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是说,让她给乔鱼儿道歉? “王爷莫要说笑了,我凭什么给她道歉?” 谢临渊脸色又沉了下来:“你错怪了她,还逼她以死证明清白,她都能既往不咎,你在高贵什么?” 这些话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凑在一起却让她有些不解其意。 什么叫错怪了乔鱼儿?什么叫逼乔鱼儿去死? 见她茫然的神情,谢临渊更加不悦:“乔鱼儿奄奄一息之际还劝本王不要怪罪你,她都能如此大度,你却这般不通人情!” 宋晚宁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眼光,到底是怎么看走了眼,爱上了一个如此蠢笨的男人。 跟他多说一个字都嫌累。 “是,我就是这般不近人情,所以王爷别在我这白费力气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丝毫不顾他浑身的戾气。 “跟本王回去,道歉,继续做你的王妃,否则......” 谢临渊突然说不下去。 “否则什么?杀了我吗?随你便。”宋晚宁满脸无所谓。 他脑子里像是一团乱麻,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嘴却说得很快:“你不是在意陆景之吗?本王要杀他,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莫名其妙说出这句话。 就好像潜意识里觉得,宋晚宁和他闹脾气全是因为陆景之。 宋晚宁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笑道:“杀了陆景之又如何,还会有张景之、王景之,总之在我眼里,任何人都比你好,难道王爷要杀尽全天下的人吗?” 她太了解谢临渊了,知道越求饶他越不会放过陆景之,还不如彻底激怒他,让他把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少点无辜的人被迁怒。 谢临渊果然怒不可遏,攥紧了拳头从她脸侧挥过,狠狠砸在后面的墙上。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良久,最终还是甩袖离去,没说一句话。 “小姐你还好吗?吓死奴婢了。” 见谢临渊走了,梨蕊才敢上前来扶住宋晚宁,满眼关切。 宋晚宁苦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赵嬷嬷也走上前来,欲言又止:“那根人参......” “无妨,他不会拿的。”宋晚宁扶着梨蕊的手,往屋内走。 她再清楚不过了,谢临渊骨子里是极高傲的一个人,没有她的允许,他是绝对不会私自动她东西的,更别提嫁妆。 只是,这回她算是彻底与他决裂,好聚好散怕是再也不能够了。 之后的几天,谢临渊果然没有再来,宋晚宁在侯府静心养伤,倒是好得很快。 一日清晨,她刚洗漱完,正用着早膳,突然有客来访。 “嫂嫂,嫂嫂你起来了没?” 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女蹦蹦跳跳进了屋子,身后还带了一群宫装婢女。 正是谢临渊的亲妹妹,朝阳公主谢文茵。 宋晚宁忙起身迎接:“公主今日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倒叫我失了礼数。” “嫂嫂,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第16章 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 宋晚宁一怔,还真被问住了:“今日怎么了?” “今天是你的生辰啊!”谢文茵秀眉微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被她这么一说,宋晚宁才想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 这些天发生太多事情,她经常浑浑噩噩,竟分不清日子了。 怪不得她早上起来的时候,梨蕊和赵嬷嬷都心事重重的模样,想来是府中丧期未过,不知道该不该为她置办生辰。 “多谢公主还记挂我的生辰。”宋晚宁客套地道谢。 她在宫里时与谢文茵关系挺好,情同姐妹,但出嫁后一年也见不到几回,不免有些生疏。 再加上她刚与谢临渊吵架,看到谢文茵不免会想到他,多少会觉得尴尬。 还好谢文茵大大咧咧,她身份尊贵,又天生活泼开朗,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依旧亲昵地挽着宋晚宁的胳膊,命宫女将礼物呈上来。 皇室里最受宠的小公主出手自然都是些奇珍异宝,宋晚宁没有细看,让下人们登记造册收入库房。 她有些感动,倒不是为了这些礼物,而是谢文茵这份情。 她在在侯府门口与乔鱼儿对峙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即使下人们不说,她也知道如今她大概已是声名狼藉。 怕是全京城的人都会在背地里说她刻薄善妒,心思歹毒,竟然逼得亲妹妹自杀。 现在还愿意与她往来的贵女,只有谢文茵了。 “这些礼物都是次要的,我这次来主要还有一件事情。” 谢文茵眨巴着大眼睛,神神秘秘地说道。 “什么事情?”宋晚宁问道。 “前几日的事情父皇知道了,狠狠责骂了皇兄一顿。”谢文茵拉起她的手,“皇兄说他知错了。” 宋晚宁听了觉得有些好笑,她脖子上被谢临渊掐出来的红印今早才完全消下去,他对她恨到这种程度,会“知错”? “嫂嫂,我知道皇兄他之前做了错事,但他也后悔了!”谢文茵见她不说话,着急解释道:“皇兄前几日便命人张罗,一定是想借你生辰向你赔罪的!” 宋晚宁并不相信,且感到有一丝尴尬:“这是他同你说的?” 小公主摇摇头:“不是,你也知道我皇兄那人死要面子,怎么会提前说呢,他一定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谢文茵不过十六岁,天真烂漫,可宋晚宁不是。 她比谁都清楚,谢临渊必不可能向她低头,为她准备什么惊喜。 甚至成婚三年,他从未陪她过过生辰。 但谢文茵说得言之凿凿,十分肯定的样子,谢临渊想必是在准备什么东西。 “他要给我惊喜,为何不亲自与我说?”宋晚宁问道。 谢文茵叉腰道:“哎呀!皇兄他不好意思嘛,嫂嫂你放宽心,今晚我带你去看他给你准备的惊喜!” 宋晚宁没有再反驳,心里虽不怎么期待,但是也存了个疑问。 这个疑问,只能等晚上再揭开了。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在谢文茵的怂恿下,宋晚宁还略施了些脂粉,脸色看起来比前些天红润了不少。 “嫂嫂,你打扮起来真好看。” 谢文茵将一朵素色绢花插在宋晚宁的发髻上,看着铜镜里的她,由衷感叹道。 宋晚宁浅笑了一下道:“走吧,别打趣我了。” 谢文茵拿出了一根布条,笑眯眯将她眼睛蒙上:“嫂嫂,你就跟我走,保证有惊喜!” 眼前一片漆黑,她被谢文茵牵着走了出去,坐上马车。 似乎走了很长一段路,甚至都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马车才终于停下。 “你这是带我到哪了?”宋晚宁小心翼翼走下马车,皱眉问道。 谢文茵语气带笑:“别急嘛,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宋晚宁想摘掉蒙眼的布条,被谢文茵按住了:“再等等,提前看到就没有惊喜了。” 她不知道谢文茵要她等什么,只能随着她一阶一阶往高处爬。 终于到了顶层,耳边传来烟花升空的爆炸声。 谢文茵终于把那根布条解了下来,宋晚宁这才发现她们站在城墙上,尽览京城繁华。 抬头望去,夜色正浓,繁星点点。 烟花如流星一般划过夜空,比星辰更耀眼夺目,将整个天空装点得如梦如幻。 “嫂嫂怎么样?这个惊喜还可以吧?” 谢文茵双手捧着脸,眼睛被烟火映得亮晶晶。 宋晚宁刚想回答,扭头却看见不远处的台阶上,有两个人正缓缓走上来。 她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心也沉入谷底。 “怎么了嫂嫂?”谢文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变了脸色。 那一边,乔鱼儿依偎在谢临渊的怀里,额头上缠着纱布,一脸惊喜地看着空中的焰火。 而谢临渊正宠溺地低头同她说着什么,眼神一刻也不肯从她脸上离开,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其他人。 宋晚宁转过头:“你现在不会觉得,这是他为我准备的惊喜了吧。” 真是可笑,就不该听谢文茵的话,来这里看什么惊喜,现在弄得她像是戏班子里的丑角。 一阵夜风吹过,她觉得脸上有些凉,伸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落下了两行泪水。 “嫂嫂,我真不知道......”谢文茵不知所措,慌乱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回去吧,我累了。”宋晚宁淡淡说道。 她觉得自己真够蠢的,竟还存了一丝期待,以为谢临渊会记得她的生辰。 本来可以不在乎的,因着这一丝期待,心又再度抽痛起来。 果然是教训不够多,还没疼够。 谢文茵跟在她身后,急得快要哭出来:“嫂嫂,你别这样,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宋晚宁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烟火声掩盖:“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 她带着谢文茵,一步步从另一侧楼梯走下城墙,没有再向后看一眼。 谢临渊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两个有些眼熟的背影消失在阶梯后。 “王爷看什么呢?”乔鱼儿娇声问道。 他摇摇头:“没什么,许是本王眼花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宋晚宁,刚才那个身影,有点像她。 可宋晚宁怎么会来这里?方才,她都看到了? 第17章 你真是活该孤独终老 谢临渊扶着乔鱼儿走上城墙,抬头看着精心准备的烟花,总觉得有些心不在焉。 “多谢王爷费心,奴婢很欢喜。”乔鱼儿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声音虚弱。 自从上次撞伤额头后,她的病愈发严重,太医说若没有千年人参做药引,怕是活不到冬天。 她那日醒来后告诉他,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城楼上,遥遥望着西夏的方向,身后是漫天的烟火。 于是他请了全京城的烟火匠人日夜赶工,在她仅剩的日子里,为她还原这个梦。 “你还有什么愿望?本王帮你一一实现。”谢临渊伸手轻抚她的头发,温柔问道。 乔鱼儿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王爷。但对王爷十分钦慕,若能嫁给王爷,哪怕是最卑贱的侍妾,此生也算无憾了。” 谢临渊面对她的要求,第一次犹豫了。 他岔开了话题:“你的病,本王会想别的办法,不用担心。” “奴婢的身子自己清楚,王爷......”乔鱼儿还想继续说什么,却被一阵冷风吹得咳嗽不止。 谢临渊皱了眉头,帮她紧了紧披风:“你身子弱,城楼上风大,还是先回去吧。” 低头的瞬间,眼角余光扫到了城墙底下,有一辆马车渐行渐远。 他甚至不用细看都能认出是谢文茵的车架。 难道是谢文茵带着宋晚宁来了?该死的,她在搞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谢临渊心底头一回生出了一种名为慌乱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小时候被杀手追杀时不曾有过,长大了在朝堂上直面天威也不曾有过,却在当下这个莫名其妙的时机悄悄萌生。 他感觉到手心已经微微出汗了,表情也有些僵硬。 他努力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样子,内心早已乱作一团,思绪纷飞,抓不住源头。 乔鱼儿见他站着不动,壮着胆子踮起脚主动献吻,谢临渊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躲过了。 “王爷......”她垂下眼眸,声音有些委屈。 谢临渊拉起她的手腕道:“回去吧。” 他再也无心去欣赏绚丽的烟花,甚至觉得那声音太过吵闹,扰得他心烦意乱。 将乔鱼儿送回王府安顿好,谢临渊躺在空荡荡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直奔皇宫,闯进了谢文茵的寝殿。 “皇兄,有何贵干?”谢文茵刚起床,正坐在铜镜前梳妆,声音懒懒的。 “都给本王滚出去!” 谢临渊一声怒吼,吓得宫女们立刻拔腿就跑,连手里的盆啊梳子什么的都忘了留下。 谢文茵瞪了一眼镜中的他:“一大早跑我这来发什么脾气?” “昨晚,你是不是去了护城河边?”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谢文茵气就不打一处来:“皇兄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昨晚在那干什么?” 谢临渊说不出口,脸色极差:“关你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 他十分不耐烦:“别跟我绕弯,有话直说。” 谢文茵转过身看着他,缓缓开口:“昨天是嫂嫂的生辰。”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将他击中,他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莫名狂跳,杂乱无章。 “你说什么?”谢临渊嘴张了半天才说出这几个字。 谢文茵气得将手中玉镯砸到他身上,可怜的镯子掉到地上,“叮当”一声四分五裂。 “你居然在嫂嫂的生辰当天,为了别的女人准备烟花,皇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她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谢临渊表情强装镇定,脱口而出:“我不知道是她生辰,乔鱼儿快死了,我帮她完成愿望有什么错?” 他凭什么要知道宋晚宁的生辰?又不是他求着她嫁给自己的。 他想对谁好,还轮不到别人说嘴。 这番说辞成功说服了自己,他顿时心安了许多,眼神也冷了下来。 可心底还是隐隐有些疼痛,仿佛那里生了一根刺,随着呼吸一下一下扎进肉里。 “有什么错?皇兄,你还有心吗?”谢文茵站起来,叉着腰质问道。 她指着谢临渊胸口,差点气笑了:“你知道昨天嫂嫂和我说什么了吗?她说你的生辰她每年都亲自准备许久,你看都不看一眼。她的生辰你从来不过问,也没有送过任何东西,她说她早就习惯了,你就是这么做人夫君的?” 谢文茵说得都是真的,他反驳不了,只能嘴硬道:“又不是我逼着她嫁给我的。” 他不爱过生辰,每年生辰官员们为了巴结他都置办各种筵席,免不了喝酒,喝多了回府只想着睡觉,哪里还知道宋晚宁在等他。 “是,不是你逼的,那是她活该?”谢文茵个子不高,气势却不输他,“全城的人都知道你找人做烟花,早不放晚不放,偏偏在嫂嫂生辰之日放给别人,你是在羞辱她吗?” 谢临渊不说话,她便继续讨伐:“嫂嫂做错了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当众给她难堪?皇兄,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嫂嫂,不如放她和离吧。” 为什么?为什么又来一个让他和离的? 宋晚宁竟然连谢文茵都劝动了,她就这么不想做他的王妃?当初明明是她自己选的! 谢临渊越想越气,恶狠狠地开口:“你再乱说话,我就去求父皇把你送去西夏和亲,正好夏侯璟快走了,你和他一起。” “皇兄,你真是活该孤独终老。”谢文茵冷哼一声,坐回原位不再看他。 孤独终老?他才不会。 谢临渊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宋晚宁想走?他才不会遂了她的意,哪怕是绑,也会将她绑在身边一辈子。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他转身就走,离开了皇宫。 上马车前,谢临渊鬼使神差地问了侍卫一句:“女子生辰,一般送什么东西比较好?” 侍卫挠了挠头道:“属下还未娶妻,不知这些。” “问你也是白问。”谢临渊掀起帘子准备坐进去。 侍卫补充了一句:“属下觉得,若是知道那女子的喜好,投其所好或许会好些。” 投其所好?谢临渊皱了眉头。 他实在想不起宋晚宁有什么喜好,她好像什么都喜欢,又什么都不喜欢。 想了许久,也没有一个答案。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居然第一次认真思考起了该送什么礼物给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居然还是宋晚宁,一个心心念念想要离开他的女人。 第18章 过了期的礼物 回到王府,谢临渊在库房里翻来翻去始终找不到一件顺眼的东西。 他将宋晚宁房中的侍女叫来问道:“王妃平日里有何喜好?” 侍女思索片刻答道:“回王爷,王妃平时除了打理府中事务,待得最多的地方便是画室了,想来是喜欢画画的。” 喜欢画画吗?谢临渊第一次知道她还会画画。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府里竟还有个画室。 不过来不及去参观了,他在架子上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一方砚台上。 那是他几年前从江南买回来的,小小一块便值万金,不过他不喜文墨从未用过。 他命侍卫拿上砚台,又挑了一沓澄心堂纸一并装进盒子里,往宁远侯府去。 谢临渊到时,宋晚宁正跪在祠堂念诵经文。 “启禀小姐,齐王来了,在小姐房中等候。” 宋家的下人在赵嬷嬷的示意下都改了口,不再叫“姑爷”。 宋晚宁站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膝盖,没有说话。 昨天拜谢临渊所赐,她见证了一生中最不堪的瞬间,她回来后心绪不宁,生生念了一整晚的经才静下心来,现在他又来做什么? 来看她的笑话吗? “小姐,若你不想见,便找人打发他走吧!”梨蕊愤愤不平。 宋晚宁笑了:“他是那么好赶的人吗?” 梨蕊不再说话了,鼓着脸默默扶着她往内宅走。 宋晚宁走进房门后便站住了,没有再往里走,淡淡问道:“王爷有何贵干?” 她背着光,谢临渊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起身拍了拍手,门外的侍卫将盒子呈了上来。 宋晚宁看了一眼,并不感兴趣:“王爷这是何意?” “打开它。” 梨蕊上前一步,替宋晚宁打开盒子,她看见了里面的纸和砚台。 宋晚宁笑了:“王爷这是想通了,要写和离书给我?” “你胡说什么?”谢临渊强忍着怒气,解释道:“昨日本王不知道是你的生辰,听说你喜爱画画,这是补给你的生辰贺礼。” 这是他第一次送她生辰贺礼,却是在她生辰的第二天。 而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她生日当天,他给了她怎样的一个“惊喜”。 她当然看出了那方砚台价值不菲,若是放在以前,她还爱谢临渊的时候,定会欣然接受。 但现在她不会了,尤其是在看到他为乔鱼儿精心准备烟花之后,这些过了时效的礼物,在她眼里,与羞辱无异。 “王爷也知道,今日不是我的生辰了。”宋晚宁伸出手,露出残缺不全的指甲,“还有,我这样的手,还如何画画呢?” 谢临渊感到十分烦躁,以往随手送她什么东西,她都会高兴半天,现在却毫无波澜。 难道,她还在为乔鱼儿生气吗?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乔鱼儿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她想看一场烟花,本王便着人去办了,真不是故意针对你的。” 宋晚宁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不肯给她人参,所以她快死了,怎么羞辱我都是应该的?” “你在说什么?”谢临渊仅存的耐心即将耗尽,咬牙切齿道,“与她无关,今日是本王来与你道歉,你不要不识好歹!” 道歉? 宋晚宁楞了一下,旋即哑然失笑:“王爷道歉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 她将那块砚台拿到手里,对着光欣赏了一番,夸赞道:“当真是极品。” 她话锋一转:“但是,王爷怕是没有看过我的画作,我不画水墨的,也不太爱题字,这砚台怕是用不上。” 谢临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晚宁继续说道:“一块用不上的砚台,一份过了期的礼物,在你眼里,我只配得到这些东西,是吗?” 她身形瘦削,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却倔强地将脊背挺得笔直,冷冷地与他对视着。 他想反驳,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过既然王爷送来了,就要物尽其用。”宋晚宁从盒中取出一张纸,往内室走,“这方砚台太贵重了,还是用我的吧。” 她将纸铺在窗台下的桌子上,又让梨蕊磨了墨,提笔写了起来。 “因缘分已尽,情意难合,自愿和离,特立此书为证。自结缡以来,三载有余,然夫妻相处间,龃龉渐生,终至难以调和。经慎重思量,双方皆觉与其强留共苦,不如好散各欢。故自此而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手上的伤一用力便疼痛难忍,她咬着牙勉强写完一张纸,额前都渗出了几滴冷汗。 宋晚宁深呼吸一口气,在纸张的右下角工整写下“宋晚宁”三个字,递给谢临渊。 她以为他会暴怒,撕碎这封和离书,像以前那样对她大吼大叫。 可谢临渊没有,他死死盯着纸上的字,眼神晦暗不明。 过了好久,他才将纸揉成一团捏在手里,再次抬头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带了森森寒意。 “与其强留共苦,不如好散各欢?”他嘴角噙着笑,嗓音低沉,“可本王偏要与你共苦,你当如何?” 宋晚宁突然觉得,这样的谢临渊比上次掐着她脖子的时候还要可怕。 可她不肯认输:“折磨我,让你觉得很痛快是吗?” 痛快吗?谢临渊并不这么觉得。 看着她惨白的小脸,竟骤然生出了一丝心疼。 然后愤怒啊、不甘啊、烦躁啊这些情绪统统消失了,仿佛一瞬间丢盔卸甲。 他甚至不敢再看她的眼神,一句话都没说,落荒而逃。 宋晚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再次听到谢临渊的消息,是在三日后。 “嫂嫂,你说我皇兄是不是疯了?”谢文茵一脸义愤填膺,“他竟然娶了那个乔鱼儿做侧妃!” 宋晚宁这几日都没有出门,府里下人们也都心照不宣不讨论王府的事情,她这个王妃竟成了最后一个知道谢临渊娶侧妃的人。 不过对这件事她倒不怎么意外,毕竟迟早的事情。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只是淡淡“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谢文茵却恨得牙痒痒:“那个乔鱼儿有什么好的,惯会装柔弱卖惨,实则心思歹毒,皇兄真是瞎了眼,嫂嫂,我支持你和离!” 世人往往更怜惜弱者,乔鱼儿就是靠着这一点拿捏了谢临渊,也拿捏了京城悠悠众口。 谢文茵能这么说,宋晚宁十分感动。 “嫂嫂,你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出去散散心,这次绝对不会再撞上谢临渊那个大猪头!” 谢文茵气鼓鼓拉起她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宋晚宁以为她要带她去郊外或者金明池之类的地方,没想到下了马车抬头一看,眼前是一栋雕栏画栋的精致小楼,上面挂着一块秀气的牌匾,写着“凤鸣院”三个大字。 怎么看都不像什么正经场所。 第19章 离经叛道 “这...是什么地方?”宋晚宁想打退堂鼓。 谢文茵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里走,不给她退缩的机会。 刚进门,宋晚宁就感觉浑身气血都在往脸上涌。 她看见一楼大厅正中的舞台上,有个白衣少年正在舞剑。 倒也不是剑招有多华丽,只是他的衣袍没有系紧,随着动作隐隐约约露出胸腹的肌肉。 这种半露不露的风光最为撩人。 宋晚宁之前听说京城有供贵女们消遣的秦楼楚馆,但从未亲自见识过。 尤其她骨子里还是挺传统的一个人,对男色接受程度实在不高。 她好想逃。 “哟,这不是朝阳公主吗?”一个声线阴柔的男子用折扇半掩着脸朝她们走来,娇嗔道,“您可好久没来了。” 他打量了一下宋晚宁,好奇问道:“这位姑娘看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呀?” 谢文茵瞪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带路。” 宋晚宁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被人认出来,不然她真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人将她们带到二楼正中心的雅间,这位置当真是极好,又私密又宽敞,还能毫无遮拦地看着台下的表演。 几个漂亮的少年端着酒水点心进来,很自然地跪坐在谢文茵身边,又是斟酒又是剥葡萄。 其中一个穿绿色纱衣的少年跪到宋晚宁面前,小心翼翼将酒杯递到她唇边。 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比寻常女子更惹人怜爱。 宋晚宁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子也能如此娇媚,让她不知所措、如坐针毡,接酒杯的手都在颤抖。 “我懂了,姐姐你不喜欢这种类型。”知道宋晚宁不想暴露身份,谢文茵没有喊嫂嫂,而是改成了姐姐。 她拍了拍手,那位接引她们的男子立刻走了进来,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下面那种,多来几个。”谢文茵抬手指了指楼下舞剑的人。 “别......”宋晚宁想拦,没拦住。 她眼睁睁看着一排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鱼贯而入,站在她面前,期待被挑选。 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男人长得都不赖,或清秀或阳刚,各种风格都有。 而且哪怕看着长得好像很高冷,伺候起人来却也是无微不至。 谢文茵悄悄在宋晚宁耳边诱惑道:“嫂嫂放心吧,他们都卖艺不卖身的,干净着呢。” 宋晚宁心一横,想着来都来了,不享受点什么好像说不过去。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酒,壮着胆子指向一个宽肩窄腰的男宠:“你,会什么才艺?” 那男宠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善武术。” 他肌肉结实,肌肤颜色比旁边其他人都要深一个度,想来确实是习武之人。 不过这里没有东西让他施展拳脚,于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他半跪在地上,高高举起酒壶,透明的酒液从嘴角滑落,沿着喉结、锁骨、胸膛一路向下,所过之处泛着诱人的水渍,勾勒出完美的形状。 这跟武术没什么关系,但是浑身紧绷的肌肉线条特别好看。 宋晚宁看呆了,连嘴边的葡萄掉下去都没有注意到。 她感觉自己的脸烧得滚烫,反应都变迟钝了,慌忙中摸索着酒杯又喝了口酒压惊。 “这位姑娘,可否帮在下擦一擦身上的酒?” 男宠的声音低沉且诱惑,勾引着宋晚宁靠近。 她猛喝了两杯酒,酒壮怂人胆,捏着手帕缓缓将手伸向那个精壮的胸膛。 隔着手帕都能感受得到明显的温热与弹性,以及下面有力跳动的心脏。 这对宋晚宁来说还是太离经叛道了,她连谢临渊都没怎么摸过,竟然在外面摸一个第一次见的男宠。 意识到这一点,她猛地收了手,尴尬地缩回软椅里。 男宠低低笑了一声,没有再强求,只是贴近了默默为她倒酒。 宋晚宁酒量不好,也没怎么喝过酒,几杯酒下肚已经晕得不分东南西北。 “我想睡一觉,有休息的屋子吗?”她扭头问旁边的谢文茵,眼神已经不清明了。 谢文茵指了指身后的门道:“进去就是了。” 宋晚宁被男宠搀扶着进了房门,连外衣都没脱便躺到床上,摇摇手示意他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感觉外面的乐声停了,然后“嘭”的一声,门似乎被踹开了。 “谁啊?”宋晚宁嘟囔了一句翻身继续睡。 有个人将她身体掰了回来,强行与她面对面。 宋晚宁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依稀感觉出是个男人,以为是哪个男宠。 她伸手推了推那人的胸口,有些不耐烦:“出去,别打扰我睡觉。” 那人果然松了手,却没有走,站在床前说了句:“把本王当成外面那些货色了?” 奇怪,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还有,这男宠怎么自称本王?怪讨厌的。 宋晚宁脑子迷迷糊糊,根本思考不了。 她努力睁开眼睛,眼前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衣服脱了,只穿了条白色的亵裤。 再往上看,这人的脸好像也有点眼熟。 她从床上爬起来,仔细端详着,但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全是晕乎乎的重影。 “你长得好像我讨厌的一个人......” 宋晚宁颤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脸,感觉有些不满。 这一举动似乎激怒了眼前的人,她被一把扯进怀里,强行吻住。 她浑身没有力气,根本挣扎不开,好不容易等他稍稍松开,立刻甩了他一巴掌。 不过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宋晚宁本来就迷糊,现在眼睛里蓄了泪更看不清了。 她小声抱怨道:“不是说卖艺不卖身吗,我要去投诉你。” 那人不回答,抓住她手腕往自己唇边送,轻吻了一下后带着她抚摸自己的胸肌,接着是腹肌。 再往下宋晚宁说什么也不敢摸了,挣扎着大喊大叫。 “我是个有夫之妇,不能这样。”她抽回手,愤愤地瞪着他。 她听见眼前的人笑了一声,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 她想了想,补充道:“等我和离之后就好了。” 然后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按倒在床上,那个人翻身压在她身上,伸手就要扯她的衣服。 “别...干什么......” 即使醉得像一滩烂泥,宋晚宁还是能感受到上面人的怒气。 奇怪,这感觉怎么有点熟悉? 来不及思考,她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让她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 她迅速推开身上的人,“哗啦”一声吐到地上。 第20章 醉酒之后 吐完之后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宋晚宁转身刚想骂,却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 床上坐着的、脸黑得像锅底的人,不是谢临渊是谁? 她想跑,却被他抓住脚踝,拖回床上。 谢临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本王碰你,就这么恶心?” 反正已经这样了,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宋晚宁索性擦了擦嘴角,转身盘腿坐下来,点头答道:“嗯。” 谢临渊低头笑了两声,再抬起头时眼底有抹不去的戾气。 他下了床,端起桌上的酒杯就往身上倒,一杯不够,干脆提起酒壶直接洒。 直到胸前挂满了酒液,亵裤也被淋湿,勾勒出腿部的线条,他才收手。 “外面那些货色,就是这样勾引你的?” 谢临渊一步步逼近,漂亮的胸腹肌肉带着浓郁的酒香,反射着烛光,亮晶晶的,晃得宋晚宁又开始头晕。 她有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眼前的谢临渊跟平时不太一样。 “我这是在做梦?怎么梦里也会有讨厌的人......” 宋晚宁眼神迷离,又开始说胡话。 “讨厌?”谢临渊弯腰凑近她的脸,问道,“为什么讨厌他?” 他突然觉得喝醉的宋晚宁格外可爱,不装温柔贤淑,也没有浑身尖刺,倒像是本来的性格。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性格。 “为什么?”宋晚宁努力转了转眼珠子,却根本聚不了焦,烦躁地摆摆手道,“关你什么事?” 又被顶撞了,然而谢临渊却难得没生气,再次追问了一遍,想得到确切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是着了魔,竟开始在乎起宋晚宁的感受了。 她没回答,身子一歪竟这么睡着了。 谢临渊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上身,再将她打横抱起。 动作难得轻柔,像是怕弄醒她。 出门的时候,偌大的楼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影,只有谢文茵一人战战兢兢坐在外面。 见他们出来,谢文茵赶紧站起来,张嘴想说话。 谢临渊一个眼神扫过去,她被吓得闭了嘴,垂头站在原地。 “回头再找你算账。”他经过谢文茵身边的时候,低声威胁道。 ...... 宋晚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王府里,甚至还是熟悉的主院卧房。 什么情况?她不是跟谢文茵在...... 一回想之前的事情,她就觉得头痛欲裂。 只记得喝了好多酒,然后晕晕乎乎睡了一觉,似乎还梦见了谢临渊。 怎么一睁眼在这里? “来人......”她虚弱地呼喊道。 梨蕊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碗什么东西:“小姐醒了?快喝碗醒酒汤吧。” 宋晚宁接过来喝了一口,皱眉问道:“我怎么在这儿?” “嗯...小姐跟朝阳公主去了凤鸣院,被王爷知道了。”梨蕊表情有点尴尬,“王爷抱着您出来的时候,您不省人事,他就把您接回府里了。” 行吧,看来她脑海里的片段不是梦。 宋晚宁“咕咚”几口喝完了醒酒汤,起身下地的一瞬间感觉头晕目眩,差点没站稳。 “小姐你还好吗?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看?” 梨蕊伸手扶住她,关切问道。 宋晚宁摇摇头:“没事,下次不喝酒了。” “你还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啊?”谢临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梨蕊识相地端着碗退出了房间。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宋晚宁看着他,突然想起来他往身上淋酒的画面,顿时又感觉脸烧了起来。 谢临渊眯着眼问道:“脸这么红,想到什么了?” 她转过脸去不再看他:“没什么,热的。” 他很不喜欢她现在的模样,一清醒,又变成了满身硬壳的状态,拒他千里之外。 “我要回去了。”宋晚宁又开口道。 “回哪去?你怕不是忘了,你还是这府里的王妃,这里才是你的家。” 谢临渊走近,将她搂进怀里,低头肆意掠夺她唇舌的气息。 刚喝完醒酒汤,她嘴里都是那股酸甜的味道,尝起来还不错。 他心满意足地放开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羞愤交加的样子。 她眼里含了泪、气喘吁吁的模样,比刚才冷冰冰的表情顺眼多了。 谢临渊想了想,上一次碰她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现下抱着她柔软的身子,突然感觉有些燥热。 宋晚宁抬眼看他眼底欲色渐浓,顿感大事不妙,想找个借口溜走。 “侧妃,没有王爷的允许,您不能进去。” 门外突然有人吵闹。 谢临渊的身子猛然僵硬,松开宋晚宁站到一旁,朝门口喊道:“让她进来。” 门外的下人应了一声,然后乔鱼儿走了进来。 她身上的装束比之前华丽不少,可脸颊却格外消瘦,额头上还缠着纱布,看着确实是一副病弱的模样。 乔鱼儿走到宋晚宁面前,颤巍巍地要行礼,被谢临渊拦住了。 他说:“你这身子,还跪什么。” 乔鱼儿摇摇头道:“纵使王爷体恤,如今我是侧妃,怎么说也该给王妃行礼的。” 谢临渊哼了一声:“她害得你病愈发重了,你还如此敬重她。” “王爷,礼不可废。” 看着他们二人你侬我侬的模样,宋晚宁简直想笑。 “所以,你把我接回来,就是让我看你们有多恩爱吗?”她淡淡问道。 她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因为乔鱼儿身体不好,他舍不得碰乔鱼儿,所以才会将她接回来,对着她这张和乔鱼儿相似的脸发泄情欲。 因为乔鱼儿身体不好,管不了府里内外事务,所以才死活不同意她和离,要她依旧做这个王妃帮他料理琐事。 “你又胡说什么?”谢临渊沉了脸色。 “我说,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眼睁睁看着宋晚宁又变成了满身尖刺的模样,似乎他一靠近就会被扎得浑身是伤。 这样的感觉很烦。 谢临渊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宋晚宁,拜你所赐,她已经时日无多了,你还要如此咄咄逼人、不肯相让,到底谁恶心?” 第21章 心病还需心药医 “好,是我恶心,那还请王爷离我远点。”宋晚宁懒得反驳。 她说着,好像真有些犯恶心,抚着胸口坐回床上。 乔鱼儿往谢临渊怀中缩了缩道:“都是我的错,王爷为成全我的一片痴心,才将我纳为侧妃。王妃放心,我已病入膏肓,绝不会与王妃争什么的。” 这说得好听,看似什么都不争,实则什么都要争。 若她的病能好,那她便是名正言顺的齐王侧妃,不再是外面那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若她的病好不了,死在谢临渊最爱她的时候,那她将会成为他心上永恒的朱砂痣,任何后来者都超越不了。 宋晚宁轻笑一声,感到有些庆幸。 幸好,现在她已经不爱谢临渊了,他爱谁或是不爱谁都不会再左右她的情绪。 “你又笑什么?”谢临渊搂着乔鱼儿,眼神却冷冷地瞥向宋晚宁。 宋晚宁歪头问道:“如果我把那根人参给你,但是条件是你放我和离,你答应吗?” 谢临渊的眼睛听到前半句的时候明显亮了起来。 听到后半句时,那抹亮光消失了。 他扯了扯嘴角,威胁道:“本王上次说了,和离没有用,你怕是又忘了。” “当然不止是和离,我要以后你我再无瓜葛。”宋晚宁道。 她并不想救乔鱼儿,但这是她现在唯一的筹码。 既能救心爱的乔鱼儿,又能让出王妃的位置,她觉得谢临渊没有理由会拒绝。 可谢临渊犹豫了,他皱眉道:“换个条件,其他事情本王都能答应你。” “那没得谈了。”宋晚宁摇了摇头。 “你在耍本王?”他眸色一暗,脸上染了怒气。 两人谁也不肯让步,眼神似乎要把彼此盯穿。 “还请王爷别再为我费心。”乔鱼儿突然抬头望向他,眼眶有些发红,“能在最后的日子里陪在王爷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和娇弱的乔鱼儿一对比,宋晚宁显得格外跋扈刻薄。 谢临渊原本想着,若是能救乔鱼儿最好,若救不了便好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也算是报答当年救命之恩。 等乔鱼儿死后,宋晚宁还是着府中唯一的女主人,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和她慢慢耗下去。 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总是用和离威胁他,逼他做选择。 “你总是如此懂事。”他低头看向乔鱼儿的眼神里多了些温柔。 “侧妃,该回去喝药了。”门外,侍女催促道。 乔鱼儿行了礼要走,被谢临渊一把抓住:“本王陪你回去。” 两人走到门口,谢临渊冷冷地发号施令:“从今日起,将王妃禁足在院内,没有本王的允许,谁也不许放她出去。” 下人们唯唯诺诺地应了。 宋晚宁冲了出去,大喊道:“你凭什么禁足我?” 谢临渊背着身,微微侧过脸:“凭你总想往外跑。” 门被“啪”的一声关上,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宋晚宁在门口站了很久,站得腿都有些发麻了,才木然地往回走。 她不是第一次知道谢临渊的喜怒无常,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他的温柔不属于她。 只是这一次,她才清楚看到,他对她连半分尊重也没有。 完全将她当成私有的物件,当成笼中的鸟雀,占有欲上来了,连自由都能随意剥夺。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真可怜。 在禁足的日子里,除了梨蕊,宋晚宁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她快要记不清轮转过几回日升月落,只记得每一日都同样枯燥乏味,几乎要将她逼疯。 一日、两日、三日,送进去的饭菜都原封不动地送了出来,下人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推门进去才发现宋晚宁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慌忙禀告谢临渊。 太医诊了脉,叹气道:“王妃是连日来水米未进,太过虚弱导致的昏迷,喂些清淡的饮食,慢慢调理便无大碍。” “本王吩咐的禁足,谁说不让她吃饭了?”谢临渊捏紧了拳头,视线扫向地上跪着的下人们。 管事的嬷嬷哭丧着脸辩解道:“奴婢们照吩咐每日都送了饭菜,只是王妃她自己不肯吃啊......” 不肯吃? 谢临渊眯起眼睛看向宋晚宁毫无血色的脸。 她用绝食的方法来向他提出抗议? 呵,倒是小看她想出去的决心了。 “为何不早点来禀报本王?”他又问道。 下人们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回王爷,王妃本来饭量就不大,没有胃口也是常事,以前也经常不吃东西的......” “做错了事还敢顶嘴?出去自己领罚。” 太医忙拦道:“王爷息怒,她说得不无道理。王妃的脉象有气血不畅、肝郁气滞之相,想来常常心情郁结、精神不振,胃口自然会差些。” 谢临渊突然想起之前陆景之说她郁郁寡欢,那时他还不信,现在又被点了出来。 他有些烦躁,皱眉问道:“可有治疗的法子?” 太医摇头道:“此为心病,还需心药医。微臣可以开些补气血的方子为王妃调养身体,只是心结若不解,怕还是不成。” 心结?她能有什么心结? 谢临渊想不明白。 她爱他,他哪怕不爱,这么多年也只有她一个王妃,连个通房都不曾有。 他不过是对乔鱼儿好了些,她便一直拈酸吃醋,不肯罢休。 他对乔鱼儿只是感激,并无男女之情,她却不依不饶硬说乔鱼儿是外室,是他的情人,当真不可理喻! 要说有心结,该是他有才对! 谢临渊越想越气,将房中下人和太医全都赶走,自己端了一碗粥坐到床边。 他捏着勺子将粥送到宋晚宁唇边,可她虽昏迷着,却仍像在与他较劲,死活不愿张口。 第一次干伺候人的活,还被这么抵触,谢临渊脸色都有些发黑。 他含了一口粥,将碗放到一边,弯下腰双手捧住宋晚宁的脸,嘴对嘴硬是将粥喂了进去。 就这样渡了五六口粥,他才终于罢休,静静坐着看她那不怎么平静的睡颜。 他才发现,多日不见,宋晚宁似乎又瘦了。 原本小巧圆润的下巴都已经有些发尖,记忆里红润饱满的嘴唇现下干裂发白,失去血色。 他突然想起二人曾经欢好时的感觉,她那时十足软玉温香,不像现在,瘦的骨头都有些硌人。 想到这些,谢临渊胸口有些发闷。 他有多久没有碰过她了?快一个月了吧。 宋晚宁,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第22章 你的心从来不是清白的 “终于醒了?” 宋晚宁费力睁开眼,还未看清周遭环境,就听到了谢临渊的声音。 她浑身无力,连扭头都难,只能转了转眼珠子看向旁边,确实是他。 “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是在与本王较劲吗?” 他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发哑。 宋晚宁转回目光看向床顶,声音虚弱无力:“是又如何?” 她确实有赌的成分,她在赌他还不会让她死。 这场拉锯战,谁先低头,谁就输了。 谢临渊凑近了些,在她耳边低喃:“你赢了。” 这句话很轻,像梦呓一般一闪而过,宋晚宁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轻轻贴到他的脸上。 他说:“宋晚宁,不闹了好不好?” 手心被胡渣刺得有些发痒,她微微皱眉看向他。 一向干净清爽的脸现在十分潦草,像是好几天没有打理。眼里血丝密布,眼下也有一圈明显的乌青,憔悴不堪。 宋晚宁开口问他:“我睡了多久?” “两天。”谢临渊淡淡答道。 他一开始是气她用绝食的方式来逼迫自己的,可她一直不醒,让他渐渐慌了神。 太医在外面候着,侍女们劝他回去休息,他不听。 他怕他一离开,她就真的离他而去了。 就这样不眠不休守了两天,他想,等她醒来,他一定要狠狠惩罚她,竟敢用这种方式威胁他。 可真等到她睁开眼睛,他的一腔怒火突然烟消云散了,甚至还有一丝庆幸。 还好,她终于回来了。 “才两天啊。”宋晚宁喃喃道,“我还以为过了很久呢。” 久到她都神志不清了,竟然觉得他眼里有一丝心疼。 真是疯了。 谢临渊闭眼吻了一下她的手心,动作难得温柔:“乖乖待在本王身边,行吗?” “你上次说,只要你想,会永远将我困在你身边。”宋晚宁用力将手从他的抓握中抽离出来,冷冷地开口,“这就是我的回答。” 她是没办法逃脱,但她的生死至少可以自己掌握。 “宋晚宁,我们为什么非要闹成这样?像以前那样不好吗?”谢临渊声音有些颤抖。 他承认,他的心乱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总之,他确实离不开她。 “像以前那样?”宋晚宁笑了,“你需要的时候挥挥手我便来了,你不需要了就将我一脚踢开?是这样吗?” “不,不是。”他平日里在官场里还算巧舌如簧,现在却结巴起来,“我是说......” 他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口,终是陷入沉默。 宋晚宁闭上了眼:“我说过很多次,谢临渊,我不爱你了。你强行留我在身边,对我们彼此都是折磨。” 她顿了顿,补充道:“强扭的瓜不甜,不是吗?” “甜不甜的,我说了算。”谢临渊咬着牙说道,“既然你曾经那么爱我,凭什么说不爱就不爱了?” 宋晚宁又被他的话逗笑了。 他不懂爱,自然不会知道爱从来不是因为一次心碎就彻底消失。 爱是在反复的失望里逐渐衰竭,在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中彻底消磨殆尽。 她这三年里一直在缝缝补补,直到有一天再也填不上心底的空洞。 然后她才恍然大悟,这份爱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一点都不体面。 他现在却拿着这点可怜的东西,让她恢复成原样。 怎么可能呢?破了的布,再怎么修复都会留下针脚,回不到过去了。 谢临渊见她不说话,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不喜欢乔鱼儿,但她快死了,等她死了,我们好好的,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好吗?” 到现在,他还是以为她在因为乔鱼儿赌气。 宋晚宁不想解释了,直接问道:“如果她不会死呢?如果她的病好了,你会把她赶出去,从此不再相见吗?” 她其实并不在意乔鱼儿死不死,不管她死或者活,都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印记,谁也替代不了。 但是他不明白,他竟然天真地以为没有乔鱼儿,她就能既往不咎,与他重新开始。 所以她必须要让他清醒。 “如果她死了,你以后每次看到我的脸,想的是我的名字,还是她的?”宋晚宁继续说着,“我还没有卑微到心甘情愿当替身的程度。” 或许此时此刻,他有那么一丁点在意她,可谁又能预知以后的漫漫长路呢。 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谢临渊果然答不上来,连眼神都开始闪躲。 “我和乔鱼儿真的没有什么。”憋了半天,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是,我可以信你和她身体上清清白白,可你的心呢?”宋晚宁嘴角还是挂着微笑,“你的心从来不是清白的,又凭什么要求我毫无芥蒂地爱你呢?” “谢临渊,这不公平。” 她收起笑容,定定地望向他。 那眼神直白又锐利,几乎要洞穿他的内心,令他无所遁形。 谢临渊强忍着落荒而逃的冲动,从嘴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道歉,可她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道的歉。 是为曾经的冷落和伤害,还是为了以后强行留她在身边? 宋晚宁轻声说道:“我言尽于此,你怎么想的不必告诉我。到了日子,我自然会进宫请太后下旨和离,你若是执意不允,那便等着替我收尸吧,反正我在这世间已没有什么牵挂。” “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谢临渊突然感受到了一丝绝望。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除了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她已经没有任何家人了,自然也没有牵挂。 如果真把她逼急了,她会死给他看。 “是你把我推到这一步的。”她不再看他。 谢临渊终于走了,还顺带下令解了她的禁足,这倒是一件好事。 休养了两天后,宋晚宁接到了宫里传来的旨意。 “启禀王妃,三日后陛下将在木兰围场举行秋狩,届时请王妃与王爷一同前往。” 她本想推托身体不适,不便参加。 可传旨的太监说会有太医随行,让她宽心,堵了她回绝的借口。 一年一度的秋狩,除了皇室成员,朝中重臣都会参加。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谁都不愿将家里那点子上不得台面的事拿出来,供人消遣。 所以之前每次秋狩,谢临渊都会演出一副夫妻情深的模样,她那时是欢喜的。 但现在不同了,她想起曾经的画面只会觉得恶心。 第23章 这里没有避子汤 两日后,是宋晚宁和谢临渊自上次不欢而散后第一次见面。 她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恹恹的不想说话。 上了马车后便坐着闭目养神,假装感受不到旁边人欲言又止的眼神。 从京城到围场有半日的路程,马车晃晃悠悠,宋晚宁倒真的有些困了。 正迷迷糊糊,忽然一阵颠簸,她没稳住直接倒在谢临渊的腿上。 “就这么睡吧,到了我叫你。” 谢临渊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她爬起来。 宋晚宁确实有些累,也懒得跟他客套,就这么躺在他腿上睡了起来。 谢临渊低头看着她睡着的样子,嘴角不自觉上扬,像着了魔一样。 宋晚宁是在营帐里醒来的,一睁眼天都黑了,账内都点起了火盆。 谢临渊恰好掀开帘子走进来,她瞪着眼睛质问道:“不是说叫醒我吗?” 他笑了:“看你睡得太香便没叫你,陛下那边我已经回过了,说你身子不适,陛下便免了你请安。” 宋晚宁觉得怪怪的,又不知道哪里怪。 谢临渊走到她面前,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既醒了,就来吃点东西吧。” 她有些抗拒他的接触,挣扎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倒也不必演得如此亲密吧。” 他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无踪,手却紧紧抓着不肯放。 “你最好乖点,别惹我生气。” 宋晚宁终于知道哪里怪了,在她面前,他将自称换成了“我”,像变了一个人。 但那又如何呢,他们之间,岂是一个称呼的问题。 她懒得与谢临渊争执,便顺着他去外面用晚膳。 这次秋狩皇帝将宫里的厨子带了出来,做的菜倒是不错,可惜她身体不好,没什么胃口。 在谢临渊的监视下,她勉强就着清淡的小菜吃了小半碗米饭,说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行吧,我要去处理一些事情,你困了就自己睡。” 担心她吃多了积食,谢临渊便也没再逼她吃饭,起身要走。 宋晚宁巴不得他赶紧走,跟他这么相处像头上悬了柄剑似的,惴惴不安。 她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又沉迷在他给的温柔假象里。 谢临渊走后,她在营帐里转了转,想出去看看,又怕遇到其他人,便罢了。 消化了一会儿,又喝了药,宋晚宁便让随行的下人为自己准备热水,她要沐浴。 帐篷里设施自然比不了王府,一个浴桶,再支起一块屏风,便充作湢室。 她脸皮薄,不想给太多人看,便命下人们都出了帐篷,连梨蕊也不例外。 本来喝了药就容易困乏,热水又太舒服,宋晚宁闭着眼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被谢临渊的声音惊醒:“水都冷了还泡,也不怕着凉。” 她猛然睁开眼,看见谢临渊站在面前,似笑非笑看着她。 “你...出去!”宋晚宁意识到自己正一丝不挂,慌乱捡起浴巾挡住身子。 看着她害羞的样子,谢临渊突然萌生了想逗她的心思。 “三年了,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说着,他一把将宋晚宁从水里捞起来,打横抱起就要往床铺走,连身上衣服被打湿都不在意。 宋晚宁拼命挣扎起来,双手捶打他的胸口,一不小心连那块可怜的浴巾也落在地上。 谢临渊原本只是想逗逗她,低头看到了眼前的春光,身体瞬间起了反应。 他是个正常男人,又一个多月没有碰她,现在真有些忍不住。 “你干什么?” 宋晚宁想呼救又怕人进来看到,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他将她丢在床上,胡乱解了外衫便压下来,狂热地吻住她的嘴唇。 这个吻异常激烈,侵占性极强,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他才肯罢休。 他在她耳边轻轻诱惑道:“我想要你。” 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他两条腿死死锁着她,不许她逃脱,上半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光了。 宋晚宁当然感受到了他炙热的体温,害怕压过了羞愤。 她颤抖地拒绝:“我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谢临渊又俯下身子含住她敏感的耳垂,来回舔弄,努力挑逗着:“没事,我会轻点的。” 她满脸通红,浑身使不上力,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哭什么?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我这样吗?” 谢临渊抬手擦掉她的泪水,依然不肯放过她。 以前他要她时大多都只顾自己,经常会让她疼得掉眼泪。偶尔几次心情好温柔一些,她就会格外配合。 他以为这次也会一样,便更卖力亲吻起来。 最后,在他用膝盖顶开宋晚宁紧闭的双腿时,耳边传来了她的低声抽泣。 她说:“谢临渊,这里不是王府,没有避子汤。” 这句话让他瞬间清醒,他咬着牙从她身上爬起来,用被子将她裹好。 然后脱掉仅剩的亵裤,泡进那桶早已冷透的水里,强行让自己的欲望平息下来。 宋晚宁从床上坐起来,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晕也逐渐消退。 她一件一件穿上衣服,看着谢临渊的背影,突然有些心酸。 即使演得再像,他潜意识里也还是不爱她。 她说身体不好,没有让他怜惜,反而说没有避子汤让他冷静下来。 他对她,永远都只是原始的情欲作祟,每次用完了便抛下了,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她有个孩子。 也是,在他眼里,她哪里配有他的孩子。 若不是乔鱼儿真的身体不好,他甚至不屑碰她。 谢临渊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转过身解释道:“抱歉,我们现在不能有孩子。” “嗯,我明白。”宋晚宁随口答应着。 他们当然不能有孩子,他怎么会让她在乔鱼儿前面生出嫡长子呢。 他的爱与不爱,一向都很明显。 过了很久,谢临渊终于压住了那股邪火,他擦干身子换上了干净衣服,然后叫下人进来换了套床铺。 “睡吧。”他吹了灯,躺在宋晚宁身边。 他伸出双臂想抱住她,却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僵硬。 谢临渊瞬间明白,宋晚宁又开始抗拒了。 好不容易稍稍缓和的关系,顷刻间再次分崩离析。 明明是伸手就能拥抱的距离,却好像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将他挡在外面。 “我不碰你了,你安心睡吧。” 谢临渊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不再打扰。 两个人都各怀心思,一夜无梦。 次日便是秋狩了,谢临渊很早便起身出去巡视围场,宋晚宁起来的时候旁边床铺都已经发凉了。 女眷们不必早起围猎,只需按时去向皇后请安。 宋晚宁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锁骨上还有谢临渊留下的点点红痕,用脂粉怎么遮也遮不住,只好围了件带毛领的披风挡起来。 刚到皇后营帐门口,遇上了谢文茵,她睡眼惺忪地问道:“嫂嫂,今日不冷啊,你怎么穿上毛披风了?” 第24章 为了另一个女人才肯崭露锋芒 宋晚宁紧了紧领口,有点尴尬:“我怕冷。” 谢文茵脸上写着狐疑,但一脚跨进了营帐里,没有机会再问。 皇后还未出来,帐内已有不少官员的家眷在等候,见她们进来,客套地行了礼便罢了,没有搭话的打算。 宋晚宁并不意外,上次乔鱼儿的事闹得满城皆知,这些素来最讲妇容妇功的贵妇人不待见她,也是常理中事。 她也乐得清闲,不用和这些人交际。 正坐下来喝了口茶,皇后娘娘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这不是宫里,大家不要拘束,随意聊聊天倒还有趣些。” 皇后坐上凤座,抬手示意下面的人平身。 她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最后停留在宋晚宁身上:“齐王妃,身体可还无恙?” 宋晚宁冷不丁被点到,心头一惊,忙起身回话:“回娘娘的话,臣妾好多了。” 皇后点点头:“那就好,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本宫说。” “多谢娘娘。” 宋晚宁不知道为何皇后会单独当众关心她,但她能感觉到全场其他命妇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她身上,且不怎么友善。 尤其是对面坐着的镇国公府江夫人,那眼神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宋晚宁觉得有些奇怪,镇国公一家之前与宋家算世交,怎的如今看她像看仇人一般? 她疑惑地看向江夫人,却被其转头躲过了对视。 好不容易等到散了场,宋晚宁刚想拉住江夫人问问情况,太子妃却主动凑了上来:“齐王妃,你可知道今年秋狩夺魁的彩头是什么吗?” 宋晚宁皱着眉摇了摇头,她这阵子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依往年的旧例,无非是些古玩珍宝之类的,她并不感兴趣。 太子妃凑近了,掩着嘴角说道:“陛下开恩,将那根千年人参拿了出来做奖励。我听说,你们府上的侧妃正需要它来救命吧?你觉得齐王能拔得头筹吗?” 宋晚宁当然知道谢临渊身手过人,以往的秋狩他不在意,没有拿过第一,但这次不一样。 乔鱼儿需要这根人参,他必然会拼尽全力。 她扯出一抹得体的笑容,淡淡回道:“这才刚开始,谁能预测结果呢。” 太子妃也笑了:“我还听说,镇国公家的大公子病了,也需要这人参,他们家这次出场的是二公子,也是少年英才。今年的秋狩,总算有些看头了。” 宋晚宁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镇国公夫人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原来是这样。 自宋府没落后,大庆的武将便只剩两脉,镇国公江家和谢临渊手握的禁卫军。 这两波势力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且因为宋家的原因相处起来也算和谐。 但武将本来就容易受忌惮,要不然她也不会从小进宫当质子。 皇帝不想让两个手握大权的势力走得太近,于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将救命的人参拿出来让他们竞争,目的就是为了离间两家! 宋晚宁额头渗出一丝冷汗,心也慌乱起来。 她相信谢临渊的本事,对这个奖励一定势在必得,且不会拱手相让。 但这样做必定会得罪镇国公,他这辈子几乎不会再有上战场的机会了。 北边战事还未停歇,他是想带兵收复河山的。为了一个乔鱼儿,他舍得放弃这么多年的来的理想吗? 太子妃朝她伸出手:“要一起去看看吗?” 宋晚宁还在恍惚,谢文茵先抓住她的手,帮她拒绝了:“太子妃嫂嫂自己去吧,我和三嫂嫂一起。” “好吧,那我先走了。”太子妃收回手,没有坚持。 见她走了,谢文茵转头看向宋晚宁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太喜欢她。” 宋晚宁被她逗乐了:“你年纪不大,心思倒挺多。” 话虽如此说,她也隐隐觉得太子妃话里话外都有几分看她好戏的意思,来者不善。 不过也正常,陛下子嗣单薄,且又已暮年,太子夫妻自然是怕谢临渊生了夺嫡之心的,巴不得他有什么错处。 但目前面子上还过得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宋晚宁懒得计较。 “嫂嫂走吧,我们去西边观景台看看,那里人少。” 谢文茵拉着她往西边走去,刚好与太子妃反方向。 因为太子妃在东边观景台,那些与她交好的官眷都凑在那边,西边确实没什么人。 宫人引着她们入了座,又奉上茶点水果,侍候在一旁。 “嫂嫂你看,皇兄在那里!” 谢文茵眼神极好,一眼就看见了谢临渊,拍着手喊宋晚宁看。 宋晚宁喝了口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是他。 秋日的围场,碧空如洗,金黄的草浪随风摇曳。 谢临渊穿着身黑色劲装,外罩一件玄色披风,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如松,即使看不清脸,在场上众人之中也十分出众。 他一手持缰绳,一手握长弓,随着一声呼哨,他双腿一夹马腹,那马便带着他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还未进林子里,宋晚宁就见他忽然抽箭搭弓,向天上射了一剑,然后一只老鹰扑腾着落了下来,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场外爆发出一阵惊呼,连其他参赛者都愣住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场比赛,从一开始就已经写好了结果。 这是宋晚宁第一次见他在猎场上如此认真。 她想起来当年爱上他除了外表的一见钟情,更多的是那时候他身上的少年意气,以及那股天下不服的锋锐。 好笑的是,时隔多年她终于在他身上找回了当时的感觉,可他如今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才肯崭露锋芒。 刚刚那一瞬间的再次心动,实在是讽刺至极。 宋晚宁坐回椅子,不再去看。 谢文茵好奇问道:“嫂嫂怎么了,不看了吗?” “没什么好看的。”她回答得很敷衍。 她怕再看下去,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傻子才会记吃不记打。 谢文茵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坐到她旁边:“也是,他们都进林子里了,也看不见了。不过,刚才皇兄那一下当真是精彩!” 她咬了一口手里的点心,扭头看向宋晚宁:“嫂嫂,你说皇兄会赢吗?” 第25章 谢临渊,你这样有意思吗? 宋晚宁兴趣缺缺:“我不知道。” 她怔怔地捏着手里的茶杯,越想心越乱,但又抓不住一个因果。 谢文茵在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神情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场上的宫人终于敲响了暂停的锣鼓,中场休息,该用午膳了。 宋晚宁被谢文茵拉着走下观景台,和其他命妇们一起站在入口处等参赛的人出来。 人一个接着一个出来,却始终没看见谢临渊的身影。 谢文茵有些急了:“怎么回事,皇兄呢?” 连宫人们都进去清点猎物了,谢临渊还是没有出来,宋晚宁也皱了眉头。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谢文茵脚一跺想喊人进去找。 马蹄声由远及近,宋晚宁转头看去,是谢临渊骑着马出来了,怀里似乎抱着个什么东西。 离得近了,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递给旁边的侍卫,大步流星向她走来。 他头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被额头上的汗珠黏在皮肤上,黑色衣服上也沾了些尘土,没有往日的从容体面,一看就是拼尽了全力。 看来他是真想为乔鱼儿赢得那根人参。 “是在等我吗?”谢临渊一步步靠近,看着宋晚宁,眼睛亮晶晶的。 谢文茵叉着腰问道:“皇兄怎么这么晚才出来?我都担心了。” 他笑了笑,只问宋晚宁:“你也担心了吗?” 见她不答,他也不恼,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到她面前,手里捧着一只小兔子。 那兔子看上去很小,似乎刚出生没多久,在谢临渊手里还止不住发抖,可爱又可怜。 “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小东西,怕它被误伤,便捉了带回来。”他微微俯身,凑近宋晚宁,“送你。” 宋晚宁没有接,偏过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回绝道:“多谢王爷,只是我不爱养这些。” 她觉得他实在有些好笑,昨夜刚跟她说不会让她有孩子,现在递给她一只小兔子让她养。 这算什么?补偿,还是羞辱? 谢临渊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眼神也冷了下来。 “既然不要,便丢了吧。”他作势要扔,被谢文茵抢了下来。 “干什么?都带出来了又扔?”谢文茵瞪了他一眼,“嫂嫂不喜欢,我喜欢。” 宋晚宁觉得实在无趣,转身就走,谢文茵把手里的兔子递给随行宫女,提着裙子追上了她的脚步。 午膳是依着品级男女分席而坐,宋晚宁免不了坐在太子妃的身边。 太子妃举杯敬酒,悄声说道:“恭喜啊,方才宫人来报,今日上午齐王一枝独秀,猎得的东西是其他人的好几倍,夺魁应该十拿九稳了。” 宋晚宁看了一眼对面镇国公夫人的脸色,明显比去给皇后请安时更差了。 她以茶代酒,喝了一口道:“还未结束,尚不能下定论。” 太子妃笑了笑,没再说话。 宋晚宁心里五味杂陈,勉强吃了几口,总觉得味同嚼蜡,便没有再动筷子。 帐篷的门帘突然被人掀开,镇国公家的二公子江凌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环视一圈后径直走到宋晚宁面前,举起茶杯,劈头盖脸往她身上浇。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茶水顺着脸流下去,从下巴处滴落。浅蓝色的罗裙也被浸湿,留下一片片深色的污渍,狼狈极了。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到了,宋晚宁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瞪大双眼愣在原地。 “你做什么?”镇国公夫人沉着脸斥责道,“给齐王妃道歉!” “道歉?要不是她争风吃醋,害得齐王侧妃病入膏肓,齐王也不会跟我们抢人参!”江凌恶狠狠盯着宋晚宁,双眼通红,“那是唯一可以救大哥命的药!” 周围人交头接耳起来,兴致勃勃看她笑话,整个营帐闹哄哄的。 宋晚宁回过神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水,起身问道:“是谢临渊在和你争,你不去找他,反到来找我麻烦,是因为知道争不过他,便来拿我撒气吗?” 这个世间惯会欺软怕硬的。 明明是谢临渊不肯相让,也是谢临渊为了乔鱼儿不顾大局,他现在却来指责她,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不过是看谢临渊偏心乔鱼儿,觉得她不受宠,好欺负罢了。 江凌被戳破了心事,恼羞成怒:“谁说我怕他了?我只是气不过你这个罪魁祸首!” 说着,他高高扬起手,想甩宋晚宁一个耳光。 宋晚宁偏过头躲避,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茫然看去,谢临渊铁青着脸死死抓着江凌的手腕,似乎十分用力,江凌疼得龇牙咧嘴。 “看在你父亲的份上,这次便饶了你,再敢对本王夫人不敬,手就别想要了。” 谢临渊猛地把江凌推倒在地上,冷冷地开口。 他又扫了周围人一眼,补充道:“你们也一样。” 他这次是真动了怒,浑身杀气,仿佛索命的阎王。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命妇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全都站住了一声也不敢吭。 宋晚宁低着头,想推开他回自己帐篷换身衣服,手却被眼前的人拉住。 谢临渊弯腰将她抱起,语气缓和下来:“我带你回去。” 她难得没有挣扎,一动不动埋在他怀里,任由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抱回去。 “谢临渊,你这样有意思吗?” 远离了那些人的视线,宋晚宁缓缓抬头看向他,声音带了哭腔。 谢临渊觉得心猛地抽痛了一下,他不敢看她发红的眼睛,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 宋晚宁分不清脸上的是没干的茶水,还是涌出的眼泪。 她笑着说道:“我发现,你总是能让我变得如此狼狈。” 母亲病逝的雨夜,侯府门口围观者的指指点点,方才被当众泼茶水,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拜谢临渊所赐。 道歉有什么意义呢?只要在他身边,她会一直这么狼狈下去。 谢临渊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上坐好,拿了块干净的毛巾轻轻地替她擦拭脸上、头发上的水渍。 宋晚宁忍无可忍,打掉他的手:“够了!能不能不要再演你的深情了?” 第26章 你放心,有我在 “演?”谢临渊手悬停在半空,“你觉得我在演?” 宋晚宁毫不犹豫道:“不是吗?一次又一次把人推到悬崖边,再伸手拉上来,不是演是什么?” 她气到浑身发抖,连声音都不稳了。 谢临渊不太理解,愣住思索了一会。 然后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几天是想和你好好相处的。”他将手里的毛巾随意丢在地上,又恢复成了以往高高在上的样子,“但我发现,对你好你根本不会领情,既然我在你眼里算不得好人,那索性就坏到底。” 谢临渊伸手捏住她的侧脸,眼神变得凌厉:“别以为激怒我就能让我放你走,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人。要是再敢用寻死来威胁我,那我不介意将你身边的人一个个杀光,给你陪葬。” 他嘴巴一张一合,继续吐出冰冷的话:“从梨蕊开始,然后是陆景之,再然后是宋府其他人。” 宋晚宁心中大惊,整个人如被冰封住一般,无法动弹。 她看见了他眼底的戾气,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也的确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是,她能用自己的命去赌他放手,但她做不到用别人的命去赌。 但她不能露怯,一旦被他看出她开始害怕,那将永远失去谈判的筹码。 宋晚宁迅速调整了呼吸,轻蔑一笑:“你觉得,我连自己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其他人?” 她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没有波动,谢临渊看不出破绽。 现在轮到他慌了神。 她依旧笑着:“谢临渊,你大可以试试。” 谢临渊眼角明显一颤,想要努力保持平静,身体却不自觉紧绷起来。 在别的谈判场上,他总能处变不惊,一步步引导对方,压榨对方的利益空间。 但是面对宋晚宁,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情绪失控,失去冷静判断的能力。 这一局,他又输了。 “那你别后悔。”谢临渊强装镇定,咬着牙说道。 两个人都清楚,这句狠话其实没有多大效力。 宫人在外催促道:“王爷,下午的狩猎即将开始,还请早做准备。” “知道了。” 谢临渊烦躁地回应了一声,身体放松下来。 他将手从宋晚宁脸上拿开,伸手解自己的衣服。 “你干什么?”宋晚宁皱眉问道。 谢临渊手上的动作没停,扯掉腰带,将外衣扔到一边的架子上,继续脱下一件。 直到看到他上半身一丝不挂,宋晚宁觉得坐立难安,直往床铺后面缩。 看她这副样子,谢临渊哑然失笑:“怕什么?换个衣服而已,你不会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吧?” 他弯下腰凑近宋晚宁耳畔,暧昧地轻吻了一下她的脖颈:“这里不方便,等回府你再害怕也不迟。” 说完,故意越过她去取床边放着的干净衣服,一件件往身上穿。 宋晚宁从刚才的僵直中缓过神来,松了一口气。 谢临渊换好衣服,走到门口又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道:“你会演好王妃的,对吧?” 宋晚宁被他这句话说得摸不着头脑。 他没再说什么,抬腿就走了出去。 确认他真走了,宋晚宁才敢将被茶水淋湿的衣服脱掉,换了套干净寝衣,躺着睡起了午觉。 心绪不宁时最容易多梦,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但醒来时却不记得梦的内容。 只记得似乎看见了父亲母亲,他们都不太高兴的样子。 她揉了揉眼睛,心底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知道因为什么。 “梨蕊。”宋晚宁将侍女喊进来,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快到申时了。” 这个时辰,狩猎快结束了。 宋晚宁从床上下来,由梨蕊伺候着换了套衣服,又重新挽了发髻,洗漱一番后选择出门透透气。 不想撞见不熟的人,她想了想还是往西边走。 而西边观景台除了几个宫人外再无人影,连谢文茵都不在。 宋晚宁刚想走上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 “晚宁姐姐。” 她转身看去,夏侯璟站在不远处朝她挥手。 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骑装,束着高马尾,打扮得贵气又利落,好看极了。 “阿璟,你怎么现在就出来了?这一场还未结束吧?”宋晚宁问道。 夏侯璟走近了些,耸了耸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不怎么会这些,在里面也是浪费时间,无趣得很。” 他虽是西夏人,可从小在庆国宫里长大,没怎么学过,确实不精于骑射。 往年秋狩,他年纪小从未参加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进猎场。 宋晚宁点点头,表示理解。 “再说了,谢临渊一个人几乎包揽了一大半猎物,我们再努力也是陪衬罢了。”他哼了一声,语气酸酸的。 虽然外表已经长成了大人,在她面前,还是有些稚气未脱。 “等你以后回西夏了,练一练肯定不比他差。”宋晚宁安慰道。 夏侯璟才终于喜笑颜开:“真的吗?那我一定好好努力。” 少年的笑容干净又纯粹,像小太阳一般温暖着她冰冷的心,让她突然升起了一丝希望。 “阿璟,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 夏侯璟看她表情严肃,收了笑容正色道:“说吧,我一定尽力。” 他甚至没有问是什么事情,就直接答应下来。 眼神坚定得仿佛只要她需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宋晚宁觉得鼻子酸酸的,忍了好久才没掉眼泪:“你知道他们说我父亲有私生女这件事吧?” “嗯。” “我不信我父亲会有什么私生女,但他们给的证据我找不到破绽,我想求你帮帮我,派人去西夏边境打听一下当年的事情。”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了一丝哭腔:“我身边的人一举一动都会被谢临渊监视,我信不过他,也找不到其他人帮忙,只有你了。” 夏侯璟想都没想:“你放心,有我在。” 打听一件二十年前的事情并不容易,尤其还是在边境这种敏感的地方,他却丝毫没有犹豫,甚至都没有质疑事情的真实性。 仿佛只要是她说的,他就会无条件去做。 曾经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成可以让她依靠的大树了。 宋晚宁看着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 “别哭......”夏侯璟脸上表情慌乱起来,小心翼翼伸手想帮她擦眼泪,又不敢真的碰到,尴尬地停在一旁。 她抬头想告诉夏侯璟她没事,却看见谢临渊骑着马从林子里出来,看向她这边。 太远了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注意到了他身后有一支箭飞快射来。 宋晚宁大惊失色,几乎是脱口而出:“谢临渊,小心!” 第27章 宋晚宁,你还是在意我的 谢临渊注意力全在宋晚宁和夏侯璟身上,他远远看去两个人像是抱在一起,一时间怒火中烧,根本注意不到其他事情。 被宋晚宁大声提醒他才意识到身后的冷箭,下意识侧身躲避。 但反应得太迟了,那箭还是射进了他背后。 一阵剧痛袭来,他身体猛地一颤,随着惯性向前扑去,然后从马背上重重摔落,扬起一片尘土。 那马受了惊,发起狂来,几乎要踩到他的身上。 宋晚宁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张着嘴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电光火石间,谢临渊挣扎着起身,堪堪躲过马蹄的踩踏,闪到一边。 “来人!快传太医!” 周围的宫人们惊呼起来,手忙脚乱上去帮忙,几人合力才将那匹马拖走。 谢临渊疼得直不起腰,眼睛却死死盯着宋晚宁,一步步朝她走来。 她眼里泪水翻涌,心也揪紧了。下意识想冲过去,双腿却像绑了铁块一般,怎么也迈不动。 侍卫上前想要扶他,他却强行将人推开,站着不动向宋晚宁伸出手。 那表情分明在说只要她。 宋晚宁终于回过神来,本能地提着裙摆朝他奔去。 直到站到他面前,看到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却又萌生了退意。 谢临渊才不会让她有逃脱的机会,几乎没有用力就将她拉了过去,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全身重量托付给她。 宋晚宁被压得差点站不稳,颤巍巍伸出手揽住他的腰。 她皱着眉看向他背后,那根箭力道很大,箭头完全插进了他的身体里,伤口流出的血将黑色衣服染得更深。 “都怪你。”谢临渊在她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量说道,“本来能躲开的,看到你和夏侯璟卿卿我我分了神。” “我没有......”宋晚宁不知道该说什么。 场外的太医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一看谢临渊的伤,都大惊失色:“快快把王爷送去帐篷,将箭取出来!” 谢临渊推了推宋晚宁,声音有气无力:“听到没,还不快走。” 宋晚宁咬了咬牙,搀扶着他往最近的营帐走。 好不容易将他送到床铺,她累得气喘吁吁,正准备出去给太医们让位置。 谢临渊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眉毛因为疼痛紧紧皱在一起,眼神却坚定,不容拒绝:“你留下。” 她知道拗不过他,便乖乖坐在一旁。 怕牵动伤口,太医们只敢小心翼翼剪开他上半身的衣物,露出箭头。“幸好,这个位置没有伤及肺腑,只是外伤。”太医松了口气,安慰道。 宋晚宁只看了一眼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太医皱眉道:“情况紧急,来不及熬止痛汤药了,王爷且忍一忍。” 谢临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太医面色凝重,开始拔箭头。 宋晚宁闭着眼睛不敢看,但耳边时不时传来谢临渊痛苦的闷哼,他捏她手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捏得她生疼。 她分不清到底是她自己在颤抖,还是被谢临渊带得颤抖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咣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在托盘里。 然后谢临渊整个人松弛下来,放开了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睁开眼,看见一旁的水盆里,水几乎已经染成了浓郁的血色,宫人们匆匆端下去换了一盆干净的水。 又过了很久,太医们终于结束了包扎,叮嘱了几句,收拾东西退了出去。 宋晚宁还是没有勇气向后看去,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看见谢临渊受伤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乱了。 谢临渊掰过她肩膀,看到了她失焦的眼神,微微皱眉:“又不是你受伤,你怎么这副表情?” 她觉得浑身都在发软,甚至没有力气说话。 他思索了一会儿,低低笑出了声:“宋晚宁,你还是在意我的,对吗?” 这句话如雷轰顶,让宋晚宁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终于意识到心乱的来源,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潜意识里还是在担心他。 六年的爱慕,即使被他伤了一次又一次,嘴上说再也不爱了,心里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疼。 是,她暂时还没办法做到不在意他。 但长痛和短痛她还是能分得清的,她绝对不会选择回头。 想清楚后,宋晚宁自嘲一笑:“那又怎样?” 谢临渊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她歪着头,重复了一遍。 他似乎有些紧张,语速都变快了:“是,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以后我们好好的,可以吗?” 见她不动,他缓缓凑过去,颤抖着在她唇瓣上印上一吻,难得不含一丝情欲。 宋晚宁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在他的吻里感受到了虔诚和卑微。 卑微?这个词能用在他身上吗?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谢临渊,以前的事情你能过得去,因为痛的不是你。”她看着他,平静地说道,“但是我痛,我过不去。” 谢临渊皱起眉头,脸上表情竟然有些无助。 半晌,他才开口:“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好像不会说任何话了。 宋晚宁突然发现,谢临渊似乎有一点点爱她了,若是放在一个月前,她该欣喜若狂。 即使是现在,她的心也会因他微微颤动。 但是这一点点的爱算什么呢?只要他不是全心全意爱她,她的痛苦就会永远大于幸福。 所以哪怕心再痛,她也要拒绝这诱惑的甜头。 她狠下心,继续面无表情说道:“你的道歉起不了任何作用,我也不会接受,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谢临渊觉得背后的伤口忽然没那么疼了,一阵猝不及防的心痛盖过了伤痛。 他眼神动了动,不死心地问道:“真的不可能了吗?” “绝无可能。” 宋晚宁说完,毫不留恋地站起身朝外走去,掀开帘子却迎面撞上了那个经常传旨的太监。 “王妃请留步,陛下有口谕。” 那太监弯腰行了礼,拦住她的去路。” 第28章 是喜脉,刚好一个月 宋晚宁只得跟着太监又回到谢临渊身旁。 “传陛下口谕,原定三日的秋狩提前结束,夺冠者为齐王殿下,这是您的彩头。” 为首的老太监摇了一手拂尘,小太监便端了个托盘走上前来,托盘上放着一个锦盒。 宋晚宁一眼便认出,这与她库房里那个存放千年人参的盒子一模一样。 原本秋狩有三天,即使第一日谢临渊领先众人,但他受了伤,后面两天其他人说不定有机会赶上。 陛下却提前结束了比赛,直接把奖励给了谢临渊。 看似是偏心,实际上是想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宋晚宁不动声色接过锦盒,递给谢临渊,才转身问向老太监:“请问公公,可有查出是谁伤了王爷?” 太监面露难色,像是不好开口:“查是查出来了......” “公公有话不妨直说。”谢临渊幽幽说道。 “哎。”太监叹了口气,“是江家二公子失手射伤了王爷,陛下已经罚他禁足府内三月。镇国公乃是国之栋梁,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将此事揭过吧。”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连自己的亲儿子也算计得明明白白。 明明是陛下用的离间计,搅得两边水火不容,如今却让人以大局为重。 “多谢公公提醒,本王明白了。” 谢临渊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一丝情绪。 老太监又甩了一下拂尘:“那老奴就告退了,王爷先在此处将就一晚,明日一早便送王爷回府休养。” “我送公公。” 见他们要走,宋晚宁快步跟了上去,一起出了营帐。 她不想留在里面和谢临渊共处一室。 “王妃留步,不必再送了。”没走多远,老太监停下了脚步,“老奴看着,王妃与王爷似乎有些龃龉。” 他将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们屏退,小声与宋晚宁说道:“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如今朝中形势俨然,王爷又手握大权,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万事都要谨慎些才好。” 宋晚宁不明白他这番话的用意,还未来得及问,老太监就带着人离开了。 她皱着眉在原地愣住了。 太监的话像是暗示着什么,只是不知道是皇帝的意思,还是他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在提醒她。 “傻站在这做什么?” 谢临渊从营帐里走出来,来到她身后。 深秋的夜晚,风都带了凉意,但他上半身连件衣服都没穿,只缠了几圈包扎的绢布,像是匆匆赶出来的。 “我要回去了。”宋晚宁回头看了他一眼,便抬腿要走。 但手被身后的人拉住,挣脱不开。 没办法,她只能转过身,不耐烦地问道:“王爷还有什么事吗?” “疼。” 谢临渊失血过多,脸色依旧十分苍白,额头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宋晚宁看着他,胸口莫名生出一股酸涩感。 但她不敢再心软了:“疼就回去。” 他又贴近了一点:“你跟我一起。” 草药味混合着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宋晚宁瞬间感觉有点恶心,背过身干呕起来。 谢临渊眉心微微一动,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宋晚宁缓了缓,平复下来,“闻见血腥气有些恶心。” 她向后退了两步,脸上表情淡漠且疏离。 他眉头拧得更紧了:“传个太医来看看。” “不必,王爷离我远些便好了。”宋晚宁扯了扯嘴角。 “好。” 谢临渊难得听话,没多说什么,转身一步步往回走。 他背后虽涂了止血的药物,却仍有血迹渗出,将大片绢布染成暗红色,触目惊心。 原本挺拔的身子也因为疼痛微微佝偻着,脚步似乎也比平时慢了很多。 宋晚宁站着看了一会儿,在心软前转身,走向另一边。 “小姐你可回来了,没事吧?” 在他们自己营帐等候多时的梨蕊急得都快哭了。 宋晚宁摇了摇头,拉住她悄悄说道:“你去打听一下,陆太医此次有没有随行,若有,喊他悄悄过来,别惊动太多人。” 梨蕊脸上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带了陆景之回来。 “你带帐中其他人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进来。”宋晚宁坐在床边,吩咐梨蕊。 片刻后,里面只剩她与陆景之二人。 “你这是何意?”陆景之不解。 宋晚宁淡淡道:“我心里有个疑问,还请陆大人替我解答。” 说着,她将手腕翻过来,搭在一旁的小几上。 陆景之沉着脸走上前,伸出手指搭在她脉搏处,垂眸思索着。 像是感受到什么,他慌乱地颤抖了一下,又强装镇定再次搭了上去。 “是喜脉,刚好一个月。”他终于缩回手,抬眼看向宋晚宁。 宋晚宁低头看了看平坦的小腹,露出一抹苦笑。 她月事一向很准,这次却迟了好几天没来,再加上刚才闻见血腥味格外难受,心中就存了个疑影。 果然是怀孕了,算算日子,正是母亲去世那一晚怀上的。 也只有那次,喝避子汤喝得迟了些。 老天,真是造化弄人。 陆景之见她脸色不好,忍不住劝道:“你身子一向不好,现下并非有孕的好时机。” 他说的是实话,但也存了私心。 从探出喜脉的那一刻,嫉妒便在心上疯涨,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其实太医们有个心照不宣的共识,对于皇室血脉,向来是舍母保子。哪怕母体再虚弱,也会劝其好好养胎,等待生产。 他却将实情说了出来,让宋晚宁自己做选择。 潜意识里,似乎更希望她说出不要这个孩子。 宋晚宁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陷入沉思。 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它的父亲不肯要它,母亲也曾想将它扼杀,没有人欢迎它的到来。 可它现在却实实在在出现在她的肚子里,顽强生长着。 她真的要放弃它吗? 她茫然地抚摸着肚子,迟迟想不出一个答案。 若她留下这个孩子,迟早有一天会被谢临渊发现,等到那时,她再想离开他更是难如登天。 而且一旦这个孩子出生,她和谢临渊在这个世间就有了一个割不断的牵绊,纠缠越多,痛苦也就越多。 怎么想她都不应该留下它。 “陆大人,我......”宋晚宁张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第29章 未送出的花 “想好了?”陆景之捏着药箱的手紧了紧,似乎在掩饰什么。 宋晚宁眼眸低垂,蒙上一层水雾。 理智告诉她这个孩子不能留下,但每次尝试想说出“我不要它”时,嗓子里都像卡住了一枚杏仁,吐不出、咽不下,苦得说不下去。 最后,她略带几分自嘲地笑了笑,清雅的声音里,充斥着无奈:“请问陆大人,有法子能保住这个孩子吗?” 作为一个母亲,真的没办法做出主动放弃孩子的决定。 更何况,成婚这三年里,她无时无刻不期待着能有个孩子。 至于谢临渊,她会想尽一切办法远离,以后,她会和这个孩子相依为命。 陆景之神情微微有些恍惚,随后又恢复成恭敬的模样:“微臣为王妃开一剂保胎的方子,尽力一试吧。” 他一改方才的失控之态,平静又疏离,像一个普通太医该有的样子。 宋晚宁看着他打开药箱,取出纸笔,在灯下写着药方。 直到他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她,她才缓缓开口:“此事,还请陆大人帮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好。” 还是和以前一样,他没问原因,便直接答应了。 陆景之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轻声叮嘱道:“前三个月胎象不稳,药记得每日都喝,多休息,不要劳累。寒凉之物不可入口,行动也小心些,不要磕着碰着。” 他关上药箱站起身,临走前作了个揖:“微臣先告退了,王妃有事再传我。” 宋晚宁点点头,将药方收好,藏在她的妆奁盒底层。 对着铜镜卸下钗环时,忽然在镜中看见了谢临渊铁青的脸。 她被吓了一跳,怒斥道:“你在这干什么?” 他眯起双眸,眼底掠过危险的暗光,嗓音有些发哑:“怎么,他能来,我不能来?”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陆景之。 他在营帐外站了很久,听不见什么动静,但迟迟不敢掀开那道门帘,生怕看见什么接受不了的画面。 直到陆景之走出来,他才敢进来查看。 “我担心你,大半夜忍着伤过来看你,外面的人跟我说你和陆景之在里面,连梨蕊也赶了出来,足足待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谢临渊几乎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告诉我,这一炷香的时间,你们在做什么?” “我身子不适,请他来看看,开了个方子,所以待得久了些。”宋晚宁随口回应道。 她说的是实话,只不过没有说全罢了。 “哦?这样吗,那方子呢?” 谢临渊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脸色缓和了些,朝她伸出手。 宋晚宁犹豫了,迟迟没有动作。 她当然不能将那张方子交给他,他只要随便找个太医一看就会知道这是安胎的药。 在她还没有完全离开谢临渊时,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见宋晚宁不动,谢临渊眼里寒气迅速凝结,浑身透着肃杀之气,比冰窖还要凉上几分。 她几乎不敢看他。 “拿不出来吗?所以喊他来看病也是骗我的?”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着,“那我更好奇,你们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做了什么。” 背后伤口太疼,浑身使不上力,他只能抬手摩挲着宋晚宁的脸颊。 大拇指上的茧磨得她皮肤发麻。 “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和陆景之有染?”宋晚宁被他气到了,手一挥打掉他的手,仰着头质问道。 谢临渊眼里尽是猩红,冷笑一声:“不然呢?你倒是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没法解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了这个孩子犹豫了那么久,找不到任何可以替代的理由。 她只能倔强地反问道:“你这么喜欢给自己戴绿帽子吗?” “你说什么?” 他情绪早已处在暴怒的边缘,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宋晚宁发出一声嘲笑:“子虚乌有的事情,你自己非要强加在我身上,不是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是什么?” 谢临渊顿时觉得胸口一窒,口中一股甜腻的血气瞬间喷涌而出。 “你......” 宋晚宁脸上闪过一丝担忧,条件反射想去扶他。 谢临渊大手一挥,将她推开:“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 他退了两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喘息了两口平复心绪,目眦尽裂地望着她。 宋晚宁愣愣地看着,两个人谁也没开口。 最终,他调息好站起身,恢复了往日的轻蔑:“不是恨本王吗?那就准备好,恨一辈子。” 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别以为本王会放过你。” 说完,看都没看她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兜兜转转,他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宋晚宁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 梨蕊掀开帘子走进来:“小姐,这好像是王爷丢下的。” 她定睛看去,梨蕊手里拿着一束淡紫色木槿花,花枝束得很粗糙,也没有修剪,一看就是不懂花艺的人做的。 她想起早上在观景台看见林子西边有一片星星点点的紫红色,似乎正是这束花的来源。 “小姐,你怎么哭了?” 梨蕊将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疑惑地问道。 ...... 宋晚宁不知道这一晚她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满脑子都是事情,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再一睁眼感觉天已经很亮了。 “梨蕊,什么时辰了?”她坐起身问道。 梨蕊端着水盆走进来:“回小姐,已经巳时了。” 什么?她竟睡了这么久! “不是说今日早起回府吗,怎么不叫我?”宋晚宁慌忙掀开被子下床。 “王爷早就被送回去了,他说不必叫您,您自己回去。” 宋晚宁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也好,不用面对谢临渊,对两个人都好。 简单洗漱一番后,她带着侍从出了营地,马车已经在外等候了。 “小姐,咱们回哪儿?”梨蕊扶她上了车,问道。 宋晚宁想了想:“回王府。” 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 马车一路颠簸,折腾到傍晚才回到京城,她实在疲倦不堪。 下了车,宋晚宁吩咐门口的家丁:“出去打听一下,镇国公府夫人在不在府上,在的话说我过会去拜访。” 第30章 晚宁,多谢 交代完,宋晚宁便回了主院,屋里除了几个洒扫的侍女外没有别人。 谢临渊不在这里,倒让她轻松不少。 虽没什么胃口,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让下人们准备了晚膳,勉强吃上两口。 “回王妃,镇国公夫人说请王妃过府一叙。” 派出去的家丁腿脚挺快,她还未吃完,便已匆匆回来禀报了。 宋晚宁放下筷子:“知道了,下去吧。”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梨蕊,轻声道:“随我去趟库房。” 当年出嫁时,母亲几乎将侯府大半家产都给了她,除了田产铺面,还有各种御赐珍宝,堆了好几间屋子。 宋晚宁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在最里面的架子上找到要找的东西。 她将锦盒取下,递到梨蕊手上。 为了不惹眼,宋晚宁特意坐了平时丫鬟仆妇们出门办事用的马车,趁着夜色悄悄赶往镇国公府。 被镇国公府的下人们领进正厅时,江夫人已坐在上位等候了。 “王妃着急过来,不知有何要事?” 按品级来说镇国公夫人见王妃是要行礼的,但江夫人是长辈,且两家最近结了仇怨,现下见了她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起身。 宋晚宁也没计较这些,从梨蕊手中接过锦盒,直接放到江夫人手边。 “这是何意?” 江夫人疑惑着打开锦盒,还未见到东西,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 连一旁站着的嬷嬷都被吸引着看过来,眼里写满了好奇。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根人参,身形蜿蜒,根须细长而坚韧,烛光下似乎还泛着玉一般莹润的光泽。 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不是齐王赢的那根人参吗?王妃怎么将它拿来了?”江夫人收起欣喜的神色,皱眉问道。 宋晚宁摇了摇头:“这是多年前陛下赏赐给我父亲的,不是齐王那个。” 当年皇帝是私下里赏赐的,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根千年人参。 “真的?”江夫人眼神亮了起来,但还是有些狐疑,“你为何要将它拿过来?” 宋晚宁站得有些累,退到后面的椅子坐下,缓缓开口:“因为我父亲在世时,江家对宋家有提携之恩,我父亲虽已不在,我理应替他报答这份恩情。” 江夫人沉默了,眼眸低垂,竟有些不敢看她。 她继续说着:“江大公子天资卓群,若病能好,必然是我大庆良将,我父亲收复河山的夙愿想必也能达成了。” 宋晚宁语气平淡,却让在场听的人都红了眼眶。 江夫人咬牙道:“来人,将二公子叫过来。” 说完,她起身走到宋晚宁面前,弯下腰想行礼,被宋晚宁一把拉住。 “都怪我,听了坊间传言,竟以为你是个只会拈酸吃醋的内宅妇人。”江夫人声音微微颤抖,“没想到你如此不计前嫌,深明大义,是我老糊涂了。” 宋晚宁笑了笑:“无妨,我不在意那些流言。”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但她无能为力,便不去看不去听,假装不在乎罢了。 江夫人郑重道:“等我家大郎病好了,我们全家必定上门拜谢王妃大恩。” “不,还请江夫人不要告知别人我送人参的事。”宋晚宁拒绝了。 “为什么?”江夫人拉着她的手,十分疑惑。 宋晚宁使了个眼色,江夫人心领神会,将厅内的下人全部赶了出去。 见四下无人,她才肯开口:“夫人想想,陛下要赐人参,为何不私下赏赐,而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当做彩头?” 古有二桃杀三士的典故,如今用一根人参也挑得两个武将势如水火。 江夫人是聪明人,一点即透,面色大惊。 宋晚宁顿了片刻:“陛下想让两家关系不那么近,所以,夫人不但不能谢我,还要装作恨齐王府的样子,这对我们两家都好。” “我懂了。”江夫人沉吟道,“你真是我见过最通透的女子。” 宋晚宁扯了扯嘴角,若有人在背后撑腰,谁愿意活得这么通透呢。 从小离了家,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讨生活,她不得不比别人多看、多想。 如今,父母兄长均已不在,夫君也无法依靠,她必须要为自己铺好后路。 送人参给江家,一来确实是报恩,二来她也想给镇国公府卖个人情,在她离开谢临渊之后,在京城多少还能有个靠山。 “母亲,叫我来有何事?”江凌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看见宋晚宁的一瞬间,他变了脸色:“你在这里干什么?替谢临渊兴师问罪?” “跪下。”江夫人厉声道。 江凌没有动,大为不解:“母亲?” 江夫人又重复了一遍:“给齐王妃跪下,道歉。” 许是从未见过她如此严肃,江凌脸上虽不服气,却也依言跪到宋晚宁面前磕了个头。 “从今往后,不许再对齐王妃不敬。”江夫人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宋晚宁起身绕过江凌,走到门口:“既然话已说完,我便回去了,希望大公子早日康复。” 她刚要转身,听见江夫人低低说了句:“晚宁,多谢。” 喊的不再是冷冰冰的齐王妃,而是她的名字。 宋晚宁知道,她这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笑了笑,没回头,扶着梨蕊的手踏进夜色里。 出了镇国公府大门,车夫想原路返回,宋晚宁却道:“先不回去,去城南药铺,我去查查账。” 她陪嫁产业大多都在城南,查账也是常有的事。 这次虽有些晚,但车夫也没多问,调了个头就往南边走。 到药铺时,管事的正准备打烊,看到宋晚宁过来,急忙迎上前来:“小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她扫视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才从袖子里拿出那张安胎的药方。 “陈掌柜,你家世代为侯府打理药铺,我最信你。”她将药方递给管事的,“照这张方子给我配三日的药。” 只看了一眼,管事的就看出这方子的用途,疑惑道:“小姐,你......” 宋晚宁淡淡道:“再配一副补气血的方子给我,若有旁人问起来,你知道怎么说。” 陈掌柜做了几十年的生意,自然是人精,没有再问,默默配起药来。 “以后每隔三日送一次药到我府上,若有人查起,只给他们看补气血的药材。” “是,小姐。” 陈掌柜配好药,又在药包上做了记号,恭恭敬敬将宋晚宁送出门。 忙了一整天,宋晚宁实在有些疲累,坐在马车上都有些昏昏欲睡。 “小姐身体不适还到处跑,配药的事情交给奴婢就好了呀。”梨蕊心疼地说道。 宋晚宁睁开眼,安抚地拍了拍梨蕊的手。 不是不信梨蕊,只是她怀孕的事情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泄露的风险。 梨蕊是忠心的,但不如陈掌柜那么老练,遇事容易口无遮拦,所以她连梨蕊都瞒住了。 回到王府,刚好路边有人在打更,宋晚宁才知道已经亥时了。 主院里灯火通明,像是有人在等她。 第31章 宋晚宁,本王就这么让你恶心? 宋晚宁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硬着头皮走进去。 “你还知道回来?” 果然是谢临渊,坐在内室的床上,眼里泛着凌人的寒意。 她浅浅看了一眼,没有理会,自顾自坐到梳妆台前卸起了头上的首饰。 “怎么,跟别的男人鬼混完了,连话都不想和本王说了?”谢临渊的声音透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宋晚宁将耳环取下,放进盒子里,头都没回:“你非要这么说话,我与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若是以往这么激怒他,免不了吃些苦,但现在他受着伤,宋晚宁料他做不了什么,胆子也大了些。 谢临渊果然被气得咳嗽起来。 缓了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开口:“谁允许你替本王去江家讲和的?” 宋晚宁瞬间明白了,他消息倒灵通,已经知道了她去镇国公府的事情。 看他这个反应,镇国公府应该没有透露她送人参的事情,只说了她来求和。 她用帕子将唇上的口脂擦掉,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江家于宋家有恩,我不想关系闹得太僵。”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谢临渊拽住,往他的方向扯,力道不算轻。 宋晚宁甚至没反应过来,她不懂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他是怎么做到动作如此迅速的。 她皱眉仰着头,目光所及只有他贴近的脸,满是愠怒。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替本王做决定?”谢临渊神色紧绷,眸若寒冰。 宋晚宁太累了,不想和他纠缠下去,敷衍道:“那我错了行不行。” 他突然冷笑一声,声音充斥着讥讽与不屑:“你知不知道这次秋狩彩头为何是人参?陛下想让本王与镇国公府划清界限,你倒好,主动跑去丢人现眼,生怕本王落不了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吗?” 她突然有些疑惑,平日里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在他眼中竟如此愚蠢。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被他误会也不是一次两次,不差这一回。 “王爷说完了?”宋晚宁打了个哈欠,“说完了便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看她这满不在乎的模样,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谢临渊感觉背上的伤口又崩开了。 他脸都皱了起来:“宋晚宁,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我真懂,你可以走了吧?” 她声音疲惫,语气十分不耐烦。 怀着孕本来就容易累,还在路上颠簸了一天,真的快撑不住了。 “走?”谢临渊皮笑肉不笑,“这是本王的屋子,你让本王走哪去?” “好,那我走。” 宋晚宁站起身,头突然有点晕,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倒下。 谢临渊看她脸色不对,心脏一疼想去搀扶,却又狠下心来冷冷嘲讽道:“装什么?你又没病。” 他满脑子都是昨天她跟陆景之独处的画面,正因没看到,所以才脑补更多,愤怒更多。 说看病,却拿不出一张药方,真当他这么好骗? 以为装病就能让他心软,既往不咎?做梦。 宋晚宁撑着梳妆台深呼吸了几口,终于恢复了正常。 她唇色已经有点发白了,嘴上却不肯服软:“不好意思,没演好,让王爷见笑了。” 谢临渊自然看出她的不适,但见她如此倔强,气又不打一处来:“既然没病,便尽好你作为本王妻子的义务。” 宋晚宁不解:“什么意思?” 他面目狰狞:“自然是服侍本王。” 说着,手指轻佻地拨开她的衣领,向下探去。 本来没什么兴致的,可看见她脖子上残留的红痕,谢临渊瞬间觉得身体紧绷起来,眼底的戾气也被欲色掩盖。 伤口好像又在渗血,疼得头上都渗出冷汗,可他没管,手不肯停下。 熟悉的柔软身体,碰一下都会激起一层战栗。 他几乎要憋不住了,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想要她。 宋晚宁浑身汗毛都被吓得立了起来,她没想到他都伤成那样了,还能想这些事情。 她想避开谢临渊的挑逗,却退无可退,几乎要仰在梳妆台上。 他趁机一把将她的腰带扯开,然后火热的身躯立刻贴了上来。 灼热的吻落在她耳下、脖颈、锁骨,他故意在原有的痕迹上又继续加深,似乎要在她身上烙下永久的烙印。 宋晚宁浑身没力气,推了两下,他纹丝不动。 怕他伤到肚子里的孩子,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呜咽着叫骂:“谢临渊,你这个浑蛋,滚开,别碰我......” 谢临渊停下动作,喘着粗气问道:“不让本王碰?你想让谁碰?陆景之吗?” 她怀疑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他逼疯。 “总之你别碰我!”宋晚宁泪眼朦胧瞪向他。 “好,本王不碰你。”谢临渊直起身子,走到床边坐下,“那你过来,你来碰本王。” 宋晚宁差点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但是看到那抹挑衅的目光,确认了他的确是那个意思。 他居然想让她主动给他...... 真是疯了! 她身体一阵发颤,那股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忍不住狂奔到门外干呕起来。 谢临渊跟了出来,喉间发出怒吼:“宋晚宁,本王就这么让你恶心?” 宋晚宁扶着门框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眼底翻涌着痛苦和疲惫。 她声音都微弱了几分:“是,非常恶心。” 谢临渊被她这么一气,浑身欲望都散了干净,只余满腔愤恨。 他死死盯着宋晚宁,目光如刀犀利无比,仿佛要将她割出千疮百孔。 “好,你很好。”他张口间似乎能听见牙关咬合的声音,“铁了心要为陆景之守身如玉?” 又被莫名其妙污蔑,可宋晚宁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 反正说什么他也不会信,随他去吧。 见她没反驳,谢临渊更信以为真,几乎怒不可遏,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抬腿走出屋子,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掐死她。 “既然王妃身子不适,那府中诸事以后就交给乔侧妃打理。” 临走前,他留下这样一句话。 见谢临渊彻底走了,梨蕊才敢出来扶住宋晚宁,小丫头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哭腔:“哪有妾室越过正妻的,王爷真是糊涂!” 宋晚宁努力扯出一丝笑容,安慰道:“反正快和离了,不必计较这些。” “奴婢就是替小姐委屈。” 她声音淡淡的,似乎在说别人的事:“这些年受的委屈还少吗,也不差这一件。” 不过,这么看来,谢临渊一定是将人参给了乔鱼儿,她的病应该是快好了。 宋晚宁想着,忽然觉得小腹隐隐作痛,顿觉不妙。 她慌得嘴唇都在颤抖:“梨蕊,快,快去熬药......” 第32章 我不欠你什么 那药梨蕊一回府就已经熬上了,刚熬过第一遍,还要再煎一次才能喝。 宋晚宁忍着痛摸回内室,脱了下裙仔细检查,还好没有见红。 只是不知道是思虑太过,还是受了刺激,腹痛一直不止,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梨蕊终于端了药进来。 等不及吹凉,宋晚宁忍着烫吞了好几口,终于觉得好了些。 “小姐,到底怎么了?要不要去找个郎中?”梨蕊问道。 宋晚宁一口口将药全喝完,才回答道:“不必。” 谢临渊因为陆景之生气,一时半会不方便喊他过来,可其他太医或郎中都不太可信,十有八九会暴露她怀孕的事情。 一旦被谢临渊知道她怀了孕,这孩子肯定保不住。 她放下药碗,伸手轻抚着肚子,思绪万千。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宋晚宁便被屋外的动静吵醒。 “梨蕊,什么事?”她皱眉问道。 梨蕊气不打一处来:“小姐,乔鱼儿实在欺人太甚,大早上派人来拿管家的对牌钥匙便罢了,还说要小姐嫁妆私库的钥匙!” 刚拿到管家权,便惦记起她的嫁妆了,还真是得寸进尺。 宋晚宁气极反笑:“你给她了吗?” “当然没有!但那丫头拿不到钥匙,在外面死活不肯走,闹了好久呢!”梨蕊指了指窗外。 宋晚宁点点头,就这么穿着寝衣走到院门口,问道:“何事?” 闹事的丫鬟原本趾高气昂,见她出来立刻换了副嘴脸,状似委屈地开口:“回王妃,如今我们侧妃受王爷所托暂领管家一职,奴婢不过按吩咐来领库房钥匙,还请王妃莫要为难奴婢。” “该给的都给你了,王妃私库不归府里管。”梨蕊瞪了她一眼。 那丫鬟看都没看梨蕊一眼,反而眼睛一刻不离宋晚宁,笑着说道:“此言差矣,王妃既是府里的人,那私产自然也归府里,奴婢奉命行事,拿到钥匙便走,绝不纠缠王妃。” 宋晚宁冷哼一声:“惦记我的嫁妆?让王爷亲自来与我说。” “奴婢可不敢。”丫鬟阴阳怪气地说道,“不过王爷昨晚歇在侧妃院里,现下应该刚起身,王妃若执意不允,不妨随奴婢一道去亲自问问王爷?” 怪不得这丫头底气这么足,原来是自家主子得宠了,有人撑腰。 跟她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不如直接找当事人问个清楚。 宋晚宁没再说话,转身回了房间。 换了身出门的衣服,又在脸上薄薄涂了层胭脂,让自己脸色没那么苍白,看起来气色好一些。 她不想让谢临渊说她卖惨,也不愿在乔鱼儿面前丢了气势。 一切准备妥当了,才扶着梨蕊的手出了门。 门外,那丫头还在原地等候。 “走吧,带路。”宋晚宁扫了她一眼,沉声命令道。 王府里空院落很多,宋晚宁没有问过,还真不知道谢临渊把乔鱼儿安排在哪里。 兜兜转转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最南边的一间院子门口停下了。 这院子僻静又暖和,规格也与主院相差无几,最重要的是离主院很远。 谢临渊还真是心疼乔鱼儿,生怕她受委屈。 宋晚宁定了定心神,跨进院门,立刻有下人通传“王妃到”。 她看见屋内谢临渊和乔鱼儿正坐着用早膳,听到她来了,乔鱼儿想起身,被谢临渊按下了。 直到她走进去,都没有再站起来。 “什么事?”谢临渊连头都没抬。 宋晚宁定定地看着他,开口道:“有个丫鬟来要我私库的钥匙,不知可是王爷授意的?” 谢临渊夹了一筷子小菜放进乔鱼儿的碟子里,才肯抬眼瞥她:“你觉得本王会惦记你的东西?” 眼神里写满了鄙夷与嘲讽。 宋晚宁看向乔鱼儿:“那想必是乔侧妃的意思了。” 乔鱼儿泫然欲泣,连忙摇头:“我不知道,王妃错怪我了。” 那个丫鬟从宋晚宁身后走出来,跪在乔鱼儿面前,哭哭啼啼道:“昨日王爷说由侧妃管家,奴婢便找王妃要库房的钥匙,谁知王妃不肯交给奴婢......” “你胡说什么?钥匙明明给你了,是你非要......” 梨蕊话还没说完,被谢临渊出口打断:“放肆,谁允许你插嘴的。” 宋晚宁知道,他对于她以及她身边的人容忍度一向很低。 她往前走了一步,把梨蕊护在身后:“我不稀罕什么管家权,要拿便拿,只是我的嫁妆别人休想沾染分毫。” 乔鱼儿抓着谢临渊的手臂,哭诉道:“王爷,我真的没有,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 “我知道。”他转头安慰了一声,又看向宋晚宁,“谁稀罕你的嫁妆。” 宋晚宁点点头:“王爷如此说,我便放心了。” 她转身欲走,忽而想起什么,又转了回来。 “谢临渊,嫁给你三年,我吃穿用度皆是用的自己的嫁妆,给我院中下人发的月钱也没用你一分一毫。”她一字一顿说道,“我不欠你什么。” 说罢,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离开了院子。 谢临渊神情茫然了片刻,回过神来,宋晚宁已经不在了。 原先王府由管家打理,会按月向他汇报营收,后面宋晚宁嫁过来,府中事务都交给了她。 他不在乎钱财,因此也没有问过她府中收支情况,从未想过她会如此公私分明。 难道,她从一开始便觉得总有一天会离开他? 还是说,她从未将他当做夫君看待?从未想过依靠他? 谢临渊越想越不对劲,眉头渐渐皱成一个“川”字。 乔鱼儿见他不说话,摇了摇他的胳膊:“王爷,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以后府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你且安心用着,需要什么再与我说,不必理会她。” 乔鱼儿喜不自胜,娇声道:“我有王爷就够了,其他的别无所求。” 谢临渊笑了笑,眼前却又浮现出宋晚宁决绝的背影。 他心底冷哼了一声:宋晚宁,你可别后悔! 正在回房路上的宋晚宁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梨蕊关切道:“小姐可是穿少了着了凉?咱们快些回去吧,今早的药还没喝呢。” 宋晚宁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明明出太阳了,怎么会冷呢? 她摇摇头,扶着梨蕊回了主院。 也不知道是怀孕,还是最近没休息好的缘故,她喝完药又困了,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便脱了衣服又上床睡起回笼觉来。 睡了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被梨蕊摇醒:“小姐醒醒,有客人来了。” 第33章 偷情偷到本王眼皮子底下来了 宋晚宁睡眼惺忪,随口问道:“谁啊?” “是陆大人。” 陆景之?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她也没让人去请他呀。 宋晚宁又满头雾水,打着哈欠走出了卧室一看,果然是他。 陆景之见她出来,起身行了礼,脸色微微一红。 她不明所以,问道:“陆大人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陆景之也是一脸疑惑:“不是王妃着人叫我来的吗?” “我没有啊,真是奇怪。” 昨晚她才和谢临渊因为他吵架,今天怎么可能喊他过来。 难道是睡觉的时候说梦话被梨蕊听见了? “既然来了,便让微臣把个脉瞧瞧吧,总不能白跑一趟。”陆景之无奈道。 宋晚宁点点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下人:“你们都出去。” 梨蕊依言将人都带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昨夜不知为何腹痛难忍,喝了你开的药稍稍好些。”宋晚宁坐到椅子上,翻出手腕,“可是这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陆景之面色凝重,伸了两指搭上去细细查看,半晌才放下。 “头三个月本就不稳,再加上你身子还未养好,不是适合有孕的时机。”他抬眼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你执意要留它,免不了吃些苦。” 宋晚宁苦笑道:“吃些苦不算什么,它没什么大碍吧?” “没有,只要不出血就没什么问题,还是按上次的方子喝药便是。” “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陆景之看着她,犹豫了好久还是开口问道:“你为何不肯告诉谢临渊?” 宋晚宁双手都搭在小腹上,低头喃喃着:“因为他不想要孩子,不,是不想要我的孩子。” 他有些难以置信,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她抬起头,看着陆景之错愕的模样,哑然失笑。 是了,怎么会有人相信,一个丈夫会不想要妻子的孩子呢。 她没法和他解释,这一切说来话长,是她自作自受。 陆景之眉头紧锁:“可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不会的,在他知道之前,我会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宋晚宁目光被窗外的飞鸟吸引,“天涯海角,总有他目不能及之地。” 陆景之知道,她决定的事情,从不会轻易放弃,便也没有再劝。 他看着她淡漠的神情,总觉得她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由得有些恍惚。 忽然想起之前她问过他,有没有假死药。 当时他并没有太在意,以为只是她的玩笑话,现在想来她那时已经打算离开谢临渊了。 只是他不知道,看似云淡风轻的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陆景之问道。 宋晚宁淡淡道:“你已经帮我够多了,我怕拖累你。” 她打定了主意要离开谢临渊,但不确定他会不会拿陆景之撒气,若是害了陆景之,她一辈子也不得安宁。 正说着,门外传来下人们的声音:“王爷到。” 宋晚宁眼神瞬间慌乱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陆景之反应很快,提着药箱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候在一旁。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谢临渊面若冰霜地出现在眼前。 乔鱼儿从他身后走出来,边走边说着:“今早之事我已经重重罚了那个丫鬟,现在特来向王妃道歉。” 她看向一旁的陆景之,矫揉造作惊呼起来,仿佛刚刚才看到:“这是?我们来得不巧了?” 谢临渊额头青筋暴起:“偷情偷到本王眼皮子底下来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露骨,饶是好脾气的陆景之也动了怒:“王爷还请放尊重些,微臣前来替王妃诊脉请安罢了。” “请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连衣服都未穿整齐,请的什么安?” 被谢临渊这么一说,宋晚宁才注意到自己睡醒没穿外衣,只穿了件白色的中衣便出来了。 怪不得陆景之刚看到她时有些脸红,原来如此。 她心烦意乱,不知该说什么。 谢临渊继续质问道:“看的什么病,需要把人都赶出去,连贴身丫鬟也不留?” 他神情阴郁,语气不善。 上次在围场就这样,这次回了府还敢这样,真当他不存在吗? “有些病,确实不好让外人知道。”陆景之幽幽开口。 谢临渊没理他,冷笑着问宋晚宁:“是吗?本王竟不知道王妃病得如此严重,来人,去太医院多请几位太医来一同查看,否则别人还以为本王刻薄了王妃。” “站住!”宋晚宁一声怒喝,叫住了正准备出去的下人,“不用请太医,我没病。” 在被他误会和被他知道自己怀孕这两个选项里,她宁愿选择被误会。 反正和他的关系也不会缓和了,再被他多讨厌一点又何妨呢。 谢临渊走到她面前,当着陆景之的面抚摸她脖子上的红痕,像是在宣誓主权。 “没病,那他为何会出现在你的屋子里?” 陆景之看见了他的动作,紧紧抿着唇,眼底晦暗不明。 宋晚宁拨开他的手没有回答,反而问向陆景之:“陆大人,我也想问,你今日为何会过来,我似乎并没有派人去请你。” 陆景之想了想,答道:“是有个下人拿着王府的令牌进太医院找微臣,说是王妃有请。” 她笑了,把梨蕊喊进来问道:“我平时让你去请太医,都是拿的什么牌子?” “回王妃,都是用的侯府令牌。” 她今日前脚刚把对牌钥匙送出去,后脚就有人用她的名义去请了陆景之过来。 还在他刚来没多久便带谢临渊进来当场捉奸,未免也太巧合了。 宋晚宁看向乔鱼儿:“那么请问,陆大人是谁请过来的呢?” 乔鱼儿走到谢临渊身边,几乎要哭出来:“我不知道,王爷,此事与我无关。” “怎么?嘴上说着不在乎管家之权,却暗地里做一出戏来栽赃她?宋晚宁,你何时变得这么虚伪?”谢临渊嘲笑道。 宋晚宁知道,跟他说什么也没用了,他摆明了故意颠倒黑白针对她。 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是,王爷说得对,我就是一个虚伪的人。”她看向他,眼神带了几分戏谑和漫不经心,“陆大人也是我叫来的,那又如何呢?” 第34章 那你错怪我了,不该向我道歉? 谢临渊脸色骤变,浑身戾气暴涨:“终于承认了?你和他就是有染!” “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宋晚宁勾着唇,气定神闲,“你愿意怎么想便怎么想。” 她其实清楚,他倒不一定真信了她和陆景之有什么,只是在等她低头。 可他失算了,他们俩骨子里其实是同一类人。 一样的嘴硬,一样的倔脾气,最知道如何戳对方的心窝子。 彼时她爱他,才愿意步步退让,可现在早已今非昔比了。 “别说气话。”陆景之看不下去,出声提醒,“清者自清。” 这话没有劝得动宋晚宁,反倒激怒了谢临渊。 他宛如听到什么笑话,讥诮地笑起来:“好一个清者自清,你当本王没眼睛吗?” 同是男人,他太了解陆景之看宋晚宁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他绝不允许旁人觊觎他的所有物! 宋晚宁没防备,被谢临渊拽进了怀里,从背后环住她的身体,伸手将她的脸掰向侧面,然后低头重重吻了上来。 这个角度,她的视线刚好落在一旁的陆景之身上,看见了他的瞳孔有一瞬间微微放大。 很明显,谢临渊在赤裸地展示他对她绝对的所有权。 宋晚宁回过神来,毫不犹豫用手肘向后击打了一下,谢临渊吃痛闷哼了一声,终于放开她。 嘴唇上仿佛还残留着湿热的触感,她用力地擦了几下。 这点小动作被两个男人尽收眼底,谢临渊眼底的戾气又重了几分。 “王爷,别与王妃置气,陆大人说的有道理,都是气话罢了。” 乔鱼儿强忍着满腔嫉恨,轻轻挽住谢临渊的胳膊,温声劝道。 这一幕落在宋晚宁眼中,与方才谢临渊宣誓主权的行为如出一辙。 一时间有些恍惚,竟不知道谁是正妻谁是妾室了。 谢临渊没有将她推开,就这么看着宋晚宁:“侧妃都这么说了,本王就姑且当你说的是气话。但终究男女有别,王妃该懂得避嫌才是。” 说着,扭头对陆景之道:“以后她的病不劳陆大人操心了,没本王的允许,陆大人还是不要擅自登门为好。” 他嗓音低沉,含了几分森森的寒意。 是警告,也是威胁。 陆景之微微颔首,闭上眼睛平复了汹涌的内心,再睁眼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那便希望王爷不要有求微臣登门的一天。” 他得体地行了礼,目不斜视地走出了屋子。 他不敢看宋晚宁,明明她身陷囹圄,自己却没有能力也没有立场救她出来,还害得她更水深火热。 实在没脸再面对她了。 直到陆景之的身影彻底消失,宋晚宁才肯抬头看谢临渊:“你们还在这儿干什么?” 乔鱼儿一拍脑袋,像是刚想起来:“差点忘了,我来是想告诉王妃,早些时候那个不懂事的丫鬟已经被发落了,还请王妃相信,我并无觊觎之心。” “知道了,所以呢?”宋晚宁不想与她多费口舌。 谢临渊冷冷开口:“你错怪她了,不该同她道歉吗?” “那你错怪我了,不该向我道歉?”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两个人的目光胶着着,谁也不肯放过谁。 乔鱼儿娇声打圆场:“王爷,算了吧,我不要什么道歉。你和王妃好好的,我便满足了。” 谢临渊脸上表情略有松动,对着宋晚宁冷哼道:“不可理喻。” 精神紧绷的时候不觉得疼,现下突然放松下来,他顿时感到背上的伤口似乎又发作了,估计是刚才抱宋晚宁用力太猛导致开裂。 看他一头冷汗,乔鱼儿大概猜到是什么原因,关切道:“王爷身子还未好,先回去吧,传个太医来瞧瞧。” 宋晚宁这里是主院,自然也是他的屋子。 只是乔鱼儿这么说了,便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得跟她回去。 太医院院判来得很快,看了一眼他背上的伤口啧啧摇头:“王爷还请顾惜自己的身子,这伤刚结痂,莫要太过用力,伤口反复裂开容易留疤。” 谢临渊从小习武,早已浑身是伤,哪里还会在乎背上有没有疤痕。 可他抬头看见乔鱼儿额头上结的痂,有些心疼,问向太医:“可有什么去疤痕的药膏?” 院判一边给他换药,一边答道:“有倒是有,不过寻常的祛疤药,祛一些小伤疤还可以,像王爷背上这种大块的箭伤怕是不太管用。” “嗯,那便给她配点吧,务必别让她头上留疤。” 谢临渊扬了扬下巴,指向乔鱼儿。 “是。”太医看了一眼乔鱼儿的伤,忽然灵光一现,“微臣突然想到,陆太医他们家世代行医,倒有个祛疤的秘方。听说无论什么伤痕,都能恢复如初,只是这方子从不外传,王爷不如去问问他?” 谢临渊眼前浮现出陆景之临走前的样子,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妨,本王也不在意什么疤不疤的。” 说完,便扭过头去。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乔鱼儿两只手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 另一边主院里,宋晚宁喝了药,坐在窗前发呆。 梨蕊站在窗外,愤愤不平地说道:“小姐,那边那位一上任就给全府上下赏了半年的月例,独独少了我们院子的。” 那边那位,想必指的是乔鱼儿。 宋晚宁哑然失笑:“这点小事也值得生气?你去我库里取些银子照着她给的发下去便是。” “不是钱财的事,她明显是在针对您!”梨蕊还是气鼓鼓。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随她去吧。” 宋晚宁看向尚且平坦的小腹,沉思起来:寻常孕妇三四个月便会显怀,她的时间所剩无几。 一阵桂花香气从窗外飘进来,竟压过了满屋子的药香。 “小姐,外面的桂花开了。”梨蕊也闻到了。 府里的桂花是宋晚宁嫁进来那年种的,她亲自挑选的品种。寻常金桂九月便开了,这批丹桂却要等到十月中下旬才盛放,开完一茬便入冬了。 她就喜欢这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梨蕊拿了个簸箕就要出门:“小姐,我去摘些桂花来给你做点心可好?” 宋晚宁笑笑:“去吧。” 刚收完一簸箕桂花,晾在院中的石桌上,梨蕊再回来时却是哭哭啼啼:“小姐,他们欺人太甚,要将府里的桂花树全部砍掉。” 第35章 我的东西,一概不要留在这府里 “哭什么,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宋晚宁起身,随梨蕊走出院门。 院外不远处,有几个眼生的家丁正举着斧子砍树,已砍倒了几棵,散落一地的残枝落叶。 府中桂花树不少,看样子,是专挑她门口的树先下手。 宋晚宁走近了,随便挑个人问道:“谁让你们砍的?” 许是穿得太素净,家丁没认出来她的身份,只是抬了抬眼皮,连礼都未行,继续挥着斧头,随口答道:“侧妃吩咐的。” 果然是她。 梨蕊横眉怒斥道:“大胆奴才,这是跟王妃回话的规矩吗?” 那几人一听,忙丢了手里的东西,上前排成一排跪下,瑟瑟发抖。 为首的一人道:“奴才们第一日入府做活,有眼无珠,冲撞了主子,还请王妃恕罪。” “无妨。”宋晚宁不甚在意,“你可知道,这些树是谁种的?” “这......” 看她这架势,几人心里猜了个大概,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 “奴才们只是听吩咐办事,实在是不知这些,还望王妃不要为难奴才。”其中一人壮着胆子道。 一边是正得宠的侧妃,一边是正儿八经的王妃,他们谁也得罪不起。 宋晚宁没说话,伸手接了一朵飘下来的落花,看了片刻又随意丢到地上。 “继续吧。” “什...什么?”家丁们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战战兢兢抬头看时,她已经走远了。 “小姐,为什么让他们砍树啊?”梨蕊不明白。 宋晚宁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吩咐道:“你找人回侯府一趟,多找几个得力的人,来帮她一把。” “啊?” “不止是树,还有池子里的残荷,外院种的绿竹...哦对了,还有花园里新修的亭子也一并拆了。”她脸上笑容云淡风轻,“我的东西,一概不要留在这府里。” 曾经她是满心欢喜布置这个家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是心意。 可惜,该注意的人从未注意过,反而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想来原本就是不该存在的。 既然决定了要走,便做个好事,将这府上有关于她的痕迹彻底清除,遂了他们的意。 午膳过后,宋晚宁闲来无事捏着针线绣花。 手指甲好不容易全长起来了,可太久没碰女工,实在是手生。 “宋晚宁,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临渊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吓了她一跳,针尖刺破皮肤,一滴鲜红的血珠滚落,污了绣品。 宋晚宁不悦地看向他,问道:“你一天要兴师问罪多少次?” 真是没完没了。 “你还好意思问?本王再不来,这王府怕是要被你宋晚宁抄干净了!”他两个拳头死死捏着,连指关节都发白了。 宋晚宁发觉他这段时间好像格外容易生气,像个炮仗,一点就着。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表情波澜不惊:“王爷多虑了,我只是好心帮点小忙罢了。” “帮忙?” “我看他们几个人砍树实在太慢了,便多找了些人来,怎么不是帮忙呢。”宋晚宁轻描淡写说道。 谢临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不过是觉得桂花味太浓,闻着有些头晕,砍了几棵。你倒好,整个府里都快被你翻个底朝天了!” 她和乔鱼儿一个住东边一个住西边,乔鱼儿嫌花香,先砍她院子外的树,这是什么道理? 宋晚宁嗤笑一声:“我想着既然我的东西碍了别人的眼,便自己先清了,省得落人口舌,何错之有?” 谢临渊脸上闪过一抹不可思议:“什么叫你的东西?” “春日的海棠,夏日的荷花,秋日的丹桂,冬日的红梅。还有园子里的凉亭和暖阁,都是我来之后才有的。” 她一件一件数着,其实仔细算来远远不止这些,不过也懒得计较了。 “王爷放心,我只收回我的东西,绝不动你的一砖一瓦。” 蓦地,谢临渊怔了一下,像生根似的站在原地。 宋晚宁看见他的神情,瞬间了然于心。 是了,他怎么会注意到这些东西,估计以为是什么花匠打理的,连看都不会看几眼。 良久,谢临渊才从嗓子眼里挤出这样一句话:“你在用这种方式向本王表达不满吗?” “什么?”这次轮到宋晚宁不解了。 “你不满本王忽略你,冷落你,所以搞出这许多动静,让本王在意你,是吗?”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王爷,想太多不利于病体康复。”宋晚宁发现,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想笑。 以前她或许会这样,现在他属实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我只是为离开做些准备罢了,总不能我走了,这府里还到处是我的布置吧。” 谢临渊呼吸一滞,神情由木然转为阴郁,眼神里带了几分偏执的狠厉:“好,装不在乎是吧?本王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肯相信她不爱他了。 宋晚宁看着他甩袖离去的背影,觉得有些头疼。 侯府的人动作很快,一日不倒便将王府内清了干净,连园子都打扫了。 用完晚膳出去散步时,宋晚宁只看见了光秃秃的一片,确实像是被抄家了,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哎,这个放这里,小心点。” “慢点,砸坏了小心你的皮!” 第二日一早,宋晚宁听见屋外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一批又一批人从她院子旁边经过,吵吵嚷嚷的。 “外面在干什么?” 梨蕊扶着她起了身,答道:“回小姐,都是些生人,送花的。” 送花?送什么花? 宋晚宁有些疑惑,穿好衣服出去一看,小丫鬟们手里捧着一盆盆菊花排着队从她院墙外经过。 几个年长的老嬷嬷在一旁扯着嗓子指挥着,声音格外尖锐,似乎有意让她听见。 见她出来,众人都停了下来,齐齐弯腰行礼。 其中一个嬷嬷笑着上前一步,问道:“王妃有何吩咐?” “你们在做什么?”宋晚宁淡淡问道。 嬷嬷依旧是满脸堆笑:“是王爷吩咐的,过几日府上要办个赏花会,遍邀京中王公贵族一同赏菊花,奴婢们正布置呢。” “什么赏花会,我怎么没听说?”梨蕊皱起眉头。 “噢,都怪老奴这记性,险些忘了。”嬷嬷一拍脑袋,“王爷说,王妃身子不适,此次赏花会就不通知您了,由侧妃置办。” 第36章 赏花会惊变 宋晚宁点点头,脸上并无一丝波澜:“还是王爷思虑周全,你们继续忙着吧。” 说着,便转身回了院子。 昨日她刚将府里清空,今日谢临渊就要办什么赏花会,搬来一堆菊花堆在府上。说不让通知她,还故意命人从她院子旁边过给她看见。 真搞不懂到底闹的哪一出。 说来也怪,本来院外闹得像赶集一样,她问过之后倒安静了不少。 ...... “王爷,已经照您的吩咐告诉王妃府上要办赏花会的事了。” 偏院书房里,谢临渊提着笔正在练字,听见嬷嬷的汇报头也没抬问道:“她什么反应?” 嬷嬷支支吾吾:“王妃她...她没什么反应。” “什么叫没什么反应?” “王妃说她知道了,没再说别的......” 谢临渊手腕一用力,笔尖在纸上划过长长的一道墨迹。 他烦躁地将纸揉成一团,往外扔去,吓得嬷嬷直接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没反应是吧,去,再去买些贵的来,越贵越好,全都送去给她看一遍再摆。”他指着门外怒吼道。 嬷嬷几乎拔腿就跑,走远了才敢嘟囔:“这叫什么事儿啊。” ...... 宋晚宁正准备午休的时候,院子里突然来了一群人。 还是早上那个负责送花的嬷嬷,还是满脸堆笑地请她出去看花,只是那笑里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这是何意啊?” 宋晚宁出去看见乌泱泱一堆人站在外面,各个手里都捧着一盆菊花,均是满脸期待地看着她,顿时觉得十分不解。 嬷嬷道:“王妃请看,这些菊花都是难寻的珍奇品种,价值千金万金的都有。” 宋晚宁扫了几眼,确实不错,但是她不怎么感兴趣:“不是说赏花会由侧妃置办吗?给我看这些做什么?” 她越来越搞不懂谢临渊了,是故意给她看他对乔鱼儿有多上心吗? 挺没意思的。 看她想走,嬷嬷额头流下一滴冷汗,仍坚持完成任务:“王妃请看,这盆菊花名叫冰晶玉露,是江南来的名种,整个京城只有这么一株。” “行了,我知道了,都拿下去吧。”宋晚宁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们去办你们的差事,不用知会我。” 她转身想走,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告诉王爷,若是缺钱了办不起这个赏花会可以直接找我来借,不用搞出这些动静来烦我。” 此话一出,院子里十几二十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恨不得自己没有来过。 谢临渊书房里的砚台遭了殃。 宋晚宁这边倒是安静了几日,每日喝喝药,晒晒太阳,身子渐渐好了些。 药铺的陈掌柜来送了一次安胎药,叮嘱她空闲了可以出去转转,不要总是坐着躺着,对胎儿不好。 赏花宴这日宾客络绎不绝,府里大半人手都去了前厅和花园伺候,后院冷冷清清。 “小姐,我们真不去前厅吗?” 梨蕊给宋晚宁梳着头,忍不住抱怨。 宋晚宁勾了勾嘴角:“有什么可去的,今日是谢临渊为乔鱼儿搭的戏台,别人的主场,我们去了叫自讨没趣。” 几日前谢临渊还在为她去镇国公家大发雷霆,怪她给他冠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如今为了给乔鱼儿撑场面,什么官场避嫌也不顾了,亲自出面陪着她迎来送往,不像是赏花,像是办婚事。 宋晚宁若是此时出去见客,倒像是争风吃醋一般,太不体面了。 她才懒得这样。 “你在院子里煎药,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回来。” 梨蕊问道:“小姐不是说不去吗?” “不去赏花会,我就在后院转转。”宋晚宁摇摇头,走了出去。 好几日没出门,府里竟一改前几日的空旷,到处都摆满了菊花,又难闻又难看。 倒也不是说菊花本身难看,只是太多堆在一起,密密麻麻失了美感。 宋晚宁有点嫌弃,继续往前走着。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但离得太远听不太清。 她微微皱起眉头,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脚步轻缓,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你别忘了,是殿下帮你得到如今的一切,你若不听话,这一切当然也能烟消云散。” 离得近了,才清楚听到完整的一句话,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宋晚宁心中一紧,屏住呼吸继续听下去。 “我当然知道,只是眼下时机还未成熟,请殿下多给我一些时间。” 这声音,果然是乔鱼儿! 他们在说什么?殿下指的又是谁? 那男人冷哼了一声:“已经将你送到谢临渊身边六年,还要多少时间?再来六年?” “请转告殿下,不出两月齐王和王妃便要和离,到时王府一切便在我的掌控之下,请殿下放心。”乔鱼儿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希望如此,不过,你不会真爱上谢临渊了吧?”男人戏谑道。 乔鱼儿眼神躲闪,突然发现了墙后露出来的一角裙摆,尖叫出声:“谁?” 宋晚宁不敢回头,拼尽全力往反方向跑。 身后有人追了出来,一道寒芒乍现,似乎是一柄短刀擦着她的脸飞过。 紧接着一阵剧痛传来,她伸手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淅淅沥沥滴了一身。 “来人!来人!” 宋晚宁有些慌不择路,胡乱呼喊着。 偏后院这块地方偏僻,半个人影也看不见。 不知跑了多久,快坚持不住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宋晚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了谢临渊眉头紧皱的脸,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轻轻拉开她捂着脸的手,看见了那可怖的伤痕,从耳后一直延伸到脸颊,皮肤翻开生生露着肉,满脸都是血迹,触目惊心。 谢临渊瞳孔瞬间收缩,转头向后怒吼:“传太医!” 身后的侍卫正要走,他又补了句:“叫陆景之来!” 宋晚宁痛得几乎麻木,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院子,又是怎么被清洗的伤口。 回过神来,只看见谢临渊站在旁边,沉着脸问:“谁干的?” “乔鱼儿。”她想了想又否定了,“不,应该不是她......” “什么意思?” 第37章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除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还有浑身的脱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宋晚宁几乎无法冷静思考。 她额头冷汗涔涔,一只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紧抓着椅子的扶手,试图找到一个支撑点。 过了很久才开口:“我听到了乔鱼儿与一个人在说话,话里提到了王府和殿下,似乎在密谋什么......” 谢临渊皱眉打断了她的话:“本王是问你,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宋晚宁还未来得及开口,乔鱼儿走进来跪在二人面前:“是我一时失手,还请王爷责罚。” “一时失手?”他对着乔鱼儿说话的声音,头一回如此冰冷。 乔鱼儿瑟缩了一下,颤抖着道:“王妃不满此次宴会由我置办,与我起了争执,我忘了手上拿着剪刀,扭打间划伤了王妃的脸。”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剪刀,刀尖上沾了些血迹。 “胡说,我什么时候和你有争执了?”宋晚宁一激动扯到伤口,疼得脸色煞白,“明明是你与外人勾结,被我发现了,想杀我灭口。” 本来她还未来得及细想两人密谋的内容,现在见乔鱼儿如此颠倒黑白,想必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他们言语中提到的殿下,难道是太子? 太子安排乔鱼儿在谢临渊身边,有何用意? 宋晚宁正思考着,乔鱼儿冷不丁地发问:“既然王妃说我们想杀人灭口,那么以王妃的体魄,是如何逃脱的?” “你们......”宋晚宁一时失语。 确实,她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人只是伤了她,并未深追。 她怀着孕又受了伤,怎么也不可能从一个武艺高强的男人手底下逃脱。 乔鱼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王妃恨我有了王爷宠爱,恨我伤了你的脸,但再怎么样也不能污蔑我与外男私会啊,这叫我如何做人呢!” “你信我还是信她?” 宋晚宁没有证据,不想与她继续掰扯下去,抬眼看向谢临渊。 他眼神有微微的波动,似乎在思考,久久没有回答。 乔鱼儿忽然尖叫起来,拿起剪刀就要往自己脖子上划:“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王爷王妃原谅,便以死谢罪吧!” 谢临渊迅速反应过来,伸手捏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剪刀便掉在了地上。 救得及时,她脖子上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和宋晚宁脸上的伤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可谢临渊脸上表情却愈发阴沉,将她拉至身前眼神一刻也不肯离开:“胡闹!” 语气比之前温和,还带了丝嗔怪。 宋晚宁立刻明白,他已经给出了答案。 “太医到了。” 陆景之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身血迹的宋晚宁,三步作两步跑到她面前,连行礼都忘了。 宋晚宁缓缓松开手,看到伤口的一瞬间他倒吸了口冷气:“怎么会这样?” “我是不是破相了?”她避而不答,故作轻松地问道。 回来之后一直没敢照镜子,看他的反应,宋晚宁大概猜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吓人。 陆景之微微皱眉,眼中满是疼惜:“别胡说,我会尽力。” 他涂药的力道已经很轻了,可手指一接触伤口,还是会疼得宋晚宁一阵阵战栗。 “疼吗?如果实在忍不住,我给你开一副止痛药。”陆景之停下动作。 冰凉的药膏开始起作用,伤口上的灼伤感减轻了不少,没有一开始那么难以忍受了。 宋晚宁轻轻摇头:“无妨。” 直到完全处理完伤口,又细心包好,陆景之才缓缓起身。 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谢临渊和乔鱼儿,仿佛刚刚才发现那里还站了人:“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她的脸,能好吗?”谢临渊看见了他眼底的敌意,不知为何有些不想面对。 陆景之语气毫不客气:“若王爷真的担心,就不该让她受这样的伤。” 他相貌偏秀气,身板也不如谢临渊,可此时站在这对峙着,两个人气势上谁也不输谁。 宋晚宁勉强笑了一声:“王爷放心,若以后脸上留了疤,我自不会出现在王爷眼前,脏了王爷的眼。”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谢临渊被堵得说不出别的话来。 “嘶。”乔鱼儿在旁边痛呼了一声。 谢临渊看了一眼,转头对陆景之说道:“她的伤,你也一并瞧了。” “王爷是不是关心错了人。”陆景之从药箱中拿出一小瓶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嘲笑道,“她的伤,再晚些涂药便会自己愈合了。” 乔鱼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拿那药。 “那么王爷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呢。”宋晚宁靠在椅子上,神色疲惫。 她已经不想深究乔鱼儿的目的了,谢临渊对乔鱼儿百般信任,说什么也没用。 若他们真的想对谢临渊不利,那也怪不得她,都是谢临渊自己认人不清,自食恶果。 她现在只想赶紧让他们两个离开视线范围。 谢临渊深吸一口气,然后眉头紧皱起来,挣扎了很久终于开口:“侧妃乔氏,禁足一个月,非召不得出。” “就这?”宋晚宁气笑了。 不追究,不调查,仅仅只是禁足一个月。 这么点小小的惩罚还纠结了那么久,看来真是心疼乔鱼儿,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那你觉得该当如何?”谢临渊问道。 宋晚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从不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窝囊好人,从前种种懒得计较是因为不到时机,可一忍再忍好像他们都把她当成软柿子捏。 实在是欺人太甚。 “不可!”谢临渊急了,“她不过是一时失手!” “我也说了,她和那人是故意杀我灭口。”宋晚宁悠悠说着,“你不肯信我的话,只信她的。那她划了我的脸,我划回去,很公平。” “宋晚宁,别太过分!” 两人还在争执,乔鱼儿心一横拿起剪刀在自己脸上狠狠划了一道,顷刻间鲜血淋漓。 谢临渊有些愣怔,眼神有一点困惑,又有一点愤怒和懊恼:“你这是做什么?” 乔鱼儿忍着痛强笑道:“都是我的错,我不想让王爷为难。” 宋晚宁没想到乔鱼儿为了抓住谢临渊的心,竟然对自己这么狠,瞬间倒有点佩服她了。 谢临渊再看向宋晚宁时,眼底已是怒火熊熊:“现在,你满意了?” 第38章 当年的事情有蹊跷? 宋晚宁见识过谢临渊冷漠的眼神、愤怒的眼神,而此刻,他眼睛里浮现出的是湿淋淋的仇恨和痛楚。 那比任何恶毒言语还要锋利的目光,好像要刺进她的五脏六腑。 幸好早已对他不抱什么期望了,不然她该大哭一场。 “还不算满意,她欠我的不止这些。”宋晚宁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缓缓笑起来。 谢临渊看着她的笑,觉得格外刺眼:“宋晚宁,你何时变得如此恶毒?” “我向来如此。”她歪了歪头,不甘示弱。 一个会因为低劣苦肉计而失控的人,和他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反正已经恨她了,多恨一些又何妨呢。 “王爷,不要怪王妃,我做错了事该罚。”乔鱼儿捂着半边脸,血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可怜兮兮。 谢临渊朝她看去,面色似有不忍:“你怎么这么傻,女子最重容颜,你又容易留疤,毁了脸可怎么好。” “只要王妃能消气,我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陆景之没忍住打断了二人:“用药得当,注意忌口,便不会留疤。” “此话当真?”谢临渊眼睛一亮,又暗了下去,“你不会暗藏私心吧?” 他怕陆景之会因为宋晚宁故意不好好医治乔鱼儿。 “王爷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宋晚宁听出了他话中之意。 她半边脸被包着,另外半边脸没有表情,眼神却是赤裸裸的嘲讽。 陆景之冷笑了一声:“微臣家中世代行医,这点医德还是有的,王爷且宽心。” 他站在宋晚宁的身边,两人露出如出一辙的不屑神情。好像他们俩同仇敌忾,一起对抗着他这个外人。 心底那股陌生又熟悉的酸涩感涌了上来,让谢临渊的心情格外烦躁。 陆景之无视他,将乔鱼儿拉到一旁坐下,处理起了伤口。 他憋着气,下手远不如对宋晚宁温柔,疼得乔鱼儿直掉眼泪。 “多...多谢陆大人。”乔鱼儿强撑着道谢。 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能让谢临渊心疼,陆景之却毫无感觉,看她和看一块肉没有区别。 “你这伤不算什么。”陆景之一边上药一边漫不经心说道,“当年她胳膊上中了一剑,伤得几乎能看见骨头,最后还不是一点伤痕也没留。” 这里的她说的是宋晚宁,正是当年为谢临渊挡下一剑受的伤。 他只知道她受过伤,却不知为何而伤,因此说得口无遮拦。 宋晚宁皱了眉头,有些不悦:“说这些做什么。” 当年的事情,她提过,谢临渊不肯信,现在再提起也没什么意义了。 倒像是她依依不饶,硬要与乔鱼儿争个高低一般。 “胳膊上。”谢临渊垂眸喃喃道。 他想到当年乔鱼儿拿着玉佩来找他时,给他看过胳膊上的伤疤。很长一条,触目惊心。 他调查过当年救他的女孩的身份,是宁远侯府的丫鬟不假,且太医院当时没有被侯府召出的记档。 乔鱼儿说,当年府里随意找了个郎中为她医治,医术不精才留了这么严重的疤。 信息每一条都对得上,他坚信救他的人是乔鱼儿。 因此,之前宋晚宁说十二年前救他的人是她,他不屑一顾。 可现在陆景之说宋晚宁胳膊上也曾受过伤,这难道是巧合?还是说当年的事情有蹊跷? 乔鱼儿看着谢临渊沉思的表情,心瞬间沉入谷底。 她深知谢临渊对她好全凭救他的情分,若被他知道她是冒名顶替的,那她自毁容颜的苦肉计便毫无作用了! “哎呦!”乔鱼儿皱着眉头叫了一声。 陆景之疑惑:“我又没动,你叫什么?” 谢临渊被她吸引了注意,停下了思考,问道:“怎么了?” “王爷,我疼。”乔鱼儿娇滴滴地抱怨着。 示弱和装可怜是她常用的套路,对谢临渊很有效。 “疼就忍着,你自己划的。”陆景之却不吃她这套,处理完之后丢出一张药方,“这是止疼药。” 谢临渊接过药方,看都没看直接丢给身后的侍女,示意其出去配药。 “为照看方便,还请陆太医暂时住在府上。”他转头看向宋晚宁,“乔鱼儿暂且也在主院住下,王妃意下如何。” 说的是问句,语气却不容置疑。 宋晚宁知道,他做出的决定,谁拒绝都没有用,便也懒得搭理,算是默认。 于是谢临渊便扶着乔鱼儿往西边暖阁里去了。 见他俩走了,陆景之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你受伤的事?” 他隐隐猜到那件事可能与谢临渊有关。 “都是陈年往事,有什么好说的。”宋晚宁不愿多说什么。 一来,是脸上疼,浑身乏力实在不想说话;二来,一个当事人都不在意的真相,何必告诉其他人。 陆景之只好作罢,岔开话题:“你有孕在身,该好好养着才是,怎么又受伤了?” “说来话长。”她叹了口气问道,“用药不会影响孩子吧?” 陆景之把了脉才稍稍放心:“暂时没什么大碍,我用药会斟酌的,你放心。” 进来了一个小丫鬟,对着两人行了礼,道:“陆大人的厢房已安排妥当,还请大人跟奴婢来。” 陆景之收起药箱,随那丫鬟出了门。 屋内只剩宋晚宁一人,她才将梨蕊喊了进来。 “小姐,疼吗?”梨蕊一看她的脸,立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脸上是疼的,但宋晚宁知道她胆子小,不想让她担心,只能强撑着说不疼,哄了好久才让她渐渐止住了眼泪。 “药煎好了,小姐还喝原来的药吗?”梨蕊问道。 她不知道那药是安胎用的,只当是温和补血的东西,不知道该不该端来。 宋晚宁点点头:“嗯。” 见梨蕊出去端药,她进了内室,坐在妆台前。 直到看见镜中那个几乎包了半边白布的脸,宋晚宁才开始有些后怕。 小口小口喝完安胎药之后,心绪还是无法平复,甚至没注意到谢临渊走进来。 “止疼药熬好了,你喝吗?”他将药碗放在妆台上。 第39章 可现在,真的不在意了 宋晚宁低头看了一眼那碗黑色的药汁,回过神来:“多谢王爷好意,只是我觉得痛一些,方能记住教训。” 恰巧一阵风吹过,碗里水面泛起波纹,晃乱了他的倒影。 谢临渊目光落在里面的空碗上,发出一声轻笑:“原来早就喝过了,还逞什么强。” 她顿时明白,他将她喝的那碗安胎药当成了止痛药,不由得有些想笑。 不过这样也好,也省得再去编个什么理由解释。 谢临渊走上前,站在她身后,伸手轻抚她没受伤的那边脸颊。 手指刚触碰到皮肤的一瞬间,宋晚宁像被针扎般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 她猛地回头,戒备地看向身后的人:“你干什么?”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倔了。”谢临渊勾起她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绕起来,“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说着,思绪逐渐飘远。 其实他也想不起来以前的宋晚宁是什么样子,或许是之前从未在意。 只是下意识觉得她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似乎铆足了劲与他抗争,哪怕受了再重的伤,在他面前也不肯喊一声疼,不肯掉一滴泪。 为什么不能学着乔鱼儿那样示弱,那样需要他一下呢? “以前?让王爷失望了,以前都是我装的。”宋晚宁站起身,推开他作乱的手,“现在装不下去了。” 谢临渊手僵在半空,有些疑惑。 装不下去?是从何时开始装不下去的? 好像是从乔鱼儿进府之后开始变得不太一样了。 这么说,她还是在意他的。 想到这,谢临渊突然感觉好受了一些,连语气都温和了:“本王都可以不介意你和陆景之的事,你到底为什么一直不肯放过乔鱼儿?” 宋晚宁觉得非常可笑:“那是因为我和陆大人本来就没什么,是你在臆想。”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敲着黄梨木的台面,发出极具压迫感的声音。 “没什么吗?”谢临渊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事情,言语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与他青梅竹马,多次私会,这叫没什么?” 虽然刚刚才说可以不介意,但一想到宋晚宁和陆景之在一起的画面,他还是无法保持冷静。 愤怒,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在胸腔沸腾,急于寻找一个突破口。 “你看,你又在臆想了。”宋晚宁觉得无趣,从他身侧绕了出来。 谢临渊声音有些沙哑:“臆想?本王与乔鱼儿,不也是你在臆想?” 他发了狠,拉住她胳膊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禁锢起来。 宋晚宁下半张脸结结实实撞到他的肩膀上,疼得眼泪瞬间狂飙,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该死的,她又没有真喝那止疼药! 他却浑然不觉,自顾自说着:“乔鱼儿是本王的救命恩人,当时以为她命不久矣才答应迎她入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宋晚宁,我们扯平了。” 扯平?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扯得平。 看他如此在乎当年的救命之恩,宋晚宁突然生了一丝好奇:若他知道当年救他的人不是乔鱼儿,他会怎么做?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很有意思。 宋晚宁闭着眼睛,笑到连身体都在颤抖。 谢临渊察觉了她的异样,微微松开,低头看去。 怀里的人脸上毫无血色,两眼湿漉漉的,睫毛上都挂着水珠,却还兀自强笑着。 “你哭什么?”他皱了眉。 宋晚宁不想承认是被疼哭的,收了笑意挣脱他的怀抱,默默走到床边坐下。 他紧跟着坐在她身侧,习惯性从身后揽住她的腰,强势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 稍稍侧过头,便吻到了她湿漉漉的脸。 舌尖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宋晚宁默然地看着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忽然想起了乔鱼儿自毁容颜时,他看她的眼神。 那样充满愤恨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现在这般又是为何?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身体里是不是住了两个人。”她冷不丁开口道。 谢临渊停下了动作,眼里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你明明恨我逼乔鱼儿划伤了脸,不是吗?” 她明明面无表情,可他却看出了些许嘲弄。 谢临渊刚想解释什么,乔鱼儿的声音出现在门口:“王爷,我......” 以她的角度,刚好看见谢临渊探着身子凑在宋晚宁面前,像在亲吻。 她心下一惊,嘴里话戛然而止。 谢临渊思绪被打断,直起身子看向门口,胳膊却还环着宋晚宁不肯松开。 “什么事?”他语气有些不耐烦。 乔鱼儿强迫自己不去看宋晚宁腰间的手,忍着妒火娇声道:“王爷,下人们来报,已经将宾客们妥善送走了。” 她双眼一红,眼看着又要哭出来:“都是我不好,毁了王爷精心准备的宴会。” 宋晚宁受不了她这矫揉造作的模样,干脆闭上眼不看。 “无妨,都是小事。”谢临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回去养伤吧。” 见他没有相送的意思,乔鱼儿只能作罢,咬着牙转身。 在出门的一刹那,听见他淡淡开口:“以后进这间屋子记得提前通报,以及,府上的事情还是交还给王妃打理吧。” 乔鱼儿脚步一顿,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谢临渊向来喜欢听话的女人。所以她只能恭顺地行礼,然后一步步走出这间屋子。 “别指望我会给你收拾烂摊子。”宋晚宁睁开双眼,脸上写满了鄙夷,“你的管家婆,我做够了。” 谢临渊淡淡“嗯”了一声:“你不愿管就交给管家,无所谓的。” 他挂在宋晚宁腰上的手不安分,上下轻轻抚摸着,让她感觉痒痒的。 “本来一开始给她管家就只是为了激你。”谢临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宋晚宁,让你承认一句在意本王,有那么难吗?” 话轻得像呓语,又像撒娇,像在征求她垂怜。 总之,怎么想也不像是从他嘴里会说出的东西。 “那你呢?你在意过我吗?”宋晚宁转过头看向他的眼睛,“你不肯放我走,是因为占有欲发作,是因为需要我,独独不是因为在意我。” 她看见了他眼底的不解和慌乱,继续说着:“你都不懂什么是在意一个人,又何必强迫我说在意你呢。” “我曾经在意过,可现在,真的不在意了。” 第40章 宋晚宁心里是十分羡慕她的 谢临渊猛地起身,宋晚宁以为他要走,稍稍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他竟径直走到窗前,伸手关了窗,再端起那碗已经凉了的止疼药一饮而尽。 然后随手将碗丢在地上,任其四分五裂。 外面的下人听见动静,不知发生了什么,都站在原地竖着耳朵听。 只听见自家王爷一声怒吼:“都滚出去!” 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逃也似的出了屋子,还顺手将门关上了。 “你干什么?”宋晚宁也有点慌,强装镇定。 谢临渊背着光,看不清脸色,一步步朝她走来:“你有一点说得没错,本王确实需要你。” 他嗓音低沉,语气暧昧,几乎已经明示了想法。 宋晚宁难以置信:“这是白天!” 他扯下腰带,又脱了外袍,将衣服一件件丢在地上,压了上来:“做这种事情,还分白天晚上吗?” 她抬手想打,被他轻松擒住,举过头顶。 她想骂,话还没开口,唇被温热覆盖,灼热的呼吸顷刻间席卷她的感官。 他的吻带着草药的苦涩,猛烈又强势,仿佛要将她生吞了一般。 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他才勉强起身,唇边勾了一丝笑意:“多亏了那碗止疼药,否则还真影响动作。” 他背上的伤还未完全愈合,但在那药的作用下,伤口崩开的疼痛减轻了不少,至少可以忍受了。 宋晚宁眼里蓄了泪,万分屈辱,死死咬着唇说不出话。 谢临渊视线下移,避开她的目光,看她脸上包着一层又一层的细纱布,心忽然没来由地揪紧。 他强迫自己摈弃掉那一瞬间的杂念,冷冷开口:“脸如今是不好看,不过无所谓,身子和以前一样。” 正要伸手解她的外袍时,门外侍女颤颤巍巍通报道:“启禀...王爷,镇国公府少夫人来拜访。” “不便见客,让她改日再来!” 箭在弦上被人打断,是个人都会不爽。 侍女声音都带了哭腔:“少夫人说...说有要事求见王妃,不能改日......” 谢临渊阴沉着脸从床上爬起来,默不作声从地上捡起衣服,一件件套回去。 临出门前,转头阴恻恻地看了宋晚宁一眼。 见他走了,她终于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也坐起身,整了整被弄乱的衣服。 镇国公府少夫人走进院子时,刚好与谢临渊擦肩而过。 除了看见他黑如锅底般的脸以外,还听到了一句如腊月寒冰般的话:“你最好有事。” 当她走进屋子,看见正厅里坐着的宋晚宁时,就明白了一切。 衣服虽整理过,可头发还乱着,还有脸颊上没褪去的绯红,以及泛着水光的嘴唇,无一不昭示着她进来前两人在做什么。 少夫人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问候道:“王妃脸上的伤如何了?” “你不惊讶我为何而伤的吗?”宋晚宁瞬间抓住了重点。 说起正事,少夫人正了脸色,走得近了些才开口:“因为我看到了。” “什么?” “多亏王妃赠与的人参,我夫君的病才能痊愈。”少夫人压低了声音,“此次赏花会本以为是王妃置办的,我想着来见见王妃,当面感谢。没成想王妃竟没有出席,倒是府里侧妃露面交际。” 宋晚宁没说话,继续听她说着。 “我便想悄悄进后院,找王妃见一面。可走着走着竟发现那位侧妃在与一男子说话,还看见了王妃在附近偷听。他们发现你后扔了柄飞刀想要追,我远远扔了块石头砸向那男子,他察觉有人才离开。” 宋晚宁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能从那人手下逃脱,原来暗中有人救她! 若少夫人不在附近,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伸手虚虚掩住嘴,止不住颤抖,起身就要给少夫人跪下,被一把拉住。 “王妃不必客气,我也没做什么。”少夫人扶她坐回椅子上。 宋晚宁看着这位少夫人,忽然想起她姓程,名少微。 她也是将门出身,但和自己不同,从小被家里当男子培养,格外英姿飒爽。 两人之前没什么交集,只是见过几面。前几年的秋狩,程娘子都是和那些男人们一起参赛,战绩还不俗。 甚至被陛下夸赞过女中豪杰,只等战事一起便能领兵出征,做大庆第一位女将军。 宋晚宁心里是十分羡慕她的。 “少夫人,不,少微,我能这么叫你吗?”她小心翼翼试探道,“今日之事,多谢你。” 她朋友不多,但很想与程少微深交。 程少微点点头:“私下里可以,但外人面前还是莫要显得太亲密。” 不用说宋晚宁也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共识。 “你听到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想杀你灭口?”她皱眉问道。 宋晚宁摇了摇头:“我听到的也不多,依稀好像提到了殿下,似乎是乔侧妃与某位殿下有勾连。” 程少微沉思了片刻,缓缓道:“你家这位乔侧妃怕是来头不小,我听说她的身世还是太子殿下向陛下揭露的。” 镇国公位高权重,能打听到这种秘辛并不稀奇,宋晚宁没有很惊讶。 “可之前在宁远侯府门前闹的那一出,大家都说乔侧妃是齐王心尖上的人。”程少微观察了一下宋晚宁的表情,并没有看出异样,才继续往下说,“可太子殿下为何要帮这样一个女子呢?” 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多疑,太子不可能不忌惮手握重兵的谢临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只有谢临渊自己浑然不觉。 宋晚宁闭上眼睛,不去想他:“不瞒你说,我始终觉得乔侧妃的身份有问题,她绝对不是我父亲的女儿。” “这事确实棘手,太子那边证据确凿,信誓旦旦的。”程少微垂头丧气了一瞬,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元宵过后,夏侯璟要返回西夏,陛下有意安排我们家出兵护送。到时我抽空去帮你打听打听,没准能有些眉目。” “真的?”宋晚宁脸上写满了欣喜,“多谢你,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了。” 之前夏侯璟答应帮她打听,如今又多一重助力,没准还真能发现些什么! 程少微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用说这些,你救了我夫君,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等以后大局平定了,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做朋友。” 宋晚宁喃喃道:“真羡慕你与江大公子的情分......” 他们俩是公认的青梅竹马,欢喜冤家。一同在军营里长大,二十多年来身边唯有彼此,以后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和齐王殿下......”程少微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晚宁没有告诉她两个月后自己即将和离的事,苦笑着敷衍带过。 两人闲聊一会儿后,见她兴致不高,程少微便起身告了辞。 晚上,宋晚宁躺在床上刚闭上眼,就听见有个人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坐到她身边。 第41章 世间诸事本就难得圆满 她面朝里侧躺着,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不想搭理他,索性连眼睛都不睁,假装睡熟了不知道有人来。 一只手伸了过来,搭在她后脑勺上,手指轻微地上下摩挲着。 宋晚宁眼皮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装睡也不装得像些。”谢临渊轻笑一声。 她转过身,瞪向他,没好气地问道:“有事?” 看见她眼里的厌恶,谢临渊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开门见山问道:“下午她来找你说什么了?” 宋晚宁知道他问的是程少微的事,但不想跟他解释太多。涉及乔鱼儿的事情说了他也不会信,涉及二人关系的事情暂时也不方便说。 于是反问道:“内宅女子的私房话,王爷也要听吗?” “私房话?”谢临渊显然没信,“你和她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宋晚宁坐起身,靠着床头,漫不经心回道:“我总要交际的,总不能一辈子围着你转吧。” 之前三年,她确实是全心全意围着他转的。 研究他的喜好,照顾他的起居,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痴痴坐在窗前等他回来。 等不到是常态,等到了大多时候也只是被他粗暴地泄欲。 活得好像失去了灵魂,像一只被他牵着的提线木偶。 谢临渊又感受到了那股莫名的酸涩,眼角微微一颤,装作若无其事移开眼,避开她的视线。 宋晚宁没有察觉到他眼底划过的一丝异样情绪,只听见一声轻微叹息。 他说:“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多可笑的问题。 她喉间一哽,强行将那苦果吞下,故作轻松地问道:“你尝试过等一个人,从天亮等到天黑,又再天亮的滋味吗?” 谢临渊没有回答,他转过头对着她,眼神却是空洞的。 “当然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时候呢。”宋晚宁自嘲地笑了。 她闭上眼,回忆过去种种,不紧不慢地说着:“去年的元宵灯会,你说会带我去看,我从下午便准备好一切,可我等到第二天你都没回来。” “后来他们说,在灯会上看见你了。” 后面还有一句:你旁边的人不是我。 她没继续往下说,再说下去也太不堪了,太可笑了。 其实她等待的时刻还有很多很多,只是别的时刻都是她一厢情愿,她觉得活该。 但唯有那一次,是谢临渊主动提出要与她做些什么,她才会格外期待。 也因此,当他失约的时候,接踵而至的难过和失落也是格外明显的。 “你......”谢临渊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也确实答应了她。 那次元宵,偏偏乔鱼儿也说想去看灯会,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宋晚宁向来大度,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便心安理得陪了乔鱼儿。 回来之后宋晚宁没说什么,表现也毫无异样,他还以为她真的不在乎。 “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同情吗?”宋晚宁面无表情。 她不需要他的同情,好像她真的有多可怜一样。 谢临渊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拉起了宋晚宁的手,嘴里念叨着:“下次元宵,我们一起去看灯。” 她笑出了声,笑容幅度太大扯得脸上的伤口发疼,眼眶都有些湿润。 “你的承诺,我可不敢再信了。”她把手抽回,双手交叠在一起,浑身写着抗拒。 或许世间诸事本就难得圆满,她不后悔做过的事情。 只是,再也不会期待有他的未来了。 谢临渊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手心,脸上有些茫然。 他一直以来是个很自负的人,对所有事情都有强烈的掌控欲。 在此之前,他笃定宋晚宁离不开他,那些争吵和对峙不过是她想引他注意的手段。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完完全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她没有哭没有闹,平静地坐在那里说着话,好像事不关己。 却字字句句在告诉他,她不爱了,且释怀了。 窗外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雷,然后大雨倾盆而至。很难想象十月深秋竟还有雷雨天气,可它确确实实发生着。 “你该走了。”宋晚宁看了一眼窗外,催促道。 她不会忘记曾经每一个这样的夜晚,他是怎样弃她而去的。 可这回谢临渊没有动,他的脚像在地上生了根,怎么也迈不起来。 他的心乱了,已经无暇思考她说的该走了,是走去哪里。 “王爷,乔侧妃请您过去。”门外,有个丫鬟大声提醒道。 这一喊,让谢临渊如梦初醒。 他想起乔鱼儿怕打雷,每次雷雨天都会哭哭啼啼要他陪。他习惯性地起身,忽然又想起今晚来找宋晚宁的目的。 “谢临渊,你疯了?” 宋晚宁惊恐地看着他走到一半又拐回来,一言不发地钻进床帏,胡乱撕扯她的衣服。 本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被他大手一拉便从身躯剥离,只剩堪堪遮住胸腹的肚兜。 谢临渊却没有再进行下一步,像着了魔般盯着她左边的胳膊,眼底有疑惑,有狂热,却不像往常那般盛满情欲。 他看见那里肤如凝脂,光洁无瑕,似乎吹弹可破。 完全没有任何受过伤的痕迹。 他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是庆幸。 听陆景之说,宋晚宁小时候胳膊上也曾受过伤,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宋晚宁真的是救他的人,是他弄错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无法想象这辈子亏欠了她多少,再怎么弥补也偿还不了。 还好没有证据,他可以继续选择相信不是她。 毕竟那么重的伤,怎么会一点伤疤也不留呢。 看他逐渐放松的神情,宋晚宁顿时明白他在想什么。 “确认过了,王爷放心了?”她轻笑了一声。 曾受过伤的地方一到阴雨天都会隐隐作痛,但她忍住了,没有将手放上去轻抚。 她当然想看他悔恨的样子,想看他痛哭流涕,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谢临渊拉过一旁的薄被替她盖上,转身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没有说话。 门外,侍女又喊了一声:“王爷,侧妃旧病复发,心痛难忍!” 第42章 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王爷还不走吗?” 宋晚宁掀开被子,将寝衣重新穿好,又起身套了件外袍。 “你这是?”谢临渊扭头看着她,有些疑惑。 她从他身边绕过,走到门口,见他仍没有动静,回头解释道:“妾室身体不适,我这个做正室的自然该去看看。” 之前他总说她善妒,不能容人。 现在她端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贤良宽和,不吵不闹。 谢临渊却觉得自己不喜欢她这个样子,非常不喜欢。 但还未开口,宋晚宁已走出房门,他只好跟了上去。 二人站在廊前,下人递给谢临渊一把伞,他刚撑开想与宋晚宁同行,一抬眼发现她已在梨蕊的伞下,走进了风雨。 她没有等他,连头也没回。 他有一瞬间发现,自己好像是多余的,不再被需要了。 院子不大,从正房走到西侧暖阁不过二十几步,可风雨大作,伞竟像无用之物。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宋晚宁,只觉得浑身寒意越来越深。 乔鱼儿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以为是谢临渊来了,脱口而出一声娇滴滴的“王爷”。 但,进来的是宋晚宁。 她半倚在床上,脸上的欣喜瞬间烟消云散:“王妃怎么过来了?请恕妾身身子不适,不能下床请安了。” 宋晚宁假装没有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毒,自然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慢悠悠开口道:“听闻你身子不适,我来看看。” 她未施粉黛,长发如瀑披在身后,连外衣都是随意套在身上的。 可偏偏坐在那儿,就自有一种淡然高贵的气质,让人心生敬意,是正室之相。 乔鱼儿觉得被羞辱了,刚想发作,谢临渊走了进来。 她立刻低下头咳嗽了两声,再抬头时已是满眼的柔情:“王爷,您终于来了。” 谢临渊却一反常态,没有走向她的床边轻声宽慰,而是站到宋晚宁身后,将手搭在椅背上,只是淡淡说着:“陆太医在府上,本王已着人去喊了,你且宽心。” 乔鱼儿看着他们二人,一股妒火缠上心头,藏在身后的手将床单攥得褶皱不堪。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柔声道:“这么晚了,还扰得王爷王妃为我担忧,实在是不该。” “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呢。”宋晚宁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只是一直如此也不是件好事,还得根治了才好。” 其实他们都清楚,乔鱼儿三天两头称病,不过是争宠的手段。 她这番话,几乎是直接将遮羞布扯开,谢临渊和乔鱼儿脸上都险些挂不住。 “多...多谢王妃。”乔鱼儿眼神开始躲闪。 房内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幸好,陆景之来得快,虚行了个礼便上前要替乔鱼儿把脉,倒是打破了僵持。 “我现在觉得好多了,还是不用麻烦陆大人了吧......”乔鱼儿不肯伸手。 陆景之觉得莫名其妙,回头看向谢临渊,眼神里写着疑问。 “侧妃此言差矣,有些病暂时没发作,不代表真的好了。”宋晚宁抢先开了口,“莫要讳疾忌医。” 她都这么说了,谢临渊也不好替乔鱼儿拒绝,只能附和道:“王妃说得有道理。” 乔鱼儿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 上次用了谢临渊带回来的人参,她的旧疾已然好了,哪里还会心痛。不过是看谢临渊进了宋晚宁的屋子,想方设法骗他出来罢了。 陆景之闭眼感受了一下脉象,眉头逐渐拧紧又松开。 宋晚宁在侧面看见了他的表情,好奇问了句:“怎么了?这病很棘手?” “确实棘手。”陆景之站起身回道,“许是微臣医术不精,没有看出这位侧妃有何疾病,只有些肝火旺盛,不怎么打紧。” 他又回头问乔鱼儿:“不知侧妃顽疾发作时有何症状?” 乔鱼儿嘴角微微抽搐,露出一抹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心口疼。” “可我瞧着心脉并无问题,奇怪。”陆景之沉思道。 他其实知道乔鱼儿在装病,故意不直接点破,让她更难堪。 乔鱼儿看向谢临渊,眼泪汪汪:“许是太过思念王爷的缘故吧。” 这话若是只在谢临渊面前说,是情意绵绵,勾人心魄。 可当着宋晚宁和陆景之的面说,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怪恶心的。 谢临渊罕见地不为所动,甚至脸色都难看了些许。 “陆大人毕竟年轻,看不出病症也是情有可原。”宋晚宁干咳了一声,岔开话题,“明日去请太医院院判来一同查看,更为妥当。” “王爷......”乔鱼儿急了,向谢临渊求救。 若是太医们都说她没病,以后还如何找借口骗他过来呢! 谢临渊避开她的目光,只低头看着宋晚宁:“你决定就好。” 乔鱼儿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嘴唇动了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 宋晚宁无意揣测她的内心戏,打了个哈欠站起身道:“既然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你们自便。” 她刚踏出一步,谢临渊便揽住她的腰,跟上脚步。 宋晚宁僵了一瞬,知道躲不开,便也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走到门口,环在腰上的手忽然收紧,她被迫停了下来。 谢临渊微微偏头,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陆景之,有些挑衅:“陆大人也回去吧。” 陆景之和乔鱼儿瞪着眼看他们俩消失在视线里,不约而同捏紧了拳头。 回到正房,谢临渊才肯放开宋晚宁,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她。 她便假装看不见他,脱了外袍丢到一边,重新躺回床上。 “我要休息了,王爷若是无事还请离开。”宋晚宁闭上眼,下了逐客令。 “离开?这不是本王的屋子吗?”谢临渊脱了鞋袜,躺到她身旁。 宋晚宁觉得浑身不自在,直接起身要下床:“既然如此,那我换个地方睡。” 脚还未沾地,便被他一把捞进怀里。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挣扎,谢临渊把头埋进她的肩窝,哑着嗓子道:“别动了,我不碰你,再动下去就不一定了。” 知他向来说一不二,宋晚宁泄了气,便没再动弹,任由他抱着。 “宋晚宁,她曾救过我的命,我不能弃她不顾。”谢临渊声音闷闷的,有些不真实,“但也仅仅只是如此,以后你不喜欢,我便少见她,也让她尽量不要打扰你,这样可好?” 第43章 宁愿饿死,也不吃这碗夹生的饭 宋晚宁垂眸看去,刚好对上他抬头的一瞬,深黑色的眼瞳亮晶晶的,似有期待。 看着这样的眼神,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可他偏偏又提当年的救命之恩,像一根横生的刺,扎得她心头锐痛。 “王爷报恩的方式便是以身相许吗?”宋晚宁语气里带了些戏谑,“话本子里这是女儿家才会做的事呢。” 谢临渊果然被激怒:“我说过,我与乔鱼儿是清白的!” 他抱得更紧了些,勒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宋晚宁眼睁睁看着他眼底的柔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冷晦涩。薄唇也紧紧抿了起来,直到浑身都弥漫着冷冽寒气。 她知道,这是他生气时的样子。 原来被人误解和不信任会让他如此愤怒,可他却好像从来不肯信她分毫。 不管她说什么,始终抵不过乔鱼儿的只言片语。 “王爷所说的清白,是指将她藏在甜水巷,做全京城人尽皆知的外室,又接回府上,名正言顺抬成侧妃?” 反正火已经被挑起来了,她不妨让其烧得更旺一些。 “她没有父母家人,我安置她何错之有?纳她为妾,也是当时以为她快死了,了却她的夙愿。”谢临渊急了,语速都比平时快,“只是给她个名分,我从未碰过她!” 他出了名的杀伐果决,事情做了便做了,从来不会去解释什么。 可这次却像失了魂般,破天荒说了一大段。 可宋晚宁不允许自己心软:“你碰不碰她重要吗?她对你有情,你对她也并非无意,何必自欺欺人呢。想让我与她和平共处,好让你享齐人之福?” “那我告诉你,我宋晚宁,宁愿饿死,也不吃这碗夹生的饭!” 宋晚宁向来温柔和善,出了名的好脾气,谢临渊差点忘了,她也是铁骨铮铮的将门虎女。 他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良久,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我只要你。” 宋晚宁发现自己的心忽然不受控制了。 像沉寂的水面被砸进一颗碎石,荡起层层波纹。 但只是短暂的失神,回过神来后,她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宋晚宁啊宋晚宁,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不过随口一说,你还真往心里去了,真是可笑。 这样的甜言蜜语,要一箩筐也有,谁信谁就是傻子。 细密的吻小心翼翼落在她的嘴角、脸颊,不含情欲却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可宋晚宁始终浑身僵硬,丝毫不为所动。 终于,谢临渊察觉到她的异样,稍稍松了手上的力道,轻声询问:“可是累了?睡吧。” 说完,分了只手到她腿弯下,横着将她抱回床铺,又细心掖好被子。 谢临渊知道,他这些年确实有些忽略宋晚宁的感受,她一时间寒了心也是常理。 但只要她在他身边,一切都好说。 他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让她重新爱上自己。 这一夜,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怎么睡好。 谢临渊第二日要上朝,天不亮便悄悄起来,怕吵醒宋晚宁,走出去才喊来下人更衣。 但宋晚宁其实早就醒了,一直到他走了,才松了口气继续睡觉。 直到天光大亮才起身,对镜一看,眼下挂着明显的乌青。 “小姐,隔壁又闹起来,说自己浑身难受。” 用早膳时,梨蕊皱着眉头进来,不情不愿地汇报道。 隔壁,当然指的是乔鱼儿。 宋晚宁喝了口粥,问道:“去请陆大人没有?” “已经派人去请了,想必快到了。”梨蕊答道。 宋晚宁点点头,没再说话。 昨夜陆景之明明说她身子并无大碍,眼下谢临渊也不在府上,想不通乔鱼儿现在闹起来又是为了什么。 又吃了几口点心,远远看见陆景之随小丫鬟进了院子。 宋晚宁站起来搭上梨蕊的手:“走吧,咱们也去瞧瞧。” 下了一夜的雨,院内到处都泛着潮湿的味道,令人不适。 还未进暖阁内室,便听见乔鱼儿“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似乎真是疼痛难忍。 宋晚宁先一步走了进去,站在床边问道:“昨夜不是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乔鱼儿倚靠在床头,面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她还未出声,站在一旁的丫鬟开口答道:“回王妃的话,奴婢也奇怪呢,陆大人明明说侧妃没事,怎么今日一早起来侧妃又说心口疼?您瞧,侧妃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宋晚宁觉得十有八九乔鱼儿又在装病。 明明刚刚还叫得那么大声,她一进来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还请侧妃伸出手来,让微臣把脉看看。”陆景之走进来,看了一眼乔鱼儿的脸色,有些疑惑。 “麻烦陆大人了。”乔鱼儿颤巍巍伸出右手,搭在床边。 她的声音异常虚弱,几乎有气无力。 “脉象没有问题啊。”陆景之闭眼沉思了许久,没看出端倪,“许是微臣才疏学浅,看不出病症,要不多请几位太医来一同查看?” 宋晚宁觉得事有蹊跷,但还是回头吩咐道:“去请。” 两人看不到的角落里,乔鱼儿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 约莫半个小时的功夫,两位太医便到了场,其中一位还是那位深得谢临渊信任的太医院院判。 待他们行礼之后,宋晚宁抬手指向乔鱼儿的床铺,示意他们去看她。 两位太医一前一后走近乔鱼儿,年轻些的太医姓齐,他先出手为其把脉,摸了片刻脸色凝重起来,转身回道:“回王妃,侧妃这是积年累月的心疾,怕是难以根治呀。” “胡说,她心脉明明强劲有力,哪里有半点不适的迹象?”陆景之反驳道。 “陆大人莫急,老夫来看看。” 院判大人伸手去探乔鱼儿脉象,闭眼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宋晚宁坐在窗前的榻上,指腹摩挲着装着热茶的杯身,却觉得浑身凉意。 她淡淡道:“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那院判已过知命之年,头发胡子已然花白,脸上沟壑丛生,声音老练沉稳:“回王妃的话,如齐太医所言,侧妃是心疾发作,且为顽疾,只能养,不能根治。” 陆景之冲上前去,将两位太医拨开,又重新摸了摸乔鱼儿的脉象,脸上表情从疑惑转为愤怒。 “我再医术不精,也不至于摸不清心脉吧?不知你们二位是如何看出她有心疾的?” 第44章 他再次选择了相信乔鱼儿 “陆大人不妨再仔细瞧瞧,侧妃脉象虚弱无力,脉搏跳动时有间歇,很明显是心气不足、气血运行不畅之故,怎能看不出有心疾呢?”院判缓缓开口道。 齐太医也附和道:“是啊,陆大人乃太医院年轻一辈之翘楚,怎么这点病症都看不出来呢?” 陆景之从小便在医术上颇有天赋,哪里受得了这种嘲讽,脸色顿时差到极点。 他还欲再反驳,被宋晚宁拦了下来:“陆大人且消消气,一时看错也是有的。” “可......”陆景之还是有些不服,但看见宋晚宁冷冽的眼神,又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宋晚宁将茶杯放到桌上,开口说道:“我记得上次王爷带回来人参给她入药,当时太医们说她的病已然康复了。”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听出来她在问为何现在又改了口。 齐太医有些慌张,还是院判上前解释道:“人参虽好,但也只能解一时之症,侧妃这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弱症,终身都要受困呐。” 齐太医听了连连点头。 “二位太医医术当真精湛。”她云淡风轻地浅笑着,语气平淡,“那,侧妃的病就托付给二位了。” “王妃谬赞,微臣自当尽心竭力。”二人一同答道。 宋晚宁低头看向杯中被风吹起波澜的茶水,陷入沉思。 陆景之的医术和为人她信得过,他说乔鱼儿没事,那必然没有问题。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这两位太医身上。 乔鱼儿想用苦肉计抓住谢临渊的心,所以她的病不能好。 除了陆景之以外,所有太医来了都会说她旧疾复发。 原本还不确定和乔鱼儿打交道的是哪位殿下,现在看来,是太子无疑。只有他有这么大的权力,让整个太医院都长同一张嘴。 一阵寒风吹过,她觉得浑身发冷,不想在窗口坐下去了。 “依微臣愚见,以陆大人的医术,不该看不出侧妃的病症呀。”齐太医幽幽开口。 “你什么意思?”陆景之怒不可遏。 是个人都听出来他在阴阳怪气。 乔鱼儿哭着说道:“我自知不配入府,王妃不待见我便罢了,怎的教唆陆大人非说我没病呢,这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 宋晚宁愣了一瞬后反应过来,怒极反笑,差点忍不住要给她鼓起掌来。 好,好一个一石二鸟。 既能继续装病引得谢临渊怜惜,又能栽赃于她,让她失了人心。 陆景之看不下去,刚想反驳,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你说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外看去,然后呼啦啦跪了一地。 宋晚宁坐在榻上没有动,只是扭头看向进来的谢临渊。 “王爷,王爷你要为我做主呀。”乔鱼儿扶着床沿,泣不成声,“妾身自知不讨王妃喜欢,可自从入府后,处处对王妃敬重有加,可王妃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呢?” 谢临渊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面容冷峻,让人不敢直视。 “她说的是真的吗?”他径直走向宋晚宁身边。 宋晚宁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一如既往地倔强:“王爷既然信了,何必来问我?” 昨夜,他还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只要你”,现在却听了乔鱼儿的话来质问她。 果然,他的承诺,在她面前从来都不作数。 “我要你亲口说。”谢临渊脸色铁青。 宋晚宁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说我没有教唆陆景之骗你,是他们在骗你,你信吗?” 她表情淡漠,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没有兴趣,也不关心他到底会不会信他。 谢临渊觉得心底又有一股莫名的烦躁。 “王爷,你不信我,难道也不信太医们吗?”乔鱼儿在旁边娇声哭诉道。 太医院院判还在地上跪着,抬头沉声回话:“老臣行医四十余载,断断不会诊错脉象,侧妃确有心疾未愈,不知为何陆大人矢口否认。” “是,微臣也能作证!”齐太医跟着说道。 谢临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宋晚宁,眸色愈发深沉,眼底似乎翻涌着怒火。 “你的意思是,乔鱼儿联合几位太医诬陷你?”终于,他开口下了结论。 即使早有准备,宋晚宁的心还是瞬间跌入了谷底。 果然,不管再来多少次,他还是会选择相信乔鱼儿。 这个时候,她应该是想哭的,可是眼里却异常干涩,流不出一滴眼泪。 “原来我在王爷心里,是这么不堪的一个人。”宋晚宁嘴角勾勒出一抹轻蔑的笑。 谢临渊看着那笑容,觉得格外刺眼,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剜了一下,痛得厉害。 他双手按着她的肩膀,有些歇斯底里了:“我不是说了,你若不喜欢,我便不再见她,可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害她呢?” 宋晚宁还在笑着,眼里却没有丝毫温度,连眸中的光亮都湮灭了。 半晌,才轻轻说出三个字:“谁稀罕。” 谢临渊下意识收回手,觉得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又窒息。 他不知道她说的不稀罕是指什么,是不稀罕去陷害乔鱼儿,还是,不稀罕他的爱? 宋晚宁咬着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从榻上站起身,与他擦肩而过,硬是昂首挺胸不肯低头半分。 在她跨出门槛的一刹那,听见身后谢临渊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宋晚宁,你当真没有半分解释吗?” 宋晚宁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我没有做的事,有什么可解释的。” 外面的天色忽然之间又暗沉下来,乌黑的云海四处翻涌,雨淅淅沥沥落在地上。 “那你说,太医院为何要帮乔鱼儿伪造病症?”谢临渊的声音沙哑,略显疲倦。 她冷笑一声道:“因为你的怜惜,是她永恒的筹码。” 同样一个把戏,乔鱼儿能玩这么多年还乐此不疲,倚仗的不就是他的纵容吗。 她仰头看着屋檐下滴落的雨水,突然觉得很不甘心,甚至很想再较一次劲。 “谢临渊,你不是想要解释吗?那我再说一遍。”宋晚宁转过身,平静地开口,“十二年前,救你的人是我,是她偷了你给我的玉佩冒名顶替。我的脸,是因为撞破了她与太子手下密谋才被划伤。以及,我没有让陆景之隐瞒她的病情。” 第45章 她生下来也不是为他而活的 她原本打定了主意要离开谢临渊,怕他知道实情会更不愿放她走。所以哪怕听他一遍又一遍提当年的救命之恩,也一直忍着没有再次戳破。 现下一股脑全盘托出,也不是期待着他能后悔或者回头之类的。 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给这段感情划一个终点。 不想在多年后回忆往事时,会有那么一丝遗憾,遗憾若是当年及时解开误会,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说完了,信不信由你。”宋晚宁说完,如释重负般粲然一笑。 谢临渊眼皮一颤,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像是在逃避什么。 “不是这样的,王爷,王妃她在污蔑我......” 屋内,乔鱼儿话说到一半忽然晕了过去,丫鬟、太医们乱作一团。 宋晚宁告诉自己,在心里默数五个数,只要数完之前谢临渊肯说一句“我信你”,那她也可以尝试着相信他昨晚说的话。 一、二、三、四、五。 他依旧默不作声,甚至转身向里面走去。 宋晚宁没有很生气,也没有很失望,只是觉得自己天真得可笑。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些。 她没有接下人递过来的伞,推开梨蕊,只身走进雨里。好像冰冷的雨水淋在身上,才能让她更清醒一点。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周身方寸之地雨停了。 宋晚宁转头看去,是陆景之。 他将伞整个向她倾斜,任由自己的半边肩膀被雨水淋湿,却仿佛浑然不觉,皱着眉佯怒道:“你的身子不能淋雨,不知道吗?” “对不起,我忘了。” “你...算了,回去吧。”陆景之叹了口气。 “是要回去的。” 宋晚宁说着,抬腿却往院门走。 梨蕊在身后有些着急:“小姐,你要去哪?回房不是这个方向。” 回房?那里不是她的房间。 那是一间吃人的屋子,消磨了她三年的光阴,还有满腔的爱意,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傻丫头,我们回侯府去。” 屋内,谢临渊眼角余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面色如常,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却死死攥紧。 没有提前打招呼,侯府的下人并不知道宋晚宁会突然回来,见她下了马车才匆匆给赵嬷嬷报信。 赵嬷嬷慌忙赶出来,恰好在半路与他们一行人碰上。 宋晚宁走得急,连个帷帽也不曾戴,赵嬷嬷一看她脸上包着的纱布,立刻老泪纵横:“才短短半月不见,小姐怎的成了这副模样?” “说来话长。”宋晚宁拉着赵嬷嬷的手嘱咐道,“给陆大人安排一间厢房,多安排些人手护住院子,务必莫让谢临渊进来。” “这......”赵嬷嬷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依言带着陆景之去后宅厢房。 宋晚宁回了院子,突然想起什么:“梨蕊,药带了吗?” 梨蕊摇摇头:“那药只剩一份了,正熬着呢,小姐突然要回府,还没来得及端来给小姐喝。” 本该早膳后喝的安胎药,被乔鱼儿一闹,竟忘记了。 晚点喝倒没什么,可两个太医在府上,若被他们发现留下的药,怕是大事不妙。 可现在派人回去拿药也太刻意了,只能祈祷谢临渊一心扑在乔鱼儿身上,懒得查看她的东西。 “罢了,你去上次的药铺一趟,再取几份药来,记得告诉掌柜,往后不必送去王府,只送侯府。”宋晚宁沉声吩咐着。 她下定了决心,从今往后不会再回王府,只等三月之期一到便去请和离的旨意。 这辈子,再也不要和谢临渊有任何瓜葛了。 梨蕊走后没多久,赵嬷嬷走了进来:“小姐,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宋晚宁捧着那碗,暖意透过碗壁传到她的手心,她莫名觉得鼻子酸酸的。 赵嬷嬷看着她的样子,虽不知实情,但也猜到她过得并不好,叹了口气道:“小姐真是受委屈了。” 宋晚宁小口小口啜饮着姜汤,眼泪忽然决堤,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掉进碗里。 从小离了家孤身在宫中,她便强迫自己长大,一个人咬牙面对一切,从不轻易在别人面前显露情绪。 连在家人面前都向来报喜不报忧,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吭声,默默扛过去。 可突如其来的关心,却将她的所有防备彻底击溃。 抬起头时,宋晚宁早已泣不成声:“嬷嬷,我是不是很没用?” 赵嬷嬷是看着她长大的,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心瞬间揪紧了,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怎么会呢,我们家姑娘是全京城最好的女娘。” “那为什么我总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她的人生,似乎从遇上谢临渊的那一刻便脱了轨,再也不受控制。 一开始的起点就是错的,再怎么努力,好像也走不到正确的终点。 越想越觉得委屈,宋晚宁干脆将事情全部告诉了赵嬷嬷,从小时候救谢临渊说起,一直说到刚刚在王府里谢临渊还是不肯信她。 饶是见惯了风浪的赵嬷嬷,听她说出这些事情不免还是十分震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嬷嬷,我是不是错得很离谱?”宋晚宁哭得嗓子都有些发哑,“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不嫁给谢临渊,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 “你的善良和勇敢从来都不是错。”赵嬷嬷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柔声道,“错的是你不该把自己困在过去,宋家的女儿,该拿得起放得下,与自己和解。” 与自己和解吗?宋晚宁愣住了。 好像确实,是她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一直在画地为牢,钻了牛角尖。 其实,谢临渊爱不爱她、信不信她又有什么要紧呢,她生下来也不是为他而活的。 是时候该翻篇了。 宋晚宁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道:“多谢嬷嬷。”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她的心放晴了。 “小姐,不好了,齐王殿下带兵堵了府里各处的门,说要见您!” 突然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厮,几乎是连滚带爬跪倒宋晚宁面前。 “不是说了,我不见他吗?”宋晚宁皱起眉头。 小厮颤抖着回道:“可他说,他说若不见到小姐,绝不退兵,也不会放任何人进出。” 这个谢临渊,到底要干什么? “小姐,还是出去见一面吧,就当做个了断。”赵嬷嬷见她面色不悦,劝道。 宋晚宁点了点头:“也罢,走吧。” 有些话,确实该当面说清楚,省得他总是好一阵坏一阵,像孩子般喜怒无常。 赵嬷嬷找了块面纱为宋晚宁带上,又仔细裹了件披风,穿戴严实了才陪她出了门。 宋晚宁到时,只见宁远侯府门外黑压压的一片士兵肃然而立,铠甲在雨中泛着冷光。谢临渊身披黑色大氅,神色冷峻,目光紧紧盯着她。 “王爷此举,是要造反吗?” 她扶着赵嬷嬷的手,站在门槛里,居高临下看着这荒唐的一幕。 “宋晚宁,我们谈谈。”谢临渊一步步踏上台阶,站到她面前。 第46章 宋晚宁,你别不要我 “谈谈?是要谈和离后府中财产的归属吗?”宋晚宁戏谑道。 谢临渊突然觉得,她和早上在府里不大一样了,多了几分坦然和释怀,冷漠到有些陌生。 两人之间明明只隔着一道门槛,却好像升起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他好像再也过不去了。 这样的想法一出来,他便顿感慌乱,破天荒咬着牙求道:“你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谈。” 宋晚宁本也不愿多与他纠缠,只想早说早散,示意家丁放他进来。 刚一跨进侯府大门,谢临渊就伸手想牵住宋晚宁,被她眼疾手快躲过了。 “王爷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她眼底闪过一丝鄙夷,转身就走。 他讪讪收回手,一言不发跟在宋晚宁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侯府正厅,下人们识趣地退了出去,顺带关上门。 谢临渊伸手从她臂下穿过,环住她的腰身,从身后紧紧拥住她。 他抱得太紧了,几乎要将她揉入他的身子里,炽热的体温穿过层层布料熨贴着她后背的皮肤。 “这就是你说的谈谈?”宋晚宁懒得挣扎,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语气略带讽刺。 谢临渊没回答,稍稍弯下腰,将下颚抵在她的颈窝,闭上眼贪婪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方才略微有些心安。 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他轻声开口:“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宋晚宁差点笑出声。 每次伤了她之后就会来句对不起,然后心安理得继续伤害她。 这样的道歉,她受不起。 她刚准备回应,听见他继续说道:“我一出生便在皇家,从小活在尔虞我诈里,几度险些没命,我很难轻易相信一个人。在这充满阴谋与算计的世间,信任是最奢侈的东西。” “哪怕乔鱼儿拿着玉佩找我,我也是查了很久才认下。当年那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说我先入为主也好,顽冥不灵也罢,没有证据,我真的不想轻易伤害一个可能对我有恩的人。” 看不见他的表情,从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在说故事。 可说来说去还是在说,他不肯信她。 宋晚宁不解:“那王爷说这番话的意义何在?” 她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他生性多疑,且早上已经领教过了,他现在又来复述一遍,是要羞辱她吗? 羞辱她,口口声声问他到底信不信她,其实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从来没有无条件相信过谁,可你的说的,我愿意去信。”沙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敲击在她的心上,“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去查清一切。宋晚宁,能不能再信我一次?” “信啊,怎么不信。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宋晚宁随口敷衍道,“哪怕王爷说现在外面出太阳了,我也会说对。” 她的声音混杂着外面的雨声,格外缥缈。 他既然想听,那便说与他听,反正说话也不需要成本。 宋晚宁的身子被谢临渊强行掰了过去,两人面对面之后,才发现他眼眶有些泛红。 “打我骂我都行,别说这种气话,行不行?”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前,像小兽讨好主人般蹭了蹭。 气话?才不是,她早就不气了。 只是觉得没意思了而已。 宋晚宁侧过脸,避开他的接触,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故意弄掉面纱,将受伤的一侧脸对着他道:“既然王爷不喜欢,那我便换一套说辞。王爷想让人信自己,也得拿出些诚意才是。昨晚刚说什么只要我,今日一早便忘到九霄云外了,只记得你那恩人受了多少委屈。” 她将“恩人”两个字咬得极重,语气也并不走心,仿佛在与他调笑一般。 谢临渊最看不得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浅浅解释了一句:“我有我的苦衷。” 宋晚宁低声笑了起来:“是,王爷的恩人自然比我重要得多,当然是有苦衷的。” 原先无比在意的事情,如今倒是能毫无芥蒂地说出来。 她都有些惊讶自己的心态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谢临渊咬牙切齿。 “那是怎样?” “给我时间,我会证明的。”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愿继续这个话题,“相信我一次,最后一次。” 或许他真有苦衷,但人一旦失去信誉,说什么都像谎言。 “好,我信。” 傻子才信。 谢临渊松开她,背过身去,幽幽开口:“母妃因生我难产而亡,父皇只是将我看作一件兵器,其他人惧我恨我,唯独没有人说爱我。我不懂什么是爱,但想学着去爱你。” 他不敢转身看她,怕与她对视会忍不住落泪,只能小声乞求:“宋晚宁,你别不要我。” 人的劣根性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拥有的时候不懂珍惜,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明明一开始,她便捧着一颗心站在他面前,是他不肯要她。 “谢临渊,我们最好的结局是好聚好散。”宋晚宁看着他的背影,认真给出她的答案。 没有故作轻松的语气,没有戏谑的表情,就这么静静为这段感情画上了句点。 该到此为止了。 谢临渊清晰感觉到自己左胸深处出现了一阵尖锐的慌乱,再怎么用手按压也平复不了不安的心情。 他猛地推开门,落荒而逃。 见他走了,在外候着的赵嬷嬷才敢进来,扶着宋晚宁坐到椅子上,问道:“小姐,可还遂意?” 遂意,怎么不遂意呢?她亲手斩断了曾经最期盼的东西。 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忍不住扶着椅子把手侧身干呕起来。 “小姐,你这是?”赵嬷嬷眼神动了动,看出了端倪。 宋晚宁喘息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她低头看向小腹,又将手搭了上去,缓缓道:“嬷嬷,我也不想瞒你,我怀了他的孩子,已经一个多月了。” 赵嬷嬷闻言脸色大变:“有了这个孩子,怕是没法与齐王断干净了。” 不说谢临渊本人,皇室怎么会允许皇家血脉流落在外! 宋晚宁却摇了摇头:“他不想要我的孩子,而且,他也不知道这件事。” “小姐糊涂,齐王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赵嬷嬷劝道,“小姐要不再考虑考虑?依老奴看,齐王殿下对小姐也并非无意。” 考虑什么?考虑回到谢临渊身边委曲求全,还是考虑不要这个孩子? 哪一条她都不想选。 “无妨,大不了告诉他孩子不是他的。”宋晚宁轻描淡写道,“或者,天下之大总有他目不能及之地,我带着这个孩子远走高飞也罢。” 前面一句话是她随口说的,她倒是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清誉,但依谢临渊的脾气,发起疯来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伤人又伤己。 但第二句话,是她思考过很久的。江南、关中,或者西夏都行,只要能与孩子相依为命,哪里都无所谓。 “小姐,你在这啊,让奴婢好找。”梨蕊走了进来,“药已经取回来了,在院子里煎着呢,快回去吧。” “好。”宋晚宁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梨蕊上前扶着她另一只手,嘟囔道:“方才奴婢回来的时候,门房小厮递来一封信,说是王爷送给小姐的,我便收了,小姐瞧瞧。”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没有封口的信封。 信封上写着:吾妻晚宁亲启。 第47章 谁要与他永结同心 信封鼓囊囊的,看上去不止是一封信。 宋晚宁倒着拎起那信封,从里面掉出一枚小小的同心结。 以红色绳缎编织而成,简简单单,并没有什么贵重的装饰在上面,且绳结都有些发毛,看起来不是个新物件。 她再往里探去,还有两张纸。 其中一张满是褶皱,像是被揉皱后又重新折好的,展开一看,是她上次亲手写的和离书。 另一张纸,右边是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放妻书。 中间密密麻麻写着什么,她无心细看,目光只落在左下角。 那里写着署名:谢临渊。 而日期却是空着的。 宋晚宁手微微收紧,捏着纸张一角,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终于肯放她和离了,可这同心结又是什么意思? 离都离了,谁要与他永结同心! “小姐,这......”梨蕊看见纸上的内容,有些不知所措。 宋晚宁将两张纸按原样叠好,放回信封里递给她:“又不是休书,你怎的这副表情。” 赵嬷嬷道:“放妻书上说,除了小姐的嫁妆,王府中半数家产也随小姐带走。王爷他......” 她若不提,宋晚宁还真没注意到这点。 向来和离,女方只能带走自己的嫁妆,谢临渊出手倒是大方。 可这算是补偿,还是打赏?赏她三年婚姻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她不稀罕。 宋晚宁笑了笑:“先将这和离书收好,当年是太后赐婚,如今要和离,也得找个机会进宫,过了太后那边才作数。” 上次太后说三个月之后再谈和离,如今看来却提前了不少。 只是,终究还是让她老人家失望了。 ...... 自上次谢临渊从宁远侯府离开后,京中流言四起。 有说齐王妃惹得齐王不快,齐王意欲休妻;有说齐王宠妾灭妻,齐王妃要和离;还有说齐王妃妒忌妾室,躲娘家不肯回去。 这些都没什么,更有甚者竟传齐王妃与某太医有染,二人离了王府,在宁远侯府同吃同住,过得如夫妻一般。 这些荒唐的谣言,还是程少微来侯府告诉宋晚宁她才知道的。 程少微怕她生气,说得小心翼翼。 宋晚宁却并不在意:“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他们呢。” 连下了好几日的雨,天终于肯放晴,不过已是接近立冬的时节,寒气侵人,连阳光都没什么暖意。 程少微捧着热茶靠在软塌上,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口:“最近几日,朝堂不太平,齐王借差贪腐的名义,抓了不少官员。” 朝堂上的党派之争是常有的事情,宋晚宁对此兴致缺缺。 “可贪腐官员数不胜数,他抓的却都是背地里谈论过那些流言的人。”程少微看观察着她的表情,补充道,“尤其是那些说你与陆大人有染的人......” 宋晚宁没生气,反而扑哧一声笑出来:“谁能允许别人说自己头上有绿帽子呀,难不成他还是怕影响我的名声,为我打抱不平?” 成婚时,连带着宋府的人脉资源全都交付于他;如今和离了,还要做他肃清政敌党羽的一枚棋子。 她这段一厢情愿的感情,真是可笑又可悲。 见宋晚宁神情恍惚,程少微提议道:“你也别总是闷在府上了,今日天气正好,咱们出去散散心。” 秋冬季节万物萧瑟,也没什么景可赏,两人一合计,决定去城外的灵光寺上香。 宋晚宁小的时候随太后礼佛,求了多年家人平安,最后还是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便不再信这些。 可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又拾起了诚心,在府里重新燃起香火。 求的是后世安康,而非自己平安顺遂。 京中世家大族皆在灵光寺供奉着先祖牌位,宋家也不例外,且每年给的香油钱足够多,宋晚宁到灵光寺时,慧心师太早已在寺外等候。 休养了多日,宋晚宁脸上的伤口已然结痂,不用再包着纱布了,仅罩着一块面纱。 慧心师太打量了片刻,欲言又止。 “师太有话不妨直说。”宋晚宁道。 “阿弥陀佛,贫尼冒犯了。”师太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方才齐王殿下带了侧妃来,那侧妃也是一样戴着面纱,眉眼间与王妃您倒是有七八分相似。若不是她开口说话,贫尼险些认错了人。” 宋晚宁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说了句:“无妨。” 程少微暗觉有些不好。 其实这些日子的流言还有关于乔鱼儿的,谢临渊带着乔鱼儿在各个场合露了脸,许多人便说齐王妃是因为长得与侧妃相似才得了几分宠爱。 诸如此类的话实在是污人清听,她没与宋晚宁说,生怕她难过,而现在却直接同流言撞上了。 她仔细观察着宋晚宁的神情,还好没有什么异样。 心里默默将谢临渊和乔鱼儿骂了一遍又一遍。 宋晚宁照例先去后殿给父母上香,走到半路时却看见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谢临渊难得穿了件月白的长袍,被乔鱼儿挽着右边胳膊,两人从殿内出来,似乎在说着什么。 乔鱼儿脸上有面纱,看不清表情,但谢临渊侧着脸,嘴角是上扬的。 宋晚宁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请问师太,那座金殿供奉的是哪位菩萨?” 慧心师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犹豫片刻还是答道:“回王妃的话,是送子观音。” “哦,送子观音。”她喃喃重复了一遍。 怪不得不熟悉呢,她喝了三年的避子汤,怎会想到要去拜什么送子观音。 神佛向来不会插手凡间因果,只是给人以寄托。 宋晚宁收回视线,又恢复成淡然自若的样子,继续迈开腿:“走吧。” “你没事吧?”程少微有些担心。 “没事。” 早就习惯了。 宋晚宁只是觉得,那枚夹在放妻书里的同心结太讽刺了。 不是什么“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而是“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 ...... 谢临渊出去时,眼角余光瞥到了门口停的一辆马车,上面挂着宋氏的牌子。 蓦地,他怔了一下,像生根似的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也僵了。 “王爷,怎么了?”乔鱼儿仰头看向他的脸。 他定了定心神道:“你先回车上,我稍后再来。” 第48章 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该不该留 见乔鱼儿走远,谢临渊召来一旁候着的侍卫:“王妃来过?” 侍卫答道:“是,与镇国公家少夫人一起。” “该死的。” 谢临渊低低咒骂了一声,不自觉回头看去——寺内香烟袅袅,人来人往。 想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又害怕看见。 他不动声色曲起手指,又悄然松开,叹了口气。 “王爷,可要进寺内寻一寻王妃?”侍卫问道。 谢临渊转过头,垂眸遮住眼底的黯然:“不必了,回府。” 他如今保护她最好的方法便是远离,况且,她大约也是不愿意再见到他的吧。 回了王府的马车里,乔鱼儿立刻贴上来问道:“王爷,我看见宋府的车在旁边,我们要不要与王妃打声招呼?” 这些日子谢临渊对她有求必应,宠得人尽皆知,她巴不得在宋晚宁面前炫耀。 可谢临渊这次却拒绝了:“她上次那般污蔑你,还与她打什么招呼?” 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像是仍在生宋晚宁的气。 乔鱼儿坐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劝慰道:“王妃只是一时不忿,我都不计较了,王爷也别生气了。” “你总是这般体贴。”谢临渊声音柔和了不少,“不过还是先回去吧,她那性子,见了你估计没什么好话,本王怕你受委屈。” “那好吧,多谢王爷体恤。”乔鱼儿只得放弃。 马车缓缓开动起来,谢临渊刚闭上眼准备装作闭目养神,忽然感觉到身旁之人将头缓缓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睁开眼侧头看去,正好对上了乔鱼儿含情脉脉的眼神。 “王爷,今日虽拜了观音娘娘,可...事在人为。”她微微低下头,露出羞涩之态,“陛下盼望着王爷能早日有个小世子呢。” 这么多年,谢临渊虽对她照顾有加,但两人从未有过男女之事。 好不容易将宋晚宁逼走了,他独宠她一人,却仍旧不肯碰她。 乔鱼儿心急如焚。 谢临渊只是笑了笑,安慰道:“你身子还未好全,先别想这些。” 她还想再说什么,只见他掀开车窗的帘子,看向外面,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能咬牙将话吞进肚子里。 哼,反正宋晚宁已经彻底惹怒他了,只要他身边的人一直是自己,早晚有一天能拿下他。 谢临渊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乔鱼儿在想什么。 他不碰乔鱼儿不是因为顾惜她的身子,而是他真的不想碰。 哪怕乔鱼儿当着他的面脱衣服,他依旧能面不改色让她别闹,帮她把衣服穿回去。 在外应酬时也有些女子对他投怀送抱,或貌美或妖娆,可竟没有一个能让他动情。 自通晓情事以来,只在宋晚宁一人身上体会过索求无度,他原以为这不过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天经地义。 可世间男子多的是三妻四妾,而他只有宋晚宁,只要宋晚宁。 前几日进宫,陛下又暗示他该开枝散叶了,成婚三年没有子嗣,这样明里暗里的劝告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 之前陛下甚至还让太医为他和宋晚宁看诊,均没有查出问题。 他当然不会告诉陛下,是他不想有孩子。 皇权稳固需要恩威并施,陛下和太子选择唱红脸,他便被推出来做那个唱白脸的角色。 他接手禁军之后,替陛下扫清眼中钉,查抄贪腐,虽得罪了许多人,权力和地位却也水涨船高,隐隐有夺嫡之势。 没人相信他这把刀没有坐上龙椅的想法,连陛下都不信。 因此他不能有孩子,一旦有了孩子,便也有了软肋。为了让兵器听话,当权者一定会想法设法拿捏住他的软肋,像小时候的宋晚宁那样,她父亲接了兵符,她就必须进宫当人质。 至于乔鱼儿,不知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之人的指使,竟软磨硬泡求他来一起拜什么送子观音。 他这样手上沾染无数杀戮的人,还如何能拜神佛? 况且,他也从不信这些,若真有鬼神,那他该夜夜被冤魂缠身才是。 可笑。 不过她既然要来,他便陪她演好这出戏。想钓出背后的大鱼,鱼饵总该放得足。 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谢临渊轻轻扭头看过去,乔鱼儿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看着她面纱外的半张脸,他想到的却是宋晚宁。 那次去秋狩的路上,宋晚宁在马车上枕着他的腿睡了一路,样子可爱极了。 马车忽然一阵颠簸,乔鱼儿悠悠转醒,看见的是谢临渊上扬的嘴角。 她羞涩问道:“王爷笑什么呢?” 他这才回过神来,收敛了表情,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什么。” ...... 虽然在心底说了一万遍不在意,可看到谢临渊陪乔鱼儿拜送子观音,宋晚宁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乱了。 想强装坦然,却还是被程少微看出了端倪。 拜完了先祖,又在佛前念了几遍经文后,她忍不住开口劝道:“晚宁,你心有杂念,不宜再拜了,咱们先回去吧。” 宋晚宁也知道,拜佛讲究的是诚心,她现在心不定,确实不该在这里待下去了。 她们俩并肩走出寺庙,一路上均是一言不发,各自怀着心事。 直到坐上马车,远离了佛门,程少微才皱眉问道:“你到底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日见他们两个一起了。” 她原以为宋晚宁是个敢爱敢恨、快意洒脱的女子,面对夫君的离心不屈服不媚上,都能铁骨铮铮提出和离,可现下却为何如此黯然神伤? “不是的,不一样的。”宋晚宁苦笑着摇摇头。 她看了一眼程少微,又缓缓看向自己的小腹,眼里有泪水在打转:“我肚子里有他的孩子。” 程少微大惊,然而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面。 宋晚宁继续说着:“成婚三年,他从未想过和我有个孩子,让我喝了无数次避子汤。这个孩子,还是他一时疏忽才有的,我没有告诉他。” “我一直骗自己,是他不喜欢孩子,所以才不肯要,可他现在却陪乔鱼儿来求子。我不是为自己难过,我只是对这个孩子有些歉疚。” “它的父亲从未期待过它的到来,却心心念念别人的孩子。” “少微,你说,我该让它来到人世间吗?” 第49章 她不要他的同心结 “晚宁,你糊涂啊!”程少微惊得音调都拔高了不少,又怕外面的人听见紧急压低声音,“怀了孩子是小事吗?你打算一个人扛一辈子?” 宋晚宁低着头,手指来回绞着帕子:“可是我不能告诉他。” 程少微怒了:“我不信,虎毒还不食子呢,哪有不要自己孩子的父亲!” 她从小父母疼爱,夫妻和睦,完全不能理解宋晚宁的担忧。 “你不懂,他不要我,也不会要这个孩子。”宋晚宁拉着她的衣袖,眼神里带了一丝哀伤,“我之前想着和离后带着这个孩子远走高飞,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和这个孩子相依为命度过余生。” 她眸光动了动,落下一颗泪珠:“可就在刚刚,我动摇了。我在想,一个如此不被期待的孩子,真的该因我一己私欲来到这个世上吗?” 在此之前,即使心里知道谢临渊只会要乔鱼儿的孩子,可总是还存了一丝侥幸——或许,他只是暂时不想要孩子呢。 可当亲眼看见谢临渊与乔鱼儿一同从送子观音殿中走出来,直接将她的骄傲击了个粉碎。 她看见他在笑,他是在期待与乔鱼儿有个孩子吗? 好吧,没有或许,没有侥幸,他只是单纯不想要她的孩子。 她在感情里已经是一个失败者了,难道要让无辜的孩子也步自己的后尘吗? 这是宋晚宁自知道有这个孩子起,第一次动了打掉它的念头。 程少微成亲也有一年多了,求神拜佛吃药调理之类的能做的都做过,可子嗣缘没到,一直没有孩子。 她实在说不出让宋晚宁放弃孩子的话,只能劝道:“你是孕中多思,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先别想这些了。” 越到这种时候,她越发嫌弃自己笨嘴拙舌,说不出好话来,急得就差团团转了。 像是这孩子在表达抗议,宋晚宁又觉得反胃恶心,趴在窗口干呕了一阵。 程少微赶忙轻拍着她的后背,眼中满是心疼:“孩子是有灵性的,它既选了你,你若也不肯要它,它会伤心的。” 宋晚宁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怔怔抚摸着肚子,眼中写了茫然。 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 程少微将失魂落魄的宋晚宁送回侯府,见天色将晚,便打算告辞。 走之前特意叮嘱她不要胡思乱想,好好调养身体,就算不为了孩子,也该为自己着想。 宋晚宁点头答应了。 次日一早,宫里忽然传来旨意,说南疆国派了使臣前来觐见,邀诸位王侯亲眷一同出席。 谢临渊虽给了她放妻书,但还未走过明路,她依旧是齐王妃,这场合不去不行。 宋晚宁只得强打起精神,命人为自己梳妆打扮。因着脸上有伤,还是得戴着面纱才好出门。 以往要进宫,都是与谢临渊一起的,但这次他没有来宋府接她,倒也不出所料。 宋晚宁独自坐马车来到宫门口,按惯例,她只能一个人进宫,贴身丫鬟是不能带进去的,便让梨蕊在外面等候。 今日宫里异常热闹,连来往的宫女都比往常多了不少。 她随接引嬷嬷去往大殿的路上,遇到了好些穿着华贵的命妇。 她与那些人本不相熟,也懒得打招呼,便只顾埋头往前走,但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了她们的指指点点。 甚至还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你瞧,那是谁啊?怎么戴着面纱?” “我看有点像是齐王妃......” “齐王妃?方才齐王身边那个戴面纱的不是她吗?” “嘘,小点声,你怕不是没听近日的坊间传言,齐王身边那个是新得宠的侧妃,这边这个才是齐王妃。” “可哪有正式场合带妾室的.....” “你懂什么?听说侧妃才是齐王心尖上的人,王妃已然快成下堂妻了。” 宋晚宁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旁边聊得津津有味的二人。 那两人见被她发觉,立刻噤了声迅速溜走了。 接引嬷嬷面色有些不忍:“王妃莫要理会这些风言风语,王爷自是顾惜您的。” “我自然不会理会。”宋晚宁淡淡回道。 下堂妻?她们若是知道,是她主动提的和离,又该作何感想呢? 进了大殿中,已然是歌舞升平,宋晚宁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陛下右手边首座的谢临渊。 谢临渊的身边,坐着的正是乔鱼儿。 她不动声色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宋晚宁吸引,或者说,是被他们三个的关系吸引,一脸期待地看着这出好戏。 谢临渊只顾着与乔鱼儿调笑,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宋晚宁,仿佛刚看到她一般,随口道:“你来了,坐吧。” 宋晚宁没有动,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 谢临渊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抬头看去——她手心里放着那枚小小的同心结。 看清那抹红色,他瞳孔骤缩,死死捏着手里的铜杯,连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强迫自己声音平静:“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晚宁没回答,只是翻转了手腕,同心结轻轻落在桌上。 她这才开口:“王爷的东西送错了,我物归原主。” 说罢,也不理会他的异样,径直坐在一旁的空位上。 乔鱼儿伸手想拿那枚同心结:“这个同心结真好看,王爷,能给我吗?” 在她的手触碰到同心结前的一瞬间,谢临渊猛地出手将它抢走,紧紧握住。 乔鱼儿愣在当场,脸色有些尴尬。 他笑了笑,解释道:“这又不值什么钱,下次本王找些更好的给你。” 他都这么说了,乔鱼儿即使再不高兴,也只能作罢。 她隐隐觉得,这看似不起眼的同心结,似乎对谢临渊来说很重要。 他们这边闹剧刚歇,南疆献上的舞女们从门口鱼贯而入,和着袅袅乐声翩然起舞,众人目光被吸引过去。 一曲舞毕,连陛下都连连称赞,说要重赏。 乔鱼儿忽然开口,用他们三个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这南疆舞姬也不过如此,我记得王妃从小最善音律,不如也献奏一曲与南疆之人切磋切磋?” 宋晚宁冷笑一声,没有理她。 她身为王妃,怎能在这种场合与舞姬相提并论,这不光是要丢自己的脸,更是丢整个庆国的脸。 乔鱼儿这么说,明晃晃地在羞辱她。 见宋晚宁不回答,乔鱼儿又向谢临渊撒娇道:“王爷,您觉得我的提议好不好嘛~” 第50章 夏侯璟出现!替她解围! 谢临渊沉着脸,心思全在手中的同心结上,没有注意她说了什么。 随口答复道:“嗯,对。” “侧妃不懂事,王爷也要跟着胡闹吗?”宋晚宁凝眉瞥向他。 他这才有了反应,从思绪中脱离出来。 可还不等他回应,皇帝先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问道:“齐王与王妃说什么呢?也说与朕听听。” 乔鱼儿施施然起身,行了礼后直接抢答:“回陛下,妾身方才看了南疆使团的舞后叹为观止,忽然想起王妃姐姐于才艺上也颇为精通,正怂恿她也献奏一曲呢。” 蠢货! 宋晚宁心里暗骂一声,起身回道:“回陛下,侧妃不懂宫中礼仪,胡言乱语,是儿臣管教不善,还请陛下恕罪。” 乔鱼儿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强忍不甘。 “今日是南疆使团觐见我大庆,是来做客的,岂有主人家与客人争个高低的道理。”宋晚宁两手交叠在胸前,不卑不亢道,“况且儿臣只会些琴艺,南疆善舞,本就不是同类,怎好相比?” 听她一席话,皇帝的脸色稍稍好转,正要点头称是,南疆使团中为首者突然笑了起来:“莫不是大庆王妃技艺不精,漏了怯吧。” 其身旁众人也附和道:“堂堂大庆王妃,难道还不如我南疆舞姬?哈哈哈!” 一时间大殿内群情激奋,吵吵嚷嚷如同闹市。 谢临渊将手中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咚”的一声巨响让所有人都闭嘴朝他看去。 “使臣若是想领略我大庆六艺,本王稍后可以为诸位安排。”他冷冷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定格在为首者脸上,“只是本王的王妃身份尊贵,终究不像你们南疆舞姬般醉心与艺道,不好在人前卖弄。” 南疆使臣本被他盯得有些发怵,但听他这么一说,脸色由白转黑,冷笑一声道:“齐王是承认你们大庆技不如人了?” 皇帝在龙椅上坐着,虽一言不发,脸色未变,眼神却逐渐狠厉起来。 南疆这边是铁了心要让宋晚宁骑虎难下。 不,是让整个齐王府骑虎难下。 乔鱼儿这个蠢货,还在为能让宋晚宁难堪而沾沾自喜,实则难堪的不止是宋晚宁。 本来只是针对她个人,南疆将事情上升到整个庆国。 宋晚宁若是不答应,便是等于承认那使臣说的话,大庆不如南疆。 可她若是答应,不管比试输赢如何,都不好收场。 要么是大庆王妃与南疆舞姬不相上下,要么是大庆王妃不如南疆舞姬。 哪一个结局都会引得皇帝不满。 谢临渊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陛下,齐王妃身子不适,无法献曲,还请陛下体谅。”程少微忍不住站起来为宋晚宁说话。 南疆使臣并不肯就此罢休:“我们都瞧见了,齐王妃是伤了脸,又不是伤了手,如何不能弹琴?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比试,怎的找这些理由开脱?” 皇帝看向宋晚宁:“齐王妃,你的意思呢?” 宋晚宁心头一惊,正要回话,殿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陛下。” 她循声望去,看见夏侯璟抱着琴缓步向殿内走来。 他今日没有穿庆国的服饰,反而换了一身西夏的装扮,更显身姿挺拔,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走到大殿中央,方才弯腰向皇帝行了一礼,不疾不徐地开口道:“陛下,既然齐王妃身子不适,那便由臣来代其一试吧。” 皇帝笑了:“你可有把握?” 宫人搬来了桌椅,夏侯璟将琴放了上去,缓缓道:“臣在庆国宫中待了十年,这琴艺还是幼时齐王妃所授,虽只学到了皮毛,也够在此场合下献丑了。” 南疆使臣打量着他,眼里满是不屑:“你是何人?” “西夏,夏侯璟。” “什么?”南疆众人皆震惊不已,一个个脸色像吃了苍蝇般难看。 西夏早已归属大庆,所有人以为夏侯璟是庆国皇帝安排过来解围的。 毕竟他不是庆国人,不论输赢皆可贻笑大方,南疆也不好再咄咄逼人。 可只有夏侯璟自己知道,他并没有接到什么命令,只不过是听说宋晚宁被刁难,匆匆赶来帮她罢了。 以及,趁临走前再多见她一面。 收敛起心思,夏侯璟坐到椅子上,随手拨弄了两下琴弦,确认音准无误,闭眼弹奏起来。 琴音悠悠响起,初时如清泉在石上流淌,泠泠作响,随着他的弹奏越发激昂起来,似有千军万马在那看不见的战场上厮杀,气势磅礴。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有些痴了。 宋晚宁也有些惊讶,他的琴艺竟比上次在御花园听到的还要精进,与她当初比起来已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况且她已经许久不练琴,如今的水平估计不及他半分。 一曲终了,夏侯璟双手按在琴弦上,久久未动。 大厅内鸦雀无声,似是还没从曲子里回过神来。 直到太子先鼓起掌来,众人才如梦初醒,一时间掌声雷动。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幽幽看向南疆使臣们:“你们以为如何?” “大庆果然人才辈出。”南疆使臣咬着牙扯出了一丝笑意。 夏侯璟的琴艺如此了得,他竟还说只是从宋晚宁处学了皮毛,他们若再不依不饶,多少有些自取其辱。 “好!”皇帝龙颜大悦,“来人,赐座。” 宫人们上前将琴桌与琴凳搬走,又替夏侯璟收了琴,引他入座。 转身时,夏侯璟朝宋晚宁微微颔首,微笑示意。 她看见了,谢临渊自然也看见了,脸上虽没有表情,藏在桌下的双拳却捏得青筋毕露。 “启禀陛下,儿臣有些酒醉,想去偏殿醒醒酒。” 他其实没怎么喝酒,就是觉得莫名烦闷,不想再待下去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去吧。以后莫要如此荒唐了。” 荒唐,自然不是说他喝多了酒。 而是今日他带妾室来此等场合,还纵容其胡言乱语,险些失了体统。 谢临渊低着头应了,转身就走,乔鱼儿紧随其后。 如此,座位上便只剩了宋晚宁一人。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她正欲离宫,却被一个小宫女拦住了去路。 那宫女急匆匆地说道:“王妃,王爷说在偏殿等您,还请随奴婢来。” 第51章 南疆媚药 “王爷?他不是和侧妃在一起吗?”宋晚宁皱眉问道。 这小宫女看着眼生,她有些怀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谢临渊走的时候明明怒气冲冲,这会子怎么会想找她? “奴婢也不知,但王爷催得急,还请王妃速去一趟吧。”宫女依旧垂着眸,看不清眼神。 “行,带路吧。”宋晚宁妥协了。 反正天色还早,就姑且信她一下,料想在皇宫大内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 谢临渊从大殿出来,被冷风一吹,没有清醒,反倒更头晕了。 他酒量向来不错,且今日也没饮多少酒,不知为何会如此难受。 头昏昏沉沉,身上还感觉有些燥热,不太像是醉酒。 乔鱼儿走上前来,扶住他的胳膊,轻声道:“王爷可是有些不适?我扶王爷去偏殿休息片刻吧。” 他神志逐渐混乱,咬着牙点点头。 那偏殿之中竟无一人值守,门窗紧闭,明明是白天,却昏暗异常,只见灯火摇曳,投下暧昧而又诡谲的光影。 谢临渊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有股莫名的火焰在他的体内熊熊燃烧着,烧得他理智尽失。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在混沌之中,却恍惚看到了宋晚宁的身影,他日思夜想的人,温婉的模样,灵动的眼眸,此刻在他的眼前不断地闪现。 “宋晚宁......”他控制不住低声喊出那个藏在心底的名字。 乔鱼儿强忍着怒意,将他带进内室,轻轻脱去外面的衣衫。 她废了这么大的劲才有了这样的机会,即使他将她当成宋晚宁又如何?只要她顺利拿下谢临渊,若是能怀上孩子,宋晚宁再怎样也争不过她! “王爷。”她故意没有拉下面纱,还模仿起了宋晚宁的语调。 谢临渊看着那双与宋晚宁十分相似的眼睛,几乎要失控。 他胡乱扯着自己的衣服,可他本就神志不清,衣服又层层叠叠,扯了半晌才堪堪扯松了腰带。 “我...我这是在做梦吗?” 谢临渊眼神已经失焦了,伸手抚摸着乔鱼儿的脸,喃喃问道。 “我生生站在王爷面前,怎会是梦呢?” 乔鱼儿身上仅剩一件半透的里衣,在昏暗的烛光下格外诱人。 她伸手搂住谢临渊的脖子,踮起脚尖,隔着面纱轻轻向他索吻。 在二人嘴唇相接前的一刹那,谢临渊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从门外传来,似乎带了一丝疑惑,在叫他的名字:“谢临渊?” 迷蒙的思绪瞬间被这个声音唤醒,他睁开眼看向怀中的人,大惊失色:“乔鱼儿,你在做什么?” 乔鱼儿脸颊顿时变得滚烫,可她不愿放弃:“王爷,让妾身服侍您,好吗?” “走!”那股燥热又翻涌上来,谢临渊强忍着冲动一把将她推开,“别让本王再说第二次!” “王爷......”乔鱼儿双眼通红,悲愤交加。 咬着牙一跺脚,将地上衣物捡起来随意套在身上,哭着跑了出去。 宋晚宁推开门进来之时,刚好撞见乔鱼儿衣衫不整出门的样子。 第52章 乔鱼儿通敌叛国? 突然,宋晚宁的手腕被抓住,谢临渊双目猩红,看着像完全失了理智,却仍倔强地说着:“不要......” 真难伺候! 宋晚宁抽回自己的胳膊,吩咐宫人先给他送些凉水暂且缓一下药性,自己独自出了门。 虽对谢临渊失望至极,但也不至于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既然太医说了,他中的药来自南疆,那么想必南疆使团那里会有解药。 可南疆使团为何会给谢临渊下药呢?还是说庆国这边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想做些什么? 宋晚宁百思不得其解,便也作罢,暂时不去想。 她正要找宫人们询问南疆使团的下落,却恰巧碰见他们一行人由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亲自领着出宫。 “诸位使者请留步。”宋晚宁上前阻拦。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子个子不高,人也瘦小,眼中泛着精光:“这不是齐王妃吗?有何贵干?莫不是想与我南疆艺伎私下里比个输赢吧?” 宋晚宁没心思与他周旋,直接开门见山问道:“在我大庆宫中下毒谋害亲王,该当何罪?” “王妃所言当真?”大太监瞬间变了脸色。 “胡说!”使臣怒目圆睁,“在下与王妃无冤无仇,王妃为何要如此污蔑我南疆?” 宋晚宁冷笑道:“齐王殿下现下还在偏殿中昏迷不醒,你们可敢与我同去一观?” 她故意没说是媚药,只说中了毒。 一是因为长街上人多口杂,这事一旦传出去影响皇家体面;二是她也想试一试,看看这些南疆来的人是否知晓此事。 几位使臣先有些慌乱,经眼神交流了一番后又自信起来,昂首挺胸道:“莫须有的事情,有何不敢去的?” 他们这些小动作被宋晚宁看在眼里,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南疆使臣必定与宫中之人有所勾结,且一定将那药给了谁,用在谢临渊的身上。 可他们做这番事情的目的是什么?仅仅只是为了让乔鱼儿勾引谢临渊? 可是以乔鱼儿如今的受宠程度,何必多此一举呢? 她实在想不明白。 领着南疆使臣们来到偏殿时,谢临渊正泡在满是冰水的木桶里,双眼紧闭,脸憋得通红,看上去并没有好转。 “王爷这是怎么了?”大太监大惊失色。 一旁的太医答道:“王爷这是被下了南疆来的媚药。” 那位身材矮小的使臣自信满满的表情僵在脸上,嘴角抽搐起来。 在皇帝身边侍奉多年的大太监岂是普通人,一听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连声音都没有寻常那般尖锐:“大庆与南疆互市多年,明文禁止此类药物流通,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宫中,还作用在了我大庆亲王身上?” 这番话压迫感极强,南疆一行人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谢临渊难受地闷哼了几声,宋晚宁扭头瞥了一眼道:“先把解药拿出来,再讨论这药是怎么来的。” “没有解药,行男女之事便可自行解了。”其中一人答道。 其他南疆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带了一丝戏谑的意味。 宋晚宁冷哼一声:“没有解药是吧,那我便向陛下回禀,你们南疆之人蓄意谋害齐王,看你们还走不走得出这皇宫!” “你敢!两国交兵都不斩来使,更何况和平之时!” 他们强装镇定,可看到宋晚宁慑人的目光时却乱了阵脚。 在面纱下,她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是你们不遵守规则在先。” 矮个子使臣皱眉道:“明明不是毒药,是王妃自己拖着不肯让王爷……怎的还怪到我们头上了?” 宋晚宁走到谢临渊身旁,将他左肩的衣服扒开,露出之前的箭伤。 本来已经在愈合了,今日这药一催动,结了痂的伤口又崩裂了几处,渗出丝丝鲜血。 “你们觉得,他伤成这样还如何行得男女之事?”她冷冷道。 “呃......” 那使臣上前看了一眼伤口,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交出了解药。 在庆国地盘上,他们的确不敢太过造次。 谢临渊服下解药,休息了半炷香时间终于恢复正常,这才从桶中站起身,也不顾浑身湿透,随手接过宫人送来的大氅披在身上,坐到殿中主位。 他森冷的目光在那几个南疆使臣的身上来回巡视,停顿了半晌后,嘴角蓦然勾起一抹冷笑:“说吧,是谁指使你们给本王下药的。” “药确实出自我们南疆,可这下药之人不是我们。” 谢临渊的气场太过可怕,纵使见过不少世面,他们还是被吓得几乎要瑟瑟发抖,连忙矢口否认。 宋晚宁问道:“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乔鱼儿突然出现在门口,大声答道:“是我。” 她眼中带泪,小跑着来到谢临渊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伏在他膝上低声抽泣起来。 谢临渊眉心动了动,似在思考什么。 宋晚宁道:“你是如何拿到药,又为何要给王爷下药的?” 乔鱼儿并不回她,只是抬起头,泪汪汪地看向谢临渊:“妾身只是一时糊涂,想留住王爷,才向南疆使臣们要了这药,求王爷恕罪!” 她的话漏洞百出,可谢临渊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丝心疼。 宋晚宁不屑一顾:“哦?那请问乔侧妃,你是何时与南疆使臣勾结上的?” 凭一个乔鱼儿,就能和南疆来的人接头,还得到了此等秘药? 她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 “就是宴会前,我来时碰巧遇上他们。”乔鱼儿哭得断断续续,“我听说南疆有这种药,便找他们拿了一些,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宋晚宁怒斥道:“胡说八道!凭你一个亲王妾室,如何配与他国使臣来往,若不供出幕后主使,我便禀了陛下,将你送去慎刑司严刑拷打!” 她不信,乔鱼儿一个人敢干这通敌卖国的勾当,身后必然有其他人。 谢临渊却突然冷哼一声道:“够了!本王相信乔侧妃,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追究!” 第53章 她的恨,是他给予她的退路 “你说什么?”宋晚宁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谢临渊刻意错开目光,不与她对视,手轻抚着乔鱼儿的发髻,淡淡道:“本王说,此事到此为止,王妃没听见吗?” 她当然听见了,只是不能理解。 印象中的谢临渊并不算蠢,为什么一遇到乔鱼儿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失智? 这件事明显不止是他被下了药这么简单,深挖下去一定藏着更肮脏的勾当。 他居然说到此为止? 就这么怕乔鱼儿受委屈吗?哪怕她并不忠诚? “王爷,此事兹事体大,还是如实回禀陛下才好。”大太监提醒道。 谢临渊不以为然:“本王会亲自与陛下说,就不劳烦公公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被下药的是本王,本王自己决定不追究,公公还有何指教?” 他说着,将乔鱼儿从地上拉起,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多谢王爷。”乔鱼儿趴在他肩头轻声道谢。 两人亲密的模样让旁边的宫女都羞红了脸,纷纷偏过头去不好意思再看。 南疆使臣干笑了两声道:“王爷真是宽宏大量,令人佩服。如今误会也解开了,那我们就告辞了。” 说罢,几人纷纷作揖,准备离去。 “站住!”宋晚宁突然开口,吓得他们一激灵。 她直勾勾地盯着谢临渊,可他却只顾擦拭乔鱼儿眼角的泪水,看都不看她一眼。 “王爷当真要轻易放过吗?”宋晚宁一字一句问道。 他还是侧着头,不与她对视,语气有些不耐烦:“王妃若有耳疾不妨让太医诊治一下,还要本王重复多少遍?” 宋晚宁气得发昏,下意识微微摇了摇头。 她从未像当下这一刻般觉得眼前之人如此陌生。 不,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那个背对着她颤抖着说“宋晚宁,你别不要我”的他,才陌生。 大太监看她站得有些不稳,伸手扶了一把。 “多谢公公。”宋晚宁轻轻道了声谢,又抬头看向谢临渊,“好,算我多管闲事,以后你的事,我绝对不会再管。” 清冷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却让他的心一阵抽痛。 谢临渊强忍着不去看宋晚宁决绝离开的背影,直到她脚步声消失在耳畔,才扭头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你们还在这做什么?” 他拧着眉下了逐客令。 南疆一行人欢天喜地转身离去,大太监见状只好叹了口气跟上去。 然后是太医、宫女,一屋子人都走完了,大殿重新变得安静。 谢临渊毫不留恋地将乔鱼儿推开,半靠着椅背,闭上眼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乔鱼儿察觉到了他心情不佳,以为是在生自己的气,缓缓跪在他腿边撒起娇来:“王爷,我虽糊涂,但也是因为太过爱慕您了呀!” “爱?”谢临渊重复了一下,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本王在外人面前给足你面子了,可你却勾结外族,对本王下药?这便是爱?” 乔鱼儿慌了,拽着他衣袍下摆哭道:“不是的,王爷,我只是...只是太想成为王爷的女人了......” “所以那药,你是如何得来的?” 谢临渊伸手勾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乔鱼儿还未回答,他倒萌生了些许退缩的念头。 该死的,她的眼眸也太像宋晚宁了! 再看下去,他怕是要分心。 “我......”乔鱼儿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知道谢临渊这么问,一定是不信她之前的说辞,要她说实话。 可说了实话,她还能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吗? “你放心,只要你肯说实话,本王说不追究便不追究。”谢临渊好像看透了她内心的挣扎,开门见山地与她谈判,“但是,倘若你继续诓骗本王,等本王查清事实,决不轻饶。” 他拿出了平日在大牢里审讯犯人的手段,恩威并施,浑身杀气毕露,让人不寒而栗。 乔鱼儿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立刻吓得六神无主。 权衡利弊后,她咬着牙承认:“是太子殿下,他将药给我的!” 在谢临渊身边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她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而且若是被谢临渊厌弃,那她在太子面前也只是一颗废掉的棋子,两边都不讨好。 不如拼一把,反正她在谢临渊心里是有救命之恩的,这便是最后的保命符! “哦?那你又是何时与太子接触的呢?” 谢临渊的笑没有一丝温度,反而渗着丝丝寒意。 乔鱼儿道:“我去更衣时,太子派人将这药塞给了我,说我若不照做,就反口说能证明我身份的证据是假的,让我不能认祖归宗!他说这药只是能让人昏睡,将王爷支开一阵子,我真不知道这是南疆来的...媚药啊!” 她的话半真半假,将责任全都推到了太子身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谢临渊松开了她,缓缓皱起眉头,目光锐利无比,仿佛要将她看穿。 “你和太子,可还有别的往来?” 乔鱼儿身躯猛然一震,然后拼命摇头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谢临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不置可否。 自从上次宋晚宁再次提到乔鱼儿和太子有所勾结,他心里就存了个疑影。 暗中调查了一些时日,却没有查出任何眉目。 他知道太子做事一向谨慎,很难让人抓住把柄。 于是他故意将自己与宋晚宁决裂、独宠乔鱼儿的消息放出去,想让他们放松警惕,进而露出破绽。 果然,这次南疆使者进宫,他们就迫不及待了。 他自然看见了乔鱼儿在他酒中下药,便将计就计,只是没想到那药竟如此厉害,差点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还好宋晚宁来得及时,不然...... 他想起宋晚宁,那种熟悉的、说不出来的心疼,又从他心底翻涌起来,冲到嗓子眼,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她...应该很恨他吧。 不过这样也好,若他与太子斗法失败,那张放妻书和她的恨,便是他给予她的退路。 之前亏欠她太多,来不及偿还,只能如此弥补。 乔鱼儿见他久久没有说话,试探着问道:“王爷,您在想什么?” 他收起思绪,随口问了句:“你还记得当年我给你玉佩时说了什么吗?” 第54章 谢文茵要被送去和亲? “王爷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乔鱼儿浑身颤抖。 谢临渊闭上眼,声音听不出喜怒:“本王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当年乔鱼儿拿着玉佩来找他时,他便问过这个问题。 她说那时年纪小,又受了重伤,惊吓过度不记得了,他也就没有追问。 可那句话他却记得清楚。 他说:“此生我欠你一命,今后必定以命护你。” 前几日,他秘密召见了陆景之,询问宋晚宁幼时受伤的细节。 陆景之看他的眼神满是鄙夷,说的话也丝毫不留情面:“王爷,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但凡想一想也会知道,一个丫鬟受伤,凭什么能惊动侯府暗卫?”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怀疑? 可他不想承认,慌乱找补:“她若真是宋将军私生女,有暗卫也不稀奇吧?” “可笑。”陆景之嗤笑一声,“一个有暗卫的私生女,又如何能离开侯府,在你身边隐姓埋名做外室?” 短短几句话,将他强装的镇定彻底击溃。 陆景之还在继续说着:“我家与宋家是世交,她当年受伤全程皆由我父亲治疗,你可以看看太医院的记档,那段时间我父亲是否告假了三个月。” 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他的心上,他有一瞬间忽然感觉天旋地转,撑着桌子一角才堪堪站稳。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蠢得可笑。 整整三年,他因为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处处冷落、伤害了那个他曾经对天发誓要以命相护的人! 幡然醒悟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弥补的时机。 陆景之还说,当年她受伤极重,若非救治及时,恐怕整条胳膊都会不保。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一把掐住陆景之脖子,让他不要再往下说。 可陆景之憋红了脸仍然嘲笑着骂他,说他不配得到宋晚宁的爱。 瞬间,他泄了气,手也无意识地松开了。 陆景之说得对,他确实不配。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求她的原谅,更别提奢求她的爱了。 这一辈子,真是错得彻底。 ...... 宋晚宁离了偏殿后,本要出宫回府,又转了念头,决定去寿康宫看看太后。 以及,顺便告诉她自己与谢临渊和离之事。 这名存实亡的婚姻,她一刻也不想继续下去了。 “启禀王妃,太后这几日身子不爽,不见客。” 没想到,到了寿康宫却吃了闭门羹。 宋晚宁并不死心:“还请嬷嬷转告太后,我来侍疾。” 门口的嬷嬷不为所动:“王妃先回去吧,太后刚喝了药睡下,现下谁也不敢进去打扰。” 她都这么说了,宋晚宁只得作罢,叹了口气准备回去。 “嫂嫂?你还没走呢?”谢文茵从旁边路过,碰巧看见了她,远远地便打起招呼来。 宋晚宁朝她走去,点头答道:“本来准备看过太后再走的,可惜太后生病不见人。” 谢文茵挽起她的胳膊:“是呢,皇祖母最近身体越发不好了。反正时候还早,嫂嫂去我宫里坐坐?” “好。”她没有拒绝。 两人也有一些时日未见了,谢文茵虽在宫中,对外面的流言也并非毫不知情,乍一见面倒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临渊毕竟是她亲哥哥,且她也看出谢临渊对宋晚宁并非毫无感情。 可事情闹成现在这样,她不知道该劝分还是劝和。 宋晚宁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打趣道:“你怎么比我还愁眉苦脸?” 犹豫了很久,谢文茵还是说不出话。 她未经人事,也从未对哪个男子动过情,只是看过话本戏剧里才子佳人双宿双飞的故事,便天真地以为爱可以抵万难。 可看宋晚宁这样,她忽然一点也不期待爱上谁了。 爱似乎是最没用的东西。 两人相顾无言,一路走进谢文茵的宫殿。 宋晚宁在院子里发现了一个用金丝楠木打造的小窝,十分精致,却空空如也。 她想起秋狩那日谢临渊带回来的兔子,她当时没要,被谢文茵带了回来。 可现在,怎么不见兔子的身影? 谢文茵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色微微一变,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那兔子......死了。” “死了?”宋晚宁痴痴看着那个小窝,有些木然。 “嗯,本来好好的,不知为何忽然生了场病,就死了......”谢文茵叹了口气,有些难过。 宋晚宁收回目光,不再去看。 世间诸事果然还是无常,她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就好像所有事情她都不能掌控,所有事情都在事与愿违。 “对了嫂嫂,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谢文茵将她拉进殿内,屏退宫人,悄悄说道。 宋晚宁见她心情不佳的样子,猜到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她还未开口,眼泪便已涌了上来。 “前些日子,皇兄他向父皇请旨让我与夏侯璟成婚,送去西夏和亲。” 宋晚宁大惊:“什么?陛下答应了吗?” 谢文茵摇了摇头:“父皇没有立刻答应,但是也没拒绝,嫂嫂,我怕......” 她从小金尊玉贵地养大,连京城都没怎么出过,已经及笄都没有搬出皇宫自立府邸。这般娇贵,如何受得了西夏的风沙与孤寂! 去和亲之后,想再回京可就难如登天了。 “不会的,陛下和娘娘还是疼惜你的。”宋晚宁轻声安慰道。 谢文茵泣不成声:“可皇兄说,我身为公主,享万人供奉,便得承担起责任。但我不懂,为何天下安定,总要牺牲女子......” 西夏虽已归顺,但自宋家满门战死后,庆国兵力大削。而此时夏侯璟又将回归西夏,皇帝担心再起战乱,便有了和亲的念头。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毕竟送一位公主过去,对他们来说,比劳民伤财的打仗划算得多。 只是宋晚宁没想到,谢临渊竟如此狠心,要将自己的亲妹妹送走。 她皱着眉头道:“你先别急,我帮你想想办法。” 她知道自己在皇帝面前说不上什么话,太后如今又病重,只能去找谢临渊了。 即使再不愿见他,为了谢文茵,她还是决定咬牙一试。 第55章 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 宋晚宁出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日暮西沉。 梨蕊在宫外都等得有些急了:“小姐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宋晚宁不愿多说,反而问道,“你可见到谢临渊出来?” 梨蕊想了想,点点头道:“见到了。” 宫里的消息本就不容易传出来,等了大半天才见自家主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丫鬟本就一头雾水。 又听主子突然提起那位即将变成“前姑爷”的姑爷,更是摸不着头脑。 宋晚宁心事重重,实在无心跟她解释,只是吩咐车夫:“去王府。” 夏侯璟还有不到两个月便会返回西夏,而公主和亲流程繁琐,从与众臣商议到置办嫁妆、确定送嫁人选等等事情,没有一个月绝对办不妥当。 因此,她要赶在皇帝下旨前,劝动谢临渊打消这个念头。 越快越好。 下了马车,门房小厮说谢临渊在府里,宋晚宁便直奔后院而去。 进了主院却没见到人,问了下人才知道乔鱼儿已经搬回自己的院子了,谢临渊自然也不在这里。 她吩咐丫鬟去叫他,自己则半倚在榻上,从线笸箩里拿起之前绣了一半的手帕。 天色已经昏暗,即使点了灯,火光摇曳下做女工还是费眼睛。 她绣了几针便放下了,支着手肘撑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听说你找本王?何事?” 不知过了多久,谢临渊终于来了。 宋晚宁睁开眼,便见他死死盯着自己的脸,眉头紧锁。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将面纱取下来了:“对不住,我这伤怕是脏了王爷的眼睛。” 谢临渊按下了她捡面纱的手,冷冷道:“什么事?说吧。” 宋晚宁觉得他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但她这次毕竟是来与他商量的,或者说,是来求他的,便想着尽量不与他争执。 既然他不让她戴面纱,那就不带了。 “听说你向陛下请旨让文茵和亲?”宋晚宁刻意放缓了语气。 谢临渊坐到桌子的另一侧,“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不想解释,可宋晚宁一定要刨根问底。 “为什么?她是你妹妹!” “妹妹?”谢临渊低头低低笑了一声,“你从小在宫中长大,不知道有句话叫做最是无情帝王家吗?” 宋晚宁侧目看着他,指节忽地抽了抽,心脏一悸。 他从小没了母妃,与父皇的关系也不亲密,还几度死在刺客手里。 这样的人,似乎确实不该有亲情。 可是他从小被养在谢文茵生母宫中,在出宫历练前也是有过温暖的吧,要不然之前怎么会对这个妹妹格外上心? 以他的性子,对不在意的人根本连看都懒得看。 例如,他以往对她那般。 宋晚宁定了定心神,好言相劝:“西夏归顺多年,实在无需用公主的一生去巩固安宁。” “谁也不能保证永远的安宁。”谢临渊的眼眸里映着烛光,忽明忽暗,“一旦动起兵戈,伤亡将不计其数。谢文茵身为大庆公主,享受了半生荣华富贵,自然该做出她应有的贡献。” 这些话不用他说宋晚宁也知道,她父亲和兄长便是死在北齐战场上。 可是以牺牲女人换来的和平,终究是沙上之塔,一触即塌。 她站起身,走到谢临渊面前,清冷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他,语气平淡却坚定:“西夏若有野心,岂是一个庶出公主能束缚的?大庆将士也吃着俸禄,若有战事自当上阵杀敌,我宋氏满门忠烈,宁可战死也不退半步,王爷也自当如此。” 她的本意是谢临渊身为武将,不该怯战,可说出来的话好像在暗示他是宋家的人。 宋晚宁自己没发觉,谢临渊心中却陡然升起一丝窃喜。 他脸上表情未变,却没再反驳,只是静静看着她。 目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从她略微松散的鬓发看起,到蹙起的眉毛,再到闪着光的眸子,最后定格在脸上那道格外狰狞的伤痕上。 心又开始抽痛。 谢临渊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亲我一下。” “什么?”宋晚宁没有动。 “你不是不想让谢文茵和亲吗?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 她脸色一下煞白,屈辱感翻涌上来,浑身发抖:“谢临渊,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吗?” “你......” 谢临渊还没来得及说话,宋晚宁的脸便已到了眼前,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触碰之后便立即退开,像是对他避之不及。 可刚退到一半,还没站稳,就被谢临渊一只手扣住了后脑勺,紧接着,他的气息便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这个吻罕见地不带侵略性,格外温柔缠绵。 像沙漠中跋涉多日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水源,想要拼命汲取,又怕是海市蜃楼。 直到感受到脸上有些凉凉的湿意,谢临渊才睁开眼,放过了她。 宋晚宁满脸都是泪水,抬手用力擦着嘴唇,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嫌恶:“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谢临渊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他压根就没想送谢文茵去和亲,只是陛下动了这个念头,他想留人,只能反其道而行之。 所有人都知道他与谢文茵兄妹情深,若谢文茵嫁入西夏,那他背后的势力必然大涨,太子忌惮,陛下也不放心。 所以,由他提出让谢文茵和亲,让他们以为自己想得到西夏的支持,谢文茵才能留在京城。 他本想将实情告知宋晚宁,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前方晦暗不明,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敢保证,怎敢再肆无忌惮靠近她。 她恨他,便继续恨吧。 只要她能平安,怎么都好。 ...... 宋晚宁走出房门后站着深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平复思绪。 虽觉得狼狈,好歹也算达成了目的,他既然答应了,那谢文茵必然不会被送去和亲。 她可以放心了。 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便带着梨蕊准备回侯府。 穿过几条回廊,宋晚宁看见前面不远处站了个人,似乎正在等她。 第56章 乔鱼儿发现了她怀孕的事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梨蕊提着灯笼也只能照见前方一小片路。 走得近了,宋晚宁才发现前面站着的人竟是乔鱼儿。 但她不想与乔鱼儿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便从旁边绕开。 “王妃,请留步。”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乔鱼儿出声叫住了她。 宋晚宁转身道:“有何贵干?” 乔鱼儿戴着面纱,看不出表情,眼睛弯弯的似乎有笑意:“借一步说话。” “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宋晚宁冷笑道。 她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 乔鱼儿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从袖口拿出了一张纸,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前几日得了一张药方,王妃不想看看吗?” 药方?! 宋晚宁心下一惊,浑身如坠冰窖。 梨蕊感受到了她的僵硬,问道:“小姐可是不舒服?咱们回去吧。” 她摆摆手:“没关系,你先退后,我有事与她说。” 梨蕊知道劝不动,皱着眉退到了不远不近的地方,恰好能看见她们的动作,却听不见声音。 宋晚宁见周围没其他人了,冷冷道:“说吧,找我有什么目的?” “别急呀,我不过是来确认一下。”乔鱼儿将那张纸递给宋晚宁,挑了挑眉,“王妃离府那日,厨房的小灶上还煎着药,我好奇,便让人取了药渣交给太医查验。王妃不妨猜猜,太医怎么说?” 借着灯笼的光亮,宋晚宁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黄芪、白术、炙甘草、当归、川芎、白芍药...... 都是陆景之给她开的那张安胎方子里的药材! 果然,当日的一时疏忽,终究还是被乔鱼儿发现了。 乔鱼儿满意地看着宋晚宁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太医说,这些药材是用来安胎的,且专治气血不足,可预防滑胎呢。” 她伸出两根手指,将那张药方从宋晚宁手中抽走,“啧”了一声,声音像带了一丝惋惜:“王妃有孕怎么不说呢?胎象竟还不稳固,要用这种药。” 宋晚宁心中猛然升起一丝警觉,直觉告诉她,乔鱼儿来者不善。 她后退一步,直视着乔鱼儿的眼睛,慢条斯理道:“与你何干?” 以乔鱼儿的阴险,既知道了她怀孕,必然会想法设法加害于她。 否认和逃避都没有用,况且乔鱼儿身后有两个人护着,她现在还动不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妃既然都要和离了,何必还留着这个孩子呢?”乔鱼儿拖着腔调,说话间有些阴阳怪气,“想来这孩子也不想生在一个没有父亲的家里吧。” 宋晚宁不屑一顾道:“我的事,还不牢你操心。” 她原本还真动过不要这个孩子的念头,可如今被乔鱼儿一提,彻底打消了。 一个靠偷东西上位的、恬不知耻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教她做事? 这孩子没父亲又如何,不被其他人期待又如何,有她这个母亲就够了。 容不得外人来置喙! “你不会以为,有了这个孩子,王爷就会回心转意吧?”见宋晚宁不急,乔鱼儿倒是急了,“那日去灵光寺你瞧见没有?王爷陪我去拜了送子观音,还说以后我的孩子才是这王府的世子,别人的一概不认呢。” 后面的话自然是她杜撰的,为了刺激宋晚宁,她已经口不择言了。 可惜她不知道,这些话对宋晚宁已经毫无杀伤力。 “说完了?”宋晚宁听累了,不想再与她纠缠下去。 乔鱼儿却像疯了似的抓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嘶哑着说道:“宋晚宁,你不觉得你很可怜吗?当初舍身救他又如何?三年为他洗手作羹汤又如何?他眼里心里的人,只有我。你知道今日你离开后他对我说什么了吗?” “他说:此生我欠你一命,今后必定以命护你。” 宋晚宁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仔细想了想,心底那段早已尘封的记忆又再度被揭开。 母亲总说她天性善良,路边见到乞儿要施舍荷包,天上掉下个鸟儿也要送去医治。 那一日她贪玩,偷偷与乔鱼儿换了衣服,独自出府去金明池边踏青。 说来也怪,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地方当时却寥无人烟,她有些无聊。 远远看见一个人朝这边跑来,那人身后还跟着几个拿着刀的黑衣人。她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好笑,这些人大白天穿什么夜行衣。 电光火石间,被追的少年跑到了她面前,追兵也赶到了。 看见举起的长刀,她那愚蠢的善良又发作了,想都没想便冲上去挡在少年身前,然后感觉一阵剧痛,意识逐渐模糊。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那个少年似乎往她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还说了句话。 似乎正是“此生我欠你一命,今后必定以命护你。” 这句话,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乔鱼儿会知道,只能是谢临渊告诉她的。 他前脚刚说想要无条件相信她,后脚又将曾经的誓言转托给乔鱼儿。 宋晚宁承认,她的心又有一瞬间刺痛。 但是还不够。 乔鱼儿想看她失控,想让她知难而退,放弃这个孩子,可她偏不! “你说这么多,不还是在让我不要这个孩子吗?”宋晚宁嘲笑道,“可你若真这么得他欢心,又何必忌惮我,忌惮这个孩子?” 外人都说乔鱼儿是谢临渊心尖上的人,她也深信不疑。 可既然都这么得宠了,连勾结外邦一事都可轻轻带过,乔鱼儿为何会如此不安?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宋晚宁还未想明白,隐约听见身后远远有阵脚步声。 乔鱼儿脸色一变,忽然拽着她的胳膊,重重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隔着面纱,巴掌声不算清脆,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宋晚宁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胳膊还僵在半空。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到她背后才停下。然后,有人从后面扯住她的手腕,强迫她转身。 她抬头看去,是谢临渊阴沉的脸,漆黑的眼瞳,如化不开的浓墨,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初冬夜里的风冷得彻骨,他的声音竟也不遑多让:“宋晚宁,你在做什么?” 第57章 这车里坐的是齐王妃,要抓活的 “如你所见,我打了她一巴掌。” 宋晚宁面不改色抽回手,坦然道。 她现在心态好得很,反正说什么也没用,谢临渊只会信乔鱼儿的。 那也不必多费口舌,顺着乔鱼儿的心思说便是了。 最后结果都一样。 乔鱼儿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攀上了谢临渊的胳膊,梨花带雨地哭道:“王爷,别怪王妃,都是我不好,不该冲撞了王妃......” 果然,又是这一套。 宋晚宁几乎要翻白眼,已经做好承受谢临渊斥责的准备了。 可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却没有到来,他只是淡淡说了句:“好。” 好?好什么? 宋晚宁和乔鱼儿都有些疑惑,怔怔地打量着他的表情。 谢临渊微微低头看向乔鱼儿,嘴角扬起温和的弧度:“你不是说,让本王别怪她吗,鱼儿真是善良。” “呃......”乔鱼儿被他不按常理出牌的这一套堵得哑口无言。 怎么回事?一般来说不该是她越劝,他越生气吗? 这是在干什么? 宋晚宁轻咳了一声,收了脸上的诧异表情,平静说道:“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刚要转身,却注意到谢临渊的目光落在乔鱼儿手中的药方上。 他确实对那张纸好奇:“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宋晚宁呼吸一滞,停下脚步,看向他们二人,发现乔鱼儿的眼神也骤然慌乱。 看来,乔鱼儿也不希望谢临渊知道她有身孕的事。 谢临渊伸手去拿那张药方,乔鱼儿却猛地收回手,将纸揉成一团塞进袖子里,故作镇定道:“没什么,我有些难受,找太医开的方子。” “是吗?”他眼神动了动,并不相信。 乔鱼儿两只手抱住他的小臂,像没事人般撒起娇来:“是呀,王爷难道不信我吗?” 谢临渊笑得宠溺:“怎么会,本王是担心你。” “多谢王爷挂念,天色已晚,王爷明日还要上朝,不如回我院子里安歇了吧?” 乔鱼儿眼角余光偷偷瞥着宋晚宁,故意说出这番话。 这些日子,谢临渊确实都歇在她院子里,只不过没睡在同一间房。 外面的人只知道乔鱼儿得宠,并不知道这种私密的事,宋晚宁也不例外。 不过,见谢临渊头也不回地与乔鱼儿并肩离开,宋晚宁只是默默松了口气。 她并不关心谢临渊在哪睡觉,和谁一起,只关心他会不会知道药方中的内容。 乔鱼儿废了这么大劲才让她与谢临渊决裂,自然是不希望她母凭子贵,重回谢临渊身边。 所以,哪怕谢临渊起了疑,她也会千方百计不让他知道实情。 这么想着,宋晚宁放心了不少,招手将不远处的梨蕊唤过来,主仆俩打着灯笼离开了王府。 次日一早,宋晚宁用了早膳后,管家送来了上一季府中收支的账本。 她懒懒地翻看着,发觉有些不对劲,又找管家要了往年的账目,看了两眼便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今年庄子的收成怎么比往年同期要少了四成?” 虽对钱财不怎么感兴趣,但这次少的实在太多了,怕是出了什么问题。 管家叹了口气:“回小姐,今年蝗灾严重,庄子上收成不好,佃户们还得交税,这收益自然就低了。” 宋晚宁点点头,盯着账本上的白纸黑字,吩咐道:“从府中支点银子,给佃户们补齐税款。再安排些人,明日一早随我出城巡庄子。” 她养尊处优,又身在皇城里,自然是没见过民生疾苦的,想象不到降的这四成收益,对佃户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想亲自去看看。 管家却面露难色:“小姐,补贴佃户倒还好说,只是这巡庄......” “怎么了?” “小姐有所不知,灾荒年间多流民,城外想来不太平,小姐还是别去为好。”管家劝道。 “若真如你所说,外面已经乱成这样,那更要去看看。”宋晚宁合上账本,眼神坚定,“父亲和兄长为守护边关百姓而死,若我连自己庄子上的佃户都庇护不了,还怎么配做宋家的女儿。” 知道她向来说一不二,管家也没再劝,回道:“那老奴便多安排些府兵陪小姐同去。” 若她幼时的两个武功高强的暗卫还在,倒是可以不用如此担心。 只可惜当年她进了宫,暗卫们便随老侯爷上了战场,再也没能回来。 如今的府兵都是新挑出来的,质量不行,只能从数量上下功夫了。 于是,第二日宋晚宁出府的时候,马车后面跟了乌泱泱一群小兵,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你说,管家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了。”宋晚宁掀开马车帘子,对外面的梨蕊说道,“安排十来个已经差不多了,这后面数数得有四五十人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造反呢。” 梨蕊吐了吐舌头:“他也是为小姐的安全考虑,小姐别生气。” 她倒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有点太高调了,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但人都带出来了,也不好再让他们回去,便只能这样了。 马车越往城外走,路边的乞丐就越多,而且多数是蓬头垢面的女子,有的怀里甚至抱着孩子。 宋晚宁越看越觉得难受,隐隐觉得这次的灾害似乎比想象中严重。 出了城门,道路两旁的田地里空空如也,只见横生的枯草,也不见有农民在地里耕作。 远处的山林看起来也满是枯黄,萧瑟至极。 马车驶入一条小道后,四周寂静得有些异常。 宋晚宁刚想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况,拉车的马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她没扶稳,随惯性重重撞在车门上,慌乱中听见车夫尖叫道:“有流寇!保护小姐!” 流寇?她这一趟也没带多少钱财,怎么会被流寇盯上? “梨蕊,先上来!”来不及思考,宋晚宁赶紧拉开车门,朝外面喊道。 她匆匆扫视了一圈,周围已然乱成一团。 梨蕊吓得浑身发抖,手脚并用爬上马车,将宋晚宁紧紧抱住:“小姐,怎么会这样......” 宋晚宁从窗户向外看去,心瞬间凉了半截。 流寇的数量越来越多,府兵们已经快要招架不住,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她几欲作呕。 混乱中,有人高声喊道:“都给我听好了!这车里坐的是齐王妃,要抓活的!” 第58章 你凭什么觉得,本王会为了她求你 外面的惨叫声和兵戈相接之声不绝于耳,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平息。 “别,别杀我......”车夫颤抖着跪地求饶。 回答他的是利器割破皮肤的声音,几滴温热的鲜血从车门雕花的缝隙中溅了进来,落在宋晚宁脸上。 梨蕊把头埋在她怀里,惊声尖叫起来。 车夫落地的闷响和门板“咔嚓”碎裂的声音几乎同步,一个蒙面人探头进来,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眼。 “请吧,齐王妃。” 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也十分冷淡。 宋晚宁知道,这群人想必不是什么流寇。 且他们没对自己下手,大概也不是寻仇,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 宋晚宁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拍了拍梨蕊的背,示意她跟自己一起走。 小丫头害怕极了,紧紧拽着她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车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带来的府兵和下人已全部殒命,“流寇”们却还余十几人存活,见宋晚宁出来,各个凶神恶煞般看过来。 梨蕊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一个彪形大汉上前,像提小鸡仔一样将她单手拎了起来。 “这么漂亮的脸,真是可惜了。” 为首的蒙面人看着宋晚宁脸上的伤,啧啧感叹,十分惋惜。 宋晚宁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死人,强忍着恶心,冷声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勾了勾手指,便走过来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将她牢牢压住,往不远处的破屋带。 这屋子似乎长久无人居住,踹开门的一瞬间竟扑面而来大量灰尘,呛得宋晚宁咳嗽不已。 她和梨蕊被反绑了双手,扔在地上。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把守着门口,梨蕊还在一旁晕着,屋内仅剩她和那个为首的蒙面人。 她静静看着那人,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主动开口:“如此大费周章将我绑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前阵子谢临渊查抄了许多官员吗?”他反问道。 “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人用干净的布匹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幽幽说道:“就因为私下里说了几句你与那陆太医有染,他便将人家满门抄斩。你说,这与你有没有关系?” 听上去像是为了报复谢临渊才将她抓来。 宋晚宁暗觉大事不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解释:“他不过是找个理由铲除异己罢了,京城谁不知道我与他早已决裂,你还是将我放了吧,杀我家奴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他将擦好的刀举起,缓缓翻了个面,森冷刀光映在她脸上,有些刺眼。 “他既做得出杀人满门的事情,也该承受失去妻子的痛苦。” 不是,大哥,你们找错人了。 宋晚宁第一反应是这些人是不是最近没在城里待过,她和谢临渊那档子事都已经成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是个人都知道乔鱼儿才是谢临渊的心上宠。 要让谢临渊痛苦,怎么想也不该来抓她呀! 她在开口提醒他们抓错人的前一秒,忽然灵光一现。 这群人若是不在城内,怎么会知晓她的行踪,还集结了这么多人在必经之路等候? 所以,说要杀了她报复谢临渊的说辞是假的,他们一定有其他的目的。 可目的是什么呢? “别乱猜了,我已经通知了谢临渊,你猜他会不会来?”那人把刀放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看着门外。 宋晚宁垂眸小声说道:“估计你要失望了。” 她不确定若谢临渊不来,他们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杀了她逃跑,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激怒这个亡命之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别提谢临渊了,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 那人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报!谢临渊带着禁卫军过来了!” 他听到这话,眼睛一亮,伸手取了刀朝宋晚宁走来。 “你...冷静一点......” 看见高高扬起的长刀,宋晚宁终究还是止不住颤抖,本能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只听“咣当”几声,她睁眼看去,自己头上的珠钗全部掉落在地上,头发也被削下几缕。 她还没想明白这人要做什么,又听见“刺啦”一声,外袍被他扯破,露出白色的里衣。 做完这些后,蒙面人从背后将她拉起来,将长刀丢给旁边的人,自己换了把匕首,架在她脖子上,胁迫她走出门。 门外,谢临渊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他身后跟着不计其数的黑甲禁军。 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宋晚宁,便将目光转到挟持她的蒙面人脸上,声音一如既往冷漠:“好大的胆子,敢动本王的人。” “谢临渊,你这个不忠不义的小人,你杀了那么多人,今日也亲眼瞧着你的王妃是怎么死的!”蒙面人高声喊道。 他叫喊间,没控制住手上动作,匕首划破了宋晚宁的脖子。 伤口不深,堪堪见血。 谢临渊的脸色没有丝毫波动:“你要杀她早该杀了,留到现在想必是为了什么,说出来,本王赐你全尸。” “你若跪下来求我,我便放了她!” 宋晚宁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好笑,若不是气氛紧张,都想提醒他换个要求。 谢临渊果然发出一声嘲笑:“你凭什么觉得,本王会为了她求你?” “凭你为她赶过来了。”蒙面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激动。 “哦?是吗?”谢临渊看他的眼神像在看路边的野狗,“本王只是听说有人在城外作乱,来此捉拿贼人罢了。” 蒙面人拿匕首指着他,换了只手死死掐住宋晚宁的脖子,大笑道:“不过死了几个人,用得着齐王殿下亲自出马?我没记错的话,你身上还有伤吧?” 宋晚宁有点喘不过气来,脑子却还清明。 这人竟然知道谢临渊受伤的事,看来对京城里的一切了如指掌。 会是谁的人呢? 她还未想明白,便听见谢临渊冰冷的声音:“本王掌管禁军,自然要护皇城安宁。至于她,你要杀便杀。” 第59章 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宋晚宁瞬间感觉身后之人掐自己脖子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撕裂了刚才被匕首划破的伤口,强烈的窒息和疼痛交织而来。 她被迫仰着头,嗓子里挤出几声嘶鸣。 “既然如此,黄泉路上有你的王妃相伴倒也不错。”蒙面人狞笑道,“她脸虽毁了,可身子着实不错,在我身下的时候可是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呢。” “可本王以为,你黄泉路上相伴的另有其人。” 谢临渊的声音依旧平静。 宋晚宁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依稀听见了孩童的哭声,大声喊着爹爹。 然后明显感觉脖子上的力道松了,睁开眼看见禁卫军压着一对母子走到谢临渊身前。 “你甘愿做死士,不过是因为妻儿被人拿捏了。”谢临渊从禁卫手中接过一柄利剑,横在那妇人脖子上,“可如今他们在本王手中,本不想动手的,是你非要他们去死。” “爹爹,救救娘亲!” 那孩子看上去不过五六岁,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但也本能地感觉到了害怕。 “住手!”蒙面人大惊,强壮镇定,“放了他们,我不杀你的王妃!” 谢临渊随手挽了个剑花,剑尖抵在那孩子的胸口,再往下一寸便能刺入心脏。 “你有资格和本王谈条件?” 蒙面人浑身颤抖,挣扎了片刻将宋晚宁狠狠推了出去。 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冤有头债有主,谢临渊,你若是个男人,便放了我妻儿,他们是无辜的!” 宋晚宁回身看去,那蒙面人手握匕首,往自己脖子上重重划下去,鲜血溅了她一脸。 他的手下见状,也纷纷举刀自尽。 她脑子还在发懵,身体先做出了反应,疯狂干呕起来,又吐不出东西,全是返上来的酸水。 不远处,女人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顾不得擦脸,宋晚宁跌跌撞撞又冲进屋子里,用尽全身力气将还晕着的梨蕊架到肩上,半拖半扛着往外走。 还未走出门,谢临渊便出现在眼前。 他一言不发将梨蕊从她背上接过,交给身后跟着的禁卫,自己则走进来,将门关上。 光亮消失的一刹那,他伸手将宋晚宁抱紧怀里,喃喃道:“你没事吧?” 她想将他推开,可他似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根本推不动。 “暂时还没死。” 宋晚宁说完之后,忽然感觉一阵没来由的抖动。 仔细分辨了一下,不是她,是谢临渊在颤抖。 他这是在生气,还是...害怕?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临渊一直重复这四个字,像失了神智。 “你能先放开我吗?我要喘不过气了。”宋晚宁打断了他。 肩膀上的重量终于消失了,可谢临渊还是不肯松开。 明明刚才还说不在意她的生死,现在又演什么失而复得的戏码? 宋晚宁觉得好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听见谢临渊在说着什么,但实在无力去想。 “若你真出事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谢临渊话还未说完,便感觉怀中之人身子忽然一沉,像是晕了过去。 他的思绪有片刻空白,颤抖着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息,只是有些微弱。 他暂时松了一口气,将宋晚宁打横抱起,一脚踢开房门,吩咐道:“回宁远侯府。” ...... “都怪我,我怎么这么没用,没保护好小姐,反而还拖累了......” 宋晚宁还未醒来,就听见身旁似乎是梨蕊在哭泣。 紧接着是赵嬷嬷的声音:“多亏祖宗庇佑,小姐平安回来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向老侯爷和夫人交代!” 意识逐渐恢复,她开始感觉浑身像散架般疼痛。 应该是在马车里撞的那一下导致的。 艰难睁开双眼,发现已经躺在了侯府里,床边坐着梨蕊和赵嬷嬷两人。 没看到别的人影。 “小姐终于醒了!”梨蕊激动地握住宋晚宁的手,脸上泪痕还未干。 赵嬷嬷问道:“小姐可有哪里不适?陆太医在外面,是否传他进来?” 宋晚宁确实有事要问陆景之,便点了头。 又补充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单独问陆大人。” 虽不解,二人还是依言离开内室,陆景之走了进来。 宋晚宁挣扎着起身,靠在床头,开门见山问道:“除了你还有别的太医来瞧过我吗?” 陆景之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回道:“放心吧,谢临渊将你送回来后便离开了,没再传其他太医。” 她稍稍放心,至少躲过了这一劫,谢临渊还没发现她怀孕的事。 一想到之前发生的一切,她仍心有余悸。 虽然当时理智告诉她,谢临渊是在和亡命之徒博弈,谁先绷不住谁就是输家。 可听到他说“要杀便杀”时,她有那么一刻准备好去见天上的父母了。 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自己都有些怀疑,谢临渊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她的生死。 罢了,管他呢。 总之幸好回来了。 宋晚宁转头又问道:“孩子呢?孩子没事吧?” 又是撞又是摔的,还被人差点掐死,这样竟然都没流产,真是奇迹。 陆景之摇摇头:“你这孩子还真是命大,只是略微动了些胎气,没有见红,养几日便可无虞。” “那就好......”她彻底放心,往被子里缩了缩。 “你都不关心你自己吗?”陆景之有些生气,“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是觉得自己身体很好吗?” 被他这么一说,宋晚宁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脸上纱布刚拆没多久,脖子又缠上了。 这一个多月来,麻烦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一点不消停。 等太后病好了,她一定要进宫把和离的事情敲定,再也不要和谢临渊扯上任何关系! 跟他沾边,准没一点好事! 宋晚宁愤愤地想着,又往下缩了一节,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只露了个头。 陆景之无奈道:“你先休息吧,等你醒了再叫我。” 她闭上眼睛摆了摆手,又沉沉睡去。 夜里,宋晚宁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眼一看,月光下一个黑影从窗户翻了进来,往她这儿走。 她愣了一会才发觉不是做梦,刚想大声喊人,被黑影一把捂住了嘴。 “别叫,是我。” 第60章 谢临渊,你是真的想让我去死? 这声音,不是谢临渊还能是谁? 光线微弱,只能勉强看出他的轮廓,别说表情了,五官在哪都看不清。 宋晚宁拉开捂在自己脸上的手,冷笑道:“王爷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大半夜像做贼一样进她屋子,若不是她醒得及时,还不得被吓个半死。 “我只是来看你一眼,没想到会把你吵醒。” 谢临渊坐在床沿上,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既然来了,我正好有事想向你确认一下。”宋晚宁坐了起来,开口问道,“今日绑架我的人,是有人安排的,对吗?” “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说明他已经调查过了。 “我原本还很好奇,你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绑匪的妻儿找到,并带到现场的。”她不疾不徐地说着,“现在我忽然想明白了,死士的软肋怎会这么轻易被人拿捏,那必然是他背后的人主动向你提供的。”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策划这一切的人并不想让我死。” 她没再问对不对,他也没反驳。 宋晚宁知道,她猜对了。 于是接着说道:“他的妻子和孩子不是筹码,而是信号,一个让所有死士自刎的信号。你明明可以直接把他们推出来,可非要等到我快死的时候才交底牌。谢临渊,你是真的想让我去死?” 镀着银白月光的轮廓猛然一震,侧过脸去,半晌才回了句:“不是。” 宋晚宁突然有点怀念之前和他吵架的时候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说,宛如锯嘴葫芦。 当真没意思极了。 “既然没什么好说的,王爷还是请回吧。”她哼了一声。 谢临渊站起身,却没走。 背对着她说道:“有些事现在不能说,宋晚宁,你信我一次,可以吗?” 不提信不信的还好,一提这个,宋晚宁气不打一处来。 上一次他说让她信他,结果呢? 满京城都在传她是个下堂妻,走到哪都被指指点点。 她不知道要怎样去相信他。 “谢临渊,你觉得我很好骗吗?”宋晚宁笑了一下,“不过这些也不重要,多谢你的放妻书,待太后病好了,我和你也该和离了。” 借着微弱的光,她似乎看见谢临渊的手越攥越紧。 最后应了声:“好。” 没有多说一个字,头也不回地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宋晚宁掀开被子走到窗口,谢临渊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只有清冷的月光铺在院子里。 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有些五味杂陈。 在府上休养了两日后,宋晚宁还是想去庄子上看看。 可经过上次之事后,赵嬷嬷说什么也不让她出城了。 没办法,只能让管家代劳,宋晚宁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细细查问。 刚送走管家,又迎来了宫里的懿旨,皇后娘娘请她进宫一叙。 在凤仪宫外等候时,宋晚宁发现来了许多王公贵族家的夫人,程少微也在列。 不知为何,除了程少微,其他人看她都是一副又可怜又嫌弃的表情,还在窃窃私语。 “她们为何这般看我?”宋晚宁忍不住问程少微。 程少微欲言又止,面色也不怎么好看。 “诸位夫人们都在呢,我来晚了。”乔鱼儿突然出现。 她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一位妾室,可那群夫人们却对她格外热切,纷纷迎了上去寒暄起来。 “乔侧妃这身行头,像是玲珑坊新出的珍品,怕是价值千金吧!” “可不是吗,齐王殿下如今这么宠她,什么好东西没有?” 乔鱼儿目光往宋晚宁身上瞟了一眼,故意大声道:“夫人们谬赞了,这些也不算什么。” 几位贵妇人笑得谄媚:“那是自然,乔侧妃如今可是齐王的心尖宠,我看扶正那是指日可待。” “不像那边那位,被厌弃便罢了,还被流寇辱了,我要是她都没脸活在这世上。” 宋晚宁不想听,可话还是一句句进了她的耳朵,像刺一样扎进心里。 程少微拉起她的手,安慰道:“不必与她们计较,嚼舌根罢了。” “虽是嚼舌根,可也得有东西嚼。”宋晚宁紧紧捏着程少微的手,气到发抖,“那一日的事,在场之人除了我便是谢临渊和他的禁军,为何会传出这样子虚乌有的谣言?” 她百口莫辩,知道她没被玷污的人早就死了。 当时绑匪说欺辱她时,谢临渊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事后也没问过她这件事。 等等,这不对劲! 宋晚宁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陆景之和她什么事都没有,谢临渊却总是暴跳如雷。那一日歹徒当着他的面说出那种话,他怎么能那般冷静?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若是这么想,一切似乎都合理了。 因为是他操控的,所以他能来得恰到好处,他能逼得死士自杀,他能在知情人死后还将谣言传播出去。 好,真好。她真想夸他心思缜密。 为了让和离更加顺理成章,临走前还给她泼了盆脏水。 这样和离,错就不在他宠妾灭妻,而是她不贞洁,那群朝堂上的老古董们也就不会再讨伐他了。 接近晌午的阳光明明很暖,宋晚宁却感觉如坠冰窖,连四肢都僵硬了。 “诸位夫人久等了,皇后娘娘已经起身,传各位进去请安。” 皇后身边贴身的大宫女走了出来,止住了女人们的叽叽喳喳。 等所有人都进去了,她还愣在原地,宫女提醒道:“齐王妃、少夫人,该进去了。” 程少微拉着失魂落魄的宋晚宁快步进了凤仪宫,将她按在座位上。 众人行完礼,皇后扫视了一圈,严肃道:“今日召你们进宫,并不是为了寒暄,而是有事与你们商议。” 太子妃起身答道:“母后有事尽管吩咐,我等自当定尽力为母后分忧。” “你们也知道,今年蝗灾严重,民不聊生,北边又起了战事,更是劳命伤财。”皇后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对众人道,“如今国库并不充盈,本宫身为一国之母便做个节俭的表率,后宫中一应用度皆减半。你们在宫外也该克勤克俭,切不可奢靡。” 众贵妇纷纷应了。 皇后目光缓缓落在角落里的乔鱼儿身上:“那位是...齐王府的乔侧妃?” 乔鱼儿忙走上前来磕了个头,头上珠翠叮当作响。 “你这身打扮,是否太过奢靡了?” 皇后的语气骤然变冷,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第61章 谢临渊自导自演? “回娘娘......”乔鱼儿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一旁的贵妇人们都扯出帕子捂起嘴来,眼神往别处瞟。 “齐王到——” 太监通传的话音还未落,谢临渊便大步走了进来,向皇后行了常礼。 “皇后娘娘,她甚少进宫,不懂规矩,还望娘娘恕罪。” 说罢,站到乔鱼儿身侧,将她拉了起来。 太子妃道:“齐王,娘娘还未允她起身。” 谢临渊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只朝着皇后说道:“儿臣想着母后是最宽和之人,自然不会为难于她的。” 大殿之中瞬间鸦雀无声,都在看着这出好戏。 “罢了。”皇后脸上还是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今日本宫并未召你,你来想必是有事?” 谢临渊一只手搭在乔鱼儿腰际,微微颔首:“回母后,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臣不过来接乔氏回家而已。” 此话一出,屋里其他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宋晚宁脸上。 那些目光或怜悯,或嘲弄,或嫌弃,比之前在殿外还要强烈几分。 宋晚宁虽低着头,也无法忽视。 “既如此,今日便散了吧。”被谢临渊这么一折腾,皇后也失了兴致,“你们须得牢记本宫的话,为国分忧。” 说着,扶着贴身宫女的手起身离去。 众人也纷纷起身答道:“是,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见皇后身影消失在屏风后,乔鱼儿嘟着嘴,委屈兮兮地问谢临渊:“王爷,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怎么会呢,你开心就好。”谢临渊语气温和。 “王爷与侧妃可真是恩爱啊,羡煞众人。” 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程少微不屑地哼了一声,拉起宋晚宁的手就往外走。 边走边说道:“好端端一个正室,羡慕别人做妾的?真是可笑。” 她的背后是国公府,又是陛下看好的大庆唯一女将军,她怼人,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反驳的。 被嘲讽的那位也只能愤恨地盯着她们二人的背影,差点咬碎后槽牙。 宋晚宁本来心中还在烦闷,听她这么一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多谢你为我出头。”她侧头看着程少微,真诚道谢。 若说这一个多月来有什么好事,那便是交了程少微这个朋友。 也幸好有程少微,不然她真是孤立无援了。 “王妃姐姐请留步。” 乔鱼儿小跑着来到宋晚宁面前,身后跟着谢临渊。 宋晚宁停下了脚步,问道:“又有什么事?” 等谢临渊走得近了,乔鱼儿才缓缓开口:“王妃一直住在娘家,外人免不了诸多闲话,我想请王妃搬回府里,往后我定加倍小心,绝不惹王妃生气!” 态度恳切,言辞真诚。 旁边路过的贵妇人们啧啧感叹,纷纷夸赞她明事理,懂分寸。 若不是见识过她的笑里藏刀,宋晚宁也差点要信了这番说辞了。 “我这么个不洁之人,还是不入府脏你们的眼了吧。”面纱之下,宋晚宁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你不愿就算了,何必如此自轻自贱。”谢临渊面色不悦。 “我自轻自贱?”她微微抬了抬眉毛,“这不是王爷一手安排的吗?” 和以往每一次争吵都不同,这次她看向他的目光,不带任何别的情绪。 只有满眼的失望。 谢临渊的心瞬间空了。 脑海里有个声音叫嚣着快把她抱进怀里,残存的理智却强迫他冷静。 最后连汹涌的情绪都消化在心底,没有展露出一点挣扎。 只是轻飘飘解释道:“不是。” “那是谁?” 宋晚宁语气淡漠,似乎并不关心问题的答案,只是最后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突然很想不顾一切告诉她真相。 “王妃,你错怪王爷了。” 刚张开口的勇气,被乔鱼儿突然的出声顷刻间浇灭。 他清醒过来,他不能说。 至少现在不能说。 他不敢再看宋晚宁的眼神,强迫自己狠下心:“你不必知道。” “嗯。” 她的回应被吹散在风里,果断转身,只留下远去的背影。 走得远了,程少微忍不住问道:“你怀疑你被绑架是谢临渊自导自演的?” 宋晚宁点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 “我原本以为是太子安排的人,可实在想不通他做这些事的动机。”宋晚宁边走边说着,“若把背后之人换成谢临渊,一切倒还说得通。” “此话何解?”程少微没明白。 宋晚宁淡淡道:“因为北边战事吃紧,他想上战场建功立业,就必须稳定军心。这个节骨眼他自然不能因为宠妾灭妻和离,那只能让我名声尽毁,顺理成章做弃妇,这样才能成全他的念想。” 程少微大吃一惊,拉着宋晚宁站在原地怔了半晌。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了?你知道些什么?”宋晚宁看她凝重的表情,有点好奇。 程少微秀眉紧蹙,沉思片刻才缓缓说道:“他若真想占个理,大可以不将乔鱼儿推到众人面前,私底下宠着便是。现在这样,倒像是故意在给谁看......” 又是满京城的流言蜚语,又是默许她越过品级穿衣打扮,生怕别人不知道乔鱼儿有多受宠。 宋晚宁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问题——谢临渊曾经能将乔鱼儿藏得滴水不漏,现在却大肆宣扬,确实不像他往常的作风。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或许,人总是会变的吧。 她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如今也实在懒得去猜了。 管他的,反正手里已经有和离书了,他是不是真宠乔鱼儿又关她什么事呢。 唯一可惜的是听陆景之说,太后依旧缠绵病榻,暂时还不能去打扰她老人家。 暂且再忍一忍吧。 她们俩正要出宫,身后匆匆追来一个眼生的小太监。 “齐王妃等等,淑妃娘娘有请!” 小太监像是跑了很久,已经有些凉意的天气竟满头大汗,佝偻着腰气喘吁吁。 宋晚宁和程少微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疑惑。 她问道:“淑妃娘娘是单找我一人吗?” 小太监答道:“是,还请王妃随奴才过去。” 第62章 谢临渊母妃的遗物 宋晚宁只得应了,告别程少微,随小太监再往后宫去。 路上小太监并未多言其他,她也问不出什么,心下有些不安。 淑妃是谢文茵的生母,也是谢临渊养母,说起来也该唤一声母妃。 可毕竟有皇后这个嫡母在前,平日里与她也没什么接触,不知今日为何会突然召自己过去。 正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储秀宫门口。 小太监在门口站住了,示意她进去。 宋晚宁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跨入大门。 淑妃入宫二十余年,性子出了名的淡然,向来不争不抢。虽有美貌,却实在算不上得宠,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女儿。 储秀宫中景致萧瑟得与皇宫格格不入,没有花团锦簇,只稀疏摆着几个水缸,里面的残荷早已枯萎。 连宫人似乎都比其他宫里少些,空荡荡的院中只有几个洒扫的宫女,见宋晚宁走过,依次驻足行礼。 进正殿时,淑妃正斜靠在塌上闭目休息,几个小宫女安静跪在地上替她锤着腿。 “你来了。”只听见脚步声,她甚至未睁眼便开口打起了招呼。 宋晚宁恭恭敬敬走上前,磕头问安。 淑妃睁开眼,轻轻抬手动了动手指,小宫女们便起身弯腰退了下去。 偌大的殿中只余她和宋晚宁两人。 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宋晚宁主动问道:“母妃召儿臣前来,不知为了何事?” 淑妃没回答,只是从榻上起身,拉起宋晚宁一只手,将她往外带。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被谢文茵带进储秀宫玩,淑妃也是这样,一手牵一个带她们放纸鸢、折花灯。 鼻尖一阵泛酸,眼眶有些湿润。 被带到偏殿,宋晚宁看见殿中已经摆好了饭,这才想起刚好是用午膳的时间。 宫女们摆好碗筷,默默走出去,替她们将门关上。 像是提前吩咐好的。 淑妃松了手,自顾自坐到主位上。 宋晚宁刚想按规矩伺候她用膳,却被她抬手按住了。 “不必遵那些规矩,本宫今日叫你来,就是想和你安安静静吃顿饭。”淑妃示意宋晚宁坐下。 她都这么说了,宋晚宁也不好推辞,只是还是有些疑惑。 若说是家宴,怎么没喊谢文茵与谢临渊,单单只叫了她。 还将宫女都赶了出去,总觉得是要单独与她说些什么。 但淑妃不开口,她也不便问,满怀心事只能勉强吃几口,食不知味。 “听阿茵说是你去求临渊,让他劝陛打消送她和亲的念头。”淑妃忽然敬起了酒,“多谢你。” 宋晚宁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回敬:“儿臣愧不敢当,陛下圣意岂是他人能左右的,只是大家都舍不得公主远嫁罢了。” 刚要喝下,又想到自己的身孕,尴尬解释道:“还望母妃恕罪,儿臣身子不适,太医说不便饮酒。” 淑妃点点头,并未在意:“你有这份心就已经很难得了。” 她自己仰头喝了杯酒,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似在回忆着什么。 宋晚宁也不敢打断她,只能静静在一旁等着。 终于,淑妃叹了口气,开口道:“最近这些日子,我总是梦见临渊的娘。” 这是宋晚宁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人提起谢临渊的母妃。 她只知道谢临渊出生时,他的母妃便因难产去世。 在宫中,难产是不详之事,一些知情的老宫人都对此噤若寒蝉。再加上后宫从来不缺女人,渐渐地大家也都快忘了这个不幸的妃子,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 因为谢临渊,才被追封作淳贵妃。 “你应该不知道,我与她是同一日进宫的。”淑妃说起往事,脸上挂着淡淡的忧伤,“临渊这孩子长得像她,她是我们那一批人里最美的,也最先得宠,有了身孕。” “母妃......” 忽然听到这些宫中往事,宋晚宁开始坐立难安。 总觉得再往后,会有什么她不该知道的秘辛。 淑妃突然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宫中子嗣一直不多吗?” 宋晚宁咬住下唇,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大皇子夭折,皇后所出的二皇子顺理成章成了太子,剩下的只有三皇子谢临渊,以及后面两个还未成年的小皇子。 连公主都没几个,还在宫中待嫁的就只有谢文茵一人。 她隐隐猜到了原因,但是不敢说。 “自然是因为,有人不想让其他人母凭子贵。”淑妃低头笑出了声。 “母妃,慎言......”宋晚宁大惊,回头看向周围,还好没有其他人,门外也没站着宫女。 她不知道淑妃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还是跟她说。 淑妃抬起头,嘴角还是噙着笑意:“无妨,这话我只和你说。” 宋晚宁以为她要结束这个话题,可还没等她松口气,又听到了更听不得的事情。 “谢临渊的娘,母家官职不高,甚至不在京中。”淑妃又喝了口酒,“这样的背景,在宫中本就如履薄冰,偏又得宠,还一朝有孕,自然是他人的眼中钉。” 宋晚宁恨不得将自己耳朵堵住,可话还是一字不落全听了进去。 “我当时和她住在一个宫里,流水一般的补品每日送进来,可她却并不高兴。她说她知道自己没有福气,只希望孩子能平安。我当时并不懂她话中的意思,直到生产那日,明明太医说已经足月,母子都很健康。可生下皇子之后不过几个时辰,突然传来消息说她暴毙,我竟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淑妃一口气说了太多,情绪有些激动,不再如方才般平静。 “节哀。”宋晚宁不知道说什么。 后面的事她多少知道些,淑妃母家背景雄厚,自请抚养三皇子,陛下同意了。 “除了临渊这个孩子,她娘的遗物也都在我这里。” 说着,淑妃起身往内室走,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个红木匣子。 她将匣子放在桌上,让宋晚宁打开。 里面其实没有多少东西,几件不怎么值钱的首饰,一件未缝完的小衣服,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宋晚宁的目光被最下面的一抹红色吸引,征得淑妃同意后,小心翼翼伸手去拿。 第63章 他究竟想做什么? 拿到手心里,宋晚宁越看越觉得眼熟。 那是个红绳编织的平安结,没有旁的装饰,简简单单,织法紧实细密。 和谢临渊夹在和离书里的那枚同心结竟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个想法一出来,她整个人有些茫然。 “她生前的时候,就爱摆弄这些小玩意。”淑妃目光也落在宋晚宁的手心,笑了笑,“她给宫里许多人都送过,可她们都不喜欢,渐渐地她自己也不爱做了,所以如今只剩下这一个。” 她想了想又改口道:“还有个同心结,当年你与临渊大婚时我给了他。” 宋晚宁愣愣地看着那枚平安结,红得有些刺眼。 想说句什么,却觉得口中一片苦涩。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淑妃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你若喜欢便拿去吧,你是她的儿媳,想来她也是愿意送你的。” 宋晚宁轻轻将平安结放回匣子里,没有接受。 苦涩感从心头蔓延至全身,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不喜欢吗?也是,都是老物件了。”淑妃叹了口气。 宋晚宁僵硬地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只是儿臣觉得自己不该拿。” 她与谢临渊和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哪里还有身份去接他母亲的遗物。 可那枚同心结...... 他为什么要给她? 若说是补偿,它又不值什么钱。 若说是什么旁的意思,她实在没法劝自己相信。 “我虽困在后宫这四方天里,却不是对外界一概不知。”淑妃将平安结拿起,放回她手里,“你们的事,我多少听了一耳朵。临渊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这孩子心思就重,连我有时候也猜不透他。” 宋晚宁眼中迷茫更盛。 “我曾叫他韬光养晦,他也一直做得很好。可如今不知为何,朝堂上和私底下都树敌颇多,我真是有些害怕。” 是了,宋晚宁也觉得最近谢临渊变了很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直到那句“宋晚宁,你别不要我”突然重现在她脑海,她好似恍然大悟。 一切好像是从她戳破乔鱼儿和太子的密谋开始的——他说他信她,他让她给他点时间。 可是为什么说完之后,偷偷给她留下和离书? 他究竟想做什么? 好不容易清明的思绪又开始混乱,她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东西,触感柔软温和,让她有点想哭。 淑妃轻轻握住宋晚宁的手,语气带了担忧:“虽说皇家无情,不争不抢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 她实在说不下去,垂眸自嘲道:“我总是梦到临渊的娘,我怕等我哪一天死了,会没脸见她。” 陛下已经年老,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凭太子及其背后势力对谢临渊的忌惮,他一旦登基,第一个解决的必然是谢临渊。 宋晚宁心下一沉,觉得好像自己看到了真相的冰山一角。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提醒,谢临渊生了夺嫡之意? 难道是他怕自己一朝失败,故意将她推开? 可是上次的绑架又作何解释? 若不是谢临渊做的,那又会是谁? 她想不明白,可偏又犯了那股子倔强,必须要追根究底。 “母妃见谅,儿臣有事要先走一步,改日再来拜会!” 宋晚宁匆匆行了一礼,便夺门而出。 什么礼节宫规统统甩到脑后,她一个人在长街上拼了命地跑着,连脸上面纱都忘了戴。 路过的宫人们均一脸疑惑地打量着她,无人知晓一向端庄守礼的齐王妃今日怎的这般模样。 她气喘吁吁来到宫门前,将梨蕊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宋晚宁径直上了马车,只是吩咐道:“去王府,快些。” 头上发髻跑得有些松散了,戴着的步摇也甩掉了两根,额前有几缕发丝被汗水糊在皮肤上。 脸颊上的伤还结着痂,黑红色一长条,格外狰狞。 谢临渊在书房翻看兵书时,抬头便见这样一张脸。 “宋晚宁,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他皱起眉头。 她并未回答,站着调息了几口气,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摊开手掌。 谢临渊眼里的错愕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正常。 “你去见了淑妃娘娘。”他垂眸下了定论。 宋晚宁道:“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她声音平静,却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诱导着他开口。 可他狠下心,只看向书上的字,冷冷回道:“你想让本王说什么?” 本来清晰的语句在他眼中忽然变得杂乱,白纸上的一个个方块字飘忽不定起来,组合不出任何有效的信息。 他烦躁地合上书页,却也不敢抬头看她。 他明白,是他的心乱了。 宋晚宁一字一句说道:“平安结,是你娘亲希望你平安,可你现在真的让她安心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临渊干脆闭上眼,选择逃避。 她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把那枚小小的平安结交给他。 “你说让我信你,让我给你一些时间,那我再问你一次,上次的绑架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 “那你告诉我,是谁?” 谢临渊一想起当时的场景,就心如刀绞。 他继续沉默着。 宋晚宁了然一笑:“是太子,对吗?” 他眼中惊诧不已,可嘴上还是不肯回答:“宋晚宁,有些事你知道越多,对你越不利。” 她从他的反应中已然得出了答案。 “可是谢临渊,我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保护,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只想要一个答案吗?什么样的答案? 现下轮到谢临渊不解了。 他怔怔地望着宋晚宁那张如今不那么完美的脸。 她眼眶有些泛红,语气却并不软弱:“你对我说那番话,又留下和离书,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64章 陆景之的表白 她手心的温度还残留在皮肤上,不知怎的竟像是越来越烫。 谢临渊无意识将手收紧、再收紧,柔软的绳结好似生了刺,扎得他心都隐隐作痛。 她的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因为爱。 可他现在,还配说这个字吗? 彼时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可以叫嚣着死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而现在却连靠近她都不敢,看她的每一眼都是亏欠。 他既知晓了太子的阴谋,若还不争,便是任人刀俎的蠢物。 可下定了决心去争上一争,却是九死一生。 他本想着,若这局能赢,他便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说与她听。她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他总能护她一生平安。 若这局赢不了,他革爵下狱都无所谓,有那封和离书在,她总不会再受他拖累。 这些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谢临渊顿了良久,终于开口:“宋晚宁......” 刚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乔鱼儿却突然端着茶水出现在门口。 “王爷,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她明知故问。 宋晚宁忍无可忍,转头怒斥道:“滚!” 乔鱼儿将托盘放在书桌上,打量着两人的神情,心下有了思量,弯腰道:“都是我的错,不知道王爷与王妃在议事,贸然打扰了,还望王妃恕罪。” 虽这么说着,脚却不肯挪一步,铁了心要横插在二人之间。 “你先出去。”谢临渊语气淡淡的,像是疲倦至极。 宋晚宁也好不到哪去,心绪激动又加跑了一路,歇下来才觉得浑身难受,尤其是小腹,痛得她腰都直不起来。 “怎么了?”谢临渊注意到她的异样,猛地站起身想扶她。 她往后退了两步,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却强忍着拒绝他的关切。 “既然你不肯回答,那便当我没问过,以后也不会再问了。” 宋晚宁咬着牙,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珠,不知是额头上留下来的冷汗,还是眼里蕴的泪。 谢临渊失神地看着她踉跄出门的背影,手垂在身侧,终究还是没有抬起来说一句挽留。 “王爷脸色不好,可是近来累着了?” 乔鱼儿走了过来,几乎没费力便将他重新按到椅子上,轻柔地替他捏起肩。 谢临渊按住她的手,淡淡道:“不日本王要赴北齐平乱,你在府中好生休养,尽量不要去惹王妃,她最近...脾气不好。” 乔鱼儿乖巧应了,心里却有些嘀咕。 太子刚着人递话给她,让她吹枕边风劝谢临渊出征,但她还未开口他便自己决定了,让她有些茫然。 一开始是借着太子才接近的谢临渊,可被他这么多年来真心以待,说不心动是假的。她贪恋这份偷来的情意,不希望他出事。 但是太子那边捏着她的把柄,若不从,她连命都保不住。 她实在是不知该不该提醒谢临渊,纠结了片刻后低低说了句:“王爷万事小心。” “嗯。” ...... 宋晚宁强撑着回到侯府时,陆景之已在院中焦急等候。 一见她进门,赶忙迎了上去,招呼下人将她扶进内室躺下。 陆景之替她把了脉后脸上愁容密布,赵嬷嬷见情况不对,让其他侍女都出去,屋内仅余他们三人。 “真不知道你是想要这个孩子还是不想要它。”他语气里夹了几分责怪之意。 宋晚宁苦笑着,也觉得自己荒唐。 方才头脑发热,憋着一股气找谢临渊要个答案,可究竟想要个什么答案,她也不清楚。 是想让他承认爱或不爱吗?想来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她不该再和他有牵扯,更不该总是被他牵动情绪。 以后再也不会了。 宋晚宁闭上眼,两行泪悄无声息划过脸颊,有一股流进了唇齿间,舌尖传来涩涩的苦意。 赵嬷嬷心有不忍,蹙眉问道:“陆大人,我家小姐身子可还要紧?” 陆景之手探向宋晚宁额头,仅一瞬就变了脸色:“动了胎气,还受了风寒,已经烧起来了,怕是不好。” 她躺在床上,耳旁的声音渐渐飘远,直到听不清任何话语,终于失去意识。 “还请陆大人救救我们家小姐......”赵嬷嬷半蹲着,紧握宋晚宁的手,老泪纵横。 陆景之收回手,紧握在身侧,脸上表情复杂:“我自当尽力。” 他自小与宋晚宁一同长大,一开始只是将她当妹妹,她被送进宫时,他也才十二岁,还不懂情爱之事,只觉得总是魂牵梦萦。 后来拼命考进太医院,偶尔在请安时见她两眼,便觉心安。 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动心了。 可她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还受太后疼爱,他不过是小小太医,简直如云泥之别。 他自小在医道上颇有天赋,备受青睐,也算是天之骄子,但面对她却生了自卑的心思。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满心欢喜嫁给谢临渊,又被其磋磨三年失了神采,他连心疼都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没有资格。 此刻,陆景之看着宋晚宁奄奄一息的样子,开始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 如果重来一次,如果他能再执着一些,她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 宋晚宁悠悠转醒是在三日后。 她一睁眼,见到的不是梨蕊和赵嬷嬷,而是陆景之仰靠在床边的椅子上,闭着眼面容憔悴。 小腹的坠痛消失了,浑身除了无力外没有别的不适。 “咳咳......”她尝试干咳了两声,嗓子异常嘶哑。 陆景之浑身一颤,惊醒过来。 他眼神游移了片刻,聚焦在宋晚宁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你终于醒了。” 宋晚宁轻轻点了点头,问道:“怎么是你在这?下人们呢?” “她们累了好几日,我让她们去休息了。”陆景之轻描淡写地说道。 她看见了他眼下的乌青,心里明白他定然是熬了夜的,但看样子他并不想邀功,她也就没再追问。 只是轻声道谢:“辛苦你了。” 陆景之上前替她把了脉,扯出一丝笑容:“你倒是挺能折腾,身子目前没有大碍,孩子也没事。” “是吗。” 宋晚宁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也无甚波澜,随口答道。 她脑子很乱,好像突然对一切都失去了期待,包括这个孩子。 它在或者不在,但凭天意吧。 正想着,陆景之却突然语出惊人:“你...与谢临渊和离后,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第65章 一开始就知道结果是错的 宋晚宁的脑子空白了一瞬,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陆景之单膝跪在床前,目光痴痴看着她的脸,不知名的情愫在眼底涌动,竟有些陌生。 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慌了神。 “我知道你没那么快放下他,我可以等。”陆景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再等多久也无所谓,只要你愿意回头看看我。” 他说得不快,咬字清晰,最后一句话尾音拖得有点长,像是害怕被拒绝。 宋晚宁怔怔地坐起身,平视他的眼神。 那眼神里含了热切,又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等她回应。 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沉默了良久,陆景之神情逐渐落寞,落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指节发白。 可既然选择开口,不争取个结果他实在不甘心。 于是继续道:“我们相识这么多年,却抵不上你看他的那一眼,宋晚宁,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宋晚宁眼眸低垂,叹了口气。 她并非不知道陆景之的情意,可感情这事本就没法强求,也没有先来后到一说。 时机比出场顺序重要得多。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若能靠等来换一个人的真心,那她这三年的光阴为何毫无意义? 她看透了这一点,但陆景之还不懂。 “陆大人,我并非你的良配,还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宋晚宁轻声道。 陆景之忽然歇斯底里起来:“若我偏要呢?” 他眼角泛红,祈求般看向她。 她摇了摇头:“你现在这样,和我三年前硬要嫁给谢临渊有什么分别?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不想再错第二次。” 陆景之脸色苍白,顿觉周身冰冷,连蹲都蹲不稳了。 一直以来,他总以为只要自己默默陪在她身边,她总能看到自己的。 现在才知道,原来以朋友的名义再怎么陪伴,终究也只能是朋友。 宋晚宁瞧见了他的失意,却无能为力:“陆大人,对不住。” 陆景之自嘲一笑,站起身时腿脚已有些发麻。 他缓了缓走到窗前,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外面晌午阳光正好,可他好似觉得心底的光正一寸寸黯淡,直至彻底熄灭。 他缓缓阖上双眼,忍住翻涌的酸涩感,让自己的嗓音不那么颤抖:“抱歉,是我唐突了。” “陆伯伯一直期盼你娶妻生子,待你成婚那日,我定送上一份厚礼。” 宋晚宁探着身子看向他的背影,语调上扬,故作轻松。 “好。” 陆景之夺门而出前,只留下这一个字。 赵嬷嬷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只一看就猜出大约发生了什么事。 她将碗搁在宋晚宁床头的小柜子上,犹豫了片刻道:“其实...陆大人是个好人,对小姐也真心......” “他确实是好人,那我更不能耽误他。” 药还未凉,宋晚宁刚一伸手触碰,便被烫得瑟缩回去。 她看着那碗微微漾着波纹的黑色药汁,缓缓开口:“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结果是错的,就不该往下走。三年前我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可她当年偏偏不撞南墙不回头。 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一切皆有定数。 强求只能得到苦果。 赵嬷嬷没再劝,站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几日的事情。 说了些京中闲事,见宋晚宁兴致缺缺的样子,她顿了顿道:“齐王...昨日带兵离京前往北疆战场平乱了。” “哦。” 宋晚宁端起药碗吹了一口气,依旧并不感兴趣。 之前就听说了北齐战乱一事,朝中能用的武将不多,谢临渊被派去打仗倒也无可厚非。 “乔侧妃被皇后接进宫中小住。”赵嬷嬷又道。 宋晚宁小口啜着药汁,苦得她皱起眉头,索性闭上眼一口气喝完,赶紧拿了颗蜜饯塞进嘴里。 舌头上的苦涩终于缓解,她面色舒展开来,淡淡开口:“谢临渊那般宠她,被叫去当人质也属常理。” 只要陛下一日忌惮武将,那这样拿臣子家属做筹码的闹剧就永远不止。 她只是庆幸,这一次终于不是她当质子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陆景之倒还是天天来给她请脉问安。 只是他只做分内的事,多余的话一字不谈,两人竟如同陌生人一般。 宋晚宁尝试和他随意聊些什么,可他却闭口不言,像是在跟谁较劲。 她只得作罢,毕竟这种事情还得他自己想清楚了才作数,她劝再多也没用。 程少微也来过一回,见她没有大碍才稍稍放心。 进来镇国公府奉命筹办送夏侯璟回西夏的事宜,忙得不可开交,程少微只是略坐坐便走了。 走之前同宋晚宁说了件要紧之事。 今年蝗灾严重,民不聊生,京郊出现大批流民,城中也有不少人家开始卖儿卖女,陛下正为此烦心。 皇后娘娘本提倡节俭,可如今这情形,节俭可起不到多大用处。 许多官员都在城外办了粥棚,自费施粥,解了些许燃眉之急,引得陛下与皇后连连夸赞。 程少微提醒宋晚宁也该着人去办一办,宋晚宁点头应了。 她被绑架后,曾让管家亲自去田庄查看,管家也回禀了类似的事。 饥荒年间,最先被抛弃的总是女人和孩子。 好一点的将孩子卖给大户人家做侍女,不好的典卖妻子给人做妾或者直接卖进青楼里。 这些事情,岂是装模作样施几次粥可以解决的? 她沉思了片刻,又将管家召了过来,吩咐道:“你去城中的布行,买下他们所有的布匹,再送去裁缝铺和绣坊,说我要做许多衣服,有多少做多少,还得又快又好。” 管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何意?” 宋晚宁催促道:“你就照我说的去做,若是库房里现银不够与我说,我再想办法。” “不是银子的问题,只是如今京中各家都变着法地节俭,小姐这般铺张,老奴担心会惹眼,传到陛下和皇后耳中怕是不妙。”管家还是觉得心下不安。 “无妨,有事我担着,你只管去做。” 第66章 齐王妃,你可知罪? 管家虽不解,却还是照做了。 不过短短半月,库房中的衣物已堆积如山,每日绣坊的人还一趟又一趟送来新的冬装。 宋晚宁又辟了间屋子存放这些东西。 已过了立冬,天一日赛过一日的寒冷。 她畏寒,整日在房间里窝着,好不容易赶上一次天晴,被赵嬷嬷半哄半邀着去院子里晒太阳。 才用了午膳,又被晒得暖洋洋的,宋晚宁半倚在贵妃榻上有些犯困。 眼皮刚合上,就听见院外传来匆匆脚步声,下人们通传道:“镇国公府少夫人到——” 她勉强睁开眼,程少微已经到了面前,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宋晚宁问道。 程少微不答,眼神瞥向周围的侍女,宋晚宁会意招手让她们都下去。 院中只剩她们二人,程少微这才开口:“有件事,与齐王有关,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只能来让你拿主意。” 看她这一脸凝重的样子,宋晚宁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可谢临渊如今身在战场,能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呢? 难道...... 她脑海里闪过各种可能,突然感觉胸口有些发闷,心不在焉地回道:“你说。” 程少微坐到宋晚宁身旁,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缓缓道:“边关传来密报,粮草半路被劫,十万大军已断粮三日有余,就算如今再筹好送过去怕也无济于事……” “什么?” 宋晚宁另一只手本撑着桌角,一时震惊手滑,将桌布都扯了下来,上面的杯盏零零散散碎了一地。 下人们闻声探头来看,她扬声阻止:“无妨,不必过来。” 程少微关切道:“你没事吧……” “谁这么大胆子,敢劫粮草?”宋晚宁摇了摇头,皱眉问道。 如今虽有些战乱,可到底也不是乱世,怎么会有人在庆国境内劫本国的粮草? 程少微也疑惑:“密报里只说是山贼草寇,我也觉得有蹊跷。” 饥荒年间,山贼草寇,这两者之间似乎说得通。 可运送粮草的军队虽非精锐,可也是正经操练过的兵士,怎会被一伙落草为寇的散勇劫了去? 宋晚宁浑身一颤,忽地想起自己被绑架那日。 那群训练有素的歹徒,也打着流寇的名号。 若之前绑架之事真是他错怪了谢临渊,那上次的流寇和这次劫粮草的草寇很可能是同一人的麾下。 目的从来不是她,自始至终都是针对谢临渊。 在京中倒还好些,上了战场本就凶多吉少,若还有人在背后捅刀子,谢临渊他…… 宋晚宁觉得胸口堵得慌,耳朵也嗡嗡作响,周遭一切事物仿佛在一瞬间没了声音。 她觉得她该对谢临渊无感的,可是听到他可能遇难的消息,思绪又被牵引。 他真的...会死吗? 越想下去,心越慌。 ...... 京中流言向来传得飞快,三日后,人人皆知大军粮草被劫一事,更有甚者竟说十万大军在北疆无一生还。 程少微说,陛下这些天上朝时都怒不可遏,砸碎了不少杯子。 似乎北边战事不利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宋晚宁得知消息后佯装云淡风轻,可刺绣时却屡屡扎破自己手指,直到左手食指上出现第四个针眼时,她才放下绣布。 窗外乌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此时,她接到了皇后下的懿旨,命她即刻进宫。 这次来传旨的太监一反常态,脸上不但没有谄媚的笑,反而冷若冰霜。 宋晚宁觉得有些奇怪:“敢问公公,什么事这么着急?” “奴才只管传旨,不管别的。王妃还是快些随奴才动身为好,莫再惹娘娘生气。”大太监阴阳怪气说道。 她敏锐抓住了一个“再”字。 意思是皇后娘娘已经被她惹生气过一次了。 虽不知是为了何事,但是想来此次进宫估计没什么好果子吃。 那太监催得急,宋晚宁连装扮都没换,一身常服便进了宫。 皇后宫中已坐满了人,都是京城各家有头有脸的贵妇,本来都在窃窃私语,见宋晚宁进来都噤了声,齐齐打量着她。 宋晚宁目不斜视,直接走到皇后座下磕头请安。 皇后一反常态,没有立刻让她起身赐座,而是质问道:“齐王妃,你可知罪?” 虽未抬头看皇后表情,宋晚宁却从这声音里听出了怒意。 她双手交叠放在地上,额头抵着手背,平静道:“回母后,儿臣不知何罪之有。” 身后的嘈杂声又响起,夹杂着几声明显的嗤笑。 “如今到处民不聊生,本宫说了许多次该节俭些,你竟全当耳旁风,还敢说自己无罪?”皇后冷笑道。 原来是为了这事。 宋晚宁稍稍松了口气。 太子妃抬手掩着嘴干咳了一声:“齐王妃,虽说花自家的钱做些衣服不打紧,可毕竟是特殊时期,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皇室呢。你兴师动众做衣裳,过于铺张了。” 她像是在和宋晚宁说悄悄话,可声音不大不小,除了她和宋晚宁以外,皇后也听得一清二楚。 宋晚宁刚要反驳,皇后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上回本宫说了你府上的乔侧妃,她这些日子虽在宫里住着,却还知道心系百姓。不但命人开设粥棚,还隔三岔五自请出宫去施粥,上下无有不夸的,你再瞧瞧你都做了什么?可还当得起王妃的名分?” 所有人都没想到皇后会说这么重的话,顷刻间殿中鸦雀无声,都在看宋晚宁的笑话。 太子妃假意劝道:“母后莫要气坏了身子,齐王妃还年轻,不过一时糊涂。” “年轻?”皇后哼了一声,“她年幼时在宫里还算懂事,如今竟这般荒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母后,可否听儿臣一辩?” 宋晚宁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问道。 太子妃侧过身子小声同她说着:“你糊涂呀!此时认个错哄得母后高兴便罢了,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她并不理会,直起身子定定看向皇后,坚持道:“请母后听儿臣一言,若听完还觉得儿臣有错,儿臣甘愿受罚。” 第67章 一个没有靠山的孤女 “罢了,便听你一言。”皇后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略显不耐烦。 宋晚宁垂下头,不卑不亢说道:“依儿臣愚见,施粥之法固然好,可终究治标不治本。且儿臣发现此次饥荒下,受苦的更多是女人和孩子,京城内外多有典妻卖女的例子,这些是施粥或捐财捐物所不能解决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其实近日确实已出现粥棚闹事的现象,京郊流民聚集得越来越多,粥却越来越少,青壮男人便会挤占弱势者的名额。 吵架、动手之事屡见不鲜,连官府都派兵去现场管过几次,可也不能时时在那里盯着。 在座的各位贵女命妇们都清楚其中利害,可毕竟施粥一事已经做了这么久,且大家都在做,谁也不愿落人口舌。 反正对她们来说,赈灾不过是花些银子博个好名声的事,所以对于其中的乱子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宋晚宁此番话,却将内里的不堪摆到了台面上,几乎是在打她们的脸。 自然引起了大多数人的不满。 “既然齐王妃说咱们的赈灾方法不行,那敢问您是如何为灾民出力的?” 座下有个人高声问道。 宋晚宁也不回她,只对着皇后继续解释道:“儿臣命人大肆裁制衣物,并不是贪图荣华,铺张浪费。只是儿臣觉得,饥荒下女子生活尤为不易,若有一份营生傍身,或许会好过些。而女工制衣一行刚巧适合她们,本来因为提倡节俭,许多裁缝铺绣坊都在减人,儿臣自费做衣裳,正是为了给她们一份活计,一条可走的路。” 闻言,皇后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太子妃却冷冷开口:“齐王妃这意思是说,父皇与母后所提的节俭之法不但无用,还令人失了生计?” 她摆明了故意挑刺,直接曲解了宋晚宁的意思。 皇后眼眸又沉了下去。 宋晚宁道:“启禀母后,儿臣并非此意,只是为赈灾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罢了。若说得不对,儿臣甘愿受罚。” “既如此,便罚你去灵光寺为百姓祈福,没本宫的允许,不准回府。”皇后摆了摆手,“本宫也乏了,你们散了吧。” 说罢,站起身扶着贴身嬷嬷的手径直离去了。 太子妃也起身,弯腰凑近宋晚宁,在她耳畔嘲讽道:“你知道为何这次皇后娘娘罚你这么重吗?” 宋晚宁抬头对上她戏谑的眼神,没回答。 “因为你如今既没有娘家,也没有夫君了。”太子妃低声笑起来,“一个没有靠山的孤女,自然会被推出去杀鸡儆猴。” “你说什么?”宋晚宁仍旧跪在地上,浑身发麻。 “你的谢临渊,不会回来了。” 太子妃留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两个太监走到宋晚宁面前,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妃请随奴才一同前往灵光寺,为百姓祈福。” 宋晚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又是怎么走出宫门再上了马车的。 回过神来后已是跪在了灵光寺菩萨脚下的蒲团上。 周身弥漫着檀香味,可她怎样都静不下心来。 本来她还不是完全相信那些传言,可太子妃和皇后一反常态的表现,处处都透露着风雨欲来的架势。 难道谢临渊真的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从小到大,至亲一个接一个离自己而去,如今这快合离的夫君竟也逃不过命数吗? 莫非她真是个会克死所有亲近之人的灾星? 宋晚宁笑着,眼泪却夺眶而出。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望向面目慈和的菩萨,想问问自己是否真的这么不详。 菩萨只是微笑,并不会给出回答。 整整三日,除了吃饭睡觉,宋晚宁都跪在殿中诵经祈福。 为了不打扰她,殿外专门派人日夜把守,不让来往香客踏入此殿。 止得住平民,却止不住不速之客。 “姐姐在此清修了三日,可悟出什么没有?” 这声音,闭着眼睛也知道是乔鱼儿。 宋晚宁放下手中经书,并不转头看她,嫌恶道:“别叫我姐姐。”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这些?”乔鱼儿发出一声嘲笑。 “莫须有的事情永远都是莫须有。” 乔鱼儿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看来你还是没悟出皇后娘娘的意思。” 宋晚宁不想看她,干脆闭上双眼,可她的声音还是传进了耳朵里。 “其实你的赈灾法子不错,若奖了你,其他跟风施粥的人便会不满;可若只罚你一个,日子就还能相安无事过下去。最重要的一点是,王爷不在了,太后也病重,没有人会护着你了。” 这些事,不用乔鱼儿说她也清楚。 向来出头鸟都是会被盯上的。 可她不后悔。 宋晚宁睁开眼,嘴角挂了一丝浅浅笑意:“我怎么觉得,谢临渊死了,你似乎很高兴?他死了,你对太子来说还有其他用处吗?” 乔鱼儿这个蠢货,只顾和她比高低,竟还来主动嘲讽。 殊不知,自己才是一枚毫无价值的弃子。 本来靠着谢临渊眼盲心瞎的偏爱,还能好好活下去。可一旦谢临渊真死了,她这个侯府嫡女、未和离的王妃都会被推出去平民愤,乔鱼儿不过区区侧妃,身份还未明,又岂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你......”乔鱼儿果然被激怒,冷哼一声,“不牢你挂心,以后这王府和侯府,都将是归于我。” “真蠢。” 和蠢人说话当真是无趣。 宋晚宁又合上眼,默念起经文,不去搭理她。 乔鱼儿气得拔腿就走。 在寺庙里待得久了,宋晚宁几乎记不清轮过了几个昼夜。 程少微也来过一次,与她说了些京城近来发生的事。 说有裁缝铺老板带着一帮绣娘去敲了登闻鼓,为她鸣不平,可陛下和皇后却没有任何表示,就像没听见一般。 宋晚宁笑了笑,没说话。 她原以为与谢临渊和离,自己一个人能过得很好。 可她忘了,背后空无一人是没法睡得安稳的,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吃人的地方。 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提保护肚子里的孩子了。 又过了不知多少个日夜,宋晚宁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倒在了菩萨面前。 意识刚刚回归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躺在床上,有人正用汤匙往她嘴里喂药。 她缓缓抬起眼皮,看清那人时,双眸猛然瞪大。 第68章 可它不是我的孩子 “你醒了。”谢临渊停下了喂药的动作,淡淡说道。 他一身黑色常服,面无表情,若不是下巴上多了些短短的胡渣,看着和往常无异。 宋晚宁几乎是手脚并用坐了起来,来回打量着眼前的人,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谢临渊低头笑了一声,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回握住她的手。 “怎么?以为在做梦?” 他轻易点破了她心中所想。 宋晚宁有些尴尬,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紧紧抓着不放。 她只好放弃,开口道:“他们都说你死在北疆战场了......”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谢临渊漫不经心地问道,抓着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着。 手心被硬硬的胡渣划过,痒痒的。 宋晚宁心乱如麻,根本无法思考:“我不知道......” 在寺庙里诵经祈福的这些日子,几乎将她身上的棱角磨平,就差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她原以为自己要在青灯古佛前度过后半生。 可他回来了,她便也回来了。 谢临渊闭上眼,嗓音低沉:“我...很想你。” 宋晚宁难以置信。 可他的手心滚热,透过皮肤传达到她心里,明明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倘若他说的是真的,倘若他真的对她有了一点真心......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是要离开他的,可不能就这么离开。 盛世下,她是忠烈遗孤,是锦上添花的荣耀。 可如今正逢荒年,她若孤身一人,便是怀璧其罪。 今日能颠倒黑白罚她跪佛前半月,明日或许能再安个什么罪名将她抄家流放也未可知。 宁远侯府偌大基业是祖辈拼死挣出来的,不能在她手里被蚕食殆尽。 如果她能利用谢临渊的那一点点真心,再加上一些愧疚,或许可以保宋家无虞。 宋晚宁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主动轻抚起他的脸庞,问道:“北疆的战事可还顺利?” “顺利。” 他仍旧紧闭双眼,只是将她的手拉至唇前,在手心印上一吻,不再多说什么。 她即使再迟钝,也能感受出来他似乎有心事。 于是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谢临渊终于睁开眼,眼里竟布满了血丝,抓她的那只手也明显颤抖起来,像在隐忍着什么。 他静静看了她良久,才缓缓开口:“太医说...你怀孕了。” 宋晚宁瞬间觉得头顶炸开一道晴天霹雳。 她感觉到自己心跳如同擂鼓,震得耳膜生疼,带着不可遏制的慌乱。 谢临渊伸手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闷声道:“打掉它,好不好?” 声音不大,却震得她浑身发麻。 她用力将他推开,从嗓子里挤出支离破碎的声音:“谢临渊,你疯了!” “对,我是疯了!” 他嘶吼着,竟比她还要歇斯底里。 宋晚宁僵硬地摇头,看向他的眼神写满了戒备:“这是我的孩子!” “可它不是我的!”谢临渊咬着牙,双手死死捏着她的肩膀,目眦欲裂。 她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一连串的疑问在她脑子里翻涌,竟不知该先问哪一个。 “太医说你身孕已经一月有余,可我上一次碰你是在两月前。”谢临渊摇着她的身体,眼神里竟带了一丝祈求,“我不问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把它打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 一个月?算算日子,大约是她被绑架的前后。 策划这一切的人心机不可谓不深,每一步都算无遗策,甚至还留了这么个后手。 宋晚宁觉得如坠冰窖,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如果我说,我没有怀孕,你会信吗?”她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 谢临渊垂眸笑起来,可那笑意却没有任何温度:“我问了伺候你的下人,她们说,你的月事确实很久没来了。” 她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如此求证,慌乱反驳道:“我身子不好,月事不准也很正常!” 他们做了三年的夫妻,她的月事一向准时,她自己心里清楚,谢临渊自然也是清楚的。 所以他并没有信她的说辞,反而问道:“你就这么想留这个孩子?难道......” 谢临渊没有继续往下说,手上力道却重了几分,捏得她生疼。 宋晚宁猜到了他八成以为孩子是陆景之的。 “我说了,我没有身孕!” 她不想告诉他孩子是他的,只能一口咬定自己没怀孕。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推倒在床铺上。 谢临渊压了上来,冰凉的唇一寸寸吻着她脸上丑陋的疤痕,可呼出的气息又十分灼热,烫得她快要失去理智。 “宁儿,没有一个男人会心甘情愿让自己妻子生下别人的孩子,尤其还是对他妻子有觊觎之心的男人的孩子。” 她身上本就只穿了件寝衣,被他随手一扒便露出大片如雪的肌肤。 “我没有!” 宋晚宁奋力挣扎着,可她如今的力气在谢临渊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 他纹丝不动,甚至还腾出一只手将自己腰带扯了下来。 眼底的猩红如火山喷发,再也压制不住,嗓音更是沙哑得厉害:“既然没有,便证明给我看。” 他想要她! 宋晚宁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委屈、屈辱、酸涩,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一股脑涌了上来,说不出话,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似乎是不想看她哭,谢临渊皱着眉将她翻了个身,寝衣也被拉到腰线以下。 刚感觉到丝丝凉意,又被他火热的胸膛贴紧。 他不知何时已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个精光。 两人肌肤相接,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强烈又急促。 他像疯了,又没完全疯。 支起身子吻她后背的动作,比以往每一次都温柔。 可她不愿沉溺在这温柔的假象里,倔强地扭头,愤恨地看向他的眼睛。 苍白的嘴唇上下翻动,吐出一句冷冰冰的话:“谢临渊,别让我恨你。” 他已箭在弦上,却在听见她的话后停下了动作。 第69章 我想和你去西夏看看 “恨?我以为你早就该恨我了。” 谢临渊自嘲地笑起来,笑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可终究还是翻身坐到一旁,松开了她。 宋晚宁迅速拢起已被褪到脚踝处的寝衣,逃也似地爬下床,站在他伸手够不到的位置,咬着唇一言不发。 他斜斜地倚靠在墙上,低头喘着粗气。 她这才发现他身上似乎又添了几道新伤,蜜色的肌肉上疤痕纵横交错,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 想来北疆一战没有他说得那么顺利。 “你走吧。” 谢临渊抬头看向她,眼底还有贪念,却出声让她离开。 宋晚宁看了一眼他紧绷的身躯,狠下心,捞起一旁架子上的外衣胡乱穿上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出了门才意识到,这里既不是侯府也不是王府,竟是在宫里。 冬日里的风寒冷彻骨,她穿得实在单薄,冻得牙齿都止不住打颤。 这是处极偏僻的宫殿,人迹罕至。 她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又能往哪儿走。 难道,要回去? 她回身看向那座阴沉沉的宫殿,正犹豫之际,听见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晚宁姐姐。” 宋晚宁扭头看去,夏侯璟一路小跑着朝她过来。 走到身前,二话不说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还贴心系好了绑带。 “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他皱着眉,眼里溢满心疼之色。 她下意识紧了紧领口,披风温暖厚实,有清洌的白梅香气。 是她喜欢的味道。 春日玉兰,夏日栀子,秋日金桂,冬日白梅。 幼时她曾教过夏侯璟用鲜花熏衣物,他嘴上说不学,心里却将她的喜好记了个遍。 “说来话长。”宋晚宁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脸,草草将话题带过。 夏侯璟没再追问,眼眸动了动:“本想来看看你,没成想你自己出来了,想来你也是不愿回去的。外面天冷,不如去我宫里坐坐?” “也好。”她点点头。 正好她也有事要同他商量。 他们并肩在高耸的宫墙下走着,身旁偶有宫人路过,见宋晚宁披头散发的模样,哪里敢多瞧,行了礼便匆匆而去。 她噗嗤一笑:“你看他们,看见我像是看见鬼了一样。” “不是,你很好看。”夏侯璟侧过脸看向她,说话间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又迅速消散,“他们是害怕齐王。” 宋晚宁不明所以。 他解释道:“北疆之战大胜,齐王班师回朝后还连带挖出了官员贪腐一案。这几日京城内血雨腥风,众人皆谈之色变,与他相关的不敢多说一句,多看一眼。” 原来如此。 谢临渊骗了所有人,这一招瞒天过海用得漂亮,连她都以为他葬身北疆了。 真是可笑。 夏侯璟敏锐捕捉到她眼底复杂的情绪,神色有些黯然:“你担心他,是吗?” 担心吗? 宋晚宁愣了一瞬,又很快镇定下来,浅笑道:“怎么会呢。” 像是为了印证她话语的轻松,步伐都加快了不少,将夏侯璟甩在身后。 夏侯璟站着没动,看她蹦跳的背影,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 他太了解她了。 越装作不在意的东西,心里其实越在意。 她或许能骗过自己,却骗不了他。 宋晚宁走到岔路口,发觉夏侯璟没有跟上来,转身挥手催促着。 他有些恍然,好像回到了小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像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一跟就是七年。 他与她认识已经足足十年,她在他心里也存在了十年。如今,却走到即将告别的时候了。 夏侯璟垂下眼帘,遮掩住失落的神色,应和道:“来了。” 两人又走了几条岔路,才到他的寝宫。 他喜静,除了从西夏带来的奶娘外,只有五六个宫人伺候日常起居。 两人进了殿内,宫女奉上热茶后便默默离开。 宋晚宁捧着茶盏,陶瓷杯壁传来阵阵暖意,舒服了不少。 “抱歉,你托我的事,我没有帮你办好。”夏侯璟声音有些低落。 他骤然提起,宋晚宁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一个月前托他调查父亲当年在西疆的事。 事情已经过去二十余年了,本就无从查起,她没抱太大希望。 因此知道没有结果的时候,也没那么失望。 “无妨,麻烦你了。”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但夏侯璟却十分自责:“我派人去了当时宋将军驻扎营地附近的村落,村民说十几年前村子曾被屠尽,如今都是些后来才进来的人,不知道当年之事。” 宋晚宁眉头紧锁,沉声问道:“屠村?” 当年父亲领兵驻扎在西疆边境,并未起大规模战事,后来西夏归顺庆国,送夏侯璟来庆国为质,和平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有屠村之事? 而且这么大的事,西夏和庆国两边竟然都没动静? 这事情怎么想都不对劲。 “我也觉得事有蹊跷,可派出去的人实在探不到什么,又接了封急令便只能匆匆回来禀我。”夏侯璟脸上写着懊恼,“你放心,我会继续让人去打探。” 宋晚宁不置可否。 屠城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想必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乔鱼儿的身世在那个秘密面前可能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不确定再查下去会不会给夏侯璟带来危险。 她不想用他的前程和性命去赌。 “你说接了封急令,什么事这么急?”宋晚宁岔开了话题。 夏侯璟眉头皱得更深:“我的长姐即将来庆国和亲,预计元宵后到,刚好是我离开的时候。” 果然,两国还是不肯放弃和亲的念头,还是选择牺牲公主的一生来保暂时的心安。 谢文茵逃过一劫,西夏大公主没能逃过。 手中的茶杯逐渐冷却,反吸着她手心的温度。 宋晚宁面无表情将杯子放在一旁,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庆国皇帝已经年迈,太子已有一正妃两侧妃,剩下几个皇子还未成年......"夏侯璟欲言又止,“我长姐她...大约是会被赐婚给齐王。” 她脸上仍旧没什么波动,藏在披风下的手指却微微抓紧。 “抱歉......”见她没动静,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轻声道歉。 宋晚宁微微一笑:“与你又没关系,何必说抱歉?” 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抱歉,只是觉得说错了话,惹她不高兴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宋晚宁突然开口:“你以前和我说,西夏草原广阔,民风淳朴,我想去看看。” “你说什么?”夏侯璟张着嘴,有些茫然。 她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重复道:“我说,我想和你去西夏看看。” 他知道她没有开玩笑,脸上瞬间扬起狂喜的神色。 可又想到什么,摇了摇头道:“谢临渊不会放你走的。” 宋晚宁笑而不语。 夏侯璟却从她脸上的笑意里读出了一丝悲凉,心中升起隐隐不安:“你想做什么?别做傻事。” 她眼神动了动,正要回答,殿外传来宫人的声音。 “齐王殿下到——” 第70章 从今以后,我只信你 两个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不约而同朝外看去。 谢临渊已经穿戴整齐,面色如常,手臂上搭着件浅蓝色披风,大步向殿中走来。 他眼里像是没有夏侯璟一般,径直来到宋晚宁面前,一把将她从座椅上拉起来,解开她身上的披风,随意丢在椅背上。 再将带来的披风披在她背后,又把领口系紧。 只不过不会系蝴蝶结,随手打了个丑陋的死结。 做完一切后,毫不避讳地当着夏侯璟和几个下人的面,低头轻吻了一下宋晚宁的唇,自然地拉住她的一只手,问道:“手怎么这么凉?” 夏侯璟的脸色瞬间黑的像锅底。 “你怎么来了?”宋晚宁暗暗用劲,却挣不脱他的桎梏。 谢临渊抬起空闲的那只手,一下又一下抚摸起她的脸,声音低沉且诱惑,像在同她说私房话:“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单薄出门,我放心不下,问了许多人才找到这里。都怪我不好,吓到你了,我来接你回家。” 她觉得他现在陌生得可怕。 夏侯璟冷哼一声,眸色深沉,有错杂的情绪翻涌:“齐王殿下还真是好演技,人前装情深,人后翻脸不认人。” 谢临渊抬起头,缓缓将目光转移到他脸上,笑里藏刀:“哦?这不是夏侯公子吗?我常听宁儿提起你,说把你当弟弟,没想到你这个弟弟当得还挺尽职尽责的。” 他对夏侯璟的斥责避而不谈,反而强调了弟弟这个身份,暗示他不要动别的念头。 两个男人身高相差无几,对峙起来谁也不肯让谁,虽不说话,眼神交汇间却暗流涌动。 宋晚宁夹在中间格外尴尬。 “不是要回去吗?走吧。”她推了一下谢临渊,打断了两人的明争暗斗。 “好。” 谢临渊这次倒是格外听话,搂着她的腰就要往外走。 “谢临渊,你不配!”夏侯璟忍不住大喊道。 谢临渊也不恼,停下脚步扭头向后瞥了一眼,嘲讽道:“难道你配?” 在宋晚宁看不见的角度,他毫不掩饰眼底的杀意,看夏侯璟像看手下的猎物。 完全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戏谑。 夏侯璟感受到了他的威胁,死死咬紧了后槽牙,没再说话。 宋晚宁觉得有些不对劲,用手肘戳了一下谢临渊,不耐烦道:“走啊!” 他这才继续带着她往外走。 本来一路无言,走到无人处,谢临渊突然开口:“对不起。” 他说这三个字似乎越来越熟练了。 这次大约是为了差点强迫了她而道歉吧。 宋晚宁只看着脚下的路,并不理他。 他却没提刚才的事,只是平静向她诉说着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我出征前便猜到,这次北疆战事有陷阱,因此格外留心,派了好些探子提前出发,在必经之路埋伏。果然发现了粮草军队被劫一事,我便将计就计,任他们劫走粮草,又派人回京报信。” “探子一路尾随,发现了那群人的据点,我带兵将他们一网打尽。不但拿回了粮草,还得知了一个消息。” 他语气淡淡的,像是一个普通的丈夫在和妻子汇报日常。 可说出来的事情却惊心动魄:“京中有人在城外私自屯兵,那些人并非草寇,和那次绑你的人一样,是训练有素的兵士。” 宋晚宁惊得几乎忘了呼吸,脚步也不太稳当,还好有谢临渊搀扶。 他继续说道:“我们只剿灭了一千余人,想来应该不止这些,剩下的还需慢慢查探。” 她缓了缓,颤声问道:“如今饥荒年间,处处民不聊生,谁会有这么多钱养这么多私兵?想做什么?谋反吗?” 话一出口她立刻慌乱起来,转头看向周围,还好没有别人。 谢临渊眼神晦暗不明:“除了积年的贪腐,你还记得上次南疆使者带来的那个媚药吗?” “嗯。” 宋晚宁并不想回忆起关于那个药的细节,甚至听他提起后突然抗拒和他接触。 他当然发现了她的不适,叹了口气道:“对不起,那件事我以后再和你解释......我只是想说,那药虽明面上禁止流通,私下里却有人在买卖,获利巨大。” “走私秘药?”她张着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繁花似锦的盛世,撕开那层美丽的假面,内里竟如此污浊不堪。 知道得越多,她心越寒。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渐渐成型——会不会当年父亲和兄长战死也有隐情? 她感觉自己双腿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了。 谢临渊将她打横抱起,一步步往外走。 她一侧耳朵贴着他的胸膛,隔了好几层衣服依然能听出心跳声平稳有力,让她还有一丝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我本来以为,我离你远点可以让你远离这些纷扰。可这次我才发现,若我不护着你,这世上已没有人会护着你了。”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动胸腔微微震动,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我错了,大错特错。” 宋晚宁知道,他说的是她被罚跪的事情。 是他的漠视和冷淡让她被肆无忌惮欺辱。 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鼻腔,刺激着她几乎要流出眼泪。 “所以你什么意思?又改主意不肯放我走了?”她强忍着委屈,闷声问道。 谢临渊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她蒙了层水汽的双眼,心像被人剜去了一块,疼痛又空虚。 他逃避了这个问题,转移目光,继续走着。 “你走之后,我想了一会儿。”眼看着即将走出宫门,谢临渊突然说道,“我知道太医院长着太子的嘴,陆景之又只听你的话,我本想从外面再找个郎中来替你把脉。” 宋晚宁愕然,猛地看向他,眼神里写满了慌乱。 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可是,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她不解,小声问道。 “因为我说过,我会无条件相信你,你说你没有身孕,那便没有吧。” 王府的马车早已在宫门外等候,谢临渊将她轻轻抱上车。 宋晚宁本想像往常一样坐在侧边的座位上,却被他伸手拉入怀里,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 马车缓缓开动,他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随着马车颠簸微微抖动。 宋晚宁鼻尖充斥着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有些头晕目眩。 “我身边几乎没有可信之人,别人说一句话我要想好几层意思。可是宁儿,从今以后,我只信你。” 耳畔,他轻声在问:“你不会骗我的,对吧?” 第71章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宋晚宁嘴唇微微颤抖,却久久没有发出声音。 她说真话的时候他不信,如今说了谎他竟深信不疑起来。 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他这个人本就如此可笑。 “王爷别忘了,你我已签下和离书,虽未过明路,好歹也算是离了。”她目不斜视,只看着前方,“如今说这些话,还有何意义?” 迟来的醒悟,心冷后的殷勤,这些东西比草还要轻贱。 身后,谢临渊的身子明显一僵。 半晌才有声音传来:“签下和离书并非我想和离,而是我怕自己会连累你。” 宋晚宁听后笑了起来:“那如今呢?又不怕了?” 谢临渊道:“不,但我想为你拼一把,坐到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这是他第一次向人坦露自己的野心。 可她却嗤之以鼻:“倒也不用说是为了我,难不成若没有我,你便自甘堕落,为人鱼肉?更何况这些年我受的屈辱大半皆由你所赐,不是吗?” 谢临渊喉咙轻微颤动着,仿佛要说些什么,最终只剩下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心里清楚,她说的都是对的,他无从反驳。 这么多年是他又蠢又瞎,辜负了她,也错过了她。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把这么多年欠你的都补回来?”他小声问道。 声线颤抖,小心翼翼。 宋晚宁用力掰开他环在腰上的手,回道:“你和我今后再无瓜葛便是最好的补偿。” “再无瓜葛吗?” 谢临渊喃喃着,将手重新搭回她的小腹上,似在思考什么。 宋晚宁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两个月的肚子还平坦,摸不出什么,可以后呢? 她深知他的偏执,没身孕的说法骗得了他一时,却骗不了一世。 以前是怕他不肯要这个孩子,可如今看来,一旦被他知道他们有了孩子,她恐怕一辈子也逃脱不了他的掌控了。 她不想再做一个没名没姓的齐王妃,不想做一株只能依附于他的莬丝花。 这一生,她为家族兴衰收敛脾性过,为讨好他卑躬屈膝过。 可她也想为自己活一次,无关身份,无关地位,仅仅是作为宋晚宁好好活一次。 所以,要在他发现前,赶紧结束这一切。 马车“吱呀”停在齐王府大门口,乔鱼儿领着一群仆妇在外等候。 谢临渊先探出了身子,她刚笑着迎上去,却见他拉着宋晚宁的手一起从车上下来。 乔鱼儿一声“王爷”的尾音还未拖完,硬生生戛然而止,心不甘情不愿地行礼问安:“王妃也回来了?怎么不提前着人来通报一声?” “本王妃的行踪,还需要同你一个妾室说吗?” 宋晚宁不想看她假惺惺的模样,索性直接撕破脸。 脸上面纱都遮不住乔鱼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精彩极了。 她正想开口说话,谢临渊却突然出声:“行了,外面风大,先进去吧。” 彻底将她堵得哑口无言,只能低头应了。 乔鱼儿觉得有些奇怪,宋晚宁不装贤良大度便罢了,怎的谢临渊也像是变了个人? 难道是谢临渊知道了什么? 可依他的性格,若真知道了实情,早该将她大卸八块了,怎么还像没事人一样。 甚至感觉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她越想越不对劲,试探着说道:“王爷回来怎么也不来见见妾身,叫妾身在府中苦等三日,思念得紧......” “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你先回去。” 谢临渊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吩咐道。 乔鱼儿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二人越走越远。 身后跟着的下人接连越过她,最终只余她和她的贴身丫鬟站在廊上。 “侧妃,王爷怎么突然对您这么冷淡?难道真如外人所言,是王妃母凭子贵了?”丫鬟小声问道。 “母凭子贵?”乔鱼儿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太医院院判当着皇后的面诊出宋晚宁有一个月身孕,而一个月前刚好是他们二人分居,她被绑架受辱的时候。 宫里传来的消息说,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齐王,听闻王妃有孕后脸色急转直下,去探望时二人大吵了一架,王妃衣衫不整地被赶出了宫殿。 如今和好了又怎样?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去,就会在裂缝处生根发芽。至此以后,每一次的犹豫与迟疑,都会将裂痕越撑越大,直到彻底破裂。 她便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 不过是一个月没回来,再进主院内室时,宋晚宁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屋内陈设和她离开时没有半分差别,连窗前的铜镜都是她惯常摆放的角度。 不过处处光亮,一尘不染。 她坐到镜子前,随手取了把木梳正要梳头,却被身后之人按住。 谢临渊从她手里拿过梳子,笨拙地一下又一下梳着她如瀑的青丝。 想来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下手没个轻重,好几次扯着了她的头皮,痛得她轻呼出声。 宋晚宁对着铜镜瞪了他一眼:“这等伺候人的活还是不劳王爷动手了。” “对不住。”谢临渊顿了顿,“我以后...可以学。” 泛黄的夕阳透过窗棂斜斜地打在她的脸上,透着丝丝暖意。 她看着镜中二人的身影,居然有些恍惚,似乎是曾经梦中的景象。 好像她只要说一声“好”,便可长眠于美梦里永不复醒。 宋晚宁扭头不去看那铜镜,轻笑一声:“王爷学这些做什么?又不是没有下人。” 身后之人的动作僵在半空,气氛有片刻沉闷。 “我知道我这一辈子欠你太多,已经还不清了。”谢临渊缓缓开口,“我只想对你好些,可又不知该如何去做,你能不能教教我?” “可是王爷,如果你对我的这点好,都要我一件件教,那我是不是太可悲了些?” 宋晚宁转过身,仰头看向他。 语气是轻松的,可睫毛上却挂了水珠。 见他不回应,她继续笑着说道:“我爱你的时候,你也没有教过我该如何去对你好啊。” 第72章 你会等我的吧? 谢临渊站在窗前,一阵毫无预兆的钝痛出现在心口位置,让他几乎站不稳,不得不撑了只手在妆台上。 三年里他不曾注意过的细节一幕幕又重回脑海。 她好像无所不知,又无所不能。 总能摸清楚他的喜好,事无巨细地打理他的一切,从不让他烦心。 好像是天生就该做他的妻子一般。 可明明在嫁给他之前,她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做这些事的呢? “谢临渊,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你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点心吗?” 宋晚宁突然发问,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谢临渊给不出答案,面色慌乱。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垂眸一笑,掩去了眼底的自嘲与讽刺:“罢了,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一个连她生辰都记不住的人,她在期待什么。 谢临渊缓缓蹲到她面前,原本高大的身躯竟缩成小小一团,仰着头望向她,像虔诚的信徒渴求神明垂怜。 “不,是我在自取其辱。” 他抓住宋晚宁冰凉的指尖,放在唇边来回磨蹭,脸上浮现出贪恋的神色。 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太子为人谨慎,我手上证据不多,要扳倒他暂时不能动乔鱼儿,你再给我点时间。” 天色已暗,有下人想要进来添灯,被宋晚宁抬手制止了。 她皱眉问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事成之后,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学着对你好。” 他蹲的地方,周遭一片漆黑,唯有他的眼眸亮晶晶。 不知是映着烛光还是其他的什么,总之闪闪发光,如少年般清澈真诚。 宋晚宁有一瞬间意乱神迷,就要相信他的话了。 理智之弦即将崩断的刹那,院外传来下人们的叫嚷声,将她的心拉回现实。 谢临渊猛地起身,率先出了门,冷声问道:“闹什么?” 下人们回道:“乔侧妃打发人来请王爷过去,说是心口又疼了。” 他一只手扶着门框,脸色阴沉,脚步未动。 宋晚宁跟了出来,在他身后懒懒地开口:“又是这一招,怎的王爷去了这么多次还是治不好她这个毛病?” “我又不是太医......”谢临渊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偷偷打量着她的神情,好像没什么变化。 “可我瞧着王爷每次跑得比太医还快呢。”她打趣道。 语气很轻松,也不像是吃醋,倒像是已经释怀,大大方方开他玩笑。 谢临渊感觉心里闷闷的,正要走,又转身解释起来:“我不是为了去看她,只是有些事要问。” “这些琐事,王爷不必说与我听。”她并不想知道。 从前将她抛下无数次,一句解释都没有,现在又在这欲盖弥彰什么。 “你会等我的吧?” 他咬了咬牙,强压下心底那股酸涩感,问道。 宋晚宁不明白他说的等是什么意思,是等他晚上回来,还是等他将一切事情摆平? 不过不管是哪种等,她都不想要。 “王爷,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没有谁会一直在原地等着谁。 她也学着他来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说完转身进了内室。 谢临渊怔怔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愣了好久才迈开脚步。 七弯八绕来了乔鱼儿的院子,还未通传,便见她远远候在门口。 “不是说心口疼?怎么出来了?”他将背后披风解下,递给身后小厮。 乔鱼儿将他引进屋内,捂着心口道:“想来是许久未见王爷,心中挂念的原因,便早早出来迎着王爷了。” 往常听她这类情话没什么感觉,如今却觉得浑身难受。 刚一坐下,乔鱼儿便端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递上来,他接过却没喝。 “先不忙,本王有话问你。” 谢临渊扫视了一圈,下人们均机灵地退出房间,还将门给关上了。 乔鱼儿心下一惊,暗觉不妙,面上却仍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娇声道:“王爷要问什么只管问吧,妾身一定知无不言。” “你和太子的人,是否还有联系?”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透明酒液在杯中晃动,几次堪堪擦过边沿却未溢出一滴。 “没...没有......”乔鱼儿瑟缩着,支支吾吾。 一个月前太子倒是派人让她劝谢临渊出征,只是她还未开口他便做了决定。他走后太子一党以为他早已葬身边疆,哪还有空搭理她? 谢临渊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笑道:“哦?是吗?” 那笑意不达眼底,泛着刺骨的冷意,仿佛要将她灵魂看穿。 “是真的,王爷难道信不过我?”乔鱼儿强撑着扯了扯嘴角。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头,又笑着将杯中酒液灌进了她的嘴里。 乔鱼儿被呛得咳嗽不止,满脸通红。 “信,我自然是信你的。”谢临渊抬手又斟了一杯酒。 乔鱼儿瘫倒在地上,连连摆手:“王爷还请饶了妾身,妾身不胜酒力。” 他不由分说又灌了一杯进去。 活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宴席都去过,他对酒的味道格外敏感。 一端起杯子便察觉出了问题,多了股若有若无的花香,想来又被下了药,而且还是之前南疆的那种。 嘴上说着没有联系,实则偷偷传递秘药,看来,乔鱼儿背后的人急了。 不如将计就计,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药效上来了,乔鱼儿倒在地上,浑身瘫软如泥,面色潮红,小口小口喘着气。 什么王爷、临渊、哥哥之类的称呼叫了个遍,眼神逐渐涣散。 谢临渊实在听不下去,将她从地上扯起,朝后颈来了一下。 乔鱼儿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 宋晚宁快要睡着时,谢临渊悄悄爬上了床,长臂一展将她搂进怀中。 他浑身都透着皂角的清香,想来是刚沐浴过。 她也懒得和他闹了,便任他抱着,闭上眼揶揄起来:“王爷办事还挺快。” 肩膀上被他隔着寝衣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谢临渊道:“我快不快,夫人最清楚。” 宋晚宁顿时红了脸,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假装睡觉。 “好了,睡吧,不闹你了。”他像小兽般蹭了蹭她的头发,安静下来。 次日一早,宋晚宁起来时谢临渊早就上朝去了。 正洗漱完准备用早膳,乔鱼儿却领着人来院外,说是要请安。 “王爷没告诉你,无事不必来请安吗?”宋晚宁站在门里,悠悠开口。 乔鱼儿脸上飞起一团可疑的红晕,扭捏道:“话虽如此,昨夜妾身头一回侍寝,按规矩该来向王妃请安的,只是昨夜王爷要得紧,今早起迟了,还望王妃恕罪。” 什么?侍寝? 宋晚宁听了她的话像是见了鬼。 昨夜若是乔鱼儿侍寝,那躺在她旁边的是谁? 第73章 又原封不动还给他自己 看着乔鱼儿脸上的得意神色,宋晚宁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不动声色地将人放进门,自己则端坐在正厅的主座上,冷眼瞧着这乔鱼儿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这算是头一次喝乔鱼儿的妾室茶,之前每次她来总没什么好事。 这回却格外顺畅,没出幺蛾子。 可茶也敬完了,乔鱼儿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仍站在原处定定望着宋晚宁。 “还有事?” 宋晚宁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静静等她表演。 “妾身确实有些体己话想与王妃说,还望王妃行个方便。” 乔鱼儿看了周围一圈,暗示道。 宋晚宁抬了抬下巴,示意屋内下人都出去,而后淡淡道:“我并不觉得和你有什么好谈的。” 屋内只剩她们两人,乔鱼儿转眼便没了那副恭敬之相。 “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大笑起来,“从前他说什么也不肯碰我,如今肯了,你以为是为什么?” “哦?是吗,那恭喜你了。”宋晚宁却对此没什么兴趣,“这事还得怪王爷,让你白担了这么些年外室的名号,有损清誉。” 她越无所谓,乔鱼儿就越癫狂。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逼得乔鱼儿快要发疯。 “听闻王爷曾命太医院开过避子汤的方子,可昨夜并未让我喝任何汤药呢。” 乔鱼儿确实知道如何戳宋晚宁的心窝子,一击即中。 本以为可以毫不在意,可一经提起,那熟悉的苦涩药味似乎又萦绕在舌根,那日在寺庙中见到他们二人拜送子观音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这是宋晚宁的心结。 她脸上云淡风轻,可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微微攥紧。 见她不说话,乔鱼儿更得意了:“你以为用什么下作手段怀上孩子便能母凭子贵吗?王爷心里根本没有你,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人罢了。” 下作手段?确实下作。 宋晚宁低头轻笑了一声:“那我便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人越缺什么,便越想炫耀什么。 她懒得和乔鱼儿掰扯这些。 “你肚子里不过是个野种,你得意什么?王爷既已宠幸我,我早晚会生下王爷的亲生孩子,到时候你和你的野种都会被扫地出门!” 乔鱼儿叉着腰,模样近乎癫狂。 “野种?”宋晚宁复述了一遍后被逗笑了,“我肚子里的是不是野种你应该比我清楚吧?要不然你们怎么会费尽心机又是找人绑架,又是散播谣言污蔑我?” “我知道又怎样?关键在于王爷信不信你。你留这个孩子又有什么用?王爷每每看到它都会想起你被流寇玷污的样子,不过是你永远的耻辱!” 乔鱼儿话音未落,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连面纱都被打落在地。 白皙的皮肤上红印立刻显现,她甚至都忘了捂脸,难以置信看着宋晚宁:“你敢打我?” 宋晚宁嫌弃地甩了甩手,坐回椅子上慢条斯理道:“以下犯上,难道不该打?” 乔鱼儿怒火攻心,高高扬起手正要打回去。 雕花木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谢临渊提着个食盒出现在门外。 “王爷?”乔鱼儿一惊,手在空中僵了一瞬,又迅速捂住自己的脸,跑到他面前哭哭啼啼道:“王爷您要给妾身做主呀,王妃她看不惯妾身受宠,不但打了妾身,还扬言要将妾身扫地出门!” 谢临渊却一反常态没有立刻哄她,只是走了进来,将食盒搁在宋晚宁手边的小桌上。 方才扭头对乔鱼儿说道:“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 “王爷!” 乔鱼儿急了,可看他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只能一跺脚转身离开。 “手疼吗?”谢临渊弯下腰轻哄道。 宋晚宁抬手,抵在他肩膀上,卡住二人间的距离:“无妨,不牢王爷挂念。” 他倒也识趣,没再靠近,直起身子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 一边做这些一边说道:“我想着我下朝这个时辰你该用早膳,就顺路买了些点心带回来给你,你尝尝喜不喜欢。” 语气轻快,像极了恩爱的新婚夫婿。 宋晚宁接过他递来的筷子,目光落在那几道点心上,久久不语。 桂花栗粉糕,玫瑰酥饼,糖蒸酥酪。 是她平常爱吃的东西,他应该是问了下人她的喜好。 可是,若只凭这点小恩小惠便想让她回心转意吗?那她岂非太廉价了? “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胃口不好?”见她不动筷子,谢临渊皱眉问道。 宋晚宁松了手,任筷子掉在地上,仰着头看向他,眼底含了些挑衅的意味:“是,胃口不好,所以还请王爷不要白费力气了。” “想来是我思虑不够周全,下次给你换点别的菜式......” 他话未说完,被宋晚宁冷冷打断:“我说,请王爷不要白费力气,你所做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没有意义。” 谢临渊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不自觉垂头想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这句话原是他说出口的。 在一个不记得是什么日子的夜里,他从乔鱼儿处回府,见到宋晚宁守着一桌早已冷掉的菜肴,在等他回来。 当时她好像没说什么,可眼神里的失望让他莫名烦躁,猛地一扯桌布,上面的碗碟叮叮当当碎了一地,她哭着说那些是她花了一下午亲手做的。 然后他说:“王妃伺候好本王就行了,其他事情无需白费力气。除了床上,你所做的一切在本王眼里都没有意义。” 如今,这句话又原封不动还给他自己了。 在恍然大悟的瞬间,痛楚也铺天盖地蔓延,从心口直至全身各处无一不在颤抖,最终又归于麻木。 谢临渊张口想说话,却仿佛被什么哽住喉头,言语未尽便断了。 见他这副样子,宋晚宁笑了笑,嘴角弧度轻蔑:“才这样便受不了了吗?觉得自己的心意被无视、被践踏很不甘心吗?” “可是王爷,这三年来你带给我的屈辱和痛苦,还远不及这十分之一呢。” 第74章 原来一开始便动了心 谢临渊眼神放空了一瞬,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无声无息。 唇瓣在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宋晚宁认出来了那是对不起的口型。 他好像只会说这三个字了。 她站起身,走到谢临渊身后,可他还僵在原处,于是两人背对背站着。 “我多希望当年没有救过你。” 谢临渊木然转身,哑着嗓子问道:“什么?” “若没有这份救命之恩,你便可以不用因为愧疚纠缠于我,我们早该两清了。”宋晚宁清冷嗓音里夹杂着几分嘲弄的意味,“我也并不期待你的报恩。” 他看着眼前这道瘦削的背影,却不知怎的忽然失去拥抱的勇气。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掀起盖头,迎上了她明媚的笑意。 嫁衣如火,明艳张扬,很衬她。 只一眼,便将他多年来的清醒克制抛去了九霄云外。 原来一开始便动了心,无关身份,无关恩情,是他太蠢,一直没有意识到。 这三年,他都干了什么? 谢临渊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双目通红。 “如果我说,这不是报恩,也不是愧疚呢?”他一步步走到宋晚宁面前,按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说道,“宋晚宁,我爱你。” “爱?说这话你自己信吗?”她嗤笑一声。 她带着满腔爱意来,被践踏得体无完肤,始作俑者却说自己知道什么是爱了。 多么可笑。 “我早该对你说这句话的。”他垂眸,情绪低落。 是,若是放在两个月前,她该欣喜若狂。 可现在却觉得内心毫无波澜。 宋晚宁拨开他的胳膊,平静道:“谢临渊,除非你将我这三年来吃过的苦都吃一遭,否则有什么资格说爱?” 那一千多个日夜,她已经记不清受过多少委屈,流过多少眼泪。 他更不知道。 肉体上的伤痕还有痊愈的一天,可心里的伤却会永远隐隐作痛。 “对了,我忽然有件事想要告诉你。”宋晚宁突然粲然一笑,“上次去灵光寺看见你了,你和乔鱼儿去拜了送子观音。” 谢临渊心一惊,想解释,却被她伸出食指压住了嘴唇。 “你说可不可笑,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依旧笑着,眉眼弯弯,“她方才向我炫耀被你宠幸了,可我倒是先一步比她怀上孩子呢。” 他瞳孔骤然收缩,颤声问道:“你不是说......” 之前她确实不想告诉他怀孕的事,现在又忽然想通了。 与其让他在流言蜚语里挣扎,不如将实情和盘托出,倒省得有心人做手脚。 她承认,她需要谢临渊帮她把宋家守好,但是她并不想一辈子困在他身边。 因此,她要将他的爱和愧疚激发至顶峰,再抽身离去,便可毫无负担。 天地之大,总有她的容身之所。 “两个月前,我母亲去世的夜里,你说乔鱼儿怕雷声,赶着去陪她。”宋晚宁歪着头,不紧不慢地说着,“就是那一晚,你没有让我喝避子汤。” 第75章 我们可以合作 谢临渊先是一愣,而后嘴角上扬起来:“你将自己照顾好,莫要想太多。” 他伸手欲揽宋晚宁入怀,却被她挡住了。 她脸上无半分嬉笑之色,眼神也格外认真:“谢临渊,我不是心疼你,更不是原谅你。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需要你帮我守住宋家基业,我们可以合作,但你别得寸进尺。” “好,听你的。”谢临渊收回手,抱臂站在她面前。 如今二人之间的误会好不容易解开,但这么多年的伤害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无法否认,也不能逃避。 只要她不像以前那么抗拒,一切都好说。 欲速则不达,他对她有的是耐心。 “丑话说在前头,先做个最坏的打算,若你失败了,我会与你一刀两断,别指望我会陪你下狱。”宋晚宁看着他含笑的眼神,莫名觉得浑身难受,“你别忘了,和离书还在我手中。” 谢临渊脸上笑意更盛:“那是自然。” “你呢?你没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她问道。 他抬手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这才慢悠悠开口:“太子一党劫粮草未成反倒让我捡了军功,已经急病乱投医了。昨夜让乔鱼儿给我下药,又被我识破打晕了她,做了宠幸的假象。说不定过几日就会传出她怀孕的消息,你不要信。” “嗯。”宋晚宁忽然想到之前那些流言蜚语,皱起眉头,“之前京中那些传得飞快的谣言,皆是太子他们散布的?” “大多是他,有一部分是我做的。”谢临渊毫不避讳,“例如乔鱼儿受宠的消息,他们想要这个结果,我便推波助澜一把。” 她听了解释,倒生出另一个疑惑:“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将乔鱼儿安插在你身边,还要让她争宠?只是为了吹枕头风吗?” 美人计大抵如此,可若是为让他失了分寸或是名声受损这等不痛不痒的结果,何必花费数十年去布这样一个局? 若不止是这样,那乔鱼儿真正的作用又是什么? 宋晚宁脑内忽然灵光一现,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我曾派人去西疆打听,探子说我父亲驻扎的营地附近,有个村庄被屠了干净,或许与乔鱼儿的身世有关。若她身世真有问题,不管是对你的王府,还是对我们宋家来说,都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为了不节外生枝,她故意没提是夏侯璟帮忙打探,只简单说了自己的判断。 谢临渊脸色也沉了下去:“我曾经也考虑过这点,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暂时不去管。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们接下来会不会再有什么动作,对你不利。” 乔鱼儿多年的挑拨,若是一朝被宋晚宁的“母凭子贵”化解,他们必然不忿。 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对宋晚宁做些什么。 “如今还有一个月便到年节,琐事不断。”她摇了摇头,“有你在京城,还被太医诊出我有孕在身,想来他们不会当众与我过不去,怕只怕会暗中使袢子,防不胜防。” “若是我不在呢?”谢临渊突然发问。 是了,他们若真要下手,必得将二人拆开才好逐个击破。 若是寻个什么由头,把谢临渊支开,她一个人能挡住明枪暗箭吗? 上一次在寺庙里跪了大半个月的教训她还没忘,膝盖现下仍是两团乌青。 太监尖锐的嗓音打破了宋晚宁的沉思:“圣旨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院中跪下,等那太监宣旨。 “传陛下口谕,春闱将至,学子陆续进京赶考,今又逢荒年民不聊生,众卿家深受皇恩自当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以身作则厉行节俭,接济天下。” “臣遵旨。” 宋晚宁磕头时眼角余光瞥了谢临渊一眼,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两人眼神一交汇便知彼此心中所想。 城郊流民已经很多了,又来一批春闱考生,更是乱上加乱。 乱则生事。 谢临渊不动声色问道:“公公,可否向陛下代为转达,王妃怀有身孕行动不便,里外一应事务都由本王一人揽下可好?” 似乎是知道他会这么说,太监早就准备好了驳回的话:“皇后娘娘早就考虑到这点了,想着齐王妃身子不好,叫不让她太劳累,只需在府上抄些经文送去宝华殿烧掉便罢了,全当是为百姓祈福。” 这么一说,宋晚宁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宝华殿是后宫里妃嫔们礼佛之地,想来在宫中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多谢公公提点。”她再次行了一礼。 送走了太监,谢临渊微微皱眉:“你怎么看?” “春闱前接济考生倒是常有的事,无非是施粥,或者提供些简单的活计供他们养活自己。”宋晚宁话锋一转,“只是这次遇上饥荒,米粮本就稀缺,可能管理起来更为棘手。你又手握禁卫,这些自然在你的管辖之内,你谨慎些为好。” 初冬的寒风透着凉意,吹得她脸颊红扑扑的,添了几分血色。 泛白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她黑亮的眸子里忽闪忽闪,生动极了。 谢临渊已经完全忽略了她在说什么,只顾着痴痴望着她,竟有些失神。 “你在听我说话吗?” 宋晚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脸疑惑。 他条件反射抓住她挥舞的手,这才回过神来,却舍不得松开:“我没事,不用担心,只是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要小心。” 她嫌弃地把手收回,瞪了他一眼:“别动手动脚,管好你自己。” 谢临渊也不生气,笑着跟在她身后,一步步往屋子里走。 印象中,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站在一起说这么多话。 一开始宋晚宁会兴冲冲找他聊天,他总是以一句无趣将她打发,渐渐地她也就不再爱和他说话了。 其实想来也不是真觉得无趣,只是看着她生机勃勃的样子,他的心会失控,一如现在这样。 他那时不懂这种失控的含义,只知道逃避。 一想到这里,他上扬的嘴角便一点点垂下去,垂落的双手也逐渐捏紧。 宋晚宁突然转身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交代你。” 第76章 曾经他不屑的,如今视若珍宝 话一说完,还没等谢临渊回应,她便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的失落神色,疑惑道:“怎么了?难道你反悔了?” 刚才答应得好好的,合作一段时间,怎么转眼就变了脸? “不是反悔,是后悔。”他露出一抹苦笑,“说吧,什么事。” 宋晚宁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开口道:“我之前命人制了些冬衣,存在侯府,你帮我找人发给灾民。” “好。” 谢临渊走后,梨蕊端着药碗进来。 宋晚宁接过,忽而想起什么,问道:“怎么几日不见陆大人来请脉?这药是原来的,还是宫里太医开的方子?” 梨蕊想了想道:“昨日奴婢就找了人去请过陆大人,宫里的人说城外正在闹疫病,陆大人被派去治疗灾民,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小姐交代过只信陆大人,奴婢便没敢用新方子,这药还是之前陆大人开的。” 疫病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冬天还真是难熬。 宋晚宁轻声叹息着,一口气将药汁全部喝下,苦得直皱眉头。 将碗递给梨蕊的时候,眼角余光看见了一旁谢临渊带回来的点心。 她用喝药的勺子挖了一小块桂花栗粉糕,刚一入口就闭上眼睛:“这些点心你拿去吃吧。” “小姐怎么了,可是胃口不好?”梨蕊问道。 “不是,太甜了。” ...... 傍晚,宋晚宁正坐在窗下抄经书,手中的笔忽然被人抽走。 抬头一瞧,谢临渊拿着笔笑着说道:“天都快黑了,怎么还在写字,小心伤了眼睛。” 她朝窗外看去,太阳果然快要西沉。 抄得太认真了,竟没有注意时间。 宋晚宁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打量了一眼谢临渊,问道:“听说城外在闹疫病?” 他将笔放在笔架上,也坐在塌上,自然地替她捏起肩颈。 手一接触她颈后肌肤,她整个人突然瑟缩了一下,察觉到他没有别的动作才渐渐放松下来。 谢临渊边按边说道:“是,我已经下令将城门封锁,非必要不得进出。年关将至,若是传进城内怕是要出大事。” 他今日并未出城,但多少接触了些人,回来之后先是沐浴更衣,又拿艾草里外熏了一遭才放心来见她。 宋晚宁忽然站起身,想要往外走:“我得吩咐下去,让府里的人也少出去。” “不必了,我已经吩咐过了。”谢临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补充道,“还顺便去宁远侯府交代了一番。” 她低头看向他的手,没有说话。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忽然想起她说的“别动手动脚”,立刻松开了。 “该用晚膳了。” 宋晚宁丢下这句话,扭头便往外走,没叫他,也没赶他走。 谢临渊笑嘻嘻跟了过去,坐在餐桌旁。 可桌上只摆着一副碗筷。 “王爷恕罪,没想到您会来与王妃一同用膳,餐具和菜品都只准备了王妃一人的。”梨蕊解释道。 小丫鬟说得也不无道理,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来与她一起吃过饭了。 刚成亲那会她会天天等他回来,后来渐渐地只等他回来一起过节,再后来就像现在这样,再也不等他了。 因为等多久都没用,他不会来。 谢临渊喉结上下滚动着,像吞了颗硕大的苦果,动弹不得。 他哀求似的看向宋晚宁,等着她发话。 像是奖励他难得的乖巧,宋晚宁开口道:“罢了,再拿一副碗筷来给王爷吧,只是我近来胃口不好,吃得清淡,王爷怕是吃不惯。” 梨蕊应声出去了。 谢临渊忙道:“无妨的,你不用管我。” 她也不等他,自顾自舀了一碗清汤喝了起来。 桌上菜色确实不丰富,不过一道清炒芦笋,一道素炒茭白丝,一小碟油焖春笋,一小碟龙井虾仁,唯一有点荤腥的只有那盆山药排骨汤。 “你平时就吃这些?”谢临渊拿了碗筷,却迟迟没有动手。 宋晚宁小口小口抿着汤,抽空回道:“如今处处饥荒,我们虽不愁吃喝,却也不能太奢靡。王爷若是觉得不合口味,出去自己开灶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也学着她先喝了一碗汤。 汤里盐放得不多,味道很淡,但喝下去却意外地舒服,他险些热泪盈眶。 这些年吃过的无数山珍海味,在这一刻竟都比不过这一桌清淡的饭菜。 他突然想起那一桌桌她亲手做的菜,和她当时满怀期待的眼神——他甚至还没有尝过一次她的手艺,没有好好同她一起吃过一顿饭。 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如今即使视若珍宝,却也难再得。 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抽痛着,后悔排山倒海般翻涌而来。 宋晚宁见身边的人久久没有动静,扭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的眼神有些放空,轻咳一声道:“困了就去睡觉,别在饭桌上睡着了。” 谢临渊这才回过神来:“抱歉,走神了。” 她没搭话,自顾自地吃着饭。 他沉默了许久,极小声地说了一句:“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吃到你亲手做的菜。” 宋晚宁放下筷子,转头对着他扯出一张笑脸,眼神和语调却冷若寒霜:“王爷怕不是忘了,是你自己说的,我是这府里的王妃,不是厨娘,没必要做这些。” 他瞬间失语,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确实是他自作自受,那些本该唾手可得的,如今全成了奢望。 她的爱,大概也是这样一点一点被他消磨的吧。 “我吃好了,王爷请自便吧。”宋晚宁捏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来,“对了,我今日害喜得厉害,怕冲撞了王爷,晚上还请王爷宿在别处。” 若是放在以前,依谢临渊的性格,定会死皮赖脸缠着她留下。 可这次他却格外听话,让下人收拾了一间暖阁住下,真没来扰她。 难得好眠的一晚,整夜无梦。 次日宋晚宁早起时,谢临渊自然是不在的,但让下人留了口信,说这几日都不回来,让她不必等候。 她差点笑出声。 照常用完早膳后,她继续抄着昨天没抄完的经书。 不知抄了多久,终于将《金刚经》、《法华经》与《心经》全部抄完,刚放下笔想休息片刻,窗外传来下人的通报声: “太子妃驾到——” 第77章 驱邪 宋晚宁扶着梨蕊的手站起身,出门迎接。 她刚要行礼,被太子妃伸手拦住了:“如今你这身子可是金贵呢,父皇母后都时常念叨着希望你平安生下小世子,我可不敢受你的礼。” “多谢太子妃体恤。”宋晚宁垂眸,不动声色等其说明来意。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回在皇后面前,太子妃几乎与她撕破脸,如今这又装哪门子和睦?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昨日母后吩咐我主持宝华殿祈福事宜,还说命你抄些经书送去,我今日刚好要进宫,路过王府,便顺便邀你同去。” 太子妃脸上笑吟吟的,毫无破绽。 可太子府明明离皇宫更近,要进宫不可能路过王府。 宋晚宁明白,她就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知道躲不过,便也没多说什么。 命梨蕊进屋拿上抄好的经书,随太子妃一同往宫里去。 明明快至腊月,照理说家家户户该准备置办年货了,可宋晚宁在马车上看去,街上的人比平时还少了很多,冷冷清清。 似乎是猜到她心中疑惑,太子妃解释道:“此次疫病来得凶猛,且暂未制出解药,官府贴了告示让百姓尽量待在家里,无事不必出门。” “原来如此。”宋晚宁放下车窗帘子,叹了口气。 到了宫门口才发现,宫里的太监宫女都用白布遮住了口鼻,她们入宫前还得用艾草熏一遍才可放行。 “太子妃、王妃恕罪,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 太监拿着一束冒烟的艾叶在宋晚宁身前身后挥舞了一圈,才欠身请她进门。 “这次是什么病症,怎的如此厉害,倒是有些人心惶惶了。”宋晚宁皱眉问道。 太监打了个哈哈,没有明说:“这奴才哪里知道,这几日太医们都焦头烂额呢。” 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宫里到处挂着香包,走到哪都是一股艾叶味。 走过一条长廊,迎面撞上了一群奇装异服的人,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往宫墙上撒着水。 太子妃拉住宋晚宁,示意她给这群人让路。 “这些人是?”等他们过去了,宋晚宁忍不住开口问道。 太子妃伸出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贴近她的耳边小声说着:“这些是请来驱邪的法师,可不能冲撞。” 法师?驱邪? 这又是在干什么? 她眉头拧得更深了。 两人继续并肩往前走,太子妃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继续解释道:“今年冬天不太平,恐不止是人祸,还有天灾。” 宋晚宁并不信鬼神,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 可太子妃却相反,虽蒙着面,眼里却透着担忧:“娘娘从宫外请来得道的天师,除了撒圣水驱邪外,还得办一场法事,窥测天意。” “这样吗?” 宋晚宁浅浅敷衍了一下,不发表自己的看法。 她觉得这些东西纯属无稽之谈,但别人愿信便信吧,不关她的事。 只是宫里都这般郑重其事,是不是说明外面的灾情比想象中更严重? 这个冬天不知要死多少人。 正胡思乱想着,已走到了宝华殿门前。 宋晚宁已许久未来过这里,竟不知这殿何时重新修葺了一番,原本只有一层大殿,如今却多了许多层,倒像座矮些的宝塔。 进了殿,扑面而来的檀香味,比外面的艾草味闻起来舒服得多。 大殿中央供奉着一尊金身菩萨,四周几个尼姑闭眼念着般若心经。 一切都很正常。 宋晚宁默不作声,跟在太子妃身后,两人依次将带来的经书放在菩萨座下的台子上,又上了香磕了三个头才起身。 “要上去看看吗?”太子妃提议道。 宋晚宁点了点头,她确实也好奇新增的这几层楼有何用途。 刚一踏上木质的楼梯,便响起明显的“吱嘎”声,宋晚宁尴尬地止住了脚步。 太子妃却不以为然:“无妨,想来是这木材不好,不碍事。” 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上走,一路的“吱嘎”声,连尼姑们的木鱼声都掩盖不住。 楼上空无一人,只摆着一排排木架子,堆放着经书。 窗户紧闭,只有几盏昏暗的油灯,整个屋子充斥着难闻的木料味。 与楼下的庄严祥和格格不入。 太子妃推开窗户,一股凉风迎面吹来,倒舒服不少。 她回头对宋晚宁说道:“宝华殿还未重修好,本想着年后再启用,可没想到灾情如此严重,便提前开来祈福了。” 宋晚宁朝窗外看去,楼下新挖了一个池子,池水清澈见底。 楼上的地板也是木质的,踩起来也是“吱嘎吱嘎”响。 她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便转身下楼。 在一楼跪着念了一会儿经文,太子妃说有事先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忽然来了几个太监,说是皇后娘娘命她前往保和殿。 领路的太监走得极快,宋晚宁在后面几乎一路小跑,有点气喘吁吁。 她忍不住问道:“请问公公,何事如此匆忙?” 那太监头也不回:“王妃莫问,快些赶路吧,可别误了吉时。” 说话都能哈白气的天,宋晚宁居然跑出了一头的汗。 好不容易赶到保和殿,里面已然来了黑压压一群人。 皇后坐在凤座上,下面垂首站着两排妃嫔和皇嗣。 太子妃站在左侧末尾处,朝她悄悄招了招手。 “给母后、各位母妃请安,儿臣来迟了。”宋晚宁走到大殿中央规规矩矩行了礼。 皇后道:“也不算太迟,你入座吧。” 虽说了入座,可其他人都站着,宋晚宁不可能当众坐下,便乖乖站在太子妃身旁。 奇怪的敲锣打鼓声由远及近,那群所谓的天师一边跳着大神一边往殿里走。 殿内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侧目看着他们奇异的动作。 为首的天师走到皇后座下,并不行礼,径直开口道:“吉时已到,贫道该开坛做法了。” 皇后点了点头:“大师请便。” 几个太监搬了条长桌置于大殿中央,又摆了香炉并几件法器在上面。 那天师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东西,从随从手中接过拂尘,在空中随意挥舞了两下。 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黄色的符纸,一接触香炉上燃着的线香,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在场所有人目光都被这戏法般的一幕吸引住了。 天师睁开眼,高声宣布道:“贫道方才试问天意,得知我大庆此劫是有妖邪作祟,且这妖孽此刻就在殿中!” 第78章 他们逼她打掉孩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哗然。 皇后沉声问道:“天师此言当真?” 天师并不急着回,视线在两侧众人身上来回巡视,最后落在左侧最末尾的宋晚宁身上。 宋晚宁无他对视了一眼,有种不祥的预感。 “贫道修行几十余载,也算小有所成,断不会出错。” 天师徐徐转身,胸有成竹地回道。 嫔妃们窃窃私语起来,脸上好奇与惊慌并存。 皇后闭上眼,抬手轻轻揉着太阳穴,语气沉痛:“可有破解之法?” “且容贫道施法,找出邪祟所在。” 说罢,天师转过身去,从长桌上取了一把桃木剑,在空中虚划几下,似是在写什么符文。 众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动作。 忽然,他大喝一声,剑指桌上的罗盘,罗盘指针疯狂抖动起来。 离得近的人伸长了脖子看去,指针指向左侧后方。 天师端起罗盘,向指针方向走去,路过一个个人,罗盘都没有动静。 偏偏一靠近宋晚宁,那指针又开始剧烈晃动。 天师露出满意的笑容,收了罗盘,从袖子里又寻出一张符纸,扔向空中。 那黄色符纸竟在宋晚宁面前自燃起来,化为灰烬。 “邪祟已找到,就是她——” 天师转身面向皇后所在方向,伸手直勾勾地指着宋晚宁。 “怎会如此?” “当真?” “真的假的?” 一时间周围炸开了锅,众人目光齐齐聚焦在宋晚宁脸上。 “你这老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对面的谢文茵看不下去,高声骂道。 “朝阳,不得无礼!”皇后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天师,此事可开不得玩笑。” 天师抚了一把长须,仰着头回道:“贫道从不玩笑。” 一直没吭声的淑妃突然站了出来:“回皇后娘娘,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她家世好,在宫中常我行我素,众人早见怪不怪了。 皇后也并未阻拦,摆手示意她自便。 淑妃路过门口时,眼神轻蔑扫过洋洋得意的天师,轻轻“哼”了一声。 太子妃装作没看见,高声问道:“敢问天师,如何化解呢?” 天师走到中央,一字一句说道:“我大庆向来国运昌隆,此次出现不知名病症,是上天降下的惩罚,为的是皇室血脉被玷污——” “此话何解?”皇后问道。 天师还未回答,几个低位的年轻妃嫔倒是先掩着嘴小声讨论起来。 “听说齐王妃一个月前曾被流寇掳走,失了清白。” “她这一胎恰好一个月,你们说……” “小点声,这事又不光彩……” 天师听了她们的话,露出了然的微笑,桃木剑划了一圈指向宋晚宁的肚子:“此胎为邪祟化身,除去可保大庆平安渡过此劫。” 其他人不知道,宋晚宁自己清楚这个孩子分明是两个月,所谓的皇室血脉被玷污完全是胡说八道。 本来还将信将疑,这下她确信了,这位天师一直都在装神弄鬼,从一开始便是冲着她来的。 真是好大一出戏。 她冷笑一声,冷冷吐出四个字:“无稽之谈。” 皇后面露难色:“天师,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此孽障不除,大庆永无宁日!” 他越说越离谱,将胆小的妃嫔吓得一愣一愣的。 宋晚宁绕过天师,走到皇后面前跪了下来:“回母后,不是儿臣想邀功,只是大庆安宁,也有儿臣母家的功劳。如今这不知底细的神棍胡言乱语,凭空污儿臣清白,我宋氏全族在天之灵不能答应!” 皇后闭着眼睛,状似不忍,没有说话。 那天师也上前几步,阴恻恻开口道:“王妃此言差矣,是你肚子里的胎儿不祥,并非你自己。宋氏满门忠烈,王妃想来也是通情理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必须打掉这个孩子,才能证明我宋家忠心?”宋晚宁抬头怒视着他。 他摸了摸胡须,没明说。 是默认的意思。 “若我不答应呢?”她气得浑身颤抖。 皇后终于发了话:“齐王妃,你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这话的意思是同意天师的提议了。 “母后!” 宋晚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文茵跑了出来,跪在宋晚宁身边,仰头看着皇后,颤声道:“还望母后三思!皇嫂三年才有这个孩子,若就这么打掉,皇兄会生气的!” 宋晚宁知道,这孩子向来见皇上皇后如同老鼠见了猫,这次能站出来为她说话,想必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 她暗暗在袖子下握住了谢文茵冰凉颤抖的手。 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句:“笑话,难道皇后娘娘还怕齐王不成?” 皇后本来还有些犹豫,听了这话脸色瞬间黑了,喝道:“来人!将齐王妃带去偏殿,传太医!” 殿外进来四个年轻力壮的太监,走到宋晚宁身边,齐声道:“王妃,得罪了。” 说罢,蜂拥而上就要拉她起来。 “住手!你们不要命了?!” 谢文茵扑在宋晚宁身上,尖叫着挥动双臂,阻挡他们的动作。 宋晚宁被来回拉扯着,几乎要支撑不住。 她强撑着喊道:“哪怕是审讯犯人,也有个期限,断没有听信一面之词就定人死罪的道理!” 没有人搭理她,除了谢文茵,其他人表情各异,或嘲讽或怜悯,都在看着这出好戏。 她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身子本就不好,挣扎了几下便脱了力。 两个太监拉开谢文茵,另外两个将宋晚宁从地上拽起来,半拖半架着往外走。 她闭上眼,认命地苦笑起来,整个身子都僵硬不已,如同行尸走肉。 还未走到殿门口,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然后是利器破空的尖锐风声,几乎是同一时刻,左右耳边都传来了一声微小的“噗呲”声,像是什么东西划破了皮肤。 胳膊上的力道消失了,两个太监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双双倒在地上。 宋晚宁睁开眼,还未看清楚状况,只见谢临渊站在面前,铁青着脸一把将她拉进怀中,还用力按着她的头,不让她乱看。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众人像是被吓傻了,连尖叫都发不出,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谢临渊声音低沉,含了杀意:“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动她!” 第79章 他在发什么疯 最远处的皇后最先反应过来,从凤座上猛地站起身,横眉指着谢临渊怒斥道:“齐王,谁允许你带兵器进宫的,是要造反吗?” 下面的人一个个回过神来,纷纷往后退,有的尖叫有的作呕,胆子小的甚至当场晕厥过去。 乱成一团。 宋晚宁被牢牢按着,抬头只看见谢临渊棱角分明的侧脸。 这么冷的天,他额头上竟渗出了一层薄汗,气息也不算太稳。 好像是跑了很远的路。 “你怎么来了?”她小声问道。 眼前的人没有回答,手却在她头上轻拍了两下。 似是安抚。 “来人,将这个不忠不孝的逆贼拿下!”皇后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失声尖叫道。 应声进来几个带刀侍卫,可宫中禁卫本就是谢临渊的部下,见这个场面均是一脸疑惑,不敢轻举妄动。 谢临渊听见动静,连头都懒得回,也不看皇后,剑尖直指面前的天师:“本王听说有人在此妖言惑众,特来捉拿。” “天意如此,王爷还是莫要违逆天意!” 天师眼神明显有些慌乱,却强撑着站得笔直,与他对峙。 “哦?是吗。” 谢临渊手腕翻动,手中的长剑直挺挺朝天师飞去,堪堪擦着他的颈侧划过,“叮”的一声插在地上。 “那所谓的天命有没有告诉你,你活不过今日?” 天师捂着脖子,浑身瘫软跪倒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 众人眼睁睁看着他指缝间流出鲜红血液,尖叫声此起彼伏。 宋晚宁虽未瞧见发生了什么,听身后的动静,多少也猜出来个大概。 “别太过分。”她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悄悄提醒道。 私带兵器进宫本就是重罪,还当众杀人,诛九族都不为过。 他到底在发什么疯? “来人,将这个散布谣言的神棍押下去,听候发落。” 谢临渊一声令下,后面的侍卫齐齐上前,将吓得半死的天师拖了下去。 皇后脸色黑得像锅底。 “原来这宫里已是齐王做主了。” 太子妃突然幽幽开口。 谢临渊冷冷瞥了她一眼,未置一词,眼里杀意却让她瞬间噤若寒蝉。 以往只是听说他有个活阎王的名号,如今头一次见识到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杀伐果决,久居深宫的女人们各个浑身发抖。 “启禀皇后娘娘,儿臣的王妃受了惊吓,若无旁的事,儿臣就先带她下去了。” 他虽是请求的语气,却不等皇后同意,搂着宋晚宁直接转身出了大殿。 浑然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也没有人敢拦他。 走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宋晚宁一把推开谢临渊,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对,我是疯了。”他也不避讳,闭上眼苦笑着,“淑母妃派人给我递消息,说有人要害你,我就已经失去理智了。” “谁敢动你,我就要谁的命!” 谢临渊再次睁开眼时,已然双目猩红。 宋晚宁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你以为你这样我会感激涕零吗?谢临渊,能不能不要犯蠢?” 他怔住了,痴痴望着她。 第80章 哪怕我死了 “你别忘了,我之所以选择留在你身边,与你合作,是为了保住宋家平安。”宋晚宁眼底怒气翻涌,“可你呢?你在做什么?白白送给别人一个谋反的罪名?” “若我来迟一些,你和孩子都保不住!”谢临渊双手扣住她的肩膀,情绪激动。 她冷笑一声,反问道:“你今日所为,若被追究起来可是灭门之祸,你觉得这样便能保得住我和这个孩子?” 她当然能理解他的关心则乱,只是若不点醒他,这样的祸事今后只会多,不会少。 一次两次不追究,不代表他永远可以任性妄为。 总有一天,他自己连带着她,以及整个宋家都会毁于一旦。 她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日到来。 索性一开始便把话说明白些。 “我……”谢临渊低下头,声音都小了不少,“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宋晚宁摇了摇头:“谢临渊,你还是不懂。宋家于我,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 “哪怕我死了,你也要替我将宋家基业守住!否则,我在你身边苟活下去也毫无意义。” 她话说得很残忍,不留一点余地。 他先是疑惑,思索一番后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神色:“宋晚宁,那我呢?我在你眼里只是个工具吗?” “不然呢?”宋晚宁嘴角微微上扬,“我说过很多次,我不爱你了,如果不是你还有点价值,你凭什么觉得伤害我那么多次,我还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 她刻意强调了“伤害”二字,直戳谢临渊的心窝子。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颓然松开了钳子制她的手。 身后匆匆跑来一个太监,嘴里高声喊着:“齐王殿下,陛下传召!” 宋晚宁心一惊,抬头看向谢临渊。 他与她对视了一瞬,还是解释了一句:“放心,无妨。” 说罢,便与那太监一起往御书房去。 她不放心,也悄悄跟了过去。 可非传召不得擅入,只能在门口听着动静。 谢临渊进去不久,便传来一阵茶盏重重摔在地上的碎裂声音。 陛下很少如此大发雷霆。 见宋晚宁脸上神色复杂,陛下贴身的老太监上前提醒道:“王妃,老奴说句僭越的话,王爷今日此举可是让陛下动了大怒了。” “敢问公公,可有补救方法?”她小声问道。 这老太监在陛下身边伺候了好几十年,都快活成了人精,他这次肯开口,说不定会有什么暗示。 况且,他的意思多半也是陛下的意思。 果然,老太监叹了口气,将她拉至一旁:“陛下如今正在为疫病之事烦忧,所能解燃眉之急,或许能将功抵过。” 宋晚宁点了点头,刚要道谢,他又补了一句:“毕竟今日之事王爷虽做得过了些,却也情有可原,陛下是最宅心仁厚的。” “多谢公公提点。”她了然于心。 基本可以确定,谢临渊入宫杀人的事情可大可小,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他对陛下有没有用处,若他的功大于过,那过便可忽略不计,反之亦然。 如此,倒可以稍稍安心些。 正思索间,谢临渊面无表情走出了殿门。 看见她的刹那,眼里闪过一丝欣喜。 他也不想掩饰,扬起笑脸:“走吧,回家。” “我不是在等你。” 话一出口,宋晚宁就觉得十分多余。 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谢临渊也不反驳,抬腿往外走,她只能默默跟上。 两人沉默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似乎动了怒,没有怪罪于你?” “这件事本就是太子与我在斗法,陛下心里清楚,只是在冷眼瞧着我们谁更胜一筹,你不用担心我。”他停下脚步,话锋一转,“我送你回去之后便得去城外驻守,疫病未除不会回来,你自己千万当心。” “好。”宋晚宁低声应了。 虽不明白太子一党为何如此在意她这个孩子,可暗害之事一次不成,想必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谢临渊又一时半会回不来,后面的日子,她要独自一人面对明枪暗箭。 本就正当多事之秋,偏又更加不得安生。 …… 之后的几天,陛下并未降下任何责罚,宋晚宁照常抄经书、送经书进宫,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可往往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面却藏着更汹涌的波涛。 首先传来的坏消息是谢临渊在城外感染了疫病,高热不退。 然后是陆景之日夜操劳研究医案与药方,体力不支也病倒了。 而太医院那边足不出户竟然交了一份专治此次疫病的方子上去,给几个病人试过,效果竟然还出奇的好。 因此龙颜大悦。 宋晚宁又一日入宫送经书的时候,碰见了尚未病愈的陆景之。 他瘦了太多,脸色也苍白的可怕,嘴唇都没了血色。 “陆大人,怎么病成了这样?”她拦住了失魂落魄的陆景之。 他精神很不好,活像具行尸走肉,被她一喊才勉强回过神来:“是你啊。” 直觉告诉她,陆景之不对劲。 还没等她发问,他便已主动开口:“你信我吗?” 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却满含殷切的期盼,希望她给出肯定的答复。 宋晚宁正色道:“我自然信你。” 陆景之是她少有的、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她想都不用想。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差点惊掉下巴。 “有人偷了我写的方子,递交到了太医院,又用别人的名义发了出来。” “什么?怎会如此?” 陆景之苦笑道:“我不眠不休了几日,终于有了些眉目,可方子刚一拟出来便被偷了去,如今那太医院院判用着我的成果,倒成了功臣了。” 宋晚宁知道那些人手段卑劣,没想到连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也不放过。 为了抢功劳已经毫无下限了。 令人作呕。 “你说这方子是你刚拟出来的?”她想了想,问道。 陆景之不明所以:“是,那又如何?” 她沉声道:“你先别急,一个新的方子没试过药性断不可大范围使用,他们越是急不可耐,越会露出破绽。” 第81章 宝华殿失火 宋晚宁猜得没错,被偷的药方有严重的副作用,虽暂时止住了疫病蔓延,却让患病者身体出现了别的问题。 起初平民百姓反映此类状况,官府并不重视,直到官员们用药后也开始出现不适,事态才严峻起来。 原本被嘉奖的太医成了罪魁祸首,被陛下问责。 而与此同时,陆景之改良后的药方先给了谢临渊试用,确认无误后又给军中病患送去,效果比原先的要好上许多。 谢临渊带陆景之将新的方子递了上去,陛下下令由他二人全权负责新药在京城的推行。 算一算,谢临渊已经大半月没有回府,期间有小道消息称乔鱼儿偷偷溜进了军营,在他病重之时衣不解带亲自照料。 二人感情甚笃。 宋晚宁听到这个消息后不过一笑了之,并没有太过在意。 日子还是照常过着,她按时往返于宫内与王府抄送经书。 年关将近,且疫情逐渐得到控制,宫里宫外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这一日宋晚宁进宫送经书时,碰上了几个端水盆的宫女。 许是着急赶路,宫女们低着头走,在拐角处直愣愣撞到了她身上,泼了她一身的水。 “王妃恕罪,奴婢真的是无心之失!”宫女们吓得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抖如筛糠。 滴水成冰的天气,浑身湿透并不好受。 宋晚宁正欲发作,太子妃突然出现在身后,惊叫出声:“哟,这是怎么回事?” 她快步走上前,瞪大了眼睛:“一群糊涂东西,齐王妃还有身孕,你们怎么如此不当心?还不快滚下去领罚?” 宫女们如获大赦般一溜烟跑没影了。 宋晚宁连她们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这么冷的天,穿湿衣服怎么行?快随我去换一件!”太子妃不给她思考的余地,拉着她便往东宫走。 太子与太子妃大婚时在东宫住过一段时日,后来才在宫外新辟了套宅子作太子府。 东宫里存有一些太子妃的衣物。 宋晚宁没法湿着身子去诵经祈福,便只好随太子妃进了东宫,换了身衣服。 她原本穿的是一套月白的袄子,十分素净。 可太子妃的衣服都是鲜艳颜色,花团锦簇,她勉强选了件不眨眼的暗红色外袍穿上,带着经书去往宝华殿。 今日不知为何,宝华殿人比往常多了不少,诵经的声音老远都能听见。 走进去一看,乔鱼儿居然也在里面。 她今日一反常态,没穿红着绿,倒是穿了件天水碧的衣裳,戴着面纱,静静跪在佛前。 见宋晚宁来了,谢文茵起身迎了上去,将她拉至一旁小声嘀咕道:“嫂嫂,我刚来的时候看见那个乔侧妃还以为是你,差点打招呼,走近了才发现不是,真是可恶!” 她瞥了一眼乔鱼儿的侧脸,笑笑没说话。 她们俩本来长得就有点像,平日里穿衣风格大相径庭还算好辨认,如今两人着装都变了,确实不仔细看容易认错。 “今日为何来了这么多人?”宋晚宁岔开了话题。 谢文茵想了想,答道:“过几日便是小年,母后说晚上要在宫中放天灯祈福,所以召了许多人进宫。想来是你隔三差五都要过来,所以没有特意告知你。” 原来如此。 看来今日是不能早点回去了。 宋晚宁默默叹了口气,把自己带来的经书放到佛前,默默跪下念起经来。 天色逐渐暗沉,殿内开始点起蜡烛和油灯,火光闪烁。 “嫂嫂你看,天灯!” 谢文茵突然指着窗外喊道。 宋晚宁睁开眼睛顺着她的手向外看去,果然外面空中飞着一盏盏孔明灯。 再回头看去,不知何时周围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偌大的殿内只剩了寥寥数人。 谢文茵有些愤愤不平:“我不就打了会瞌睡,怎的放天灯不叫我!” 她年纪还小,爱玩爱闹,宋晚宁对此倒没她那么热切,笑道:“跟她们一起放有什么意思,下回咱们单独放去。” 谢文茵这才喜笑颜开。 可不知是油灯还是外面天灯的火光,映得殿内格外亮堂,宋晚宁觉得有些奇怪。 但她没多想,继续闭着眼默念经文。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惊声尖叫:“快跑!走水了!” 第82章 能救她的只有自己 宋晚宁猛地睁眼,一把拉起身旁跪坐在地上昏昏欲睡的谢文茵:“醒醒,走水了,我们快走。” 可在蒲团上跪了太久,双腿早已麻木,站都站不稳。 谢文茵也好不到哪去,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 宝华殿新修的几层全是木质结构,再加上存放了无数易燃的经书,火势蔓延极快,不过片刻功夫大殿中已浓烟滚滚。 哭泣声、尖叫声以及火烧木材的噼啪声响彻周围。 “嫂嫂,我腿麻了,走不了......”谢文茵瞌睡彻底清醒,急得直掉眼泪。 宋晚宁咬着牙将她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艰难拖着她往外走。 大难当头,众人皆作鸟兽散,根本没人来帮她们。 热浪扑面而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呛人的烟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别吸气,咱们快些出去!”宋晚宁屏住气,在谢文茵耳边叮嘱道。 谢文茵点点头,可双腿仍像挂了铁桶般迈不动一步:“嫂嫂,你还怀着孕呢,别管我了,自己先跑吧!” “胡说什么!省点力气我们一起出去!”宋晚宁皱眉怒斥道,用了吃奶的劲半拖半拽着她走。 火势越来越大,宝华殿的屋顶已经开始坍塌。燃烧的木材不断掉落下来,压缩着她们的生存空间。 两人均已满头大汗,脸也通红,已经分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被火烤的。 宋晚宁的呼吸急促起来,意识也逐渐模糊,仅凭着求生的意志支撑自己没倒下。 “嫂嫂,我们会死在这吗?”谢文茵说话的力气都小了几分。 “不会的,看,前面就是大门了。”宋晚宁一边躲避着熊熊的烈火,一边加快了脚步。 眼前依稀已经看到宝华殿外的夜空了。 ...... “王爷,不好了,宝华殿走水了,王妃在里面!” 谢临渊刚踏进宫门,就被告知了这样一则消息。 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来不及思考,立刻奔向宝华殿的方向。 远远就能看见冲天的火光与浓烟,越靠近哭嚎声越大。 “怎么会走水?潜火队来了吗?”谢临渊边跑边问身后跟着的太监。 太监几乎要追不上他的脚步,上气不接下气:“今日...今日宫中放天灯,许是落在了宝华殿中...这才引起的大火......潜火队已经去了,可宫中存的水缸竟全部结了冰...现下他们正从池子里打水救火......” 该死!怎么会这么巧! 偏偏点什么天灯,又偏偏没有救火的水! 谢临渊加快了脚步,跑到宝华殿前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宋晚宁的身影,他拉住正端着盆出去打水的太监问道:“本王的王妃呢?在哪?”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带了哭腔:“奴才没见到王妃出来!” “什么?” 谢临渊抬头看着已烧得不成样子的楼宇,从一旁宫女手中抢过帕子沾了水,捂住口鼻就要冲进去。 “三弟莫要冲动,也许弟妹不在里面呢。” 太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静得连一丝人味都没有。 “在不在,我要亲自去看了再说。” 谢临渊头也不回冲向火场。 太子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个弧度,眼神晦暗不明。 ...... 火场里的宋晚宁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好在曙光就在眼前。 甚至已经能看到端着铜盆进进出出浇水的宫人了。 殿门就在前方,只要再走几步,她们就可以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快走!”她用力推了一把谢文茵的后背,先将她送了出去。 可就在她自己跟出去的时候,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将她撞倒在门口的楼梯上。 脚踝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是扭伤了。 她强忍着想站起来,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嫂嫂,你怎么样了?”谢文茵听见动静,回头想帮她。 可突然从天而降一根巨大的横梁,将两人隔开,横梁上燃着烈火。 谢临渊赶到时,第一眼看到的是谢文茵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然后有个人低着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浑身颤抖。 他低头看了一眼,只看见松散的发髻,一身沾了灰的天水碧袄子,想当然以为是宋晚宁。 瞬间松了一口气,手轻轻抚上怀中之人的后背,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里面的宋晚宁透过黑烟和火焰看到了这一幕,冷笑一声。 她知道,自己指望不了任何人了。 能救她的只有自己。 掉落的木材越来越多,她若再待下去,不被烧死呛死也会被砸死。 可出去的路已被眼前的横梁彻底堵死,她只能手脚并用沿着楼梯往上爬。 二楼的火势比一楼好不到哪去,那些木架子、纸质书成了最好的燃料,火焰连成线看不到尽头。 宋晚宁缓了好一会才能站起来,跌跌撞撞奔向窗口。 窗外的池子结了一层薄冰,周围有太监宫女敲开冰面打水去救火。 她将头探出窗外,呼吸了一口冷冽的新鲜空气,脑子清明了些许,又回头望向熊熊火海,心中天人交战。 在这里待下去可能只能只有死路一条,若是从这里跳出去呢...... 她识得水性,可如今这天气下水也得丢掉半条命,更何况她脚还伤了,而且...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她要冒这个险吗?还是说赌一把会有人来救她? ...... 殿外,谢文茵听见谢临渊的声音,转过身泪眼朦胧看过去,立刻尖叫道:“皇兄!嫂嫂还在里面!” 谢临渊瞪大了眼睛,一把拉开怀里的人,看到乔鱼儿的脸瞬间如五雷轰顶。 “怎么是你?”他嫌恶地甩开乔鱼儿,又要往里冲。 乔鱼儿拉住了他的胳膊,哭着道:“王爷不要进去,里面已经凶多吉少了。” “滚!别拦着我!” 他猛地抽回手,乔鱼儿没防备,被惯性甩得趔趄了一下。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谢临渊冲进火中的背影,僵在原地。 这是她印象中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怎么会这样?明明这段时间她在军营里照顾他,他没有赶走她的呀。 他对她明明是有情的!都怪宋晚宁! 乔鱼儿盯着宝华殿的眼神愈发怨毒起来,脸上的笑越来越放肆。 “你笑什么?刚才是不是你推的嫂嫂?”谢文茵走到她面前质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以为宋晚宁还能活着出来吗?” 乔鱼儿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痕,语气戏谑。 第83章 终于要解脱了吗 火,到处都是火。 热浪和黑烟扑面而来,踏进殿内的一瞬间,谢临渊几乎睁不开眼。 “宋晚宁,宋晚宁你在哪?” 他大声喊着,可声音被火焰的咆哮吞没,无人回应。 到处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八散落着掉下来的木块,唯有深处的金身佛像仍在屹立,面无表情地看着世人的悲苦。 汗从额头上渗出,又顺着脸颊滑落,还未沾地便已被高温蒸发。 顶上的木材还在不断往下落,有两块甚至落在谢临渊旁边,若稍稍动一下位置便会砸在他身上。 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断壁残垣外看不到任何东西,耳朵里也听不见有人呼救的声音。 他捂着口鼻,艰难地往里走,脚底穿着鞋都能感受到炙热的温度。 “宋晚宁——”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天花板上最粗的那根横梁突然断裂,砸在了他微躬的背上。 谢临渊只觉背后一阵剧痛传来,瞬间跪在了地上。 嗓子里涌出腥甜的气息。 两眼一黑失去意识。 ...... 二楼的火势越来越大,木质地板在高温炙烤下摇摇欲坠,最中间的部分甚至已经坍塌了,空洞越来越大。 不过多时整栋楼都会毁于一旦。 宋晚宁看着身后肆虐的火焰,又转头看向窗外的水池。 心一横,提起裙摆跨上了窗台,闭上眼纵身一跃。 短暂的失重感很快结束,取而代之的是破冰入水后的刺骨寒意。 冷得她浑身打了一激灵,身体也止不住颤抖。 厚实的袄子吸了水变得格外沉重,像在身上挂了一块巨石,她想往岸边游却根本使不上力。 双腿挣扎间突然毫无征兆地抽起筋来,下半身几乎动弹不得。 那点可怜的浮力已经无法支撑她浮在水面上了。 沉入水中前,耳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声音好熟悉。 可她已无心去分辨到底是谁了。 憋气憋到极限后,求生的本能让她不自觉放开了呼吸,可灌入的只有冰冷的池水。 黑暗逐渐笼罩视线,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远。 忽然脑海里一阵亮光闪过,回忆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一幕幕闪过。 父亲、母亲、兄长...... 还有...谢临渊...... 终于,要解脱了吗? ...... 半炷香前,宝华殿失火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夏侯璟知道今日一整天宋晚宁都在宝华殿,还未出宫,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拔腿便往宝华殿跑。 他的宫殿在宝华殿后头,还未到时便看见火光冲天,许多太监宫女在池子里打水。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看,那里有个人。” 夏侯璟止住脚步抬头看去,二楼窗户上有个人正跨坐在窗台上要往下跳。 隔得有点远,看不清脸,衣服也陌生。 但直觉告诉他,似乎是宋晚宁! 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跳下窗台,夏侯璟瞳孔一缩,想都没想,也跟着跳进了水池中。 池水太冷,还有薄冰未碎,游起来很费力。 他只能一边大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往她那里去,却眼睁睁看着她渐渐沉入水底,连水面上的涟漪都平静了。 “晚宁姐姐!” 夏侯璟浑身一滞,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后悔过,若他能早一些过来,若他能早点认出她,是不是就能将她救回? 寒意入侵四肢百骸,他浑身麻木,强撑着憋了一口气潜入水底寻找着。 可水下本就没什么光亮,睁眼也困难,他连方位都辨不清。 换了两口气才终于捞到了宋晚宁的衣袍一角,顺着衣服将她紧紧抱住,游出水面。 夏侯璟甩了甩脸上的水,大口大口喘息着。 怀中的人面色苍白,脸上却没什么痛苦的表情,平静得像是睡着了。 他咬紧牙关,带着她游向岸边。 岸上的太监宫女等他们上了岸才认出溺水的是宋晚宁,一个个慌了神,急得像无头苍蝇般乱转。 夏侯璟伸手探了一下宋晚宁的鼻息,发现毫无反应,立刻转头命令道:“快传太医!” 一个小宫女应声匆匆往外跑,绕过宝华殿时刚好撞见了陆景之,忙跪下来道:“陆大人,齐王妃在殿后溺水了,大人快去瞧瞧吧。” “什么?” 陆景之瞬间感到一阵眩晕,手里的药箱差点没拿稳。 他本是奉命去救治烧伤者的,听闻此事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拉住那宫女的胳膊,颤声道:“在哪?快带我去!” 殿前到殿后的路并不远,他步子迈得极大,宫女都追不上,只能在身后遥遥指着方向:“就在那边——” 陆景之定睛一看,岸边围了许多人,一片嘈杂。 他用力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看见夏侯璟跪在地上,而宋晚宁双眼紧闭躺在他的腿上。 两个男人只是对视了一下,谁也没说话,眼底却都在试探。 陆景之定了定心神,伸手探向宋晚宁颈部脉搏,发现还有一丝微弱跳动,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有救。” 他喃喃着,一刻也不敢停下,脑子已经慌乱成一片空白,仅凭肌肉记忆按部就班地为她清理口鼻中的泥沙和水草。 一只手按住她的前额,另一只手抬起下颌,让她保持后仰的姿态。 管不了什么礼节,什么体统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人要紧。 陆景之将宋晚宁从夏侯璟腿上搬下来,平放在地面上。 双手交叠,重重按在她的胸口处,一下、两下...... 按到他都有点脱力了,可她仍然没有反应。 “你让开,我来。”夏侯璟想上前替他。 陆景之手上动作未停,头都没抬,眼睛只死死盯着她的脸:“你来也无用,要一个人给她渡气。” 夏侯璟愣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围的太监宫女们也窃窃私语起来,眼神在三个人身上来回打量。 许多人都觉得女子的名节该比命重要,他们两个都没有身份去碰她。 哪怕是为了救人。 “该死的,谢临渊人呢?”夏侯璟捏紧了双拳,扭头对着人群怒吼道。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本王在这。” 第84章 快看,地上有血! 围着的宫女太监闻声纷纷行礼退向一旁,给谢临渊让出一条路来。 只见他被一个侍卫搀扶着,踉跄往里跑。 脸上沾了黑灰,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发红,腰也直不起来,狼狈得不像他。 “她...怎么了?” 谢临渊看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宋晚宁,眼神先是慌乱,片刻后转为茫然。 凑近了想蹲下去,却直挺挺跪在了她身旁。 “王爷!”身后侍卫惊呼出声,正欲弯腰搀扶,被他抬手拒绝了。 陆景之没有起身行礼,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停下动作,让出了一个身位:“有脉搏,但是没有呼吸,需要渡气。” “宋晚宁......” 谢临渊怔怔地喊着她的名字,颤抖地伸手探向她还沾着水的脸庞。 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凉得他浑身打了个冷颤。 他跪着往前凑了凑,将整个手掌贴在她的脸上,寒意顺着掌心直达心底。 已经不是没有体温的程度了。 整个人毫无生气,像一具美丽的雕塑。 一种叫做害怕的情绪在谢临渊心底迅速蔓延。 二十三年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木然转头看向陆景之,想求得一个安慰或者肯定的答复,但是只得到一个嫌恶的眼神。 另一边的夏侯璟却异常激动:“你在磨蹭什么?恨不得她死是吗?” 若不是有侍卫拦着,夏侯璟都要扑过来揪住他的领子了。 不过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他。 谢临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俯身贴上她冰冷的唇,熟练地撬开牙关,将气息渡进她的口中。 这一刻,她乖巧无比。 没有挣扎,没有抗拒,任他摆弄。 一口、两口、三口...... 她还是一动不动。 谢临渊着急了,已经近乎疯魔,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本该心无杂念的,可他忽然想起之前同宋晚宁吵架时,他曾想过,若是她能听话一些、温顺一些该有多好。 可现下他只想她睁开眼睛,哪怕坐起来打他、骂他,他也甘之如饴。 从来不信神佛的他,此刻却在心里默默祈祷,求上天庇佑于她,任何业果他一人承担。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祷告,在渡了不知多少口气之后,宋晚宁终于有了反应。 她侧头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两口水。 虽还未睁眼,但已经能自主呼吸了。 陆景之一把推开谢临渊,上前检查,确认恢复生命体征后松了一口气:“算是救回来了,先带回去再说吧,外面天寒地冻的。” 听了他这句话,谢临渊浑身紧绷的神经立刻放松下来。 背后的伤方才没注意,现在却疼得厉害。 他想抱起宋晚宁,可怎么也使不上力,试了几次都站不起身。 “真想不通她为什么偏偏看上了你。”夏侯璟轻蔑地瞥了一眼谢临渊,伸手将宋晚宁抱起,“她经不起折腾了,先在宫里住下吧。” 谢临渊没反驳,扶着侍卫的手缓缓站起,算是默认。 侍卫有些看不下去,语速极快地解释道:“王爷方才在火场中寻找王妃,被掉下来的横梁砸中了脊背,伤得很重......” “多嘴。”谢临渊冷冷打断了他。 他在火中受伤晕倒被跟来的侍卫救了出去,恢复意识后听说宋晚宁在殿后,连伤口都未处理便匆匆赶来。 他从不肯在旁人面前示弱,尤其是在这两个爱慕宋晚宁的男人面前。 陆景之也站起身,看向陛下派来查看情况的大太监:“烦请公公带路,去最近的宫殿,齐王与王妃伤势很重,需要及时处理。” 那太监弯腰行了礼道:“奴才来便是为了此事,还请诸位随奴才来。” 他在前面带路,谢临渊跟着他走在第一位,夏侯璟抱着宋晚宁紧随其后,陆景之第三。 几人没走几步,后面突然有个宫女惊声尖叫起来:“你们快看,地上有血!” 三个男人闻声停下脚步,齐刷刷回头看去——宋晚宁刚刚躺着的地方,赫然有一大滩暗红色血迹。 刚才他们只顾着看她,均未曾注意。 陆景之瞬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扭头看向谢临渊:“快走。” 谢临渊难以置信,眼神僵硬地从地上转移到宋晚宁脸上,几乎站不稳。 “前面是空置的长乐宫,陛下听闻王爷王妃受伤,特许二位暂时在宫中休养,快随奴才前去吧,莫要耽搁了病情。”太监催促道。 夏侯璟咬了咬牙,没管谢临渊,抬脚快步往长乐宫去。 太监匆忙追上他的脚步,陆景之和谢临渊被落在后面。 “他说得没错,我也时常在想,你到底凭什么配得到她的爱?”陆景之也不顾谢临渊身旁的侍卫,直接嘲讽道,“她在你身边,没有一日是开心的,如今差点连命也丢了。” 谢临渊面无表情:“这与你无关。” 他想不出反驳的话,却也不想放手。不光是陆景之和夏侯璟怨他,连他自己都恨自己的蠢和无能。 “我有时候挺想咒你赶紧死的,可又转念一想,你欠她那么多还未偿还,若一死了之还真是太便宜你了。你这样的人,就该一直活下去,活在一个永远爱而不得的人世间,才算是惩罚。” 陆景之像疯了一样,一句又一句说着不敬的话。 平常若是有人敢对谢临渊说这些,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这一次他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觉得陆景之说得有道理。 “所以,我的命和宋晚宁的命,就全权托付给陆大人了。”谢临渊说罢,继续往前走着。 托宋晚宁的福,至少这宫里还有一位能信任的太医。 陆景之冷哼一声,默默跟了上去。 二人到长乐宫时,夏侯璟已将宋晚宁安置在内室的床铺上了,宫女们在里面替她更换衣物。 他见陆景之进来,抬起血迹未干的右手,脸上写满了恐惧:“血,溺水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谢临渊只看了一眼,没回答,用力甩开侍卫的手,跌跌撞撞冲进内室。 “她怀有身孕。”陆景之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第85章 若是真的有神明 室内燃着碳火,温暖如春。 谢临渊进去时,宋晚宁已被换了身干净的寝衣,只是下身仍流血不止。 宫女们用沾湿的白布替她擦拭,一盆盆的清水已被染得通红。 “此处血腥太重,是为不吉,还请王爷先出去。”有个宫女劝道。 向来男子是不能进产房的,小产也是。 可谢临渊像是没听见一般,颤抖着走向床榻,死死盯着宋晚宁的脸不肯移开分毫。 和在外面不同,此刻她脸上泛着异常的红,嘴唇微张,睫毛也在不停抖动,并不平静。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烫得惊人。 “陆景之!”谢临渊缩回手,回头大叫道。 宫女们放下床帏,陆景之应声走了进来。 搭完脉后,他脸色更差了:“腹中已是一具死胎,要尽快拿掉。” “她呢,她怎么样?”谢临渊半跪在地上,紧紧攥着宋晚宁的手,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 “我会尽力。”陆景之没有给出准确答案,“你先出去。” 其实谢临渊在里面也碍不到什么事,可陆景之偏不想让他在眼前。 可他哪里肯听陆景之的话,一动不动守在原地。 “渊儿,你的伤还未治,先出去给太医看看,这里交给陆大人。”淑妃突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年长的嬷嬷,“这位是我娘家带来的秦嬷嬷,妇科一事上许能帮衬一二。” “母妃......”谢临渊回头看去,终是松开了宋晚宁的手,给秦嬷嬷让出位置。 淑妃往前走了两步,靠近谢临渊,在他耳边说道:“此事颇有蹊跷,你若是倒了,便无人替她做主了。” 她在宫中几十年,虽不屑去争抢,却也见过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这次的事处处透着古怪。 谢临渊未必不清楚,只是关心则乱,一时顾不上其他。 淑妃这番话倒是点醒了他。 他不能消沉下去,该将她受过的伤千倍百倍还给加害她的人。 正厅里,常年专侍太后的陆太医垂首等在那里。 这位陆太医正是陆景之的父亲。 “太后病重听闻噩耗,心神不宁,特命微臣前来查看,好回去复命。”陆太医不卑不亢地开口。 要论医术,太医院里他当第一,只是从来只侍奉太后,并不管其他事,因此官职不高。 若无太后下令,断不会离开慈宁宫。 “多谢皇祖母挂念。”谢临渊坐了下来,解开衣服给他检查。 陆太医绕到他身后,不轻不重按了一下肋骨处,疼得他不由自主缩了一下。 “看样子是肋骨断了一根,倒不是什么大事。”陆太医又绕到前面,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脉象,“所幸未有内伤,只是背后有些淤血,需得划破皮肤放出来才好。” “嗯。” “这是止疼药,药效还得一会才发作,王爷先忍一忍。”陆太医递过来一颗小药丸,“微臣得罪了。” 谢临渊接过药丸一口吞下,任他操作。 刀尖划破皮肤的瞬间,黑红色淤血喷涌而出,淑妃实在不敢看,扶着贴身宫女的手站到了远处。 其实这点疼对谢临渊来说不算什么,从小到大受过的伤无数,皮肉之苦早已习惯。 可接骨上夹板时的疼痛却比之强烈上数十倍。 饶是吃了止疼药,还是痛得谢临渊冷汗直冒,咬紧了牙关才没发出惨叫。 他这边刚处理好伤口,秦嬷嬷便从内室走了出来,行了礼道:“回娘娘、王爷,王妃已排出死胎,胎儿看样子已有两月有余,只是还未分男女。” 之前一直有传言称宋晚宁这胎是一个多月的野种,如今这谣言倒是不攻自破,只是代价也太大了。 淑妃叹了口气,面色难掩沉痛。 谢临渊猛地站起身,焦急地问道:“王妃如何?” “王妃还在昏迷,陆大人说尽人事,听天命。”秦嬷嬷摇了摇头。 尽人事,听天命? 他从不信什么天命,可这次却产生了一丝动摇。 或许真的有神明呢?或许祈祷有用呢? 谢临渊跌跌撞撞走进内室,掀开床帏,看了一眼宋晚宁紧闭的双眸,毅然决然转身走出了门。 “你去哪?”淑妃皱眉问道。 他没回,自顾自急匆匆走了出去,连衣服都未穿好。 宫殿外候着的侍卫替他披上大氅,扶住他的胳膊。 “快,去灵光寺。”谢临渊吩咐道。 已然是深夜,屋外寒风肆虐。 侍卫打着灯笼,搀着谢临渊往宫外走,马车已在宫门前等候。 冬夜的京城街道上空无一人,马车速度极快,仅用了平常一半的时间便到了灵光寺的山脚下。 天空忽然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这是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灵光寺寺前一百零八道台阶,谢临渊推开侍卫的手,在台阶上一阶一叩首,缓慢向上去。 此举惊动了寺中僧人,主持与几位高僧齐齐出来迎接。 看到谢临渊这样,他们皆不知该不该劝,只能面面相觑陪在左右。 谢临渊旁若无人地继续跪拜着,像看不到身边的人,也感受不到背后伤口的疼痛。 他从未如此虔诚过。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求神明庇佑,让宋晚宁醒过来。 若能一命换一命,他也愿意。 他甚至在想,若是之前就信奉神明,是否神明更愿听他祷告?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未经苦处,不信神佛。 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信仰,是现在唯一能给他希望的存在,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路叩上了最后一个台阶,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初雪,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干净又庄严。 额头已经磕出了一块红印,背上的伤口源源不断往外渗血,一片粘腻。 “夜深了,且还下着雪,齐王殿下不如在寺中先住下吧。”灵光寺住持提议道。 谢临渊撑着侍卫的手站起身,艰难摇了摇头:“去观音殿。” 他很少来庙里,并不知具体该拜哪尊神佛,只依稀记得听过有人说,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 既能渡世人,想必也能渡个她。 一步一颤地走进观音殿,他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磕头、起身、许愿,再磕头,三次礼毕,仍不愿起身。 “心诚则灵。”住持在一旁劝道。 谢临渊并不理会,只是重复着跪拜的动作。 一直持续到天快要亮,他终于坚持不住,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寺庙的客房里,侍卫告诉他,宋晚宁醒了。 第86章 那你呢,你爱我吗? 止疼药的药效早就过去了,稍微一动弹就疼得撕心裂肺。 除了疼,还有浑身无力的虚弱感。 谢临渊强忍着从床上起来,问道:“本王睡了多久?” “回王爷,有三日了。”侍卫扶着他起身,补充道,“王妃昨日便醒了,只是......” 他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谢临渊急了,皱眉问道:“到底怎么了?” “王爷恕罪,奴才不好说,还得王爷亲自回去瞧瞧才知道。”侍卫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临渊愈发焦躁,迅速洗漱了一下就要回宫。 这场初雪似乎下了很久,虽出了太阳,但地上的积雪还是厚厚一层,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的山中格外明显。 结了冰的路面格外湿滑,马车走不快,从正午一直走到快傍晚才进了宫。 到了宫里才发现宋晚宁已被送回王府,他又马不停蹄回了家。 天色渐暗,夕阳余晖将雪地染得一片通红。 谢临渊进主院时,看见宋晚宁正抱着暖炉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盯着晚霞。 “当心着凉。”他解了披风,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 宋晚宁的目光从窗外被迫转移到他的脸上,眼神里写着疑惑,还有一丝丝惊惶。 “怎么了?” 谢临渊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又不知道哪里奇怪。 他习惯性伸手想触碰她的脸,却被她抬手大力拍掉了。 她像只受惊的小鹿,满脸的抗拒和防备:“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里?” “你说什么?”他一时间难以理解她话中的含义,愣在当场。 陆景之端着药碗走进来,放在宋晚宁手边的小桌上。 “该喝药了。” 他笑眯眯说完,转身瞥了一眼谢临渊,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两人走出了屋子,陆景之低声开口:“她受了刺激,身体虽无大碍,可精神不好,忘了很多事情。” “你的意思是,她失忆了?”谢临渊揪着陆景之的领口,难以置信。 他毕竟还受着伤,没多大力气,陆景之稍稍一用力便摆脱了他的控制,冷笑道:“拜你所赐,你现在满意了吗?” “有恢复的可能吗?”他颓然问道。 陆景之目光看向屋内安静喝药的宋晚宁,回答道:“这谁知道呢?我倒是巴不得她不记得,毕竟她这些年在你身边可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谢临渊心口一阵绞痛,后又升起一股莫名的悸动。 是啊,若是她忘了以前那些痛苦的回忆,那么他们是否可以重新开始? 这个想法一出,他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期待感了。 “陆景之。”宋晚宁在里面喊了一声。 陆景之抬腿往里走,口中不忘回应道:“怎么了?” “这药太苦,为什么不给我拿些蜜饯来?”她将嘴巴微微嘟起,娇声嗔怪着。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如瀑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许是因为风寒还未好,说话时带了一点鼻音,反倒更俏皮,不似往日的端庄持重,像个十五六岁的天真少女。 谢临渊从未见过这样的宋晚宁,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这似乎是她原本的性子,若没有那些接踵而至的变故,她本该受万千宠爱,做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 她本该不用那么懂事的。 这么想着,心越来越痛,隐隐有越过肋骨断裂之痛的趋势。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下次一定给你准备。”谢临渊上前一步,笑着说道。 宋晚宁却并不买账,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眼珠子一转又看向陆景之,勾了勾手指。 陆景之乖巧地走近,俯下身子听她说话。 她声音不大,但三个人都能听见:“这个人是谁啊?怎么一直在我家里?” 陆景之直起腰,回头看了看谢临渊,眼神复杂。 “我是你夫君。”谢临渊主动回道。 宋晚宁茫然地看向他,重复了一遍:“夫君?” 她在他的脸上看不出破绽,又转头向陆景之求证。 陆景之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谢临渊一步步走向屋子深处,从最里面的柜子中取出一个红木盒子,递给宋晚宁。 盒子上挂着一把铜制藏诗锁。 像是肌肉记忆,她摸到那把锁就知道怎么开。 “晚照落林渊”,她和他的名字组合在一起便是密码。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卷装裱精致的绢帛,宋晚宁将它拿了出来,轻轻打开——是一张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今蒙天地之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为夫妇。愿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同甘共苦,携手同行。风雨同舟,不离不弃。生同衾,死同椁。” 落款处写着谢临渊和宋晚宁,日期是嘉和二十三年八月十八日。 那是三年前。 她再抬头看向谢临渊时,眼眶有些泛红:“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记得。”谢临渊坐到她身旁,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 怀中之人身体僵硬了许多,明显是不习惯他的触碰。 “那你告诉我,这三年里都发生了什么?”她连声音都低沉了,没有方才的活泼。 他心下一惊,眼神胡乱寻找落点时,瞥见了陆景之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三年,我们很恩爱。”谢临渊抱得更紧了些,喉结上下滚动,“你...很爱我。” 他不想提那些不愉快的时光,那些回忆于他而言是毕生的痛苦和耻辱。 既然她忘了,不去想起或许会更好。 宋晚宁不为所动:“那你呢,你爱我吗?” 她扭过头,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他清晰看见她脸上那条还未完全消失的丑陋伤疤,与白瓷般细腻的肌肤格格不入,像在嘲笑他谎言的可笑。 “爱,很爱。”谢临渊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宋晚宁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挣脱了他的怀抱,站在一边。 笑了好久才终于停下,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再次看向谢临渊时,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嘲弄与轻蔑。 第87章 越正常,越不正常 “你......”谢临渊看着她,不知所措。 宋晚宁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神情,连语气都带了些许疏离:“你看,连你也很想忘记我们的从前吧。” 她根本没有失忆。 那些刻骨铭心的痛,在沉入水底时的走马灯里一幕幕闪过,清醒过来后愈发清晰,她怎么可能忘记。 “我多想真的忘掉这三年,可是谢临渊,我为什么忘不掉呢?” 她问着他,眼睛却看向桌上那张婚书。 在谢临渊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拿起婚书扔进了炭盆里。 那昂贵脆弱的布料沾火即燃,顷刻间便化为飞灰,他起身想去捞,什么也没有捞到。 点点火星落在右手皮肤上,燎起了几个水泡。 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痛,左边胸膛的深处尤甚。 谢临渊收回手,目光一寸寸上移,与她对视。 他没说话,可那眼神分明是在质问。 他在质问什么呢?宋晚宁不知道,也不想回答。 “你知道我醒来后得知孩子没了,第一反应是什么吗?”她发问,却没给他回答的空隙,自顾自说道,“我竟然在想,这样也好,我和你在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任何牵绊了。” 这个来得不合时宜的孩子,终究还是没能留住。 也许这便是它的命吧。 愿它下辈子运气好些,投胎在一户寻常人家,受父母疼爱,平安顺遂。 而她,终于原原本本回归了她自己。 她才知道,原来死亡不是解脱,如释重负才是。 因此她才会假装自己什么都记不得,可谢临渊的谎言太拙劣,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让她无法装下去。 “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谢临渊捏紧了拳头,声音很小。 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宋晚宁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闭上眼轻笑了一声,转身看向陆景之:“劳烦陆大人将我的病情告知王爷。” 谢临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陆景之薄唇上下翻动,吐出一句冷冰冰的话:“小产伤了身子,她从今往后恐再难有子嗣。” 陆景之的医术想必不会有误。 他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一眼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那个他们唯一的孩子...... 谢临渊低下头,努力平复心底汹涌的哀恸,过了许久才重新抬头看向她:“无妨,你若喜欢孩子,收养或者过继都好,我都听你的。” 他刻意说得轻松,眼尾却有些泛红。 许是烛火太过昏暗,宋晚宁并未看清他的神情。 “也是。”她笑了笑,“只要你想要,就会有无数女人愿意为你生儿育女,你自然是不在乎的。可是我不一样,那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血脉至亲!” “爹、娘、哥哥,他们都走了!如今这个孩子也离我而去!你明白吗?你什么都不懂!”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无助地蹲在地上,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那是人在没有安全感时本能的防御姿态。 陆景之朝外大喊道:“来人,安神汤!” 梨蕊脸上泪痕未干,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了进来,蹲在宋晚宁身边哄道:“小姐别怕,奴婢还在呢,奴婢永远在小姐身边。” 听见熟悉的声音,宋晚宁安静下来,从臂弯中探出头,打量着她。 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两下,像是在思考她说的话。 “小姐不要胡思乱想,天色不早了,喝完安神汤就歇息吧。” 梨蕊舀了一勺药汁,吹了吹送到宋晚宁嘴边。 宋晚宁僵硬地张嘴,如同提线木偶般喝完了整碗安神汤,听话地躺到床上,没过一会儿便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谢临渊站在一旁仍在发懵。 “她精神不好,这句话我没骗你。”陆景之低头盯着她安详的睡颜,幽幽开口,“一个平时总压抑自己情绪的人,一旦受了刺激,痛苦会成倍地反弹,直至崩溃。她已经尽量装成正常的样子了,可一直这样下去,我怕她会疯。” 他如果大吼大叫,或者直接动手,谢临渊可能会好受一点。 可他偏偏用最冷静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没留一丝反驳的余地。 “怎么会这样?”谢临渊支撑不住,缓缓跪倒在床头喃喃自语。 陆景之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吗?” 是啊,他是知道的。 是他亲手将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咬牙问道。 陆景之答道:“她若能自己释怀最好,若不能,那便只有离开,让时间冲淡一切,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离开。 她说过很多次想要离开。 一开始他不以为然,只觉得是欲擒故纵的戏码,现在才终于明白,那是她求救的信号。 “你若真的爱她,就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将她困在身边折磨,放过她吧。” 陆景之叹了口气,语气近乎哀求。 “可你又怎知,她不是我的良药?”谢临渊抓起宋晚宁的一只手,放到自己唇边闭眼亲吻,如同虔诚的信徒。 陆景之突然意识到,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疯子是不能受任何刺激的。 ...... 次日,安神汤药效褪去,宋晚宁醒来时,发现屋子里多了一张床,谢临渊躺在上面。 他本就睡得浅,听见她起身的动静立刻睁开双眼,看了过去。 “醒了?”他问道。 “嗯。” 两个人默契地都没有提昨天发生的事情,气氛也没有尴尬,正常得好像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天。 可于他们而言,越正常,越不正常。 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常洗漱、传早膳,只是没吃几口便作罢了。 “可是身体哪里不适?”谢临渊洗漱完出来,刚巧看见她放下碗筷。 她回道:“没胃口。” 两人又陷入沉默。 梨蕊准备的餐具,向来只有一份,他也不叫人重拿,只端起她的碗,将剩下的半碗粥喝了干净。 宋晚宁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启禀王爷、王妃,禁军统领在议事厅候着,求见王爷。”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将他带到这儿来。”谢临渊不想动弹。 “既然王爷要议事,那我回避一下。”宋晚宁起身要走,被他一把拉住。 “无妨,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他不以为然。 她便也懒得推辞,同他一起坐着等人过来。 宋晚宁猜得没错,禁军统领此次前来是与谢临渊汇报宝华殿失火的调查情况。 “启禀王爷,宝华殿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线索极少,未查出有人蓄意纵火,可能真如目击者所言,是天灯掉落引发的意外。” 谢临渊单手撑着额头沉思着,不置可否。 宋晚宁却斩钉截铁反驳道:“不,不是天灯。” 第88章 他们的下一个春天 “不知王妃有何见解?”禁军统领问道。 宋晚宁无意识摩挲着手中温热的汤婆子,缓缓答道:“若是天灯掉落引起的大火,那么火源在上,上面的楼层该比下面的楼层烧得更严重才对。可是当时我在殿内,一楼几乎已无立足之地,二楼却才只烧到中间。” 若火是从楼上传下来的,哪里会给她跑上二楼逃生的机会。 “王妃的意思是......” “一定是有人在一楼放了火,天灯只是个借口。”她给出结论,并提出建议,“宝华殿虽已一片狼藉,但我想那些残垣断壁上应该还有些很急,大人不妨再仔细查一查。” “既如此,便照王妃说的去做。”谢临渊命令道。 禁军统领领命匆匆告辞。 “我原本以为,这场大火是个意外。”她抬眼看向门外的皑皑白雪,面无表情,“现在想来,似乎是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从抄写经书祈福开始,她就已经一脚踏入敌人设下的陷阱中。 新修的宝华殿、那日往她身上泼水的宫女、放天灯祈福、不该出现的乔鱼儿...... 这些本不相关的细节交织在一起,竟形成了一张天罗地网,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谢临渊问道。 “你就没想过为何我会从二楼窗台跳进水池里吗?明明楼梯与殿门仅一步之遥。”她嘴角微微上扬,“我本能从大门出去,可有人把我推上了二楼。” “是谁?” “你说呢?” 谢临渊想起那日他赶到宝华殿时,最后一个从火场里出来的是乔鱼儿。 她那天故意穿了件与宋晚宁平日风格相近的衣服,扑进他怀里,阻拦他进去的脚步。 是她!又是她! 他死死捏着椅子的扶手,气得浑身颤抖:“那一日我赶去找你,她穿了件浅色衣服,低头冲了出来,我以为是你......” 他说不下去,声音渐渐低了:“我又进了火场,可被掉下来的横梁砸晕了过去,没有救到你,对不起......”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指望你能来救我,结果都一样,不是吗?” “不,不是......” 他的反驳软弱无力,因为他确实没有救到她,问心有愧。 然而他愧疚的又何止这一件事。 “好了,我也累了,王爷请自便吧。”宋晚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起身往内室走。 谢临渊跟了过去,寸步不离。 她在床上躺着闭目养神,他便坐一旁悄悄看着,虽没有声音,但她总觉得在被窥视,根本睡不着。 终于忍无可忍:“王爷没有别的事要做吗?” “有,但都不重要。”谢临渊撇了撇嘴,样子有些委屈,“宁儿,我疼。” 宋晚宁差点惊掉下巴。 他这是在——撒娇? 印象中他从不在人前示弱,哪怕身受重伤亦能谈笑风生。 可现在却将脆弱的一面展示出来,乞求她的怜悯,像小兽露出柔软肚皮等人抚摸。 她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 “能帮我换个药吗?”他继续诱惑着。 “来人。”宋晚宁喊了一声,专门照顾谢临渊起居的贴身侍女应声进来。 “王妃有何吩咐?”侍女问道, 宋晚宁半倚在床上,手指遥遥指向另一张床上的谢临渊:“该伺候王爷换药了。” 他没拒绝,但是脸色难看了些许。 将衣服脱了,她才发现他伤得比想象的还要重。 胸背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白布条,背后已几乎被血液浸染,深红鲜红不已。 布条外还绑着几条细细的竹板,组合成固定的形状,防止折断的骨头位移。 宋晚宁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心头某处位置漾起隐隐约约的酸涩。 “回王妃,王爷这伤还得太医来才好换药,奴婢不敢轻举妄动。”侍女又将衣服一件件给他穿回去,屈膝告退。 谢临渊没阻拦,他的目的本就是在她面前袒露伤口,已经达成了。 她说他们在这世间已没有任何牵绊,他就要将自己的伤口给她看,明明白白告诉她,这是为她而受的伤。 他爱她,便是最强的牵绊。 这样的苦肉计他原先是十分不屑的,可如今用起来却得心应手——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有几分做狐媚子的潜质。 而她一向嘴硬心软,吃软不吃硬。 心疼是一种特殊的情感,只要足够浓烈,便足以让人将它和爱意混淆。 她不想爱他了没关系,有心疼也可以。 为了留她在身边,他无所不用其极。 “等我们伤好了,下个春天去江南好不好?”谢临渊突然开口。 “江南。”宋晚宁喃喃着重复了一遍,问道,“为什么?” “随口说的,汴梁、长安、姑苏、淮上,随便什么地方,只要和你一起都好。”他兴致勃勃,像是真在计划着什么。 她听着有些犯困,随口敷衍道:“随你。” 反正在她的计划里,他们不会有下个春天了。 之后的半个月里,宋晚宁都待在府里休养,谢临渊依旧像块狗皮膏药般日夜粘着她。 她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只是终日还是郁郁寡欢。 不管谢临渊说什么,她都只会随意“嗯”一声以示回应。 没有吵架也没有矛盾,像个再听话不过的泥娃娃。 年关已至,齐王府虽尽可能避免热闹,然而终究躲不过宫中的家宴,二人受邀一同入宫赴宴。 宴席间,宋晚宁借口更衣出来透气,在御花园里碰见了同样离席的夏侯璟。 “好久不见。”他主动开口寒暄。 她微微一笑:“上次之事还未好好谢过你,多谢。” 当时落水时依稀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后来问了旁人才知是夏侯璟奋不顾身救了她,她才幸免于难。 可惜一直没机会进宫,这声当面道谢竟迟了十几日才送达。 “你我之间,不必客套。”夏侯璟见四下无人,低声询问道,“上次你说要同我一起回西夏的话,还做不做数?” 第89章 一黑一白两个泥人 他眼眸亮晶晶的,盛满了期待。 数九寒冬,背阴处的积雪还未化完,刺骨的冷风从北方呼啸而来,刮得人脸生疼。 宋晚宁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可是冻着了?”夏侯璟眼里的期待被担忧冲破。 她摇了摇头道:“无妨,你哪一日动身?” “元月十六一早启程。” 今日是大年初一,算算日子刚好还剩半个月。 宋晚宁沉思了片刻,又问道:“随行的人呢?是江家吗?” “是,江少将军与其夫人领兵护送。” 那就好。 她心中顿时有了想法。 夏侯璟又试探着提了一句:“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吗?” 宋晚宁刚要回答,忽然看见他身后的小道上,谢临渊臂弯里挂着件她的披风,正往这边走。 感受到她目光的转移,夏侯璟也跟着转身看过去。 两人目光对视的功夫,谢临渊已到了眼前。 他绕过夏侯璟走到宋晚宁身侧,替她将披风穿在身上,低头认真系着带子,嘴上佯装责备:“多大的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 她止住了话头,垂眸看向他手上的动作。 上次还是胡乱打的死结,这次竟能系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了。 不知何时学的。 夏侯璟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别过头去不再去看。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谢临渊抬手将她额前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装似不经意地问道。 宋晚宁抬头,扬起灿烂笑意:“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她不想说,他便也没再追问,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起原路返回。 越过夏侯璟时,她稍稍偏头,微不可察地递过去一个眼神。 仅仅一瞬间的功夫便恢复如常,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行至半路,宋晚宁冷不丁问道:“上次失火之事查得如何了?” 握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手心温热。 “如你所言,对比了残余的木材,楼上的比楼下的损毁程度要轻些,着火点确定是在一楼西侧。查过了当日宫女太监的当值记录,锁定了几个可疑之人,具体还在细查。” 谢临渊声音平稳有力,透着他一贯的自信。 “有眉目就好,只是我担心查到最后只会查出一个替死鬼。”她还是不放心。 他们面对的敌人狡诈奸险,不会轻易露出破绽。 交过这么多次手,除了那次她偶然撞破乔鱼儿的密谋现场外,任何把柄都没有留下。 想扳倒这棵大树,难如登天。 谢临渊停下脚步,站到她的面前,笑道:“你该对你夫君有点信心。” 他最近迷上了夫君这个称呼,动不动就拿出来说一嘴。 宋晚宁一开始觉得不适应,如今早已被他说得见怪不怪了,眉毛一挑反问道:“哦?是吗?” “除了失火的案子,之前的所有事情我都表面结案,暗中在查,且都有发现。”他对她知无不言,“太子与南疆之人有所勾结,走私南疆来的禁药,赚取大量私产在城外募集私兵,具体数量还未可知,但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已足以让他笑不出来。” 语气隐隐有些得意,像个孩子般期待着她的一句夸奖。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听到这些秘辛,宋晚宁还是不免有些震惊。 她迟疑了一会,仍然觉得难以置信:“他已经入主东宫了,为何还要这么做?不是自掘坟墓吗?” 一个东宫太子,只要不犯大错,都是稳坐皇位的。勾结外邦、屯私兵那都是造反之举,是正常人会做的? “我的这位皇兄,与父皇是一脉相承的生性多疑,虽是中宫嫡出,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可手里没有兵权,他不放心。”谢临渊轻蔑一笑,“他怕我造反,因此一直暗中挑拨我与各家武将的关系,想让我孤立无援,只能听他的命令。除此之外,他还必须有一把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刀,才能高枕无忧,所以他会养私兵也不稀奇。”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骇人听闻。 宋晚宁觉得自己背后渗出了冷汗,知道的越多,越觉得对手的可怕。 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你真的有把握能扳倒他吗?”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放心还是该担忧。 “你信我,我就有把握。”谢临渊看着她,眼神坚定,“等这个年过完,所有的帐我都会一一为你讨回来。” 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极了六年前她一见倾心的那一眼。 宋晚宁突然有些恍惚。 “怎么走神了?”他捏了捏她的手心。 “没事,我们回家吧。” “好。” 两人借口身体不适,没再回席,径直出了宫门。 因着前阵子疫情得到控制,陛下特许商贩初一就能出来摆摊,不必等初五才开市,且取消税款与宵禁,大街上热闹非凡。 宋晚宁心情大好,拉着谢临渊下了马车,漫无目的在集市上闲逛。 小贩们卖的东西品质都一般,但胜在新鲜。 她上一次逛集市还是很小的时候,那时她还未入宫,父母兄长俱在。她骑在父亲肩膀上看杂耍,与哥哥为泥人糖画争得面红耳赤。 记忆中做泥人的手艺人还在那里,只不过头发已经花白了,泥人还是胖嘟嘟的样子,然而其他的东西早已物是人非。 “这位姑娘可是要买个泥人?”那个泥人师傅感受到宋晚宁的目光,抬头笑着问道。 谢临渊往前一步,搂着她的腰,对泥人师傅说道:“照着我和她的样子做两个泥人。” 他下马车的时候刻意将腰上挂的牌子取了下来,可穿着打扮和周身的气度明显异于常人。 阅人无数的老师傅一眼就看出谢临渊身份贵重,忙应和道:“好,好,大人稍等,小人这就做。” 他熟练地从架子上取出两个烧好的陶胚,用笔沾了油彩,仔细涂抹着。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黑一白两个泥人便已画好。 谢临渊满意地来回欣赏着两个小人儿,命人买了个锦盒小心翼翼将它们放好,又给师傅留了一锭金子,开心得像个孩子。 那泥人师傅拿到金子也开心得像个孩子。 二人继续逛着集市,路过一个绢花摊子时,被眼尖的小贩认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您二位是齐王和齐王妃吧?” 第90章 宋晚宁突如其来的主动 “是...你是?”宋晚宁被吓了一跳。 那小贩年纪不大,看着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身旁还带着个不到十岁的女娃娃。 “快给王妃磕头,谢谢王妃大恩大德!”小贩一把将女娃娃拉至身边,按着她跪在地上,娘俩一起磕起头来。 引得周围一群人驻足围观。 宋晚宁赶紧将手中刚买的糖画塞给谢临渊,蹲下来扶住那妇人,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大过年的,在大街上被陌生人拜年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妇人已是泪眼朦胧,拉着宋晚宁的手不肯松开:“若不是王妃暗中扶持,草民和女儿早就被活活饿死了。” 听了她断断续续的讲述,宋晚宁才知道,原来之前饥荒,这妇人的丈夫要将女儿卖进青楼,被她发现了,带女儿连夜逃进城里。 本以为可以进酒楼食肆做工换一口吃食,可荒年各行各业都不容易,根本没有谋生之路。 虽有大户人家装模作样开设的粥棚,可老弱妇孺根本抢不过那些年轻力壮的流民,饿了好几日,走投无路的时候各家绣坊突然张贴告示大肆招人。 绣坊为了赶工,包了绣娘们的吃住,倒是给了她们娘俩一个立足之地。 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齐王妃的主意,她便将宋晚宁视作救命恩人。攒了一个月的工钱,在京城租了个摊子卖绢花,只盼着有一日能见到恩公本人当面道一声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跪在宋晚宁面前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一张张或年迈或青涩的陌生面孔,在此刻皆含了热泪,齐齐地喊着:“多谢齐王妃!” 宋晚宁也有点想哭。 之前谢临渊不在时,她被皇后罚跪,听说有百姓替她敲登闻鼓鸣冤,心底虽有触动,但并未亲眼瞧见,感受并不深刻。 而此时,她们真挚的感激明明白白摆在了她的面前,让她真真切切体会到自己做的一切是有价值的,是值得的。 她们的心似乎被连在了一起。 天下女子本该如此守望相助。 谢临渊的侍卫惊奇地发现自家主子头一回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他搂着宋晚宁的肩膀,贴得更紧了些,像是赤裸裸地炫耀:你们看,这是我的王妃。 好说歹说,终于把地上的人都劝了起来,但她们又开始接二连三地给宋晚宁送东西。 什么绢花呀,点心呀,胭脂水粉之类的,她一个人都拿不下,还得让谢临渊和侍卫们分担着。 终于告别了热情的百姓们,马车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宋晚宁锤了锤发酸的胳膊,吩咐车外的梨蕊:“你回头让人悄悄给她们送点散碎银子,不必太多,总之咱们也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 “你这王妃,倒是比我口碑好得多。”谢临渊语气酸酸的,“这么多年可没人送我一个东西。” 宋晚宁噗嗤一笑:“谁让你一出现就是抓人,百姓看到你躲都来不及。” 他拉起她的一只手,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那便多谢夫人,让我也感受了一回什么叫受百姓爱戴的滋味。” 从宫里出来时没带暖炉,可她突然觉得,车里的温度骤然升高了。 脸颊有些发烫。 回了王府,宋晚宁心情大好,甚至破天荒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 明明厨房做的佳肴摆了满桌,可谢临渊却只在那两道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菜上动筷子,怎么吃都吃不够。 难得的温馨氛围被窗外的噼里啪啦声打破。 彩色的光芒在夜空中不停绽放,绚丽非常。 宋晚宁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谢临渊当然明白是因为什么——她生辰那天,他为乔鱼儿燃了整夜花火。 慌乱和心痛几乎同时到来,他对着门外侍女吼道:“没本王的允许,谁在外面放烟花?” 侍女匆匆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又匆匆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回道:“回王爷,是乔侧妃......” 宋晚宁起身离开了餐桌,站到窗前面无表情看着天空。 这次的烟花不好看,不如那一天的,她终生难忘的一场烟花。 “别看了。”谢临渊走到她身后,从后面将她抱紧。 “好。” ...... 之后的日子里,乔鱼儿被禁足,宋晚宁也没再提烟花的事情,二人竟如寻常夫妻一般。 似乎她真的原谅了他。 谢临渊几乎要被这梦寐以求的幸福冲昏了头脑。 可他冷静下来时,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闲暇时,她总爱盯着他看,可那眼神里似乎不是爱意和眷恋,倒像是透过他在看些什么别的东西。 一些很遥远的东西。 她带着他从王府走到宁远侯府,向他介绍每一处的回忆,将她喜欢的不喜欢的东西一股脑全告诉了他。 然而当他提起来年春天,要陪着她在王府种上她喜欢的花草时,她却只是笑笑没说话。 他突然有了一种错觉——她似乎在做离开前的告别。 这个错觉让他瞬间心神不宁。 夜里,宋晚宁要睡了,谢临渊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他小心翼翼试探着,期待她的回答,又怕她说会。 不过等待答案的时间并没有太久。 宋晚宁一反常态,翻身坐到他的身上,双臂攀上了他的脖颈。 然后柔软的双唇吻了上来。 谢临渊的纷乱的思绪就这么被她突如其来的主动搅得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情欲。 他按住她的后脑勺,更激烈地回吻,两人舌尖交缠着,气息交融着,直到彼此都有些脱力,才舍得停下。 宋晚宁趴在谢临渊肩头小口喘息着,突然听到他说:“我总觉得我要失去你了......” 话还没说完,语调突然由于震惊而上扬——一阵凉意从胸口传来,还在往下蔓延。 理智再次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强忍着冲动按住她作乱的手,哑着嗓子提醒道:“你的身子还没好全,别乱动。” 第91章 不,我要你亲自去 “我帮你。”宋晚宁红着脸,声音娇软,引诱着谢临渊。 他自然是拗不过她的。 只是他肋骨骨折刚拆了夹板,还没有完全好,不能大幅度动作,只能半推半就草草结束了一次。 他叫人打了一盆水进来,亲自清理了一地狼藉。 又轻轻环着她,两人一起在铜盆中净了手。 今夜,难得月色如洗。 宋晚宁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有些痴迷地看着院中满地的银白月光。 一丝冷风趁机钻了进来,冻得她直发颤,只得又关上窗户。 她转过身来,张开双臂抱住谢临渊,仰起头,眼波流转:“我突然想起小的时候,爹爹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从蓟县买板栗酥给我......” 话留了一半,等他来补。 谢临渊不疑有他,立刻回应道:“明日我让人去给你买来。” “不,我要你亲自去。” 她像个赌气的小女孩,似乎想让他用行动证明他有多爱她。 若是搁在正常情况下,谢临渊虽然也不会拒绝,可免不了要多想一些,做好万全的准备。 可宋晚宁刚刚的一番举动,让他彻底沦陷,即使这个时候她让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如她所愿。 “今日是正月十二,备最快的马去蓟县来回大约要两日功夫,我明日一早便出发,十四日晚或十五日早上回来。”他摸着她脑后的发丝,情难自抑又低头吻了下去,“十五元宵,咱们晚上一起去看灯会。” 烛光下,宋晚宁的唇上和眼眸中都闪着滟滟的水光,美得有些不真实。 良久,她把头埋进他的胸口,闷闷地发出一声“嗯”。 次日早晨,宋晚宁醒来的时候,谢临渊果然不在身旁。问了下人,都说他带了一队人马天不亮就出城了。 “小姐,镇国公家少夫人派人送了东西过来。”早膳后,梨蕊端着个盒子走了进来。 三日前她给程少微送过一份新年贺礼,想必这是她的回礼。 宋晚宁看着小丫头将盒子放在桌上,吩咐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梨蕊顺从地退了出去,还替她关上了门。 空荡的屋子里只剩宋晚宁一人,她叹了口气,缓缓打开盒子的盖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西洋进贡的琉璃怀表,可不知怎么了,那表两根指针都不在走动,而是停留在上方和右方。 她想起小时候在宫里见过类似的钟表,那些金发碧眼的外邦人用不流利的庆国话说,这样的形状,指的是申时或丑时。 而此刻,刚过巳时。 还有时间。 “梨蕊,去库房将我大婚时戴的头面取来。”宋晚宁起身推开门,对门外摇着小扇子煎药的梨蕊喊道。 “是,小姐。” 她平日里不爱太华丽的首饰,那套纯金凤冠光头冠就有八斤重,还配有不计其数的发簪流苏,这么多年只在大婚那日戴过一回。 戴了一日,额头被压出一道红印,好几日才消。 梨蕊虽不知自家小姐为何突然想要那凤冠,却还是听话照做。 待她取来凤冠时,宋晚宁已换上了一身正红色吉服,端坐在铜镜前。 衣服是新做的,并不是大婚穿的那套。 大婚时的喜服几个月前被她亲手烧掉了。 “小姐今日怎么突然打扮得如此鲜艳?”梨蕊将盛着首饰的托盘放在妆台上,好奇问道。 宋晚宁拿了根金钗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回道:“没什么,替我戴上吧。” “是。” 如瀑的青丝被一丝不苟束在头上,挽成一个流畅的发髻,华光流转的金冠严丝合缝地戴在上面,由两根凤羽形状的步摇稳稳固定住。 然后是一根根发簪、珠花,整套行头穿戴整齐时已至正午,门口有小丫鬟进来问是否要传午膳。 “不必了。” 头冠太重,摇头都费劲,宋晚宁只能开口拒绝。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今日特意化了浓妆,脸上的伤看不出一点痕迹,粉面含春,完美无瑕。 梨蕊赞叹道:“小姐真好看,和三年前简直没有任何分别!” 没有分别吗? 宋晚宁扯了扯嘴角,镜中的人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可她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三年前自己的样子了。 她抬起一只手,示意梨蕊扶住:“走吧,出去转转。” “小姐不先用午膳吗?”梨蕊不解。 宋晚宁不答,起身向外走。 外面的下人见她打扮如此隆重,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要有大事发生,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跪了下来。 她也并不理会,带着梨蕊走出院门。 一路无言,在王府各处都转了一圈,几乎将府里的人见了个遍。别说其他下人了,连梨蕊都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小姐,你手都冻僵了,咱们回去吧。”梨蕊提议道。 华丽的吉服果然还是抵御不了冬日的寒风,宋晚宁确实觉得有些冷。 她微微仰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猜测大约是未时左右,垂眸道:“去画室。” “小姐是要去画画吗?不如先回房换身衣服,这套行头也不方便呀。” 梨蕊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可又不知是为何。 “无妨,走吧。”宋晚宁还是不想解释什么。 她的画室在王府北边角落的院子里,平日里除了洒扫的下人,基本没人踏足。 连她自己都很久没进去过了。 推开门的一瞬间,看见里面陈设还是一如往常,可宋晚宁却觉得恍如隔世。 院里的下人们十分有眼力见,见她来了,赶紧端来两个炭盆给她取暖。 “你们去院外等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摸着架子上卷好的画轴,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记得将院门关上,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要进这个院子。” 梨蕊转身出门的一刹那,又听见她说:“对了,我床头柜子底层有个匣子,你明日替我取出来。” “是,小姐。” 小丫头不理解,明日的事为何现在就吩咐下来,难道是怕忘了? 可她没多想,只觉得自家小姐的安排一定没错,听话便是了。 雕花木门“嘎吱”一声被关上,没过一会儿,院里的铜制大门也发出“哐当”一声,整个世界沉寂下来。 静得连宋晚宁头上的流苏轻微晃动、碰撞的声响也清晰可闻。 她从架子上一卷卷取下卷轴,胡乱铺在桌子上,随意堆叠着。 那些画卷里画着的是同一个人——谢临渊。 没有标注日期,但是看笔触和画上人的外貌神态也能分得清先后顺序。 最久远的一幅画作,画的是十七岁的谢临渊回宫受封的样子——稚嫩画工下的少年将军穿着一身银色铠甲,眉眼含笑。 其实他那时没有穿铠甲,也没有笑。 只是十四岁的宋晚宁遥遥看了一眼,觉得他笑起来或许会更好看些。 思绪随着画里承载的回忆逐渐飘远,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闭上眼自嘲一笑。 然后抬手将那画扔进了燃着的炭盆里。 第92章 王爷请节哀,王妃已经薨逝 优质的银霜炭烧起来无烟无味,也没什么火焰。 可画纸不同,受热立刻蹿起明火,顷刻间便被吞噬殆尽。 ...... 一个时辰后,坐在院门口台阶上昏昏欲睡的梨蕊被人摇醒:“姑娘,快醒醒,里面走水了!” “什么?” 梨蕊大惊,忙推开门,看见里面的状况,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差点没站稳。 那火不知起了多久,已然冲破了屋顶,只是白天里火光并不明显,浓烟飘到空中才被人注意到。 “来人,快救火!王妃还在里面!”梨蕊尖叫着想冲进去救人,但里面火势太大,连个入口都没有。 其他丫鬟手忙脚乱拉住她,安慰道:“潜火队已经来了,姐姐别急,或许王妃不在里面呢?” 不在里面?怎么可能不在! 她一直守着这大门,根本没有人进出! 这场大火一直到傍晚时分才被彻底扑灭,画室里能烧的全被烧了个干净,几乎什么也不剩。 铜制炭盆旁边,静静躺着一具焦黑的尸体。 梨蕊颤抖着扑过去,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僵在门口久久没有动。 她怎么也不愿相信,地上这个蜷缩的、丑陋的尸体,是自己陪伴了十几年的小姐。 天色昏暗,有下人提着灯进来,看见了尸体旁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他们上前捡起了那个东西,擦干净后发现是宋晚宁的凤冠。 纯金打造的头冠,镶嵌着各色宝石,珍贵非常,才能在大火中保存完整。 她几个时辰前,戴着这个冠在府里到处走了一圈,所有人都瞧见了。 “王妃......” 丫鬟们一个接着一个跪在地上,凄凄哀哀哭了起来。 梨蕊觉得自己也该哭的,可不知为何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整个人像是飘在空中,什么也抓不住。 她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两眼一黑直挺挺倒在地上。 ...... 正月十三的晚上谢临渊便到了蓟县,但到的时候那家卖板栗酥的店已打烊。 老板脾气大,说什么也不愿再开门迎客,哪怕听说他是王爷也不行。 没办法,只能在店外苦等一夜。 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断裂的肋骨虽已无大碍,可还是经不住马背上的长途颠簸,又开始隐隐作痛。 随行的侍卫劝他找个客栈休息一晚,他们会帮他买好点心。 但谢临渊摇头拒绝了。 因为宋晚宁说,要他亲自去买,哪怕她不会知道,他也不愿假手于人。 天寒地冻的夜里,也没个火源取暖,十来个侍卫围成一圈替谢临渊挡着寒风,可即使这样他也完全合不了眼。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老板打着哈欠开门,谢临渊立刻起身凑了上去,心满意足买到了第一锅热气腾腾的板栗酥。 他找老板多要了几张油纸,仔仔细细地多包了两层,牢牢提在手里才翻身上马,带上侍卫启程回京。 可刚出蓟县,在一条必经的小道上,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他只一眼便认出那人穿着王府的衣服,见了他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跪在路上。 “什么事?”他坐在马上,有些不耐烦。 管它什么事,难道不能等他回府再说?半路拦着,耽误他回程的时间。 “王爷节哀......”下人浑身颤抖,声音支离破碎,“王妃她...薨了!” 电光火石间,谢临渊翻身下马,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怒斥道:“再敢胡说八道,本王立刻杀了你!” 他在外向来处变不惊,很少有如此激动的行为。 跟了他多年的侍卫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暴怒,不知该如何劝慰,纷纷下了马,立在他身后。 来报信的下人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膝行到谢临渊面前,一字一句道:“王爷息怒,昨日下午府中画室失火,王妃在里面,没有救出来,千真万确......”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人不得不信。 侍卫们不敢说话,只能面面相觑,等着谢临渊发号施令。 可他也是一句话没说,像是没听见一般,面无表情回到马上,扬起长鞭——“驾!” 快马疾驰而去,扬起一地尘土,他这一刻冷静得可怕。 明明他走之前,她在他怀里撒着娇说要吃板栗酥;明明她答应了他,等他回来他们一起去看十五的元宵灯会。 她怎么会死?她怎么可能死? 他低头看了一眼握着缰绳的手——那只手里还提着一包板栗酥。 是啊,她还在等他回去,他要快些,再快些! ...... 赶到王府时已是深夜,府内灯火通明,到处挂着白幡和白色灯笼。 连门房小厮都换上了麻衣孝服。 看着满眼的白色,谢临渊异常烦躁,下了马将缰绳丢给小厮,立刻就要往后院走。 可那群不长眼的下人,竟拦住他的去路,让他去正厅瞧瞧。 真是胡闹! 若不是看在宋晚宁的面子上,他定要将这群蠢材痛打二十大板! 谢临渊强忍着怒气,转了方向,快步走向正厅。 还未进门,便见地上跪了无数丫鬟仆妇,均在低声抽泣着。 无一例外穿的都是一身白。 同样白色的幔帐从房梁上垂落,在若有若无的微风中轻轻飘动。 即使这样,谢临渊还是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看到的一切,宁愿猜测这是一场恶作剧。 “闭嘴!都别哭了!” 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一步步走向大厅中央摆放着的红木棺材旁。 棺材后的供桌上摆着香炉、蜡烛、贡品,最正中的是一块黑色木质牌位。 借着烛光,谢临渊清晰看到那牌位上刻着“先室宋氏晚宁之灵位”。 他紧抿着唇,双眼逐渐赤红,目光逐渐阴鸷,透着刺骨的寒意。 在那几个字上盯了许久,终于失了神智,一把将那桌子掀翻。所有东西“叮叮当当”落了一地,圆圆的供果在地上翻滚,零零散散在各处停下。 “王爷节哀!” 周围跪着的下人们齐刷刷劝道。 谢临渊想继续将棺材盖掀开,可刚才那一下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推了两下,纹丝不动。 “把这口棺材打开。” 他的声音颤抖到了一种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程度。 下人们自是不肯的:“王爷请节哀,王妃已经薨逝,开棺是为不吉,万万不可啊!” “本王说,打开!” 第93章 她死在了他最爱她的时候 两个侍卫上前,合力将棺材掀开。 里面的女尸明显被整理过,穿着一套寿衣,只露出头部。 可脸已被烧得如炭一般,连五官在哪都辨不清,更别提能看清相貌了。 谢临渊单手撑在棺材的边缘,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模糊的脸,试图从中看出破绽。 可是始终是徒劳。 过了很久,他如眩晕般连连后退,顺势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咬着牙道:“来人,把仵作喊来。” 周围人连哭声都止住了,大气也不敢出。 传仵作,分明是要验尸。 开棺已是对死者大不敬,还要对尸体开膛破肚,岂非要王妃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王爷是疯了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先到的不是仵作,而是程少微。 她径直冲到谢临渊面前,也不顾什么礼节,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里含了泪:“晚宁已经走了!她活着的时候你不肯放过她,死了还要受折磨!谢临渊,你还是不是人?” 他冷着脸将她推开,内心却升起一丝希望。 程少微是武将世家的出身,不该对仵作验尸如此抗拒。 她又与宋晚宁交好,会不会这个尸体有问题,会不会这根本不是宋晚宁,是她们合起伙在骗他! 宋晚宁还活着! “看在宁儿的份上本王不与你计较,但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谢临渊掩饰住内心的窃喜,不动声色警告道。 程少微被两个侍卫拉着,靠近不了他,只能恶狠狠地瞪过去:“宁儿?你配这么叫她吗?” 他自然是不会回答的,连眼神也懒得给。 空闲的那只手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椅子的扶手,耐心即将耗尽。 仵作姗姗来迟,简单行了一礼后便俯身查看棺材中的尸体。 谢临渊不开口,下人们自然也是不敢动的,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埋进地里。 偌大的正厅里,只回荡着程少微不住的叫骂声。 “谢临渊,你这么做,她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宁!” “不光是她,宋老侯爷、宋夫人也绝不会原谅你!” “你午夜梦回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后悔和愧疚吗?” “哪怕你死了,她和她的孩子也不会愿意见到你,你活着是孤家寡人,死了也只是孤魂野鬼!” “够了!” 谢临渊抓起一旁的茶杯,用力摔在程少微脚边,碎瓷片混着茶水四处飞溅。 她被吓了一跳,到嘴边的话卡了壳。 他眯起眼睛,眼里带了嗜血的怒意:“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动你?” 程少微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真的动了杀意。 但她丝毫不惧,反而嘲笑道:“齐王殿下真是装得一脸好深情,几次三番加害她的人你不追究,害她在火场中失了孩子的罪魁祸首你不问罪,如今反倒想杀一个为她鸣不平的人。” 她字字句句直戳谢临渊心窝,让他瞬间喘不过气来。 他比谁都更想置那些人于死地,可他也清楚,自己面对是怎样一个对手。 小打小闹根本撼动不了其分毫,反倒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所以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在此之前,只能隐忍。 “本王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谢临渊闭上眼,不欲与她多说什么。 仵作走过来,打破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回王爷,下官仔细查过了,尸体为成年女子,死因是在火场中吸入大量浓烟窒息而亡,无中毒痕迹,也无外伤。” 这个结论让谢临渊的心一点一点沉入谷底。 尸体没问题,死因也对得上,种种痕迹都证明棺材里躺着的的确就是宋晚宁。 他还愣在原地,程少微已奋力挣脱了侍卫的桎梏,趴在棺材沿上嚎啕大哭起来。 被她一带,那群丫鬟们也跟着哭出声音,场面一片混乱。 忽然毫无预兆地刮起一阵北风,将满屋子白幡吹得摇摇欲坠,伴着北风而来的是这个冬天的第二场雪。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从漆黑夜空中落下,被呼号的寒风裹挟着往大厅里钻。 有几片落在了谢临渊的脸上,很快便化成水珠从脸侧滚下。 他再也维持不住假装的泰然自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抖,指尖颤颤巍巍,那包拎了一整日的板栗酥终于“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明明坐在原处,可耳畔的嘈杂哭声却好似越来越远。 灵魂像是逐渐抽离身体,急需抓住些什么东西,证明自己还存在。 他茫然站起身,想往前走,可左脚跘了右脚,以极其狼狈的姿势跌倒在地。 侍卫们想去搀扶,又不敢。 依谢临渊平时的性格,自是不愿别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的。 可他这个时候仿佛浑然不知周围这无数只眼睛,手脚并用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棺材旁,却不敢往里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除了胃里返上来的苦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最终筋疲力尽伏在棺材上,闭上眼低声笑起来。 他笑自己蠢,明明一切早有迹象,却自欺欺人,沉溺在她给的温柔假象里。 那些看似甜蜜的日日夜夜里,他差点以为他们就要相爱了。 可是她骗了他,原来她根本不会原谅他,甚至越发恨他。 恨到故意在他最爱她的时候,毫不留恋地离他而去,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苦苦挣扎。 那天晚上,她埋在他怀中,答应他要等他回来一起去看灯会的时候,他早该想到的——他对她食言了那么多次,她也是时候还他一次了。 越想下去,心越乱。 谢临渊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血肉都像被人用巨大的石磨缓慢碾压着、碾压着,鲜血淋漓,痛苦不堪。 嗓子眼里突然涌上一股腥甜气息,他下意识抬手捂住嘴,咳了两下。 手放下来时,赫然沾了一滩鲜红色血迹。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失去意识,缓缓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已是正月十五的中午。 按规矩,宋晚宁死后该在府中停灵三日,这是最后一日,明日就该送出去下葬了。 谢临渊下令拒绝任何人前来吊唁,并将所有守灵的下人赶出灵堂,把自己锁在里面不吃不喝陪着那具尸体。 没有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正月十六日清晨谢临渊从灵堂出来时,人们惊讶地发现,他不止是看上去沧桑了许多,头上还明显多了几簇白发。 而他不过才二十三岁。 整个人看上去已经毫无生机,形同朽木。 宫里的太监传来旨意,陛下念及宋家为国捐躯的忠烈,特许齐王妃破例葬入皇陵。 送葬的队伍已候在门外,只等谢临渊示意便可将棺材运走。 他接了旨,却不置可否。 宋晚宁活着的时候,半辈子困于不见天日的深宫,如今死了,却还要被迫做个彰显皇室恩宠的棋子,葬在那冰冷孤寂的陵寝中吗? 他不舍得。 “王爷,莫要耽误了吉时。”太监催促道。 谢临渊将明黄色圣旨强行塞回太监手中,嗓音嘶哑:“请公公代为转告陛下,多谢陛下好意,可是本王已定好王妃的安葬之地,无需陛下费心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公然抗旨。 太监没想到他竟乖张至此,那圣旨仿佛烫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急得直跺脚。 谢临渊不再看他,转身抱起宋晚宁的牌位,下令抬棺出发。 城郊有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山,种着漫山遍野的荼蘼,春末夏初会开成一片花海。 他觉得她会喜欢的。 天刚蒙蒙亮,王府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百姓,自发前来送宋晚宁最后一程。 谢临渊面无表情骑在马上,带着人缓缓往城外去。 行至一个岔路口,刚巧碰见了镇国公府大公子江淮与其夫人程少微领了一千精兵,护送夏侯璟回西夏。 他自然是不肯相让的。 西夏一行人倒也识趣,主动停下让他先走。 只不过夏侯璟与宋晚宁那样要好,竟也没下马车瞧上一眼。 不过谢临渊已无心管这些闲事,他自然也没注意到,西夏这一行人中,有道灼灼的目光一直悄无声息地追随着他的背影。 西夏队伍跟在送葬队伍后面,出了城之后两队分道扬镳。 又往前走了几里地,直到看不见京城的城楼,夏侯璟突然叫停了队伍。 他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在随行的侍女中看了一圈,指向其中一人道:“你,上来。” 被点到的侍女戴着面纱,低下头似乎有些娇羞,顺从地爬上马车。 其他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毕竟路途遥远,去西夏还有一个月的脚程,血气方刚的小皇子有点生理需求也是常事。 况且夏侯璟生得又实在是好看,许多年轻侍女早已芳心暗许,只恨上车的不是自己。 不过车上的人却没心思管她们这些小九九,车门被牢牢关上,车队继续前行。 夏侯璟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我们终于自由了!” 第94章 她为了离开做了万全的准备 那侍女缓缓摘下面纱,眉眼如画,清冷出尘,未施粉黛却已足够动人心魄,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脸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不是宋晚宁还能是谁! 明明是重获了新生,可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甚至不知为何,有些难以言喻的悲伤。 嗓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夏侯璟看出了她的心事,脸上的欣喜逐渐被失望取代:“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吗? 自己精心策划了这么一出大戏,大获成功,有什么可后悔的。 宋晚宁摇了摇头,强扯出一个笑容:“怎么会呢,只是方才看到自己的棺材,有点恍惚罢了。” 可她目光明明看的不是那口棺材。 “这样吗......”夏侯璟若有所思,换了个话题,“谢临渊那么一个多疑的性格,居然信了你的死讯,你是怎么做到的?” 提起这个,宋晚宁倒是有了点精神。 她回道:“多亏了程将军,她从大牢里找了个与我年纪相仿的死刑女囚,用蒙汗药迷晕了送进王府当了替死鬼。蒙汗药不是毒药,仵作验不出来,她的死因与正常死在火场里的人别无二致。” “原来如此。”夏侯璟点了点头。 宋晚宁轻笑一声:“光是这样还不够,只是一具尸体,哪怕死因对得上,还无法完全打消谢临渊的疑虑。所以我让程将军在仵作去之前,阻拦其验尸,她越是激动,谢临渊就越怀疑尸体有问题。然而最后结果却相反,他才会彻底失去希望,相信我是真的死了。” 她爱了谢临渊那么多年,深知他的谨慎与自负,将每一步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毫无破绽。 夏侯璟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就这么一走了之,难道不怕他发起疯来自掘坟墓,或者过几日便移情别恋吗?” 移情别恋这种事情宋晚宁倒不担心,她足够确信谢临渊已经彻底爱上自己。 至于另一种可能,她挑了挑眉,颇为自信:“为了将宋家托付给他,我自然做了准备。” 夏侯璟很好奇,可再三追问她也不肯说,便只得作罢。 车队走了一日,天色将晚,在一处水源地附近,江少将军下令原地扎营,准备休息。 化雪的夜晚格外冷,好在护送他们的士兵都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的,手脚格外麻利,很快便扎好了帐篷还生了火堆。 宋晚宁在夏侯璟的帐篷里烤着火,啃着干粮时,程少微带着江淮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她正要起身迎接,被程少微一把按住了。 江淮来到她面前,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多谢宋姑娘相救之恩,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当面致谢,才拖到今日。” 他虽也是武将,却不像谢临渊那般锋芒毕露,倒有几分文人的温润如玉。 与性格直爽的程少微刚好互补,果真是天生一对。 宋晚宁将干粮放在一旁,摆了摆手道:“不必客气,江公子少年英才,是我大庆栋梁,本就命不该绝,我只是做了应做之事。” “舍弟之前多有得罪,我在家中教训过他,他已知错,我代他再向你道一回歉。”江淮又鞠了一躬。 他说的是秋狩之时,江凌当众用茶水泼她之事。 她会心一笑:“江公子说的是什么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 另一边,谢临渊亲手将“宋晚宁”葬在了城郊的山坡上后,回了府将自己关在还未撤掉的灵堂里,喝得烂醉如泥。 迷迷糊糊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袭白色衣裙,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躺在地上,伸手胡乱挥着,想去够那道影子。 嘴里喊着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晚宁...宋晚宁......” 那影子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轻声唤道:“王爷,是我。” 这声音让谢临渊瞬间清醒。 他猛地睁开眼,翻身将乔鱼儿压倒在地,一只手死死捏住她的脖子,目眦欲裂:“你还敢过来?” 乔鱼儿惊恐万分,拼命挣扎着,可他下手极重,不过片刻便已将她掐得难以呼吸,连脸都涨红了。 她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千钧一发之际,太子带人匆匆赶来,不由分说拉开了两人。 “你这是做什么?”太子皱眉,使了个眼色,命人将奄奄一息的乔鱼儿带到自己身后。 谢临渊站起身,嫌弃地甩了甩手:“我刚才还在纳闷,明明将她禁了足,她怎么还能出来,原来是有撑腰的来了。” 他不留情面地戳破了二人的关系,满脸嘲弄。 太子佯装惊讶道:“三弟怕是喝多了,怎么胡言乱语起来?本宫来是代为传达父皇口谕罢了,这口谕与乔氏有关,便自作主张将她接来见你,三弟千万别多心。” “什么口谕?” 谢临渊漫不经心问道,也不跪下接旨,反而一屁股坐到身后椅子上,单手撑着头等面前之人开口。 太子用了毕生的功力,才控制住面部肌肉没因愤怒而扭曲颤抖,维持着那副一贯的平和模样:“陛下说,宋家满门忠烈,不应后继无人。乔氏虽是私生女,却也是宋老侯爷血脉,特赐其以庶女身份认祖归宗,以告慰宋氏先祖在天之灵。” 谢临渊还未听完便已冷笑起来。 好一个告慰宋氏先祖在天之灵! 宋晚宁尸骨未寒,他们便已急不可耐推个傀儡过来取而代之了! “不知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您的意思?”他歪着头,质问道。 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宋晚宁的死让他失了理智,他的话越来越露骨,几乎是阴阳怪气。 太子终于被气得变了脸色:“本宫念在你刚死了妻子,悲痛欲绝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你若再有此不敬之言,休怪本宫不念多年兄弟情分!” 兄弟情分?真是天大的笑话。 谢临渊差点没忍住要为他的演技鼓起掌来。 太子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收敛了,便继续说道:“既已认祖归宗,且你王妃之位空悬,不如将乔氏扶正,也好成全你们之间多年的感情。” “多谢太子殿下为臣弟着想。”谢临渊迅速开口打断了他得寸进尺的提议,“只是宋晚宁始终是宋家嫡长女,哪有私生女与嫡长女平起平坐的道理?臣弟的王妃之位,还是空着比较好。” 太子眯起眼睛,心中立刻明白了。 自从宋晚宁有孕开始,谢临渊便对乔鱼儿冷淡,一开始他以为只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分了宠。现在看来,这谢临渊怕是知晓了当年的真相,早已有所防备。 既然如此,乔鱼儿已然失去了美人计的作用,便只有另一个用途了。 打定了主意,他也不再纠缠,直接告辞:“你不愿就算了,本宫先带乔鱼儿去一趟宋家传个旨意,就不叨扰了。” 看着二人扬长而去的背影,谢临渊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冲动。 若此时动手,以他的身手,哪怕有那几个碍事的护卫,完全有把握让他们横尸当场,走不出王府。 这样一来,不用费尽心机在朝堂上与他斗来斗去,直截了当地为宋晚宁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报仇,岂不快哉? 哪怕一命偿一命他也不怕。 反正宋晚宁已经不在了,他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 这个疯狂的想法逐渐膨胀、成型,他的双眼开始变得猩红,杀意渐显。 太子一行人转了个弯,消失在视线里。 谢临渊从墙上拔下一把长刀,悄无声息追了上去。 可刚一出门,便被一个小丫头拦下了。 定睛一看,是宋晚宁的贴身丫鬟梨蕊,捧着个匣子,似乎在门外守了很久,只为等他。 “有事快说,别挡道。” 谢临渊将刀藏在身后,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小姐生前留了些东西,托奴婢转交给王爷。”梨蕊嗓子很哑,两只眼睛也肿得如核桃一般,一看就是哭了很久。 宋晚宁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她取出床头柜子里放着的匣子。 她依言去找了,发现了匣子上有一封留给自己的信。 信中除了说让她好好活着以外,最重要的一句交代是:在谢临渊失控时,将这个匣子里的东西交给他。 第95章 弄丢了一个很爱很爱他的人 手中的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谢临渊颤抖着伸手去接那匣子。 梨蕊无言退了下去。 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悄悄关上,微弱天光透过门上的镂空照射进来,勉强能视物。 他像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将匣子放在桌上,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着,咽了口口水。 鼓足勇气才敢缓缓将盖子打开。 匣子里只有两样东西。 一卷已经有些泛黄的纸,和一块银质的宁远侯府令牌。 谢临渊茫然地展开那张纸,看清上面内容的一瞬间,几乎站不稳脚跟。 那是一幅画,他虽不懂丹青,可也看出这画笔触稚嫩,虽有些天赋,可功夫还不到家,大约是初学者的作品。 画中的人一袭黑袍,头戴金冠,眉眼间略有些飞扬跋扈的意味。 只一眼他便得出了答案——这画的分明是他自己。 左下角有两行小小的、娟秀的文字。 宋晚宁。 嘉和二十年三月六日。 是他十七岁从军营回宫受封那日。 画的主人似乎并不满意这幅画,只是卷了起来,连最简单的装裱都没做。 可是又像是格外珍视这幅画,过去六年了,它仅仅是略微有些风化发黄,整体保存得十分完好。 他一直以来对于宋晚宁的爱和不爱没有太明显的感受,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她当年倚仗宋家的功劳嫁给自己,和那些贪慕他权势的贵女没什么两样。 因此她越是做小伏低讨好他,他就越是不屑。 他认为她所谓的爱不过是争宠的托词,后来说的不爱是欲擒故纵的手段。 直到看到这幅画,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她说出口的爱远不及藏在心里的万分之一。 而他愚蠢至极,弄丢了一个很爱很爱他的人。 谢临渊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滴泪珠悄无声息滑落,掉在画纸上,发出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明显。 他慌忙想补救,可又束手无策。 眼睁睁看着那滴眼泪洇湿了一小块画纸,恰好将画中人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不管什么东西,到他手里似乎都会变得一团糟。 他仔细地将画纸依原样卷回去,唇角弧度带上了隐约的自嘲与苦涩。 目光又落在了那块熟悉的令牌上。 那些未曾注意过的细节此刻重新出现在眼前。 是啊,宋晚宁要去办什么事,都是用宁远侯府的牌子,很少动过他给的王府令牌。 她连花销都分得很清,打定主意离开前能底气十足地说出她不欠他什么。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怀着目的嫁给他的呢? 他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谢临渊将那块令牌死死捏在手里,收紧、再收紧,直到所有指节都彻底泛白。 他忽然想起那一次闯进皇后宫中救下她时,她一字一句说道:“哪怕我死了,你也要替我将宋家基业守住。” 原来早在那时,或者更早的时候,她就打定了要将宋家托付给他的主意。 她算得很准,他再也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了。 从今往后,连这条命都不能自己做主,只为她的愿望而活。 谢临渊把画和令牌收了起来,一步步走向大门,用力推开。 门外阳光正好,有零星几个下人在院子里打扫,见他出来皆驻足行礼。 一切似乎如常。 可汹涌的孤独却像潮水般席卷了他全身。 因为这世间,从今往后只剩他一人了。 ...... 车队在途中颠簸了半月有余,宋晚宁病了。 她从未出过远门,一时间水土不服,加上身子本就未完全恢复,一病如山倒。 一开始还能勉强喝几口粥,后来吃什么吐什么,渐渐水米不进。 终于坚持不住直接不省人事。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似乎有个人,满眼悲伤地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看不清那人的脸。 在无意识的时候,嘴里却肌肉记忆般地说出了那个念了无数次的名字。 “谢临渊”。 马车里,正要给宋晚宁喂药的夏侯璟听到了这微不可察的三个字,拿着勺子的手一抖,刚吹凉的药汁又落回碗里。 他闭上眼睛,费了好大劲才稳住心绪。 重新舀了一勺,送到嘴边吹了吹,确认不烫了之后,轻轻送到她的唇边。 看她喝下之后,又细心地拿起帕子将她嘴角溢出的药汁擦掉,重复刚才的动作,直到喂完一整碗。 宋晚宁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营帐里。 外面天已经黑了,身旁火堆照亮周围环境,散发着洋洋暖意。 其他人都不在,只有程少微在旁边。 见她醒来,立刻喜笑颜开,夸张地拍着胸口道:“你终于醒了,要是出什么事,我这个带你出来的人得是罪魁祸首。” 宋晚宁支起身子,坐在厚厚的毛绒垫子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让你担心了,抱歉。” 程少微上前扶住她,摇了摇头:“我倒没什么,你昏迷的这三日,一直是夏侯璟在照顾你,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好几日都没合眼,方才我好说歹说才让江淮把他拉走休息了。” 昏迷了三日吗? 梦里的那个人,难道是夏侯璟? 宋晚宁呼吸微微一颤,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程少微接下来说的话更如晴天霹雳一般:“你一直在喊谢临渊的名字。” “什么?” 她彻底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用假死这招来脱身?”程少微皱着眉头问道,“若只是对他死心,和离不就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这一走,可再也回不了京了。” 宋晚宁低下头,半晌才开口解释道:“我曾经觉得,与他和离我一个人能撑起整个宋府,可后来我发现,若没有他在,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什么满门忠义,什么皇恩浩荡都是假的,有的只是狡兔死走狗烹。所以我需要他爱我,做宋家的靠山,可他若爱我,又会生出软肋,我必须以死来将这根软肋彻底拔除。” 她看见程少微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其实不光是程少微震惊,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 但她别无他法。 “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你害怕自己会再次爱上他?”程少微突然开口发问。 第96章 这世上再无宋晚宁 这个问题让宋晚宁瞬间一脸茫然。 她从没有这么想过。 可她确实在逃避。 她爱了他六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六年呢? 若再纠缠下去,她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再次动心,可是这样的话,她对不起那个受尽委屈的自己。 所以,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总觉得,只要两个人相爱,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程少微见她不答,叹了口气道。 “不是这样的。”宋晚宁声音很轻,像是喃喃自语,“你和江公子青梅竹马,心意相通,自然觉得爱可以抵万难。” “但是我不一样,哪怕他如今爱我,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永远不是对等的,这本身就是问题所在,更遑论还有外因。” 木柴在火中燃烧,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让这个夜显得不那么寂静。 程少微愣住了,似懂非懂。 过了好久,她终于像下定了决心般看向宋晚宁:“那夏侯璟呢?你与他也算青梅竹马,我瞧着他对你也是情根深种。” 情根深种吗? 宋晚宁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光有些闪烁。 程少微继续说道:“你昏迷这几日,他衣不解带地伺候汤药,连你吐得一地狼藉都没有一点嫌弃,亲自收拾,我瞧着他是个好的。你若真想彻底放下谢临渊,不如考虑一下夏侯璟?” 没有人能想象得出来,夏侯璟贵为一国王子,竟能放下身段做这些事情。 连宋晚宁也没有想到。 她心猛地一沉,而后眸光黯淡,眼底染上一抹自嘲:“我和他,何尝又不是同样的不对等。” 她不知道夏侯璟对她的感情是何时开始的,可她知道自己对他并无此意。 哪怕她放下谢临渊,开始接受他,她能给他的爱也远不及他给予她的。 这又是一道无解的难题,不过是重蹈覆辙。 “可若我说,我不在意呢?”夏侯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营帐外面。 宋晚宁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呆滞地循声望去。 只见他掀开帘子,一步步朝她走来。 走得近了,才借着火光看见他脸色格外憔悴,眼下挂着两团乌青,眼里还满是红血丝。 可表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与认真。 直勾勾地盯着她,势必要让她给出一个答案。 可她思绪如同乱麻,连自己的心也看不清,下意识张了张嘴,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最后只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的,以为自己可以打动谢临渊的。 可是不爱就是不爱,要尝到了苦果才能明白。 她尝过一次,不敢再尝第二次了。 “无妨的,我会继续等你回头看我的那一天。”夏侯璟脸色苍白,清冷自哀,像在安慰她,又像在安慰自己,“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等的呢?” 说罢,他转身离去。 一夜无梦。 因着宋晚宁的病,车队行进速度格外缓慢,又过了大半个月才到大庆与西夏交界的山脉。 翻过这座山,便到西夏境内了。 按照规矩,庆国军队护送到此处即可止步返程。 宋晚宁下了马车,看着程少微远去的背影,心底那股酸涩感怎么压也压不住。 夏侯璟站到了她身旁,没说话,只是默默陪她看着。 直到他们从视野里完全消失,她才抬手擦了擦眼泪,示意他继续赶路。 从边境前往西夏主城又足足花了两日的时间,好在顺利抵达。 春光正好,万里无云,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豁达起来。 宋晚宁跟在夏侯璟身后走进王宫,第一批来迎接他们的是几个贵族孩子。 西夏民风淳朴,孩子们格外活泼亲人,笑嘻嘻地在他们脖颈挂上白色的哈达。 有几个小女孩痴痴地看着宋晚宁,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西夏话。 “她们在说什么?”宋晚宁悄悄问道。 夏侯璟忍不住笑出声:“她们说你好像是天上来的仙女。” “胡说八道!”她白了一眼,脸颊绯红。 两人随着孩子们一起走进宫殿里,西夏王和王后高坐在上位的宝座上,见夏侯璟进来,未等他行礼便奔下来一左一右将他扶起。 宋晚宁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太懂西夏的礼节,便按照庆国的规矩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她脸上,让她有些如芒在背。 “他们问你叫什么。”夏侯璟用庆国话提醒道。 宋晚宁思索了片刻答道:“阿宁。”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宋晚宁。 ...... 两年后,庆国北疆战场上。 阴云密布,裹着残破血衣的尸骸零落满地,到处都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引得食腐的飞禽在上空盘旋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北齐这几年野心逐渐膨胀,屡次进犯庆国边境,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谢临渊奉命领了十万大军驻守边塞要地雁山城。 天色将晚,刚结束一场小规模战争,他站在城墙上看着士兵们清理战场。 这样的小打小闹已经持续月余了。 他知道,北齐在试探他的兵力。 此地易守难攻,若是正面打,谢临渊还不一定怕他们。 可偏偏是这种最恶心的骚扰战术,不断消耗着他的人力和资源,只待他彻底疲乏的一日大举进攻。 粮草库已经空了三日,他发往庆国的急报和请求支援的信函却始终石沉大海。 不止是他自己,所有将士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已经在到处挖野菜啃树皮了。 探子来报,北齐大军在关外整装待发,准备明日一早便攻城。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他们只能视死如归,放手一搏。 “将士们!明日便是生死决战!”谢临渊高举手中长枪,大声喊道,“我大庆男儿,守卫疆土,死战不退!” 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响彻天地。 “守卫疆土,死战不退!” 次日天还未亮之时,狂风呼啸,战旗猎猎作响。 谢临渊骑着马,立于城门后方,等待这场最终战役的来临。 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涌而来,踏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北齐分了一部分人攻打城门,另一部分人搭云梯往城墙上爬。 猛烈进攻后,城门竟裂出一道豁口。 城墙之上,厮杀的敌军也越来越多。 城,要破了。 第97章 她又救了他一次 在敌军冲破城门闯进来的一瞬间,谢临渊抬手下令,一支支利箭呼啸而过,如狂风暴雨般落在前排士兵的盾牌上。 战鼓擂动,喊杀声震耳欲聋。 潮水般的敌军顶着箭雨一步步上前,破开阵型,精锐骑兵冲了进来。 这一战,已无退路。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谢临渊一人一马,在铁盾一般的重甲骑兵之中来回冲杀。 手中长枪冷芒略过,血雾弥漫。 可北齐的兵力像是无穷无尽,不管杀了多少,还是有数不尽的人前赴后继。 眼看着他们这边就要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一支暗箭射中了谢临渊的马腹,战马吃痛将他甩了下来。 他反应迅速,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堪堪躲过受惊的马蹄和纷乱的刀光。 可刚站起身,便被数不清的敌军包围。 他们似乎并不想杀他,而是想要个活口。 敌军主帅遥遥驾着马在安全地带朝他大声喊道:“谢临渊,别抵抗了,投降归顺我大齐还能留你一命。” 那声音穿过嘈杂的战场传到谢临渊的耳中,宛如蚊蝇哼鸣。 他听不清,也不想听。 稍稍调息了片刻,捏紧长枪,爆喝一声迎了上去,枪尖所划之处敌人头颅应声掉落。 见他如此不识趣,敌军的士兵们也不敢再怠慢,纷纷咬着牙下了死手。 身上的战甲已近破碎,挂在身上摇摇欲坠,再也抵挡不住敌人猛烈的攻击。 谢临渊刚解决了面前的两人,肩膀上却传来一阵剧痛。 鲜血喷涌而出。 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一柄柄血迹斑斑的刀高高举起。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甚至连武器都举不动。 他知道,他再也没有抵抗的力气了。 可闭上眼后,预料中的灭顶之痛却没有到来,反而周围传来兵器掉落在地的“咣啷”声。 不知谁大喊了一句:“援军,是援军到了!” 谢临渊用力睁开双眼,看见自己身边已然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方才叫嚣着要杀他的敌军,此刻皆中了箭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战场上一片混乱,远远地似乎看见了一面红色旌旗竖在空中。 上面赫然是一个“江”字。 ...... 这场战役终于结束了。 突如其来的大雨冲散了满场的硝烟,雨水混着血水将目光所及的土地染得一片通红。 主将营中,谢临渊赤裸着上半身,面无表情任由随军的郎中替他处理伤口。 紧实的肌肉上新伤旧伤交错,几乎皮开肉绽。 最严重的还是肩膀上那道刀痕,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止疼的汤药喝下去也无济于事,药粉洒在伤口上时,还是疼得他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你知道为何迟迟没有援军来吗?”江淮坐在一旁,突然发问。 谢临渊吐出一口浊气,勉强笑了笑:“自然有人希望本王战死沙场。” 他这些年在京中翻云覆雨,将太子一党成功拉下马。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子虽被废,到底也还没被处死,只是幽禁在自己府中。 太子背后的势力无法转投谢临渊门下,只能想方设法给他使绊子,妄图重新扶太子上位。 这次的守城之战,想必也是他们的手笔。 若江淮不出兵救援,他怕是真的会如他们所愿,死在这里。 军医默默包扎好,退了出去。 江淮这才说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待北齐大军占领雁山城后再发兵,一举攻下。” 谢临渊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果然如他所料,不是求援的信没送出去,而是他们想等他死后再领个军功。 江淮领了百万大军埋伏在雁山城战场外二十里处,这样的兵力,根本无需惧怕北齐来犯。 京中的那些人知道,谢临渊自几年前秋狩夺药事件和江家决裂,虽不知那求药救命的江家大公子为何突然病愈,但两家势如水火是事实。 尤其是与江家少夫人交好的王妃故去后,江家人和谢临渊在朝堂上都互相没有好脸色。 因此,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江淮必定不会出手,只会为谢临渊守尸。 谢临渊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救本王?”他问道。 “不是救你。”江淮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着格外复杂的情绪,“是救你身后那些曾经属于宋家麾下的将士们。” 谢临渊微微垂眸,叹了口气道:“多谢。” “不必谢我,要谢便谢宋晚宁吧。”江淮幽幽说着。 宋晚宁。 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过这个名字了。 谢临渊心脏突然狠狠抽痛了一下。 平日里他还能强迫自己忙碌,麻痹自己不去想,现下骤然被当面提及,再也避无可避。 思念肆虐,如潮水般来袭,令他喘不过气。 她,又救了他一次。 缓了很久,谢临渊才回过神来,嗓音嘶哑得可怕:“为什么?” 江淮惊讶道:“你不知道吗?当年你在秋狩赢了那株人参后,宋晚宁悄悄来了趟江府,把她自己的那株给了我,我的病才好。她叮嘱我们不要声张,难道连你也没告诉?” 谢临渊茫然地看着对面之人的嘴一张一合,后来再说什么,已经听不见了。 原来,她那天晚上去镇国公府是送药去了。 他那时愚蠢至极,竟以为她是偷偷代他向江家求和,对她说了很重的话。 她那时还怀着孩子,他甚至想强要了她...... 谢临渊抬起手,一下又一下往自己脸上扇着巴掌,力道极大,瞬间满嘴都是血腥味。 江淮不明所以,立刻上前拉住他问道:“怎么了?” 他颤抖着垂下胳膊,从一旁的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泥娃娃,泪流满面。 那娃娃身上的油彩都有些脱落了,露着斑驳的泥胎。 一看就是经常被拿在手中摩挲的。 “你根本不懂,我都做了些什么。” 江淮怔怔地看着这个平日里冷硬如阎王的男人,蜷缩在床铺上,握着那个小小的泥人,哭到浑身颤抖,逐渐失声。 他确实不懂。 从前人们都说谢临渊独宠外室,宋晚宁不过是个下堂妻。 后来宋晚宁失了孩子,谢临渊似乎对她怜惜了不少。 再后来,宋晚宁借着假死逃去了西夏,那位传闻中深受宠爱的侧妃却再也没能重新复宠。 他原以为谢临渊对宋晚宁没什么情分,不过顾惜着两人的孩子,要不然宋晚宁也不会出此下策,千方百计逃离谢临渊。 可如今瞧着,谢临渊倒像是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样。 他要不要告诉谢临渊,宋晚宁其实还没死? 第98章 不如你去趟西夏 江淮试探着问道:“从前人们只说那位姓乔的侧妃,哦不,如今改姓宋了,她才是你的心尖宠,怎么?你如今倒格外记挂起宋晚宁了?” 他表情装作漫不经心,眼神却悄悄打量着谢临渊。 谢临渊果然缓缓爬了起来,坐直了身子,但也不看他,只是盯着地面,像在回忆着什么:“我十岁那年被杀手追杀,有个小女孩为我挡了致命一刀,惊动了宁远侯府暗卫救了我。” 他语气平静,像个说书人,缓缓说着这些年的事情。 从乔鱼儿到他身边说起,到宋晚宁嫁给他,再到二人这些年里的纠葛,他对她的误解和伤害,一直说到她的离开。 声音渐渐颤抖,到泣不成声。 他不是个能随意向人敞开心扉的人。 但宋晚宁死后,他心里的事憋了太久太久,急需一个宣泄口。 江淮在旁一言不发,听了许久。 终于忍不住道:“我家夫人曾与我说过,宋晚宁不信那个乔氏是宋老侯爷的血脉,此事你怎么看?” 那年他们护送夏侯璟回西夏后,在边境处逗留了一阵。 程少微说想帮宋晚宁找一找当年的知情人,可惜一无所获。 他承了宋晚宁的人情,也一直没能还上,这次虽私自救了谢临渊,却也难消心头重担。 想为宋晚宁做些什么。 “她说不是,那自然不是。”谢临渊摇了摇头,“只是乔氏是陛下下旨归入宋家的,没有证据,不好将她从宋氏族谱中剔除。” 江淮思索片刻道:“说的也是,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谢临渊捏紧了手中的泥人:“回京,清君侧。” “你不怕我在这里将你依谋反之罪处置了吗?”江淮面色微微一惊。 “你要杀我便不会救我,况且你能抗命发兵,便足以证明你对京中那些奸佞也有所不满。”谢临渊十分自信。 他猜得没错,江淮确实对他们不满,而且是非常痛恨的程度。 此次北上,程少微本该与他一起上阵杀敌,建立军功。 可那些老顽固们为了让他听话,竟联名上书要求将她扣在宫中当人质,一如当年的宋晚宁。 清君侧,未尝不可。 反正他现在手里握着的,是庆国大半的兵力。 只是...... 谢临渊问出了他心底的担忧:“程将军如今还在宫中,你不怕他们用她威胁你?” 江淮深吸了一口气:“我信她。” 他们夫妻多年,早已达成了默契,他信她有保护自己的本事,也信她若到了最坏的境地,也能理解他。 谢临渊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种名为羡慕的情愫。 他沉思片刻后道:“我有一计。” ...... 半个月后,大胜北齐的江淮班师回朝,陛下亲自出城迎接。 而谢临渊所带的那十万精兵竟无一人回来。 江淮说,他奉命赶往雁山城时,北齐已将城内杀得片甲不留,连个活的俘虏都没有。 谢临渊的尸首没有找到。 陛下大悲,追封谢临渊为太子,设立衣冠冢风光大葬。 在给江淮设庆功宴的同时,一群人悄悄溜进了废太子谢无恙的府邸。 正围坐一团商议着后续,谢临渊如同地狱里索命的恶鬼般出现在了门口,身后还跟着黑甲卫。 “你...你没死?” 长剑架在脖子上,谢无恙终于维持不住一贯的淡然,慌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令皇兄失望了,死的该是你。”谢临渊眼里一丝温度也无,看他像是看将死的猎物。 年纪大点的老臣被这场面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胆子大些的还敢叉着腰质问道:“我们都是朝廷命官,你敢动我们,是要谋反吗?” 黑甲卫的剑动了动,划破了说话者的脖子,他立刻噤了声。 只是眼神还不服输,愤愤地瞪着谢临渊。 谢临渊嗤笑一声:“本王身为禁军之首,有责任守护陛下安危,有你们这群奸佞在侧,陛下岂能安枕?本王不过是为君分忧罢了。” “你敢!”谢无恙双目猩红,几近疯魔。 谢临渊收了剑,凑近他耳畔低声说道:“在你多年前第一次算计我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么一日。” 小的时候,谢无恙背后的人几次三番暗杀他。 长大了,又塞个乔鱼儿在他身边,欺骗了他这么久。 还害死了他的孩子,间接导致了宋晚宁的死。 这一桩桩一件件,他岂能容谢无恙在世上逍遥自在? 他只恨没有早点杀了谢无恙。 “我真后悔没有早点狠下心对你下死手。”谢无恙突然疯狂大笑起来,“竟纵得你羽翼渐丰,如今反来杀我。” 他话锋一转:“你当真以为你赢了吗?我还有一份大礼等着你呢。” 谢临渊脸上一丝波动也无,抬起手掐住他的脖子,一点点收紧,直到他面色胀得通红才肯罢休。 然后将失去意识的谢无恙像垃圾一般丢在地上,看都不看一眼,背身就走。 “都带走。” 就这么杀了他太便宜了,他要让他生不如死。 谢临渊本想暂时不露面,将谢无恙私自羁押起来折磨。 可第二日,有个言官突然弹劾起了已故的宋老侯爷,说乔鱼儿的生母是西夏女子,宋老侯爷有通敌叛国之嫌。 当年两国禁止通婚,除了和亲外私通者一律按通敌罪处置,直到近些年才改了律法。 言官认为当年之事该以当年律法论处,宋老侯爷犯了罪自然该夺爵,查抄宋府。 乔鱼儿被送进了狱中,至于是否牵连谢临渊,他们还在商量。 事已至此,谢临渊只得出来,给了乔鱼儿一纸休书,言官们便闭了嘴。 他没死,权势还如日中天,以清君侧之名处决了许多原太子党羽,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 连陛下对他都忌惮不已,又没有制衡他的手段,只能顺着他的意思。 只是宋家之事,言官们有个莫名其妙的证人,而谢临渊这边没有证据,便暂时搁置,日后再议。 谢临渊这个“追封”的太子终于还是被正儿八经封了太子,自此京城彻底变了天。 一日,江淮来找谢临渊,提了自己的看法:“要保宋家简单,可是还宋老侯爷清誉却难。” 谢临渊也正是此意。 他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其实我之前在西夏边境打听过,虽没什么发现,却也有些头绪。”江淮若有所思,“当年宋老侯爷驻守的那个镇子虽被屠了干净,但周边一些散户有的逃往了西夏境内。” 他抬眼看向谢临渊:“不如你去趟西夏,或许会有收获。” 第99章 重逢的心跳比我先认出你 说实话,他存了私心。 一来确实想让他替宋老侯爷平反,算是帮一把宋晚宁;二来他总觉得,谢临渊的状态很不对。 时而喜怒无常,时而又像一具行尸走肉。 陛下年事已高,早晚有一日谢临渊会继位。 他认可谢临渊的能力,但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君主是个无牵无挂的疯子。 若是宋晚宁还在,或许会好些...... 虽然程少微同他说过千万不要透露宋晚宁的行踪,但他只是提了个建议,应该不算违背她的意思吧。 至于谢临渊能不能见到宋晚宁,能不能将她带回来,一切皆凭天意。 “去西夏吗?”谢临渊喃喃着,同意了他的提议,“待我将京中之事处理完,便启程去一趟。” 听闻两年前西夏王病逝,未留下子嗣,便由他的弟弟夏侯璟继位。 谢临渊知道夏侯璟对宋晚宁有意,想来为了她父亲的声誉,哪怕不帮衬一二,好歹不会给他使绊子。 虽不想见他,但这么想着,却也稍稍放下心来。 之后的一个月里,他先是将朝中事务打理清楚,后托江淮严加看管牢中的谢无恙和乔鱼儿,便带上人马赶往西夏。 待他风尘仆仆赶到边境附近时,又过了将近一个月。 抬头看去,小道上竖着的破败牌楼上面写着“沙棘镇”三个字。 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这里便是当时宋老侯爷驻扎的镇子。 谢临渊下了马,让士兵们远远跟着,自己孤身一人进了镇子里。 如今的沙棘镇倒是一片祥和,刚好是早上集市开放的时间,路边到处是摆摊卖东西的镇民。 全然不似那门头的破败之相。 “老人家,我有话想问你,不知方不方便?”谢临渊拿出一小块碎银,找了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悄声询问道。 那老者见了银子喜笑颜开,忙收进怀里将他拉到一旁:“小老儿必定知无不言。” “你可知道二十多年前这里曾被屠城的事?” 听见他这么问,老头立刻变了脸色,把银子又塞还给他:“这银子我要不起,你别问了。” 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谢临渊赶紧加码:“你若告诉我当年实情,我能给你的可不止这些。” “现在日子这么舒坦,老是追究那些前尘往事做什么!”老头怒了,不为所动。 猜到估计问不出什么,谢临渊便也没再追根究底。 他换了个问题:“那你可曾见过驻扎在这里的庆国将士?” “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总是时不时有人来问这种问题?” 老头不想回答,骂骂咧咧走了。 若是放在以前,谢临渊定将他捉起来,牢狱里几道刑罚一过,任他再硬的嘴也能撬开。 可现在他不是在审犯人,面对的是一个无辜百姓,实在下不去手。 他只能暂时放弃,又不想这条线断了,便留下几名心腹在此继续打听,并暗中保护这个老头。 而他自己则带着其余人往西夏赶。 由于没有提前打招呼,西夏没有派人来接。 只是通关文书递过去后不久,西夏守关的将领匆匆赶了过来:“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小人怠慢了。” “无妨,本宫来不过是找你们王上办点事,不必声张。”谢临渊摆了摆手。 那将领小心翼翼问道:“从此处去往王城还需两日的功夫,殿下是否需要小人提前安排人往王宫报信?” 谢临渊思索片刻拒绝了。 在还没有透露来意前,最好还是别告诉夏侯璟他来了吧。 他怕夏侯璟称病不见他。 毕竟印象中,夏侯璟一直是小孩子模样和脾气。 两日后,到了西夏王宫门前,守关将领向宫中侍卫说明情况后便止了步。 谢临渊卸了甲,丢了佩剑,由几个会说庆国话的西夏侍卫领着进宫。 这是他第一次进西夏王宫,却无心欣赏,连周遭景致都懒得看,只想快点见到夏侯璟。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 “缈缈,慢点跑,别摔了。” 一时间,谢临渊如被人施法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分毫。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捕捉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心脏已经开始狂跳。 是宋晚宁。 她没死! 她还活着! “殿下?”引路的侍卫见谢临渊不动,回头催促起来。 他颤抖地指向宋晚宁,问道:“她是谁?” 侍卫们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那是我们王上即将要娶的大妃,阿宁姑娘。” 阿宁姑娘。 大妃? 这两个词在谢临渊脑子里瞬间炸开,他眼神一暗,理智尽失。 宋晚宁本没有注意到他,意识到时已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什么人?放开我!” 她看都没看直接抡圆了胳膊打了他一耳光。 谢临渊的脸上顷刻间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他低下头笑了两声,环着她腰的手却不肯松开:“几年没见,长本事了。” 听到他的声音,宋晚宁如五雷轰顶般僵在当场。 她从未想过他们还会再见,还是以这样一种难堪的方式再见。 “哪里来的登徒子,我根本不认识你!”她迅速调整了情绪,大声喊道,“来人!” 几个侍卫哪见过这样的场面,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能小心翼翼劝道:“太子殿下,还请高抬贵手。” 世人皆知谢临渊在庆国独揽大权,而西夏处处得仰仗庆国鼻息,他们可不敢得罪这位祖宗。 “这里没你们的事,先退下。”谢临渊头也不回,冷冷地发号施令。 他也不管侍卫们走没走,只顾痴痴望着怀中之人,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脸上那道疤痕,如今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来是西夏风霜吹得久了,肌肤不如在京城时细嫩,略微暗沉了一些,也红润了一些。 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人也康健了不少。 一身红衣如火,美得惊心动魄。 “坏人,放开我阿娘!” 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姑娘从宋晚宁身后探出头来,怒目圆睁。 谢临渊定睛看去,这孩子不过两岁大,皮肤白皙,眸色较浅,如年画娃娃一般。 长得并不太像宋晚宁。 倒有些像夏侯璟。 她方才喊宋晚宁...阿娘? 第100章 怎么,不装不认识了? 趁谢临渊发愣之际,宋晚宁用力推了一把,挣脱他的怀抱。 拉起小女孩的手,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那样子,仿佛对他避之不及。 谢临渊没有去追,只是死死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渐渐扬起。 “太子殿下,王上在等您,咱们先过去?”侍卫小心翼翼提议道。 他这才点点头:“走吧。” 夜里,宋晚宁屏退了侍女,独自一人在寝殿休息,突然听见窗户有一阵异响。 她起身去查看,窗户外却冷不丁窜进来一个人,差点将她吓得魂不附体。 “来......” 她刚要叫人,一阵天旋地转被扑倒在地,嘴也被人用吻堵上了。 闻到那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龙涎香味,不知为何,突然失了挣扎的欲望。 宋晚宁躺在地上,任由他轻咬自己唇瓣辗转厮磨,眼神如一潭死水,平静无波。 谢临渊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动作:“怎么,不装不认识了?” “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她抿紧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看着她这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心没来由地开始发痛,不由分说将她从地上拉起,紧紧抱在怀里。 “可是宁儿,谁来放过我呢?”他像以前那样,把头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三年了,快三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仔细感受着,她身上的味道似乎与三年前有些不同了。 以前多得是冷冽的花香,如今闻着倒像是自然的草木香。 不过只要是她,怎样都好。 “可是,没有你的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宋晚宁说得很快,尾音干脆利落,似是不带一丝留恋。 谢临渊抬起头,捧着她的脸,声音颤抖:“我不好,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她望着他的眼神,突然笑出了声:“可你现在不还是好好的活着吗?” “宋晚宁,你到底有没有心?” 谢临渊觉得自己就快要被她逼疯。 知道她死讯后,他不止一次想过要随她而去,可她偏偏将宋家托付给他,让他继续苟延残喘。 如今却质问他为什么还活着。 他突然觉得浑身无力,连半分解释的念头都没有了。 “是,我没有心,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宋晚宁眼里满是不耐烦。 她不知道他已成了太子,还是习惯性喊他王爷。 “想都别想。” 说完这句话,谢临渊双手下移将她摁进怀里。 再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急切地吻住那娇艳的唇,无视她的挣扎抵抗,熟练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她逃,他追。 连这吻都仿佛不带什么情欲,只是他们在互相较劲。 两人纠缠的难舍难分之际,夏侯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殿外:“阿宁,缈缈她睡不着,吵着要见你。” 紧接着短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小姑娘的哭闹。 宋晚宁神经立刻绷紧,用力推了推身上的人。 纹丝不动,只是终于从她唇上离开,给了她一丝喘息之机。 没办法,只能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劝退外面的人:“阿璟,我已经睡下了,你带缈缈先回去吧,我明日再去看她。” 她尽量保持声线平稳,不让外面的人听出破绽。 自己的清誉没什么,但外面明显还有其他侍从,若是因此影响了夏侯璟的名声,她万死难辞其咎。 更何况,外面还有个无辜的孩子。 怎么能让孩子看见她如此狼狈、如此不堪的一面呢。 谢临渊坏心眼地俯身含住她的耳垂,来回舔弄着,故意不让她冷静。 “你走开......” 她脸红得快要滴血,简直要被他逼疯。 “你本就是我的,让他们进来看见又有何不可?”他偏不让她如愿。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脖颈上,她连站都站不稳了。 被逼到节节败退,抵在身后的桌子上。 手往后撑的时候摸到了一把削水果的匕首。 夏侯璟明显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低声吩咐了什么,然后几道脚步声逐渐远去,外面安静下来。 他沉声道:“阿宁,现下只剩我一人了,让我进去看看。” 眼看着他就要推门进来,宋晚宁来不及思索,拿起匕首就往自己脖子上横,小声威胁道:“你若不走,我发誓,你这次真的会见到我的尸体!” “你就当真这么厌恶我吗?” 谢临渊缓缓松开了对她的桎梏,神色里掺杂着难掩的悲伤。 其实就凭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他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夺下她手里的匕首。 可他终究还是没舍得继续为难她,迅速闪身到一旁的屏风后。 宋晚宁刚整理好被他弄乱的衣襟,夏侯璟便走了进来。 “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可要传御医?”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皱眉问道。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天气有点闷。” 然而窗户明明还大开着,夜风不合时宜地吹了进来。 像是在毫不留情戳破她拙劣的谎言。 好在夏侯璟也没继续刨根问底,只是叹了口气:“今日,谢临渊来了。” 宋晚宁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淡淡应了声:“嗯。” 根本不用他说,她早就知道谢临渊进了宫。 甚至现在还在她房里。 “他说,要我帮忙彻查当年你父亲私生女的事。”夏侯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出口。 宋晚宁原本还迷蒙的脑子立刻清醒,眼睛亮了起来:“是不是有头绪了?” 这么多年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乔鱼儿身份之谜,只不过两国之间并不许频繁进出,并不好查探。 如今谢临渊亲自过来提及此事,想必事情有了进展! 她正想着,屏风后头突然“咣当”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谁在那儿?”夏侯璟眉头一皱,立刻看了过去。 但是看不见什么。 宋晚宁拉住他的手,强行扯出一丝笑容:“没什么,许是一只野猫。” 那笑还不如哭好看。 “你别怕,我去瞧瞧。”夏侯璟狐疑地站起身,一步步朝屏风走去。 宋晚宁想拦,没拦住。 糟了! 第101章 修罗场! 都不用他进到屏风后面,谢临渊自己走了出来。 两个人对视的瞬间,夏侯璟发出一声嗤笑:“果然是你在这里。” 他早猜到了。 在得知谢临渊来西夏的消息后,他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场面。 只是比他想象的还要令人难堪。 谢临渊倒是十分坦然,甚至有些反客为主的意味:“你来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吧。” 语气都异常平静,然而气氛却逐渐剑拔弩张起来。 宋晚宁站在一旁,倒像个局外人。 “她是我八抬大轿娶进府的结发妻子,我来找她有什么问题吗?” 这话是对夏侯璟说的,可谢临渊的目光却落在宋晚宁的身上。 那目光炽热滚烫,她下意识偏了头,不欲与他对视。 夏侯璟捏紧了拳头,声音里含了怒气:“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我没说结束,她永远都是我的。”谢临渊说得斩钉截铁。 他们俩无意义的争吵扰得宋晚宁头疼。 她皱起眉头,一字一句地质问谢临渊:“你难道忘了我是如何对你心灰意冷的,怎么好意思说出结发妻子这个词的?你有一日将我当成过你的结发妻子吗?” 以往种种,不去想,不去提起,不代表她忘了。 他怎敢如此大言不惭? “我没忘,我每一日都在后悔。”谢临渊的声音软了下来,喉结上下滚动,“你说过,要我将你吃过的苦全都吃一遭再说爱你,我就快做到了,你别不要我。” 也不顾夏侯璟在旁,他毫不掩饰地向她苦苦哀求着。 和刚才那副针锋相对的样子判若两人。 宋晚宁难以置信,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 当年那句脱口而出的气话,她自己都有些不记得了,他竟一直没忘,还奉为圭臬。 他说的“就快做到了”是什么意思,她不愿去细想。 她怕想下去,自己会动摇。 “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当时只是随口说的。”宋晚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受他话语影响,“况且我早就已经不爱你,何必继续互相折磨呢?” “那你说,你如今爱谁?他吗?”谢临渊突然歇斯底里,伸手指向夏侯璟,“你告诉我,你爱他,你们还有了个孩子,是吗?” 他发疯的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 宋晚宁知道他又误会了。 可这个时候若是解释太多,反而会给他希望,往后更是纠缠不清。 她只能咬着牙承认:“是,那又怎样?” 一句话,让两个男人的心同时狂跳起来。 只不过,一个是惊,另一个是喜。 夏侯璟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般开心过。 他脸上是明显的得意神色:“你听见了吧?她都这么说了,你该死心了。” 骄傲得像个胜利者。 谢临渊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死心?” “你太小看我了。”他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我要的是她永远在我身旁,至于她爱谁,不重要。” 这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让宋晚宁浑身麻木。 她知道,她逃不掉了。 夏侯璟狠得牙痒痒:“真是疯子!” “是,我是疯子。你信不信,我一声令下便能踏平西夏。”谢临渊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嘲弄,“你连自己的命都捏在我的手里,还想抢我的人?” 信,他自然是信的。 谢临渊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一个没有背景的庶出皇子,凭一己之力让中宫嫡出的太子沦为阶下囚,独揽大权。 没人能想象得到这是怎样的魄力和手腕。 夏侯璟眼珠动了动,没说话。 他在犹豫。 若为了宋晚宁拼死一搏他不怕,可他身后有万千西夏子民,他不敢去赌。 她看到了他的挣扎,也理解他的为难。 如果选择太过残忍,她便替他做个决定。 “阿璟,我相信你能将西夏治理得很好。” 宋晚宁一步步走向谢临渊。 明明在笑着,眼里的泪花却如散碎星光。 谢临渊满意地揽住她的腰身,轻轻一勾便将人带进怀里。 当着夏侯璟的面,低头吻上她的眼角,将咸涩的泪水尽数接下。 “夜里更深露重,西夏王还是早些回自己宫中吧,恕不远送。” 胜利者和失败方互换了角色,他笑吟吟下了逐客令。 夏侯璟死死咬住下唇,眼中的不甘与屈辱几乎要溢出来。 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在他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宋晚宁的时候,就已经落了下风。 连一句告别都没有,他几乎逃也似地转身,摇摇晃晃走向门口。 直到他身影彻底消失,宋晚宁才收回目光,抬头看向谢临渊:“你满意了?” 倔强的、厌恶的眼神一如往昔。 刺得他的心隐隐作痛。 “还不够满意,剩下的,要看你怎么做了。” 谢临渊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眼里是赤裸裸的暗示。 久违的屈辱感时隔多年再次涌了上来。 在西夏的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才渐渐淡忘以前那些痛苦,可偏偏他又出现了。 不容置疑地又要拉她回深渊。 这几年的快乐和自由仿佛黄粱一梦,梦醒了,她还是那个任他拿捏的玩物。 他不想要的时候弃如敝履,想要的时候又千方百计夺取。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由不得她做主。 “谢临渊,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宋晚宁声音清脆,没有丝毫柔情,极为有力地一字一字砸在谢临渊的心上。 他松开手,退了两步坐到她的床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恶心吗?”他自嘲一笑,低头掩饰掉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再望向她时是一贯的高高在上,“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在假死之前为了让我卸下防备,是怎样取悦我的吗?” 这样露骨的话的让宋晚宁羞愤难当。 她立刻脸颊通红,浑身颤抖。 像一朵被大雨摧残的花,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乖乖回到我身边,我帮你调查你父亲当年的事情。”谢临渊依次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你大可以再次一走了之,但我绝对会让西夏不留一个活口,他们的死,都是拜你所赐。” 不是爱夏侯璟吗? 他偏要看看,在她眼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第102章 骗我一辈子也好 宋晚宁深深吐出一口气,扬起一抹笑。 “不就是想要我这副身子吗,给你便是了。” 她说得极其轻松,缓缓将外袍褪去,露出圆润的肩头。 一步步走向他。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做,既然他想看她抛下自尊求他的样子,便如他所愿好了。 反正原来的那个宋晚宁已经死了。 谢临渊的眸色逐渐深沉。 他冷着脸一言不发,任由她扯开自己腰间玉带,再拉开衣襟。 在看见他身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疤时,她手上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 “怎么?这么不情愿?” 谢临渊拉住她的一只手腕,轻轻一提便带到床上,再翻身压上。 碍事的衣袍散落一地。 身下的人紧闭着双眼,身子僵硬,像抗拒又像害怕。 温香软玉在怀,他并不急着进行下一步,反而细细打量起来。 比起在京城的时候,丰腴了些,不再是以前那般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样子。 夏侯璟,似乎将她养得很好。 这个想法一出来,嫉妒便于心底疯涨。 “为什么不看我?”谢临渊捏着她的下巴,不许她侧过头去,“是还在想他吗?” 她眼睫毛抖得厉害,可偏不肯睁开。 “无妨,我会让你知道,我不是他。” 夫妻三年,他最知道如何让她求饶。 蜻蜓点水般的吻从额头开始,一点一点往下移。 他每吻一处,就抬起头问一句:“他碰过这里吗?” 宋晚宁绷紧了身体,死死咬着唇不让嗓子里的呜咽溢出。 她不回,他就故意动得更放肆些。 直到最后,她终于坚持不住,理智和倔强同时丢盔弃甲。 止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整张脸都弥漫着水汽,分不清哪里是汗哪里是泪。 “没有...没有......” 破碎的回答颤抖着落在谢临渊的耳朵里。 眼前似有一道白光闪过,烦躁的心好像落到了实处。 “那孩子?”他小心翼翼问道。 宋晚宁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从他身下的空隙处逃了出来,缩到床的角落,把自己抱紧。 “你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缈缈是阿璟兄长的孩子,过继给了他。” 前一任西夏王是夏侯璟的哥哥,两年前突发恶疾骤然离世。 大妃听闻噩耗时怀孕已有七个月,悲痛过度竟导致了早产,生产时血崩,孩子生了下来,自己却无力回天。 在离世前,下令将孩子过继给夏侯璟,哀求宋晚宁好好照顾她。 宋晚宁来西夏之后,受他们照拂颇多,对于这样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 从一个出生时不足六斤的小娃娃,养到如今这样粉嘟嘟的小团子,她倾注了极大的心血,虽无血缘,却与真母女无异。 她有时候会有些恍惚,若是自己的孩子还在,应该比缈缈大不了几个月。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会不会也像缈缈一般可爱。 缈缈学说话后说的第一个词,便是对她脱口而出一句“阿娘”。 连夏侯璟这个名义上正儿八经的阿爹都有些吃味。 为防有心人的闲言碎语,他们对外宣称两人早有婚约,但要守三年孝期,不宜大婚。 夏侯璟在等,等有一日宋晚宁能心甘情愿嫁给他。 但他终究是失了算。 “不管你信不信,我与他,从未逾矩。” 宋晚宁说出这句话后,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仔细想了想,似乎是以前她质问他与乔鱼儿关系的时候,他说过类似的话。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看到谢临渊脸上那片刻的思索,以及之后一闪而过的尴尬,她便知道,他也想到了。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 “那你...爱他吗?”谢临渊还是忍不住问道。 宋晚宁把头埋进膝盖间,没有回答。 心是最难看透的东西,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已经不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女,一眼心动便非谁不可,爱不爱的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要事。 尤其是曾经那可笑的爱,让她白白受了无数伤害。 如今越发觉得,和夏侯璟在西夏的这些年里,这样平淡的日子格外难能可贵。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爱夏侯璟,但不止一次想过,就这样继续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和他,和缈缈一起。 这么想着,宋晚宁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她自己浑然不觉,但谢临渊察觉到了,脸上的紧张逐渐被苦涩替代。 他像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桶冷水,彻底失了兴致,套上外袍,纵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她以为他就这么走了。 可没过一会儿,他又从窗户回来了。 还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盆水。 他将铜盆放在床头的小桌上,像是在自己家一般,在她的柜子里翻翻找找,寻到一条干净的布巾。 将那布巾沾了水,拉着她,从脸开始,一点一点替她仔细擦洗。 这样伺候人的事情,他是第一次做,并不熟练。 下手根本没有轻重,擦得她皮肤肉眼可见地泛红。 “我自己来。”宋晚宁浑身不自在,试图去抢那块布巾。 谢临渊没有让她得逞,坚持自己完成这项任务。 手上的力道轻了不少。 “对不起,我以后会小心一些。”他把脏了的布巾泡到水里,搓了搓,又重新拧干。 他这样一个人,肯放下身段伺候她,却不肯放过她。 宋晚宁一动不动坐在那儿,任由他摆弄,像个听话的木偶。 谢临渊替她清理完后,又给自己简单清理了一下。 然后吹灭了殿内的大半蜡烛,躺到床上。 “睡吧。”他说。 可这样的夜晚,两个人注定都是无眠。 宋晚宁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假装自己已经熟睡。 身旁的人翻了个身,面朝她这边,呼吸间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痒痒的。 她听见了他的低语。 “为什么你喊他一口一个阿璟,却从来没这么喊过我?” “喊我一声阿渊,好不好?” “我不是生气,也不是想威胁你,我只是...嫉妒他。” “你明明以前那么爱我的,为什么回不去了呢。” “不爱我也没关系,能不能再继续骗我,像你走之前那样。” “骗我一辈子也好。” 第103章 你总该给我点甜头吧 他说个不停,像梦呓,又像催眠。 宋晚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睁眼时,天光大亮。 身旁的谢临渊还没醒。 殿外传来两下敲门的声音,侍女问道:“姑娘可起身了?小公主来了,要见您。” 话音未落,一声软软的“阿娘”跟着响起。 宋晚宁心下一惊,赶紧蹑手蹑脚爬下床,生怕惊动谢临渊。 他要是醒了,说不定又要发疯,给外人看到她房间里有个男人,这事儿就不好解释了。 更别说还有个孩子在。 她披了件外袍,把门推开一条缝,探出头来。 小家伙穿戴整齐,仰着头伸手要抱抱。 “缈缈乖,阿娘还未洗漱,你先去父王那里用早膳好不好?” 宋晚宁蹲下来,摸了摸缈缈的脑袋,轻声劝道。 “好吧。”小姑娘有些失望,不过立刻又恢复了甜甜的笑容,“阿娘快些,缈缈等阿娘。” “好~缈缈去吧。” 宋晚宁把她的小手交到奶娘的手中,挥了挥手。 见孩子离开,她这才放下心,吩咐侍女去打洗漱的水来,将门轻轻关上。 “你若喜欢孩子,我们再生一个。” 谢临渊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宋晚宁回身望去,他不知何时起来了,穿了件中衣,正半倚着屏风盯着她。 “王爷说笑了,之前小产,陆太医说过我的身子不会再有孕。”她收回目光,走到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梳起了头发,“否则,我早该着人熬避子汤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用力攥了攥手,小声说道:“别喝了,以后都别喝了。” “嗯,确实不用再喝了。” 他们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谢临渊感觉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走到宋晚宁身后,不由分说夺过她手里的木梳,一下又一下梳着她如瀑的长发。 铜镜斜斜的角度,刚好能照见他的脸。 宋晚宁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觉得那一贯冰冷倨傲的声音,此刻似乎有些沙哑和颤抖:“待回京之后,我给你找最好的郎中,最好的药,一定可以养好你身子的。” 她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嘴角弧度轻蔑。 不止笑容轻蔑,眼神里都像裹着刀子,语气更是丝毫不善:“就算养好了又怎样呢?你别忘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谢临渊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自然不会忘。 他身边明枪暗箭不断,连累了她,也连累了他们的孩子。 可现在,大局已定,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放心,以后我会保护好你的,还有...我们的孩子。”他急切地解释起来,“如今我被封了太子,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 宋晚宁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口敷衍道:“那恭喜你了。” 被他这么一说,她才想起刚见他时,那些侍卫似乎是叫他太子殿下的。 只是她当时太过惊慌,没有注意。 看来这些年他在庆国呼风唤雨,过得还不错。 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有没有想过,我本来不需要什么保护,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宋晚宁按住了谢临渊梳头的手,通过铜镜与他对视,“是你非要将我带回京城那个尔虞我诈的地方,还美其名曰不会让我再受伤害,伤害难道不是你带给我的吗?” 她说得很轻,怕外面的侍女听见。 可字字句句像惊雷般在谢临渊脑子里炸开。 他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浑身僵硬,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敲打着他的心脏,连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止了。 任平日里再巧舌如簧,如今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知道自己对不住她,可他实在没办法让自己放手。 尤其是经过了失而复得的大喜大悲之后,他这辈子再也离不开她了。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持。 在来人进来前的一瞬间,谢临渊和昨夜一样,闪身躲进了屏风后。 他身手太快,宋晚宁甚至没反应过来。 “姑娘,洗漱的东西放在这里了,要奴婢伺候您吗?” 两个侍女将铜盆、水杯之类的用具摆在桌子上,欠身询问道。 宋晚宁摇了摇头:“不必了,你们出去吧。” 待侍女们走了,谢临渊才站出来,两人依旧沉默着。 宋晚宁也不管他,随手扎起头发来。 西夏女子的打扮与庆国不同,不流行那些复杂的盘发,也不戴各种精致的钗环。和男子一样,或是直接披发,或是编个辫子,总之一切从简。 她在西夏这几年。在头发上倒是省事,不用侍女帮忙,自己也能处理了。 对着铜镜将鬓边几缕头发编成小股的麻花辫,再将左右两边的小辫子用红绳拴住,固定在脑后。 做好一切后,转头看向谢临渊:“你该回去了。” “不急。”他走了过去,拿起她刚放下的梳子递到她手里,“帮我。” 他暗示得很明显,可宋晚宁不愿。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我这次来西夏的目的。”他握着她的手,不让她把梳子丢下,“有言官弹劾你父亲与西夏女子通婚,乔鱼儿便是证据。我来此就是为了调查当年之事,为你父亲平反。” “我千里迢迢来帮你,你总该给我点甜头吧?” 昨夜的威胁,和此刻的邀功,他就是要她无法拒绝。 宋晚宁原本还算红润的双唇瞬间失了血色,颤抖了几下后,摇摇晃晃站起了身,让谢临渊坐在凳子上。 木梳在他长发上游走。 纵使她心不在焉,还是发现了其中那些扎眼的白发。 以前也不是没给他梳过头,好像从未见他生过白发,这些白发是哪儿来的? 谢临渊透过铜镜反射看见了她目光的迟疑,心中了然。 不过他并不着急告诉她白发的由来,现在还不到时候。 宋晚宁终究没问出口,只是默默替他将头发挽起,用金冠束得一丝不苟。 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了,但重新拿起倒也不算生疏。 她有些自嘲地暗自想着,或许上辈子欠了谢临渊什么,这辈子是还债来的。 梳好头发后,谢临渊也不再继续纠缠,自己穿好衣服又熟练地从窗户走了。 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话:“用完早膳记得来找我。” 第104章 他窥探着他们的幸福 照往常的惯例,夏侯璟与众臣属们议事后,回自己寝殿与小公主一同用早膳。 宋晚宁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往他寝宫去。 两人经昨夜的事情,乍一相见略显尴尬。 但缈缈什么也不知道,仍像往常一样甜甜地喊着“阿娘”。 小家伙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让宋晚宁瞬间红了眼眶。 “阿娘,不哭。” 小手扑腾着伸向她的脸,试图帮她擦掉眼泪。 “阿娘没哭,是风沙迷了眼睛。”宋晚宁温柔一笑,像往常一样轻轻吻了吻缈缈的额头。 还好她还小,并不知道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不可能有风沙。 夏侯璟脸色不太好,整个人也恹恹的。 看着亲密无间的母女二人,几度欲言又止,最后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昨晚睡得好吗?” 这话一脱口他便后悔了。 放在平时,不过是一句随口的问候。 而此刻,倒像是讽刺。 宋晚宁正抱着缈缈,用小银汤匙给她喂羊奶粥。 听到他这话,手上动作微滞了一瞬,后又恢复如常。 “还行,你呢?” 孩子总是无辜的,在孩子面前,她不愿表现出什么异常。 “我...也还行。” 两人心照不宣地说了谎话。 就好像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还是温馨的一家三口。 “父王,那个,缈缈要那个。”缈缈用小短手指着夏侯璟面前的点心大叫起来。 他一样样端起来问道:“是这个吗?” 重复了三次,终于找到了小家伙要的东西。 他笑着端起那碟点心,走到宋晚宁身旁坐下,放到缈缈眼前。 宋晚宁正举着勺子要对那块点心动手,怀里的小人儿却又拍手撒起娇来:“缈缈要父王。” 这孩子自出生便被他们二人捧在手心里,无微不至照顾至今,养成了如今这副娇惯性子,格外粘人。 夏侯璟对这个小公主无有不依的,立刻从宋晚宁手里接过小勺子,挖了一小块点心送到缈缈嘴边。 “好吃吗?”他笑着问道。 “嗯,好吃!”缈缈的笑容和他如出一辙,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两人是亲父女。 夏侯璟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一扫方才阴霾:“那父王以后叫人多做与你吃。” “不可,小心坏了牙。”宋晚宁板起脸,佯装生气。 缈缈果然转过身,小手拉扯她胸前的衣襟,仰起头讨好地笑着:“阿娘最好了,缈缈会乖的,不会坏牙。” “你呀~”宋晚宁自然是拿她这套没办法的。 三个人笑作一团,谁也没注意到身后门外,站着个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谢临渊。 他捏紧了拳头,无比痛恨自己非要来自讨苦吃的决定。 明明与夏侯璟约了半个时辰后在议事厅见,却在打听到宋晚宁来这里后,自己偏要跟来。 好了,现在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满意了? 明明身在光亮里,却觉得自己像个阴沟里的老鼠,窥探着别人的幸福。 在门外看了许久,连靠近的勇气也没有。 这样的场景,本该属于他的。 他不禁想起他们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若那孩子还在...... 如今这样幸福的一家三口,会不会也有他一份? “太子殿下?” 进来送餐食的侍女撞见了他偷看的场景,心生疑惑。 谢临渊回过神来,装作刚到的样子大步走了进去。 宋晚宁和夏侯璟同时转头看向他,温馨的氛围顷刻间毁于一旦。 她皱起眉头,抱着孩子站起身,让孩子的脸对着自己。 很明显是防御的姿态。 她在害怕他会对孩子不利。 “不是约好半个时辰后再谈正事吗?太子殿下怎么提前来了?”夏侯璟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母女二人身前。 谢临渊脸上云淡风轻,心中妒火翻腾。 他无法劝自己接受他们是一家三口,而自己是个外人的事实。 “本宫来看自己的......”他话音未落,被宋晚宁急促打断。 她轻拍怀中孩子的脊背,似是安抚,看向他的眼神却不如动作那般温柔,甚至冷得像冰:“想来太子殿下是有要事与王上商议,妾身和公主就不打扰了。” 她分明是在警告他,不要在孩子面前做出出格的举动。 可笑的是,如今他看似处于上位,可以任意拿捏,但对她依旧无法真的狠下心来。 她眼里的厌恶和仇恨,是世上最锋利的刀子,剜得他的心鲜血淋漓。 宋晚宁抱着缈缈要出去,谢临渊拦住了去路。 “本宫与小公主初次相见,觉得甚是可爱,备了件薄礼,还望笑纳。”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捏在手心里,于宋晚宁面前展开。 她眼里的戒备渐渐消散,萦绕起显而易见的疑惑。 那是个小小的、红色的平安结,下面坠着块上好的羊脂玉。 倒也不是那玉有多贵重。 只是她想起来,这个平安结是谢临渊母亲的遗物。当年淑妃交给她,她不肯要,还给了谢临渊。 他怎么会把这个东西送给缈缈? 宋晚宁还未说话,怀里的小人儿自己翻了个身,看向那手心里的物件。 “哇,真好看,缈缈喜欢。” 小孩子哪里懂大人的弯弯绕绕,天生爱这些漂亮的东西。 可宋晚宁不是小孩子,温言哄道:“缈缈,不可无理,阿娘怎么教你的?非亲非故,不可要旁人的东西。” 谢临渊却不容她拒绝,直接将平安结放到了缈缈手中。 他长得其实很好看,只是平日里总板着脸,看起来不好接近。此刻一反常态,露出温和的笑意,弯下腰对小姑娘说道:“我看着你,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生欢喜,所以想送给你,别听你阿娘的。” 小孩子喜欢漂亮的东西,也包括漂亮的人。 他笑起来的样子,着实好看。 小小的人儿瞬间就被俘获了,全然忘了自己昨日还指着他骂坏人。 “多谢王爷厚爱,只是这太过贵重......”宋晚宁不想缈缈与他扯上什么关系,仍试图拒绝。 若是旁的什么金银珠宝,收便收了,也还得起。 可旁人不知,她最清楚这东西意味着什么。 他送与缈缈,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所图? 她不敢往下细想。 第105章 阿娘不要缈缈了 “这个眼神看着我做什么?别把人想得太坏。”谢临渊先发制人,不给她回绝的机会。 他凑近了些,依旧笑意盈盈:“况且,我确实爱屋及乌。” “爱屋及乌。” 缈缈瞪大了眼睛,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的读音。 她的小脑袋瓜还不能理解它的含义,只是觉得新奇有趣。 “阿娘,什么是爱屋及乌呀?”小姑娘好奇地问道。 宋晚宁心中烦躁,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解释,转移了话题:“缈缈,这位太子殿下有事找父王,我们先回去,改日阿娘再告诉你,好吗?” “那好吧。” 缈缈小脸上有些失望,不过还是乖巧地抱住了她的脖子,不再追问。 “妾身先行告退。”宋晚宁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身后两道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直至背影消失。 缈缈趴在她肩头,小嘴嘟囔着:“阿娘,他是谁呀?” 虽未说这个“他”是哪一个,但宋晚宁知道这孩子近期见过的陌生人只有谢临渊。 她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去介绍。 说是自己的前夫?还是一个对自己百般折磨的混账? 怎么都不合适。 不该将自己这些糟心的过往说与一个孩子听。 好在这个年纪的孩子想得多,忘得也快。还没等她回答,小姑娘自己就又叽叽喳喳说起别的东西来。 宋晚宁把缈缈送回了寝宫,屁股还没坐热,立刻来了个侍女让她去议事厅。 她刚要走,缈缈拉住了她的衣摆,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有泪珠打转:“缈缈不喜欢那个人,他一来,阿娘就不要缈缈了。” 说着,将方才还格外宝贝的平安结用力摔在地上。 幸好她力气不大,且殿中怕她摔跤,铺着厚厚的地毯,平安结上的玉没被摔碎。 宋晚宁顿时觉得心痛得难以呼吸。 童言无忌,童言也最为致命。 小家伙不知道大人之间的纠葛,也没看到她昨晚和谢临渊在一起,只是单纯觉得自从他来了,阿娘陪自己的时间变少了,因此十分不满。 她只能强笑着解释道:“是父王找阿娘有点事情,缈缈不要多心,阿娘怎么会不要缈缈呢?” “真的?”小家伙将信将疑。 宋晚宁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平安结,放到她的手心里:“当然,阿娘什么时候骗过缈缈?” 缈缈这才又喜笑颜开:“那好吧,阿娘快去快回。” 宋晚宁匆忙起身,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再晚一步,就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直接泪如雨下。 她这一生,好像没什么亲人的缘分,至亲一个接一个离世,好不容易才有的骨肉连睁开眼看看这个世间的机会都没有。 来到西夏,因缘际会下得了这个女儿,享了两年天伦之乐。 谢临渊手中的权柄和心中的偏执更盛当年,她已没有任何法子逃脱,在他离开西夏之时,便是她们母女分别的时刻。 她不敢告诉孩子自己即将离开,只能尽可能拖下去,维持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 宋晚宁随宫女走到议事厅时,虽擦干了眼泪,可眼眶还是通红。 两个男人本沉默对坐着,见她来,目光皆落在她脸上,很容易便发现了她才哭过。 夏侯璟抢先问道:“怎么了?” 她随手将门关上,摇了摇头:“没事,路上风沙大,迷了眼睛。” 又是这个漏洞百出的借口。 他们不是孩子,自然不会相信。 可谁也没戳破。 宋晚宁装作没事人,习惯性往夏侯璟身边走,坐到他右手边。 两人并肩的画画落在谢临渊的眼里,激起一阵翻腾的妒火。 他不再维持那副装出来的温和模样,眯起眼睛,阴恻恻地朝对面伸出手:“过来。” 嗓音低沉,明显含了怒气。 宋晚宁低头苦笑了一下,顺从地走了过去。 她本想坐在椅子上,可刚一靠近谢临渊,便被他拉住胳膊用力一扯,跌坐在他怀里。 “你干什么......” 宋晚宁的话被他突如其来的吻打断,两个人谁也没闭眼。 一个人眼里是惊慌,另一个人眼里是汹涌的醋意。 她只觉得自己的下巴被捏得生疼,他浑身上下散发的强烈的占有欲像是要将她碾碎。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才结束。 结束后,他也不放她回座位,就这么将她搂在怀里,一脸餍足地看向对面的人。 十足的挑衅意味。 夏侯璟的脸色已经和锅底无二了。 宋晚宁越挣扎,环在腰上的胳膊收得越紧,她无可奈何,只好由他去。 “叫你过来,是想与你仔细说一下关于你父亲当年之事的调查情况。” 明明是夏侯璟喊的地盘,谢临渊倒像个主人家,主动开口说起了今日要商议的事。 “什么?”说起这件事,宋晚宁猛地回头,等待下文。 父亲的清誉,宋家的基业,于她而言太过重要。 她自己的尊严和那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谢临渊顺势轻吻了一下她的侧脸,才缓缓开口:“我得到消息,当年你父亲驻扎的那个镇子虽被屠尽,但周边有些零散人家幸免于难,逃进了西夏境内,他们应该知道些什么。” 夏侯璟咬着牙道:“有头绪的话查起来倒也不难,我让人去看看二十多年前记录的户籍,从外来人口里入手,想必能有收获。不过估计要多费些时日。” “无妨,有她在,我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谢临渊抓起宋晚宁的手,强势地与她交扣,十指紧握。 她完全无心与他调情,只盯着眼前桌子上的杯盏出神:“我父亲,绝对不会与什么外族女子通婚,更不会有私生女。” “我信你。”身后之人立刻回道。 ...... 夜里,好不容易将缈缈哄睡着,累了一天的宋晚宁趴在小家伙床头也昏昏欲睡。 身后的窗户外又传来奇怪的声响。 她立刻警铃大作,睡意全无。 看了一眼床上的孩子——还在呼呼大睡,稍微放下心来。 踮起脚,悄悄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朝外看去。 第106章 谢临渊想将孩子一起带走 窗户外,果然是谢临渊。 他一身黑衣,还真挺适合干这种夜里偷鸡摸狗的勾当。 宋晚宁压低了声音,警告道:“走开,别在这里。” 他怎样羞辱她都无所谓,她唯一的要求是别当着孩子的面。 谢临渊反倒没有那方面心思,只是看了一眼里面熟睡的孩子,又看了看满脸抗拒的宋晚宁,淡淡说了句:“走吧。” 他说的走,自然是要她回自己的寝殿。 宋晚宁自知逃不过,便也没多说什么,轻轻关上窗。 又走到殿外,让外面候着的乳母和侍女进去照看公主,自己孤身一人走回去。 到自己寝殿,进了内室后,果然发现谢临渊坐在床边等着她。 “堂堂一国太子,整日和做贼的一般。”宋晚宁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坐到妆台下拆起了头发。 谢临渊走了过来:“我倒是敢光明正大走进来,你敢让我如此吗?” 她自然是不敢的。 他是疯子,可以行为乖张不计后果,可她不行。 她身为缈缈名义上的阿娘、夏侯璟名义上的未婚妻,不得不顾及他们二人的脸面。 和谢临渊的这点子破事,她自己受委屈没什么,可若传出去,伤的是夏侯璟父女的名声。 缈缈还那么小,怎么能让她面对这些腌臜事情。 经过这些年的磨炼,谢临渊如今的权势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以前他说要杀了宋家所有人给她陪葬,她尚且能与他拼个谁输谁赢,因为她知道他为了自己的前程不会这么做。 然而他现在说她敢逃跑便踏平西夏,绝对不是空口而谈,她不敢拿这些无辜百姓的性命去赌自己的自由。 所以她连死都不能选择,只能丢掉廉耻,丢掉自我,任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那孩子,确实可爱。”谢临渊双手搭在宋晚宁肩膀上,突然开口。 她听到这话,浑身汗毛直竖:“你想干什么?” 以她对他的了解,必然不会随口夸赞什么,估计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谢临渊从铜镜中看到了她惊慌的样子,轻笑道:“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不过想着,你若不想和这孩子分开,将她一同带回京城也不是不可以。” 宋晚宁“噌”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怒视着他:“想都别想!” 果然没安好心! 怕是从早上送那平安结开始,就打定了要抢孩子的主意。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那孩子吗?”他有些不解。 “你当京城是什么福地洞天吗?”宋晚宁气得浑身发抖,“还是说,她这么小小年纪,就要离开家乡,去庆国给你当人质?” 她脸色铁青,眼神冷冽,看他像看仇人一般。 若不是怕外面守夜的侍女们听见动静,估计要大声叱骂了。 “我并无此意!”谢临渊觉得百口莫辩。 他只是瞧着宋晚宁带孩子的模样很温柔,心生欢喜,想讨她高兴罢了。 只是没想到不仅没讨到好,还被彻底误解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庆国多的是抢着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你想要多少孩子都有得,何必抓着我的孩子不放?她身上流着的是西夏血脉!” 谢临渊还未想好怎么解释,又被劈头盖脸一顿嘲讽。 “我...只要你。”他有些哑口无言。 因为这些难听的话,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他用来嘲讽她的。 也正是因此,他现在说出的任何情话,落在宋晚宁耳朵里毫无用处。 反倒让她更为愤怒。 “你是觉得我生不出孩子,可怜我,所以想将她一起带走陪着我?”宋晚宁仰着头,似笑非笑的眸子瞥向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讽刺,“可在你身边我已经失过一个孩子了,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谢临渊有些着急:“你为什么总是不肯信我?如今已没有人能伤害你了。带孩子一起回去,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他从小没有获得过父爱,亲生母亲也未曾见过一面。 虽有淑妃的精心照拂,终究没有感受过“家”的意义。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并不想要什么孩子,认为孩子不过是负累,是可以被拿捏的软肋,没什么必要。 但是得知宋晚宁有孕后,破天荒地期待孩子的降临,开始想象起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场景,可惜没能如愿。 在看到夏侯璟陪在宋晚宁母女身边,三个人幸福的模样,“家”的意义瞬间具象了。 他不仅开始嫉妒,甚至幻想起来,若是将夏侯璟换成自己,会不会也那样和谐。 因此才萌生了想带缈缈回京城的想法。 可宋晚宁认定了他是想将缈缈当做人质,日日放在眼前,逼自己就范:“一家三口?你和谁是一家三口?她和你毫无血缘关系,不必如此假惺惺。” 她咄咄逼人,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在谢临渊的心上。 是啊,他是孤家寡人,他自作自受,怎么配享受妻儿在侧的幸福。 “罢了,你不愿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他像失了浑身的力气,连声音都颓丧了几分,表情更是失落至极。 宋晚宁还以为他会气急败坏,像之前那样,可他没有。 谢临渊像变了个人,默不作声走到窗户旁,纵身一跃消失在黑暗中。 他的举动出乎她的意料,甚至让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宋晚宁怔怔地走向窗台向外看去,夜色如墨,只听见几声虫鸣,什么也看不见。 接下来的几日,谢临渊没再出现在她和孩子面前,像消失了一般。 别的不提,倒是让宋晚宁睡了几次好觉。 可这样安稳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传来了当年屠城事件证人被找到的消息。 侍女来报时,宋晚宁正捧着书教缈缈认字。 听闻夏侯璟在议事厅等她,她便猜到了是事情有了进展。 她哄了几句后,便将孩子交给乳母照看,提起裙角匆匆奔向议事厅。 第107章 宋将军的陈年往事 宋晚宁跑了一路,到达时额头已渗出一层薄汗,气喘吁吁。 和上次二人对坐不同,这一次夏侯璟坐在了上位的宝座上,谢临渊坐在他左手边。 大殿中央的空地上,跪着几个平民打扮的人。 旁边还站着几个身着官服的西夏人。 她打量了一眼,匆匆行了一礼,坐上了夏侯璟右边的座位。 虽尽量目不斜视,可眼角余光还是能瞥见旁边两个人眼神死死跟随着她。 这还是自上次不欢而散后,她与谢临渊第一次会面。 还好这次他没再做什么荒唐的举动,只是盯了一会儿,待她坐下后目光又落在前方。 “开始吧。”夏侯璟直起身子。 西夏官员用不太熟练的庆国话回道:“回王上,臣查阅了十八年前的户籍记录,在沙棘镇被屠前后移居我西夏的庆国人共二十八人,其中旅居或贸易往来者居多,原户籍在沙棘镇附近的只有这两人。” 宋晚宁向下看去,跪着的两人一男一女,皆不敢抬头,只能看见花白的头发。 想来年纪都不小了。 可骨子里还是对上位者有天生的畏惧,抖如筛糠。 “你们为何来到西夏?”那官员低头询问起来。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那个男人磕了个头颤巍巍答道:“回大人,为了活命。” 他的庆国话倒流利不少,只是夹杂着些边境口音,不似京城官腔,却也不难懂。 “说重点。” 谢临渊淡漠地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令人噤若寒蝉的压迫感。 他从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短短三个字,说出口的瞬间,令跪着的二人身子明显猛地抖动了一下。 “那一日,天色将晚的时候,我与老母亲二人从山上捡柴下来,看见东边来了一群庆国兵士打扮的人。”回话的人额头死死抵在地面上,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因着...之前也有将军带兵驻扎在这附近,小人并未觉得有异。” “可还未进镇子,便听到了哭喊求救声,小人哪见过这场面,吓得都快傻了。也不敢声张,悄悄拉着母亲又躲进了山里。” “不知过了多久,天都黑了,我们在山上看见镇子起了大火。硬是熬到天亮才敢下山,镇子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到处都被烧得焦黑。” “这我们哪敢再继续住下去啊,只能逃到西夏了。” 说完,才敢将头稍稍抬了起来,小心翼翼观察着身边西夏官员的脸色:“大人,我们虽不是西夏人,但来西夏这些年也算勤勉,没犯什么事吧......” “等等,你方才说在此之前有将军带兵驻扎在这附近。”宋晚宁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当年镇子里的人和这些庆国士兵关系如何?” 他刚才说一开始习以为常,说明父亲当年给这些百姓留下的印象还算不错。 果然,那男人回道:“小人只记得当年那为首的将军姓宋,御下极严,不许士兵随意在镇子里走动,也不让拿百姓的东西。” “有一年闹饥荒,流民落草为寇,这位宋将军还帮着咱们镇子打跑了好些流寇,百姓们都很感激呢。” “哦哦,小人还想起来,有次上山捡柴,见士兵们在挖野菜,好奇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朝廷补给的粮草未及时送来,士兵们只能以此充饥,就这样宋将军还不肯收百姓自愿给的粮食,他真是个好人呐!” 宋晚宁早已泣不成声。 自从父亲战死后,人们对他的赞誉只有为国捐躯,忠良之士。 原来除了她,还有人能记住这些具体的小事情。 就好像父亲活生生站在眼前,将曾经的故事重演一遍。 夏侯璟见她这般,心下不忍,递了一块手帕给她擦眼泪。 眼神交汇间,她看出了他的安慰之意。 谢临渊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立刻转过头去,声音里透着隐隐的不悦:“既如此,那你可知这位宋将军收养了一个女孩?” 那男人想了想,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好像是这么回事,宋将军走后,镇上一个孤儿也跟着消失了,他们说似乎是被带着回京城了,那孩子...也不知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孤儿?”谢临渊微微挑了挑眉。 “可不是吗,那孩子出生没多久生母就没了,也没个父亲照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男人越说越起劲,简直像是在村口聊八卦,浑然忘了座上坐着的是谁,“不过宋将军倒是时常进镇子照拂一二,就有风言风语说,那孩子是宋将军的骨肉。” “不可能!”宋晚宁红着眼眶,重重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突然站起身大声反驳道。 吓得下面的人又缩成鹌鹑一般,不敢再说话。 “先别生气,再问问。”夏侯璟温声劝了一句,转头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那孩子生母是何人?是否是我西夏子民?” “回...回王上,确有此事......” 这回答几乎让宋晚宁当场昏厥过去。 身子控制不住晃了两下,颓然坐回椅子上。 “怎么回事,我要你一五一十告诉我!”她捂着胸口,顺了两口气后咬牙质问道。 那男子虽不认识宋晚宁,但见她坐在王座旁,便知其身份尊贵,丝毫不敢怠慢。 又看她气成这样,想来是自己的话说得不对,忙磕了个头,小心翼翼回道:“那女子本不是镇子上的人,只是有天突然进来了,说的确实是西夏话,根本听不懂。但有好心的人家收留了她,可一日日的肚子竟大了起来,后来生下一个女娃娃。” “奇怪的是,生完孩子没多久,那女子便悄悄投湖自尽了......” 事情越来越蹊跷,处处充斥着谜团。 宋晚宁越听越糊涂,竟不知从何问起。 “那你们是如何揣测的?怎么就猜那孩子是宋将军的骨血?”谢临渊双腿交叠,身体微微前倾,看向那男人的眼神里含了探究的意味。 “这...这小人还真不知道,大家都是这么传的。”男人被盯得有些发毛,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不然为何宋将军会独独对那孩子格外上心?” 他说完之后,殿内鸦雀无声。 一旁跪在地上一直没说话的老妇人突然抬起了头,缓缓开口:“不,不是这样的......” 第108章 七日后回京 那老妇脸上沟壑纵生,声音也嘶哑得如同锯木头一般,看样子至少得有七十岁。 她前面一直默不作声,此刻突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脸上。 “老人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夏侯璟语气温和,怕吓到老人家。 宋晚宁屏住了呼吸,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那个孩子,是耻辱啊!” 老妇年事已高,眼睛都已经浑浊了,视线没有落点,也不知是看不清还是陷入了回忆。 “那女子确实是西夏人,那时我们也听不懂她说的话,不知她是为何来到庆国的。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衣衫不整从流寇占据的山头逃出来的呀!”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西夏的官员听完后,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然后呢?”宋晚宁一个箭步冲到老妇面前,拉起她的手追问道。 老妇人没想到她会如此激动,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确认她没有恶意后,才放下心来,继续说着。 “当时,老身在河边与其他妇人一道洗衣服,发现了她衣不蔽体从山上下来,便领回家给她换了衣服。她孤身一人又语言不通,脑子似乎也不太好,在那样的乱世里哪里能有活路呢。” “我们于心不忍,便让她在镇子里住下了,不过每日给她一口饭吃罢了。但渐渐她肚子大了,郎中把了脉,算算月份,是来镇子之前怀上的。” “来镇子之前,那不就是被流寇......”老妇人摇了摇头,有些哽咽,“我们为了她的名声,从未说过此事,因此那孩子的来历一直是个谜。” “那为何...宋将军会收养那个孩子呢?”宋晚宁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就快了,就快要接近真相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因那女子生完孩子不久后就自尽了,孩子没有爹娘,吃百家饭长大,格外活泼些,经常在镇子周围走动。” “听说是有一日偶然冲撞了宋将军,但他并未动怒,还着人将那孩子好好地送了回来,之后也偶尔抽空给那孩子带些吃食衣物,百姓们都觉得奇怪。” “有人悄悄问了宋将军手下的士兵,才知道是因为那孩子和宋将军的女儿长得有几分相似,年纪也差不多,宋将军才格外照拂些。” “再后来,西夏与庆国不再起战事,宋将军收兵回京,那孩子也跟着走了,老身只知道这些了。”老妇人揉了揉眼睛,看向宋晚宁,又思索了片刻,有些奇怪,“这位贵人眉眼间似乎与那孩子有些相似呢......” “咳咳......”旁边的男子吓得魂不附体,忙干咳提醒她不要胡言乱语。 老妇人回过神来,忙磕起头来:“老身一时失言,还望贵人恕罪......” 宋晚宁蹲在地上,只觉得双腿发麻,几乎要稳不住身形。 谢临渊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揽着腰将她扶了起来。 “现下你可安心了?”他轻声问道。 那几个西夏官员在他们二人身上打量了一下,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偏过头去不敢多看。 自己国家王上未过门的大妃,被他国太子抱在怀里,这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这里发生的事情,不允许向外透露一个字。” 夏侯璟面无表情,冷冷看向下面的人。 他的意思很明显,除了关于宋老侯爷的事情,还包括他与谢临渊、宋晚宁之间的关系。 官员们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戳瞎。 宋晚宁缓了好久,终于将心绪平复,挣脱谢临渊的怀抱,把那老妇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面色格外凝重:“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别的事或许会记错,这事在老身心里埋了一辈子,断不会有假。”老妇人颤颤地回握住她的手,老泪纵横。 “老人家,你可愿随我们去一趟庆国京城,为宋将军做个证?” 谢临渊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难得用上了商量的语气。 若有他的下属在场,绝对会以为他被夺舍了。 按他以往的性子,要什么人作证,早五花大绑押走了,根本不可能这么客气。 那老妇人却不知面前这个男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只觉得有些奇怪:“作证?要老身做什么?” 宋晚宁抢着解释道:“老人家,宋将军一生正直,死后却被污蔑与敌国女子通婚,他带回去的那个孩子,被说成是私生女,此等荒谬之事,还望您站出来替他洗清冤屈。” 有外人在,她并没有提自己是宋将军的女儿。 毕竟人人皆知宋氏嫡女嫁给了当今的庆国太子,两年多前已经去世了。 老妇人不疑有他,急得直跺脚:“真是糊涂啊!宋将军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被如此污蔑!” “所以,您会去京城作证,对吗?”宋晚宁眼神真挚。 “自然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值钱,随时听候贵人们差遣。”老妇人颤抖着不住点头。 “既然如此,再过七日,咱们就动身回京。”谢临渊把手搭上了宋晚宁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他的语气温和又自然,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她顿时就知道了,这是给她的倒计时。 她在西夏的日子,陪伴缈缈的日子,只剩下这短短七日了。 内心的狂喜瞬间被浇灭,眼里的光也逐渐消失。 宋晚宁浑身僵硬,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淡淡吐出一个字:“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反应过来时已站在缈缈的寝殿门口。 小家伙正和年纪相仿的贴身侍女一起在院子里玩闹,乳母和嬷嬷们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 一切都这么美好。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缈缈突然停下动作抬头朝门口看去。 看见宋晚宁后立刻迈着小短腿向她跑来:“阿娘,你回来啦!” 宋晚宁蹲下身子,把小人儿抱进怀里,像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缈缈有没有乖乖听嬷嬷的话呀?”她笑着问道。 小家伙抬头挺胸,格外骄傲:“有,缈缈可听话了!” “那以后,阿娘如果不在了,缈缈还要继续这么听话哦。” 第109章 缈缈高烧昏迷不醒 宋晚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可嘴好像不受脑子控制,就这么说了出来。 缈缈睁着眼睛努力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阿娘不要缈缈了!” 一旁的小侍女被吓到了,也跟着哇哇地哭。 乳母和嬷嬷们乱作一团,怎么哄也哄不停,场面一片混乱。 宋晚宁想强撑着哄哄小家伙,可还未开口,自己的眼泪也直往下掉。 她早已将这孩子视作己出,如今生生的骨肉分离,实是痛不欲生。 可她没有办法,兜兜转转还是抗衡不了谢临渊,且父亲的冤屈还未洗刷,当年灭镇的真相也没有答案,她不得不回京城去。 京城那样的龙潭虎穴,她自己尚且脱了一层皮才得以逃脱,又怎舍得带缈缈一起去呢。 母女情分只能到这里了。 她只会比任何人都心痛。 “阿娘怎么会不要缈缈呢,阿娘只是......”宋晚宁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见劝不住,一旁的乳母悄悄提醒道:“姑娘先哄哄吧,哪怕是骗一骗呢。” 看着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宋晚宁脑子一片空白。 连一句“阿娘不会走”的谎话都说不出。 两岁的孩子身体本就不好,哭太久吸了冷风立刻受了风寒。 到了晚上,好不容易哭累睡着了,却突然发起烧来。 小小的人儿满脸通红,浑身滚烫。 御医忙里忙外,又是用冷帕子降温,又是熬药,却怎么也不见好。 宋晚宁握着缈缈的小手,心如刀绞,恨不得代她受罪。 夏侯璟得知消息后赶了过来,一句话也没问,陪着宋晚宁一起蹲在孩子床前,试探着握住她的手。 “你来了。”宋晚宁转头看了一眼,没有挣开,任他握着。 三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密不可分。 “没事的,咱们缈缈福大命大,不过是一场小风寒......”他强撑起一丝笑容,安慰道。 宋晚宁摇着头打断了他:“都怪我,我要是不提要走的事,她不会哭成那样的。” 包裹着她手的大手收紧了几分。 夏侯璟看向双眼紧闭的缈缈,语气难忍愤慨:“这不怪你,怪只怪谢临渊,若没有他......” “你别犯傻!”宋晚宁一惊,忙低声斥道。 她太了解他了,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夏侯璟动了杀谢临渊的念头! 可谢临渊真那么好杀吗? 且不说有没有人能杀得了他,哪怕真有机会动手,在西夏境内死了大国太子,那也是难辞其咎,不是推几个替死鬼就能平息的事情。 再说谢临渊向来谨慎,从小被各路势力暗杀还能活到今天,怎知他不会留后路。 与这样一个人硬碰硬,稍有不慎便是灭族的大祸,他们赌不起。 一屋子来来往往的下人和医官,人多口杂,宋晚宁不好明着提醒,只能用眼神暗示夏侯璟不要轻举妄动。 他也识趣地噤了声,不再提。 可还是一脸凝重。 “阿娘,阿娘......” 缈缈还在昏睡,嘴里却止不住喊着阿娘。 宋晚宁忙探过身去,伸手轻轻摸着孩子滚烫的小脸,哽咽道:“阿娘在这里,阿娘不走。” 两人寸步不离守着孩子,亲自一遍遍喂汤药,后半夜的时候烧终于渐渐退了。 宋晚宁擦了擦眼泪,转头对夏侯璟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还得处理政务,这里有我。” “好,辛苦你了,有什么事再叫我。” 夏侯璟揉了揉眼睛,起身离开。 一直熬到太阳升起,缈缈还未醒,宋晚宁实在坚持不住,趴在床头打起了瞌睡。 梦里没来由地一惊,让她瞬间清醒。 睁开眼下意识朝床上看去,小家伙还皱着眉头,睡得并不安稳。 她探了探缈缈的额头,还好,没再发烧了。 揉了一会麻木的腿,撑着床沿站了起来,感觉浑身像被人打了一顿般难受。 屏风外,还候着位御医,见宋晚宁出来,忙起身行礼。 “公主的病如何了?”她一只手撑着屏风,一开口便被自己嘶哑的嗓音惊到了。 御医拱手道:“公主烧退了便无大碍,不过还得继续观察着。” 宋晚宁稍稍放下心来,正要回去继续看孩子,匆匆跑来一个侍女,在她面前站住了。 “姑娘,庆国太子殿下说有要事找您,让奴婢带您过去。” 她皱了眉头,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你去告诉他,改日再说,今日我实在脱不开身。” 缈缈还病着,她实在无心去和谢临渊多做纠缠。 那侍女走了没多久,又匆匆跑回,将她从内室叫了出来。 “姑娘,庆国太子殿下说,必须是今日,您若不去他便亲自来带您走。” 侍女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闭着眼睛等待迎接宋晚宁的怒火。 这样送信的活,往往是又累又两头不讨好。 可宋晚宁只是叹了口气,没有与她为难,轻轻地说了句:“走吧。” 她不是不生气,只是对个小侍女发火没有意义。 又逃不过,不如省点时间,去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招,早去早回罢了。 那侍女一路带着她来到王宫的门口,门外赫然停着一辆马车。 宋晚宁不明所以,马车旁的侍卫主动迎了上来:“夫人,殿下在等您。” 夫人这个称呼极其陌生,从前谢临渊偶尔会叫几句,但从没有外人这么叫过。 讲道理,若想点明她身份,叫太子妃也比夫人合适。 不过宋晚宁只是疑惑了一瞬,并不在这个事情上多做纠缠,抬腿便上了马车。 她在马车里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被侍卫叫醒:“到了。” 到的地方是西夏的一间酒楼,是照庆国风格建的,她来过几次,还算熟悉。 可看着此刻约莫是午饭时间,酒楼里却空无一人,不免有些疑惑。 酒楼的老板亲自站在门口,见她来了,笑着走过来道:“夫人,请进。” 整个楼里,除了老板和伙计,只有谢临渊一个人。 他笑吟吟地坐在正对门的位置,面前的大圆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 第110章 今日不是我的生辰 “你来了。”谢临渊朝她招了招手。 宋晚宁本就心中烦闷,见他这副轻松愉悦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气冲冲走过去,语气都透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谢临渊,我今天真没心情陪你消遣。” 他倒是难得的心情不错。 没收到好脸色也不生气,反而起身拉开椅子,按着她坐下。 “不就是吃顿饭吗,在哪不能吃,非要跑这么远大张旗鼓干什么?”宋晚宁强忍着掀桌而起的怒气,没好气地质问道。 “不一样。” 谢临渊也坐了下来,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了她面前小碗中。 宋晚宁这才发现桌上的菜都是她爱吃的。 可她为了照顾生病的缈缈,一整夜都未曾合眼,也没来得及洗漱,整个人蓬头垢面,没有丝毫食欲。 况且缈缈还没好,她恨不得立刻飞回去继续守着。 “不合口味吗?那试试这个?” 见宋晚宁迟迟不动筷子,谢临渊又挑了一道菜送到她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端起一杯茶水一饮而尽,才稍稍让自己能够保持心平气和的语气:“谢临渊,你要做什么直说吧,我现下真的没有胃口。” 哪怕是一时兴起,不嫌弃她没洗澡,大白天在这里要她,她也认了。 只求赶紧结束,别浪费时间。 谢临渊不紧不慢地夹了一小块碧绿菜梗,慢条斯理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 咽下去之后才开口,却是一句反问:“你好像不太喜欢这里?” “是,我想回去。” 和他悠闲的状态相反,宋晚宁急得都快上火了。 “急什么?没我的允许,你也离不开这里。”谢临渊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在我身边,就让你这么如坐针毡?” “我真的有事......” 她话还未说完,嘴里被塞了块软嫩的鱼肉。 西夏地处荒漠不比京城,不产鱼类,这样新鲜的鱼类十分难得,千金难求。 然而她此刻的心境,哪里能静下心来品尝,再好的食材也味同嚼蜡。 “你最好多吃一些,因为我这一整天都不会放你回去。”谢临渊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让她后背发凉,“午后和晚间,我都做好了安排。” 宋晚宁气不打一处来,但为了尽快脱身,仍耐着性子商议着:“改日不行吗?我已经答应了随你一同回京,何必急于这一时?” 可他这回软硬不吃:“必须是今日!” “为什么?今日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宋晚宁觉得自己快要被他逼疯了。 谢临渊也不回答,抱着双臂沉了脸色,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气得拔腿就走,可门外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夫人,没有殿下的允许,您不能出去。” 没办法,她只能又回去,指着谢临渊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两人僵持间,酒楼老板亲自端了个托盘上菜。 “长寿面来咯,二位客官请慢用。” 一碗清汤长寿面被摆在了二人之间。 细长的龙须面被卷成一团卧在碗底,清透的面汤上只浮着一层碧绿的葱花,没有其他配菜。 简单到极致,和这一桌五花八门的山珍海味格格不入。 可是,按照庆国的惯例,只有生辰时才会吃长寿面。 宋晚宁愣住了,不明所以。 思维停滞了片刻后脱口而出:“今日不是我的生辰。” “是我的。” 谢临渊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急转直下,方才的笑意一扫而空。 空气仿佛一瞬间都凝结了。 宋晚宁低头看了一眼那碗长寿面,又抬头看向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今日是几月几日来着? 进酒楼前,门口的木牌上似乎写着四月九日。 是了,确实是他的生辰,她竟然没想起来。 沉默了许久,宋晚宁心底有些波动,倒不是心生愧疚,只是惊讶自己的转变。 彼时关于谢临渊的一切,她一件件如数家珍,记得比自己的事情还重要。 嫁给他的那三年,每当他生辰那日,她都捧着一碗长寿面从白天等到黑夜,也等不来他的感动,得到的只是一句冷冰冰的:“你又不是下人,谁让你做这些的。” 原以为会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脑海中,一辈子也摆脱不了。 可如今,竟就这般毫无征兆地遗忘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可笑至极。 “对不住,我没想起来今日是你的生辰。”宋晚宁将长寿面推到谢临渊面前,“生辰快乐。” 其实她是很没必要说这么一句的。 毕竟他之前并不在乎,而且他也从来记不起她的生辰,只能说他们俩如今在这件事上算是扯平了。 可此刻他若不高兴,便不会放自己回去,少不得哄上两句。 谢临渊斜睇了一眼那碗面,不为所动:“就这样吗?” 样子活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好在宋晚宁这两年带惯了缈缈,于哄孩子一事上颇为拿手。 她默默顺了一口气,把椅子往他那边拖了点,端起长寿面挑了一筷子递到他嘴边。 脸上的笑意格外灿烂,满眼期待。 “吃一口吧,别生气了。” 谢临渊面色稍霁,虽未说话,但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 宋晚宁试图喂第二口时,他却伸手推开了筷子。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他对于她忘掉他生辰之事仍然耿耿于怀。 她放下碗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可是我今日真的有事!你的生辰,待回京之后我为你补过不行吗?” “生辰也能补过的吗?” 谢临渊此话一出,两个人同时僵住了。 那一年她的生辰,他给乔鱼儿安排了漫天的烟花,却在第二日丢给她一方砚台,美其名曰是补送的生辰贺礼。 生辰,怎么不能补过呢? 宋晚宁不愿去想那些难堪的回忆,没顺着他的话回答:“随你怎么想,我真的要回去了,缈缈还在......” “你便这么不愿见到我吗?哪怕知道今日是我生辰,也不愿多陪我一会儿?”谢临渊像是恼羞成怒,语速极快,不让她把话说完,“你满心满眼都是夏侯璟和那个孩子,为什么不肯再看我一眼?” 第111章 你没错,只是不爱我 他不是不知道缈缈病了。 昨日夜里,他悄悄站在公主殿外,看着宋晚宁和夏侯璟二人手握着手,一起守着那个孩子。 多么温馨美好的画面啊,刺得他从眼睛到心口都生疼。 如果他和宋晚宁之间没有那么多误会,如果他能早些认清自己对宋晚宁的心意,那么,陪在她身边的就不会是夏侯璟。 而是他。 她曾经那样爱着他啊,可此刻却连他的生辰也记不起来。 只记挂着那个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孩子。 “谢临渊,你发什么疯?”宋晚宁看着他,大为震惊,“缈缈病了,我要回去照顾她,我和你之间的事以后再说不行吗?” 谢临渊嘶吼道:“她自有乳母和御医照料,我不过是想留你陪我过一次生辰,这种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施舍给我吗?” 眼前这个男人,不复往日的矜贵淡漠,双眼猩红如同困兽。 死死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极为陌生,令她有些毛骨悚然。 宋晚宁心一提,呼吸也跟着乱了一拍:“你说什么呢?她还那么小,生病了最需要的就是我这个娘亲在身边,至于你的生辰......” 她本想说你的生辰从前明明并不在意,今日为何抓着不放。 可眼下这情况,后面的话还是不说为好。 别刺激他又做什么出格的事。 “那我呢?我也需要你啊!”谢临渊几乎要歇斯底里了,“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走的这些年,我过得好不好?” 宋晚宁一时语塞。 她当年一走了之,是笃定了他那时已经爱上了她,且对她满心愧疚,因此一定会如她所愿替她守好宋家。 事实证明,他的确做到了。 可她却忽略了一点,他既爱她,又怎么会欣然接受她的骤然离世。 头上横生的白发,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无一不在向她昭告着,他这几年过得并不好。 爱而不得和永失所爱到底哪一个更痛呢? 她说不上来。 只是莫名觉得,她头顶那淅淅沥沥的小雨似乎已经停了。 而他,还困在自己的雨季,走不出来。 “谢临渊。”宋晚宁轻轻叹了口气,“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执着了,不好吗?” 谢临渊苦笑道:“我过不去。” 尤其在知道她曾经那样真切爱过他后,越发接受不了她的不爱。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他们明明差一点就相爱了。 “啪”。 突如其来的清脆巴掌声让宋晚宁猝不及防。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谢临渊一下又一下扇起自己耳光。 不多时,原本清贵冷隽的脸上乱糟糟地布满了鲜红掌印。 这场面实在太过荒唐,宋晚宁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谢临渊停下动作,缓缓跪在了她的面前。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我错了,你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卑微到了尘埃里,仰着头向她苦苦哀求着。 宋晚宁心里五味杂陈。 她麻木地摇了摇头,却只能说出一句:“别这样。” 手,被面前的人紧紧抓住,如同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松开。 越挣扎,越收紧。 好像她不给个回应就会一直这么持续下去。 没办法,只得自嘲一声:“可是原本你没错,只是不爱我,何谈原谅呢?” 她早已劝自己释怀了,这所有问题的一开始,本就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是她有了贪念,才会因得不到而痛苦。 与他无关。 与其说是原谅,不如说是与自己和解了。 谢临渊急切反驳道:“不,是我的错。是我眼瞎,没认出你才是救了我的人;是我愚钝,没早点看清我对你的心;也是我糊涂,一次次有意无意伤害你......” 他眼眶通红,眼泪控制不住向下滑落。 颤颤巍巍发出嘶哑的声音:“你对我一见钟情,可是我对你又何尝不是呢。” 宋晚宁理解不了他话里的含义。 于是他继续解释道:“我后来才意识到,我爱你的契机,从不是因为小时候被你救下,也不是因为你要离开时产生的悔恨。” “而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挑开盖头,第一次看见长大后的你。无关你的身份,也无关你是否于我有恩,我只是...单纯对你一见钟情。只可惜那时我只知情动,不知心动......” 她实在听不下去,拼了命抽出手捂住耳朵:“别说了!我不想听!” 谢临渊失去支点,被惯性带着往前扑,顺势抱住她的腰,将脸贴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 他又开始毫无意义地道起歉来。 宋晚宁站在原地,浑身颤抖:“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是在告诉我错过了很多,很可惜吗?还是说,怪我没看出来你的爱,错误地选择了离开?” 他的脑袋在她腰际缓缓蹭着,像是摇头。 过了很久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们为什么不能试着相爱呢?” 试着,相爱? 多么可笑的词语。 宋晚宁确实笑出了声:“谢临渊,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没必要这么幼稚。你要我和你回京,陪在你身边,我可以答应。你说你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你帮宋家,我们两个各取所需罢了,爱不爱的没那么重要。” 她异常冷静,说出来的话都不带丝毫温度。 一开始期待设置得越低,达不到目标时的落差感也越低。 她不仅仅只是为了麻痹谢临渊,更是麻痹自己。 既然注定逃不脱他的手掌心,不如早些给自己个警醒,不要再重蹈覆辙。 谢临渊自嘲地笑了一声,未置可否。 然后松开怀抱,站起身来,坐回他的椅子上。 纠缠的时间太久,早过了午饭的时间,桌上的菜也已然冷透。 吃不了了。 宋晚宁整了整衣衫,走到门口,回头问道:“敢问太子殿下,我可以走了吗?” 第112章 生辰快乐 谢临渊没动,甚至没有看她。 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吐出两个字:“走吧。” 门外,阳光正好,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门内,他的身影孤独而落寞,像浮在欢声笑语上的尾音。 不知怎的,宋晚宁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丝怜悯。 她一咬牙,抬腿走回去。 弯下腰轻轻抱住谢临渊,在他耳边说了句:“生辰快乐。” 一瞬间,他的思维直接被抽空,只留下空白的脑海和僵硬的身体,竟做不出任何回应。 回过神来的时候,宋晚宁已经小跑着出了门。 直到看着她上了马车,他才收回视线。 微张的嘴唇逐渐抿成一条线,然后止不住上扬、再上扬。 马车上的宋晚宁,情绪倒是没什么波动。 方才的举动虽也出乎自己的意料,但她不后悔。 就当是给几年前的自己一个交代,不必再耿耿于怀。 马车一路疾驰,赶回王宫。 宋晚宁一口气从宫门奔进公主殿,侍女们说,小公主已经醒了。 她站在门外深呼吸两口气,平稳了气息,才笑着走进去。 夏侯璟也在里面。 见她来了,屋子里的嬷嬷和乳母都自觉退了出去,将空间让给他们一家三口。 “你回来了。” 夏侯璟坐在床头,转头看见她,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惊讶。 看起来他没想到她被谢临渊叫走,能这么快回来。 宋晚宁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缈缈半倚着床头,小脸苍白,连嘴唇都干裂起皮了。 看见宋晚宁来了,虚弱地喊了一声“阿娘”。 宋晚宁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明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缈缈不好,让阿娘担心了。”小家伙年纪不大,懂事得让人心疼。 软软的小手用力向前伸,想抓住她。 宋晚宁赶紧探过身子,握住那只小小的手,心如刀绞:“是阿娘不好,阿娘让缈缈受苦了。” 若不是她与谢临渊这些纠葛,孩子也不会受这般罪。 她这个阿娘做得真是失职。 缈缈吸了吸鼻子,眼里也浮了一层泪:“我梦见阿娘走了,阿娘不要我了......” 宋晚宁本还强撑着扯出一丝笑,听闻此话,再也忍不住,立刻泪如雨下。 翻来覆去只说一句:“阿娘怎么会不要缈缈。” 小家伙掀开被子爬到她身前,伸手搂住她的脖子,母女俩哭作一团。 夏侯璟忽然在旁边幽幽开口:“缈缈放心,阿娘不会走。” 他语气淡漠,不像是安慰,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宋晚宁有些诧异,怔怔地扭头去看他,发现他表情异常严肃,眼神失焦,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她心下立刻觉得不安。 一只手抱着缈缈,另一只手扯了扯夏侯璟的衣袖:“你别胡思乱想。” 夏侯璟笑道:“是你别多想。” 那笑意分明不达眼底。 他在她面前从未露出过如此漠然的神色,让她不得不多想。 宋晚宁刚想劝一劝,夏侯璟突然站起身,摸了摸缈缈的头发:“父王还有政务要处理,缈缈要乖乖听阿娘的话。” “好,缈缈会听话的。”小家伙乖巧地点头。 都未与宋晚宁道一声别,他便匆匆转身离开,就好像是怕被她看出什么破绽。 她心中疑团纵生,可没机会问出口。 后面的几日,除了来看望缈缈,夏侯璟几乎没有再出现在宋晚宁面前。 就连三个人坐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宋晚宁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去问他到底怎么了。 而谢临渊也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半夜爬过窗户,白天也没叫人传她去哪儿见面。 她倒也乐得清闲,日夜陪着缈缈,小家伙的病渐渐好得差不多了,精神也越发地不错。 这日恰逢晴天,春暖花开的季节,最适宜外出踏青。 然而缈缈年纪还小,不便带她出宫,宋晚宁只带她在宫中花园里玩耍。 西夏气候干旱寒冷,并无多少土生花卉,花园里的花草皆是费了好大劲从庆国移植过来的。 大部分很难存活,只开一季。 好在,缈缈很喜欢这些花。 小家伙穿着新做的裙子,到处跑着扑蝴蝶,笑声如银铃一般。 突然停了下来,小手拉住宋晚宁的衣摆问道:“阿娘,那是什么?” 宋晚宁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树梨花开得正好,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如大雪一般。 高高的树杈上站着个人,似乎在弄些什么。 被花挡着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瞧见一身玄色衣袍,已沾染了片片梨花。 似乎有些熟悉。 走得近了,发现果然是谢临渊。 “太子殿下在这做什么呢?”宋晚宁牵着缈缈的手,抬头问道。 一大一小两个人,仰着同样的角度,脸上也是一样的疑惑。 谢临渊低头看了一眼便笑了:“在做秋千。” “秋千?”缈缈重复了一句,不解其意。 “是好玩的东西,你等会儿就知道了。”谢临渊继续敲敲打打。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忘性最大,压根想不起来几日自己曾说过不喜欢他的话,听到有好玩的东西,立刻满眼亮晶晶。 许是春日里的阳光太过和煦,又或许是微风吹得刚刚好。 在缈缈说想在这里等他做好时,宋晚宁回了句:“好。” 他们做了三年的夫妻,她还是头一回见他亲自动手做些什么东西,本以为没什么好期待的,没想到最后的成品竟然还不错。 缈缈很喜欢谢临渊做的这个秋千,坐上去就不肯下来,荡了一次又一次。 他也不厌其烦地推了一次又一次。 这样的画面,似乎多年前曾在梦中见过,宋晚宁有些恍惚。 乳母在旁边笑道:“太子殿下似乎很喜欢孩子。” 谢临渊看了一眼宋晚宁,像是在说给她听:“以前不喜欢,现在觉得还不错。” 说罢,扶住了秋千,蹲在缈缈面前,歪着头问道:“公主喜欢这个秋千吗?” “喜欢!”小家伙点点头。 他笑得更温和了,继续循循善诱:“那公主想去庆国看看吗?那里有更多好玩的东西哦。” 第113章 离开西夏,回庆国 闻言,缈缈睁着大眼睛,仔细思索起来。 吹来的风还是暖洋洋的,宋晚宁却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原来,他还是没打消要将缈缈带回京城的念头。 什么做秋千,什么喜欢孩子,都是装的。 目的,就是为了把她们母女牢牢捏在手里。 “你们陪着公主。”宋晚宁吩咐完随行的乳母和嬷嬷,转头看向谢临渊,“你跟我来。” 他本来仍在微笑着,可看见她转瞬间阴沉的脸色,将嘴角压了下去。 二人走到一僻静处,宋晚宁转身对着他质问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打缈缈的主意吗?” 她平日里还算冷静,可一牵扯到孩子身上,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谢临渊搭了一只手在她肩膀上,刻意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不愿带她一起走,可若她愿意呢?” 宋晚宁几乎处在失控边缘:“她一个两岁的孩子,知道什么?被你哄骗也叫愿意吗?” 他深知她关心则乱,也愿意耐着性子解释。 可她的反应激烈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谢临渊神色疑惑:“你为何总是如此抗拒带她入京?你觉得我会害她吗?” 宋晚宁咬着唇没说话,可眼神里却写了答案。 她不信他。 “我在你眼里,便是如此虚伪的小人吗?”他闭上眼,自嘲一笑。 风卷起一地残花,飘在空中又纷纷扬扬落下,像极了她离开京城时下的那场大雪。 他们之间隔着的又岂止是一场大雪。 “不说京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宦,就说你。”宋晚宁伸手拂去一片掉在他肩上的花瓣,缓缓开口,“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不在乎的人,又怎会真心在乎别人的孩子呢?” “你说什么?”谢临渊几乎站不稳。 她说的每个字都在他心尖上寸寸凌迟,将他整个灵魂都撕扯到淋漓破碎。 他们的孩子没了,她痛,他也痛。 他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是怕她难过,不代表他真的不在乎。 而她此刻,却责怪他没有心。 “难道不是吗?”宋晚宁笑着问道,“那场大火,我失了孩子。下水救我的是夏侯璟,守着我的是陆景之,你呢,你在哪里?” “甚至,你进火场第一个救的都不是我啊。” 她声音空灵极了,缥缈得不太真实。 谢临渊几乎要脱口而出他在求神拜佛,祈祷她能醒过来了。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忽然想起,那时在佛前许的愿望都是关于她的,竟没有一条是为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于是他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苍白地保证着:“那次是我来迟了,以后绝对不会......” “也许吧,但我不会再将缈缈的命交到你的手上了。”宋晚宁道。 “公主,别过去,姑娘在和太子殿下说话......” 不远处,乳母追着缈缈正往他们这里跑。 小家伙不知从哪折了一支梨花,拿在手里高高扬起:“阿娘你看!” 宋晚宁弯腰将她抱起,宠溺地揉了揉小脑袋:“慢些跑,小心摔着。” “花花给阿娘。”缈缈献宝似的把花递到宋晚宁眼前,忽而又想起什么,抱着她的脖子在怀里翻了个身,看向谢临渊,“缈缈不去庆国,缈缈要和阿娘在一起。” 谢临渊稍稍弯腰,凑近了些:“那若是阿娘一起去呢?” 他选择性无视掉宋晚宁那快要杀人的眼神,只瞧着小家伙若有所思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小脑袋瓜终于想出了回答。 “那缈缈也不去。” 谢临渊奇了:“为什么?” 缈缈肉嘟嘟的小脸格外认真:“因为缈缈要陪父王,阿娘走了,父王会孤单。” 懂事得让人心疼。 宋晚宁强忍着哽咽,看向一旁的乳母和嬷嬷:“是你们教她这么说的?” 她们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姑娘明鉴,奴婢们可没这么大的胆子。” 谢临渊问道:“那你和阿娘分开,不会想她吗?” “想啊。”缈缈立刻撅起了嘴,眼看着就要哭出来,“庆国是阿娘的家乡,阿娘的爹娘在那里也想阿娘吧。” 小孩子天真无邪,说出来的话却最戳人心窝。 宋晚宁把怀里的孩子交给乳母抱着,哭得浑身颤抖。 缈缈还不理解生离死别,自然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母亲早已不在人世,庆国也没有人在等着她回去。 “阿娘,我是不是说错了?”小家伙一脸慌张,“阿娘别哭。” 宋晚宁擦了擦眼泪,捧着她的小脸,在额头轻轻印上一吻。 “缈缈说得没错,阿娘很高兴。”她笑着说道。 至少对于她要离开这件事,这孩子比她想象中接受得还要更快些,她倒是能稍稍放下心来。 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把缈缈带回京城那个虎狼窝的。 ...... 四月十五日一早,天还未亮。 西夏王宫前停了一辆马车,后跟着两列士兵,等待出发。 宋晚宁在睡梦中听见窗边传来几下轻微的敲击声,立刻睁开眼睛。 她起身,看着身旁熟睡的缈缈,弯下腰虚吻了一下,狠下心下床离开。 简单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推开窗户。 谢临渊站在窗外,见她收拾妥当,默默伸出手。 宋晚宁将手搭了上去,借力跨过窗台,两人一起隐没在黑暗中。 天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停在王宫门前的马车缓缓开动,开始返回庆国。 过不了多久,王宫里就会传来王上未来大妃暴毙的消息。 宋晚宁趴在车窗的横栏上,肉眼可见的心情不佳。 上一次假死离开庆国,这一次离开西夏的方式也如出一辙,她又“死”了一次。 谢临渊知道劝什么都没用,索性也不说话,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小木梳,轻轻梳起了她的头发。 “你干什么?”她被吓了一跳,扭头问道。 他将她的头按回去,继续梳着,漫不经心回道:“你走得太急,头发都没梳好,我帮你梳梳。” 宋晚宁不想搭理他,又趴了回去,任他动作。 走得能不急吗?她甚至都没敢多看两眼,怕一看就控制不住自己,没法脱身了。 木梳轻柔地在头上游走,力道刚刚好,舒服得令她有些昏昏欲睡。 不过没多久,梳子换成了一双手。 她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头发在被揪着来回拧,像是在扎辫子。 扎辫子?谢临渊? 这合理吗? 第114章 返程路上遇到刺客! “别闹了。”宋晚宁下意识拨开了他的手。 本来就心情不好,路上还不消停,玩她头发呢? 谢临渊被推开倒也没觉得意外,又凑了上来,继续方才的动作:“别动,快编完了。” 她伸手往头上一摸,似乎是两条细细的麻花辫。 他将两条辫子合在一起,用什么东西系了起来。 “好了。” 谢临渊不知从哪又掏出来一块圆圆的小铜镜,递到宋晚宁面前。 她对着铜镜来回打量了几遍,竟看不出什么问题,很正常的一个发型。 “上次见你自己梳过一次,我便记下了,还不算难。”他脸上隐隐带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宋晚宁把铜镜塞回他手里,又趴到了窗台上,透过上面那些小小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色。 “学这些做什么。”她喃喃道。 谢临渊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身,把下巴放到了她的肩膀上,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马车刚驶离了街市,进了荒野大道上。 本是漫天尘土飞扬,寸草不生,此刻落在他眼中却莫名鲜艳起来。 “我喜欢。”他答道。 ...... 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日的傍晚出了西夏,踏进庆国土地。 晚间不好赶路,谢临渊便下令在水源附近安营扎寨。 初春的夜里,凉意沁骨。 前两个晚上是歇在沿途客栈里,并没有感觉太冷。可此刻在野外简陋的营帐中,即使铺着厚厚的毛毯,宋晚宁还是觉得手脚发凉。 但奇怪的是,营帐外士兵们都生起了火堆,谢临渊这个主帐里却黑灯瞎火。 只点着几盏油灯,连照明都费劲,更别提取暖了。 她正疑惑,两个侍卫竟抬着个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放在地上一瞧,竟是个炭盆。 上好的银丝炭,燃烧时只有隐隐红光,无烟无味,却十分暖和。 见那两个侍卫出去,宋晚宁凑到炭盆前烘起了手,一脸疑惑道:“你怎么赶路还带炭火?也不嫌麻烦。” 谢临渊也走了过来,语气如常:“若我一人自是不用准备这些,这不是还有你在吗。” 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随口回道:“我也没那么娇气,简单生个火堆便罢了,哪用得着这些。” “火...不好。”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手脚暖和了,困意便也上来了。 宋晚宁没再追问,窝进被子里,眼睛一闭便睡着了。 次日清晨,收营出发前,谢临渊刚要跟在宋晚宁身后上马车,一个探子匆匆跑过来将他叫住。 贴在他耳旁悄悄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宋晚宁看见他突然笑了一下,那笑里似乎掺了些不屑。 右眼皮突然狂跳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不太对劲。 待谢临渊上了车,她忍不住问道:“他刚刚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他刚要敷衍过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说,有一队人马从西夏方向跟了过来,就快要赶上我们了。” “真的?”宋晚宁心底突然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谢临渊点了点头,眼神意味深长:“而且,来者不善。”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离开之前,夏侯璟那异常的举动。 难道是他?不是提醒过他不要做傻事吗! 她抓着窗沿的手逐渐用力,骨节都有些泛白,唇瓣也不自觉颤动了几下,处处表露着慌乱。 谢临渊看她这副样子,便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会不会是你多心了?” 宋晚宁强撑出一丝笑意,反问道。 她倒是希望是自己多心。 “或许吧。”他挑了挑眉毛,并没有太在意,“不过你放心,就算后面跟着的这些人真要有什么动作,我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他刻意说的是“他”,而不是“他们”。 宋晚宁立刻意识到,他和她想的是同一个人。 猜到答案后,等待的过程变得格外漫长,像头上高悬着一柄利剑,痛苦程度不亚于被凌迟。 接下来他再说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心乱如麻。 一整个上午都安然无事,可越是这样,宋晚宁越觉得山雨欲来。 果然,在短暂午休后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转眼间,追兵到了眼前。 皆从头到脚穿戴了一身银甲,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 “有刺客!保护殿下!” 队伍最后的士兵高声喊道。 一瞬间,所有将士和侍卫都拔了剑,将谢临渊和宋晚宁护在当中。 “别怕。”他连武器都没拿,淡然得仿佛置身事外。 或者说,完全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宋晚宁却紧张得手心止不住冒冷汗,呼吸都不太顺畅。 一般来说,要想攻破阵型,第一波该是用羽箭远攻。可这群人却硬生生追到眼前,直接短兵相接,甚是奇怪。 像是怕误伤到什么人,只对着外围的士兵挥砍。 追兵人数明显是他们这边的好几倍,可谢临渊带的手下皆是精锐,一时间竟没有落入下风,打得有来有回。 可渐渐地,人数优势还是占了上风,他们这边隐隐有不敌之势,被压得节节败退。 包围圈逐渐收紧,外面的人停了攻势,两边剑拔弩张,互相虎视眈眈。 已经有人受了伤,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宋晚宁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腔。 扭头看去,谢临渊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丝毫没有被包围的慌乱,眼神里反倒添了些许玩味。 像在看小孩子玩闹一般。 “你是不是还留了后手?”她小声问道。 谢临渊低头笑了一声,不答反问:“如果我说没有,你害怕吗?”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想来他真的不把对面的人放在眼里。 可他的自信来自哪里呢? 宋晚宁还未想明白,忽然看见包围圈豁了个口子,一个人骑着马缓缓走上前来。 那人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她这里,开口道:“谢临渊,不必挣扎了,把她交出来,可饶你一命。” 这声音!果然是他! 第115章 谢临渊要杀了夏侯璟 宋晚宁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如晴天霹雳一般。 腰上,谢临渊的手搂得更紧了些。 明明已无退路,他却像个没事人,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松动:“哦,是吗?可我怎么觉得,我若将她交出去,西夏王会立刻下令将我诛杀在这里呢。” 很显然,他也听出来了这声音是夏侯璟。 或者根本就不用听,他一早便知道了追来的人是谁。 “你以为你还能安然回庆国吗?”夏侯璟见自己被认了出来,索性也懒得装,直接冷笑着问道。 “为了灭掉我这不足一百人的队伍,派了五百精兵,还亲自上阵。”谢临渊笑道,“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了些?” 他语气太过轻松。 以至于让宋晚宁觉得,若不是因为一只手揽在自己腰上,他都要给夏侯璟鼓个掌。 “阿璟,回去吧,别做傻事!”她咬着牙向对面大喊。 两边虽都见了血,到底还未出什么大事,此时收手还可以挽回。 谢临渊故意当着夏侯璟的面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道:“你觉得他会听你的吗?” 声音太小,除了宋晚宁以外没有人能听见。 在其他人眼中,倒像是当众在暧昧。 丝毫没有把对面的人放在眼里。 夏侯璟果然被激怒了,双眼通红,嘶吼道:“放开她!” “我若不放呢?”谢临渊抬眼看向他,收敛了笑意,“看来,偷过去的这三年让你忘了,她是我的妻子。” 说别的还行,提到宋晚宁,他瞬间失了继续周旋的耐心。 夏侯璟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朝宋晚宁遥遥伸出一只手:“阿宁,跟我回去,你父亲的事,我也能替你解决。” 他顿了顿,又道:“你走后缈缈一直在哭,她很想你。” 宋晚宁怔愣了片刻。 她强压下心脏处袭来的疼痛感,仰起头望向他:“是啊阿璟,还有缈缈。为了缈缈,你快收手吧!” 趁还没酿成大祸,趁一切还来得及。 哪怕看似夏侯璟占了上风,可宋晚宁从始至终都不觉得他真的能斗得过谢临渊。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远远不止五岁的年龄。 夏侯璟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太天真了。 竟然以为靠自己可以扳倒谢临渊,扳倒这个无数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神。 他自以为十拿九稳,实则不过是一场猫鼠游戏。 猫是谢临渊,正饶有兴味地欣赏猎物张牙舞爪的样子。 “她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 谢临渊话音刚落,从不远处密林里突然窜出无数黑甲卫,瞬间将夏侯璟的人包了个严实。 攻防地位瞬间转换。 连宋晚宁都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在那里埋伏的。 她惊得几乎失声,转念一想又合情合理。 若谢临渊没有点底牌和手腕,也不会安然活到今天,甚至爬上如今的地位。 想必他来之前就做了准备,否则怎么敢只带这么点人便来西夏。 眼看人数优势已去,夏侯璟非但不肯放弃,反而一声令下,攻得更猛烈了些。 他带着他的死士们不顾一切地往里冲,势必要突破层层防线带走宋晚宁。 两军交战,混乱不堪。 西夏那边不要命的打法,导致伤亡比之前惨烈很多。 宋晚宁看得心如刀绞,转身扯住谢临渊的衣袖哭道:“求你了,让他们停手,别伤了他。” 他低头看向她,右手抬起轻轻替她抹掉眼泪,不置可否。 二人对视间,谁也没发现夏侯璟突然突破重围挤了过来。 只听到侍卫大喊了一句:“殿下小心!” 宋晚宁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谢临渊拉着后退了几步。 他自己则迅速侧身,堪堪躲过夏侯璟的利剑。 见一击未中,夏侯璟咬牙又刺了第二剑,可他本就不是谢临渊的对手,况且又受了伤,被他躲过一次后再也没有偷袭的时机了。 甚至不用侍卫出手,谢临渊赤手空拳便卸了他手中的武器,毫不费力地将他踹翻在地。 两个侍卫迅速上前押住了夏侯璟。 见自家王上被抓,西夏将士们纷纷举手投降,这场混战终于结束了。 谢临渊从侍卫手中抽出一柄长剑。 寒光划过,剑尖直抵夏侯璟咽喉,再往前一寸便可要了他的性命。 宋晚宁心中一惊,来不及思索,立刻扑到夏侯璟身前。 她动作太快,甚至差点撞到了剑锋上。 逼得谢临渊收了剑。 “谢临渊,别杀他!”宋晚宁张开双臂,挡在夏侯璟前面。 看向谢临渊的眼神里似有哀求。 “给我一个理由。”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冷笑,但那双眼睛却透着阴鸷的寒意。 这是发怒的前兆。 周围的士兵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是西夏的君王,杀了他你怎么向陛下交代?”宋晚宁咬着牙同他对峙着。 谢临渊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笑出了声。 笑够了才幽幽开口:“什么西夏王?我不过是就地正法了一帮无名刺客罢了,也需要惊动陛下?” 他身后的侍卫与兵士也跟着笑了起来。 看来,他是真的对夏侯璟动了杀心,甚至不惜指鹿为马。 那么一瞬间,宋晚宁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想什么,只木然盯着谢临渊的眼睛,无声地落泪。 他回望着她满是哀伤的眼神,心脏一阵抽痛。 终究还是舍不得对她说重话,只是伸出了手:“过来。” 可宋晚宁没有动,依旧护在夏侯璟身前。 当着他的面,缓慢地跪在了地上,仰头哀求道:“求求你,放了他。” 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缈缈失去阿娘之后,又失去父王。 又不知道怎样才能劝动谢临渊,只能丢了尊严,出此下策。 “阿宁......”夏侯璟想拉她起来,却被谢临渊的侍卫们死死按住,根本动弹不得。 谢临渊眼瞳骤然收缩,额角青筋暴起:“宋晚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几乎气到失去理智,甚至喊了她的全名。 然后一字一句质问道:“你为了一个想杀我的男人,跪下来,求我?” 尾音上扬,难以置信。 第116章 宋大小姐不愿意吗 “求你......” 宋晚宁近乎失声,已经说不出话来。 泪水将视线阻隔,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也听不见任何回应。 只听见“咣当”一声,似是手中剑掉在了地上。 然后她被一把从地上拉起,落入熟悉的怀抱里。 力道极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你就这么爱他吗?爱到连自己的尊严体面都不顾了?” 谢临渊一只手捧着她的脸,低头贴近问道。 嗓音格外低沉,还有一丝颤抖,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宋晚宁知道自己解释不清,可是别无他法,只能在他的桎梏下艰难摇着头。 “谢临渊,放开她!” 夏侯璟突然疯狂挣扎,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谢临渊闻言轻蔑地瞥了一眼,嘲讽道:“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放肆?” 当年宋晚宁假死逃跑,夏侯璟也出了不少力,这笔账他还未与他清算,他竟敢主动送上门来。 当真是狂妄至极! “你......”夏侯璟被激得直接喷出一口血。 宋晚宁转过身看向他,哽咽着问道:“我不是同你说过,不要做傻事吗?为什么今日还是追过来?” 此时此刻,她无比后悔,没有在发现苗头时及时劝阻,任由他脑子一热做了蠢事。 她是看着夏侯璟长大的,早把他当弟弟、当家人。 本以为他已经是个大人了,没想到还是不够成熟。 眼看着他受苦,除了心疼,更多的是怒其不争。 “我想你跟我回去......”看见她紧缩的眉头,夏侯璟慌了神色。 “不值得。”宋晚宁扯出一抹苦笑,摇了摇头,“你身后是西夏的万千子民,还有缈缈,为了他们,你该顾惜自己。” “可是......”夏侯璟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 一旁的谢临渊忍无可忍,突然怒喝道:“够了!当我是死的吗?” 明明已是阶下囚,两个人竟当着他的面互诉衷肠起来,他倒像个拆散亡命鸳鸯的恶人了! 可宋晚宁从前是他的,现在也是他的,以后他更不会放手。 他们越是情意绵绵,他就越想杀了夏侯璟。 “阿璟,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不要再做傻事了。”宋晚宁道。 谢临渊怒极反笑:“宁儿,我似乎没有答应你,要放了他吧。” 她的慌张落入他的眼中,换来的是一抹更明显的戏谑。 宋晚宁愕然失色,颤抖着问道:“他对你明明毫无威胁,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他?” “毫无威胁?”他接过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眼中寒光更盛。 夏侯璟在宋晚宁心里占了一席之地,便是最大的威胁。 不过谢临渊当然不会把这样的想法公之于众,只是将问题又抛还给她:“那要看看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了。” 意思很简单,光下跪可不够。 可这话一出,先觉得不好的是他自己。 他当然希望宋晚宁能知难而退,但是她若真肯为夏侯璟豁出去,他怕是比她还要难受。 纯纯自虐行为。 宋晚宁睫毛上还挂着泪,死死咬住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 然后扬起脸看向他:“只要你肯放了他,什么要求我都接受。” 她越是坚定,谢临渊越觉得她在向他展示她与夏侯璟情比金坚。 尤其是当看见后面的夏侯璟双眼赤红,嘶吼着喊“不要”,这样的感觉愈发明显。 谢临渊眸色又暗沉了几分。 他低头凑近宋晚宁,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妖冶慑人。 “你若能竭尽全力取悦我,我便放了他。” 低沉暗哑的声音扫过宋晚宁的耳畔,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谢临渊。 他的意思是——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去取悦他? 莫大的委屈和羞愤顷刻间涌了上来,泪意直接失禁。 始作俑者说完之后便直起了腰,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怎么?宋大小姐不愿意吗?”谢临渊旋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朝夏侯璟挑衅地扬起下巴,“看来,他的命,也不怎么重要。” 话音还未落,宋晚宁踮起脚,双臂攀上他的脖子,主动献吻。 她模仿着他惯常的动作,笨拙地想要撬开他的牙关,将自己送进去。 饶是她如此努力,谢临渊却难得没有丝毫情动。 相反的,浑身上下像被浇了一桶冷水,透心凉。 夫妻三年,他比谁都知道宋晚宁在这些事上向来羞涩保守,平日里点到即止的亲密都能红了脸。 这次为了夏侯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下身段,竭尽全力地引诱着他。 狂热的妒火从心头开始,迅速蔓延至大脑,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长臂一伸,将宋晚宁揽进怀里,两个人贴得几乎没有缝隙。 她刚脱离片刻试图喘息,更灼热的吻即刻落下,后脑还被死死抵住,不留半分可供她退缩的余地。 他吻得又重又急,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吞吃入腹,两人唇齿纠缠间甚至还能听见彼此似有若无的吞咽声。 宋晚宁逐渐呼吸不畅,只觉得铺天盖地都是谢临渊的气息。 他强势的占有欲几乎将她揉碎,令她仅剩的那点矜持显得破碎不堪。 她逃不脱,斗不过。 思绪和理智齐齐陷落,溃不成军。 谢临渊其实也不好受。 宋晚宁的眼泪源源不断,那些温热的液体流到他的舌尖,传来的是无法忽略的苦意。 她这是在为夏侯璟哭?还是觉得吻他太过屈辱? 越想下去,心底那股无名之火就越盛,理智之弦彻底崩断。 牙齿落在她的唇瓣上,稍稍一用力,腥甜的血液味道便盖过了眼泪的咸涩。 谢临渊觉得好受了很多。 宋晚宁吃痛,下意识想退缩,又想起他的承诺,忍着痛任他继续索取。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吻才缓缓结束。 她伏在他的肩膀上,还未来得及喘息,慌忙贴着他耳朵哀求道:“求你了,别在这里,别在这个时候......” 谢临渊侧目看去,她连耳根都红得快要滴血。 他意识到,这是她一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能做到的极致了。 第117章 她从没有爱过夏侯璟 谢临渊本就只是吓吓她,压根没想过要在这里对她做什么。 但实在没想到她为了夏侯璟竟能做到如此程度,倒让他不知所措了。 他从未看见宋晚宁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像是掉入陷阱的小兽,脸色是苍白的,眼神是哀求的。 哪怕之前处境再差,她也没有求过他什么,这一次却为夏侯璟破了例。 “你就这么爱他吗?”谢临渊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让自己不至于颤抖得太明显。 声音压得极低,除了宋晚宁外,无人听得清。 她被他死死按住,连摇头都做不到,只能哽咽着反驳道:“我没有......” 谢临渊却没给她继续解释的机会,一把将她拉至身后,自己则闪身到夏侯璟面前。 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谢临渊!”宋晚宁回过神来,尖叫出声。 她想上前拉走谢临渊,却被他的侍卫拦住,无法靠近半分。 谢临渊下了死手,夏侯璟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不过片刻,整张脸胀得通红,眼神也涣散了。 宋晚宁在身后哭喊得声嘶力竭,他这才面无表情松了手。 “若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早死无葬身之地了。”谢临渊冷冷瞧着劫后余生疯狂喘息的夏侯璟,嫌恶地甩了甩手,“今日便饶你一命,若有下次,死的不会只有你一人。” 上次他便已警告过夏侯璟,别有非分之想,否则他必会踏平西夏。 最近好脸色给多了,真以为他在开玩笑? “你别以为......”夏侯璟连站都站不稳,若不是两个侍卫拉着他,都要栽倒在地上。 可即使这样,还倔强地昂着头瞪向谢临渊,眼神里满是仇恨。 宋晚宁赶紧出言打断他:“好了阿璟,别再说了,回去吧!” 谢临渊好不容易才被劝住,她生怕夏侯璟再激怒了他。 “来人,将西夏王与西夏的将士们好好送回西夏。” 幸而谢临渊并不在意失败者的一时嘴快,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直接转身搂住宋晚宁,漫不经心地发号施令。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精神极度紧绷后又骤然放松,身体有些受不住,眼前金星直冒,忽地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下有些颠簸。 眼皮太沉了,不管怎么用力也睁不开,连手脚似乎都被束缚住了,动弹不得。 朦胧间觉得好像是魇着了。 脑子一片空白,除此之外什么也想不到。 只感觉嘴唇上有一丝湿意传来,像是有什么人在用银匙在给她喂水。 这感觉太过熟悉,就好像回到了前几年她离开庆国,路上病了,夏侯璟衣不解带为她侍候汤药的时候。 半梦半醒间,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下意识喊出了他的名字:“阿璟。” 她梦呓的声音很轻,可马车里空间实在算不得大,谢临渊想听不见也难。 手里的小勺子“叮”的一声掉进瓷杯里,溅起几滴水花。 他原本以为自己该生气的,可见宋晚宁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表情安详了许多,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看来,梦见夏侯璟让她安心不少。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三年不到,她心里眼里竟全是夏侯璟了。 连做梦喊的都是夏侯璟的名字。 醋意过了头,涌上来的都不是酸涩,而是窒息的心痛。 他这一生从未有过束手无策的情况,没想到面对她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好像不管他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做都挽回不了。 “水...水......”宋晚宁又开始梦呓。 昏迷了好几个时辰,水米未进,嘴唇都干得起皮。 谢临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心绪稳定下来。 而后含了一口水,低下头,强行将水渡进她的嘴里。 他心里憋着气,动作太急了,宋晚宁呛得直咳嗽,终于睁开了眼。 意识回归的瞬间,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上了马车,而且整个人半倚在谢临渊怀里。 “咳咳...咳咳咳......”宋晚宁咳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挣扎着想脱身,却被他抱得更紧,“谢临渊,你......” 马车忽然一阵剧烈颠簸,像是陷进了沟里。 宋晚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发出一声惊呼。 好在没出什么大问题,车只停了一下又继续行驶起来。 外面驾车的侍卫喊道:“属下一时失手,惊着殿下和夫人了,还请殿下恕罪。” 她讪讪地收回手,脸色有几分尴尬。 “无妨。”谢临渊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声音温和了些许。 车里,又陷入沉默。 “多谢。”宋晚宁忽然小声开口道。 谢临渊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多谢你肯放夏侯璟一条生路,不然,我怕我真的会疯。” 自从那次小产之后,她的精神就一直不好,吃什么药都没有用。 她这一生,至今不过才短短二十二载有余。 却眼睁睁看着父母、兄长、孩子接二连三离世,早已处在崩溃边缘。 若今日真看着夏侯璟死在眼前,脑子里那根仅存的、脆弱的弦估计会瞬间断裂,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发疯成什么样。 幸好,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况。 她眼里没有泪,却亮晶晶的,闪着感激和庆幸。 谢临渊静静看着她,眸色一点一点暗沉下去:“我没杀他,你就这么高兴吗?他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若我真杀了他,你是不是会恨我一辈子?” 他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宋晚宁愣住了。 不知道该从哪个问题入手。 “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努力将混乱的思绪理清,尝试解释道,“他对我来说,是弟弟,是亲人,确实算是很重要的人。但是,我不爱他,也没有爱过他。”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并不是随口而谈。 不论他信或不信,总之她问心无愧。 “是吗?可你连睡梦中喊着的都是他的名字呢。”谢临渊露出一抹苦笑。 他显然没有相信。 第118章 回京后发现太子妃另有其人 “你也知道那是梦里啊。”宋晚宁垂眸,浅笑出声。 谢临渊被她的回答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没明白其中含义。 痴痴地望着她。 她将马车的窗户推开一条缝,手探了出去,外面微风正好,撞在手心里有些发痒。 “从今以后,我和他应该再也不会相见了,你完全可以将我留在身边,直到你腻的那一天。”宋晚宁声音极轻,似乎风一吹就能飘走,“所以,能不能不要再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难道我说爱他,你会放手吗?” 谢临渊立刻咬牙回道:“不会,永远不会。” 她是他后知后觉的爱人,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不想再回到那两年没有她的、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去了。 “是啊,我早猜到你会这么说。” 宋晚宁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收回手,又将窗户关上。 狭窄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她伸手轻抚着谢临渊的脸,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所以我没有再说求你放过我这种话,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必白费力气。” “你想说什么?”谢临渊怔愣住了,全身感官都被她微凉指尖的游走轨迹吸引,失去思考能力。 其实她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发现,只要她肯稍稍示好,他的底线便可以一降再降。 宋晚宁叹了口气道:“我想说,既然我说不爱他你不肯信,何必一遍遍再追问。谢临渊,我觉得好累,别闹了好不好?” 她从小到大经历了那么多变故,还能安然活到今日,靠的就是一次又一次麻痹自己。 既然和他纠缠下去已成定局,无法逃脱,那不如想开些,尝试接受。 不要执着些解决不了的问题,得过且过,好过互相折磨。 “对了,我还有个请求。”不等他回答,宋晚宁再度开口,“你要我乖乖待在你身边,可以。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了,看在我曾经那样爱过你的份上,还请还我自由。” 她习惯性在事情还未发生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对她的爱不假,可这爱基于悔恨和失去,是得不到时在心口隐隐发烫的朱砂。 但如今得到了,他还能继续爱多久,她不得而知。 总之,在现在还能谈条件的时候,先给自己准备好退路。 “你为什么总是不肯信我,我不会......”谢临渊急了,想解释。 她摇了摇头,淡淡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想要一个承诺。” “好,我答应你。” 沉默了许久,他还是败下阵来。 不信就不信吧,只要她还在他身边,怎样都可以。 二人达成了一致后,倒是变得相敬如宾起来。 因着随行的皆是侍卫兵士,没有丫鬟,谢临渊便自告奋勇接下伺候宋晚宁起居的活,小到穿鞋袜这样的事都亲力亲为,且乐此不疲。 宋晚宁一开始还不习惯,推辞了几回,发现拗不过他,便任由他去了。 在百无聊赖的路途中,谢临渊一改往日锯嘴葫芦般的性格,事无巨细地和她说着他们分开这些年,京城发生的事情。 虽然她大部分时候都是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不在听。 他依旧说个不停,从他抗旨下葬说起,到将谢无恙拉下台,再到自己在北齐战场死里逃生,回来后将谢无恙和乔鱼儿送进牢里等等。 只有提到带她回去亲手了结谢无恙一党时,她才睁开眼,“嗯”了一声。 “对了,还有件事要同你说。”谢临渊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你走后的那年春闱,谢文茵看上了新科探花郎裴言初,让陛下赐了婚。” 宋晚宁起初并未在意,只是有些唏嘘:“我本以为那丫头还是个孩子,没想到竟已经成婚了,想来真的长大了。” “倒也未必,她如今还是孩子心性。”他脸上浮现出一缕苦涩的笑意。 她倒是奇了:“何出此言?” 谢临渊语气满是无奈:“那探花郎本想入仕,一朝成为驸马,只领了个礼部的虚职,时常不忿,因此二人夫妻关系始终不睦。探花郎想求和离,谢文茵不肯,好几次都闹到了御前。” 宋晚宁闻言,久久没有说话。 听上去又是一见钟情惹出的祸根,和她与谢临渊一样,都是孽缘。 只是不知他们这段感情结局走向如何,待回京之后找机会和谢文茵聊聊吧。 ...... 从西夏到京城这段路,怕宋晚宁身子不好吃不消,因此行进得并不快,走了将近一个半月才到进京大道。 马车驶入京城时是下午,再辗转回府时晚霞漫天,映得处处通红。 谢临渊先下了车,转身将宋晚宁扶了下来。 站定了,再次回到这磋磨了三年的地方,她心中五味杂陈。 还是熟悉的大门,不一样的是原本“齐王府”的牌匾已换成了“太子府”。 看门的小厮们先是笑盈盈地迎了上来,见谢临渊领了个女子回来,脸上皆布满疑惑。 待看清宋晚宁的脸后,一个两个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颤抖着喊道:“王...王妃?” 宋晚宁哑然失笑,点了点头。 看来,这些下人把她当成鬼了。 谢临渊显然也不想解释什么,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 刚穿过一条长廊,迎面撞见一个女子,带着几个婆子丫鬟,见到谢临渊后施施然行礼问安。 宋晚宁和那女子眼神交汇的一瞬间,都看出了彼此的不解。 她又扭头看向谢临渊,他的表情明显多了些慌乱。 “这位是?”两个女人同时开口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宋晚宁不免诧异。 仔细看去,那女子浑身上下虽是庆国的打扮,整体气质却不似庆国女子般温婉。肌肤胜雪,朱唇皓齿,明媚得不可方物。 尤其是那一双上扬的狐狸眼,自带魅意,勾魂夺魄。整张脸没有任何瑕疵,就连右眼下的小小泪痣都长得恰到好处,美得似仙亦似妖。 宫里宫外,宋晚宁见过的美人无数,可眼前这位,绝对算得上是个中翘楚。 就连她自己都有些自惭形秽,一时间看得呆了。 然而那女子身后嬷嬷的回话,让她立刻清醒过来:“这位是太子妃,还不速速来拜见?” 太子妃?好一个太子妃。 怪不得他的那些侍卫们只称她为夫人,原来太子妃早已另有其人。 他竟还瞒得滴水不漏,从未对她说过分毫。 第119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得无礼。” 最先开口的竟是这位太子妃。 宋晚宁见她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遭,面色如常,并未多言,只是对着谢临渊道:“妾身本不该打扰殿下的,只是昨日宫里传来消息,十分要紧。听闻殿下回京,这才斗胆来迎,还望殿下恕罪。” 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挑不出任何差错,且态度上有恭敬无卑微,想来出身大家。 只是京城的闺秀们宋晚宁之前多多少少都认识,从未见过眼前这一位。 她到底是什么人? 宋晚宁瞧不出个答案,也失了探究的兴致,转身就要走。 手腕却被谢临渊拽住:“你去哪?” “既然太子与太子妃有事要说,我自该避一避才是。”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冷笑道。 人多口杂的,她不想被外人看轻了自己。 否则真想问问他,分明已经又娶了一个正室,还费这么大劲把她带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是要她没名没分做个玩物,还是大发慈悲给她个妾室当当? 这么羞辱她有意思吗? 谢临渊急了,忙闪身拦住她的去路,软了声音哀求道:“对不住,你先别生气,我会同你解释的。” 解释?从西夏到庆国,一个多月的路程,途中没有半点提过这位太子妃的事。 待她回了京,亲眼撞见了才说要解释。 有什么用呢?她横竖都是个笑话。 太子妃踌躇了片刻,试探着喊了声:“殿下?” “有什么事赶紧说。”谢临渊烦躁得很,耐心尽失。 “太后近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医说仅剩几日光景了。”她皱着眉头,语速极快,“太后身边的姑姑传信来说,太后病中时常念叨着殿下,让殿下得空去慈宁宫中瞧瞧。” 说罢,规规矩矩屈膝行礼,带着随从们径直离去。 谢临渊身后跟着的下人们见状也十分知趣,纷纷离开了现场。 天色渐暗,长长的回廊里只剩他与宋晚宁两人。 “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头站在她面前,低声为自己辩解着。 过了刚知晓时的愤怒,宋晚宁此刻觉得实在可笑:“所以你便不开口,把我当个傻子蒙在鼓里,是吗?” “不是的,我没有......” 谢临渊想拉宋晚宁的手,被她后退一步躲掉了。 她看他的眼神,满是嫌恶:“当年我在的时候,你让乔鱼儿进府;如今娶了新的太子妃,又千方百计带我回来。怎么,这样很好玩吗?” 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爱得有多深,实际上处处践踏别人的心。 三个人的纠缠,注定没有赢家。 “你别这样看我......”他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目光,“她是西夏长公主夏侯瑛,那年你走后没多久她便入了京,一道圣旨直接将她送到府上赐了婚,我与她并无任何情意,也没有夫妻之实。” 像是怕她不愿意听似的,他一口气说得极快。 一些零碎的记忆被唤醒,宋晚宁这才想起当年夏侯璟的确说过,在他走后,他的姐姐会来庆国和亲,且大约是会被赐给谢临渊。 那时她沉浸在失子之痛中,并未在意,后来去了西夏更是抛到了脑后。 她无比痛恨自己的迟钝,早该在那些侍卫们叫她夫人时便有所察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稀里糊涂成了戏台子上的丑角儿。 “所以呢?你觉得没什么,为何瞒得严严实实?”宋晚宁笑着质问道,“你既有了太子妃还来招惹我,口口声声说与她并无情分,和三年前有何分别?哦不,区别在于,我现在是那个没名没分的外室,是吗?” 她笑着笑着,屈辱的眼泪涌了上来:”“你到底有多恨我,才一次又一次把我的尊严放在地上践踏?” “我从未想过你是什么外室,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谢临渊慌了神,音调都提高了不少,“我那时并不知道你还活着,若我知道,哪怕拼死抗旨也不会娶她!” 宋晚宁抬手拭了泪,缓了口气道:“对,你没错,错的是我,我自作自受。” 此时此刻,她若是大吵大闹他还能安心些,哪怕是打他骂他,至少说明她还在乎。 可她却像突然释怀,连眼神都恢复如常,又变回那副淡漠疏离的样子。 谢临渊觉得,他们之间好像隔了一道深渊,怎么填也填不平。 “你放心,我会解决的,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他忍着心痛,咬牙承诺道。 宋晚宁低头莞尔一笑:“殿下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如今殿下已然正位东宫,待来日继承大统,后宫佳丽三千也是应该的。到时随便赏我个什么位分都是天大的恩典,哪里会有什么委屈受。方才我不过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还请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曾几何时,她还当众骂过乔鱼儿,说宋氏家规规定女子不可为妾。 现在却能口不择言地说出当妾室是恩典这种话,陌生得让谢临渊觉得有些可怕。 就好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金丝雀,在笼子里连扑腾的力气都没有,完全失了生机。 和她相比,谢临渊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就差团团转。 “什么后宫佳丽三千我都不要,我只要你一个!”他低吼了一声,觉得语气不好,又温柔地哄道,“就我和你,我们一起走到那最高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好?” “我现在真不知道你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宋晚宁闭上眼,微微摇头,“不过无所谓,你既然说了,我便回你一句——好。” 虽是这么说着,可语气和眼神里没有任何期待或者感动的情愫,纯粹只是敷衍。 谢临渊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便换了个劝法:“今日太晚了,你又舟车劳顿这么久,先在府中住下吧。你若想回宋府,明日休息好了我再送你去。” 怕她不肯答应,他又补充道:“我陪你回主院安顿一下就走,绝不扰你。” 第120章 他们的孩子不会回来了 宋晚宁略微思索了一番,没有拒绝。 此时确实天色已晚,再加上她身份还未恢复,在众人眼中是个已死之人,就这么骤然回去不太妥当。 先且在这太子府中住下,明日再说。 谢临渊跟在她后面,两人一同回了主院。 院子里的下人听说谢临渊回来了,全部站到院门前迎接,提着灯看清宋晚宁的脸后,有胆子小的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王妃?是王妃回来了?”年长些的嬷嬷壮着胆子问道。 宋晚宁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嬷嬷立刻老泪纵横:“上天保佑,真是上天保佑!” 她无心与她们多做纠缠,在人群里迅速扫了一眼,快步往里走。 院子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区别,虽长久无人居住,依旧打扫得一尘不染。 屋内灯火通明,空无一人。 宋晚宁四处找了一番,转身问道:“梨蕊呢?” 她走之前,分明叮嘱过梨蕊要好好活下去,万不可随她而去,为何此时不见这丫头? 谢临渊见她着急,赶紧解释道:“你走后,宋家来人将梨蕊和你的嫁妆都接了回去,如今好端端的在宁远侯府住着呢。”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问:“宋家现在如何了?” “你放心,我走之前命人在侯府周围暗中保护,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信誓旦旦地答道。 宋晚宁“嗯”了一声,这才打量起室内的陈设。 她原来的东西自然都是不在的,但肉眼可见新添了些,像茶盏妆奁之类的仍旧摆在原位。拉开衣柜,里面整齐摆放着各季衣物,一半是谢临渊的,另一半是女式的。 “是有人在这儿住吗?”宋晚宁不动声色关上柜门,转身看向谢临渊。 这里除了他,分明还有另一个女人的生活痕迹。 但是夏侯瑛很明显不在这儿,难道她走后府里还纳了新人?甚至还住在她原来的屋子里? 未免也太恶心人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谢临渊眼神动了动,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她不明所以地跟他来到西边的暖阁,点了灯一看,本就不算多宽敞的屋子里堆得满满当当。 摇篮、小床、布老虎、小木剑、拨浪鼓、七巧板,窗边小桌上还放着几本启蒙的书。 都是些孩子的东西。 宋晚宁还在疑惑,谢临渊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两件小衣服。 一件浅粉色,另一件是浅蓝色。 “你的东西搬走后,这屋子到处都空荡荡的。”他轻轻抚摸着衣服上的刺绣,思绪飘远,自嘲一笑,“我让人按照你原先的布置,依样儿买回来差不多的东西放上,每月都新添些,就好像你还在我身边。” 宋晚宁对他这些自我感动的话兴致寥寥,拿起桌上的拨浪鼓问道:“那这些又是什么?” 她走之前可没有留下这么多孩子的玩意儿。 “我们的孩子,太医说还太小未分出男女,我便让人将男孩女孩的衣服都做了,玩具也是一样。”暖黄色烛光的映照下,谢临渊眼神竟格外温和。 可这温和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逐渐的癫狂的神色。 “他们说我疯了,可我明明觉得你和孩子都还在我身边!你看,你回来了!你说我们的孩子,会不会也要回来了?”他放下手中的衣服,抓住宋晚宁的肩膀,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狂热。 怎么回事? 宋晚宁一惊,手上的拨浪鼓晃了晃,发出“咚咚”两声。 这声音似乎让谢临渊回过神来,怔怔地放开她,垂着头后退了两步。 “对不住,我失态了。”他整个人都颓然了不少,眼神飘忽不定。 宋晚宁把拨浪鼓放回去,摇了摇头:“它和我不一样,我没得选。” 若那孩子真有来世,她宁愿它去到一户普通人家,不必多奢靡,平安幸福即可。 而不是回到这样一个窒息的环境里,时刻提心吊胆。 “找个时间,让陆太医来替你诊个脉,调养调养身子。”谢临渊淡淡道。 宋晚宁笑出了声:“不想要孩子的时候,一碗又一碗避子汤给我喝下去,如今想要了,又急不可耐要将我的身子治好?你为何从来不问我的感受?” 哪怕口口声声说爱她,他骨子里的专横独断还是从未改变。 他好像从来没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更像是一块手心里的面团,任由他的心意揉扁捏圆。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谢临渊苍白地解释起来,发觉没有作用后改成了哀求,“难道你不想我们的孩子回来吗?” 男人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几乎与她平视,不仅毫无往日的神采,甚至还显得有些可怜。 就像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普通父亲,憔悴不堪。 宋晚宁微微仰头,强行逼自己止住上涌的泪意,狠下心吐出两个字:“不想。” 她作为一个母亲,比谁都希望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 可那孩子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它不会再回来了。 也不该再回来。 谢临渊浑身一震,跌坐在身后的床榻上,嘴唇虚张了两下,没有说话。 “时候不早了,我该休息了,殿下也早些离开吧。”宋晚宁平复了许久,恢复疏离淡漠的模样。 敷衍地屈膝行礼后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刚跨出门槛,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然后他说:“能唤我一声阿渊吗?” 她脚步只顿了一下,假装没听见,径直往自己的卧房去。 人这一生总在执着一些求不得的东西,如之前的她,和现在的谢临渊。 不过是自讨苦吃。 他能强行将她这个人困在身边,但是至少她的心还能自己决定归属。 她再也不要轻易交付一颗真心了。 ...... 宋晚宁不知道谢临渊后来去了哪里,但总之如他承诺的那样,没再来打扰她。 连日的舟车劳顿本就让她疲惫不堪,洗漱过后沾了枕头便一觉睡到天亮。 说来也奇怪,这竟是她再次遇到谢临渊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刚起身,她都没想问,便有嬷嬷进来回禀:“夫人,殿下说他进宫面圣去了,让您自己用早膳,不必等他。” 想来是谢临渊吩咐过了,不让下人们按以前的习惯叫她王妃,但也不好叫太子妃,只能喊一声夫人。 不伦不类的。 不过这一个多月里她听着这个称呼耳朵都要长茧子,早就习惯了。 院子里伺候的婆子丫鬟都是之前的老人,除了梨蕊不在以外,一切如常。 各处都井然有序,连端上来的点心都是她爱吃的。 宋晚宁正要端碗喝粥,门口的小丫鬟匆匆进来禀报:“启禀夫人,太...太子妃过来了......” 第121章 守宫砂 小丫鬟哆哆嗦嗦,生怕说得不好惹她生气。 宋晚宁放下碗,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自己则是起身向外看去。 昨日一见,她对夏侯瑛的印象其实还算不错。 长得好看,落落大方,行为举止都很合规矩,看样子不像是会故意找茬的人。 只是不知她此刻趁谢临渊不在,单独过来有什么事情。 正思考着,只见夏侯瑛带了个丫鬟,走进院子。 两人一见面,宋晚宁还在愣神,夏侯瑛倒先上前行了个平礼,开口道:“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你,没来庆国前听说你与阿璟这孩子相交甚好,我又虚长你几岁,便斗胆叫你一声晚宁妹妹吧。” 若是上来直接叫妹妹,不免让人觉得她是在强调自己是谢临渊正宫,来者不善。 她刻意没提两人的身份,只以夏侯璟的姐姐自居,互称姐妹倒也合理。 这一番话,拉近了距离又滴水不漏。 “不知太子妃过来,有何要事?”宋晚宁也回了一个平礼,不卑不亢地问道。 虽有些佩服,但对着一个不知来意的女人,她实在叫不出一声姐姐。 夏侯瑛倒是对她的漠然并不惊讶,微微一笑:“我是怕你对我有什么误会,特意过来解释一番的。” “你...多虑了。”宋晚宁被她的直接打得措手不及,一时语塞。 “你们先退下。”她先是温声吩咐周围的下人,又回身看向宋晚宁,“我们进去说。” 宋晚宁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疑惑地随她进了内室。 丫鬟们顺从地将门窗关上,留她们二人在屋内。 夏侯瑛坐到了窗前的软榻上,开门见山道:“你放心,我与太子殿下只是圣旨赐婚,彼此并无情意。” 似乎是怕宋晚宁不相信,她翻过手腕,把袖子掀起。 瓷白的肌肤上赫然有一颗鲜红的朱砂痣。 “这是?”宋晚宁有些疑惑。 夏侯瑛低头看着那一点红色,轻声道:“在被送来和亲之前,我是从小被大巫选中侍奉神明的圣女,为示贞洁,在右手手腕处点了这守宫砂。” 有没有夫妻之实这样的房中秘事,本是不该随意向外人提及的,可她却这么直截了当向宋晚宁证明了。 虽不在意这些,但她如此坦荡,反倒让宋晚宁不知该说什么。 “我入京时,谢临渊还只是齐王,且刚成了鳏夫,要和亲怎么也轮不到他。”夏侯瑛将袖口拢好,悠悠问道,“可偏偏一道圣旨将我送过来做续弦,你觉得这是为何?” 宋晚宁坐到软榻的另一侧,垂眸沉思起来。 之前夏侯璟猜测和亲公主会被嫁给谢临渊,她那时并不同意这个观点。 和亲本就是为了两国稳固,自然嫁给陛下或者储君才更为稳妥,且皇室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异邦女子不可为正室,生的孩子也不能继承大统。 而夏侯瑛却破天荒地被安排给了身为亲王的谢临渊,还是以正妻身份入了门。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是因为我死了,且乔鱼儿又失了宠,他们怕谢临渊无牵无挂不好控制,送你过来填个空缺?”宋晚宁喃喃道。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尤其是像夏侯瑛这样世间少有的美人。 多疑的掌权者能拒绝将她收入后宫,就说明她一定有着比入后宫更大的价值。 夏侯瑛明媚一笑:“你猜得不错,我入京后废太子便差人告诉我,让我施展浑身解数得到谢临渊的宠爱,做他的内应,他能保我一世无忧。哪怕谢临渊出了事,我也能在庆国安然无恙。但是若我不从,谢临渊倒台的那日便是我的死期,西夏也不能幸免。” “但你没有选择与他合作。”宋晚宁下了结论。 “我又不傻,他们夺嫡,与我一个外邦女子有什么关系。我只需装聋作哑,当个花瓶,祈祷两国不起战事便罢了。”夏侯瑛话锋突然一转,“况且,我对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其他女人的男人不感兴趣。” “嗯?” 她手肘支在榻上的小桌上,托着腮看向宋晚宁:“我来之前偶尔听人提起,说这齐王殿下乃不世之才,年纪轻轻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极其威风。可我进这府里之后,却只见到一个整日酗酒,沧桑又颓废的男人,甚是好奇。” “我找人打听过,别人都说他与先王妃并不恩爱,甚至一度传出要休妻的谣言。可不知怎的,先王妃薨逝后,他却像变了个人。” “而且更奇怪的是,他一个上过那么多次战场的人,竟会惧怕火光。夜里下人们在府里点火盆取暖,他见了立刻发了疯,好几个小厮都按不住他。传了太医过来,我悄悄问了才知道,原来有一回宫里走水,他失了孩子,后来府中走水,他又失了妻子,自此种下了病根。” 这么一说,宋晚宁才想起来,从西夏回京的路上,一到天黑他便只待在营帐中不肯出去。而春寒料峭的夜里,帐中也不生火,取暖用炭盆,照明用油灯。 她当时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也没细究,原来是因为那两场大火。 心底泛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莫名烦躁。 夏侯瑛见她心情不佳,忙开始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你的伤心事。” “无妨,你继续说。”宋晚宁微微摇头。 “太医说像他这样的失心疯很难根治,只有开些安神的药物,以及避免见到引起刺激的东西才可稍稍好些。若是再受强烈刺激,也许彻底疯癫也未可知。”夏侯瑛道。 宋晚宁听得有些恍惚,刚失了孩子的时候,陆景之说过她精神不稳定,不能受刺激,但好歹没到失心疯的程度。 谢临渊这...到底真的假的? 看她愣着没说话,夏侯瑛以为她在担心谢临渊,安慰道:“我在西夏时整日供奉神明,为了静心,除了念清心咒外,还学了一套安神的琴谱。说来也怪,连安神汤都无法让他入睡,听了琴音后却能平静下来。” “他醒了之后说在梦中见到了妻子和孩子,便隔三差五地便让我去给他弹琴。如今你回来了,想来他应该再也不需要我弹琴了。” 她说完后一脸轻松,如释重负,宋晚宁却说不出话。 该说什么?谢谢?她又不是谢临渊。 说知道了?仿佛又太冷漠了些。 “所以啊,这个太子妃之位,我是不在乎的,也不想与你争什么。”夏侯瑛笑了笑,“说句大不敬的话,若不是陛下多疑,我倒巴不得他给我一纸和离书,我们皆大欢喜。只是我这一生原不由自己做主,只待来日殿下继承大统,能还我自由,也不让你受委屈。” 第122章 再见乔鱼儿 委屈吗? 可她的委屈,向来只拜谢临渊所赐,与旁人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王妃也好,太子妃也罢,都只不过是他的笼中雀。 “你想多了,其实我......” 宋晚宁话音未落,听见屋外传来丫鬟的通传声:“殿下到——” 眨眼间门被推开,谢临渊火急火燎地到了二人面前,眉头紧锁,神情戒备。 宋晚宁没动,夏侯瑛不紧不慢地起身行了个礼。 谢临渊狐疑地看向夏侯瑛,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她“噗嗤”一笑:“殿下怎的如此惊慌,我不过是来与晚宁妹妹聊会天罢了。” 看宋晚宁面色如常,想来两人应该没什么争执,他稍稍放下心来。 忽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妹妹?” “是啊。”夏侯瑛答道,“晚宁妹妹曾与妾身胞弟夏侯璟交好,于情于理唤声妹妹也应当。” 她还不知道宋晚宁就是夏侯璟那位未过门的大妃,更不知道夏侯璟带兵追杀谢临渊的事。 说完这番话后,眼看着谢临渊脸色急转直下,有些不明所以。 宋晚宁在一旁笑得尴尬。 “你还有事吗?没事就走。”他冷冷下了逐客令,丝毫不留情面。 夏侯瑛虽不知谢临渊为何突然生气,可早知他喜怒无常,便也没往心里去。 喊来屋外候着的侍女,取来一个册子递给宋晚宁:“这是安神的琴谱,听闻你的琴艺了得,想来不用我教你。” 宋晚宁像接了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夏侯瑛却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行了礼带着侍女出了门,转眼便消失不见。 “她...没有为难你吧?”谢临渊眉头舒展了些,试探着问道。 宋晚宁随手把书搁在小桌上,脱口而出:“殿下多虑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乔鱼儿那般。” 说起乔鱼儿,她想起这次回京的目的。 父亲的清白还未洗刷,她这个做女儿的不能独善其身,一辈子隐姓埋名藏在谢临渊身边,做个无名无分见不得光的“夫人”。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恢复身份,堂堂正正看那些有罪之人受到报应。 可当年她一走了之,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连陛下都下旨厚葬,如今贸然出现在京中,有欺君之嫌。 因此要寻个合适的理由,以及合适的时机。 “今日早朝,陛下又提起宋老侯爷的案子。”谢临渊知她心中所想,主动说起事情的进展,“这几年北边战事不断,国库早已空虚。那些贪官污吏为了刀子不落在自己头上,一个劲撺掇着查抄宁远侯府。我不在时有禁军守着,如今回来了,他们催着我要个结果。” 一个后继无人的侯爵府,几代人靠功名攒下来的家业,在那些人眼中就是一块无主的肥肉。 随便寻个什么由头便能分而食之。 “看你回来得这么早,大约此事仍无定论。”宋晚宁淡淡道。 “西夏带来的证人已秘密安置好了,只是还有些事情没弄清楚,所以我并未声张。”谢临渊不想瞒她,如实说来,“乔鱼儿一口咬定谢无恙提供的那两件证物是她生母的遗物,怎么审也不改口,那两个东西又查不出造假的痕迹......” 那枚宋氏的令牌还好说,只是那张书信,确实是父亲的亲笔,连宋晚宁自己都看不出破绽。 虽然答案是肯定的,但是其中的细节她还有很多想不通。 “我想去见见乔鱼儿,顺便将那位西夏的阿婆一起带上。”她想亲自去一探究竟。 “好,我陪你一起。”谢临渊一口答应。 ...... 为掩人耳目,宋晚宁换了身丫鬟装扮,低头跟在谢临渊后面进了大牢。 牢房中常年不见天日,阴寒潮湿,连空气都让人觉得憋闷。 越往里走,越弥漫着腐烂的气息。 因还未定罪,乔鱼儿只是被看押起来,并没有受刑。 宋晚宁到时,只见她端坐在稻草铺成的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头发和衣服都脏得不成样子,不知多久没洗过了。 听到动静,她连眼睛都懒得睁,不耐烦地开口:“再问多少遍我也是一样的回答,我就是宁远侯的亲生女儿。” 狱卒斥道:“大胆,太子殿下到了,还不跪拜!” “太子殿下!”乔鱼儿立刻起身扑到牢槛上,伸手奋力向外够着,试图抓住谢临渊,“太子殿下您终于肯来看妾身了!还请您顾念旧情,救救妾身,妾身在这里生不如死啊!” 她的声线又恢复了平日的矫揉造作,和方才判若两人。 两只眼睛顷刻间便蓄出泪来,仰头望着谢临渊时格外楚楚可怜。 她这一招是之前屡试不爽的。 可如今早已时过境迁,真相大白,已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令他更加厌恶。 曾经因着那份偷来的救命之恩,他对乔鱼儿百般纵容,即使要天上的星星也摘得。当时太医断定她有心疾,听见雷声就心悸不安,因此每个雷雨天他都带着太医去看她,生怕出一点意外。 又用病入膏肓做幌子欺骗他,入府做了侧妃,将他耍得团团转。 到头来恩情是假的,人是假的,连所谓的病症也都是假的。 现在再看乔鱼儿,以前有多怜惜,如今就有多痛恨,越发觉得对宋晚宁亏欠太多。 乔鱼儿久久等不到谢临渊回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身侧的人。 看清的一瞬间,双眼瞳孔急剧收缩,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颤抖着向后退。 “鬼啊,有鬼啊!”她双手胡乱挥着,生怕宋晚宁靠近。 “怎么?亏心事做多了这么怕鬼?”宋晚宁上前一步,冷眼瞧着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子。 乔鱼儿恢复了些许理智,强装镇定回怼道:“笑话,你活着的时候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死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她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又走到牢槛前,恨不得把脑袋从缝隙中挤出去,来回打量着宋晚宁,目露凶光:“宋晚宁,你真的没死?你怎么可能没死!” “你背叛宋家,毁我父亲声誉,害我失了孩子,我还未亲眼见你付出代价,怎么甘心赴死?”宋晚宁冷笑道。 第123章 她竟狠毒至此! “你胡说八道!我没有背叛宋家,我就是父亲的亲生骨肉!”乔鱼儿指着宋晚宁破口大骂起来,“凭什么你一生下来就是千金小姐,而我却要隐姓埋名做你的丫鬟?天道不公我便自己去争!我没有偷你抢你的,都是你欠我的!” “你争的东西,真的是你自己的吗?”宋晚宁问道。 乔鱼儿突然安静下来,眼珠子僵硬地转了转,似乎在思考她话中的含义。 片刻后梗着脖子依旧嘴硬:“自然是我的,宋家女儿的身份,殿下的宠爱,还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统统都是我的!” 她像是疯了一般,宋晚宁不欲再多费口舌,却被她追着骂:“你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得意什么?装得一副高高在上什么都看不起的样子,实际上看见我能得到殿下的宠爱嫉妒得快要发疯是吧?你个天煞孤星,克死爹娘和哥哥,连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还来怪我!谁沾了你都不会有好下场!” “闭嘴!” 谢临渊忍无可忍,伸手越过栏杆死死掐住乔鱼儿的脖子,几乎将她从地上提起。 乔鱼儿立刻发不出任何声音,双脚拼命踮起才堪堪碰到地面,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转眼间变成了猪肝色。 “现在暂时留她一命。”宋晚宁扯了扯他的衣袖,“就这么杀了她也太便宜她了。” 谢临渊听了她的劝告,收敛了杀意,将人放下,狠狠一推。 乔鱼儿摇摇晃晃瘫倒在地面上,大口喘着气。 再抬头时,脖子上有两道鲜红的指印。 她爬到牢槛前,哑着嗓子问道:“殿下,我们相识那么多年,哪怕我一开始骗了你,难道你对我不曾有过一丝真心吗?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谢临渊还在用狱卒递来的湿手巾擦手,满脸嫌弃:“从前对你的那些好,本宫如今想起来只会作呕。” 他这个人,爱与不爱向来泾渭分明。 宋晚宁倒没什么感慨,乔鱼儿却像失了魂一般,趴在地上颤抖着笑起来。 笑了好久,直勾勾看向宋晚宁,嘲讽道:“你以为你赢了吗?他今日能厌弃我,明日就能厌弃你,哪怕我死了,在阴曹地府里也只等着这一天!” “找死!”谢临渊脱下手上玉扳指,狠狠朝她额头上砸去。 乔鱼儿还未反应过来,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一行鲜血从伤口处流下。 若再往下一寸,她的右眼便不保了。 乔鱼儿被吓傻了,连哭嚎都没有,呆滞地捂住额头,目光涣散没有焦点。 宋晚宁朝一旁的狱卒递去一个眼神,狱卒立刻心领神会走了出去,不过片刻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那位从西夏来的曹大娘。 “你是......”曹大娘两手抓着栏杆,睁大眼睛看着地上失了魂的乔鱼儿,思索了好久才喊道,“英娘!” 什么?英娘? 听到这个称呼,宋晚宁突然如遭雷击,定在当场。 那封父亲的亲笔信,上面写着的名字便是英娘! 她原以为是乔鱼儿的生母,没想到竟是乔鱼儿本人? 听到了这个尘封多年的称呼,乔鱼儿缓缓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曹大娘,仿佛又见到了鬼:“你...你怎么还活着?” 说完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改口:“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也不敢再看曹大娘一眼,挣扎着往后退,缩在牢房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大娘,她是英娘?你会不会看错了?”宋晚宁轻拍老妇人的背脊,沉声问道。 曹大娘颤巍巍转过身来:“老身虽老眼昏花,但还没糊涂,她虽比那时长大了不少,模样却没怎么变,断断不会认错。” 她又心疼地看向里面的乔鱼儿,老泪纵横:“英娘,你不是被宋将军带走了吗?怎么如今落到这副田地?”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英娘!”乔鱼儿尖叫着矢口否认。 宋晚宁冷笑道:“是吗?可沙棘镇的镇民都说,当年被我宋将军接走的那个孩子,名字就叫英娘。” 乔鱼儿被激得口不择言:“胡说八道!沙棘镇的人都死绝了,哪里还有什么镇民!”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她自知失言,马上噤了声,不再说话。 “你是如何得知沙棘镇被屠之事的?”谢临渊眯起眼睛,目光如刀锋般锐利,“连本宫都是去边境调查后才得知,你不过是个足不出户的深闺女子,怎会知晓这样的陈年秘事?” 乔鱼儿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假装自己没听见。 宋晚宁只觉得浑身发冷,难以置信。 她知道乔鱼儿狠毒,但没想到她竟狠毒到这种程度。 为了彻底磨灭自己出身的证据,不惜牺牲掉上百个无辜的镇民,哪怕那些镇民从小看着她长大,对她百般疼爱。 屠镇一事,哪怕不是她提议的,此事与她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而她那时不过才五六岁的年纪。 “你身上背负着这么多血债,午夜梦回难道不会心惊吗?”宋晚宁咬着牙问道。 乔鱼儿依旧装死,动也不动。 “走吧。”宋晚宁越看她越觉得恶心,转身就走。 萦绕心头的问题得到回答,也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 谢临渊看向一旁的狱卒,吩咐道:“多派些人手看着她,不许懈怠,若她在本宫提审前寻了短见,你们全都给她陪葬,” 说罢,匆匆追上宋晚宁。 “你打算何时处置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地问道。 他忙回道:“今日我让人将证物与供词准备妥当,明日便上大殿一起清算。你放心,她和她背后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两人刚走出大牢,还未适应外面的强光,听见了一道尖声尖气的声音:“太子殿下,宋姑娘,陛下请您二位移步养心殿。” 宋晚宁勉强睁开眼看去,确实是陛下身边的一个小太监。 那太监见了她这个“已死”之人竟没有半点惊讶之色,连语气都没有任何波动。 像是早就知道她“死而复生”了。 她还未准备好如何向陛下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死,又为什么欺君,陛下便先一步召她过去,感觉是兴师问罪的。 第124章 臣女有罪,请陛下责罚 宋晚宁许久未曾面圣,不免有些紧张,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谢临渊。 他顺势拉起她的手道:“别怕,有我在。” 传旨的太监在前面,她不好说什么,只能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看着脚下的路。 从大理寺走到皇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加上宋晚宁心绪不定,她只觉得一眨眼便到了养心殿门前。 看着眼前肃穆庄严的大殿,手心都渗出了冷汗。 “太子殿下,宋姑娘,请吧。”引路太监将殿门推开,躬身示意他们进去。 谢临渊捏了捏她的手,然后松开,先一步跨进殿内。 宋晚宁深吸一口气跟着走了进去。 不是第一次到这儿来,但是每次进来,她都觉得压抑到喘不过气。 二人进到里间时,皇帝正低着头批阅奏折。 “儿臣参见陛下。” 谢临渊站定了,弯腰向皇帝行了个常礼。 宋晚宁跪了下来,双手交叠放在地上,额头抵了上去:“臣女宋晚宁参见陛下。” 传旨的太监只叫她宋姑娘,想必是皇上已经不认她这个儿媳了,因此她没敢顺着谢临渊自称儿臣,只叫臣女。 皇帝这才把目光从奏折上转移到宋晚宁脸上,故作惊讶道:“哦?这不是已故的齐王妃吗?” 他语气平淡,宋晚宁却听得惊心动魄、 没喊平身,她也不好起来,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跪着回话:“臣女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笑了:“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 “臣女不该任性妄为没打招呼便私自离京三年,让陛下担忧了。”宋晚宁伏在地上大声答道。 她不敢提假死脱身,只说自己离京,暗示自己不是有意欺君,只是他们误会了。 皇帝没说话,谢临渊也跟着跪在了她身旁:“儿臣也有罪,请陛下责罚。” 宋晚宁悄悄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不明所以。 “你又有什么罪?说来听听。”皇帝收敛了笑意,垂眸问道。 谢临渊沉声回答:“三年前儿臣混账不堪,护不住妻儿,致使她万念俱灰,愤然离京。后又因府中走水,烧死了一个丫鬟,儿臣以为是她,才闹出了这荒唐之事,都是儿臣的错。” 他顺着她的话,把罪责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皇帝的声音隐隐有些不悦:“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责罚。”谢临渊重重叩了一次首。 “啪”的一声,是皇帝把手中奏折摔到桌面上,似乎动了怒。 宋晚宁也不敢抬头看,缩在地上如鹌鹑一般,等待被发落。 “既如此,你便说说,这三年你去了哪儿?是如何瞒得滴水不漏,又为何再次回京?”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淡漠得有些不真实。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大殿内寂静得可怕。 明明今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宋晚宁却只觉得浑身发冷,紧张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谢临渊抢在她前面开口:“回陛下,她这三年在......” 他话都没说完,被皇帝直接打断:“朕问的是她。” 知道逃不过,宋晚宁只得咬着牙胡编乱造:“回陛下,臣女一直在京城外的净莲庵中带发修行,只因去的时候隐姓埋名,故而无人知晓臣女身份。后偶然听闻宋家有风波,在下山赶回京的途中碰巧遇上了太子殿下,便一起回来了。” 她不能提自己去过西夏,否则不但影响夏侯璟,还会给帮她的程少微夫妇招致灾祸。 此事一旦和盘托出,便是他们几个一起欺君罔上,难逃罪责。 因此只能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个人所为,随口胡诌个落脚点,若陛下不肯信,那她便一个人担着这欺君之罪。 皇帝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显然是没有相信这套说辞。 “陛下,当年之事皆因儿臣而起,要罚便罚儿臣吧。”谢临渊主动打破沉默。 “那你说,朕该如何罚你?” 久居上位的帝王一开口自带威压,明明是极平淡的语气,却足以让普通人吓得两股战战。 饶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宋晚宁,也不免心底一惊。 谢临渊直起身子,不卑不亢回道:“请陛下治儿臣一个治家不严的罪过。” 说了那么多,他居然轻描淡写将所有过错归咎于他治家不严上。 然而这实际上也不是一项多么严重的罪名,不出什么大问题的情况下,通常也就被斥责两句的事情。 不但宋晚宁听呆了,连皇帝也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反问道:“治家不严?” “回陛下,确实如此。”谢临渊抬头直面天颜,丝毫不怯,“儿臣当年糊涂,宠妾灭妻,致使宋晚宁心灰意冷要与儿臣和离,儿臣不允她才出此下策。实为儿臣之过失,与她无关,还望陛下圣裁。” “儿臣还有一事启奏。”他接着说道,“当年是儿臣误以为宋晚宁离世,陛下怜惜儿臣,将西夏长公主赐予儿臣做填房,儿臣不胜感激。只是如今真相大白,还请陛下允准儿臣与夏侯瑛和离,儿臣心中的妻子,唯有宋晚宁一人。” 皇帝勃然大怒:“混账!你以为两国和亲是儿戏吗?况且朕还未说饶过宋氏,你倒先替朕做主了?” 宋晚宁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竟还有心思提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也不知该说他自负还是狂妄。 他到底有什么忤逆陛下的资本? 别又是发癔症了。 正胡思乱想着,谢临渊又开口道:“儿臣不敢,只是最近查探宋老侯爷当年之事有了些眉目,发现背后牵扯甚广,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废太子所为。”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乍一听好像与前面并没有什么联系。 宋晚宁细想了片刻,觉得陛下大约是希望谢临渊与她划清关系,好找个由头查抄宋府,以充国库。 而谢临渊执意要保她,以废太子身后那些还未完全铲除的势力做筹码,与陛下谈判。 “陛下,其实我大庆从来不弱,实在无需用和亲来稳固两国关系。”他继续说着,脸上表情愈发严肃,“只是朝堂之上有些蛀虫未清,若能连根拔起,还盛世清明,何惧这些周边小国。莫说西夏,就连被北齐占了的国土,也该尽数收回。” “儿臣还查到,当年宋将军在北疆战死,也与那群人脱不了干系。” 第125章 允您与太子殿下和离 宋晚宁大吃一惊,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谢临渊。 她只知道父亲当年奉命奔赴北疆战场,没过多久便传来全军覆没的消息,其中内情一直是秘辛。 本以为战场刀剑无眼,为国捐躯也是常事,难道这也是那些人的阴谋? 强烈的恨意席卷而来,深入骨髓的寒冷一寸寸冻结了她周身血液,唯有死死攥紧垂在身侧的手,才勉强不让颤抖显得过于明显。 她看着谢临渊仰头与皇帝对视,两人的眼神瞧不出任何情绪,面色也未有变化。 沉默了良久,才听见皇帝开口道:“宋氏,太后一直挂念你,你去看看她。” 这是下了命令,让她出去的意思。 一向循规蹈矩的宋晚宁忽然生出了抗旨的勇气,俯身又磕了次头:“此事与臣女父亲有关,还请陛下准许臣女旁听。” 冰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若查出实情,朕自当昭告天下,你逾矩了。” 电光火石间,宋晚宁突然意识到陛下为何对她这般不满。 假死欺君是一则,更重要的是她如今能轻而易举影响谢临渊的决策与行为。 后宫女子不得干政,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她虽不是后宫妃嫔,可谢临渊已是储君,早晚有一日要继承大统,陛下当然不希望他被一个女人左右。 因此,是将她视作亡国祸水了。 宋晚宁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便顺从地请罪:“是臣女僭越,请陛下恕罪,臣女这就告退。” 说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也不知是跪得太久,还是身子太过虚弱,双腿又酸又软,差点没站稳。 谢临渊赶紧在旁扶了一把。 两人实现交汇的瞬间,宋晚宁看见了他眼底的担忧,还有无声的口型:“放心。” 她站定后不着痕迹地抽回手,一步步退出大殿。 刚要走,听见里面皇帝的怒斥声:“为了个女人不顾朝堂稳固,你这太子当得真是极好!” 宋晚宁知道陛下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很少有如此动怒的时候。 训斥得这么大声,想必是故意让她听见的。 陛下不会留一个有可能祸乱朝纲的女人在谢临渊身旁。 这是对她的警告,也是威胁。 门口的太监们望着她的眼神皆有些复杂,为首的大太监上前问道:“宋姑娘可是要出宫?奴才着人送您?” 她摆了摆手:“不必了,我要去慈宁宫看望太后,认识路的。” “好,那您慢走。”大太监行了个礼,恭送她离开。 时隔三年再次踏入这座华丽的囚笼,一切景致都与之前无二,只有来往的宫人里有些新面孔。 路过岔路口时都不用思考,两腿像是有肌肉记忆一般会自动找到正确的路。 不过多时,宋晚宁便已站在了慈宁宫大门前。 “您是...齐...齐王妃?”看门的宫女认得她,却又不敢认得。 使劲揉了两下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连行礼都忘了,连忙往里跑。 宋晚宁还未来得及开口,小宫女已经跑的没影了。 过了一会儿,急匆匆带着福姑姑从里面又出来了。 “宋姑娘,真的是你!”福姑姑上下打量了一番,十分惊喜,“你来得可巧了,太后刚醒,快随奴婢进去吧。” 宋晚宁边走边问道:“太后娘娘凤体如何了?” 福咕咕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她想起刚入京那日,夏侯瑛说太后病入膏肓,已没有几日光景了。 也许这会是她与太后见的最后一面。 生离死别的场景,哪怕见得再多也永远无法习惯。 一进殿中,扑面而来一股暖暖的檀香气息,隐隐间还是能嗅出一丝怎么盖也盖不住的药味。 最里间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 “太后,宋姑娘来了。”福姑姑走到床前,弯下腰轻声提示道。 一道格外苍老虚弱的声音咳嗽了两声,颤巍巍从明黄锦被中探出一只如朽木般干枯瘦削的手。 宋晚宁忙上前跪下,将太后的手轻轻握住,大声回禀道:“臣女宋晚宁,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福姑姑拿来一个软枕,扶着太后坐起身。 “宁丫头,抬头让哀家看看你。” 听见这话,宋晚宁才敢抬起头,可一看到太后的模样,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眼前这位全庆国最尊贵的女人,满脸都是被岁月和病痛摧残的痕迹。 原本温和慈爱的眼睛,如今也变得浑浊不堪,连完全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太后......”宋晚宁哽咽着喊道。 “哀家就知道,你这孩子不会那么轻易赴死。”太后稍稍往前探了探身子,仔细看着她,“看着不像三年前那么瘦了,好,很好。” 只是短短说了几句话,便已体力不支,倒在软枕上气若游丝。 宋晚宁忙劝道:“太后还请保重身子,不要太为臣女挂怀。” 太后说不出话,只是微微摇头,一根手指指向福姑姑。 福姑姑心领神会,欠身对宋晚宁道:“宋姑娘,您从小是在太后跟前儿长大的,太后始终将你视作亲孙女。” “臣女知道,多谢太后照拂。”宋晚宁磕头谢恩。 只听福姑姑又道:“今日下了早朝后,太子殿下来找太后求了一道旨意。” 有小宫女端来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上去。 宋晚宁愣了神,一时忘了起身,还是被福姑姑拉起,按在椅子上。 “这三年,您不是在府中意外身亡,而是奉太后之命秘密出宫祈福。”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福姑姑,又转头看向太后。 那张干瘪蜡黄的脸上扬起了一丝和蔼的笑意,冲她眨了眨眼睛。 这样的小表情,是太后和她之间的秘密。 小时候在宫里无意间犯了些小错,太后也是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必要的时候还会为她遮掩,让她不至于被皇后责罚。 如今,太后已到垂暮之时,仍然像从前那样护着她。 “太后......”宋晚宁喃喃着,说不出话。 她分不清涌上来的情绪里是感动更多,还是愧疚更多。明明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非但没有在太后跟前尽孝,竟还总是让她老人家操心。 还在胡思乱想之际,又听见福姑姑说道:“太后还下了一道旨意,允您与太子殿下和离。” 第126章 太后和陛下的意思 什么?和离? 宋晚宁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年她要和离,太后给了三个月时间让她考虑,期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最后终究是心灰意冷假死离开。 如今也算是认了命,竟领到了一道和离旨意。 “宋姑娘,如今的太子妃是陛下下旨封的,且从无错处,又是外邦和亲的公主,是不能随意废弃的。”福姑姑见她一脸疑惑,解释道,“可若让你这么直接回去,哪怕是做平妻,也是委屈了你。太后思来想去,还是放你和离的好。” 一旁的太后缓过气来,缓缓开口:“哀家这一生没什么遗憾,只盼着你们这些小辈好。原以为你们少年夫妻有些龃龉是常事,便想着给你们些时间去冷静,没想到竟落得如此结果。” 宋晚宁早已泣不成声,再也坐不住,跪到了太后床前拼命摇头。 太后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唉声道:“你是个好孩子,是哀家错了。哀家自知时日无多,怕是再也护不了你了。” “太后,您别这么说,都是我的错,让太后忧心了。”一时间,宋晚宁什么规矩体统都抛到了脑后,只伏在床上哭得喘不过气。 “哀家还有...咳咳......”太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宋晚宁看见床边小桌上放着茶壶和杯盏,赶紧倒了一杯水给太后递去,一边喂水一边轻拍太后的背顺气。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却失了说话的力气。 殿外宫女喊道:“太子殿下到——” 宋晚宁将杯子放回原处的功夫,谢临渊就已走了进来,对着床铺弯腰行礼:“给皇祖母请安。” 她回头瞧了一眼,又跪在太后床前,默不作声。 只听见福姑姑问道:“太子殿下怎的这个时候过来?” “刚从养心殿出来,想着来看看太后,顺便接她回家。”谢临渊毫不避讳,说得直截了当。 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福姑姑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脸色有些尴尬。 支支吾吾说道:“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吧,方才太后娘娘下了旨意,命您与宋姑娘和离。” 话刚说完,宋晚宁的手腕就被谢临渊拉住,整个人被迫面对着他。 她不得不抬眼看去,对上的是他不解、哀伤的眼神。 “为什么?”他哑着嗓子问道。 宋晚宁还未开口,福姑姑先一步解释起来:“殿下误会了,不是宋姑娘的意思。” 谢临渊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轻轻放开了她,同她一起跪在了太后床前,哀求道:“请太后收回成命。” 太后闭上眼睛,将头偏向里侧。 这是不愿与他商量的意思。 福姑姑见状叹了口气,劝道:“太子殿下不必再求了,太后心意已决。让你们和离,是为你们二位好。” “本宫愚钝,还请姑姑明示。”谢临渊眼皮一颤,瘦削修长的手指在袖子里攥紧。 他哪里是真的愚钝,方才还在养心殿被陛下斥责了一番,自然猜到了此时要他们和离的原因。 只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果然,福姑姑说出的答案与他心中所想相差无几:“太子殿下深受陛下器重,前途无量,只是作为未来的天子,可以有宠,不能有爱。” 两个人瞬间明白,这番话不一定是太后的意思,但一定是皇帝的意思。 陛下向来多疑,自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储君会被一个女人左右。 自古以来,最是无情帝王家,要想站到那最高处,就必须要忍受孤独。 他越是在意她,就越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只有分开,才能让皇帝不再视宋晚宁为眼中钉、肉中刺,才能保她平安。 “孙儿叩谢皇祖母圣恩。” “臣女叩谢太后恩典。” 宋晚宁与谢临渊几乎同时开口,在太后床前齐齐磕了头。 福姑姑从床尾的暗格中取出一个明黄色卷轴,恭敬地递给谢临渊:“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还请殿下带回宁远侯府当众宣读。” “哀家乏了,你们...退下吧。” 太后躺了回去,苍老疲倦的声音从锦被里响起。 福姑姑走上前来放下床上的幔帐,对跪着的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孙儿告退。” “臣女告退。” 两个人又齐刷刷地说道,然后一前一后出了大殿。 刚出门,宋晚宁忍不住问道:“你方才在养心殿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事关自己父亲,她顾不得什么女子不能干政的规矩,只知道若是不得到个答案,怕是寝食难安。 谢临渊犹豫了片刻,眼神有些闪烁。 她心下了然,自嘲一笑:“是臣女失言了,还请殿下恕罪。” 这样隐秘的政事,她居然生了窥探的心意,确实是僭越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看见她失落的神情,立刻慌了神,“只是此事牵扯甚广,我本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告诉你,一时情急提前说了,此刻倒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当年战死沙场一事真的另有隐情?” 宋晚宁停下了脚步,声音格外颤抖。 “是,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谢临渊掰过她的肩膀,直勾勾看向她,眼神无比坚定。 她笑着拨开他的手,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多谢殿下好意,臣女愧不敢当。” 明艳又清冷,明明是两种矛盾的特质,在她的身上却意外和谐。此刻她就这般静静站在那里,像皑皑山巅盛放的雪莲,吸引人驻足,又不让人靠近。 “你不信我?” 他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手也捏紧了。 目光灼热而直白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的灵魂也看透。 “都是些陈年往事,若此时追究,必然引起朝堂动荡,人人自危。”宋晚宁仰头与他对视,答非所问,“陛下的意思,想必是劝你不要继续追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如果他继续追究,陛下必然会迁怒于她,硬是追究个欺君之罪,连太后也不一定保得下来。 可如果他就此放弃,往后的日日夜夜,他们都会活在愧疚和懊悔之中。 他会怎么选? 第127章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明日早朝后,陛下许你上殿,同百官一起旁听宁远侯一案。”谢临渊答非所问。 他伸手将她头上微微松了的步摇往里推了推,动作十分自然。 宋晚宁有些猝不及防:“真的?” 明明方才还对她刨根问底不满,怎么突然又肯让她上殿了? 都说圣意不好揣测,果然如此。 “真的,这案子的结果已经递给陛下看了,明日上殿只是走个过场。”谢临渊的语气听起来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 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试探着问道:“什么结果?” “宁远侯并未与西夏女子通婚,乔鱼儿也非其私生女。” “然后呢?” 他摇了摇头:“没有然后了。” 宋晚宁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质问道:“此事背后的策划者呢?灭了沙棘镇上百口人的凶手呢?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虽说如今废太子被关押在牢里,但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孩童,自然不可能是他的手笔。 他背后的人,才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是所有仇恨的源头。 好不容易才有了些眉目,刚触及到了真相的一角,就这么结束了吗? 谢临渊眼眸低垂,表情带了些许嘲弄:“陛下的意思是到此为止,可以还宋家清白,条件是不再往下深究。” 果然,没有突然的大发慈悲。 允许她上殿,只是需要她扮演一个深受皇恩,感激涕零的角色,来体现皇帝的仁慈,并不是真的想让她知道什么。 若她肯听话,装聋作哑,便可安然无恙;若她不肯罢休,非要闹个天翻地覆,怕是会落得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强权之下,何谈公平正义,有的不过只是统治者粉饰下的太平。 当真是无趣极了。 “我知道了,多谢殿下告知。”宋晚宁收敛了心神,抬脚继续往前走。 谢临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快步追上,与她并肩。 迎面走来一排行色匆匆的宫女,见到二人忙跪在墙根行礼避让。 待路过这些人后,他才压低了声音开口:“你放心,宋家的清白会洗清,那些幕后之人我也不会放过。” 他总是说“你放心”这三个字,就好像一遍又一遍在向她许下承诺,给她希望。 可一旦有了希望,在落空的时候才会更痛,她不知该不该去相信。 因此,宋晚宁没有回话,只盯着脚下的路,权当没听见。 似是怕她多心,谢临渊又解释道:“也不全是为了你,朝堂之上的那些蛀虫,若不彻底清除,终究是隐患。而陛下怕的不是朝堂动荡,是我失去制衡,不好掌控。你大可不必觉得有负担,这是我自己的事。” “曾经我对权力并不热衷,如今倒是觉得这权力是真不错。居人之下时得处处守着规矩,可若居人之上,这规矩则由我来制定。” 他从小便懂隐忍,很少像这样直白地吐露自己的野心。 明明在说惊心动魄的大事,语气和脸色却稀松平常,仿佛是与她闲话家常。 宋晚宁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又听见他说:“律法给不了你的公道,我会给你。你什么也不必想、不必做,只陪在我身边,同我一起走上那最高处便好。” “我们一起开创一个盛世,看这朗朗乾坤下不再藏污纳垢,事事皆有王法,看百年后你我之名同刻在青史之上。” 他说得认真,她不经意间也将这番话过了心。 倒不是真想要名垂青史,不过是吃过无权无势的亏,不愿再为人鱼肉了。 这世间有诸多不公,往小了说她想为父兄申冤,往大了说她想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不必忍饥挨饿、典卖妻女,这一切只有自己手握了权力才能做到。 不谈从前的是非恩怨,也无关情爱,她忽然觉得,若是能借着他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倒也不错。 只是...... 宋晚宁粲然一笑:“那便祝殿下得偿所愿。” 说罢,她话锋一转:“不过殿下别忘了,你我已经和离。” 他说得天花乱坠,她却只看他做了什么,会怎么做。 谢临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握着的明黄色懿旨,指节愈发收紧了。 脚步迟缓了片刻,咬牙道:“这一切虽不是我本意,但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太后的意思我明白,如今风波未定,将你置于事外能更安全些。待大局稳定,亏欠你的我会一一补偿。” 宋晚宁听完,不过略笑了笑,不置可否。 二人出了宫,又坐马车去到宁远侯府。 太后已提前派人来通过气,侯府有头脸的下人们早候在门口,见他们回来乌泱泱跪了一地。 这般景象,引得周围民众也聚了过来,等着瞧是什么大事。 谢临渊牵着宋晚宁下马车时,侯府众人皆喜极而泣,连话也不会说了,只顾着喊“小姐”。 梨蕊冲出人群,猛地扑进宋晚宁怀里,紧紧抱着不肯撒手。 宋晚宁不动声色看了一圈,相熟的老人都还在,松了一口气,佯装生气嗔怪道:“你这丫头怎的一点规矩也不守,成何体统。” “奴婢怕是做在做梦。”梨蕊依依不舍地放开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着她,又哭又笑,“真的是小姐,小姐回来了!” “本宫奉命传皇太后懿旨,还请宁远侯府诸人接旨。”谢临渊举起手中卷轴。 宋晚宁带着梨蕊跪在众人之前,听他宣读。 “原齐王妃宋氏,为祈国运,奉太后之命于京外佛寺秘密修行三年。然如今回归,与太子殿下夫妻失和,情分渐疏。今哀家特下此懿旨,着太子殿下与宋晚宁和离。自此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这一道旨意宣读下来,宋家这边欢呼雀跃,围观群众们也纷纷交头接耳,惊讶不已。 看他们这津津乐道的样子,怕是过不了今日,宋晚宁“死而复生”且与谢临渊和离的消息便会传遍京城。 谢临渊听见了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努力克制住烦躁的心绪,一点一点把卷轴卷回原样,一丝不苟。 直到实在没什么可以做的,才缓缓递给宋晚宁:“宋姑娘,接旨吧。”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乍一出口,两个人都有些不习惯。 宋晚宁楞了一下,抬手接过:“臣女叩谢太后隆恩。” 趁着扶起她的间隙,他在她耳边说道:“明日早朝后,我派人接你进宫。” “知道了。” 虽暂时动不了幕后的那些人,但至少明日能将这些年与乔鱼儿的恩怨了结,倒也算是有所期待。 第128章 再见程少微夫妇 谢临渊走后,宋家的下人们一股脑全涌了上来,将宋晚宁团团围住。 赵嬷嬷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怎么看也看不够:“幸得祖宗庇佑,老侯爷、夫人在天有灵,小姐果然没事!” “嬷嬷别哭,我不在的这些年,府中可有什么事?”宋晚宁安抚了一下众人后,进了府里关上门悄悄问道。 梨蕊怒气冲冲地抢答道:“还不是那个乔鱼儿,陛下竟下旨让她入了府,改姓宋。她还想住小姐的院子,我说什么也没让她进去,后来不知怎的她又被禁军带走了,就再也没见着了。” “除了她,没有别的事吗?” 赵嬷嬷摇头道:“除了这些,便一切如常,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宋晚宁略微思索了片刻,命其他人都散了,只留赵嬷嬷和梨蕊跟着,回了自己的院子,方才开口:“乔鱼儿的身世,你们可知?” 见她这般严肃,赵嬷嬷立刻察觉出问题,沉默不语。 梨蕊心直口快回道:“她不过是老爷捡回来的一个孤女,陛下非说是老爷的私生女,真是荒唐!” “住口!陛下也是你能胡乱评判的?当心祸从口出!” 宋晚宁还未说话,赵嬷嬷先皱起眉头将梨蕊狠狠斥责了一番。 小丫头自知理亏,恹恹地垂首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你这嘴确实要改改。”宋晚宁摇了摇头,看向赵嬷嬷道,“你们没听说乔鱼儿的生母是西夏人?” “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赵嬷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大吃一惊。 若陛下认定乔鱼儿是老侯爷的女儿,而乔鱼儿的生母又是西夏人,这不就意味着老侯爷私自与外邦女子通婚?这在当时可是重罪! 不说抄家灭族,多少也会派人来严加看管。 宋家怎么会安然无恙至今?甚至没有人知道此事。 见她这个样子,宋晚宁也明白了七八分,想必是有人压下了这个消息,刻意在保宋家。 这个人,是谢临渊吗? “小姐,还未来得及问你,这些年你去哪了?大家都以为你......”赵嬷嬷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梨蕊也忍不住附和道:“是啊小姐,当年要不是您留下的那封信,奴婢差点都要随您一起去了!” 宋晚宁伸手摸了摸梨蕊的头,淡淡道:“太后说我是去为国祈福,那我便就是去为国祈福了。” 她去西夏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光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知情者和参与者们的安全。 见她不想说,赵嬷嬷便也没再追问,又转回之前的话题:“小姐,乔鱼儿的身世,真的有问题吗?” “嬷嬷放心,她不是我爹的女儿,明天一切便会真相大白。”宋晚宁安慰道。 “有小姐这句话,老奴没什么不放心的。”赵嬷嬷看着被她随手放在桌上的那道懿旨,心情复杂,“恭喜小姐,终于得偿所愿,成功和离了。” 宋晚宁尴尬地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解释。 对于三年前的自己来说,的确是得偿所愿,可现如今她的愿望却不是这个。 和不和离,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主仆三人正聊着,有小丫头进来通传,说是镇国公府大公子和其夫人前来探访。 宋晚宁忙起身出去迎接,刚走到院子里,便见程少微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江淮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晚宁,没想到这辈子我们还能再见!”程少微一把将她抱住,立刻红了眼眶。 “我也没想到......”宋晚宁也是唏嘘不已,“这些年,你们可还好?” “好,好着呢,就是担心你。” 见有下人在,程少微没说得太仔细,眼睛朝周围扫了一圈,神情严肃。 知道她的意思,宋晚宁将她和江淮领进屋内,命梨蕊上了茶,让下人们都出了院子,才放心说话。 先是简略说了一下这几年在西夏的生活,又提到遇见谢临渊,被他威逼利诱带回了京,但刻意隐去了回京途中夏侯璟拦截的事情。 程少微听前半段的时候还算欣慰,听到后面部分气得牙痒痒,当场连骂了好几句无耻。 江淮的脸色却不太自然,几度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怎么这副表情?我骂谢临渊你不高兴?”程少微不满地问道。 “有件事,我想跟你们坦白......”江淮支支吾吾,不敢看她俩,“谢临渊会去西夏,是我提议的......” “你?你是不是失心疯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不要透露晚宁去西夏的事情吗?”程少微气得快要发疯,就差跳起来揍他。 宋晚宁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愣在一旁。 江淮解释道:“我没说宋姑娘在西夏,只是当时他在查宋老侯爷的案子,我便告诉他当年沙棘镇有几个幸存者逃往了西夏,他便去了......” “谢临渊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帮着他折磨晚宁?她受的苦还不够多吗?”程少微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辩解,满眼失望。 江淮看着她的脸色,自觉理亏,赶紧转头向宋晚宁道歉:“宋姑娘,实在对不住。” 宋晚宁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缓了好一会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主动劝和道:“少微,你也别太生气,换个角度想想,若不是江公子,我也不会回来亲眼瞧着害我父亲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也不完全是坏事。” 要说不生气是假的,若不是他阴差阳错的建议,她在西夏本可以活得很好,不必再回京趟这趟浑水。 但是江淮他也没有恶意,且当时离开京城也帮了她许多,她没有资格去责怪什么。 世间许多事本就祸福相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既然都已经回来了,再纠结回来之前的事情完全没必要,又改变不了什么。 日子还得继续过,人还得继续向前看。 “宋姑娘,此事终究还是我对不住你,往后若有什么需求尽管提,我一定尽力弥补。”宋晚宁的宽容让江淮倍感愧疚,连忙承诺。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笑得如释重负:“那便以茶代酒,多谢江公子了,眼下倒却有一事想请二位帮忙。” 第129章 进宫对峙 “什么?”程少微夫妇俩异口同声问道。 宋晚宁轻转着手中茶盏,不答反问:“我父亲的案子在京城中流传得广吗?” 她方才就觉得有些奇怪。 按照谢临渊所说的,这样会被抄家灭族的大事,在京中应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为何竟然连宋府里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这个案子是有一日在朝堂上被提起来的,陛下震怒,当即就要抄检宁远侯府。”江淮摇了摇头,“但太子殿下说事情尚未有定论,不能仅凭一面之词污了宋将军清白,毕竟宋家是人尽皆知的满门忠义。” “朝中其他武将也唇亡齿寒,纷纷为宋将军进言,陛下这才松口,命太子殿下彻查此事。太子当即下令在未有定论前,严禁此事流出,若有违者从严处置,因此除了当日在场官员,无人知晓此事。” 得到了明确答案,宋晚宁却不如预料的那般开心。 照理说,若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谢临渊肯做到如此地步,她该是感激的。 可错就错在他们并非毫无关系,他做得越多,她就越觉得像补偿,补偿她那受尽冷落的三年,她没办法欣然接受。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看宋晚宁皱着眉不说话,程少微关切地问道。 她这才回过神来,面色恢复如常:“无妨,方才有些走神了。” “其实...太子殿下对宋姑娘还是用心的......”江淮看着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从一开始暗暗提醒谢临渊去西夏开始,他就带了私心。 如今宋晚宁还真被谢临渊带回来了,他是希望二人复合的。 毕竟像宋晚宁这样既聪慧又能顾全大局的女子,若能成为庆国未来的皇后,对庆国百益而无一害。 “住口!别乱说话!” 宋晚宁还未有什么反应,程少微先一步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哪怕夫妻多年,她也仍无法理解他此刻劝和的行为。 男人和女人天生不能站在同一立场去考虑事情,他只能看见谢临渊这几年过得辛苦,付出很多,却忘了宋晚宁当年是为什么出此下策,假死脱身的。 谢临渊受再多的苦也抵消不了他曾经做的孽,那些都是他应得的。 至于宋晚宁原不原谅,他们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去替她原谅,或者劝她放下。 江淮还欲反驳什么,看见程少微投来一道如刀子般带着怒气的眼神,默默闭了嘴。 宋晚宁笑了笑,把杯子放回原处,主动岔开了话题:“明日早朝后,陛下召我入金銮殿一同听审我父亲的案子,到时候若有需要,还望二位帮帮忙。” 其实她心里清楚,明天召她过去不过是做做样子,结果早已呼之欲出,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之所以这么说,一来是不想与他们讨论自己和谢临渊的事情,二来既然江淮方才说了对不住她,那就给他个能稍作补偿的机会,功过相抵,能安心些。 江淮和程少微果然松了一口气,满口答应。 三人之间的气氛这才缓和,又闲聊了一阵,程少微夫妇二人便起身告辞了。 次日一早,宋晚宁便起身洗漱梳妆。 因着如今已与谢临渊和离,也没个诰命在身,穿不了朝服,只打扮得得体端庄。 出侯府大门时,谢临渊果然派了侍卫和马车在外等着。 见她出来,改口只叫宋姑娘。 宋晚宁没说什么,扶着梨蕊的手上了车。 之前进后宫的路走惯了,这还是第一次去前朝,不知为何心情莫名紧张,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脑子里也纷纷扰扰地想着各种事情,竟连马车停下也浑然不觉。 “宋姑娘,到了。”车窗外,侍卫的提示才让她如梦初醒。 掀开帘子下车,才发现这与抬头便是四方天的后宫不同,视野极为开阔,几乎看不见边际,连大门都高耸不少。 守门的禁卫检查了宋晚宁的腰牌,这才放行。 还未走几步,便来了个小太监,点头哈腰地领她往金銮殿走。 眼看着要进主殿了,小太监忽而脚步一个拐弯,将宋晚宁带进了偏殿,陪着笑解释道:“姑娘勿怪,陛下正与大人们议事,还未宣召,姑娘先在此处歇歇。” “无妨,多谢公公。” 她刚坐下,立刻就有宫女上了茶,然后与太监一同退了出去。 偌大偏殿只余宋晚宁一人。 明明看似与主殿只是一墙之隔,却听不见任何动静,等的时间越久,她的心越是莫名烦躁。 终于,那小太监再次推门出现了:“宋姑娘,陛下请您过去。” 宋晚宁忙起身,匆匆往隔壁赶。 金銮殿外面看上去气势已经相当恢宏,没想到里面也不输外面,甚至一眼望不到顶。 文武百官穿着朝服立在殿中,整整齐齐分成两边,见她来了,皆注目而视却无一人出声。 宋晚宁不敢乱看,只顺着中间留出来的那条路往前走,一直走到最前面才停住,跪下。 大声回道:“臣女宋晚宁,参见陛下。” “平身吧。”熟悉的威严声音从顶上传来,听不出喜怒,“宋姑娘,你可知今日召你来所为何事?” 宋晚宁当然知道皇帝在明知故问,却也只能不动声色陪他演起这出戏:“回陛下,臣女父亲一生为大庆鞠躬尽瘁,我宋氏满门也皆为国捐躯,臣女不信父亲会与外邦女子通婚,还有私生女。” 皇帝语气这才有了些许波动,像是十分痛心:“朕自然也是感念宁远侯的,今日叫你过来,也是做个见证,若他真是清白的,朕自然不会姑息造谣之人。”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若不是知道他虚伪多疑的性格,是个人都要相信这是一位仁慈博爱的君主了。 “来人,将人带上来。” 随着一声令下,几个禁卫架着奄奄一息的乔鱼儿走了进来,像丢垃圾般丢在了地上。 她虽灰头土脸,但身上却也没见血迹,不像是受了刑,只是格外虚弱狼狈。 伏在地上声如蚊蝇:“臣女宋鱼儿,参加陛下。” 宋晚宁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这副模样,咬紧了牙关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发出一声冷笑。 宋鱼儿,真是个好名字。 姓是宋家的,名字是谢临渊赐给她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千方百计骗来、抢来的! 如今,终于到了让她全部还回来的时候了。 第130章 真相水落石出 一道道或好奇或玩味的目光投向宋晚宁和乔鱼儿脸上。 宋晚宁甚至听到了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看这二人长得确实相像,保不准真是私生女呢。” 另一人轻声笑道:“不过是陛下与太子斗法罢了,是不是又不重要,最后不过一句话的事。” 一直沉默不言的谢临渊走上前,冷声喝道:“肃静!” 而后转身对皇帝拱手行礼:“启禀陛下,儿臣寻得了人证,证明次女并非宁远侯骨血。” “带上来。” 曹大娘跟在两个禁卫身后小心翼翼走了过来,想是从未见过此等场面,也没见过这么多官员,吓得“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乔鱼儿旁边,一句话也不会说,只顾着不停磕头。 还是谢临渊看不下去,将她拉住了,提醒了一句:“陛下面前,先好好回话。” 被他这么一说,曹大娘才想起来这是来做什么的,忙不迭回道:“草民姓曹,原先是庆国沙棘镇人士,后带着儿子去了西夏。” 听见“沙棘镇”这三个字,众大臣纷纷面面相觑起来,眼神互相瞥着,神色各异。 见他们想到了关键,谢临渊满意地问道:“那你可认识旁边这一位?” 来之前为防曹大娘露怯,不敢说话,他特地着人将问题排练了许多次。 果然曹大娘看了看乔鱼儿后回答得不假思索:“认得的,她是在沙棘镇出生的,小名叫英娘。” “你胡说!我不叫英娘,我娘才是!”乔鱼儿突然暴起,扑到曹大娘身上扭打起来。 一旁候着的侍卫立刻将两人拉开。 乔鱼儿仍不服,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着,十分难听。 “将她嘴堵上。”谢临渊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从袖中取出那块有着宋老侯爷亲笔的麻布,递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呈了上去。 见皇帝看了一眼那证物,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此物确是宁远侯亲笔,只是上面写的英娘,不是乔氏的生母,而是她本人。儿臣查到当年边境匪患严重,宁远侯奉命领兵镇守边关,顺便清理流寇。宫中档案记载是于元月十八出发,到沙棘镇时不过二月,而乔氏不止一次告诉过儿臣,她的生辰是在八月十二。” “敢问礼部张大人,短短六个月不到,宁远侯是如何与西夏女子勾结,并让其生下乔氏的?” 谢临渊转身,目光在人群中略过,精准落在当时弹劾宋老侯爷的张大人身上。 被盯得发毛,张大人慢吞吞走了出来,不过仍然嘴硬:“生辰之事,不过随口一说,作假可比证物容易多了。” 见他不肯松口,谢临渊倒也没意外,语气缓和了些,低头问向曹大娘:“大娘,你说,当年是怎么回事?” 曹大娘被他这么一问,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抬眼偷偷瞧了瞧周围威严的场景,心中慌乱不已。 但想到来之前的嘱咐,又努力定了定神,开始缓缓讲述当年的事情。 “回大人......” 她从沙棘镇旁边的流寇说起,到救西夏女子,再到那女子生了孩子后投井自尽等等,一口气全部说完。 包括宋将军是何时见到那孩子,又是为何将那孩子带走的。 一句句说得情真意切,说到动人处还不禁老泪纵横,在场许多官员都被打动了。 乔鱼儿却异常激动,嘴里被塞着布条,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四肢疯狂挣扎着,要不是两个侍卫力气大,说不定真能被她挣脱。 皇帝听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是说,宋将军当年是见乔氏长得像这位宋姑娘,才生了恻隐之心,将她带回了京?” “回陛下,确实如此。”曹大娘道。 张大人还是嘴硬:“若只是觉得长得像,为何会留一张那样暧昧的家书,还给了自己的令牌?这分明是定情信物!” 弹劾宁远侯这事,他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在陛下还未明确松口的时候,他必须咬着牙与谢临渊对峙,哪怕是指鹿为马。 “大人莫要胡乱揣测,那不是什么定情信物。”曹大娘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才敢反驳身后那个穿官服的人,“那是英娘幼时在镇子上因为无爹无娘,被其他孩子欺负,宋将军看不下去才给她留的念想啊!” 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 宋晚宁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几乎要喜极而泣,可转瞬间又被一股强烈的怒火席卷,浑身发抖。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乔鱼儿身前,扬起手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 打得自己的手都生疼。 乔鱼儿被她这番举动惊得连挣扎都忘了,僵在那里愣愣地望着她。 “这一巴掌是打你忘恩负义,我父亲对你那么好,你却与人勾结污蔑他清誉。” 宋晚宁说完,又反手打了她另一边。 大厅里乌泱泱一群人,连呼吸都屏住了,太过安静以至于清脆的巴掌声格外明显。 “这一巴掌打你贪心不足,为了一己私欲满口谎言,毁宋氏名声。” 她一字一句说着,竟无一人上前打断。 还是皇帝先看不下去,冷声道:“还未定罪,宋姑娘莫要失了分寸。” 宋晚宁这才走了回来,跪下请罪:“臣女一时激动,还望陛下恕罪。” “罢了,便饶你这次。”皇帝摆了摆手,并未追究,“将乔氏嘴里的布条取出来,看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乔鱼儿左右脸上即使被厚厚的灰盖着,还能看出两个鲜红的掌印,像疯了一样死死盯着宋晚宁。 嘴刚一恢复自由,就源源不断往外吐着脏话,简直不堪入耳。 就连张大人也听不下去,高声提醒道:“你若有什么冤屈尽管说,陛下会为你做主。” 可乔鱼儿根本不听他的话,一个劲地骂着宋晚宁。 宋晚宁冷笑一声,回道:“你如今也只能骂一骂了,不过你若肯召出幕后主使,或许我能替你求个情也未可知。” 事实虽然水落石出,但她没有蠢到觉得凭乔鱼儿一人便能做这么多。奉命屠尽沙棘镇的人、从二十年前便布下这么一张天罗地网的人,究竟是谁? 废太子当年年纪也不大,不太可能是他。 他虽然倒台了,在他身后出谋划策,布局一切的人还藏在暗处没有现身。 不得到准确的答案,她还不算完全安心。 “你做梦吧!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看你日日夜夜都痛苦挣扎,这辈子、下辈子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乔鱼儿彻底疯了,除了骂宋晚宁以外什么也不说。 “带走。”谢临渊脸色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皇帝还未发话,他倒是先吩咐侍卫把乔鱼儿拖了出去。 第131章 你准备如何处置乔氏 直到那道挣扎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大殿才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众大臣们被谢临渊这通无视皇帝的操作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一个个低着头,眼睛却止不住往龙椅上瞥。 “太子,你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皇帝的声音低沉,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宋晚宁在心里悄悄捏了一把汗,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色。 谢临渊走上前来,却也不跪,只是弯腰行了一礼,淡淡道:“此事已经昭然若揭,留她在朝堂上也只会污了陛下清听,儿臣便自作主张将其带走,还望陛下恕罪。” “哦?这就昭然若揭了?”皇帝冷笑了一声,质询道,“你倒是给朕说说,此案该如何了结?” 天子向来喜怒难测,这次似乎是真被谢临渊气到了,表现得异常明显。 这个案子毕竟是多年前的事情,不管是证物还是证人,都算不得什么板上钉钉的铁证,两边各执一词的情况下,看的就是审判者更相信谁。 宋晚宁站在一旁,只看见谢临渊的侧脸,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只能瞧见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与龙椅上的人对视,没有半分怯懦:“回陛下,儿臣亲自前往西夏调查过,这农妇的身世与入西夏籍的记档都与当年之事对得上,此乃铁证,是无法造假的。” 他顿了顿,扭头向后喊了声:“来人,呈上来。” 一侍卫迅速端着托盘一路小跑至他身后,托盘上放着一纸口供。 谢临渊取了那张纸,递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陛下请看这上面的供词,这是在西夏时由西夏官员审出的结果。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那孤女是八月出生,与乔氏自己同儿臣说的生辰刚好对得上。” 陛下看着纸上的内容,一言不发。 张大人见状,梗着脖子硬要反驳:“太子此言差矣,这也不过是一面之词,没准是谁先同这老妇串通好的,或者是和西夏那边通过气也不一定。” 替陛下办不好事是死,得罪谢临渊也是死,他两头都不讨好,干脆豁出去了。 谢临渊听闻此话也不恼,勾了勾唇角正准备开口。 宋晚宁突然走上前对着张大人道:“这位大人好一张巧嘴,空口白牙先是污我父亲清誉,如今又在造谣太子殿下与西夏勾结?不知大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温柔的弱女子,竟敢在这大殿上站出来与言官对峙,真是难得的胆识。 说得还句句在理,让人不得不心生敬意。 无数道目光落在宋晚宁身上,她却仿佛浑然不觉。 眼里只看着那位强装镇定的张大人,继续质问:“我宋氏一族自大庆开国以来便效忠朝廷,屡次立下战功,我父亲与兄长更是为国捐躯!我虽养在深闺,是个无用之人,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如此污蔑于他!” 那张大人一把年纪了,被她怼的哑口无言,老脸通红,差点没背过气去。 皇帝终于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道:“宋氏......” 可他话音还未落,宋晚宁转身又跪在了阶前,附身一拜:“陛下,就算您今日要治臣女一个不敬之罪,臣女也不得不一吐为快。” “我大庆这些年并非积贫积弱,何至于被北齐压得节节败退,丢了好些城池?”她直起身,扭头扫视了一圈那些穿着红色官服的文官,语气沉痛,“武将在外抛头颅洒热血,为国效力,而所谓的言官打着直言进谏的旗号在朝堂上造谣生事,甚至暗地里使袢子,唯恐天下不乱。” “用这样仅凭一面之词的无端揣测泼了我父亲一身脏水,太子殿下年少从军,拼死守住北疆关隘,如今也要被造谣与西夏勾结?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倒是想问问张大人,到底为何要视武将为眼中钉肉中刺,咄咄逼人?” “若无上阵厮杀的将士,诸位言官也不会安然站在这里,有弹劾的机会!”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令人动容。 谢临渊听她说完,眼神里的诧异褪去,只剩下了温柔和炙热。 整个人如同终年被阴霾笼罩的深山烟消雾散,变得清澈透亮起来。 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真想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一刻也不肯松开。 然而宋晚宁在开口前并非想要为他说话,只是单纯站在武将世家的角度,抨击一下这些尸位素餐的蛀虫罢了。 说完后无意间看见谢临渊的目光,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却也不好再解释什么,硬着头皮向皇帝谢罪。 “陛下,臣以为宋姑娘说得有道理,我等武将在外厮杀,却有这起子小人在背后捅刀子,实在是寒心至极!还望陛下严惩造谣生事之人!” 江淮主动站了出来,替宋晚宁进言。 本来朝中文武不和已久,有他起头,武将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跟着声讨起了对面的文官,一时间乱成一团。 “太子殿下有何见解?”皇帝像是被吵得不耐烦,向后倚靠着龙椅,闭着眼睛问道。 谢临渊正了神色,沉声回应:“依儿臣愚见,言官弹劾是其本职,只是不该如此毫无根据地污蔑,若不严惩,恐无法以儆效尤。长此以往,只怕朝堂上文武不和愈演愈烈,与国无益。” 他顿了顿,拱手弯腰道:“儿臣恳请父王严惩造谣之人,还宋将军和儿臣清白!” “请陛下严惩,还宋将军与太子殿下清白!” 身后,武将们齐齐开口,声音震天。 “陛下,饶命啊陛下!微臣是冤枉的!”张大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天喊地。 皇帝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只说了一句:“来人,带下去。” 立刻进来两个侍卫,精准地将吓到瘫软的张大人拖了出去。 至此,今日的这出戏总算是唱到了末尾。 宋晚宁刚松一口气,又听见皇帝冷冰冰的声音:“宋姑娘,乔氏一事委屈你了,你是苦主,朕想听听,你准备如何处置乔氏?” 第132章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明明是她父亲的案子,怎的苦主变成她了? 就算她是苦主,量刑定罪也轮不到她来吧? 宋晚宁被问得愣了片刻,想了想又俯身拜了下去,回道:“臣女多谢陛下抬爱,只是乔氏之罪已涉及欺君,她的罪不该由臣女定夺。臣女只求一个,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将乔氏从我宋氏族谱上除名。” 她不可能自己向陛下要求对乔鱼儿处以极刑,但若轻易放过,或者只是给她一个了断,心中又有不甘。 因此,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提醒陛下,乔鱼儿骗了陛下,还由陛下亲自下旨入了宋氏族谱,罪无可恕。 果然,陛下点了点头:“这是自然,那便以欺君之罪论处吧。” “陛下,儿臣还有事启奏。”谢临渊突然开口,“乔氏恶毒至极,不仅蒙骗陛下,还害死过儿臣的孩子,儿臣自请亲自处置乔氏。” 身后的文武百官不知道他哪来的孩子,宋晚宁却再清楚不过。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孩子,葬送在三年前宝华殿的那场大火里。 纵火的人早已被谢临渊处死,可乔鱼儿的这笔账一直还未清算。 她没忘,他也没忘记。 皇帝知道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恩怨,没有再问,直接同意了:“既如此,便交由你负责吧。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以后谁再胡乱生事,污蔑肱股之臣,朕定严惩不贷!” 大殿内其他人全跪了下来,齐声高喊着:“陛下圣明!” 没有人再提那无辜被屠了干净的沙棘镇,也无人在意“罪魁祸首”乔鱼儿当时才五六岁年纪,怎么可能安排下这一切。 最终只处置了一个弹劾的张大人,以及一个作为棋子的乔鱼儿。 似乎又回到了海晏河清,其乐融融的场面。 可宋晚宁看着皇帝起身远去的背影,觉得异常可笑。 “来人,将证人带下去好好安置,过几日送回西夏。”谢临渊召来几个侍卫吩咐道。 散了朝,官员们也不再逗留,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出大殿。 有些人临走前还回头看了看仍跪着的宋晚宁,与身旁之人窃窃私语。 “走吧,回去了。” 宋晚宁回过神,看见眼前伸着一只手。 顺着往上看去,是谢临渊稍霁的脸色,弯着腰要扶她起来。 她本不想扶那只手,可跪得太久,两腿麻得不像话,根本站不起来,摇摇晃晃差点摔倒。 没办法,只好将手搭了上去。 “多谢殿下。”连站都还未站稳,便先急着道谢。 她像是铁了心要与他保持距离,即使是撑着他的手,浑身散发的疏离感却也像要把他推往千里之外。 谢临渊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动了动唇,略带着几分自嘲地轻笑起来,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充斥着无奈:“你一定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如果宋晚宁肯明确告诉他,要怎样做她才能原谅他,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绝对不眨一下眼。 可她偏偏这样,什么也不肯说,不肯做,也不肯放下过去。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晚宁微微垂下眼眸,避开谢临渊那复杂的目光,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努力稳住身形,尽管双腿依旧麻木得厉害。 “殿下言重了。君臣有别,自当守礼。” 她的声音清冷,如同秋日里的微风,不带一丝温度。 话语虽轻,却似一把利刃,在谢临渊的心上划开一道细微的口子,隐隐作痛。 他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手还僵在原处:“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宋晚宁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殿下想说什么呢?说你与陛下早已商量好,今日只为来演一出戏,推出两个替死鬼便结案了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面对谢临渊总是会格外情绪化。 明明理智告诉她,陛下一定是用了宋家的安危和清白做筹码,威胁他不要继续查下去,到此为止。 可心里有一道声音却总是在问,仅仅就是这样吗? 她还是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便只能将气撒在他身上,钻了牛角尖。 空荡荡的金殿中早已只余他们二人,连宫女太监都见不着一个。 “你信我,只是暂时到这里结束。”谢临渊强忍着心底的苦涩,温声哄道,“待时机成熟,后面那些人,我一定不会放过。” 宋晚宁这才从满腔愤恨中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没说话,站着缓了片刻,正要走,被谢临渊拉住了手腕。 他问道:“午后乔鱼儿行刑,你要看吗?” “这么快吗?”宋晚宁有点惊讶。 虽说得了陛下的允准,但寻常犯人行刑也得挑个吉日吉时,哪有这么随意的。 而且,这也太突然了,都没有给她一个准备的时间。 她连杀鸡都没见过,骤然要眼看着杀人了,怎么想都有些恐惧。 哪怕她对乔鱼儿恨之入骨,巴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似是看懂了她的担忧,谢临渊解释道:“自然不是给她个痛快,你别怕,若不想看就算了,不必勉强。” “不,我去。”宋晚宁突然下定了决心。 乔鱼儿不管怎么死,都是罪有应得。 她要亲眼看着乔鱼儿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为枉死的百姓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偿命,她没什么可害怕的。 “好。”谢临渊叮嘱道,“你先回去,午后我再派人去接你。” 两人一同出宫,在宫门前分道扬镳。 宋晚宁坐马车回了宁远侯府,简单同赵嬷嬷说了下上午的事,又用了午膳,正准备小憩一会儿,侍女却来报说太子殿下的马车已在外头候着。 她没想到谢临渊动作这么快,有些猝不及防。 也不午休了,带着梨蕊就往外走。 上了马车发现谢临渊并不在,问车夫和侍卫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致。 这路却越走越远了,不像是去刑场,倒像是要出城了。 不是要带她去看乔鱼儿行刑吗?这是要去哪里? 第133章 因果轮回,乔鱼儿下线 宋晚宁猜得没错,果然是出城的路。 马车行至城楼下停住了,车夫敲了敲门道:“宋姑娘,到了。” 她一下车,就觉得眼前场景格外眼熟。 “小姐,咱们来这里做什么呀?”梨蕊扶着宋晚宁的手,疑惑地四处张望。 也不怪她好奇,这皇城西侧的城门乃寻常民众进出的必经之道,为方便管理,大道两侧除了守卫的士兵外,连个小摊贩也无。 若不是要出城,正常情况下是不会走到这里来的。 宋晚宁也不太明白,扭头询问一旁的侍卫:“太子殿下呢?” “宋姑娘莫急......” 侍卫话还没说完,谢临渊便从楼梯上下来,招呼道:“你来了。” 待他站定,宋晚宁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原本因见到她而欣喜的脸瞬间黑了下去,他嗓子眼里像是被堵了什么,说不出话。 “不知太子殿下带臣女来此处有何用意?” 像是没看见谢临渊脸色的变化,宋晚宁径直开口询问。 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退下,语气带了几分嘲弄:“若说不是正事,你是不是即刻就要走?” “还请殿下莫要与臣女开玩笑。” 宋晚宁别过脸,不去看他。 面前传来一声明显的叹息,然后听见谢临渊说:“跟我来。” 看着他像要往城楼上走,宋晚宁转头吩咐梨蕊在下面等着,自己跟了过去。 越往上走,那股熟悉感越明显。 心底那股疑惑也越强烈。 直到站到最上面,也没有看到想看的东西,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你到底要做什么?”宋晚宁感到一股莫名的烦闷,彻底没了耐心。 谢临渊反问道:“你真的不记得这个地方了吗?” 她站在城楼上向下看去,来往的人或形单影只,或成群结队,个个皆行色匆匆。 “我去西夏时,路过这里。”宋晚宁收回目光,给出答案。 “我说的,是这上面。”他摇了摇头。 记忆深处那段可笑的记忆她原不愿去想,刻意回避,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提醒,让她不得不记起。 是啊,她来过这里。 三年前她生辰那日,他便就是在这里为乔鱼儿放了漫天的烟火。 她当时竟信了谢文茵的话,跑来亲眼瞧着自己成了个笑话。 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再次想来也没有预想中的难堪,只觉得确实好笑。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宋晚宁垂眸掩饰掉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抬头云淡风轻地问道。 谢临渊却慌了神。 他想让她知道这次的来意,却又害怕被她更加厌恶,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连解释都有些磕磕巴巴:“我...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宋晚宁不解,“不必了吧,都过去这么久了。” 她不被爱的事迹又不止这一桩,早就释怀了。 况且,没有人规定谁一定要记住谁的生辰。 “不,你听我说!”谢临渊急了,语速加快,“我知道怎么解释都没有用,错了就是错了。但当时太医说她快死了,我才......” 宋晚宁轻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你是想说你可怜她,想为她完成遗愿才做那些的吗?” 他张着嘴,怔住了。 她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道:“可我和你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全是因为她。你一次又一次冷落我、怀疑我,却被她的那点微末伎俩耍得团团转,凭的不就是我爱你吗?你觉得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你,所以你肆无忌惮做伤害我的事,还心安理得,总能给自己找到借口。” “可感情不是审案子,惩罚一个替罪羊就能天下太平。就算今日乔鱼儿受尽酷刑,也该是她罪有应得,而不是你故意折磨她来讨我欢心。” 她没有看人受苦取乐的癖好,同意来观刑,也不过是替枉死者来见证有罪之人的报应。 可谢临渊却牵扯起那些陈年往事,好像她不肯回心转意是因为乔鱼儿一般,真是不知所谓。 宋晚宁真生了气,连礼都不行了就要往回走:“若太子殿下没有旁的事,臣女就先回去了。” 他闪身拦住了她的去路。 “来人,带过来。” 随着谢临渊一声令下,两个士兵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从台阶走上来。 还未走近,便飘来一阵刺鼻的血腥味。 宋晚宁定睛看去,那半死不活的人正是乔鱼儿。 她原本如死鱼一般什么动静也无,却突然像是看见了二人的衣摆,猛地抬头发起疯来。 然而张着嘴只能发出阵阵嘶吼,根本说不了话。 唇边还残留着深红色血迹,嘴里黑洞洞的,舌头像是没了。 宋晚宁觉得实在是有些恶心,只看了一眼便侧过脸去。 “启禀殿下。”其中一个士兵出声回禀,“依大庆律例,已对乔氏处以拔舌之刑。” 她没接触过律法,对量刑这方面不太懂,下意识看向谢临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顺着解释道:“以下犯上,常生口舌是非者,合该受此刑罚。” 士兵又问道:“殿下,可要继续行刑?” 谢临渊“嗯”了一声。 两个士兵将仍在拼命挣扎的乔鱼儿拖到靠西侧的那面墙上,用手腕粗的麻绳将她四肢牢牢拴住,挂在城墙外。 宋晚宁跟着谢临渊走了过去,看见下面来来往往的人正好奇地向上打量,对着乔鱼儿指指点点。 “依大庆律例,犯有欺君之罪者,该挂于城墙上示众,三日后问斩。” 她听了士兵的解释,目光落在乔鱼儿身上。 这样的刑罚宋晚宁不知算不算重,只是觉得对于乔鱼儿来说,还蛮滑稽的。 同样的地方,三年前她得意洋洋在这里享受着偷来的一切,如今真相大白,像条死鱼般被挂在这里受世人指指点点。 当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宋晚宁看够了,不想再待下去,转身欲走。 迎面匆匆跑上来一个侍卫,向谢临渊回禀道:“启禀太子殿下,朝阳公主与驸马又起了争执,请您过去瞧瞧。” 第134章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怎么回事?”谢临渊皱起眉抱怨了一句,转头看向停下来的宋晚宁,“跟我一起去瞧瞧?” 她本来只是好奇才驻足听了一嘴,被他邀请倒有些不好拒绝。 在回来的路上听他说起过谢文茵的事。 古往今来,公主看上新科探花也是常有的事,至于婚后如何,便是各自的缘法了。 回来这几日事情太多,一直未得空与谢文茵见一面。 如今虽已不是她的嫂嫂,可也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去看看也无妨。 宋晚宁刚准备开口答应,谢临渊又补充了一句:“她这些年一直念着你。” 像是生怕她拒绝。 或许是今日微风正好,阳光不燥。 或许是终于了结了一部分恩怨,松了口气。 又或许是鬼使神差。 她突然觉得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好笑。 于是,没忍住笑了一下道:“走吧。” 谢临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笑扰得乱了心神,到嘴边的千言万语瞬间卡壳,不知从何说起。 再回过神时,宋晚宁的背影已经走下楼梯。 他忙追了上去。 二人一起赶到公主府时,正厅之中一片狼藉。 还未走进去,便听见谢文茵的叱骂声,满地都是碎瓷片和未干的茶水。 一只茶盏直冲冲地往门口飞来。 谢临渊反应迅速,在砸到宋晚宁身上之前拦下了它。 他脸色顷刻间沉了下去,手上一使劲,脆弱的瓷杯化为碎片掉落在地。 “闹什么?” 被他一声训斥,屋内嘈杂声顷刻间止住了,谢文茵浑身气焰灭了大半,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来。 看见谢临渊身后的宋晚宁时,她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习惯性地喊着:“嫂......” 另一个嫂字还未出口,意识到二人已经和离,眼里的光又灭了。 蔫蔫地改口:“晚宁姐姐,你怎么来了?” 还不等宋晚宁回答,谢临渊没好气地斥责道:“怎么?你也知道自己不成体统,被人看见了丢人?” “我怎么了......”谢文茵小声顶起了嘴。 宋晚宁向里看去,竟跪着七八个年轻的男子,穿着打扮各异,皆低着头看不见相貌。 唯有一个人站着,身姿颀长,面如冠玉,端的是一副清俊公子之貌。 只是满眼怒火,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 “这是在做什么?”她收回目光,问向谢文茵。 一向大大咧咧的公主殿下竟一反常态,支支吾吾不肯开口。 谢临渊冷哼一声,对里面跪着的人说道:“滚出去。” 那七八个人像是得到赦令般,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屋内只剩他们三个,以及那位站着的男子。 宋晚宁猜这人大概就是谢文茵亲挑的驸马了,似乎是叫裴言初。 “太子殿下来得正好,下官正想问问,公主这般放浪形骸,可是皇家的规矩?”裴言初直白地质问道。 他身上有种文臣的傲气,丝毫不惧谢临渊的权势,甚至连皇家也不放在眼里。 “你胡说八道什么?”谢文茵沉不住气,一点就着,“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凭我是你夫君!” “是吗?这个时候倒想起来了?我差点忘了还有个夫君呢。” “那既然如此,不如和离了,也省得公主殿下日日瞧我心烦。” “既知道自己惹人厌烦,为何不改?” 两人看着是成年人,吵起架来像孩童一般幼稚。 谢临渊听得耐性全无,怒喝道:“都住口!” 谢文茵被吓了一跳,撇了撇嘴停了下来。 他看向满脸不服的裴言初,微抬下巴:“你,跟本宫过来。” 两人走后,屋子一下变得空旷,只剩宋晚宁和谢文茵。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小公主一下子变得委屈巴巴,一头扑进宋晚宁怀里哭道:“晚宁姐姐,我好想你。” 宋晚宁对这个亦亲亦友的妹妹格外怜惜,叹了口气轻拍着她颤抖的背脊。 “怎会如此?” 哪怕是贵为公主,遇到感情之事竟也束手无策,真是造化弄人。 谢文茵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姐姐,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之前听谢临渊说过,宋晚宁对他们俩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裴言初十年寒窗,终换得一日春风得意马蹄疾,还未施展抱负,便被谢文茵看中成了驸马。 从此斩断仕途,只能做公主府中的金丝雀,而他偏又是极其倔强的性子,不肯服软,对谢文茵从无好脸色,甚至连圆房都拖了大半月。 一开始谢文茵还想尽办法讨他欢心,可怎么都行不通,便随他去了。两人在府里互相视而不见,都憋着一股气谁也不理谁。 直到后来谢文茵从外召了一个又一个男宠进来,裴言初才坐不住,每每夹枪带棒地嘲讽,可她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和他吵得不可开交。 今日想来也是因为这个。 宋晚宁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是觉得有些不解:“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何会闹成这样?” “可是姐姐,你以前也是喜欢皇兄的,不也没有得偿所愿吗。”谢文茵止住了哭泣,神情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果然,强扭的瓜不甜。” 宋晚宁听了谢文茵的话,并不完全赞同。 她们俩的境遇相似,又不完全相似。 虽说都是被爱而不得消磨了情意,可她面对谢临渊没有选择的权利,但谢文茵不一样,只要她想,可以随时结束这段拧巴的关系。 “你为何不同意与他和离?”宋晚宁问道。 谢文茵“哼”了一声,气鼓鼓道:“凭什么他想和离就和离?我偏不如他的愿。” 本还以为她足够豁达,没想到还是小孩子心性。 宋晚宁有些无奈:“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她也算是过来人,多少听出了些口是心非的意味。 若真不在乎,是不会大吵大闹的。 看来不仅是谢文茵不懂,裴言初也不明白,谁也不肯先低头。 “才没有。”谢文茵矢口否认,眼神飘忽,“我才不要喜欢他。” 宋晚宁正要再劝,被她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打得措手不及。 “那姐姐,你还喜欢皇兄吗?” 第135章 那都是他咎由自取 宋晚宁愣了片刻,疑惑道:“为什么这么问?” 谢文茵擦了擦脸上的泪,唇角勾起一抹笑:“我虽不聪明,却也不会傻到相信皇祖母懿旨上说的,秘密送你出京三年。你当年必定是心灰意冷才离开的,可如今却又回来了,还又与皇兄一起,瞧着比三年前和气多了,难道不是与皇兄和好了?” 她听完,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因为她是被动的那一方,所以她自己的感受与态度并不重要,旁人不会知道谢临渊是如何威逼利诱,只能看到她好端端地和他一起回来了。 好像面对他的“用情至深”,她合该以死明志,方才能显现出自己不是自愿的。 “你会喜欢上一个用你亲人性命威胁你,逼你陪在他身边的人吗?”宋晚宁苦笑起来。 谢文茵瞪大了双眼,努力思考,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你是说,皇兄他...怎么会呢?皇兄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摇着头,很难劝自己接受这个消息。 “他是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宋晚宁不想继续和她说这个话题。 明明是来劝她的,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谢文茵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可是...皇兄他这几年也不容易......当年你的死讯几乎要了他半条命,我后来再见到他时,他都瘦得快不成人样,听下人说还一夜之间生了许多白发。谢无恙被废后,北边战事又起,战场上刀剑无眼,皇兄几度活不下来。” “最后一战差点全军覆没,虽侥幸回来了,却浑身都是伤。太医说外伤好治,可在战场上常年饥饿劳累落下的病根需得静心调养。然而那时又有言官弹劾你父亲,他安顿好京城的事务,便又马不停蹄赶往西夏去查当年的事情,连一日都未曾修整。” “姐姐,皇兄他...也挺可怜的,你真的不能原谅他吗......” 宋晚宁听得失了神。 她看见谢文茵的脸上写着期待,眼神热切,渴望听见她说一个满意的答案。 可她说不出口。 一瞬间脑子里冒出了无数的念头,起初是愤懑难平,后又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一抹挥之不去的凄楚。 “这些话,是他让你说的吗?”宋晚宁闭上眼睛,缓缓问道。 谢文茵矢口否认:“不是的,是我自己想说的。你们既然都吃了这么多苦,也算是扯平了,为什么不能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呢。” 扯平了? 或许吧,可感情又不是拉锯战。 就算彼此受过的伤害扯平了,结果也该是各自放下,而不是继续纠缠。 “弄皱的纸怎么摊平都有痕迹,断了的绳子再接上也会有绳结。”宋晚宁摇了摇头,“我可以原谅,是因为我选择放过自己,告诉自己算了,就这样吧,而不是又做好重蹈覆辙的准备。” “我可以明明白白地说,我爱谢临渊的那几年,不仅从来没有对不起他,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自己的底线,企图迎合他。而他呢,却总是让我觉得我自己像个无比廉价的倒贴货。” “最可笑的是,他偏偏说他也早就爱上了我,只是不愿承认。他所谓的爱便是那些年肆无忌惮地伤害我,如今又用我最在乎的人和事来逼我就范,这样的爱,我可无福消受。” 她真的很不想提以前那些事情,每每想起都觉得苦涩难耐。 可若不说,无法打消谢文茵想继续撮合的心思。 看见谢文茵张着嘴难以置信的模样,宋晚宁顿了顿,狠下心来继续说道:“或许这三年谢临渊确实吃了很多苦,但那都是他咎由自取,与我无关。” 突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谢文茵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宋晚宁扭头看去,是谢临渊站在门口,明明面无表情,却又好像思绪万千。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听了多少。 “皇兄......” 三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还是谢文茵没忍住打破了沉默。 谢临渊这才恢复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嗯”了一声后走了进来。 谢文茵摸不准他的心情,试探着转移话题:“皇兄,裴言初呢?” 他并不回答,目光刻意避开了宋晚宁,对谢文茵训斥道:“把你府上的男宠都散了,别再做这些荒唐之事,传出去真是让全天下人看咱们皇家的笑话。” 本还担心他听见了什么,畏畏缩缩的谢文茵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皇兄站在他那一边?” “什么这边那边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等家事还要我替你操心?” “那你别管我!” 谢临渊皱眉揉了揉太阳穴:“若不是母妃所托,我也懒得管你。” 提到生母,谢文茵自知理亏,泄了气不再顶嘴。 他稍稍满意,继续说道:“我与裴言初打了个赌,他在礼部若能将差事做好,我便举荐他外放做个巡按御史,正好你也不用再看着他生闷气;若他做不好,便从此不再与你争吵,安心做个驸马,你也别再胡闹了,好好过日子。” 作为兄长,他自然了解自家妹妹。 也看得出来裴言初并非无情之人,只是两个人一个人从小被宠坏,另一个身上带着傲气,谁也不肯先低头才闹成这样。 于是想出这样的办法,若这位妹夫真有才干,举荐他也是给自己助力,外放几年两个人冷静冷静,或许还有转机。 若这位妹夫没有才干,磨一磨他的锐气也是好的,往后也听话些。 谢文茵虽心思单纯,却也知道他这法子是为自己好,然而拉不下脸,嘴硬道:“你又怎知我想和他好好过日子?” “我审了那几个男宠,他们说你只是召他们过来做做样子,并未真有什么。”谢临渊脸上一副了然的神色,“你不过就是想气一气裴言初,若不在乎他,何必弄成这样,不成体统。” “说起我来一套一套的,自己还不是过得一团糟。” 谢文茵几乎没过脑子,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不止是谢临渊的脸瞬间黑了,旁边一直没作声的宋晚宁脸色也不太好看。 第136章 她又失去一个亲人 “既然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气氛太尴尬了,宋晚宁想逃。 看着谢临渊挺正常的,但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没听到她的话。 若听到了,指不定又要发什么疯。 还是先走为妙,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那兄妹俩竟都没有挽留的意思,她都走出了门,身后一丝动静也无。 正要出院子,猛地撞上了一个人。 不是她走路不注意,实在是来人脚步太快,没来得及躲开。 定睛一看是寿康宫里的太监,面色凝重,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哎呦......”那太监被撞得生疼,还不忘招呼道,“宋姑娘也在这啊。” 宋晚宁也好不到哪儿去,揉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问:“公公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儿吗?” 听到动静的谢临渊和谢文茵赶了出来,几乎同时开口:“没事吧?” 太监急得音调都拔高了不少:“殿下、公主,快随老奴进宫吧,太后娘娘不好了!” “什么?” 宋晚宁大惊失色,心感觉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疼痛难忍。 明明昨日进宫的时候太后还能说上两句话,怎么今日就不行了...... 谢文茵一把抓住她的手,催促道:“姐姐,别愣着了,咱们快走吧!” 宋晚宁没有动。 不是不想去,只是如今她已不是谢临渊的妻子,与皇家没有关系,无召入宫不合规矩。 可太后待她极好,连病重时都在为她操心。 她平日里不曾尽孝过,若连这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你是在太后跟前长大的,这样的大事,该去的。” 像是看穿了她的犹豫,谢临渊替她做了决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宋晚宁觉得他好像也在故意回避着什么,说话时眼神甚至移开了,没有看她。 明明没做错什么,却隐隐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太监急得直跺脚:“各位主子,快走吧,天都快黑了。” 三人各怀着心思,匆匆往外赶。 宋晚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便简单交代了一下梨蕊,让她自己先回府。 平日里觉得还算宽敞的马车,此刻坐了三个人,显得有些逼仄。 尤其是里面没一个人说话,气氛压抑得快让人喘不过气。 “姐姐,我害怕......” 谢文茵挪到宋晚宁身边,将头埋进她肩窝,浑身颤抖。 三个人中,只有这位温室里长大的小公主没有真正经历过生离死别。 宋晚宁恰恰相反,她已经快要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左胸口有一阵强烈的锐痛,现下已经彻底麻木。 像是触发了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脑子里那些冗杂的思绪全部被排空,什么都感受不到,连灵魂都好像被抽离在半空。 只剩一具躯壳,僵硬地一下又一下轻拍着怀中之人的后背。 什么时候到宫门口,什么时候下马车,又什么时候进到慈宁宫的,她统统不知道。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跪在了人群中。 她排在最末,只能看见太后的床榻,看不见人。 皇帝和皇后坐在床前,俯身似乎在听太后说话,但隔得太远,耳边又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听不见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皇后抬起头来,目光在人群里搜索了一番,最终与她对视上了。 然后皇后招了招手,唤道:“宋丫头过来,太后叫你。” 宋晚宁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跳动的烛火将殿内的一切镀上了一层暖黄色光晕,朦胧又不真实。 她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站在床榻前,甚至都忘了跪下行礼。 “宁丫头,你来了。”太后看起来精神比上次见到时要好很多。 但她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 “太后......”宋晚宁仍怔怔地站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太后颤抖地抬起一只手,她赶紧往前探了探,双手握住。 那张常年被病痛折磨的脸,此刻舒展开来,扬起一丝释然的笑意。想来,离去对这个垂暮老人来说,不失为一种解脱。 “哀家这一辈子,也算了无遗憾,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你。”太后浑浊的眼神微微放空,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吃得苦太多了,往后哀家只愿你能好好的。” 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戚的神色,转瞬间又恢复如常。 宋晚宁还在愣神,手被太后反拉住往里拽,似乎是要她凑近些,听什么悄悄话。 她顺从地低下了头,等待太后的吩咐。 可听见的话却让她如五雷轰顶。 “终究是皇家对不住宋家。” 宋晚宁还未来得及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太后的手缓缓从她掌心滑落,眼睛也闭上了。 一旁候着的太医见状,赶紧上前探了一下太后的脖颈脉搏,然后满脸沉痛地向皇帝皇后磕头道:“陛下娘娘请节哀,太后已经崩逝。” 殿内顷刻间爆发出巨大的哭声,连一向无甚表情的天子眼角都挂了泪。 宋晚宁一动不动站在原处,像个异类。 周遭那些或真或假的哀嚎钻进耳朵里,她只觉得十分嘈杂,莫名烦躁。 “宋丫头?” 好像听见了有谁在叫她,但脑子一片空白,分辨不出到底是谁。 她忽然觉得自己该和身后那些人一起哭,可所有情绪都似乎从身体里剥离了,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床榻上的太后面目慈和,像是睡着了。 然而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又一个亲人在她面前先走一步了。 宋晚宁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后的方向,眼神却是空洞的、失焦的。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喘不过气,胸闷难受,身子也颤抖起来。 站都站不住,脚步摇摇晃晃直往后倒。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没有如预想的那般跌在地上,倒是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还未来得及看清是谁,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 第137章 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像是在做梦。 宋晚宁觉得自己孤身走在一片雪原中,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茫茫白雪,其他什么也没有。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她一个人。 “爹娘都是被你克死的,连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 “你就是天煞孤星!” “谁沾了你都不会有好下场!” 乔鱼儿的咒骂声不停回荡在耳畔,她拼了命往前跑,那声音却如影随形,怎么也躲不过。 “别说了!” 宋晚宁捂住耳朵从床上坐起来,尖叫声撕心裂肺。 这一举动让她从噩梦里挣脱,逐渐清醒。 她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缓缓抬眼看去,有几个人冲了进来,站在床前。 目光一顿一顿地从每个人脸上划过,然后对应的名字才一个个出现在脑海。 谢临渊、谢文茵、陆景之、夏侯瑛,还有淑妃娘娘。 宋晚宁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行动和思维都像是生了锈的门栓,变得极为迟钝、缓慢。 她也不知道这是在哪里,自己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好像有个看不见的罩子将她罩住了,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连面前这些人的神色、话语都异常模糊,看不清也听不清。 谢临渊半跪到床前,仰着头试图与宋晚宁对视,可看见的只是空洞的瞳孔。小声唤了几句她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疑惑地转头望向陆景之,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陆景之往前走了两步,拉过宋晚宁的手腕,闭眼感受着脉象,神色愈发凝重。 而她呆滞得像戏台子上的悬丝傀儡,一动不动任人摆弄。 良久,陆景之才收回手,两道剑眉几乎拧在一起。 “肝气郁结引起的心虚寒症,是身病,也是心病。”他冷冷看向谢临渊,怒斥道,“三年前我就说过,郁郁寡欢会伤及心神,严重的可致命。她如今这个样子,比三年前还要严重,你是不是非要将她折磨到死?” 依谢临渊的性子,平时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他此刻却无心追究陆景之的不敬,满脑子只有郁郁寡欢四个字。 他不明白。 明明在西夏重逢时她那样明媚,这才不过一个多月,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殿下,借一步说话。”站在最后的夏侯瑛突然开口。 谢临渊深深看了一眼仍如雕塑般木然的宋晚宁,咬牙起身,跟随夏侯瑛出了房门。 宋晚宁在寿康宫晕厥后,为方便照顾,淑妃请旨将她安顿在自己宫内的偏殿。 又怕打扰到她,除了照顾的几个宫女,其余人都被安排远离此处。 因此,偏殿外没什么人,倒是方便说话。 即使这样,夏侯瑛还是压低了声音:“殿下可知为何许多人都信神佛?” 谢临渊本以为她有什么办法能治好宋晚宁,没承想到这个时候了还拐弯抹角,顿时失了耐心:“有话直说。” “人世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夏侯瑛并没有遂他的意,还是坚持问道,“可有这么多苦,为何芸芸众生还是在努力地活着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妾身于神明座下侍奉时,聆听过诸多人世疾苦,从未真的做过什么,可来虔诚祝祷之人皆释然而归。”她闭上眼,像是陷入了回忆,“神佛于人的作用在于一份寄托,让人在苦难中生出继续向前走的希望。” “人生在世短的不过须臾,长的足足有三万多天。若没有一点执念与寄托,又该如何度过这些日日夜夜呢?” 她说得云里雾里,却让谢临渊一阵心惊。 “你的意思是,她现在...没有活下去的念想了?”他的声音,颤抖得不像样。 原本想着让宋晚宁见太后最后一面,当全了她的孝心。 可这最后一面,竟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此刻无比后悔,更加不知所措。 夏侯瑛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殿下还记得妾身刚来之时吗?那时您也是这般颓然绝望,毫无生机。殿下与宋姑娘都是不信神佛之人,您之所以能重新振作起来,是因为还有宋姑娘这个寄托,要完成她的遗愿。如今,想要宋姑娘恢复,需得为她找到一份寄托,足以让她继续活下去。” 谢临渊越听下去,浑身的无力感越明显。 他当然知道宋晚宁是自己的良药,她赤诚热烈,爱得毫无保留,也从不求回报。像一束光强行照亮他昏暗的世界,让他看见色彩。 可惜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而他,只剩下她临走前营造的那些幸福瞬间,支撑他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但是那些瞬间对宋晚宁来说估计毫无意义。 他到底怎样才能将她从绝望的泥淖中拉出来呢? “若是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方法,那便尽量让她想些高兴的事情,逗她笑一笑也好。”夏侯瑛见他失神,又给出了建议。 内室里突然传来了吵闹声。 “姐姐,你才刚醒,还未好全,先留在母妃这里休养一阵子吧。” “是啊宁儿,在宫里住着召太医也方便些。” 谢临渊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只见宋晚宁掀开了被子要下床,被谢文茵和淑妃按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劝。 “多谢娘娘和公主的好意,我没病,该回去了。”她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可眼神却淡漠至极。 “可陆太医说......” 谢文茵还未说完,被谢临渊直接打断:“好,我们回去。” 他一开口,屋内其他人都看向了他。 除了宋晚宁。 她趁众人惊诧的空隙,摇摇晃晃坐到床边,脚尖绷直尝试去够不远处的绣鞋。 按照庆国习俗,女子的脚是不能被丈夫以外的男子看见的。 此刻陆景之还在场,而她连袜子都没穿。 以前的宋晚宁恪守规矩礼法,从不行差踏错一步,是京中出了名的闺秀典范。现在却像变了个人,好像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可身体不知为何不听使唤,连穿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完成不了。 她动了几下,愈发烦躁,正欲发作时,右脚脚踝被一只手轻轻握住。 第138章 他愿意拱手相让 谢临渊单膝跪在她面前,另一只手里是刚从架子上取下的干净罗袜,低头仔细地替她穿着。 这里虽没有下人,却也是当着其他几人的面。 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身份尊贵且权倾朝野的人,竟毫不避讳地为她做这样伺候人的活。 两人甚至已经不是夫妻了。 陆景之看不下去,咬着牙把头偏向一侧。 宋晚宁浑身猛地一颤,下意识想往后缩,可被他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你放开。” 她小声的抗议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直到穿好两只袜子,又分别套上鞋,谢临渊才抬起头来。 她低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忽然发觉不仅是自己麻木,就连感受别人情绪的能力好像也丧失了。 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去。 可是回哪里去却没有个答案。 “等你好些了,我送你回西夏。”谢临渊苦笑着,下定决心说出口,“你不是很惦记那个孩子吗,那个叫缈缈的......” 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两个月前在西夏再次见到她时,他曾暗自发誓,哪怕被她恨一辈子也要将她牢牢抓住,再也不放手。 可此刻看见她毫无生机的模样,他后悔了。 若是能救回她,他愿意拱手相让。 宋晚宁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听见“缈缈”两个字的瞬间闪过一点光亮。 可紧接着,那些可怕的声音又出现了。 “天煞孤星!” “你会克死所有人!” ...... 她歇斯底里尖叫起来,痛苦地捂住耳朵,从床沿滑到地上,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住口啊!” 宋晚宁不住地哀求着,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在颤抖。 然而那些声音还是没有消失,甚至越来越响。 就在她快要崩溃之时,突然听到了许多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宁儿!” “晚宁!” “姐姐!” “宁丫头。” “宋姑娘?” 一声又一声急切的呼唤,破开层层喧嚣,落在她的耳朵里。 然后,那些咒骂声逐渐平息,周围安静下来。 宋晚宁抬起头,发现自己被谢临渊圈在怀里,而其他人蹲在周围,都在看她。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慌乱推开谢临渊,拼命往后缩。 背后是坚硬的床板,退无可退。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想这样的......” 她就这么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含糊不清地嚎啕大哭。 谁也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宋晚宁,无助又落寞,哪里还有一丝端庄的仪态,活像个在雪夜里被抛弃的孩童。 谢临渊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快要碎了。 他双膝跪地,身子往前探,抓住宋晚宁的两只手,将她拉进怀里。 本想着轻声哄她,可他自己的声音一出口也颤抖得要命:“没事的,没事的,不是你的错,你病了。” 淑妃附和道:“是啊宁丫头,无妨的,大家都盼着你好起来。” 已近六月,衣裳穿得单薄。 宋晚宁头靠在谢临渊肩膀上,哭到失声。温热的眼泪源源不断濡湿衣料,层层渗透向下蔓延,一股股烫到了他的心里。 即使是在战场上被敌军包围,他也从未有过如此束手无策之感。 “宋姑娘这病还得回去慢慢调养,在宫中确实不太方便。”夏侯瑛在一旁提醒道。 谢临渊微微扭头,眼角余光瞥向陆景之:“陆大人,还请你向太医院告个假,她的病旁人照料本宫不放心。” “我与晚宁多年情分,照顾她是自然。”陆景之冷笑着,言语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敢问太子殿下是以什么身份缠在她身边?前夫?” “前夫”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谢临渊心头,震得四肢百骸俱痛。 他差点忘了,他们现在没有关系了。 她那样憎恶他,恨他手段卑劣将她强行带回来,她也从来未曾原谅过他。 失去夫妻这层关系后,连个朋友都算不上。 谢临渊僵硬地转过头,只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宋晚宁的眼泪渐渐止住了,又恢复成刚醒来时的木然,连脸上泪痕都未拂去,就站起来要往外走。 也不管旁边几人惊诧的眼光。 手腕忽的被人捉住,她怔怔地向后看去。 谢临渊的眼尾有些泛红,语气格外温软,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外面风大,穿件外袍再走。” 宋晚宁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寝衣。 真是不合规矩。 她走到衣架前,拿起外袍穿到身上,可手抖得厉害,腰带怎么也系不好。 谢文茵往前走了两步想去帮她,却被谢临渊抢了先。 他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佝偻着,按住她颤抖的手,接过那条长长的带子,一圈又一圈紧紧缠绕好,再于正中央打了个结。 系好后,又直起腰替她整理了领口。 宋晚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动作,末了才缓缓开口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好像真的病了。” “人都会生病的,我...我们都会陪着你,会好起来的。” 谢临渊双手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用拇指擦去上面未干的泪迹。 指腹上的茧子刮蹭在皮肤上,并不是太舒服。 宋晚宁皱眉拨开他的手:“我要回去了。” “好,我陪你回去。” “我说,我要回宋府。” 哪怕是病成这个样子,她也不忘远离他的身边。 谢临渊苦笑着道:“我知道。”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宋晚宁抬腿就走,连要与淑妃辞别的规矩都不记得。 其他几人见状,匆匆行完礼,追了出去。 这已是太后崩逝的第三日,宫内处处挂着白幡,于红墙黄瓦上异常显眼。 像春日里下的一场大雪。 宋晚宁一出门就愣住了,她终于想起自己是为何来到宫中的。 太后去世了。 临走前还拉着她的手,让她今后活得开心些。 可是,好不容易驱散的浓雾此刻好像又萦绕在周身,甚至更浓了一些。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开心起来了。 第139章 越是平静,越让他觉得不安 宋晚宁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谢临渊:“太后灵堂在哪儿?我要去看太后。” 她说这话的神情是平静的,可越是平静,越让他觉得不安。 “我们先回去,等你好些了再去祭拜太后,如何?”谢临渊压下心中担忧,故作轻松地哄着。 夏侯瑛也跟着劝道:“是啊宋姑娘,大师正在做超度法事,此时过去也不合时宜。” 三个人屏气凝神等待宋晚宁的回应。 她沉默了许久,似是在思考什么,然后眼眶里又泛起点点湿意。 容色凄婉,像被打碎的羊脂美玉,令人望之生怜。 谢临渊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斟酌着开口劝慰,一不留神宋晚宁竟转身跑了起来。 “你去哪?”他反应过来,快步追了上去,在前方不远处的拐角拉住了她。 宋晚宁情绪非常不稳定,手脚并用地在他怀里奋力挣扎。 任他怎么劝都没有用,此刻她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又把自己困在那方孤独的天地中。 只自顾自地喃喃着:“放开我...放开我......” 他强忍着心痛,咬牙往她颈后劈了一下,怀中之人这才安静下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你干什么?”跟上来的陆景之看见这一幕,又急又气。 谢临渊将宋晚宁打横抱起,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语气没了方才的温和:“这里人多眼杂,她状态不对,先回去再说。” 他下手自有分寸,不需要外人置喙。 说罢,抬腿就走,不再多做停留。 陆景之知道他说得有理,心中虽有气,却反驳不了,只能捏紧了拳头,默默跟上。 于是,来往的宫人就看见了这样奇怪的一幕—— 太子殿下抱着已和离的前任妻子匆匆赶路,身后跟着现任的太子妃,还有一位据说与太子不太对付的太医。 他们虽好奇,可还是惧怕谢临渊的权势,也不敢多看,一个个跪在墙根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然而谢临渊此时无心关注这些下人们的心思,只想着赶紧把宋晚宁送回府上。 马车出了宫,到宋府门前时,赵嬷嬷和梨蕊已带着丫鬟婆子们焦急地等在门口。 他将她抱下车时,宋府众人忙围了上去,见自家小姐不省人事,乱成了一锅粥。 “殿下,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赵嬷嬷终究还是老道,依旧恭敬地行了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前姑爷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二人已经和离了,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实在不成体统。 可毕竟他权势滔天,且看上去对自家小姐没有恶意,她也不敢贸然得罪,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提醒。 谢临渊越过众人,跨进府内,边走边解释:“她悲伤过度情绪不稳定,本宫将她击晕了。” “什么?”听闻这个消息,连赵嬷嬷都有些绷不住。 偌大一个宋府,就剩这么个失而复得的大小姐,若再出了什么事,那可如何是好! 梨蕊已经泣不成声,拉扯着陆景之哀求道:“求陆大人一定救救我们家小姐,奴婢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第140章 宋晚宁患上了失语症 “陆大人,您倒是说说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呀!” 陆景之诊了足足半炷香的脉,迟迟给不出个结论,把一旁的梨蕊急得差点跳脚。 明明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的睡了一觉后连话都说不了了? 赵嬷嬷脸上也是难掩的焦急之色,攥着手死死盯着陆景之的表情。 终于,他收了手,脸色凝重:“是失语症,像是因心绪所致,无药可医。” “这可如何是好啊!”饶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赵嬷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病症,一时间难免慌了神。 倒是宋晚宁本人没什么反应,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对着陆景之张了张嘴,嘴型似乎在说:“多谢。” 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 罕见地觉得自己医术浅陋,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竟束手无策。 宋晚宁又摇了摇头,像是安慰,又像是示意他们出去。 陆景之随赵嬷嬷和梨蕊一起出了屋子,思索片刻还是叮嘱道:“她房间里不可留利器,白天和晚上都要安排人守着,万不可疏忽。” 梨蕊捂住嘴,不让尖叫溢出,眼睛瞪得溜圆。 “大人的意思是,小姐她可能会有轻生的念头?”赵嬷嬷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 陆景之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宋晚宁正一动不动伏在窗前,也不知在看什么。 “不一定,她如今情绪不稳定,为防最坏的情况,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他深深叹了口气。 赵嬷嬷点了点头道:“好,多谢大人提醒,老奴一定注意。” 宋晚宁这病着实蹊跷,正常时候安安静静,除了不说话外看着与常人无异。 可一听到些风吹草动,或是什么旁的杂音就变得格外敏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怎么劝都不行,闹得天翻地覆。 平日里她就喜静,院中洒扫的侍女一般不近身,而现在被赵嬷嬷下令连院子也不让进了。 来往的除了请脉的陆景之,便只有轮番照顾她起居的赵嬷嬷和梨蕊。 连喝了两日的药,手抖的毛病消了些,宋晚宁在衣柜底层找到了被梨蕊藏起来的针线笸箩。 赵嬷嬷想着陆景之的嘱咐,自然是不肯让她做女工的,生怕她一不留神伤着自己。 可宋晚宁一再坚持,眼看着又要发病,没办法只得顺着她,但放心不下,一瞬不瞬地盯着。 也不知是因为身体的缘故,还是许久没拿针线了,她连穿针引线都做不好。 幸好赵嬷嬷还未老眼昏花,伸手接过了针线替她穿了。 然而拿起针刚一戳下去,就扎进了绣布下的手指上。 一阵尖锐的痛感传来。 宋晚宁突然有些痴迷这样细微的疼痛,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绣起来,在赵嬷嬷看不见的角度一下又一下刺入自己的指尖。 和终日郁郁的麻木不同,这样强烈的刺激让她找到了一丝还活着的感觉。 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伤口渗出的血汇聚在一起,沿着她的手掌向下滴落,露出了破绽,赵嬷嬷才发觉不对劲。 她一把抢过宋晚宁手里的针线绣布丢在一旁,掰开手只瞧了一眼便差点晕厥。 那一根根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指上鲜血淋漓,密密麻麻的针眼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涌着血液,骇人至极。 都说十指连心,可宋晚宁却仿佛浑然不觉,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嘴角甚至还扬起了一抹笑容。 “小姐,你这是何苦呢!”赵嬷嬷抓着她的手,老泪纵横。 陆景之很快过来了,皱着眉替她上了药,将手包扎好,拉着赵嬷嬷出门质问道:“不是说了房中不可有利器吗?” 赵嬷嬷十分懊悔:“是老奴疏忽了,以后不会了......” “我就怕她对自残上了瘾,会想方设法伤害自己。”陆景之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宋晚宁听见,“天气好的时候带她出去转转,分分心也是好的,晚上一定要多加注意!” “好,奴才记住了。” 不过他的担心并没有应验,一到晚上宋晚宁连动都懒得动,要么坐在窗前,要么躺在床上,也不睡觉,只是默默流泪。 晚上是梨蕊看守,几乎寸步不离,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可是想到什么了?” 然而宋晚宁无法开口说话,也不想开口。 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哭,明明心绪毫无波动,脑子里也一片空白,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一直硬生生熬到天快亮,才闭眼睡上一会儿。 之后的几日里,程少微和谢文茵轮番上阵,不是邀她去赏花,就是拉她去听戏。 花很好看,戏也有意思。 宋晚宁知道她们在想法设法让她高兴一些,可她就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失语症也一直未有好转的迹象。 而且因着情绪低落,没有胃口,整个人眼看着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 她刚从西夏回来时气色还算红润,如今不过才短短半个月,脸色彻底蜡黄,眼下也一片乌青,一眼就能看出病态。 六月初夏,一切都生机勃勃,唯有她形同朽木,药石无医。 渐渐地,宋晚宁连门都不愿意出,任她们再怎么邀请,也绝不踏出院门一步。 天气好时便在院中树下的秋千上坐一坐,天气不好时就在窗前看着乌云翻滚。 不知过了多少这样无趣的日子,许久未曾见过的谢临渊突然出现在府上,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宋晚宁坐在秋千上没有动,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赵嬷嬷解释道:“殿下勿怪,我们家小姐最近说不出话,也不爱出门走动,殿下请回吧。” 谢临渊倒是对她的失语症并不惊奇,想来是早就知道了。 他不由分说拉住她的一只手,稍稍一用力便把她从秋千上拽了下来:“跟我走。” 吓得赵嬷嬷赶紧劝道:“殿下...我家小姐身子还未痊愈,经不起折腾......” 虽然早就知道宋府人对他没好感,可被当面这么质疑,谢临渊还是有些烦躁。 他拉着宋晚宁直接往外走:“本宫不会害她。” 第141章 你在害怕什么? 听闻此话,赵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临渊自己也愣住了。 是啊,在旁人看来,宋晚宁如今这样,大约都是拜他所赐吧。 他停下脚步,松开了手。 “再信我一次,好吗?” 谢临渊转过身,双手捧起宋晚宁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可眼前之人的瞳孔里却看不见一丝波动,仿佛对他置若罔闻。 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陆景之提着药箱出现在院门口,见到这一幕霎时间变了脸色:“放开她!” 谢临渊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勉强平复情绪,转过身时刚好与冲进来的陆景之面对面。 他冷笑一声道:“什么时候陆大人也能命令起本宫了?” 这语气恢复了一贯的鄙夷,眸色也变得幽暗危险。 陆景之心下一惊,很快又恢复如常。 许是看这段时间谢临渊对宋晚宁太过温和,让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本就久居上位,予夺生杀,是不容人挑衅与冒犯的。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他恭敬行了一礼,再抬起头来神情不卑不亢,言语间也找不出错处,“宋姑娘如今心病未消,还请太子殿下高抬贵手,莫要再刺激她了。” 可谢临渊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陆大人照顾了她半月有余,为何这病不仅不见好转,反而还更严重了些?” 陆景之被呛得险些绷不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病本就难愈,需要时间调养,殿下若再激宋姑娘,怕是真要将她逼疯了!” “既然陆大人不会医治心病,那就不要阻拦本宫。”谢临渊耐心所剩不多,不想再争执下去,“本宫比谁都想让她好起来。” “可也是殿下让她变成这个样子的,不是吗?” 陆景之微微扬起了嘴角,那笑里带了些讽刺。 谢临渊忍无可忍正要发作,衣袖忽然被人扯了扯。他回头一看,宋晚宁正仰着头在看他。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走吧”。 一瞬间,所有的怒火都消失了,他也懒得追究陆景之的顶撞之罪,心软得快要化掉。 “好。” 谢临渊笑起来,抬手理了理她额前几缕被风吹乱的碎发,动作温柔至极。 可当他想再次牵起宋晚宁手时,被她向后闪身躲过了。 他有些悻悻地收回手,在袖子里用力攥了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依旧笑着道:“我们走吧。” 宋晚宁自己答应了,赵嬷嬷和陆景之也不好再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 宁远侯府外,早有侍卫驾着马车在等候。 扶着宋晚宁上了车,车门关上,谢临渊才开口说了这一路的第一句话:“你是不是怕我对陆景之不利才答应我出门的?” 她把脸偏向另一边,像是在看窗外的街景,并不回应这个问题。 像是猜到了她会这样做,他低笑一声,自顾自说道:“我不会的。” 正值早市,马车外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宋晚宁盯着一张张一闪而过陌生面孔,依旧一言不发。 当垂在腿上的左手被拉起时,她才回过神试图缩回去,可谢临渊这次用了劲,不让她挣脱。 他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打开,露出密密麻麻的针眼。 那些针眼已经结痂,有的已经愈合,只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仅仅是看着它们,谢临渊就好似能感受到那些尖锐的疼痛。 奇怪的是,他本人是一个对于痛感接受阈值很高的人,大大小小的伤受过无数,大部分时候都能保持面不改色。 可面对这些在他眼里本该是小儿科的创口时,他却觉得有细细密密的刺痛涌上心头,全身的血肉都仿佛要被割裂,几乎承受不住。 “疼吗?”谢临渊问道。 宋晚宁没回答,也没动。 他也不执着让她给个答案,继续自言自语道:“陆景之也好,宋家也好,西夏那些人也好,你在意的人或物,我不会动一分一毫。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送你回西夏去,京中的事,我会安排妥当,别再伤害自己了,好吗?” 听到了要将她送回西夏,原本安安静静的宋晚宁忽然激动起来,捂着耳朵疯狂摇头,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嘶吼。 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拒绝。 像上次在淑妃宫里,听到缈缈名字那样。 谢临渊不懂这是为什么,慌乱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改口道:“没事,没事,不去西夏,哪里都不去,都听你的......” 怀中之人颤抖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停息,可眼泪却像失禁了,怎么也止不住。 他握着宋晚宁的一只手,谨慎地循循善诱:“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她当然不会回答他。 她的失语症,一部分原因是发不出声音,另一部分是心底里排斥与人交流。 揣摩一个人的心思、斟酌说话的用词、猜测对面的喜怒这些事情太费精力了,她精疲力尽,实在做不到。 于是干脆不听、不看,也不说。 迟迟等不到回应,谢临渊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就调整过来,拉过她的手,轻吻了一下伤痕累累的指尖。 嘴唇触碰到手指皮肤的一瞬间,感受到了她条件反射般的瑟缩。 她好像还是很抗拒他的接触。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对他只有恨意,不会再爱上他了。 得到了这个结论,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却像毒药般迅速蔓延,渗入每一滴血液。 他不说话了,车里再度恢复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出了城,连车外的嘈杂都轻了,只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 到了目的地,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敲了敲门道:“启禀殿下,到了。” 谢临渊先下了车,回身向宋晚宁伸出了手。 这一行没带丫鬟,没旁的人搀扶,她站在车上思索了片刻,还是把手搭了上去。 下车之后向周围打量了一圈,果然是在城外。 初夏时节,漫山遍野开满了白色的荼蘼,一层一层向上延伸,像海浪在风中翻腾。一条青石小道蜿蜒而上,指示着方向。 第142章 看她自己的墓地 宋晚宁扭头看向谢临渊,眼神里带着疑惑。 她本以为他是像谢文茵她们那样,只是带她出来散心。这地方景致虽不错,可看上去渺无人烟,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要跑这么大老远过来? 见她终于有了点反应,谢临渊开口问道:“喜欢这里吗?” 猜到了她不会回答,他便也没等,接着说道:“跟我走,若是坚持不住记得告诉我,我背你。” 话音未落,宋晚宁加快了脚步,越过他踏上石阶。 谢临渊自嘲一笑,表情有些无奈。 他比谁都清楚,她表面上温柔懂事,可心底格外坚韧,甚至有时候到了倔强的程度。尤其是在他面前,几乎没有示弱的时候。 成婚三年,她尚能将每一笔账目都算得门清,此时此刻,更不可能主动向他寻求什么帮助。 看似是他在主导他们的关系,实则他被逼得节节败退,就差缴械投降了。 看着宋晚宁渐渐走远,谢临渊收了纷乱的思绪,抬腿快步追了上去。 行至半山腰,她毕竟大病未愈体力不支,有些气喘吁吁,额头上也出了层薄汗。 反观谢临渊,仍旧气定神闲,跟没事人一样。 宋晚宁咬着牙继续往上走,手腕被他抓住,被迫停了下来。 “我累了,歇会儿。”他挑了挑眉道。 于是两人就地并排坐在石阶上,身后跟着的侍卫十分有眼力见儿,奉上一路带过来的茶水。 也不顾什么体面了,宋晚宁擦了擦汗,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她双颊发红,眉头微蹙,一扫之前的死气沉沉,倒有些生动。 谢临渊笑吟吟地望着,还不忘问道:“饿不饿?要不要用些点心?” 宋晚宁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这还是这一路她第一次对他的话有所回应。 “当年你假死脱身,陛下下旨将你葬入皇陵,我拒绝了。”他挥挥手示意侍卫下去,“我觉得你不会喜欢那冰冷华丽的陵寝,所以将你留下的那具尸首葬在了这里。” 当着活人的面说这是她的安葬之地,多少有些骇人听闻了。 宋晚宁呼吸一滞,张了张嘴,一时却发不出声响。 谢临渊微笑道:“你回来之后本该将这坟墓清除,可近来朝中诸事繁杂,我竟混忘了,索性带你过来瞧瞧。” 微风拂过,夹杂着荼蘼花的甜香,带来丝丝凉意。 抛开别的不谈,这确实是一方宝地。 宋晚宁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句戏言。 那时她还不懂生死,只是童言无忌:“我要是死了,不要把我放在冷冰冰的盒子里,我要住在开满鲜花的山上,这样每年春天花开时你们就会想起我了。” 这话她从未与谢临渊说过,他却与她不谋而合。 知道了此行的目的,虽心怀忐忑,宋晚宁还是选择继续往上。 一鼓作气爬到山顶,路的尽头竖着一块石碑,石碑后是隆起的坟包。 她走近了些,看清了碑上的字——“先室宋氏晚宁之墓”,左下角只有简单的“谢临渊”三字落款。 宋晚宁从未想过,他们俩的名字会以这种方式被刻在一起。 不是王妃,也没有加上代表皇恩浩荡的追封封号。 处处都不符合皇家的规矩制式,倒像是寻常人家,丈夫为亡妻竖的墓碑。 石碑下,除了香炉和贡品,还有一束束早已枯萎的花,堆成了一座小山。 谢临渊单手撑着墓碑,视线落在地上,解释道:“从西夏回来之后还未来得及过来清理,这些花都是我不在京中时,旁的人自发为你送来的。” 旁的人?什么人会给她的墓前送花? 宋晚宁不解。 谢临渊却没打算立刻解释,反而催促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约莫是正午时分,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是该回去了。 幸而如今她对事情没什么求知欲,没追着他问个究竟,转身就要原路返回。 可谢临渊却拉住了她:“从后面走。” 跟着他绕过坟墓,才发现后面也有一条小道可以下山。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宋晚宁没走几步,就有些头晕目眩、双腿发软,脚步都虚浮了。 一只大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也顾不得其他了,她咬着嘴唇把手撑了上去,忽然一阵大力袭来,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双脚悬空,整个人被他打横抱起。 不顾她的捶打挣扎,谢临渊目不斜视地继续往下走,嘴里还说着:“是我的错,该提前准备一顶轿子的。” 宋晚宁没想到他在耍无赖的方面还颇有天赋。 刚上山时便提醒她若走不动可以喊他来背,会想不到要提前找几个人抬轿吗?分明就是不想让她坐轿子。 既然有人非要当人肉轿子,她也懒得动了,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困意上来逐渐昏昏欲睡。 再次睁开眼时已到了山脚下。 宋晚宁从谢临渊怀里跳了下来,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也不在做梦。 眼前竟是一座庙? 规格与寻常庄户里的土地庙差不多,但一眼望去,里面供奉着的竟是一个红衣女子。 上面赫然挂着一副牌匾,上书“王妃庙”三个大字。 什么意思?什么王妃? 宋晚宁怔怔地往里走去,抬头看向那尊神像。 泥胎彩绘的身子,说不上多精致,连五官都勾画得不甚清晰。只能看出面目慈和,嘴角含笑。 她虽不信这些,可也多少了解过一些神话故事,实在想不起这是哪一位神仙。 “您...您是?”庙外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声。 宋晚宁转身望去,一个穿着朴素的农妇提着竹篾篮子站在外面,上下打量了一番谢临渊,忙不迭跪了下来:“草民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 “起来吧。”谢临渊淡淡地抬了抬手。 那农妇又朝里望去,刚好与宋晚宁对视,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想起了什么。 宋晚宁还不明所以,只见那妇人“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喜极而泣:“老天保佑,王妃,是王妃回来了!” 第143章 刺客夜袭,命悬一线 宋晚宁愣了好半晌才意识过来,这妇人口中的“王妃”是自己。 而这座庙里供奉着的红衣神女,怕也是她本人。 这也太荒唐了! 她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只能先尝试着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然而那妇人想来是常年干农活的,劲大得出奇,怎么拉也拉不动,硬要在地上跪着回话。 偏宋晚宁又说不出话,急得直瞪外面的谢临渊。 这么多天以来,除了提到西夏时的害怕,她还是头一回有如此强烈的情绪。 他抱臂半倚着门框,笑得格外宠溺。 “起来回话吧。”见她真要生气,谢临渊慢悠悠地开口。 农妇倒是很听他的话,站起身来抹了把眼泪,笑道:“早就听闻娘娘您回来了,如今竟亲眼瞧见了,真是上天保佑!” 宋晚宁被她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站在原地颇为尴尬。 “娘娘您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呐!”那妇人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一股脑地在她面前倾诉起来,“当年饥荒,您让我们这些妇人能有个生计、有口饭吃,后来听说您出事了,我们都哭了好几日。” “有算命的说娘娘您是上天当神仙去了,于是我们就给您修了这个庙,结果竟是个乌龙,您看这事儿闹的!不过,娘娘您回来就好,老天还是保佑善人的!” 听到这样的解释,她简直哭笑不得。 果然够荒唐。 但是细想下来,居然还有点感动。 宋晚宁主动拉起面前妇人的手,笑着摇了摇头,眼里也闪着泪光。 “她身子不适,说不了话,你有什么要说的便说吧。”谢临渊替她解释了一下。 农妇恍然大悟,一脸懊恼:“草民真该死,光顾着高兴了,竟拖着娘娘在这说了这么久的话,娘娘身子无碍吧?” 别的倒还好,就是这称呼实在尴尬。 她与谢临渊早已和离,不是什么王妃了,怎么还不改口,还叫什么“娘娘”? “不...是......” 宋晚宁艰难发出两声气音,无奈地左右摆手。 那农妇听岔了,以为她是在说自己身体无碍,说起话来更兴致勃勃:“娘娘您不在的这些年,太子殿下以您的名义在京中和京郊的镇子里开了书塾,供我们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儿闲暇时读书识字,还不收钱,大家伙儿别提多感激你们了!” 她反拉住宋晚宁的手,发出邀请:“娘娘可要去村子里看看?” “去瞧瞧吧。”谢临渊也怂恿道。 宋晚宁犹豫了片刻,没有拒绝。 村子就在山脚下不远处,听说他们俩还未用午膳,热情的农妇立刻觉得回家重新开灶。若不是宋晚宁拦着,甚至要当场杀一只鸡来招待。 最终只是简单吃了些,可这农家的粗茶淡饭倒是别有滋味,她的胃口竟比在家里时好了许多。 午后,农妇又带着他们去书塾瞧了瞧,今日来上课的竟是位女学究。 刚好是课间,见他们来了,女学究忙出来行礼。 “平时都教些什么书?”谢临渊随口问道。 女学究答:“回殿下,同京中其他书塾一样,除《三字经》、《百家姓》外,还教《论语》和《诗经》。” 宋晚宁有些惊讶。 许多人都觉得女子又不能科考,学太多也是浪费。因此京中大户人家给女儿请教书先生,多是教《女则》、《女训》一类,要的不过是识得几个字,且柔婉恭顺罢了。 她从小在宫中受太后庇佑,蹭了皇子们的课,才学了那些。如今在谢临渊的安排下,这些百姓家的女儿也能学到有用的知识,倒真是件好事。 抛开个人恩怨不谈,他这个人还是有些可圈可点的地方。 听着书塾里稚嫩的读书声,看着眼前妇人脸上抑制不住的感激之情,宋晚宁忽然明白了自己心病的症结所在。 除了乔鱼儿的那句话,更多的是身边亲近之人接二连三去世,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因此她将自己困在原地,不让任何人接近。抗拒拥有幸福,就不会再一次失去。 而今天看到墓碑前的那些花,和那座荒唐的神庙,她开始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完全是个只能招致灾祸的丧门星。 于是,心底的那块大石头似乎悄悄开始松动了。 回到侯府时已是傍晚,许是这一日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宋晚宁沐浴更衣后,只简单吃了几口晚膳就有些犯困。 能睡觉,比之前夜不能寐要好多了。 梨蕊赶紧伺候宋晚宁喝了睡前的汤药,又服侍她躺上了床,将床上帷幔放下,确认她呼吸平稳后悄悄离开了卧房。 几乎是刚沾上枕头便被睡意席卷,这一觉极其安稳,连一丁点儿的梦都没做。 只是半夜里,宋晚宁忽然被一阵尖锐的爆鸣声惊醒。 她刚睁开眼,半梦半醒间,原该在外头守夜的梨蕊冲了进来,将她紧紧抱住。 小丫头像是被吓到了,浑身发抖,嘴里直念叨着:“小姐,有刺客!” 天子脚下,皇宫附近,怎么会有刺客? 宋晚宁还未来得及思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看见窗户被人一脚踹开,钻进来一个蒙面持刀的黑衣人。 梨蕊连尖叫都发不出来,直接整个人瘫软在她怀里。 这一晚的月光格外亮,屋内没点灯都一片透亮。黑衣人在屋内扫视了一圈,立刻锁定了目标,提着刀往床榻走来。 宋晚宁的睡意顷刻间消失殆尽,拖着梨蕊一点点往后退。 可身后是墙,已经无路可走,而她又手无寸铁,身边只有个不省人事的小丫鬟,只能眼睁睁看着歹徒逼近。 “你......”宋晚宁想同那刺客谈判,可嗓子还是发不出声音。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间隙,她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看着长刀上反射出来的森森寒光,宋晚宁又体会到了当年溺水时的濒死绝望。 然而这次连为何而死的都不知道,就要稀里糊涂丧命了吗? 第144章 在她家里,为救她所受的伤 千钧一发之际,窗外又有一个人飞身进来,一脚踹在蒙面人的后背。 蒙面人迅速从地上爬起,两人扭打在一起。 宋晚宁能看得出来后进来的人身手不错,但苦于手上没有兵器,眼看着被逼得节节败退,落入下风。 皎洁的月光映出那人的侧脸轮廓,她大吃一惊,下意识捂住了大张的嘴——是谢临渊!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刺客又是怎么回事? 还未来得及思考,窗外又跳进来一个蒙面人,看着像是与之前的那个是一伙的。 本来还算宽敞的闺房此刻有三个大男人剑拔弩张,显得格外拥挤,甚至都有些施展不开手脚。 只听“刺啦”一声,谢临渊像是躲避不及,胸口被划了一刀,却也顺势绕到其中一个歹徒的身侧,一把抓住其手腕,用力一扭。 歹徒闷哼了一声,拿刀的手松了,被他反夺走了武器,局势瞬间逆转。 明明受了伤,谢临渊的行动却好似没受任何影响,拿到刀后气势大涨,以一敌二竟完全碾压。刀光剑影间,那两个蒙面人都身受重伤,站都站不起来。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用刀尖指着其中一人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堂堂一国储君,为了一个女人,要与朝廷对立吗?”蒙面人不答反问,喘着粗气冷笑道。 说罢,不知怎的,忽然直挺挺倒了下去,另一个人也是一样。 谢临渊嫌弃地将刀丢出窗外,冷哼了一声,正要转身往回走。 一个禁卫打扮的人走到窗前拱手汇报道:“回王爷,外面的刺客已悉数拿下,只是都是些死士,嘴里都藏着毒药,见事情败落全都自行咬破,没有一个活口。” “知道了,来把这两个东西拖出去。”谢临渊冷冷吩咐着。 这回从门外进来几个禁卫,默默把地上的两具尸体拖了出去,还顺带清扫了一下现场。 宋晚宁将吓昏过去的梨蕊从身上拉开,轻轻扶到一旁躺好,自己下了床,一步步走到谢临渊面前。 还未近身,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先安慰起她来:“可是吓到了?都是我不好......” 猝不及防的,宋晚宁伸手摸上他的胸膛,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手上一片濡湿,尚且温热。 她颤抖地翻开手心,借着月光,看见了一片暗红。 “血...是血......”宋晚宁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嗓子里下意识发出嘶哑的声音。 谢临渊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一脸欣喜若狂:“你能说话了?” 被他这么一说,她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自己好像真的说了什么。 于是她又尝试着开口:“真...真的?” 声音微弱且颤抖,算不上好听,但确实可以说出话了。 “太好了!”他激动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丝毫不顾胸前的伤。 宋晚宁死死抵着他的肩膀,提醒道:“你的伤......” 谢临渊自己清楚,那伤并不致命,只是看着吓人。本来没当回事,但好不容易见她为自己担心,倒生出几分逗逗她的心思。 他故意捂住胸口,“哎呦”、“哎呦”地喊疼。 “我去叫陆景之!” 宋晚宁转身想走,被谢临渊拽住手腕:“我不要他。” 他顺势坐到了她窗前的软榻上,口吻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她咬着牙强忍泪意,大声吼道:“不赶快止血,你会死的!” 原本还算冷静,一想到生死之事她立刻乱了阵脚,不止是声音,浑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察觉到宋晚宁的异样,谢临渊迅速收起了矫揉造作的模样,说了实话:“这点小伤没事的,不信你看。” 生怕她又像在宫里那样情绪失控,他赶紧自觉地把衣服脱了,只剩条裤子。 还顺手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多点了几根蜡烛,方便她看。 宋晚宁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心绪才敢望去。 只见胸前横着一条约莫五寸长的伤口,中间部分皮肉翻卷过来,随着呼吸的起伏还在往外渗着鲜血,十分狰狞可怖。 仅仅瞧了一眼,她便有些受不住。 她当然知道他曾受伤无数,可亲眼看见这新伤,到底与那些旧疤痕不同。 尤其这还是在她的家里,为救她所受的伤。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这儿死了吧。 “这叫没事?”宋晚宁闭上眼,不忍再看。 谢临渊瞧见她脸颊上滑落了一颗豆大的泪珠,心疼不已,故作轻松地哄道:“别哭,在军中比这严重的伤都多了去了,我这不好好的在这吗?” 话虽这么说着,可他终究也不是铁打的人,失血过多后嘴唇逐渐发白。 “你别说话了!”宋晚宁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匆往外奔去。 在外间柜子上,果然找到了想要的金疮药。 自从上次她用针扎了自己后,陆景之便配了这药放在她屋子里,怕她再动起伤害自己的心思。 没想到这药今日会这样派上用场。 宋晚宁拿着药回了卧房,可对着那道狰狞的伤口却无从下手。 谢临渊心下了然,敲了敲窗台唤来外面把守着的禁卫:“去打盆水来。” 不一会儿,一个盛满水的铜盆便被送了进来。 她拿了条干净的布巾沾了水,再拧干,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眉头紧皱、紧咬下唇的样子,看着比他这个伤者还要痛苦。 谢临渊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晚宁自是没有搭理他的,只顾着一遍又一遍重复擦拭的动作,直到铜盆里的水彻底被染成鲜红色。 她打开装着药粉的瓶子,深呼吸了一口,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小声道:“要上药了,可能会疼,你忍着点。” “好。” 药粉一点一点洒在伤口上,熟悉的灼烧感却没有到来,反倒有一些清凉。 谢临渊立刻明白了,这定是陆景之为她专门配的药,与寻常金疮药不同,添了些镇痛的药材,生怕她多受一点疼。 不过,还来不及吃醋,宋晚宁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你和刺客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我这里?” 第145章 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宋晚宁手上动作未停,依旧在帮他上药,脸上表情也是淡淡的,像是随口一说。 但谢临渊明白,她不是个会随意与他玩笑的人。 能问出口,必然是心底已经存了疑影了。 她觉得今晚这一切都是他的苦肉计!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我自导自演?”谢临渊猛地抓住宋晚宁的手腕,苦笑着质问道,“宋晚宁,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卑劣不堪的一个人吗?” 她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 手中的白瓷药瓶没拿稳,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药粉也撒了一地。 “你干什么?”宋晚宁皱起眉头,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手腕上一阵大力传来,迫使她扑向谢临渊怀中。 顾及到他的伤势,她用另一只手死死抵住他的肩膀,方才让二人之间空出一丝距离。 “你......” 她低着头,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话卡在嗓子眼里出不了口。 那样一双眼睛,平日里一个眼神就有睥睨天下之势,此刻含了委屈与不甘,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宋晚宁后悔了。 她不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仅凭感觉去怀疑一个为救自己负伤的人,哪怕这个人是谢临渊。 可这一日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脑子里一团乱麻,静不下心来思考。 处处都透着不正常,可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我是想求你回心转意,可我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博取你的同情。”谢临渊突然仰头,在她唇瓣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像是惩罚她片刻的失神,“我要的是你的爱,不是可怜。” “你别说了,我去拿新的药......” 宋晚宁眼神躲闪,只想着逃跑。 可他不允许,换了个姿势双臂环住她的腰身,全然不顾又开始往外渗血的伤口,咬牙道:“哪怕我今天死在这里,也好过被你误会!” 她双脚悬空,几乎跪在了软榻上,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找不到别的支点。 脸和脸贴得极近,她不敢再看他的目光,故而紧闭双眼。 然而鼻尖充斥着他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根本无处躲避。 “你不是想问为何我今晚会出现在这里吗?”谢临渊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嘶哑,“因为我每晚都在。” 本就低沉的音色如被野火撩过,烫得她没来由心慌。 他却不肯放过她,继续说着:“将你从宫里送回来之后,我一直放心不下,又怕你见了我情绪更不稳定,只敢偷偷藏在你院中的树上悄悄看你。你不愿见人,晚上只有梨蕊一个人在屋里伺候;每每装睡骗她出去,然后自己一个人坐到窗前默默流泪,一坐就是大半宿。” “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多想过去抱一抱你,可是我不敢。若不是今晚来了这些刺客,我根本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明白吗?” 宋晚宁深知谢临渊是个多么自负的人,正因如此,当听到他说他不敢的时候,觉得格外不真实。 她又说不出话了。 摇着头,无声哀求他不要再往下说。 他偏不,甚至抱得更紧,颈侧相接时在她耳畔低语:“宋晚宁,我也是人,我也会疼的。” 感受到她的颤抖,赤裸的背脊上传来滴滴温热的湿意。 谢临渊知道,他又拿她没办法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换了更为温和的语气:“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可你能不能...不要质疑我的爱?”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在她面前卑微到尘埃里,小心翼翼乞求她的垂怜。 宋晚宁本以为自己的心足够坚硬,可泛起的那股酸涩和愧疚却悄悄使之有了软化的迹象。 一切都在飞速失控。 她害怕这种感觉。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理智告诉她不该动摇,会重蹈覆辙;可感情告诉她,这次是她错了。 挣扎了许久,还是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环在腰上的手轻轻松开,宋晚宁逃也似地离开他的怀抱,双脚重新沾地。 谢临渊侧过脸不去看她。 月色笼罩的那半边脸,苍白得可怕。 好不容易擦干净的胸前又血迹斑斑,不仅是他自己,连带着她的寝衣也沾染了血色。 “你别闹了,我去叫陆景之给你处理伤口!”宋晚宁又急又气。 “不,我还没说完。” 谢临渊声音已经虚弱至极,却仍抓着她手腕不让她走。 “有什么等你伤好了再说!” 他不顾她的挣扎,态度坚决且强硬,好像不继续说下去死都不会瞑目:“带你去看的那座庙是骗你的,不是百姓修的,是我。” 这话如惊雷般炸响在宋晚宁脑中。 她终于知道直觉里不对劲的源头在哪了。 那庙里的神像穿着红衣,而她当年在京中为母亲守孝,只穿素衣。去了西夏后,重获新生,才又穿起红裳,百姓又怎会见过呢? “为什么?”宋晚宁觉得很可笑。 亏她感动了许久,现在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演出来的一出戏,而她也不过是戏中人。 “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但是怕你又胡思乱想,索性直接说了。”谢临渊单手撑着榻上的桌子,低声喘息着,“太后去了你便一直郁郁寡欢,连话也不肯说,没有人知道你心中所想。” “陆景之说你是心病,可心病总得有个源头。我百思不得其解,以为你是因为举目无亲才悲痛欲绝,因此有了放手的念头。若你去西夏能活得开心,我愿意送你走。可你听见西夏二字情绪又激动起来,我便猜测症结可能不在这里。” “后来我突然想起乔鱼儿死前那些恶毒的咒骂,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你是觉得自己活着会给身边之人招致灾祸,因此绝望,是吗?所以我带你去看那座坟墓,去看那座庙,去看那个村庄。” “庙是假的,可自发为你坟前献花的人是真的,百姓对你的感激是真的,我不过将这一切刻意放大给你看罢了。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克死人的灾星,恰恰相反,是你为这个混沌的世间带来了一丝温暖与希望。” 这些话,一字一句敲打在宋晚宁的心头,振聋发聩。 不知不觉又已泪流满面。 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的了解达到了一种恐怖的境地,让她觉得好像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但她不想承认,摇着头反驳:“不,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我不过是个连身边亲近之人都护不住的无用之人罢了。” 第146章 对她虎视眈眈的人 “不!他们的死和你没有关系!” 谢临渊说得太快,一时急火攻心,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他用手背随意擦拭了一下唇角血迹,笑道:“你若真有那克死人的本事,第一个死的该是我才对。” “你......”宋晚宁被堵得无言以对。 谢临渊因失血过多已有些发晕,撑着桌角才勉强稳住身形,低喘了几声又开口:“人人都会生老病死,太后是寿终正寝,与你无关;我们的孩子是被人所害,罪魁祸首其一的乔鱼儿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其余者我也都不会放过。” 他缓了缓,想起还在天牢中等候发落的谢无恙,眼神闪过一丝狠厉:“待你的病好些,我会带你去见见他们如今的样子。” “你母亲是死于终日郁郁,与你父兄的战死沙场脱不了干系,而那场战争背后另有隐情......” 宋晚宁本垂眸听着,听闻此处惊到头晕目眩,险些没站稳。 她蓦然想起太后临终前对她说的那句话——“终究是皇家对不住宋家。”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说清楚,有什么隐情?”她双手抓住谢临渊的肩膀,双眼通红,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可他竟当着她的面,两眼一黑晕死在榻上。 宋晚宁觉得自己快要被气到吐血。 该死的,前面说那么多废话,关键时候撑不住了。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还在喘气,稍稍放下心来,朝外喊道:“来人,传太医!” 府上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陆景之和一群丫鬟婆子早已候在院门口,只是院子被禁卫把守,没有谢临渊的吩咐他们进不来。 终于等到传唤,一股脑全涌了进来。 赵嬷嬷一进来看见一地的血迹几乎肝胆俱裂,拉着宋晚宁的手一个劲地问有没有事。 “他失血过多,要尽快处理,否则会危及性命。”陆景之上前查看了一番,给出结论,又转头问道,“是在这儿还是挪去别的地方?” 宋晚宁吩咐一旁的禁卫:“将太子殿下挪到床上给太医治疗吧。” 这屋子死了两个刺客,不大修一番她是不想再住下去了,倒不如让给谢临渊,她去东边厢房睡。 “小姐,您的嗓子好了?”赵嬷嬷忽然意识到她能说话了,又惊又喜。 “嗯,好多了。”宋晚宁点了点头。 两个丫鬟合力将床上还晕着的梨蕊扶出去后,禁卫们把谢临渊抬了上去。 陆景之打开药箱正要取药,宋晚宁走到他身后,悠悠开口:“陆大人,他的命还请你尽力,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当面向他问清楚。” 她的神情淡漠,眼里却含了几分怒火。 让他觉得,她在意的一定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虽不理解为何明明已经当众和离了,她还与谢临渊纠缠不清,但既然她需要,他便再帮她一次。 这么多年,在背后默默守护她已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也不差这一回了。 “你放心。”陆景之收敛了心绪,轻声回应道。 折腾了这么久,宋晚宁有些疲乏,打了个哈欠:“嬷嬷,什么时辰了?” 赵嬷嬷上前两步扶住她的手道:“回小姐,已经过丑时了。”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快亮了。 她叹了口气:“陆大人,辛苦了。我先去东边厢房休息,若有情况,还请立刻派人来告诉我。” 陆景之上药的手顿了顿,又迅速恢复如常:“知道了。” 明明困得睁不开眼,可躺在东厢房的床铺上,宋晚宁却怎么也睡不着。 赵嬷嬷端了把椅子,寸步不离守在床边。 听见她翻来覆去的声音,忍不住问道:“小姐,可是有心事?” 宋晚宁又翻了个身,面朝外看着赵嬷嬷:“嬷嬷,你说我们家为何接二连三发生这种事情?” 赵嬷嬷见今晚这情形,早猜到必然是发生了大事,但宋晚宁不主动说,她也不好问。 此刻终于有机会问出口,她斟酌了一番,试探着问道:“小姐,府上今晚可是来了刺客?” 屋内没有点灯,仅凭着微弱的月光,她瞧见宋晚宁的眼里似有泪花闪烁。 紧接着是一句略带委屈的回答:“是啊嬷嬷,什么都瞒不过你。” 赵嬷嬷是宋夫人的陪嫁,一生未嫁人,也没有孩子,一直将宋晚宁视如己出。 见她这般可怜兮兮的样子,心早已痛不欲生。 别家高门大户的小姐,哪个不是千娇万宠,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怕摔了。偏宋晚宁未享受过几日安生日子,从小被逼着在宫中比旁人多生出一颗七窍玲珑心,小心翼翼地讨生活。 年纪轻轻又接二连三遭遇骤变,不曾叫过一声苦,一个人默默撑起偌大侯府。 连当年选择嫁给谢临渊,一半是为了全自己一片痴心,另一半也是想为宋家找个靠山。 只是天不遂人意,白白磋磨了三年光阴,还落得一身的伤。 一想到这位前姑爷,赵嬷嬷面色逐渐凝重,声音也沉了不少:“太子殿下他...怎么会在小姐院中负了伤?” 原先她觉得有谢临渊在,多少能护着宋晚宁和宋府,可如今看来,在他身边只有无尽的麻烦。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纠葛竟更胜往日。 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是为了救我,与刺客打斗时受的伤,又迟迟不肯叫太医,拖到流血过多才晕了过去。”宋晚宁轻描淡写地讲述了事情经过。 赵嬷嬷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她低声问道:“小姐可知这刺客是谁派来的?” “不知道,只知道是冲我来的,还未问话便服毒自尽了。”宋晚宁想了想,惊觉一身冷汗,“这刺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今日......” 谢临渊前脚带她出城逛了一圈,后脚刺客便入了府,显然是有人不想让他们走得太近。 明面上的敲打不起作用,便暗中下杀手。 而自回京后,一直将她视作红颜祸水,对她虎视眈眈的人,只有上面那位。 第147章 头一回主动关心 “小姐,老奴倒是想起一事。”赵嬷嬷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 宋晚宁问道:“何事?” “三年前太子殿下送来的那张和离书,里头写着和离后会将王府半数财产送予小姐,可如今真和离了也没见个动静。”背着光,瞧不见赵嬷嬷的神色,只能听出语气里有些疑惑,“老奴不是贪图那些钱财,只是觉得殿下这些年对小姐也不算言而无信,迟迟未能履约,怕是心里还想着与您复合。” 赵嬷嬷不提,她都忘了这茬事了。 他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根本用不着从分财产这点来看。 她也不在乎他给不给。 “嬷嬷,你觉得我与他还有复合的机会吗?”宋晚宁笑得无奈。 “老奴觉得,此事还得看小姐的意思。” 看她的意思?明明她的意思是最不重要的。 三年前便是如此,三年后还是这样。 自她嫁入王府后,这一生便再也由不得她做主。 她要和离的时候,谢临渊不允;而如今哪怕中间横着夏侯瑛这个正牌太子妃,他也不顾一切想要与她再续前缘,为此不惜忤逆皇帝,差点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来日他若真能继承大统,一道圣旨召她入宫为妃,难道她还能抗旨不成? 只是再尊贵的妃嫔,也不过是妾室,她倒是想着宋氏家训女子不可为妾,谁又在意呢? 宋晚宁越想越觉得没意思,打断了话题:“算了嬷嬷,别提这些事了,早些歇息吧。”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侧,可闭上眼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没有头绪。 赵嬷嬷正要悄悄退出房间之时,宋晚宁突然灵光一现,又叫住了她:“嬷嬷,当年我父亲和兄长出征前后可有什么异样?” 父亲最后一次出征时,她尚在宫中,对外界情况并不知晓。 被恩准回家奔丧后,母亲大病一场,从此不见笑颜。若说是悲痛过度也合理,只是如今想来,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赵嬷嬷停下脚步,仔细回忆了一番,语气不太肯定:“若说有什么异样...旁的倒没什么,只有一点,当年老侯爷出征前,夫人的心情就不佳,送行时也格外悲伤......” 宋晚宁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死死揪着床单,心跳如鼓。 如果赵嬷嬷没记错,那说明母亲提前便知道了那一战的结局,她是怎么知道的?为何父亲不提前防范呢? 问题越来越多,她一个人实在想不通,还是得等谢临渊醒来才能问个明白。 怀着心事的夜格外漫长,宋晚宁实在没有睡意,硬生生在床上坐到天明。 简单洗漱了一番,又穿戴整齐,她立刻奔向正屋。 陆景之已经不在了,谢临渊还躺在床上没有醒来。 屋内站着几个侍卫,寸步不离地守着,见宋晚宁来了,自觉退到门外。 她给自己端了把椅子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谢临渊身上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新寝衣,双手交叠在腹部,睡得很安详。若不是嘴唇没有血色,根本看不出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虽不想承认,但他这张脸生得实在好看。 和夏侯璟那般雌雄莫辨的绝美皮相不同,谢临渊更突出的是优越的骨相,整张脸轮廓分明、线条流畅,如刀削斧刻般完美。一双深邃的丹凤眼,睁着眼时是盛气凌人,此刻闭着眼倒显得温和许多。 自有一番矜贵气质。 她瞧着瞧着,昨夜消失的困意渐渐涌了上来,不知不觉失去意识。 ...... 宋晚宁是被身旁两人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吵醒的。 她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和谢临渊换了位置。 他坐在椅子上,而她躺在床上。 见她醒了,谢临渊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出去,转头看向她:“可是吵到你了?” 宋晚宁坐起身,“嗯”了一声。 “抱歉,有紧急公务,才让他进来回话的。”他神色有些懊恼,“下次我注意。” 她不以为意,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随口问道:“几时了?” “差不多未时三刻。” “哦。”宋晚宁收回视线,打量起他来,“你的伤...可好些了?” 这还是她对他死心后头一次主动的关心。 谢临渊嘴角上扬得根本压不住,一个劲摇头:“我没事。” “那便继续昨天的话题吧。”宋晚宁迅速切入正题,亲口打破这难得的温馨氛围,“我父亲当年战死沙场到底是因为什么?” 昨夜毁坏的窗户还未来得及修,一阵狂风呼啸着往里钻,吹得床幔摇摇欲坠。 方才明明还是晴空万里,不过片刻就被翻滚的乌云笼罩。 山雨欲来。 谢临渊脸上笑意一点点消退,没有正面回应:“你睡了这么久,该起来用膳了。” “我不饿!” “先吃完我再告诉你。”他表情严肃,透着不容拒绝的架势。 宋晚宁知道这人脾气上来了,拗不过他,只得下床同他一起出去。 早已过了午膳的时间,好在小厨房一直热着饭菜等她醒来,上得并不算慢。 她本就胃口不好,又一肚子疑问,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然而谢临渊却一个劲给她夹菜,非要看着她一口口吃完才肯罢休。 好不容易一小碗米饭见了底,宋晚宁立刻把碗筷一丢,直接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凑到她身前抬手将唇角残留的一点油渍擦干,气定神闲地答非所问:“吃这么快对身体不好。” 宋晚宁一把抢过那张帕子,胡乱擦了一通后扔在一旁。 气不打一处来。 她连仪态都不顾了,还管什么对身体好不好! “你到底说不说?” 可怜的桌子被宋晚宁拍出一声巨响,也得亏紫檀木结实,否则上面的碗碟估计都要震上一震。 怕她急出病来,谢临渊叹了口气道:“据我所知,宋老侯爷出征的那一年,大旱三月,也是处处饥荒。而北边不仅有敌军,还有流寇作乱,并不是出兵的好时机。” “然后呢?” 第148章 见死不救的人里还有一个他 “陛下本无意出兵,怎奈边关连传几道急报,说匪患横行,请求增援。”谢临渊顿了顿,“当时京中把持着军饷调度的是齐相,他极力劝谏陛下派兵镇压,并表示流寇不成气候,费不了多少兵马。” 宋晚宁越听越觉得浑身发冷。 她不由得想起当朝皇后的母家姓齐,而这位齐相便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 而皇后其人,惯是面慈心狠,当年她在宫中没少受皇后明里暗里的磋磨。皇帝这些年后宫嫔妃众多但子嗣单薄,大约也是皇后的手笔。 “若是真不成气候,便也无需派兵增援了。”她眯起眼睛,冷笑道,“如此自相矛盾,便没人觉得有蹊跷?” 谢临渊点了点头:“是啊,有蹊跷。可架不住边关的折子一道又一道递上来,陛下只得回应,最后由你父亲带了三万精兵远赴北疆。” “三万?”宋晚宁大惊。 常年驻守在边关的将士数量都不止三万,若真不敌那些流寇,派出这点人又有何用?岂不是白白送死? “是,就三万。”他表情凝重,嗓音也格外低沉,“当年国库亏空,根本不支持发动大规模战争,是齐相再三强调只是清缴匪患,陛下才勉强同意。” “而这三万将士,皆是宋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心腹精锐。你的兄长原本不在其中,可陛下说他到了年纪,该出去历练,回来有个军功也好讨封,便也将他带上了。” 她的心一寸寸寒了下去。 当年父亲手下的将士,远不止这些,只是带走的尽是亲信,而余下未带去的在那场战役后,全归于皇权之下。在她与谢临渊成婚后,被交给谢临渊管理调度。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阴谋。 是为宋家精心设计的圈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收编西夏之后,掌权者见不得武将拥兵自重,便谋划出了这么一场大戏,收回兵权。 依照当年的情形,镇国公一脉在西疆和北疆驻守,皇城内除了禁军,其他兵力皆由父亲调遣。他要是想造反,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是忠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当真是可笑至极。 宋晚宁笑弯了腰,眼里泪光盈盈。 “你...没事吧?”谢临渊见她这个样子心疼不已,断了话题。 她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问道:“后面呢?我父亲带的那三万将士,是如何全军覆没的?” 昔日的秘辛已然开了个头,不彻底了解清楚她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可提到这个,谢临渊的脸色变得更差了,有些欲言又止。 在她的无声注视下,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开口:“宋将军一行到边关后,奉命前往三十里外的黑风山清理匪患。去了不过三日,便向边关驻军发来好几封求救密函,声称是中了埋伏,那山上盘踞的并非流寇,而是北齐数以万计的大军。” “那地方易守难攻,且敌军养精蓄锐已久。反观宋将军这边,风尘仆仆赶了半月的路,连一日休整都没有就上了战场,怎是他们的对手。” 宋晚宁整个人已经麻木了,她都无法想象,踏入陷阱的时候,父亲该有多愤慨,会不会和她现在一样,突然想要仰天长啸。 因为无端的猜忌,白白葬送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他们临死前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忠心? 她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身子就越止不住颤抖。 屋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那山上是敌军,为何会说是流寇?”宋晚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表情极度狰狞,再也不复往日的淡漠疏离,“接到求救密函,又为何按兵不发?” “因为军令如山。” 她实在忍不了,站起身一挥手将桌上的碗碟拂落在地,那些漂亮但脆弱的瓷器摔得粉碎,汤汁四溅。 外面廊上候着的侍女们听见动静,小心翼翼探头来看,被宋晚宁一句“滚”吓得迅速离开现场。 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好一个军令如山,难道看着同僚赴死,不会唇亡齿寒吗?”宋晚宁双眼通红,又哭又笑,“明知道这命令是错的,也要见死不救吗?” 或许她不够心狠,注定不是做大事的人。 可她实在不明白,为了所谓的大计,便能随意视人命为草芥吗? “你冷静些......”谢临渊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劝慰。 当年北疆驻军的总统帅是镇国公江老将军,不知是京城里的授意,还是他自己的评估,认为已经判断失误,没有必要再派人去送死。 况且那座山脉周围平日里也没什么动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样类似的事,在军中不是头一遭,也不会是最后一遭。 那一年他奉命守城,粮草断绝,精疲力尽,若不是江淮违抗军令赶来救他,他和他手下的将士也会像当年的宋老侯爷那般,全军覆没在战场上。 他是沾了宋晚宁的光才侥幸活了下来,可当年的宋老侯爷沾不了任何人的光。 只能带着自己的忠心,死在这片深爱的土地上。 宋晚宁突然想到了什么,癫狂之态逐渐平息,死死盯着谢临渊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的?” 那眼神如腊月寒冰,冻得他四肢僵硬。 “因为...当年我也在北疆边关。” 谢临渊本不想告诉宋晚宁这一点的,可她太聪明了,直觉准得可怕,他不想骗她。 当时他还未成年,在军中威信不足,凡事只能听从主帅的调遣。即使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也无能为力。 “好...好......”宋晚宁怒极反笑,脸颊都在抽搐,“我从来未想过,这见死不救的人中,还有一个你!” 她已经彻底失去理智,连站也站不稳,蹲在地上抱紧膝盖哭得撕心裂肺。 “你听我说......” 谢临渊也蹲了下来,伸手想要搂住宋晚宁,被她猛地一推往后退了一步。 若不是手撑在地上,险些摔倒。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那道正在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他甚至能感受到血在往外涌。 “别碰我!”宋晚宁尖叫了一声后逐渐平静,眼神里除了厌恶没有半分别的情绪,“如果我早些知道这些,我绝对不会爱上你,更不会嫁给你!” 第149章 他要她高坐明台,不染霜雪 谢临渊想过得知真相后宋晚宁会恨他、怪她,可真面对她这样冰冷的眼神,再充足的心理准备也毫无作用。 肉体上的疼痛远比不上心痛。 哪怕他不是罪魁祸首,也不是事件的参与者,甚至连个观众都算不上。 可事隔经年,突然回过头发现自己当时身在局中,不由得也会反思——曾经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能够救下宋将军,但是他没有把握住。 时光终究不会倒流,再多的懊悔也没有用。 他什么也做不了。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谢临渊的解释苍白无力,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宋晚宁笑了:“是,你们每个人都有苦衷,一边是不知情,一边是军令难违,那我呢?我就活该承受这一切吗?” 她将手攥成拳头,一下又一下敲在自己心口位置,发出“咚、咚”的闷响。 可即使这样,也丝毫不能缓解那股子上不去又下不来的窒息之感。 谢临渊看不下去,握住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按在怀中。 她越挣扎,他伤口就越痛。 可两个人仿佛都丝毫未觉,各自较着劲。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是来嘲笑我有多蠢吗?”宋晚宁哭累后,整个人软了下来,绝望地摇着头问道,“蠢到爱上杀父仇人的儿子,还把帮凶的孩子当成是朋友!” 整件事似乎是齐相一人推动,可仔细想想背后的最大得益者有且仅有皇帝。 也只有皇帝的命令,能让与父亲交好的江国公见死不救。 这一招既不动声色收回兵权,同时又能对其他武将杀鸡儆猴,还特意留了她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女孩养在宫里,以示皇恩浩荡。就算她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也不会对皇权造成任何威胁。 当然,若不是谢临渊告诉她,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些。 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比直面这些残忍的真相要活得轻松。 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连恨都是大逆不道的。 “我好累啊谢临渊,活着为什么这么累。”宋晚宁仰头看着他,轻声哀求道,“你放过我吧。” 她咬着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如雪似玉的脸上泪痕斑斑。 像被暴雨摧残过的花儿,在风中摇摇欲坠。 “宋晚宁,你振作一点!”谢临渊强忍着胸口里外的双重疼痛,用力摇着她的肩膀,企图将她唤醒,“你父亲当年明知是个陷阱却依然甘愿赴死,难道是想看到你现在这副一心求死的样子吗?” 他好不容易才把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又让自己陷进去。 然而宋晚宁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空洞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像被抽走了魂魄。 “你别这样,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别不理我......” 谢临渊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胡乱地擦拭她脸上的泪。 可那眼泪越擦越多。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良久,宋晚宁突然苦笑着开口:“我有什么资格打你骂你呢?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我不过只是个任人宰割的孤女,连能不能活下去都要看你们的心情。能让我苟活至今,我该感恩戴德的,方才竟生出了怨怼,真是该死。” 话虽这么说着,可脸上并无半分自责之意,反倒带了些许嘲讽。 她似乎变了一个人,平日里那股子倔强不服输的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此刻站在这里活像具行尸走肉。 “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着那些有罪之人得到惩罚吗?”谢临渊弯下腰,在她耳畔轻声问道。 这句话让宋晚宁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有罪之人?罪魁祸首难道不是最上面那位吗? 难不成他想弑父篡位? 这...也是能随意说出口的吗? “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谢临渊眸色幽暗,语调平静,说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皇室本就没有亲情,我为了上位对自己的兄长都能毫不手软,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早已打定了主意——故意将自己说得卑劣不堪,将一切都归咎于他自己的野心作祟,不想让她有半分心理负担。 这一生他欠她许多,是怎么也还不清的,余生的每一刻都是为她而活。 他要她得偿所愿,要她高坐明台,不染霜与雪。 若有骂名,他一人承担。 果然,宋晚宁眼里写满了惊恐,疯狂推搡起来,想要脱离他的怀抱,嘴里一个劲嘟囔着:“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谢临渊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薄唇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不怕她情绪激动,也不怕她惧他、恨他,只怕她又回到之前自我封闭的状态,丧失活下去的意志。 “宁儿,你听我说。”谢临渊轻抚着宋晚宁的脸颊,手下这柔软光滑的触感令他痴迷,以致于神情都有些恍惚,“死是最容易的事,死了只会亲者痛仇者快,不要放弃自己。爱你的人都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要遂了那些不安好心之人的意。” “好好活下去......”宋晚宁茫然地重复了一句,忽而又苦笑着摇头,“可是我要怎么好好活下去?我曾经的爱人,如今的朋友,每一个与我都隔着血海深仇,我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与你们谈笑风生吗?不,我无法原谅自己。” 她知道自己又钻了牛角尖了,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理智告诉她这都是父辈的恩怨,不该迁怒别人;但若是就这么轻飘飘释怀了,她会觉得自己好像个叛徒。 她对不起任何人,也对不起自己。 “宁儿,你没错,不要用别人的错去惩罚自己。”谢临渊低着头,将她的挣扎纠结尽收眼底,“当年你要离京,江淮夫妇顶着欺君之罪也送你离开;见你郁郁寡欢,谢文茵想尽办法逗你开心。我们每一个人都想要救你,从不是你的仇人。” 第150章 谢临渊派来的暗卫 宋晚宁痛苦地捂住耳朵,尖叫起来:“够了!你别说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精神已处在崩溃边缘。 好像只有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场,方才能发泄掉心中悲愤。 “好,我不说,不说了......”谢临渊顺势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边拍着她的后背边小声哄道。 怀里的人哭得浑身抽搐,连呼吸都短促无力,好像怎么哄都哄不好了。 他正手足无措,抬眼见门外有一侍卫抬着手却不敲门,神色慌张地看着里面,似是有事禀报,见此情形又不知该不该打扰。 “什么事?”谢临渊皱眉主动问道。 他吩咐过贴身侍卫们,在他与宋晚宁相处时,寻常小事不必前来回禀,自行决断便好。 这次这样的情况下还斗胆来报,想来是无法推脱的大事。 果不其然,那侍卫走进来连礼都未行完便开了口:“启禀殿下,陛下传召,要您即刻进宫面圣。” 谢临渊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头涌上来的烦闷,沉声道:“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昨夜派出的杀手未曾得手,他今日又没去上朝,他那多疑的父皇怕是早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次喊他进宫,必然是兴师问罪的。 他倒不怕被责罚,只是眼下宋晚宁这情况,让他怎能放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况且,这次进宫不知会是怎样情形,若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后悔都来不及。 “宁儿,我要离开一会儿,你一个人不安全,我派人将你送去太子府暂住,可好?”谢临渊尝试着与宋晚宁交流。 可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里有空搭理他。 “乖,先不哭,听我说......” 他这辈子沾染的杀孽太重,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容易共情的人。 可每每看到她哭,那眼泪好像也一滴滴落进了他自己心里,激起一阵阵酸涩的涟漪,让他不知所措,连安慰都显得笨拙。 终于,在侍卫焦急催促两次后,宋晚宁两眼一黑哭晕过去。 谢临渊想都没想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刚一用力,胸前的伤再次撕裂,疼得他微微皱眉。 “殿下,您身上有伤,要不让属下来?” 侍卫在一旁试探着提醒道。 “不必,先回府。”谢临渊调息了片刻,直截了当地拒绝,抱着宋晚宁走出了门。 外面大雨还在下,天黑得分不清时辰。 他站在廊下,待侍卫们撑好伞,一把打在头顶,另一把挡在斜前方风吹来的方向,确保怀里的人不会淋到一点才放心踏进雨中。 为了缩短距离,一行人出了院子后没走正门,而是抄近道前往最近的一扇角门,到达的时候马车早已奉命在那等候了。 谢临渊小心翼翼地将宋晚宁抱上了车,调整好姿势后吩咐道:“走吧。” 车门被轻轻关上,车轮平稳地滚动起来。 他看着怀中这个苍白纤弱的人儿——她眉头微微蹙起,嘴角向下耷拉着,仿佛还在延续晕厥之前的痛苦。 连睡也睡不平静。 谢临渊叹了一口气,分出一只手试图抚平她的眉心。 试了几次后发现无果便只好放弃。 他突然怀念起西夏时与宋晚宁重逢后的那一夜,倒不是一时情动,只是觉得那时的她美得娇艳欲滴,与现在这个样子判若两人。 她本该是原来那样。 越想越觉得心痛。 他自以为能掌控所有的事情,然而有关于她的一切,从来不按照他设想的发展,甚至处处事与愿违。 这样深深的无力感让他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 宋晚宁醒来后惊恐地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待了三年的屋子。 她闭上眼再睁开,再闭、再睁...... 如此反复了好多次才终于确认了这不是在做梦。 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虚弱,勉强撑着床板坐起来,觉得头痛欲裂。 她努力回想着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情,可记忆只停留在与谢临渊对峙时,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来人......”宋晚宁一张口,又被自己嘶哑的嗓音惊到了。 不仅哑得像锯木头,这嗓子一牵动,还疼得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应声走进来一个陌生的劲装女子,看着不像是普通侍女,身姿挺拔脚步稳健,却像个习武之人。 见了她,也不似寻常初见的奴仆那般行跪拜大礼,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个常礼,不卑不亢地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宋晚宁沉默打量了一番,眼神有些戒备:“你是谁?” 那女子面不改色地回答:“回姑娘,属下名叫扶风,从今往后便是姑娘的贴身暗卫,誓死护卫姑娘平安,任姑娘差遣。” “暗卫?”宋晚宁皱起了眉头,“是谢临渊派你来的?” “是,太子殿下还安排了其他暗卫在姑娘身边,姑娘可要见一见?” 她刚一点头,扶风拍了拍手,数十个相同着装、相同身形、不同长相的女暗卫依次走了进来,将整个屋子挤得水泄不通。 刚醒来本就混沌的脑子在一声声自我介绍中越来越糊涂。 到最后还是只记住了为首的扶风。 宋晚宁摆了摆手示意暗卫们下去,揉着太阳穴后悔方才的举动。 “姑娘可是身子不适?属下去请太医。” 扶风看着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却极其利落,甚至有些急性子,还未等宋晚宁的示下便急冲冲要出门。 宋晚宁赶紧出声拦住了她:“无妨,你站住,我有话要问你。” “姑娘请问。” “谢临渊派你们过来监视我的?”她不想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扶风并未露出任何不该有的神色,有种超脱常人的平静:“姑娘多虑了,太子殿下说如今是多事之秋,他不能时时守在姑娘身边,故而派属下们贴身保护。姑娘平日里大可将属下当成侍女,随意使唤。” 听她这么一说,宋晚宁骤然想起晕倒之前和谢临渊的对话。 多事之秋......他难道真的要做什么吗? 心仿佛被揪紧,她下意识捂住胸口,脱口而出:“谢临渊...他人呢?” 第151章 我有些话要与陆大人说 扶风回道:“眼下是巳时,太子殿下应在宫中处理政务,可要派人请殿下回来?” 宋晚宁连连摆手:“不必了,先扶我起来吧。” 刚下床,就有几个暗卫端着漱口的杯盏,并洗脸的铜盆等物鱼贯而入,等着帮她洗漱。 扶风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崭新的衣裙,一丝不苟替她一件件穿上。 照理说这些暗卫该是来保护她的,但做起这些伺候人的活计竟也如此得心应手。 而且,她身边一个之前熟悉的人都没有了,全是些新面孔。 宋晚宁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原先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呢?” 扶风一边垂眸整理着她的衣襟,一边回答:“太子殿下说院子里留太多人不方便,故而遣散了原来的下人,只留属下等。若是有侍奉不到位的,还请姑娘明示。” 她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洗漱完毕后出了门才发现,只是院子里留了数十个女暗卫,院子外还有好几拨身穿黑甲的禁卫在巡逻。 扶风解释道:“为护姑娘周全,每日院子周围有三批黑甲卫轮班值守,每批二十人,都是太子殿下精心挑选的亲信,还请姑娘安心。” 安心? 谢临渊将她的院子围得如铁桶一般,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怎么不安心。 只是越是这样,她越担心起外面的形势。 她不过才昏了短短一日,难不成外面要变天了? 六月里的天气最是多变,昨日还暴雨倾盆,今日却是晴空万里。 宋晚宁本还想出去散散心,见此情形,心中如压了一块巨石,透不过气,也失了兴致。 “姑娘身子还未好,可要传太医来瞧瞧?”扶风询问道,“陆太医如今也在府上。” “也好。” 宋晚宁随口应了,命人搬来软椅坐在院子里闭着眼等陆景之过来。 温暖的阳光晒得她浑身懒洋洋的,正昏昏欲睡,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坐在风口,也不怕着凉。” 她皱眉眯着眼睛看过去,果然是陆景之。 打了个哈欠招呼道:“你来了。” 他将药箱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又从里面拿出一个脉枕放好,观察了一下宋晚宁的脸色:“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不过看着像是被晒的,精神瞧着还是不大好。” “是吗。”宋晚宁将右手手腕置于脉枕上,用左手摸了摸脸颊,果然温度有些高,“陆大人当真是神医。” 陆景之浅浅白了她一眼,觉得有些好笑。 “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心情应该好些了。”他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她腕间脉搏上,脸色却并不如语气轻松,“脉象艰涩不畅,心脉虚弱,气血不足,像是大悲所致。” 半月前在宫中见太后崩逝时,脉象都不似此刻浮涩。 可她明明表面上云淡风轻,看着十分矛盾。 又细细感受了一番,陆景之才收回手,抬眸问道:“发生什么了?” 宋晚宁叹了口气,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扭头看向一旁站着的扶风,命令道:“你走远些,我有些话要与陆大人说。” “是。” 也不知谢临渊是怎么吩咐的,这些暗卫对她言听计从,连一丝犹豫也无,迅速让出了整个院子。连原本在旁边扫地的都退进了屋子,似乎对她与陆景之的对话丝毫不感兴趣。 周围空了下来,宋晚宁却突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陆景之也不着急,趴在旁边的石桌上写起了药方,两人谁也没说话。 “陆景之,倘若...我是说倘若......”过了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提问,话一脱口依旧觉得荒唐,“我父亲做了对不起你家族的事情,你知道后会如何待我?” 过了昨天刚得知真相时的悲痛欲绝,现下冷静下来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一面是真心实意的朋友,一面又是家族的血海深仇,靠她自己真的无法释怀,想听听旁人的意见。 而她身边朋友本就不多,如今能毫无芥蒂说说话的,也只有陆景之了。 陆景之手中正欲落于药方上的笔猛地顿住了,幸而及时收敛了心神,才没将这张方子写毁。 他把笔搁在砚台上,缓缓抬眸看向宋晚宁,长长叹了口气:“晚宁,没有倘若。” “可若是有呢?” 她的手不自觉绞着衣角,直勾勾地盯着他,要一个答案。 陆景之也不是蠢人,见她如此执着,心中已有了模糊的答案——宋家与陆家是世交,不存在任何恩怨,她的假设应该不是真的指他们两家。 那值得她如此在意的,想来也只有...... 他不敢再往下细想,脸色陡然一变:“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宋晚宁别开脸,避开了他探究的眼神,没有回答。 她只是想求个心安。 这样的事,知道了或许会招致杀身之祸,她不愿让陆景之牵扯进来。 “你不愿说也行。”他了解她的性格,逃避就是不愿意,便没有再逼问,“只是这样的事,不是亲身经历是没法感同身受的,我给不了你答案。一切,只问问你自己的心。” “我的心?”宋晚宁眼神茫然。 “不管是疏远还是释怀,一切遵从你自己的心意。”他站起身,将药方递到她的手里,叮嘱道,“但是我希望你能活得快乐,不要将自己困在过去的痛苦里。” 活得快乐吗...... 宋晚宁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交代,也是这么说的。 可她好像一直以来,都没有怎么快乐过。 院中的梧桐树缓缓掉下一片叶子,刚巧落在她手中的药方上。阳光倾洒,叶片脉络清晰可见,可她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脑子里也乱作一团。 连陆景之几时走的都没有察觉,直到扶风过来询问才回过神来。 “姑娘若觉得累了,属下扶您进去休息。” 宋晚宁把药方交给她,起身并没有回卧房,而是去了东边暖阁。 她的琴果然好端端地放在那里,旁边还放着上次夏侯瑛送的曲谱,据说最能安神。 坐到琴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对着琴谱拨弄起来。 许久未曾抚琴,手法都生涩不少,练习了两回才找回手感。 也不知是心无旁骛,还是这琴谱的功效,弹奏下来的确觉得胸口处那丝烦闷消散了不少,甚至有些沉浸在琴音中。 不知不觉间,有个人走了进来,弯腰立于她身后,轻轻握住她的双手。 第152章 教我弹琴 琴声戛然而止。 宋晚宁不用睁眼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什么时候也教我弹弹琴。” 整个后背被谢临渊紧贴着,双手也被带动着在琴弦上勾挑了两下。 不成曲调。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又涌上心头,宋晚宁起身挣脱他的怀抱,退到一旁保持距离。 谢临渊像个没事人般直起了腰,手指随意从琴上拂过,赞叹道:“这琴当真是极好,也亏得当年没让梨蕊那丫头带回去。” 这把琴还是他们大婚时太后赐的,据说是前朝皇室收藏的珍品,她一直喜欢得不得了。 想来是那年离京后,梨蕊只按照嫁妆单子收拾她的“遗物”,才将它落下了。 然而宋晚宁此刻却没有心情与他谈论什么前尘往事。 她甚至不能理解,为何不管发生了什么,他总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始终保持云淡风轻的模样。 就好像所有事情在他眼里都无足轻重。 “怎么,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瞧见了她脸上的疑惑,谢临渊单手撑着琴台,装似不经意地问道。 宋晚宁把头扭向另一边,不去看他,也拒绝回答。 “不说就算了。”他挑了挑眉,又问道,“陆景之来过?” “都派了那么多人监视我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她冷哼一声,开口回怼。 “监视?” 他的手捏成拳,猛地按压在琴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重音。 两人沉默对峙了许久,终究还是谢临渊先妥协。 “她们没有向我回禀你的情况,是我看见小厨房外在煎药猜到的。”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解释起来,“我将她们派给你差遣,以后你便是她们的主子,你要做什么、去哪里她们都不会阻拦。你的事,你若不愿告诉我,我不会过问,这样也算是监视吗?” 也许是谢临渊的眼神过于真诚,宋晚宁忽地生出了一丝歉疚之意——她好像总是习惯性地将他想得太坏。 误解和错怪,仿佛是两人之间的宿命。 宋晚宁咬了咬牙,将心头烦闷强行驱逐出去,又问道:“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可如今你我二人已经毫无关系,你莫名其妙将我带到这儿来,还派了这么多人把守,是想...金屋藏娇?” 话一脱口,她便觉得有些不堪。 实在是不成体统。 谢临渊低头笑出了声:“我可以理解为夫人想要给我一个名分了吗?” “胡说八道什么?”宋晚宁又急又气,啐了一口,“若给不出个正当理由,还请放我回去。你可以不顾及名声,但我还要点脸面。” 他收起脸上那丝混不吝的神情,严肃起来:“因为现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宋晚宁似懂非懂,又见他抬手向自己招了两下,像是让她走近些。 鬼使神差地,她往前走了两步。 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已被他扯进怀里,紧接着两人一同落到了琴凳上。 准确来说是谢临渊坐在琴凳上,宋晚宁坐在他的腿上。 “你又干什么?”她挣扎着就要起身,可这一次他铁了心不想让她逃脱,不肯松手。 拉扯间,手肘重重撞到身后之人的胸膛。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宋晚宁立刻停了动作,僵在原处一动不动,小声嘟囔道:“我不是故意的......” 可转念一想,不讲道理的明明是他,语气又变得冷硬:“身上有伤还不注意着点,活该。” 谢临渊环着她腰的手未松分毫,轻声喘息了两下等待疼痛平息。 “教我弹琴。” 他一张口,却是句毫不相干的话。 宋晚宁不明所以,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教我弹琴。”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被气得火冒三丈:“我在跟你说正事!没心情弹什么琴!” 谢临渊对于她的愤怒恍若未觉,自顾自分了一只手出来,抓住她的手一起放到琴弦上。 “先弹琴,一会儿再说。”他拨弄了两下,觉得不好听,“怎么弹的?” 宋晚宁忍无可忍,怒吼一声:“谢临渊!” 她真是受不了他这样耍无赖,简直跟小孩子一样幼稚,油盐不进! 以前也不这样啊! 谢临渊闭上眼,低下头蹭了蹭她的后颈,痴迷于鼻尖萦绕的淡淡香气,语气有些酸酸的:“夏侯璟说你教过他弹琴,我也想学。”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晚宁无可奈何,换了哄孩子的语气:“也没有这么教的,你先放开我。” “我笨,要你手把手教。”谢临渊面不改色说出与他这个人气质十分不相符的一句话。 意思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把另一只手也悬在弦上。 挂在腰上的手立刻覆了上去。 两双手,所有手指一根根对应着、紧贴着,他一动不动,等待着她去带动。 宋晚宁努力让自己镇定,可思绪却被手背上传来的温热不断扰乱。 她微微蹙了蹙眉,尽量让自己专注于琴曲之上,假装心无旁骛。 深吸一口气后,手指缓缓地在琴弦上滑动,勾、挑、抹、剔,每一个指法都做得极为认真。 然而,谢临渊却并没有真的去学些什么,只是单纯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温馨相处。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有了一种宋晚宁真的回来了的实感。 不是在西夏,也不是在宁远侯府,是在这里——他们的家里,他紧紧拥着她,尽情感受她的气息。 她是鲜活的,有情绪的,嬉笑怒骂皆被他看在眼里。 他自以为不是个容易被情绪主宰理智的人,可这会子心确实跳得厉害,连现实和虚幻都快分不清。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只手,正带着他一点一点从孤独黑暗的噩梦中挣脱。 有那么一瞬间,谢临渊突然觉得回到了很早之前,好像还有机会去弥补互相错过的一切。 当然,这些内心的想法,宋晚宁并不知晓。 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曲子上,好不容易一曲终了,整个人如释重负。 “弹也弹完了,可以说了吧?” 第153章 我的名声便这么不值钱吗 “昨日,陛下召我入宫了。”谢临渊从后面把头靠在宋晚宁的肩膀上,闭着眼缓缓开口。 说话间的吐息喷洒在她颈侧,刺激着那块本就敏感的肌肤。 痒痒的,有些难受。 她皱着眉往旁边躲了一下。 这点细微的动静被身后之人敏锐地察觉到了,然后环在腰上的双臂收得更紧了些。 “我与陛下都心知肚明,前日夜里那批刺客是从何而来,他却假惺惺向我询问调查结果。”谢临渊轻蔑地笑了一声,语气充斥着嘲弄,“我便如他所愿,告诉他刺客被抓后全部自尽,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虽知道这里没有旁人,但他的口不择言还是让宋晚宁有些心惊。 她忍不住打断道:“你说话注意些,不怕我去告发你?” 耳畔传来一声浅笑。 “你不会的,不是吗?”谢临渊低沉的嗓音透着几分慵懒,“况且,若是因你而死,我也没什么怨言。” 这话说得不假思索,像是随口哄人,又像是早就打定了主意。 宋晚宁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问一句。 好在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而是重新拾起了之前的话题。 “陛下又问了为何我会出现在宁远侯府,还受了伤。” 谢临渊故意顿了顿,宋晚宁果然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他发现这样逗她还挺有趣的,于是眼珠子一转又有了坏心思,“我这辈子只认你一个妻子,晚上和自己妻子睡同一间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话音还未落,宋晚宁“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让他一时没防备得住。 “你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她气得满脸通红,指着他破口大骂,“我看我也不必回府了,你也不用派什么人来保护我,我直接在这死了干净!” 见她真的恼了,谢临渊不免有些懊悔,慌忙起身解释道:“你别生气,我逗你的。” “逗我?可我并未觉得好笑。”宋晚宁眼中蕴了泪,冷笑着质问,“我在你眼里连梨园的戏子都不如,你想怎样便怎样,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怎么?我的名声便这么不值钱吗?” 像这样的世家大族,最注重脸面名声,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她前半生如履薄冰,活得小心翼翼,生怕给家族蒙羞。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好不容易才博来的好名声,碰上谢临渊这个冤孽直接毁于一旦。 虽是和离过的,算不得清白之身,可毕竟还未再嫁,被迫与前夫纠缠不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如今他连这样莫须有的私事都能拿出来浑说,指不定外面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她就算出面说与谢临渊没有关系,别人也不会相信,哪还有脸面见人。 “你若不高兴,我以后不说了。”谢临渊对名声不甚在意,但在意她的情绪,先解释起来,“这样的话我只对你说过,陛下那边我只说是巧合,搪塞过去了。” 宋晚宁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许,却并未完全消气:“你明知我极看重脸面名声,为何还要拿这样的话来辱我?” 她不怎么出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可谢临渊却清楚得很。 外面的人只知他痴迷于宋晚宁,然而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背地里也多是嘲笑他这么个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竟在一个女人面前吃了闭门羹。 可他不在意这些,也不打算告诉她,只是挑了挑眉反问道:“所谓脸面名声,不过是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道德规训罢了,何必太过在意?” “什么?”宋晚宁一时没听懂,觉得莫名其妙。 “当人有了足够的权力,这些东西便都可以抛弃。”谢临渊手指在琴弦上划过,音调由低到高流畅悦耳,“人人都说女子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可前朝女皇称帝之时,却无一人敢上前叱骂她不守妇道。连大肆公开选秀,各世家大族都抢着送儿子进去,你道是为何?” 第154章 只争宠,不求爱 宋晚宁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宁远侯府当年看似风光无限,可从小父母就教导她伴君如伴虎,凡事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任意妄为。 因为稍有不慎,不仅自己遭殃,还会连带整个家族蒙受灭顶之灾。 父亲在时尚且如此,如今她不过是一介孤女,谈什么权力。 似是看穿了她的自嘲,谢临渊笑了笑道:“我如今手握大权,是这么多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在朝堂上费尽心机得来的,但你不用这么麻烦,你有我就够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诱惑着她一点一点开始动摇。 宋晚宁不得不承认,失权久了,她确实渴望权力。 但...世间万物皆有其价码,她真的能毫不费力得偿所愿吗? 她犹豫了。 “还不明白吗,宁儿。”他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低头看着她,“你是聪明人,该懂得借力者明这个道理。别人需要付出很多才能得到的东西,你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应有尽有,因为我心甘情愿将你想要的都给你。” “心甘情愿?” 宋晚宁还在发愣,手又被拉起来,按在他的胸口。 掌心下,心跳得强而有力,亦如他的语气:“你当我为何一定要带你回这里?因为我就是要他们看见,你与我是一体的,只有这样那些人才会惧你、怕你,在对你下手前会再三思虑。” 她垂下眼眸,心中思绪万千。 虽未曾涉猎过政事,但猜也猜到了如今朝中形势如何。 陛下已经年老,而谢临渊正值壮年,且羽翼已丰。自古以来皇帝和太子很少是父慈子孝的关系,太子昏庸,皇帝厌弃,太子能干,皇帝忌惮。 人精似的朝臣们也惯会见风使舵,必然及时更换门庭为自己铺好后路。然而那些无法投靠谢临渊的臣子,只能咬着牙维护老皇帝,祈祷能抓到谢临渊的错处从而废掉太子,另立储君。 两波势力分庭抗礼,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陛下一时半会还不会退位,这表面上的平静本还能再维持一段时间,可她回来了,带着尘封多年的秘密,成为了权力争斗的导火索。 当年涉事的臣子,看似是废太子的人,实则是陛下的亲信。若真由着谢临渊以她的名义重查旧案,那陛下的权力会被彻底架空。因此,许多人希望她死。 她死了,这世上便没了那件事的最后一个苦主,谢临渊也没有理由再查下去,夺权之争便能稍有喘息。 有一件事谢临渊说得没错,她现在无依无靠,身似浮萍,他的确是她唯一的倚仗。 而他,也需要一个合理的由头去铲除异己。 这么想来,他们俩确实算是一体的。 宋晚宁觉得自己十分矛盾,一方面她需要谢临渊爱她,以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可另一方面,真面对他炽热的感情时,她却只想逃避。 只有不断麻痹自己,彼此是各取所需才能稍稍接受这样的关系。 思虑再三后,她终于妥协了。 世家大族的女儿,很多为了巩固家族地位不得不入宫为妃,去争一争圣宠。当年若不是求太后下旨赐婚,她大约也是要进废太子后宅的。 幸运的是她嫁给了当时并不炙手可热的谢临渊,除了乔鱼儿,后宅里没有别的莺莺燕燕打擂台。不幸的是她摆错了自己的位置,竟奢求起皇室成员一心一意,最终闹得两败俱伤。 若是早一些醒悟,只争宠,不求爱,或许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谢谢你。” 宋晚宁上前一步,双手环住谢临渊的腰身,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顷刻间打乱他心跳节奏,骤停一瞬后化作狂澜,情难自抑。 他连该回抱都忘了,痴痴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她的侧脸,唇瓣微启,久久未能阖上。 仅仅是这样一点小小的甜头,就足以让他整个人沦陷。 “你放心,我的一切,包括我自己,都是你的。”谢临渊费了好大劲才回过神来,喉结上下滚动了几回,“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哪怕这个时候宋晚宁说想要他的命,他也毫不犹豫献给她。 宋晚宁抬起头,刻意酝酿出一缕楚楚可怜的眼神:“所以,他们现在不会再对我下手了,对吗?” 在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了,谢临渊这个人喜欢别人示弱,她懂,却不屑去用。 如今乍一用来倒觉得还挺得心应手。 看着他满脸的心疼,暗暗有些自得,原来自己也有些狐媚子的天分。 “你放心。”谢临渊抓起她的一只手,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脸上,神情痴迷,“他们原以为杀了你就会天下太平,可现在不会这么想了。” 第155章 他清醒着沉沦 在他进宫面圣之前,所有人都只道宋晚宁是他失而复得的新宠。 毕竟之前两人在一起时感情并不是多深,甚至肉眼可见地常有龃龉。如今小别胜新婚是有些新鲜感,可也仅限于此。 因此那些人觉得只要除掉宋晚宁,避免她吹枕头风提出重查当年之事,便可万事大吉。谢临渊纵使会气上一阵子,总归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去赌。 毕竟没有证据,一个不小心便是谋反的大罪,哪怕坐上了皇位也名不正言不顺,正常人都不会轻举妄动。 而他们低估了谢临渊的疯癫程度。 在御书房里,当着皇帝和几位重臣的面,他毫不避讳地展示着身上为宋晚宁所受的伤。表面上是在请求彻查此事,实则是在告诉他们:他为了宋晚宁连命都可以不要,若再敢动手,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最终自然也是草草收场,所谓的彻查不过是走个过场。 最重要的是让那些人投鼠忌器,这便够了。 宋晚宁暂时安全,他也好腾出手来去处理其他的事情。 只是,最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番操作下来,竟引得宋晚宁对他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虽不太确定是因为什么,但已足够惊喜。 只是...... 谢临渊低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在哪见过。 三年前她下定决心要走之前,也是这般突然示好起来。 “宁儿,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小心翼翼地询问,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可什么也看不出来。 宋晚宁贴着他脸侧的手指上下动了动,反问道:“你觉得呢?” 感受到了她的触摸,谢临渊一把将她的手抓握得更紧,贴着脸来回蹭:“不是,不是......” 他闭上眼,眼皮却止不住跳动,连上扬的唇角都像在微微颤抖。 “这次别再走了,好不好?” 闻言,宋晚宁没忍住轻笑出声,另一只手主动往上攀,捧住他的脸,柔声道:“好。” 只是说了一个字,便让他这么大一个人开心得像个孩子。 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哄。 突然身子一轻,双脚离开地面——是谢临渊双手扶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 宋晚宁惊呼一声,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两人交颈相贴。 始作俑者脸上荡漾着促狭的笑意,眼里的欣喜满得快要溢出。 “放我下来!”她轻轻锤了一下谢临渊的后背,佯装生气,“你的伤还没好。” 他就这么抱着她原地转了一整圈后才放下,又重新把她按进怀里,碎碎念着:“宁儿,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哪怕就是现在死了也行!” “别胡说。”宋晚宁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前,嗔怪道,“说话也没个忌讳,这还了得。” 谢临渊扯住她的手,从指尖往下一路细细密密吻着,到手心便止住了。 虔诚得像上山朝拜的信徒。 生怕一丝一毫的不敬,会让她施舍的这点幸福再次化为泡影。 “我错了。”他说。 埋在心底没说出口的话,还有一句:这次,能不能骗我久一些。 谢临渊不得不承认,宋晚宁演得很好,那样温柔贴心,就好像回到了他们一开始的时候,他差点就要相信了。 可眼前忽然闪过曾经她爱他时的眼神,是倔强的、不甘的、委屈的,却又无可奈何。而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却没有这些情绪,坦然得像是置身事外。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首先想要怪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这该死的理智,偏偏这个时候想起这些做什么? 她愿意骗他,便骗吧。 他清醒着,但甘愿沉沦。 因为是她。 “宁儿,我想了很久,之前大婚虽是按规矩办的,但终究是委屈了你。这一次我想准备得更充足些,你且再等等,好不好?还有,还有你爹的案子,我也在暗中收集证据......然后...再过一阵子便是万寿节,我可能要忙一些......” 曾经的谢临渊,人狠话不多,有个冷面阎王的诨号。 他并不爱与人多费口舌,也不爱听别人说废话。 可现在莫名生出了旺盛的分享欲,恨不得将心里的所有事都一桩桩一件件与宋晚宁说。 若是放在以前,他自己都会对此嗤之以鼻,可此刻却只觉得说不够。 宋晚宁摇了摇头,再次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先别说这些,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谢临渊眼里的光黯淡了一瞬,后又恢复如初。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确实是有求于他才主动示好。 说不难过是假的,可也仅仅是一瞬,甚至不用宋晚宁开口,他便把自己哄好了。 利用就利用吧,他庆幸至少自己还有值得她利用的价值。 谢临渊又扬起了温和的笑意:“什么事,你说。” 宋晚宁低下头,脸上心事重重:“我想见一见镇国公,不知道方不方便。” 她想了一阵,作为朋友,她不该因当年镇国公见死不救一事迁怒于程少微,可父亲死得实在冤枉,她放不下。 与其把疙瘩藏在心底,不如直接说个明白,若真有苦衷,彼此之间也有个机会释然,不至于白白疏远了一个真心待自己的朋友。 谢临渊懂她心中所想,没有细问,一口答应了:“我午后派人去送个信,找个空闲时间陪你一同去。” “谢谢。”宋晚宁下意识道。 他猝不及防地啄了一下她柔软的唇瓣,在她的惊慌中做出一副生气的表情:“以后不许说谢谢,要说也该是我说。” 看着宋晚宁咬着嘴唇的生动之态,他眉眼逐渐温柔。 弯腰凑近她耳畔,小声说道:“谢谢你还在我身边。” 说完,也不顾她的怔愣,拉着她的手便往外走。 正值晌午,正房的厅上早已摆好了饭,只等他们二人上座。 这些暗卫们调教得当真极好,连宋晚宁的口味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这见面后的第一顿饭上的全是她爱吃的菜。 谢临渊自己不吃,一个劲往她面前的盘子里夹食物,没过多久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宋晚宁不动声色地小口吃着,脑子里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夏侯瑛。 虽没见过几次面,可她对夏侯瑛的印象还算不错。 本是一国公主,为了两方和平千里迢迢远嫁,还嫁了个彼此皆无意的夫君,已经够悲惨了。本还能相安无事过下去,如今她回来了,夏侯瑛该如何自处呢? 她倒不是吃醋,只是觉得可惜。 想来,也该再与夏侯璟见上一面,彼此说清楚,别生了嫌隙。 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第156章 再见夏侯瑛 午膳后,谢临渊还有公务在身,稍作休息后便匆匆离去。 宋晚宁叫来扶风打听:“今日太子妃可在府上?” “回姑娘,适才属下碰巧打听过,门房小厮说今日太子妃并未出门,想来是在府上的。” 不知扶风是真碰巧知道,还是提前打听过,都不用临时去问别人,直接对答如流。 不愧是久经训练的暗卫出身,时时刻刻保持对周围情况了如指掌。 她不禁想到自家那个遇事晕得比自己还快的梨蕊,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平时太娇纵了丫鬟们。 等了许久不见宋晚宁发话,扶风疑惑道:“姑娘可是找太子妃有事?需要属下遣人先去送个消息吗?” “是。”宋晚宁回过神来,随口应了一句。 扶风领了命正要出门,忽而被叫住:“等等,先不忙,替我取笔墨来。” “是,姑娘。” 将一切准备妥当后,已是申时。 宋晚宁命人去夏侯瑛处送了信。 没过多时,夏侯瑛的丫鬟便过来说太子妃已在院内恭候。 于是,她便扶着扶风的手慢悠悠走出门。 夏侯瑛的院子在原先乔鱼儿的院子隔壁,离她这儿颇有一段距离。 扶风虽已算是宋晚宁的贴身侍女,可极守规矩,并不十分热络,话也不多。 她若不问,扶风便如同锯嘴葫芦一般从不主动开口。 行至半路,宋晚宁实在觉得这沉默的气氛有些尴尬,随意找了个话题:“你今年多大了?” “回姑娘,十九了。” 唔...想过她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没想到竟这么小。 宋晚宁暗暗有些感叹。 这么小的女孩子做事能这么老练,想来是吃了不少苦的。 于是又问道:“像你们都是如何做暗卫的?” 扶风面色未动,回答得认真:“有些人是大人们去穷苦人家亲挑的,有些人是从小流浪街头被收养的。而属下是幼时同父母逃荒,被拐子拐了,正要卖往京城青楼,被大人救下,选入了营地。” “大人?你可知是哪位大人?”宋晚宁有些好奇。 “其实属下们一开始也并非是作为暗卫培养的。”扶风的话说一半留一半,没有直接挑明,“因着有位将军家中生了位女将,便也想招些女子从军。” 女将? 京中唯一的女将便是程少微了。 原来是程将军的麾下。 只是,谢临渊一向与其他武将不睦,什么时候与程家关系这么好了,竟能从程家军中挑人? 宋晚宁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来:“那又为何入了这太子府?” 扶风道:“一个多月前,上头就来了消息,说太子殿下要选些亲卫,除了武艺外还要懂规矩、会办事。管事的拿了宫里的规矩,以及主子您的喜好来,加紧让我们练了一个月。然后便是太子殿下亲自来考核,最终挑了我们十个人,嘱咐道从今往后便只有姑娘您一个主子,只需忠心您一人。” 一个多月前,算算日子,是她还在西夏的时候。 原来在二人刚重逢之时,谢临渊便已规划起了以后的事。 “可你们不是程将军的麾下吗,怎的又听太子殿下的话?”宋晚宁皱起了眉。 “姑娘说笑了,太子殿下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属下们原先虽受程将军管辖,可说到底还是庆国的兵士,自然忠心于太子殿下。” 扶风这话说得看似合理,实则细细想来令人后背生寒。 谢临渊虽是太子,可上面还有正二八经的皇帝,表忠心也该是效忠于陛下,怎的越过陛下直接忠于太子? 况且,若只是个程家军倒也还行,但程、江两家结了姻亲,定然同气连枝。这么一想,庆国绝大部分兵力如今大约都是听从谢临渊指挥的。 这才短短几年时间,他的势力已经扩张到如此恐怖的程度了? 若不是有礼法在,改朝换代也是信手拈来的事。 怪不得皇帝如今对他这般忌惮,连想除掉她都只敢派死士下暗手,否则随便盖个祸乱朝纲的罪名将她当众处死岂不更简单些。 正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夏侯瑛的院子门口。 有侍女早早地站在门外等候,见到宋晚宁来了,忙笑着迎上去:“姑娘来了,太子妃正在里间等候呢。” 宋晚宁收了心神,点点头随侍女往里走。 她依稀记得,原先这院子是空置的,因为没人住,只是简单修葺了一番,平日里打扫干净便罢了。 如今一瞧竟是焕然一新,雅致非常。 院墙外种着高高的绿竹,墙上也攀了些藤蔓,放眼望去郁郁葱葱。 院内种着两株合欢花,正值花期,满树粉色花朵如云霞般柔软。风一吹,连空气中都满是合欢的甜香。 刚走进正屋,坐在桌前的夏侯瑛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笑道:“你来啦。” 宋晚宁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那本书上。 夏侯瑛顺着一瞧,将书合上,露出封面上的字——《礼记》。 “你怎的看起这本书了?”宋晚宁问道。 四书五经本是科考的书目,枯燥乏味,寻常世家大族的贵女们都很少学这些。且西夏与又与庆国不同,不尚文举,她作为西夏的公主,竟对庆国的科举考试感兴趣吗? “闲来无事便学一学庆国的文化,刚巧今日看到这本了。”夏侯瑛起身,把书放回身后的书架。 宋晚宁这才打量起她这屋子的陈设,只见正厅两侧放着两座到顶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列着各种书籍,仔细一瞧,除了四书五经之类的,还有许多诗词杂集。 在窗下光线最好的地方,摆着一张红木书桌,上有文房四宝,外加一只小巧的铜香炉,轻烟袅袅,似是沉水香的气息。 简约又大气,不像是寻常女儿家的屋子,倒像是公子哥儿的上等书房。 第157章 她倒有些期待了 在来之前,宋晚宁下意识觉得,像夏侯瑛这样美得似妖又似仙的女子,又贵为一国公主,闺房该精致得如同仙宫一般,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眼前这副情景。 “我想着你也该来了。”夏侯瑛回身打了个招呼,二人一同落座。 侍女们进来奉了茶,宋晚宁接过茶盏吹了吹,却没喝,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也有事同我说?” “算是吧。”夏侯瑛表情有些无奈,“只是这事儿有些难以启齿,但我又怕你误会......” 见她如此犹豫,宋晚宁心里猜了个大概。 上次谈话后,她知道夏侯瑛对谢临渊并无情意,但是碍于两国关系和庆国皇帝的旨意,不得不做这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 而现在谢临渊将她接进了府,无名无分地住着,这让她们二人都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相处。 宋晚宁倒不是觉得夏侯瑛会拈酸吃醋,只是她身后是西夏万千子民,承担着两国和平的重任,少不得要依附于谢临渊。既然无法避开,那不如先将事情说开了,彼此心里也有个底。 “你放心,我对太子妃之位并无觊觎之心。”她放下杯子,正色道,“你我之间,不会有任何竞争关系。” 听宋晚宁这么一说,夏侯瑛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其实我也是想说这件事...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顿了顿,开门见山道:“太子前些日子与我商讨过,这太子妃之位,他是属意于你的。但是一旦和离,必定会引起皇帝猜忌,以为我西夏有不臣之心,所以暂且只能在名分上委屈了你。” 宋晚宁一愣:“他和你商量过?” “是,太子殿下说这事本就因他而起,不该我们两个女人起争执。”夏侯瑛笑道,“想来是怕我欺负你,幸好我不是那尖酸刻薄之人。” 前几次相见,宋晚宁只对夏侯瑛的外貌印象深刻。 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一颦一笑皆美得惊心动魄,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是足以成为一代妖妃。 若不是亲自与之深聊,很难想象这样一张脸下竟是个如此豁达淡然的灵魂。心思细腻却不圆滑世故,为人处世都极为妥帖。 怪不得西夏会送她过来和亲。 宋晚宁甚至有些自惭形秽,由内到外的。 她勉强附和着笑了一声:“倒是我多虑了。” “不,本就是我鸠占鹊巢,你不生我的气便好了。”夏侯瑛垂下眼眸,叹了口气,“其实当初我来和亲,若不入宫为妃,嫁进王府顶多就是个侧妃。可当时碰巧正妃位置空悬,而殿下当时说什么也不愿再娶,陛下便下了一道圣旨,强行册封我为正妃。” “其实我也知道,外邦女子在你们庆国皇室是不能为正妻的,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看着宋晚宁若有所思的表情,等待她来填上答案。 “按规矩,王爷死后,正妻会被接入宫中守寡,而妾室则会被遣回原籍。”宋晚宁越说眉头皱得越紧,“你作为和亲公主,必然是不能让你回去的......” 所以,他们一开始便是想要置谢临渊于死地。 夏侯瑛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这两年里殿下被派去边关打了无数场仗,回回九死一生。不过好在都凯旋而归了,还挣了不少军功,权势与威望更盛。” “九死一生?” “可不是吗,每一次回来都是血淋淋的,刚养好又走,铁人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 宋晚宁顿时想起谢临渊身上的那些可怖的疤痕,觉得头皮发麻。 他从未与她说过那些伤是从何而来,她也没有细问过。 就好像战场上刀剑无眼是极寻常的事,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实际上这些年他过得确实不好,非常不好。 “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看着都不像个人。”夏侯瑛看向屋外回忆道,“好像只有逼自己忙起来才能暂时忘掉那些难过的记忆,闲下来的时候便将自己关在你的院子里,不吃也不喝,谁也不让进。” 宋晚宁听得有些烦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这些做什么?我与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张着嘴最终还是噤了声。 明明是来解释她们二人关系的,怎么又成了夏侯瑛来说和? 夏侯瑛意识到她的不高兴,及时打住了话头:“你若不想听便罢了,说些旁的也好。” 宋晚宁松了一口气:“你方才说暂且在名分上委屈我?难道你还是准备和离?可有万全之策?如果不行的话其实也不用这样的。” 她深知和亲公主身份特殊,不能随心所欲,况且西夏还有重要的人。她宁可不要这正妻之位,也不愿两国关系有任何闪失。 “你放心,我自然不会用西夏安宁去赌我自己的自由。”夏侯瑛突然嫣然一笑,指了指身后的书架,“你真当我看这些书是解闷儿的?不瞒你说,我已经过了乡试与会试,只待来年春闱与你们庆国学子一较高下了。” “什么?如今女子也能科考了?”宋晚宁大吃一惊。 夏侯瑛颇为自豪:“自然不是,是我求殿下给我拟了个假身份,女扮男装参加的考试。殿下说,若我明年春闱能上榜,便上书请陛下下旨和离。毕竟我要是留在庆国做官,便也算开创个外交的先河,于两国稳定无碍,或许以后也能少送些女子去各处和亲了。” 女子入朝为官并不是绝无仅有,本朝就有程少微这个例子。不过她是实打实靠军功讨的封,并非通过科考入仕。 而在前朝女帝时期,开设女子学堂,开放女子科考,出了许多有名的女官。那时女子并不只是在家相夫教子,也能同男子一样大展宏图。只可惜女帝死后儿女争权,朝堂动荡,被庆国先祖趁虚而入,直接江山易主。 为了防止再出这样一个女帝,庆国从开国年间就定了后宫女子不可干政的规矩,并宣称“女子无才便是德”。 如果夏侯瑛真能在明年春闱拿个名次,有谢临渊的支持,想必可以讨得一官半职。而有这样的榜样在前,或许能打破现状。 她倒有些期待了。 看向夏侯瑛的眼神,不仅是欣赏,还多了些钦佩。 又闲聊了几句,宋晚宁想起来时准备的东西,对夏侯瑛说道:“我有件礼物想要送给你。” 第158章 黑暗中的对峙 说着,将门外候着的扶风叫了进来,呈上一个卷好的纸筒。 “这是什么?”夏侯瑛接过东西,轻轻扯开上面的绑带。 随着纸上内容一点点展开,她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好奇转为疑惑,扭头看向宋晚宁。 “你猜这是谁?” 宋晚宁的目光落在纸上,眼神温柔。 那上面画着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鹅黄色的裙子,手拿一支梨花,笑得灿烂。 夏侯瑛又仔细观察起来,看着看着忽然湿了眼眶。 她看出来了,这画上的人眉眼有些眼熟。 “她是上一任西夏王与大妃的遗孤,单名一个缈字。”宋晚宁证实了她的猜测。 “缈缈...缈缈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吗......” 夏侯瑛指尖微颤,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画上人儿的脸颊,怎么看也看不够。 “是,已经两岁多了,长得很是可爱。”宋晚宁笑着回忆,“那孩子很聪明,奶娘说她比寻常孩子开口得都早,话也说得流利。” 她亲手养大的小家伙,如今不知道怎样了。 自从回了京之后,再也没了西夏那边的消息,她也不敢去想,一想便心痛难忍,只能安慰自己孩子平安就好。 夏侯瑛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语气仍有些苦涩:“虽在阿璟的家书上得知有这个孩子,可至今都未曾亲自瞧上一眼,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与她相见。多谢你,能画给我看一看。”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和亲公主远嫁之后还能回到故乡的,也不会与亲人再见,一辈子孤寂地蹉跎在陌生的土地上。 这便是所谓的“公主的责任”,她并不赞同,却无可奈何。 如今她做得这些努力,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挣回自由之身,也让后辈少些这般的身不由己。 宋晚宁走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我相信你的努力不会白费,也定有见到她的一天。” “多谢你。” 从夏侯瑛处回来时,日暮西沉,云霞红透半边天。 一直到晚膳后,都没有见到谢临渊的身影。 宋晚宁让人把琴抬进了卧房,和配套的桌凳一起摆在窗下。 晴朗的夏夜,月光总是格外皎洁。 她闭着眼,又弹了一遍今日新学的曲调。 泠泠琴音伴着屋外似有若无的虫鸣,久违地令人心静。 “姑娘,天色不早了,喝了药便睡下吧。”扶风端着药走进来。 那药来之前已被放凉了一些,入口温而不烫,甜甜的。还配了些偏酸的杏干,来调和口味。 她做事妥帖到了极致。 可不知怎的,宋晚宁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药有安神助眠之效,刚喝完,才漱了口没多久睡意便上涌,她打着哈欠躺到了床上。 扶风放下了床幔,将周围蜡烛吹熄,又关好窗,仔细检查了一遍才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没过多久,宋晚宁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自上回在侯府里遇刺后,她对身边的动静格外敏感,立刻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分辨。 确实进来了一个人,走到床边掀开床幔,十分熟练地躺在她身边。 宋晚宁松了一口气,睁开眼坐起身,没好气地踹了一脚:“大半夜的想吓死谁?” “对不住,我以为你睡着了。”夜色昏暗,看不清谢临渊的脸,声音听起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慵懒,“不早了,睡吧。” “你好像很累的样子?”她问道。 他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精准摸索到她的手,轻轻拉住晃动了两下:“无妨,我没事。” 一阵没来由的烦闷堵住了心口,宋晚宁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厉声质问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在我面前什么都不肯说,是觉得我像个傻子吗?” 自打二人重逢开始,谢临渊在她知道或不知道的地方做了许多事,若不到瞒不住的时候都不会同她说。 好像一切都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她像个任他摆布的傀儡,被动地接受全部。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谢临渊本来确实有些疲乏,听她语气不像玩笑,困意即刻消了大半,也半支起身子正色道:“我从未如此想过,何出此言?” “暗卫,神庙,包括你和夏侯瑛的约定,一桩桩一件件明明与我有关,我却成了最后知道的人,这难道不可笑吗?”她笑出了声。 黑暗中,两个人沉默对坐着。 良久,他那边传来一声沉重叹息:“是我考虑不周,让你误会了,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有些事没有尘埃落地,不好去承诺什么,有些事提前让你知道了,便没了它的意义。” “所以,你还要继续这样把我蒙在鼓里,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金丝雀?” 宋晚宁懂他的意思,但不愿接受。 一辈子做个活在庇护下的莬丝花固然轻松,可也意味着一辈子受制于人,仰人鼻息。如果可以,她想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凭自己也能抵御风雨。 “你说的这些事想必都已知晓,旁的也没什么瞒着你的了。”谢临渊想了想,实在觉得没什么,“或许有我一时想不起来的,你尽管问。” 宋晚宁还未开口,他自己倒是先反思起来了:“忘了和你说,你交代的事办好了,明日午后我陪你一起去趟镇国公府。” “嗯。”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双手却悄悄攀上了他的脖颈,顺着松散的衣襟钻了进去。 他胸口的伤还未好,缠着整圈麻布,隐隐透着草药的味道。 灵巧的手指在他后背游走,越过那片粗糙,流连在肌肤上的一道道平滑凸起间。 即使眼睛看不到,手下的触感也能将那些伤疤的形状刻在她的脑海中。 宋晚宁这一举动让谢临渊猝不及防,大脑都空白了片刻。 黑暗放大了他的感官。 微凉指尖在他身上划过的每一道轨迹都无比清晰。 像有一片羽毛,被风吹着一下又一下拂过他的心。 身体不由自主绷紧,嗓音也开始逐渐嘶哑:“你......在做什么?” 第159章 昨夜在床上可不是这般假正经 柔软的身躯整个贴了上来,让他几乎无法静下心去思考什么。 气血翻涌,只剩最原始的悸动。 宋晚宁却不紧不慢,像是感受不到他的变化,伏在他肩头吐气如兰:“那这些伤呢?你好像从来没和我说过它们是怎么来的。” “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听。” 谢临渊匆匆解释了一句,抬臂圈住怀中之人盈盈一握的腰肢,没用什么力便将她挪到自己腿上侧坐着。 宋晚宁惊呼一声,撑着他的肩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有一缕微弱光线打在她颈侧,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只消一眼,他的呼吸便粗重了,然后湿热的吻覆上那道光亮。 再抬起头时,嗓音已然染上情欲:“宁儿。” 尾音上扬,勾人得要命。 因顾及她的身体和心情,西夏那一夜后,他再也没有碰过她。 如今身上又添新伤,本不打算对她做什么,可她偏偏主动招惹,他实在忍不下去。 宋晚宁的双手上移,捧住那张微微发热的脸,语气格外娇软,却说着不相干的事情:“我想听你说。” 说?说什么? 谢临渊觉得自己要被她逼疯。 强迫自己停下来努力思考了片刻,才勉强意识到她想要听他说那些伤疤的来源。 可他现在哪有心思去说那些陈年往事。 六月下旬,身上穿的寝衣最为轻薄透气,两人又紧挨着。他不信宋晚宁感受不到腿边的温度,这个时候还能打岔,分明是故意与他作对。 可自己费尽心机骗回来的夫人还得自己宠着。 谢临渊只得耐着性子哄道:“那些事我晚点再同你说,好不好?” 他现在一心只想办正事。 手已经控制不住去扯她腰间系带。 宋晚宁“哼”了一声,不轻不重打在那双作乱的手上,止住他的动作:“我现在就要听。” 平日里的她要么端庄自持,要么冷若冰霜,像这样难得耍起小性子来,倒娇憨可爱得紧。 谢临渊败下阵来,拒绝不了这样的要求。 “罢了,真是拿你没办法。”他用力咽了咽口水,拿出了毕生的自制力,“但今日太晚了,只说一件,说完了你可不许再推脱。” “嗯。”宋晚宁又趴在他肩膀上,鼻腔里发出一声懒懒的哼鸣,像是很喜欢这个姿势。 “那便从最近一次说起吧。”谢临渊调整好呼吸,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脑后的长发,“今年年初,北疆传来密报,说北齐来犯,边关告急,陛下命我率十万大军赶往雁山......” 因身体实在紧绷得厉害,他说得又快又简略,省了很多细节。 但说着说着,突然察觉到宋晚宁有些不对劲。 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呼吸平稳,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谢临渊试着轻唤了两声她的名字,果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差点被气得七窍生烟。 这个小没良心的,惹出了火,自己倒睡得香。 谢临渊终是无奈地笑了笑,将人轻轻抱回原位,又仔细盖好薄被,蹑手蹑脚翻身下床。 环境昏暗,再加上他迫不及待换一间房去自行解决当前的燃眉之急,丝毫没有注意到宋晚宁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狡黠笑意。 ...... 不知是不是睡前喝的药太有效果,这一夜宋晚宁睡得格外安稳,一直到日上三竿才睁眼。 谢临渊自然是不在身边的。 想到昨夜一时兴起的逗弄,她又有些想笑。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如今的谢临渊对她算是言听计从。 扶风恰到好处走了进来,透过轻薄纱帐看见宋晚宁已经起身,问候道:“姑娘醒了?属下伺候姑娘更衣。” 她熟练地将床帏向两边掀开,分别挂在左右的金钩上。 又转身取来一旁架子上早就准备好的衣服,仔仔细细替宋晚宁穿上。 一边伺候着,一边念叨起来:“太子殿下说姑娘您太瘦了,命属下督促您好好用膳,早膳也不可马虎。” 宋晚宁看了看窗外光景,有些尴尬:“可我瞧着约莫不止巳时,怕是早已过了用早膳的时候。” 扶风低着头,整理着她腰间的环佩,不假思索答道:“太子殿下还说了,若是您起迟了,也得盯着您进块儿点心才可喝药。但不可多吃,防止午膳时又吃不下。” 虽相处时间不长,但宋晚宁知道这丫头生性内敛,不爱说话。今日能一口气说这么多,必然都是谢临渊交代的。 他思虑得还挺周全。 让她再没胃口也没法拒绝。 穿戴整齐,又洗漱干净后,宋晚宁随扶风出门来到厅上。 那些她暂时还没记住名字的侍女们一个接一个进来,往桌上添着食物。就着她的口味,都是些清淡的东西。 她刚坐下,扶风便弯腰从中间白瓷海碗中舀了一勺碧梗粥到小碗里,又夹了块山药糕放在碟中,垂手立于一旁。 还解释起来:“这粥属下命她们刻意煮得久了些,更容易克化,山药糕里掺了枣泥,最是益气补血,姑娘尽可放心食用。” 宋晚宁觉得她这样一板一眼怪可爱的:“这些话又是谁教你的?” 扶风道:“回姑娘,是属下自己向府上的陆太医打听的。” “辛苦你了,多谢你费心为我想着。”她自然地道了一声谢,将一小勺吹凉的粥送进嘴里。 “不...不用谢......” 小姑娘面色微微一动,眼神不由自主往旁边瞥。 从小在营中受训吃过无数的苦,她尚能咬牙撑着,如今听到一句温柔的话却受不住,险些落下泪来。 “姑娘,午膳可有想吃的菜?属下去吩咐她们做来。”扶风收起情绪,笑着问道。 宋晚宁摇摇头:“一时也想不到什么,你看着来吧。” ...... 午膳前,谢临渊一身官服准点踏进了院门。 一进来便瞧见宋晚宁坐在廊前栏杆上,低头看着手里的书,一副入了迷的模样。 站在旁边的扶风看到了他,正要行礼通传,又见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得作罢,假装不知道。 谢临渊悄悄走到宋晚宁身后,一把抽出她手里的书问道:“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不忘顺带着丢给扶风一个眼神,小丫头心领神会默默退下。 宋晚宁被吓得不轻,拍着胸口直喘气,说不出话。 “前朝史书?你怎么忽然看起这个了?”他翻了两页,兴致缺缺,“这都是本朝后来才编的,一应功过皆由胜利者所述,未免片面了些。” 她缓了好久才回过神,站起身屈膝行礼,答道:“回殿下,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看看罢了。” 谢临渊不喜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长臂一伸便把人勾进怀中,低头在她耳畔暧昧低语:“你昨夜在床上可不是这般假正经的模样。” 第160章 因她存在,奇迹般万物盛开 “昨夜?”宋晚宁睁大眼睛,做出懵懂之态,“昨夜殿下不是在同我说战场上的事儿吗?可惜我睡前喝了安神的药,似乎没听完呢。殿下可要再说一遍?” 谢临渊又好气又好笑,隐隐猜到昨夜八成是被她故意戏弄了。 但那短暂的温存,此刻想来仍让他心猿意马,体内似有一股无名火在翻腾。 急需寻得水源。 她今日未施粉黛,巴掌大的小脸因病苍白得有些透明,在光下反倒透着如玉般的光泽。整张脸上只有嘴唇还有一丝血色,想来是刚喝了药或茶,饱满中透着几分水润。 引诱他一探究竟。 “再说一遍?倒也可以。”人在怀中,谢临渊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同她玩笑,“不过下一次我可不会那么好心,轻易就放你去睡了。” 宋晚宁不以为意,伸出手指在他胸口画圈,语气略有不满:“殿下还说呢,昨夜要不是你过来,我早该睡下了。” 明明她用的力道很轻,隔着厚厚的官服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却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撩拨得发颤发痒。 眼前一切都模糊了,只剩那张一张一合的小嘴,樱粉色的唇瓣上下翻飞着,像蝴蝶振翅。 他情不自禁低下头想去捕捉。 但宋晚宁的动作先他一步。 她踮起脚尖,那只蝴蝶便擦着他的脸侧堪堪落在耳边,带来一缕微弱的暖风:“殿下可要保重好身子,气血上涌不利于伤口愈合。” 说完转了个身,灵巧地逃脱他的掌控,还顺带抽走了他手中的书。 一溜烟钻进了屋子里。 本来还只是怀疑,此刻已经完完全全确定了,她昨晚就是故意的! 谢临渊还维持着微微前倾的姿势站在原地,视线追随着那道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空气中残存着宋晚宁身上的淡香,他细细嗅着,分不清那是什么花的味道,只觉得好闻,令他痴迷,又让他安心。 半晌后,神志回归。 谢临渊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 她不过略施小计,就引得他神魂颠倒。 左边第一根肋骨间隙往里深一寸的地方,他原以为空无一物,寸草不生。可因她存在,疯狂长出了血肉,然后奇迹般万物盛开。 她在这里,真好。 ...... 宋晚宁进了内室,坐了好一会儿不见谢临渊跟来,觉得有些奇怪。 目光从书页上移开,看向门口。 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此刻走了进来,两人视线免不了一场交汇。 “怎么?怕我跑了?”谢临渊打趣道。 反正也避不开,宋晚宁索性也懒得辩解,依旧直勾勾盯着他:“怕你不跑。” 他不置可否,笑着挑起一侧眉毛,走到她身前弯下腰。几乎是脸贴着脸,鼻尖都快撞在一起。 也不说话,手却在下面熟练地解开自己的腰带。 宋晚宁余光瞥见了他的动作,往后退了几寸:“青天白日的,殿下这是做什么?” 谢临渊直起身子随手把腰带丢在一旁的椅子上,忍不住哈哈大笑。 进来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替他脱去官袍,换了身常服。 侍女们目不斜视,拿着换下的衣服出去并关了门后,他眼角仍带着笑意,又凑近了逗她:“午后告了假,不过换件衣服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如此这般,好像报了昨夜的“仇”,令他十分痛快。 知道被捉弄了,宋晚宁咬着嘴唇看向别处,装聋作哑。 “不过若是你想,现在也不是不行。”谢临渊伸手捉住她的下巴,用拇指帮她把唇瓣从齿下解救出来,再俯身吻了上去。 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然而尝到了甜美的滋味,他便欲罢不能。几番辗转厮磨后逐渐释放本性,于她唇齿间肆意攻城略地,一寸寸侵入、纠缠。 这久违的深吻像两块火石在激烈对撞,迸射出的火星散落在全身各个地方。 他甚至觉得自己像一捧干柴枯草,轻而易举便被引燃,爆发出一场情欲的大火。 在场面失控的前一刻,谢临渊松开了她。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发出低沉且嘶哑的声音:“怎么样?要我派人去镇国公府送信,说今日有事,改日再去拜访吗?” 虽是一句玩笑话,可他却暗暗想着,若宋晚宁此刻点头,莫说是下午的事情,就是明天的早朝,他也能一并推了。 但她并未如他所愿。 明明双颊还泛着淡淡的红,眼里也覆了层水汽,开口说的话却清醒无比:“不,我要去。” 一来,此时此刻还不到她必须“献身”的时机。 二来,父亲和兄长之死她没有忘记,哪怕已经猜了七七八八,她也想亲耳听到镇国公说出当年袖手旁观的真相。 一刻也不想再等。 “早料到你会这么说。”谢临渊略有些失望,坐到软榻的另一边闭着眼,静静等待体内燥热平息。 听到房里没动静了,扶风试探着敲了敲门问道:“殿下,姑娘,可要传膳?” 宋晚宁深吸一口气,扬声道:“传吧。” 说罢,站起身对着铜镜照了照,确认脸上没什么痕迹才逃也似的出了门。 直到菜全都上桌后,又催了两声,谢临渊才慢吞吞走了出来,脸色不太好。 不知是因为身体的缘故,还是天热了胃口不佳,他自己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反倒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菜。 还非得看着她一口口吃下去,不然就要亲自上手喂。 一顿饭吃得宋晚宁心力交瘁,怀疑他是不是在打击报复。 好不容易吃完了,也不让休息,硬拉着她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转悠。 她终于走累了,他的脸色倒好转了不少,笑嘻嘻怂恿她回屋睡个午觉,自己则和衣半躺在她身侧,还取了把小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扇着风。 一觉醒来倒是神清气爽,宋晚宁收拾妥当后扶着扶风的手,跟在谢临渊身后不紧不慢出了门。 所谓近乡情更怯,饶是提前在心底预想过许多回,真坐上马车往镇国公府赶时,她心中骤然有些七上八下。 若真相不是她想的那样呢?若事实她难以接受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紧张得手心都微微出汗。 第161章 为什么偏偏是我 正恍惚间,右手被谢临渊拉起,掌心相贴十指交扣。 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两府之间距离并不远,没多久便到了。 镇国公带着江淮与程少微夫妇二人早已坐在正厅等候。 见二人来了,齐齐起身行礼:“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谢临渊点了点头,直奔主题,“本宫今日前来,是替宋姑娘解惑,还请镇国公如实告知。” 宋晚宁站在他身侧,一言不发地瞧着面前三人。 想来是已经知道她要问什么事,程少微眼神有些复杂,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镇国公年过五十,依旧身姿挺拔,声如洪钟:“臣定知无不言。” “入座吧。” 谢临渊径直走上主位坐下,见宋晚宁没跟来,又吩咐道:“来人,再加把椅子。” 国公府下人们迅速抬了一把椅子放在他身边。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宋晚宁现在一无官身,二无诰命,在几人中身份最低,本来还想待其他人坐定后再坐后面的,这下只得硬着头皮坐在上位。 等她坐下,镇国公府三人才依次入座。 “问吧。”谢临渊道。 说来也怪,宋晚宁原来还有些忐忑,坐在他身边之后竟莫名安心了不少。 她定了定心神,看向左侧的镇国公:“江大人,先父在世时常提及您,论辈分我该叫您一声伯父。我是个无用之人,未曾上过战场,也不懂用兵之法,本不该去质疑什么,只是......” “姑娘无需多言,老夫知道你的来意。”镇国公老将军抬手止住了宋晚宁的旁敲侧击,直截了当问道,“你是想问当年老夫为何按兵不动,不救你父亲,对吗?” 她想过武将大多都直来直去,不喜弯弯绕绕,可没成想这老国公竟这么直接,倒显得她自己吞吞吐吐,不够大方了。 怔愣了片刻后,宋晚宁点点头:“是,倒也不是说去怪罪于谁,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真相,还请国公爷见谅。” “真相吗?”镇国公语速不急不缓,像在与她闲聊,“宋姑娘从小在宫中长大,饱读诗书,自然比我这个粗人更懂什么叫做‘竭忠诚而事君兮,反离群而赘肬’。” 她自然是知道的。 尽心竭力侍奉君王的臣子,因不愿与小人同流合污,而被排挤、被孤立,最终被君王视为多余之人。 这也是多数忠臣的下场。 但...不该是这样的。 宋晚宁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越想越觉得心寒。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不用说得太明确,看到宋晚宁这般反应,镇国公就知道她必定懂了。 于是接着说道:“有时候,独善其身也是一种罪。” 多可笑啊,举世皆浊,清白便成了错,是要被杀鸡儆猴的。 “所以,当时的您也并不清白?”宋晚宁强忍着泪,冷笑道。 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迁怒、责怪谁,甚至若不是因为谢临渊,都没有机会来听这一遭。方才的话实在太过失礼,她不该如此任性妄为的。 但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或许她是疯了吧。 江淮看不下去,出言提醒:“宋姑娘,我知道你心里不忿,但还请慎言。” 程少微也劝道:“是啊晚宁,你冷静一点,这中间或许有什么误会......” “这些陈年往事本不该再提及,但今日太子殿下在此,老臣索性斗胆说个明白,好过今后无端猜忌。” 镇国公突然起身,朝谢临渊行了一礼。 众人目光齐齐从宋晚宁身上转移到他身上。 谢临渊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你说。” 能让这样一个沉稳的老臣如此严肃,想来要说的是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江家两个小辈瞬间噤了声,也跟着站起来等着老国公开口。 “老臣说句大不敬的话,都说伴君如伴虎,尤其是我等武将。”镇国公看着谢临渊,不卑不亢,“西疆收复,西夏归心,这兵权便成了烫手的山芋。有人忌惮,有人眼馋,而夹在中间的便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他微微扭头,又与宋晚宁对视:“本来宋家已经送了一个女儿进宫为质,为何宁远侯还是非死不可?其中内里我并不完全知晓,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是甘愿赴死的。” “甘愿?”宋晚宁艰难重复道。 “若他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那么死的一定会是你。所以哪怕当时我抗旨发兵去救,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况且我也不能去救,若我违了旨意,我的下场便与你父亲没有分别。” 镇国公的话一字一句如同巨石砸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所以,是父亲用他的死,来换她的生吗? “为什么?”宋晚宁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谢临渊皱着眉头,心疼不已,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哄道:“别哭,这不是你的错,当时谁都没有办法,那是一个死局。” 她摇头喃喃着:“不,如果没有我,父亲也不会被掣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呢?” 这些日子宋晚宁看似恢复正常,可一碰到这样的事又钻进了牛角尖,总觉得所有的错都是因为她。 眼看着她脸色越来越不对,顾不得有外人在,谢临渊赶紧抓住她双肩,一边摇晃一边道:“宁儿,醒醒,这不是你的错!哪怕没有你,还有你母亲、你哥哥,乃至整个宋家。只要你父亲有在乎的人或事,这事情就没有任何转机!”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她泪眼朦胧地看向他,声音都在颤抖,“留我这样一个没用的人在世上,值得吗?” 谢临渊眼神微动,正要劝解,镇国公再次开口:“过去之事我们谁都无可奈何,今日老臣肯和盘托出,只是希望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一辈子没有明确站队的国公爷,此刻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了他手上。 谢临渊站起身,走到镇国公面前扶起他弯下的腰,只说了三个字:“你放心。” 第162章 你可以反复向我确认 后面再说了什么,宋晚宁便听不见了。 甚至怎么回的府都不知道。 谢临渊怎么叫她都没用,还是喊陆景之来施了针才逐渐清醒,可醒来之后还是不想说话,坐在床上一味地哭。 “微臣斗胆问一句,宋姑娘的病情为何又反复了?”陆景之捏紧了拳头,咬着牙问道。 若不是二人身份差距过大,谢临渊都怀疑他会一拳招呼在自己脸上。 但宋晚宁还没好,他实在无心去向旁人解释什么,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屋内其他侍女们依言退下,扶风朝陆景之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景之没办法,只得跟她离开。 终于只剩他们二人,谢临渊叹了口气,像是卸了浑身的力,轻轻把宋晚宁抱在怀里。 “早知道就不带你去了。”他将下巴架在她肩膀上,小声说着。 像在自我抱怨,又像是在向她道歉。 她这一生,实在是太苦。 原想着帮她了却心结,日后能活得松快些,没想到适得其反。 之前不知道的时候,能怪小人的陷害,怪他们的无动于衷,可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她谁也怪不了,只能陷入自责的漩涡。 两人就这么静静抱着,过了很久,宋晚宁才缓缓开口:“所以你也觉得是我的问题,是吗?” 声音闷得不像话。 谢临渊拉开了一些距离,帮她把贴在脸上的发丝捋到耳后,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没有人觉得是你的问题,也从来不是你的问题。你的父亲、母亲,包括太后,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是因你而死,相反的,他们比谁都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并且不要为此自责。” “为什么?” 宋晚宁满脸泪痕,失魂落魄。 “因为他们爱你,我也一样。”他拉起她的一只手,轻轻吻上手背,再抬头与她对视,眼神虔诚无比,“所以,为了他们也为了我,你会好起来的,对吗?” 谢临渊用了毕生的耐心,像哄孩子般循循善诱,试图将她唤醒。 “为了他们,也为了你......”宋晚宁木讷地重复着他的话,半晌后又摇了摇头,“可是,我没有不想好好活下去,我只是难过......” 她想要替父亲讨回公道,也想成长得更强大些,去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可情绪这个东西真的没法控制,脑子里总有个声音在和自己唱反调。 她只要一想“我要好好活下去”,那个声音便说:“都是你的错,你不配活在世上”;她想着“我要振作起来”,那个声音又说:“你就是个废物,什么也做不到”...... 哪怕听见了谢临渊说爱她,那个可怕的声音还是在疯狂叫嚣:“他说的都是假的,他从来没有爱过你,他早晚有一天也会再次抛弃你!” 那声音实在是太吵,吵得她心神俱裂。 宋晚宁猛地扑进谢临渊怀里,头埋在他胸前,不住地摇晃,嘴里念叨着:“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求求你......” 声音太过含糊,他听不清说的什么。 胸口的伤被蹭得似乎又裂开了,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强忍着任她发泄,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她单薄的背脊,待她冷静下来。 “我好想回家啊谢临渊。”宋晚宁仰起头,两只眼睛湿漉漉的,盛满了委屈,“可是我没有家了。” 天色渐渐昏暗,她脸上因泪泛着滟滟水光,似星辰碎钻,美得惊心动魄。 谢临渊此刻却无心欣赏,他只知道若再不做些什么,他可能要再次失去她了。 “你还有我,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他拉起宋晚宁冰冷颤抖的手,重重按在自己左胸前,“我在这里,永远都在。” 强劲有力的心跳和躯体的温热,隔着两层衣料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掌心,竟让她寻得了片刻安宁。 或许人在脆弱的时候格外渴望被爱。 有那么一瞬间,宋晚宁看着眼前的人,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她只有他了。 强烈的不安再次席卷心头,她急切地想要去证明什么。 于是在谢临渊惊诧的眼神里,她捧住他的脸,笨拙地用自己的唇贴上他的。 这样一个吻,不带丝毫情欲,仅仅只是肌肤相接,没有其他动作。甚至由于动作太快,牙齿相撞擦破了彼此口腔内部的皮肉。 疼痛和血腥味随之而来,但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在意。 直到喘不过气,宋晚宁才停下,伏在谢临渊肩头小口喘息着。 再抬起头时,眼尾还带着淡淡的红。 “你爱我吗?”她问道。 回应她的,是比刚才激烈千百倍的亲吻。 谢临渊的舌尖扫过她的下唇,挑逗似的撬开齿缝,带着一点未褪却的茶香长驱直入,剥夺了她的话语权。 舌尖和舌尖相互纠缠,已经分不清是谁在带动谁,彼此的气息彻底交融、覆盖。 像在二人之间撒上了火种,炸得她的心脏都开始剧烈收缩,那些纷乱的思绪逐渐被瓦解,然后支离破碎。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不需要回答。 浑身上下透露出的占有欲几乎要将她揉碎,心甘情愿地溃不成军。 宋晚宁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水上的一叶扁舟,而谢临渊是惊涛骇浪,带着她在狂风暴雨中上下起伏,共同沉沦。 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换气的间隙,谢临渊在她耳畔说道:“我爱你,且一直爱你,你可以反复向我确认。” 极度紧张的精神一瞬间放松,像琴弦被崩断,她大脑一片空白,最终失去意识。 宋晚宁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彻底恢复神志后,昨晚发生的一切一幕幕浮现在她的眼前,让她觉得不知所措。 她怎么会对谢临渊做出那样的事,问出那样的问题? 这一切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幸好此时他并不在身边,否则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宋晚宁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正要翻身下床。 推门走进来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让她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第163章 夏侯璟要进京 “小姐!”梨蕊喊了一声,端着药朝她走来。 细碎的阳光从窗上镂空雕花中钻进来,斜斜地撒在地上,落成边缘模糊的一团光晕。 这样的场景,好熟悉,又好遥远。 一时间宋晚宁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待人走近,她向前探出身子,伸手想要触摸:“你怎么来了?” 梨蕊把托盘放到床头小柜上,跪下来握住她的手,眼里早已含了泪:“是太子殿下派人将奴婢接过来照顾小姐的。” 提到谢临渊,宋晚宁下意识垂下眼眸,有些躲闪。 也多亏了梨蕊是个反应迟钝的,没察觉她的异样,还沉浸在主仆相见的喜悦中:“小姐这些天可还好?奴婢好想你......” “我没事,你呢?府中一切可好?”她摇摇头,反问道。 仔细想来,离开侯府也不过短短几日光景,不知为何看着梨蕊总觉得恍若隔世。 在这间屋子,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至少母亲还在,太后也会明里暗里照应着她,没有那么多残酷的真相。 似乎除了谢临渊不爱她,一切都好。 “府里一切都如常,有管家和赵嬷嬷在打理,小姐放心。”梨蕊说着说着,发现宋晚宁情绪不对,小心翼翼问道,“小姐怎么哭了?是奴婢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说宋晚宁还没发觉,抬手一摸脸颊,果然冰冷潮湿。 可她并未觉得有多难过,情绪也没什么波动,这眼泪流得莫名其妙。 “没有,可能是迷了眼睛吧。”她用手背擦了擦脸,敷衍地答道。 梨蕊扭头看了看窗户,面色疑惑:“可是窗子是关着的呀。” 宋晚宁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遮掩了过去。 午膳前,谢临渊又准时回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一踏进院子,便与坐在廊下阴凉处的宋晚宁遥遥对视上了。 莫名的,他突然觉得这样的一幕似曾相识。 许多年前,她应该也是这样,日日坐在门口,和世间其他深爱丈夫的妻子一样,翘首等待他的回归吧。 只可惜,他醒悟得太晚。 他原以为被自己忽视的那三年,是不会留下什么深刻记忆的。 可看见她此时此刻的眼神,仅仅只用了一瞬,他便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从前。 那眼神里早已没有了期待,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甚至和昨晚的她也判若两人。 熟悉的酸涩感又涌上心头,谢临渊加快了脚步,走到宋晚宁面前,一把按住了她要起身行礼的动作,抢先开口:“身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多谢殿下记挂。”宋晚宁淡淡道。 客气疏离,还有些许逃避的意味。 虽只是浅浅一瞥,却还是发现了他眼下明显的两团乌青。 她双唇微启,怔愣片刻还是没有选择问出口,换了话题:“谢谢你把梨蕊送过来。” “我想着那丫头虽不堪大用,但好歹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情分,有她陪着,你或许会好些。”谢临渊神色如常,唇边挂着浅浅的笑容叮嘱道,“只是一点,你若出门,还得带着扶风。” “嗯。” 得到回应后,他很自然地拉起宋晚宁的手,牵着她往屋子里走。 一边走还一边说着:“回来路上瞧见甘饴斋出了新的蜜饯果子,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每种都买了些回来给你尝尝。你病着,胃口不好,吃些酸甜的也能开开胃。” “这些事,吩咐下人们去做就好了。”宋晚宁随口回道。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她自觉失言,干咳一声赶紧改口:“我是说殿下公务繁忙,还要操心我这些小事,实在是我的罪过。” 谢临渊一言不发,一件一件将买回来的蜜饯果子从食盒中取出,放在饭桌旁的矮几上。 又拉着她在铜盆中净了手,一同坐在桌前。 可宋晚宁越看越觉得惴惴不安,于是小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拿那话堵你的。” 很早之前,哪怕是刻意讨他欢心,她都是落落大方,收放自如。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身上的傲骨被一寸寸敲碎,现在连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失去安全感,让她变得不像她。 谢临渊放下筷子,闭着眼叹气道:“我知道,我只是在气自己。” 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是我对你不够好,才让你觉得这点小事都不是我的分内之事,是我的错。”他站起身,蹲在她椅子旁仰头看着她,“你对我不用这样小心翼翼地试探,因为是我在乞求你不要丢下我。” 宋晚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打得措手不及,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放到脸上来回蹭着。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情绪上头的时候,反而能不被理智左右,但清醒后免不了瞻前顾后。 一颗心像是被拽住了两端,来回拉扯,痛不欲生。 眼泪比回答来得更快。 谢临渊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许久之后,他揉着因蹲太久而酸痛的双腿缓缓站起身,坐回原位,只是还不肯放开她的手。 苦笑着说道:“算了,我改变主意了。如果待在我身边只会让你痛苦,那你走吧,” “你说什么?” 宋晚宁瞪大双眼看着面前的人,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费了这么大力气把她困在身边,现在居然说要放她走? “下个月十五是万寿节,今年又恰逢陛下登基三十年,万国来朝。”谢临渊薄唇轻启,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今早看了西夏那边递来的使者名单,其中便包括了西夏王夏侯璟。” 听到夏侯璟这三个字,宋晚宁瞬间想起三人那实在算不得体面的分别,手猛地一抖:“又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这一动静被谢临渊完完整整捕捉,他咽下那口醋意,不动声色地继续说着:“你若想和他一起走,我会替你安排妥当。” 他知道,宋晚宁昨晚失控和现在的挣扎不安,是将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并不是真的爱他。 因为她彷徨无助的时候,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他是可以自私地假装这就是爱,但一旦有一天她意识到统统都是假象,痛苦只会成倍加剧。 所以他将选择摆在她面前,让她自己决定。 第164章 久违的欢愉 听懂他话中之意后,一瞬间各种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朝她涌来,委屈的、难过的、不甘心的、愤怒的、无可奈何的,全部都交织在一起。 唯独没有一丝丝的开心。 宋晚宁紧紧咬着下唇,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眼眶通红,泪水倾泻而下,好似洪水决堤。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了,却仍倔强地看着谢临渊的方位。 这双潮湿眼眸里倒映出的破碎的光芒,像是化作了一根根银针,从里到外将他扎得体无完肤。 谢临渊觉得喉咙发干,僵在那里。 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开口,先听到了她的质问。 “所以,连你也要丢下我了,对吗?” 短短一句话,哽咽了三四次才说完整,声音闷闷的,又沙沙的。 本就瘦削苍白的小脸水雾弥漫,连睫毛都颤巍巍挂着泪珠。 谢临渊眉头紧锁地瞧着,心头传来一下下钝痛,整个胸腔都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陡然绵延起一阵强烈的窒息。 他怎么会丢下她呢。 他只是...想让她活得快乐一些,哪怕那快乐与他无关。 强忍着拥她入怀的冲动,谢临渊哑着嗓子解释道:“我没有要丢下你,我只是想让你自己做选择。如果在我身边只会让你觉得难过,我可以放手......” 话还没说完,衣襟突然被揪住,宋晚宁的脸凑到眼前:“放手?你说得倒轻松,你想要的时候用尽手段将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现在我只有你了,你又说你要放手?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还在喋喋不休发泄自己的怒火,可谢临渊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耳朵像是失了聪,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一遍遍回荡着那一句“我只有你了”。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轻而易举被她击溃,化为齑粉。 他无比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样一句话。 “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谢临渊站起身,双臂紧紧地将面前的人按进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语气无奈中带了一丝苦涩。 明明是他在害怕她不愿意要他。 宋晚宁仰起头与他对视,眼神略有狐疑:“真的?” 话音刚落,一阵天旋地转,双脚离开地面——是谢临渊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惊呼的同时,双手已牢牢环上了他的脖子。 一旁的侍女们看得面红耳赤,忙不迭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她们知道,这顿午膳是没机会伺候了。 宋晚宁刚被轻轻抱到床上仰面躺着,谢临渊便欺身压了上来,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不知何时,他身上已经仅剩一件薄薄的里衣,而那件绣着十二章纹、象征着尊贵的玄色外袍被随意丢在地上,和鞋袜可怜兮兮地搅合在一起。 三层床帏都被谢临渊放了下来,正午的光线透过两层纱幔一层锦缎后,显得昏暗且暧昧。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她和眼前的这个人,她无心去思考正在发生什么,身体的感受和渴望已完完全全占据了她的大脑,方才的那些委屈和难过似乎一瞬间也烟消云散。 宋晚宁紧闭双眼,嗓子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一两声呜咽。 前一刻还是青天白日,下一刻便纵情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吻才堪堪结束。谢临渊双手撑在她上方,微微放出些许距离,低声喘息着。 他这才回答了她的问题:“你说呢?” 宋晚宁还没缓过神,他再次低下头。 这一次没有之前那么温柔缠绵,反倒有些挑逗的意味。蜻蜓点水般在她唇瓣上碰一下,然后离开,再碰一下,再离开。 她有些受不了这样浅尝辄止的试探,主动仰起头去索取更多。 谢临渊眼底的欲色立刻如烈火翻腾,汹涌着朝她袭来,几乎要将她吞没。 刚刚一时失去理智冒出的勇气,此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像是看穿了她的退缩,谢临渊强忍着身体的紧绷,在她耳畔提示道:“你现在叫停还来得及。” 这样的氛围下,那声音如同蒙上了一层白白的水雾,落在宋晚宁的耳朵里显得含糊不清。只觉得和平时不太一样,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震感,不像是警告,倒有十足的诱惑。 意乱情迷之下,他衣襟大开,露出胸口缠着的白绢。 她想都没想伸手便覆了上去,不答反问:“会疼吗?” “不疼。” 这两个字像是开启的指令,宋晚宁刚张开嘴,惊呼没来得及出口便被他吞没,身下传来一阵清脆的“刺啦”声。 脆弱的浮光锦,一匹不下百金,用它制成的新衣她今日才头一回穿上身,还不到半日便在谢临渊手中化成了片片碎布。 里面的衣料也未能幸免。 谢临渊已忍到了极限,来不及一件件将它们好好剥离。 肌肤与肌肤紧密相接,仅仅只是单纯抱着,都让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屋内无风,帏帐却一波又一波摇曳起来。 久违的欢愉让两个人的呼吸凌乱不堪,在最原始的本能催动下,花样少得贫瘠,却足以让他们都为之上瘾。 宋晚宁脸上的泪早已被汗水替代,在一个瞬间,听到了一句忽远又忽近的呓语:“宋晚宁,我是你的。” 紧接着,无数火花突然在她脑海中炸开,眼前似乎闪过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光。 第165章 这次不喝避子汤了,好不好 谢临渊的体力好到惊人。 宋晚宁快要意识模糊了,他仍意犹未尽。 若不是嫌在动作中松了的绢布碍事,他一把扯了丢下床,将那条好不容易结痂却又开始渗血的创口暴露在她眼前,她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人身上还带着伤。 依稀记得在第一回结束时,她已累得不想动弹,暗示他午后还有政务该处理。 可他说什么已过了该去的时辰,底下的人自会替他告假,不用担心。 她自然不是担心他的政务,是担心自己...... 然而,开了个头之后,终究一发不可收拾。 情到浓时,第二次、第三次......一切都顺理成章。 看着谢临渊脸上浮现出少有的迷醉神色,眼角鼻尖都泛着情欲的红,宋晚宁的眼前突然闪过了一些片段。 那是六年前,他们的新婚之夜。 那时外头总有传言说谢临渊养了个外室,她心里虽不舒服,但想着他贵为皇嗣,以后也少不得有三妻四妾,便没太在意,只觉得他是个情场老手。 但两人洞房花烛之时,他却生涩到让她难以置信。 根本不像久经人事的样子,甚至连话本子里说的“无师自通”也算不上。还是她羞红了脸,按照嬷嬷教的一步步引导着他来,才勉强进行下去。 她没忍住问了一句:“你不是有个外室吗,怎么......” 谢临渊动作一滞,脸色黑得像锅底:“听谁胡说八道的?” 说罢,像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要在别的地方找回。她也无暇去思考话里的含义,只能抓着他肩膀同他一起沉沦。 她那时太爱他了,连“现在不能有孩子”这样轻飘飘的理由都不疑有他,欣然接受一碗又一碗事后的避子汤药。 甚至觉得他们之间还有过甜蜜的瞬间。 现在想来,抛来那些纠葛,宋晚宁扪心自问还是很喜欢他这副身子。 平时穿衣的时候看着不算健壮,脱了衣服里面全是实打实的肌肉,有棱有角的,每一块都紧紧咬在骨头上,随着动作整齐地移动和屈伸。 标准得如同铁水浇筑而成的模子,就连上面遍布的累累伤痕都不会破坏其美感,甚至更添几分蓬勃的生命力。 手上常年抓握兵器而形成的茧,有时会磨得她生疼,却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刺激。 ...... 直到明显感觉外面天色暗了下来,才有喘息之机。 宋晚宁闭着眼窝在谢临渊怀中,脊背紧贴着他的胸膛,浑身酸软。 枕头不知道被丢哪去了,他的胳膊便代替了它的作用。而另一边的胳膊顺势搭在她腰际,大手也自然地垂在小腹上。 “宁儿。”彻底餍足之后的男人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慵懒,说话时胸腔有微微震动,“这次不喝避子汤了,好不好?”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拥有了一些后便开始想要更多。 他不是圣人,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大权在握,再也不必提心吊胆,他便想着若是他们能有个孩子该多好。 并不是有多喜欢孩子,他要的只是他和她。 两个人的骨血相融,创造出一个全新的生命,从此之后他们在这世间就有了再也无法抹去的联系。 是他们相爱的证明。 谢临渊这么想着,嘴角情不自禁上扬。 可还没幻想多久,一盆冷水彻头彻尾地浇了下来。 宋晚宁轻笑一声,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今后不会再有孕了。” 那年寒冬,她差点死在冰冷的池水里,小产后没时间休养,又长途跋涉去了西夏,自此落下了病根。这些年连月事都不准,有时候几个月不来,有的时候又淅淅沥沥止不住。 也找郎中瞧过,吃药调理过,可总是不见好,想着左右这辈子也不会再心甘情愿为谁生孩子,她便也放弃了,不再去管。 而回京之后她别的病比这更严重,虽有陆景之照看,但暂时还顾不上这头。 这样的身子,就是喝坐胎药也怀不上,哪里还用得着喝什么避子汤。 她话说得轻松,却让两人之间温存的气氛荡然无存。 身后的身躯明显僵硬了不少。 隔了好一会儿,谢临渊才蹭了蹭她的头发,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万一呢?” “没有万一。”宋晚宁斩钉截铁地打断,“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若殿下需要开枝散叶,还请另选他人吧。” 方才情动之时,她嘴里曾胡乱蹦出“夫君”、“哥哥”之类乱七八糟的称谓,此刻冷静下来,又开始冷冰冰地叫殿下了。 这巨大的落差让谢临渊猝不及防,连气也生不起来,心像被掏空了一块。 他不由分说单手箍住怀中之人的纤腰,阻止她想要起身的动作,哑着嗓子威胁道:“别动,不然明天的假我也一并告了。” 宋晚宁感受到了身后的变化,不敢轻举妄动,乖乖缩回去,嘴里小声嘟囔着:“身上难受,想沐浴。” 六月底本就热,屋子里还不透风,两人浑身上下都汗涔涔的,床上也一片狼藉,确实不舒服。 但谢临渊发了性子,非要继续说完他的回答:“我不要什么开枝散叶,我只要你。” 他嗓音哑得厉害,不知怎的她竟还听出了几分委屈。 “若宫里太医治不好,我便在全天下张贴告示,重金寻找能治的郎中,买最好的药材,替你调理好身子。若实在没有办法,那便是天意注定我命中无子,我也不强求,只要你好好的,怎样都好。” 一番话说完,听得宋晚宁微微动容,却仍旧不肯相信。 她这辈子虽只有这么一个男人,却也深知床上说的话不可信的道理。 就是寻常百姓家里也求个多子多福,他身为太子,来日若是继承大统,难道还真的能一辈子守着她这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吗? 没有孩子,待百年之后,这万里江山难道要拱手让人? 他那样野心勃勃,怎么会肯? 第166章 他等不及了 “嗯,知道了。”宋晚宁头昏昏沉沉的,随口敷衍了一句。 太累了,眼皮像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 朦胧间,身体被人翻了过来,然后脸颊上落下一吻。 “不闹你了,起来洗一洗,吃点东西再睡吧。”谢临渊在她耳畔哄道。 身下的人哼哼了两声,没有动弹。 他垂眸瞧了一会儿,唇角笑意染上几分无奈,悄悄把胳膊从她脑袋下抽出来,自己先下了床。 随手捡起地上的衣服披上身,余光扫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除了被撕坏的衣服,还有她头上戴的金簪步摇之类的,随便一样都是价值连城。 怕硌到她,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全部拔下来扔了出去,有些已经肉眼可见地摔坏了。 谢临渊哑然失笑。 明明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平日里对这种事也不太热衷,偏偏一碰到宋晚宁就控制不住自己,急不可耐成这个样子,真是没出息。 但,也仅限于她了。 至于那些身外之物,要多少有多少,摔坏再多也没什么可心疼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纱幔后睡得正熟的人儿,空荡荡的心逐渐被暖意填满。 待她醒了,抽空陪她一起去挑些新的衣服首饰吧。 谢临渊这样想着,满面春风地推开房门吩咐下人们送热水进来。 然而,由于体力消耗太大,再加上出汗受了凉,当天夜里宋晚宁就烧得浑身滚烫,昏迷不醒。 陆景之连夜赶来的时候,屋子已被收拾干净,一切如常。但把了脉后,发生过什么还是显而易见。 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强忍着才没瞪向谢临渊,斟酌了很久才道:“宋姑娘本就体虚,且大病未愈。若太子殿下当真心疼宋姑娘,还请顾惜她的身子,不该在这个时候......” 话没说完,但始作俑者当然听得懂。 谢临渊坐在床边,只盯着床上因发热而双颊透红的宋晚宁,不痛不痒地回道:“本宫知道了。” 他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不过是看在宋晚宁的面子上对陆景之稍微客气点,但不代表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容忍下去。 陆景之越是表现出对宋晚宁的在意,他便越想在其面前宣示自己的占有欲。 于是,当着陆景之和一屋子侍女的面,谢临渊弯下腰,在宋晚宁滚烫的额头印上一吻。 其他人倒是见怪不怪,唯有陆景之捏紧了拳头。 他连句告辞都没有,提着药箱就要往外走,在跨出房门的前一刻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回来。 “恕微臣多嘴,宋姑娘好歹也是名门闺秀,您这般为了一己私欲将她困在府中,是要她一辈子做只见不得光的笼中雀吗?” “陆景之,你失言了。” 极其平淡的语气,却压迫感十足,屋子里的下人们直接跪了一地。 谢临渊慢条斯理地转身,微微扬起下巴看向在场唯一站着的人,眼神如刀子般凌厉:“能用的太医不止你一个,是因为她信任你本宫才放你在身边,但你似乎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一再说不该说的话。” 陆景之到底是个文弱医师,受不住他这种在战场磨砺出来的杀伐之气,双腿有些发软,强撑着才没跪下,低头道:“微臣知罪。” “既知罪,便罚你三个月俸禄。”谢临渊收回目光,下了逐客令,“都出去。” 不过转瞬功夫,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晚宁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眉头一直紧锁。明明已经喂了药下去,身上温度还是很高,连嘴唇都烧得起皮。 谢临渊叹了口气,捞起床边铜盆中的布巾,拧到半干,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和脸颊。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在他身边,她好像有掉不完的眼泪,生不完的病。 现在就连一个小小太医都能对他蹬鼻子上脸了,偏偏他还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他确实将她养得很差。 而且,陆景之有一点说得对,她不该做个无名无份的笼中雀。 他要堂堂正正再次将她娶回来,做他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原本想着待夏侯瑛春闱高中后,借机向皇帝提起和离,他也有充裕的时间去筹备他和宋晚宁的大婚,务必事事妥帖。 可现在看来,这计划时间太长,他等不及了。 他想要快些,再快些。 得想些别的办法。 “是我让你受委屈了。”谢临渊低头喃喃道,像是说给宋晚宁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她仍紧闭着双眼,听不见,也不会给他什么回应。 ...... 谢临渊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夜,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才靠在椅背上稍稍休息了会儿。 几声嘶哑的呼唤传进耳朵里:“水...水......” 他睡眠本身就浅,又记挂着宋晚宁,神经一直紧绷着,刚一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 果然是她醒了,伸着手要水喝。 谢临渊赶紧起身去倒了一杯白水,又将她扶起来,仔细地喂进去。 宋晚宁像是渴急了,一口气便见了底,还说要喝。 又喂下去一杯,精神才好些,可还是虚弱,伏在他肩头小口喘息着。 谢临渊伸手探了探宋晚宁的额头,发现烧退了,这才稍稍放心,开口问道:“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 她摇摇头,眼神迷茫:“你怎么在这?丫鬟们呢?” 瓮声瓮气的,带着鼻音,还有点半梦半醒间的软糯,尾音拖得很长。 “我害你病了,自然得来亲自照料。”他轻描淡写地回道。 想到昏迷前发生的事,宋晚宁浆糊般的脑子觉察出了一丝尴尬。 她咳嗽了两声,声如蚊蝇:“也不全怪你......” 也怪她自己,一时糊涂,被男色迷惑了。 在她的计划里,不该这么早推进两人之间关系的。男人都有劣根性,一旦得到了便不会珍惜,她刚开始循序渐进,就一时疏忽直接到底了。 实在是重大失误。 但她也不是个喜欢后悔的人,这些天接受的信息太多,心中压着一块巨石,一直喘不过气,急需一个情绪的发泄口,这场意料之外的情事歪打正着充当了这样的角色。 此刻身体虽病着,心里却没那么憋闷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呃,可能也不算什么祸...... 谢临渊不知道她的这些小九九,仍旧自责:“不,是我的错,我忘了你身子还不好,没控制住,下次一定不会了......” 宋晚宁还未完全清醒,顺口便说道:“没有下次了。” 第167章 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听到这话,谢临渊瞳孔微微一缩,故作轻松地问道:“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这个时候说是和不是都不太合适。 宋晚宁选择闭上眼躺回去。 他锲而不舍地追问着:“是我弄疼你了?还是......” 话没说完便被无情打断:“别说了,我想静一静。” 谢临渊没说话了,隔了一会儿传来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他翻身上了床。 “你干什么?”宋晚宁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把捞进怀里。 虽是面对面,但她被往下拉了一点,枕在谢临渊的胳膊上,睁开眼只能看见他的脖颈和衣襟里露出的一小段锁骨,看不到表情。 头顶被蹭了蹭,然后听到他说:“睡觉。” 刚醒来的宋晚宁其实并没有多少睡意,被他这么一闹更觉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推了推面前的肩膀:“什么时辰了?不用去上朝?” 他抱得更紧了些:“天都亮了,再过会儿就该散朝了。我照顾了你一夜,你怎么这么狠心,用完就丢。” 虽然说的确实是事实,但从他嘴里出来总觉得像是另一件事。 简直无赖! 宋晚宁气冲冲地闭上眼,不去搭理。 没人说话,耳畔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就显得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如同催眠的节奏,竟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她再次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敏感的腰侧被轻轻摩挲了两下,一下将她惊醒。 她正皱着眉头想要表达不满,谢临渊先一步开口:“宋晚宁,我们成婚吧。” 这句话异常清晰,字与字之间的连接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在这个昏暗且暧昧的氛围里,显得格格不入。 并不像是梦呓,甚至连语气似乎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一切恰到好处。 宋晚宁努力撑着他的胸膛,才让两人之间空出一些距离。 她仰着头看过去,视线刚好和谢临渊对上。 或许是因为还生着病,头脑并不清晰,她很难去理解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只觉得太过深情,不太像他。 “什么?”她不明所以。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两人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为什么突然说要成婚。 难道只是因为昨天的荒唐吗? 谢临渊的声音近在咫尺,落在耳朵里却又温柔得不真实:“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被你在人群里选中,然鼓起勇气嫁给我。我这样复杂的家世,这么浑蛋的一个人,怎么都是委屈了你。” 语调突然一转,低落了几分:“我做错了事,还恬不知耻地不肯放手,你怪我、恨我都是应该的。但...如果你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点情意,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宋晚宁面对他的眼睛,骤然萌生了退意。 她低下了头。 “你背负的仇恨,我并不算干净的后院,以及...你对我的厌恶与排斥,我本想先一件件解决掉之后再问你愿不愿意再次嫁给我的。”男人苦笑了一声,“可是现在我有点等不及了。” “看来太子殿下对我这具身体还算满意,如此迫不及待要纳我为妾了。”宋晚宁想不到别的理由,干脆自暴自弃。 不知怎的,就连周围的空气都憋闷起来,她挣扎着想要离开这个怀抱。 谢临渊环着她的胳膊纹丝不动:“我是说,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你做我的正妻。” “殿下糊涂了,莫说您已经有一位正妻,就算停妻再娶,也是三婚,是不用这些礼节的。”她嗤笑道,“况且,停妻再娶可是重罪。” 落在腰上的手缓缓上移,轻抚着她的脸颊。 这一刻,她明明可以逃走,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动弹。 他说:“在正式求娶你之前,这一切我自然会处理妥当,我只是想先问问你的意愿,好下定决心去做。至于礼节,之前都是内务府操办,这次我想亲自去为你补上。所以,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宋晚宁知道谢临渊在看着自己,那目光灼灼几乎让她无所遁形。 她眼皮不自觉地颤了颤,不敢抬眼去瞧,企图用玩笑的语气敷衍过去:“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嫁不嫁的还不是太子殿下一句话的事。” 如果他像之前那样,强势地、不留余地地以一道旨意命她嫁给他,她尚且能宽慰自己这不是她自愿的,她没有办法。 但现在他问她愿不愿意。 好像只要她说了愿意,就说明她还爱着他。可爱这样一个人无异于一场豪赌,她已经赌输过一回。 如今好歹算是收回了自己的心,若是再输一次,她将什么都不剩了。 可谢临渊依旧锲而不舍:“无关身份地位,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一句回答。 怀中的人儿闭着眼睛,呼吸浅浅,像是睡着了。 可眼睫毛一个劲地抖。 谢临渊瞬间明白了,这就是她的答案。 其实在问之前,他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失落还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也低估了曾经种种对她造成的伤害。 她不过只是在无助的时候需要了他那么一下,他竟自以为是地觉得以前那些就能一笔勾销,觉得她能放下芥蒂重新爱他。 真是天真。 谢临渊起身抽回胳膊的时候,明显感觉出一阵酸麻。像有无数只小虫在骨缝间钻行,从肩膀一路沿着手臂向下侵袭,整条胳膊都仿佛不属于自己。 明明被她枕着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不适感却异常清晰。 除了胳膊,喉咙里也像堵了什么东西,难受又刺痛。 “我知道了。”他揉了揉上臂,看了一眼还在装睡的宋晚宁,“你先在我府上休养几日,若想回去了,随时派人来告诉我。” 谢临渊停顿了许久,她还是一动不动。 若她睁开眼,便能看见他眼底的悲戚,但她没有。 他闭上眼,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想着,大约她是不会给出什么回应了。 然而下了床正弯腰穿鞋时,衣摆却突然被拉住。 回头一看,是宋晚宁坐了起来,咬着下唇直勾勾地盯着他。 第168章 阿娘,缈缈好想你 微微蹙起的眉毛,似泣非泣的眼睛。 她仅仅只是这么一言不发地望着,顷刻间就让谢临渊好不容易逼着自己硬下来的心重新软化。 “你不想让我走?”他苦笑道,“你可知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踏出这一步?” 宋晚宁还是不说话。 看着她这个样子,谢临渊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日的画面——她哭着问他,是不是要丢下她。 他怎么舍得。 谢临渊抓住那只微微颤抖的手,诧异于它的冰凉,“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不知道......” 宋晚宁摇着头,情绪逐渐崩溃。 她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心总是与理智背道而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拦住谢临渊。 没有权衡利弊,没有考虑后果,就这么下意识地做了。 反应过来之后想要缩回手,却被谢临渊一把拽进了怀中。 “是我的错,不该在这个时候让你做选择。”他轻抚着手下单薄的背脊,语气忽地一转,“但,我给过你机会了。” 怀中身躯僵硬了一瞬,然后一双手悄悄环上了他的腰。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 五日后,午膳时分。 和前几日一样,谢临渊没回来陪她一同用膳,只是派贴身侍卫送来两道樊楼时兴的菜品。 侍卫将食盒放在桌上,说的话都和之前一模一样:“太子殿下说了,万寿节将近,各国使臣和各地官员陆续进京,事务繁杂。恐一时顾不上姑娘,还请姑娘自便,莫要挂念。” “知道了,退下吧。”宋晚宁摆了摆手。 她心里清楚,哪里是因为事务繁杂,不过是故意躲着她罢了。 那日她清醒过来之后,实在无法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异常尴尬,看到谢临渊都不自觉想躲避。 而谢临渊也不知怎么的,似乎是后悔答应要送她回宁远侯府,生怕她提出要回去的要求。每每她刚一开口,还没说完话,他便先找个理由溜之大吉了。 一开始晚上还会悄悄来看她一眼,但只要她一睁眼,谢临渊立刻转身就走。 再后来,连他影子都见不着,每日只是让侍卫送些吃食或者首饰之类的,顺便传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认识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谢临渊这个样子。 午膳后,宋晚宁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夏侯瑛的侍女突然来了,说有要事请她过去一叙。 虽想不到能有什么要事要同她这个闲人商量,但人家既然这么说了,她少不得还是带着梨蕊出了门。 到了门口宋晚宁便发现,夏侯瑛的院子和上回来看时不太一样。不知为何外面多了许多黑甲卫,像是里面来了什么重要的人。 她疑惑着走进院门,一眼看到正厅里坐着个熟悉的身影,双脚生根似的站住。 夏侯璟,他怎么会在这里? “阿宁!”夏侯璟也瞧见了她,忙往外奔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我好想你。” 这一瞬间,惊慌大于惊喜。 “你先放开我!”宋晚宁奋力推开他,疑惑道,“你怎么进来的?” 她是记得谢临渊说过夏侯璟会进京为皇帝祝寿,可也记得他们俩那剑拔弩张的关系。 谢临渊会这么轻易让夏侯璟进府?他有什么目的? “万寿节还没到,我请了旨来探望阿姐,有何不可?”夏侯璟不以为然。 可外面那些守卫,分明是谢临渊的人。 “好了阿璟,不可胡闹。”夏侯瑛从屋内走了出来,眉头紧锁,“不管你们之前如何,但你如今代表着整个西夏的体统,注意分寸。” 宋晚宁定了定神,不愿再待下去:“既如此,不打扰西夏王与公主团圆,我便先告辞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唤:“阿娘。” 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她直接泪如雨下。 怔怔地顺着声音看去,果然是缈缈! 她曾精心呵护的掌上明珠,才几个月没见,整个人瘦了一圈,小脸几乎没有一点血色,蔫蔫地缩在乳母怀中眼巴巴地看着她。 怎么会这样! 宋晚宁忽觉心如刀绞,踉跄着跑到缈缈面前,想伸手摸摸小脸却又停在半空。 小家伙明显是病了,连说话力气都没有,却仍伸着手去够她:“阿娘,缈缈好想你。” “缈缈,刚刚姑母和你说过,这里没有你的阿娘,怎么又忘了?”夏侯瑛走过来,轻轻摸着小家伙的头发,叮嘱道。 两岁大的孩子,哪里懂大人间的弯弯绕绕,一听这话立刻大哭起来。 哭得宋晚宁心都要碎了。 狠心离开西夏前,这孩子还说要好好陪着父王,她以为小孩子忘性大,顶多难过个几日就会把她忘了。可现在看来,并不是想象的那样。 “缈缈乖,先不哭了好不好......”她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去哄。 尤其是现在,她连哄的资格也没有。 缈缈是西夏的小公主,而她宋晚宁是受太后之命在京郊修行三年的宋氏嫡女,两人不该有交集。 夏侯瑛懂她的无奈,向乳母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将孩子抱回屋内,又对她道:“缈缈这孩子病得厉害,不知宋姑娘可否将陆太医请来为她诊治一番?” “那是自然。”宋晚宁立刻让梨蕊去请陆景之过来。 她本想进去再瞧一瞧孩子,夏侯璟突然开口:“阿宁,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他眼神向别处瞥,示意她去个僻静角落。 可这是在谢临渊的地盘,一举一动怕都是在他眼里,尤其是缈缈也在这里,宋晚宁可不敢拿孩子的安危去赌谢临渊会不会生气。 因此她拒绝了夏侯璟的暗示:“有什么就在这说吧。” “我先进去瞧瞧缈缈,你们在这叙叙旧。”夏侯瑛叹了口气,转头对夏侯璟说道,“切记不可失了分寸。” 然而,她刚一走,夏侯璟就将她的叮嘱甩到了九霄云外。 他急不可耐地拉住宋晚宁的手,话里透着委屈:“阿宁,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缈缈她很想你...我也是......我们一家三口还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第169章 你也敢碰她? 宋晚宁面色瞬间变冷,用力甩开夏侯璟,质问道:“缈缈怎么会过来?还病成那个样子?你这父王究竟是怎么当的?” 从西夏到京城,要足足颠簸一个多月,她一个大人都受不住,更何况这么小的孩子! 夏侯璟怎么忍心的? 缈缈可是他的血脉至亲啊! 她越想越觉得心痛,可夏侯璟却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情:“她和你当年一样,路上水土不服才病的,没什么大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她都病成那样了!”宋晚宁气到浑身发抖,头都有些发晕,“缈缈是早产的,身体本就不好,从小娇生惯养你又不是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带她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 庆国皇帝的万寿节,友邦顶多派使臣或是皇子来祝寿,他一个西夏王亲自前来已是十分破例了,竟还带个公主,怎么看都不寻常。 “你当日不告而别,她想你了央求我带她来见你,有什么不对?”夏侯璟目光瞥向别处,不与她对视。 “到底是她求你,还是你故意带她来,想借此哄我和你回西夏?”宋晚宁冷笑道,“夏侯璟,你已经不小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孩子气!” 她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这次真的动了怒。 当时谢临渊用整个西夏和宋氏的存亡逼她就范,她别无他法。按照临走前的安排,缈缈只会觉得她死了,哪怕会难过一阵子,也总有好的时候,迟早有一天会忘了她。 而现在夏侯璟非但告诉缈缈她没死,还不顾缈缈身体状况强行带过来,以此来让她愧疚,从而好和他一起回西夏! 他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要利用! 夏侯璟再也绷不住好脸色,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歇斯底里道:“是,我孩子气,可我没办法,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你走后,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没有留下你!” 他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换了副温和的神情:“只要你同意,我立刻向庆国皇帝请旨娶你做大妃,我们一家三口又能团圆,这样不好吗?” 宋晚宁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 她往后退了一步,开始不耐烦:“夏侯璟,你清醒一点,我已经回不去了。” “为什么?难道你又爱上谢临渊了?”夏侯璟步步紧逼,状似疯癫,“你别忘了,他当年是如何逼得你心灰意冷,冒着欺君之罪也要逃走的!你现在宁愿做他的妾,也不愿嫁我为妻?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越说越不成体统,宋晚宁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 偏肩膀被他抓住,捏得她生疼。 “够了!放开我!”她挣脱不开,又怕被门外的守卫发觉,只得压低声音斥责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像个一国之君吗?如此鲁莽不计后果,置你的子民于何地,又置缈缈于何地?” 夏侯璟像失了神智:“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都是为了你啊!” 宋晚宁被逼得退无可退,后背重重撞在院中的合欢树上,眼看着他的吻就要落下。 她偏头去躲,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钳制着肩膀的双手松开了。 陆景之一把将她拉至身后,怒气冲冲盯着夏侯璟:“你也敢碰她?” 宋晚宁还是第一次见陆景之打人。 他刚才那一拳的力道还不轻,夏侯璟脸上立刻浮现了深红印记,连嘴角都渗出一丝鲜血。 “陆景之?来的还挺快。”夏侯璟用舌头从里面顶了一下被打的那一侧腮帮,嘲讽道,“不过,你和我难道不是一样的人吗?大家各凭本事罢了,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他用手背把嘴角血迹抹去,扯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哦,不一样,我没你那么能忍。日日看着她在谢临渊身下承欢的滋味不好受吧,你以为一直等就能等到她青睐?醒醒吧,她就算不选我,也不会选你的。” 这话实在太不堪,陆景之根本听不下去,捏着拳头还想再出手。 宋晚宁拉住他的衣摆,走上前来看着夏侯璟,一字一句说道:“我从来未曾想过有一天会从你的嘴里说出这种话。”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样貌和以前没有什么分别,可怎么看也看不出曾经那个清澈少年的影子了。 “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和谢临渊争个输赢?” “自然是为了你!” 宋晚宁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可我分明记得,当时他要你在西夏和我之间做选择,你并没有选择我啊。” 她并不怪他当时的犹豫,反而觉得他能有担当和责任心,这很好。可他咽不下那口气,仗着她不会眼睁睁看他死,带人半路截杀。 他或许不是不知道自己对上谢临渊无异于以卵击石,但还是一意孤行地做了,弃自己的将士和子民于不顾,让她不得不为了他苦苦哀求谢临渊。 她本不想将这一切想成是因为夏侯璟的胜负欲,只当他是幼稚、不成熟,太过依赖自己。但现在看来似乎真没冤枉他——为了将她从谢临渊身边夺走,连缈缈这个孩子都能拿来当筹码。 简直是无可救药! 夏侯璟张着嘴,愣在原地。 她转头对陆景之道:“陆大人,今日多谢你了,还请随我进去瞧瞧那孩子吧。” 说罢,带着陆景之越过夏侯璟往屋子走。 内室中,缈缈趴在乳母怀中小声抽泣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侯瑛的叮嘱,只敢看宋晚宁,不敢再叫阿娘了。 陆景之对着夏侯瑛行了一礼,后细细查看起缈缈的病症,把了脉后回道:“回太子妃,小公主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本不打紧,好好将养着便也罢了。但从西夏入京,路途颠簸且又暑热难耐,本就不是幼儿能承受的,故而加重了病症。微臣会斟酌着用药,只是切不可再来回奔波了。” 夏侯瑛点点头,看向宋晚宁。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犯难。 万寿节还有半个月,届时庆典一过,各国使臣和各地官员便要离京,断没有常住京中的道理。 夏侯璟回去,自然会带着缈缈一起走,可这孩子的身体,再也禁不住折腾了。 况且...... 宋晚宁想到夏侯璟那般癫狂的样子,她隐隐有些担心。 正思索间,衣袖被小手轻轻扯住。 缈缈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噘起嘴一脸委屈地看向她。 第170章 夏侯璟得寸进尺 “怎么了?”宋晚宁习惯性去摸她的头,刚一触碰就意识到不该如此亲近,手尴尬地悬停在半空。 夏侯瑛看出了她的为难,主动解围:“看来我这侄女十分喜欢宋姑娘呢,初次见面便如此亲昵,怕是有缘分。” “公主玉雪可爱,我一见到便喜欢得紧。”她强咽下喉咙里的苦涩,笑着回道。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夏侯璟似笑非笑地走进来。 他毫不遮掩脸上的红印,站到乳母面前伸手接过缈缈,低头道:“阿娘教你的歌练会了对不对?唱给这位新认识的‘姑母’听,可好?” “姑母?”夏侯瑛不解。 她刚刚才得知缈缈口中的阿娘正是宋晚宁,还不知道此刻该让缈缈如何称呼,他倒是先想好了。 夏侯璟刻意将“姑母”二字咬得很重:“是啊,姑母。阿姐有所不知,我当年在大庆宫中做质子时,颇受宋姑娘照顾,如亲人般,她自然当得起缈缈的一声姑母。” 宋晚宁不想让孩子成为他达成目的的工具,不悦地打断:“公主病着,还是别折腾了,歌什么时候唱都行。” 但缈缈摇了摇头:“缈缈会了,要唱。” 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眼眶里还含着泪,任谁看了都会生恻隐之心。 她心软了,不忍拒绝:“那好,但只唱一小段,然后乖乖去休息,好不好?” 小家伙这才展颜,用力地点点头。 宋晚宁看见旁边桌子上摆了一架琴,便走过去坐下,拨了两下确认音准无误后看向缈缈,微笑道:“开始吧。” 她闭上眼,手指在琴弦上翻飞着。 非常简单的一支曲子,她在西夏时教缈缈时弹过许多遍。 伴着琴音而起的,是微微有些嘶哑的童声。 “匪风发兮,匪车偈兮。顾瞻周道,中心怛兮。” “匪风飘兮,匪车嘌兮。顾瞻周道,中心吊兮。” “谁能亨鱼?溉之釜鬵。谁将西归?怀之好音。” 弹完最后一个音,宋晚宁眼眶红了。 这首诗歌唱的是思念。 在外征战的将士思念故土,思念亲人,盼望着谁能回家替自己捎去平安的消息。 所以她的缈缈也是这般的思念她吗? 而她...对这孩子却是这般狠心...... “太子殿下驾到——” 门外传来侍卫的通传声,话音还未落谢临渊便已走了进来。 其他人原都立于一旁,见他来了纷纷弯腰行礼。 只有坐在琴台前发呆的宋晚宁,和抱着孩子的夏侯璟没动,三个人在这屋子里格外与众不同。 “免礼。”谢临渊不着痕迹地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夏侯璟的脸上,“本宫方才在外面听了许久,公主小小年纪便已能唱出这么难的诗,当真是聪慧,西夏王教女有方。” 他自然发现了夏侯璟脸上的伤,也立刻想到在座的人里,能将他打成这样的怕也只有陆景之了。 而陆景之为何动手打人,无需去问旁人,他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虽面无表情,心底却已想将夏侯璟千刀万剐。 “是她阿娘教得好,我这个做父王的倒没出什么力。”夏侯璟挑眉,眼里尽是挑衅,“太子殿下去西夏的时候也见过,不是吗?” 谢临渊故作惋惜:“只可惜,还未过门便已不在了,西夏王节哀。” “当年太子殿下不也以为宋姑娘不在了,可如今仍好端端坐在这里。”夏侯璟不以为然,话是对着谢临渊说的,眼睛却看向宋晚宁,“我相信我的大妃也能失而复得。” “嗯。”谢临渊无意和他打嘴炮,敷衍着结束对话,“那便祝你得偿所愿。” 下位者的挑衅他见得多,这种程度实在是不够看的,多说也是无益。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在西夏境外,夏侯璟被押在他面前目眦欲裂的样子,这才过去多久,竟又敢在他面前蹦跶。 看来是给的教训还不够。 可这样一个狂妄且幼稚的小孩,凭什么赢得宋晚宁的心?让她放下尊严跪地求饶? 他也配? 夏侯瑛咳嗽了一声,站出来打圆场:“不知殿下前来,有何要事?” “要事倒谈不上,只是听说府上来了客人,便赶来一瞧。”谢临渊自然地坐上了主位,嘴角微微扬起,“果真热闹。” “妾身倒是有一事想求殿下。”夏侯瑛欲言又止。 她还从未向他央求过什么,这次主动开口,谢临渊倒是有些好奇。 他抬眸看向她,示意她往下说。 “妾身的侄女千里迢迢从西夏过来,身子不大好,怕住驿馆照顾不周。”夏侯瑛垂眸问道,“能否请殿下开恩,准许小公主暂住太子府?” 她看出来了谢临渊与夏侯璟的针锋相对,因此只敢求让孩子住进来,没提夏侯璟。 谢临渊听完只是点头不语,目光悄悄移到后面一直不说话的宋晚宁脸上。 刚巧,她也在看他。 视线交汇的一刹那,他便知道她心中所想,这才开口道:“远道而来本就不易,岂有怠慢的道理,就依你所言,让公主在府中住下吧。” 夏侯瑛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太子殿下,女儿留在这里,我这做父王的岂能弃之不顾。”夏侯璟抱着缈缈,一大一小两个如出一辙的浅色眼瞳看向谢临渊,“不知府上可有空置的厢房,也借我暂住几日?” 呵,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想借着孩子来与宋晚宁亲近。 谢临渊唇边笑意未消,眼神却森冷了许多:“既然西夏王开口了,本宫也不好回绝,便如你所愿。” 他倒要看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夏侯璟能翻出什么花样。 “哦,还有一事。”夏侯璟怜爱地摸了摸怀中孩子的头,愈发得寸进尺,“方才陆太医说这孩子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不好再长途跋涉回西夏。我想着,我便带她在京中多住些时日,不知道太子殿下能不能行个方便?” “陆大人,可有此事?”谢临渊故作惊讶地问道。 陆景之拱手作揖:“回殿下,确有此事。” 他听后微微颔首,食指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眼中含了些玩味:“既然公主身子不好,不能挪动,便留在京中由太子妃抚养,直至长大成人再送回西夏也不是不行。只是...西夏不可无主,西夏王还是在万寿节之后便起程回去吧。” 第171章 才算对我的报答 夏侯璟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微微抽搐:“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我西夏已出了一位公主和亲,还要再留一位公主在你庆国做人质?未免欺人太甚!” “本宫......” 谢临渊刚开口,宋晚宁突然站了出来:“殿下,这样的国家大事,臣女不便在此旁听,还请殿下让臣女带着小公主先行离去吧。” 不是自己想逃,只是觉得这些事情不该过早地在孩子面前说。 “好。” 没有丝毫被打断的不悦,甚至目光都变得柔和。 然而,在看到她从夏侯璟手中接过缈缈时,伪装了许久的淡然还是毫无预兆地崩裂开来。 谢临渊低下头,掩饰住一瞬间的失态,再抬眼时她已经带着孩子和乳母离开了。 “西夏王此言差矣,本宫无意这么做,只是你也说了......” 后面再说什么,宋晚宁已经听不见了。 她回头看了看,夏侯瑛并没有跟出来,倒有些犯了难,不知道该把这孩子带到哪儿去。 幸而乳母是认识她的,建议道:“姑娘,太子妃说着人将东暖阁收拾出来给公主居住,不如先将公主带过去?” “也好。” 抱着缈缈进东暖阁时,里面有两个侍女正在铺床。 “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想与公主说。”宋晚宁吩咐道。 那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什么情况,但见小公主的乳母依言退下了,便也只好跟着出去。 宋晚宁想将缈缈先放到床上,可小家伙的手环着她的脖子不肯松开。 “为什么他们都不让缈缈喊阿娘,为什么阿娘不要缈缈了?” 虽看不到她的脸,但声音听上去都委屈得不行。 “阿娘怎么会不要缈缈呢?”宋晚宁抱着缈缈坐在了床沿上,用从前同她讲睡前故事时的口吻哄道,“只是现在有个坏人,如果被他发现阿娘与缈缈的关系,就会把阿娘杀掉,缈缈会保护阿娘的,对不对?” 缈缈瞪大了眼思考了片刻,哇哇大哭:“缈缈不要阿娘死......” 她摸着小家伙的头,柔声问道:“所以,有旁人在的时候,缈缈不可以喊阿娘,好不好?” 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很难理解为什么父王和阿娘会分开,也不会懂为什么分开了就不再是她的阿娘了。 等她长大了自然会明白,但现在还不是告诉她这些的时候。 “好,缈缈会保护阿娘。” 小家伙今日哭得太久,终于撑不住抽抽噎噎地睡着了。 宋晚宁把她抱到床上躺好,又盖上小被子,静静坐在床边瞧了许久。 她想起谢临渊刚才说的那番话,不知是为了和夏侯璟斗法,还是真想将缈缈留在京城。 若是留下,养在夏侯瑛这里,有亲姑母照顾着,她也能时常来看两眼,日子必然不会过得太苦。 但到底是离了故土,且再难见到父王。 而且...谢临渊的态度是最不好琢磨的事情。 可能刚开始会为着她而对缈缈爱屋及乌,以后呢?如果他不再爱她,或是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十几年的光阴赌在这里,她实在不敢说未来一定如何。 “咚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宋晚宁的思绪。 抬头一看,是陆景之站在门口。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缈缈,确认没被吵醒,才轻手轻脚起身让外面候着的乳母进来照看。 “他们还未说完吗?”宋晚宁跟着陆景之走到院子里,看了一眼正厅方向问道。 “毕竟事关两国关系,自然得慎重。”陆景之提着药箱立于合欢树下,午后晴好的阳光洒在脸上都遮不住他的落寞之色,“不过也不是我这小小太医可以置喙的,我便出来了。” 她看着,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他从小苦读,精于医道,破例十四岁便进了太医院任职,如今不过二十五便已是个中翘楚。 这样的一个人,合该是天之骄子,不该是如此自怨自艾的样子。 “陆景之,谢谢你。”宋晚宁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什么?”他反应了一下,以为说的是方才从夏侯璟手中救下她的事,忙回道,“哦,没什么,我刚巧看到罢了......” 她笑着摇摇头:“不,我是指多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如果没有你,我怕是不能好好站在这里。” 陆景之曾对她表明过心迹,但她明确拒绝了。 原以为会从此形同陌路,但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帮着她、护着她,在她需要的时候来,不需要的时候就走。 她很难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里值得他这么做。 而这辈子她注定是无法回应他什么,想到的只有愧疚和亏欠。 “我倒是庆幸自己至少还有点用处,可以帮到你些许。”刚巧有合欢从枝头掉落,陆景之抬手接了一朵递到她面前,“合欢花能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很适合你。” 宋晚宁看向他手心,迟迟未接。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原来别有人。 这花倒是应景。 看见她脸上的挣扎,陆景之心中了然,笑着将合欢捏在手心收了回去:“其实夏侯璟说得不对。” “嗯?” 他仰头看向满树的缤纷,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姐妹,从小便将你当做妹妹看待。护着你就像我的一种习惯,连我自己有时候都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爱。但我知道,只要你好,我便安心。至于你身边的是不是我,我渐渐地都无所谓了。” 宋晚宁下意识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陆景之闭上眼,脸上的笑容像自嘲又像释怀:“这些年家里总是催促我成婚,也相看过几家贵女,但我都拒绝了。我想着若是有一日你彻底不需要我了,我才能放下心,全心全意地去爱旁的人吧。” “你其实...可以不用这样的......”她动了动唇,声音里带了丝丝苦涩与无奈。 他睁开眼看着她,眼神清澈又诚恳:“是啊,我也知道不用这样,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所以你要努力过得好些,好到不用我再担心了,才算对我的报答。” 宋晚宁微微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眼眶有点发酸。 “聊什么呢?在风里站了这么久。” 第172章 凭什么你碰得,别人碰不得 这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是谢临渊。 而且,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宋晚宁将泪意憋了回去,转过头时已是一派云淡风轻:“没什么,不过是问了几句小公主的病情。” 他的脸色这才稍霁。 后面跟着的夏侯瑛姐弟俩表情却没那么松快。 想来是没谈拢。 “阿宁。”夏侯璟出声叫她,“留下晚上一起用膳可好?缈缈她很久...很喜欢你。” 清澈干净的嗓音,缱绻的呼唤,小心翼翼的试探。 好像之前的癫狂是她的幻觉,而他还是记忆中那个温柔懂事的少年,让人不忍回绝。 宋晚宁垂下眼眸,神情恍惚。 眼角余光瞥到了一角玄色衣摆,心头猛然一惊。 她看得出来,谢临渊今日心情不佳,这不佳大约也是和她有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多谢西夏王好意,只是今日我还有事,改日再来。”宋晚宁狠下心退了一步,笑着回绝道。 说罢,又对着谢临渊盈盈一拜:“太子殿下,臣女告退了。” 两边都是一样的客气疏离。 两个人的脸色也如出一辙地变黑。 罪魁祸首已经扶着丫鬟的手,一溜烟跑没影了。 “小姐,小姐你慢点......”梨蕊气喘吁吁地跟着宋晚宁的步伐,再迟钝也感觉到不对劲,“夏侯公子...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说来话长。” 简单解释了几句孩子的来源,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回了主院。 她本以为谢临渊还像前几日一样别扭,对她避而不见,没想到前脚刚进了屋子,后脚他便跟了上来。 宋晚宁刚往软榻上一坐,还没焐热就被一把拉起,然后狂热的吻不由分说地便压下来。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她甚至没反应过来。 目之所及唯有他眼底的猩红,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怒火。 真是怪事,这几日明明是这人在冷着她,她还没生气呢,他倒先气起来了? 腰被两条胳膊死死环住,挣也挣不脱,推也推不动。谢临渊像是铁了心要跟她比谁气更长,含着她的唇,死活不肯松嘴。 宋晚宁又急又气,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能动,一狠心朝他脸侧扇了一巴掌。 她其实也没用多大劲,但手掌落下去格外响。 恐怕不止是他们俩听见,外面干活的侍女们估计也知道了。 谢临渊果然停下了动作。 也不捂脸,只是站在那里,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她顿时油然而生了一丝丝的心虚。 “所以,夏侯璟也是这么对你的,才挨了陆景之一拳?”他微微眯起眼睛,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宋晚宁的那一丝丝心虚立刻烟消云散了。 甚至还止不住地委屈。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她冷哼一声梗着脖子反问道。 “好,好。”谢临渊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当真以为我不敢对西夏出兵?” 在夏侯璟来之前,他一遍遍劝自己:若是宋晚宁和别人在一起能过得更快乐些,他该放手的。 但真到了这么一刻,哪怕没有亲眼看见他们是如何亲热的,嫉妒还是在他心底疯长。 他不敢去想,又控制不住去想。 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一口口啃噬浑身的血肉,不一会儿便千疮百孔。 花了很久才做好的心理建设,仅仅只需要一个瞬间便坍塌殆尽。 他承认,他不是个大度的人,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爱的人投入别的男人怀抱。 宋晚宁本就对他前几日的冷淡不满,这下又莫名其妙承受了怒火,脾气也上来了,冷笑道:“太子殿下还真是专横跋扈,我又不是你的私有物,凭什么你碰得,别人碰不得?” 谢临渊一肚子话被堵了回去,哑口无言。 良久,才憋出一句:“所以,并非是他逼迫,而是你是自愿的?” 这短短一句话好似用尽了他全身力气,说到最后声音都弱到快要听不清。 但她还在气头上,口不择言:“这重要吗?他未娶我未嫁,就算真有什么也是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来质问我?你又比他好多少?” 比他...好多少...... 像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他脸上,比刚才那个痛了千万倍,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谢临渊眼神茫然了片刻,后陷入幽暗,眼眶里血丝遍布:“好一个未娶未嫁,所以你不愿嫁给我,就是为了等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晚宁觉得他好像失去理智,完全无法沟通了。 “殿下今日太过操劳,还是早些去往别处歇息吧。”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下了逐客令。 身后并没有离去的脚步声。 反而有一双手从她臂下穿过,环住她的腰身。 谢临渊一言不发地将她抱了个满怀。 炽热的体温穿过布料熨帖着皮肤,脑袋也跟着埋进了她的颈窝。 “干什么?”宋晚宁莫名涌上一股泪意。 落在腰间的手臂缓缓收紧,像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似的。 良久,她听见男人格外沉闷的声音:“那我呢?我对你来说算什么?那一日你明明也很欢喜的,不是吗?” 心头一颤。 纷乱的思绪如同藤蔓缠绕全身,上面尖锐的刺扎得她痛不欲生。 “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做便做了,不过露水情缘,殿下不会当真了吧?”宋晚宁艰难咽下喉间苦涩,用玩笑的口吻说道,“那秦楼楚馆里的小倌人也不会接一个恩客,就以夫君自居啊。” 谢临渊只觉得气得太阳穴都直跳。 她竟拿他比秦楼楚馆里的男妓! 他闭上眼冷笑了一声,抬起右手捏住怀中之人的下颌,强迫她扭头和自己亲吻。 这个姿势宋晚宁并不好受,但她绝望地发现,她这具孱弱身躯所能做出的挣扎,在谢临渊面前简直如螳臂当车一般。 他轻而易举便制住了她所有的反抗。 嘴唇被反复碾压、撕咬,完全没有任何温情,更像是惩罚或者发泄。 终于,他结束了这场折磨,在她耳畔沉声低语:“别人能给的,我也一样可以给你,甚至比他们给得更多。我这身子和心可全给了你一人,这位恩客难道要弃了我找旁人吗?” 第173章 我不是你的什么东西 谢临渊这人向来从容,就连说出这种自轻自贱的话时,都没有半分羞怯,反倒是一片坦然。 并不像哀求,更像是上位者的戏谑。 宋晚宁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她闭上眼,突然就不是很想再说话了。 但这样的举动在谢临渊的眼中又是另一重含义。 他松开手,按着肩膀将她翻了过来:“怎么?见了他以后连和我说句话的心情都没有了吗?” 即使是这样,宋晚宁也不肯抬眼看他,甚至还低下头发出两声轻笑。 “你笑什么?” “笑你说能给我想要的,却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她终于仰起头,眼神里含了嘲讽,“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三年前怀疑我与陆景之有染时有什么分别?” “我......”谢临渊无法反驳。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始终怀疑我、质问我。”宋晚宁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这么多日没见,一开口不是问我近况,也没有告诉我你在做什么,而是问我是不是和别的男人有逾矩行为。是,你是说过想要娶我,可我此刻和你并没有任何关系啊。你只是许了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就想将我视作是你的笼中雀?未免有些太轻松了吧。” 身侧用于穿衣的巨大铜镜照出了他的慌乱。 把着她肩膀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我是很感激你帮我父亲平反,帮我守住宋家,但感激不代表我心甘情愿非你不可。”她叹了口气,“谢临渊,在爱上你之前,我首先是我自己,不是你的什么东西,你能理解吗?” “我们还是给彼此一点空间吧,最近先不要见面好了。” 两日后。 京城最大酒楼东兴楼二楼雅间内。 谢临渊坐在窗前,漫不经心看着下属呈上来的文书。 房门被敲响,进来的是谢文茵的驸马裴言初。 原本只是个闲散的礼部司员外郎,如今被提拔为鸿胪寺少卿,赶上万寿节这样的大事,正是用他的时候。 “参见太子殿下。”裴言初站定了恭敬行了一礼。 “你来了,坐吧。”谢临渊将手中文书放下,抬眼示意侍卫添茶,“将本宫约到这里,想来不是公务上的事情,难道又是内宅出了什么事吗?” 自从上次闹了那么一场后,公主府内也算平静了许久。 二人除了公事上的往来,私下里也没再见过面。若是要回话,他往东宫去要方便得多,今日却破天荒地将他约来外面,想来是有什么大事。 裴言初面色尴尬了一瞬:“太子殿下还是不要拿下官打趣了,今日贸然打扰殿下,确实是有一件要紧事。” “哦?”谢临渊端起白瓷茶盏,微微后倾靠在椅背上,挑眉等他说下去。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推至谢临渊面前:“殿下请看。” 贴身侍卫立刻上前打开盒子呈了过去。 朱红色锦缎中央摆放着一颗桐子大小的黑色药丸,还未拿近便闻道一股异香。 “这是何物?”谢临渊皱眉问道。 裴言初道:“这是两广总督为陛下万寿节准备的贺礼,除了这个,还有一位老道。” 谢临渊勾了勾唇角:“一颗小小的药丸便能作为贺礼了,想来是什么仙丹。” “殿下猜得不错。”裴言初面色凝重,“确实是延年益寿的仙丹,听说可以长生不老。” 人越老越怕死,贵如天子也不例外。 陛下年纪大了,身子也大不如前,这些年明里暗里一直在派人搜罗延年益寿的偏方。谢临渊知道都是些花架子,讨个心安罢了,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这个竟是两广总督借着万寿节进献上来的,他倒是有些感兴趣了。 第174章 父慈子孝 “真有如此奇效?”谢临渊拿起一只小银茶匙拨弄了两下那颗药丸,没看出什么端倪。 裴言初微微摇头:“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丹呢,不过是唬人的罢了。臣细细查过,这药丸中多含朱砂,还添了些催情的药,吃了以后确实可以在短时间内使人面色红润,精神焕发。但长期服用,与服毒无异。” 盒子被“啪”的一声关上。 谢临渊将茶匙丢回茶盘中,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况且若这东西真有毒,两广总督有几个胆子敢献给陛下?不怕太医查出什么吗?” “臣家中原是做药材生意的,从小耳濡目染,对此颇有些了解罢了。”裴言初双手交叠放于身前,低下头道:“这里面的东西太医皆可查验出来,但不会有人说的。” 陛下想要长生不老,谁敢劝谏便是去触他的霉头,尤其是在万寿节这样的节骨眼上,稍有不慎不止是脑袋上这顶帽子不保,抄家灭族也说不准。 况且太医们平时顾忌龙体,用的多为温补平和的方子,见效慢,本就被陛下不喜,认为还不如江湖术士们进献的虎狼之药。如此情形下,即便知道这药有问题,他们也不会如实告知。 “你倒乖觉。”谢临渊笑道,“不过为何要告诉本宫,你是鸿胪寺少卿,若觉有异自行扣下便是。” 作为妹夫,裴言初并不合格,但作为臣子,他却挺欣赏的。 聪明,有想法,知世故但不世故,若是再添个忠心,倒是个可用之才。 裴言初仍旧低着头:“事关陛下龙体,臣不敢擅作主张,还得太子殿下拿主意。” 他停顿了片刻,抬眼观察了一下谢临渊的脸色,又道:“臣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前些日子进宫面圣,见过陛下气色,实在是有些不妙。靠太医院的药温补着还能有些时日,但若是吃了这仙丹,怕是......” “那这样的毒药,可千万不能让陛下知道了。”谢临渊露出惊讶之色,语气却分外淡然,“你便扣下吧,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本宫觉得这丹药有问题。” “是。” 裴言初应声将锦盒收回,脸上却还有疑惑之色。 又见谢临渊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将小巧的羊脂玉白瓷杯捏在手中把玩,像是在逗弄着什么活物:“你是不是在想,本宫和陛下何时如此父慈子孝了?” 他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可嘴上哪敢说出,打了个哈哈企图遮掩过去。 谢临渊没有看他,像是自言自语:“本宫这个父王啊,最是疑心重,尤其喜欢唱反调。” 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裴言初不敢往下细想,找了个借口就要告辞。 “你去吧。”谢临渊轻轻扬起下巴。 这酒楼外是闹市,正值晌午人声嘈杂。 他不喜热闹,对世间百态也不怎么感兴趣,可偏偏在这乱糟糟的人声里辨出了一声耳熟的笑。 属于孩子的、高昂的、清脆的笑声。 裴言初正要走,忽而发现谢临渊脸色骤变,好奇地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 楼下熙攘的人群中间,有三个人格外醒目。 其中的女子他曾在公主府有过一面之缘,谢文茵似乎叫她...晚宁姐姐。 另有一面生的年轻公子,长得异常俊美,不太像中原人。怀中抱着的孩子倒是与其有几分相似,端的都是一副好模样。 那女子正拿着个糖画逗孩子,不知在说些什么,只听见孩子银铃般的笑声。 还未来得及思索几人的关系,突然听见“咔嚓”一声。 是谢临渊生生捏碎了手中杯盏。 裴言初心下一惊,没忍住问道:“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无妨,你走吧。”谢临渊随手扔了碎瓷片,手心中鲜血淋漓。 他却仿佛浑然未觉,脸上又恢复成一贯的面无表情,自然地接过侍卫递来的帕子随意擦拭手上血迹。 直觉告诉裴言初这里面一定有事,但谢临渊不说,他也不好随意窥探,只得转身离开。 还未推开门,又被叫住了:“等等,你替本宫办件事。” ...... 东兴楼外。 “听闻这东兴楼是京城第一的酒楼,我当年在庆国时都没机会来尝一尝,今日你这小家伙倒是有口福。”夏侯璟单手抱着缈缈,另一只手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小家伙休养了几日,精神看着已比刚来时要好得多了,只是气色还是一般。 自上次与谢临渊吵架后,宋晚宁便带着梨蕊和扶风搬回了宋府,不仅是不见谢临渊,连住在谢临渊府上的这几人也一并没再见过。 但今日一早,夏侯璟抱着缈缈过来,说孩子想她了,想要和她一起出去逛逛。 若只是夏侯璟,宋晚宁是不想答应的,她还没忘记上次他的冒犯。但看着缈缈期待的眼神,她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拒绝。 于是便带着扶风,跟这一大一小出来逛集市。 缈缈头一回来庆国,看什么都新鲜,一路上笑声不断,引得宋晚宁心情都好了不少。 而夏侯璟也没再作什么妖,相处起来还算和谐,她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给了他一点好脸色。 这会子刚好是饭点,一行人走到酒楼下自然是要吃饭的,夏侯璟提议在这吃,宋晚宁便也没反对,遂了他的意。 正要进去,迎面走来一个男子,见到她便拱手行礼。 宋晚宁定睛一看,想起来这是谢文茵的夫婿裴言初,寒暄道:“裴大人也在这?真巧。” “姑娘还记得在下,是在下之幸。”裴言初笑道。 她觉得有些奇怪。 上次见面,这人傲气到连皇权都不放在眼里,今日怎么换了副面孔,对自己这般客气? 她同他也并不相熟啊。 “这位是?”夏侯璟对于莫名向宋晚宁献殷勤的男人没有任何好感。 宋晚宁只得给两边做介绍:“这位是朝阳公主的驸马,裴大人;这位是西夏王,进京来给陛下贺寿。” 两个男人各怀鬼胎地象征性问了好。 裴言初又转头对宋晚宁道:“经常在家听朝阳提起姑娘你,说是她最要好的姐姐。今日如此有缘又碰上了西夏王和小公主,便由在下做个东道主,请了这顿吧。” 第175章 一顿各怀鬼胎的饭 非亲非故的,也没见过几次面,突然要请客吃饭,怎么想都不对劲。 宋晚宁连连摆手推辞:“裴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公主待我亲厚,是我之福分。合该是我找机会宴请你们才是,怎好让您破费。” “宋姑娘如此说,便是拿在下当外人了。”裴言初略微皱起眉,一副自责之色,“上次多亏了你与太子殿下调和,我与朝阳公主才不至于矛盾日盛,还未来得及感激姑娘呢。” 本来就是外人...... 她暗自腹诽着,面上还是不好回绝得太直接,又拉扯了一会儿。 大中午的,酒楼门口人来人往都在看着他们,这裴言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摆出不请客决不罢休的架势,引得店小二都出来询问是什么情况。 宋晚宁实在架不住,只得勉强答应。 小二喜滋滋地将他们一行领上了二楼。 进雅间的时候,她注意到隔壁房间门窗紧闭着,似乎与周围的人来人往格格不入。 想着大概是此间客人喜静,便没太在意。 几人落座后,店小二拿着食单看了一圈问道:“不知哪位贵客做主点菜呀?” 宋晚宁刚要张口,裴言初便主动拉过小二在食单上指指点点,又附耳叮嘱了些什么。 点完菜后,方才坐回席位,笑着解释:“想着几位这些年都不在京城,怕是不熟悉这楼里菜式,在下便斗胆做个主,还请见谅。” 他今日真是热情得过分了。 “哪里哪里。”宋晚宁扯出一抹假笑,“多谢裴大人款待,我们客随主便就好。”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夏侯璟也看出了不对劲,问道:“裴大人对谁都这么客气吗?” 在他的印象里,文臣,尤其是裴言初这样的年轻才俊,从来都是自视清高,不屑于去巴结讨好谁的。 今日这番举动,明显不像是他本意,倒像是在演戏。 目标自然不是他这个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外邦人,那只能是宋晚宁。 那么裴言初背后的人...... 突然想到了关窍,夏侯璟眼神冷了下来,对这顿饭也没什么兴趣了。 裴言初面不改色:“自然不是,只是今日碰巧罢了。” “对了,裴大人。”夏侯璟又问道,“孤记得刚碰见你时你是一个人往外走的,是吃过了吗?” 裴言初:“在下今日不过是来这儿处理些公务,一个人哪里用得着来酒楼吃呀。这不托了宋姑娘的福,蹭上一顿,还望不要嫌弃才是。”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小二便开始陆续上菜。 一道接着一道佳肴,竟都是宋晚宁素日爱吃的。口味倒也罢了,她最是怕热,以前身子好的时候,夏日里午膳都要用上些冰品。 而小二最后呈上来的正是冰酥酪和冰碗。 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 宋晚宁看向裴言初:“裴大人是如何得知我素日喜好的?” 他突然被问道,先是一惊,然后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后恍然大悟道:“哦,姑娘说的是这些菜吗?我都是随意揣测的,没想到竟这么巧,能入姑娘的眼。” 摆明了不肯松口,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用。 “父王,我要那个。”缈缈打破了大人间的沉默,指着桌上的冰碗央求道。 翠绿的甜瓜,鲜红的樱桃,青紫的葡萄,最难得的是那玉白的荔枝,搭配得极为诱人。 西夏地处偏远,炎热干旱,自是没有冰,也少见这些新鲜的瓜果。 夏侯璟正要给她去拿冰碗,宋晚宁出声制止:“不可,空着肚子吃这些冰的会生病,缈缈听话,先用膳。” “好。”小家伙可怜兮兮地应了,眼神仍旧不肯离开那冰碗半分。 夏侯璟笑着打圆场:“吃一些也不打紧,你呀,着实太小心了。” “孩子长大本就不易,自然是要处处留心,她若是以前......”宋晚宁说到一半忽觉失言,忙改口道,“若是身子好的时候,吃一两口自是没事,但现在她小小年纪整日药不离口,还不是你这父王不仔细的缘故。” 这孩子若好好待在西夏,便不会受这些罪,如今她是越看越心疼。 夏侯璟摸着缈缈的头发,一大一小齐齐看向她:“我本就不如你心细,所以...待缈缈身子好些了,你带她一起回西夏可好?还是你来照顾才更为妥帖。” 话音刚落,隔壁房间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人将茶盏摔碎在地上。 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缈缈差点哭了出来。 宋晚宁看向传来声响的方向,一时间也忘了要回复夏侯璟的话。 裴言初主动站起来,端起一杯茶道:“在下午后还有公务,不便饮酒,只得以茶代之,敬几位肯赏光,还望海涵。” 说罢仰起头一饮而尽。 被他这么一打岔,也不好继续之前的话题了。 这顿饭各怀心事,也只有天真的缈缈吃得开心。 席间,宋晚宁找了个借口离席去掌柜处,想要付了饭钱,却被告知早已付过了。 再回房间的时候,眼尖的缈缈拍着手喊道:“姑母,你头上的花花不见了。” 她抬手摸了摸发髻,果然少了一支珠花。 大约是上楼的时候跟人撞到,不小心松了吧。 “可要传店家来帮忙找找?”裴言初关切问道。 宋晚宁想了想,还是摇头:“罢了,也不值什么钱,丢便丢了,何必兴师动众。” 饭后裴言初借口公务在身,与他们一众告别。 夏侯璟提议去瓦舍听说书,一坐又是一下午,宋晚宁回府的时候天都要黑了。 简单用了晚膳,再洗漱一番后,时辰虽还不算太迟,可困意却上涌。 因着之前在自己卧房中死过人,她嫌膈应,虽已重新修葺了一番,却还是不愿再住进去,这次回来一直是睡在西侧房里。 宋晚宁闭眼躺在床上,扶风放下一层纱帐,走到窗前想将窗户关小一些。 她从小受过训练,对周围环境的洞察力优于常人,一眼便看出了院中树上站着一个人。 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了片刻,转头唤道:“姑娘。” 第176章 谢临渊,你又耍我 宋晚宁半梦半醒地回了一句:“何事?” “太子殿下来了。” 一瞬间,困意被尽数打消,她缓缓睁开眼,轻笑了一声:“果然是他。” 扶风见宋晚宁坐了起来,走上前问道:“姑娘可要出去一见?” 离她说不要再见面仅仅只过去了两天。 今日裴言初那番举动...... 也罢,既然来了便问个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 “要去的。”宋晚宁翻身下了床,披上一件外衣。 又让扶风在屋子里待着,自己一个人推开房门,走到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 月明星稀,凉风阵阵。 宋晚宁其实并没有看见谢临渊在哪儿。 她自顾自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说道:“来都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一道极轻的脚尖点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然后她的秋千被人轻轻推了起来。 “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 是谢临渊在说话。 宋晚宁嗤笑一声:“但你还是来了。”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果你不叫我,我不会出来的。” “今日害你破费了,我怎能视而不见。” 在知道谢临渊过来的时候,白天里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释。 裴言初不会无缘无故请客吃饭,也不会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而隔壁间奇怪的客人现下想来也不奇怪了。 男人坦然承认:“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宋晚宁脚尖撑在地面上,阻止了他的推动:“太子殿下意欲何为?” 谢临渊绕过秋千走到她身前,站定后摊开左手手掌。 借着月光,她看见那支丢失的珠花此刻正好端端放在他的手心里。 “我来将这东西还给你。”他低头看向她。 堂堂一国储君,在大庭广众之下派人将她的首饰偷走,找了这么个蹩脚的借口只为见她一面,连谢临渊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 但在面对面的这一刻,哪怕她并未有好脸色,他都觉得这把戏再拙劣也值得。 宋晚宁看着珠花,却没有伸手去接:“太子殿下惯会这般捉弄人的。”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谢临渊强行将她的手拉出、再翻开,把珠花塞了过去。 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 也不知是什么伤,竟包得如粽子一般。 依谢临渊平时的习性,若是寻常小伤都懒得包扎,这次弄成这样,她有点怀疑是不是手断了。 察觉到宋晚宁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谢临渊故意抬起胳膊,把那只粽子般的手放在眼前晃了晃道:“今日一时不慎被割伤了,你府上可有金疮药?” “殿下说笑了,我府中的东西怎能与殿下的相比,还是不拿出来现眼了。”她移开视线,直接拒绝。 药自然是有的,但她不想给。 谢临渊倒是不意外,稍稍退开些距离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盯着自己的手:“今日我入宫的时候,陛下问及我府中的西夏王与公主了。” 他这么一说,宋晚宁猛然想起上次他们争论缈缈的去留问题还未知结论。 她心中一紧,抬眼看向谢临渊,他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仍在看着手。 得了,不给他拿药是不会往下说的。 宋晚宁站起身,朝屋内的扶风招了招手道:“去正房柜子里将陆大人新配的金疮药取来。” 扶风依言去取了,除了金疮药外,还拿了干净的布条和帕子。 将东西放在石桌上后,她用眼神询问了一下是否需要自己帮忙,谢临渊看都不看她,只朝着宋晚宁伸出手。 宋晚宁叹了口气,摇摇头示意扶风下去。 院中没有点灯,月光却亮得如白昼一般。 她坐到谢临渊旁边,低头仔细拆着他手上绑的纱布。 如瀑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月色映照下,未施粉黛的小脸显得越发白皙,鸦羽似的睫毛在上面投下清晰的阴影。 谢临渊看得有些痴了。 “陛下怎么说?”宋晚宁突然停下动作,抬头问道。 对视的瞬间,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他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陛下虽未明说,但对他来说,多一个人留在京城,就多一份保障。” 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是了,当今天子那样多疑的性格,白送来的质子他怎么会拒绝。 若是养在夏侯瑛那里或许还好些,若像她小时候那样直接被召进宫中...... “此事难道没有半点转机了?”宋晚宁一阵心疼。 谢临渊挑了挑眉:“过几日陛下要办个家宴,让我和他们一同入宫,想必会谈及此事。只是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想让那孩子留下,还是不想?” 她自然是想让缈缈留在身边的,但她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决定什么。 夏侯璟再疏于照顾,也是缈缈正儿八经的父王。 而她,只不过是运气好捡了两年天伦之乐的光阴,又不是真做了母亲。 因此想来想去,还是给不出个答案。 “罢了,反正一时半会儿她也走不了。”谢临渊看见了她的纠结,不再逼问,“待你想通了再同我说也来得及,总之,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会帮你。” 一声谢谢轻得似乎要随风飘走。 但他清清楚楚听了个真切,嘴角上扬:“既然要谢,便替我好好上药。” 宋晚宁又低下头,继续和他那一圈又一圈的纱布作斗争。 终于将它们全都拆了下来,她盯着谢临渊手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宽大的手掌上,只有两三道细小的创口,像是被什么碎瓷片划伤的,已经结了痂,看样子过两天连道疤也不会留。 这点小伤,至于包成这样? 她“噌”地一下从石凳上站起来,拿起那瓶金疮药重重摔向他胸口:“谢临渊,你又耍我!” 谢临渊稳稳接住药,努力压着嘴角:“怎么了?确实伤了呀。” 宋晚宁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他,转身就要回房间。 身后,他突然喊了一声:“宋晚宁。” 记忆中,他好像许久未曾连名带姓叫过她了。 她一时怔愣,停下了脚步。 第177章 谢临渊的信 宋晚宁没回头。 谢临渊也没等她回头,继续说道:“你若真不愿见我,我以后便不来了。” 她很难去描述听到这句话后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有些烦闷,抬腿欲走。 “往后我每日给你写一封信,派人送来,看或不看你自己决定。”他又说着。 话音落地,耳畔寂静,唯有风声与虫鸣。 宋晚宁微微转身,露出半边侧脸:“你那手受了如此重的伤,还能提得动笔?” ...... 之后的日子里,谢临渊果然没有再来。 也确实如他所说,每日傍晚会派侍卫送来一封书信。 侯府的下人们收了之后便会送到宋晚宁房中,但她一直未曾拆开看过,一晃数日,已堆积了许多。 这段时间唯一苦了的是陆景之,不得不每日两头跑,照看着宋晚宁和缈缈这一大一小。 好消息是,她们二人的身子都在渐渐好转。 眼看着离京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而宋晚宁的态度未明,夏侯璟着了急。 一有机会便带着缈缈上门,不是邀她赏花便是听曲,明里暗里表示想要她一起回西夏。 这一日也不例外,正坐着游船看荷花,夏侯璟突然来了句:“若是西夏也有如此美的荷花,你是不是就会愿意跟我回去了?” 宋晚宁觉得莫名其妙:“西夏干旱,种不了荷花。” “是啊,西夏不比庆国繁华。”他轻蔑地笑了一下,“可你当初是那样义无反顾,哀求着要和我一起走的,你都忘了吗?” “我那时候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什么理由?因为谢临渊他不爱你?而现在他爱你了,所以你舍不得走了,是吗?你就这么爱他吗?他那么伤害过你!” 小小的画舫船舱里,不止坐着他们两个,还有缈缈和扶风。 夏侯璟一提到谢临渊就情绪失控,也不顾有孩子和外人在场,什么都往外说。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宋晚宁也生气,但至少还有些理智,“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所有人都以为她当年离京是因为与谢临渊夫妻离心,想要逃避。 但是她宋晚宁一生小心谨慎,若真的只是爱与不爱,大可不必如此铤而走险。 之所以选择这样做,是为了借谢临渊的手保全宋家,也是避免自己成为他的负累与软肋。 而现在大局已定,谢临渊地位稳固,有他的庇护宋家定会安然无恙,她也没有了必须走的理由。 虽然谢临渊说过,她可以选择跟夏侯璟走,他会帮她护宋府一世平安,可万一他反悔了呢...... 她心里乱得很,实在不想思考去留的问题。 小船本就不稳当,随着浪左右颠簸,一开始还没觉得不适,此刻宋晚宁倒有些头晕胸闷,像是晕船了。 她站起身想出船舱透口气。 可谁料一个大浪袭来,船猛地摇晃了一下,她差点没站稳,眼看着就要摔倒。 扶风正要去搀扶,却被夏侯璟抢先一把将她拉进怀中。 宋晚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他那幽深的眸子:“本不想逼你的,但我发现对你好没有用,你可能更吃谢临渊强迫的那一套。” 她慌了神,挣扎着要起身:“你干什么?孩子还在这里!” 夏侯璟对她的警告浑然未觉,一只手扣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作势要吻上去。 千钧一发之际,扶风伸手挡在了宋晚宁面前,然后朝夏侯璟后颈处劈了一手刀。 他不是练家子,受不了这一下,吃痛松开了对宋晚宁的禁锢。 没晕过去,就算是扶风手下留情了。 宋晚宁趁机溜之大吉,暗暗庆幸带的不是梨蕊那个傻丫头。 缈缈没看懂发生了什么,挣扎大眼睛一脸疑惑:“父王,你怎么了?” 夏侯璟捂着后颈,强撑着回道:“无妨,船不稳当,她们没站稳罢了。” 经这么一闹,自是没有心情再继续赏玩下去了。 宋晚宁借口身体不适,提前与缈缈告了别,打道回府。 路上她又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一幕,除了愤怒外,还生出一丝丝好奇。 于是悄悄问扶风:“若是你看见太子殿下轻薄于我,也会像方才那般去拦吗?” 扶风认真思索了一番,正色道:“若是姑娘自己不愿,可以唤奴婢,奴婢虽不是太子殿下的对手,但也会尽力一试。” 这丫头,倒是个实心眼的。 不过也是,这世上怕是鲜有能与谢临渊一战的对手了,他铁了心要做的事,谁又能拦得住? 因没叫马车,主仆俩慢悠悠一路往回走,原本天色尚早,到侯府门口时已近日落西山。 天边一片赤色火烧云,甚是好看。 宋晚宁站在门口瞧了一会儿,忽而听见一阵马蹄声停在自己身后。 她转身去看,发现是谢临渊贴身的一个侍卫,手里捧着一个匣子正从马上下来。 见了她立刻单膝跪地,将匣子举过头顶:“给宋姑娘请安,这是太子殿下让属下送来的。” “往日不都只是书信吗,这是何物?”宋晚宁让扶风接过匣子,随口问道。 侍卫站起身回答:“是信,还有些别的东西,姑娘一看便知。” 她看着扶风手上的红木匣子,突然想起之前送来的那些信,她还一封都没看过。 罢了,回去看看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吧。 进了内院,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扶风将那匣子搁在桌上,又掌了灯,这才默默退下,留宋晚宁一人在内室。 她轻轻打开盖子,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小一些的木盒,长条状的,上面花纹雕得十分精致。 再打开小盒子,看见里面躺着一支昙花形状的簪子,银线为干,珠玉作瓣,金丝绕蕊。花瓣层层舒展,错落有致,温润晶莹,惟妙惟肖。 材质一看便是上佳,这工艺更是世间罕见,想来价格不菲。 宋晚宁摇了摇头,将小盒子盖上放到一旁,又拿起匣子底部那封信放在灯下看。 信封上,“宋晚宁亲启——七月初十”几个大字狂放不羁,确实是谢临渊的笔迹。 第178章 见字如晤 她突然想到什么,又将之前收到的信都拿了出来,一封封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每一个信封上都会标注好日期。 就像是猜到她不会日日都看,防止弄混了一般。 还真是了解她。 宋晚宁把别的信放到一旁,先拆开了今日送来的这封。 里面是一张烫金薛涛笺,不过一尺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和信封上的字简直判若两人。 但细看,在笔锋和笔画上还是能辨认得出确实出自谢临渊之手。 一行行看过去,信上的内容并非书面用语,而是白话。读起来并不晦涩,甚至像是谢临渊在她耳畔喃喃低语。 他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情都仿佛浮现在她面前: “宁儿,昨夜家中昙花开了,我记得那花还是你刚嫁入王府时种下的。当年你生我的气,将府上你所栽培的花树砍了大半,所幸还剩下这几株可供念想。 你走之后,我按照记忆把后院恢复成了原样,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从前了,想来是因为你不在这里。 说来也奇,那昙花养了好些年都未曾开过,偏偏今年开了。我忙完公务回府刚巧赶上花期,绽放的一瞬当真是极美。可谓冰肌玉骨,清冷绝世,如你一般。 对了,我从来没和你说过,相较于你平日里的那副端庄模样,我更喜欢你种花时的灰头土脸和满头大汗,活泼明媚充满生命力。 而我的人生无趣到除了血色皆是黑白,旁人惧怕我、憎恨我,对我避如蛇蝎。我一直到现在都想不通,这样的一个我凭什么被你倾慕。因此,我固执地认为你的爱是另有所图,在你问我要不要一起等花开时,没有说一句好。 不怕你笑话,昨夜我想过将你接回来一同赏花,但又觉得时辰已晚,怕你睡下了,又怕你不肯见我,便只能作罢。 我从未料到有一日自己会变成这般畏首畏尾的样子,但从前种种,多因我太过自负才酿成大错。如今宁愿小心一些,不奢求你待我如初,只愿你对我少些厌弃。 但你亲手种下的花没有亲眼看它盛放便已凋谢,到底是一桩憾事。于是我连夜召集了京中名匠,从设计图纸开始亲自把关,紧赶慢赶终于在一天之内制成了这支簪子。 花会枯萎,它永远不会凋零。你若喜欢,便是这簪子的福气了。 天气炎热,注意避暑,但也不可过分贪凉,万望珍重。 ——谢临渊” 宋晚宁捏着信纸,很难想象曾经那个多说一句话都嫌烦的人,能絮絮叨叨写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彼时她初嫁给谢临渊,不过才十七岁,还是少女心态。好不容易从那压抑的深宫囚笼中逃出,对未来充满期许。 不喜王府后院古板沉闷的景致,带着人一处一处逐渐装点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谢临渊从来不过问,像是漠不关心,任她随心所欲。 只有在那一日她侍弄院中花圃时,他罕见地问了句在做什么。她答刚种下几株昙花,王爷要不要一起等它开花? 那时的谢临渊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她便以为他是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也不喜欢自己。满心欢喜被当头泼了冷水,说不失望是假的。 现在想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一腔热血爱上这么一个冷冰冰的人。 或许是见色起意,或许是出身武将世家,天生对少年将军有好感,又或许是鬼迷了心窍,总之说不清。 但喜欢本就是不讲道理的,不喜欢才会找出一万种理由。 宋晚宁自嘲地笑了笑,将信纸依原样折好塞回信封里,又按顺序拆开了第一封信。 “宁儿,见字如晤。 有许多话想要和你说,提笔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其实在你面前我也是这般踌躇,总是口是心非让你难过,实在抱歉。 你离开的那一日,我的本意并不是要质问你是否与夏侯璟有什么,我只是害怕你会让我兑现放你和他走的承诺,害怕你再一次消失不见。 我知道选谁或者谁都不选,是你的自由,但我不甘心,嫉妒得发了疯。是,我嫉妒陆景之和夏侯璟,他们和你一起长大,和你互相了解互相信任。而我不一样,我一直是孤身一人,直到你来到我的身边。 无数次午夜梦回,我都会想起我和你的第一次见面,我挑开盖头问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你俏生生告诉我,因为你喜欢我。 我这一生审过无数犯人,自问有几分看人的功力,但那一刻在你的脸上没有看出任何破绽。而在你说不爱我了的时候,也是如此。 那时的我从始至终都不明白,你的爱因何而起又因何而散。所以慌了神,用尽各种可笑的手段,只为证明你在说谎,实际上自欺欺人的是我自己。 我现在知道了,你不是非我不可,但我确确实实离不开你。所以,就当是我为自己再争取一次,给你写下这封信,最后解释一遍那些过往,以后就不说了。 你上次问我身上的伤疤都是怎么来的,我没来得及说完,往后便一件件写给你看吧。 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看,看完会不会嫌弃。 明日有雨,若要出门记得带伞。——谢临渊” 宋晚宁一口气读完了剩下的信。 他从八岁入军营写起,将打过的每一场仗、受过的每一次罚都事无巨细告诉了她,把那些曾经脆弱的、无助的自己,一点点袒露在她面前。 他说他的人生在没有遇见她之前都是至暗时刻,是她带来了光亮和欢愉。 她看着那些文字,好像看到了一只遍体鳞伤的小兽,脱下坚硬的外壳朝她露出肚皮,期待她去安抚。 而后,他又开始分享起生活里的零零碎碎,诸如吃了什么,看见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那些无趣的小事和多变的心情,无一不是在直白地告诉她,他在想她,他想要她参与到他的生活中来。 现在的谢临渊,一如很久以前的她。 夜愈深,周围愈静。 宋晚宁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感觉到一股苦涩在心中蔓延,那蚀骨的纠缠像不可遏制的暗流,逐渐剥夺了她的感官。 第179章 一起等下一次昙花开 “小姐,夜深了,您还没有用晚膳,先歇歇吃点东西吧。”赵嬷嬷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可一看铺了满桌的信纸,一时间竟不知该将碗放在哪里。 “嬷嬷。”宋晚宁回过神,将那些信一张张收好,堆叠整齐,同信封放在一起。 桌上立刻空了出来。 赵嬷嬷不动声色将粥推到她面前,劝道:“小姐多少用一些吧。” “我不饿。”她摇摇头,目光不肯从信封上移开分毫,“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可是与太子殿下有关?” 宋晚宁侧过身,坐着环住赵嬷嬷的腰身,孩子般埋进怀中,身体微微颤抖。 赵嬷嬷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回搂她的肩膀,轻轻拍打着安慰。 低声的啜泣持续了许久,她才抬起头问道:“嬷嬷,我是不是很没用?” 没有嚎啕大哭的猛烈,也没有沉默不语的憋屈,声音不大但眼泪决堤,崩溃中带着一丝隐忍。 赵嬷嬷心中疼痛难忍,也泛起泪花:“满京城的闺秀,谁能有咱家小姐这般聪慧坚强?” “可是为什么......”宋晚宁露出一抹苦笑,“这么多年过去,我明明觉得自己都释怀了,但现在看到他这样,我...我......” 她说不出口。 那种心动,那种喜欢,那种抑制不住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 不该这样的呀。 “其实,小姐看人的眼光不算很差。”赵嬷嬷叹气道,“老奴这些年虽在后宅,可对京城里的事并非一无所知。三年大旱,国库亏空,小姐当年不在京的时候,这无主的侯府在别人眼中就是一块肥肉。多亏了有太子殿下护着,才安然等到小姐回来,老侯爷的声誉也得以洗清。” “太子殿下他...也算是没辜负小姐所托。” 宋晚宁反复咬着下嘴唇再松开,眼中满是迷茫与犹豫:“所以嬷嬷也觉得我该和他重新在一起吗?万一...重蹈覆辙怎么办?”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实在是害怕。 赵嬷嬷怜爱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笑着道:“小姐此言差矣,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该后悔的都是不珍惜的人,而不是勇敢去爱的人。只是有些事情小姐必须要提前想清楚......” “什么?” “以前太子殿下只是王爷的时候,小姐可以求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现在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如今他是储君,未来会是庆国的天子,君王的情爱往往是敌不过责任的。” 宋晚宁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是啊,他是太子,将来会是皇帝。古往今来,没有一个皇帝是一辈子只守着一个人的。 为了稳固朝堂势力,平衡各党派的关系,要从各大世家选召秀女充盈后宫;为了开枝散叶、传宗接代,要雨露均沾,不可独宠一人。 帝王的制衡之术也会体现在这后宫的宠与不宠当中。 她真的能忍受与其他女人分享所爱之人吗? 她不知道。 ...... 翌日上午。 刚结束了早朝的谢临渊召集了众大臣于东宫议事。 “启禀殿下,宋姑娘在宫门外求见。”匆匆进来一个太监汇报道。 他缓缓抬起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谁?” 太监答道:“回殿下,宁远侯府的宋姑娘求见,是否传她进来......”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觉得身旁刮起一阵飓风,然后谢临渊消失不见了。 “太子殿下人呢?”官员们面面相觑。 从宫门到东宫走路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但他一刻也等不了,拔腿便在宫道上以最快的速度飞奔。 远远地便看见宫门外的阴凉处,站着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谢临渊放缓了脚步,调整呼吸,让自己显得稍稍平静一些,才小跑着来到宋晚宁面前。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可泛红的脸颊和额头上的汗却出卖了他的急迫。 宋晚宁没想到他会出来,还出来得这么快,一时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捏着帕子想要替他擦拭脸上汗珠:“怎么跑成这样?” 谢临渊伸手接过那帕子,却不急着用,只是折成小小一块握在手心里,笑吟吟地望向她。 只见她今日穿着条浅紫色的襦裙,外罩白色大袖衫,搭了条天水碧披帛。风一吹衣袂飘飘,站在那里不像凡人,倒有几分仙气。 发髻上点缀着的昙花发簪更是让他眼前一亮——正是他送的那支! “你今日...真好看。”谢临渊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狂跳,第一反应是赞美,而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晚宁,“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暗暗想着,如此精心打扮来见他,就是开口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尽办法为她去摘。 没想到宋晚宁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等下一次昙花开?” 谢临渊只觉得脑中嗡嗡直响,眼前好像炸开了千万朵五彩缤纷的烟花,浑身紧绷地站在原地,连话也不会说了。 她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先别着急回答,我还有话要说。”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以前的温柔体贴都是我装出来的,实际上我敏感又多疑,一点点小事就会胡思乱想很久。” “我其实也不活泼开朗,你看不到的地方,我掉眼泪的次数比欢笑多。我还脾气古怪,非常没有安全感,介意的事很多,说出口的却很少。” “我很自私,一点也不贤惠大度,我只想你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如果你给我的也给了别人,那我连你也一起不要了。” “我身体不好,太医说很难再有孩子,可我也接受不了你去碰别的女人,哪怕只是为了开枝散叶。” “我爱说反话,爱无理取闹,爱斤斤计较,爱发脾气。” “自卑脆弱是我,胆小懦弱是我,多愁善感是我,动不动就想要退缩的也是我。” “这样一个我站在你面前,你还会想要和我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