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侍妾不勾他?太子黑化了!》 第1章 重回(加个书架么么哒,看谁不顺眼老奴就嘎了谁,桀桀桀) 【聪明伶俐脑瓜寄存处,加个书架,包存包退~】 夜,如浓墨般深沉。 太子寝宫,暧昧而诡异的香气在空气中肆意弥漫。 珞憬大汗淋漓中猛然睁开眼睛,察觉到身体逐渐泛起的异样,她来不及思考,咬着银牙,悄然起身,蹑手蹑脚地朝着门外奔去。 然而,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跨出门槛的刹那,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如铁钳般狠狠抓住了她的皓腕。 陌生又熟悉的温度覆在身后,男人的身体烫的不像话,如玉的指节顺势抚上她饱满的红唇。 “想跑?”太子那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又饱含危险意味的声音在她耳畔轰然炸响。 珞憬心跳如鼓,心中生出一股自暴自弃,正打算硬碰硬时发现有一截黑色的飘带落到脸颊侧。 她心中一动,抬头去看,竟然是一条黑色的飘带蒙住了男人的眼睛! 珞憬猛然反应过来,抑制住了想要发声的冲动。 他没看清自己的样子,还有机会逃跑! 扶玉抱着怀中的女子坐在罗汉床上,单腿支起额角,体内某种灼热疯狂的叫嚣着,想要宣泄出来。 清冷颀长的身躯混着扑面而来的浓重酒气,他握着女子柔若无骨的手掀开外衫……然而,下一刻男子眼神似乎有些迷茫,桎梏着珞憬的力道也松了些许。 珞憬也诧异不已,这个素来强悍的男人竟然没反应……是喝的太醉了吗? 不过正是这个机会,珞憬几乎用上全身的力气挣脱束缚,头都不回的往外跑! *** “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在万寿宴上给太子下情毒!” 坤宁宫。 皇后怒气冲冲的将茶盏扔在地上,凤眸中尽是凛然厉色。 正逢万寿节天子设宴,百官同贺。 天子正高兴的时候,太子身为国之储君,要是在这等场面上做了些丑事,无论是被暗算与否,都会引得陛下大怒。 见凤位上的主子发怒,身边一群伺候的丫鬟跟着低头,大气不敢喘一下。 “都下去吧。” 这种紧张时候,也就只有皇后最信任的嬷嬷敢出声。 下人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等人走了,皇后才收了怒气。 “人送去了吗?” 身后邵嬷嬷低声道:“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把那丫头送过去。” “太子现在情况如何?” 邵嬷嬷回忆了一番,道: “奴婢都是照着娘娘的吩咐,发现殿下中药后便送到偏殿,眼睛也蒙上了,保准殿下认不出来服侍他的女子是何人。” 皇后点点头。 太子年岁渐长,人也越发深不可测,只是后院一直无人,成了皇后一块心病。 她想要塞一个自己母族家的女儿到东宫都塞不进去,心中焦急。 她的儿子便是为人过于清贵,从未尝过男女之事才这般排斥与女子接触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如此费尽心力的安排珞憬到他身边去。 珞憬在她身边尽心尽力的服侍那么多年,知根知底,平心而论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现下这个现成的机会,就看她能否把握住了! 皇后还在煎熬的等待消息,门外嬷嬷却突然闯进来。 “娘娘!大事不好了!” **** 开新书,这回是驯服文学,上位者心甘情愿低头,高岭之花为爱疯魔,整体包甜不虐哈。 最后请公主王子加个书架么么哒^^,看哪个小瘪三不顺眼,老奴就嘎了他,桀桀桀~ 第2章 东宫侍妾 珞憬思绪翻滚,脑海一时乱糟糟的,以至于停在台阶上。 面前黄琉璃瓦铺满殿顶,镶绿剪边,铁链缠绕。 里面没有一个人守着,红檀木门的纱窗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的影子,还有响动。 其实从离开这间屋子,她每走一步都仿佛混着殿内粗重的喘息声,虽然克制但在沉寂的院子里格外的焦灼紧绷。 她看着那扇红木漆门,眼中波澜起伏,扯下腰间的香囊抹在门上,万般思绪皆归于平静。 珞憬脑子里自动回想起对太子扶玉的印象。 那个男人十二岁就能入中书观诸相议政,十年朝政的打磨,绝非等闲之辈。 回想上一世她借皇后的手接近他,这点小手段恐怕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无所遁形。 这也是她一进东宫后院就失了君心,后面日子过得格外艰难的原因。 其实皇后也不是傻子,用这种趁人之危的法子塞人进去不用想也知道不讨太子的欢心。 只不过她用这把登云梯钓了珞憬这条愿意上钩的鱼。 越是远离太子的院子,珞憬心里想的越多。 仔细算算在后宫中几年,她赢过,输过,虽然开局因为爬床被太子厌弃,好歹肚子争气,要不然她真要彻底在太子后院被淹没了。 不过因着太子对她的厌恶,那段日子实在艰难。 后来,还是因为孩子她才有机会一步步靠近他。 再后来,她为了彻底扭转自己在他那里的印象替他挡了一箭,受了无法根治的伤,而那箭头上还被人抹了药让她从此没了受孕的机会。 她百般算计,付出这么大代价才终于融化了太子那颗坚冰一样的心,日子终于逐渐好过起来,在后宫中一步步突围活到最后。 然而,她好不容易熬死了所有人,结果还没享受一天的好日子就又回到惨淡的开端,这毁灭般的打击直接让她心如死灰,躺平摆烂。 有那个命争,却没命享受。 太亏,不划算。 聪明人都知道同一条路不走第二遍,这一回,她不想争了。 太子这个讨厌鬼,她也不想招惹了。 省得他再跟她这个满腹算计的女人纠缠在一起,两看相厌。 *** 听说太子表哥出事的消息,纳兰怡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得手了。 她爱慕太子已久,又是皇后母族,和太子结合更是亲上加亲。 奈何不管皇后如何暗示太子,太子都不同意,纳兰怡心急之下大胆的安排人对太子下手。 本来不抱希望,却没想到不到一刻钟下人便来禀报太子出事了。 她立刻急急忙忙的赶来生怕晚了一步! 在珞憬离开后,纳兰怡站在门前,听见屋子里喘声如雷,不由红了脸。 顾不得矜持,她没多注意其他,直接推开门进去。 “太子表哥,我是纳兰怡,你在里面吗……” 她一边问一边朝着床榻走去。 床榻上正躺着一个男人,即便中了情毒情难自已,一身挺括的黑袍还是穿得一丝不苟,腰封勒出劲瘦的腰身,袖口绣着暗云纹刺绣,随光影闪烁不同光泽。 纳兰怡看见男人搭在床榻边修长的手,内心激动不已,按捺着心跳靠近。 平常她连靠近表哥都无法靠近,如今终于有得到他的机会了! 第3章 合欢香 纳兰怡欲抓住扶玉的手,伸出去的手却在一瞬间被反扣住。 一阵剧痛突然袭来,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看清楚了男人那张脸,脸色骤变。 “你不是太子?!” 虽然男子穿的衣服跟表哥几个时辰前穿的相似,可站起来看就会发现不一样。 而且那张色眯眯的糙脸哪里是她光风霁月的太子表哥?! 中了情毒的男子可没有理智,直接攥住纳兰怡的手腕亲了上来。 纳兰怡怒火中烧,想要挣脱束缚扇他几个巴掌却挣脱不开。 两厢挣扎之间,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唱和。 “陛下驾到……” 纳兰怡骤然一惊! *** “太子殿下为陛下准备的贺礼就在这屋子里,请陛下稍待片刻,奴才这就去取出来。” 说话的是大太监孙公公。 他打量着陛下满意的神色,又去看站在陛下身边一袭华贵玄金常服的男子。 当朝太子扶玉,从十二岁起观诸相议政,天子钦定储君。 此刻他立在天子身边,黑袍华贵,玉带束腰,悬挂着玉佩禁步,俊美的容颜威仪不凡。 孙公公跟他对视,敏锐的察觉到那双眸子中划过一抹晦暗的冰冷。 他整个人后背一震,得了殿下的首肯才叫小太监去开门。 然而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小太监便抓着什么东西出来丢在地上。 地上挣扎做一团的,正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天子看着衣衫不整的两个人,缓缓皱起了眉头。 纳兰怡本来对事情的发展一头雾水,直到被揪出来跪在皇帝面前,抬头就和太子表哥那双幽冷清濯的眸子对上。 她心心念念的表哥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哪有半分中了情毒的样子? 纳兰怡立马想到那莫名其妙传到她院子里的消息,想到她进这院子的时候没一个人阻拦。 那一刻,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心头。 完了。 **** 穿着和太子相似衣裳的侍卫还没清醒,瘫在地上丑态毕露。 纳兰怡一口咬定是对方意图对自己不轨。 天子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吩咐: “拖下去,仗一百。“ 仗一百,就是不留活口的意思。 纳兰怡是皇后的侄女,皇帝自然要保她的名声。 太子院子里的其他人也被找回,一个个跪在地上。 “陛下饶命,奴才听见太子院子里的动静,以为……以为太子身体不适,想着去请太医替殿下诊治……”说着,小太监吓得跪了下来,“奴才实在不知这胆大包天的侍卫敢冒充太子,还请陛下恕罪,请殿下恕罪!” 身体不适? 哪门子的身体不适? 扫了一眼心虚不已的纳兰怡,皇帝一眼就看出来是有人给纳兰怡通风报信,却没想到太子早有防备,将计就计请他来瓮中捉鳖。 纳兰怡紧了紧手指,在这混乱的场面中勉强镇定下来。 不能让这小太监说出下药的实情! “陛下,臣女是听闻太子表哥出事了才急急忙忙前来探望,臣女只是一时心急甚至还未去拜见皇后娘娘……” 她边委屈的说边靠近,故意提及皇后娘娘,企图令扶玉心软,看在他们表兄妹,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帮她这一回。 却未想到她靠近的时候,轻盈的裙摆拂过地面,一股合欢香轻飘而来。 皇后钟爱合欢香,时常佩戴香囊,皇帝和太子都对此极为熟悉。 纳兰怡一颗心都扑在太子表哥中药这事上,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今日万寿节,皇后自然是不能佩戴合欢香囊,此刻却在纳兰怡身上闻见了。 除非,纳兰怡故意遮掩去过皇后的宫中。 皇帝想到纳兰家一直有意再出一任皇后,现在看来纳兰怡便是纳兰家有意扶持的下一任太子妃。 祸起萧墙,皇帝脸色突然难看起来,沉声道: “带郡主下去,交代纳兰夫妇好生安抚自己的女儿,郡主此番受惊了,这三个月进宫给皇后请安便免了吧,回去好生将养一阵。” 这就是要关三个月禁闭不准入宫的意思。 进一趟宫就被罚,纳兰怡已经预料到父母会如何惩罚她,京中贵女会如何传她的笑话了。 更何况此刻皇帝的语气蕴含了对她的不虞,她想嫁进东宫的愿望,怕是真的要告吹了! 纳兰怡身子一歪,看着皇帝拂袖而去,彻底明白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抬头去看扶玉,却发现表哥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就离去。 纳兰怡想起表哥之前那个眼神,后背不由浮起一层虚汗。 关禁闭三个月,不能进宫。 完了。 彻底完了。 **** 此时此刻的珞憬也跟纳兰怡一样被打个措手不及。 她知道下药之事出自纳兰怡之手,故意将皇后爱佩戴的合欢香抹在门上,想借纳兰怡之手完美隐身。 只是珞憬却没想到刚出了太子院子的门,打发了皇后派来的两个嬷嬷,走了没到一刻钟的功夫就看见天子的仪驾。 她连忙随众人跪下。 随后,珞憬的眼前一花,下一刻便多了一双锦靴。 玄黑的袍角若隐若现。 珞憬的眼皮子连跳两下。 那下摆熟悉的金线刺绣纹路已经彰显了主人的身份。 怎么回事儿?扶玉不是中了情毒吗?又怎么会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 珞憬心下千回百转,瞬间反应过来事情出了岔子。 她能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脊背上滑落,又转到旁边的嬷嬷身上,带着审视和威压。 那嬷嬷手指发抖,心里慌张不已,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此刻遇到据说中了情毒的太子。 她也不是傻子,明白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娘娘的掌控,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给娘娘递个信,否则就娘娘想要趁人之危的那些安排,恐怕…… 嬷嬷有些慌不择路。 但很快,那极强的压迫感就离开了。 珞憬心有惴惴。 中情毒的事情果然出了岔子。 同一条路不能走第二回,从古至今,不外如是。 即便是重生也不能。 她还没松一口气,就被小太监的拂尘轻拍了一下。 是东宫的人。 前面是帝王的仪仗,那小太监轻声说:“珞憬姐姐,殿下叫您跟上。” 珞憬头皮一紧。 说实话,现在她很不想靠近太子。 “珞憬姐姐,您还在犹豫什么呢?还不快跟上。” 小太监扫了一下拂尘,面无表情的对旁边的嬷嬷道: “至于嬷嬷们,殿下有令,在此罚跪四个时辰,不跪满不准离开。” 那嬷嬷身子一抖,第一反应就是——完了,殿下已经完全知道了。 罚跪,就是对他们这群下人的敲打和警告。 第4章 故意疏远 珞憬在院子外面安静的候着,眼观鼻鼻观心。 她也清楚地看到,率先走出来的天子面上难看的神色。 再看纳兰怡面如死灰,她搓了搓自己的手,不着痕迹的掩盖住衣袖里残留的合欢香料。 在坤宁宫那些年,珞憬熟知皇后的每一个习惯,也知道她最爱用合欢香,因此坤宁宫中近身伺候皇后的宫人都会随身携带合欢香。 本来是想等太子和纳兰怡行房的时候被他发现,好坑一把纳兰怡和皇后。 但看现在的情况,今日之事明显就是太子设的一个局,好抓出对他下药之人。 他真喝醉了,但或许根本没中什么情毒,纳兰怡那点小手段根本不够他看的。 珞憬知道什么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纳兰怡上一世那么轻易的就算计了扶玉才是让人奇怪的。 所以,她还是好好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才行。 这回也是她睚眦必报,尽管知道上一世自己后来的痛苦皇后只占三分但心里还是不痛快。 那道合欢香,就是隐患。 太子要是因此怀疑纳兰怡和皇后联手算计他,可就不能怪她,都是太子殿下自己多心了。 *** 皇后和纳兰怡都暂时解决,珞憬松了一口气。 但这件事情的偏差给她敲响了警钟,太子身边乃至整个皇宫都是非多,她仍然名义上还是东宫的宫女,接下来她需要找个机会离开东宫才是。 珞憬已经看开了,她今年十六岁,还有两年扶玉就要登基为帝,只要她再不去招惹扶玉,到了年龄,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放宫女出宫就是她离开的大好时机。 现在,她只要躺平安静的苟到那个时候就行。 这么一想,珞憬又淡定了下来。 …… 这么折腾一番,日头西斜从枝叶的缝隙落下,东宫的烫金牌匾下,松柏冬青挺直。 陆羡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朝凉亭石凳上坐着的男人道: “殿下留着小全子,这么一番折腾,纳兰家终于能安静个把月了。” 纳兰家是太子的母族,小全子被纳兰怡收买的事怎么可能逃得过扶玉的眼睛。 留他到今天,就是为了给烦不胜烦的纳兰家一个提醒,别老为了往东宫塞人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出来。 “纳兰家自诩皇后娘娘和殿下的母族死心不改,纳兰怡越俎代庖干涉东宫事务皇后娘娘屡教不改,有这下场,该!” 好半天,凉亭中的玄袍男人没搭话。 陆羡之终于感觉到奇怪。 平常他吐槽纳兰家,殿下都会给他一个凉凉的眼神,今日怎么一言不发。 他回头看顺着扶玉的视线,落在花圃中开得正艳的合欢树上。 不过下一瞬,扶玉就转回了视线,修长的指节轻轻敲了敲石桌上的青莲茶盏。 “聒噪。” 凉凉的两个字低冽透冷,很太子的风范。 陆羡之是太子伴读,早就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也不恼,自顾自的坐进凉亭。 他手里捏住茶盏,目光落在碧绿成荫的柏树上。 合欢花绒球一样挂在棕褐色的树干上,亮眼至极,给清冷肃杀的院子添了一抹亮色。 他许久没到东宫后山这院子来,这样细腻的巧思必然不是出自不解风情,冷硬的跟石头一样的太子殿下之手。 他想到什么,低头凝视手中的瓷盏,玩味的一笑。 “诶,茶凉了,给本侯重新上盏茶。” 低着头的小宫女连忙端着茶上来。 倒是陆羡之惊奇的盯着这小宫女看。 奇了,寻常惯会见缝插针刷存在感的人今天居然不在。 在座的两个男人俱是人中龙凤,太子更是天潢贵胄,小宫女知道东宫宫规森严根本不敢多看,上了茶露了个面就赶紧退到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两人的反应。 只是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总感觉太子殿下和小侯爷都往她身上瞥了一眼。 尤其是太子,压迫感太强,幽冷的眸子看的她头皮发麻。 还好只有一瞬,肯定是她看错了,端方君子的太子殿下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陆羡之抿了一口,还在琢磨着事,旁边传来茶盏和石桌磕碰的声音,眼尾余光瞧见扶玉喝了一口就皱眉。 小宫女瞧见了,连忙告罪:“殿下,可是有何不妥?” 太子殿下为人端方有礼,但在做事上却容不得人马虎。 即便是泡茶这样的小事,下面人也得好好做。 之前这些都被珞憬姐姐一手独揽,现在好不容易珞憬姐姐让出了这个机会,她还要好好表现。 想当初,珞憬因为泡的茶不符合太子殿下的标准被太子殿下亲自指点过。 宫女都羡慕极了,哪个不想得到太子殿下亲自指点? 她大着胆子:“是奴婢学艺不精,请殿下恕罪,奴婢一定继续精进茶艺。” 扶玉放下茶杯:“孙禄近来太过懈怠,连侍候奉茶的宫女都选不好,下去领板子。” 说完,男人站起身,玄色衣摆飘动,人已经走了。 孙禄:?? 陆羡之:?? 孙·太子的小棉袄·东宫大太监·禄:奉茶宫女什么时候换的,他怎么不知道? 陆羡之看了看男人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懵逼的孙禄和跪在地上的小宫女,突然朝孙禄一笑: “知道太子口味挑剔,还不留个心眼,太子这小棉袄有些漏风啊。” 他们这些真正亲近的人都知道扶玉从小就不爱喝茶。 因为他口味极其挑剔,再加之他自己就是个煮茶高手,所以别人的茶他都看不上。 但……陆羡之笑眯眯的冲小宫女摆了摆手:“还不快下去,在这等着领罚呢。” “孙公公,还不快叫内行的人来。” 然而等孙禄领着人走了,陆羡之却突然摇了摇头扣住自己的茶杯。 “人小宫女也没给殿下上茶,殃及池鱼可不好。”陆羡之自言自语完忽然想起他还有事没禀报,起身追了上去。 “殿下,臣话还没说完呢!” “殿下您走慢点,等等臣!” * 小宫女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气死了。 “珞憬姐姐,你能不能教教我泡茶。” 珞憬看小宫女懊恼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那小宫女眼珠子转了转,没把太子嫌弃她的茶艺这等丢脸事说出来,只卖小聪明撒娇:“珞憬姐姐茶艺这么好,教教奴婢呗!” 珞憬心想确实该重新安排一个宫女负责奉茶。 先前为了靠近扶玉,她做了贴身宫女后几乎抢占所有事务,时时去刷存在感。 现在也不需要这么上赶着了,这些事还是交给其他人做的好。 小宫女跟着珞憬学。 曾经太子在暖阁跟太傅论茶道,他们这群伺候的人有幸看见太子煮茶论茶时候的样子。 她见珞憬煮茶的动作,果然举手投足间都是太子的影子。 说起来,珞憬那套行云流水的茶技也是专门为了扶玉学的。 只是最后的成果还是没达到扶玉近乎挑剔的要求,被他皱眉纠正过。 第5章 吃醋5 小宫女原本是观摩动作,观摩着观摩着不由心生佩服。 珞憬姐姐是皇后宫中的人,名义上是宫女,实际上就是皇后给太子殿下送来的女人。 再加之珞憬姐姐精心钻研殿下的爱好,事事以殿下为先,不到一年就混到了殿下身边大宫女的位置,还跟纳兰郡主不对付,私下里也不是没人传珞憬姐姐爱慕殿下,想要一步登天进太子后院。 现在看看,那群人也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哪个喜欢太子殿下的能做到珞憬姐姐这个份儿上? 小宫女学了几遍都没学会,珞憬耐心的给她讲着配茶的要领和煮茶的火候。 最后还安慰她:“你便照着这样日日勤加练习,对你的茶技大有裨益。” 小宫女点点头,心道:珞憬姐姐得殿下指点果然与众不同! 她记下了珞憬说的话,临走时突然一拍脑门: “哎呀珞憬姐姐,奴婢忘记转告殿下的话了,方才奴婢的茶殿下喝不惯,孙公公务必要您亲自去奉茶。” 珞憬听出她着重强调“亲自”二字,边说还边朝自己挤了挤眼睛,仿佛在暗示什么。 孙禄公公是服侍殿下的老人了,他的意思就是殿下的意思。 “殿下要珞憬姐姐去呢。” 珞憬沉默片刻。 想起扶玉那挑剔的品味,她心里十分抗拒。 前世她为了讨好他才日复一日的下苦功夫磨练茶技,后面几年他喝的茶就全是她来负责的。 现在想想怪累得慌,她都已经当上正宫娘娘了,凭什么要给人伺候茶水。 她假装没看懂小宫女的暗示,淡声道: “那孙禄公公怕是找错人了,奴婢来东宫不过一年的日子,哪里比得上以前伺候殿下的老人懂得多,为了防止殿下怪罪,还是让孙禄公公寻之前的老人吧。” 寻常这种露脸伺候的机会,珞憬必然要抢第一个,但现在她不想抢了,爱咋地咋地吧。 正要离开回复孙公公的小宫女:?? 说好的爱慕殿下呢? 说好的事事争先呢? 在珞憬的坚持下,最后小宫女还是硬着头皮去回了孙公公。 孙禄原先还没多想什么,直到他领着人到殿下面前。 正在批奏折的殿下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骨节分明的指节把玩着手中的白瓷盏。 “人呢?” 孙公公:? 他绞尽脑汁的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殿下是在问他奉茶宫女的人选找到了没有,两个时辰前殿下还为此事责罚过他。 于是他叫人上前来,赔着小心道:“殿下,人就在这儿了,这是从前伺候太傅的奉茶宫女,太傅对此人赞不绝口,您从前还和太傅大人切磋茶艺……”想必符合殿下的要求。 孙公公觉得自己这事儿应该办妥当了,都是被太傅称赞过的人,怎么着也能满足他家太子爷刁钻的要求。 但眼见着扶玉逐渐停住了手中的笔,狭长的眸子不含感情的瞥了他一眼,孙公公突然没来由的脖子一抖,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最后一句话都没了声响。 殿下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他不敢说话。 “东宫的人孤都用惯了,还需要向太傅借人?” “……”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福至心灵,抓住了什么。 “殿下说的是,太傅的人再好也比不上殿下用惯了的人……今日殿下的大宫女珞憬据说告了假,老奴马上就去把她找回来,这一天天的伺候殿下也这么不上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躲懒了,老奴一定好好惩治这丫鬟!” “不必了,是孤批了她的假,让她明日再来。” 孙公公:?? “下去吧,孤这里不用人伺候。” 孙公公:??? 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挥了挥袖示意他们下去,重新执起朱笔在展开的奏折上批示。 琉璃灯的暖光照的殿内一片亮堂,博山炉中焚着一线细香。 孙公公看着男人冷峻的侧颜,肚子里装了一肚子的疑问。 他云里雾里的领着人下去,走到殿门口打发个小太监带人走,自己却靠在朱红支柱上,半天没动静。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殿下最初分明是追究奉茶宫女一事,怎么到最后成了什么事也没有了? 太子的亲卫秦钟有事禀报求见太子,等他汇报完了出来,看见孙公公仍然摸着拂尘,一脸沉思状。 提着腰间的大刀,他突然拍了对方一下:“孙公公,您这是怎么了?” 孙公公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立马哎呦一声:“秦统领就别吓老奴了,老奴在想事儿呢。” “想什么事这么入神,本将这一来一回的都没见孙公公回神。” “……当然是在想殿下”孙公公自己琢磨琢磨着还是觉得殿下不对劲,悄摸摸的问秦钟,“殿下平日里待下属如何?” 秦钟老实回答:“自然是要求严苛,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孙公公一听,他也是这样想没错。 “那对偷懒告假,不好好办事的下属呢?” 秦钟瞥了一眼孙公公,目含同情:“孙公公要是有这样的想法,本将奉劝一句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殿下治下严明,想要偷奸耍滑是万万行不通的,更别说偷懒跟殿下告假,殿下怕是会直接叫你去慎刑司领板子。” 秦钟好言相劝,却不料孙公公一拍他的头盔。 “秦统领说的老奴简直不能再苟同了,但是殿下他……” 孙公公突然卡壳了,有个僭越的想法无端浮上水面,但很快被他否认。 “殿下怎么了?” “无事无事,殿下无事……秦统领还有军务在身,老奴叫人送秦统领出去。” 秦钟一脸莫名其妙。 打发走秦钟,孙公公还在自个儿琢磨,半天又自己摇摇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殿下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不过是她的茶技好不容易入了殿下的眼,用的顺手罢了,这事儿还得再继续看看……继续看看。” …… 第6章 吃醋6 第二日孙禄遣人去珞憬屋里叫人,得到的回复却是她向专门负责管教宫女的掌事姑姑告了三日的假,来不了。 孙禄气的拂尘也不拿了,立马冲到掌事姑姑那儿去。 “怎么回事,昨日告假也就算了,今日还告假,东宫的下人何时变得如此散漫了!” “孙公公昨日不是已经向太傅那边借了人吗,奴婢就想着这珞憬暂时也用不上,就准她的假打发去茶园养病顺带替殿下照看茶园了” 掌事姑姑根本不了解孙公公心里那个急,理所应当道,“总不过三日的工夫,有公公请的人在,殿下那边肯定不耽误事儿。” 掌事姑姑自以为对孙公公安排的人大加吹捧,殊不知孙公公看她的眼神一言难尽。 这是区区三日的事儿吗,关键是殿下就差点明了就要那一个。 别说三日了,一刻钟也不行! 他气的不行,又派人去茶园要人,得来的回复统一都是: “珞憬姐姐说了,她有病在身怕将病气过给殿下,公公资历深,肯定能找到更合适的人去伺候殿下。” 孙公公搓了个牙花。 对这个结果意外,但好像又不那么意外。 “简直是胆大包天!你告没告诉她是殿下亲自吩咐的?” 那小太监摸摸头:“公公,奴才确实是这般转告的。” “……” 再一次站在殿前的台阶上,孙公公硬着头皮进去。 书房里,五城兵马都督正在述职。 孙公公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听见里头传出一句“微臣告退”才进去。 里面已经没有兵马都督的影子,而扶玉正站在书案边。 孙公公本来想着要不蒙混一下,但他还没开始站桩,就感到太子似乎扫了他一眼。 他一个紧张,什么都说了:“殿下,原先伺候您的宫女病了,掌事姑姑打发她到茶园去免得给殿下过了病气。” 扶玉下笔一顿,在洁白的宣纸上留下一团晕开的墨印。 “您看要不奴才把昨日向太傅借的人重新找回来……” 他还没说完,便被上首的一道声音打断。 扶玉:“孤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吗?” 孙公公又一次卡壳了。 太子自幼便文武双全,骑射大典更是年年拔得头筹。 秦钟那么大个块头就是殿下亲手训练出来的,一身牛劲,堪称东宫恶犬,谁惹谁怕。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仰天长啸。 天杀的大宫女,寻常不是跟在殿下身边鞍前马后的伺候殷勤得很嘛,怎么关键时候总是掉链子! 好在殿下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只是问了一句便低头,没再提起。 孙禄仔细的观察殿下沉稳的侧颜,专注于公务的神情,觉得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殿下依旧是那个深不可测的殿下,殿下的意思怎么可能会让他看出来。 虚惊一场…… 过了半个时辰,搁下最后一本奏折,扶玉终于从书案中抬头。 守在门口的齐盛立马察觉上前:“殿下,孙公公刚被人叫走了,留奴才伺候殿下,殿下可有吩咐。” 扶玉放下手中的笔,起身。 “太傅约孤品茗,去茶园。” 太子那袭玄色锦衣的袍角落下,俊美的面孔上毫无感情波动,没一会就走远了。 齐盛,也就是孙公公手下的徒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公公也没提醒他太傅和殿下有约啊……约莫是忘记交代了吧。 *** 珞憬一大早醒来,看着身边的宫女一个个起床,她眼珠子转了两圈,突然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 “珞憬姐姐,你怎么了?” “哎呀,是不是生病了,那不能在殿下身边伺候该如何是好。” 近身伺候殿下的机会可是个香饽饽,珞憬虽然是凭自己能力坐上来的,但难免有人嫉妒暗搓搓想要挤上这个位置。 从前珞憬紧紧的将这个机会攥在掌心里,行事更是事事周到让人挑不出错处。 如今好不容易珞憬生病不得不告假,她们自然一个两个争着要补上。 于是,珞憬这么一呻吟,宛如一呼百应,其他人哗啦一声就全都凑上来了。 她偷偷瞥了眼明显在打小算盘的其他人,捂着肚子声音哀切: “奴婢这都是老毛病了,一腹痛起来没个三日的好不了,今日怕是伺候不了殿下了,你们帮我向掌事姑姑告个假,劳烦掌事姑姑另外给奴婢找个事做。” “我去我去,我帮珞憬姐姐向姑姑告假,姐姐注意着身子!” 等人走光了,珞憬才往床上一摔,躺平摆烂。 告假的事那群小宫女果然完美帮她搞定。 掌事姑姑最后叫她到茶园去看护茶树。 这份差事简直不能再合珞憬的心意。 茶园在皇宫最偏僻的一隅,寻常也没什么人去,她去了那里就完全不用担心和扶玉碰上。 于是,珞憬收拾收拾便麻溜的去了那边。 茶园。 园子里还有两个留守的小太监,内设有紫藤架和凉亭,两侧的山茶花开得正艳。 靠近木屋,能闻到一阵清苦的茶香。 年轻的小太监像是没见过长珞憬这般模样的宫女,不由看呆了,听说她是东宫来的,那小太监显然受宠若惊。 “地方简陋,还要劳烦姑姑前来帮忙,姑姑且去屋内,其他的都交给奴才。” 宫中用茶大多是由内务府采买,这小茶园是先帝照着前朝得宠贵妃的喜好特意命人开辟的一小块地方,让贵妃寻日里打发时间用。 贵妃离世后,就没有妃嫔爱接近这脏兮兮的泥土地,便渐渐荒废不用,只派两个太监看守着。 “姐姐既然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怎么会来这脏乱之地……” 珞憬正绕着架子转悠,看这小太监一脸单纯,便礼貌敷衍: “殿下身边的人也分亲疏远近,奴婢不得亲近,自然被打发到这里来。” “原是这样,那姐姐与奴才倒是差不多。” 他高兴的太明显,珞憬哭笑不得。 今日幸亏是在她面前,要是来了个别的伺候过主子的宫女,怕都要被他这一句话给得罪了。 她正想摇头,屋外突然多了一阵脚步声。 “茶园里面的人呢,太子殿下和太傅大人相约游园,还不快来接驾。” 第7章 吃醋7 珞憬四处打量的目光一顿。 扶玉? 他怎么会来这儿? 随后便听见颤颤巍巍的声音:“奴才见过太傅大人和太子殿下。” 珞憬甚至方才制止小太监出声,外面的人就朝里面喊了一句:“姑姑和小胜子快出来接见殿下和太傅大人。 珞憬:…… 她慢吞吞的走出来,目光极短的落在年近半百的太傅身上,尽量忽视他身边存在感极强的男人,然后跪下来行礼。 “奴婢见过太子,见过太傅大人。” 目光所及是一截微扬的衣摆,她挪开眼神,没抬头去看。 只是普一开口,她便察觉到一阵打量,仿佛漫不经心又带着压迫感。 太傅有些心急略微摆了摆手,直接问: “茶园那株赤丹在哪?快带老夫去看看!” 太傅一生爱茶如命,编纂各样的茶花图谱,赤丹就是其中极为名贵罕见的一种。 上一世茶园开了朵赤丹的消息传出,让茶园好生热闹了一回,不过不到三日,这棵树就被移栽到嘉贵妃的宫中。 这一回看来是太傅突然得了消息来看茶花,扶玉一向与太傅交好,两人时常切磋,一块来也能说得通。 珞憬心里只念晦气。 太傅说完,又觉得请安之人的声音十分耳熟,不由仔细的打量了这宫女两眼。 “老夫记得你是殿下身边的人,怎么会……” 太傅看了看扶玉又看了看珞憬,发出疑问。 珞憬正吐槽晦气,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孤也想知道,你不是因病告了假。” 珞憬暗骂一声。 早知道这样都能碰到,她就该在床上躺一天再来,坐实了她病重的消息。 孙禄也是,寻常不是事事周到?请假这事儿没跟太子提? 珞憬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幽冷清濯的眸子。 时间过了这么久,她依然觉得看不透扶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于是干脆不看,四平八稳的解释。 “奴婢确实告了假,掌事姑姑让奴婢来茶园帮忙,这儿的活轻松些有利于奴婢养病。” “孤看你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珞憬面不改色,“殿下慧眼,奴婢确实是装的没病。” “……” 老太傅心心念念着罕见的赤丹,便朝扶玉道:“赤丹难得一见,殿下随快老夫前去看看。” “嗯。” 扶玉淡淡的应了一声,没再多看这边一眼,长腿迈开很快走远了。 小胜子这才敢抬头。 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积威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见小胜子捂着胸口,珞憬好笑:“有这么吓人吗?” “当然”小胜子心有余悸,“珞憬姐姐,殿下这般吓人,还好你不用伺候殿下。” 珞憬扬起的一丝笑又扯平了。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这小太监年纪轻轻就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蹉跎岁月。 肯定是因为这张嘴。 珞憬和小胜子正说着话,前头扶玉走了一段距离察觉到后面没人。 “殿下,赤丹这等好东西您第一时间告知老夫,实在是多谢。” “嗯……” “这般典雅精致,塔层分明,上品!上品!” “嗯……” “若以后还有此等良机,万望告知老夫。” “嗯……” “午时陛下御书房中的雪顶含翠……” “嗯……” 老太傅自顾自说了几句话,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扶玉的视线根本没落到他这边,也没落在赤丹上,反而不知看着哪个方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当他疑惑的目光投过去,扶玉第一时间察觉到,很快便恢复如初。 “雪顶含翠是珍品,进贡给宫中的分量尚且不多,太傅应当寻陛下索要。” 太傅暗骂一声。 知道是珍品,但是你当朝皇太子想要谁还能拦着? 太子素来待人做事周到,今日话里话外总若有若无的萦绕着一股冷意。 老大人摸摸自己的胡子。 嗯,一定是他的错觉……殿下是暗示他多去御书房找陛下下棋顺带蹭茶喝。 太傅一观察起赤丹便如痴如醉,扶玉瞥了他仿佛“入定”的状态,一撩袍角,在假山下的石桌旁边坐下。 珞憬假装自己很忙,跟培胜扯些没有营养的废话。 “这可真好看,是什么花?” 小胜子也就是培胜挠挠头,老实巴交:“珞憬姐姐,这是玉茗。” 珞憬就站在树下,正巧一朵玉茗散落的花瓣从她颊边落下,被她用手接住。 “……玉茗色浅娇嫩,纯真无邪,与姐姐十分相配。” 一个老妖怪被夸纯真无邪,珞憬真是哭笑不得。 “……算你会说话,接着。” 她作势要将刚刚掉落的花瓣倒掉,培胜立马屁颠屁颠的上来接。 珞憬正准备点他两句,一道冰冷的声音横空插入,“孤乏了,太傅请自便。” 男人身形修长,威仪万千,华贵的锦衣从珞憬面前掠过,柔软的料子堪堪擦过她的手。 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 “……?” 冷飕飕的还怪唬人的,搁以前珞憬就是再大的胆子、再多的小动作也不敢继续耍了。 但现在对珞憬来说,这完全就是扶玉的隐藏面,阴晴不定又发作了,晾晾就好了。 培胜大着胆子直视太子的背影,小声嘀咕:“殿下走的真快。” 走了才好。 刚刚看这掉落的茶花,珞憬倒是突然想到了些事情,花枝繁重,若是养分都被其他茶花夺走了,那株赤丹的花瓣也很快会散落。 嘉贵妃自比前朝贵妃得宠,对这株赤丹势在必得,陛下特意赏赐给她以示恩宠。 要是等不到嘉贵妃来,那可就糟了。 看这一脸单纯的培胜,珞憬善心大发帮他一回。 绝对不是因为她自己闲得发慌。 “培胜,咱们去修修花枝。” “好咧” 培胜端着背篓,连忙跟上去。 原地很快没人了,走在前面的扶玉步履越来越慢,即将出园时他突然顿住。 金线滚边的锦靴调转了方向。 身后,没人跟上。 男人冷笑。 放着好好的东宫不待,在这破院子里倒是住上瘾了。 * 日头逐渐西落。 太傅这一日观察到心心念念的赤丹,心满意足的离开,刚出门就发现林荫道下已经停着象征太子身份的肩舆。 孙公公正在旁边东张西望。 “孙公公,可是太子派孙公公来的?” 孙禄看见年过半百,德高望重的老太傅,乐呵呵的上来寒暄。 “今日殿下与大人游园却先行离开,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看日头已是黄昏,这才派老奴来。” 说着孙禄又回头看,“殿下体恤大人德高望重,特意派人来送大人出宫。” 扶玉素有贤名,对待大臣也妥帖周到,反而今日毫不留情的拆穿了他才让人觉得不对劲。 于是此刻,太傅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像往常一般谢恩。 “殿下将赤丹开放的消息告诉老臣全了老臣的多年的痴愿,现在又如此体恤老臣,老臣实在是感激不尽。” 孙公公亲自扶着老大人上轿子,然后跑回前面。 “殿下,老大人已经接到了。” “嗯。” 轿帘之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孙公公垂着头,等着扶玉下令起轿离开。 然,空气一阵沉默,半天也没人出声。 第8章 吃醋8 珞憬进进出出几趟,基本上把这个她从未涉足过的园子的路况给摸了个遍。 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某一次出入时瞧见东宫的轿辇停在路边。 珞憬稍作思考便知其中原委。 宫门按时落钥,老太傅又太过入迷,等他回神基本上就错过出宫的时间了。 以扶玉滴水不漏的为人处事之道,同太傅游园即便是先行离开了后面也会派人回来。 她从轿辇旁边路过,一阵风吹过来,露出了帘子后玄色的衣摆。 “…………” 这个扶玉,当真是阴魂不散。 孙公公瞧见她似乎想要上前说些什么,珞憬却已经脚步轻快麻溜的走远了。 告假的这几日她住在宫女所,天高皇帝远,扶玉也不会在意她一个小宫女住在哪里,可算能够乐得几日清闲。 瞧着珞憬脚下健步如飞,孙禄:………… 孙禄回头发现殿下的轿帘好像抖了一下,他莫名其妙感到后脊背一阵发凉。 孙公公一脸苦哈哈:“殿下,老奴看这时辰也差不多了……” “回东宫。” 语气冷的掉渣,明摆着殿下心情不佳。 孙禄缩了缩脖子,一张老脸皱出了菊花褶子,拂尘一甩,掐着嗓子喊: “回东宫!” *** 老太傅自从回到府中便开始闭门谢客,花了整整三日的时间重新整理古籍中有关于赤丹的资料,全神贯注的绘制了一幅赤丹鉴赏图。 本朝重文,尚风雅之道,太傅这幅画作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加之他门生无数,很快就被传的人尽皆知。 只是最终太傅将这幅墨宝赠予了东宫皇太子,笑言道全了彼此之间伯乐知己之情。 与太傅的这段交往传开后又为扶玉的贤德之名添上一笔。 珞憬在茶园摆烂了三天,回来后听说了这件事,不由叹了口气。 扶玉这家伙有个鬼的贤德,跟他聊书画只会在毫无察觉之间被讥讽的体无完肤。 她记得自己尚在东宫的时候在寝居挂了一幅皇后娘娘赐的山居秋暝图,结果当晚与扶玉言谈间提及,就被他三言两语给拨弄到语塞,完全下不了台。 这份文墨修养是她最缺的东西,即便事后她努力弥补也与从小就被当做储君着重培养的太子之间有天堑之别。 不过现在不需要了,这些东西谁爱学谁去学吧,反正跟她没关系。 第四日,孙公公起了个大早,跑到宫女所去抓人,却得知珞憬早早的背着包袱回来了。 “这小姑奶奶可算是知道回来了,没她在身边伺候殿下,别说还真有点不习惯。” 孙公公傲娇的哼了一声。 譬如他家杀伐果断的殿下批折子时旁边也没个伺候茶水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这日子天干物燥的,要是上火了怎么办? 得知珞憬这回没有三推四阻的找理由,孙公公的步子也变得优雅起来。 他提着拂尘,慢悠悠的晃到东宫供宫女的住处。 “孙公公来了,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看见孙公公到来掌事姑姑连忙迎上去。 孙公公是太子身边资历最老最得宠的太监总管,这三宫六院想要跟太子攀交情的的都紧着孙公公巴结,宫女自然也不例外,要是能让公公在太子面前提点几句,也能少磋磨个几年。 在人前,孙公公则收了笑脸,端起太监总管的架子。 “太傅大人给殿下送来了一幅赤丹鉴赏图,叫几个宫女妥善保管,不分昼夜轮流值守,不可损害分毫,殿下要在千秋节上献给皇后娘娘。” “这可是个美差,办的好了,说不准在皇后娘娘面前都能露个脸得了不少赏赐,要是办不好,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孙公公说的是,你们几个,有谁要领了这份差事?” 掌事姑姑向屋内询问。 正在把玩盆栽的如意听闻眼神一亮,偷偷瞥了一眼在房子另一角的珞憬,飞快出声:“姑姑,交给奴婢吧,奴婢有信心能做好!” “好,不错……”,孙公公扬了扬手。 “公公,公公还有奴婢,还有奴婢,奴婢也有信心能做好!” 珞憬支了一下耳朵,听是要去保存画卷,立马吱声笑眯眯道: “公公,奴婢也有信心做好。” 孙禄说的是不分昼夜轮流值守,她只要稍微运作一番,被调派到夜晚去守值,白日休息,就又能躲扶玉一段时间。 虽然或许少不了跟皇后打交道,但两相对比起来,后者也不算什么了,实在是美差。 这么一琢磨,珞憬脸上笑意更深了。 若论其业务能力和谨慎细致,孙公公自然是放心珞憬的,此事又涉及千秋节,他没有多想,当场拍板:“那就这么定了,就由你们两个负责这件差事。” 然而等他出了宫女住处,站在东宫殿内,瞧书房中端坐着的朗月清风般的殿下,突然一拍脑门。 好像不太对。 虽然珞憬回来了,但他这么一番安排,那还是没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啊! 这么一番神游,他的徒弟已经屁颠屁颠的凑到太子身边汇报。 “殿下,您交代的预备在千秋节上献给皇后娘娘的赤丹图已经安排妥当。” “内务府已经将此图装裱完毕,现在就放在东琅阁中妥善保管,还派了两个丫鬟……对了,珞憬姐姐也在,殿下尽可放心……” 齐盛说着说着忽然感觉到师父在朝他挤眉弄眼,活像抽风了一样。 书房的温度似乎突然就降了下来。 “谁叫她去的?” 扶玉面无表情,即便是突然发问也让人听不出来他的情绪。 孙公公慈父般的笑容一僵,偏偏他那个不懂得看人眼色的徒弟还在掀他的老底儿。 “是孙公公安排的,珞憬姐姐为人细致周到,殿下无需担心。” 孙禄:呵呵,我的傻徒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挺得殿下心的,我要是不救你,明天你就在殿下面前失宠了。 “殿下,珞憬近身伺候殿下有不小的一段时间了,也是得知殿下颇为在意千秋节上备给皇后娘娘的寿礼这才向老奴请命主动去看管赤丹图……她对殿下的事最为上心,以前随侍殿下,力求事实做到最好不出一丝纰漏,奴才们都看在眼里。” 扶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直到孙公公头皮一阵发麻,他却突然移开目光。 “这些孤早就知晓,无需你多言。” “下去吧。” 孙公公转身,这回是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殿下侧颜紧绷的线条肉眼可见缓和许多,嘴上嫌他多话,也没听见中间打断他…… 第9章 吃醋9 珞憬在心里打好了算盘,就去跟如意商量换值的时间。 “白日你守着,晚上我来守着,咱们俩交替着来。” 珞憬这一番话也说到了如意的心坎上,她白日来看守,若是幸运还能碰到太子时不时的过来一趟,但若是晚上,殿下才不可能黑灯瞎火的来,那就是真的一丁点机会也没有。 如意有些惊疑不定的打量珞憬,珞憬来东宫不到一年就爬到了大宫女的位置,她的野心和能力其他宫女都看在眼里,恨的牙痒痒也没办法,谁叫人家是皇后娘娘亲自派来的人,腰杆子硬。 再加之珞憬相貌不差,给其他人造成很大的压力。 说是给殿下当宫女,谁还不知道潜台词是往殿下的后院里塞女人。 这种能够得太子青睐,在太子面前露脸的机会她不相信珞憬会这么轻易的就拱手相让。 珞憬一打眼就知道这小姑娘在想什么,她想了想,忽然说: “要是你不愿意的话,那就我白日来守,晚上你来守值,也是一样的。” 如意一听就急了:“珞憬姐姐!” 珞憬一笑:“你不愿意?那你自己说是要白天还是要晚上?” “……就白天吧,也挺好的。” 啧,小姑娘家的心思都摆在了脸上,太容易被人拿捏了。 珞憬得逞还没一小会儿,如意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奴婢见过殿下!” 珞憬脸上一僵,才发现她身后赫然站着面无表情的扶玉。 “……见过太子,见过陆小侯爷。” 如意不认识陆羡之,但珞憬却认得这是陆家的嫡长子,扶玉登基之后天子御前第一宠臣。 陆羡之盯着珞憬看了半晌,突然呲牙一笑,露出八颗大牙,狗得慌。 “跪什么呢?殿下都走远了,起来吧。” 某人冷飕飕的背影和凉凉的眼神,寻常可看不见,陆羡之抓住机会多看了几眼。 珞憬起身到一侧站着,垂着头不去看他。 倒是陆羡之突然谈性大发:“本侯记得你不是最爱缠着殿下,现在怎么看着像是在想方设法的避着殿下。” 珞憬皱眉:“侯爷言重了,奴婢不过是个宫女,何来缠着不缠着一说。” “你刚来东宫那会儿可不是这么做的……” 陆羡之意味深长的说道。 珞憬暗骂一声武将就是直肠子,这种事知道就行了,有必要说出来吗? “侯爷是何意?奴婢听不懂,奴婢区区一介宫女,如何能攀上太子殿下?” 她面不改色的否定,跟这种直肠子说话就要直来直去,反正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陆羡之又没证据。 “那以前……” 这回不等陆羡之数出珞憬那些不愿意回忆起来的记忆,她就提前出声打断了。 “或许是侯爷劳心国事,看错了吧。” “侯爷事务繁忙,奴婢先行告退。” 陆羡之一抬头,珞憬就已经快步走远了,活像后面有条疯狗的追她一样。 “……” “跑得如此之快,本侯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 陆羡之在宫门落钥之前去了一趟书房,他撩起衣袍,整个人斜靠在太师椅上,一整个放荡不羁的样子。 “殿下,微臣已经帮你试探过了,你那大宫女似乎已经打消了从前的念头,从前人家三天两头的在你面前晃悠,现在也不打你的主意了。” 陆羡之自说自话,也没指望扶玉回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想通了……诶,臣跟殿下这不解风情的说什么,就是旁人有再多的心思,放殿下身上那也是无用功,殿下用人还不是看人家的办事能力……” 陆羡之话音落下,余光中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太子殿下手里的笔自他这句话打头开始就已经停下了。 陆羡之心里笑嘻嘻,表面还装作一脸淡定。 “……说不准就是人家想通了,虽然殿下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但丝毫不解风情,也无怜香惜玉之心,久而久之底下人心思就淡了……” “殿下这般不动声色之间退敌三舍的法子实是令微臣佩服……” 眼见着男人强韧的指尖轻微动了一下就要将笔洗给甩出来,陆羡之立马偏了一下身子,摇头晃脑继续道: “不过也说不定,毕竟人家姑娘是非常之人有非常之心性,说不准是皇后娘娘因为纳兰怡被罚了不敢在殿下这边多做小动作,才让人避避风头……诶,可怜可怜……受制于皇后娘娘,只能苦兮兮的去守夜了。” “殿下,你说好好一个姑娘怎么会愿意去守夜呢?事出反常必有妖,那肯定是被人逼的呀!” 陆羡之收回手站起身来。 “臣看时辰也不早了,便不打扰殿下办公,这便出宫去。” 眼瞅着书房中逐渐暖如春季,该被甩出来的笔洗分毫未动,陆羡之赶紧捂住自己的嘴,越走越快。 “见过侯爷。” “嗯。” “奴婢见过侯爷。” “嗯。” “老奴见过小侯爷。” “嗯。” 站在东宫大门外看着天上的浮云,陆羡之终于憋不住笑了。 路过的宫人个个莫名其妙。 陆小侯爷这是怎么了?寻日里不苟言笑,此刻怎么笑得如此……高深莫测? *** 深夜。 珞憬来和如意换值。 她注意到如意衣服上鲜嫩的颜色,走近了,甚至还能闻到些许香粉的味道。 如意也很意外,珞憬就穿着寻常的衣服,中规中矩,跟一名普通的小宫女没什么两样,她眼神闪了闪。 “珞憬姐姐,你以前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是不是日日都处理政务到深夜才就寝。” 瞧着如意略微躲闪的目光,珞憬笑了笑。 “自然,殿下公务繁忙,又要替陛下分忧,书房折子都堆得有半人高,灯火更是亮过三更天。” 珞憬虽然看不惯扶玉,但也不得不承认扶玉是天生的帝王之相,日理万机,宵衣旰食。 “晚上就交给我吧,你快去休息。” 如意临走之前,珞憬再次检查那幅赤丹图。 赤红色的山茶花开在枝头上,形神兼具,韵味无穷,右下角还盖着太傅的私章。 她仔细的检查一遍后将东西重新收好,遂退出门。 八角玲珑宫灯散发着微弱的暖光,珞憬靠着东琅阁的门边伸了个懒腰,惬意的打发这晚一晚上的时光。 直到……微弱的灯光逐渐靠近。 有个挺拔的身影从东琅阁殿门进来。 第10章 火葬场10 见到了火光,珞憬第一反应是站在石柱子后面。 “大胆,哪来的不懂事的小宫女,殿下来东琅阁,跑什么跑?老奴今日还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不守规矩的小宫女!” 孙禄觉得简直是奇了,现在伺候的下人太没规矩了,看见有人来,第一反应居然是躲起来。 珞憬也是在孙禄声音响起时,才意识到反应过激了。 “见过太子殿下、孙公公。” 她赶紧垂着头,替自己辩解。 “奴婢刚刚靠着石柱打了个盹儿,觉得光线刺目这才站在石柱后面,并非有意躲藏。” 当人走到光影之下,孙禄这才看清楚是珞憬,气势骤然一泄,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扶玉。 “怎么是你?!” 珞憬跟着抬头,刚好撞进扶玉不经意扫过来的冷眸中。 躲了扶玉几天,这会儿在微光下骤然看见男人硬挺的眉骨,珞憬眉心一跳,涌上来一些不好的回忆,连忙移开视线。 扶玉什么也没说,身后两个小太监上前来推开东琅阁的门,他负手走了进去。 见珞憬还在愣神,孙禄连忙提醒她: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孙公公可否告知奴婢,太子今夜为何会来?” 珞憬想不通。 扶玉素来公务缠身,怎么会深更半夜的来东琅阁,总不能是一时兴起来看看要现在皇后的寿礼怎么样吧。 “殿下许久未练笔了,主子们的心意哪是下人能够猜的,好好伺候便是。” 孙禄警告般的提醒珞憬,打消她想办法偷溜的意图。 一时半会儿的,珞憬还真没想到什么脱身的理由,她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东琅阁中文玩古画奇珍异宝遍地,极度奢华。 要当做寿礼在千秋节上献给皇后的那一幅赤丹图就放在博古架上。 扶玉一进来就兀自走到书案后面坐下,提起笔,摊开一旁的宣纸,俨然一副短时间内不会离开的架势。 珞憬看着眼前的情形就觉得一阵头疼,更让人纳闷的是她前脚才刚进去,后脚门就被人关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扶玉和她两个人。 “……” 现在的情况她也看不明白了,于是故意挑了个离扶玉最远的角落站着。 主座上的男人略微侧眸,珞憬就站在博古架的旁边,恨不得离他八丈远,一点没有身为奴仆的自觉,垂着眸子安分守己的不正常。 灯柱里的燃烛突然炸开伴随着低沉微冷的声音,珞憬才仿佛受惊一般回神。 “研墨。” 珞憬才发现许久无人来东琅阁,扶玉手边的砚台都是空的。 她自以为隐蔽的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上前去帮他研磨。 磨着磨着,珞憬发现自己一片衣角碰到了花纹繁复的衣摆,她偷偷伸手把自己的衣服拽回来。 “前段日子,你去过坤宁宫。” 一句丝毫不带疑问语气近乎平静的肯定句,瞬间让珞憬心头防线拉满。 扶玉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正落在她脸上。 这墨也磨不下去了,珞憬硬着头皮答道: “皇后娘娘召见,奴婢不敢不去。” 她边说边观察扶玉的脸色。 东琅阁中的灯光不算太过明亮,落下一小片阴影正巧打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再往上,狭长的双眸讳莫如深。 “……当日娘娘召奴婢前去训话,言语之间似有暗示,但奴婢既然伺候了太子殿下便不该再瞒着殿下跟坤宁宫有所来往……后来娘娘身边的嬷嬷责罚了奴婢一番,娘娘毕竟是奴婢的旧主,对奴婢有提携之恩,奴婢不敢不从……之后的事情便如殿下所见。” 在最初的慌张之后,珞憬很快镇静下来,大脑在飞速旋转,故意模糊了其中的细节,边说边偷偷观察扶玉的反应。 虽然不知道扶玉今天是抽了哪门子的风突然过问起这件事,但既然他没有在事发后第一时间过问就代表这事在他心中不是最重要的,有自己操作的余地。 所以珞憬故意模糊了自己的态度,瞎编一通,反正她句句属实,而且她猜扶玉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很在意自己的回答。 男人微微垂眸,见珞憬眼珠子不停的转,显然没有说全部的真话。 珞憬被盯得一阵紧张,却又奇怪的发现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扶玉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有所缓和。 “这就是你躲着孤的理由?” ?? 与自己想的随口一问完全不一样……所以,这男人还真认真听了她瞎编的理由? ……她说了什么自证清白的话吗? 相处这么多年,珞憬自认为还算了解的扶玉,但现在看来她似乎高看了扶玉……这么容易就相信的吗? 奇怪的讨厌鬼……重来一回反倒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 珞憬头一回主动看向扶玉,眼神透着点惊奇,但扶玉却率先别开了脸,声音一如既往地透着股冷。 “下次坤宁宫再来人,你便直接回了,就说是孤的意思让他们来找孤。” ?? “继续研磨。” ?? 珞憬继续手上的动作,这回神色中透着点复杂。 扶玉这番话倒是替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以后坤宁宫再来人她便有理由回绝,不必再过多担心那边时不时强迫她做点不情愿的事情。 现在的天子身体还硬朗,正是鼎盛之年,谁也想象不到两年之后他会突然暴毙。 后宫看似和谐,却处处暗潮汹涌。 珞憬都没那份上进心了,更不想掺和进这个烂摊子里去。 她心思复杂的研磨,没忍住多打量了一眼。 扶玉端坐在太师椅上,侧脸被灯火勾勒的深邃不已,白皙的指节握着笔在宣纸上勾勾画画。 他今日没穿素日里积威深重的的玄色衣袍,换了件鸦青色的常服,束着玉冠,腰绳挂着碧玺禁步,倒有那么几分君子如玉的味道。 珞憬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手上均匀的使劲。 看在扶玉误打误撞的解决了自己一个大麻烦的份上,这墨她就好好磨。 笔落在宣纸上的痕迹不再夹杂着小小的墨石,扶玉重新蘸了一次墨,笔下的线条终于流畅起来。 只是有道视线炙热的盯着扶玉,令他有些不自在,又有些熟悉。 这些日子珞憬在他面前晃的次数一下子减少了,看似做事实际上直勾勾的盯着他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的次数也少了。 扶玉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一开始也有些受不了,会抬头呵斥一句像什么样子,后来她做事越发周到,伺候的越发妥贴,除了眼神藏不住,其他的都让人挑不出错。 扶玉没找出由头打发她走,这点小事他就当做没发生过。 只是这些日子她好像变了,直到现在扶玉才终于找回了点以前的感觉。 扶玉一向习惯万事在握,这点小变故被矫正,这让他觉得舒服。 事情还是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第11章 火葬场11 立在书案前的人背影隽雅,这是珞憬为数不多看扶玉还算顺眼的时候。 只不过她站得近,看得很清楚,墨色韵浓,纸上笔力遒劲,几笔落成的山水图下赫然是两个大字——聒噪。 “……” 太子殿下,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大晚上的不睡觉来东琅阁随便画幅画,再写两个字……或许您的脑子出了问题? 就算是嫌别人聒噪,也不用这样折腾自己……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折腾她。 一直到门外孙公公都开始催了,扶玉才放下笔。 “盖上孤的私章,明日送去内务府。” “是” 见太子步履轻快,周身也少了那重压迫感,就知道殿下此刻心情还不错。 作为狗腿,人前孙禄笑呵呵的答应的很快,转头面对珞憬就一脸威严。 “听清楚殿下的话了吧,明日就送去内务府,不可怠慢。” “……” 珞憬的脸明显垮了下来。 扶玉是太久没练笔技术都已经生疏到这个地步了,就这破玩意儿还要裱起来?? 居然还有脸嘲笑她,这比上辈子自己最后画的东西还要破玩意儿!!! 珞憬气笑了。 就这?就这??敢不敢来个人好好奚落他一番!!! *** 第二日回到宫女所,珞憬整个人精神萎靡不振。 “珞憬姐姐,你怎么看着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晚上守值不太适应罢了。” 珞憬困的眼睛都睁不开,大清早的还要强撑把画送过去内务府,她上下眼皮子都在打架,倒床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有人在旁边窃窃私语:“珞憬姐姐,怎么累成这样了?” “不是说了吗……晚上守值不适应。” “可我听说……”有人神神秘秘的眨眼,“昨夜殿下突然到东琅阁作画,珞憬姐姐真是好福气,晚上守值都能遇到殿下。” “珞憬姐姐生的好,又是从坤宁宫过来的人,自然和咱们不一样。” “可她都已经伺候殿下一年了,也没见殿下有半分松动呀。” “说不定殿下就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 有人羡慕,自然就有人嫉妒。 反倒是如意去时,不知道从哪个小宫女那儿听来扶玉当晚去过东琅阁的消息,心中生出一丝不满。 本来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却没想到还是吃了亏。 她就知道珞憬不可能好心把和殿下见面的机会让给她! 如意靠在石柱旁,双手紧紧地握着。 “你,对就是你,过来!” 掌事姑姑掀开帘子走进来,“殿下叫人送到内务府的那幅画,今日记得去取回来。” 送去内务府的画? 一想到这个,如意就咬牙,感觉受到了珞憬的欺骗。 便宜自己没捞着,还要负责帮人家干活,哪有这样的道理。 “是。” *** “庆贺皇后娘娘生辰的千秋节过后,宫里就要着手准备乞巧节,后宫主子们送来的寿礼单子咱们宫女所也要照着早早准备起来。” 掌事姑姑挺直的腰板,对一院子的宫女耳提面命: “替后宫的娘娘们办事,你们可要给我打十二分的谨慎,不可行差踏错分毫,否则娘娘怪罪下来可不是你们能吃罪得起的!” “都听清楚了没有!” 掌事姑姑都已经是宫里的老人了,一板起脸来就格外严肃。 “奴婢都听清楚了。” “嗯”略微点头之后,她直接吩咐,“都散开吧,别聚在一起了,赶快去准备。” 珞憬本来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掌事姑姑却特意将她留下。 “珞憬,你过来。” 离开的脚步一顿,几十双眼睛嗖的射过来。 珞憬面不改色,跟着老姑姑进了里屋,道:“姑姑,还有奴婢什么事儿?” 掌事姑姑年近半百,脸上有些皱纹,是宫里的老人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珞憬,又瞧了瞧珞憬的手。 “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你是从坤宁宫里出来的人,皇后娘娘掌管六宫,素来待下人宽厚,她交代我多多照顾你,你可莫要忘了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 “……” 懂了,原来是替皇后娘娘敲打自己来的。 “姑姑实在是言重了,皇后娘娘与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自然不会忘了娘娘这份恩情。” 珞憬略一沉吟,仿佛想起什么事来。 “前段日子纳兰郡主被罚,殿下曾提奴婢到身前去询问过万寿节当日的事,之后便不再让奴婢近身伺候,奴婢也苦于殿下的疏远,还请娘娘再给奴婢一段时间。” “娘娘说过,你做事娘娘向来放心,希望你不要辜负娘娘的信任。” 老姑姑一脸意味深长的交代提醒她。 “能得皇后娘娘提携在殿下身边伺候,这是你的机会,抓住了这个机会,也不仅是你,还有你的家人们都受益无穷。” “……” 的确是个机会,但这个机会今生今世她实在不想抓住,只能一脸笑的应付过去。 “奴婢明白了。” 等掌事姑姑走后,珞憬脸上的笑转变为冷凝。 这件事给她一个极大的提醒,如果她迟迟不会回东宫,天天找机会待在宫女所里很容易被皇后认为是失了太子的心。 还有她的弟弟……他们的卖身契还都捏在皇后手里。 上一世自己野心毕露,皇后对自己往上爬的那份野心十分放心,没有用家人威胁自己,而现在大抵是急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 搞清楚这一点后,珞憬明白自己不能再这么躲着太子了,必须得做点样子给皇后看。 *** 从某一天开始,孙公公就特别不放心珞憬,每日都要提防着这个大宫女找借口向他告假。 今日他老远遇见了珞憬,定睛一看,立马甩了甩手上的拂尘。 “殿下那边还不快去伺候着,你是殿下的大宫女,别成天出去晃悠。” 平日里,珞憬总能找出一堆的理由来搪塞孙公公,但今日她毫不犹豫的就点头。 “孙公公教训的是,奴婢这就去伺候着。” 珞憬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孙禄:??? 他摸了摸胡子,抬头望天。 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了,今日行事怎么如此轻松?轻松的他都有点不相信了。 第12章 火葬场12 “南城失火烧了一连片的房子,五城兵马司居然毫无察觉,难不成都是来吃干饭的吗!” 珞憬刚踏进书房一只脚,一道折子就气势汹汹的摔到她脚边。 伴随着书房中男子不怒而威的责问。 珞憬:……早知道就晚点来的。 正当她想快速收回那只探头的脚,暂避风头,溜之大吉时,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瞬间朝她看过来,将她定在原地。 太子议朝政的时候闯入,正好撞见大臣被训斥,她已经想好了事后扶玉会怎么发怒了。 气氛略微尴尬,珞憬低着头将折子捡起来,快速送到书桌上。 一般来说,像扶玉这样手握重权者大部分发怒都不是真的发怒,而是要让下面的人看清楚他的态度。 下面跪着的人清楚了太子的态度,回去之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殿下息怒!是臣御下失职,臣回去之后必将彻查整顿,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扶玉撩了一下眼皮,手边打乱的奏折正被人一份一份的放好。 原本凝固的氛围仿佛冰冻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刹那有破冰的趋势。 “马上安排人善后,无辜被殃及的百姓也安抚好,再有下次,你这个都督也可以不做了。” 下面跪着的人,擦了擦不存在的虚汗。 “是,殿下说的是,臣定当谨记殿下的教训。” “下去” 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寂静的让人有些害怕。 “殿下请用茶。” 珞憬觉得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颇为不自在,随手将书案上的茶盏往前搁了一些,收拾好散落的纸笔,便退到一边垂着头。 扶玉看她低眉敛目,避之不及的样子,视线在茶汤上飘了一下,皱眉。 “你就叫孤喝凉透了的?” ?? 珞憬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极深的黑眸。 在扶玉眼中,两人视线交错还不到一刻,对方就仓皇的移开眼睛,留下一句“奴婢马上去给殿下换新茶,奴婢告退”后忙不失迭地离开。 男人的手就这样落在宣纸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缓,指尖顺着握笔的痕迹往下摩挲。 守在门口听动静的孙公公,先是听见殿下在里面训斥人的声音。 他有点慌,这个时候叫人进去是否不合时宜? 但很快书房就安静了下来,五城兵马都督整了整官帽从书房快步走出。 孙禄目送着他离开,有些惊奇,能在殿下盛怒之下如此快的脱身……大人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他继续守着听墙角,却什么也听不见,里面寂静一片。 然而还没等他整个舒服的姿势抱着拂尘,门再次被打开,孙禄整个人往里一斜。 “哎哟,老奴有罪,请殿下息怒……” 被他抓住裤管的珞憬:…… “滚进来。” 一大把年纪的身子骨还要被撂在地上,孙禄还没人来得及心疼自己的屁股蛋儿,头顶落下一道冰冷的声音。 这下诶呦也来不及了,孙禄赶忙想起来,这才发觉自己攥着的竟然是珞憬的裤管。 孙禄:…… 一定是他办事太让陛下和殿下放心了,老天爷才接二连三的给他找麻烦事。 “孙公公快进去吧,殿下正唤您的。” 珞憬瞥了一眼孙禄滑稽的样子,忍着笑低声提醒。 自她认识孙禄开始,这公公就是御前第一活宝,也不怪先帝和扶玉都这般宠信他。 孙禄这会儿不太敢进去,听殿下的声音就知道殿下心情不好。 “等一会儿,殿下叫老奴进去了,那你去干什么呐?” 要是只留他一个人,他就更加害怕了。 “奴婢去给殿下换茶。” 孙禄立马松了一口气。 那行,那没事儿了。 刚刚殿下语气中的冰冷一定是他的错觉。 他一下子恢复了御前大总管的气派,站起身,极为自然的抖了抖胡子。 “那你要快去快回,不可在路上耽搁,更不准中途找机会偷懒。” 珞憬现在被迫有事做,当然不会再找借口。 *** 孙禄战战兢兢的进去,果不其然遭到了他家殿下的一记冷眼。 孙禄自觉的开始罚站,小眼睛不自觉的偷瞄门口。 直到珞憬端着茶盘进来时,孙禄才长出一口气,稍稍放松了一些。 “殿下请用。” 纤长的手指将白净的瓷盏放在他面前,“殿下,这是内务府新送来的瑶台玉凤。” 珞憬垂着眼睛递过去,有些记忆忽然涌上心头。 以前她是最喜欢借这个时候搞些小动作的,每次都能收到孙禄跟防贼一样夸张的眼神,但她依旧我行我素的,下一次还敢。 现在倒是不需要了,她敛下眼皮,十分安分的递过去。 正准备收回手的时候,一丝丝冰凉的触感从她指尖传上来。 而扶玉正低着头喝茶,象牙白的指节在青绿色的花纹映衬下格外赏心悦目。 ……错觉吧。 珞憬收回心里那些有的没的想法。 孙禄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观察饮茶的太子,侧脸的线条似乎没那么紧绷了? 白雾氤氲间,他见殿下似乎神色温和了那么一点? 于是,孙禄胆子大了点儿,惦记起来皇后娘娘那边给他派的任务。 “殿下,这几日殿下差人去皇后娘娘宫中问安,娘娘身边的桂枝姑姑还特意问过殿下的身体,您看明日的请安是您亲自去还是……奴才再安排人过去?” 珞憬原本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静站着,听到孙禄的话,眼皮却颤了颤。 ……什么意思? 扶玉是皇后嫡子,或许是生于皇家,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远不近,但总归母子一条心。 扶玉对外又素来有贤名,虽然是装出来的,但表面功夫他确实做得很到位,包括对皇后也确实是孝敬有加。 更何况,珞憬把面前这男人从上打量到下也没发现他身体有什么不好的。 那他为什么不去请安呢? 纳兰怡那件小事,真惹他这么生气? 珞憬想想也觉得可以理解了,孝敬有加的母亲和纳兰怡联合起来算计自己,他确实该生气,称病不去请安,也是这样一个信号。 珞憬在心里过了一遍,确认了这样的解释。 皇后主动过问,那就是主动示弱的意思,扶玉只要顺着这个台阶下来,当做这件事过去了就行。 第13章 火葬场13 “孤的事,何时轮到他人来置喙。” 低冽的声音强行插入,打断了珞憬的沉思。 “母后宫中下人众多,还要掌管后宫大大小小的事务,难免有所疏漏,千秋节是母后生辰,最好别出了什么岔子。” 很显然,扶玉不想就这样让事情过去,说了一番似是而非敲打的话,右手端着瓷盏落下。 珞憬自然而然的顺手去接。 这极为自然的下意识反应让两个人心头俱是一愣。 珞憬伸这个手完全是习惯使然,做完后她才意识到不妥。 上辈子扶玉成为帝王后越发的喜怒莫测,摔折子摔杯子是代表发怒还是震慑连善于观察的珞憬也看不明白。 他到她宫中时,两人针锋相对,说不上几句话就要翻脸,珞憬为了让他少发疯,总能在关键时候截住他的动作,免得永寿宫碎了一地的瓷片被小孩子踩到…… 等等,小孩子……珞憬心口骤然一痛。 重生后很多事都改变了,扶玉没中药,她也没有趁虚而入,那就意味着她的孩子也不在了…… 扶玉转眸,深黑幽戾的眸子似乎隔着层看不透的雾,愈发叫人心慌意乱。 这个男人长着一张十分禁欲的冷脸,斯文,优雅,垂眸看人时却带着压迫感。 就像是此刻看她一样。 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露怯,珞憬立马放下手,垂着头,仿佛刚刚只是个在正常不过的反应。 但指尖细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那一刻她的心潮难平。 孙禄听出了扶玉的不悦和对坤宁宫的不满,立一边战战兢兢的听候命令,怎么也想到珞憬会突然暴动起来。 “奴婢忽然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说完这句话,连个行礼也没有,她就着急忙慌的离开了。 “珞憬姑娘是怎么了?老奴瞧着她脸都白了……” 孙禄实则在心里吹胡子干着急,眼睛都看直了。 这才进来没半个时辰就开始躲懒,人都到殿下跟前了还肆意妄为,简直是没规矩,真怕自己没有十个八个脑袋可以掉的! 他多说一句,也是看在珞憬脸色真白的不正常,怕殿下怪罪于她。 这东宫伺候的人,一天天的尽不让人省心! 况且……殿下这边对坤宁宫明显不满,孙禄要如何回坤宁宫那边的话又是个大难题。 扶玉自然也看出来珞憬的不同寻常,脸色惨白如纸,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生气。 他抿唇不语。 “叫娄缚容到东宫请脉,坤宁宫的事没有孤的吩咐少掺和。” 这边纠结的孙禄一听见殿下让娄缚容来请脉,瞬间眼睛都亮了。 娄缚容是太医院的药女,后宫娘娘都颇为信任她的医术,但她暗地里又是东宫的人,叫她来东宫请脉,就是称病回了皇后那边的意思。 这么一来,孙禄根本不需要纠结怎么回话,皇后那边自然会向娄缚容打听明白殿下此举的警告之意。 这件事一解决,孙禄瞬间觉得其他什么也都不算事儿了。 “殿下,纳兰大人进宫了,拿了牌子直接去面见陛下。” 门口有个侍卫冒头,低声禀报一番。 孙禄抬头,男人狭长的眸微敛,白皙的侧脸泛着微芒,盯着自己指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良久没有回应,那侍卫还以为太子没听见正准备再重复一次,冷不防听见一声轻嗤。 孙禄暗道又来了,纳兰夫妇就没有一天是消停的,仗着殿下母家的身份肆无忌惮,偏生今日和皇后的事撞在一起了。 “那个侍卫现在还在慎刑司,叫人提去给纳兰夫妇看看。” 纳兰怡前段日子风波不断,好不容易平息一段时间,父母便赶忙进宫求情,这时候发现和女儿一起被抓的侍卫还没处理掉,怕还没等他们出宫门就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孙禄偷偷抬眼去瞄。 纳兰怡足不出户,名声又臭了一回,一点破事被反复拿出来鞭尸。 俊美如斯,恐怖如斯,还得是他家殿下。 “是,老奴这就差人去寻。” *** 珞憬一路闯出书房,一直到没人的地方才停下漫无目的的脚步,靠在一根柱子上。 自重生之后决定重来一次不再靠近扶玉,她就一直在逃避孩子这个问题。 她的孩子,是她算计扶玉得来的。 算计一事让扶玉对她厌恶至极,怀着太子第一个孩子也让珞憬如众矢之的,在东宫的日子很不好过。 皇后想要亲自抚养皇孙,表面上说是想亲自抚养,何尝不是逼着他们母子分离? 她的儿子没有母族可以依赖,在立太子妃之前就不应该出生,让精于权衡利弊的皇后抚养自己的儿子珞憬如何能肯? 为了留住这个孩子,她主动往撒了毒的箭上撞,让自己从此失去成为母亲的可能好令皇后彻底放心。 不是不知道那箭头上被别的女人撒了毒,但为了破局,为了尽最大可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她甘愿作出这样的牺牲! 这一箭她算计了扶玉、算计了未来太子妃还算计了皇后。 高风险往往就伴随着高收益,她做到了,成功惹的扶玉雷霆大怒。 本以为那个女人被废和留儿子在身边已经是扶玉能够做出的最大补偿。 但或许是顾念着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儿子以及多年来对皇后的不满一下子全部爆发,扶玉强行令皇后搬到行宫去,对珞憬最大的牵制就这么没了。 珞憬仰头,略微有些失神。 韫儿…… 帝王家的孩子生来就要承受更多,他能看出来父母不和,也没有沐浴在正常的父母之爱下成长,小小年纪性子就稳重,沉默寡言。 曾经他在木兰围场看其他王府的小世子比试骑射,却只远远的看着,不近前去也不与人交流。 他不说,并不代表珞憬看不出来那份沉默寡言下隐隐的自卑。 这一世他不来,不用面对那些明枪暗箭流言蜚语,或许对他才更好。 内心如何摆事实讲道理劝慰自己,也抵不过迟来的谴责之痛。 她不愿意再靠近扶玉,同样也代表了不要她的韫儿。 珞憬靠着柱子仰起头,让控制不住的眼泪往回流,仿佛这样就可以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她也不曾哭过。 第14章 火葬场14 “姑娘,可是遇见什么伤心事了,怎么在这里蹲着?” 珞憬方才沉浸在伤感之中,不知不觉跑到前殿角落里哭的忘记了时辰,回神了才发觉身后站着一位青衣女子。 “姑娘,看你脸色苍白,身子可有不适?” 女子略显稚嫩的脸庞靠近,眼中带着关切,刚一靠近就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草药味。 珞憬眼神一闪,眼前的这张过分年轻的脸既陌生又熟悉,但她看自己的眼神却是无比的陌生,只有寻常医者对路人的关心。 许多话卡在喉咙里不能说,珞憬反手抹了一下眼睛。 “无事,方才触景生情想到些伤心事,多谢关心。” 娄缚容仔细的观察她的脸色,方才还伤心的不成样子的人现在又镇定得不像话,一点也不像触景生情这么简单。 她不太放心道:“姑娘看着有些风寒入体,我略通医术,可愿意让我把把脉。” 珞憬暗自叹气,前世今生一模一样的爱管闲事,她妥协一般伸出手,对方立马搭了上来。 摸了一会儿,娄缚容才收回手。 “姑娘底子好,伤心过度郁结于思的毛病要改改,没什么大事。” “既然姑娘没事,那我便先行离开,看姑娘的打扮应该是东宫中的宫女,也快些回去吧,免得被管事的抓住。” 珞憬点头,目送她离开。 平静的神色逐渐变得复杂。 娄缚容,上一次中箭毒命悬一线被她救回一条命,没想到这一次是以这样的情况遇见她。 她是扶玉的人,也是几年后珞憬才知道的。 珞憬有些走神的晃荡回宫女所。 今日她本是为了堵皇后那边的嘴才主动接了孙禄的话,没想到出了这一层岔子,这么不管不顾的跑出来,也不知道扶玉后面会叫孙禄怎么罚她。 实在是不妥。 伤心一场,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 她的儿子……珞憬越过东宫看向远处,眼前逐渐蒙上一层雾。 *** 另一边,娄缚容假模假样的给扶玉把了脉,又写了张方子。 “公公照着这张方子去太医院抓药便可。” 孙禄接过方子,瞥了一眼事不关己的殿下,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 “殿下的身子如何了?” 娄缚容收拾好药箱,答:“无事,殿下万事皆好,只要少跑几趟请民女做假药方就行。” 因为女儿身深受后妃欢迎,娄缚容几乎成了后宫嫔妃各自勾心斗角的传话筒。 完了该修习长进的医术没长进多少,还要修习糊弄学应付上下,东宫更是一有事就要造假,娄缚容觉得自己身为医者的良心受到了莫大的谴责! 孙禄深刻明白娄缚容这话背后的意思,嘿嘿的讪笑。 倒是扶玉突然开口:“你既然手痒的厉害,孤也不叫你白跑这一趟。” “准你去宫女所半日。” 娄缚容这个医痴完全是直肠子,立马跪谢。 “多谢殿下,民女必然好好回皇后娘娘的话替殿下打掩护。” 宫女所,多少潜藏的病人,潜藏的疑难杂症! 娄缚容立马恢复了笑容。 等珞憬晃荡回宫女所,里面的宫女已经排到门口了。 “珞憬姐姐,太医院的医女在里面呢!是医术最厉害的那一个。” 茉莉,也就是最初向珞憬讨教茶技的宫女见到珞憬回来,赶忙拉着她的手挤进去。 因为珞憬倾囊相授,茉莉这个单纯的丫头很快就跟她掏心掏肺。 ……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医女? 队伍逐渐前移,珞憬尚未来得及推脱就一眼看清楚了娄缚容的脸。 娄缚容稍微一挑眉:“姑娘,又见面了。” 再次见到娄缚容,珞憬似乎也不那么意外的点点头。 “姑娘……怎么会来这儿?” “太子殿下恩典,自当尽心尽力。” 娄缚容跟她打了声招呼,两人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后又继续忙活起来。 珞憬早让她把过脉,身体无事,便跟兴致极高的茉莉简单说了声。 “既然娄医女医术高明,你让她看看也是好事,我先进屋准备姑姑交代的香囊。” 跟茉莉交代了一声,珞憬绕过人群进屋了。 内务府送来的丝线布匹都已经到位,在一面墙的架子上分门别类排列整齐,旁边还有负责记录的宫女,丝线的取用都要登记在册。 “内务府今年也是下了血本,居然连新罗国进贡的鱼牙绸都拿来了!” 有人挤开了珞憬,一窝蜂上前去围观。 “这样明艳的黄色一般人可用不起……除非是陛下和皇室宗亲这样天潢贵胄的男子才行!” “嘶,你不要命了,敢编排陛下和太子殿下……” “诶,我小声说,大家都想用,谁也不会说出去的。” 这么一两句的工夫,鱼牙绸全被人领走了。 “是如意诶,她怎么把鱼牙绸全都领走了?” “哼,前些日子孙公公叫她去守东琅阁她飘了呗,以为自己有那个高攀的机会,一早就跟姑姑立了军令状,自告奋勇要用鱼牙绸……跟谁不知道那香囊做好是要给殿下用似的。” 珞憬等着布匹丝线调度,被迫听身边一群宫女酸溜溜的话。 这倒让她想起,上一次的这时候她已经做实了侍妾的身份,不仅提前交代下来早早领走鱼牙绸,皇后私底下把孔雀羽线这等华贵的丝线都给她用,这一来二去,自然也挨了许多人的白眼。 不过让她沦为笑柄的还是她精心绣了一个香囊,又亲自采香料填充,不过也没送出去,扶玉那时候刚清算完参与过下情毒事件的相关人等,怎么可能收她的香囊。 珞憬将这香囊束之高阁,剩下的布料她不敢乱用便全都送了回去,对流言蜚语也是置之不理。 那香囊直到几年后收拾东西迁宫时才重见天日,她用救命之恩要挟让扶玉收下,狠狠的打脸回去,什么流言蜚语都成了她得宠的凭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会儿东宫的流言她根本不在意,用什么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用。 海棠煽风点火般说完,正好对上珞憬平静的双眸,突然大声询问: “珞憬姐姐,咱们这群人里就您最得殿下的重用,手最巧,这鱼牙绸怎么能给别人用呢?如意也太不懂事了。” 如意在前面走的步子一顿。 这话中挑拨的意味实在太浓了,只是现在这些小宫女都还太稚嫩,一群人是真没听出来什么被再三挑拨,另一群人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附和。 珞憬抱起那些分给她的中规中矩的料子,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鱼牙绸珍贵无比,看那布匹够做好几个香囊,姑姑让如意一下子全都拿走想来如意一个人也用不完,多余的不知道便宜哪个捡漏的,这种好事儿不照顾这亲近的姐妹实在太不懂事儿了。” 珞憬的话一落,立马有人听明白了潜在意思。 够好几个人分的料子,如意想要把多余的给谁还不是看她自己的意思? “海棠姐姐这话就不对了,如意姐姐跟咱们这么亲近,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哪有海棠姐姐说的那样?” 如意也面无表情的转过身: “姑姑将鱼牙绸交给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了亲姐妹,哪些人真的跟我亲那些人暗地里酸,我心里都有数,麻烦她心里也有数就别来找我讨要了。” 她一说完就抱着鱼牙绸离开,刚刚站在海棠这边的小宫女们立马转头去追。 “海棠姐姐说话太刻薄了。” “故意的吧,就是看不得别人好。” “如意姐姐受姑姑信任,珞憬姐姐又是大宫女,她急了呗。” “故意挑拨,当时听不出来似的,如意姐姐凭什么受那个气。” “就是就是……” 娄缚容从门外进来,正巧围观了这一幕,见珞憬若无其事的从她面前走过,不由挑了挑眉。 第15章 火葬场15 东宫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般都逃不过管事姑姑和太监总管的眼睛。 知道这个事儿后,孙公公就开始琢磨了。 门口传来一点动静,娄缚容提着药箱进来,正好撞见扶玉出来。 “殿下,半日期限已到,民女便先行离开。” 半天没听见吩咐,娄缚容突然想起什么,走近两步小声道: “殿下交代的人民女已经看过,并无大碍,民女先行告退。” “嗯。” 扶玉撩了下眼皮,拂袖走开。 这回有反应了,她抬眸看向男人清隽的侧脸,他下颌线清晰,带出锋利的弧度。 娄缚容摇摇头。 太冷了,谁能看出来这冰山太子还会关心人? 这一遭心满意足,娄缚容赶忙提着药箱离开东宫。 孙禄远远看见太子出去,琢磨了半天,他派人把珞憬、如意和海棠都叫了过来。 三个人在大太阳底下站成一排,垂着头,接受太监总管的训话。 “今日的事怎么回事?宫女所里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那鱼牙绸……那是你们争争抢抢就能随随便便拿来用的吗?再说了,作为东宫宫女,在一个宫里面侍奉,这么败坏风气,太不成体统!” 底下如意和海棠率先低头认错。 “公公,奴婢知道错了。” 珞憬觉得自己十分无辜,这中间有她什么事吗? 孙禄老远就看见太子逐渐靠近,于是立马把枪口对准珞憬。 “还有你,你是殿下的大宫女,看见别人争吵也不知道劝着点,纵容底下人搞小团体互相针对,真是枉费殿下对你的信任……” 珞憬:??? 扶玉什么时候对她寄予了这么高的厚望? 那他可真是高看她了。 她张口就要回“公公您一定是会错了殿下的意思”,余光就瞄见远处逐渐靠近的影子。 珞憬又把话咽了回去:“公公说的是,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堪大任,辜负了公公的信任,回去后立刻反省。” 那道影子毫不停留的从屋檐下经过,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后面还跟着两个大臣径直走进书房。 孙禄哼笑了一声,扫了一下拂尘:“你的错,当然是你的错,既然知错,那就罚你还有你们……” 一个小太监从抄手走廊尽头快速奔来打断他: “公公,殿下有事唤公公,公公还是快进去吧!” 殿下有事找? 被训斥的三人除了珞憬眼神都亮了,祈求孙禄赶紧走,惩罚就算了吧。 “公公,殿下身边离不了公公,公公还是快进去吧。” 珞憬最清楚孙禄的命脉,一出口就是拿捏。 “对呀对呀,论起为殿下分忧,我等拍马不及孙公公。” 孙禄即将脱口而出的训话被打断,他有点生气,又被催的急,但一想整个皇宫论其贴心程度,他数第二谁敢称第一? 于是假装心烦的挥袖: “行了,今日算你们幸运,都散了!再有下一次,决不轻饶!” “是。” “是。” “是!” 训完话,孙禄赶紧跟着小太监离开。 这会儿扶玉已经不在书房,孙禄转道去了寝殿。 一进门,他就瞧着大刀阔斧靠在龙纹透雕蕞的矮榻前翻书的太子。 “殿下,老奴来迟了。” 这当下人的怎么揣测主子心里想知道的事是最要紧的本事。 孙禄自余光中瞧见扶玉没继续翻页也没开口,就明白太子想听的不是这句话。 他眼珠子转了两圈,生出些许疑惑。 殿下刚才不是有事要找他? 怎么现在又…… 三个宫女被罚,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过抄手走廊的场景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孙禄一瞬间福至心灵! 他稳了稳心神,装作不经意提起: “方才教训了几个不守规矩的宫女,这才耽误了一会儿。” 扶玉反手盖住手里的书卷,掀了掀眼皮。 “什么事。” 猜对了,居然真是这事儿! 孙禄一边心脏狂跳,一边镇定的将事情简单的叙述了一遍。 末了还不忘就冲一句: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鱼牙绸华贵不已,独特明黄色的花纹走动间浮云流水,宫中近来正在准备千秋节和乞巧节,宫女所准备香囊,这才惹了点误会。” “老奴也是看珞憬是殿下的大宫女,底下的小宫女犯错,若不一同问责,难免有失偏颇。” 鱼牙绸…… 扶玉重新拿回古卷,掩下淡漠的睫翼。 殿内良久无声,久到孙禄以为扶玉已经将这事翻篇了,自头顶上又落下男人蕴含冷意的话语。 “既然喜欢争,那就叫内务府把库存都送来,谁心思多爱居功就叫谁做个够。” 鬓边生出一滴汗,孙禄明白太子向来眼中容不下沙子,有纳兰郡主在前,对心怀叵测的女子更是毫无容忍度。 他跪趴在地上,颤颤巍巍道:“是,老奴这就吩咐内务府去办。” *** 成功从孙公公手下脱身,珞憬趁着白日去过一趟茶园。 原本罕见的赤丹已经被皇帝赐给了嘉贵妃,几个太监抬着天青琉璃大花瓶,正小心翼翼的移植那一株赤丹。 赤丹被移植之后,原本小有人气的茶园又再一次被荒废了,小顺子也被调走。 嘉贵妃宫中的太监曾经也见过珞憬,在她还在坤宁宫皇后身边当贴身宫女时,现在人家已经从坤宁宫调到东宫,又深受太子的信任,各个宫中的太监对她说话都客气三分。 珞憬向那里太监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小顺子这回被调到了御茶膳房,负责采购。 既然是负责运输采购……那便有机会出宫。 珞憬稍微琢磨了一下,当即便有了主意。 上辈子自她进宫之后,弟弟便一直交给皇后照拂,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拿捏,对那时的他们而言,只要弟弟平安,没有联系反倒是件好事,只是这样一来,至死他们都没能再见上最后一面。 这辈子她注定和皇后走不到一条路上,还需要替弟弟早做打算才行。 珞憬回去便手写了一封信,托人交给小顺子。 既然有了能够传信的人,无论如何,还需要确定弟弟平安无事才能放心。 第16章 火葬场16 夜幕降临,珞憬最后一次去换值,却远远看见海棠被掌事姑姑训斥。 “殿下叫你回去好好反省,在这宫里当差,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那点小心思以为能瞒得过谁?” “整个东宫,什么芝麻大点的小事儿都瞒不过殿下和孙公公的眼睛,要是不想被发配到辛者库,就一个二个给我老实点儿!” 如意见到珞憬来,迫不及待的拿着包袱离开,也没像往常一样试探扶玉的喜好,反而脸色苍白,背影匆匆,像后面有鬼追一样。 珞憬招来一个守夜的小太监询问:“白日发生了何事?” 那小太监也和盘托出: “珞憬姐姐,白日殿下叫内务府把陈年累月的布料都整理出来送到东宫,罚让海棠姐姐全部做完……海棠姐姐犯了错,殿下是要责罚她。” 珞憬听明白了,午后孙禄当众责罚她们三个的时候,还是被扶玉看见了。 不过这芝麻大点的小事也要大动干戈,倒是不太像扶玉后来的性格。 ”好,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长夜漫漫,小太监离开后整个东宫被夜幕笼罩,寂静不已,只能听见微风拂过树枝发出的簌簌之声。 珞憬寻了个位置坐下,掏出针线准备香囊。 方才她有所察觉,如意的包裹里装了些明黄色的针线,可想而知也是做香囊的东西。 珞憬绣花绣的很投入。 女红本来是她的爱好,进宫之前她在家中也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只是家中实在揭不开锅了,她才一咬牙进宫当了宫女,学会了侍奉,有了野心往上爬,逐渐的这些活计也不再继续做了。 上辈子为了讨扶玉的欢心,她熬了几个大夜,用了最擅长的双面绣技法在鱼牙绸上绣一幅螭龙图腾,临摹的是扶玉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十二牒螭龙卷轴上的原型。 那卷轴上的螭龙气势恢宏,又是出自名家之手,颇具神韵风骨,她委实花费了好一番功夫。 黑灯瞎火的最伤绣娘的眼睛,更妄论还要劈丝、绣样。 现在想想这份心思不用花在扶玉身上也好,至少花在谁身上都能听到个响,但花在扶玉那座千年冰山身上那真是有去无回,一片“真心”喂了狗了。 珞憬摇了摇头,这样一想重来一次,倒也不是什么也没得到。 至少她现在的心头就跟夜间的风声一样,轻快无比。 她拿出一块平平无奇的绸缎,碧绿色的,这种布料一般都是给贵人们做衣服剩下来的边角料,基本上零零碎碎的都是要弃之不用,相比于内务府送来的那些华贵锦缎实在不打眼。 珞憬拿起针线,脑海中各种针法的步骤熟悉又陌生,她比划了几下,终于开始动工。 东琅阁内,女子略微俯身,指尖灵活地穿针引线,一头青丝散在颈侧,在花菱纱窗茜色的窗纸上投射出袅袅的影子,似一把欲说还休的美人扇。 东琅阁外,太监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侧头去观察前面男人的脸色。 太子殿下半个时辰前还在养心殿内同两个大臣一起陪陛下用膳,本来晚膳用过后陛下欲留殿下下盘棋再离开却被殿下推辞了。 可火急火燎的回东宫,快到东琅阁时殿下步子又慢了下来。 小太监只能自己琢磨,明日便是千秋节,殿下欲将太傅大人相送的那幅赤丹图作寿礼献给皇后娘娘。 这是要再进去确认一次寿礼吧? “殿下,明日便是千秋节了,可是要来最后确认一次给皇后娘娘的寿礼?” 太子殿下连衣裳都没换,金缕暗纹刺绣的墨色对襟更衬得他身上气质凛冽。 这么急着回来,肯定是为了这件事吧? 谁知太子殿下却收回了目光。 “不用,直接回长乐宫。” “是。” 小太监垂着头,跟在扶玉身后走了还没两步差点撞上去,抬头一看,面前身量颀长的男人突然站住脚步。 扶玉转过身,修长分明的指节在太监手上提着的八角琉璃宫灯上敲了敲。 小太监瞧着殿下朝他张开的手,似乎明白了什么,半猜半蒙的尝试着把宫灯交到殿下手上。 “都退下。” 小太监诧异的抬眼,扶玉已经独自提着灯走上台阶。 身后的小太监朝后面悄悄招手,小声道:“都退下、都退下……” 第17章 火葬场17 树影婆娑,风掠琼枝,晚间的风仿佛在叩问窗扉。 斑驳陆离的光落在扶玉肩上,衬得他清隽贵气。 他立在窗前,正好看清楚了,那绣面是只憨态可掬的虎头,还没绣完,只绣了个大概的轮廓。 月光温柔的拂过,珞憬将琉璃灯拿近了一点,劈丝的同时仔细的对比几种颜色相近的丝线。 上一世,她一心一意的都是如何爬上高位,就连偶尔做绣活都是带着目的的,很少有工夫像现在这样平心静气的做一件她喜欢做的事。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重蹈覆辙。 也是此刻才觉得心胸开阔,天地自由。 只除了……失去了与儿子相见的缘分。 想着这些,她手下不知不觉的就已经绣出了一只虎头大概的轮廓。 她大抵是全天下最心狠的母亲,为了远离一个男人,心狠到连自己的儿子都肯抛弃。 一滴泪在不经意之间落在了绣面上。 珞憬想到小小一个的粉团子陪着自己度过漫长的郁郁寡欢的日子,现在却再也见不到了。 扶玉刚刚登基那几年,她要防着无数的明枪暗箭,身子底子迅速的垮了下来,一头青丝也大把大把的掉。 她怕被韫儿看见便命人早早收拾,小儿子却抱着她的膝盖哭鼻子,被她哄了好半天,韫儿才说看见嬷嬷藏头发,哭她掉了好多头发。 她把儿子抱在怀里,心软的一塌糊涂。 刚怀上孩子时,她尚不知为人母是何滋味。 皇后派嬷嬷来监视她,被她耍了点手段送走了。 她每日听着胎动,感受到一个小生命在她肚子里。 生下儿子以后,皇后便要把孩子抱走,她不肯便被皇后拿弟弟威胁。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弟弟,她如何肯妥协? 把小粉团子抱在怀里,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彻底摆脱皇后的掣制。 看这个小粉团子长大,她不知道多高兴。 连两看相厌的扶玉都变得顺眼许多,两人破天荒的和平相处了一段日子。 夜间的风柔软的拂过,宫灯的烛火静静地燃烧。 珞憬揉了揉眼睛,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直到她头一歪,靠着红漆木矮几睡了过去。 靠着矮榻休憩的女子眼底还挂着些许泪痕,侧脸压在密实的纹理上,这个姿势或许不太舒服,她眉心蹙了蹙。 手中尚未完工的半成品落在地上被人捡了起来,细弱的烛火一晃而过,一大片阴影投下笼罩住禁不住睡意的女子。 清冷幽深的眸中映出女子娇艳的睡颜。 两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皮浅浅的折痕消弭,微蹙的细眉重新舒展开。 珞憬完全不知道有人正蹲在她面前紧紧盯着他。 扶玉看了一会儿,忽而伸出一根手指,落在女子白皙柔软的眼下。 扶玉不近女色,没跟女子接触过,不知道女子的肌肤如此白皙柔滑、如珠滚玉。 男人的指节上因常年骑射而磨出了薄茧,摩挲时触到些许湿润,还略微有些酥麻。 指尖的润湿令扶玉不悦。 第18章 火葬场18 他手里还捏着珞憬绣了一半的绣样,盯着那尚有个雏形的虎头看了半天,薄唇轻抿。 宫女的绣样都是要经过内务府的筛查才会送到各宫主子那里。 香囊更不必说,必然是精挑细选了料子,再让专门负责的绣娘来做。 那些个自视甚高的宫女,即使用的是上等的料子,连内务府那一关都过不了,更别说送到他这里了。 况且,不就是一匹鱼牙绸,也值得她偷偷在这里抹眼泪。 * 翌日一大清早。 孙禄指挥着宫人将紫色公服、镶玉鎏金冠、云纹锦带一一呈进来。 扶玉站在屏风后,任由孙禄伺候更衣。 待将锦带盘好后,镜中男子身材颀长挺拔,面容俊美,凤目冷冽。 孙禄弯腰去取桌子上的锦囊,准备给扶玉挂上,却忽然发现锦囊上的祥云纹有些陈旧。 “殿下,这锦囊虽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殿下日日戴着有些陈旧,不如老奴叫下面人把娘娘以往送来的锦囊找出来供殿下挑选。” 说是这么说,但今年的情况有所不同,往年皇后爱子心切,这些小物件源源不断的往长乐宫送,从未断过,更不可能叫太子没得用。 今年不知怎么回事,乞巧节快到了,坤宁宫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正琢磨着,却听见扶玉道: “母后过寿,孤不欲劳烦母后,叫下人也不必麻烦了,乞巧节将至,东宫也有自己的绣娘,随便拿一个过来便是。” “是,老奴这就吩咐……”下面人去办。 最后几个字消失听不见,盖因孙禄后知后觉回味过来这话里蕴含的意思,猛地抬起头。 扶玉却已经拂袖走出屏风,落下最后一句吩咐。 “叫人过来,开孤的私库。” …… 孙禄跟在后面,暗自琢磨着殿下为何毫无预兆的要开府库,那里边可都是殿下心爱至极的宝贝。 小太监从扶玉手中取了钥匙,普一打开,便是气势恢宏,霞光万丈。 那小黄门头一回来,直到见了墙上名门大家的画作,博古架上摆着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珍宝,才发觉内里别有洞天。 扶玉径直走进去,脚步不辍,直至里间单独一面墙才停下。 缘墙的文柏书案上摊开放置了一幅卷轴,十二牒螭龙形态各异,张牙舞爪,威势逼人,盯着那龙头上的大眼多看一会,螭龙便仿佛要从卷轴中钻出来,令人心底发寒。 孙禄不禁有些腿软,赶忙将眼睛移开。 扶玉站在桌案前,仔细的端详了好一会,眸中方才划过一抹满意。 昨夜见到珞憬绣那稚嫩的虎崽子他便不甚满意。 初生的乳虎虽说一声咆哮便可令百兽震惶,但仍是不及飞龙在天的螭。 无论如何他也是太子,螭龙与他储贰的身份更加相符。 “将这卷轴抬到长乐宫去,孤今日便临摹这一幅。” 扶玉又停顿了一会,忽而扫了孙禄一眼。 “叫珞憬过来伺候,这些日子懒没少偷,叫她少耍懒动歪心思,孤身边的人决计不可次次纵容怠慢。” 孙禄忙垂下头应是。 第19章 火葬场19 孙禄派人来传话时,珞憬正在看宫学先生教丹青。 丹青与刺绣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同于以往日日品鉴欣赏的都是名家之作,风格意境都无可比拟,宫学先生教的则简单了许多,胜在意趣盎然。 珞憬偶然一次路过瞧见了,立刻被吸引住,这几日日日不落的偷偷跑去听课。 “绘梅之技,首在于捕捉其傲骨之姿与幽香之气。笔先蘸淡墨,勾勒枝干,须苍劲有力,表现出梅花不畏严寒之坚韧。枝头点梅,宜疏影横斜,以浓墨点缀花萼,再以淡墨渲染花瓣,层次分明,方显其清雅之质。” 教学的先生青衣白衫,声音不疾不徐,使人闻之如沐春风。 “笔法要刚柔并济,疾徐有序,疾则如风,徐则如止水,动静结合,才能将梅花之孤高与幽静完美呈现。背景宜简不宜繁,留白处理,给人以无限遐想。” 他背对着众人作画,简单的技法被他剖析的头头是道。 “终以浓淡墨色,渲染气氛,使画面既有梅花之实,又有诗意之虚,使人观之,如闻其香,如感其韵,如沐春风。” 等他的话音落下,壁挂上也呈现出一幅落雪寒梅图,形神兼具,至少围观的宫女都赞叹不已。 如闻其香,如沐春风,倒是所言不虚。 珞憬盯着他许久。 日日如此,台上的讲师也注意到了这束目光,总会轻轻避开她的视线,俯身整理随身携带用于作画的工具。 方才轻轻一瞥,见宫娥之容清逸非凡,肤凝脂之白,腮泛桃之红,宛如春日初绽之花,清新而生动。 珞憬心里琢磨着事,恰好碰见孙禄叫来的人。 得知又要去伺候扶玉,她黛眉一蹙,虽然心知避免不了还是有些不情愿。 “珞憬姐姐,您就别为难小的了,殿下那边还等着交差呢。” 小黄门也在心里叫苦不迭,以往伺候太子殿下就数珞憬最尽心尽力,他们都以为皇后娘娘是叫珞憬争宠来的,也都等着她进东宫后院那一天。 只不过这才一年的光景,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毫无预兆的疏远,叫他们这些跑腿的实在好奇不已。 好奇归好奇,等差事落在自己头上了,这好奇就变成苦大仇深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珞憬不打算为难这小黄门,摆了摆手。 “走吧,殿下之命,奴婢自然不敢违抗。” 珞憬随着小黄们离开。 苏诩垂着头,俯身将早已收好的随身行囊盖上。 临时教学的宫女早已离开,他默默的捻了捻耳尖,与珞憬擦肩而过。 直到人走了,他才抬头随意瞟了一眼珞憬的侧影。 身着素净的宫裙,色淡而雅,绣纹细腻,腰束纨素,宛转蛾眉,这样的女子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宫娥。 方才他并非故意要听她和小黄门的对话,不过也是误打误撞才知道原来是东宫的宫女。 那位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也不一样。 苏诩收回目光,提着东西离开,很快这事就如同风过无痕,被抛之脑后。 *** 甫一进门,珞憬便见扶玉右手执书。 形容隽美的青年在书案后正襟危坐。 身为一国太子,他素来以清冷稳重示人,距离前世登基的时候还有两年,眉眼间却已初具浸淫政事多年的帝王才有的不动声色。 除了上朝或祭祀典礼,扶玉寻常日子里都是一身气势清冷的玄色衣袍,难得未批奏折也没召见内务大臣,而是手执一卷书,专注翻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奴婢见过殿下……” 珞憬福身,惯常行礼的话刚说出口,眼珠子往下一转,立马就和一张牙舞爪的大眼螭龙对上。 她垂着眼皮,见到扶玉长桌上当真摆着那幅长长的卷轴,心下诧异。 没人比她更知道扶玉有多宝贝这珍贵十二牒卷轴,其上十二种螭的姿态,曲线轮廓优雅脱俗,以霸气威震天下,恍若君临天下,王者之风,威严之态,震慑不已。 在扶玉的私藏中算是上等中的上等,寻常重兵把守,又派人日夜看护。 珞憬记得曾经又一次遇上大雨倾盆三月的涝灾,密室湿气太重,侵染了卷轴,扶玉还许以重金耗时耗力的寻遍能工巧匠,由他亲自盯着人不辞辛苦的修复这宝物。 以扶玉对这卷轴的重视程度,寻常根本不会轻易示人,更别说抬出来就这样摊在书案上。 珞憬默默的瞥了一眼书桌上的茶具,砚台还有琉璃灯。 果然,都已经被人清走放在旁边的平头案上。 见扶玉视线依旧盯着手中的书,珞憬了然,悄无声息的直起身退到一边去。 脚下突然踢到一个东西,她低头一眼。 一个纸团。 视线再往前扫一些,她霍然察觉到方才被书案挡着了,没发现扶玉脚边已经掉落了不少宣纸。 散落的宣纸上画着各式各样的螭龙图样,珞憬终于明白了扶玉为何一反常态搬出珍稀私藏的宝物。 这个讨厌鬼怕不是一时技痒,突然意兴大发,对描摹丹青感兴趣了。 珞憬一张张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画作,心里嘀咕着太子的手稿,值不少钱呢! 她站在扶玉身后偷偷一瞄。 果不其然,扶玉在翻图册,还是一本志怪图谱,一页一页翻过去,就珞憬方才偷偷瞄的几页,发现都跟螭有关。 她想起上一回,这个男人突然跑到东琅阁,也不知道什么毛病非要挑半夜三更临摹作画,正巧碰上她守夜,打个措手不及。 白日处理政事,夜晚还要练笔,这样焚膏继晷夜以继日的耗费精力在此道上,很难不说是真心喜爱。 珞憬心情有些复杂。 就她所知扶玉并不是个多么爱丹青作画之人。 无论潜邸之时还是登基御宇,常年来接连不断的政务就已经占据了他绝大部分时间,偶有闲暇……没有闲暇。 以前的珞憬观察出他这一点,也大为松了一口气,丹青作画她一窍不通,正好不用费那个工夫辛苦钻研。 但如今看来又不像是这么一回事儿……总之扶玉这辈子怪怪的,不仅突然爱上丹青一而再再而三的腾出闲暇练笔钻研,还尤其钟爱龙图腾。 譬如说,就珞憬在书案前收拾手稿的这段时间里,扶玉就已经翻了不下十次,极为专注入神。 原本支在长桌上的手也抬了起来,露出十二牒卷轴完完整整的样貌。 这幅卷轴珞憬也曾经见过几次,上面那大眼螭龙气势不凡,曾经她还未修炼到后来那般老辣面不改色的境地,每次与上面栩栩如生的龙对视久了都会生出腿软之感。 每每此时,扶玉都会纡尊降贵扶她一下,低垂的眼眸睥睨不语。 于是珞憬不用抬头就知道自己又被嘲笑了。 ……被遗忘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尽管眼前人已非彼时之人,也没跟自己扯上任何关系,但一种熟悉的尴尬之感还是令珞憬顿觉胸闷气短。 她默默收回窥视目光。 总之和扶玉有关的东西带给她的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还是继续忘了的好。 珞憬发愣了一会儿,慢腾腾的将手稿整理好,才挪到扶玉旁边。 “殿下的手稿。” 扶玉似是才腾出空来,百忙之中给了她一个眼神。 女子穿着一成不变的宫装,宫中宫女的服饰都是统一样式,简单的纹路以及与之相配的配饰都由内务府拟定。 此刻她低垂着头,抱着厚厚一叠手稿,唇角向下,显然不是很愉快。 扶玉握着书卷的两根长指碰了一下,将这本图册合了起来,直起身,拿着书卷走到条案前。 偌大一张用于处理政事的长桌上就只剩下那幅恢宏巨大的卷轴和周边零散的手稿和宣纸。 冷淡的嗓音命令: “将孤的手稿整理好。” 第20章 火葬场20 “……” 扶玉靠在条案前,随手拿起案头的一卷《水经注》,目不转睛的翻阅,偶尔悠然地呷一口茶汤。 不用看在长桌前收拾东西的人,他都已经能从她的背影察觉到散发出来的怨气。 本来收拾个桌子是没什么大事儿的,但架不住珞憬对尊贵的太子殿下有意见,边整理边在心里骂开了。 她小心翼翼的挪开印盒,收好纸卷。 从前她便投其所好仿照这幅丹青上的样貌绣过一个香囊,即便这幅说的不能在熟悉的卷轴没在她面前露出原貌,螭龙的每一笔纹路也早已跃然脑海。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珞憬在心里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骂开了。 明明私下里派那么多人精心看护这贵重的卷轴,这会儿却大大咧咧的摆在上面,还点名了要她来收拾,纯粹是没事找事! 这位爷要是突然意性大发,难道不能去画室?非要在书房里整这么一出。 她若是手下一个没注意,不小心弄脏了或是损坏了这幅卷轴,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绝对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思及此,珞憬手下动作一顿,思索着莫不是前些日子偷懒偷的太多了,扶玉才故意要给她一个教训。 而且扶玉走后,珞憬才发现方才被他半边身子挡着,在旁边的方凳上还摆着不知道谁送来的各种样式的香囊。 以秀娘的眼光来看,这些锦囊针脚绵密,纹路新颖,再看所用布料,还是最贵重的号称“寸锦寸金”的云绫锦,在托盘的一角还放着一块碎料,应该是用剩下的云绫锦,但奈何布料太过珍贵,不敢随意丢弃。 这上面六个香囊,集合了雕绣网绣、双面绣等技法,以她的眼力看出了至少五种针法,无需多问,这些香囊定然出自不同绣娘之手,又用得起这般珍贵的布料,可想而知是皇后娘娘那边有了动作,金陵各家贵女借皇后之手给太子送温暖来了。 就是不知太子会选定哪家闺秀做太子妃的人选。 看到这里,珞憬一下子想起来,前几日海棠如意为了一块鱼牙绸白白算计,针锋相对,最后反目成仇的情景。 可惜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身边从不缺稀罕玩意儿,这才几天,就连云绫锦都送来了,两相对比,鱼牙绸立马相形见绌。 背对着别人,珞憬唇角的弧度略带些自嘲。 太子身边,哪里会缺人,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 落地屏传来点动静,隐隐听见通传的声音,不一会儿,孙禄便出现在门口。 他先是面容严肃,第一眼看见珞憬后,抬起的步子一顿,嘴角下沉。 转而看见扶玉,嘴角又向两边上扬,笑成了菊花褶子,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落在珞憬眼中,怎么看怎么喜感。 孙禄本来就头疼这个事儿该怎么向殿下禀报,现在看见珞憬还在,头就更疼了。 “殿下,娘娘那边着人来说是问问殿下这批新送来的香囊可还满意,殿下可有特别喜欢的。” 孙禄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在太子殿下有任何的指示。 他垂着头,有些琢磨不透这位爷的意思。 说起来皇后娘娘历来都会往东宫送些东西,今年不知何故,一直没见着,孙禄这些伺候的人私底下琢磨着不会是纳兰郡主越俎代庖得罪了殿下,连带着也迁怒了皇后娘娘,两边正较着劲的。 可若是如此,坤宁宫昨日又送来这些东西,用料华贵不凡,一看就绝非普通宫女之手。 孙禄回去琢磨了一个晚上,也琢磨出来几分意思。 殿下年纪到了,娘娘也在明里暗里催促着早立太子妃,先前殿下一直没松口,甚至纳兰郡主一事也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丝毫没给纳兰家留一点情面。 昨日坤宁宫的东西送来时,孙禄都以为是殿下终于松口了,可今日看来殿下的态度又如此模棱两可。 ……总之这位爷心思之深,饶是他在殿下身边从小伺候到大也完全猜不透。 “东宫不缺人,去回了坤宁宫。” 孙禄偷偷抬头,见扶玉清冷的侧脸喜怒不辨,眉间透出清浅而又意味不明的味道。 这个样子孙禄可太清楚了,这就意味着又有人要倒霉了。 “至于这些香囊,也不用退回去了,直接叫人处理掉。” 临窗而坐的年轻太子半张脸在阴影之中,俊逸的眉眼直直映入珞憬的眼帘,话中恍惚带着某种暗示的意味。 “这事,就交给你来办。” 不知为何这样的语气让珞憬心中咯噔了一声。 她能理解扶玉这番作为的用意。 直接让人把香囊给处理了,就是明确回绝的意思,也让皇后彻底断了那条心思。 他这么做,也是不想被皇后掌控自己……吧? 珞憬双手捧着托盘,云里雾里的走出书房。 无论她如何思索也想不出来扶玉叫人处理了这东西还有什么除此之外的意义? 那他看自己那隐含暗示的一眼是什么意思? 珞憬想不通,就干脆抛之脑后不再想。 不管扶玉打的什么主意,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贵重的东西放她手上就约等于烫手山芋,还是想办法推掉的好。 珞憬回到宫女所,站在门口就听见里面低低的有人啜泣声音。 “海棠姐姐,您别哭了。” 有人小声的安慰哭泣的海棠。 偏偏一旁有一道尖锐偏酸的声音插进来,是如意阴阳怪气的声音。 “殿下赏罚分明,所作所为自有他的用意,某些人得意忘形,殿下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珞憬仔细的听了一会,心里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估计昨夜扶玉惩罚海棠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宫女所。 这些女子还没认清楚,没有家世,她们在皇后眼中什么都不是,那个海棠和如意针锋相对,太过冒尖,即便是做个工具在皇后眼中也不够格,那就更不可能入扶玉的眼了。 珞憬自嘲的笑笑。 便是她自己,不也是这般拎不清才落得最后那般难看的下场。 “可昨日孙公公分明惩罚了我们三个人,你我都被训斥,为何还有个人跟没事人一样?” 带着哭腔的声音弱弱的插入,边说边抽气,仿佛下一秒就要闭气晕过去了。 珞憬向下撇的嘴角慢慢拉平。 珞憬原本长着一双圆润柔软的杏眼内勾外翘,其睫长而翘,似蝶翼轻扇,此刻漆黑的瞳孔却透露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她不欲故意惹事,但也不代表别人能随意用她作筏子。 珞憬不紧不慢的掀开门帘,里面围坐一团的宫女看清走进来身体窈窕的女子,一瞬间都噤声了。 “还没进来就听见海棠妹妹在哭,这是怎么了?” 她慢悠悠的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子上,那托盘中一块浮云流金的云绫锦格外的惹人注目。 珞憬仿佛没看见其他人好奇又虎视眈眈的眼神,随手将东西一隔,便道: “殿下方才叫我去说是不满意新送来的香囊,样子不好看,叫我拿回来自行处理了,没听见你们在说些什么,这是怎么了,快与我说道说道。” 第21章 火葬场21 几个人莫名心虚,抬头见到珞憬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便知刚刚说的话皆被她听了去。 “珞憬姐姐,你手上拿的这是……” 茉莉之前向珞憬请教茶道,两人一向交好,刚才她也对如意和海棠阴阳怪气的对话气愤不已。 “今晚宫中举办千秋宴,殿下正巧要换个香囊,又对送来的不满意,方才在书房中叫我拿去处理掉。” 珞憬颇为可惜的叹了一口气。 “这里面还有一块尚未用过的云绫锦,这金贵的东西扔了太可惜了。” 茉莉也感兴趣的凑上来仔细的观赏,还发出了小小的赞叹: “这云绫锦号称‘寸匹寸金’,果然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只剩下这一小块儿边角料真是可惜了。” 珞憬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看大小还能做个香囊,不过咱们先前做好的香囊都已经交给孙公公了,这布料也用不上,还是一块儿送回内务府吧。” 两人言谈之间均是对云绫锦赞叹不已,海棠垂着头,时不时抽泣两声在珞憬和茉莉转身离开时,又借着手的遮挡,偷偷的瞟了一眼那托盘里的东西。 “内务府的绣娘绣工又精湛了不少,看着一个个香囊比咱们绣的可精致百倍。” “内务府聚集了天下兰心蕙质的绣娘,那些绣娘的手可比咱们要精细的多,绣出来的纹样配饰自然独树一帜,与旁人不同。” “有这做对比,咱们做的估计是就入不了殿下的眼了。” 珞憬好笑的看她一眼: “本就是为了博个好彩头,皇后娘娘慧眼识珠,只要娘娘能看上,殿下必然不会拒绝。” 茉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珞憬姐姐说的也是,殿下贤名远播,最重孝道,只要娘娘开口殿下必然不会拒绝。” “皇后娘娘执掌中宫多年,见过的宝贝数不胜数,能被娘娘看上的,那都肯定是最好的。” “你呀,关心这些干嘛,快走吧。” “诶,珞憬姐姐,叫齐盛跑一趟腿吧,掌事姑姑方才还在寻咱们,听说是要为晚上千秋宴训话……” 茉莉贴心的建议道。 “说的也是,就拜托齐盛跑一趟……” 两人相伴离开,留下身后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 “殿下交代要将这些东西处理掉,我看这些香囊的样子都还不错,剪了可惜,不如将这些东西送到内务府,我和茉莉要去听掌声姑姑训话,麻烦你替我们跑一趟吧。” 齐盛接过东西,看见都是香囊,分量也不重,没有多想点点头,又做了个跑腿的样子。 “珞憬姐姐放心去吧,奴才腿脚快,麻溜的。” 珞憬和茉莉都被他这扮相给逗笑了。 “好了,别贫了,快去。” “好嘞!” 齐盛方才从珞憬手中接过托盘,转头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到海棠朝他走来。 齐盛本是停下脚步,朝海棠一点头算作招呼。 正擦肩而过时,海棠却叫住了他。 “等等,齐盛,你这是去做什么?” 齐盛下意识的抬了抬手。 “珞憬姐姐刚刚吩咐要将这些东西送回内务府,这些香囊看上去精致无比,若是绞了实在太可惜了。” 海棠装模作样的伸手去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么好的手艺绞了确实可惜……不如你教给我吧,让我来处理。” 见海棠直接伸手来拿,齐盛有些犹豫。 “这……海棠姐姐,这不太好吧……” “方才你和珞憬姐姐的对话我也听见了,珞憬姐姐只是说殿下叫处理掉,却没说如何处理,你交给我,我再拿回去改改或许还能用,要是送到内务府,那边听说是东宫退回来的,肯定不会再留着要将这些香囊给绞了,这岂不太可惜了。” 齐盛紧抿着嘴思索了一番,觉得海棠说的很有道理。 “那……那便交给海棠姐姐吧。” 海棠看齐盛还犹豫着,直接伸手迅速将那托盘夺了过来,笑眯眯道: “你放心,这东西放在我这儿保管比送回内务府更有用。” “那……好吧。” 海棠连连说好话,拍着胸脯让他放心,等送走他后,嘴角的笑容立马抹平了。 她有些嫉妒的看着这托盘上相同的花纹,自己的手艺与之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想想珞憬临走时略带讥讽的微笑,她死命的咬住牙。 不就是入了皇后娘娘的眼,才在殿下身边作威作福,若没有皇后娘娘,她算老几! 等她抱着东西走回屋中,屋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方才掌事姑姑召集和宫上下的宫女训话,他借口闹肚子,才跑去追上了齐盛。 看外面的日头,此刻还不到辰时,千秋宴要到晚宴才举行,其他人都在忙活着千秋宴,看起来在结束前是不会再回来了。 拼一拼,还有时间。 海棠从炕上翻出她的针线包,取出剪刀,对着那做工精美的香囊就是一剪。 **** 夕阳渐沉,天边染上了淡淡的金辉,坤宁宫内已是灯火通明,烛火摇曳,透出温暖的橘黄光线。屋脊巍峨,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气势磅礴,琉璃瓦在余晖中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如同天上星辰落入凡间。 檐下,一串串红灯笼轻轻晃动,犹如火焰跳跃,为宫室增添了几分热烈与喜庆。四壁壁画,细腻入微,四季景致、吉祥纹样跃然墙上,彩绘斑斓,宛如真实存在之景。 寝殿内,几名贴身侍女恭敬地站在皇后身后,一名侍女轻轻地拿起一把象牙梳子,梳理那如云的长发。 另一名侍女则打开了一个双层嵌云母玳瑁红漆妆奁盒,皇后微微侧过头。 “便戴陛下今日送来的那支凤凰金钗。” 侍女立刻会意地收起妆奁,转身取出一对精致的凤凰金钗插入了皇后的发髻之中。那凤凰展翅欲飞,金凤翎毛上的金丝一根根纤毫毕现,尾翎点翠,栩栩如生,彰显着皇后的尊贵与威严。 邵嬷嬷挥挥手,让其他人退下。 她上前又为皇后戴上了一串晶莹剔透的翡翠项链和玛瑙耳环,在其耳边轻声道: “娘娘,咱们让人送到东宫的香囊据说太子并未择选,而是直接回了传话的人。” 第22章 火葬场22 皇后轻轻抬起手,邵嬷嬷立刻递上一把精致的绸扇。 “本宫精心为他搜罗京中的贵女,从宰相家那金贵的孙女到镇国公府的女儿,本宫这个眼高于顶的儿子倒是一个也没看上。” “这……” 这事儿说起来,邵嬷嬷也不知该如何评判。 殿下弱冠之年,文武双全,才华横溢又位高权重,金陵第一公子当之无愧。 男人一旦到了年纪大多风流,譬如当今这位陛下潜邸时便纵横天下,后来登基不过两年,春秋鼎盛,还不是照样后宫佳丽三千。 殿下如今就和当初的陛下一般无二,偌大一个东宫储贰,身边连一个女人也没有。 “本宫之前明面上送了个纳兰怡,暗地里又送了个珞憬,倒是一个也没碰。” 皇后轻轻扇动绸扇,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纳兰怡自掘坟墓,那点小手段还妄想算计本宫的儿子,实在是难当大用……至于珞憬……” 皇后想起什么,语气微顿。 “罢了,也是个不中用的。” 她漫不经心吩咐: “再找些其他能用的苗子……宰相把控前朝,镇国公手握兵权,这两家无论如何都要紧紧的站在我儿身边。” “太子妃,必须是这两个中的一个。” 邵嬷嬷附和道: “娘娘说的是,奴婢再想些法子,早些让殿下知道男欢女爱的乐趣便不会如此抗拒,等有了宰相大人和镇国公的支持,殿下迟早会明白娘娘的苦心。” 皇后挥了挥绸扇:“太子哪里不懂本宫的一片苦心,他是主意太大!” “前些日子还直截了当的叫本宫不要插手干涉东宫的人……珞憬是从坤宁宫出来的人,伺候本宫几年,现在太子也都不让本宫使唤,分明是主意大了,叫本宫也奈何不了他。” 扶玉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就是这一点叫皇后有些头疼。 “娘娘无需担心,殿下的本事您是知道的,从不让人担心,这越有本事的人就越不愿意受人掣制,娘娘您该放宽心才是。” 皇后也明白,这些年扶玉越发深不可测,瞧着比陛下当年还要积威甚重,确实没什么让她担心的。 她想起什么,又吩咐了句:“再找人去敲打敲打珞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里该有个数。” “千秋宴之后再派人去告诉太子一声,今年的乞巧节,他必须要在绣女献上的香囊里选一个。” 邵嬷嬷一一记下:“老奴省得。” 正说这话,屏风后响起宫女的声音。 邵嬷嬷皱了皱眉,绕到屏风后,对那宫女招了招手。 “什么事?” 宫女锦绣也是个机灵的,一看这架势大概明白是打搅了皇后娘娘和邵嬷嬷的交谈,连忙满怀歉意。 “嬷嬷恕罪,娘娘特意吩咐的那批香囊已经送到坤宁宫了,奴婢这就拿来给娘娘过目。” 邵嬷嬷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绕过屏风在皇后耳边耳语了两句。 “让人拿进来给本宫瞧瞧。” “是。” 邵嬷嬷走到殿外,高声喊道: “都拿进来给娘娘过目。” 几个宫女低垂着头,手中托着漆木盒子训练有素的进入。 一个个宫女跪下双手托举过头顶,皇后也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点点头便让人拿走,没再多看。 直到……有一个宫女端着漆木盒子恭敬的跪在她面前,有什么东西瞬间让皇后眯起了眼。 “这是什么?” 戴着大红蔻丹宝石护甲的手伸出,一看便是寻日精心呵护,保养的当。 邵嬷嬷循着皇后的视线看过去,见到那个用料华贵无比,在所有成品中格格不入的香囊,眼皮不由跳了跳。 “诶呦!哪个该死的丫头手脚这么不老实,偷来这般贵重的东西,还堂而皇之的呈上来给娘娘看,简直是皮痒了!” “娘娘,老奴这边去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皇后娘娘唇角的微笑凝出一丝冷意。 “这并蒂莲用的是衡斜针法,还有这浮光锦,若是本宫没记错,本宫派人送到东宫的物件里,也有人用同样的针法,用同样的料子……这不是巧了吗……” 邵嬷嬷不敢说话。 浮光锦,顾名思义是一种极为奇特难寻的料子,寻常时候与普通布料放在一起极难区分,但放在光线照射下,缎面上便会呈现光彩摇动,浮光掠影之景,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见过,便是内务府都不见得有存货。 皇后娘娘挑起的那枚香囊,图样显然是从别的地方裁剪拼接来的,正面和背面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用料,一个华贵无比,另一个有廉价无比,而且针脚也完全不同,这么做的人心思昭然若揭是为了博得娘娘的青睐,却根本不懂两种布料之间的差异,反而正犯了娘娘的忌讳。 若是寻常时候也就罢了,这胆大包天的丫头还敢调包皇后娘娘精挑细选出来的东西,偷偷拼到自己的东西上去,还如此堂而皇之的呈上来,简直是触犯了皇后娘娘的逆鳞。 邵嬷嬷也有些举棋不定,这到底是殿下对娘娘的所作所为不满故意授意底下人这么做,还是……底下人自作主张? “去,把人叫进来,本宫也想见见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丫头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 *** 坤宁宫内大摆筵席,凤座之下,两侧排列着长长的餐桌,铺展着华美的锦缎,边缘绣有富贵吉祥的纹案,显得富丽堂皇。桌上摆设考究至极,金银器具、瓷器、漆器琳琅满目,金银交错,碗盘之中嵌有宝石,筷子之上雕工精美,每一件都透露出皇家的奢华。 宴未启,桌上已摆满了各式点心与鲜果,桂花糕、绿豆糕、杏仁豆腐……应有尽有,鲜花和香炉散发淡淡的雾气,缠绵萦绕,扑面而来。 宫女们身着统一的宫装,有条不紊的穿梭于长桌之间,步伐轻盈,如穿花蝴蝶,陆续呈上燕窝汤、鲍鱼、熊掌、鹿肉、烤鸭等珍馐佳肴,赏心悦目。 隔着八扇檀木雕刻的玉莲花屏风,乐师们轻轻地演奏着古曲,音律婉转悠扬,如同山间流水,绕梁不绝。 “陛下驾到!” “太子殿下到!” 第23章 火葬场23 众人循声望去。 陛下虽春秋已高,但昂起头来,目光如炬,扫视着面前的人。 尽管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依旧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龙袍加身,虽然显出些许老态,但依然维持身姿挺拔,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征战四方的英武模样。 紧跟其后的是年轻的太子殿下,身披绣四爪龙纹玄色长袍,身形修长,英挺非凡,宛若松立云端。 刚刚离开练武场,他眉宇间尚带着一丝未散的锋芒,透露着练武之人的坚毅与决断。 他的面庞俊美非凡,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宛如刀削斧刻,透出一种天生的高贵气质。长袍上的龙纹腾挪蜿蜒,仿佛随时会跃然而起,眼神坚定有神,流转间,不经意显露出王者风范与当今陛下年轻时一般无二。 珞憬默默站在扶玉身后,偷偷的向海棠那边看了一眼。 海棠显然心不在焉,在旁边人耳边耳语了一番,偷偷走出了大殿。 珞憬扫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心下有些了然,嘴角也没有绷得那么紧了,甚至在孙禄眼神示意自己的时候不走心的扶了一把名义上的主子,低着头翻了个不恰当的白眼。 扶玉不自觉地捻动食指,仰头饮下手边的酒。 珞憬站在扶玉身侧倒酒,淡淡的酒香混着清浅的沉水香扑面而来。 本欲在扶玉仰头时撩下眼皮,奈何距离靠的有些近,她的目光自那凸起的喉结上扫了一下才收回来。 珞憬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放下酒壶,面无表情的移开眼睛。 扶玉和高位上的皇帝对饮几轮,那双凤眼眼尾微微泛红,衬面孔越发俊美无双。 他瞥了一眼身边跪坐斟酒的人。 因为垂着头,修长白皙的后颈展露出来一截,小巧的琼鼻下一张含粉染朱的唇,看的有些不真切,似乎是有点弧度的,脸也有点红。 扶玉若有所思的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 前些日子天天哭丧着脸,做许多事都不如原来那般上心,如今得了那匹比鱼牙绸好上许多的云绫锦,该安分一段时间了吧。 扶玉转眸,跟不远处的陆羡之隔空对上。 那小子穿着一身紫袍,是跟着侯夫人一起进宫贺寿,身边围着,三个丫鬟倒酒的倒酒,布菜的布菜,好不惬意。 陆羡之拍了拍一个丫鬟的手,丫鬟立马会意,送上来一杯酒,结果却被侯夫人瞪了一下。 陆羡之讪讪的摸摸鼻子,收敛了一点,转过头面对扶玉又换上贱兮兮的笑容,眉峰一抬,举起酒杯,隔空挑衅的一笑。 扶玉漫不经心的别开眼,直接懒得看他。 陆羡之碰了个壁,又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放下酒杯。 他瞥了两眼跪坐在扶玉身边的人,单手托住下巴,自顾自的琢磨。 看来最近太子殿下心情不错嘛,跟闹别扭的小丫鬟和好了? 坤宁宫殿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皇后娘娘到!” 众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在殿门外。 之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漫步走入,双颊染上淡淡的桃花,眼神流转,含情脉脉,唇若含丹,宛如初绽的牡丹,艳丽逼人。 皇后身姿婀娜,披着绣有金丝鸾鸟舞凤的赤罗衣,腰间系着镶嵌珠宝的带子,行走间,腰间环佩碰撞。 “臣妾来晚了,向陛下请罪。” 今日是皇后的寿辰,皇帝自然不会怪罪,亲自起身扶起皇后,帝后执手坐在上首的宝座上。 “臣等恭贺皇后娘娘寿辰安吉、福寿安康!” 皇后娘娘微微颔首一笑。 “都起来吧。” “谢娘娘。” 这样一通拜寿之后,昭示着千秋宴正式开宴。 孙禄给左右两边一个眼神,正要将太子准备的贺礼送上来,却突然被门房的传报声给打断。 “嘉贵妃到——” 太监故意拖出长长的尾音,仿佛预示着来者身份不凡。 宫女鱼贯而入,簇拥着一名女子缓缓走入坤宁宫。 嘉贵妃不愧为陛下最为眷顾的佳丽,艳压群芳,是后宫中独一份儿。 她身着华服,行走间珠玉随之轻晃,照亮了周遭的一切。她的眉宇,宛如淡墨勾勒的远山,静谧而深远,肌肤如凝固的油脂,洁白无瑕。她的美丽,仿佛是从细腻的绢画中走出的九天神女,令人屏息。 嘉贵妃的举止优雅,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微笑,无不流露出皇家的雍容华贵,使人见之忘俗。 “见过陛下。” 此刻,俯身行礼时轻轻的一个抬眸便让人觉得绝代风华。 皇帝的目光显然为之驻足时,嘉贵妃又轻轻侧身向皇后行礼。 “本宫来晚了,皇后娘娘不会怪罪吧?” 嘉贵妃侧身时,腰间的坠玉铃铛轻轻的晃荡了一下,这个动作有几分刻意,皇帝的目光微滞,某种回忆涌上心头让他瞬间被那脱俗的一笑勾去了魂。 还不等皇后说话,皇帝便率先开了尊口。 “皇后的千秋宴不得无礼,还不快坐下。” 珞憬悄悄瞥了一眼皇后面无表情的面孔,心下微叹。 不止美貌,嘉贵妃这份宠爱和嚣张也是全后宫独一份的。 也无怪乎尽管扶玉越来越深不可测,储君的位置坐的稳稳当当,皇后还是想替他拉拢权臣。 皇后的背后站着的是纳兰氏,纳兰家族,嘉贵妃身世也不俗,丝毫不带怕的,这样明目张胆的嚣张,放荡不羁的性子,怕也是皇帝宠爱她的原因吧。 如此这般姗姗来迟,不过是对皇后的挑衅罢了。 珞憬不由的看扶玉的侧脸。 嘉贵妃嚣张也只敢明着怼皇后,只敢在后宫,不敢暗地里动什么手脚。 现在千秋宴上整出这么一出,就是不知道看皇后被压着,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正有些走神,目光往下挪了挪,冷不丁看见那张薄唇动了动。 “孙禄” 被点到名字的孙公公神色一凛,会意道:“是。” 随即他直起身来,走在大殿中央。 “老奴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秋永驻,殿下特意为娘娘准备了一份寿礼要在千秋宴上献给娘娘。” 皇后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嘉贵妃这个绣花枕头每次都要使出些小手段,造不成什么实质的伤害就是让人膈应的慌,只要没人理她,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太子准备了什么?朕也好奇的紧,皇后快叫人抬上来看看。” 皇帝也有些啧啧称奇,他这个儿子向来对这些不上心,如今这般隆重介绍也不知准备了些什么。 “陛下说的是,本宫也有些好奇,孙禄快叫人抬上来。” 孙禄连忙麻利的转身,给左右使了个眼神。 陆羡之瞧瞧这个,瞧瞧那个,笑的有些玩味。 就他对太子的了解,这般大费周章必然没憋着什么好。 珞憬不知道陆羡之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一定会在心里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不过据她所知,扶玉准备的是那幅赤丹图……不知道要弄出什么名堂来。 很快,两个太监抬着东西进来,画作上盖着黄绸,抬到大殿中央放下。 “太子殿下为皇后娘娘献上一幅赤丹图,是由老太傅亲自绘作,赠予太子。” 众人目光皆凝聚在那幅装裱好的画作上,这幅赤丹图他们也有所耳闻。 皇帝端详许久,朗声一笑: “朕听闻,这幅画中的赤丹是太傅与太子游园时所见,老太傅一生爱花如痴,愿意将这幅画作赠给太子,太子,你可不要辜负了太傅这一番情谊。” 众人的目光这会儿光明正大的落在太子身上。 扶玉淡然应下,一举一动,宠辱不惊,沉稳内敛。 “儿臣与太傅偶然间在茶园寻到一株开的正艳的赤丹,此花罕见无比,太傅见之心喜,因此意兴大发,提笔作画。” “赤丹罕见,但总有凋零之时,太傅可惜了许久才又有了这幅画。花会枯萎,但丹青不朽,儿臣借花献佛,祝母后千秋。” 珞憬眨了眨眼睛。 花会枯萎,丹青不朽。 巧了不是,那朵赤丹正好被移栽到了嘉贵妃的宫中。 第24章 火葬场24 陆羡之嘴角抽了抽,太子殿下这幅画是拐弯抹角的骂嘉贵妃花期短暂,没看见嘉贵妃的脸都绿了。 肉眼可见的,皇后面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在场的,不管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的全都起身跪下高声: “陛下万岁,皇后娘娘千秋!” *** 千秋宴上被皇后死死的压住风头,听说嘉贵妃回去就把寝殿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又跑到皇帝面前哭诉。 皇帝头疼不已,只能把太子叫到跟前来,也不知父子二人说了什么,扶玉完好无损的回到长乐宫,皇帝那边又没有什么表示,这事只能这么不了了之,任由嘉贵妃怎么哭诉都没用。 不过久而久之,这事就没有什么消息了。 珞憬这些日子有些崩溃,因为乞巧节将至,宫女所的婢女都显得格外的激动。 茉莉左右扫视了几眼,有些奇怪。 “你们有没有发现最近都没看见海棠?” 吵吵闹闹的宫女们静了一下,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七嘴八舌道。 “不知道,我最近好像都没见过她。” “……似乎是上一回千秋宴后,我就没见到海棠了,就连晚上睡觉她的床铺也是空的。” “也没见到,不知道她跑哪去了。” “掌事姑姑每日都要点卯,怎么没发现海棠不在?” 珞憬眉梢轻轻一挑。 宫女锁晚间规矩吉言不准乱跑,如果连掌事姑姑也没察觉出来丢了个人,那就意味着是有人提前打了招呼。 从上次故意给海棠传达出错误的消息,珞憬就已经预料到会有事发生。 人心的贪念,她是在了解不过。 在那几个香囊里,技艺最高的绣娘就是用浮光锦的那个,做事够低调,够谨慎,能想到用浮光锦这种奇特的锦缎,心思可谓细腻至极,若非扶玉跟块石头一样顽固,说不准就是下一任太子妃的人选了。 她想着离开时海棠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洞穿,琢磨着对方大抵是看不出来其中的差别,所以几个香囊中,她猜这个是最可能被对方用来做文章的。 在贪念的驱使下,海棠做出什么万劫不复的事情,珞憬一点也不意外。 少了一个人似乎在宫女所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同一粒小石子投进瀚海之中,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这种平静无痕一直到了深夜,珞憬像寻常一样去出恭,才被打破。 一个老太监拿着一封信,站在暗处叫她的名字。 珞憬走在人群最后,寻着声音望去,树影婆娑,老太监满是皱纹的脸阴暗无比,等她看清楚对方的样子,心中不由咯噔了一声。 ——是皇后身边的人。 珞憬眼中的温度顿时凉了下来。 这老太监她认得,年轻时候被戳瞎了一只眼睛,于是专门做皇后身边的爪牙,干一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年纪越老手段越残忍,坤宁中不听话的宫女不知有多少是凋谢在他手里的。 老太监声音粗噶嘶哑,像是年久失修的皮鼓在响: “娘娘有令,让你务必想办法将这个香囊送到殿下手上,用你自己的名义。” 珞憬按捺住心底的凉意,镇定的问道: “公公,不知这香囊中装的何物,娘娘为何不亲自转交给殿下?” 那老太监横眉扫了她一眼: “娘娘做事,岂容下面人置喙!” 珞憬心中一凛:“是,奴婢多嘴了……” 老太监蒙上阴翳的那一只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那如同被獠牙中含着毒液的毒蛇盯住的感觉让珞憬心底生出了十足的厌恶。 “不要以为娘娘把你放到殿下身边就是放你自由了……” 老太监怪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信封放在珞憬眼前挥了挥。 看着那信封,珞憬心中生出一一阵阵不安。 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御茶膳房那小子送来的信还在杂家手里,你要是想知道弟弟的下落,就最好给杂家乖乖听话!” 一只苍白的手朝她的脖子伸来,细长的指甲仿佛能随手捏死一只稚嫩的兔子。 珞憬的心越来越沉,连忙朝后退一步! 下意识伸出手将那只手给打落。 后背微微发颤,还差一点,那只手就要掐住她的脖子了! 她抬头看过去,见老太监眯着眼瞧她,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老太监又伸手来抓,珞憬连忙低声喝道: “慢着!这里是东宫,闹出什么动静来惊动的太子,毁了娘娘的计划,公公和奴婢都无法向娘娘交代!” 她稳住气息,尽力冷静的周旋: “娘娘吩咐的事情,奴婢一定会努力做到,但奴婢身为殿下的贴身宫女,公公若是对奴婢下手,保不齐就被太子殿下看出异样来,公公还要这样做吗!” 老太监睁开那只蒙着阴翳的眼睛,原本想要给不听话的宫女一个教训,但听了她的话后微微收手,似乎在考量。 半晌他才冷哼了一声,充满戾气的开口: “不要自以为是的耍小聪明,以为躲到东宫了咱家就拿你没办法,前些日子东宫一个自作聪明的丫头在杂家手上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若是不想变成下一个,就别搞小动作,杂家保证你永远都见不到你的弟弟!” 说着老太监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随手将那封信撕成碎片揉作一团,直接撒在别人脸上。 珞憬吓得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老太监向来以羞辱女子为乐,等他觉得羞辱够了,方才离开。 等人走远了,珞憬才慢慢站起来,眼中的惊恐完全消失不见,化作一抹狠色。 皇后不会无缘无故的派老太监过来用这般强硬的手段逼迫她,此前她分明已经将自己当做一步废棋,现在却又重新启用,只能说明……选妃宴快要到了,东宫现在确实像只铁桶一样,皇后无计可施,只好转而再来找自己。 而且,她从前跟这人也打过几次交道,爱好折磨少女,只要不太过分,皇后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一条疯狗,用好了就是一把快刀,能够替自己解决不少麻烦。 他口中那个自作聪明的丫头,或许就是失踪已久的海棠。 从前她在坤宁宫当差时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几次见他阴森森的盯着过路宫女。 从他话中的意思来看,以前也没少盯着自己。 但珞憬还是觉得不对劲。 为了拿捏一个宫女往太子身边送点东西便如此大费周章,实在不像是皇后惯常的风格,倒像是老太监私心里故意为难她。 如果真是这样……她一定要叫这老太监不得好死! 因着前一晚上遇见坤宁宫的人,珞憬这一晚上辗转反侧,一边担忧弟弟,一边琢磨着出路。 最后还是觉得只要皇后还要用自己就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弟弟应该暂时无事。 天蒙蒙亮,她便借着伺候早膳的名义直接跑到御茶膳房去,尝试着向身边人打听小胜子。 “珞憬姐姐,您上回交代的信我已经送出去了。” “……没收到什么回信呀?” 看着小胜子迷茫的眼神,珞憬心底一松。 小胜子还在,没有无故消失,也没什么弟弟回信的消息,说明弟弟是暂时安全的。 她慢慢在心中盘算,皇后对她的发难发难完全莫名其妙,据她对皇后的了解,不到最后万不得已的时候,皇后是不会做出这种撕破脸皮的事。 或许是那老太监耍了手段,觉得她年纪轻轻,只要用点手段就能吓住,故意欺骗她好叫她听话……如果是这样,那要轻松许多。 珞憬心里琢磨着也觉得有些道理。 或许对方吃准了自己不过就是个黄毛丫头,只要吓住了她就事半功倍。 心里有了底,珞憬慢慢冷静下来。 “我这里有些东西,麻烦你再帮我跑一次腿。” “珞憬姐姐说的什么话,小的一定帮忙送到!” 小胜子很高兴的就收下了,同时收下的还有珞憬送给他的一个装满了玉茗的茶包。 上一回在茶园,珞憬就看出喜欢折腾茶园里的那些东西,而且茶包里还有一点碎银,投其所好,算是感谢这两次帮忙送信。 等回到东宫后,珞憬却七绕八绕绕到柴房里,将一个布包和一点碎银同时交给柴房烧火的厨娘并嘱托她带到宫外去。 那厨娘仔细看了看都是些不起眼的物件,也没什么特殊的印记,便收了钱,爽快的答应了。 第25章 火葬场25 晨光微熹,洒在雕花的窗棂上,斑驳陆离。 太子端坐于金殿之中,面前陈列的是满汉全席,珍馐美味,色香俱全,孙禄站在身侧布菜。 扶玉身穿月白色锦袍,襟边绣着精美的金线图案,袖口闪烁着微妙的光泽。 孙禄嘿嘿地笑了两声。 “殿下,今日的早膳是奶酥油野鸡一品、燕窝银耳一品、银碟小菜……” 扶玉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 孙禄瞬间噤声,居然又被殿下嫌弃了,于是老实巴交道: “老奴明白,老奴这就闭嘴。” 太子殿下素来嫌他伺候膳食爱报菜名,冷不丁就杀过来一个眼神。 孙公公泄气的守在一边,正耷拉的脑袋,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影。 他一抬头,就见珞憬端着一盘菜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 “干什么呢!没事别瞎晃悠!” 孙公公压低声音,轻斥一声。 珞憬丝毫不怕,笑眯眯道:“公公,还是让奴婢来为殿下布菜吧。” 说完就往前走,丝毫不顾身后孙禄瞪大的双眼。 走到桌边,珞憬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再三打量扶玉的侧脸。 对方无动于衷,坐的端正,用餐的姿态文雅,显露出无上的尊贵与从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显示出受过良好的教养。 “……” 扶玉向来不喜人布菜,因为孙公公每次用膳时嘴上说个不停,但只会报菜名,让人毫无食欲,久而久之,在太子用膳时,旁人都保持静默,将“食不言,寝不语”贯彻到淋漓尽致。 想了想,她咳了两声,轻声道: “那个……殿下,这道翡翠卧鱼,您看这颜色比翡翠还绿,指定鲜嫩,还不快尝尝!” 扶玉浓墨的眉峰微不可察的一挑,手持象牙筷子,轻轻夹起一片翡翠般的嫩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之间,品味着那清淡的滋味。 “还有这个海鲜羹,不仅有鱼片虾仁,还有蟹肉,现在这个这个时节御膳房还能找出新鲜的螃蟹来,实在是不容易……您尝尝这个!” 因为有事相求,珞憬几乎拿出十二分力气伺候这个挑剔的主子,从清淡的竹笋煨汤到膳后的燕窝银耳,想尽各种办法让他尝一口。 用一顿早膳简直比她侍寝还要累。 珞憬抖了个机灵,呸呸呸,想什么呢?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想。 当然珞憬觉得自己累得慌,殊不知还有人更为好奇她这番行径的原因。 直到退出门,孙禄还在暗自琢磨着,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这珞憬又重新学会献殷勤,这顿早膳吃的可谓如沐春风,太子喜静,寻常自己啰嗦两句就要被递眼色,这会遭人荼毒了一早上的耳朵,竟然也没出声制止。 奇哉,怪哉。 孙公公捻了捻自己的胡须,除了珞憬长得比较漂亮之外,他找不出来第二个缘由。 孙禄神游天外,越想越觉得合理。 除了年轻貌美,这小丫头片子还有什么比得过他? 孙禄又重新捡回了自信。 一定是这样……论起贴心来,谁能比得过他! **** 扶玉刚下朝,一身官服还没换下,就见某个人紧紧跟在他身后,故意磨磨蹭蹭不肯走。 他转身在太师椅上坐下,鸦紫色的官服包裹着修长的身躯,五指搭在书案上,袖口处刺了一枝青莲纹样,整个人雅到极致。 “何事要与孤说?” 珞憬一愣,抬起头,清浅的杏眼瞬间对上漆黑墨瞳,平静下藏着波澜。 珞憬还有点排斥这样的对视,率先移开目光。 见她不自在的侧脸,扶玉盯着她脸颊疑似染上的红霞,点了点桌子。 “看在你今日如此大献殷勤的份上,有什么事说出来,只要不过分,孤都可以考虑。” 以前洛瑾眼神太过露骨,虽然她最近极力收敛,但有些东西不是想藏就能藏得住的。 她要真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自己定然是要拒绝。 “太子殿下金口玉言,那奴婢就说了?” 见面女子偷偷瞥了他一眼,试探的问道,扶玉顿了顿,墨瞳里忽而多了几分深意。 “说吧,只要在底线之内,不过分的事。” 不能超出底线,这一点,扶玉必须事先跟她说好。 珞憬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肯定在您老的接受范围之内,然后反手掏出一直藏在身后的东西。 “奴婢见殿下的香囊有些旧了,便精心挑了一个以备殿下换用,又害怕殿下瞧不上奴婢的眼光故而有些迟疑……” 扶玉瞧着那个他费了百般周章最后终于放在自己书案上的香囊,心底有种果然如此,一切尘埃落定之感。 珞憬这边还在小心翼翼的观察扶玉的脸色,却见男人伸手将香囊收入掌中,薄唇罕见地扯出点玩味的弧度。 “行了,孤收下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尽管扶玉早有预料,但对珞憬做的这个成品还不是完全的满意,因为这缎面上的纹样是白鹤亮翅,虽然霁月清风,但终究不如龙威武霸气。 要是换做螭龙就更好了…… “孤还要去太极殿议事,你将孤这些日子书案上积累的手稿翻出来挑一挑,等孤回来自查。” 珞憬还沉浸在没怎么费口舌就让扶玉答应收下香囊的喜悦之中,下一瞬间就被一道命令打回了原形。 给你送东西巴结你,转头布置一堆任务来折磨我,所以孙公公的紧张不是没有道理的,讨厌鬼你最近实在是太冷落孙公公了! 扶玉走后,珞憬骂骂咧咧的从书案上找到那一摞厚厚的宣纸。 至于上一次的那一叠手稿,这回又多了近乎三成。 看来这讨厌鬼对画龙是真心喜爱。 珞憬边挑边骂,孙公公的活也交给她,当自己是他随身使唤的太监吗? 不过……想到这男人马上就要被逼着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她这口气又顺了。 那个老不死的太监给她香囊之后,珞憬私下里偷偷研究过那香囊的成分,自从在里面白色的粉末中闻见了淡淡的青木香和枯矾时,她就明白了这香囊的用处。 将青木香、枯矾、牡蛎等药材磨成粉,再炼蜜为丸,就能制成一种迷情药。 这种迷情香只要用特定的药引就能让人闻之产生幻觉,类似的陷害手段以前珞憬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已经根本瞒不过她的眼睛,看来皇后娘娘这是打算沿用纳兰怡的思路,在这条道上走到黑。 大概碍于是自己的亲儿子才没下些榨干精力的猛药。 珞憬伸手在挑好的手稿上轻轻弹了一下,清纯无辜的杏眼微微眯了起来。 第26章 火葬场26 东西已经按照皇后的意思送到扶玉手上,珞憬估计就在这几日,那老太监会再次找上门来。 果不其然,在乞巧节的前夜,珞憬又见到了那个满脸褶子的,一只眼睛仿佛蒙了雾的老太监。 那老太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嘶哑难听,仿佛乌鸦嘎嘎叫一样荼毒耳朵。 “娘娘吩咐,明日你想个办法将殿下引到御花园去,然后悄悄离开,剩下的就不用再管了。” “是,奴婢明白,请公公放心。” 珞憬低垂着头,唯唯诺诺,仿佛不敢反抗,只能伏低做小。 老太监盯着她细嫩的脖颈,心中生出一股凌虐的杀意。 快了,等太子妃人选落定,这个宫女对娘娘来说完全失去利用价值,他便能把她杀了……年轻貌美的女子,杀起来最是漂亮…… 老太监蒙着阴翳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疯狂,眼珠子疯狂转动了两圈,配上那张苍老的仿佛只剩下一层人皮的脸,有种说不出来的恶心不适。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做出一些修复性的动作,盖因上一回珞憬的任务完成的不错,明日还需要她再想办法把太子给引出来。 太子的警惕心太强,寻常人根本无法算计他分毫,还是要珞憬配合才有更大的把握,故而他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珞憬强忍着恶心和他打打太极,等人走后,她立马翻脸无情,眼底冷若冰霜。 第二日一大早,珞憬避开其他人,又去了一趟柴房。 烧火大娘一见着她便笑容满面。 “你叫我送出去的东西都已经送到了,小伙子精神头还不错,托我告诉你一声他一切都好,不用你担心。” 烧火大娘说着,转身找了一个布包递给珞憬。 “不过那小伙子问我说,之前不是已经给你回过一封信?为何又送了一封信?” 珞憬如获至宝的接过来,又对大娘解释了一番: “大娘,是我想念弟弟才多寄了几次,谢谢大娘帮我跑一趟,以后要是还有家书要传,我还来找您!” 珞憬很会做人,三两下就把大娘哄的心花怒放,大娘听到这里也是心里满意的不行,想到珞憬出手大方,以后自己也能多赚一笔! “你放心,以后还有这样的跑腿就交给我,肯定给你送到!” “好嘞,再见大娘!” 离开柴房,珞憬迅速跑进屋子里,白日里宫女所的住处没有人,她关好了门,才慢慢将布包放在桌子上打开。 这个布包里只有几样东西,一包桂花糕,一包核桃,还有一封信。 珞憬打开那封信,如她所想,先前那老太监果然是在骗自己! 她故意让小胜子送东西做幌子,实则在里面混入了一种香料,昨夜和老太监碰面的时候,从老太监身上她也闻见了那种香料的味道。 这说明他是通过截取小胜子手里的东西,企图用这些东西来威胁自己! 弟弟没事! 直到此刻,珞憬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她拆开信件,一字一句的读下去。 “阿姐,分开多年,弟弟甚是想念,收到阿姐的来信欣喜不已,宫规森严,知道阿姐托人带信也要花费不少银子,所以我把自己的状况交代一下请阿姐放心。 父母去世后,我在私塾给老先生做书童,老先生心肠好传授我为人处世之道,姐姐每月送来的银子足够我用,不必担心我在外面过不好,夫子和照顾我,还鼓励我参加科考,马上就要乡试了,说不准弟弟还真有做官的料子!当然,要是考中了当了官,阿姐便不必如此辛苦! 另外,尤记得阿姐小时候敲我的脑袋笑我笨,现在弟弟已经长大了,寄一包核桃看看到底谁更需要补补脑袋。还有一包桂花糕,记得姐姐小时候最爱街坊头福记家的桂花糕,特意带给姐姐,下一次不又是猴年马月才能相见,再三希望姐姐在宫里也能过得好。 弟留。” 第27章 火葬场27 珞憬将这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有了种真实存活在这世上的真实感。 自重生之后时有时无的不真实感逐渐消弭,一直冷眼旁观的那颗冰封许久的心在此刻都有了融化的趋势。 珞憬将手中的信珍而重之的收好,然后压在自己的床铺底下。 这是自她重生以来收到过最贵重的东西,也是最珍贵的东西……所以,一切阻止她出宫,阻挡她和弟弟相逢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在空无一人寂静无声的宫女所里,珞憬慢条斯理地砸核桃,杏眼中的冷光能够淬出冰来。 然而等她将砸出来的核桃果仁扔进嘴中,双眸又瞬间明亮起来。 宫里太危险了,脑子是个好东西,果然需要多补。 平心而论,核桃仁有一种苦涩味,但珞憬吃的很开心。 嗯……下次见面还是好好教训教训那臭小子,连自己亲姐姐都敢调侃。 就罚他吃比自己更多的核桃…… 至于那包桂花糕则被她更加珍而重之地藏起来,时不时的拿出来一块,细嚼慢咽,慢慢的品尝。 *** 孙禄发现从昨日到今日殿下的心情似乎极为不错。 晨曦初露,准备上朝前,他正在伺候殿下更衣。 小黄门鱼贯而入,捧着太子的朝服进长乐宫。 扶玉站在铜镜前,他的面容俊朗,双眸漆黑如墨,深不见底,鼻梁挺直,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威严。 贴身太监恭敬地为他更衣,绛紫色的中衣外披上云纹锦袍,最后披挂上绣有日月星辰的衮服,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荣耀。 衮服之上,十二章纹栩栩如生,昭示着尊贵身份,腰间束着玉带,上面镶嵌的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映衬着他修长的身形。 头戴冕旒,遮住了额头,两鬓垂下的缨络轻轻摇曳,太子殿下步履从容,每一步都显得沉稳有力。 尽管扶玉和寻常一样俊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但作为侍奉太子殿下多年,熟悉殿下一举一动的孙公公还是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敏锐的察觉出了一些异样。 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总之……殿下今日的气场仿佛比平日柔和许多。 就在孙公公俯身去取香囊时才发现一些异样。 “殿下这白鹤亮翅的纹样与衮服不相配,老奴再去为殿下寻一个……” 实际上孙禄心中有些疑惑,殿下的服饰都是由他负责,但他不记得何时给殿下配过这样一个香囊。 然而孙公公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横空将他截住。 “不必了,就戴这个。” 扶玉想都没想到就回绝了他。 前些日子因为几个丫鬟就跟他对着干了许久,若是这回再不满足她,又不知要头疼多久。 他已经完全看透了,那个女人心眼儿小的很。 还对他有占有欲……这一点以后必须好好敲打敲打,太露骨了。 他是太子,不能随随便便一个女人就用那种眼神一直盯着自己。 于是,太子殿下就配着那个极为打眼的香囊去上朝。 同行官员与太子议事时,目光总是会时不时的被那个格格不入的香囊给吸引过去。 面对时不时扫过来的注目,扶玉面不改色,连眼风都没斜过一点儿。 “殿下!殿下!” 身后的呼唤声让扶玉止住了脚步。 来者是右佥都御史,也没寒暄,说话更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追问: “殿下,今日陛下上朝时连着提及边疆、税收和科考,又是一通发火责问,微臣斗胆询问殿下可知……陛下的意思是?” 右佥都御史崔大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直肠子,更不好攀炎附势那一套,脾气直,大庭广众下直截了当的追问太子“陛下何意”这事儿也就他能做出来了。 偷听的官员心里摇了摇头,这不是上赶着得罪陛下和太子殿下两尊大佛吗? 扶玉倒是没把这当一回事,只说: “这三件事均是国家大事,加之科考将近,乃国家选取贤才之大计,陛下对此事极为重视,各部官员总不能一个也解决不好给不了陛下满意的答复,陛下要见到的是真正的人才,而非只知纸上谈兵的学究。” 丞相远远听着,无奈的摇摇头。 这话算是把一干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全都敲打了个遍,也就只有太子殿下有那个魄力敢说出这样的话。 他远远的看着,这位才弱冠之年的年轻太子风采翩翩,沉稳内敛又进退有度,那份巍然不动的气质仿佛藏于鞘中的利刃,是打磨后的圆润和沉敛。 平心而论这样一个男人已经胜出天下所有的寻常男子,一句人中龙凤不为过。 他想起三日前宫里的小黄门给自家孙女送来的口谕,心中有些动摇。 等他再次抬头,对面的太子显然早有预料,袖口轻挽,遥遥相拜后大步离开。 丞相心底一凛,暗暗思忖,太子心性之坚韧,绝非另一个陛下。 或许是他杞人忧天,把孙女嫁给太子也没有他想象的那般不堪。 **** 扶玉下朝后一路回到长乐宫,途中走走停停,惹的跟在后面的孙公公疑惑不已。 方才殿下霸气的回应右佥都御史大人,孙禄还自娱自乐了一会儿,这会儿注意到异样,他左右看看,觉得殿下又开始高深莫测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殿下,您在看什么呢?” 扶玉一个冷酷的眼神射过去,孙禄立马噤声。 坏了,一时得意忘形,忘了殿下的事哪里容得着他置喙。 大忌,大忌……下次可不能犯了。 默默的走了一路,孙公公低着头,冷不防听见殿下问守门的小黄门: “今日当值的人呢?” 齐盛想偷偷瞄了一眼自己师傅,但太子问话他不敢眼睛乱瞟,只得一五一十的回答: “秦统领才换过班……” 齐盛一边回忆,一边转动脑筋,看着殿下波澜不惊的侧脸不辨喜怒,在某一刻灵光一闪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快速回复: “对了!奴才还看见珞憬姐姐方才朝着御花园的方向去!” 第28章 火葬场28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小黄门急急忙忙闯进来,脚下一个没注意,差点摔地上。 孙禄小声叱了一声:“殿下在这儿,做事沉稳些,别这么冒冒失失的!” 小黄门:“是,公公……” “对了!殿下,娘娘派人来请殿下去御花园一趟!” 孙禄连忙转过身偷偷看扶玉的脸色:“殿下,您看这……” “走吧。” 孙禄抬头就只能看见扶玉的背影,男人离开的方向,正是去御花园的方向。 等他回过神,朝小黄门使了个眼色,连忙跟了上去。 *** 正如小黄门所说,珞憬确实是往御花园的那条路上走,但她并没有直接去御花园,而是绕道去听了宫学博士讲课。 今日,宫学博士讲的是龙,专门为绣坊的绣娘讲的课。 绣坊负责龙袍的制作,对绣娘的技艺要求很高,珞憬是来蹭课的,所以坐在石墩子上专心致志的往里看。 “画龙,首在笔法灵动,须得心细如发,手腕稳健。先轻勾其轮廓,点睛之笔尤为关键,眼睛要炯炯有神,似醒非醒之间,方可显出龙的灵性。” “鳞片一笔一划,需层次分明,既显其威武又不失细腻。云雾缭绕处,龙隐其中,恰到好处地留白有奇效。” 宫学博士颇有几分本事,讲的要领让珞憬都觉得受益匪浅。 而且知道今日来的大部分是绣坊的绣娘,苏诩还特意多讲述了些细节: “染色时,选用沉稳而不失华贵的色调,金色、青色、碧色交织,使龙身既有神秘感又不失帝王之气。” “尾部宜轻盈,似飘忽不定,增添几分悠游自在,画龙者,心要静,意要专,方能让龙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威仪非凡。” 讲到这里,他稍微顿了顿,目光似不经意掠过一处,又轻描淡写的收回。 珞憬不住的点头,极为认同。 尤其最后两点,跟金尊玉口的太子殿下曾经说的都相差无几。 讲完后,一身青衫白衣的先生温声提醒所有听他讲课的绣娘: “今日所讲都是些纸上谈兵,还需要平日里多加练习才行。” “先生!” 一个绣娘大胆站起来发问:“奴婢下去就练习,待成品出来可否让先生指点一二?” 白衣先生却摇摇头:“绣坊的嬷嬷都技艺精湛,想来懂得更多。” 这就是委婉拒绝了。 珞憬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御花园那边戏台子都摆好了,便从石墩子上下来,准备去看戏。 *** 几辆马车停在宫外,宫娥有条不紊的领着从马车上下来的贵女进宫,直奔御花园而去。 “娘娘已在御花园摆下赏花宴,请小姐随奴婢来。” 在她身前的小姐身着淡绿交领襦裙,纤腰束起,玉碧色丝绦沿着她曼妙的身姿蜿蜒而下,随风轻轻摇曳,如同山间清泉,灵动而优雅。 段日盈骄矜的点点头,姣好的颜色犹如春日初绽的嫩芽,鲜活而不失温婉。 “麻烦宫娥带路。” 几位经过皇后精心挑选的贵女几乎都发生了同样的对话,均被宫人领着前往御花园。 段日盈也是头一回来御花园,目中有些好奇。 等宫娥领着她步入御花园,只见翠竹掩映,曲径通幽,石径蜿蜒,两旁奇石罗列,形态各异,犹如文人墨客挥毫泼墨间的逸笔余兴。 流水潺潺,清澈见底,两人走过石桥,见鱼儿嬉戏,宛若精灵跳跃于碧波之上。 等过了石桥,不期而遇的几人目光互相在对方身上打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 见来人中甚至包括了丞相府千金段日盈和镇国公府大小姐颜淳熙,不由神色微妙,背更挺直了些。 “请诸位小姐跟随奴婢来,皇后娘娘便在凉亭中等着。” 几人随着宫娥的声音望向园中的凉亭。 园中百花争艳,牡丹富贵,芍药娇媚,香气袭人,犹如锦绣画卷,远处假山亭台,错落有致,近处古木参天,枝叶婆娑,树荫下的凉亭正摆着皇后的仪仗! 尽管来前早已做好准备,但这般面见皇后娘娘还是让几人的心中有些紧张。 因为家中在来之前早已经刻意叮嘱过自己的女儿,这次召见虽是以乞巧节的名义,但很有可能是因为娘娘欲为殿下择选太子妃! 其实他们当中的部分人并不知晓皇后早已让几个贵女准备了香囊,其中就包括段日盈和颜淳熙。 所有人的神色更加肃穆,行为举止也更加谨慎,生怕行差踏错半步。 段日盈和颜淳熙从小到大也随母亲进过几次宫,对这位皇后娘娘比其他人要更熟悉一些,故而没有其他人那么紧张。 皇后远远看着这群环肥燕瘦的佳丽,见段日盈和颜淳熙姿态从容,举止得体,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满意。 走进凉亭,几人隆重的行了个大礼,上首飘下一道柔和的嗓音: “不必多礼,都快起来吧。” 几人抬头,见笑容亲切的皇后,紧张的心情不由微微放松了些。 皇后则是是闲谈一般和她们聊天,直到一个老嬷嬷走进凉亭行了一礼。 “娘娘,殿下到了。” 段日盈原本正陪着皇后说话,听到嬷嬷的通报,话音一顿。 远处假山后出现的男人身上还穿着下朝后没来得及换下的云纹锦袍,修长的身躯临水而立,面容风神如玉,似天上的皎皎明月,贵气天成。 自扶玉出现的御花园中,凉亭里时不时有目光频频朝这边看来。 孙公公远远看着凉亭中皇后娘娘正在跟几个女子闲谈一般,心里咯噔一声,暗想坏了,娘娘这是摆了鸿门宴等着殿下呢! 他偷偷看了一眼扶玉喜怒不形于色的脸,虽然殿下一言不发,但周身的气场早就已经冷了下来。 偏偏不怕死的女官还凑到面前来,俯身行礼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道: “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 皇后远远的看着那边的情景,见太子冷着一张脸,就知道他心中不满自己的安排。 她将目光缓缓下移见到太子腰上挂着的香囊,朝身边的嬷嬷暗自使了个眼色。 “哎呀!” 一个小宫女不小心打翻了果盘,连忙跪下来请罪。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段日盈看着自己裙摆上一片狼藉,果盘中的汁水将她嫩绿色的衣裙打湿,留下一片深深的水渍。 看小宫女诚惶诚恐的样子,也不想为难她,在皇后娘娘面前留下个不好的印象,便道: “没关系,快起来吧。” 皇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关切道: “邵嬷嬷,你带段小姐到偏殿去换件衣裳吧。” 一个老嬷嬷从皇后的身后走上前来。 “是,娘娘,段小姐请随老奴来。” 段日盈点点头:“多谢娘娘,有劳嬷嬷了。” 第29章 火葬场29 珞憬按照约定来的小门,果不其然,那老不死的太监已经等在那儿了。 “你待会儿去将殿下引到偏殿去,娘娘已经安排好丞相府的千金在那儿,你带殿下去后立即离开,不要破坏两人相见!” 老太监粗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难听,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敲打和警告: “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娘娘有吩咐,只要你办好这件事,娘娘承诺给你的位份自然会给你。” 珞憬在心里不屑的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诚惶诚恐,受宠若惊道: “请公公放心,奴婢一定做到,但……” 老太监见她吞吞吐吐,不耐烦的打断:“什么事?” “公公,那奴婢的弟弟……” 提起这件事,死老太监古怪的笑了一声,从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 “这个东西你认识吧。” 珞憬看见那个包裹,顿时脸色一变。 老太监阴翳的眼如同毒蛇缠身一般盯着她: “别妄想搞什么小动作,这些都逃不过杂家的眼睛,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按着娘娘的吩咐来办,你弟弟就没事儿……否则,杂家的手段,够你受的!” “是……是……” 珞憬虽然低着头,垂在两侧的双手却缓缓紧握成拳头,连身体都在不停的颤抖。 老太监将珞憬的反应看在眼中,心想三番四次阳奉阴违,果然是个不老实的,娘娘留这样心野的人在身边,迟早要坏事儿,趁着年轻还没学会完全隐藏自己就该尽早除掉! 于是原本打算让珞憬自己去的想法临时变卦,老太监依然跟在她身后。 有些事情还是自己亲自去做,才能保证毫无纰漏。 珞憬一步一步朝着御花园去,察觉到死老太监就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 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太监没有察觉到珞憬冰冷如霜刃的双眸。 从假山后绕出来,珞憬迎面和孙禄碰上。 “哎哟喂,我的小姑奶奶,可算是找到你了!” 珞憬感到一阵阴森的目光落在自己背后,仿佛逼迫着自己不要多说废话。 “孙公公,你怎么在这儿,殿下呢?” 孙禄也一眼瞧见跟在珞憬身后的老太监,顿了顿: “御花园里,殿下身边没人,你快去吧!” 珞憬其实远远的就能看见凉亭中一众少女将扶玉围住,颇有些羊入虎口的架势。 等她靠近了才发现扶玉单手撑着头闭目养神,根本没有理会一众虎视眈眈的贵女,若非皇后娘娘坐镇,按他一贯的性格,绝没有如此耐心。 她眼尖的察觉到扶玉右手边的茶杯还没动,这个念头刚起,身后的老太监便低声道: “待会儿看我的眼色,就把殿下带走。” 珞憬目光还落在扶玉的右手上,闻言目光微微一转,一不小心便陷入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男人的一个眼神便叫她知道扶玉此刻还是清醒的,这是叫她想办法脱身的意思。 珞憬连忙高声道: “殿下,太极宫那边传来了口谕……” 一众少女闻言有些失望,太极宫,那便是陛下有令谁也阻挡不得。 然而今日她们虽然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太子,却根本没说上几句话,太子便声称昨夜未休息好,有些头疼,若非皇后娘娘时刻帮腔,气氛会一度陷入尴尬无比的境地。 高位上的皇后似乎叹了一口气。 “殿下昨夜未休息好,有些头疼,你把殿下扶回去吧。” “是。” 珞憬和老太监一起走进去,轻轻扶起扶玉,老太监适时帮腔: “殿下若是昨夜未休息好,还是先喝口茶醒醒神再走吧。” 扶玉两指轻轻揉着太阳穴,似乎真的有些精神不佳,伸出右手,立马就有人送来一杯茶。 珞憬在所有人视线看不见的地方眉间一蹙。 “走吧,扶孤回去。” 珞憬带着扶玉一路走出御花园,她双手扶着对方的手臂,感觉到扶玉的气息越来越紊乱。 连着吸了一晚上的暖情香,再加上刚刚那杯药引,怕是现在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扶玉此刻眉头紧锁,双眼轻阖,由雕刻般俊朗分明的脸颊也泛起几丝潮红,暗纹圆领处修长脖颈,喉结轻耸,似有一把细巧的钩子,勾得人心痒痒。 甚至珞憬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落在耳边属于男人粗重的呼吸,恍若耳鬓厮磨。 这些立马就让她想起当这个男人撕开那层道貌岸然的君子皮囊后,其下翻覆的欲念,甚至更为直白强悍乃至于粗鲁的一面。 短短的几步路,扶玉的视线从清晰到模糊,原本他确实有些头疼,但不至于这般不清明。 尽管珞憬正扶着他,但扶玉心如明镜这不是回长乐宫的路。 呼吸越来越灼热,他脑袋却越来越清明,大概是刚刚在凉亭里中了什么招。 可他不认为母后真的会给他下什么催情药、春药之类的,或许今天凉亭里安排的那一出只是个障眼法,母后真正要安排他见的是另外一个人。 想通了这些,扶玉记忆逐渐定格在最后太监递给他的一杯茶上。 近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选妃,再加之千秋宴上嘉贵妃的挑衅终是让母后失了分寸,甚至都不顾自己的警告将手插到东宫的人来了。 下药这种这种手段他并不少见,真正让他疑惑的是他自幼深谙茶道,已经鲜少能有通过茶让他中招的手段了,除非…… “公公……” 扶玉的思绪被隐含着哭腔的声音打断,是正扶着他的珞憬。 老太监不知道为什么珞憬又突然一反常态,只听她自顾自喃喃道: “娘娘可有想过,这般逼殿下之后该如何和殿下相处?” “哪怕是逼殿下也该选个殿下喜欢的……” 老太监看了眼她倔强的双眼,紧紧攥住的双手,突然听懂了,发出一声怪笑,充满了讥讽,像是笑她自不量力。 “你可知那是丞相府的千金……” 原来属意的还是丞相府……丹凤眼中的暗色更深了。 “区区一个奴婢如何与皓月争辉,殿下如何看的上你!” “自己不争气莫怪娘娘没给你机会,就是个为奴为婢下贱的命……” 老太监见扶玉紧闭双眼,不确定太子能否听见,这番话他既是说给珞憬听羞辱她的,也是说给太子听的,为的就是道出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 殿下重孝道,若是他一句话能点醒殿下不计较这点小段从此和娘娘一条心,也不算白费这一番功夫在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面前挣个脸面。 老太监皱了皱眉,不想叫珞憬坏了好事,直接转身准备叫来几个小太监,因此也没发现珞憬脸上最后一丝表情也没了。 下贱? 她倒要知道到底是谁下贱! 两个小太监逐渐靠近,想要接过扶玉,珞憬却犹在挣扎。 “奴婢不想让殿下做的不喜欢的事……” 老太监原本就有些虐杀癖,本想借着这个事儿,在皇后娘娘面前讨个赏把这盯了许久的丫头好好凌虐一番,却不想这丫头临时反悔,如此这般不知死活。 “你给咱家松手是!来人呐,把人拖下去!咱家想做的事还没有办不成的!” 几人推搡之间,有什么东西从老太监的袖子里掉出来。 珞憬见争吵声逐渐惊动原本坐在凉亭里的人,当机立断,借着袖袍的遮掩往后一倒。 凉亭里几个探头探脑的嬷嬷就听见“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有人直接掉进御花园的暗渠里。 第30章 火葬场30 段日盈被皇后身边的教养嬷嬷带到偏殿,教养嬷嬷拿出许多宫中妃子才可穿的衣裙叫她选一件。 可等她换了衣服后,嬷嬷却又叫她在偏殿稍等片刻,随后退出殿外离开了。 此刻片片中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段日盈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她自幼耳濡目染,对深宫大院中的事宜有些了解。 今日那宫女无缘无故撞上果盘,皇后又叫人把自己带到偏殿中,嬷嬷匆匆离去,她还隐约听见他和另外一个小太监的谈话,听得不真切,只有一句“殿下,来了吗?” 看着自己身上这一身华丽的宫装,段日盈心中隐约生出一个猜测。 今日皇后娘娘请的一众大臣之女中,就属自己和颜淳熙身份最高。 皇后娘娘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从她们二人之中选出一个做太子妃。 如今看来,皇后娘娘选择的是自己。 段日盈心里松了一口气。 **** 耳朵嘴巴中灌入冰冷的水,令珞憬一时闭气差点窒息过去。 借机落水是珞憬深思熟虑后的结果,那个死老太监既然敢朝着她的身家性命来,就别怪她以命搏命。 那个死老太监自以为聪明,以为凭借着从培胜那里截来的东西就能够用弟弟的性命威胁她,殊不知正中了她的计。 将用来裹信纸的物品浸泡在相思子里便能沾染上相思子的香气,背阴阴干,布匹则变得无色无味,看不出来任何变化。 她猜那老太监为了威胁自己会把这东西随身携带,从而沾染上相思子的味道,而相思子一旦和暖情香相遇,两者混合堪比烈性催情药。 扶玉自幼深谙茶道,绝不可能相信自己会被一杯茶给药倒,待他事后查证发现递茶的死老太监身上有相思子的香气,继而发现香囊中的秘密…… 按照扶玉的性格和铁血手腕,绝不可能在发现自己被如此算计之后还能忍气吞声。 母子相斗,他或许还会给皇后娘娘留几分颜面,但必定第一个拿那死老太监开刀,根本不会让他有求饶的机会。 总之,不管是谁,没有人能在利用她之后还安然无恙全身而退的。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自己这一番“表真情、诉衷心”的表演能否骗过扶玉,让他相信自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被逼无奈”。 为了不让扶玉的怒火波及到自己,今日来御花园前,她甚至随手抹了能够让人暂时清醒的薄荷草,如果这样都失手,那……只能怪扶玉自己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了。 意识逐渐模糊,珞憬差点呛水过去。 她故意落水就是害怕身上残留有相思子的香气,连研磨相思子的“作案工具”都被她随身携带抛之河底。 她努力挥臂,隐隐感应到有亮光,只不过两辈子了要说什么没学会,那就剩凫水这一件,平常养尊处优,就是最落魄的时候,也远远没到逼着她去学凫水的地步。 于是,在下一刻有人冲着自己来抓住自己胳膊时,珞憬紧紧的抱着对方的脖子,隐约感觉到对方格外强劲的身躯,两条充满力量的胳膊死死的箍住她的腰。 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珞憬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人也随之昏了过去。 …… “殿下,老奴冤枉啊……殿下……” 御花园的算计让素来温和的太子殿下发了重怒。 给太子递茶的老太监当场便被吊起来打到半死,半只瞎了的眼中已经溢出血丝,浑身的宦官服都已经被血液浸透了,双手双脚皆被废,只能匍匐在地上,口中不停的重复求饶的话语。 老太监的住处也被扒了个精光,他曾经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惨无人道的事也终于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已经换了一身玄色锦袍的扶玉恍若未闻,光影照在他的脸庞上,越发显得深邃的眉眼更加冰冷,狭长的丹凤眼情绪不明,盯着指尖绣着白鹤亮翅纹样的香囊。 娄缚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一言不发,形容恐怖的太子,斟酌了半天才开口: “殿下,民女已经仔细验过,确实是相思子才催发出暖沉香极为剧烈的药性……还好殿下闻过薄荷叶,这才能克制住……” 等她说完,静默了好一会儿,地上的那具活死人都已经疼晕了过去,扶玉才终于有了动作,语气中透着一股暴风雨前的平静。 “把地上收拾干净,叫母后派人来领,其他人都下去。” 见太子殿下这副恐怖的样子,孙禄也不敢说坤宁宫早就派人来传话说是下人自作主张。 在孙公公看来,这简直是火上浇油,只会让殿下怒气更盛。 “是。” 一干人等陆陆续续退出长乐宫。 坐在宝座上的男子神色不明,两根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扶手。 平心而论,整件事是有疑点的。 扶玉始终不觉得母后会真的下狠手就为了促成丞相府站队,这样即便丞相府千金成了太子妃,东宫也无形之中得罪了丞相府。 但唯一能够佐证这个猜想的就是从那个宦官身上搜出来的信。 那封用来威胁珞憬的信。 东宫里的每个人来历都是被摸的一清二楚的,珞憬出生穷苦,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什么医术。 用相思子来牵引暖情香的药性就连娄缚容这个医痴都闻所未闻,皇后身边的老人都不知道,年仅十六的珞憬又怎么会知道? 就算撇开这一点不谈,撮合他和别的女人,她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而且……扶玉了解她,这个女人一直对自己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 扶玉思索再三,还是觉得动机不成立,最后将这点疑惑暂时按下不表。 他起身穿过圆门屏风,走进寝殿,绕过落地屏,寝殿正中央摆着红木雕云纹嵌理楠木床。 寝殿之中,榻上躺着一位面容苍白的女子,气息奄奄,宛若秋后残荷,虚弱的经不起风霜。 扶玉神色不明,丹凤眼暗沉沉的落在女子身上。 她的呼吸细微而断续,如同远山的微风,几乎不可察觉,一头青丝散落覆盖在枕头上,眼睑轻轻颤动,似乎在努力凝聚着涣散的神智,却始终没醒过来。 看珞憬脆弱的仿佛濒临凋零的海棠,扶玉既觉得难以置信,又感到有些荒谬,还有点不知所措。 就为了阻止他去碰不喜欢的人,她不惜当场变卦背叛皇后,即便皇后手里握着足以威胁她的把柄。 半敛下的长睫落下一道阴影,遮盖住了情绪翻涌的丹凤眼。 最开始他知道那个香囊是皇后叫她想办法让自己挂上的时候,心里不可遏制的生出一股怒火。 扶玉在盛怒之下也快分不清,到底是误会了香囊是她亲手做的让自己更生气,还是她身为东宫的人却联合外人算计主子更让他愤怒。 但很快他就想通了,无论他怎么生气,其实也没真对她的背叛感到多动怒,毕竟事出有因,她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 反倒是某种被戳破外壳,得知真相原来背道而驰后生出的恼羞成怒居多。 他不想承认,因为那太幼稚,是陆羡之三岁的时候才会做的事,不是一国太子该有的情绪。 但捋清楚前后因果关系后,扶玉又觉得难以置信。 他根本没想到,不过一年的工夫,这个女子已经用情如此,为了阻止这一切不惜往河里跳。 这个认知打得他措手不及,以至于向来冷血无情的太子殿下生平第一次生出一股荒谬之感。 第31章 火葬场31 “殿下……殿下……别去……别去……” 床上的女子突然挣扎起来,双眼仍然紧闭,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精准的抓住男人的衣袍,力气极大,仿佛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扶玉身子有些发僵,不过很快寝殿里响起的细细簌簌的抽泣声就让他感觉到不对劲。 他扳过珞憬的脑袋,却发现这巴掌大的一张脸上满是泪痕。 珞憬感到自己双手双脚都在发凉,周遭的场景又回到了她成为太后的那一晚。 昔日稚嫩的面庞已被岁月雕刻出从容的痕迹,眼角细细的纹路,见证了无数宫廷的日升月沉,每一道都诉说着过往的故事,曾经清澈如泉水的少女如今则静谧如古井,蕴含着阅尽千帆的平静。 她头戴凤冠,珠光宝气间难掩鬓角斑白,彰显着高贵与权威,举止端庄,行动间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步行走都显示出历练与从容。 她看见了韫儿。 少年韶华未央,面如冠玉,眼似星辰,蕴含着无尽的灵韵与天真的光芒,唇边常驻的微笑,既是少年的无忧展示,亦隐喻着未来的雍容与王者的笃定。 他已经不再是记忆深处的奶娃娃,额际轻覆的发丝,如同春日里嫩叶上的晶莹露珠,现在虽然依旧稚嫩,但身披质地华美的锦绣,繁复却更衬托出他身形的挺秀,只临风而立,抬手间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尊荣。 他站在山崖前,回头朝她一笑便令珞憬恍惚了一次,仿佛见到年轻时候的扶玉。 珞憬很快打散了这个想法,现在她终于站在了权利的顶端,她的儿子也成了下一任的太子,本来是个心情极为不错的册封仪式,她好像也忽略了这个场景的不对劲,拖着长长的凤袍朝着韫儿的方向去。 自从韫儿六岁后,便不再待在坤宁宫,母子每日见面问安韫儿也不再喊她娘亲,而是一句恭恭敬敬的“母妃”、“母后”。 等他再大些被封了储君,平常行为举止便有更多人盯着,更加不能任意妄为,连珞憬也只能按照规矩称一句“殿下”。 珞憬还在往悬崖边去。 然而刹那间,这和谐的画面有如镜花水月遭人无情击碎,从中迸发出丝丝缕缕的裂痕,宛如秋日湖面上泛起的涟漪,逐渐扩散至边缘。 韫儿原本噙在嘴角那一抹淡淡的微笑,也随之消逝,就像晨雾遇到朝阳,转瞬即逝。 他整个人缓缓向后倾覆,宛如风吹柳摆,无助而又突然,瞬间坠入尘埃,静谧中带着无声的惊愕与不甘,令人不禁心头一紧,破碎不堪。 珞憬瞬间从头凉到尾,不顾仪态的跑到悬崖边,纵身一跃。 “殿下!殿下……” 抱住韫儿的那一刻,山间似乎浮现了大雾,雾色朦胧,然而她看不清楚韫儿的脸,即便大声的呼唤也还是像抓住雾气一样什么也抓不住。 直到彻底坠入海中,她还死死的抱住自己儿子的腰。 …… 扶玉扳着珞憬的下巴打量了好一会儿,从她死死抱住自己的腰不肯撒手时身体就一直僵着。 但现在的珞憬跟平常很不一样,曾经娇艳如花的脸颊此刻布满了泪痕,宛若春末凋零的海棠,惹人怜爱,面色苍白如冬日的白雪,显得格外憔悴不堪,连唇瓣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变得惨白无色,紧紧相扣,隐忍着痛苦的波动,宛若寒风中颤抖的蝶翼,惹人心疼。 二人靠的极近,几乎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男子身着冷冽的玄衣,与女子身上新换的粉色宫纱交织一处,如同暖阳与寒霜的交融,生出别样的旖旎。 若此刻有人隔着一道屏风朝里看,就会发现素来清冷的太子殿下伸手扣住一个粉衣女子的下巴,而她身段柔软伏在男子怀中,紧紧环抱着他的劲瘦的腰身,男子身披肃穆的玄裳与女子新裁的粉嫩宫纱相触,犹如春日融雪,温暖与冷冽交织出独特的韵致,缠绵而悱恻,充满了说不出的暧昧气息,又似是两股无形的力量在相互牵引、拉扯,紧张而充满张力,满是说不尽的缱绻情愫,令人不禁屏息凝神,沉醉在微妙的情愫之中。 扶玉侧了侧头,手背上浮现出道道青筋,清冷的丹凤眼越来越沉。 女子脸上挂着泪痕,美人落泪,我见犹怜,换了轻薄的宫纱后,雪白的肌肤细腻,透着淡淡的粉,细长的粉颈染了点点水渍,似一截上好的白瓷,引诱人伸手去把玩。 谈不上勾引,因为这截粉颈的主人还双眼紧闭,但又处处是勾引。 扶玉眉心狠狠一跳,下意识松了手,想要像以前斥责所有心怀不轨的婢女一样斥责她注意身份,不可如此僭越,这样如出一辙的把戏拿来对付他没有用。 但一松手,满头青丝从男人冷白的指尖倾斜而下,柔软的身体晃动一下,一个脑袋就靠在他胸膛前,脸颊擦过他的下巴,软玉温香抱满怀。 “殿下……殿下……不要……不要……” 扶玉彻底僵了身子,硬挺的剑眉越皱越狠,怀中的女子似乎越来越不安,源源不断的泪水滑落,映衬着她眼中的哀伤,每一滴都像是承载了千钧的重量,叫人见之心碎。 然而扶玉哪里见过珞憬这么伤心的样子,这一切只让他感到越来越烦躁。 察觉到珞憬双手收拢的越来越紧,口中一直不停的呢喃,甚至侧脸还还不安分的蹭,简直像赖在男人怀中撒娇不肯撒手。 “不准撒娇!” 扶玉不得不再次扣住不安分的脑袋,低沉的声音斥了一声,衣襟下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圈,有几分嘶哑。 只可惜没用,这丫头蹬鼻子上脸,将整张脸埋在男人硬朗的身体上。 一种矛盾的心理令扶玉几次试图用力推开她,眸中明灭不定,最终还是没有用力摇醒她。 罢了,再纵容她最后一次,等她醒了再好好算账。 “香囊的账孤还没跟你算,不要以为能试图蒙混过关……” 第32章 火葬场32 珞憬抱着儿子掉进海里以后,她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扶玉褪去了外衫,被光影勾勒出来的侧脸轮廓仿佛匠人精心雕刻出来的一样,一只手将他的里衣领口微微敞开,那只手细嫩、白皙、柔若无骨,只轻轻一个动作便露出了男人修长白皙的全部脖颈,肩颈肌肉若隐若现,那只手立刻缠上了男人劲瘦的窄腰。 即使是这样极近旖旎的动作,扶玉伸出的双臂也只是紧紧箍住女人的细腰,拉长了脖颈,如玉俊朗的面孔紧绷,泛着些许潮红,粗重着喘息,纵容女人饱满的唇仰头印上自己的薄唇。 当珞憬试图去看那个女人的样子,却冷不防与一双熟悉至极的杏眼对上,只是此刻那双如水的杏眸潋滟无比,细长上挑的眉梢流露出丝丝妩媚的春情。 发现那个女人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后,珞憬立刻被吓醒了。 她坐在宫女所的床上,满身大汗淋漓,半天没有回神。 环顾一圈,见到房间内还散落着的盆、碗等,排列的整整清晰可见,已经打扫过一遍,床铺也是白色棉被,并非绫罗绸缎冰蚕丝等华贵之物。 珞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在是下一世,没有富丽堂皇的宫殿,没有伺候的下人,跟上一世完全没有关系,被吓到的脑回路才慢慢的回神。 “珞憬姐姐你醒了!” 屋外守着的茉莉听见动静,掀开门帘进来。 珞憬转头,见茉莉脸上如释重负。 “怎么了?你好像很紧张?” “当然了,珞憬姐姐,昨日娄医女扶你回来,叫我好好照顾你,当时你躺在床上,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我都吓死了!珞憬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娄缚容?是她救了自己一命? 珞憬心里一紧。 娄缚容是个正直的好人,要是路过见有人落水从而出手相助也不意外,但……她精通医术,嗅觉灵敏,如果是她救了自己不知道相思子的气味暴露了没有。 不过……娄缚容既然直接把她送回来,扶玉应当也是知晓的。 但他只是让人把自己带回宫女所任她自生自灭……应当是没有露馅,否则扶玉的态度不可能这么轻描淡写。 对昨日的一切,珞憬猜扶玉不会大肆张扬,只能打马虎眼: “昨日不小心掉荷花池里了,还好被路过的娄医女撞见捡了一条命。” 及其昨日落水,有什么画面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充满力量感的的胳膊紧紧箍住自己的腰,带着她破水而出……而娄缚容身形虽比一般女子高挑,但一个女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给她这样的感觉。 所以……到底是谁救了她? 茉莉后怕的拍了拍自己,仿佛回忆一样:“还好珞憬姐姐你没事,对了,今天掌事姑姑还过来问了珞憬姐姐的情况” 说着,她走到床边压低声音,仿佛怕什么人听见一样。 “我听说昨日太子殿下去了一趟御花园,却见皇后娘娘喊了一众王公大臣家适龄的女儿来,这回咱们殿下可不是掉进了妖精窝里,这好不容易脱身啊! 据说殿下从御花园一回来就发了一通大火,今早掌事姑姑亲眼所见,坤宁宫今日来的人全都被拒之门外,现在都还在求见殿下呢!” 珞憬听着心里有些发笑,茉莉的口才着实不错,说故事跟说书一样颠宕起伏,都敢打趣扶玉“掉进妖精洞里”,着实了得。 她佯装惊讶:“竟然有这事?那我实在太倒霉了,要不是落水,还能去凑个热闹瞧瞧!” 珞憬在心里狠狠夸赞了一番自己这般逼真的表演。 关键茉莉这傻丫头丝毫不怀疑,跟着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可惜我昨日被掌事姑姑派遣去别处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茉莉一边摇头一边惋惜,突然一排自己的脑门,气愤的偷偷告小黑状: “对了珞憬姐姐,昨天你怎么都叫不醒,有几个人还偷偷说个几句风凉话,不过都被我骂回去了。” 深宫之内,宫女所居恰似幽兰生于僻隅,难引蜂蝶顾盼,此处乃是最易被时光遗忘之地,每一缕轻叹,皆似风过无痕,难觅踪迹,无数宫娥芳华正茂,却在这红墙绿瓦间悄然凋零,如落花流水春去无踪,终化作后宫一抔黄土,香魂杳杳,玉骨长眠,唯余寂寥深锁,无人问津。 其间倾轧,更是无孔不入,暗流涌动,似春日寒霜悄然侵袭,每个人一言一行皆需谨慎,稍有不慎,便可能跌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还好珞憬姐姐今天就醒过来了,只要出面一露相,看她们还酸的出来不!” 珞憬摇摇头,在这金碧辉煌的后宫之中,权谋与算计如影随形,她们的生活便在这无声的斗争中悄然展开,哪怕随便一个人死了,那死了便是死了,悄无声息,其他人的日子也还是照样过。 是以,她才要步步为营,心如止水,以求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中寻得一丝喘息之机,然世事无常终是难逃命运弄人,令人唏嘘不已。 好不容易重开一局……她一定要想办法熬过这两年,然后离开这里! “珞憬姐姐,我是偷偷留下来照顾你的,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先回去了,珞憬姐姐你好好休息。” 珞憬头还有些阵痛,这是落水的后遗症,闻言朝茉莉点点头。 “茉莉,多谢你的关心,你快回去吧。” 茉莉走后,珞憬昏昏沉沉的睡了会儿,等再次醒过来,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下来。 她的目光定格在虚空中的一点,有些飘忽不定,刚才那一觉睡的并不安稳,梦中她又一次站在山崖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临风而立,少年单薄的背影,衣摆被风吹的作响。 只是这一次,他手里多出来一个香囊,上面是用双面绣技法绣出来的栩栩如生的龙,珞憬一眼认出是被她藏在寝殿百宝阁里又转手送给扶玉的那个。 少年朝她笑了笑,眼底有些悲伤的底色。 “母后,别再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了。” 珞憬心下大恸,她虽锦绣加身,位高权重,在后宫权力倾轧至今时今日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熟悉她的儿子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她并不喜欢这些。 梦中她冲着他大喊:“不做了!母后再也不做了!” 然而无论她怎么喊,那个少年还是缓缓往后倒下,这一次她还没来得及往下跳,一阵心悸,便从这个噩梦中惊醒过来。 珞憬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还在剧烈的跳动,等她慢慢平复下来,才发现连眼角都已经有了泪痕。 三番四次梦见儿子,珞憬怀疑这是上天给的某种暗示,梦中那个韫儿希望她不要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是不是上天给她这次重来的机会也预示着希望她可以远离皇宫,过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第33章 火葬场33 夜色愈浓,星河低垂,万籁俱寂之时,弦月如银盘微露一隅,洒下淡淡清辉,清风徐来,柳丝轻舞,添几分清幽宁静。 珞憬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不睡了,跑到院子里,盯着弦月出神的看了半天。 今夜运气好,见到一轮峨眉月,其形细细,似银钩轻挂苍穹,悬于夜幕之轻纱,宛如远古仕女轻描淡绘之黛眉,淡雅而幽远,又若仙子遗落之玉簪,静谧中透着一份超凡脱俗。 她盯着看了半天,转身进了屋子,拿出针线,朝天上比了比,寥寥几下便勾勒出一轮活灵活现的峨眉月。 即将收针的时候,她的手顿了顿,最后拐了个弯,又顺着绣了下去。 憬,觉悟也。 为了设下这个局除掉那个死老太监,她有几天一直紧绷着神经,或许这个名字也跟她有不小的缘分,昭示着她一生不是汲汲营营便是殚精竭虑,苦心经营着一切,经过思考或经历许多事后,才会醒悟、明白。 珞憬就这样借着月光,十指翻飞,在院子里的石墩子上坐了两个时辰,做着自己喜欢却一直被遗忘的事,慢慢将思绪沉淀下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的绣面上也多了一条张牙舞爪的螭龙雏形。 上一会去听宫学博士的课,她将先生提醒的几点绣龙的要点牢牢记在心里,也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应用的机会。 曾经她用的是她引以为傲的双面绣,现在换种方法也有不同的体悟,发现许多此前不曾发现的乐趣。 她本就手巧非凡,于女红之道尤为擅长,尤以其双面绣技冠群芳,纹样设计,匠心独运,配色之巧,不输给绣坊的绣娘。 譬如常见的对鹿纹,她却能在鹿角之巅轻描淡写添上一蓬细碎嫩芽,于素雅中添一抹生机,又或在连绵不绝的连珠纹间,巧妙嵌入一粒反色珠玉,熠熠生辉,独树一帜。 更有甚者,将叶染以绯红,花着以翠绿,颠覆常规,别有一番风味,乃至在庄严之宝相花间嵌入水波纹,生出许多妙趣。 或许这是发自内心的做某件事,不出自功利性、没有利益算计时才能体会到的,才是题中应有之义。 听到身后传来些动静,应该是其他人要陆陆续续起床了。 珞憬收起摊开的东西,转身进了屋。 *** 日色温婉,清风徐来,幽静雅致的庭院之中。 昨夜半宿未眠,今日煮茶时就遭了报应。 桌子上摆放着珍贵的紫砂壶盖,此壶名为“云隐龙吟”,其色如古玉温润,纹理间似藏有云雾缭绕、龙吟浅唱之秘。 据珞憬所知,这还是扶玉跟太傅下了三天三夜的棋,愣是没让过老太傅一回,最后从老太傅那来索要来的。 珞憬跪坐在长榻上,将贡茶落入壶中,宫中新进的贡茶色泽翠绿,香气袭人,仿佛春日里的一抹清新,提前落入凡尘。 炉火悠悠,铜制凤鸣炉上炭火噼啪作响,宛如凤凰展翅欲飞前的低吟,以象牙箸轻拨茶入紫瓯之中,沸水旋涡而下,如细雨润无声,待茶叶翻滚翩跹,须臾,茶香四溢,满室生辉。 她以琉璃茶漏滤去浮沫,琥珀色茶汤倾入鎏金杯中,盏上莲花雕工精细,栩栩如生,杯中光泽温润,宛如琥珀凝华绽放于水面,增添了几分禅意与雅致。 女子玉一般的皓腕轻轻转动,十分赏心悦目,起身递过来茶盏时,杯底的茶花也格外漂亮。 对面的太子殿下收回余光。 今日他着一身深色窄袖骑装,是寻常武将的打扮,虽然大刀阔斧坐于锦缎绣榻之上,但身姿挺拔,宛如松柏,仍透出一股不容小觑的尊贵之气。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身上,金色的光辉与华丽的服饰交相辉映,榻旁香炉轻烟袅袅,与周遭的静谧融为一体,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 珞憬在心里嘀咕两声,虽然她千般万般看不上扶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安静的时候还是有几分耐看的,至少那份巍然不动的沉稳静气就是其他皇室宗亲的纨绔子弟所缺乏的。 前提是闭上那张缺德的嘴。 手伸出去有了一会,只是在扶玉还没接的时候,珞憬困意上头恍惚了一下,竟一时失手令茶盏脱落。 若非扶玉眼疾手快的截住了差点落地的鎏金杯,这一杯滚烫的茶水就要全浇在她自己身上,少说也要烫掉一层皮。 事发突然,珞憬眨了眨眼睛,心中暗道坏了 赶紧动作麻溜的请罪:“是奴婢的不是,请殿下恕罪。” 扶玉捏着杯杯子,暗自打量着珞憬的脸色。 原来她的脸颊微圆,这折腾一回后似乎下巴都尖了点,阳光一照,秀气的耳朵略微透光,其余地方跟寻常没什么两样,就是唇色发白,眼神飘忽,精神不济。 今晨她来时便眼底青黑,一副困乏的样子,煮茶时频频走神,便可看出彻夜难眠,忐忑不安到辗转反侧,以至于精神不佳。 扶玉一阵无言,他甚至还没开始发问便如此手软脚软,害怕至此,连茶杯都握不住了,料想她也没胆子干出故意调换香囊亦或是落水博同情更甚是故意勾引的举动。 这点儿亏心事就害怕成这样,这般娇气,难怪三番四次被人拿捏。 想到珞憬做这一切的初衷,扶玉眼神又变得极为复杂。 珞憬等了半天,没听见扶玉问责发作,心中暗自琢磨,依照他对下人严苛至极的态度,不可能这么轻易的饶恕自己,只可能是在考虑怎么惩罚犯错的下人。 想到这里,珞憬不由暗叹一声,从前为了能留在扶玉身边有个朝夕相处露脸的机会,她几乎事事尽心竭力,力求完美的让人挑不出来毛病,这才得了这个位置。 要是扶玉因为她犯的这个低级错误而迁怒自己从而把自己给换掉另择高明,那可真是……好极了! 珞憬眼睛都亮了! 那双困顿的杏眼湿漉漉、直勾勾的盯着他衣襟下,似乎若有若无的停留在男人的腰腹以及双腿之间。 扶玉几乎气急,原本放在扶手上的双拳紧握,手背浮现道道青筋。 这个女人……简直太露骨!简直太肆意妄为! 当他发现不了吗?简直色胆包天! 茶杯被人哐当一声扔在桌子上,男人一阵风一样的站了起来,行走间气势汹汹,仿佛突然间觉醒了煞神血脉。 “滚回去好好休息,孤身边不留病秧子!” 屋里没人了,珞憬捂嘴打了个哈欠,实在搞不懂搞不懂这男人又抽的什么风。 “殿下,您还没惩罚奴婢呢?您是不是忘了?给个准话呀!” 是去是留也得给个准话吧! 第34章 火葬场34 孙公公察觉到了今日太子殿下似乎有些不对劲,昔日的温文尔雅被一股难以遏制的暴戾之气撕裂,变得格外暴躁。 晨光初破,朝会甫散,太子出了太极殿非但未返回东宫,反策马扬鞭,直奔校场而去,留下一路尘土与众人愕然的目光。 校场上,亲卫秦钟正如一头雄狮,浑身牛劲,立于练兵台之巅,浑身肌肉虬结,以一扛三根本不在话下,仿佛能以一己之力撼动山河。 “谁还要上来跟本统领切磋切磋?” 秦钟豪迈地发出挑战,声若惊雷,回荡在空旷的校场上,震得四周空气都为之颤抖,小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东倒西歪,嘴唇一白,个个面如菜色。 早听闻秦统领是太子殿下亲自带出来的兵,一身牛劲,堪称东宫恶犬,谁见谁怕,令人闻风丧胆,亲自试了才知道,简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当下他们心中对这位被誉为“东宫猛虎”的秦统领更是敬畏如鬼神。 正当气氛凝重至极,扶玉策马疾驰而至,便见士兵们犹如惊弓之鸟,狼狈不堪。 而孙公公紧随其后,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苦哈哈的喊“殿下,等等老奴!” 忽地,太子殿下如一道闪电,一脚踏在马背上借力腾空而起,长剑出鞘,寒光凛冽,直指练兵台。 秦钟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战意,如同饿虎扑食,两人瞬间交锋,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火药味。 孙公公远远观望着,心提到了嗓子眼,太子殿下那瘦弱的身板怕是都不够秦钟一拳头抡过去的。 每一次刀刃划过太子的身侧,孙禄眼皮子都要连跳几下。 台下孙公公担心不已,但台上的扶玉却仿佛化身为不可一世的战神,身形飘逸,每一次剑芒挥舞,都仿佛能撕裂空间,让人不寒而栗。 秦钟的每一击都势大力沉,却总被太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巧妙化解,场面之惊险,令人目不暇接。 当秦钟一记重斩轻易斩断扶玉手中的剑时,孙公公几乎要晕厥过去,两腿一蹬,猛掐人中。 不过很快秦钟就察觉到太子今日似乎蕴含了极大的火气,每一下都力大无比,避无可避,剑法不仅精准狠辣,更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火气与发泄。 他在抡刀的间隙里估摸着,殿下大概是在前朝受了那帮迂腐书生的鸟气了,得想办法让殿下泄泄火。 两人过招半天,加之太子身形飘逸,大刀根本伤不了他分毫,秦钟索性弃刀不用,空手肉搏。 孙禄又是两眼一黑! 他滴个老天鹅! 到底是谁又惹了太子殿下,这赤手空拳,拳拳到肉的打法,根本不是在切磋,简直就是在泄愤一样! **** “珞憬姐姐!珞憬姐姐!” 珞憬转头,发现是茉莉带着个粉衣的小宫女叫住了她。 那小宫女似乎有几分局促,双手交叠捧着一个红木食盒放在身前。 “茉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见珞憬停下脚步,茉莉连忙推了推那小宫女。 “珞憬姐姐,这是我在浣衣局的一个小姐妹,她叫做秋兰,有点事想请珞憬姐姐帮忙。” 茉莉又转过头,对那局促的小宫女鼓励道: “秋兰,你想让珞憬姐姐帮你什么?快说啊!” 珞憬的目光随着茉莉的话落到那粉衣的宫女身上,那小宫女……秋兰带着几分局促不安地问: “珞憬姐姐,奴婢是浣衣局的宫女……珞憬姐姐是不是要去听宫学博士的课?” 秋兰年龄小,尚且还存着几分稚嫩,珞憬一眼就看出她眼中的那份期待和不安。 况且她话中的意思是……宫学博士?那个青衫白衣的年轻夫子? 瞧瞧眼前女子局促不安的样子,以及紧紧交缠在一起的手,还有吞吞吐吐的话,珞憬瞬间就有点明白她想要求自己什么事了。 记忆中那个学识渊博的夫子倒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少年郎,讲话亦是如沐春风,鞭辟入里。 只是没想到内宫之中的夫子都能引来这么多桃花。 珞憬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又觉得自己这番想法有点像是七老八十上了年纪,还会时不时给小辈拉媒保纤的老太太才会有的心态,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想她年纪没多大,心态倒是如此沧桑,实在是不应该。 不过当着茉莉的面,她愿意顾及几分少女的薄脸皮,没有直接了当的开口,反而委婉的问: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慢慢说,不着急。” “奴婢……奴婢……” 秋兰吞吞吐吐了半天,憋的脸都红了才憋出一句话,声音低若蚊蝇哼唧。 “奴婢每次去听课时都能见到珞憬姐姐,但今日浣衣局有事奴婢去不了,想请珞憬姐姐代为转交给夫子……” 茉莉也跟着帮腔: “对呀,对呀,珞憬姐姐,秋兰就是想请你代为转交……我是见珞憬姐姐每日都会去听宫学博士讲课,次次不落,这才和秋兰说了这事儿……” 见茉莉越说头低的越狠,脸颊也红了,仿佛要在地上找一个缝钻进去,珞憬只得叹一口气。 别的不提,她落水那一日是茉莉照顾了她一个晚上,茉莉也是宫女所里真心实意想要与她交好的一个。 光凭这一点照顾之情,珞憬也会投桃报李帮她一回。 “交给我吧,午膳后去听课,我顺手带过去。” 见珞憬答应,秋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谢谢珞憬姐姐!” 见茉莉欢呼一声拉着秋兰抄小道跑远了,珞憬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这两个小丫头片子,在宫里也不知道稳重点儿,还好扶玉这会儿不在东宫,不然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 午膳时,茉莉特地来找珞憬把秋兰的情况说了一遍。 “珞憬姐姐,我看秋兰那小妮子八成是有点喜欢宫里的先生了……” 珞憬在心里深以为然的点头,提起宫学博士那小丫头就支支吾吾,满脸羞红,任谁看了都是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 但身为宫女,宫廷婢女和侍卫都不得私通,更别提有品级的博士了,因此珞憬还是不得不多提一句。 “入宫为婢,有诸多的身不由己,有时候藏在心里不说反而对自己对别人都好。” 茉莉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她的担忧: “奴婢也是这么跟秋兰说的。” “不过珞憬姐姐你放心,秋兰说她都明白,托珞憬姐姐带的不过是她的绣品,她在浣衣局呆着,每日都很辛苦,宫廷的嬷嬷把浣衣局的婢女们当太监使唤,她都是晚上借着月光偷偷绣的,就是想让夫子看看绣的怎么样……” “我看她可怜,才想着帮她这一回……” 茉莉说着又觉得有些羞愧。 “珞憬姐姐,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珞憬心道麻烦倒是没什么,就怕秋兰那丫头不死心,日后出了什么岔子。 两人一路同行,茉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珞憬姐姐,那夫子真有那么好吗?值得秋兰的丫头念念不忘的惦记那么久!” 茉莉凑过头来好奇的问: “珞憬姐姐,你见过那夫子,你觉得那夫子长得好看吗?性子如何?” 珞憬回忆了一下为数不多的几次听那个年轻的白衣夫子讲课的场景。 “长得……清俊,看着年纪不大,性子……温和守礼?” 现在回忆一下,那个年轻的白衣夫子确实有几分温润公子的味道,倒是和少年时的韫儿有几分相似。 “真哒?那跟殿下比起来如何?” 茉莉说完又连忙捂住嘴,因为她想起东宫的传言,说是珞憬姐姐心悦太子殿下,不惜为了太子殿下从坤宁宫调到东宫。 “殿下尊贵不凡,天潢贵胄,又是万中无一的金陵第一公子,珞憬姐姐肯定偏向殿下吧……” 珞憬一愣,罕见的有点尴尬,但并不妨碍她在心里把扶玉的名字画了个大大的叉。 “也没有吧……如夫子那般温润有礼的公子更讨女子的欢心,也是万家难求。” 隔着一道宫墙,走在官道上的一群人中,有人扑哧的笑了一声。 秦钟唰的一下拔出了腰间的大刀,横在陆羡之身前让他把嘴闭上。 陆羡之笑不出来了,十个他都不够一个秦钟砍的,横刀于身前,威胁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他兀自看向前方从刚才开始便逐渐慢下脚步,直至不再前行的太子殿下。 果不其然,似乎脸色已经铁青? 第35章 火葬场35 太子在校场和秦钟的那一场切磋较量打得昏天黑地,正好被皇帝留下的陆羡之离开御书房后闻讯而来。 当然,他显然来看热闹的。 等太子和秦钟均鸣金收鼓,陆羡之才欠欠的上前来,看看天看看地,煞有其事的握拳搁到嘴边,咳了两声。 “咳咳,微臣听说,前两日皇后娘娘请了丞相府千金和镇国公府小姐进宫了?殿下,您知道这事儿吗?” 孙公公一听,立马耷拉着一张脸。 就知道小侯爷一开口就没好话,果不其然,这张嘴就是欠的! 昨日在御花园皇后娘娘手下人那般擅作主张明显已经犯了天下的忌讳,今日小侯爷又这般不加掩饰的在殿下面前提起,是故意要往殿下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简直生怕自己的脑袋不够粗,不够秦钟这个大块头砍上一刀! 孙公公连忙强行打断陆羡之,身子直接插到扶玉和陆羡之之间。 “殿下,小侯爷也是一时口无遮拦!殿下与秦统领对战许久,老奴瞧这时辰也差不多了,还是先回长乐宫休整一番,更何况……今日的政事还未处理,殿下也该回长乐宫了……” 最后一句话,孙公公说的既强势又心虚。 然而他的这番努力插画并没有打消陆羡之的气焰,陆羡之向来喜欢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尤其是喜欢看太子殿下变脸。 于是他不仅没有领会到孙公公这番好意,还继续大提特提。 “微臣听闻昨日皇后娘娘请来了不少金陵的大家闺秀。殿下可有相中的这太子妃的位置非同小可,殿下可要在贵女之中多择选择选!” “哎呀,这金陵第一公子的名头殿下已经占据了多年,不知惹了多少贵女趋之若鹜,皇后娘娘的一番苦心,微臣也是知道的,想当年微臣家中的母亲也是如此催促微臣。” “正所谓是先成家再立业殿下为国之储君,此事万万不得马虎!” 陆羡之嘴上说的道貌岸然,实则眼中全是幸灾乐祸的光芒,就差写着“看戏”两个字儿,全然不顾扶玉周深肃杀的气势。 秦钟看了一眼太子殿下的脸色,又看了看陆羡之,手上大刀一横就要朝他砍过去。 陆羡之连忙躲闪,嘴中大喊着: “哎哟喂,你这个大块头就知道舞刀弄枪,居然当着殿下的面谋杀朝廷命官!” “殿下……您快看他!您也不管一管!” 扶玉直接懒得理会他,留下一个眼神任其自行体会,收起剑阔步离开。 “昨日之事,谁再敢提,下场便有如此剑!” 方才大战了三百个回合的长剑瞬间脱手,如紫电青霜,以迅雷不及耳之势朝着陆羡之的方向射去。 陆羡之瞪大了眼睛,侧身险之又险地躲开,在他身后长剑直插地面,只余半截剑身。 陆羡之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发现脑袋还在长吁了一口气。 看来今日太子殿下的火气很大呀,方才那一招一式,毫不留情,简直就像是泄愤一般。 “殿下,微臣看您今日火气不小,这暑气上来人最容易上火,要不去太医院拿二两陈皮消消火?再不成跟秦统领再练练?” 陆羡之追在扶玉身后跑,“微臣忠言逆耳殿下也考虑考虑!” 走的这么快?看来真的火气不小。 这边孙公公也见着太子殿下越走越远,又操起了老妈子的命,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这边陆羡之弹了弹自己的衣角,跟秦钟齐肩走着: “我说大块头你看出来没?殿下今日似乎憋着不小的火气,你说这是为什么?” 秦钟捡起地下那把大刀,右手覆盖着刀背粗略的擦了擦,根本没理他。 陆羡之也不是害怕冷场的人,自顾自也能说起来。 “殿下不会是欲求不满吧?殿下年纪也不小了,是身边别说太子妃了,连个侍妾也没有……不会真是欲求不满吧?” 陆羡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唉,大块头我听说昨日殿下还中了春药,你说到底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太监敢给咱们殿下下药?” 中了春药的事当然是陆羡之从娄缚容那里旁敲侧击打听来的。 他实在是好奇,敢算计黑心黑肝的太子殿下的人,实在是勇士! 于是才早早的跑到太医院去旁敲侧击的问个清楚,娄缚容是个正直的医痴,不会撒谎,陆羡之几句话便让她跟倒豆子一样全说出来了。 还别说,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陆羡之越看越太子殿下这脸色像是欲求不满。 只是做到的这位勇士现在也被扒皮抽骨了…… 秦钟听到陆羡之自言自语的话,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离开了。 **** 从校场出来之后,几人走在官道的路上。 踏上官道的那一刻,就连陆羡之也没有想到他们走着走着就听见一墙之隔的一段对话传了过来。 他们几人都是习武之人,除了孙公公之外三人都将一墙之隔的两个小宫女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陆羡之听到那个略微熟悉的声音时,原本还带了一些八卦的心思。 听了几句便知道珞憬正在和另外一个宫女讨论些少女的心事,从她们的对话中不难判断出来还有第三个不在场的宫女,也就是她们对话中的主角。 交谈的内容也很简单,无非是有个小宫女对宫中的宫学博士有点意思。 陆羡之原本还听得津津有味,然而越到后面越琢磨着不对劲儿。 当另一人提及将那白衣夫子和尊贵的太子殿下相比时,陆羡之也在心中暗暗赞同,正合他意。 他也想听听,在殿下的贴身宫女心目中到底更偏向谁? 结果出乎预料,珞憬直接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殿下尊贵不凡,天潢贵胄,又是万中无一的金陵第一公子,珞憬姐姐肯定偏向殿下吧……” 陆羡之清楚的听到珞憬用平静的语气这般回答。 ——“也没有吧……如夫子那般温润有礼的公子更讨女子的欢心,也有不少姑娘心向往之。” “……” 精彩! 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陆羡之真想高叹声这一峰回路转真是精彩。 陆羡之第一反应便是抬头去看太子殿下的脸色。 丝毫不出所料,素来波澜不惊、奸诈狡猾、连内阁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都不一定能够看透的太子殿下此刻明明晃晃的把心情摆在了脸上。 第36章 火葬场36 陆羡之不由挑了挑眉峰。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珞憬呀珞憬,从坤宁宫调到长乐宫那会儿不是挺喜欢他们太子殿下的吗? 这才刚过一年就移情别恋了。 陆羡之摇了摇脑袋,女人心真是海底针……随后又左摇右晃了一下,难猜! 几人里,秦钟虽然听得见,但全程一言不发也没就此发表什么意见。 孙公公则是唯一一个听不见的,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走着走着便见太子殿下突然停下脚步,有些摸不着头脑。 “殿下怎么了?咱们不是要回长乐宫吗?”怎么突然不走了? 扶玉站在官道上,闭了闭眼睛,光和影仿佛在这一刻完全凝固,连时间都停滞不前,良久,他才重新迈开步子。 他倒是想知道,昨日还死赖在自己怀中不走的人今日就在一个随随便便的人和自己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对方。 好,好的很。 他事事纵着她,不管是花言巧语还是阳奉阴违,万事只要不踩底线不过分,就当没发生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它过去了,从前到现在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饶恕了她那条小命……可不是叫她随随便便就选了别人! 越是这般想,扶玉就越是感到一股无名之火萦绕在胸口无处发泄,侧脸的线条越绷越紧,刚从校场上下来,尚且充血的手臂肌肉狠狠的攥在一起,连手背上都蹦出了道道青筋。 他倒是想要知道,既然喜欢温和有礼的、穿白衣服的,那前些日子不顾别人手中握着自己的把柄,信誓旦旦的说出维护的话的那人是谁? 前几日在他的榻上、抱着他不愿意放手又是什么意思! 这一年来想方设法靠近他,对他那么强的占有欲又是什么意思! *** 趁着用过午膳,如意照旧去掌事姑姑姑姑那里,虽然一切照旧,但实际上她最近过的并不十分顺遂。 因着先前她与海棠两人闹矛盾,两人之间一直针锋相对,她日夜难眠,想着法子排挤她。 然而最近海棠突然不见了,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出现过。 宫女失踪在这深宫能源中并不算是多么稀奇的事,甚至一旦超过一夜,基本上就是在哪儿触怒了谁家的主子便再也回不来了。 原本少了一个敌人,她应该很高兴的,然而也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郁闷一直萦绕不去,夜间就寝时也感到胸闷气短,似是有什么不好的预兆即将发生。 她走过宫女所的甬道,突然间听见甬道之中传来两个小宫女闲谈的声音。 “你听说了吗?昨夜戌时太医院的医女把珞憬姐姐给扶回来的!” 很快响起令人略微惊讶的声音: “昨日我都没怎么见过珞憬姐姐的人影,平日里珞憬姐姐伺候太子殿下,常常露面,与孙公公也交好,倒真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出现在人间过……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嘘……你小声点儿……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偷听昨晚守夜的人说的,据她们说看见珞憬姐姐昏迷着被太医院的医女带回来还是深更半夜,你说这是为什么?” 说话的人似乎凑得更近了,声音压得更低。 “这说明珞憬姐姐一夜未归,这在东宫可是犯了大忌,掌事嬷嬷却提都没提,更没有发作!” “……可,那是殿下的贴身婢女,掌事嬷嬷便是要罚也得看殿下的面子……” “你说的没错,那可不是!人家珞憬姐姐是贴身大宫女,有皇后娘娘撑腰,以后啊,还说不定是妃子呢!自然和咱们这些人不一样。” 另一人也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羡慕道: “哎!这宫里有宫里的主子,就连主子也分不同的的品级,别说主子了,就连咱们这样的丫鬟说话分量也不一样!真是羡慕珞憬姐姐得宠……在昆明宫能讨好皇后娘娘,在东宫又能伺候好太子殿下!” 两人连续包了好几口饭,看了看天色,其中一人突然拔高了声音。 “不好了,时间快到了,若是耽误了时辰,掌事姑姑又要责怪咱们做事怠慢,罚咱们到浣衣局去浆洗衣服了!” 听着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如意才慢慢的探头,她双手紧紧地抓住衣服下摆,眼中划过一丝不甘。 其实昨晚的事她也有所耳闻,甚至想过上一次海棠也是这样不见的,千秋宴时一夜未归,然后人就没了。 所以听说了昨晚的事后甚至心中还有些窃喜,要是珞憬也像海棠一样,既然没回来,那就干脆消失不见,再也别回来了那该多好! 不过一个宫女罢了,在宫中历来不是什么不可取代的位置消失了一个永远还有下一个,然而最终她的幻想还是没能实现,这一丝希冀在天亮听说珞憬回来后彻底熄灭了。 如意看着从甬道中走出来的两个下等宫女的背影。 从前她也是宫女所中最得掌事姑姑重用的宫女,有希望被调到坤宁宫去,然而珞憬来之后,很快便取代她成为掌事姑姑最信任的那个,之后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识一路节节高升,甚至还当上了太子殿下身边的大宫女。 然而现在整个宫女所中人人都羡慕她珞憬,她如意的名字又算什么? 如意越想越觉得不忿,越想越在心中咒骂,为什么珞憬干脆不去死了算了,活着再回来跟她争做什么? 这个想法就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如意的心尖,令她不甘愤怒,就这样想着她连忙转过身快速跑回了宫女所的住处。 午膳之后,掌事姑姑还给每个人安排了任务,因而此刻宫女所里一个人也没有。 如意偷偷的潜进了珞憬所在的房间。 宫女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但平日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然而如意进去之后,却意外发现桌子上放了一个红木盒子。 她走上前去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块做好的刺绣。 刺绣的针脚有些凌乱,手艺绝算不上好,看那有些歪歪扭扭的图案,如意打心眼里看不上。 她从未见过珞憬的绣品,也没想到原来事事争强冒尖儿的珞憬刺绣的手艺如此差,就是用如意多年前还未入宫时的手艺都比这要好。 此时此刻如意如同一个充满了嫉妒不甘的人,只要找到了对方一丝一毫的错误便毫不客气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攻击对方。 珞憬也不是事事都强,也不是样样都会,凭什么命比自己好? 她的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脚步也随之移动,随手抄起一把剪刀便将那块刺绣剪了个稀巴烂。 反正这个时候也没人,不会有人知道是谁做的,如意侥幸的想,手上的动作更快了,越是将那一块儿刺绣剪刀稀巴烂,她心中越有一种怨气发泄出来的舒畅。 她几步走到珞憬的床头,在床头上翻了翻,很快便翻出一个装了针线的包裹。 然而当她正准备打开包裹时,门外传来了茉莉的声音以及逐步逼近的脚步声。 如意心中一阵紧张的随手从里面抽了一块颜色相似的布料塞到红盒子里,然后将红木盒子盖好,随后便溜之大吉。 而另一边,珞憬和茉莉一路沿着小道回到屋子里。 茉莉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对珞憬道: “珞憬姐姐,我看外面时间不早了,就先去掌事姑姑那边了。” 珞憬点点头,随手提起桌子上的红木盒子。 “你去吧,正好我也要去听夫子讲课。” 茉莉推开门往外走,声音落在背后。 “珞憬姐姐,秋兰的事就拜托你了!” 珞憬看着她走远,不由摇摇头,提着红木盒子也跟着出了门。 第37章 火葬场37 今日她特意去的早了些,因为不想引人注目,早些去趁人少的时候将东西交给夫子便好。 然而正当她提着盒子走出宫女所,走着走着却突然脚步一顿。 抬头看却是不远处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正回东宫,宫女上前迎接。 为首之男子身着一袭深邃窄袖骑装,衣襟交叠间隐约透出飒爽英姿,蹀躞带上一柄佩剑熠熠生辉,彰显其武将身份。鬓边碎发略显凌乱,随风轻扬,刚从校场鏖战而归,带着几分不羁与刚劲。远观之,其周身似有热气袅袅,自交襟领口隐约透出,更添几分练武之后的酣畅淋漓与英气勃勃。 珞憬草草看了一眼,此时扶玉倒是与寻常的谦和太子有些不同,练习骑射让他更像沙场归来的将帅。 在他身后跟着孙公公还有陆小侯爷,陆羡之还穿着官服,只不过最令人瞩目的还是那个浑身肌肉的大块头。 珞憬只草草的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刚要转身离去,却听见走近的陆小侯爷自来熟的问了一句。 “哟,看见殿下的也不上来迎接,这是要去哪儿呢?” 珞憬心中暗叹晦气,刚刚不趁机走,现在被截住了吧。 她从容的俯身行了个礼: “见过殿下、小侯爷,秦统领。” “回小侯爷, 奴婢正要去上每日的晚课,若是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先去了。” 陆羡之偏偏不放人,故意抓住她问: “去上晚课,那这盒子里提着什么?” 珞憬眉眼不动,面上从容淡定,四平八稳的回答: “夫子上一次授课教了绣坊的绣娘,提及私下里要勤加练习才不会荒废手艺,奴婢既然听了夫子授课,便也自己练习着。” 平心而论,珞憬说的毫无漏洞,陆羡之摸着下巴,高深莫测道: “原来如此……” “若是无事的话,那奴婢便先退下了……” 珞憬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人横空打断。 低沉的声音透着一分凉,语气极为冰冷: “教的什么” 珞憬表面平静,实则心中已经把扶玉这个次次整出幺蛾子的家伙骂开了,最后还只能不甘不愿的咽下,面上得体的回答: “是龙,绣坊的绣娘负责陛下的龙袍制作,夫子便讲了画龙的精髓。” 扶玉听后,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珞憬面上佯装出焦急之色:“若是无事,奴婢就先告退。” 说完,她故意顿了顿,随后转身离开,举止端庄,进退得度,看都没看扶玉一眼便与他擦肩而过。 孙公公不知为何突然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他扫了一眼珞憬的背影,婢女手中还端着个红木盒子。 只不过此刻并非珞憬值守,孙公公见殿下并无其他指示,便没有叫住她。 据他所知,珞憬这些日子都会抽时间去听宫学博士授课,想来她这般焦急的离去也是为了不耽误时辰吧。 想到这里,孙禄便收回目光不再关注,只在心中为珞憬的上进点了点头。 只感到周遭的气氛突然冰冻三尺一般,具体说不上来,就是他们太子殿下似乎又对哪里不满意,就连周遭的气势都冷下来了。 似乎……太子殿下又是心情不佳? 孙禄又一次深深的迷惑,他现在是越来越猜不透殿下在想些什么? *** 扶玉带着一身冷气,只草草的换了一件衣裳,便坐在书房中专心处理政务。 今日下朝之后他便直奔教场,早晨太极殿送来的折子还一份未批,全都堆在案头。 扶玉随手抄起最上面的一本折子,端坐在南方官帽椅上,手持朱砂笔批阅。 孙禄则立在一旁侍候,想着能给殿下端个茶,倒个水,润润喉什么的。 然而还没等他一个转身就听见身后响起折子被扔回书案上的声音。 再看太子殿下,剑眉狠狠皱了一下。 孙禄心中生出深深的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殿下从校场回来之后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烦躁了? 扶玉一大早被珞憬毛毛躁躁的一串动作扰乱了心神,下朝便直奔校场去发泄一通,原本只打算稍稍放纵这一回便回到长乐宫好好处理政务。 然而回来后坐在书房中拿起奏折,却发现还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边不断回荡着珞憬同那小宫女的对话,一股郁气萦绕在胸口,像块大石头一样越来越沉的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根本难以沉下心来看。 看了一眼漏壶,已经过了一息,他却仍然还是无法沉下心来处理政务,放下奏折时,手指不经意的碰到此前叫她收拾起来的手稿,又是一阵黑脸。 不过是画条龙,难不成他放在这里的螭龙十二牒卷轴还会差到哪儿去吗? 一天天的跑那么快叫宫中的夫子教她画龙?难道她不知道身边有一个画龙的高手? 日日叫她看卷轴看手稿,也不见她看出什么来! 扶玉越想,丹凤眼沉的越厉害。 以前不是很会缠人吗? 刚来是东宫时,煮茶的手艺都把人气的没脾气,他不过稍稍点拨一二便做的有模有样,在他面前邀功请赏表现时,狐狸尾巴的快翘上天了! 还以为自己没看见,实则只是他懒得戳破那些浅显的小心思。 现在舍近求远,舍本逐末,简直愚蠢至极! 他倒要看看是一个多博闻强识的夫子让他东宫的人一天天的魂不守舍心往外跑。 扶玉想通后,果断将折子扔到一边,玄衣墨袍撩动,起身大步离开。 孙公公甚至连茶杯都还没用上,转头就发现太子已经离开了。 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了?殿下怎会如此烦躁? 到了此时此刻,就算孙禄再傻,他也反应过来太子的不对劲。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还是回到东宫后看见珞憬手上提着的东西,又被她和另一人的对话搅得坐立难安,才会一反常态的暴躁。 *** 盛夏的宫殿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琉璃瓦闪烁,不刺眼却引人遐想,树木葱茏,光影斑驳,在石板路勾勒出深浅不一的影子。 蝉鸣聒噪,热浪迎面拂过玄色的衣摆也分毫不能缓解肃杀冰冷的气势。 扶玉面沉如水,一路上给自己找了好几个理由。 比如若是静不下心来,不如干脆别批奏折,出来走走也好比在那干耗时间的好。 比如宫中教学的夫子多了也不好,就是侍卫都有公规言明宫女和侍卫不可私相授受,更何况夫子那也是男子,有品级在身是朝廷命官,也该出个相关的宫规明文条例约束己身才是。 比如宫中来了个厉害的夫子,他不过是有所耳闻,路过来看看罢了…… 廊腰缦回,穿花拂柳,每一扇窗棂后,皆是精心布置的景致,或假山叠石,或池鱼戏莲,步移景换,妙趣横生。 亭台错落有致,楼阁轩昂相映,只不过走在石板路上的人显然没有心情欣赏沿途的景致。 站在穿花廊庑下,孙公公突然察觉到太子殿下脚步一顿,他跟着停下脚步抬头一看,顿时两眼一黑。 远远的隔着花径深处,水榭亭台上,珞憬同那白衣翩翩的夫子说了些什么,随后将手中的红木盒子递给了他。 暖风微醺,一亭翼然独立于碧水之畔,檐角挂铃,随风轻吟,莲花池暑气升腾,更添几分朦胧之美,亭台楼阁皆笼于轻纱薄雾之中,宛如梦中仙境。 女子着一身粉黛宫装,眉眼如江南水乡的燕尾划过溪流一般细腻,轻声说着些什么,伸手递出手中的东西。 男子青衫白衣,面容清隽,温润如玉,不知听女子说了什么,眉梢诧异地挑了挑。 孙禄怀疑自己眼拙了,但是如若那里一个站着的不是他家太子殿下的贴身大宫女,另一个不是宫中的“宫学博士”,他必然会对这着这对看起来无比般配的男女感叹一句“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 我的老天奶,珞憬怎么又和这位站在一起了? 那边是如沐春风,身侧却像瞬间冰冻三尺半一般,太子周身肃冷的气势传达出危险的信号。 孙禄偷偷的瞧了一眼,见扶玉神色不明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冷硬的侧脸难辨喜怒,硬生生的被他看出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第38章 火葬场38(已修) 一开始珞憬找来时苏诩也很诧异,甚至引发了他一些不甚愉快的回忆。 但珞憬并不像他此前遇见的一些宫女,这个女子双眸自带一股沉静之气,坦然地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他。 “秋兰的东西便在这里,苏博士无需为难,收与不收全在博士的意愿,奴婢只是个传话的。” 珞憬来之前再三思量,还是决定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苏诩,这个年轻人是个两袖清风、心怀坦荡之人,以真情打动他才是上上策。 她还使了点小心思,直接将东西放在水榭中转身离开。 以苏诩的性格不会忍心放任别人的心意就这样放在水榭中任风吹雨打被人糟蹋,定然会先收下再择机送还……至于会不会看还要两说。 珞憬叹了口气,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大程度帮秋兰的办法,如若苏诩看也没看那绣品便直接送回来,那她也没法子了。 珞憬离开后,苏诩也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将东西拿走。 从水榭离开,刚走上石板路,一个老太监便拿着拂尘出现在苏诩面前。 苏诩认出来了,那是全宫的大红人——御前第一总管孙公公。 孙禄笑的和蔼可亲:“苏大人,太子殿下有请。” **** 苏诩在今日之前完全没想到会受到太子殿下的单独召见。 然而此刻,他看着上首坐着的玄衣男子,袖缘上一圈辨绣联珠新月纹,皎皎泛银光。 活生生的太子殿下,莫名有种不真实感。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上头低沉冷冽的声音仿佛皑皑白雪,清冷的撒了一把下来 “起来吧。” 四目相对,触及那双丹凤眼中不怒自威的气势,苏诩不由一阵心悸。 苏诩立在一侧,有些忐忑的试探道:“殿下召见微臣,可是有事要交代微臣?” 谁知太子殿下却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侧,指着那红木盒子询问: “苏博士带来的这是何物?” 苏诩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太子殿下的关注点是这个,随即又有些尴尬道: “微臣授业绣坊绣娘,这……这是微臣布置的一道考题。” 他本想随口带过这个话题,谁知太子殿下来了兴致。 “哦?既然如此,那便打开看看。” 苏诩骇然,完全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提出这个要求。 孙公公早上前一步,在苏诩还没动作的时候一把揭开盖子。 在打开这个红木盒子之前,扶玉自认为还算平心静气。 苏诩此人他略有耳闻,出身寒门学子,因在翰林院得罪了一位典薄而被穿小鞋,派去当个有名无实的宫学博士给宫中的婢女授课。 而那典薄与朝中一位大臣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扶玉早已暗中关注许久,御史台弹劾户部的折子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一个时机递上去,将这窝尸位素餐的蠹虫一锅端了。 苏诩此人,扶玉看过他科考的卷子,也读过他的文章,此人胸有沟壑,若是就这样埋没了未免可惜。 眼下他也不过提前考察一番……顺便再看看被她宝贝了又宝贝,甚至还罔顾宫规森严都要送到苏诩手中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而等他真正打开盒子之后,就发现自己还是想岔了,还是低估了那个女人那颗不安分的心和比天还大的胆子。 盒子里只放了一块绣布,还是随便放着的,看起来就像是没用心一样,然而等他打开之后,才发现上面绣着的是一条活灵活现的螭龙。 一缕轻纱之上绘就一幅螭龙腾飞之景,那龙鳞光隐现,蜿蜒盘旋,栩栩如生,仿佛欲破布而出翱翔九天,其形威猛而不失雅致,色彩斑斓而不显俗艳。 那模样、那神态简直和他书案上摆着的螭龙十二叠卷轴上的一模一样! 乍见这幅绣品,苏诩心中亦是诧异不已。 “宫中人才济济,微臣今日才知原来竟然连一位小小的绣娘都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技艺,实在是佩服。” 苏诩侧头来看太子,却发现太子似乎有些出神。 以往当事情超过自己预料的时候,扶玉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冷静下来确保自己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然而有的时候就是有人的胆子比天还大,以至于胸口萌生的那股怒火大到把自己给气笑了。 第39章 火葬场39 这块刺绣直接把扶玉的记忆拉回到前段时间的种种。 又是看她偷偷抹眼泪私下里替她收拾不安分的婢女,又是替她找回场子想尽各种办法偷偷的给她塞比鱼牙绸还要华贵几番的浮光锦,又是用各种手段暗示她自己喜欢的纹样是什么样的,甚至为此还挤出时间来日日画龙,甚至连最后送东西的由头都递到她面前了。 连扶玉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举动。 然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东西是他出的,纹样是他选的,机会是他给的,最后理应是自己的东西被珞憬这个该死的女人拿去借花献佛送给了别人。 扶玉说不上来此刻是何种心情,总之胸口发酵的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情绪。 那个该死的女人,他就想好好把她抓到面前来问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就移情别恋了?喜欢上别人了?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扶玉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苏诩一遍,对方的气质很温和,似乎待谁都能拿出谦和有礼的态度,一袭简单的青衫白衣,低敛的没有一丝攻击性,却意外不会湮没于芸芸众生中。 那个女人现在改成喜欢这样的了? 扶玉甚至觉得荒谬,不久前这个女人才在御花园里口口声声说着不愿意强迫他去做不喜欢的事情,甚至为了他甘愿跳河。 可一转眼还没到两天,就找各种理由敷衍自己,做事不专心,甚至拿个假香囊骗了自己之后还把原本属于他的东西给了另外一个男子。 他真想好好问问珞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不是喜欢太子吗?到东宫来不也是冲着他来的吗?怎么到现在又变成喜欢温润有礼的、穿白衣服的了? 苏诩亦感到压力倍增,这位太子殿下存在感极强,目光淡淡却极为压迫,所及之处似乎将他从里到外都打量了一遍,一时令他坐立难安。 “殿下觉得……微臣所言如何?” 苏诩试探的提醒,以为太子会收回压迫感,不料扶玉撩了下眼帘便自然而然的倾泻出与生俱来的睥睨。 “苏博士也提过宫中人才济济,绣坊为陛下缝制龙袍,手艺比之出彩许多。” 苏诩有些汗颜,反思自己是否见识浅薄,孤陋寡闻,正想点头,却听太子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苏博士年纪尚轻,还未见过真正的顶级绣娘,孤倒是可以提供这个便利,日后苏博士便专门负责给绣坊绣娘传道授业,待科考之后孤可举荐博士进翰林领典薄之职,苏博士意下如何?” 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学博士的虚职到翰林院典薄实打实的官职,对一个寒门学士而言可谓一步登天,直接获得了仕途的敲门砖。 苏诩连眼神都变了,连忙撩起衣袍行跪拜大礼: “殿下的赏识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微臣心中惶恐,殿下为何……” 他正欲俯身却被一双手拦住,微凉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孤来之前派人调查过苏博士的家世” “苏博士无需惶恐,孤非心胸狭隘之人,亦有些识人之明,苏博士不得志归根究底也有孤的责任。” 苏诩对上太子那双幽深却笃定的眼睛,其中流淌着的是王者之气令人不自觉的便心生臣服。 “博士无需惶恐,这典薄之职苏博士当得,便是日后登坛拜相只要苏大人当得,孤,便给得!” 这话掷地有声,仿佛开天辟地的一斧头砸的苏诩灵台清明,胸壑灼热。 苏诩眼眶灼热,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 “微臣愿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 苏诩走后,扶玉却独自一人陷在太师椅中,光影明暗交汇,让他的脸半昏半明,看不真切。 分明又收揽了一个有才之士,扶玉却无力生出半分欣喜。 因为他存了私心,对光明磊落之人用了不甚光明磊落的手段。 这样一来,他便先失一城,落了下乘。 也是在谈话之后,他像是终于揭开了一层似有似无遮挡视线的薄纱,似乎终于意识到以前对珞憬存在着某种误解。 一年前,母后提出要将珞憬送到长乐宫里来,虽说是送贴身宫女,但他明白母后的意思就是要借着这个名头给他送几个侍妾罢了。 但此前他已经多次拒绝过选良娣或侧妃,母后便干脆换成了宫女让他明面上不好拒绝。 他虽然收下了,却也是百般疏远,原以为珞憬是冲着自己来的,可现在仔细想想难道事实就真的是他以为的那样吗? 今日简短的一番谈话,扶玉便可窥见苏诩赤子之心,是个纯臣之才,这样的人为姑娘家的喜欢似乎也不是什么令人奇怪的事情。 扶玉沉默着垂下眼帘,睫翼在眼皮底下投下一道浅灰色的阴影,随手拿起搁在一旁的玉扳指,下意识的摩挲着。 这个疑问还是头一次浮现在自己脑海之中,因为以往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图谋不轨,甚至不懂掩饰,什么心思都写在眼睛里,尤其是眼神胆大而妄为,有些直白的渴望,浅薄的叫他一眼就看到了底。 支摘窗半启,犹自迎风,窗外蝉鸣此起彼伏,绿叶葱茏,层层叠叠,遮蔽了部分天光,只余斑驳光影洒落室内。 博山炉中,轻烟袅袅升起,又悠然飘散,与周遭的静谧相融。 现在冷静下来,扶玉终于开始认真仔细的思索。 或许一直以来,他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是错的。 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珞憬,她是不是也会变? 如果变了……造成珞憬这一切转变的根源到底在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第40章 火葬场40 夜色如墨,星辰点点,皎月悬于苍穹之巅,洒下银辉万缕,轻抚着静谧的大地,枝叶间漏下斑驳光影,与地面的银霜交织成一幅幽深画卷,微风拂过,带起阵阵凉意,也携来了远处淡淡的花香与竹叶的清新,让人心旷神怡。 掌事姑姑特地将珞憬叫到跟前来,让她去孙公公那里领守夜的任务。 纵使珞憬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要在掌事姑姑强势的眼神下不情不愿的去找了孙禄。 等她找到孙禄时,孙公公对她的到来表示十分的惊讶,似乎还冥思苦想了一番,最终想到了什么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笑成了菊花褶子,装模作样的犹豫了一番,最终毫不留情地提出: “今夜陛下召见殿下到太极宫用晚膳,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放人,估摸着殿下回长乐宫恐怕已是夜半三更,你便去寝殿给殿下守夜吧。” 珞憬听完如遭雷劈,整张脸都黑了。 所谓“守夜”不只是字面意思,还包括要负责伺候主子沐浴,整晚整晚守在偏殿,但凡寝殿中传出一点动静就得进去看看情况,须得整夜的强打起精神。 “寻常给殿下守夜的都是长乐宫的小黄门,殿下从未召见过宫婢守夜,孙公公怕不是诓奴婢的吧?” 要是换一个主子去哪里守夜她倒是无所谓,最重要的是长乐宫的寝殿给她的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珞憬当即便想拒绝,第一时间提出质疑。 然而这个时候孙禄就拿出了御前第一总管的派头来了。 “哼,殿下的意思哪有你推辞的份儿,还不快去!” 老公公将不怒自威的范儿拿捏的和扶玉一模一样,作为宫中的老人,他这话说的底气十足,半分看不出气虚。 看着珞憬不情不愿地领了任务,孙公公在心中高思深莫测的琢磨。 今日白天他也思索了一番殿下整日暴躁不堪就连批奏折都无法平心静气的缘由,还是经过小侯爷的点拨,他才恍然惊觉殿下身边或许真的缺了个女人? 尤其是今日殿下转头就召见了苏大人,原本他没敢往上想,后来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越琢磨越觉得那点暴躁……还真像是欲求不满? 于是孙公公这点小心思就又开始活络起来了,只不过他只是略微出手安排珞憬守个夜。 至于殿下的心思……做下人的咱也不敢问也不敢猜。 *** 晚上扶玉离开太极殿回到长乐宫,月华如练,树影婆娑,晃动的月影落在玄色的衣袍上更添几分肃杀。 皇帝在太极殿中召见了户部的一帮子人,还留扶玉多喝了几杯,正巧他也有试探户部那帮人的意思,便在席上多方周旋,以至于回到长乐宫后身上还带着几分酒气。 孙禄稳重的跟在扶玉身后,一言未发。 窗棂皎洁,宛若满月悬挂,透进柔和光芒,其上覆以薄如蝉翼、透光似萤的纱幔,朦胧中透着雅致,屋梁高耸,支撑起一方静谧天地。 扶玉走进寝殿,解开带着酒气的外衫,长腿稳健而有力的走到屏风后。 “备水,沐浴。” 不多时,健妇、婢女们轻手轻脚将沐浴所需的澡豆、洁白素巾等物一一备齐,随后悄然侍立于屋内一隅,静候差遣。 中途孙禄进来了一次,一挥手让人全都下去。 珞憬进来时,浴桶中水气腾腾,孙禄给落地香炉点了熏香熏着寝衣。 这是宫中贵人一贯的习惯,就连摆放的香炉都有讲究,镶嵌贝母的金铜丹鹤展翅欲飞,颈项修长,姿态傲然,它们似乎正簇拥着某种不可言喻的庄严,仿佛真有神明隐于这光影交错之间。 她瞧了眼那金光灿灿的香炉,这里面一小块香料便价值千金,用在扶玉这种不懂欣赏的粗鲁莽夫身上实在是暴殄天物。 不多时从屏风后走出一个褪去外衫,浑身只着洁白寝衣的男子。 见到寝殿中还有一个珞憬立在旁边,头低的仿佛要从地上找条缝钻进去,扶玉略微挑眉。 环视一周见没有其他人,连孙禄也不在,扶玉大概就明白了又是大总管自作主张,简直多此一举。 珞憬垂着头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又不是第一次见了,大不了就当做洗一块肥肉……这才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她自顾自的走上来,轻手轻脚的解开扶玉腰间的束带。 扶玉冷眼看着她也不管自己举不举起双臂,解开束带之后就这么硬生生的把寝衣给脱了下来。 上好的丝绸布料,差点就被她这番粗鲁的动作给撕个口子出来。 宽下中衣后,露出宽肩胸膛乃至窄腰腹肌,身姿峭拔,扶玉这人生的腰是腰,腿是腿,身材多一分则太魁梧,少一分则太清瘦。 肤色在灰暗的烛光照耀下更如玉曜,灿若霞举,仿佛天生被偏爱并非弱质男子病态的苍白而是充满力量感的象牙白,甚至靠近了连肌肉纹理都纤毫毕现,显示出常年练习骑射的热度和爆发力。 虽然太子殿下生的俊美禁欲,但行事严肃正经,时常冷着一张脸,完全不会令人联想到衣袍下藏着的是一具漂亮健壮、极具诱惑力的躯体。 珞憬被遗忘在脑后的记忆突然苏醒,曾经某种同床共枕时男女共赴人伦的场景在脑海中翻腾,从两颊到脖颈到锁骨处原本洁白莹润的皮肤瞬间变得粉红,两颊更是抑制不住的发热,生出朵朵烟霞。 眼前的男人上半身衣物尽除,腰杆劲瘦,下半身只剩下一件衣物围在腰间。 女子纤长的睫毛眨了眨,最后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催眠自己。 这是块猪肉,这是块猪肉,这是块长得漂亮的猪肉…… 伺候扶玉这辈子还是第一回,略有些手生,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是十六岁的自己,少女天然的反应不受人力控制。 不过默念几句之后,珞憬强大的心理素质就催眠了自己,面无表情的顶着一张大红脸往下。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扶玉没有阻止,就这般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见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也没流露出来,只用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腰腹之间,巍然不动。 丹凤眼中划过一抹晦暗,积攒了一天的情绪在胸口发酵。 什么意思? 有胆子看他的脸、胸、腹,没胆子往下看? 心底无端涌现一股戾气。 这个该死的女人胆子真是大的很,她不喜欢他还敢撩拨他,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对他笑过,还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在珞憬犹豫片刻后预备伸手去碰围在腰腹之间的衣物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然截住了她。 呈压倒性的力量让珞憬无法摆脱,一股大力箍住她的腰将她摁到男子硬朗的胸膛上。 珞憬猛然抬起头,被一双晦暗如深的丹凤眼死死的盯着,如同猛兽出笼对猎物充满死亡意味的凝视。 从下午开始便一直积攒的怒气直冲上脑门,扶玉张口就要不管不顾的质问! 第41章 火葬场41 “殿下!” 被他扣住的女子颤颤巍巍的惊呼一声。 一阵清风飘过,屋里的烛火颤了颤,扶玉这才看清楚她的两侧脸颊飘起一朵朵红霞,连耳垂都快红的滴血。 扶玉动作一顿,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触及女子红玉一般的发烫的耳垂时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在短短的几息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此刻被他扣在怀中,身骨纤细,一片鹅毛似的没有重量,扑了他一身的女儿香。 珞憬抬头望向他,手中轻握着隔了点距离,水盈盈的眼眸中波光流转,轻轻眨动,宛如蝶翅般的浓密睫毛覆盖着茶色的眼瞳,真实的传达出了一抹疑惑和惊恐。 鼻翼传来淡淡的酒气,她看扶玉的侧脸似乎也有些不正常的潮红。 喝醉了? ……这人又在发什么疯? 扣住细腰的手很快卸了力道,扶玉那双丹凤眼仿佛都比平常幽深不少,偏深的瞳孔中有一抹水光搅得潋滟。 “你是何人?离孤远点。” 珞憬脸上的表情有些皲裂。 什么意思? 合着她方才伺候了半天,做了那么长时间的猪肉建设,转头来这个讨厌的男人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再看扶玉,跟她拉开距离后便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浓黑的眉皱了皱,仿佛真的很不好受一样。 珞憬的确闻到了一股酒气,半信半疑的看了他半天。 不会是醉酒之后手脚发软,站都站不稳,才要扶她一把吧? 真的还是假的?扶玉的酒量这么差吗? 之前也是这样,喝了酒就不行……虽然但是,不会真的喝醉了吧? 在短短的几息之内,在珞憬的心中,扶玉就从一块漂亮的猪肉变成一块漂亮但中看不中用的猪肉。 “殿下,要奴婢把孙公公叫起来,扶您去沐浴吗?” 珞憬向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没有看见单手扶着额头的扶玉眼中划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冰冷。 “你是什么人?” “扶孤去沐浴。” 别想推卸责任。 男人单手揉了揉额角似乎酒气上头导致头疼有些不舒服,棱角分明的下颌处,喉结上下滚动几番,嗓音被酒熏的有些嘶哑。 什么意思?! 珞憬略有些懊恼,就该趁刚刚那个间隙请罪溜掉的,这下又得认命伺候这位大爷。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不乐意,下一刻珞憬就被一股压迫性极强的视线给攫住,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毫无表情,仿佛在说你敢跑个试试。 珞憬这下彻底认命,一手抓住亵衣,一手扶起某个醉酒后的太子殿下。 浴室内热气腾腾,水雾弥漫,温热的水流缓缓自四面环绕的黄金瑞兽口中倾泻而下,那瑞兽雕刻得栩栩如生,金辉闪耀,仿佛蕴含了无尽的祥瑞之气。 水流汇聚于中央的浴池,池水渐渐升温,蒸汽袅袅升起,为这沐浴之地平添了几分朦胧与雅致。池边镶嵌着细腻的玉石,触感温润,与池中温暖的水相互映衬,置身于其中极易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与惬意。 扶玉靠在白玉池石壁,双手托于两侧文石。 珞憬回头去收拾了放在屏风上带着酒气的外衫,转身飞快离去。 长乐宫外下起了绵绵的小雨,很快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刚行至寝殿门口,孙禄正扶着帽子,见还没过一小会儿珞憬就冲了出来,连忙上去阻拦。 “ 诶诶……怎么回事儿?殿下还在沐浴呢,你怎么先遛了?” 珞憬见到孙公公,更是没什么好气,当下甚至没跟他兜弯子,毫不留情的戳破他: “奴婢见殿下喝醉了,一时半会儿是清醒不过来,殿下素来反感下面的婢女未经准许靠近,孙禄今日的安排恐怕未请示殿下吧?奴婢还是早些离去的好,否则殿下清醒过来还要问罪我等。” 上辈子她也算是跟孙禄打了不少交道,知晓他凡事以扶玉为先,也知道权衡利弊,只要拿捏好这一点,他不会特意为难手下人。 珞憬说完,孙禄一噎,无话可说,只能放她离去。 孙禄原本只能站在屋檐下看着珞憬干瞪眼,看了半天,仍然不死心,企图再挽救一下。 “这外面下了这么大雨……此刻离去怕是不好走吧?” “无妨,奴婢有办法。” 今晚单独和扶玉相处生出的种种意外令她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珞憬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 她看了一眼外面黑沉沉的乌云,听着稀里哗啦的雨声,直接抖开手中拿着的那件外衫顶在头上冒雨跑了出去。 孙禄被珞憬这一手震得目瞪口呆。 “这都能预料到,还提前准备一件外衫?” 随后他仔细看了看那外衫袖口的纹样,越看越觉得熟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金线绣的祥云纹路怎么如此的像……殿下今日穿的那一件? 不会吧?珞憬这丫头竟然如此大胆! 这这这,简直胆大包天,为所欲为! 殿下是宠她不错,虽然比不上自己,但这般恃宠而骄……他必定要在殿下面前参她一本! 然而他刚转过身,便见从梁柱的阴影后面走出一个人。 带着一身水气的扶玉走出来,外面的冷风灌入,盯着雨中走远的人,他俊美的脸上波澜不惊。 孙禄心里咯噔了一声:“殿下,珞憬这丫头她或许是脑子坏了,这才没规没矩,等奴才下次遇见她,定然会好好的……” “她这个人本来就没点婢子的样子” “教训她一番……?” 孙禄正脱口而出的下半句话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话还未说完,便见扶玉收回目光,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 “她素来会气孤,更何况是你。” 说罢,扶玉转身便回去了,徒留孙禄一个人风中凌乱。 不是……殿下方才是何意? 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虽然但是,孙禄也感觉出来,相比于昨日到今日,此刻应当是殿下心情最佳的时候了。 “明日叫她把衣服洗干净送回来。” 大殿内隐隐传来扶玉最后一句话。 千金一匹的上好绸缎,他毫不怀疑某个心眼儿小的跟针眼一样的女人会把它拆了当缎面,还是要回来的好…… 至于卷轴和绣品,扶玉也不想再追究下去,他既已察觉到了珞憬的某些转变,便有种预感若继续追查下去,或许还会挖出一些更让他不愉快的真相。 其实身为堂堂太子殿下,什么样的变故他没见过? 但这一次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并不想或是并不喜生出这样的变故,有些时候不对涉事人下手,只要杜绝了其他诱导因素,结果也是一样的。 夫欲善其事,必先知其当然,至不惧,而徐徐图之。 扶玉一贯奉行谋定而后动,他不缺乏耐心,既然有些东西变了,那他便再次把它扳回正轨便是。 …… 孙禄成功被扶玉最后这句吩咐给带跑,珞憬这个胆大包天的婢女,偷偷把殿下的外衫拿走是要干嘛?不偷偷供起来就算了,居然还用来挡雨! 简直是没规没矩,必须得罚她原原本本的把东西送回来! 这么一想,殿下也算小惩大诫一番,孙禄顿时心里就平衡了许多,高声道: “请殿下放心,老奴明日亲自去督促!” 保准让她不能偷一点懒! 第42章 火葬场42 苏诩回去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 其实昨日和太子共处一室时,他有一点没有说实话。 那便是,他幼时曾在外祖父的藏室中见过外祖父早年珍藏的一幅卷轴,一分为十二牒,每一卷均是形态各异的螭,龙骧虎峙,波澜壮阔,浩荡不已。 那是外祖父走南闯北从一位颇负盛名的名师大家手中收购回来的。 苏诩曾深深为这幅卷轴震撼过,可外祖父却摸摸他的头用遗憾的语气告诉他这是一幅赝品,这十二牒卷轴真正的收藏者是东宫太子,若是长大后有机会见见卷轴的原貌,也不失为一场幸事。 受到外祖父耳濡目染,幼时他偏爱丹青,仔仔细细的观察过那幅卷轴,每一幅画都深深的刻在脑海之中。 因此,在绣布摊开时他第一眼便认出其上的画作是那十二牒卷轴中的一幅。 但那个婢女是怎么说的? 是替一个浣衣局的小宫女带来的? 苏诩心中藏有疑惑,他并不认为那珍贵的螭龙十二牒卷轴,任何人都能得以一观。 要能绣出如此逼真的绣品,除了绣娘本身,拥有登峰造极的技艺之外,还需得对画作有细致入微的观察。 因此并非他看低一个身处浣衣局的宫女,而是这其中实在存在疑点。 并且……其实他还有另外一个猜测。 曾经他听见珞憬和小黄门的对话,知道她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大宫女。 若是她深得太子信任,能够近身伺候,或许……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卷轴。 便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和猜疑让苏诩改了口,并未说出其中复杂的原因,怕自己一时失言,会给他人带来麻烦。 只不过事到如今,留下这东西对他来说就是留下了个烫手山芋。 苏诩打定了主意,最后端详了一眼那幅绣品,然后将它装在红木盒子中,预备寻个时间还回去。 *** 第二日珞憬一大早打开门就见,满面严肃的孙公公守在门外。 珞憬嘴角下意识的抽了两下,她不认为正儿八经的等级比自己更高的御前大总管会浪费时间守在她一个小宫女的门前。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是最爱作妖的孙公公。 “……孙公公,您这是在干什么?” 孙禄一甩拂尘,也没了寻日见人三分笑的模样,端着个高贵冷艳的范儿。 “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婢女,殿下有令命你今日将外衫洗干净给殿下送回去,本公公会亲自监督,不要想着偷懒取巧。” “……” 珞憬一大早的好心情被这一句话败了个精光,她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儿,再一次问候了扶玉全家,而后面上努力的挤出一抹假笑来。 “孙公公,殿下昨日醉酒外衫上沾染了不少酒气,绣坊又用的是蚕丝,水洗易坏,殿下一贯都是不穿第二回的,奴婢这才自作主张替公公处理的,怎么这回偏偏又要拿回去了?” 绣坊一年之内不知给长乐宫送来了多少衣物,从亵衣到外衫,数不胜数。 扶玉又是个龟毛有洁癖的,沾染了酒气的衣服下面服侍的人就会自发的处理掉,更是不让他穿第二遍。 以前珞憬除了感叹皇室讲究奢华奢靡还能如何? 就是见过太多次有理由搪塞,她这才理所当然的把他衣服拿走挡雨。 孙禄这回学聪明了,根本不给她辩驳的机会,直接强权压制,一句话无情的驳回。 “殿下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快些的,咱家手上事儿也不少,盯完你这儿还要去别处盯着。” “……” 路过的如意偷听到孙禄对珞憬说的话,眼神咕噜的转了两圈。 “珞憬姐姐,你怎么弄脏了殿下的衣服?殿下要是怪罪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珞憬微微侧头,眯着眼睛瞧了眼这位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搅屎棍。 整个宫女所里,如意和海棠对她的敌意最大,时不时就要跑出来搅局一番,似乎看她倒霉心里就十分的快慰。 虽然这点小打小闹对珞憬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总是这般搅局,像苍蝇一样乱哄哄的绕在自己耳边乱叫,实在是令人烦躁。 对珞憬来说是这样,对孙禄这位老人来说就更是了,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婢女心眼不干净,不过珞憬自己的事他也不插手,入宫为婢若是连这都处理不了,那也愧对殿下对她的赏识了。 “殿下惩罚奴婢是奴婢的事,与你无关,若是你有说的那般关心我看不得我倒霉,不如帮我把殿下的衣服浆洗了?” 如意当然不肯,可她还没说话,珞憬便先开口: “如意,寻常殿下有什么吩咐你都向我打听,我以为你对殿下的事最上心,怎么如今叫你洗殿下的衣物你就嫌弃了?” 如意脸一白,孙禄脸一黑。 “孙总管,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珞憬见她的反应就知道这丫头不怎么中用啊…… 这种时候不应该急着自证,就应该直接装傻反驳什么都不知道,不然怎么看都像是不打自招。 看孙禄的脸色,如意一旦在他那里上了黑名单,那以后除非遇见命中的贵人,否则就算是彻底没了出路。 在这宫里,语言就是杀人的利器,一句话的工夫就能左右一个人的命运。 “行了!有工夫在这里耍嘴皮子,没工夫做自己份内的事?吵吵闹闹的做什么!” 叫如意的是吧……孙禄暗自记下这个名字,提醒自己之后要多加注意。 “珞憬随咱家去浣衣局,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一直到孙禄领着珞憬离开,如意的脸色还是青一阵白一阵。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猛的抬头离开。 在宫女对外,一个小宫女提着红木盒子,满脑袋的疑惑不解。 如意看了两眼,觉得那红木盒子有几分眼熟,还没等她匆匆离开,什么东西从记忆里一闪而过令她突然停止脚步。 “秋香,你怎么在这?咦,你手上拿着的这是什么?” 秋香有几分迷惑道: “方才一个白衣夫子把我叫到一边,说是要还给珞憬姐姐,还叫我不要声张出去。” 如意听见“珞憬”的名字,眼中划过一抹阴霾。 她连忙挽住秋香的手,强势的从她手中夺了过来。 “你交给我吧,我帮你送过去。” 秋香猝不及防被夺了东西,“如意姐姐,这……” “你放心,我肯定完整无缺的交给珞憬,保证不会让人知道!” 如意拿着东西就走远了,等来到无人处,她方才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 而更让她脸上遍布阴霾的是在她打开红木盒子后,里面的东西令她眼神不定。 手里这块绣品一看就价值非凡,非一般人可拥有。 但她记得这盒子原来是放在珞憬屋子里的,只是不知为何又落到别人……还是一个白衣男子。 如意拿着那块绣品,眼中明灭不定,半晌未动。 第43章 火葬场43 **** 嘉贵妃贵为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在后宫风光无限。 她家世也不低,父亲是正三品都察院左都御史,几乎与纳兰家分庭抗礼,为皇帝诞下一子一女,公主扶凌萱年纪尚小,只有十三岁,而皇子扶岱则已十九岁。 因此,嘉贵妃一派也算是夺嫡备选热门。 只是不同于扶玉前朝贤名远播,扶岱则成日遛鸡逗狗,不学无术,将嘉贵妃的嚣张跋扈学了个十成十。 这日,他正看中一个婢女打算拉到启祥宫去,路上却被一个女子撞倒。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扶岱一看那女子撞到他后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心思立马就上来了。 他伸手拿走那女子腰间的腰牌。 “哪来的毛手毛脚的宫女竟然敢撞本殿下,让本殿下看看你是哪个宫的……” 翻开腰牌一看——长乐宫。 扶岱一看这个名字,刚起的心思瞬间下去了一半。 皇后和他母妃斗得水深火热,但他那个太子长兄实在是个硬茬不好惹,但凡被盯上势必要被咬下一块肉。 御史台最近弹劾户部,这个要紧关头,嘉贵妃千叮咛万嘱咐他不准惹事,不准惹父皇不高兴,因此若非必要,他也不愿意给自己惹一堆麻烦事。 就在扶岱觉得没意思准备离开时,地上一块手绢样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是……什么东西?” 那宫女眼中明显闪过一抹惊慌: “殿下!殿下不要!” 扶岱品出点意思了: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一块手帕难不成……是和情郎幽会的东西?” 话音一落,扶岱明显感到这女子更慌张了。 “呦,我那太子长兄宫中居然有出来偷偷幽会的宫女?” 他脸色一变,恐吓道:“你叫什么名字,和谁在幽会,要是不说,本殿下便直接将你交给慎刑司严刑拷打,到时候你这条小命都不保!” 那宫女吓得脸色都白了,“不是的……这是方才一位夫子给奴婢的,叫奴婢,奴婢……带给太子殿下的大宫女珞憬,奴婢只是个传话的……并没有偷情,求殿下明鉴!” 扶岱摸了摸下巴,宫里的夫子和光风霁月的太子长兄身边的大宫女私相授受……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殿下明鉴!” 那宫女吓得浑身发抖,不停的求饶。 扶岱龇牙一笑,意味不明笑道: “你放心,只要你将这东西给本殿下,并且之后不再声张这件事,本殿下就当今日没遇见你,什么也没发生。” …… 扶岱拿着那块“手帕”走了,身后的如意这才抬起头,慢腾腾的站起来,眼中的恐慌早就消失不见。 珞憬,这下看你怎么办…… *** 去浣衣局的路上,珞憬心中已经不知道骂了扶玉多少回。 她就说……她一定跟扶玉这个讨厌的男人八字犯错,只要两人待在一起就没什么好事儿,老天爷一定是看不下去她的好运被压制,这才给了她重生一次的机会,只是她不争气,还没熬到出宫的年头,就快要被气死在这宫里了。 到了浣衣局,几株老槐树郁郁葱葱,枝叶间偶尔漏下几缕斑驳的阳光,洒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光影交错间,小径两旁,是错落有致的低矮厢房,屋顶覆盖着黛色的瓦片,檐角挂着一串串风铃,随风轻摇。 这里素来是宫中最苦最累的去处,犯过错和不听话的宫女皆被送到浣衣局来做苦力。 一进来,几位身着朴素宫装的宫女正忙碌着,她们头戴银簪,面容清秀,手持一根细长的皂角木棒,在盆中轻轻敲打衣物,动作娴熟而有力。 一人浆洗完后,身旁另一位年轻的宫女便细心地将衣物从盆中捞起,轻轻拧干水分,然后平铺在一旁的晾衣架上,动作轻柔,生怕弄皱了衣物上的每一道褶皱。 孙禄一早跟浣衣局的掌事姑姑打了招呼,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守在一边,神情肃穆,一大把年纪了腰杆挺得笔直,仿佛在做什么重要的公务,一点也瞧不出来是在监督别人洗衣服。 扶玉那件外衫是件寻常的墨衫,符合太子殿下一贯的行事风格。 到了地方,珞憬寻了一处位置,盯着这件衣服苦大仇深的看了半天。 来了个老公公,一身大总管的服饰,气势不同于寻常小黄门。身后跟了个年轻宫女,寻常宫装,然而眼神沉静如海,气质静如幽兰,对视久了自然而然生出一股静谧安宁之感。 看身上的腰牌,有人很快就认出来眼前这两人是东宫的下人,更有资历深的看出来那领头的老公公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 旁边人探头探脑的一律被孙禄忽略,他立在一旁对着珞憬喋喋不休: “寻日里就给你们这些下面伺候的耳提面命,便是在殿下面前再得宠,也不可恃宠而骄,要学会谦卑行事。” “这宫里宫规森严,你们要谨言慎行,一言一行都必须格外谨慎,要是不小心犯了大错,又没那个能耐补救,这主子也保不了!” 孙禄早看珞憬有些“不顺眼”,自她来长乐宫后给自己找了多少麻烦?他一大把年纪了,殿下还要日日折腾他。 坤宁宫来的更是个麻烦圣体,虽然珞憬不找麻烦,但她给别人找麻烦! 凡事涉及珞憬,孙禄均需仔细斟酌斟酌,既要顾及皇后娘娘那边的面子又要维持大总管的身份,每每思及便深感心累…… 如今,好不容易让他抓住了珞憬的小辫子,殿下也表明了态度,有这么个机会酣畅淋漓的“教训”珞憬一顿,孙禄心里那叫一个通体舒畅。 珞憬这人最看不得别人看自己倒霉,察觉到孙禄某种洋洋得意看自己倒霉的愉悦心情,她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很快眼神一亮。 屋檐下摆放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浣衣的用品,天然皂角制成的洗涤块,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气,旁边摆放有细密的竹制筛子,用于过滤水中的杂质,还有几只小巧的瓷瓶,里面装着特制的香料和柔顺膏体。 珞憬瞧了眼其他人,虽然在干活,但时不时朝这边窥视一眼。 她走过去和其中一人说了两句话,那人迷惑的看了眼珞憬,点点头离开。 珞憬又向旁人借了一只雕花青铜大盆,见孙禄想看又不敢看努力绷住自己脸色的模样,她直接单手拎起大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了几下。 孙禄气得吹胡子瞪眼,本想看她在搞什么名堂,结果这一个两个的就会气他! 等方才离开的小宫女回来后,递给珞憬一个瓶子。 孙禄的那个好奇心呀,又偷偷的往那边瞟。 他实在是好奇要怎么做。 以往这蚕丝制成的成衣若是有脏污或是毁坏,一般都是直接弃之不用,孙禄哪里管得着如何清洗。 却见珞憬毫不心疼的把那价值千金的衣服扔进盆里,清水很快蔓延上来将整件衣服打湿。 孙公公:??? “你就这样糟蹋殿下的衣服??!!” 这话中包含了太多的震惊和痛心疾首,眼看孙禄摇摇欲坠的样子,仿佛死了儿子下一秒就要去世了。 “这有什么?奴婢不是按照公公在给殿下洗衣吗?” 她把手上的瓶子打开,一股酸味直冲脑门,让人牙口一阵酸软。 孙禄声音高了八个度: “这又是什么?你又要干嘛?” “孙总管不会连醋都不认识了吧?” 珞憬双手叉腰站在青铜大盆,在孙禄复杂到了极点的目光中,反手将整瓶醋倒了进去,抡了抡胳膊,拿起衣服用力的甩来甩去。 水珠四溅,如同孙禄的心一样,拔凉拔凉的。 孙禄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不然怎么会有人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来。 一定是他的错觉,不对……是珞憬疯了才对! 珞憬这个女人终于受不了殿下的压迫所以疯了! 一件还在淌着水的衣服被甩到孙禄脸上,令这位修养极佳的老公公表情皲裂。 “拿去!拿去给太子殿下吧,跟殿下说,这每一寸衣服都是奴婢亲手洗的,亲手洗的!奴婢的手都快要甩断了!” 浣衣局外,小黄门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见到孙禄后,紧急来了个急刹车。 “这么急急忙忙毛毛躁躁的干什么?” 小黄门连忙捂住嘴,表示自己十分的安静。 “殿下那边吩咐什么事?” “公公,三殿下找上门来……”小黄门眼神怯怯地看了一眼珞憬。 珞憬挑了一下眉梢。 怎么,这波还是朝着自己来的? “三殿下带着一个夫子上门……告发东宫宫女秽乱后宫……” 第44章 火葬场44 “你说告发谁?!” 孙禄扯了一下眉毛,一个没注意眉毛上一疼,还真让他扯下来几根毛来。 “……就是珞憬姐姐。” 小黄门刚说完,三个人都沉默了。 珞憬原本就不耐烦的心情现在更加不耐烦,嘴角的弧度都冷了几个度。 怎么一个两个都要上赶着寻人的晦气的? 在路上,小黄门把大致的事情经过告诉了珞憬。 珞憬眉心微微拧起。 三皇子是嘉贵妃的儿子,嘉贵妃背后的萧氏与纳兰家分庭抗礼,萧氏一向不敢明面上招惹扶玉,因为嘉贵妃能被皇帝肆无忌惮的宠爱便是因为儿子不争气,若是三皇子也展现出想要争夺皇权的心思,威胁到了早已被皇帝认定的这个储君的位置,怕她嘉贵妃的恩宠第二日便会消失殆尽。 君恩无常,后宫没有人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就像千秋宴那一日扶玉回敬嘉贵妃的挑衅那样,花再美都有枯萎凋零的那一日。 如果是这样,三皇子找上门来或许就是纯粹借这个机会找不痛快,不敢把事情闹大,毕竟储君名声有损,难免不会暴露萧家的野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三皇子不敢闹大,纯粹找茬……那不是什么惹不起的,所谓宫丑不可外扬,至少扶玉肯定不会让事情闹大。 确定扶玉不会坏事,那她只要想个办法把三皇子赶走就没什么大事。 没办法,谁让有人正好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上来……那可别怪她发疯! 珞憬想了一会,在旁边小黄门的耳边说了两句话。 小黄门点点头,走了。 回了长乐宫,珞憬一眼就看见坐在上首的扶玉,一反常态换了件月白色广袖衣袍,交襟用金线绣着几片竹叶,褪下玄衣的肃杀萧条,衬得人风姿特秀,昂扬挺拔。 而三皇子手中悠哉悠哉的品着茶,仿佛那是什么绝美仙品。 苏诩身着官服,神情凝重。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三皇子殿下。” 扶岱直接一扔茶杯,先声夺人: “你就是那个叫珞憬的?” “奴婢正是。” “好!” 扶岱装模作样的侧过头:“皇兄,便是这个宫女被小弟撞见与情郎私相授受,宫规森严,严禁宫女侍卫私下幽会,更罔顾宫女与朝廷命官,皇兄,此事不便声张,幸亏叫小弟撞见私下来告诉皇兄,皇兄还是赶紧将人处理了,免得侮辱了长乐宫的名声。” “……” 才多久不见,若非这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珞憬还不知道原来三皇子也是颠倒黑白的个中好手。 夏日天气湿热,门口小黄门悄悄往里面瞧了一眼,见气氛凝滞,珞憬跪在大殿正中央,他端着瓜果进门,轻手轻脚的放在太子和三皇子手边,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下。 扶岱虽然嚣张跋扈,但还是第一次正面刚他这个太子长兄,未免泄了气势,他直接一口气将要说的话倒豆子一样全倒了出来。 这口若悬河、气势恢宏,不愧是他自己! 口渴了,直接捡起手边的冰葡萄吃两口,再一杯热茶灌下去。 然后侧了侧头一看,扶玉手中把玩着茶杯,狭长的丹凤眼似笑非笑,仿佛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皇弟倒是比孤更关心长乐宫的名誉……” “……” 做坏事的人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扶岱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这一回他是实实在在抓住了扶玉的把柄。 对,他不应该认怂! “皇兄,人证物证俱在,皇兄可以自行审问,看是否是小弟说的那样!” 扶岱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义正言辞。 苏诩脸上浮现些许不赞同,他张口想说些什么。 “殿下,方才微臣已经解释过,这只是授课之用,非是三殿下所说男女幽会信物,微臣胸怀坦荡,望殿下明察!” 第45章 火葬场45 珞憬虽然垂着头,但还是偷偷看了一眼苏诩,苏大人襟怀坦白,倒是自己算计他一次都显得小人了…… “你自己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扶玉将珞憬的反应收归眼底,语气中带着一股浓烈的不悦。 扶岱察觉出了太子的不悦,在心中暗自点头 看来他的太子长兄确实对宫女与夫子暗通曲款一事感到不悦,既然太子的态度放在那里,那这一回十拿九稳肯定能搅的长乐宫一个不安宁。 只是三殿下如何也想不到,他所以为的不悦和太子不悦的真正原因还是有差距的。 珞憬偷偷的瞥了一眼扶玉的脸色,见他语气虽然冷冰冰又硬邦邦,但周身并未紧绷,并非真正动怒,不高兴时的样子。 这样一通观察让她松了一口气,心里也有了底气,语气平稳道: “多谢殿下给奴婢说话的机会,实际上今日孙公公派人来叫奴婢时,奴婢对此事一无所知,私通一事更是让奴婢满头雾水,不知三殿下所言的人证物证为何?” 扶岱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区区一个宫女,本殿下如何来的信口胡说?你看这东西是不是你的?又为何会出现在苏大人手中?还说不是私下幽会,这定情信物便是证据!” 然而面对这样的质问,珞憬也只是目中带着疑惑,仔细的看了一眼被三殿下一怒之下扔到地上的东西。 扶玉把碗玉扳指的手顿了一下,目光在触及地上的东西时掠过一丝晦涩。 跪在地上的珞憬却一脸迷惑的抬头。 “殿下如何能确定此物为奴婢所有?实不相瞒,恐怕三殿下是误会了,这东西其实……是太子殿下交于奴婢的。” 这一句话砸下来,打的扶岱有些发懵,见洛景矢口否认,扶岱更是七窍生烟。 “将此物交给本殿下那人……” “其实奴婢以为苏大人和三殿下均误会了此物乃太子殿下交给奴婢,奴婢代为转送给苏大人的,苏大人还给奴婢也是理所当然,这其中奴婢行事坦坦荡荡,与苏大人的私通更不知从何谈起,就更加不知交换定情信物一事从何说起……” “……” 扶岱猛地紧盯住珞憬:“……你是什么意思?” 珞憬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摊开。 “或许三殿下并未仔细地看过这件绣品上绣的龙,宫规有言,五爪金龙为御用制品四爪金龙为宗是皇宫贵族所用。 奴婢区区一介婢女如何有那个能耐偷偷绣出如此一条栩栩如生、逼真动人的龙。更何况奴婢手艺浅薄,入宫为婢多年,从未在绣坊中待过,此前也都是在各宫主子身边伺候,更未做过绣娘的伙计,此事三殿下若是有疑问不相信,只需向宫女所的掌事姑姑询问便知。 当日奴婢将东西交给苏大人,苏大人或许是没有听明白误会了,此物并非奴婢所作,而是殿下交予奴婢的,当然是奴婢并未交代清楚,这才有了这个误会。” 珞憬背对着众人,抬头看向扶玉。 “天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殿下可还记得奴婢在殿下的书房中整理殿下的手稿时拾得此物,当时殿下随口吩咐奴婢一句话,或许殿下已经不记得了,这才是让三殿下闹了误会。” 扶玉慢慢的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似乎还含着些许嘲笑的意味。 这个时候她倒是想起来曾经给自己整理过手稿了? “皇兄……此事可当真?” 扶玉这才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握着的茶杯,见女子眼中生出一抹隐光,方才生出了一点小心思也随之消失殆尽。 就连珞憬也没意识到,此时此刻她下意识的就给了扶玉一个眼神,那是上一世他们曾经培养多年的默契,仿佛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的某种暗示。 扶玉漫不经心的移开目光,语气中含着一丝恍然大悟。 “刚才听他这么一说,孤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回事,当日孤急急忙忙的,要去太极殿同父皇用晚膳,同在太极殿的还有户部的尚书,匆忙之下孤自己也忘了,若非他提及估倒是忘了这件小事。方才并未看清这绣品的全貌,只是听皇弟所言,这才没想起来。” “……” 扶岱一口老血憋在喉咙里,太子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误会便打发他了? 他正想开口反驳,扶玉随意的一个眼神,瞬间让扶岱方才欲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长乐宫从上到下,若是只有一个小宫女的证词确实不足为惧,但既然太子都已经盖棺定论了,那他这个与长乐宫毫不相关的三皇子再说什么便是让太子自打嘴巴,按照扶玉牙眦必报的性格之后绝不会给他好受。 在老虎嘴边拔牙,也要把握其中的度。 扶岱心有不甘,却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 “原来是一阵误会,也怪小弟太过紧张,毕竟宫规森严,若是真有私相授受之事有伤风化,若让宫女太监们都学了去,这偌大的一个皇宫岂不乱了套?也怪小弟没有及时查证便急哄哄的寻上长长乐宫,请太子长兄原谅小弟鲁莽。” 既然找事找不成了,那至少明面上过得去,省了太子之后给他穿小鞋,他可不想再被父皇禁足十天半个月,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受。 “既然误会一场那便这么算了吧。” 扶岱又想起一事,突然开口:“可……那日那宫女告诉本殿下……” “皇兄,这些可不是小弟要插手长乐宫的事,而是长乐宫自己的人告诉小弟的……就是个宫女,她把所有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小弟!” 扶岱丝毫不记得之前承诺过如意不将她供出来,转头就把她给卖了。 “若是皇兄不相信,可以把她叫出来当面对质!” 想到当日故意往他身上撞的那小宫女,扶岱仿佛又抓住了一个把柄,不死心的想要再挣扎一番。 然而这句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感到腹中一阵绞痛,肚子里又是一阵翻云覆雨。 “有宫女作证……”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出来,扶岱又觉得腹中一阵憋气,差点就要当众出丑。 “……太子长兄,小弟突然感到腹中不适……先行离去了。” 扶岱隐隐有不开心,他有一种预感,把那个小宫女找出来,能够牵扯出更多的事。 然而肚子仿佛察觉到了脑袋里这个想法又是一阵翻滚,憋气憋到了极致亟待解决,宣泄释放。 “……皇弟,你怎么了?” “三殿下,这是怎么了?” 隐身了半天的孙公公突然现身关切的问候三殿下。 方才还一副要抓住真凶的模样,这会儿却突然的闭上嘴,满头大汗,似乎身体有些不适。 孙公公还想再靠近一些,却见三殿下突然捂着肚子急匆匆地往外跑。 见自家主子突然出现在门口,守在长乐宫门口的小黄门便立即冲上来。 “殿下,事情如何了?” 却见三殿下躬身,仿佛腹痛难忍。 “官房!官房!快叫官房!” 小黄门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三殿下却一脚踹到他腿上,将他踹个人仰马翻。 “没看见本殿下不方便吗?快去叫官房!” 第46章 火葬场46 **** 长乐宫内,小黄门战战兢兢地向太子殿下回禀。 “殿下,未央宫那边派人来说,三殿下似乎是吃坏了肚子一直叫官房……” “吃坏了肚子?那皇弟现在如何了?” 小黄门支支吾吾半天,珞憬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那小黄门是在憋笑。 “御医说暑气上升,前些日子内务府送来了一些冰果分发给东西六宫,三殿下误食过多冰果这才闹肚子,这会儿御医说……三殿下拉到虚脱,怕是几天都手脚发软,下不了床……” 小黄门把长这么大以来最难受伤心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差点没憋住笑。 也确实是好笑,三殿下气势汹汹地上门来找茬,结果话说一半突然闹肚子,回去就拉到虚脱,简直就像是干坏事遭了报应一样,连上天都在眷顾长乐宫。 “……” “下去吧。” 小黄门捂住嘴连忙往外走,珞憬瞧了他一眼,预备浑水摸鱼跟在他后面溜之大吉,结果方才一个转身,扶玉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 “你留下。” 珞憬瞬间不敢造次,“殿下留下奴婢,可是……有事吩咐?” “胆大包天的敢在孤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现在知道怕了?” 珞憬深吸一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三十年之后她还是一条好女人! 旋即转身,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 “殿下,是奴婢错了……” 扶玉撩了一下眼皮,低头喝茶时隐隐露出一个笑弧,似乎在笑她没骨气,说跪就跪。 “错哪了” “奴婢不该擅作主张,不该在殿下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但奴婢也只是为了长乐宫的名声,毕竟此事传出去毁的是殿下的名誉,奴婢不忍心,这才想了这么个馊主意。” 珞憬跟倒豆子一样,老实巴交的把真实情况描述了一遍。 “实际上奴婢是受人所托将东西交给苏大人,奴婢与苏大人之间清清白白,绝无男女私情,更未对任何一个男子有过非分之想,而且原本交给苏大人的并非这个绣品,此物虽然是奴婢所绣,但奴婢也不知这东西是如何出现在苏大人手中的?” 清清白白,绝无私情。 扶玉品了品这八个字,眼神有点淡,不置可否。 “三殿下找上门来时,奴婢也是一头雾水,但奴婢想着,不能让三殿下把此事宣扬的天下皆知坏了殿下的名声,这才……偷偷叫小黄门上了冰果。” 她偷偷抬头,想要瞧一眼扶玉的反应,见扶玉神情莫可名状,心里也生出一丝惴惴。 本来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替他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他这是什么表情? “你就知道三弟会半路闹肚子?万一被太医查出来端倪,你可知比起你给长乐宫抹黑的程度,哪个更严重?” 扶玉扫了一眼珞憬,眼中隐隐闪现锋芒。 珞憬点点头,似假非真道: “殿下责怪的对,其实奴婢早已有所准备,若是三殿下从太医院处得知是奴婢做的手脚,殿下直接将奴婢交出去便可,奴婢绝不会拖累长乐宫。” 扶玉拇指摩挲扳指的动作一顿,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倒是会替孤着想,孤是不是还得赞你一句知恩图报?” 珞憬谦虚道:“殿下折煞奴婢了,奴婢既然是长乐宫的人,自然万事以殿下为先,以长乐宫为先,若是事情不对劲,自然是舍弃了奴婢保住殿下和长乐宫的名声。” “……” 扶玉眼神一言难尽,这丫头在他面前是越发没规没矩了,简直是大胆。 “行了,起来吧,孤还没到要一个小小的宫女挡在前面的地步。” “你这人惯会气孤,敢打着孤的名头欺骗皇室宗亲,不就是仗着孤不会拿你怎么样,恃宠而骄,你倒是会拿捏,难怪母后当初把你送到孤身边来。” “……” 珞憬成功被转移了话题,她怎么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劲,她恃宠而骄了? 没有叭,她只是发挥了她的聪明才智而已! 三皇子先前悠哉悠哉的喝热茶准备看戏,她只是叫人多上了一盘冰果,这大热天,贪图冰果又喝热茶,冷热相遇很快就会让人腹痛不止,有出恭的冲动,威力堪比泻药。 三皇子只是运气不好撞上她被罚心情不佳,正需要找个对象发发疯,出出气罢了~ “……殿下说是便是吧。” ……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服气,还说不是恃宠而骄,整个长乐宫,哪个婢子敢像她这样顶嘴,便是一时妥协,也是口服心不服。 太子殿下抿了抿唇,绷紧了脸。 不可继续这般纵容下去,不然今日连皇室宗亲都敢动手,明日还不要上天? “还不下去,还要在这儿碍孤的眼吗?” 珞憬大喜,她倒是没想到扶玉今日这么好说话,责问了两句就放她走了,难道人把衣服换了就连脾气也好了不少? 那简直太好了,日后就把这个诀窍告诉孙禄,叫他日日敦促扶玉穿白衣叭……相信孙公公一定会好好执行的。 赶忙站起来,行了个礼:“殿下,奴婢告退。” 临走时,珞憬准备将自己那块“不翼而飞”的绣品给带走。 很显然,她是在不知情的时候被人暗算了,至于是谁干的……珞憬眯了下眼睛。 这人最好祈祷别被她揪出来。 “殿下,此物为奴婢亲自所绣,奴婢便带走了。” “慢着” 珞憬迷惑的抬头:? 却见扶玉神色玩味道:“这不是孤交给你叫你交给苏大人的吗?四爪金龙为皇室宗亲所用,真算起来,这也是孤的东西。” “……” 她要收回方才夸扶玉脾气好的话,这个狗男人一如既往的脾气差而且睚眦必报,一点心眼子比针眼还要小。 “是,殿下说的是,本该是殿下的……” 珞憬暂时拧不过大腿,只能强颜欢笑,不过留着四爪金龙始终是个祸害,是她昏了头……才怪! 这个狗男人……临走时她还在心里咬牙切齿的骂。 珞憬走后,扶玉捞起那块“绣帕”端详了片刻,眸中流露出一抹实实在在的愉悦和满意。 本来就是他的东西,谁准她拿回去了? 看了好一会,扶玉将帕子叠好塞进袖口。 屋中熏香氤氲,他却慢慢卸下那副温和好脾气的模样,拇指按着手中的茶杯转了一圈,狭长的丹凤眼中若有所思。 随即,他叫来了门外守着的孙禄。 “殿下寻老奴可是有事吩咐?” “你去太医署打听打听,三皇弟身体如何了,太医可查出了是何缘故身体不适?” “是,殿下,老奴记下了”,孙禄正欲转身,却再一次被叫住。 扶玉将茶杯扔在桌子上,沉声道: “再派人去把相思子的在册记录调出来带回长乐宫,此事不要声张,除你之外不可有第三人知晓。” 孙禄心神一凛,瞬间心领神会。 “老奴明白。” 第47章 火葬场47 孙公公的执行力也很强,在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上,他很快便打发了小黄门去太医署问了三皇子的情况。 原以为三皇子这么及时的腹痛是因为珞憬偷偷在背后给他下了药,孙禄都已经做好了三殿下从太医院那边知道真相后会二次登门的准备,然而小黄门回来却说打听的情况是—— “太医署的江大人已经替代三殿下诊断过,这夏日炎炎,三殿下贪服冰果,宫中又喜饮热茶,两相作用才让三殿下腹痛不止,江大人已开药,三殿下按时服用,三日便可痊愈……” 孙禄捋了捋胡须这想明白其中内情,冰鉴这东西是最近几年才盛行的玩意儿,被民间工匠改造效果越来越好这才传入宫中,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内务府想出用冰鉴来保存蔬果,夏日里宫中也用上了冰果,此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若是不注意确实容易中招。 如今有了这个先例,太医院也有意识的给各宫配些陈皮泡茶。 孙禄听完觉得也是巧了,竟然不是被人偷偷动了手脚,就是三殿下运气差正好中招了,该说不说珞憬那丫头总是有些运气的,就这么被她逃过了一劫。 孙禄打听清楚内情后回归便禀报了扶玉。 岂料太子殿下听了他话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示意叫他下去。 孙禄临走前,扶玉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太医署的出入记录尽快调来,然后你找几个侍卫去顺着御花园的暗渠捞一捞。” “……可否容老奴多问一句,殿下想要打捞何物?” 孙公公觉得太子殿下最近几条命令都云里雾里的令人摸不着头脑。 宫中嫔妃寻日里待在后宫也没个寻欢作乐的地方,工匠便依照皇帝的命令将御花园的暗渠直通往护城河,保证整个御花园的溪流都是活水,这才能养些赏心夺目的鲤鱼,虽然有护栏围住,暗渠地下四通八达,想要捞个东西怕是没那么容易。 ……想要捞什么扶玉暂时也没有头绪,或者说他心中有些猜测,只是尚且无法确定。 沉吟片刻,他还是说:“先去把记录调来吧。” 打捞一事暂不着急,过去这么多天怕是也不一定有个结果。 “是。” 孙禄或许是看出了扶玉对此事的重视,他办事效率很高,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扶玉想要的东西都送到了他书案前。 扶玉看的速度很快,然而将记录从头翻到尾也没翻到他想要看的东西。 按理来说扶玉本已将相思子那件事给放下了,既然当时他没有明察,过后也不会再追究。 然而今日发生的事却让他之前一直按下不表的疑惑又以不容忽视的姿态浮现出水面。 以他对珞憬的了解,绝无可能为了逃脱一个坑而跳进另一个坑,至于她所说的若是被太医署查出来便将自己交出去更是无稽之谈。 今日之事扶玉不觉得是巧合,他更觉得是蓄意为之,换句话说他怀疑……珞憬是通药理的。 从前他将她的生平经历调查的一清二楚,甚至连入宫前的经历都扒得一干二净,所以当初才会理所应当的认为她是不通药理的……然而如今再看来事实似乎并非他所想。 如果是这样的话……扶玉罕见的在眉心拧出一个细小疙瘩。 从前他做任何事都不会如此犹豫不决,只要有一丝线索便不会抽丝剥茧的往下查,有些事情看起来再不可能,然而排除了所有可能后最不可能的那一种也变成了可行,这还是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判断生出了疑心。 *** 这边珞憬对扶玉再一次对自己产生疑心一无所知,她才从三殿下那边脱困,然而还没找到陷害自己的罪魁祸首,这边烧火大娘就给自己带来了一个噩耗。 上一次弟弟给宫里捎来了核桃和桂花糕,这一次又是一封报平安的信。 珞憬感到自己紧绷了一天的心情终于有了些许轻松,她刚想掏出些银子感谢大娘,却见大娘满面懊恼的对她说: “从今天开始,大娘不能帮你捎带东西了……” 烧火大娘满怀歉意的告诉珞憬,因为宫禁变得越发森严,进出宫都要搜查随身物品,身上有来历不明物品的一律按照违禁处理。 珞憬眉头紧锁,原本给弟弟送信的喜悦转眼化为心头的一丝失落,不过宫禁变森严了也不干大娘的事,她并没有为难大娘。 “大娘我明白了,不过还是多谢大娘前些日子的照顾,我这里有些碎银子,大娘您收着,就算是感谢您这些日子替我们姐弟传话。” 大娘见到银子心中还是有些欢喜的,正欲伸手去接,就见袖子里一突一突的,似乎藏了个活物。 烧火大娘也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袖子里跑来跑去横冲直撞,身子一时僵住。 珞憬当机立断掀开袍子,却见一团白雪猛的扑到她的脸上,然而还没扒住她的脸,就从半空中掉下来了。 珞憬揉了揉眉心,掌中忽然多出一个半只手掌大的小奶猫,通体雪白雪白,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又呆又萌的看着自己。 “喵~” 珞憬:?? 好萌!!! “大娘,这只小猫怎么藏在你的袖子里?” 大娘似乎也错了错愕,没想到自己袖子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一只小东西。 “今日我去见那小伙子时,小伙子手上正抱着几团猫崽子,还同我说是他养的橘猫下的崽……这一只怕是偷偷藏在车上进来的。” 珞憬听着也觉得很惊奇,一是惊奇这居然是弟弟养的,二是这小家伙居然躲过了守门侍卫的搜查。 大娘这才又提起另一件事: “对了……大娘这不是替你捎带东西吗?今日进宫前被侍卫拦着,还是一位大人替大娘解了围,宫门口的侍卫才没有将大娘的车翻来覆去的搜查,怕是因此才让这小家伙躲过一劫。” 若是叫宫门口的侍卫搜到这只小猫,怕是也要当做违禁物直接处死。 大娘想到这儿又有些惴惴不安: “这只猫崽儿既然是那小伙子养的便交给你处理吧,大娘这边没什么功夫……” 珞憬明白大娘的为难,这小猫侥幸躲过了检查,但也算是违禁物,她不敢自己藏着怕小猫横冲直撞哪一日不小心就被搜到。 而她身为一个宫女,也不适合养这只小猫……可这又是弟弟养的。 珞憬垂着头看了一眼这小家伙,个头甚至不足她整个手掌大,最让人无法拒绝的是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如同出生的婴儿一般透着纯真和懵懂,整只猫团在他的掌心像一只纯粹的雪球。 “……大娘把它交给我吧,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保证不会连累到你。” 珞憬最终还是不忍心留下了那只小猫,只是他是弟弟养的这一条,她便不忍心送走它。 “诶,好。” 大娘有银子拿,也没了麻烦,当下便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珞憬拿着信,袖子里藏着小猫,柳眉微蹙,思索着若是大娘这边断了,该去找谁替她送信。 不过大娘这件事也给她提了个醒,若是找些宫女太监或是烧火煮饭的嬷嬷之类的,品级太低,宫禁森严且守门侍卫加强监管之后,无论找谁都不算太保险。 可若是不找这些人,那她又应该找谁…… 第48章 火葬场48 这几日珞憬一直琢磨这事。 扶玉揉了揉额角,瞥了一眼旁边不知已神游天外到何处的女人,指尖差点都戳进砚台里。 “……研墨。” 珞憬回神,手下再一次使力,这一回是边研墨边神游天外。 ……他有点头痛,还是再揉揉吧。 珞憬的确有些心不在焉,便是传信之人,她苦思良久都未能找到合适之人。 宫女的身份还是太低了,若是她能接触到更高品阶的人便好了。 这般思索着,却见眼前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稀碎的光斑打在其上,象牙白的指尖仿佛泛着光泽,手背上有几条脉络分明的青筋,这只手的主人径直越过她的脸颊……珞憬下意识的侧头,颊边几缕青丝自然而然的扫过指间薄薄的茧子。 扶玉感到一阵酥痒,但又并非只从指尖传来,似乎……还有复苏发酵的心口? 珞憬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他,仿佛在问做什么? 扶玉垂下眼帘遮住那一瞬间的幽深波澜,手更靠近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径直抓住在摆放在珞憬旁边的折子。 珞憬后知后觉的往后退一步,杏眼中闪过一瞬的迷茫和疑惑。 “……殿下,墨研磨好了,奴婢先告退。” 扶玉抬眸瞧了她一眼,就是那一眼让珞憬不敢轻举妄动。 “你倒是给孤好好瞧瞧自己研的墨,比之孙禄都天差地别,孤都要怀疑从前在坤宁宫你如何讨母后欢心的。” “……” 尽管扶玉在说这话时面色毫无波澜,与寻常一般无二,但珞憬还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一股熟悉的嘲讽。 这样的场景从前发生过许多次,珞憬已经见怪不怪,甚至顺毛的手法都和从前如出一辙。 她一脸“愧疚”与“自责”道: “殿下,奴婢惶恐,笨手笨脚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从前还是承蒙皇后娘娘看得起奴婢,若非娘娘的抬举,奴婢不能有这个机会伺候殿下,殿下放心,奴婢这就去反省 还是让孙公公来替您研磨吧。” “……” 又来了……便是这张善于伪装的脸以及花言巧语的嘴,从前才将他蛊惑至此,以至于他极力分辨隐藏在这底下的到底是什么。 扶玉的目光锋锐如雪白的尖刀,他素来内敛低调,瞳孔幽深至极,不会如此明晃晃的盯着一个人,仿佛要戳破一个人的伪装,看到她的内心深处。 珞憬心里打着鼓,有些搞不清楚扶玉是否又抽风了?不然怎么解释他突然严肃不已的盯着一个丫鬟? 然而他的下一句便是——“莫要想着耍滑躲懒,孙禄比你忙多了,这点小事还要去麻烦他。” “……” 我请问呢?比起忙碌,一个老公公还能有堂堂太子殿下吗? 还有扶玉黑心黑肺的野心帝王,什么时候学会体恤孙禄的苦了? 珞憬时常觉得扶玉脑子有病,果然是有道理的。 书案上摊开的奏折,还有扶玉朱笔批注的地方。 寻日里帮他整理这些东西,珞憬算了算时间,此时大概是属于扶玉私下授意御史台联名上书拉户部下马,那些贪官腐吏皆被斩于马下,朝廷又换了一批新血液。 珞憬随意的扫了一眼便连忙收回目光,这些东西还是少看为妙,省的哪天扶玉抽风被政敌参一本回头还要把她怀疑一遍。 只是到底是有绣娘的底子在,刚才匆匆一眼便看见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 自从三皇子找上门后,为了避嫌这些日子她已经没再去听夫子讲课,自然也就不知苏诩早已被扶玉调走专门为绣娘授课,更不知扶玉已经替他想好了下一个出路。 方太她在这儿研墨研了许久,扶玉也看了许久的折子,她都没注意到这一点,经过方才这么一打岔,灵台稍一清明,苦苦思索之事似乎终于有了点头绪。 她刚准备张口说些什么,从不知名的角落里突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喵~~” 珞憬:??? “喵~~” 珞憬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见一个白雪团子飞速跑过,从博古架上一跃而下,最后准确无误的落到了……扶玉的怀中! 扶玉反应很迅捷,几乎是一伸手就将“暗器”捞住,有察觉到触感不对劲。 “喵~~” 软绵绵的温热的一团摊在他的掌心,见到一个生面孔似乎还朝他咧了咧嘴,清澈的瞳孔纯洁而水润,一般人都要被萌化了。 然而,扶玉显然就是二般人,反手就欲将雪团子扔出去。 “殿下!” 珞憬看得屏住了呼吸,这么小小的一团要是真被扔出去……她下意识高声阻止,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结果那小家伙倒是机灵,提前跑开了,只是……整个一小毛团钻进落地匣子最底下,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你该给孤一个解释。” 凉凉的嗓音掠过耳畔,珞憬回神,才发觉自己还维持着方才情急时阻拦的动作。 掌心下的腕骨微凉,明显与自己不同,手腕骨透露出坚实有力的气息,骨节分明而突出,拥有一种独特的力量美感。 珞憬霍然松开手,眼中有些惊恐。 “殿下……” 覆在手背上的柔荑若春柳之丝,细腻温婉,滑如凝脂,触感间似微风拂面,又若细雨润心,令人心生涟漪,久久难以忘怀。 只是她那么大反应做什么……扶玉别开眼,手握成拳负在身后。 “行了,将那只狸奴捞出来,不许让它闷死在里面。” 扶玉这人有些洁癖,寻常衣衫沾染了酒气便要换掉沐浴,更绝无可能忍受自己的地盘还有个来历不明的不知干净与否的小东西在里面待着。 “是,奴婢这就让它出来。” 珞憬悄悄的松了一口气,方才小雪团出现时她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就怕扶玉洁癖发作,一怒之下连东西带小雪团一起处理了。 她寻来两个小黄门合力将落地匣子移开,露出小雪团的全貌。 一只两三个月大的小猫崽,似乎空间拥挤才将自己摊在地上。 它毛发蓬松,通体雪白,双眼宛如深邃的蓝宝石,闪烁着懵懂而天真的光芒,宛如冬日初雪般纯净。 当匣子移开后,只见它尝试用四条细短的小腿往后挪动几步,却因不稳而踉跄,最终跌坐在地,模样憨态可掬。 “喵~” 它很胆小,冲珞憬轻轻地喵了一声,那声音里满是稚嫩与依赖。 珞憬当即无法自控的朝它伸手,将这一团雪抱在怀里。 扶玉看的一清二楚,珞憬对那狸奴没有丝毫抵抗力,这般熟稔的模样,绝非第一回见到。 “喵~喵~” 小雪团在珞憬怀中轻轻的叫,珞憬唇边不由自主牵起一抹笑,她身姿纤细,抱着狸奴轻轻摇晃,杏眼潋滟无比,弱柳扶风,娇美动人。 扶玉忍不住转动一回扳指,朝她伸出手。 珞憬疑惑的瞧了他一眼,唇畔方才扬起的弧度也随之消失不见。 在那只手伸来时,她下意识要躲,却发现对方并非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她怀中雪白一团的小狸奴。 长指陷入洁白的皮毛中,力度适中的轻轻捏玩,食指轻轻勾了勾它的下巴,丹凤眼却在睨着珞憬。 “闯进孤的地方,求饶也该叫一声给孤听听。” 这话仿佛在说猫,又仿佛不是。 小雪团大大猫眼里凝出小小的疑惑。 第49章 火葬场49 珞憬蹙了蹙柳眉,脑海中仿佛有根弦被牵动了一般。 面前的男子曾经算作与她最亲密之人,曾经亲密无间的在一起过,珞憬自问还算了解他。 扶玉秉性刚毅,杀伐决断间锋芒毕露,冷情若寒霜凝雪,心坚似铁,他行事沉稳如山岳,即便泰山崩摧于前亦面不改色,每一决策皆深思熟虑,坚定不移,无丝毫动摇之态。 他是个合格的帝王,皇帝尚在位时储君不可过于锋芒毕露也不可平庸无能,但扶玉敢弹劾户部,上书奏请任用寒门学士,胸怀锦绣,深藏丘壑,此等气度已初显帝王之姿,帝王之心最是冷硬如铁,世事纷扰皆难撼其分毫。 情爱二字,于他而言,恍若天边流云,遥不可及,更莫道动心起念,驻足流连。 扶玉更是如此,在珞憬看来,世间红颜万千皆难入其法眼,更遑论倾心相许,情深意长。 而此刻,这个男人眸若丹凤,深邃之中波涛暗涌,幽深至极。 扶玉极力按压心绪,然眸光微转间仍泄露出丝丝波澜,说不清,道不明,将外人无法窥见的未尽之言藏于心海之渊。 他依旧冷酷,犹如霜月之下,万物皆寂,其情之淡泊可见一斑。 珞憬慢慢垂下了眼,掩盖住其中复杂的情绪。 “殿下,咪咪是奴婢在长乐宫东南角见到的,奴婢去时未见到其主人,又觉它在长乐宫算是缘分,这才擅作主张给它送了点吃的,奴婢……这就将这小畜生送走。” 每一个字,她说的都很慢,甚至最后“小畜生”三个字都像是不经意之间脱口而出。 侧脸瞥见扶玉唇角下撇,似乎有些不悦,她心中越来越沉。 珞憬知道自己说出这番话,会惹得扶玉不悦。 他曾经真心实意地想接近这个男人,所以也做了些了解。 扶玉幼时贵为皇长子,不少宫娥都试图巴结他得一个近身伺候的机会。 曾经有个大雪天,一个不安分的小宫女偷偷在冰湖上救一只小猫,故意让扶玉撞见又替小猫求情,送它到暖阁去捡一条命。 幼年的扶玉还未养成现在这般深沉内敛,情绪难辨,他一时怜悯,很容易的就听信了那宫女的话,将快要死了的狸奴送到暖阁去。 然而只不过半月过去偶然一次撞见那小狸奴,却发现它已经瘦的皮包骨,奄奄一息的飘在湖面上,无人问津。 孙公公就查出那狸奴竟然是宫女从别处捡来的,故意将放在冰湖上冻得可怜兮兮,算准了时机让小皇孙撞见以展示自己的善良与众不同,而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后,她便将狸奴丢在暖阁没再管,任不知情的小黄门捡到出气打骂致死。 孙公公去套小黄门的话时,那人一口一个小畜生,令扶玉极为厌恶。 后来宫女和小黄门均被处置,扶玉似乎忘了这件插曲,然而珞憬知道他一直没忘。 小小年纪就深深明白人性之恶如此虚伪丑陋,他绝不会忘。 怎么样讨一个人的欢心珞憬学了许多年,但如何令一个人生厌她甚至根本不需学。 “若无他事,那奴婢别先退下了。” 珞憬一切神色如常,仿佛未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也没看见扶玉神色的变化。 那些若有似无地揣摩与试探,皆在这瞬息之间消失殆尽。 珞憬佝偻的身子有些微僵,故意耍心机做些违心的事令她觉得有些不自然,转身欲往外走。 天地良心,她对弟弟的狸奴只有喜爱,没有任何的厌恶,故而才会感到说出的每个字都很涩口,手脚越来越不自然。 然而还未走两步,纤瘦的腰身就被一股大力扣住,那条胳膊很健壮有力直接箍住她的腰,令他双脚离地,天旋地转之间,珞憬就被进禁锢落地屏前。 扶玉俯身,高大的身躯将她困于一角,周深迫人的气势原本被刻意收敛显得柔和,然而此刻却在刹那之间变得凌厉,充满侵略感。 他俯身时双眸凝视着她纤长卷翘的睫毛,还有那双眸光黯淡的眼睛。 “你看着孤,然后对着它,再把方才的话说一遍。” 扶玉仿佛没觉得此刻两人的姿态有任何问题,伸手从她手中夺走狸奴,捏着狸奴的后颈皮毛,放在她眼前,清冷的声音仿佛碎冰一般撒了一地,不带任何情绪。 骤然被人拎着后颈提起,四脚狸奴的小短腿儿,不停的扑腾挣扎,朝她轻轻的喵叫,琉璃般的猫眼中系着水意,可怜的好似找不到家人撑腰的孩子一般。 珞憬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极为艰难的开口: “奴婢方才说……奴婢……” 扶玉盯着她言不由衷的模样,被禁锢在掌中的小东西一直在小声的叫唤,撒娇似的,几乎令她字不成句,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既然开口的如此艰难,为何说这些违心的话?” 他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喑哑,打在耳畔像氤氲的雾气,朦胧而包容,循循善诱。 第50章 火葬场50 珞憬的心越来越沉,正在她考虑是否要翻脸的时候,门外传出一些动静打断了这种缠缠绵绵,若即若离,似有似无的试探。 “殿下,太医院今日去嘉贵妃宫中请脉,传出来的消息,嘉贵妃有孕了。” 孙禄那一嗓子让扶玉下意识侧了侧身子将珞憬挡住,捏住后颈皮的手松开,那只小雪球一跃而下,在书房中四处乱窜。 珞憬看得心惊肉跳,生怕扶玉一个不耐烦,就把它的小生命给咔嚓了。 小雪球似乎在被扶玉提到半空四腿乱窜时吓坏了,跑了几圈后,找准了珞憬的位置,直接跳到她衣袖里藏起来。 “……” 扶玉无奈的捏了捏眉心,从未觉得这小东西如此让人头疼。 在孙禄进来前,珞憬使劲儿将面前挡着的人推开。 “殿下是……不懂事儿,奴婢这就将它带出去。” 她这无论如何再也不可能说出第二遍“小畜生”三个字,只好含糊的略过,说一次咪咪就已经要哭了,说第二次还不得闹翻天。 “咪咪”才是珞憬私下里给它起的爱称。 身后男人背着手看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手指摩挲两下仿佛方才那只小雪球柔软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 方才……还是过于冲动了,莫非吓到她了?这么怕他,避之不及,当初又何来的招惹他? 扶玉只得在无人之处无奈,方才看她言不由衷、心口不一的样子便生出顽劣的心思,非要逼她说出实话。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想要从她口中听到个什么样的答案? 孙禄进门时看见一地狼藉,嗓音瞬间就拔高了。 “天呐,这群打扫书房的奴才是怎么做的?怎么如此偷懒把殿下书房搞得一片混乱!” 推开门后,一阵风吹过,一缕雪白的毛扫过鼻尖,让孙禄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他捻着身上粘的那根毛发看了半天。 这是何物? 珞憬与孙禄擦肩而过时,从袖口中拎出个东西,那东西圆滚滚的一个肉团,挣扎了一会儿,突然四角伸出,露出了柔软的肚皮,两只猫眼直愣愣的对上孙禄。 殿下的书房中何时跑进了一只猫? 众所周知,殿下极为爱洁甚至爱洁成癖,一件只不过沾了酒气的衣衫都不可能再穿第二回,又如何能容忍这等不知家养还是野生的猫到处乱窜。 思及此,他心中一阵发寒方才这一片狼藉,不会就是那只不知是否是下人们看管不力让跑进来的猫造成的吧? 孙禄心有惴惴。 “殿下,这书房……” 书房地面上铺开的毯子上还留有几根毛毛,锦靴踩过,孙禄看太子似乎并未露出什么不悦之色? “下次进书房前注意着点儿动静。” 孙禄这边还得跟眼前几根肉眼可见的猫毛做斗争,冷不丁听到这句话,脑门上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太子这又是何意?? 可未等他想清楚,便听见太子殿下冷哼了一声。 “何事?” 这才想起来正事,于是孙禄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太医院传来的消息……嘉贵妃那边有动静。” 嘉贵妃素来备受陛下的宠爱,这会儿又传来消息,贵妃膝下本身有一个三皇子,这会儿又传出来消息,若是这胎再是个皇子,嘉贵妃在后宫中的地位便越发得意。 嘉贵妃有孕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扶玉已经是储君,嘉贵妃这边肯定闹不出什么动静,但以这位的性子肯定少不了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奚落几番,孙禄还是仔细着让扶玉拿主意。 “太医院哪位太医诊的脉?” “是太医院的何院判,陛下已经吩咐嘉贵妃有孕期间便让何院判日日去请平安脉。” 扶玉只提了这么一句,孙禄突然间就明白过来,嘉贵妃有孕这事儿最重要的一点,这一胎是否有什么猫腻,若是无事便各自安好,若是有事也,就代表着……萧家开始做小动作了。 “老奴这便去安排。” **** 珞憬一口气离开长乐宫,回到自己的住处,掀开被子将自己蒙住,才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她不敢去想方才扶玉的话代表了什么意思,也不敢去深思他幽深的丹凤眼中蕴含着何种的波澜。 珞憬长舒一口气,总觉得自己在这深宫之中似乎越陷越深。 原来她以为这两年只要相安无事,平平淡淡的度过,她便能够顺利在两年之后到了年纪出宫。 然而现在形势看来似乎越发对她不利了。 还有扶玉那个狗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 珞憬眉头深锁。 她再把扶玉一贯的名声拿出来想了一遍……俊美禁欲,无近女色,冷漠无情,想了一遍他前世的行径又觉得不太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甚至这辈子他喝醉以后看起来都不太行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年轻力盛,但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珞憬眸色逐渐加深。 或许大概考虑换个地方做事……早日另谋他路…… 扶玉身边她下意识觉得不能多待,但她的老东家皇后那里……待的太心累了也不行,可他既然已经在皇后的阵营中坐到了一个显眼的位置,也更不可能弃暗投明,另寻他主。 其实盘算来盘算去还是安分守己的躺着,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两年最为稳妥。 还有她的弟弟……思及弟弟,珞憬眉心微折。 从他的来信中得知他这些年来跟着夫子苦心读书,已经通过乡试,上一次托大娘送进进来便是来报喜的。 珞憬既觉得欣慰,又有一丝隐忧。 后宫中的倾轧让她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有人的地方便有利益纷争,勾心斗角,如弟弟那般寒门学子在这座皇宫中若无人脉很难熬出头来。 钱和权,两者必须要占其中一样。 而这两者中,“权”她暂时没什么头绪,无法帮助弟弟,只能在钱财金银上想些办法。 如果是这样……珞憬又想到刚才孙禄进门时说的话,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嘉贵妃也确实该有孕了。 只不过,前世的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令嘉贵妃和皇后势同水火,提前撕破脸皮。 嘉贵妃虽然美貌冠绝后宫,但在论心智上甚至不及皇后,更别说皇后手下还有扶玉这张护身符替她保驾护航。 后宫和前朝最忌讳私通,祸起萧墙,便是嘉贵妃也不敢去触碰皇帝这条底线,于是这位空有美貌没有心智的嘉贵妃便提前作死,以病重为由,请术士进宫祈福,实则暗中里养小鬼上身,想要控制皇后。 不得不说,这位嘉贵妃的胆子也确实是大,为了扳倒皇后,竟然祭出此等厌胜之术,下场自然是被扶玉一通收拾,不仅失去了恩宠,而且从此被打入冷宫再不复用。 珞憬一旦想到皇后……一股厌恶之感便油然而生。 仔细想想,此事其实并不是不可以利用。 皇后一直操心给扶玉找一位能够替他巩固权势的太子妃,即便之前的御花园失手过一次,被她摆了一道惹怒扶玉,扶玉雷霆手段让皇后的这个念头打消了不少。 但若此刻嘉贵妃有孕的消息一旦传到坤宁宫去…… 上一世嘉贵妃过早的失去了陛下的信任,皇后没了嘉贵妃这一重要的刺激,又不想总是惹怒扶玉,这才安分了好长一段时间。 若是这一世嘉贵妃还在,嘉贵妃此人最爱显摆,肚子里重新怀了个龙胎,恨不得一日三次在皇后面前显摆陛下对她的恩宠,即便皇后再如何无动于衷,这样隔三差五的去刺激也总有厌烦的一天,而一旦生出厌恶,就会驱使人做些什么去消灭厌恶产生的源头。 以她对皇后的了解,势必会让她择选太子妃的念头再次死灰复燃,上一回没能在众多贵女千金中选出太子妃,总还要继续折腾下去,挑一位分量足的以打压嘉贵妃身后萧家的气焰让她安分守己别在自己面前蹦哒。 届时这么一搅和,扶玉自己都自顾不暇。 而他被这样一番转移视线,珞憬自己也能轻松一段时间。 珞憬从头到尾又复盘了一遍,觉得这条思路没有问题,就是引起嘉贵妃和皇后不和的那件事…… 她想想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怕是嘉贵妃自己也没想到,一个乌龙的误会便闹的后宫沸沸扬扬,自己失宠彻底歇菜凉凉。 第51章 火葬场51 她一路思索直到宫女所门前,却见几个丫鬟聚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等她走近一些,隐约听见几人在说—— “三殿下真的来了……” “据说是来告发长乐宫有人与夫子私通!” “是谁啊?谁这么大的胆子?!” “……孙公公带珞憬姐姐进去了……听他们说是珞憬姐姐,还跟私通的夫子交换了信物?” “真的假的?那可是珞憬,说的这般有鼻子有眼睛的,别最后是乌龙误会一场。” “那是当然,我听长乐宫的侍卫亲口所说!” 如意也在讨论的人群其中,她故意将手帕遗漏在三殿下面前,三殿下昏庸无能又和太子殿下只是表面兄友弟恭,继承了嘉贵妃的嚣张跋扈,还好色不已,多次祸害醉酒后宫中温如月,无奈对方是天潢贵胄,哪能跟普通人一样? 那么多人见孙公公领着珞憬进长乐宫,神色凝重,三殿下还在屋内…… 如意抑制不住心中的窃喜,这一次总该把珞憬给摁死了吧…… “你们根本不知道……据说不只是私通,还不知廉耻的交换了信物……” 如意似乎已经遇见了成功的曙光,打算肆无忌惮的抹黑造谣珞憬的名声。 然而她们其中一人似乎看见珞憬过来,连忙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很快便作鸟兽散。 如意回头时,明显脸色一变, 珞憬眯了眯眼睛,当如意从自己身边离开,与自己擦肩而过时,眼中划过一抹惊异和恼怒。 就在两人即将分开时,珞憬突然出声: “如意,方才三殿下都告诉我了,是你到三殿下面前胡乱说一通,才让三殿下抓住把柄到长乐宫来给殿下找麻烦的!” 如意眼中慌乱不已:“你……你在说什么?” 珞憬眯了眯眼睛:“还装!此事是三殿下当着长乐宫所有人的面说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自己宫里搞内讧。 殿下一向反感自作主张,自作聪明的奴婢,你的所作所为惹的殿下很不高兴,居然还敢垂死挣扎,狡辩撒谎,在这里说三道四……你还不知道吧,殿下要罚你去幸者库做苦力,你还不收拾东西马上滚!” 如意猛然抬起头,满眼尽是不可思议: “不可能!和野男人私通的明明就是你!那个野男人还明目张胆的送东西来,我都看见了,绝对是你!” 珞憬眯了眯眼睛,语气不详:“果然是你……” 来之前她便已经把整个宫女所从上到下的人都想了一遍,能够被足够的动机和心机驱使去找三皇子来陷害她,仿佛跟她有杀父之仇的只有可能是如意,再加之方才她话中尽管努力抑制但仍然流露出来的嫉妒和怨恨,几乎是对视的第一眼就让她确定,那个人就是如意。 如意看她的表情,电光火石之间就明白过来了! “你在诈我?!” “这叫做兵不厌诈,比起你利用皇子,在宫中散布谣言要置我于死地,这些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重开的这一辈子,珞憬已经不想在心机算计中度过,别人三番四次上门找茬,今日她就要摆出强硬的态度杀鸡儆猴,叫这些人知道她天生脾气爆不好惹,不想惹祸上身的最好安分守己,离她远远的,别成日里生出什么歪心思。 “我刚刚……我不是……咱们都在一起做事这么长时间了,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全是三殿下撞见男子给你送东西,逼我说出实情否则就要把我交给慎刑司言行拷问,珞憬,咱们一起做事这么久了,都是有感情的,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如意反应过来就想要找补,她平日里人缘不错,就爱集结小团体,打感情牌一打一个准,果然就有被动摇的站在她那边,帮她说话。 “珞憬姐姐,如意姐姐也不是故意的……我听说慎刑司酷刑无数,没有撬不开的嘴,如意姐姐已经做的很好了……也是三殿下自己撞破的,三殿下找上门来干如意姐姐什么事?” 珞憬挑挑眉,装乖扮柔弱这招都已经多老掉牙了还有人上套,都是千年的狐狸,在她面前扮柔弱,她可丝毫不惯着她。 “你们这么相信如意?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今日她被人一吓就背叛太子殿下,随意陷害住在一起的宫女,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今日连殿下都敢背叛,明日便能出其不意的背后捅你一刀,这般有本事的人晚上睡觉我都害怕她突然后背放毒蛇咬我一口,你们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珞憬说完,扫了一眼眼神闪烁的几人,从眼睛里就能感受到她们的动摇。 背后放冷箭谁不会呢?本就是虚情假意,她们是凭什么觉得自己是那个例外? 珞憬转身就离开,没再管,事实很快就会教人做人。 是谁告的状孙公公很快就查到了,宫女所里发生的小摩擦也被孙公公“公平公正”的告知扶玉。 “殿下,要不让老奴去把那些个嘴碎的给处理了?” 这些不安分的至今还不明白,宫里哪个没点算计,用些心机手段根本不算什么,真正让主子无法容忍的是吃里扒外,忠心不诚的奴婢,因为这样的奴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捅自己主子一刀。 扶玉正在翻吏部拟定的官员调任名单,翻了几页,看见里面有苏诩的名字后便合上了。 “不必,自作自受,等她待不下去再发配去辛者库。” 她三言两语就在其他人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被众人孤立穿小鞋的滋味……有些人很快就会明白了。 ———— ps:不好意思家人们,作者最近两天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乳腺结节犯了,医生建议不能受气,日常要保持身心愉悦,从这几天的反馈来看也没什么人看我勾心斗角,后台一片凉凉,所以一辈子内向的我决定外向一次,在没人看见的时候脱裤子直接发疯拉一坨大的,也不搞什么宫斗宅斗了,希望这本书可以写到十万字时能对我自己的乳腺友好一些,祝我早日痊愈吧家人们。 第52章 火葬场52 如意从未想过,自己精明强干、八面玲珑,善于结党营私的优势,会在这一刻成为众矢之的。在宫女所,她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那些曾经对她马首是瞻的姐妹们,如今避她如避瘟神。 她暗中陷害同为宫女的珞憬,被珞憬巧妙揭露,此事传开后,如意平日里的假面具被撕下,当日维护她替她说话的那群人,每当夜深人静时,仔细想想珞憬说的话都会感到后背隐隐生寒,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于是,宫女所里,从上到下都开始隐隐的排挤如意。 起初,如意并未察觉异样,她心中忐忑不安的等待了两两日,却未见太子殿下有任何责怪的旨意,便以为殿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管宫女所里的这些小动作,这让如意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晨起梳妆,她的篦子莫名失踪,问遍四周,无人见,无人应。 “玲珑,你看见我的篦子了吗?” 如意只是随口一问,却见玲珑将脸撇过去,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攻于心计之人对他人的态度变化极为敏感,譬如此刻,她就感觉到周围人有意无意的在忽略她,这让她的内心深处生出一股不安,只得手忙脚乱地梳理发髻。 这份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表现的越来越明显。 晚膳时分,众人围坐,她的膳食却似被遗忘,直到饥肠辘辘才有人不情不愿地送来冷硬的残羹。 夜深人静,掌事姑姑冷着一张脸,手中拿着教训不听话的宫女用的板子,猛的一板子拍到她的背上。 “在这儿偷什么懒?赶快给我干活去!” 如意后背一痛,还未来得及装可怜扮柔弱,她便被指派清洗重重殿阁的地板,而其他人早早歇下,留下她孤身在月光下劳作。 如意的眼神越来越冷。 昔日与她言笑晏晏之人今朝都变成冷言冷语。 打水的宫女从她面前走过,故意将水溅上她的衣襟,却不施援手,甚至连声道歉都无,对她衣襟上的水渍视而不见。 分配活计时,她的任务总是最重最累的那一个,打扫的院落最大,洗刷的衣裳最多,她疲惫不堪,却无人分担,无人安慰。 更有甚者,每当她靠近,昔日的小团体便散去,话语声笑声瞬间沉寂,仿佛她成了污点,人人避之不及。 她的过错被无限放大,她的苦劳视而不见。在这种无形的孤立之中,如意变得越来越焦虑,一向看起来随和实则自命清高的她甚至试图解释,辩解,却无人倾听,无人理解。 如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心中的苦涩与日俱增。 对这种人来说,他人的冷言冷语,打心底瞧不起,便是最尖锐的刀,直戳她心底最脆弱的部分。 夜,深沉而漫长,如意独坐幽寂之中,手指绞着裙摆,身旁的被褥都是湿的,被人浇了冷水,即便她站在走廊的正中央质问是何人所为,换来的也只不过是掌事姑姑的责骂。 而且,她知道这不过是开始。 排挤打压只不过是手段,对方真正要做到的是让她孤立无援,如同用钝刀子割肉一刀下去不仅割不掉反而慢慢的磨出血来,是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打压。 扶玉当日之言一语成谶,如意终于忍不住这种无形的折磨,在一次寻找间隙时直接冲进书房中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如意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珞憬那么嚣张得意倚仗的不过是太子殿下对她的宠幸,只要太子殿下不追究,那么没有任何人会责怪她的过错,她此前犯下的错误就能一笔勾销。 甚至于如意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只不过是别人比她更会装模作样罢了。 “殿下,奴婢已经知道错了……一仆不侍二主,奴婢不该背着殿下做那些小动作……” 如意哭的梨花带雨,看着高座上俊美却冷漠至极的男人,心中生出一阵高过一阵强烈的不甘。 书房里吵吵闹闹,扶玉不觉皱眉。 “拖下去,发配辛者库。” “是。”孙公公给门口守着的两个亲卫使了个眼神,他们便进门来将如意拖下去。 “殿下殿下,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殿下求您给殿下,求您给奴婢最后一次机会,殿下,您让奴婢做任何事都可以……殿下!” 东宫的侍卫知晓太子殿下喜静,眼疾手快的上去捂住了如意的嘴。 “回神。” 扶玉微凉的嗓音响在耳畔。 “……” 珞憬回神,她的确有些走神,不过并非是因为如意之事搅乱了她的心神。 如意能有今日的下场,可以说绝大部分有她推波助澜的结果,她并非良善之辈,更不可能去同情陷害过自己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分明重生以后她一直想要脱离权力斗争的旋涡,却总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拖拽着她,令她深陷其中,越是挣扎越不得解脱。 珞憬微微蹙了眉心。 ……或许是她想多了吧,这一世避开了与扶玉的纠缠,便是她最大的进步,也不算是毫无作为。 也或许她应该回去好好多念几卷佛经,静静心,好好思索一下眼下的出路。 不过思及此,另一件令她懊恼之事又浮上心头。 第53章 火葬场53 是夜,惠风和畅,浓稠如墨,夏日微暖的风悄然无声地吹过,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刮得宫墙旁的枝叶簌簌作响,拱门落钥,重紫钟声悠远而空灵。 坤宁宫,皇后坐在铜镜前,头上凤簪步摇珠钗等头饰尽数被拆掉,不施粉黛,保养得当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邵嬷嬷站在皇后身后,太医院叮嘱皇后有宫寒的毛病,吹不了冷风,便将窗棂关上,来到皇后身后,双手搭在太阳穴上轻轻按揉。 邵嬷嬷轻声道:“娘娘今夜眉头深锁,似有忧愁,可是因嘉贵妃有孕之事而烦忧?” 皇后叹了一口气:“那个女人本宫还未放在眼中,不过得意一时,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本宫真正担心的太子,眼看二殿下、三殿下马上都快要及冠,内务府也要择选皇子妃的人选,在这之前太子妃的人选一日不定下本宫便一日不能彻底放心。” 邵嬷嬷轻声开导: “娘娘,即便是二殿下三殿下与太子同台竞技也毫无一战之力,宰相大人和镇国公眼光眼界都绝非俗物,若是他们无意于太子妃之位,便更无可能将女儿嫁给其他皇子,单凭这点便是他人无可比拟之处,娘娘也该放宽心,殿下的才华有目共睹,才是他们最好的人选。” 皇后伸出手,朱红色的宝石蔻丹轻轻拂过铜镜中的那张脸。 “本宫的儿子自然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就是太子他……迟迟对男女之事无意,叫本宫操碎了心。” 邵嬷嬷迟疑道:“那……娘娘是否要再一次召见那些大家闺秀进宫?” 皇后沉默了许久:“今日是十五,陛下本该宿在坤宁宫。” 这话一出,邵嬷嬷就知道皇后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听见她说:“萧寻雁有孕的消息一传开,陛下便赏赐了不少东西,午膳是在坤宁宫用的,她萧寻雁故意弄点点风吹草动叫走了陛下,这晚膳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也不见陛下来坤宁宫,分明就是在下本宫的脸面。” “本宫的儿子可是太子!萧寻雁还不知道她肚子里是不是个带把的便敢如此挑衅本宫。” 皇后稳坐后位,威严最不容挑战,嘉贵妃这是在她的底线上蹦跶! 良久后,皇后才叹了口气: “罢了,再等等看,本宫也不急于这一时。” *** 宫道上,一片鸦雀无声,寂静的夜。 太监们稳稳地抬着嘉贵妃的轿子,在这幽深的宫道上匆匆而行。 四周静谧得可怕,但贵妃出行,仪仗在侧,两侧八角宫灯明亮无比,在风中摇曳着照亮前行的路。 轿中的嘉贵妃微闭双眸,似在养神,嘴角上扬微微掀起一丝笑意。 她今日靠着肚子里这个截胡了皇后,坤宁宫那位惯会装模作样的也拿她没办法,还不是要忍气吞声。 她的儿子不如太子,但论起美貌和宠爱,她可绝不输给皇后! 忽然,一道白影倏地从旁划过,如闪电般迅疾,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前方出现两个鬼鬼祟祟的宫女,各自吃力地抬着木桶,身影在这暗夜中显得格外诡异。 头太监总管一声厉喝:“站住!” 声音突然划破空旷的宫道,惊起几只栖息的飞鸟,“扑哧扑哧”扇动翅膀的声音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被这两个宫女吸引过去,太监们纷纷转头望去,个个面露恍惚之色,没看清一闪而过的白影是何物。 这一分神间,轿子猛地一颠,嘉贵妃猝不及防,娇躯从轿子上跌落。 “娘娘!”宫女太监们慌乱的呼喊声瞬间打破了这夜的宁静。 嘉贵妃跌落在地,华美的衣衫沾染了尘土,发间的珠翠也凌乱不堪。 她秀眉紧蹙,怒喝道:“一群废物!” 风愈发张狂起来,呼啸着席卷而过,吹得众人衣袂翻飞。 谁也没注意到路边的两块鹅卵石,嘉贵妃仔细的扶着腰身,脚下一个不注意,身子直接滑了出去! “娘娘小心!” 嘉贵妃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女子的咆哮,眼前一花。 珞憬眼疾手快的抱住嘉贵妃,前面被喊停的小宫女吓得面容失色,手上一松。 “扑通——” 盖子落地,一股酸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呕~~呕~~” 倒夜壶的小宫女吓傻了,赶紧跪在地上。 “奴婢有罪!” 珞憬捂住嘴,兀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虚惊一场,怕是前世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国色天香、后宫第一人的嘉贵妃走夜路不小心踩了鹅卵石,结果一脚摔进恭桶里! 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吃屎! 第54章 火葬场54 珞憬回头瞧了一眼那两个坤宁宫战战兢兢的小宫女。 前世便是嘉贵妃撞上了坤宁宫出来的人,特意叫住她们,这才不小心跌到恭桶里去。 也不知是否是报应白日里嘉贵妃刚刚将有孕的消息闹得满宫皆知,膈应了皇后,还在十五这一日结了皇后的侍寝,晚上就因为这一乌龙,闹了个巨大的笑话。 可想而知,这之后侍寝的事泡汤了,满宫都知道嘉贵妃出了个大糗,嘉贵妃自然恼羞成怒,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到皇后身上,跟皇后势不两立,闹得水火不容。 嘉贵妃有孕在身本身胃口不算很好,闻见这空气中刺鼻的味道,直接一弯腰,吐了出来。 “呕~呕~” 嘉贵妃吐了个昏天黑地,喘气的间隙里,气急败坏的说: “快把本宫带走,这是什么东西这么臭,本宫一点也受不了了!一群废物,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 那吓白了脸的太监总管连忙指挥两个小黄门把嘉贵妃给抬走。 谁也没有想到今晚会有这么一出。 那太监总管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对嘉贵妃的“救命恩人”道: “这位姑姑,多谢方才出手相助,这是贵妃娘娘的一点心意,还希望你收下……” 夜色朦胧,树影摇曳,那太监总管一时半会儿还没认出来珞憬的样子,直接将衣袖中一个大荷包掏出来,塞到珞憬手中。 珞憬暗自掂量了一下,眼睛都亮了。 呜呜……好重!好多钱! “咳咳……吴总管,贵妃娘娘今晚是要去殿下的太极殿吧?” 吴总管被她说的一愣。 这声音……怎么有那么两分的熟悉呢? “娘娘有孕在身,况且今日是十五,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含着笑意的声音,带着独特的腔调,吴总管提起手中的八角宫灯借着灯影仔细看看。 这一丝不苟的女官服,独特的祥云花样,还有系在束带上的腰牌。 女子面容沉静,唇角的弧度自带一股隐隐的威压,如一朵玉兰花,气质淡雅。 得了,老熟人。 吴总管瞪了瞪眼睛才发现这人他还见过不少面,难怪觉得眼熟。 “……珞憬!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吴总管瞬间拔高了声音,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是否是皇后娘娘派她来看贵妃娘娘的笑话的,甚至在这一瞬间他都开始怀疑起这两个抬恭桶的小宫女是不是皇后娘娘故意安排来让贵妃娘娘出糗的。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若是对方真想让贵妃娘娘出丑,为何又要半路拦住贵妃? 方才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娘娘那脚下一滑是必须要往……恭桶里钻的! “吴总管客气了,看来总管还记得奴婢,奴婢实在是惶恐。” 珞憬微笑着,眼睛都没眨一下,开始撒谎: “当初奴婢在昆明宫当差的时候,没少跟吴总管打交道,都算是老熟人了。如今奴婢在长乐宫中替太子殿下料理日常,方才太子殿下也是听闻皇后娘娘心情不佳,这特派奴婢前去看看,路上也不知怎么的,就撞见贵妃娘娘这事儿了,也还好奴婢路过了及时,就是这贵妃娘娘现在有孕在身,身体不适,怕是……不适合伺候陛下?” 说完她又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时间: “天色不早了,奴婢还要去坤宁宫陪皇后娘娘聊聊天儿,今日倒也发生了不少趣事。 方才不过是奴婢的一句玩笑话,吴总管就当听个声儿……奴婢什么也没说。” 吴总管也是个人精,珞憬费心费力的跟他说这么大一段话,绝无可能就是让他左耳通着右耳,当个声响听听就算了。 珞憬走后,他就兀自琢磨着。 刚才她皇后娘娘心情不佳,说她要去坤宁宫陪皇后娘娘聊天儿? 吴总管瞬间回过味儿了,嘉贵妃这路上出了这么大糗,万一珞憬跑到坤宁宫去跟皇后娘娘这么一说,依着这两位主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怕不是明日天一亮这事儿就会传遍后宫上下! 到时候……他们这些陪贵妃娘娘在这儿的奴才怕是一律逃不过被娘娘问罪! 娘娘现在怀着龙嗣,陛下又宠爱娘娘……吴总管一想平日里贵妃娘娘的秉性,觉得这事儿贵妃娘娘绝对能干出来! 吴总管浑身一个哆嗦……还是不能让贵妃娘娘去太极殿! 况且贵妃娘娘这也算是御前失仪,身上熏了这恶心难闻的气味儿,到了太极殿,陛下要是怪罪下来那可不得了! 吴总管想想,又见贵妃娘娘捂着肚子,眉心紧蹙,十分不适,立马上前道。 “娘娘奴才看您方才呕吐不止,还是快叫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瞧瞧,免得娘娘肚子中的龙嗣……也算报个平安。” 别看贵妃平日里嚣张跋扈打骂奴才,作为跟在嘉贵妃身边最长时间的总管,他还是有几分了解嘉贵妃的性子的。 听他拿龙胎说事儿,嘉贵妃也紧张起来。 “快,快去叫太医!本宫肚子里的孩子绝不能有事!” 吴总管想了想又说: “娘娘,今夜这事儿不怎么光彩……依老奴看,最好别大张旗鼓的去找……万一要是惊动了别的宫,这可就……” 嘉贵妃顿时浑身一凛,回过神来。 这事儿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坤宁宫的那个! 她咬了咬牙,瞬间做了决定: “派人去太极殿跟陛下说一声,本宫今夜十分困觉,叫太医院来问过平安脉便睡下,让陛下不必担心。” 吴总管在心中不住的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他跟在贵妃的轿辇后,派了个小黄门拿着腰牌去请太医。 “贵妃娘娘身体不适!快传太医院太医前来问诊!” 他吩咐完了,这事才算尚且体面的解决,心中也是大松一口气。 …… 珞憬从岔路口分开后,就躲在拐角处盯着这边的情况。 如她所料,吴总管还算聪明,知道事情该怎么办。 嘉贵妃派人回绝了陛下,等陛下今晚忙完政事,内务府便会提醒陛下该去坤宁宫。 她松开紧绷的后背,今晚这场硝烟算是不见山不显水的消散了。 第55章 火葬场55 接下来的日子确实如珞憬所想,嘉贵妃虽然一如既往地热衷于挑衅皇后娘娘的权威,但没有了恭桶的那一回乌龙让她丢尽脸面,嘉贵妃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请小鬼上身,做得那般过火。 然而还是印证了那一句话,凡事尽人事,听天命。 珞憬虽然靠着前世未雨绸缪,提前断了这边的可能,但她也忽略了另外一边。 近日来家贵妃三番四次的不痛不痒的挑衅,终究是像苍蝇一样令皇后觉得焦头烂额。 夜间皇后与邵嬷嬷密谈时,邵嬷嬷便从她的口吻中听出了些许,想要重新替太子选太子妃的意思。 皇后沐浴之后,脸上未施粉黛,穿着一身薄纱轻衣,坤宁宫中四角的烛火通体明亮,落在皇后身上衬得她身姿轻盈,通体生辉,恍若九天神女,绝代佳人。 邵嬷嬷拿着犀角梳轻轻地替皇后梳理一头长发,冷不丁听见皇后说: “家里面传信来,嘉贵妃的兄长前些日子被陛下升了职。” 邵嬷嬷也听得眉心一皱。 陛下的前朝给萧家人权势,这对皇后娘娘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明日便将内务府将京城适龄贵女的画像收编成册,拿到长乐宫去让太子择选一番吧,就说是本宫的意思,太子听了就明白。” 邵嬷嬷这回也没出言反对,事有轻重缓急,嘉贵妃在后宫再怎么受宠都翻不出皇后娘娘的手心,但若是让她背后的萧家得了权势,无异于威胁到太子储君的位置。 “三皇子和未出世的那个孩子可都是陛下的孩子……还是得让太子早做打算。” “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办。” 从屏风之后绕进了一个稍年轻的妇人,那妇人也是宫中教管嬷嬷的打扮,却有一些跟邵嬷嬷不同。 “娘娘,老奴倒是有件事想要跟娘娘商量一番。” 邵嬷嬷闻言,很有眼力劲儿的下去了。 她是纳兰家的家生子,皇后娘娘出嫁之时从纳兰家带来的嬷嬷。 但这位可不同,这位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教管嬷嬷,就连皇后娘娘都得敬她三分。 太后到皇家陵园礼佛,临行前特地将这位温如月交给皇后娘娘,相比起皇后身边这些尚且还稚嫩的教管嬷嬷,这位嬷嬷自小便跟着太后娘娘经历上一代人的跌宕起伏,年纪轻轻便养的一身手段,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算教管嬷嬷,而是太后身边有品级的女官。 最重要的是她为何会愿意留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邵嬷嬷表情有些变样。 因为坤宁宫总有传言说这位女官是对食,还是和老太监?(前面下线的老太监) 温如月朝邵嬷嬷微一躬身。 邵嬷嬷立马收敛的表情,这便是人家的本事,随手的一个举动便让别人感觉到压迫和震慑,不敢再胡乱猜测放肆。 邵嬷嬷走后,温如月表情极为温和的,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娘娘最近可是在为殿下择选宫妃而烦恼?” 皇后理了理自己保养得当的长发。 “皇儿也不知随了谁养成了这么个不近女色的性子,身边甚至连个侍妾也没有,太子妃没一个下落,本宫也觉得头疼。” 温如月一听就微微一笑: “皇后娘娘说是想让太子殿下通晓人事,其实有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皇后眸色一眯,听出对方话中有话:“嬷嬷的意思是……何人?” “娘娘先前不是送了些侍妾到长乐宫去吗?算起来这是否是娘娘唯一一次往太子殿下身边塞人塞成功了的?” 第56章 加更【答谢小可爱打赏追书】 “娘娘难道就没有想过其中有的缘由吗?” 温如月依旧笑容温和,循循善诱,她将袖中的东西递给皇后看。 “此前在御花园,娘娘计划的好好的,却中途出了岔子,惹得殿下大怒,奴婢多留了个心眼儿,后来找到了此物便多打听了打听。” 从她手中递过来的是一封信,皇后拆开一看,看内容像是封家书,从头到尾看的云里雾里,似乎与他们今日谈话毫无关系,就是这字迹……似乎有些眼熟? “太子殿下向来眼光老辣,身边卧虎藏龙,从不留无用之人,娘娘送去的人哪一回不是被殿下当场拒绝就是事后找理由拒绝,堂堂太子殿下想要打发一个宫女,实在太容易不过了。” 皇后似有所感,也终于想起这是谁的字迹。 珞憬还在坤宁宫时,她做事胆大心细,也替她收拾了不少烂摊子,很是得她重用。 当初选中珞憬去长乐宫也是看着她性子沉稳,各方面都不错,虽说将她送往长乐宫主要是希望能够引诱太子生出男女之欲,但这女子的性子也是皇后考量的范围,绝非愚蠢之辈,待在太子身边对太子也是一大助力。 “娘娘此前将他弃之不用,御花园那一次,也是娘娘心血来潮动用了这枚棋子,娘娘可否再仔细想一想?殿下迁怒坤宁宫,为何这宫女却豪发无伤,仍然安安稳稳的待在太子殿下身边?” 皇后将温如月的话品了品。 上一次御花园之事,她也是为了防止太子提前知道了她的意图连御花园都不去,这才半路想起被她弃之不用的珞憬。 珞憬这人皇后既然用她,自然也把她的家底子查了个底朝天。 看这封家书,应当是那老太监用她的弟弟威胁珞憬的筹码。 “温如月的意思是……太子他?” 皇后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 “皇儿虽然不近女色,但这珞憬在办事上确实有几分真材实料……或许太子会留下她?” 话才说一半,皇后脑海中有什么念头忽然一闪而过。 温如月瞥了一眼那封家书,与皇后对视时,两人眼中皆是意味深长。 是了。 皇后忽然明白过来,此前是她关心则乱,一叶障目,在她心中太子不近女色的印象太深,这才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若是她的儿子真的丝毫没有男女之情,为何身边独独留下这么一个女子? “这个姑娘能留在太子身边这么久,定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娘娘只需稍作观察和试探,便可试探出殿下的意思。” 皇后将手中那封家书一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她很快走到书案前,挪了下书案上八角岭琉璃灯,温如月则静立在一旁替她研墨,看着皇后提笔写下一封家书。 “来人,拿本宫的手令出宫一趟,将本宫的手书送到纳兰府交给父亲。” 温如月看着皇后的一系列动作,柳叶眉稍稍一挑,似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 被扶玉叫到书房是珞憬意料之中的事,昨晚他的那些小动作也没指望着能够瞒过手眼通天的太子殿下。 珞憬进门前特意偷偷观察了一番扶玉的神态,见他不似寻常那般严肃,黑眸中若有若无的含着笑意,寻常疏离锋利的轮廓在四目相对的下一刻又变得内敛而柔和。 他今日身着一袭织锦镶边的纯白锦袍,包裹着颀长的身躯,轻盈飘逸,仿佛晨间第一缕阳光洒落的云朵,衣襟与袖口巧妙绣以云龙图腾,金色丝线勾勒的龙纹栩栩如生。 不似玄衣威严深重,穿着白袍的太子瞬间把五陵年少的风流倜傥给比下去了。 珞憬悄悄松的一口气稍稍往上一提。 他最近似乎越来越爱穿白衣了。 珞憬垂下眼时,却因为扶玉眼里的柔和又生出一股不适。 “孤昨夜叫你去陪母后聊天了?” 珞憬见他果然是过问此事,勉强按捺下那股无所适从,解释道: “殿下,此事奴婢可以解释。奴婢昨夜回宫女所的路上遇见了贵妃娘娘的仪仗,见到两个从前在坤宁宫共事的小宫女,一时不忍便上去替她们解围。” 她悄悄掀起一边的眼皮,故意换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奴婢也是看在她们来自坤宁宫的份儿上,殿下应当不会怪罪吧?” 女子语气含俏,懒洋洋的,跟她养的那只猫一样,做错了事就知道赖在他掌心中跟他撒娇,眼珠子亮亮的,一点也没有犯错的恐慌。 恃宠生娇。 扶玉心中浮出这四个字,莫名觉得柔软。 抬眼时,黑眸中含着玩味,并拢双指敲了敲桌案强行严肃。 “仗着孤的庇护,你倒是放肆,孤看你这熟练的架势,平日里怕是没少打着长乐宫的名号在外面装摇撞骗。” 珞憬听他这么埋汰自己,脸色不得劲,立马反驳: “殿下这说的什么话,长乐宫上下一体,奴婢现在在长乐宫当差,对外面当然称奴婢是长乐宫的人,如何能叫做招摇撞骗?若是有一日……奴婢不在长乐宫当差了,那自然就不会再用长乐宫的名号。” 珞憬说完这番话,不经意瞥见扶玉方才唇角的弧度都抹平了,侧脸的轮廓绷紧,幽深的黑眸锐利且蕴含着冷意。 “不在长乐宫了你还想去哪?孤是不是太纵容你了,一仆不事二主,平日的小事就算了,孤不同你计较。” “但你要离了长乐宫哪里还有这样的好差事?哪个宫的主子还能这般骄纵着你?” 书房中忽然吹过一阵风,有些冷。 珞憬像是一点没发现他眼中的冷意,自顾自道: “殿下,您难道忘了宫女到了年纪就能被放出宫去与家人团聚,奴婢家里还有一个弟弟,进宫这么多年了,奴婢都还没跟弟弟见上几面,也不知道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珞憬眼中真真切切的浮现出怀念和思念之色,那是想起家人时才会有的惆怅之感。 扶玉看清楚了那一缕怅然若失,忽然就沉默了一会。 “孤后日要出宫一趟,你跟孤一块去。” “是,奴婢知道……了!!!” 珞憬这回是实打实的忘了掩饰眸中的诧异,薄而尾翘的杏眼转了几圈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殿下的意思是您去办事,而奴婢……可以去见弟弟吗?” 太久没见家人,珞憬有些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寻常她向来不管扶玉的公事,秉承着少知道一点就少操心忙活一会儿的理念,这一回也是真没克制住。 “……后日镇国公府老国公八十大寿,陛下与众多随行官员俱要去给老国公祝寿。” 镇国公一生戎马,戍卫过京畿也杀退过外敌,手握兵权,战功赫赫。 扶玉一生为数不多尊重且敬佩之人便有这位老国公。 老国公过寿,连皇帝都万分重视,当日必然随行官员众多,他身为太子更要事事作为表率,怎么能故意给人开小灶呢? “……哦,奴婢明白了。” 原来是这位老国公过寿,难怪扶玉这般重视。 女子那双漂亮如水的杏眼瞬间就黯淡了,双颊微陷,红唇也抿了起来,似乎惊喜变成一场空,不太高兴。 “……这一次就算了,如果你以后乖乖的听话,孤还可以再通融一下让你出宫几趟。” 扶玉故作骄矜,大方又怜悯道: “看在你在孤身边还算尽心尽力,又这么多年没见过自己弟弟的份上,孤也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老国公寿宴之后,便准你回去看看。” 峰回又路转,珞憬这回完全没有计较扶玉说话大喘气,欢天喜地的应承下来。 “奴婢明白,请殿下放心,奴婢必定……鞍前马后为殿下效劳。” 珞憬说话打了个梗,怕心不诚会遭天打雷劈,又不敢再惹怒扶玉让好不容易来的好消息告吹了,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好在扶玉睨了她一眼,好似看透了一切。 “孤对身边人自然是好的,你心里明白就行,离了长乐宫,你上哪里找孤这般通情达理之人。” 顿了顿,狭长的丹凤眼中划过一抹深色,他又不经意的补充一句: “对了,到时候在国公府你必须寸步不离的跟着孤,不管是谁的命令都不许离开。” “还有,若是有外人要靠近孤,你需得多注意些。” 最后一句话时,扶玉起身与她擦肩而过,男人灼热的呼吸潮涌般灌进她耳朵,低沉的嗓音轻声嘱托,像交付什么重大事务。 “孤的安全,便交付你手里了。” 懒洋洋的语气,似有似无的气息好似钻进脉络,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第57章 火葬场57 能够有个机会出宫去看看自己的弟弟,算是了却了珞憬的一大心事。 前世她从未有机会能够出宫,终此一生都被困在宫中,也不知道她那个幼小的弟弟如今长成何样了,再见时是否是个堂堂七尺男儿? 被弟弟送进宫的那几封信都快要被她翻烂了,核桃仁和桂花糕,尽管她十分珍惜,但这些东西都不是能长久保存之物,她还是依依不舍的将那些都吃完了。 突然这么一下告诉她前世无论如何都不敢奢望的愿望就这么容易的实现了,珞憬心中激烈的喜悦又逐渐平静下来。 淡淡的柳叶眉缓缓蹙起。 事到如今,珞憬也不能再欺骗自己,哪怕她想继续自欺欺人,现实情况也不允许。 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辈子扶玉或许对自己有那么点儿……喜欢? 可珞憬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可能呢?敦伦 明明上辈子那么厌恶男女房中之事,甚至合寝之时连衣衫都不解一下的人,怎么会突然就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喜欢? 珞憬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有些茫然不是滋味。 上辈子心心念念所求帝王宠爱能让自己在后宫中多喘一口气,祈求一份偏爱能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获得了? 可这辈子他们分明连同床共寝的关系也不是?! 珞憬寻思着她也没有百般勾引人家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到如今,尽管珞憬万般希望是自己的错觉,但有了这一次怀疑之后,她开始仔细琢磨着自她重生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她发现也许、可能、大概扶玉确实对她有那么一份有别于其他人的宽容。 其他的不提,光是上一回三皇子那事儿,若是自己宫中有宫女与他人有染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完全就是在给她这个太子抹黑。 但扶玉似乎最后也是轻拿轻放,甚至对她连个惩罚也没有,就这么把这事放过去了。 她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此事太过于荒谬。 ……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的好,免得落个自作多情的下场? 珞憬默默的将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给收敛起来。 想这么多喜欢不喜欢做甚,总之不管是太子还是谁都比她这个区区宫女过得好。 谈不谈喜欢又有什么重要的? 以她对扶玉的了解,就算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太子也会藏着掖着,毕竟她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宫女,又怎么会惹的太子驻足流连,念念不忘呢? 珞憬伸手拍了拍手中不停撒娇的小雪团子。 “咪咪,这人太奇怪了,咱们不跟他玩心眼儿。” “喵~喵~” 咪咪仿佛也同意她的话,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只是珞憬盯着手中的猫……不知是否是她疑神疑鬼,她现在开始有些怀疑起自己私下藏起咪咪这事儿扶玉是不是也心知肚明? 毕竟前些日子她收拾书房时,偶然见到毯子上多了几根猫毛,她趁没人注意时便将猫毛给收走。 但仔细想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碰见了,咪咪这种小动物掉毛是常见的事,扶玉又是个洁癖狂,碰上咪咪这种掉毛的小动物,怕是早就受不了开始抓狂发疯,但……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珞憬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 有些事情就像是落在清水中的一滴墨,尚未发掘时还好,一旦起了疑心,便觉得处处是破绽。 珞憬揉了揉咪咪舒服的脑袋,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重生之后,唯一一次回忆起上辈子跟扶玉的那点儿不可描述的破事儿还是在上回落水之后,那次在宫女所醒来时,她还曾一度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只要随便一想,她就觉得双颊发热,脚趾抠地。 太尴尬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这样尴尬的事,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大拇指抠累的,她以手作扇朝自己脸上扇了扇风,抱起咪咪走出宫女所。 天色有些昏沉,方才才下过一阵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荷叶上,雨后新荷,清新脱俗,青石板砌成的小路上落了一地的花瓣。 她便这样无所事事的数着花瓣一步一步往前走。 “喵~喵~” 掌心中的咪咪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变得有些活跃,轻而易举地挣脱住珞憬根本不算禁锢的力道,跳下石板路往前跑去。 珞憬眉心一皱,赶紧跟过去。 拐角处,她通过树叉的细缝往外看,突然瞳孔一缩。 不远处的凉亭中站着一众紫金服、腰系金鱼袋的官员,为首的一个穿着霸气十足的龙袍,显然是皇帝。 看样子应当是皇帝带着一众官员刚从太极殿中出来,遇见下雨才在凉亭中避雨。 凉亭外还摆着一众帝王的仪仗。 珞憬眼看着一抹白色从凉亭的拐角处消失,心不由往下沉了沉。 要是咪咪冲撞了帝王仪仗,那可就糟了。 她躲在树杈之后,身体径直保持一动不动,紧盯着凉亭中的动静。 凉亭中人似乎在谈论着些什么,声音很低,她听不清楚。 然而当一个穿着紫金服的大员上前一步时,珞憬分明看见他脚下差一点就要踩中那只雪白毛团。 完了。 凉亭中,新任户部尚书正在与陛下低声交谈着什么,脚边突然触及到某个柔软的东西。 他正想低头去看那是何物,却见身旁一人俯下身去将那雪白的毛球捞了起来。 “这……何来的狸奴到处乱窜?” 户部尚书有些意外,后宫禁卫森严,怎么会有只小猫到处乱跑? 难不成是哪位后妃豢养的狸奴? 皇帝的思绪被打断,顺着户部尚书的话看向那突然出现的猫,心中有些不悦。 太监总管是会看眼色的,立刻尖声询问: “御林军到处巡逻,怎么会让这小畜生溜进来?” 他额角冒出了冷汗,外面都是帝王仪仗,这么多的宫女太监都没看住这个小畜生,让它惊扰了陛下,还是陛下忙于政事之事,尤其今日户部尚书以及太子殿下均在此处,如此老眼昏花,实在失职! 雨中垂着头,不敢到处乱看的宫女太监皆是心有惴惴,倒是有一人轻轻笑了一声,隔着朦胧的雨雾向外看去。 “父皇的仪仗在此这么多宫女太监守着,还能让这小家伙离得近了,看来这也是个机灵的。” 扶玉伸手去捏住那小毛球的后颈皮,将它整个提起来。 “多亏苏大人相救,这小家伙最近才来孤身边,孤零零的一只,倒是黏孤黏的紧,都追到这儿来了。” 皇帝有些愕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儿。 太监总管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太子殿下多么清风朗月的一个人,永远站在山巅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此刻却走下凡尘与这毛茸茸的一团放在一处相提并论。 苏诩恍然大悟:“原来是殿下的爱宠。” “太子近日来颇有些闲情雅致,居然都养起狸奴来了,怎么竟然连洁癖也没再犯。” 皇帝打趣道,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即便是皇帝寻常都难得见自己儿子一笑,瞧见他伸出两指勾了勾那狸奴的下巴,一看便是喜欢极了,不由爱屋及乌,一扫方才的不悦。 扶玉挑了下眉梢,目光落在不远处,唇角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字一句道: “这小家伙成日里放肆的很,在儿臣的书案上横冲直撞,偏偏儿臣无可奈何,只能宠着。” “莫说是洁癖,便是这小家伙身上掉的毛到处乱跑,儿臣还不是只能由着她。” 树冠之后,珞憬眉心一跳,猛的往后退了一步。 方才对上那双黑曜石一般眸子中的侵略感,仿佛猛兽锁定自己的猎物,有种被击中的灼烧感,令她后背绷紧,生出逃跑的冲动。 珞憬屏住一口气往回跑,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胸口,直到跑远了她才停下来重新喘了几口气。 回想起方才扶玉的眼神还有他的话,珞憬才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那个男人他或许不只是有了一点苗头,并且……甚至没想过要在她面前遮掩什么,一点也不怕她看穿他的心思。 明目张胆,坦坦荡荡。 珞憬垂着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袖,觉得有点难受,心口处传来一阵阵闷响,一声高过一声,越来越快。 珞憬自以为她已经天不怕地不怕,重生之后一直是保持着一种摆烂的态度,过一日有一日,因为至少她还想着可以走上与以前不一样的生活,然而现在她有一种预感,令她十分难受的一种预感。 重来一次真的就是为了让她过上不一样的生活吗? 之前她还敢笃定,现在却已经有些开始隐隐有一些自我怀疑起来。 最让她害怕的就是扶玉的态度。 珞憬靠在廊柱下发呆了许久,脑海中有的没的想了一堆,颇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意思。 外头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已经褪去,微凉的空气中偶尔飘来几滴雨丝,随风消散,雨晴之后,百花悄悄绽放,幽香扑鼻,花蕊中还挂着露珠,引得蝴蝶纷纷落在枝头。 逐渐的她所坐的这块干燥的石板上也滴下了几滴水珠,地面上的灰尘都被染深了。 珞憬一直觉得自己挺坚强的,一个人进宫求生,干什么都凭着那一股莽劲儿往上爬,经历的多了,以为自己早就不会那么敏感多疑,一个人偷偷躲着掉眼泪。 第58章 火葬场58 没想到当事态的不可控性完全包围她时,还是逼着她生出不安和惶恐。 从前她能扛得住,还是她并非一个人,再怎么难,还有另一个人一直陪着她……她的儿子。 珞憬最近想起儿子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如果韫儿平安长大,估计也和现在的扶玉差不多吧。 但肯定没有扶玉那么讨厌,她的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空荡荡寂静无人的地方突然跑出来一个衣着精致的小人,追着四处乱窜的蝴蝶往前去。然而就在她即将要将蝴蝶捕捉住时,轻微的抽气声却将枝头静立的蝴蝶给惊跑了。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哭?” 稚嫩的声音从她前头传来,略带着些傲气的质问。 珞憬抬头,却见是一个衣着精致的小男孩,蓬松的短发,五官英气且精致,眸子更如同琉璃一般纯粹透亮。 却听“他”说:“你把本公主的蝴蝶惊跑了,快赔给本公主。” 珞憬有些诧异,见“他”身上穿着的骑马装,还以“他”是个男孩子,没想到竟然是个公主。 扶蝉衣见这个女官打扮的女子看着她愣神久久不出声,还以为是个脑袋坏的,最近犯了事要被常年累月关在这里。 “你最近犯了什么事才被送来的?也是被关在这里的人吗?算了,看你可怜的份上,本公主就原谅你这一次。” 珞憬:……?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对这位小公主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她问了一句: “既然自称公主,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听对方话中的质疑,扶蝉衣像被戳破的伪装,气势迅速垮了下去,心中懊恼不已。 完了,一不小心说露馅了。 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两侧脸颊瞬间就红了。 “今日本公主去跑马,本公主和你可不一样,本公主是从皇爷爷身边养大的。” 珞憬明白了,这个小家伙就是那位生母被早早的赐死,小小年纪就关到冷宫中无人问津的十公主,扶蝉衣。 扶蝉衣,拂去衣衫上的灰尘,她的出生仿佛就映衬了这个名字。 扶蝉衣刚出生的时候还颇得太上皇的喜爱,在太上皇身边养了一段日子,是高傲的掌上明珠,只是后来太上皇离世,扶蝉衣的生母触怒的皇帝,一夜之间从天上跌到地下,被打入冷宫中自生自灭。 母亲早逝,又不得父亲疼爱,也是一个小可怜。 但很显然这个小可怜,生前也算受到过极致的宠爱,即便落魄了,骨子里的高傲不羁还是没有被磨灭。 珞憬前世没怎么和这位十公主打过交道,只听人提起过她的身世,扶蝉衣的生母是景国公主,后来景国来使提出将扶蝉衣带回景国,扶玉问过扶蝉衣的意思后便答应了。 珞憬没真正与扶蝉衣打过照面,这才没发现虽然她早早的被打入冷宫,性子却格外的傲娇。 珞憬上下仔细的扫了她一眼,发现她的手心一直攥紧藏在身后,膝盖上有些灰尘。 这小家伙显然有些不自在,身体往旁边侧了侧遮挡住膝盖上被摔破的地方。 这位十公主虽然面孔精致非凡,但她的衣服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狼狈,方才还说去跑马,估计也是被当做小可怜受其他皇子和公主的欺负。 珞憬不太淡定的抹了一下眼睛,突然就有些想笑。 “你笑什么?不许笑!不然本公主就……就治你的罪!” 她又不着痕迹的抹了抹眼角,在外人面前珞憬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象的,至少在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孩子面前,总不能哭唧唧的掉眼泪吧。 扶蝉衣有些不自在的用手抱住自己的膝盖,恶狠狠的说:“今天这是个意外,下次的本公主回去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看她们还敢不敢欺负本公主!” 这么坚强?受欺负了也没哭。 珞憬不由有些沉默下来。 这位小公主跟韫儿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韫儿与扶蝉衣不同,自出生起就没受过什么宠爱,沉默寡言,是无论如何也养不出来这位小公主这样傲气的性子。 “喂,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个哑巴吧。” 扶蝉衣觉得麻烦死了。 这么大个人又爱哭,又不会说话,一个人在这自生自灭哪儿还活得下去? 现在愣愣的盯着她,不会是没地方去要赖上她了吧? “本公主把地方分你一半,不准哭了!” 扶蝉衣心里默默算了算,还好她住的地方虽然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但是人少地板多,多来个人打地铺还是可以的……还是挤一个床吧,连地铺也没有。 珞憬直勾勾的看了她半天,直把扶蝉衣看成了个大红脸。 “喂,你看什么?一半已经差不多……不能再多了!” 扶蝉衣恶里恶气的冲她喊道,却没想到突然听到对方开口说话。 “你想要蝴蝶?我有办法。” 扶蝉衣瞪大了眼睛,琉璃一般晶莹剔透的眼珠子像极了某种小雪团,其中流动的光辉像极了猫瞳。 居然是会说话的! 珞憬扯下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撒了些香粉在手上,双手合十搓了搓,然后分开对着掌心吹了口气,将残留的香粉吹散。 扶蝉衣一直在瞧着她手上的动作,想看这个奇怪的女人能搞什么名堂出来。 香粉的味道传得很远,很快就吸引来了许多蝴蝶。 珞憬捏住其中一只最大的蝴蝶的翅膀,然后拎到小公主面前。 “最大的一只蝴蝶,公主快收下吧。” …… “你会说话?!” 扶蝉衣感到一股被戏弄的无所适从,枉费她还认真的考虑将自己的床分一半给她,居然是骗人的…… 珞憬看她因不满而翘起的嘴唇,想到了家里那只不顺毛就到处乱窜的咪咪。 “奴婢方才只是因为见到公主惊为天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方才惊扰了公主的蝴蝶,这只蝴蝶送给公主赔罪,公主若是喜欢便原谅奴婢?” 她手中的凤尾蝶蝶翼上天然长着着两个大大的黑色纹理的眼睛,在光影的映衬下有种绮丽的纹路,似阳光下的海面波光嶙峋,煞是好看。 扶蝉衣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很是心动,看了几眼还是没忍住伸手快速的捏住了凤尾蝴蝶两个翅膀,从珞憬手上夺了下来。 “只原谅你这一回,下一回不准装哑巴……也不准在这儿哭!这是本公主的地盘!” 扶蝉衣姿态做的很足,凶神恶煞的。 领地意识还不小嘛……明明是为别人好的话,却说的这么恶里恶气。 珞憬只好在心里笑她幼稚,面上表情波澜不惊,伸手将锦囊也放在她空出来的那只手上。 “这里面的香粉随风就能飘很远,公主只要想要蝴蝶了,撒一点就能引来不少。” 扶蝉衣半信半疑的攥紧那只香囊。 “真的有这么神奇吗?可本公主只看见这一只蝴蝶。” 珞憬在心里笑,那是因为你个头太小了,她要对付一个小女孩儿还不是手到擒来。 “公主现在还长得太矮了,要是公主有奴婢这般高,就能看到这花丛外面全是蝴蝶。 扶蝉衣是从花丛中央的小径走进来,看得出来应该是经常从这条路走才踩出来这条小径,小径两侧的树藤顺着杂草往上长,遮过了她的头顶,以至于她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扶蝉衣:…… 小公主沉默了半晌,走到她面前来,酷酷的抬头,昂扬着脖子伸手。 “你把本公主抱起来。” 珞憬第三次在心里憋笑,伸手把这小家伙抱了起来,但很快这笑就被她憋了回去,怀中的小人很轻,抱上去基本上摸到一手骨头架子,太瘦了根本没什么分量,难怪这么矮。 很显然,无人问津的小公主虽然性子依然保持高傲,但其他地方已经暴露出了她生活的窘迫。 方才她说在与其他人跑马,这么瘦小的身子,哪能拉得住缰绳?更别说控制飞奔的马了。 扶蝉衣身上布满灰尘,膝盖也摔破了,怕是从马上摔下来过不少次。 珞憬想起了从前在木兰围场韫儿与其他王府世子赛马,见到其他意气风发的小世子时那种渴望,然而其他世子一起都骑马打猎去了,韫儿则一个人待在帐篷里寡言少语。 她忽然就不希望小公主的这股傲气被磨灭,若是她的韫儿不是那般出身,以她的少年的聪明和坚韧必然也会像十公主这样。 如果她的孩子还在,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 一想到韫儿,她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重生以来,她一直想要摆烂,一直想要逃避上辈子那些事,但无论如何她是逃脱不了一件事——那便是她的孩子也是扶玉的孩子。 她躲着扶玉,等于也狠心不要了韫儿。 珞憬一直觉得自己可以狠下这个心,然而现在看到一个和韫儿有些许相似的孩子,便控制不住思念泛滥。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逃避坚持不了多久,一旦崩溃便会化作另外一种偏执,思念泛滥成灾,那时候她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的韫儿回来。 第59章 扶蝉衣借着珞憬的怀抱成功的高出她一个头,也看见了在许久无人打理而杂草丛生的废弃花丛之外,五彩斑斓的蝴蝶围绕着枝头翩翩起舞,各式各样,一眼看过去眼花缭乱,全都是被这个宫女用神奇的办法给引过来的。 她紧紧攥着香囊,抱住珞憬的肩膀,忍不住往里缩了缩。 这还是自母妃去世后的四年里第一个称她为公主的人,没有恶意嘲讽,也没有阴阳怪气。 她的眼神也没有算计和野心,看见她时是一片静谧,好像平静的湖底,风和日丽,一丝波澜也无却很包容。 反倒是她还一直藏着笑意,好像下一刻就要忍不住笑出来了,只是这女人忍功了得,还以为自己看不出来,扶蝉衣只是懒得和她计较罢了。 珞憬原本还在看哪边的蝴蝶又大又漂亮,想再给这傲娇的小公主抓一只。 然而她逐渐察觉到,这位小公主抱紧了自己的脖子,身子贴近自己怀里,把偏头把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很快珞憬就感到一片湿润和温热。 珞憬有些惊讶,这是……哭了? 想想她又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小孩儿,不管外表表现的再坚强,孤独久了别人只要稍对她好一些,她便忍不住想要哭鼻子。 珞憬伸手扶住了她的背,充满安抚意味的轻轻的拍了几下。 “好像下雨了,奴婢抱公主回去吧。” 冷宫的院子长久无人居住,推开一看,基本上四面空空,只留了一架破损的架子床,铺了两层薄薄的被褥。 珞憬伸手去摸了一下,不由蹙了蹙眉。 就盖这样薄薄的被褥,夏日还好,冬日是万万无法将就度过昼夜寒冷的,怕是要冻成冰块。 扶蝉衣在这儿也是吃了不少苦。 珞憬将小姑娘放在床中央,还贴心的把被子往上抬了抬,盖住她的背。 想到她膝盖上的伤,要是不及时处理,在这冷宫里随便吹个风得点风寒,怕是要就此一命呜呼了。 今日珞憬因为触及到了心底柔软的回忆而圣母心大发,左右瞧了瞧,抽了床头一块布,又到枯井里打了点水,替小公主把膝盖上的伤口给擦了擦。 清理的时候,对方的小手抓住她的衣袖,时不时紧握一下,珞憬就知道扶蝉衣还是觉得疼。 小姑娘,怕疼是好事,但扶蝉衣是公主。 不受宠的皇子公主受欺负是常有的事,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儿女更是无数,扶蝉衣的母亲又是个没背景的,以前扶蝉衣还能凭着自己的聪明机智以及傲气的性子讨得太上皇喜欢从而有一生存之所,但太上皇陪不了她一辈子。 枪打出头鸟,光是聪明在后宫中生存远远不够。 扶蝉衣的母妃传闻是景国的公主,皇帝年轻时,在景国与公主邂逅,一见倾心,两人私许终身,待皇帝登基之后便向景国求娶。 那时候皇帝以战功赫赫闻名于天下,景国皇帝也愿意联姻,直接将自家的公主嫁了过去。 扶蝉衣确实受宠过几年,然而后来嘉贵妃进宫后,后妃几乎无一有宠,俱被艳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压的毫无出头之日。 母妃失宠,又是远嫁的公主,身后没有可靠的家族,自然很快就会在后宫中湮灭了,消息传到皇帝那里去,皇帝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反应。 还是那句话,帝王的宠爱,宠你时可以将你捧上天上去。美酒佳人俱是锦上添花,没有家族庇护,皇帝在权衡利弊时便从不会将你纳入考虑范围,一旦失去了宠爱,那便是脚底的泥,多看一眼都觉得脏。 扶蝉衣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等待她的命运只有两种。 一种是沦为政治的牺牲品,就像她的母妃一样,皇帝哪一天需要外邦联姻了,想起后宫里还活着一个女儿,给她封号、赏赐,穿上嫁衣顶着中原尊贵公主的名号一顶轿子便离乡千里,送到外邦和亲,从此是生是死一眼便望到头了。 另一种便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哪个年纪大的后妃既没有孩子也生不出来孩子,等她需要孩子了,挑来挑去挑中扶蝉衣这个合适的,挂了名领养在膝下,也算相互依靠有个庇护。 后者已经算是扶蝉衣最好的结局了,但放眼现在的后宫,位分最高、权力最盛的便是皇后和嘉贵妃。 这两者都有自己的孩子,也都不缺皇子,更妄论公主,更是不可能。 扶蝉衣若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除非……像前世一样熬到使臣来的那一天,但那又是一条生机渺茫的路。 珞憬摇摇头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 时至今日她自己都有些自身难保,还要操心别人,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归根究底,还是她太想儿子了,只不过是有一个突破口,便有些控制不住的将那份思念全都倾注在另一个孩子身上。 但是便是这两人再相像,她再怎么想念韫儿,扶蝉衣也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她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珞憬将这些有的没的弃之脑后,帮扶蝉衣收拾好伤口,这里没有金疮药,她也只能尽力的将伤口处理干净,等待她自愈。 那小姑娘别别扭扭的,半天了,见珞憬快要转身离开了,这才慌忙的伸手抓住她的袖子。 “谢……谢谢你,你……你要走了吗。” 珞憬才发现她眼睛都熬红了,伤口碰水产生刺痛,怕小公主也是一直忍着才没哭出声。 珞憬终是不忍的叹了一口气。 “公主好好休息,夜间就寝也仔细别碰到伤口处,奴婢刚才替公主看过了,是擦伤,不严重,睡一觉就好了。” 扶蝉衣慢慢的松开了手,珞憬端着脏了的水起身出去。 走到门口时,她隐约听见屋里传来弱弱的声音。 “那你明天还能来给我抓蝴蝶吗?” 脆弱的声音仿佛猫哼唧一样,比咪咪的叫声大不了多少。 珞憬闭了闭眼,连“本公主”都不说了,哪里听不懂小姑娘浅显的试探。 她们一个是不受宠的公主,另一个更是一心想要离开皇宫的宫女,交集太多对谁也不好。 “公主好好休息,奴婢有空便来。” 屋子里传出一阵翻动的声音,似乎是有人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瓮声瓮气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隔着一层被子从里面挤出来的声音一样。 “好,那说好了,有空来。” 珞憬想,这小公主还是不够坚强,不够警惕,不然怎么会对只见过一次面的宫女便这般轻易的卸下戒备之心。 这才见面多大一会儿,原先那个高傲的小公主便开始哭鼻子了。 **** 珞憬出了这地方,刚拐个弯走在石板路上往长乐宫去,却在半路上碰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见到了扶玉,她心里一个咯噔却还是不得不停下来行礼。 扶玉仔细辨认她身后的路,目光放远,剑眉微拧。 “你刚才是从落霞居出来的?” 落霞居,日薄西山,气数将尽,扶蝉衣的母妃景国公主死后便成了全后宫的冷宫。 “是。” 扶玉瞥了她一眼,似乎察觉到此刻她心情低落。 “落霞居中住着的是已故槿妃娘娘的女儿十公主扶蝉衣,无事不必靠近那里。” 槿妃娘娘便是景国公主,她失宠最大的原因便是被污蔑为景国奸细,虽然最后证据不足不了了之,但这点怀疑也足以被他人利用来打消陛下对她微不足道的宠爱了,年少的一见钟情终究是镜花水月。 扶玉素来不关心这些事,珞憬知道他这句话是在给她解释,她便装作原先不知道般点点头。 “原来是十公主,方才也是奴婢误打误撞撞进去……下次不会再来了。” 扶玉负手看了她一会儿,珞憬一直低着头,垂下眼帘,眼尾有些薄红。 ……又哭了?总不会是因为见到他才脸红的吧? 扶玉眼眸微暗。 “父皇议事你也敢偷窥,若不是孤临时察觉替你掩护,被御林军发现了定要治你个惊扰圣驾之罪。” 珞憬豁然的抬起头,极为认真的解释替自己澄清: “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个意外。” “孤当然知道,行了,自己的猫自己看着。” 他负在身后的手抬起,拎出一只小毛球,绷着脸面无表情道: “你的……咪咪,自己拿着。” 咪咪两个字仿佛烫嘴一样,从扶玉嘴里念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珞憬心疼的看着咪咪四脚朝天蹬腿却无法逃脱的样子,赶忙从他手上接过来。 “喵~喵~” 咪咪死里逃生,终于挣脱了魔爪,在珞憬掌心中撒娇一般的蹭了蹭。 珞憬顺了顺它光滑的皮毛和柔软的肚皮。 “多谢殿下……救了咪咪,奴婢日后会看好它,不让咪咪到处乱跑。” 扶玉与她对视良久,两人俱是沉默。 珞憬看他背光而站,雨后初日的光线勾勒出高大的身躯,脸藏在阴影里,似乎线条分明的轮廓都被晕染的柔和了不少。 “行了,回去吧,孤书房里的折子都堆了半人高,今夜不批完不准睡觉。” 侧身时,宽大的袖袍落下来遮住,扶玉似乎勾了一下珞憬的手腕,又似乎没有。 太快了,她好像也不确定。 珞憬抿了下唇,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 他的手修长而骨节硬朗,人如其名,玉一样冷冽。 珞憬落后一步跟在侧边,看见男人微扬起的下颌骨棱角分明,利落的一看便是寡言少语之人。 不管是长相还是性子,都是冷情冷性之相,一度让她迷惑。 扶玉感受到打量,紧绷着微微侧脸,靠外侧的那只手似不经意的捏捏自己的耳朵。 回东宫后,扶玉递给珞憬一份名单。 珞憬翻了翻,眉心生出些许疑惑。 “后日去镇国公府,宾客的名字都在上面,你记清楚到时候别认错了,丢东宫的人。” 珞憬:……? 她目光古怪的瞧了几眼。 “殿下是不是拿错了?这上面都是女眷的名字。” 段日盈、颜淳熙……还都是熟人。 扶玉没看她,自顾自的翻折子。 “记住这些就行,多的你也记不住。” 第60章 火葬场60 珞憬看着这份名册上的人,不少都是上辈子的老熟人了,怕又是皇后张罗着要给太子相看太子妃。 只不过把宴会摆到镇国公府去,还是在别人的主场,看来皇后是真急了。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近来几天嘉贵妃闹出的那些动静也足够皇后日里夜里对她咬牙切齿。 珞憬这回没再装傻,她拿着那名册,沉吟几许道: “殿下……恕奴婢多一句嘴,皇后娘娘怕是有意要替您择选太子妃?这名册上的都是金陵贵女,殿下可有意于哪家贵女?” 扶玉一顿,抬起头,黑黝黝的双瞳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的她眉心一跳。 “你倒是会看……母后替孤择选太子妃,你在坤宁宫那边侍奉母后侍奉了那么久,你觉得母后会选谁?” 珞憬垂下眼,避开了男人的目光,有些迟疑道: “丞相府阁老位高权重,奴婢在皇后娘娘身边时曾听闻,相府千金亦是金陵第一贵女,镇国公府老国公手握兵权,老将军的孙女亦是金枝玉叶,娘娘或许会在这二位小姐中选一个吧?” 前世,最后选来选去,皇后定的人选安排第一个进宫的就是段日盈。 而且据珞憬所了解的段日盈是真心实意喜欢扶玉。 丞相府一直反对自己的女儿嫁入东宫,段日盈名动京城,为不少世家子弟所追求,随便挑选一个便是位高权重还能把她捧在掌心中宠着,何故要嫁入东宫来跟一群女人争宠? 但老丞相也架不住自家孙女喜欢太子,也是扶玉寻日里会做人,抛弃储君的身份未来后宫佳丽三千不谈,老丞相还是格外欣赏扶玉的,最后段日盈苦苦哀求,老丞相也只得把她送入东宫。 段日盈是大家闺秀,有心计也有手段,为人不显山不显水,看着与世无争,人淡如菊,但各种心机手段总是层出不穷,当得了贤内助,打理得了六宫事宜,皇后对这个儿媳也格外满意。 但珞憬对此人观感并不如何,前世段日盈对她总是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敌意,总是不经意之间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让她陷入难堪之境,这种绵里藏针让珞憬吃了不少闷亏。 那时候珞憬有一个孩子,对太子妃来说,还未生嫡子便已有庶子为一大耻辱,现在想想那时候她不愿意将孩子送到坤宁宫去给皇后养,怕也是因此,皇后害怕将她的胃口养大,开始有意无意的默许段日盈对她们母子下手。 那段日子珞憬一切事宜都格外谨慎,成日紧绷着神经,皇后算是彻底打算卸磨杀驴,丝毫不留一丝情面,她知道一切都要靠自己,便不再对她人抱任何幻想。 而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颜淳熙进宫,颜淳熙出身武将世家,武将爽快,她也没什么勾心斗角,更是丝毫不跟段日盈虚伪客套,不搞背后算计那一套,性子较之段日盈不知好了多少倍。 后来在宫外,颜淳熙救过扶玉一命,便被他接进宫中,地位仅在段日盈之下。 颜淳熙进宫后,后宫形势瞬间就变了,身为王公贵族的大小姐,祖上是实打实的赫赫功勋,就连段日盈都看出来在颜淳熙和她之间,扶玉更加偏向颜淳熙。 而段日盈和颜淳熙代表一文一武,代表着朝中两方势力的制衡,皇后对这个局面很是满意。 段日盈没了皇后的偏袒,手段收敛了不少,之后更是沉下心来一心一意应付颜淳熙,让珞憬得以有喘息的机会,日子好过了不少。 珞憬后来也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当初第一个进宫的是颜淳熙,那在自己后面是不是也就不需要挡那一箭,没了那么多是非。 据她所了解,皇后之所以放弃颜淳熙而选择段日盈,也是因为这场寿宴上发生了一件事。 前世的珞憬并没有随扶玉去泰妍山庄,对其中的内情也并不了解。 她只是隐约听说镇国公府大小姐心如蛇蝎,残害幼弟,德不配位,不堪为太子妃。 但以珞憬之后对颜淳熙的了解,寿宴那一次绝对是她被别人算计了,颜淳熙不是会主动去害人的人,而且她是女儿家,以后终归是要嫁人的,说她残害自己弟弟,完全没有道理。 而那个陷害她的人,珞憬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想一圈也就只有一个人。 段日盈,是最可能的那个。 珞憬尚在沉思中,一双细长的柳叶眉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堆簇在一起,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生出万种愁态。 扶玉听她分析的头头是道,眉头却是紧锁,略一挑眉。 他想到一些事,眼神越发的玩味了,语气却是散漫的: “你倒是了解不少。” 她说的话几乎道破了其中所有的玄机,上回御花园之后,扶玉也看出来母后的意思,那件事过去之后他还派人去查过,御花园中发生了什么事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那日傍晚时,坤宁宫一顶小轿抬出无声无息地将人送走,而那轿子里的人就是相府千金,至此扶玉看出来母后更倾向于相府千金,段日盈。 丞相是文坛大家,家风严正,门生遍布前朝上下,人脉甚广,拉拢了丞相,就等于拉拢了半个朝堂的关系网。 扶玉却还是不能明白母后的想法,难道他过于低调了?才让自己的母亲对自己儿子半分也不了解? 珞憬收回思绪,转眼避开他的目光:“或许是丞相府的小姐吧。” 前世,段日盈便是第一个进宫的。 扶玉看出了她的躲避,似乎不敢直视自己,刀削斧刻的侧脸隐在山水坐屏遮盖的阴影之中,神色难辨。 “你觉得孤选哪一个好?” “……奴婢不知,奴婢只是个奴婢,不敢对殿下的婚事指手画脚。” 还不敢指手画脚? 扶玉怎么看都觉得她声音中的委屈都快要溢出来了。 想到她那娇气的性子,皱了皱眉。 “孤一个都不认识,谈何选择?” 珞憬在心里默默吐槽。 这次宴会不就是个绝佳的机会吗,他去了不就能还认识了吗? 想到宴会当日,扶玉或许也没什么空管其他的。 因为按照皇后的性子,或许会在私底下安排个机会让扶玉和段日盈、颜淳熙各种巧遇。 想想段日盈的德性,珞憬就很想优雅的骂一句脏话,但她把这句话给咽下去了,连带着这些日子生出来的莫名其妙的情绪,只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相较于前朝的利益纠纷,扶玉表现出来的那点易于寻常的感情根本微不足道,她也很难想象像扶玉这样天生的政治家会放弃这么好的能同时拉拢人心、巩固势力、制衡朝堂的机会。 珞憬根本不会再去期待那些有的没的,相信扶玉很快就会作出选择,前世便是这样不是吗? 她也实在不想和这位昔日老仇人见面,尤其是要看段日盈那张虚伪的装模作样的脸。 若是扶玉识趣一点不妨直接放她去见自己弟弟。 珞憬想了想,还是应该把自己的意思暗示到位: “殿下,娘娘或许会安排机会让您与两位小姐见一面,奴婢或许并不方便在场,您看?” 扶玉握着手中的笔顿了顿。 怎么还在提这件事?不是都说了不认识吗? 他把这段日子自己的表现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又觉得只要她不是个木头,总能看懂他的暗示吧? 毕竟他已经做的那么明显,那么明显的偏袒。 “老国公寿辰,国公府大摆宴席,孤如何能反客为主?行了,没影的事以后休要再提。” 扶玉不想在此事上多加纠缠,这些事不会影响他做决定。 珞憬冷不防被噎住:“那殿下答应奴婢的事?” “孤素来说到做到,你下去吧。” 珞憬把扶玉的为人拉出来想一想,虽然这个男人狗,但他确实没有坑蒙拐骗过自己。 她又把心放在肚子里,想着明日去见弟弟,该说些什么? 第61章 火葬场61 镇国公大寿,帝驾亲临,为了显示国公府对陛下的重视,决定在泰妍山庄宴客。 扶玉平素低调,出行一律不用太子仪仗,只一辆马车挂着东宫的牌子。 坐马车上时珞憬的脸色就有些恹恹,瞧着没什么精神。 不知是否昨日听段日盈这个名字听多了,夜里就寝时翻来覆去睡不着,偶尔一会儿还是梦到些前世十分不愉快的事。 甚至偶有一个片段闪过,还是她算计好了去替扶玉挡箭的画面,当时肩头钻心的疼,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啃咬着骨头缝。 她躺在寝殿的床上奄奄一息,半昏半醒间听见太医进来又出去,低声谈论她中毒的事,那种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感觉,让珞憬记了一辈子。 最后醒来时,韫儿趴在她身边累极睡着过去,脸上挂着明显的泪痕。 见珞憬醒过来,猛的抱住了她,珞憬只得又抱住小时候的韫儿,低声安慰他。 她看见儿子嘴唇动了动,仿佛在说些什么,边说话边流泪。 她想,怕是自己躺床上昏睡不醒的样子真的吓到他了。 但韫儿的话落到梦中的自己耳边却是呜呜的风声,什么也听不清楚。 等她再一睁眼,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珞憬白日醒来,精神便十分不佳,耷拉个脑袋靠在车厢,轻轻的眯了一会儿。 扶玉上车时,她还在悄悄的捂着嘴打哈欠,眯着一条缝去看。 前头还有一场相看大会等着他,昨日内务府给长乐宫送来一套衣服,说是用去给老国公老将军祝寿,珞憬只瞧了一眼花纹,便看出来那是出自坤宁宫之手。 只能说不一定适合祝寿,但肯定适合与年轻女子相看。 珞憬只随便看了一眼,在脑袋里过了一圈,便撩下眼皮继续小憩。 扶玉撩了下衣袍,上车时却见某个女人坐在车缘上,靠着车外壁闭着眼睛,看也不看他,不知在生什么闷气。 昨日的事还没哄好? 怎的这般娇气? 珞憬伸手捂着嘴默默的打了个哈欠,扶玉误以为她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他皱了皱眉,此刻是在官道上,不止这一辆马车,大家整装待发正往泰妍山庄去,帝驾就在前方,耽误不得片刻。 扶玉只好暂时放下车帘,明黄的幕布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帝驾离开后,紧接着便是东宫的马车,其余有资格赴宴的皇子公主则三三两两地跟在后面。 马车出宫,金吾卫静道,珞憬睁开眼睛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寻日里天不亮便喧嚣热闹的街道此刻守卫森严,她连忙打起精神,瞪着眼睛,目不窥视,不敢再眯着眼睛偷懒。 泰妍山庄早已是一派喜气洋洋。 老国公的儿子,也是现在镇国公府的当家人携夫人站在山庄外迎客。 帝驾浩浩荡荡而来,山庄上一行人稀里哗啦的跪下。 “恭迎陛下、皇后娘娘。” 老国公见陛下亲临,连忙想要行礼却被制止。 这是一种恩宠,亦是一种信任,老国公似乎感动极了,热泪盈眶。 他与先帝并肩作战,现在的陛下亦是他从小看着长大,望着那张与先帝极为相似的年轻的面容,老国公也不由想起年轻的经历,很是动容。 皇帝亦是谦逊,这位老国公年纪比他还要大,是两朝元老,国之功勋,先帝都曾亲口下令免过他的跪拜之礼,他做儿子的都能称之一声叔父,更不会去承这一礼。 “老国公是两朝元老,不必多礼,今日寿辰,朕客随主便,各自尽欢便可。” 两人相互寒暄的进门,其余人等才稍稍放松,眼神不由落在今日除了皇帝和老寿星之外的第三人身上。 素来听闻太子殿下的贤名,今日一见,太子身着一袭精致繁复的锦袍,其上绣龙,金线勾勒,熠熠生辉,腰间束玉带,脚踏云纹镶金靴,尽显尊贵非凡之气度。 他乘马车而来,身边就带了一个老公公和一个宫娥,与其他人相比,实在是低调至极。 但观太子周身那不怒自威的气势,与其对视时见到他眼底深不可测,更不会让人小觑了这位太子。 下车之后,这位太子殿下什么也没说,领着人跟在皇帝身后一起进去了。 皇后正与几个官家夫人说话,言语之间态度平易近人,国公夫人见状,也放松了不少。 与皇家打交道,态度须得谨慎,况且她早听见风声,今日见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来了,便有些紧张。 “皇后娘娘凤驾莅临,还请先随臣妇进屋去稍待片刻。” 等皇后允许之后,国公夫人便将一众女眷都带去后院,几十人乌泱泱的一片,路上有说有笑,氛围也是融洽不已。 皇后身边跟着她的贴身大宫女金枝,金枝算八面玲珑,眼睛头也亮堂,尽管面前站了几十个朝廷官员的夫人,她认人却一分不错,短短几句话,便将国公夫人和一众官家夫人捧得嘴角合不拢。 今日来的官家夫人身边也都带了家中的女眷,均是适龄又年轻貌美的女儿,听她们说话时,偶尔也说几句俏皮话,使出浑身解数为讨皇后娘娘的欢心。 皇帝和太子同时莅临泰妍山庄,朝臣纷纷猜测皇帝纡尊降贵,大驾光临,是否也有替太子相看贵女的意思? 各家贵女来之前便卯足了劲儿精心梳妆打扮,企图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表现出来,没来之前各自家中攻心计已是上演的一波又一波。 皇后的到来便仿佛给她们喂了一颗定心丸,让她们对此事十拿九稳,心里有了个底。 皇后适时地笑笑,待人如沐春风,就是一句口风也不漏。 等一行人进了待客的花厅,国公夫人吩咐下人上茶。 皇后坐在上首,一眼便将下面的人收归眼底,在国公夫人奉茶时轻轻的笑了笑,终于漏了句底: “本宫久不出宫,膝下无女,平常身边也没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今日和这一花厅的小姑娘们说说话,自觉也年轻了不少。” 底下各家女儿都竖耳听着皇后的话,此刻闻弦音而知雅意,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期盼着皇后的眼神落在她们身上。 关了许久禁闭的纳兰怡安分守己的坐在母亲身边。 她被皇帝关禁闭三个月,完全沦落为金陵子弟的笑柄,她在家中闹得不愿意,父母拿她没辙,只好进宫求情求到皇上面前企图放女儿自由,太子殿下却雷霆手段直接一具尸体警告,把他们赶了回来。 纳兰夫妇也明白自己女儿这一次彻底触怒了太子殿下,这次来之前更是对纳兰怡耳提面命,让她不要再惹是生非。 听皇后娘娘这样说,纳兰夫人立马接话,她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这三个月来她无数次向坤宁宫递帖子却没收到一封回信,找不到与皇后娘娘见面的机会,只好一直等待,好不容易等到这次机会。 今日带着纳兰怡来,便是向皇后娘娘求饶的意思。 “娘娘若是觉得身边少了个说话的人,臣妇便命怡儿时时进宫去给娘娘请安,先前是臣妇将她宠坏了才宠的她这个惹祸的性子,怡儿也向臣妇保证一定会改过自新。” 皇后瞧了一眼自己的侄女,到底是自家人,在外她不好过多苛责,只道: “既然知道错了,那以后便谨记这个教训,这些日子有时间便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吧。” 纳兰怡猛然点头,万般委屈化作一句:“姨母,怡儿知晓了。” 段日盈正坐在丞相夫人身边,她身着精致绣花的锦缎罗裙,外罩轻薄如烟的蝉翼纱衣,头戴镶嵌宝石的翡翠步摇,脚踏金丝绣边的绣花鞋,温婉娴静。 见皇后原谅了纳兰怡,段日盈面上也没做任何变化。 她心里清楚的知道皇后已经放弃了纳兰怡,甚至根本就没考虑过让自己的侄女做儿媳妇。 纳兰怡从一开始便被她排除在自己警惕之外。 况且她也不认为太子会找一个对自己毫无助力又蠢笨不堪的女人做太子妃。 她真正要警惕之人,应该是…… 段日盈将目光落在对面的国公夫人身上。 同一时间,皇后也在观察段日盈,上一回在御花园召见,后来将她放在偏殿中许久,本来是安排了个机会让太子单独与她见一面,但后来事情搞砸了,面也没见成。 之后叫嬷嬷将段日盈放出来,这个少女见到她也面不改色,没有多问什么。 皇后很满意段日盈这份本分规矩,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能够看出来段日盈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有手段,这样的女子进了宫也能镇得住手底下的人,于是心中的天平便已经有些向段日盈倾斜。 今日来也是想借这个机会再仔细比较比较,看一看颜淳熙这个孩子怎么样。 段日盈见皇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动作一顿,眼神镇定,神情自若的朝皇后微微一笑。 皇后见了心里满意,但还是出言道: “还是年轻人好,本宫也喜欢这花一样的姑娘。” 国公夫人也是笑笑,她当然明白皇后的意思,也知道这话该自己来接,便道: “娘娘膝下无女,却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人中龙凤,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对了,臣妇听闻太子殿下也是到年纪了,娘娘也不妨费心斜替殿下择一太子妃进宫作伴,娘娘身边也好有个人说说话。” 皇后又浅啜了一口茶,又扫了一眼底下的姑娘,故作奇怪的询问: “镇国公府的孙女可在,本宫怎么没看见?” 段日盈掐着自己的手心,眼底一暗。 “淳熙那孩子还在梳妆打扮来晚了些,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国公夫人招来自己的婢女,低声吩咐道: “你去瞧瞧小姐怎么还没来?” 那婢女匆匆离去,很快便神色慌张的回来,看见满堂宾客,她咬牙侧身在国公夫人耳边道: “夫人不好了,小少爷那边是出事了,大夫来看过,说是小少爷似乎中毒了,一直昏迷不醒!” 国公夫人顿时脸色一变。 第62章 火葬场62 颜将军是老来得子,小少爷很得国公府的宠爱,小小年纪便看护的跟眼珠子一样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乍一听闻中毒的消息,国公夫人立马就坐不住了。 皇后似乎也从国公夫人的神情之中看出了什么,她体恤道: “国公夫人若是有事便先去处理,本宫和众位夫人不多坐,也去泰妍山庄四处转转,淳熙这孩子若是再有机会,便带到本宫面前让本宫见见。” “臣妇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国公夫人感谢皇后的宽容,急急忙忙的随着丫鬟赶到后面厢房。 皇后和众位官家夫人在山庄里打转,皇后打太极打了这么久,眉眼之间露出了些许疲态。 丞相夫人见状便道:“娘娘可是有些累了?不妨先去歇歇吧。” “不用,上回日盈进宫,本宫看着挺喜欢这孩子 ,便让日盈陪本宫走走,说说话。” 于是众位夫人便知皇后娘娘是有意相中段日盈,要与她单独说话。 余下人也有意为自己的女儿争取,即便有些不甘,但终是无法干涉皇后的决定,当下便四散而去。 众人走后,段日盈以为皇后留下自己是跟她闲聊几句,然而就在众位夫人走后,她们很快便走到一处无人之地。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皇后娘娘对她说的话却是—— “本宫知道你这孩子对太子有意,这几次见面,本宫对你这个孩子的印象也极为不错,她日如有机会进宫伺候殿下,本宫也是欣喜的。” “本宫也喜欢你,今日便给你漏个底。” 皇后眉心微蹙,叹了口气。 “殿下已有心上人,即便是本宫,也不能够左右太子的意思,或许要委屈你这孩子了。” 这话落在段日盈。耳边仿佛晴空,一个霹雳在那劈的外焦里嫩。 太子有心上人了。 是谁? 金陵上传太子不近女色,禁欲多年,身边从未有过女子,冷不丁的冒出一个心上人到底是谁? “娘娘,太子她的心上人是谁?可否告知臣女?” 皇后似乎看出来她摇摇欲坠,出声安慰道: “她是本宫身边的宫女,与太子自小一起长大,太子为人淡漠,独独对她多加爱护。” “若你进了宫,太子怕是会冷落你一段日子。” “……娘娘身边的宫女?” 段日盈听到事情的原委,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一个宫女? 根本不足畏惧! 只要不是王公贵族的女儿,她都有办法事后收拾了去。 段日盈有信心,对方威胁不到自己的位置。 她有家室又有能力,金陵对她的称赞也不是浪得虚名,只要有个进宫陪太子的机会,绝对能够让太子一颗心落在自己身上。 “殿下为人素来冷漠,若非本宫了解自己的儿子也看不出来,他还藏了这份心思。” 皇后似乎笑叹了一声,说着声音又小了下去。 “不过以本宫看来,太子似乎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份心思……” 最后一句话几乎要随风而散。 段日盈眼中不着痕迹的划过一抹阴霾,原来太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吗? 也对,朝夕相伴的宫女,若说日久生情,也是合理的,毕竟太子身边没有其他的女人。 但若是太子见识过其他才貌双全的女子,又哪里顾得上一个卑贱的奴婢? 不过一个丫头,仗着与太子朝夕相处,若是心思不干净,恐怕是动了点手脚勾得太子把持不住要了她,一时的男女之欲算不得什么,等太子有了其他的女人,那个丫头又没有背景,很快就会死在这吃人的皇宫中。 段日盈心下千回百转,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只是面上还故作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问道: “多谢娘娘将此事告与臣女,臣女心系太子殿下, 也知大体,就算以后相伴太子殿下左右也不会与那女子为难。” 皇后面上慈祥柔和的笑笑。 面前的女子还仅仅只是个闺阁少女永远没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皇后几乎一眼就看出来她眼中隐藏的情绪,心中一哂。 “你是个好孩子,既然想通了,本宫便不多言,让女官先带你下去吧,本宫在这里再转转。” 皇后给身边的温如月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领着段日盈离开了。 这一路上,段日盈有意无意的想套话。 “姑姑可知太子殿下身边可有宫女伺候?” 温如月轻轻一笑,整个人的气质如水一般柔和,丝毫不具备攻击性,很容易就让人卸下防备。 “小姐不必紧张,太子殿下素来不近女色,身边伺候的也都是些太监、侍卫,独有一个女官,太子走哪儿带哪儿,也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 段日盈眉头皱了皱,摆出一分极为忧心的样子,没再继续提这个话题,反而问起: “皇后娘娘一人在此可是不太安全?为何不让姑姑作伴?” 温如月瞧了她一眼,柔和的笑笑。 “娘娘啊,是在等人。” 段日盈心里打了个突,边听边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今日见到太子时的场景。 与太子相关的事她总是记得很清,此刻也在脑海中想起了跟在太子身边那名宫女的样子。 今日太子来时,她特意观察了一番,太子身边只跟了一个太监总管孙公公,那是太子身边一贯的老人,还有一个……眉目沉静内敛,太子有意的……原来就是那个女子? 她强制把这个念头按了一下,打算再寻个机会好好观察一番那位女子。 此刻她还有些事想向这位女官打听。 “方才的花厅中娘娘没有见到颜小姐,想必便是在等她吧,臣女与颜小姐也算是手帕交,方才看国公夫人匆匆忙忙的离开,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 温如月只看着她,笑笑不说话。 段日盈的心越来越沉。 看来皇后确实是在等颜淳熙,事到如今,皇后还没有想放弃颜淳熙的意思。 她想起皇后方才对她说的话,语义含糊不清,似乎也没个准信,始终没有透露出有意要选谁做太子妃的意向。 段日盈又仔细的回想了一番皇后方才的态度,加之刚才与女官打探的只言片语,女官的态度便是皇后的态度,皇后将女官留给她,必然不是简简单单的要陪她回去的意思。 段日盈这样一想似乎想通了什么,皇后分明是在借着女官的口告诉她,还在她和颜淳熙两者之间抉择,最后太子妃的位置还没有定下到底要给谁。 段日盈想想自己之前做准备,又开始有些拿不准了。 皇后迟迟不下决定,必然就是顾及颜淳熙的身份。 兵权,自古储君手中怎么能没有兵权? 段日盈忽然就有所动摇了。 她和颜淳熙身世相仿,这些年她多方关注太子殿下,前朝中殿下的名声越发深不可测,连祖父都对他赞赏有加。 照这样下去,或许太子不走联姻之路,也能拉拢到祖父的知识,但颜家的态度呢? 若是皇后娘娘为了稳妥起见,让颜淳熙做太子妃从而牢牢攥住兵权,也不是没有可能。 届时有颜淳熙作伴,自己慢她一步后入宫,还能够抓住太子的心当上皇后吗? 她忽然就不想和颜淳熙一起进宫再慢慢斗了,或许在此之前,她就必须要想个办法断了颜淳熙的后路。 段日盈眼中闪烁不定。走到前院后,她对温如月说: “多谢姑姑陪臣女到这儿来,现在已经到了前院,姑姑还是回去陪皇后娘娘吧。” “好,那奴婢便先回去了。” 温如月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多做纠缠。 段日盈匆匆忙忙离开时,温如月盯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有些意味深长。 年轻的女孩身份高又有地位,哪个不是心高气傲,觉得自己能够博君王独宠,从而排除异己,霸占恩宠。 殊不知男人都不是傻子,宠你时愿意陪你演戏,等不宠你了,便是玉碗外粘着的一颗饭粒,看一眼都嫌多。 年轻女子的嫉妒心便是最好利用的东西。 ****** 珞憬转了个弯绕过假山石,隐约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为防冒犯,便躲在假山之后偷偷露出个脑袋。 “您交代的事,奴婢都已经办妥了。” “那边拿了银子,赶快离开,不要让别人发现你。” “可奴婢是小少爷的奶娘,奴婢走了,下人很快就会发现……还是您带奴婢走吧,奴婢害怕一个人走不掉。” “无妨,待会儿我安排你出去。” 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有别于前两者插了进去,带着些许不耐烦,仿佛不满意对方拖拖拉拉的行径。 珞憬只隐约听见这几句话,便觉得有些不妙。 众所周知,在这种无人的地方说小话是最不能听的,稍不留神就听到一个大秘密,让自己小命不保。 珞憬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企图告诉自己上面没听见,但令人悲伤的事实是,她什么都听到了,甚至还听出了其中一个令人十分熟悉的声音。 在这严肃的场合下,正当她想了转身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似乎是轻微的脚步声缓缓朝她靠近。 珞憬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远处窃窃私语的,不知在密谋什么的人也突然停住了话音,转头朝这边看来。 前有狼后有虎。 当一只手抓住她的袖口时,她顿时被惊得后背生冷汗! 段日盈第一时间听到细碎的声音,赶忙给奶娘使了个眼色,让她藏起来,自己一步一步往假山后去。 正当她要看看是什么人躲在那里时却突然听到一阵叫喊。 “公主殿下,那里是贵客的厢房,不能过去!” 温柔的声音响起,似乎是个耐心的宫女正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 “不去就不去,太子皇兄不在,你不必时时刻刻盯着本公主,本公主要自己去玩!” 说完,扶蝉衣就朝前跑去,珞憬追在她身后,很快没影子了。 “公主您慢着点儿,奴婢快跟不上了!” 段日盈透过石缝看到走远的两人,她先是将目光落在前面那个半人高,穿着灰扑扑衣裳的“小男孩”身上。 刚刚口中又喊着“太子皇兄”,这是……公主? 随后她的目光就落在那个穿着宫女衣服的女子身上。 段日盈眯了眯眼睛,有些事便是如此的巧合,刚还在想着她,紧接着便碰上了。 第63章 【打赏加更2000+】 珞憬抱着扶蝉衣,跑远了才停下来。 怀里的小女孩不满的盯着她。 “你在做什么?偷听到什么了?鬼鬼祟祟的。” 珞憬却揉了揉她的头。 “公主殿下为何在此处?” 说到这个,扶蝉衣并有些支支吾吾。 “说好的还要来给我抓蝴蝶也没来……本公主是偷偷来的,反正你别管,你还没回答本公主的话。” 扶蝉衣天还没亮就偷偷的钻进宫人的马车里,随便找了个箱子,在里面躺着。 她也不怕偷偷来这里被别人发现,反正她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就算被父皇发现了,又能怎么着? 打死她? 就是抱着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扶蝉衣索性心一横。抱着昨晚上养死的蝴蝶,就这么孤注一掷的跑出来了。 万一还能遇见她呢? 只是扶蝉衣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本来是想在庄子里四处打转,避人耳目,却没想到撞见她的假山后鬼鬼祟祟的偷听别人说话。 扶蝉衣立马就有理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她,谁叫她看自己是个孩子,便哄骗她,结果叫自己等了一上午也没见到人来。 扶蝉衣矜持的一抬自己的下巴,故作不赞同道: “对了,方才你让本公主假借太子皇兄的名义,你可知那是太子皇兄,冒充皇兄身边的人,要是被他发现了,可是重罪。” 在扶蝉衣小小的认知中,太子皇兄就是她兄弟姐妹里最厉害的那个,谁也不敢靠近他,更别说假借他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 珞憬有些好笑的揉揉揉她的头,这小姑娘人小鬼大,假装大人的模样,实在是越看越搞笑。 “奴婢何时告诉公主殿下这是冒充了?” 扶蝉衣皱了皱小眉毛,语气十分迟疑。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真是长乐宫的人?” 珞憬无奈的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腰牌。 “奴婢把长乐宫的腰牌给公主殿下看看?” 扶蝉衣见了腰牌,又觉得匪夷所思,但还是不得不相信,她随便碰到的一个宫女,居然真是那位叱咤风云的太子皇兄身边的人。 “你竟然真的是……太子皇兄身边的人?” 那张白生生的小脸皱成一团,仿佛在消化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珞憬抓住她的脸揉了两下,感叹一声,手感真好,就是太瘦了,硌得慌。 她轻轻咳了一声,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现在轮到奴婢来问公主,公主为何在此?” 公主未经允许私自离宫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像她这样不受宠的公主本就得不到皇帝的体谅,若是在被人抓了把柄到皇帝面前告点小黑状,也能让她吃一番苦头。 扶蝉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本公主……本公主只是……哎呀,你不要说我了!” 珞憬却严肃的告诉她: “好,公主的事,奴婢不过多追问,但奴婢多一句嘴,方才是不管公主听没听见都要当做没听见,不要对外人多说一句,见到方才那两人也要装作没见到。” 扶蝉衣点点头,到底是皇室出身,对这些腌臜事略有了解。 珞憬一想到方才那人是段日盈,就不由自主的皱眉。 没错那个让她熟悉至极也厌恶至极的声音的主人便是段日盈。 所以情急之下,她见了扶蝉衣,也只得快速低声的交代她两句,当即搬出扶玉,镇住段日盈,只希望方才她们转身转的快,段日盈没看见她的脸。 但即便这样,待会开宴之后还是免不了与段日盈正面相对,要是被她认出来,这梁子就彻底结下了。 珞憬只能深深无奈,感叹这该死的孽缘,该来的始终躲不掉。 真是晦气。 珞憬牵着扶蝉衣往回走。 她想了想,又觉得镇国公府的寿宴选在泰妍山庄,这个地方实在风水不好。 因为前世段日盈进宫之后,便向扶玉主动投诚,将她手上的一份嫁妆交给了扶玉,也是后来珞憬才知道,泰妍山庄背后的掌事也有一部分是段家的势力。 同时她心里也有十成的把握肯定,前世的颜淳熙必然是被段日盈给算计了。 等她们回到正堂,还没溜进屋,便听到一阵哭声。 宾客皆被留在外面,但主位上老国公和皇帝均不在各自位置上,官员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好好的寿宴似乎被搅得一团乱。 珞憬瞧见从里屋钻出来的孙禄,与此同时,孙禄也看见了她。 珞憬越过前厅大把的宴席走到角落里,低声说。 “孙公公,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太子在哪儿?” 小孩的哭声逐渐远去,孙禄狠狠的皱了皱眉。 “咱家还没问你去哪儿了呢?国公府后院出了点事儿,跟过来,别多话,殿下在后院陪着陛下和娘娘。” 泰妍山庄后院。 一屋子达官显赫的贵人,珞憬跟在孙禄后面,一眼就看见了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女子。 珞憬眼中沉了沉。 不出所料的另一个老熟人……颜淳熙。 颜淳熙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衣裳,似乎是男子款式,跪在地上,雪白的脖颈通红一片,脸上有个十分明显的巴掌印,她侧着头静默不语,仿佛一尊风干的雕像。 国公夫人正抱着自己的小儿子,靠在丈夫肩上默默的流泪。 老国公年事已高,颜毅颜将军作为他的大儿子继承爵位,是镇国公府现在的当家人。 “孽女,今日当着陛下和皇后娘娘的面儿,本将军便请家法好好惩罚你这个家教不严,竟敢做出谋害幼弟之事的!” “来人,上家法!” 皇帝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他今日只是来赴宴的,却没想到撞上这么一出家丑。 老国公年岁已高,若是知道自己的孙女竟然生出残害幼弟之心,该是多么心寒? 还是皇后瞧着那衣衫单薄的颜淳熙,心中有些不忍。 她本想尝试着和颜淳熙接触接触,看看她是否适合自己的儿子,却不想计划还没得成,便先出了这一档子事儿。 嫡女因为嫉妒,下手害后娘生的弟弟。 这下子,八成颜淳熙这步棋是毁了。 太子妃绝不可能选一个德行有亏的女子来做,这个位置最后怕是只能交给段日盈吧。 颜淳熙闷不吭声,只有在父亲说上家法时,瞳孔猛地剧烈收缩一番。 “颜家家法,惩治家族大奸大恶之人,女儿不认!” 那中年男子被她一气,似乎怒气更盛。 “为父早就同你说过,即便是有了弟弟也不会动摇你长女的位置。我颜毅自认为行的正,坐的端,家风严正,没想到生出你这么个孽女!” 颜淳熙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甚至咬出了血色。 “我没有害他,没做过的事情我坚决不认!” 珞憬瞧了一眼颜淳熙梗着脖子,宁死不屈的模样。 在来时,她已经旁敲侧击的问过孙禄。 其实事情很简单,便是国公府的小少爷中毒,下人很快便四处搜索可疑的贼人,却见自家大小姐鬼鬼祟祟穿着男子的衣服正要跳墙逃跑。 国公府的奴役既是震惊又是不解,只能五花大绑将大小姐绑回来,从她的随身包裹中搜出了那瓶毒药。 颜毅慌忙想要自家内部处理了这事,却没想到国公夫人正巧撞见了被丫鬟领过来寻颜淳熙的皇后娘娘。 于是这件事便完全闹大了,以至于皇帝不得不介入。 珞憬瞧了一眼皇后,皇后借着这个机会去看颜淳熙不奇怪,但总觉得她这个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了。 妻子尚在怀中默默的流泪,抱着自己的小儿子一句话也不说,颜将军瞧着有些心疼,再一看地上身形单薄的女儿,又觉得两头犯难。 颜淳熙抬眼见到抱着孩子靠在自己父亲肩膀上落泪的继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第64章 火葬场64 小少爷的乳娘也在旁边哭得稀里哗啦,她方才被嬷嬷带下去验身,毕竟是寻常照顾小少爷的人,颜将军一视同仁将所有靠近过小儿子的奴役全都叫下去检查了一遍,却并未查出什么。 排除了一圈的可疑人选,却没查出丝毫问题,最后只剩下一个最有可能的,也最可疑的。 颜将军就没了办法,府里府外都找了一遍,此刻看来只有想要偷偷溜走又揣着毒药的颜淳熙最为可疑。 “颜淳熙,本将军没想到养了你十几年竟然培养出这般嘴硬的一个女儿,又是穿着男子的衣裳,又是跳墙逃跑,被当场抓获,还抵死不承认,那你倒是跟本将军解释清楚,为何行事如此鬼祟?还有那瓶毒药是不是你的,你该如何解释?” 颜淳熙眼睛转了一圈,见到抱着孩子靠在自己父亲肩膀上落泪的继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又扫过屋中的皇帝皇后,还有垂眸漫不经心的太子,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我……我只是不想待在家里了!本想看一眼爷爷寿宴趁人多便走,没想到被抓了……但是我没有下药害人,那瓶毒药只是我拿来做防身之用,不是我做的!” 颜淳熙直截了当的承认要离家出走,又承认了毒药是自己的,这跟承认自己就是下毒的凶手有何区别? 果不其然,她这番话直接惹的颜将军火冒三丈! “来人,上家法,老夫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目无尊长的孽女!” 大庭广众之下实施家法,颜将军真是气狠了。 到底是个男子,处理事情不如当家主母细腻,当着众人的面惩罚了自家的嫡女,声誉受损,日后要她如何嫁人 ? 珞憬瞧了一眼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没有说话的国公夫人,她似乎有些不忍心,抱着孩子侧了侧头,握成拳的手指还在颤抖,没去看跪在地上的女儿。 至于颜淳熙……珞憬莫名对她信任,以她对颜淳熙的了解,她绝不会是偷偷给个孩子下毒之人,怕这件事是被人算计了。 她若是当众名誉受损,便会直接失去进宫做太子妃的机会。 上辈子害她进不了宫的那件事,看来就是这件事了。 先前珞憬曾离谱的猜测颜淳熙是否是被段日盈算计了。 但如今看来颜家内宅之事,牵扯主母、嫡女还有幼弟,段日盈的手能伸这么长吗? 又似乎不太像,除非…… 还有,颜淳熙亲口承认了衣服、毒药都是自己准备的,实在有些百口莫辩。 颜将军甩了甩手,便有两个小厮上来将颜淳熙带走。 “大小姐……得罪了。” 那边小厮把颜淳熙给拖走,颜淳熙沉默着没说话。 最后还是国公夫人欲开口,她脸上泪水涟涟,正要说话,一个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寂静中突兀的响起。 “父亲,母亲,姐姐她到底还是个女儿家,当众请家法怕是有损闺誉……” 顺着声音寻去,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女孩从国公夫人身后站了出来。 “文儿,在陛下和娘娘面前不可无礼。” 颜将军见到那女孩,眼中露出几分慈爱,又面向皇帝道: “这是微臣的小女儿,闺名惜文,方才一时情急出声还望,陛下和娘娘勿怪。” 颜惜文怯生生的瞧了一眼高座上尊贵无比的皇帝以及皇后,又扫过皇帝旁边的太子殿下,抓紧了母亲的手。 颜毅瞧了一眼大女儿,终是不忍心,但又不能不给妻子和小儿子一个交代,便道: “把大小姐带到祠堂去行家法,让他看着颜家的列祖列宗静思己过!什么时候小少爷病好了,什么时候本将军亲自去行鞭刑!” 国公夫人闭了闭眼睛,整个人摇摇欲坠。 颜惜文急忙扶住他:“母亲,您怎么了?” 她这一声成功的打断了欲跟着前往祠堂的颜将军,颜毅紧张的转过头来看看自己的妻子。 “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珞憬倏然抬眸望向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瞧了一眼丈夫,声音有气无力,整个人看起来像经历了一场大浩劫。 屋中不只有他们一家,还有皇上皇后以及太子,屋外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颜将军只好先安排好贵宾,再让嬷嬷把妻子送回去。 “今日这一出家丑,让陛下和娘娘还有太子殿下见笑了,老夫实在是无言面对圣上。” 皇帝不好掺和大臣家中事务,只好叮嘱一句。 “老将军年事已高,爱卿还是处理好家事,莫让老将军担忧。” “陛下叮嘱的是。” 颜将军实在汗颜,他的父亲素来是最疼爱颜淳熙这个孙女,若是知道孙女在自己的寿宴上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不知道要气出个什么好歹。 他做儿子的至今都不敢将此事告知父亲,一家人都还将老爷子蒙在鼓里。 皇帝只多叮嘱这一句,便携皇后离开了,剩下的都是他们自家的事儿就被交给自己处理。 国公夫人被人带走时,孙禄也趁着这个机会,拉着珞憬凑到太子面前。 珞憬明显在走神,盯着国公夫人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余光中,有人扶了下衣摆起身,淡淡的龙涎香逐渐靠近。 “去做什么了?” 低沉嗓音略带有些责问。 珞憬盯着扶玉衣摆的花纹,脑袋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想起来了。 珞憬抬起头,扶玉多过问这一句是叫她解释为何出个恭都能出这么久……倒也不必如此刨根问底。 “殿下不是叮嘱过奴婢?奴婢方才出去转悠了两圈,第一次出宫怕坏了规矩,顺带摸清泰妍山庄的布局。” 扶玉对她这性子早就见怪不怪,却不曾想珞憬又故作好奇的问了一句。 “殿下方才为何不说话?” 扶玉怪异的瞥了她一眼,垂着的手下意识抚上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人的家事,与孤何干。” 珞憬却晃了一下脑袋。 “殿下知道的,皇后娘娘本有意让您与颜小姐和段小姐接触,现在颜小姐在祠堂受罚,或许娘娘就会更加偏向段小姐了。” 扶玉用大拇指摩挲着有些凸起的玉斑指,这东西还是他从库房里带出来的,他从来不喜欢花哨,后来却养成了揣度问题时把玩的东西的习惯。 漆黑的眼底涌动着异样,幽深的瞳孔注视着珞憬。 “母后有意于她,所以呢?” 珞憬也是在转移视线时才察觉到那种被凝视,像是被不可反抗的力量按住后颈皮马上就要伸出獠牙的那种侵略感。 扶玉每次露出这种眼神,都会让她觉得不自在,仿佛那双深若古井的黑眸会将她吞噬。 她默默移开眼睛,有点不敢去看。 “……殿下不觉得奇怪吗?为何偏偏就撞上今日出事了?颜小姐还当着陛下、娘娘还有殿下的面被责罚,正在殿下择选太子妃的节骨眼上,是否有些过于巧合了?” 是了,方才国公夫人一直不说话,默默的流泪,直到最后离开前她开口的那一句才让珞憬反应过来。 方才在无人角落中密谋的第三人正是国公夫人! 这般局势便豁然开朗,今日这一出就是段日盈和国公夫人联手设下的,再简单不过的陷害,直接坏了颜淳熙的名声。 段日盈和国公夫人合作,还是一如既往的为了当上太子妃不择手段。 “……” 两人从假山处拐了个弯儿,珞憬察觉到扶玉的脚步越来越慢,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被拉得越来越近,在假山旁,宽大的衣摆相互遮盖,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飘在鼻翼。 扶玉身形颀长,靠得太近便自然的挡住了她头顶的一片天光,在这一片怪石嶙峋的假山甬道中显得格外的逼仄。 珞憬本来在兀自说着自己的推论,却冷不防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还没等她抬头,头顶的阴影霎时远去,扶玉侧头去看,脸色很冷。 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突然插入打断了两人。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方才怯生生的少女此刻端庄的行礼,嗓音细嫩的能掐出一把水。 珞憬越过男人的肩头去看。 来之前她早已将镇国公府的家谱……家中的年轻女眷了解的滚瓜烂熟。 眼前的少女是镇国公府的二小姐,颜惜文。 结合今日的情形来看,她和幼弟应当是颜将军继室的儿女,而颜淳熙则是已故国公夫人的女儿。 瞧眼前这位二小姐面带春色,声如黄鹂,又偏偏挑这个时候。 看来今日这一出不仅要在皇帝和皇后面前坏了颜淳熙的名誉,断了他嫁入东宫的可能,或许镇国公府也想出个太子妃,但人选却是眼前这位二小姐。 “起来吧。” 扶玉声音一如寻常,但透了点儿珞憬能听懂的冷意。 “殿下,臣女……” 颜惜文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她方才远远的看见太子和一女子同行,走近了才发现两人靠的极近,尤其是太子抬起一只手,似乎就要落在那女子的身上。 她咬了咬唇,不惜贸然走过来出声打断。 扶玉面沉如水,今日出宫前他便觉得珞憬的情绪不太对,后面言语间又三番四次提及太子妃,似是有些吃味了。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找个机会好好开解她一番给她一颗定心丸,但毕竟是在泰妍山庄人多眼杂,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好不容易找到个僻静的地方,总有人出来挡道。 对当街拦人一事十分不悦,扶玉直接打断颜惜文: “孤还有事,有什么话跟孤身边的人说。” 扶玉很快走了,走之前还给了珞憬一个眼神。 那是他们约定好的,珞憬负责替他挡这些不必要的人。 那位二小姐见太子面色不愉,在原地跺了跺脚,似乎有些懊恼。 但很快她便收拾好了情绪。眼神上下打量了一遍珞憬。 方才被太子挡着没看清,这会儿才发现她穿的竟是宫娥的衣裳,腰间还挂有东宫的腰牌。 可方才殿下与她那般姿态实在不像区区一个宫娥。 颜惜文记得刚才见到太子垂头,深邃的墨眸低敛凝视着她,更像是要与她亲近。 思及此,她又仔细的瞧了瞧面前这个女子,仪态优雅,通体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势。 面容柔和,让人很有好感,粉颈瓷白修长,似诱人把玩,尤其是方才太子伸手似乎就要落在那上面,比起对自己的冷脸不知道亲昵多少倍。 “你是……殿下的侍女?” 珞憬一眼看出颜惜文试探的心思,还有潜藏的小女儿心思。 “奴婢是。” 颜惜文下意识将面前的女子当做太子那种通房,虽然太子清名在外,但达官贵族均会偷偷养的侍妾,更何况是尊贵的太子。 她咬了咬牙,对上对方冷静的目光,又觉得自己浅浅的试探似乎被看透了,有些恼羞成怒,很快跑远了。 第65章 【打赏加更2001】 “……” 珞憬见她那一串动作,觉得自己真是搞不懂现在这些小姑娘心里都在莫名其妙的想些什么。 好在扶玉离开后,那股密不透风的将自己笼罩住的龙涎香也消散了不少,让她终于透了一口气。 明明选妃在即,扶玉行事却越发毫不掩饰了,方才靠的那么近,她便觉得有些尴尬,故意不抬头,好在颜惜文及时出现打断了那若即若离的朦胧气氛。 珞憬揉了揉额头,觉得这事颇有些头疼。 扶玉到底是为什么吃错药了,上辈子两看相厌的人,这辈子倒是时时给她一种被盯住的猎物之感。 总不可能是她想通了,他却没想通吧? …… 珞憬正想要掉头离开,却突然被一个重物抱住了腿。 “……公主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抱住她的腿的“庞然大物”正是扶蝉衣。 扶蝉衣紧紧抓住她的衣摆,另一只手手攥成了一个小拳头,小脸皱在一起,似乎有些纠结。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当时我看见了那个乳母。” 珞憬眉心一跳,压低声音。 “不是说好了,把那时在假山后看到的东西忘了,知道也要当做不知道。” 扶蝉衣紧锁眉头,猛的摇了摇头。 “不是刚才,是我躺的放寿礼的箱子里,当时下人把我抬到院子里,我打开箱子的时候正在里屋……其实我在后院看见那个乳母了,我看见她拉开衣裳,往那里……涂什么东西。” 扶蝉衣年纪小,说那里还有些磕巴。 珞憬听她断断续续的话,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 下人们搜遍了吃食都没问题,这才想着去抓嫌疑人,国公府小少爷被下毒的秘密应该就藏在那个乳母身上,方才嬷嬷搜身没把她搜出来,大概是因为那嬷嬷本身就是国公夫人的人。 扶蝉衣又猛的抓住珞憬的衣服。 “我觉得那个乳母有问题,我刚才看见他们把那个受罚的小姐抬走,她被关在高楼里,我们去把她救走吧。” 颜淳熙方才被人拖走的样子让扶蝉衣一时间联想到某些不好的回忆。 曾经她就是这样被太监拖走,从此从天堂掉到地狱,从一个受宠公主跌落尘埃,连自己母亲最后一面没见到。 扶蝉衣越想脸色越苍白,直接松开手往前跑。 珞憬看她乱跑的身影,还有苍白的面孔,甚至跑到一半时被个石头绊倒又立马站起来,带着满身的尘土继续往前跑。 她脸色逐渐变得凝重,叹了口气,当时因为想起自己的儿子而对这位小公主怀了几分怜悯之心,给她抓了一次蝴蝶,这个小公主怕是赖上自己了,知道点什么消息都告诉她,还偷偷溜出宫来。 珞憬想到自己的儿子又是一阵不是滋味,最后认命的跟着扶蝉衣。 扶蝉衣很快跑到一处偏僻的高地,那里有一座庙宇肃穆而又庄严地立在山巅。 泰妍山庄外原本是有一座财神庙,是建泰妍山庄时特地留的,工匠在财神庙底往下挖几丈深,引活水而来,人工打造一处风水宝地,让财神庙香火络绎不绝。 只是后来泰妍山庄身价越来越高,只能供达官贵人使用,山脚下派侍卫镇守,不允许普通香客靠近,这财神庙断了香火,才逐渐荒废了。 颜将军这次是真被气到了,下了狠心,直接将自己的嫡女关在这简陋的破庙里,再派人把守,隔绝她跟外界的一切联络途径,免得又像之前一样有人照应差一点就偷跑出去。 然而扶蝉衣去的时候,外面却一个把守的人也没有。 她使劲的拍门,企图将门锁一脚踢开,却被人半途拎起来。 “哪儿来的小孩子,踢别人家门锁可是不对的。” 珞憬来时看见扶蝉衣被一个壮汉禁锢住,旁边是方才娇弱无力,伤心过度的国公夫人,还有一个则是……段日盈。 她呼吸一滞,连忙躲在树丛后面。 扶蝉衣被人捂住了嘴,眼睛蒙了黑布,耳朵也被堵上,在这样慌张空白的情况下,使了吃奶的劲儿,四脚往外蹬,却被牢牢的禁锢住。 “方才偷听我们说话的便是这个姑娘?还是个公主,看着倒是不像。” 国公夫人让人搀扶着,她是镇国公府后院的主人。自己的丈夫正在前院忙活着,稳住老国公和皇帝还有皇后,根本没空来管这个被关起来的嫡女,她便趁这个好好照顾照顾自己的这个女儿,仔细欣赏一番堂堂镇国公嫡女落魄的样子。 却没想到还抓到一个漏网之鱼。 她仔细瞧了瞧扶蝉衣的面孔,倒是有些精致,就是过于苍白,还留了一头不伦不类的短发。 段日盈也从未见过扶蝉衣,但她倒是并没有怀疑扶蝉衣的身份,只是此刻她并未将实情说出来,甚至一开始她都不打算把扶蝉衣是公主的事实说出来,只不过扶蝉衣在挣扎之间大喊本公主,这才暴露了身份。 “陛下的子嗣众多,这个公主从未在人前露过面,怕是个不受宠的,看今日的样子应当是瞒着众人偷偷跑出来的。” 国公夫人深谙内宅中的那些事,也知道不受宠的子女有多不受人待见。 她皱了皱眉。 “那如今怎么办?叫她撞见咱们在一起,也不知道刚才假山后说话听见了多少,若是到陛下面前乱说一通……怕是对你我都有影响。” 段日盈却不如他紧张。 “夫人何须惊慌?方才也说了这位公主应当是偷偷跑出来的,宾客之中也没她的名单,甚至在今日的宴席上都没出现过,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若是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不就碍不着什么事了吗?” 国公夫人和段日盈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领神会。 她比了个手势,那壮汉便明白了,直接托住扶蝉衣。 珞憬在远处看得清楚明白,那大个头的壮汉抓着扶蝉衣凭空越过木围栏,似乎是要将她往水里投。 她看的心惊肉跳,若是再不阻止,那壮汉就要把扶蝉衣给扔进水里了。 她来不及思考,当即扬声喊道。 “有人在吗?” 财神庙外,几人瞬间警醒。 国公夫人给他们使了个眼色,段日盈和那禁锢着扶蝉衣的壮汉连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见他们都藏好了,国公夫人才转身慢慢走下木梯子。 山头上逐渐走出一个人影,穿着宫装,满眼茫然,似乎寻不到路的方向。 那人见到国公夫人,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位可是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瞧她的模样,似乎在哪里见过,温婉的朝她一笑:“本夫人是,你是?” 珞憬扯下腰间的腰牌。 “奴婢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大宫女,殿下叫奴婢出来寻人,方才奴婢好像见她往这边来便追过来瞧……奴婢见这边荒凉,不识路,想寻人带个路,却不曾想在这里遇见夫人。” 国公夫人瞧了一眼她的腰牌,烫金的长乐宫三个字,面上不动声色: “原来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不知太子殿下要姑姑寻的是谁,本夫人倒是可以着人相帮。” 珞憬似乎感激的一笑,话却有些犹豫: “这……那人身份较为独特,个头比较小,还留着一头短发,其余的 第66章 火葬场66 “这……那人身份较为独特,个头比较小,还留着一头短发,其余的奴婢不便多言,只是太子殿下交代了,务必要奴婢小心照料,却不想奴婢一个不留神,便……夫人若是能派遣人相帮,奴婢感激不尽。” 国公夫人听她这话心中暗自叫苦,原以为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却不想有太子殿下暗中令人照拂,可如今人他们也绑了,若是这样放走,又怕那公主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可偏偏又是太子,他们镇国公府根本开罪不起,国公夫人心中千回百转,最后只能先找个机会将人给送回去,再做打算。 “姑姑说的话本夫人记下了,本夫人这就派人去替姑姑找一找,若是找到了就送回给太子殿下。” 听她这样说,珞憬更是感激不尽。 “多谢夫人,若是找到了公……那人,奴婢定会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太子殿下。” 国公夫人听她说话打了个梗,心想那黄毛丫头瞧着其貌不扬,没想到还真是公主。 “那便多谢姑姑了。” 两边商量好,正当珞憬准备松一口气,突然一道声音插入。 “慢着!” 国公夫人看着突然跳出来的段日盈,只觉心口一阵犯疼,又见珞憬迷茫的转头,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觉得更加心梗了。 谁知段日盈自己跳出来还不够,又突然说了一句话: “这位姑姑,之前在假山后,本小姐与国公夫人说话,有瞧见姑姑说的人跑出来。” 国公夫人恨不得当场去世。 这位大小姐到底在搞什么? 她马上就要将人打发走了,怎么还自己还开始自曝其短了? 珞憬眼神沉的沉,她可不觉得段日盈在自曝其短。 果不其然,段日盈极为柔和的笑笑,仿佛纯真无害。 “姑姑躲在假山后听人说话,怕不是君子所为。” 珞憬嘴角的笑也隐匿了。 “这位小姐的话是何意?” **** “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疯了,那可是太子身边的人!” 国公夫人完全不能理解段日盈到底在做什么? 打晕太子殿下的贴身宫女,这跟得罪东宫有什么区别? 段日盈却轻巧一笑。 “夫人,当时你也听见了,假山之外有两个人,之前我只知道其中一个是公主,另一个宫女还不知道是谁,但现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一直跟在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身后,除了被提前打过招呼也没有其他可能了,另一人必然就是她。” 国公夫人闻言一顿。 没错,当时她们听的动静确实是两个人。 “既然这人说她是来找公主的,夫人就不怕她瞧见咱们刚才的动作,再将之前听见的话也一起告诉太子殿下,届时你我所谋之事都将会暴露,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最后一场空不说,太子殿下对我们必然没什么好印象。” “到时候无论是我还是……您的女儿,都没那个机会了。” 段日盈用轻柔的声音分析着现在的局面,听的国公夫人心惊肉跳。 “可打晕东宫下人,若是被太子殿下发现了怎么办?” 国公夫人还是心有顾虑,然而段日盈远比她想的更狠。 “反正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叫这两个都死在这里。” 国公夫人直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你是不是疯了……” 段日盈心里对她有些不屑,还是眼皮子浅的妇道人家做事畏手畏脚,成大事者,怎能没有些铁血手腕,两个没什么身份地位的人,也能怕成这样? 她眼中沉浮不定,自今日和皇后娘娘谈话之后,她便一直心中不安,一边纠结于太子殿下已有心上人,一边纠结于颜淳熙还未完全失去皇后娘娘的看重。 事后她假装偶遇皇后娘娘,皇后也没与她多说什么,让人摸不清态度。 至于太子那边,太子不近女色之名天下皆知,不到万不得已,段日盈不会贸然靠近轻易去招惹他厌烦。 正当这煎熬的时候,珞憬的到来让她突然看到了希望。 既然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为何不干脆把事情做绝,永绝后患。 国公夫人还听得云里雾里:“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段日盈却用轻飘飘的声音说着最狠毒的话。 “这里面不还关着一个吗……若是太子殿下知道颜淳熙害死长乐宫的人呢?” “毕竟颜淳熙。可是宁愿穿男子的袍服跳墙逃跑也不愿意进宫当太子妃,这般厌恶太子殿下,连带着太子殿下身边的宫人也一同厌恶,两相争执之间,不小心将她推入水中……” 国公夫人迷茫的眼神逐渐转为恍然大悟。 “原来你当初让本夫人给颜淳熙放消息,又暗中助她逃跑是这个意思……” 相府千金这般狠毒又缜密的心思,连见多识广的国公夫人都不得不佩服。 “你……好胆量,好计谋,本夫人实在佩服。” 这般简单粗暴的彻底除去了颜淳熙,便无人能拦着她的女儿进宫,她这么多年所谋便成了。 *** 被壮汉打晕的时候,珞憬心想这可真是毫不意外的手段。 晕倒在地的时候,她一狠心咬了下舌尖,嘴中瞬间充满了血腥味,人也清醒多了。 等默默听完了段日盈整个排兵布局,珞憬又沉默了……甚至如果不是对象是自己,她还想给这位相府大小姐好好鼓鼓掌。 论起狠毒,还得是她……嗯,不能说惊讶至极,只能说毫不意外。 这是段日盈能干出来的事,手段狠毒的天衣无缝。 但前提是,珞憬没有提前醒过来。 两辈子了,段日盈为了进宫当还是这么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为了当上太子妃,比自己前世还能豁得出去,看来她对扶玉是真爱了。 珞憬感到周围一片静悄悄,而自己被人狠狠的撂在栏杆上,腰内侧被硌得生疼,隐约听见有人低声吩咐“去寻太子殿下” 她在心里默默估计了一下时间,泰妍山庄出了那档子事儿,颜将军也没什么心情招待宾客,皇帝和皇后更没心情待在这儿,若是不出意外,再过一刻钟宴席就要散了。 扶玉虽然为人冷漠无情,但如今他的那点心思几乎都要摆到明面上来了,听见她出事的消息赶到这儿的时候应该比宴席散去要早一点。 泰妍山庄水深急涨,晕倒的人若是掉水里很快便会溺亡,死的悄无声息,她算了算时间,闭气坚持一会儿应该不成问题。 嗯,没问题,既然如意算盘打的那么响,那就送段日盈一份大礼好了。 听到远处一阵脚步声,感觉到身后的禁锢松了,身后人马上就要把她推进水里,珞憬猛然睁开眼睛,身形一动。 段日盈没想到珞憬中途醒来,被吓了一跳,正要吩咐壮汉打晕她,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抓住自己的手腕如一条蛇一般攀附上来,紧紧的抱住她的腰往后仰躺,两人直接从空中摔了下去! 孙禄跟在扶玉身后急急忙忙的赶过来时,只远远的看见两个女子抱作一团。 那一团阴影毫无预兆的隔着栏杆直直的掉下去,落到几丈深的幽潭里,水花四溅,铺天盖地,毫无回转之力。 身旁扶玉身形一展,翩然飞身而去,袖袍甩出极大的力道,仿佛蕴含着千钧怒气。 孙禄看得清楚明白,其中一个人便是珞憬! 完了…… 第67章 火葬场67 珞憬整个人浸泡在水中时耳朵还是嗡嗡的, 听不清外边各种各样的声音,她在心里默默的想,有时间一定要把凫水给学会,不然老是落水,实在太伤身体了。 原本扭打在一团的两人逐渐分开,都是旱鸭子,就看谁坚持的更久。 水面上似乎有些亮光,珞憬没管逐渐失去挣扎力气的段日盈,只能靠感知朝那边游去。 然而下一刻,平静的潭水表面便是一阵风卷残云,她腰间被一条强悍有力的手臂紧紧的箍住,周围也不再是冰冷的潭水,整个人反而落入一个极为硬朗的怀抱。 只是这个抱住她的人似乎蕴含了十万分的怒气,大手紧紧箍住她的腰扣到自己的胸前,用力的似乎要把她的腰给掐断,又用手紧紧的按住她的后颈。 湿透的衣裳贴在她的鼻翼,炙热的气息混搭着淡淡的龙涎香,珞憬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格外的熟悉。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感,似乎……上一回救了自己的那个人给她的也是这种感觉。 等等,龙涎香? 珞憬仿佛终于回神,顾不得是在水中,猛的睁开眼睛,只来得及看见破水而出那一刻男人下颌冷硬分明的轮廓。 还真是扶玉…… 珞憬脑袋越来越沉,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尽管抱着和段日盈同归于尽的想法,尽管知道扶玉会来,但还是说不清自己此刻作何感想。 她又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 两相权衡较量之下,当真相终于揭晓的那一刻,珞憬下意识便想要躲避,脑中第一反应就是把眼睛闭上,直接装死。 在这种煎熬等待之中,她的身体似乎悬空,有人带自己凌空飞起,后来一阵天旋地转才落地,似乎是在庭院里。 扶玉抱着浑身湿漉漉的人,直接寻了一间客房抱人进去放在床上,扯过旁边的天蚕丝被,从上到下将她整个人紧紧裹住。 “去叫大夫。” 察觉到锐利而又深沉的事情落在脸上,珞憬没有克制住睫翼眨了眨,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她只好佯装刚醒过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时,珞憬仿佛看见扶玉眼中某种压抑着的、一触即发的紧绷神色,其中深不见底,只是冷酷寒冰,还夹杂着怒火。 头发上还湿漉漉的往下淌水,珞憬知道自己形容狼狈,又觉得这样四目相对,直勾勾的盯着对方有些尴尬。 “殿……殿下,咳咳……多谢殿下救了奴婢,奴婢没事了。” 才刚说一句话,她就感觉到喉咙中无可压抑住的咳嗽,那股痒意让她忍不住弯下腰,仿佛要把嗓子进的水都咳出来。 就在她用力的仿佛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时,背上缓缓落下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 扶玉等到她平复后,才将手上的巾帕覆在她头上,动作不慎娴熟的擦掉发尾凝聚的水珠。 扶玉没说话,动作也有些粗鲁,却透着股小心翼翼,珞憬余光中见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在自己头上,又觉得不自在。 “殿下,还是让奴婢自己来吧。” 冰凉的小手攥住他的手指,那一块素白的巾帕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水洗过的杏眼内勾外翘,湿漉漉的瞧着他,尤为黑亮,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眼睛。 珞憬感到头顶上揉搓发丝的手逐渐停下来,冰凉的后颈骤然贴上炙热的温度,激得她猛然抬眼。 “为什么要抱着她跳下来,你与她有何过节?” 寂静的气氛骤然被低哑的声音打破,丹凤眼中暗流涌动,以扶玉的眼力早就看出是珞憬主动抱着别人跳下来的。 珞憬头皮一阵发麻,知道不容易瞒过他,不如实话实说。 “她想叫我死,我只好跟她同归于尽。” 但事实上珞憬算好了,无论出于哪方面的考虑,只要把事情闹大了,她就死不了。 而且拖着段日盈下水,她还在心里小赌了一把,利用了扶玉近日来萌生的对她不明不白的感情,脏一手段日盈。 扶玉这个人一旦对谁建立起了坏印象,那便是一生都改不了,对方根本别想在他手里讨着好。 段日盈怎么想当太子妃都没关系,但她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那珞憬也绝不会让她好过,她越想做成什么事,她便越要让她得不到,尝尝摧心挠肝,可望而不可即的滋味。 “殿下,段小姐自己耍阴谋诡计被奴婢撞见,甚至想要杀人灭口,这般挑衅殿下的威严又不把殿下放在眼里,实在是无可饶恕,依奴婢看这样的人实在不堪为太子妃,殿下还须三思、再慎重……” 珞憬脑袋还晕着,但不忘记给敌人挖坑,她可太记仇了,绝不会让段日盈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双杏眼中流光溢彩,一眨眼便闪过诸般颜色,让人猜都能猜出来对方如何狠狠的得罪了她,才让她这般在意,在心里算计着如何报复回去。 扶玉微摩挲掌心下的皮肤,细腻的纹路如同一块软玉惹人流连忘返,甚至上回与他交颈之时亲密无间的相贴,如同交颈鸳鸯,密不可分。 段日盈。 这三日里,这个名字被珞憬三番四次提及,甚至不遗余力的在他面前告各种黑状,无一不是让他别选相府千金做太子妃。 一个没影的事,就令她吃味了好几天,甚至连带的对他也没个好脸色。 还有此刻,他怎么看不出来她是想让他迁怒于相府千金…… 男人低敛着眸,其中晦暗不明,大手抚上那粉嫩的一截,似乎在把玩,裸露在外的后颈皮肤贴着炙热的手心,仿佛捏住了紧盯已久的猎物,下一刻就要将它拆之入骨。 珞憬觉得不对,正欲开口,却被人捏着后颈抬起下巴,毫无预兆的吻住唇—— 后颈被捏了一下,少女的身体霎时软下来,身躯因此挺起,与沾着水气的男性身躯紧紧相贴。 冷冽的气息混杂着龙涎香的味道,将她团团拢住,发懵的大脑还没回过神来,男人微凉的薄唇压着她的辗转厮磨,后颈被摁一下,她便轻启红唇,受蛊惑般被摁着越吻越深。 扶玉从未与人如此亲密的交缠,汲取到甜蜜的气息,连强大的灵魂都开始战栗,身体逐渐发热,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绷紧,胸口一阵阵发胀,令他闭上眼睛逐渐沉浸在其中。 珞憬被陌生气息包围,眼睛都瞪圆了,回过神来撑在男人胸口的手使劲用力,想要隔开两人的距离。 扶玉猝不及防挨了一下,薄唇错开贴着细嫩的脸颊滑落。 珞憬还尚在震惊之中,却见扶玉睁开双眼,喉结上下攒动,冷冽白玉一般的肤色沾上些暖意,丹凤眼中还残留着情动余味。 扶玉被推开有些不满,又见她震惊便会错了意,以为她的震惊是害羞。 女子大多怕羞,她虽比寻常女子多了份大胆,但毕竟是自己一直所求的,从坤宁宫到长乐宫,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是正常。 放在后颈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抚着女子的情绪,扶玉靠过去低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侧,炙热的气息略有些急促: “不必吃味,孤不喜欢她。” “……” 而珞憬确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现在的情况像把从天而降的锤子,一头砸到她头上,砸的她晕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夕。 “你……” 珞憬一个字都没吐出来,扶玉却盯着她诱人的红唇,喉结上下攒动一回,还是遵循着内心的本能,侧头想要再度吻住她。 但这一回珞憬却没让他得逞,她使劲的推开扶玉,警惕的往后挪动。 扶玉动作一顿,手指落在女子的侧脸上摩挲,靠近了亲昵道: “怎么了?还在吃味?今日的事孤会给你一个交代,犯错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你不是喜欢孤吗?孤满足你的愿望,日后不要再做这样两败俱伤的事,你想要什么告诉孤,孤都可以满足你……” 珞憬这般在意别的女人,有点风吹草动便自己一个人生闷气,默默的给他冷脸,扶玉很不喜欢这样。 他在落水之时救起她,又抱着她从人前离开,便是毫不避讳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珞憬,是他的女人。 谁也无法改变这个决定。 她这般小性子,还总爱吃味,偏偏对着正主却闷闷生气,什么也不说。 扶玉体谅她怕羞,既然她放不下矜持开不了那个口,那便由他来重新定义两人之间的关系。 只是……扶玉瞧她的脸色变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珞憬脸上却不是扶玉以为的欣喜,她眼中透着惊恐,脸上的表情甚至是不可思议。 珞憬用手背捂着嘴唇,这上面令人脸红心跳的热度和冷冽的气息还未散去,但她却毫无欣喜可言,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犯疼,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令她一侧手抬起来,五指并拢,直接往扶玉脸上招呼! “啪——” 扶玉挨了这凝聚珞憬全身力气的一巴掌,象牙白的侧脸肌肤上立马浮现了一个巴掌印,印在丰神如玉的侧脸上极为明显,十分影响观感。 珞憬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反手再给他一巴掌,然而还未等她动作,外面便传来通传的声音。 “殿下,大夫到了。” 孙禄领着大夫进来,他贴心的向镇国公府借来了医女,就站在屏风外面,有分寸的没再继续往内室去。 今日的事殿下没有刻意封锁消息,怕是很快就会传到陛下和皇后娘娘耳边。 孙禄是亲眼瞧见殿下抱着珞憬离开的。 撇下身后的国公夫人还有颜大小姐。 虽然只字未留,但从他的背影便能看出这个男人蕴含的千钧怒气。 孙禄离开时,国公夫人脸都白了,怕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的想要杀人灭口? 与珞憬一起掉到潭水里的相府千金,后边也找人捞起来了,总不能真让人家一个千金大小姐溺死在水里。 两边都在找大夫,宰相府千金落水直接搅的镇国公府的寿宴一摊风云。 宰相夫人也是火急火燎的找大夫。 隔着那道屏风,扶玉本可以躲过珞憬这一巴掌,但他没动,硬生生受了。 或许她心中有怒气,还是让她发泄一下为好,毕竟也生闷气生了这些天了。 珞憬一巴掌扇上去爽是爽了,但反应过来看见扶玉侧脸上的那个巴掌印,她又有些心虚倒不是心虚自己打了他,而是扶玉这人睚眦必报,怕他事后报复。 然而扶玉却什么也没说,只松开手站起来朝外面道: “叫大夫进来。” 那医女的手法很娴熟,也知道里面的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守着规矩,没有直视太子,只是替那床上躺着的姑娘把脉。 “姑娘并无大碍,只是落水之后头昏眼花,须得好好休息。” 扶玉挥手让她出去。 回头时见到珞憬孤零零的坐在床上,他想要说什么。 珞憬却在沉默中开口:“殿下,你误会了。” 第68章 火葬场68 丞相夫人看见自家女儿掉水里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救上来,形容狼狈至极,直接到郑国公面前哭天喊地。 到底是丞相夫人,即便看起来冷静,也透着一股冷静的疯感。 “我女儿在家也是金枝玉叶,被阁老宠着,如今无缘无故的掉进寒潭之中,女儿家身子娇弱,烦请国公夫人寻一个医女替我女儿瞧瞧,今天这事儿,国公府也该给我们丞相府一个交代吧。” 国公夫人脸色有些不悦,仔细看,脸上还有些黑气。 她现在担心的根本就不是如何给丞相夫人一个交代,而是太子殿下那边。 客房那边迟迟没传来消息,陛下和皇后娘娘也都还在泰妍山庄。现在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万一闹大了,前功尽弃,国公夫人一想到那个局面,便后背一阵发凉。 但听见丞相夫人语气虽然温和但难掩威胁之意的话语,她眼中闪过几丝讽刺。 “丞相夫人说的是,本夫人这便去寻大夫替段小姐瞧瞧,只是具体发生了何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还是等小姐醒来,夫人自行问小姐吧。” 另一边,皇后正在陪皇帝说着话,太子那边传来点动静,皇帝皱了皱眉,又被镇国公给请走了。 温如月掀开门帘走进去,俯身到皇后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皇后凤眸一眯,紧盯着她。 “你可看清楚了,真是太子亲自去救的。” “奴婢看得一清二楚。” 皇后与温如月对视良久,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 一边叫温如月故意引导段日盈,一边派人提前将太子叫去瞧见那两人一同落水。 皇后这煞费苦心的一通安排,正是想要证实当日的猜测。 “太子倒是煞费苦心,竟然连本宫也瞒这么久,险些将本宫也骗了过去。” 分明一直想要的答案并在眼皮子底下,皇后却愣是没往上想,说来说去,还是太子平日里不近女色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隐瞒的这般好,若非她故意试探,还真是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 温如月也是点点头,主动提及:“娘娘此番既然已经试探出了殿下的心思,娘娘可有法子拿捏那个婢女为娘娘所用?” 珞憬原先就是从坤宁宫出去的,她有哪些把柄皇后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 “你寻个机会给纳兰府送口信。” 皇后之前安排好的,现在也可以派上用场了。 “走吧,去厢房瞧瞧。” *** 珞憬在扇了扶玉一巴掌后。整个人彻底冷静了下来。 心中有些讽刺的想,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宫女,生死皆在太子的一念之间,居然还伸手去打他,实在是胆大包天……可这又如何? 扶玉居然主动亲她,甚至一向不会许下承诺的男人主动承诺,告诉她想要什么都能给,这等荒谬之事都能发生,她打他一巴掌又怎么了? 自重生以来,她时时抱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念头,说是要等着出宫,实则许多事都没有尽心尽力,比之上一世的谨慎简直千差万别。 甚至许多时候她都是故意在扶玉面前甩脸色,破罐子破摔,大有一股最好现在就把她赶出去的平静疯感。 以她这种大逆不道的态度,说是再换一个人来,怕是早就被扶玉拉出去砍头了。 然而珞憬却丝毫生不出来庆幸。反而觉得讽刺至极,可笑至极! 前世她甚至都为扶玉生了一个儿子,都没获得这种待遇,都没让他花费这般心思。 这一世没有孩子,甚至也没有主动靠近,扶玉反而主动贴上来,事事纵容,即使被打了,还顾及着她刚刚落水替她找个大夫。 但凭什么她需要的时候不给,不需要的时候给了她就必须要受着吗? 可珞憬就是觉得不痛快,心里憋着一口气,一股说不出来的憋屈郁闷之感。 甚至叫她想要不顾身份狠狠的再甩扶玉几巴掌。然后再告诉他,她根本就不爱他,一切都是扶玉自己可笑的幻想,都是他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想要当着扶玉的面大声说出来,毫不留情的戳破他身为太子的尊严,叫扶玉的面子完全扫地,叫他难受,叫他痛了,才会觉得自己好受。 然而一切回归现实,珞憬的理智在那失控的一巴掌之后就将她整个人给拽了回来。 她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之后一切就完了。 珞憬只能忍着这口气,努力让这口气在沉默中彻底灭亡。 一时的痛快换不来以后,以后需要的是冷静,还有不到一年半,忍耐着就过去了。 她在一片寂静中开口:“殿下,你误会了。” 在扶玉看过来时,珞憬还在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才能叫尊贵的太子的颜面不至于完全扫地。 “其实……” ——“殿下,陛下派人来传话。” 孙禄的声音隔着屏风再度响起,还略有些迟疑。 “方才陛下身边的总管来传话,说是叫殿下尽快去前厅一趟。” “进来。” 孙禄垂着头进来,在太子耳边低语。 “总管那边传话说老国公已经全知道了,前厅现在议论纷纷,陛下叫殿下出面,催的比较急。” 实际上前院现在已经闹得不可开交,臣子家中的操心事,皇帝不好出面干涉,只好叫太子代为出面。 扶玉颔首,他侧头过来瞧见着珞憬,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落下一句话: “孤很快便会回来。” 珞憬瞧了一眼扶玉的侧脸,方才大夫替她诊治时,扶玉自己取了巾帕浸了水替自己敷,如今看起来已经好多了。 想想若是堂堂太子殿下,俊美的脸上顶着这个巴掌印出去,又不知要惹出多少腥风血雨。 珞憬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叹息自己还是不够冷静,扶玉强迫的一吻令她理智全无,做事比初出茅庐的小宫女还要莽撞。 事急从权,扶玉很快离开,他方才不甚熟练的表明心意,第一次做这种事,面上瞧着波澜不惊冷静从容,实则此刻紧绷的侧脸还是泄露了些不自在。 珞憬瞧着气还未全消,也没他想象中的互诉情谊之后有情人交颈相拥、互诉衷肠……还是等处理了那边的烂摊子再回来好好的与她说这件事,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珞憬盯着扶玉离开时依旧从容的背影,咬了咬牙,觉得走了也好,留些时间让她好好揣摩一下该如何开口才更加合适,让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手下留情留她一条小命,放她安生的度过这两年。 扶玉和珞憬不同频的思路终于对上了一次,双方俱是想着冷静一段时间再细说。 然而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当时没能说清楚,事后再提及也没了当时的心境,一切都是物是人非。 珞憬侧身躺下,企图从这一团乱麻的事态中理出一条清晰的解决思路。 就在扶玉走后的一刻钟,门口传来一声通报。 “皇后娘娘驾到。” 珞憬眉心骤然一跳。 “不必通报了,珞憬本就是从本宫宫里出来的,本宫今日便来瞧瞧旧人。” 皇后依旧雍容华贵,声音都是从容不迫,也完全堵住了珞憬装死的可能性。 皇后是她的旧主,纡尊降贵前来看她,论情论理即使她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也得挣扎着起来行个礼,跟皇后说两句话。 此刻珞憬也确实是万般艰难的挣扎起来。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却亲自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好孩子快起来。落水了就别如此的折腾,大夫过来看过没?身体如何了?” 珞憬听见皇后倍含关切的话语,后脑勺便一阵发凉。 皇后的关心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她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与太子有关之事如若不是扶玉有意瞒着很难逃过皇后的眼睛。 自她重生之后便事事藏拙,想要在皇后那里留下个办事不利的印象,原以为能够彻底摆脱皇后的控制,可如今……说不上来是命运的捉弄还是无可抗拒的力量,兜兜转转,一切又重新回到原点。 珞憬了解皇后,该来的终究会来。 “昔日本宫对你有知遇之恩,如今你在太子身边,待着虽然离了坤宁宫,但仍然是坤宁宫的旧谱,本宫不会忘了你的好的。” 皇后打官腔,珞憬便顺着她虚与委蛇。 “娘娘说的是,娘娘对奴婢的恩情,奴婢没齿难忘,定结草衔环,以报娘娘的大恩。” 皇后脸上的笑容更真了,她轻轻拍了拍珞憬的手背。 “本宫无须你结草衔环,当初本宫叫你送到长乐宫来,你可还记得从本宫这里领了什么任务?” 珞憬听出皇后的话锋一转,知道终于说到正事上来了。 “奴婢知晓,娘娘是叫奴婢来诱殿下……通人事,尝男欢女爱之情。” 她每说一句皇后的面色便温和一分,手上的力道也更柔和一分。 然而等她全部说完,皇后却脸色一变,低声斥责。 “那你可知罪。” “……奴婢知错。” 皇后面无表情道: “你与本宫精心挑选的太子妃同时落水,太子不仅救了你,还将你带到厢房中好生照看。 你既已诱得太子生情,为何如今还是完璧之身?” 第69章 【打赏加更2026】 “你莫要忘了,本宫教导你,培养你,将你送到长乐宫给你机会,这些事情本宫都替你解决了,你又是如何做的?如何报答本宫对你的知遇之恩的?” 皇后最擅长的便是打一个巴掌,再给颗甜枣,恩威并施,叫下面的人对她服服帖帖。 珞憬从她手底下出来,对她的手段再熟悉,不过,甚至许多心计均是从皇后身上学来的。 也因此,她知道皇后会如何收拾一个人,也知道如何让皇后相信自己被收拾了。 “……是奴婢的错。” 珞憬低垂的眉眼,完全放低自己的姿态,战战兢兢道。 “在今日之前,殿下对奴婢的撩拨仍然无动于衷,殿下是储君,心思难测,若非今日之事……纵使奴婢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无法确定殿下是否真的动欲,奴婢愚钝,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其实相较于扶玉,皇后的心思也没那么难猜,想要拿捏皇后,只要把扶玉吹上天就行了。 她的儿子心思深沉,君威难测,一个小小的婢女哪能轻易看透? 很显然,皇后听了她的话,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还是十分满意的。 “既然如今已经确定了,便尽快行动,本宫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皇后话里话外都蕴含着敲打的意味,但她上位已久,深谙恩威并施的道理,在敲打的同时也不忘记略施些恩惠。 “等太子纳了太子妃,本宫便做主让你进太子的后院,也算是潜邸之时便有一份情谊,日后殿下登基,有这份情谊在,本宫和殿下必然不会亏待了你,你永远是坤宁宫出身,由本宫给你撑腰。” 珞憬站起身来行了一个大礼,将头垂至地面,让人完全看不清她的神色。 “……奴婢明白,有皇后娘娘这番话奴婢便放心了,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定然不会让皇后娘娘失望。” 在看不见的地方,她脸上出现了漠然、冷酷还有毫不掩饰的嘲讽。 上一世,她便是这般心甘情愿的去咬皇后的大饼,以为自己是坤宁宫的旧人,总有那一份情谊在。 然而事实证明皇后永远是皇后,情谊在她眼中什么都不是,否则她不会在一边说着情谊的时候,一边还拿自己的弟弟做把柄。 珞憬最恨的便是这个地方。 她就是起点太低,才会在一开始被人百般拿捏,原想不显山不显水的度过这两年,然而事情总会阴差阳错,现在看来不过开了个头便这般艰难。 这边皇后与珞憬谈妥了,该敲打的也敲打了,该赏赐的也赏赐了。 瞧着时间差不多,太子那边应当也快结束了,皇后才笑着松开她的手。 “你的能力本宫最是放心,当初那一批人皆是本宫的亲信,而那些亲信中本宫最信任的还是你,本宫送你一份礼物,也相信你不会让本宫失望。” 皇后松开手,珞憬的手中却多了一份东西。 一份京郊的地契。 珞憬初始还能维持面上的疑惑,其实瞧见那份东西,她的掌心瞬间就握紧了,一滴冷汗从掌心中渗出,叫她脑中的一根弦紧张地绷起,耳边皇后的低语更是叫她警铃大作。 “本宫记得你家中还有个弟弟,你如今尚在宫中,这份地契用不着,本宫便叫你的弟弟先在里面住着,对了……本宫记得下人来传你弟弟已经过了乡试,倒是个有前途的,你若安心替本宫做事,你弟弟在本宫这里自然也有一份庇护……” 皇后离开后,珞憬仍心有余悸,浑身颤抖,皇后最后贴近自己低语的话,如同毒蛇一般缠绕着她,令她后背生凉,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床上,心下大为震动。 她以为今日之事打草惊蛇,让她在皇后面前扎起来的障眼法完全失去屏障作用……没想到皇后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又不由苦笑,即便她前世也坐到了皇后这个位置,但也不过区区二十八载年华,相比起来,还得再修炼个几十年,才能达到皇后这般缜密的心思。 姜,还是老的辣。 皇后最后留话说,叫她的弟弟搬到新宅子里住又如何不是一种变相的威胁? 珞憬攥紧了自己手,连带着那份地契一起紧紧的握在掌心中。 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她便能够见到弟弟! 兜兜转转,一切就和上一次一样,什么也没改变。 命运为何总要跟她开这样的玩笑,给她重来的机会,却将生路一个又一个堵上,她依然摆脱不了扶玉,这便是命运想要看见的吗? 珞憬闭着眼睛靠在榻上,忽然感觉自己疲惫至极,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分明已经被救上河岸,却仿佛还深陷在泥潭之中,无法挣扎,无法自拔。 …… 扶玉回来时,珞憬已经晕倒过去。 一再溺水,加之心累至极,叫她再也不支撑不住晕倒过去。 在昏迷之时,她再一次梦见了自己的儿子。 珞憬瞧见朝她微笑的小小少年,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揽入怀中。 小小少年似乎愣住了,颈间的温润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母妃,她哭了吗? 可,在少年的记忆中,从他出生起就从未见过自己的母妃掉过眼泪。 “母妃不怕,韫儿在这儿。” 他只得笨拙的伸出小手,拍了拍自己母亲的后背,消瘦的肩膀替她撑起一片安宁的天地。 “母妃,天上下雨了,您躲在韫儿怀中,韫儿替您挡着。” 珞憬终于控制不住,抱住小小的少年,这是她的儿子,从不过问她在做些什么,只会默默的抱住她,给她能够汲取到的温暖,懂事的让人心疼。 她将手臂不断的收紧,企图留住这个给她无比温暖的孩子。 “母妃……父皇是不是又惹您生气了?” 少年迟疑的声音贴得很近,试探中存着不确定。 珞憬却反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将少年整个搂入怀中。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过往一般,无坚不摧,仿佛无论前方发生了什么,她都能挺过去。 “韫儿,你父皇不是个好人,说不准母妃英年早逝就是被他气的,但他一生中还是做了一件好事……” “母妃想你了……” 最后一句话随风而散,仿佛没人能听见。 …… 珞憬睁开眼睛,凝视着房顶。 四处金碧辉煌,金龙绕柱,已经不在泰妍山庄,就在她昏迷的期间,他们回到了东宫。 “你醒了” 扶玉察觉到气息的变化转头看,珞憬已经醒了过来。 珞憬身体还有些发虚,但她强撑着想要让自己坐起来。 “身子虚不必强撑,再躺一会儿。” 她的手使不上劲,扶玉觉察到这一点,伸手扶住了她。 珞憬却摇头不想再躺下去,因为她认出来了手底下明黄的寝被,这是扶玉的寝殿。 两人四目相对,说不出来谁更尴尬。 尤其是借着方才的动作,扶玉顺势坐到了床榻边,两人挨的极近,手臂交错,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你感觉如何?” 扶玉那双丹凤眼生的极好,只是他为人冷漠严肃,平日里那双丹凤眼的风情被他冷淡的性子压着,此刻近看,漆黑的眼底流动着潋滟的光华,毫不掩饰关切之色,叫人望一眼便觉得多情。 生而多情,偏偏是个冷淡性子,身为储君,却从来不近女色。 这一点,韫儿和他倒是一脉相承。 他的儿子也是天生的一双丹凤眼,只是没那么冷,与韫儿对视时,能瞧见丹凤眼中的温润之色。 少年如玉,风度翩翩。 珞憬移开目光,开口时嗓音还有些哑。 “没事了。” 扶玉瞧见她消瘦的肩膀,此刻只穿一身粉黛的寝衣,单薄的薄纱,瞧着一阵风都能吹倒了。 珞憬细嫩的手腕上猝不及防覆上一只大手,那双手的主人将她揽入怀中。 “相府的事,孤已经处理了,方才宣御医过来看过,你身子太弱了,须得将养一段时间,孤会盯着。” 扶玉放低的声音仿佛山涧淙淙流过的溪水,温凉入骨,沁人心脾。 珞憬被他揽住靠在怀中,听他难得耐心的说什么。 她的眼珠子转了几圈,旋即垂下眼帘,没叫人看见眼中的神色。 “嗯。” 扶玉低眸便能瞧见她温顺的神色,鸦羽色的长睫垂下,周遭漾蕴淡而柔软的香气,小巧的红唇轻轻抿起,整个人散发着安宁静谧的气质。 将她拥入怀中,从不知软玉温香为何等滋味的男人,此刻也品出了其中的妙处。 他盯着女子红润的嘴唇,深不见底的黑眸逐渐染上一层墨色。 喉结上下攒动一下,扶玉略有些迟疑的开口。 “之前……孤可让你难受了?” 珞憬睁开眼睛,一时半会儿没听懂。 “什么?” 忽而却感到唇角被轻轻啄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靠得极近,只是那漆黑的墨色上,此刻却撒上了一把细碎的星烁,如同一把倒钩,紧紧的凝视着她。 “这个……让你难受吗?” 第70章 火葬场70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靠近,与浮玉这个人一般无二,他身上的龙涎香总是让人感到清冷又霸道,稍一靠近便无孔不入得将人团团包围住,侵略着对方每一寸感知,就像首领圈禁自己的领土,霸道的不准任何人靠近。 珞憬克制住拿手去擦的想法,但唇上那股炙热的气息还是令她感到不适。 扶玉察觉到她放在生身侧的手动了动,以为是落水诱发的体寒,他便再没顾忌,将人往怀中搂得更紧了一些。 棱角分明的下颌抵着她,清冷的声音慢条斯理,含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耐心和温柔。 “冷不冷,要孤再抱紧一点?” 明黄的寝被从珞憬身上滑落,她穿着一身单薄的寝纱被男子从侧面拥住。 熟悉陌生的感觉。 她十六岁时诱得这个男人同床共枕,行敦伦之礼,后来她进了他的后院,成了他的侍妾,对彼此的身体更了解不过。 但他们同时又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每每床笫之间对上扶玉那双让人毛骨悚然的漆黑墨眸,便觉一阵心惊肉跳,那目光永远深邃无比,如漩涡一般,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可如今……珞憬只要一抬头,便能望进那双温凉的黑眸,那里面依旧深邃无比,但其中的温情与柔和却也一眼就望到头了。 还有此刻她甚至能感知到那黑眸中炙热的温度落在自己的脸上,一只手轻轻抬起小巧的下巴,下一刻,男人便俯身下来。 扶玉被她盯的太久了,那到打量的目光和她初到长乐宫到自己身边时的一样,含着热度的,露骨的,赤裸裸的打量,令太子耳根有些升温。 见珞憬没有说话某个太子便自动默认她怕羞不敢言。 扶玉想撇开眼睛不看,却又难掩胸口一阵阵发胀的情绪,最后只得遵循本心,伸手扣住那小巧细腻的下巴,吻上诱惑他许久红唇。 扶玉给人的侵略感很强,即便是不甚熟练的亲吻,当他覆上那双红唇时也不由自主的散发强势之感,将女子紧紧的搂住,骨节分明的的手只隔着一层薄纱按住女人雪白的后背,手背上青筋虬结,单瞧那一只手便充满了掌控欲。 珞憬便是这样被他掌控着。 扶玉武将出身,无论他再如何收敛,骨子里都是独属于男人的强势。 在无法挣脱开的间隙,她气喘吁吁的睁眼睛,眼前蒙了一层雾气,但还是得以窥见在纱灯照耀下俊美的侧脸和高挺的鼻梁,紧闭的眼睫落下一道完美的侧弧。 任谁瞧一眼都能察觉到男人的沉沦和陶醉。 扶玉从未感知过原来唇齿纠缠是这等滋味。 以前他嫌脏,帝王后院有那么多女人,分明不是每一个都能看上眼,却要日日宣召侍寝。 那么多女人都很脏,扶玉是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一丝亲近之意,只觉得稍加靠近便难以忍受。 但他怀中这个却又令他三番四次生出某种超出控制的情绪,恨不得再深入一些将她嵌入怀中。 珞憬尝试着放松自己,也不是第一次亲近了无需这般排斥,只要有皇后在迟早要走出这一步。 犹记得前世中药后这个男人用劲用的有多狠,甚至不仅磕到牙,还咬破了她的嘴角。 珞憬在心里不停的做心理建设,但对扶玉的吻技从来不抱任何幻想,她在心里尝试着说服自己接受,扶玉也不是一无是处,除掉横冲直撞的那股狠劲儿,他的气息还是清澈干净的,不让人厌恶…… 珞憬回忆着,前世夜里其他妃子是如何侍寝的她不知道,但白日里扶玉看后宫每个女子都充满了排斥和疏离,从不叫人近身,想来白天无论多么光风霁月的男人到夜里也都是衣冠禽兽,这般嫌弃,也不知如何容忍几个妃子侍寝的。 更何况从前他便不爱接吻,现在试过一次之后,怕是以后再不会来第二次。 珞憬已经做好被狠狠磕到牙或是咬破嘴角出血的准备,但逐渐的,却发现扶玉只是轻柔地辗转厮磨,力道都放轻了许多。 男人正欲再深入些却轻轻磕到牙,扶玉立刻就睁开眼睛,抽身离开,单手揽着女子的后颈,抵着她的额头闭眼急促的喘息。 而被他抵着的女子双颊染上红霞,红唇已不似方才的苍白,杏眼似水洗过的潋滟,整个人生动了许多。 锋利性感的喉结上下攒动一番,扶玉移开目光,开口时嗓音喑哑又低沉。 “孤去传膳,你再歇息一会儿。” 扶玉起身,匆匆离去。 珞憬比他好不了多少。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到最后呼吸都快被人夺了去。 扶玉走后,珞憬整个人软倒在榻上,脑子有些空白到不知今夕何夕。 她以为自己在这段空隙里会冷静的分析现状,琢磨些对策,然而直到寝殿外已经响起了些宫人进来布膳的动静,她还是没能拉回涣散的思绪。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中脱离了掌控,珞憬轻轻拂过有些发烫的嘴唇,逐渐感到迷茫。 只是很快那股迷茫便转化为一抹冷色。 或许她曾经千般万般无法接受已经走上权利的巅峰却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的今生,但有一点她从不曾后悔过,那便是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上辈子珞憬有遗憾,也无法割舍的东西,比如韫儿,比如弟弟。 但这辈子谁说她不能弥补这些遗憾,再次拥有那些无法割舍的东西。 老天让她重来一次,总不会无聊到让她重走一遍从前的老路,再得到个一模一样的结局吧? 杏眼中的光华明灭不定,逐渐坚定为一簇。 夫欲善其事,必先知其当然,至不惧,而徐徐图之。 凡事,事在人为。 她隔着屏风看了眼外面忙碌的身影,鱼贯而入的宫人均垂着头,其中一道身姿挺拔,泠泠如玉般存在感极强的背影,让人根本无法忽视的存在。 扶玉确实不算个好人,但对珞憬来说,他这一生却独独做了一件好事。 那便是,让她有了韫儿这个儿子。 她的孩子,做娘亲的绝不会轻易的放弃他。 还有她的弟弟…… 皇后还不知道,眼前人已非彼时之人。 前世她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往上爬,现在的她只会更加疯狂。 为了出宫,不惜一切代价,包括她自己。 第71章 火葬场71 珞憬撑着发软的身子起来,屏风外已经摆好了膳食。 扶玉挥手叫人下去 连带着孙禄也不被允许留下。 孙禄离开前,隐约隔着屏风看见一道风姿绰约的倩影,眉心一跳,赶紧垂下眼睛来,不敢四处乱看,掩饰住内心的震荡。 他那不食人间烟火,不近女色高冷禁欲的尊贵的太子殿下,这一回怕是真动了凡心。 孙禄靠在雕刻着飞龙在天的红柱子上。仔细琢磨了一番,又觉得对这个结果不甚意外。 齐盛战战兢兢的从寝殿里退出来。眼神似乎有些惊恐。 他四下瞧了瞧,趁没人的时候走到自己师傅面前,脚步还有些发虚。 “干爹,方才奴才似乎有点眼花了,殿下的寝殿里……是不是还有个人?” 齐盛有些迷茫,方才他只是毫无察觉的转了个身,便赶到屏风后面站了一道影子。 那人影纤瘦无比,越瞧越像是个女子。 可问题就是……殿下的寝殿里怎么会有女子? 孙禄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 “瞧什么呢?给殿下布菜的时候,这眼睛是能随便乱瞧的吗?还有咱长乐宫里的事儿,是能这么随随便便的说出来吗?” 孙禄瞧着自己徒弟这一脸傻样,语重心长道: “在咱们殿下的宫里。无论瞧见了什么,都要当做没瞧见。这脑子要少想一些,话更要少说。若是不小心触怒了殿下,小心你脖子上的脑袋。” 敲打完后,齐盛还是有些茫然。 “所以师父,那女子到底是谁呀?您能不能悄悄的告诉奴才,奴才实在是好奇的紧。” 那可是太子殿下! 长乐宫的下人伺候多少年了,都没见到太子殿下身边有个女人,还是出现在寝殿里……当然婢女除外,但那也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殿下才留下来的! 齐盛这心里百爪挠心,那个降服太子殿下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孙禄又给了他脑门一个爆栗,贼兮兮的朝寝殿里看了一眼,发现没人,才把自己徒弟拉到墙根里。 四下探索一番,确认没人,这才低声道:“瞧你这个榆木脑袋,叫为师如何将衣钵传授给你?你仔细想想,咱们殿下身边何时有过女人了……” 齐盛:??? “再仔细想一想,女子!女子!殿下身边的女子!” 齐盛脸上后知后觉地浮现出一种不可思议。 “师傅,那该不会是……?!” 孙禄给了他一个点到为止的眼神。 “事后凡事都得谨慎客气些,这宫里啊,个个都是贵人,一个不小心就给自己埋下个祸根。” *** 这是自重生以来珞憬第一回上桌用膳,坐她对面的还是扶玉。 宫人离开之后,扶玉拉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自己的对面坐下。 既然他敢提,珞憬就敢坐,甚至膳食都用得津津有味,没感到丝毫的不适。 扶玉倒是一如既往的将“食不言,寝不语”贯彻到了极致。 只是默许身边的婢女同桌用膳,若是传出去又是一阵骇人听闻。 反思前世今生,珞憬大概能明白为何扶玉的态度前后截然不同。 回想她回来之后大错小错接连不断,甚至有时候连掩饰都懒得掩饰,扶玉却照单全收,从不表态,皆是沉默,甚至也没惩罚过她,基本上都是处于纵容态度。 当然,沉默有时候也代表一种态度。 珞憬虽然身体还是二八年华,但她早已不是什么无知少女。 当时没有往这上面想,所以没有想通其中的关窍,但如今再仔细复盘重生之后发生的种种经历,她若是再看不出来什么,那便真是白机关算尽活那一世了。 思及此,她不由想起曾经风靡金陵的一种话本子。 讲的便是官家女子不愿受制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逃避父母包办,揣上包裹当夜便逃了。 原本与她定亲的未婚夫得之后,极为厌恶这般逃避的行径,然而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与一个鬼灵精怪的少女结识,那少女行为大胆,心思更是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少女,两人一拍即合,一阵磋磨之后却发现原本便是互相定亲的未婚男女,男子痛定思痛,赌咒发誓会对她好,悔不当初,这般发狠才挽回了女子。 世间的痴男怨女大多逃不过一个情字,负心人这般多,女子便会想象那负心之人,饱受情爱之苦,崔心巴肝,恨不得给自己跪下挽回自己。 这些故事都是街头巷尾说书弹评,老生常谈的东西。 从前珞憬听过就当个故事,听了就算了,但如今她却越发觉得,面前一举一动皆优雅自如的太子殿下,便挺像那画本子中的。 前世今生,她变了,所以他也变了。 前世珞憬战战兢兢的苟活于后宫,一举一动皆不敢行差踏错。 而今生今世,她当着扶玉的面甩他脸色,行事大胆放肆,或许扶玉就喜欢这般性情的姑娘,这才背后默默的放纵。 扶玉正襟危坐,便是用膳食时,举手投足皆优雅自如,自成贵气。 珞憬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瞧着瞧着脸色都变了,只觉从前从未看清过太子这副光风霁月的皮囊之下到底是何样子,此刻才觉恍然大悟。 不过一个凡夫俗子,他人越是不喜欢他,越是忤逆他,他便越是欣赏,越是喜欢。 分明大权在握,看着也享受站在权力之巅时掌控全局之感,却不喜人伏低做小的姿态……莫不是个受虐狂? 扶玉实在忍受不下去。 对面女子炙热的目光已经到了令他完全无法忽视的地步。 男子薄唇轻抿,从前尚未尝到情之滋味,不喜女子靠近,即便是母后做保将她送到长乐宫,自己也是拘着她、约束着她的百般行径。 如今一朝放开,便这等放肆,从前只敢偷偷看,现在却是明目张胆,不加掩饰。 太子握住筷子,长睫垂下,掩盖住眸中的了然,甚至忽略了其中夹杂着的飞快流逝的愉悦。 第72章 【已修,打赏加更2020】 只是这女子再如何大胆,在心仪的男子面前还是保留了一份矜持。 扶玉不知出于何种玩味之情,想要抓她个现行,然而目光交汇之际,珞憬却飞快的移开视线。 珞憬仍心有惴惴。 不知扶玉是否察觉到自己在心里骂他,总觉得他这个回眸意味深长,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兀自用膳留珞憬一个人抓心挠肝。 果然是个闷骚的男人,热衷于享受这等捉弄人的低俗乐趣。 “咳” 来了,扶玉身体强悍程度不知强过他人多少,怎会如此轻易咳嗽? 必然不安好心。 “孤既与你说清了,从前那些不能做的,如今孤便与你露个底,只要莫在人前,私底下你无论做什么孤都能体谅。” 珞憬有些诧异,一向强势的扶玉居然能说出这种体谅女子的话? 又觉得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这个太子就是个闷骚男人,甚至还亲口承诺别人私底下能做些忤逆自己命令、蹬鼻子上脸的事儿。 这样相比之下,私底下让她一个区区婢女与太子同桌用膳都不算什么大事儿了…… 忽而珞憬又瞥见他唇角有抹似笑非笑的弧,又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想想还是需再试探下扶玉这般命令的底线在哪里。 “殿下,可否……赏奴婢一盘核桃?” “……” 扶玉不明白,他从未对女子许下过这般重诺,本来是想让她放开手脚,让她别再拘着自己的性子……从什么不能做的,如今他倒是也可以勉为其难陪她做一做。 可为何言语之间似乎比之前更加恭敬了? 扶玉很快叫人把东西端了上来。 珞憬当着太子的面,一拳头砸在核桃上,又故意将东西乱放,很快便将桌子弄得一片狼藉。 她一个人吃的津津有味,直接把太子晾在一边,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 扶玉此人爱洁,之前不过沾染了酒气的外衫便不再穿第二回,书房里批奏折的书案也叫人收拾得整整齐齐,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凌乱,他本人也似乎有某方面的偏执,从不将东西乱放,所用的湖笔、徽墨、砚台也都是放在固定的位置。 由此便可看出,扶玉此人最讨厌脏乱,见到她故意行事粗鲁,又将桌子弄得凌乱不堪,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对她的容忍度确实比一般人要高。 珞憬的心情复杂极了,没想到她上一世竟然从未摸清过扶玉是个怎样的人,还是重来一世才看清楚这人的真面目。 后妃皆是大家闺秀出身,即便有些秀女身份不多显赫,入宫前也是经过层层的筛选,在储秀宫中受到管事嬷嬷的严格教导才可将画像呈给皇帝。 这么一来二去,扶玉喜欢的那一种女子却是全都被筛掉了。 难怪皇后使了那么多法子,甚至不惜设计给儿子下药也没能诱得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坠入情网,原来是一直用错了法子。 珞憬掌握了真正拿捏扶玉的法子,也不知是庆幸还是不幸。 思及此,她也没再用那做作的模样砸核桃,怎么着也坐了多年后妃的位子,有些东西不是藏就能藏得住的,这般做作,她自己也觉得不自在。 珞憬自顾自的想了许多,殊不知扶玉盯着她手中之物,若有所思。 这等东西虽然贵重却不甚有甜味,甚至含着一股涩味,他虽没怎么与女子接触过,却也知道闺阁中的女子怕苦喜甜,寻常喝完药都要配着蜜饯服用,更别提平日里喜爱食用这等苦涩之物。 但,到她这里却喜食这等苦涩之物……或许在宫中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下面人的勾心斗角,这等事屡见不鲜。 来长乐宫前,她还需时刻绷紧神经,一刻也不得放松,这才想要尝尝这东西。 “这种东西尝过一次便可,之后孤会叫人换别的给你。” 他的长乐宫中往来皆是王公大臣,武将统领,从未有过女子,也从未想着摆过蜜饯果脯之类,日后或许要吩咐下人们准备些许。 珞憬:“……多谢殿下。” 她移了一下目光,瞧见扶玉腰间挂着的香囊,心中一动。 “殿下可还记得……奴婢曾经给过殿下一个香囊,其实那东西是皇后娘娘派人交给奴婢的,并非奴婢想要送给殿下的。” “便是御花园那次,那香囊中的东西不是什么好物,殿下虽未惩罚奴婢,但奴婢事后回想,仍觉惶恐不安,还想请殿下将那东西交给奴婢处理了吧。” 扶玉想到上回御花园,想起当时那一番真心实意却付诸流水,最后证实却是自己一厢情愿,会错了意,语气便有些淡。 “孤知道,那不是你送给孤的。” 珞憬想到上回自己动作有些大,这事终究是个隐患,最好此刻将这颗暗雷给排除掉。 “……上次奴婢不敢忤逆皇后娘娘的旨意但奴婢确实没想到将那香囊送给殿下,却是利用了殿下……殿下,奴婢知错,还请殿下责罚。” “……” 若非被人再次提起,扶玉早已将那件事情彻底淡忘,他行事一向看结果,既然如今已经抱得美人归,当初有些事情他便不想再追究。 “孤已经明白当初你只是利用孤,但孤还是有一事想要问你” “……殿下有何事想问奴婢?” 珞憬心下千回百转,思索着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若是扶玉要与她事后算账该如何应对。 “那个香囊虽然是阴差阳错,但孤还是收下了,事后回想总觉得自己真情错付,有一种被人耍弄之感……” 珞憬听到“被人耍弄”四个字,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说的这般严重,果然是早就心存报复。 “奴婢知错了,奴婢绝无戏弄殿下之意!” 扶玉却盯着她,目中有一股深意流淌。 “孤不喜白鹤亮翅,便是送东西也应当送孤喜欢的,事后或许还会考虑不做计较,你明白吗?” 第73章 火葬场73 “……” 珞憬眼神有些一言难尽,她很想告诉扶玉听不懂,不明白。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珞憬掐了一下手心还是回答道: “……奴婢明白了。” 这顿膳用到最后两人的心思均不再用膳上,孙禄乐颠颠的进来收拾碗筷,虽然垂着头,但珞憬总能看见他一耸一耸的肩膀,仿佛在努力的憋笑,还是贼眉鼠眼的不敢笑出声来。 珞憬不由嘴角抽了抽。 甚至用完晚膳后宫人端上了浓茶,孙禄还一本正经的送到她面前。 “这,老奴请……姑娘漱口。” 孙禄虽然从进门开始便装模作样,但到称呼珞憬时却实在装不下去了。 “姑娘”两个字仿佛烫嘴一般,在他嘴边徘徊几圈才喊出来,一经开口屋里三个人都觉得怎么听怎么别扭? 孙禄一边舌头打结,一边偷摸用眼神去瞧太子殿下,企图得到些暗示。 但扶玉既不看他,也没出声阻止,只默不作声的端起浓茶,导致孙公公很是手足无措。 这……到底是何身份?倒是给个准话呀! “下去吧。” 扶玉没有让这个爱胡思乱想的大总管继续纠结些什么,直接叫人下去。 瞥见珞憬垂眸剥着核桃仁,扶玉握紧茶杯,状似不经意的开口: “你在孤身边待了这么长时间,乍一转变,下人恐怕不太适应,孤明日便派人去宫女所把你的卖身契给取回来,今日便……留宿东宫吧。” 扶玉虽然没有详说,但言语之间意思传达得十分明显,将卖身契取回便意味着摆脱了宫婢的身份,又是太子亲自吩咐,就是要坐实了珞憬的地位。 珞憬听他状似轻飘飘的一句话,掌心却忽而一抖,整洁的指甲在粉嫩的掌心中掐出道道浅白的月牙。 “殿下,奴婢身份卑微,更何况太子妃还未入主东宫,此刻抬奴婢的身份怕是不合适,对日后的太子妃也不好交代。 奴婢只愿好好的服侍殿下,并未奢求其他,一切还要以长乐宫的安稳为主。” 她故作镇定的说着,抬头间眼中不泄露一丝情绪。 然而扶玉听着听着,俊朗的眉宇却逐渐拧了起来。 “你这是何意?如今你与孤既有了这般关系,你还想要以婢女的身份居于长乐宫?” 尽管珞憬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住她不愿意进他的后院的意思,她不愿意冠上他的女人的名头。 可这一切这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东西吗? 她再三靠近他,撩拨他,既诱得他生情,为何不想坐实了这个名分,永远待在他身边? 扶玉甚至觉得他听错了,撑着手站起来走到珞憬身边,扳过她的肩膀,狭长的丹凤眼凝视着她的双眸。 “孤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你一人相伴,你大可不必吃味其他没影的事,便是觉得身份太低,孤也可以做安排让你住在偏殿,离寝宫最近的地方,宫中的流言更不必理会,一切孤都会打点好。” 扶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他想他大概知道珞憬心中有何顾虑,无非是害怕名声和流言这两样。 但如扶玉所言,他有那个能力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好,没什么东西能够横亘在他们之间,珞憬可以什么都不管,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扶玉处理便可。 “除了这些,你还有其他顾虑可以说出来,孤一并解决,以后便安心待在孤身边,不要再提身份高低之事。” 然而珞憬却只是沉默的听着,她能察觉到扶玉此刻分明在极力解释却又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似乎冷静,万事皆在掌控,不曾失态,但扶玉何时对他人说过如此多的话,做过如此多的承诺,甚至连什么都不必管,只需等他安排便可这话都轻易承诺出来。 但也正是因为还算是了解扶玉的为人,珞憬才更不能答应,若是彻底坐实了太子枕边人的身份。那之后出宫就更加麻烦了。 “奴婢只是担心殿下选妃在即,身边却突然多出一人,奴婢心中惶恐,怕未来的太子妃心有顾虑,还望殿下体恤奴婢的一番苦心,不要伤了未来太子妃娘娘对您的情意。” 扶玉撑在她身侧的时候越收越紧。 一个接着一个的太子妃,口口声声说替他着想,可依照扶玉的敏感,哪能不知道她真正的心思? 珞憬之前那般乖顺才让扶玉警戒之心逐渐下降,到这会儿,刚才那几番话已经像盆冷水一样兜头将他心头的那股炙热给浇灭了。 第74章 火葬场74 从前她便事事都提及太子妃,扶玉以为她吃味了这才迫不及待的给出承诺,甚至率先一步戳破那层窗户纸,做了前二十多年都未做过的事——主动与一名女子亲近。 但现在他忽然就有些回神了。 从前他们尚未定情,珞憬句句提太子妃还能算作吃味,可如今已经这般境况了,她却还要提太子妃。 扶玉只是一时失去了警戒之心,但本质上他还是那个嗅觉敏锐又犀利的男人,等回过神来,立马就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 尽管他们那般亲密纠缠,尽管他以太子之尊承诺过她那么多,但她仍然没有留在自己身边的念头。 不管是太子妃还是什么由头,都不过是珞憬用来掩饰自己真正想法的借口! 扶玉忽然就气笑了,一股怒气充斥着胸口,令他有些失了冷静,控制不住语气道: “刚成了孤的女人,便开始操心孤与太子妃的情谊,孤是不是还得称赞你一句体贴本分?” 而被他禁锢住的女子却只是垂下头去,不与他对视,更加老实本分的说: “一切皆是奴婢该做的,奴婢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什么,还要多谢太子殿下体谅” 听她说这般话,饶是扶玉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冷笑一声,手上力道一时失控惹的珞憬轻呼一声。 扶玉盯着她娇艳欲滴的脸,却再无刚才那般,听见她吃痛,骤然松开手。 棱角分明的下颌绷得极紧,漆黑如墨的瞳孔充满了铺天盖地的冷意。 扶玉见她皱成一团的小脸,终是不忍心呵斥,叫她滚出去,只得转身离开自己的寝殿。 一室温馨被打破,就这样不欢而散。 *** 北斗星移,微风拂面,宫门已经落钥,重紫钟声飘扬在漆红的官道上。 太子寝殿中依旧灯火通明。 孙禄守在门外的柱子上,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又瞧了一眼寝殿大门紧闭,仿佛将一些不可言说的场景完全挡住。 都这个点儿了,里面的人也没出来,寝殿大门紧闭仿佛今晚不会再开了,照这架势,那丫头怕是也要留宿在寝殿。 这样一来,东宫明日的天……也要变了。 孙禄眯着眼睛欲打个盹儿,正昏昏沉沉之间,冷不防听见吱呀一声轻响。 他猛然惊醒,过来再看寝殿又似乎纹丝不动,刚才的那一声仿佛是他的错觉。 孙禄疑心自己是眼花了,靠着柱子,又抱着拂尘,正欲把眼皮拉下来,余光却瞥见漆黑一片的屋檐底下映出一道影子。 孙公公被吓了个激灵,正欲高声呵斥,却见从屋檐底下走出一道清贵如玉的身影。 ……太子殿下?! 这大半夜的,殿下怎么会站在这儿?! 他瞧了瞧天色,心中惊疑不定。 这也没过多长时间呀。甚至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也没见殿下宣人沐浴?! 孙禄心中天神交战,各种揣测擦出噼里啪啦的火花,然而扶玉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那眼极冷,成功的吓得孙公公手动把张大的嘴给合上。 而在前面的太子殿下一言不发,沿着漆黑的走廊去了偏殿。 孙禄跟在扶玉身后,亲眼见到他进了偏殿,又站在门口,瞧着太子天下没惊动任何人摸黑进去,翻身躺在床上就这么……就寝了? 孙禄:??? 伺候过几十年宫里的贵人,见过不少君王美人相处的孙公公头一回产生了自我怀疑。 殿下一个人来此……这是被赶出来了? 可里面那个胆大包天的奴婢竟然敢这般就把太子殿下给赶出来了?! 而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是太子。 孙公公把扶玉从小到大在朝堂上的战绩想了一遍,又把他在十八岁之前进军营中从底层开始磨练,最后用严苛的训练手法折磨的军营一众统领叫苦连天的辉煌又想了一遍。 上一个敢在殿下面前如此放肆的大胆狂徒,现在坟头草都不知长了几尺高。 匪夷所思的事情产生了。 孙禄偷偷摸摸瞥过去,开始琢磨着要不请个道士给殿下驱驱魔,免得被人下了巫蛊之术,否则他总觉得今日来殿下变得越来越不正常…… **** 珞憬昨晚气走了扶玉之后,盯着金碧辉煌的寝殿,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还是一夜无梦。 起初还在纠结要不要睡太子殿下那张价值千金的床榻,后来不知想到什么,想着想着便歪倒在一旁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而她整个人正窝在太子的床榻上,睡得格外舒适。 太子的床榻果真与宫女所那硬邦邦的床榻不同。 珞憬发现自己的思路跑远了,又赶紧开始琢磨着今日该如何应对太子殿下的滔天怒火。 诸如他这般身份尊贵的男子,向来都是别人趋之若鹜,怕是从未被一个小小的宫女婉声拒绝过。 照那家伙睚眦必报的性格怕是又得磋磨自己一番。 虽然,珞憬从没见过扶玉与哪个女子一般计较过……当然女子在他面前耍的那些小手段,他一般当做没看见。 第75章 火葬场75 但相比于在太子身边有个侍妾一样麻烦的身份,她倒宁愿顶着些流言蜚语,继续厚着脸皮。 珞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自己给扶玉带来的新鲜感支撑他依旧没把自己赶出去,她便继续待在东宫。 素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若是扶玉一怒之下把她赶出去了,她就算找个机会也要睡他一次,然后赖在东宫不走了,这回需得把她的韫儿生下来,谁也不能拦她。 至于到时候如何出宫? 到年纪让扶玉放她出宫这条路怕是已经走不通了,但珞憬一点也不担心,除了这条路,她还有一条路走,或许比熬到年纪更快。 皇后派她来长乐宫,只是让她诱得扶玉尝男欢女爱,若是知晓她有个孩子一定会如上一世一般,想尽办法除掉她和孩子为未来的太子妃扫清障碍。 而太子大婚当日接太子妃入宫,诸事繁忙,阖宫上下同庆,守卫会放松戒备许多,这便是她的机会。 而相信她的离开,皇后一定乐见其成,届时若是有皇后的相助必然会快上许多。 一个宫女消失和一个侍妾消失本质上还是不一样的,她只想走的悄无声息,能不招惹就不去沾惹。 珞憬想好了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不由松了一口气。 *** 一大早的孙禄就带着人前来敲门。 珞憬瞧着这群宫人一个接着一个鱼贯而入,为首的孙禄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边都是太子的常服,老奴叫人全都抬了过来,让……姑娘帮忙挑一挑,好服侍太子殿下更衣。” “……” 珞憬瞧着孙禄那张笑的贼眉鼠眼的脸,还有这一番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的演技。 孙禄捧着衣服站在那里叫她挑,仿佛昨夜扶玉就在寝殿里歇息,直到此刻也未离去过一样。 她瞥了眼寝殿门大敞着,外边俱是低眉顺眼的宫人,看着各个垂着头,实则已经不知递过多少眼风往这里来。 若是她拒不配合,又不知要惹出多少事端来,并且她也没那个不配合的权利。 孙禄为何来这一遭,出于谁的授意一目了然,而扶玉本质上还是她的主子。 珞憬觉得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太监,扶玉手底下的就没一个简单的。 珞憬从容淡定的叫他们进来,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些工人们捧着的常服挨个瞧了一遍,状似认真地随意指了一件。 孙禄立马喜笑颜开,布满菊花褶子的脸撑开了不少,连带着褶皱也消失了。 “既然姑娘选好了,那便去伺候殿下更衣吧。” “……” 一大早上的,珞憬必须得承认,扶玉成功让她胸口堵了一口气,有苦说不出。 那个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眼,自己不舒坦也要弄得别人跟着不舒坦才好。 孙禄挥手叫宫人下去,临走前还极为意味深长的给珞憬递了一个眼神,又朝着偏殿挤眉弄眼。 见珞憬明白了他的暗示,孙禄功成身退,慢慢退出寝殿。 珞憬抱着衣服进了偏殿,果然见屏风之后坐着一个人影。 “殿下……奴婢来为您更衣。” 在屏风之后,扶玉的脸色很冷。 珞憬靠近时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肌肉紧绷着,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自己,只是默不作声的坐在那里,让人更衣也不配合。 显而易见,太子殿下还在生气,需要人去哄。 珞憬甚至伸手想要扒拉开他的胳膊,却感觉到手臂上道道肌肉纹理紧绷着,硬邦邦的,反衬出她这个柔弱宫女这一举动如同蜉蝣撼大树,十分可笑。 这男人瞧着身形颀长,通身清贵无比,实则肌肉充满爆发力,丝毫不坠他武将出身的威风。 珞憬暗自咬牙使劲儿了几次,见他还是纹丝不动便放弃了。 扶玉原本过了一夜已经冷静下来,然而再看见珞憬这张如花绽放一般的娇颜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又觉得怒上心头。 太子虽然御下极严,但从不会刻意为难身边之人,然而他却在那双柔软的小手附上自己的手臂时暗中使劲叫她怎么挪也挪不动。 瞧她越来越敷衍,甚至连劲儿都不愿意使了,又是一阵胸闷气短,忍不住出言讥讽: “嘴上说要做孤的婢女,行事倒是连敷衍都不愿意敷衍了。” 第76章 【打赏加更2023】 珞憬瞥了一眼他故作冷厉的侧脸,放在膝头故意叫人挪不动的手掌,叹了口气,昨夜已经委婉的拒绝了,今日再惹他生气,怕是这个长乐宫也待不久。 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这才是御人之道。 当然,她这般想绝无冒犯太子的意思。 珞憬再往前靠近了些,低声跟他服软: “殿下,奴婢知道错了,可否让奴婢先替您更衣,免得耽误了朝时。” 女子放低的声音轻柔无比,这般轻声哄着他,跟他服软,落在太子的耳边便如同拿羽毛轻轻拂过心湖,扬起一阵阵涟漪。 扶玉呼吸一滞,丹凤眼中晦暗无比。 “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珞憬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掐住了后颈,紧接着微凉的薄唇便覆了上来。 扶玉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格外受用,昨晚离开前便肖想许久那般软玉温香的滋味,此刻再也忍耐不住。 珞憬抓住他的衣袖,感到呼吸被掠夺,到最后越来越稀薄,差点喘不上气,只好用手掐他的胳膊,却不想她那点力道,对扶玉来说无异于挠痒痒,健硕有力的手臂上条条肌肉受刺激般紧绷。 清冷的檀香越来越浓郁,是寝衣上的味道,等分开时珞憬撑在他肩膀上才不至于倒下来。 耐心等她缓过来后,两人的位置已经完全掉了个个儿。 珞憬被他放在矮榻上靠着,扶玉却是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前,很快便将常服穿上,再套上衮服。 只是见到月白色的平纹锦袍,尽管此前已经穿过不少类似的服饰,他的眉宇还是不自觉的皱了一下,只是转身时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扶玉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发皱的衣摆,转过头来瞧见矮榻上的女子杏眼潋滟,若剪水秋瞳,水灵灵的盯着自己,瞧着像盯着自己身上某一处神游天外。 他低笑了一下。 珞憬摸了一下鼻子,方才故意掐他,把他的寝衣弄的有些发皱,这会儿瞧见他理衣服的动作,便也觉得有些心虚。 只是这声意味不明的笑,也不知扶玉是笑她太弱,还是自不量力的去掐他。 …… 扶玉走后,珞憬自己回了宫女所,却见到茉莉正抱着咪咪玩耍。 “珞憬姐姐,瞧我发现了什么?” 她伸手轻轻挠的挠咪咪的毛发,咪咪瘫在她的掌心轻轻的打着呼噜。 茉莉简直对这个会撒娇的小家伙爱不释手。 “咱们宫女所里的假山石缝里居然还藏了只小狸奴……” 珞憬瞧着待在茉莉掌心撒娇卖萌的咪咪,无奈的笑笑。 “这小家伙!” 茉莉侧头来看她,见珞憬的神色似乎不是第一次见这小狸奴,不由问道: “珞憬姐姐,你也见过这小家伙吗?” “嗯。” “不知这小家伙是何时来的,有没有被掌事姑姑发现?” 珞憬伸出两个手指去勾了勾咪咪的下巴。 茉莉所言不无道理,之前她将秘密藏在假山后的石缝里,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家伙越长越大,不似之前那般安静,开始活泼好动。 若再任由她四处乱窜,迟早会惹出事来,还是想个办法永绝后患的好。 也不知是猫儿通灵感,知道了珞憬这想法,原本乖巧的摊在茉莉掌心的咪咪突然躁动起来,甩了甩尾巴,跳下掌心,跑走了。 珞憬脸色一变,紧紧跟着她。 这敏捷的小家伙越跑越远,直到前面出现的是重紫宫墙时,珞憬以为这小家伙没地方跑了,却不想她一跃而起,直接站在宫墙檐壁上不动了。 珞憬:??? 她在墙脚下转了一圈才发现。这里有块砖瓦松动,这小家伙卡这儿了。 “叫你乱跑,这回知道厉害了吧?” 她伸手想将这小家伙拿下来,手刚碰到咪咪的毛发。这一整个雪团便离开了她的视线。 宫墙之外,苏诩够到了卡在那儿的小毛团,却不想正好与珞憬对视。 珞憬(尴尬):…… 苏诩(尴尬又不失礼貌):…… 与男子清润的双眼对视时,珞憬便察觉到不合适,连忙松手。 一墙之隔。 “咳咳,苏大人,快下来吧。” 孙禄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太子,眼神极冷。 这叫什么事儿…… 第77章 火葬场77 “喵~喵~” 孙禄瞧着那只从东宫出来的狸奴,在别的男子手中撒娇,又瞧太子殿下越来越冷的脸色,不由在心中一阵叫苦连天。 我的老奶 奶这位小祖宗怎么冲别人叫呀,要冲也得冲自家太子殿下。 这一天两天的,这到底叫什么事儿? 也不知咪咪是否听见了孙公公在心中这一阵哭天喊地,还是感知到某个太子殿下周身散发的越来越危险的气势。 咪咪在陌生人手中没待过一刻钟,嗷呜的叫了一声,从陌生男子手中脱离窜到宫墙上,尾巴一甩一甩的,一眨眼就不见了。 珞憬没瞧见宫墙之外的场景,只以为是苏大人,好心替自己接咪咪。 她没好气的将那小家伙提起来,不过才二十几天的光景,这家伙是越来越重了。 茉莉瞧见她找到咪咪,也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找到了,珞憬姐姐,方才我好像看见有个男子在墙外面,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珞憬摇摇头。 “方才那是苏大人,苏大人为人正直,不屑为难婢女,应当无事。” 她又没好气的点了点这小家伙的额头。 “你这家伙,一天到晚惹事。罚晚饭只能吃半碗,不准再多吃了!” “哎呀!” 茉莉有些心疼的看着被扼住命运的后脖颈的小咪咪,瞧它四脚在空中扑腾,也没个落脚的地方。连忙上去接过来。 “珞憬姐姐就原谅她这次吧。还好方才那是苏大人你不说我不说苏大人不说,不就没人知道这事儿。” 珞憬瞧掌中的小家伙,委屈的喵喵叫,这家伙愈发的奴颜媚骨了,朝谁都能撒娇。叫她身边的小宫女小太监都不忍心对一只狸奴说些什么重话? 珞憬想到什么,有些迟疑的问: “秋兰她还对苏大人……吗?” 上一次珞憬被如意暗算后,她便找到秋兰,将一切如实转告,后来也不知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茉莉手上撸着咪咪,语气倒是轻松。 “秋兰已经跟我说了,珞憬姐姐帮她做了她一直不敢做的事情,她感激姐姐还来不及呢。至于苏大人,秋兰也说不想高攀,认得清自己与苏大人之间的差距。” 自从吏部尚书被御史台弹劾下马之后,那些被他故意压制打压的寒门官员也逐渐开始冒头,其中以苏诩最受重用,他得了扶玉的赏识,明珠蒙尘多年,一朝得了赏识又屡建奇功,俨然是前朝势头最猛的新贵,日后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苏诩在一步一步往上走,那他和秋兰之间的距离便越来越远了,秋兰能想通也是一件好事儿。 “希望她能想通,彻底放下了。” 秋兰的经历,珞憬也感同身受,唏嘘不已。 茉莉贼兮兮的左右瞧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吐了吐舌头。 “秋兰以前只是听过几节苏大人的课,便有些芳心暗动。奴婢偷偷旁敲侧击,叫她瞧瞧其他的大人。尤其是太子殿下,等她见多了贵人,逐渐的对苏大人已经没感觉了……” 珞憬:啊??? 她罕见的有些哑口无言,半晌才艰难的开口: “秋兰……她是这样想的?” 茉莉煞有其事的说:“那是自然,太子殿下那可是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尊贵无比,又俊美无比,要是这世上有女子能入太子殿下的眼,必然能够获得满满的安全感。 而苏大人再怎么好与太子殿下站在一起,也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这番话似乎勾出了茉莉某种绮念: “让我选,我肯定选太子殿下,尊贵强大,。没有护不住的人……” “……” 茉莉大概是看出来珞憬的沉默了,抱着咪咪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怎么了?珞憬姐姐,难道你不这样觉得吗?” 珞憬心情有些复杂。 “太子便是再如何的好,日后帝王三宫六院,也不可能一生钟情于一人。” 珞憬是真的这样想的,就如同上一世一样,即便是强大如扶玉,终其一生她也没见到他倾心于哪个女子,对待后妃皆是一视同仁的冷淡。 而且她也想象不出来扶玉这样的男人全心全意去爱一个女子是什么样子的? “寻常女子若能选夫君,选一个温柔的、耐心的、干净的夫君,一心一意对自己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般便已胜却人间无数。” 正是经历过两世,她更知道这世道女子多艰,对女子多加苛刻。 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能是这样的男子,时间也证明,韫儿也如她所想,成为一个聪明坚韧又温润如玉的小郎君。 又有哪个做娘亲的能不喜欢呢? 第78章 火葬场78 “温润如玉,举案齐眉……” 茉莉自己念叨着,噗嗤一声笑出声了。 “我猜要如苏大人那般白衣翩翩的男子才算得上温润如玉,像苏大人那样的男子,说话都是轻言细语,根本不会和自己的妻子红脸争执,必然满足珞憬姐姐所说的温柔吧?” “……” 茉莉这丫头越发的大胆了,居然都开始调侃起她来了。 “说什么呢,方才不过我随口说说,不作数,你也别多想。” 茉莉嘴上说着知道了,却抱着咪咪偷偷的笑。 “……” **** 太子下朝经过官道回到东宫时,孙禄就觉得越发不对劲。 尽管那只狸奴听话的离开了,但太子殿下的脸色不仅没有缓和,反而越来越冷了。 这种冷脸在苏大人离开之后越发的清晰明显。 苏诩没想起来许久之前他曾与咪咪有过一面之缘,但他记得曾经撞见珞憬在假山后的石缝里偷偷藏起咪咪,又害怕太子事后发现责罚,便多说了一句。 “皇宫近日来都有狸奴出没,或许是被她们撞见了,心生猎奇,望殿下勿要责怪。” 苏诩又想起上回太子殿下似乎曾说过自己养过一只狸奴,瞧着还很是宠爱。 “殿下也是爱狸奴之人,或许养它的人多收留一只狸奴,便多一个选择?” 狸奴寿命不长,达官子弟有大多会叫豢养狸奴的驯兽师养一群好给家中的姐妹各分一只。 苏诩想着或许太子也有同样的兴趣爱好,故而有此一言。 却不想太子冷笑一声,清冷的嗓音蕴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 “若养了一只还不知足,比起那些三心二意之人没什么差别。孤只怕养她一只还养不熟,平日里看着乖巧,又会主动靠近朝主人撒娇哄着,实则心里已经开始盼着其他。” 苏诩略有些汗颜,不知为何太子殿下似乎突然间心情不爽,言语之间似乎有一股暗示之意,只是他尚未参透其中的深意。 “殿下顾虑的事……是苏某短见了。” 苏诩瞧了一眼天色,自觉耽误了殿下太多时间。 最近有个案子万分棘手,陛下再三过问刑部却毫无头绪,太子着他回去好好的翻看往年的综卷,整理好后送往刑部。 天子发怒,做臣下的为难,做太子的更不遑多让。 他便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寻南府的案子微臣归家之后定会好好翻看,微臣先行告退。” 就此与苏大人分开之后,孙禄眼看着太子一言不发的回了东宫。 方才太子说的那番话,他也不知是何意……或者说就算知道也不敢多加猜测,只好默默的站在一旁,当个门神柱子。 扶玉执笔想写些什么,却冷不防瞥见自己身上穿着的月白色的衣袖。 孙禄不过站了一呼一吸之间的功夫,回头来,太子的脸上冷意更盛了。 “这衣服是她早上亲自选的?” 寂静的书房里忽然想起太子的问话,仿佛随口一问。 但孙禄可不敢随口答,他觑着太子的脸色,殿下口中的“她”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他只好小心翼翼,仔细斟酌之后回答: “回殿下的话,是珞……姑娘亲自选的,奴才叫人把内务府新送来的常服都抬进寝宫去,姑娘每件都看过,每件都瞧过,挑的万分仔细,最后才挑中这件月白纹的锦袍。” 孙禄发誓这绝对是他陪着小心,思量再三才说出来的话。 您看,珞憬对您这般用心,这总不能继续冷脸了吧? 孙禄又把自己方才那一番话从头到尾想了个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将一颗心放在肚子里,然而后脚便听见镇纸从书案上滑落摔到地上的声音。 不大不小,刚巧砸的他心惊肉跳。 “……殿下?” 扶玉抚着自己的袖口,上面有一株银线所绣的青莲图案刺在半个袖口上,衬得他整个人越发雅到极致,只是他的脸色难看到不行,生生的破坏了其中的美感。 孙禄战战兢兢了半天,这位爷……究竟又是怎么了? “你替孤做一件事,去寻几个驯兽师……” 孙禄附耳过来听着扶玉的话,末了点点头。 “老奴这就去办。” 临到孙禄出门前却被扶玉叫住。 “去把她叫来。” 孙禄后脑勺又是一阵发凉。 “是……” 得了,再怎么生气,不还是巴巴的把人给叫来,他算是摸清楚殿下的套路了。 第79章 火葬场79 孙公公叫小黄门来时,珞憬还在打理长乐宫后山的合欢树。 合欢树轻柔地伸展着枝条,枝头绽放出粉红花序,轻盈若羽,宛如云霞般绚烂,织就了一袭梦幻的帷幔。 微风轻拂,花瓣微微颤动,散发出阵阵馥郁的芬芳,将四周景致点缀得既绚烂多彩又温柔细腻,美不胜收。 一颗红色的绒球飘来,差点迷了她的眼睛。 “珞憬姐姐,殿下宣你过去。” 珞憬伸手拂过眼前的合欢花绒球。 “殿下在哪?” “在书房……孙公公交代小的说殿下似乎心情不佳,叫珞憬姐姐好生伺候。” “……” 前世扶玉那家伙一天到晚阴晴不定这辈子似乎好了些,但如今瞧着也没好到哪里去。 扶玉发脾气的时候可是很可怕的,珞憬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略微有些肿,是早上被按在男人的怀中亲的,他按住自己的后颈,像掌控了猎物的狮子,不容拒绝,霸道又强势。 ……扶玉分明不爱接吻,但已经有过两三回了,也不知怎的,似乎越发得心应手。 珞憬皱了皱眉,驱散了这些有的没的,不太想去触那个霉头,得想个办法。 “知道了,待会儿就去。” 珞憬临走前铲了一小株合欢花的枝干,抱着一束花枝朝书房走去。 书房的花棂窗泄露了几缕金纱般的光柱,打在男人的侧脸上,那象牙白的肤色似乎泛着微茫。 珞憬进门前偷偷瞥了一眼扶玉,瞧着还算正常,正执笔批着奏折。 “殿下,奴婢……” “过来。” 掺了冰渣一样的嗓音,果然如那小黄门所说一般心情不佳,就是不知是何人又那么不长眼的惹了他,白白给自己招惹了一个活阎王。 珞憬眼珠子转了两圈,杏眼中自成一股光华,最终落在平头案上那个天青色鱼戏莲叶纹底的花瓶。 她将手中的合欢花枝插在里面,抱着瓶子慢慢的靠近书案。 扶玉耐着性子等她跟乌龟探头一般慢慢踱步到自己面前,余光中瞧见一个东西被移到自己的书案前面。 枝头灿烂的合欢花枝将这黑白无趣的书案点缀出一抹艳丽的华彩,格外亮眼,显得格格不入。 珞憬正欲开口,扶玉却抬头瞥了一眼,嗓音冷邦邦的,仿佛某种风雨欲来的预兆。 “孤叫你来走的这么慢,还甚至改孤的案头,你胆子倒是挺大。” 珞憬:……殿下,要不你先松手,咱们好好掰扯掰扯这个事儿。 “那殿下便罚奴婢吧,反正没规矩的事,奴婢已经做了。” “小黄门告诉奴婢殿下心情不佳,奴婢便随手折了折花枝送与殿下,殿下瞧瞧心情就好了。” 扶玉似乎冷笑了一声:“随手折来?给孤的东西你也这般随便,看来是一点也不上心。” “……” 珞憬明白了,扶玉不只是心情不佳,今日吃了火药,得罪他的那人是捅了马蜂窝了。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趁早撤退的好。 “殿下的别处受了气也回来折磨奴婢,奴婢如何替自己辩驳,那殿下便罚吧,奴婢先告退。” 珞憬本想松开手,却忽然被人攥住了手腕,一条强劲有力的胳膊箍住自己的腰身,天旋地转间,便落到他怀中。 后背贴上男人炙热的身体,熟悉的呼吸便打在自己的耳边。 “你这个女人就会惹孤生气,早晨那会儿有求于孤便撒娇哄孤开心,这会儿却连一句软话也听不见,怕等孤罚你之前,先要被你气死。” 炙热又旖旎的气息流连在耳侧,珞憬没发现自己的耳垂已经悄悄的红了,用力挣脱却毫无作用,只能话里话外阴阳他。 “殿下这般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奴婢身上,奴婢还有何话可说?殿下是不会被奴婢气死的,但奴婢却只能百口莫辩,自请离开,到时候万望殿下手下留情,看在奴婢曾经尽心尽力侍奉您的份上饶过奴婢。” 男人在她耳边哼笑,气息流连在耳郭,似乎被她的胡搅蛮缠气笑了。 “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之前的事孤还没同你算账,安分待在孤身边,什么有的没的也别想……” 想找别的温柔的,干净的,耐心的夫君也别想,只有他一个,也只能有他一个,其他的一个也别想。 最后一句话消失在唇齿之间,扶玉还保留了一分骄傲,亲她时恨不得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炙热又霸道的气息侵占着珞憬的脑海,叫她再分不出心神在其他乱七八糟的事。 温柔的,干净的,耐心的,他也能做到,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有……不就是白衣翩翩,他堂堂太子天潢贵胄,穿上白衣如何就比不过别人了? 只怪她没眼光,这么久了也没瞧见自己的好。 扶玉越想越觉得气极,更何况她话里话外都一副离了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即便知道她不会离开,即便将她搂在怀中,还是觉得不舒服。于怜爱之中生出一丝怒意张口咬了她一下。 珞憬刺痛,轻呼一声,被抵住额头不松开,与那双幽深至极的丹凤眼相对,距离极近,连其中残留着情动时的绮丽色彩都能的一清二楚。 长指轻轻的按在红肿的唇角,骨节上冷玉一般的颜色都染上了温度,男人清冷的容颜如同雪化开,沉着嗓音告诉她: “你从前不就百般引诱孤,孤如你所愿,好好待在孤的身边,别听别人的闲言碎语,孤不喜欢听你说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第80章 【答谢打赏加更】 珞憬听了他的话,心却越来越沉。 她不过随口一句试探,扶玉便这般警觉。 还有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方才禁锢她时便穿过了自己五指的指缝牢牢相扣,动作那般从容不迫却又充满了警告,警告她别动歪脑筋。 他是真动心了,要将自己留在身边。 珞憬今日才知道,如扶玉这般的男人动心之后竟是这样的模样。 “你拿合欢花到孤面前,孤收下了,你的意思孤也明白了。” 从前在他的院子里,便被她种下了许多合欢花,那时自己还对此无感,没有体会到女儿家细腻的心思。 如今他再将合欢花送到自己面前,扶玉突然就有些明白了。 女儿家还是脸皮薄,嘴上说着随意,却又借花传达想与他合欢之意。 这般含蓄又大胆……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从前他只从下人口中得知父皇后宫的嫔妃会用此种招数来争宠,当时无感,只觉得那么多女人用尽手段来取悦一人,争一人,只需想想那般场景,他便觉得麻烦。 若一个男子登基为帝,前朝事务繁多,百姓民生疾苦事事都要他操心,下朝之后哪里还分得出来精力去应付这些,那是昏君庸君才能做出来的事。 然而……果然凡事都须亲身体会一番,才知个中的销魂滋味。 此刻的扶玉早已不复方才紧绷的脸色,胸口憋着的那股怒气彻底烟消云散,堪堪克制住自己欲往上扬的嘴角,还不想完全失了一国太子的沉稳和冷静,只能贴在她耳根低声道: “现在还是白日,不成体统,等太阳落山……孤会留宿寝殿的。” “……” 珞憬领悟到扶玉这番话中的意思后彻底沉默了……扶玉似乎比她想象中的沦陷的更深,已经超乎自己的预料。 从前的扶玉哪可能说出这种话,要是哪个妃子想在他下朝之后使些心机手段邀宠,亦或是哪个心怀不轨的婢女对他表达出谄媚之意,下场只会是被狠狠的羞辱一番,然后从此魂归冷宫,不复再见。 久而久之后宫都老实了,不管妃子们斗的如何热火朝天,到了前朝都只能老老实实等着扶玉翻牌子的份儿,不敢有丝毫逾矩献媚之行。 如今这个男人却干着此前最为不耻的事。 她慢慢垂下眼睛,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再等一天,危险就多一分。 …… 最后珞憬离开书房前,还对着博古架上摆放着的一把八宝琉璃镜整理仪态整理了半天才刚走出门。 只是唇上仍旧一股火辣辣的疼,扶玉那个男人好端端的,不知为何咬她一下。 “……” 珞憬心中一阵恼怒,将这一切都抛之脑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孙禄再次进书房时,太子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老公公瞥了一眼太子整整齐齐的书案上多出的那瓶合欢花枝,红艳艳的绒球抢眼至极,叫人根本无法忽视。 殿下爱洁,谁敢在他的书案上乱放东西,想来想去阖宫上下也就只有那么一个。 孙禄心里跟个明镜一样。 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早就有人把殿下给哄好了。 这下干活可就轻松许多了…… 孙禄有一搭没一搭的想。 扶玉根本无意留心这个老总管在想什么,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却瞧见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衣袖间落到了书案上。 这是……方才她头上戴着的一朵珠花。 极小的一朵珠花,淡雅的天青底色,似乎还残留着她发间的温度。 应当是方才不小心碰掉的,卷到了自己的衣袖之间,这会儿才掉出来。 扶玉缓缓的合拢掌心,将这朵珠花收入袖中。 骨节分明的手指像彻底留住了什么,不再放开。 第81章 火葬场81 珞憬出了长乐宫,心里还在兀自琢磨着事儿,却瞧见路上的宫女纷纷避开窃窃私语。 她心中一凛,瞧这架势怕是出事儿了。 也正是此时听见了路过的宫女们嘴中碎碎念叨。 “十公主不受宠,被三皇子抓到,也真算是倒霉。” “瞧那样子瘦成一把骨头了,怕是都不够皇子们欺负几下。” “唉,也是倒霉,正巧就撞上了……” 珞憬心中一沉,背着人群,脚步不辍的往废弃的落霞居走去。 残阳如血,映照着宫廷的朱墙碧瓦。 扶蝉衣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如飘零之叶,灰头土脸的瑟缩于角落,任由拳头、棍棒落在自己身上,茶色的瞳孔中始终充满了固执和不屑。 不屑于向这群畜生垃圾求饶。 三皇子和平南世子趾高气扬,肆意欺凌。 平南世子斜着眼,满脸轻蔑,指着公主骂道:“瞧瞧你这可怜虫,你那母亲就是个惹人嫌的妃子,不受陛下待见,成日待在冷宫里,你能有什么出息!” 皇子更是恶狠狠地附和:“哼!就凭你这出身,也配在这宫中行走?竟然还罔顾宫规,偷偷的溜出去,本皇子一定要到父皇那儿去告你一状!” 扶蝉衣紧咬嘴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硬生生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苏诩恰好路过见到这一幕,瞧见被欺负的不吭声的公主,眉头深锁。 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微微福身行礼,而后笑语盈盈道: “微臣见过三殿下,见过世子,今日怎如此有闲情在此喧闹?” 平南世子冷哼一声:“与你何干?” 扶岱认出了他是谁,心道怎么把这个人给惹过来了,怕他出去乱说,恐吓道: “你怎么在这儿?今日之事你若敢说出去,本皇子便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苏诩却不怕,对三皇子和平南世子说道: “三殿下、平南世子,可容微臣说一句话。” “今日微臣只是恰巧经过,陛下近日正为边疆战事烦忧,若是知晓二位在此如此行径扰了宫廷安宁,不知会作何想?” 平南世子与三皇子听闻,面色一滞。 苏诩又走近了两步,低声道: “再者,微臣瞧着十公主虽不受宠,可到底也是皇家血脉,眼下景国使者即将来朝,必然会提及将公主接回,公主若因今日之事心存怨恨,难保不会在关键时刻坏了二位的前程。” 景国来使…… 平南世子和皇子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了忌惮。 苏诩不慌不忙,目光扫过二人,缓声道: “二位怕是不知,方才礼部尚书裴大人正差人寻殿下和世子,说是有要事相商。这要事嘛,似乎与即将到来的秋猎有关。” 三皇子和平南世子听闻,眼神皆是一闪,神色瞬间紧张起来。 陛下有意在诸位皇子与世子中择一表现出色者在秋猎时接待景国使者。 再加之昨日刑部结案后,御史台又弹劾了几个官员空出来了许多位子,瞧着不起眼,实则暗中已有许多人将眼睛放在那上面。 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的心思很重要,不过是一个陪玩的活儿,扶岱想着要是自己叫接到了,也能在父皇面前扬眉吐气。 苏诩继续说道:“裴大人还特意嘱咐,莫要在此耽误了时辰,误了大事。” 扶岱面露狐疑:“当真?” 苏诩挑眉:“微臣岂敢拿此等事说笑?若是二位不信,误了时辰,那后果......对了,微臣方才过来时裴大人正陛下说话……” 扶岱和平南世子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了顾虑,又想到秋猎之事关系重大,终是狠狠瞪了扶蝉衣一眼,讪讪离去。 …… 两人走后,苏诩转身,朝扶蝉衣行了个礼,目光始终避开,没有直视此刻她的狼狈样子。 “微臣是外男,今日不便当面与公主说话,微臣先行告退。” 扶蝉衣抱紧了自己,余光瞥见这个为自己解围的男人逐渐走远。 轻轻的一声叹息落在头顶。 “公主怎么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听见熟悉的声音,扶蝉衣猛然抬起头,见到是珞憬,连忙扑了上去。 “你怎么才来呀……” 第82章 火葬场82 珞憬把人抱进落霞居中,一如初见一般小心翼翼的替她处理身上的伤口。 扶蝉衣坐在床上手抓着她的胳膊将整个人塞进她的怀中,即便伤口处传来刺痛也始终一言不发。 珞憬瞧她固执倔强的样子,只得叹气。 “公主为何要顶撞三皇子和世子呢?” 扶蝉衣不是第一次受这些人的欺负,上次见面时她便膝盖受伤,这回也是被欺负了。 但……扶蝉衣在宫中应当见多了人情冷暖,珞憬不相信她连这点忍耐都没有学会。 谁知她听见自己问的这一句,这小姑娘竟直接红了眼睛。 “他们……扯坏了我的香囊,香粉都撒了。” 扶蝉衣带着哭腔的声音让珞憬一愣。 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那是我的东西,他们凭什么弄坏?!” 扶蝉衣紧紧的抓着珞憬胸口的衣服靠在她怀中,狠狠哭了一顿。 珞憬愣了好一会儿,背在身后的手才缓缓抬起来落在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公主背上,心中也跟着有些发涩,不是滋味。 “哭什么,香粉没了,奴婢再给你做便是了。” 扶蝉衣依然埋在她怀里不抬头。 “……还有那些欺负你的家伙,你想不想报复回去?” 扶蝉衣哭声一停,抬起头来,茶色的瞳孔被水洗过,一扫委屈,亮晶晶的盯着她。 “怎么报复他们,有什么办法?” 珞憬没有说话,眼神逐渐放远。 今日平南世子出现让她想起一件事,平南侯世子素来与三皇子为伍,是金陵中鼎鼎有名的纨绔子弟,但这纨绔子弟有的时候也是个痴情种。 平南侯世子便是段日盈一等一的舔狗。 之前在镇国公府,段日盈被珞憬拖下水,当众狠狠下了面子,据说丞相夫人气势汹汹的去要说法,最后却灰头土脸的回来。 这件事,段日盈难免不会记恨她。 然而她待在皇宫中,天高皇帝远,段日盈也无法奈她何。 落霞居一向偏远,更是深宫里的冷宫,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靠近。 扶蝉衣却平白无故的触上三皇子的霉头受三皇子欺负,很难说背后没有平南侯世子煽风点火。 而平南侯世子好端端的又是受谁指使,不必猜她也知道。 扶蝉衣不了解这背后的关系。 其实说起来还是被珞憬给连累了。 段日盈,还是擅长背后搞这些小手段。 还有世子无召不得入后宫,三皇子就是太闲了,才有那个工夫把他带到后宫来惹事生非。 这么一想,最近坤宁宫和钟粹宫都太过平静了。皇后忙着选太子妃,嘉贵妃也难得没去寻晦气,窝在宫中忙着养胎,三皇子更是无人管教。 想来想去,还得从嘉贵妃入手。 珞憬这其中的关系都捋了一遍,很快心里就打好了主意。 “公主身上还有伤,这些日子便好好休息。” 瞧着扶蝉衣两眼泪汪汪,楚楚可怜的,马上又要开始掉金豆豆。 珞憬连忙哄她:“公主好好睡一觉,奴婢替你报这个仇。” 扶蝉衣很快就被她哄好了。 她对珞憬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相信她一切都能处理好,根本不需要别人担心,现在珞憬说能够替自己报仇,扶蝉衣也全都相信了,没有产生一丝怀疑。 …… 珞憬第二日便去了御茶膳房。 “珞憬姐姐,许久不见,一切可还安好。” 培胜见珞憬来了御茶膳房,面上立马乐呵呵的。 “殿下,每日早上都要用一些鲤鱼,我便过来看看。” 御茶膳房角落的背篓里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还待宰杀。 培胜指着那边,眉飞色舞道。 “新抓的青鲤鱼还没斩杀呢,等厨子做好之后送到长乐宫,保准殿下吃个新鲜的。” 若非他来了御茶膳房,如今还不知道在茶园的哪个犄角旮旯里面待着,灰头土脸的,哪有如今的这份光鲜的好差事。 茶园那一段时日已经成为他记忆中得以缅怀的日子,后来知道了珞憬居然是长乐宫太子身边第一大宫女,惊得合不拢嘴,有时跑腿都更加殷勤了。 珞憬与他来往过几次,也看出来他隐隐约约间有些殷勤讨好之色,她便顺理成章的受了,有时也给他点拨几句。 珞憬的目光在御茶膳房中逡巡。 这里,提供了整个后宫的膳食。 不管是皇后还是贵妃,吃食都要在此取用,尽管嘉贵妃现在怀孕开了小厨房,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嘉贵妃在怀这一胎的时候食欲异常旺盛,但孕吐反应十分明显,上面有皇后盯着,开一次小厨房便要被背后说骄奢淫逸,几日久而久之嘉贵妃便越来越少开小厨房了。 她在来之前便仔细观察过,抢在嘉贵妃宫里人来之前进御茶膳房。 此刻,后她一步的嬷嬷进来,朝派到御茶膳坊盯着吃食的宫人问了句。 “早晨给嘉贵妃备的粥此刻可好了?贵妃那边耽误不得谁要是因为耽搁让龙胎受损,小心脖子上脑袋落地。” 培胜连忙上去赔着笑脸。 现在整个后宫属嘉贵妃最为得宠,肚子里又怀有龙胎,下面这些人自然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连钟粹宫嬷嬷都不敢得罪,生怕给自己惹上祸事。 “嬷嬷,奴才一早就准备着在锅上炖着呢,就等着嬷嬷来盛,新鲜的,保准耽搁不了贵妃娘娘肚子里的龙胎。” 那嬷嬷瞧了一眼罩子上炖着的锅炉,径直走过去,一直守在那里的两个宫女向嬷嬷请安,柳嬷嬷叫她们盛好,打开炉盖,一阵热气蒸腾而上。 “嬷嬷将粥盛好,再把辅食给加上便成了。” 出于安全考虑钟粹宫的吃食除了向御茶膳房借灶火,其余的辅食都是自己宫里准备的,又派几个宫人一直盯着,不准任何人靠近,更别说往里面动手脚了。 柳嬷嬷瞧了瞧那粥的成色,还算满意的点点头。 另一边,珞憬掀开火烧的正旺的大锅,瞧了一会儿,忽然出声: “培胜,你过来瞧瞧,给殿下准备的鲤鱼里怎么加了杏仁?这东西太苦了,怕殿下吃不惯,还是换了吧。” 培胜连忙探头过来看。 “珞憬姐姐说的是,奴才马上就换。” 珞憬转过身来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辅料,瞧了好一会儿才道: “加点碎桃酥粉吧,正好去了腥味儿。” 柳嬷嬷端着盛好的食盒,临走前还朝里瞧了一眼,见到那宫女腰上挂着长乐宫的腰牌,没多留心,转身离开了。 …… 回到钟粹宫,却看见苏嬷嬷边掀帘子边皱着眉头。 “怎么了?贵妃娘娘又孕吐了?” 苏嬷嬷一直愁,朝里瞧了一眼,叹口气。 “娘娘现在吃什么吐什么,偏偏又一直觉得腹中空空,只是怎么也吃不下去,这可如何是好?” 柳嬷嬷瞧了一眼,小宫女正掀开帘子,端着一盆鲤鱼走了出来。 “你瞧今日小厨房准备的鲤鱼,娘娘又是一口没动,偏说里面有股腥味儿,闻着便想吐……” 嘉贵妃怀孕之后脾气本就不好,连带着折磨下人们也没睡个好觉,这一个早上就不知让多少人战战兢兢的。 今日好不容易突然对自己的亲信说梦见鲤鱼跃龙门,一定要给腹中的小皇子图个吉利吃条鲤鱼,结果吃到嘴里便吐,下面人也跟着受罪。 那鲤鱼下人们也尝过,没尝出什么腥味,偏偏贵妃觉得有,她们只能继续想办法。 苏嬷嬷摇着头便转身进了小厨房,想叮嘱厨子们在想办法去去腥气。 柳嬷嬷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事,拽住了苏嬷嬷: “慢着,或许……可以往鲤鱼里加点儿碎桃酥粉。” 第83章 【感谢送礼物加更】 “姐姐,昨日我去给贵人奉茶,今日到了时辰却无一人通知,你说我是不是伺候的不好,贵人都不叫我去了?” 培胜是真心发问,从前他便脑子缺根筋,说话时常得罪人,还都是无意识的,即使被排挤分配到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里,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做错哪儿了。 珞憬瞧了他一眼,见他面上是真的困惑,便问了一句: “你既然说你去伺候贵人茶水,那叫我瞧瞧今日的茶水准备的如何?” 培胜将她带到煮茶的地方。 珞憬瞧了瞧茶具,随口问了一句: “昨日御茶膳坊给皇后娘娘准备了什么茶?” 培胜一拍脑门: “姐姐真神了,怎么知道奴才昨日去伺候了皇后娘娘?昨日奴才给娘娘准备了云南上供的金瓜贡茶!” 其实珞憬只是看见了那套十二花神杯,那是皇后最喜爱的一套茶杯,整个后宫没人敢用,平常都是好好的收着,今日好端端的摆在明面上,说明昨日用过才放在一旁晾干。 “那你昨日去坤宁宫时,瞧见皇后娘娘在干什么?” 培胜仔细的回忆了一番: “昨日去时,正巧碰上陛下送来坤宁宫一碟萨琪玛,奴才去时,娘娘正巧食了一块这个。” 珞憬手上一顿,无奈的叹了口气。 “娘娘原本食了萨琪玛这等甜食,金瓜贡茶口味也偏甜,自然解不了腻,前后食用只会觉得更甜,原本上好的贡茶口味也大打折扣,下次要注意了。” 培胜恍然大悟。 “记住了记住了,下次不会再犯了。” “在宫里当差呢,平时多留一些,多个心眼儿总不会错的。 娘娘以前随太后礼佛过一段日子变得不喜甜,平日里喜欢喝些苦茶,比如安溪的铁观音,你刚刚准备的碧螺春,娘娘自然不太习惯。” “姐姐真是奴才的救命恩人!那除了皇后娘娘,嘉贵妃、嫣嫔、林昭仪还有……太子殿下平日里喜欢喝些什么?除了这些,姐姐还知道些什么……嘿嘿,都一一与奴才说了吧!” “……” 珞憬发现培胜这家伙在宫里待了那么久,脑袋不仅一根筋,还长了一张乌鸦嘴,经常不经意间一句话就把人给得罪了。 “……我还知道林昭仪从前喜欢喝恩施玉露,现在她偏爱碧螺春,嫣嫔最讨厌喝奶茶,她喜欢喝老家苏州的茉莉花茶。” “反正啊,不管什么茶都要看时候,若是娘娘们不高兴,便是奉上琼浆玉液你也是要倒霉。” 别说琼浆玉露了,培胜的脑子现在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分不清谁是谁,只好央求: “姐姐太多了,快教教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珞憬笑而不语,敲了敲他的脑袋,提着食盒准备走了。 “每次去娘娘的宫中,观察她们用过的茶杯不就知道了吗?” 哪里有她想的那么神秘的秘籍,这些看似不经意之间的细节,就决定了一个宫人的成败。 也不要小看了宫里的宫人,个个都是卧虎藏龙,功夫深着呢,一不小心得罪了一个,给你使点绊子,你就知道厉害了。 还是那句话,做人要低调,太高调了,把自己当成人堆里的活靶子,就不能怪别人报复回去。 **** 钟粹宫中,厨子折腾了半天,嘉贵妃瞧着重新送上来的清蒸鲤鱼,终于没再有那股若有若无的腥味儿。 这会儿见嘉贵妃终于吃下东西了,酒足饭饱后开始犯困,苏嬷嬷退出寝殿,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边还没安顺一小会儿,那边一个活阎王又闯进了钟粹宫。 三皇子一进来就端起茶壶,往自己嘴中咕咚咕咚,灌了一茶壶水。 “苏嬷嬷、柳嬷嬷,我母妃可在?” 三皇子的脸色十分不好,昨日教训那个死丫头时被苏诩阻止了,这事本来是没什么,但回去之后听与他同行的平南侯世子说了几句,便察觉出有些不对。 那苏诩一番话冠冕堂皇,实则只是哄骗自己罢了,本质还是替那死丫头解围,而他一个皇子被臣子牵着鼻子走,实在是丢脸至极。 在家中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平南侯世子那小子说的对,不过区区一介寒门学子,一股酸腐儒气,家里也没个显赫的身世给他撑腰。 他堂堂一个皇子为何要退缩?难不成还怕了他去? 他外祖家萧氏也是功勋世家,家中男子均在朝中任职,只要随便一个人给苏诩下点绊子,就能让他长长教训。 然而当他将这事儿跟他在军营之中的表哥说了之后,表哥却直接拒绝了他。 扶岱又去找了舅舅,舅舅是他母妃的哥哥,不像表哥那般委婉,狠狠的将他批了一顿。 “殿下寻日里遛狗斗鸡也就算了,那苏诩背后有太子撑腰,没有万分的证据,万万不可轻易得罪,这事是殿下理亏,日后还是避着些。” 扶岱当即便觉得胸口憋着的那股火越烧越旺。 本来没怎么的,经过好友和自家兄弟姐妹这么一说,他就更难受了。 今日一大早的便进宫向自己的母妃请安,母妃一向纵容他,他若是请母妃帮忙,母妃定然不会拒绝。 扶岱心里想着一定要给那家伙一个好看!最好狠狠的断了他的官途,让他永远都当不了官,只能跪在自己脚下匍匐讨饶才好! 扶岱在门外坐了半个时辰,突然听见嘉贵妃的寝殿中有些动静,也没多想,进了内室便嚷嚷: “母妃,儿臣最近看那个苏诩不太顺眼,别以为巴结上了太子就可以不把儿臣放在眼中,母妃快叫舅舅替儿臣报仇!” 嘉贵妃梦中睡得不安稳,总觉得身子有些不太利索,听了自己儿子的话,又叫来详细的问了问。 扶岱自然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还添油加醋补了一句: “舅舅也太软弱了,这么一个芝麻小官都不敢动。” 嘉贵妃肚子不舒服时本身有些烦躁,便回了句: “听你舅舅的话没错,那人暂时不动也罢。” 扶岱瞪直了眼睛,这叛逆说来就来。 人人都叫他忍着,那苏诩真就比他一个皇子高贵了?! 扶岱平日的乖张脾气立马就上来了。 “母妃怎么也不帮儿臣?!明日儿臣就叫几个人把那苏诩给绑了,闷头打一顿,到时候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说完就跑出去了。 嘉贵妃一时气极,这个节骨眼上皇后正时时刻刻的盯着钟粹宫,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行,她没想到平日里听话的儿子这回竟然这般自作主张。 “你给我回来!回来!” 嘉贵妃往前走了几步,一个不慎被东西绊倒,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 扶岱起先跑了出去。只听见母妃一声叱后便没声了,觉得有些不对连忙跑回去。 却没想到见到的是躺在地上抱着肚子的母妃。 “来人!快来人!” 扶岱脸色一变:“快来人!快叫太医!” **** 珞憬从人那里听见景国来使,一时激动,猛的站起来跑到落霞居。 扶蝉衣半夜被人摇醒,一睁眼,一双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她。 珞憬目光灼灼道:“公主,景国来人了,看在奴婢帮您报了仇的份儿上,出宫时将奴婢带上!” 第84章 火葬场84 扶蝉衣一觉醒来,后宫天都塌了。 午膳之后,钟粹宫出了一大动静,太医院急急忙忙的赶去,一阵手忙脚乱后,却发现贵妃娘娘小产。 皇上大怒,去看了贵妃娘娘的情况,见自己的爱妃躺在床上脸上惨白不已,当即发了大怒,叫了一下人,仔细问清楚之后,直接在宫里摔了杯子。 “简直是孽障,你母妃肚子里还怀有孩子,你便是这般气你母妃的!” 皇上额头上青筋凸起,看起来最宠爱的妃子出了事让他暴怒不已。 “三皇子言行无状,德行有亏,禁足三个月,不得入宫!” 夜晚贵妃醒来时,听见皇上对自己儿子这番处罚,又是一阵气急攻心歪倒在床上。 …… 平南世子多方求见三皇子却屡屡被拒绝,后来宫中传来禁足的消息,禁止任何人上门探望三皇子。 平南世子没了办法,只好灰溜溜的回去了。 丞相府。 段日盈收到平南世子给丞相府递来的书信,看完之后脸色阴沉不已。 怎么就这么巧,她前脚才刻意诱导平南世子拾掇三皇子去找茬,后脚三皇子就被禁足了……不可能,事情不可能会这么巧。 段日盈握紧了拳头。 想到扶蝉。那个毛头丫头,绝不可能是她做的。 难不成是…… 段日盈咬牙,可她是怎么做到的呢?区区一个婢女如何能如此神通广大? 天高皇帝远,段日盈在宫外鞭长莫及,根本无法到宫中一探虚实。 之前是她小瞧了别人,没想到最大的阻碍居然是太子身边的人…… 段日盈眼神逐渐晦暗下来。 就算她有两分本事,不过奴才就是奴才,要是敢与皓月争辉,最后的下场只会是摔的粉身碎骨。 …… 珞憬夜半闯入落霞居之前就已经听闻了这个消息。 和老对手交锋,没了平南侯世子这个挡板在前面冲锋陷阵,再看段日盈还能藏到哪儿去? 她微微勾了勾唇,便将此事搁置脑后。 “你在想什么?” 清冷的气息打在她的侧脸上,微微勾的有些人发痒。 珞憬回过神来,见扶玉那双丹凤眼意味不明的盯着自己,发现自己早已经神游天外,手中的书许久也不知翻一页。 她连忙从书案薅起一支笔,在洁白的宣纸上佯装要写字。 “奴婢只是琢磨这诗句,一时琢磨的入神了,准备练练。” “那你倒是练呢?” 珞憬摸了摸耳朵,总觉得太子离自己太近,语气中蕴含着一股意味深长。 她只好装作不知道,极力忽视某个太子极强的存在感,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书册上,照葫芦画瓢都在宣纸上写了一句话。 青绫被体,墨香绕指;眷属共赏,文采耀邦(1) 扶玉瞧了一眼那句诗,勾了勾唇,黑眸中透着些许玩味。 珞憬被他笑得头皮发麻,总觉得太子在想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殿下,掌事姑姑在找奴婢,奴婢先行告退……” 珞憬脚下跑得很快,奈何还未起身就被人攥住了手腕,下一瞬就被人夺了呼吸。 “……“ 好不容易推开了扶玉,珞憬摸了摸自己发烫的侧脸,捂着脸跑开了,模样像极了羞恼的无地自容才落荒而逃。 扶玉瞧她慌乱的背影,笑了一声,心情大好。 桌子上那张宣纸被指节分明的大手捞了过来。 男人如玉般的指尖一一拂过那行小字,收回时又落在自己唇上,似乎在回味着些什么。 半晌,他才拿起湖笔在那行小字下面添了一句。 青绫被体,墨香绕指;眷属共赏,文采耀邦。 碧纱窗下,砚池生春;伴侣似仙,词章映日。(2) 神仙眷侣,这是你亲笔写下的,也是亲口说的,他都已经记下来了,不管多久都不准违背。 扶玉写完了才将宣纸铺开吹干,准备叫孙公公进来把东西送去内务府给裱上。 孙禄接过来瞧这明显的字迹不同的两行字,只能兀自揣测殿下今日又爽了…… 这个想法一冒头,他不由嘴角抽了抽,又多问了一句: “殿下,陛下方才派人来问,殿下可愿意接待景国来使?” 扶玉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从前秋猎时得闲到手无所谓,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人,若是不抽些空陪她,怕是又要闹了。 第85章 火葬场85 **** 秋至木兰围场,衰草连天,旌旗飘扬。 珞憬身为太子的婢女,老老实实跟在扶玉身后。 围猎伊始,扶玉一骑绝尘冲入林中,其后紧跟着其他的皇子和世子。 皇帝、皇后还有一干妃嫔和景国使者皆在木兰围场之外,远远的便见太子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他身着绣有云水龙腾图案的锦袍,衣襟随风轻扬。头戴金镶玉冠,冠上镶嵌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那双炯炯有神、锐利如鹰的眼眸交相辉映。 腰间蹀躞带镶嵌宝石与翡翠,随步伐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足蹬黑缎马靴,踏地无声,稳健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风云之上。 三皇子原本被禁足了三月,只是皇帝禁不住贵妃的苦苦哀求,看在她肚子中的孩子稍微稳定的份上,这才解了三皇子的禁足,准许他接待景国使者,戴罪立功。 扶玉手持长弓,弓身以檀木精制,雕龙刻凤,弓弦紧绷,蓄势待发。身旁立一骏马,毛色油亮,四蹄健壮,眼神中透露着对主人的忠诚与期待。 随着一声清啸,太子翻身上马,身姿矫健,犹如龙腾九天。箭矢离弦,划破长空,直击目标,尽显其不凡箭术与王者之气。 围场中,群臣簇拥,皆惊叹于太子此番英姿勃发之态,仿佛见到了未来君临天下的辉煌景象。 连外国来使都看的叹为观止。 不一会儿,扶玉便带着丰厚的猎物归来,外国使臣瞪大了眼睛,惊叹不已:“此等身手,实乃罕见!” 皇帝龙颜大悦,高声道:“太子果然有朕当年的英勇风范!” 扶玉翻身下马,恭敬地抱拳行礼:“承蒙父皇夸赞,是儿臣之荣幸。” 外国使臣也凑上前来:“贵国人才辈出,太子殿下更是人中龙凤,实在佩服!” 扶玉难得谦逊地笑答:“使臣过奖,不过是平日勤加练习,再者今日有陛下和使者在外观看,孤自然全力以赴。” 扶玉本就城府高深,若是对外摆出一副谦逊的姿态,怕是谁也看不出来端倪。 珞憬只随意扫几眼,便见众人皆对扶玉称赞有加。 原本被派来接待使臣的三皇子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心中妒意横生。 他被禁足本就有些拜苏诩所赐,而苏诩的背后又是自己的皇兄,这让扶岱心中生出些许恼怒。 他本就是纨绔子弟,先前因着家人耳提面命,这才对太子恭敬有加。而私底下其实对太子的清高大多不屑,这会儿更是将怒气全都发泄在了扶玉的身上。 木兰围场之外,段日盈身着华服,远远地望着扶玉的风姿,心中爱慕至极。 她紧握手中丝帕,贝齿轻咬朱唇,那含情的美眸里尽是扶玉的身影。 太子越是为众人所称赞,她便越是想要得到太子妃之位,得到那个能够与他比肩而立的机会。 段日盈将目光放在太子身侧的那名女子。 大穿着不起眼的宫装,与这场中绝大多的婢女别无二致,但仔细一瞧便会觉得此女面容沉静无比,气质明显有别于其他人。 段日盈心中暗恨,从前自己怎么没看出这般明显的破绽? 有那样的眼神的女子,怎么会是个普普通通的宫人? 珞憬感知到一道充满了强烈怨念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转了转眼珠子,杏眼毫不犹豫的捕捉到了那道视线。 正巧与段日盈的视线隔空相对。 两人很快都各自移开目光,其中带着不为他人所察觉的交锋。 …… 晚间。 扶玉早早的从营帐大摆的宴席上退下来。 珞憬跟在他身后往回走,目光逐渐有些漫不经心,正走神之际不小心绊了一跤,却被人勾住了手腕。 “天太黑了,你看不清,还是孤带着你走好些。” 珞憬感觉到握住自己小手的那双修长有力的大手,记忆逐渐回到前世,那个无比熟悉的晚上。 就是在这次秋猎,就是在这个晚上。 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围攻了落单的扶玉和她。 在黑夜里扶玉一人对付数十个黑衣人逐渐有些力不从心,也不知为何似乎还在有意无意的护着自己,总之那些刀光剑倒是没落到自己身上。 那时候珞憬处境艰难,雪白的刀刃对准扶玉时,她咬了咬牙,直接撞上去,主动揽下那道救命之恩…… …… 牵着珞憬的手上力道突然加重,扶玉忽然带着她停下来。 夜色如墨,四周静谧得只能听见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与这不寻常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股压抑至极的气息悄然弥漫。 黑衣人如鬼魅般潜行于暗处,身形隐没于夜色与树影之间,每一丝动静都似被无形之手精心抹去。 不过眨眼之间,眼前就是一番乱战。 扶玉出手如电,密不透风的护着珞憬。 只是过了几个来回,他便逐渐察觉出不对劲。 本以为这群黑衣人是朝着自己这个太子来的,但实则招招阴狠地朝向被他护在身后的珞憬。 扶玉预感到不对,不远处围猎场的篝火尽数被熄灭,这边打斗的声音如此剧烈,却无一人发现,怕是围猎场那边也出了事。 眼前一道刀光剑影之劈向他与珞憬相握的手,不得已,扶玉松开的手反手将珞憬推开。 漫天而来,密密麻麻的不知藏了多少黑衣人,扶玉抢了一个人的剑,不知杀了多少人。 就在扶玉被众人簇拥之时,珞憬却遭了殃,她的耳尖动了动,眼前似乎一花,看见黑乎乎的草丛中闪烁着几点幽光。 就是这几缕幽光,让她后背逐渐生出了冷汗。 一个两个三个从草丛中钻出来的是……狼! 扶玉比她还要早一刻发现,只得怒吼一声: “快跑!” 慌不择路间,珞憬竟跑到了一处山崖边,而一群恶狼不知何时已将她团团围住。在群狼之外,还有几个黑衣人蓄意靠近。 珞憬背靠山崖,眸中满是惊恐。 木兰围场侍卫重重把守,是何人将狼给放进来的,还有这群黑衣人紧跟在群狼之后,怕这些狼都是他们放的。 她靠在巨石上不敢有任何动作,怕稍微有个不小心要么失足掉下悬崖,要么群狼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这些人布下这样的天罗地网,想要杀扶玉,当真是费了心思……只是这群狼为何最后追着自己来?而且上一世也没有这么多狼出现…… 珞憬在极度的紧张之中,逐渐的悟出了一丝不对劲,只是此刻精神紧绷,她来不及多想。 “嘀嘀——” 悠扬而短促的笛声响起,那团团将她围住的狼突然就掉转了头,朝着灌木丛林狂奔而去,很快消失的原地。 狼群离开之后,那群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立马举剑朝珞憬刺来,明晃晃的剑锋刺来时,珞憬甚至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扶玉似有心有灵犀一般从天而降,挥舞长剑,上面还残留着斩杀恶狼和黑衣人的鲜血。 黑衣人见势不妙,想要再次对珞憬出手,却凌空被人击落了手中的长剑。 他的眼神一发狠,直接朝珞憬扑了过去,伸手想要去掐她的脖子。 在这一瞬,珞憬的瞳孔都扩大了不少,于险境之中生出无限的勇气,竖起两条胳膊死死的抓住那黑衣人的手。 下一刻,那黑衣人就快没了力气。 身后,扶玉临风而立,而那黑衣人的背后豁然插着一把长剑。 远处围场的营帐,重新点燃起篝火,暗处的黑衣人见大势已去,悄无声息地隐匿了踪迹离去。 而悬崖边,扶玉想要朝珞憬走去,死掉的黑衣人手指似乎松了松,凌空飞出许多发白的粉末,迷了珞憬的眼睛,漫天的粉末惹的她咳嗽不止。 扶玉身形一闪,护在珞憬身前,直接一脚将那黑衣人踢开。 他一把拉过珞憬,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珞憬惊魂未定,身躯微微颤抖。 扶玉从她发抖的指尖便感受到他内心的恐慌,将人死死的抱住。 指尖残留了一些粉末,他稍稍闻了一点,顿时脸色突变。 第86章 火葬场86 太子营帐之外,孙禄围着秦钟胡乱转圈。 “秦统领,御医都进去这么长时间了,那珞憬姑娘没事吧?唉,担心担心死个人了,好好的围猎,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昨晚太子殿下抱着珞憬回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厉,秦钟连夜审问了抓住的几个活口,把人折磨掉了一层皮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秦钟如同一块开天巨石,巍然不动。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孙禄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胡乱传,伸出一只手把他摁住。 “无事。” 孙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老奴当然知道太子殿下毫发无伤,但是老奴担心珞憬姑娘要是有个好歹,殿下怕是……” 秦钟依旧是那副不可撼动面瘫脸,只是这一回语气中罕见的有一丝犹豫: “……无事,曼陀罗粉不致命。” 曼陀罗粉……孙公公一想到这个东西的名字和它的作用便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看向营帐中眼神更是一言难尽。 依着这些日子他亲眼所见,太子殿下对珞憬上心和在意的程度还真不好说……甚至昨日他还亲手将两人一起题过的字送到内务府装裱,现在这幅字就挂在殿下的寝殿。 这什么意思,连他一个下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家冰清玉洁的太子,这一次怕是要把清白给丢了…… 想到这一点,孙公公眼神就变得格外复杂,复杂中还夹杂着几许欣慰。 营帐里,御医战战兢兢的收回手。 “殿下,老夫已经把过这位姑娘的脉,这位姑娘是中了曼陀罗所制成的迷情药,曼陀罗是西域的一味奇花,老夫也只是有所耳闻却从未见过,无法参透其中的成分对症下药,怕是须得找人替这位姑娘……” 老太医只能言尽于此,说的话都斟酌许久,才委婉的告诉这位太子。 “下去吧。” 老太医收拾好东西,连忙退出去。 扶玉掀开床幔,眼睛紧紧的盯着床上面色潮红的女子,从她躺在这张床上便一直躁动不已,衣衫被蹭的凌乱,扶玉只好在外面隔了一层床幔叫老太医把脉。 此刻珞憬只感到浑身发热,难受不已,如玉石般冰凉的指尖落在他的手腕上,令女子娇躯一颤,顿觉体内涌起一股异样的燥热,意识也逐渐迷离。 曼陀罗毒,乃春药之毒。 扶玉轻轻地贴着女子发红发烫的肌肤,眼神有些深。 珞憬靠着这点冰凉解渴,不到一小会儿便又开始不安分,抓住他的手,顺着衣袖里逐渐往上。 扶玉表面上瞧着清瘦挺拔,但衣衫下的身躯极具爆发力,连手臂上都是虬结的肌肉,一摸就能摸到。女子纤纤十指摸上肌理分明的胸膛,便没了分寸,一个劲儿的扒他的衣服。 不过一呼一吸之间,她便将自己整个人埋进男人的怀抱中,两人衣衫均是凌乱不已。 扶玉。冷冽的侧脸紧绷,只是昨晚是因为怒急,而今日却有所不同。 他伸手按住怀中暴躁难受的女子,脸上的神色很淡,甚至都没怎么阻止她的动作。女子细致如花瓣般的肌肤贴上来,素来高贵如神只一般的太子都被染上了女色,清冷的气息多了一分迷醉,冷白的指尖被熏上了暖色。 珞憬半昏半醒之间,瞧见正襟危坐在床榻边的男子被自己扒了个精光。 那男人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丹凤眼极暗极沉。 低沉的嗓音落在耳畔喑哑至极,如同情人之间的呢喃,而他是冰山融化的一抹春色,呼吸粗重但气息却仍然很稳,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时,似乎还轻轻的笑了一下,迷幻又诱惑。 “……你想好了吗?” 轻轻的呢喃,大手在珞憬迟迟扒不开的时候,稳如泰山的守着底线。 珞憬在梦里始终看得见吃不着,那男人却还死死的箍住她的腰,一遍又一遍的问她确定吗,惹的她暴跳如雷,恨不得把这个巍峨不动的男人绑起来。 “哪来那么多废话?本宫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梦中那个俊美至极的男人低笑了一声,瞧着她因药力而愈发娇艳欲滴的面容,突然就变得极为听话,在她得逞的时候覆在耳边咬着字说了句什么,宛如拉满的弓,直叫她耳边一麻。 “……那孤尊娘娘的旨意?” 珞憬觉得自己活了一大辈子还是当上太后过的最为舒适,就譬如今夜这个男人简直堪称极品,叫她爱不释手,而且还听话,叫怎么样就怎么样,简直比那个平常只会气自己的糟老头子好太多了。 当然……虽然扶玉跟糟老头子也搭不上什么边,还是个皇帝,但……连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自己今晚这个宝贝。 明日醒来一定要把他收为面首,日日留在康寿宫伺候自己。 曼陀罗花,美梦成真。 这一夜,两个美梦都在这神奇的东西催化下成了真。 ***** 太子的营帐外一片寂静,孙禄早已经叫宫人都撤走,任何人不得靠近。 营帐中,一对鎏金瑞兽香炉轻烟袅袅,散发出龙涎香与檀香交织的雅韵,令人心旷神怡。 珞憬毫无预兆的睁开眼睛,腰间一阵酸痛,背后靠着一个更为炙热的胸膛。 她轻轻的掰开腰间的那只手,身侧,扶玉还在熟睡中。 珞憬只是一个下榻的动作,便觉得脚软腿软,差点站不直。 心里不由对这男人破口大骂,两辈子了,都是如此野蛮,别看着那张脸长得光风霁月,实则其他方面一言难尽,没一次叫她满意的。 珞憬只好扶着自己的腰,如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营帐。 营帐之外一片寂静,只有事先和她约定好的扶蝉衣悄悄的露头。 第87章 火葬场87 月隐于云后,夜色如墨染。 珞憬轻缓地移步至门边,侧耳倾听,确认屋外无丝毫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那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时刻显得格外惊心。 门外,扶蝉衣早已守在暗处。 景国使者向皇帝上书请求面见公主的女儿,扶蝉衣终于分得皇帝一点重视,得以跟景国的使者见面。 他的身后是一辆破木板车,几个景国使团干杂役的奴仆推着车,这些人都是景国来的,出行并不受限制,与普通的仆役一般无二,主要负责吃喝拉撒。 “都已经按照你说的准备好了,快进去吧。” 扶蝉衣轻轻推开水缸上的盖子,连仆役到木板车与水缸都是珞憬提前叫她准备的。 这些仆役负责使团的一切日常,也包括运输垃圾废物。 珞憬深吸一口气,没有多言语,直接翻身坐了进去。 奴仆推着木板车,混入日常运送垃圾废物的队伍,几十辆木板车一路前行无声,偶尔巡逻侍卫路过也只是瞧一眼便离开了。 扶蝉衣提前交代过,即便出了木兰围场也要走远一些,甩开围场巡逻的侍卫,将人彻底带出木兰围场的包围范围。 然而就在即将离开之际—— “慢着!” “给我停下!” 那声音在寂静夜中格外刺耳。 漆黑一片的路口突然燃起道道篝火,抬缸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喝止吓得停住了脚步,为首那奴才眉心一跳。 “何人阻止使团队伍进出?” 段日盈目光凌厉,扫过众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这深夜做此等勾当!” 她走到水缸前,围着转了一圈,忽然就走到最特殊的那一个旁边。 那奴仆见段日盈如此精准的找出这个,更是紧张的抓紧了手。 “小姐这是何意?” “使团的队伍要是偷偷将我朝的人送出去,那该当何罪?!” “给我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段日盈面色阴鸷,随即扭身匆匆去请扶玉。 这一路上,段日盈在心中暗喜,晚间刺杀时她便发觉了不对劲,多留了一个心眼叫仆人多注意太子的营帐。 见太子营帐周围侍卫被撤去,那种预感更加强烈。 只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珞憬竟然自掘坟墓,人赃并获,被她抓了个正着。 此番定要让珞憬永无翻身之日! 她眸底闪过一丝阴狠,盘算着如何在扶玉面前狠狠诋毁珞憬,好让扶玉彻底厌弃珞憬,只对自己倾心。 段日盈匆匆来到扶玉的营帐外,请求入见。 然而她不过对侍卫说了一句话,就见太子的营帐突然亮起灯火。 “进来。” 段日盈来不及多想,忍着心跳掀帘进去,却没想到太子衣冠整齐正坐在矮榻边,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段日盈忽而眉心一跳。 “太子殿下,今日我丞相府的侍卫巡逻时似乎发现有些不对劲,好似与殿下有关,可否请殿下走一趟?” “何事?” 太子的嗓音很冷,但段日盈没听出来。 “……只是抓到了一个婢女,臣女见她身上挂有长乐宫的腰牌,可那婢女行踪鬼祟藏在使团运输废料的水缸中,实在可疑,寻常下人有长乐宫的腰牌何须如此行径,直接进出便可,臣女只听闻一些吃里扒外的奴才叛逃时才会……” “下人来报时臣女无法做出决断,特来请太子殿下。” “是吗?” 段日盈垂着头,没看见素来沉稳的太子脸色在她还没开口时早已经难看到阴鸷的程度,随她的话变得越来越沉。 “臣女所言句句属实,太子殿下随臣女一去看了便知。” 段日盈余光中瞧见太子玄色的衣袍,他整个人仿佛融入黑夜之中,有种冰冷的凉薄。 “走吧。” 扶玉随段日盈赶到现场,望着那水缸,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去。 风过吹起扶玉衣袂,却吹不散胸口汹涌的怒意。 他迎风而站,衣袍被吹得飒飒作响,放在水缸上的手用力至极,手背上生生浮现出道道青筋。 上一刻他们还曾缠绵悱恻,浓情不已,扶玉甚至还追着问她后不后悔,考虑好了吗? 他问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的朝她确定。 连扶玉自己都觉得这有些不像他,仿佛多年来养成的某种敏锐的直觉,又或许是其实很早之前他就隐约看出珞憬的不对劲。 曾经某个午后,她不经意的试探,说过离开的话。 当时扶玉看似没注意,实则心中早已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 扶玉是个异常敏锐的男人,若是他真的沉下心来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许多蛛丝马迹。 甚至是今日晚上。 在珞憬下床离开时,他就已经醒了。 他就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看珞憬离开。 等她离开后,扶玉便一直沉默的坐在床榻边。 没人知道,在这短短的几刻钟里,他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尽管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她不会逃的,她没有任何理由会离开自己,但只要有那么一丝的不确定,扶玉就还是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他也想骗自己彻底放心,但每当他想说服自己的时候,总有一些蛛丝马迹叫人无法放心。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追出去,堂堂太子亲眼看着她离开,却又追出去,用这般手段留一个女人在自己身边。 何等荒谬,又何等可笑! 一晌贪欢后,那双风流无限的丹凤眼此刻布满了红血丝。 扶玉隐在袖袍中的手逐渐握成了拳,用力到拇指上的玉扳指外都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想了许久了,仍然想不通,倒要听听这个花言巧语满口谎言的女骗子还有什么话可说? 如果她甚至连谎话都编不出来骗骗自己……狭长的眼中划过一抹晦暗的冰冷。 扶玉忽然就松开了手,尽管他自己就能震碎这水缸。 “来人,把这水缸给孤砸开……” 珞憬,你最好用这最后的时间想个理由来骗孤。 段日盈给左右使了个眼色,于黑夜之中唇边悄悄的露出一抹得逞。 第88章 火葬场88 忽快忽慢的脚步声乘着夜风而来,就在扶玉双目猩红之际,小黄门清脆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殿下,原来您在这儿呀,珞憬姑娘夜里受了惊,一直在找您呢!” 段日盈唇角的笑意瞬间凝固了,盯着那水缸,目中出现一丝诧异。 不可能! 那小黄门气喘吁吁,却见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的太子殿下,忽然转身,凤目凌厉无比的盯着他。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黄门被那个极具压迫力的眼神给震慑到了,吞吞吐吐的小声重复了一遍。 “……珞憬姑娘受了惊,请殿下过去看看。” 那小黄门也没想到这几句话的威力这么强,转身便见。太子殿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远处。 旁边的景国的人却对段日盈皱眉,“要查这个是吧?怎么不早说?” 他伸手就掀开了水缸,入目全是些渣子废料,水缸被推到地上,里面的东西也全都倒了出来。 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段日盈脸色忽然就变得难看极了。 …… “我的姑奶奶,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不在殿下的营帐里啊!” 孙禄夜半起身,刚一靠近珞憬的住处,听见里面的叫骂声,整个人都不好了。 “殿下和您……那什么同床共寝,就算您暂时不在殿下营帐中,那你也至少明日白日时再离开吧!” 珞憬却是扶着自己的腰,破口大骂: “你家太子殿下那个什么破玩意儿,老娘腰都要断了,谁要跟他同床共枕,叫他有多远滚多远,明日别来找老娘。” 孙禄觉得自己天都要塌了,赶忙在外面喊了一句。 “……姑奶奶,您可嘴上饶人些吧,殿下他……他……”应该不至于吧? 饶是孙公公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说起男女之间这件事,还是觉得脸皮子烧得慌。 一开始听见珞憬叫骂,还以为殿下叫人家姑娘不满意了,老公公心里兀自琢磨着太子殿下身体没问题啊,又正当最好的年纪,太医日日来把脉不应当吧…… 直到珞憬扶着腰叫骂,孙禄脸上的笑容就突然变了味儿了。 年轻人就是这点太莽撞了,就算沉稳如泰的殿下也逃不过。 只不过……他只要一想想,他家殿下半夜醒来发现怀里的美人就这么跑了,还是因为嫌弃他才跑的,那脸能黑成什么样,瞧这外面兵荒马乱便能窥见几分,为了找这姑奶奶都翻了天。 “殿下夜里醒来正找您呢,您看咱能不能先去见见殿下再说这事儿……” 老公公就隔着幔帐一五一十的把夜里这一通兵荒马乱讲给珞憬听。 听见扶玉这么容易就受段日盈这挑拨,珞憬似乎怒气更盛,不由阴阳怪气了两句: “公公还是请回吧,奴婢不过蒲柳之姿,哪里能得太子殿下那般抬举?殿下这般信任相府千金,说不定过两日就把奴婢给忘了。” 话音落后,却没听见有人回应。 她一抬头,却是营帐直接被人从外面掀开,进来了一个伟岸的身影。 珞憬冷哼一声,翻身不去看他。 身后之人沉默无比,逐渐走到床榻边,一阵稀疏的响动,除去了靴袜,翻身躺在她身旁,伸手去拢那道充满了怒气的背影。 珞憬刚想回头,却猝不及防被拥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殿下怎么来了?” “来认错。” 珞憬反手佯装生气的捶了他一下。 “殿下别是这般认错的,登堂入室连声招呼也不打。” 扶玉埋首在她的脖颈之间,嗅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熟悉又令人心安,嗓音朦胧的像隔了一层雾。 “身体不舒服,为何还要半夜离开?” 珞憬心里咯噔了一声,索性背对着他,面上没露出破绽,放低了声音,直到此刻才显得气虚起来。 “奴婢昨日晕晕乎乎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觉醒来发现……太过于惊讶。” 扶玉撩起眼皮,听她磕磕巴巴的说话,还没拿她怎么样,就瞧见小巧的耳垂连带着耳根红了一片。 他看着那片羞红,荒芜的心口仿佛有野草疯长。 发烫的耳垂被男人含在薄唇之间,咬的很轻,不疼,炙热的气息吹进耳朵里,“嗯?害羞了?” 女子娇软的身躯。只是受了这么些刺激,便软成男人怀中蜷缩的虾子,粉红玲珑的,柔软的身段蜷缩成一团,不由嗔怒。 “……殿下别说了。” 扶玉忽然手上用力将她翻了过来,冷玉般的长指贴在满面红霞的脸颊两侧,扣起她的下巴便吻了上去,用力的亲吻,充满了不为人知的霸道和占有,长臂紧紧箍住女人的腰身,翻身压住。 长臂缓缓伸直寻到柔软小手,不容拒绝的从五指的指缝中插进去,与她紧紧的十指相扣。 后半夜亮起的夜灯又被吹灭,珞憬在黑暗中凝视的那张俊美的脸。 “不准骗孤,也不准离开。” 等狂风骤雨彻底过去,珞憬已经彻底扶不起来腰,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听着扶玉在耳边不厌其烦的重复,闭着眼睛伸手掐了他的腰一把。 “知道了知道了,殿下都说了多少遍了……” 第89章 火葬场89 第二日原本还要继续进行下去的秋猎被迫终止。 皇宫中传来了嘉贵妃小产的消息,皇帝当场震怒,叫停了秋猎准备摆驾回宫。 回到皇宫时,嘉贵妃的孩子已经彻底保不住了。 在钟粹宫外跪了一地的御医。 皇帝在里面几乎摔了所有能摔的东西。 “都是一群废物!” 所有伺候的宫人都战战兢兢的跪下。 “陛下息怒……” 谁又能预料到贵妃这一胎来势汹猛,不过短短的几日便突然毫无预兆的滑胎小产。 太医院的太医轮个过来把脉,均毫无头绪,更别提保住那个年岁尚小的小皇子。 *** 事情传到长乐宫后,珞憬明显的愣了一下。 嘉贵妃的这一胎还是没保住。 上一世这一胎便没能生下来,这一世果然还是逃不过吗? “在想什么?” 珞憬回过神来,身旁的扶玉一双狭长的眸子一直盯着自己,不太满意她忽然走神。 “奴婢……” 珞憬正想开口解释两句,却见这位太子殿下皱了皱英挺的眉,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衣领交襟处。 “在孤身边,你还能想其他的?” “……” 珞憬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发现怎么拽也拽不动,只好由着他去了。 扶玉这个闷骚的家伙……自从初次那一晚后,第二日便强势的将她在宫女所的东西全部都搬到了寝殿里来。 珞憬每晚喊腰疼时,他就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就因为第一晚上,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夸他身材好,于是这位太子殿下就仿佛觉醒了什么隐藏属性,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话都往外说,上不得台面的事儿都往外做。 扶玉这个年纪的男人龙精虎猛,现在又是初尝情事,食髓知味,就在自己的寝殿里,俨然有金屋藏娇,日日娇宠的趋势。 珞憬真是……招架不住。 有的时候她真怀疑当初皇后娘娘是否多此一举,又反思不止皇后娘娘一人,许多人都被扶玉。真实面目给骗了。 珞憬随便一抬眼,看见寝殿里挂着的那幅题字,嘴角又是一抽。 那幅字其实……大可不必。 只是时至今日,珞憬也学聪明了。 睡寝殿的第一个晚上,她便长了记性,当时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扶玉这个男人便把她折腾的再说不出来那句话,如今是万万不可再体验一回那酸爽的感觉。 ……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只是没想到嘉贵妃小产之后,皇帝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 在接连做了几日噩梦,梦见死去的那个小皇子后,皇帝便召集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但毫无用处,仍旧夜夜惊梦。 终于在某一天南方有得道方士下山降魔驱妖的消息传到了金陵,那道士从南方巡游,一路上济世救民,法力高深,声名远播。 皇帝已经被日复一日的梦魇折磨的肉眼可见的形消骨立,听完这个消息之后,直接大手一挥叫太监总管去将得道方士请进宫中。 朝臣议论纷纷,在早朝之时连着吵了几日,最终皇帝头疼的和大臣们达成了协议。 道士最后还是没进宫,皇帝御驾亲临西山寺,要在寺庙中修行一段日子,让太子监国。 大臣们以为这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等皇帝去除了梦魇重新回朝便可。 只是谁也没想到,皇帝去西山寺的第二个月,一纸诏书传回金陵,瞬间让整个金陵变了天。 诏书上清楚明白的写着西山寺大师批命皇帝大劫将至,要将皇位传位给太子扶玉。 西山寺方丈为得道高僧,如今已经一百三十岁高龄得道圆满,批命之后就因泄露了天机而折寿圆寂了。 皇帝起初不相信,在西山寺中日复一日的修行,岂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甚至已经到了卧病在床无法下榻的地步。 朝中大臣一批又一批的前往西山寺探望皇帝,最终发现皇帝确实是病重到根本下不了榻处理政事的地步。 御医们虽然被叫废物,但还是个个摇头叹气,上一次这般束手无策,还是在嘉贵妃难产之时。 闹了半天,朝臣终于相信皇帝是真的快要不行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太子的政绩朝臣皆有目共睹,大臣们很快就接受了皇帝要传位给太子这个事实。 然而既然皇位已经落实,大臣们便开始将目光放在后位上。 …… 今日批奏折时,珞憬明显的感觉到了身旁男人的低压。 时至今日,扶玉的书房已经搬到了御书房去,珞憬获封成了御前女官陪伴在帝驾之侧,而孙公公又一次混成了御前总管。 珞憬知道扶玉在头疼什么,距离登基大典越来越近,朝臣们上书封后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飘来递到了扶玉的案头。 皇帝如今还剩最后一口气,命一直会吊到两年期满,突然暴毙。 有些事是人力是无法阻止的,譬如嘉贵妃小产,再譬如皇帝的暴毙,扶玉临时登基。 珞憬瞧了一眼沙漏,现在距离那一日已经越来越近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些奏折上许久,久到扶玉都无法替她掩饰了。 “那些上书请求封后的奏折,全都打回去吧。” 珞憬瞧了眼案头上那高高的奏折,全部都是各部的官员上书请求封后的。 一旦扶玉登基为帝,这是他们之间跳不过的一个问题。 “距离殿下的登基大典越来越近,殿下打算一直这样回避封后吗?” 扶玉笔下一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珞憬见他并未回答,便将此事按下不表。 只是到了夜晚就寝之时,扶玉头一回没有那般迫切,而是开诚布公的跟珞憬说了自己的想法。 “那些封后的奏折孤暂时不会理会,孤只希望你能给孤三年时间,只要三年。” 这是扶玉第一次隐晦的向她表达内心深处藏得最深的想法。 他只需要三年时间彻底掌控朝堂上下。 他也知道珞憬之所以一直不松口,宁愿做一个御前女官都不愿意进他的后院便是因为他君王的身份,所以他只要三年,等三年之后,他会亲自将后位交到她的手上。 “在这三年里,孤身边只会有你一个,不会有别人,你可能安心?” 珞憬的眼神复杂极了。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她大概明白了扶玉未尽之意。 但是有时候人算就是不如天算。 这一世皇帝还未暴毙便将帝位传给他,扶玉确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多事情还没到十拿九稳的地步。 珞憬想起上一世在皇帝暴毙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微微垂下了眼睛。 其实即便是上一世期满两年,扶玉也还是没达到他的预期目标。 在这几年里,北方干旱,庄稼颗粒无收,扶玉好不容易赈灾缓解了灾情,又出现了大片的瘟疫。 三年,他收服不了百官,甚至东奔西走,根本不可能花费什么时间在风花雪月上。 甚至在往后的五年里,后宫一直空置,拢共就没有几个妃子。 第90章 火葬场90 说到底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分开也无妨。 更何况这一世珞憬本来就无心后宫,更对后位没什么想法。 分开,对他和她来说都好。 身上这个男人抬起她的下巴,还在问满不满意。 珞憬在彻底睡着之前,轻轻的说了句。 “满意极了,殿下可要说到做到,还有登基大典当晚奴婢给殿下准备了个惊喜。”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睡着了。 扶玉不太满意,总觉得她敷衍。 只是最近也不知是登基大典在即,平日琐事繁多,这几日里珞憬越来越嗜睡了,太医问脉又没有什么端倪,只说是太累了。 扶玉瞧她几乎是一闭眼便睡过去了,也不忍心叫醒她。 只好轻轻地将她揽在怀中,拿起一旁的奏折自己看,偶尔目光垂下时,那清冷的黑眸便柔和无比,轻轻的将她耳边的碎发撩至耳后。 孙禄轻手轻脚的进来,瞧见屏风上映出来的影子又轻轻的出去。 时至今日,屏风之后的画面,已经不是他们做下人的,能够看的了。 只是多年之后,孙禄仍然还能想起那个午夜梦回,帝王一边执卷一边珍而重之地将女子揽在怀中。 一个帝王的深情,他许久之前便领会过了。 …… 随着日子推进,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太子身着十二章纹龙袍,衮冕加身,其上珠翠交辉,龙纹栩栩如生,仿佛欲腾云驾雾,彰显着至高无上的尊贵与威严。 大典之际,钟鼓齐鸣,响彻云霄,百官列队,肃穆以待。太子自东阶缓缓步入太极殿,殿内香烟缭绕,金碧辉煌,龙椅高悬,静待新君。 随着司仪高唱“吉时已到”,太子行至龙椅前,转身面向群臣,行三跪九叩之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太子转身,双手轻抚龙椅扶手,瞬间,万籁俱寂,唯余太极殿上的金匾额威严深重。 “众卿平身。” “朕承天命,继大统,誓以仁德治天下,祈愿四海升平,万民安乐。” “吾皇万岁 万岁 万万岁——” 宴请百官时,扶玉忽然招来孙禄。 孙心领神会,附耳低声道: “珞憬姑娘身体不适,今早太医来把过脉,现在已经在寝殿歇下了,还叮嘱过奴才若是陛下问起,就请陛下今夜去寝殿便是。” 话音一落,果然看见扶玉拧眉。 “多派一些人去,叫太医随时候着。” “是。” 孙禄默默的记下,临走前还叮嘱了一句。 “奴才瞧着珞憬姑娘虽然嘴上不说,但还是希望陛下今夜能去陪他,陛下您瞧这……” 其实就算他不多说这一句,估摸着陛下今夜也是要去珞憬姑娘那里的。 只是他私心添了这一句,希望陛下早些去,才能瞧到珞憬姑娘为陛下准备的惊喜。 “去告诉她,朕知道了,今夜早些去。” …… 扶玉说到做到,宴退百官之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身上沾染了酒气,他也没第一时间去换衣裳,反而直接朝着寝殿去。 珞憬披着寝衣就坐在矮榻边,矮榻上还摆着一小桌零嘴和酒壶。 “身子不适,怎么还在这里吹风?” 扶玉靠坐在她身旁,瞧见她身上轻薄的寝纱,如花瓣般紧致的肌肤若隐若现,眼神不由暗了暗。 “陛下的寝殿里哪里有风?” 珞憬笑了笑,一边嗑瓜子,一边翻着手上的图册。 扶玉瞥了一眼图册,看他似乎看图册上的峨眉月入了神,长臂一揽,便将人收进怀中。 “急着催朕回来,说准备的惊喜,自己却在这儿看图册,还不拿来给朕瞧瞧。” 珞憬谓叹了一声,放松身体靠在他怀中,将瓜子盘还有酒壶往他那边推了推,继续看自己的图册。 “ 呐,就在这里,陛下自取便是。” 身后的男人似乎被她气笑了。 “你别告诉朕,这把火急火燎的朕叫回来,便是让朕陪着你喝酒、嗑瓜子、看图册的,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御医没交代不准喝酒?” “那当然不是~” 珞憬今晚似乎心情很好,特意拖了个长尾音,轻轻的像羽毛一样拂过心湖。 她从酒壶里倒了一杯酒,塞到男人的手中。 “今日是陛下登基的大好日子,这些呢,都是给陛下庆祝而准备的,可没有奴婢的份儿。” 身后的男人挑挑眉,在她耳边轻轻笑了一声,直接将酒杯放下,长臂一伸,便将他整个人抱起来。 “朕登基,你就拿壶酒打发朕,与其这般还不如……” 嗓音逐渐消失在唇齿之间,珞憬被他紧紧地箍在怀中,气息纠缠着,在男人薄唇覆上来时,还尝到了一丝酒意。 珞憬赶紧伸手推开他,食指点了点男人淡色的薄唇,没有忽略掉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悦。 “陛下不可以这样,今天这酒呢,陛下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喝,也不是奴婢不陪陛下,只是……” 扶玉看出来了,珞憬今晚兴致确实很高,唇边一直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很真切,与以往都不相同。 他手里又被塞进了那杯酒,黑眸染上了一些深意。 珞憬却自顾自拿起他空着的那只手,道: “……只是这里可有第三个人,被他瞧见了可不好。” 第91章 火葬场91 珞憬笑吟吟的瞧着面前这个登基为帝,气质更加沉稳与成熟的男人。 那双深邃的丹凤眼似乎放空了一瞬,罕见的有些茫然,转而变为不可思议。 当手被覆上女子的小腹时,扶玉才终于后知后觉的确定了什么。 珞憬瞧瞧这罕见傻了吧唧的男人,直到此眸中才后知后觉的涌上一股炙热的狂喜! “朕要……朕?” 扶玉第一次这么迫切的试图要确定什么。 “陛下,御医已经来过了。” 珞憬毫不吝惜的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这个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男人终于获得了绝对肯定的答案。 “再……再叫御医来瞧瞧!” 这男人似乎有些慌不择路,双手将珞憬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中央,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朕听闻,怀有孩子的女子都格外脆弱……” 扶玉手忙脚乱的,却被珞憬抓住了手。 “陛下不必紧张,御医已经说过了没事儿!是奴婢故意让御医不告诉陛下,想给陛下一个惊喜的。” 珞憬笑吟吟地瞧着他。 “陛下现在还觉得奴婢拿酒来是敷衍陛下吗?奴婢好心和腹中的孩儿为陛下庆祝,陛下这般误解奴婢可真是让奴婢伤心啊……” 扶玉反手将的酒杯端起来一口闷了。 “你不敷衍,朕喝了便是……孩子……” 扶玉抿了抿唇,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似乎还有些不知手脚该如何放? “朕只是担心孩子……” 扶玉眼睛也不眨的盯着珞憬,瞧见她嘴角柔软的笑容,只觉得今日比登基还要令他高兴的是便是这个属于他们的孩子的降世。 “陛下陪奴婢躺一会儿吧?” 扶玉二话不说,除去外衣躺在她身旁。 “陛下今晚高兴吗?” “高兴。” 一只修长的大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小心翼翼的甚至连力道都不敢使。 扶玉已经被这个喜讯砸的有些头晕,这个孩儿这么突然的就出现在他们身边,而且还是她怀的孩子…… 他甚至到现在都还没彻底回神过来,掌心覆在女子平坦的小腹上,像在细细感受着生命的律动。 “孩子那么小,陛下现在也摸不出来。” “嗯。” “陛下,奴婢有些困了。” 两人闲聊着,珞憬逐渐没了声响,手却不老实的摸到了衣袍之下硬朗的胸膛。 扶玉见状才终于明白,为何这段日子珞憬总是时不时的犯困,原来都是因为腹中这个孩子的缘故。 只是这女子嘴上说着困,还是难掩那颗色心,嘴里还在嘟囔着。 “陛下这身体真好……要是陛下永远只是奴婢一个人的,那就好了。” 又在梦中不满意的左摸右摸。 “这里能不能是奴婢一个人的?要是打下奴婢的烙印就好了……” 扶玉凝视着女子恬静的睡颜,嘴角勾出点微末的笑意,尽管衣衫被弄得凌乱,也还是纵容的没伸手去阻止。 小色鬼,就这般馋他的身子,还要是干净的,连烙印都不忘记,要求还不少。 扶玉的眼底逐渐浮现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宠溺之色。 到最后,珞憬眼睛实在睁不开了,手上也逐渐没了力气,他轻轻将她鬓角的碎发撩至耳旁,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睡吧,都是你的,朕就在这里守着你。” 扶玉轻轻地将女子揽在自己怀中,时间仿佛就停在这一刻,如此岁月静好,男人似乎也被这份恬静感染了,就这样相拥着彼此入眠。 小香炉中线香已经燃尽成灰,一整截掉在地上。 月上柳梢,子规呜啼。 寝殿外有侍女的影子隐隐约约的印在门上。 珞憬睁开眼睛,眼底已经是一片清明。 身旁,扶玉彻底睡过去。 是真正意义上的熟睡。 曼陀罗粉配上寝殿里一直熏的迷幻香,就连意志强大如扶玉也还是中招了。 门外的那名侍女推开门,珞憬已经站在屏风前。 段日盈将她所需要的东西全部都递了过去。 “门外的侍卫全都已经打点好了,你换上这套衣服便可以离开。” 珞憬接过来,很快便换上,挑了挑眉。 “多谢。” 段日盈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榻上躺着的太子。 在今夜之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有一日居然会和这个被她视为死敌的女子结为同盟。 “这是皇后娘娘的腰牌,你出去跟在外面那群人身后,能够畅通无阻的出了宫门坐上段家的马车,接应你的人会很快带你离开。” 珞憬接了过来,前世她自己就是皇后,一眼便认得出来这腰牌是真是假。 “我离开以后不会再回来,陛下今夜也不会再醒过来,你大可放心。” 段日盈听她的话,眼神极度的复杂。 她大可以卸磨杀驴直接解决了珞憬,等珞憬出了宫之后,直接杀了她,但……她没有把握自己的手段不会被查出来,那样只会再一次彻底惹怒扶玉。 也可以现在就戳穿珞憬,但有肚子里这个孩子在,就连段日盈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能让太子彻底厌弃了她。 算来算去,还是只有老老实实的配合她,将她送出去,等太子明日早上醒来勃然大怒这一条路。 思及此,段日盈也不免不是滋味。 一直以来,她跟颜淳熙斗,跟其他所有金陵贵女斗,结果到最后,隐藏的最深的那一个却从未被她看在眼里。 斗这么久,居然连对手都没有摸清楚。 段日盈想想自己一直以来竟然是与这么一个幕后高手的交手,不免有些心惊。 自导自演中了曼陀罗粉,自导自演了一切……对自己都这么狠,当真是让人忌惮的对手! 珞憬走后,段日盈一咬牙走到床榻旁,又担心自己的触碰会导致太子提前醒来,只好和衣而眠,靠在矮榻旁。 第92章 火葬场92 ***** 另一边,新帝登基,大宴群臣。 皇宫的御林军都被调到了正午门维持基本秩序。 御林军来巡查时,她跟在宫女的身后,有太后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几乎不费什么劲儿就出了宫门。 段日盈准备的马车就靠在路边。 那马夫珞憬也认识,正是前世段日盈身边的亲信。 “小姐坐稳了!” 坐上马车之后,马夫一扬鞭子,马车便迅速的朝城外驶去。 珞憬靠在马车壁上,缓缓闭上眼睛,直到此刻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故意把怀孕的消息留到新婚夜再说,只有这样,才能让扶玉彻底失去戒备,完全放心的喝了那杯掺杂了曼陀罗粉的酒。 玩心机或许三个她也玩不过扶玉,但若是她为这一天步步为营三个月,总能成功一回吧? 这个局历时三个月,她极尽所能,从报复嘉贵妃开始便已经埋下了伏笔。 木兰围场时,借杀手之手给段日盈传信,再抓住那个刺客的手自导自演中了曼陀罗粉。 为了谨慎起见,她的确试探了一次扶玉。 结果果真不出所料,扶玉的戒心一如既往从未松懈过半刻。 扶玉的警惕心太强,珞憬便只能用拖字诀。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定,她的韫儿已经到自己身边了,为了万无一失。 珞憬将手轻轻的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韫儿,你父皇的警惕心实在太高了,如果母后不用怀孕的消息来冲击他,根本就不可能求得他一丝丝放松警惕的机会。 只是这是最后一回了,还有最后一步,母后就能彻底离开金陵,日后母后一定不会再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赶车到农舍的车夫一甩马鞭,整辆马车才彻底停了下来。 然而当马夫掀开车帘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疾行一夜的马车,此刻内里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 ***** 天光初亮。 寝殿的床榻上,光影逐渐投射到男人深邃的五官上,察觉到小黄门步履轻盈的来敲门,扶玉眉心一动。 ……昨夜似乎睡得格外的沉。 他长臂一揽,下意识去捞身边熟悉柔软的娇躯。 然而手臂却捞了个空,没人。 ……狭长的丹凤眼骤然睁开。 扶玉很快就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四周却没有半个人影,门外小黄门轻轻的呼唤。 “陛下时辰到了,该去上早朝了。” “进来。” 门轻轻的被推开,小黄门低眉顺眼的走进来了。 “她呢?” 男人的嗓音很冷,掺杂着一股不悦。 小黄门抬起头来却一脸喜色: “昨日陛下登基,太后娘娘将丞相府千金接进宫中陪陛下,此刻小姐还在偏殿梳妆,殿下若是要见小姐,不妨派个人去请……” 男人周身的气势瞬息万变,只见小黄门的话语尚悬于空中,扶玉已猛然抬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一股透骨的寒意悄然渗出,瞬间令人感到冰冷无比。 那小黄门猛然打了个哆嗦,从脚底到天灵盖透出让人彻骨的冰冷。 “你是太后身边的人,朕问你她去哪儿了?” “陛下说的是身边的女官吧……陛下登基,理当大赦天下,珞憬是哀家身边的老人,也是到该出宫的年龄了,她已经向哀家告辞,哀家也同意了,昨日便放她出宫去。” 寝殿门打开之后,太后慢步走了进来,在太后的身后,还跟着打扮的光鲜亮丽的段日盈。 “陛下年纪也不小了,登基之后更该立即侧立皇后,身边的老人服侍陛下已久,也是该放她出宫去了,至于后位的人选……” 太后温声对自己的儿子说。 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冷笑给打断了。 “——呵” 太后略有些诧异的望过去,却见自己素来温和有礼的儿子眼中划过一抹极快的怒意,衬着他的面容更加深邃和冰冷。 这是太后第一次在扶玉的眼中看出那么明显的怒色,那眼底翻腾的怒意几乎就要控制不住。 “她在朕身边待的好好的,怎么会想要离开?母后说的话,儿臣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不用骗儿臣了,儿臣如今已经登基为帝,整个皇宫都是儿臣的。” 即便是面对太后,他的嗓音依旧凉的彻骨。 “把她放了,母后藏不住她的。” 扶玉仍然长身玉立,此刻却和平日的形象大相径庭,他站在那里,气质冷冽,周身却像是充斥着冬天吹来的北风,冷到了骨头里。 紧随其后的秦钟远远的看了一眼,身子一僵。 他知道,陛下生气了。 太后似乎也察觉出了太子此刻的情绪平常不太一样,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那副说辞。 “珞憬她已经走了,便是陛下再如何不相信,哀家也无法将人叫出来。” 扶玉眼神彻底冷下来了。 他不再和太后辩解,反而朝向外面,下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心凉的旨意。 “传朕的旨意,整个后宫每个殿都给朕搜一遍,冷宫也不许放过,直到搜到人为止。” 搜宫。 段日盈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道透着阵阵冷漠的背影。 太后娘娘可是陛下的亲生母亲。 陛下怎么会……下这种命令…… 太后也失了刚来时的从容:“皇帝是什么意思?这是连哀家都一起怀疑上了,要叫侍卫来搜哀家的宫吗?” 面对太后的质问,扶玉甚至还笑了,那唇角的弧度不含一丝的笑意反而冷得让人心寒。 “母后折腾这些也该乏了,就先回宫去,等朕找到了她,再带她一起去面见母后。” 太后何等精明,瞬间明白过来这句话底层的含义,面上逐渐生出了怒意: “皇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要一意孤行?叫一个区区婢女来当一国之后吗?” 扶玉却根本没理她,兀自走出去。 “带太后回去。” “搜宫,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朕找出来。” 段日盈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扶玉会下的命令。 太后更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为了一个女人跟自己的母亲翻脸。 他便这般看重一个婢女? 搜宫行动轰轰烈烈,内务府出动了所有太监,御林军一排一排的巡逻。 然而这么一番浩浩荡荡的搜宫搜了两个时辰,却还是连半个人影也没搜出来。 “陛下,昨夜太极殿外的守卫均被太后娘娘的令牌调走,御林军又着重守卫正午门……还是没能找到珞憬姑娘的行踪。” 御林军统领永远都记得陛下那时的表情。 听了他的话后,陛下笑了,一身玄色锦袍包裹着身躯,衬得陛下更加凛冽。 那样的笑,从骨子里透着冰寒,仿佛下一刻就能化身黑衣修罗,让人从心底不寒而栗。 “查。” 寒冰似的一个字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旁人似乎听到指骨错位时咯吱咯吱响的声音。 “给朕从上到下查!” 这一天朝臣都不知道是如何上朝的,总觉得坐在龙椅上年轻的新帝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而是一尊是雕刻精致的冰雕,整个人没有一丝的活气,从内到外散发出彻骨的寒意。 若非扶玉偶尔说一两句话,他们会以为这龙椅上面坐着的是一个活死人。 第93章 火葬场93 陆羡之紧急被秦钟从家里捞进宫里。 “宫中守卫都已经被调走,你负责去查近三个月的出勤记录。” 秦钟究面无表情的留下了这一句话便离开了。 徒留陆羡之对着满书架的文案记录猛掐人中。 到底有没有搞错? 为什么找人还要查三个月的出勤记录? 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就这般高强度密不透风,连一处狗窝都不放过的的搜查,直到午后,却还是没能搜到人。 “陛下,属下已经严刑拷问过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以及段小姐身边的侍女,据段小姐身边的侍女交代段小姐昨夜一夜未归,不知去了何处,直到今早才回来。” “属下又去调查了昨晚领了皇后娘娘腰牌回到丞相府的婢女,中间……确实少了一个。” “还有……确实发现在段小姐还未出宫时丞相府的马车便已经离开宫门。” 一封一封的搜查结果逐渐如雪花一般送到了扶玉的案前。 每多一个结果,陆羡之就发现扶玉周身气势更冰冷了一分。 “继续扩大范围” 那官员愣了一下,抬头时已不见新帝的身影。 “封锁金陵各处城门。” 陆羡之眼神一暗。 陛下下令封锁城门,那……就代表着陛下已经开始动摇了。 他开始相信太后的话。 **** 扶玉执剑闯入坤宁宫时,坤宁宫的守卫都吓傻了,侍女们手中的玉器都摔到了地上。 瞧着面前一身黑衣,仿佛化身修罗杀神的陛下,一个两个的都不知作何反应。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陛下执剑质问太后,素来深不可测的丹凤眼中已经是一片血红,猩红的血丝布满其中,充斥着冰冷和怒意的身躯,仿佛随时都会爆起伤人。 这还是坤宁宫的下人第一次见到贤明远播,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发了这么大的火。 “母后把她送去哪儿了?” 太后更是痛心疾首,咳嗽连连,捶胸顿足。 “陛下就算再不相信,珞憬自愿离开也是事实,若非如此,仅凭哀家,如何能将她送走?” “是她亲口对哀家说不愿意留在宫中,哀家才放她走的,珞憬在陛下身边时,甚至连个侍妾的名分也不愿意担上,她志不在后宫,陛下为何就不愿意放过她,也放过陛下自己?” 那把剑最后插在了坤宁宫殿前的台阶上。 “她不会主动离开朕的,不管谁来造谣,朕都不会相信。” 寂静中,扶玉长长的深墨色卷发,一丝不乱,倾泻而下,齐至腰间,完美的五官如同月夜寒江,冷的让人不由战栗。 “朕与她情投意合,谁都可能弃朕而去,唯独她不可能,是朕没有保护好她,才叫她至今下落不明,母后想用这种办法拆散我们……不可能!” 冷剑划破长空,插进大理石台阶上,半截剑身没入大理石中,执剑人所用力气可见一斑。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 段日盈腿软的跌倒在地上,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样的陛下,以后真的会忘记珞憬,开始接受别人吗? 扶玉离开前,太后甚至一边哭,一边骂。 “陛下要怎么才肯相信,不是哀家要拆散你们,是她根本不愿意待在宫中!” 一封手书被放在石阶前,太后极力维持自己最后一丝颜面。 “这是她留下来的,陛下自己看吧。” 扶玉看着台阶前那封手书,晦暗至极的丹凤眼中终于多了一丝光。 第94章 火葬场94 **** 陆羡之等几个御前近臣,战战兢兢的守在御书房前。 陛下执剑到坤宁宫前大闹了一通,回来只手上攥着这封手书。 陆羡之偷偷瞧了一眼扶玉神色难辨的侧脸,总觉得即便拿到了这份手书,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扶玉已经是第三次,将这封手书从头到尾的读了一遍。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然而这些字连成一句话,却陌生的让他眼底生寒。 信上她说,从未喜欢过扶玉,一切都是因为迫不得已才与他周旋。 扶玉将这句话来来回回的读了几遍,也还是想不通这个女骗子到底是以什么心态写下这句话呢? 她到底怎么敢的?! 怎么敢……怎么敢说出从未动过心? 她居然就留下了这么一封信就走了,宁愿联合一向与她不合的母后还有段日盈都要离开他!!! “奴婢深知陛下身份尊贵,奴婢只不过蒲柳之姿,不敢与陛下相配,不敢僭越。 既然无法相濡以沫,那不如相忘江湖。 经年一别,各自为谋,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就此别过,从此各自珍重。 另,太后娘娘和段小姐都是无辜的,一切皆是奴婢所为,望陛下切勿怪罪。” “不敢……” 他低笑了一声,手上的力气并不算小,以至于给人一种凉到骨子里的戾气。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连这样的话都敢说! 真是养不熟的羊羔子!!! 孙公公十分眼尖的看见,陛下的右手紧紧的握着,自掌心之中渗出滴滴殷红的鲜血来。 “陛下!陛下流血了!” 扶玉松开手。 曾经在毫无知觉时,那颗冰冷的心便已经悄悄萌动,为了克制他的心意,甚至不惜养成了戴玉扳指的习惯。 这小巧的一枚玉扳指便如同一把枷锁,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一国太子的底线,提醒他不可如此随意的被身边人夺走了心神。 只是后来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已经摘掉了玉扳指,仿佛已不再压抑某种情愫的滋生。 那玉扳指也只做个陈旧的物件,放在身边当个玩意儿。 如今玉扳指被他紧紧的攥着,用力的几乎就要在掌心之中化为齑粉。 “去查!近半年之内她都做了些什么,一件事都不能给朕放过!” 陆羡之瞧着扶玉清冷的侧脸逐渐变得阴翳不已,失态的低吼时嗓音压抑,仿佛阴云阵阵,风雨欲来。 他的心不由往下沉了沉。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扶玉下了死命令之后,陆羡之开始着重查看近半年来与珞憬有接触的所有的涉事人员。 秦钟二话不说,直接闯上门绑了段府的下人日夜拷打,终于从这些人口中问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 逐渐的,一道道说明了真相的奏折递到了御书房前。 扶玉看过奏折之后一直一言不发,扔了折子,帝驾亲临刑部。 刑部大牢中一片惨叫声。 扶玉来之后,秦钟直接将犯人提到他面前。 “求陛下给一个痛快……小人只是接了杀人的单子,指定杀掉一个奴婢,真的没有下曼陀罗粉,甚至连那是什么东西都没听过,闻所未闻……” 那人气若游丝,经过几日的拷打,身心俱损,被折磨得仿佛随时都会断了气。 “……小人敢保证所说的句句属实,对了,那藏在死尸中传信的纸条也跟小人毫无关系,那都是小姐和他人的交易,小人丝毫……” 秦钟瞧着陛下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暗自使了个眼色,把人带下去。 如果珞憬姑娘早就与段小姐暗中有过联系,那那次段小姐气势汹汹的抓奸,岂非也是她们自导自演出来,为了让陛下放松警惕的? 若非景国使团已经离开京城,照陛下这个架势,怕是要把当初那一波人都叫回来问个底朝天。 另一边,孙公公手中捧着脉案。 上面记载的清楚明白,殿下的酒杯中被下了曼陀罗粉,近两月寝殿的暖炉里焚烧的也是一种十分不易察觉的迷幻香。 这两种东西分开时各有各的作用,合在一起则会产生很强安眠效用,不经意之间便令人陷入熟睡,让人防不胜防。 医书上倒是记载有这个方子,只是用来镇痛,治疗彻夜难眠。 扶玉扫到最后一行字。 尽管他已经在心中极力替她找理由,几乎找遍各种理由来推脱。 但怪就要怪他嗅觉太过于敏锐,以及这如出一辙的手法太过于眼熟。 不到半个时辰,太后身边的温如月就被抓了。 一开始温如月也是咬死了,什么也不说。 扶玉甚至没听温如月争辩,只叫娄缚容给她扎了一针,便让她松了口。 “当初奴婢不过是多留了一个心眼,留下了陛下饮茶后的杯子。那个老家伙威胁人,从来不会用……相思子和暖情香这等迂回的法子,在此之前这个复杂的方子奴婢连听都没听过……” “只是今年二月,奴婢回到扬州探亲时,家中老太太无意中向奴婢透露了这个方子,奴婢觉得似曾相识才察觉到有些不对。” …… 曾经那个几经辗转,最终还是被他留下来的白鹤亮翅的香囊放在书案前。 旁边还放着他想方设法,甚至不惜拿咪咪做威胁才得来的一个绣有飞龙在天的香囊。 扶玉盯着那两枚香囊看,眼神冷锐的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第95章 火葬场95 在今日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有的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一种幸福。 相思子的脉案,他一直有吩咐人在查,却从未真正上心过。 甚至她给自己香囊时,那东西的用心也显然比不上被他强行没收的绣帕。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知道当回旋镖扎回来的时候才是最戳心挠肺的疼。 爱与不爱,在意与不在意,很早之前便浮现出端倪。 只是有些人乐于当傻子,一直沉溺在这种虚幻的幸福之中。 为什么她从前事事争先,后来却弃之如敝履? 为什么她从前见缝插针的找机会靠自己,后来却一声招呼都不打的消失了?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当真相被揭穿的时候,扶玉才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呵……” 散落下来的黑发遮住了扶玉一只眼睛,其中流淌着的汹涌澎湃几乎化作了滔天的怒火! 陛下在御书房中又发了一通大火,砸了两个杯子,御书房外奴才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娄缚容提着药箱来时,那枚玉扳指已经被遗弃在一旁。 男人修长的指骨之间渗出了殷红的血液,那双极黑极为深邃的丹凤眼中,似乎连最后一丝光都湮灭了。 娄缚容见到这一幕,罕见的不知从何处下手。 没有陛下的命令,她也不敢擅自下手,更何况现在陛下心情极度之差,还是不要去触那个霉头的好。 “喵~喵~” 房间的角落中窜出一个小毛球,咬着扶玉的衣摆,玩的不亦乐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屋中凝重的气氛。 偶然撞上一个翠绿色的指环,琉璃一般的眼珠子盯着瞧了半天,似是觉得漂亮,又将那指环叼了回来。 “喵~喵~” 扶玉坐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像一般纹丝不动,许久才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喵~喵~” 咪咪对自己被忽视十分的不满意,朝这个浑身黑的男人喵叫了几声,又同寻常一般熟练的把自己塞进男人的手掌心中撒娇,浑然不觉危险的靠近。 ……直到被人拎着后颈皮提了起来。 “走开,她不要你了。” 男人的嗓音极近凉薄。 “喵~喵~” 咪咪很是不服气。 “她根本没有心,她谁也不要,撒娇也没用。” 扶玉怜悯又骄矜的俯视着咪咪,眼中的寒冷惊人的弥漫出来。 “朕不会原谅她的,更不会容忍她的猫出现在朕的视线范围之内,明日太阳下山前她要是不回来,以后就把你流放在冷宫,自己养活自己。” 她就是个没有心的女人,说走就走,男人也不要了,连猫也不要了。 谁的猫谁自己养,他这里不是收容所,不会替她养猫的。 但……咪咪已经和扶玉很熟了,看在咪咪的份上,他可以爱屋及乌一回。 明日太阳下山之前……后日太阳出来之前,只要她自己回来,他可以不计较再给她一次机会。 从御书房里出来之后,扶玉就变得冷漠至极。 金陵各处,侍卫巡逻,风声鹤唳。 各门各户都不准收留外人,就连青楼楚馆都没能逃过搜查,街道上一排排侍卫巡逻,往日热闹的街头巷尾也早早收摊,变得清冷无比。 人人都知道陛下的找一个人,可没人知道那个人是谁。 只是这一日的百姓发现不仅排查变得格外的严格,在出城的城墙上也出现了一个紧盯着城门来来往往人群的男人。 那个男人通体贵气,让人望而却步,只除了肩头上站着一个小雪球,与黑衣清冷的男人十分不符。 日晷上的光影每变化一刻,扶玉袖中的手便攥紧了一分。 距离那一日信誓旦旦所说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了两日。 她自己都是个有身子的人,当真为了躲他,这么三天三夜都躲躲藏藏! 扶玉怒极而笑,锐利的眼神却还是没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 他的面容已经十分憔悴了,却还是无损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只是眼底的红血丝越发明显,叫人瞧得心惊胆战不已。 “陛下,西山寺的源着方丈请您上山一趟,说是……与陛下所求之事有关。” 第96章 火葬场96 *** 扶玉身着一袭玄色锦袍,龙行虎步间,踏入这清幽静谧、香烟缭绕的寺庙。 寺庙依山而建,古木参天,葱郁的枝叶掩映着红墙碧瓦,透出一种古朴而神秘的气息。 佛殿之内,檀香袅袅升腾,方丈身着灰色僧袍,面容清癯,双眉修长似卧蚕,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透着洞察世事的睿智与慈悲。 慧禅方丈圆寂之后,源着方丈成了西山寺的主持。 见到扶玉,源着方丈还有些恍惚。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西山寺的这两位方丈没有与这位年轻的太子下过棋了。 如今时过境迁,当年的小太子已经成为威不可测的新帝。 “一别经年,陛下也已经长大了。” 扶玉显然也记得他:“源着方丈。” 两人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眼前漫天神佛,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朕所求,会成真吗?” 源着方丈徐缓踱步而来,双手合十,轻声言道: “陛下,凡事皆存因果。那女子的离去,亦是冥冥中的缘法所致。陛下万不可过于执着,否则,您所祈求的一切皆会化作虚空。” 扶玉脸色骤然一沉。 方丈微微摇头,轻叹一声: “陛下,这世间诸多情爱之事,岂是强求便能得之。您虽坐拥万里江山,却也难解这情丝千千结。若执着于此,只会乱了您的心神,扰了这社稷的安宁平和。” 扶玉沉默不语,望向那寺外的青山绿水。 然而,心中的执念却依旧如那坚不可摧的磐石般,难以撼动分毫。 抬步离开时,源着方丈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凡事有因必有果,陛下,有些事抓得太紧,只会消失的更快。” …… 扶玉下山的时候,侍卫远远的瞧着。 陛下依旧是一身的黑袍,除了指尖扣着的玉扳指之外,便没有任何多余的吊坠,然而翠绿的颜色并不能融化如冰山一般的气势,只衬的他更加的冰冷优雅。 此时的陛下与登基之前的太子殿下几乎已经判若两人。 陛下已经离开皇宫三天三夜,若再不回去,怕是宫中也是一片混乱。 待扶玉上了马车后,侍卫隔着一道车帘听见了冷冷的命令。 “回宫。” 侍卫也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陛下总算是愿意回宫了。 “撤去金陵各城门的守卫,城门大开,不必再如之前一般严防死守。” 众人骤然听见开放城门的命令,孙公公先是一愣。 此时开放城门,难道陛下是终于要决定放弃了吗? 殊不知马车内的黑衣男人掌心一合,在扳指上留下了一道十分明显的裂纹,唇角的笑意要多冷有多冷。 为了逼他放她走,她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三日不眠不休,东躲西藏,还只是个怀了身子的娘亲,便这般的心狠。 世间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什么狗屁循环报应,扶玉从来都不相信这些。 或许是那个满口谎言、专会玩弄人心的骗子,早就已经算好了,算准了,他会顾及腹中的胎儿,不敢赶尽杀绝。 扶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遮住不能为外人所窥探的疲惫和通身的寒意。 有些事不是她想逃就能逃的。 你最好祈祷自己能跑的越远越好,永远别让他找到,否则…… …… 决定开城门的当晚,扶玉一觉睡去,身体变得越来越沉。 孙公公推门进来时发现寝殿墙壁上原来摆在最显眼位置的那幅字消失了。 他心里打了个突,然而又想到这是陛下的寝殿,若非陛下亲自拿下来,又有何人敢将那幅字画给撤掉? 外面人都在猜测陛下放开城门的禁制,又撤回了巡逻的守卫是否是已经放弃了,可孙公公却觉得不然。 若是真的放弃了,陛下这几日又怎么会过的如此痛苦? 整个人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火气。 原本温润内敛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仿佛成为一座冰山,从前那种冷漠和冷淡是隐藏在皮囊之下的,而如今却让人看一眼便能感知到。 孙公公四下扫了一眼,正准备取出陛下晚间的寝衣。 自从珞憬那丫头离开后,寝殿中有关于她的东西都被宫人给收起来了,生怕遗漏的哪一件,一个不经意之间便惹的陛下大怒。 而当他打开装衣服的箱奁时,才发现那些东西并不是被撤掉了,而是全都收在箱子里,和陛下的寝衣放在一处。 这哪里是放下了? 那幅题字依旧保存的好好的。 陛下怒极时或许连茶杯都无法幸免,但这封题字却依旧完好无损的躺在这里。 两行字迹不同的题词,一道柔婉一道霸气,刚柔并济,宛若天成。 青绫被体,墨香绕指;眷属共赏,文采耀邦。 碧纱窗下,砚池生春;伴侣似仙,词章映日。 本是有情人间红袖添香,神仙眷侣的大好寓意,可谁知不过短短的几月时间便一切都物是人非…… 唉,造化弄人。 取出衣物之后,一只小毛球不经意之间从他面前溜过。 孙公公眼睛一瞪。 要说在皇宫里从前最得宠的就是珞憬那丫头,如今最得宠的便是这雪白的一小只。 西山寺传来太上皇日薄西山的消息,北边连月干旱似乎有闹饥荒的前兆。 陛下每日便这般冰冷的处理政事,分明寝殿已经搬到了太极宫,夜间却还是要回到长乐宫的住处才能入睡。 而在长乐宫的龙榻上,也就只有这一只小毛球儿敢在那里撒野而不被训斥。 当初陛下自己口口声声说要将这小毛球丢进冷宫里,然而最后这小狸奴仅凭着炉火纯青的撒娇功夫和精神寄托当上了长乐宫的第二宠位。 哎,陛下……哎…… 嘴上说着不原谅,实际上每个动作何尝不是还在念着她。 …… 扶玉这一晚睡得极为不安稳。 梦中总有一道熟悉的影子。 太医进进出出,而她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病入膏肓,令他瞧一眼便觉得心口闷的生疼。 第97章 火葬场97 梦中,夜幕低垂,月光皎洁如绸轻轻铺洒。 殿内烛火微光轻摇,四壁被映照得金碧辉煌,龙凤图腾跃然其上,栩栩如生,然这辉煌之中,却隐约透出一缕不易察觉的哀愁。 榻边,一个女子轻纱遮体,面容苍白若冬日初雪,眉间紧锁愁绪,病弱之躯犹如风中摇曳的烛火,脆弱而令人怜惜。 寝殿四周,太医们匆匆往返,药香与沉檀香气交织缠绵,弥漫于空,太医们皆是低头不语,神策匆匆之间,整个大殿却显得格外的静谧,静谧的叫人觉得压抑和沉重。 银盘承药,金碗盛汤。 榻上的女子手指忽然痉挛了一番。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如纸昏死了过去。 “快来人呐!不好了不好了,太后娘娘吐血了!” 一个圆脸丫鬟急匆匆的朝门外喊。 太医神色凝重,缓缓行至殿前。 扶玉在朦胧的暮色之中看见一道穿着黑色冕服的男子立在雨夜中。 那太医跪下回禀: “陛下,太后娘娘凤体抱恙,已至油尽灯枯之境,臣等虽全力施救,无奈天命难违,娘娘恐将……” 言及此处,声已哽咽,泪光闪烁,满殿皆沉浸于无尽的哀伤之中。 扶玉瞧见那个男子雷霆大怒,瞧见他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脸终于失去了沉稳,不顾仪态的奔入殿中。 太医接连跪下,每个人都对他说,微臣已无力回天,就连已经上了年纪的娄缚容也只是沉默的跪着。 扶玉一直待在这里,瞧着他从第一日的发火,到沉默,再到死寂。 在某一个晚上,他赶走了所有的太医,见到大殿的门关上时,他缓缓的转身,走到床榻边,突然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那个男人的面容隐在雾中看不清楚,尽管没说一句话,却像是被一种无言的悲恸弥漫了全身。 扶玉便静静的看着,他被困在殿门三尺之内,无法离开,也无法靠近。 然而,只是静静的看着床榻边的两人,扶玉便觉得一阵心如刀割。 欲呼无声,欲救无力。 从深夜到清晨,从日出到日落,那个男人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滴水未进,寸步不离。 直到深更半夜,寒气最盛的时候,掌中握着的那只柔软的小手似乎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床榻上躺着的女子也彻底没了呼吸。 那个男人已经停止转动的眼睛,缓缓的眨了两下,整个人好像才回过魂,暂时的回归肉体。 一滴泪掉在交握的双手之间,很快顺着指缝往下淌,消失在指尖。 那个原本鲜活的女子身体一点点的变凉…… 扶玉似有所感,走近了,才终于看清那男子的面容。 那个男人长着一张异常熟悉的面容,经过岁月的琢磨,显得更加的成熟,臻至圆满。 在没人看见的时候,这个坚如磐石的男人再也支撑不住,伏在女子的身侧,将脸贴在她的掌心中。 就好像她还活着一样。 等殿门大开的时候,宫人们目睹着太上皇出来的身影。 才突然发现男人那如墨的青丝一夜白成了雪。 仿佛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便老了十岁,几十年都没有弯一下的脊梁也变得佝偻了。 长乐宫中。 扶玉猛然睁开眼睛,用手捂住痉挛的胸口。 口中一股铁锈味儿,不待他反应,便吐出了一口鲜血,变得脸色惨白。 …… 第一缕破晓的晨光照进金陵皇宫的重紫宫墙上。 太医院太医提着药箱紧急赶赴长乐宫。 新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身子一向健朗,不知为何一夜间便受了极大的伤,甚至最严重的还在心脉处。 太上皇还在西山寺静养身体,这边新帝刚刚登基,便心脉受损,一时间朝中上下,人心惶惶。 钦天监夜观星象发现今年乃大凶之年,北方或有大旱之兆。 娄缚容连夜赶往长乐宫,一个时辰之后,复又叹息的摇头出来。 其他太医也问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皇帝损伤心脉,似乎比以往更加压抑了。 他的病是心病,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若是不解,再好的药也治不了新买。 就在陛下似乎消沉的这半个月来,萧氏一党开始蠢蠢欲动。 在扶玉心脉受损的消息传开之后,萧氏一党便伺机而动。 先是将钦天监夜观星象预测出来大凶之兆大肆宣扬。 朝中立马就有人开始宣扬与新帝登基有关,怕是储君选错了人选。 然而这些人很快就被镇压下来了。 原因是,自从陛下搬离了长乐宫之后,仿佛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杀伐果断,从容不迫之态。 以为能够趁着新帝虚弱之时,趁虚而入的萧氏一党全部被清剿。 嘉太妃一看形势不妙,便自请去西山寺照顾还在苟延残喘的太上皇。 扶玉大手一挥便同意了,连夜派人将嘉太妃送到西山寺。 然而等嘉太妃到了西山寺,见到病入膏肓,连日常基本动作都无法自理的太上皇,才发现真正的磋磨现在才开始。 …… 珞憬离开的第一年。 扶玉将朝中上下所有官员上书请求封后的旨意全部都打了回去。 他下令让御史台弹劾了几个作奸犯科的官员,这些官员便是太过于清闲了,朝中事务不够忙才一直盯着后宫看,若是闲得慌,扶玉就主动给他们找些事情来做! 官员后知后觉陛下在杀鸡儆猴,一时人人自危,不敢冒头,这波封后风波才逐渐被压下去。 珞憬离开的第二年。 北方旱灾更加严重了,甚至形成了瘟疫的早兆。 皇帝御驾亲征,不顾大臣们的劝阻亲自带着御医赶往北方,朝中上下一切事务均由陆小侯爷负责。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陛下爱民如子,视民如亲,亲临北边灾区,心系百姓的举动感动了上苍,这场瘟疫最终还是没有形成大范围的感染,在太医院找出压制病情的草药后,逐渐消弥于无声。 早年萧氏一族散布流言,污蔑陛下德不配位被彻底的破除。 扶玉这一回彻底收揽了民心,奠定了君主的威望,终于没在手下留情,大刀阔斧地处理了萧家。 三皇子一夜之间从天堂坠到了地狱,萧家递信出去,西山寺的嘉太妃也终于坐不住了,从山上乘车回了宫。 第98章 火葬场98 只是回宫之后众人们才发现只离宫半载的嘉太妃,此刻已骨瘦如柴,怕是没日没夜的操着照顾太上皇才这般憔悴不堪。 众人感动不已,为嘉太妃回朝奠定了一波声势基础。 然而扶玉一道诏书下来,歌颂了嘉太妃在西山寺衣不解带的照顾太上皇,感念嘉太妃陪伴太上皇数年,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保留了嘉太妃的头衔,还提议准许其继续留在西山寺上照顾太上皇。 嘉太妃气势汹汹的下山,想要凭着她这一条老命为家族求个赦免,最起码保住整个家族最后的希望。 却没想到这人还没到宫门口,甚至连陛下的面都没见上,又被打了回去。 这下萧氏一族彻底没了指望,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该贬谪的贬谪,毫不手软。 昔日站在萧氏一族的官员人人自危,与三皇子联系密切的平南侯一家首当其冲。 平南侯世子入狱的前一天传信送到丞相府,请求见段日盈最后一面,却被段日盈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对外就以丞相府中不同意自家小姐去天牢探监,禁了小姐的足为由拒绝了。 狱中,平南侯世子听到这个消息惨笑一声,他知道自己彻底没了指望,也知道以段日盈的聪明,若是真心想要来见自己一面,绝不可能没有办法。 其实她就是不想来,事到如今了,平南侯世子心里跟明镜一样通透。 段日盈对别人只有利益纠葛的利用,若是其他人无用了,那便会被他弃之如履。 “丞相府家世代忠良,如今从根上出了问题,本世子就看着……看着明日的丞相府成为第二个平南侯府!” 这件事以后,段日盈连着几月没再进宫去,就连太后派人送帖子,她也以病痛缠身为由拒绝了。 也是从那之后,朝中上书请求封后的折子逐渐变少了。 大臣们终于见识到了新帝的手腕之雷厉风行,行事之果决,说一不二,只得将那点小心思又藏进肚子里。 又是一年冬夜。 宫中宴席散去,太后娘娘也早早的回了宫。 太后这些年同陛下的关系极差,逐渐的也不走出康寿宫了,只有逢年过节时出面走个过场。 扶玉独自一人走到原来长乐宫的后院里。 那里的盆栽石景至今还保留着,由宫人精心养护,一丝一毫也没有变过。 扶玉仍旧是一袭黑袍在雪地之中,在银装素裹的院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脚一脚踩在地上,落雪无声。 直到走到一棵几乎要埋在雪里的老树干前才停下。 “见过陛下。” 长乐宫打扫的宫人认出皇帝时,心中还略有些诧异。 这一年最后一天的晚上,陛下不在太极宫中,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长乐宫里? 宫人有些惴惴:“陛下吩咐的每年叫奴才们照料长乐宫中的旧物,奴才们一丝一毫也没挪动过,一刻也不敢松懈,还请陛下过目。” 扶玉似乎没在听他说的话,目光凝聚在那棵老树干上,光秃秃的枝头,就这般披着大麾立在那里,凝视了许久。 良久,就在宫人以为陛下不会再说话了,才听见穿过雪地骤然响起的声音。 “合欢花,还有吗?” “回陛下,合欢花……这么冷的天儿,应当是没有的……” 宫人还未将话说完,便被旁边人捅了一下。 扶玉望过去,那人急忙补充: “陛下,虽然是寒冬腊月的,但温泉宫的合欢花还开着,虽不如长乐宫中长得好,但也是红艳艳的一团,漂亮极了。” “嗯。” 直到两个宫人走远了,方才最先说话的那一个才摸了摸脑袋。 “你说方才陛下是何意?既然温泉宫有合欢花,为何还站在这儿?不派人去温泉宫摘?” 另一人则摇头,低眉不语。 其实没人知道陛下每次来到长乐宫的后院时总会折下一枝合欢花悄悄带走,只是他不说,便不会让他人轻易的发现。 若非下人们每日修剪枝桠,发现每当陛下来一趟之后,枝头上总会多出几个新口子,秃了几块不明显的地方,也没发现出这个规律。 那宫人离开时见到孙公公在长乐宫外候着,孙公公一见他便低声问了一句。 “陛下又去看长乐宫的合欢树了?” “是,公公。” 于是,孙公公就知道了。 陛下是又想那人了。 经过了几年风雨,孙公公年纪更大也更老了,笑起来时脸上沧桑的沟壑也变多了。 曾经那丫头初来长乐宫时,便嫌弃这院子里死气沉沉的,便在长乐宫的院子里种上合欢树。 当合欢树开花时,那是一地绿松柏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就连陛下的书案前,偶尔有两只花枝也必然是合欢花。 想当初陛下还是太子时,居长乐宫,一旦下面人做错了事,发了火,敢靠近的也就只有那个丫头了。 两枝随手可折的花枝,便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太子殿下的怒火。 那个丫头一直都是太子殿下的克星。 即便如今太子成了陛下,也仍然是。 当孙公公进去时。扶玉已经坐在长乐宫院子里的凉亭。 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罐子刚刚挖出来的酒。 看见这坛酒,孙公公又想起了一件令人惆怅的往事。 那是那个丫头离开的第一个守岁夜,陛下忽然就开始对长乐宫的院子评头论足。 几棵被雪掩埋了的枯枝残叶硬是让陛下看不顺眼。 “这院子里的宫人都懈怠了,就这么几棵残枝败叶,又长得有碍观瞻,又不会开花哄人开心,明年开春就叫人一些桃花梨花来种着吧,朕不是个念旧的人,该挖就都给挖了,省得来碍着朕的眼。” 下人个个不明所以,以为陛下就是看着院子太单调了,这才动了大刀阔斧改良庭院布局景观的心思。 然而后来下人们准备将这院子里的枯枝败叶全都给挖了换上新进贡的优良品种的树种,待来年三月开春,必然叫做园中满庭风华,姹紫嫣红,尽态极妍,博得陛下满意。 只是还没开始动土便被孙公公阻止了。 孙公公瞧着这新派来的愣头青一般的宫人,极为熟练地开口“教导”: “陛下昨夜来时,在那棵老树藤下埋了一坛酒,把那院子里的树都给铲了,当然不成,万一伤到陛下的酒坛子怎么办?” 第99章 火葬场99 底下几个觉得自己特聪明,当即便想出了主意: “公公,咱们就把那个地方空出来,把其他地方给改了不就成了,这样既没挖着陛下的酒坛子,也满足了陛下的要求。” 孙公公给了他们一个心领神会的目光,揪着胡子道: “你们几个倒是挺聪明的。” 下一刻笑脸变肃脸,一人赏了一颗爆栗: “你们几个傻子是不是觉得自己可聪明?本公公告诉你们,在这个宫里边儿,动哪儿都不能动长乐宫,尤其是那个院子……本公公再说明白点儿,尤其是那院子里的几棵树……知道不?” “陛下前脚埋了酒坛子,后脚就让你们把树给铲走,这是什么道理?自己都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几人回去战战兢兢的等了一夜,果然天还没亮,传陛下口谕的小黄门便摸到了长乐宫。 “陛下昨夜喝醉了,看错了地方,那几棵树不能铲了,要继续好好的供着。” 小黄门说完,又紧张且谨慎的问了一句。 “你们还没开始动手吧?” 几人如劫后逃生,万般庆幸自己听了孙公公的话没那么勤快。 “自然自然,小公公来的及时,奴才们都还没开始动手呢,那长乐宫中的树都还好好的。” 那小黄门瞬间松了一口气。 “你们几个这回办的不错,算你们几个机灵,日后那几棵树要好好照看着,可不能有一分懈怠。” …… 孙公公回想起这件往事,嘴角不自觉的咧了起来,下一刻便收到了旁边陛下的一记眼刀,笑容顿时一收。 扶玉一个人坐在凉亭中,打开了那个酒坛子。 孙公公偷偷的瞄了一眼。 前边的那些大臣哪里知道,纵使琼浆玉液,要是没送的人,陛下也不会因此给他一个好脸色。 瞧这会儿陛下的酒坛子里都是些干花瓣,埋在土里半年,这会儿子颜色都不大好看。 这等半年,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太极宫案头上的合欢花都谢了,就剩一个光秃秃的小花苞。 原本孙公公还在奇怪这落了一地的小花苞,第二日怎么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了,还以为是底下的负责撒扫的宫人终于勤快了一回,在他还没催之前就已经把东西给打扫干净了。 直到某一日,陛下掏出随身的锦囊,将那里面的干枯的不成样的小花苞倒进酒坛子里,然后埋在合欢树下,孙公公才是彻底傻眼了。 破案了。 但事情的真相总叫人觉得哭笑不得。 这些年陛下的手段越发凌厉如风,遥想当初登基之时,西南西北一大堆事儿,像雪花一样飘过来,朝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动荡不安,不少人蠢蠢欲动。 如今才不过短短的几年,便已经被陛下雷霆手段给镇压的镇压、收服的收服。 如今的陛下才是真正的利剑出于鞘,毫不掩饰其锋芒。 可谁又能想到太极宫的折子堆的有半人高,每日批到深夜三更才能批完的陛下,在每年岁末这一日都会挤出一个晚上,专门跑到长乐宫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静静的站在雪地里,看几棵枯枝败藤。 这么多年,孙公公已经鲜少看见陛下醉酒的样子。 陛下似乎格外厌恶那种失去意识的状态,即便是与最宠信的陆小侯爷喝酒时也绝不会喝醉让自己失态。 思及此,孙公公也觉得嘴里有些发苦。 看似每一个不经意的禁忌的背后都是一段往事。 也不知道当初太后娘娘将那丫头调到长乐宫了,到底是对还是错? 若说陛下如今还念着她,但这几年偶尔得闲了似乎也没派人出去过。 但如果说陛下不念着她,这宫中尤其是整个长乐宫中又处处都是那丫头的影子。 新入宫的宫人早就忘了曾经的太子殿下身边有一个极为宠幸的丫头。 只有他们这些老人才知道,陛下每每失神、每每顿足之时,或许就是想起了那个早就已经离开的丫头。 这么多年来,陛下仍然是孑然一身,后宫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连孙公公这般瞧惯了红尘的人都觉得难免动容。 唉,那个丫头当初怎么就这么狠心的抛弃陛下离开了? 这般决绝,连一丝余地也不留…… 酒坛子打开了,飘出一股混杂着枯木香的酒香。 味道不算多好,至少闻着没有真正的美酒那般的香醇。 冬日的天都是黑压压的,今晚却罕见的乌云散去露出了一弯峨眉月。 孙公公便这般瞧着扶玉一言不发的坐在凉亭中,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下肚。 到最后,孙公公眼皮子一跳,还是站出来劝了一句。 “陛下这酒坛子里放了曼陀罗粉,还是少饮一些吧。” 明日又是新的一年,又有诸多事务等着陛下去处理。 孙公公这般提醒道不是为了提醒陛下明日的国事,因为每次陛下一人独酌时,第二日总会收敛起那一点点的脆弱又变成那个无坚不摧,坚毅果断的帝王。 他这般只是为了少让陛下沉浸在那些伤心的往事中。 毕竟曼陀罗粉……唉,说多了都是泪。 扶玉还是一声不吭的,一杯接着一杯饮下去。 他心里知道这里面搁有曼陀罗粉,也知道曼陀罗粉有迷幻的功效。 有迷幻的功效才好。 已经两年半了,他每每夜间辗转反侧,一次也没梦见过那个铁石心肠的女骗子。 当然,他只是几次被骗,所以不想再被同样的东西骗第三次了。 堂堂帝王怎么能留下这么一个明显的缺陷呢? 要是被人抓了把柄趁虚而入怎么办? 扶玉目光晃了一下,还是坚定的喝了下去。 娄缚容说没办法,想要克制药性就要让身体适应它。 那便多喝几次,喝多了就适应了。 扶玉捏着酒杯,逐渐醉意上头时,晦暗的眼底似乎划过了一丝光,掺杂着那么一丝丝几近于无的渴望。 其实那个铁石心肠的女骗子不仅骗了他,利用他逃跑,还……狠心的一次也没入梦过。 要是喝下这个,能梦见了她,就当……就当是放纵一次。 梦中的他可要提高警惕,可不能再被她欺骗了。 她最会骗他了,只要朝他靠近,抓着他的衣摆,朝他笑一笑,扶玉便什么气也生不起来。 扶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梦中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花香,回到当年那个赤丹开放的日子。 满庭院的合欢树枝头姹紫嫣红,如梦如幻,美好的叫人心生恍惚。 有个人一如既往的气他,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就转头离开,留他一个人迷茫的不知该干什么。 梦中他这回没再上当,抓住她的手,紧紧的,仿佛到天荒地老也不愿松开。 “长乐宫后院的合欢花都开了。” 朕似乎又想起那个女骗子了…… 第100章 火葬场100 五年之后,江南烟雨中。 青石铺就的长街,蜿蜒至远处,迷蒙在丝丝缕缕的雨雾里。 忽而,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方宁静。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款步而来。她的眉眼间,依稀还留存着当年的温婉与倔强。 珞憬离开扶玉后,在江南的繁华之地开了一家精致的绣坊。 她心灵手巧,又精心钻研绣样,所出绣品精美绝伦,生意日渐兴隆,小日子过得平静而满足。 女子裙摆轻拂过湿润的地面,宛如一朵盛开在雨中的青莲。 沐浴在雨雾中回了自己的住处,脱下身上穿着的蓑衣在庭院中抖了抖上面的水珠,然后挂在干燥的墙壁上。 “娘亲,你回来了!” 四岁的韫儿身着锦缎小衫,模样甚是可爱。 他生得眉清目秀,脸颊上泛着稚嫩的粉红,虽稚嫩青涩,但脸上却流露出超乎年龄的沉稳,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身着锦缎小袍,色彩斑斓,上绣着富有童趣的图案,足蹬一双小巧玲珑的锦缎小靴,腰间挂着一个小香囊,是他最爱的娘亲替他挂上的。 珞憬眼中划过一抹慈爱,牵住他的手,免得儿子被外面的寒气感染。 “娘亲先去算今日的账目,你先陪着姑姑玩一会儿。” 韫儿很懂事,他很小年纪就知道自己没有父亲,只有一个娘亲承担起整个家里所有的生意,还要照顾他,非常的不容易。 所以他很小就知道要听娘亲的话,一定不能让娘亲累着。 但她也是刚刚下学,想要多陪娘亲一会儿。 “娘亲,您算您的账,韫儿就在旁边做功课,绝对不出声打扰。” 珞憬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好,咱们一起来算账。” 珞憬进了屋,走到案前专心算今日的账,眉头微蹙,手中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韫儿乖乖坐在一旁,小小的身躯挺直,手握毛笔,一笔一划认真地做着功课。 扶蝉衣端着刚刚煮好的汤进来便看到这一幕。 这下雨天的,她早就已经在厨房备好,等着珞憬回来趁热喝下驱驱寒气。 “这账目有多少?剩下的我来帮你算。” 两碗热腾腾的驱寒汤放在桌子上,珞憬笑着端起来。 “无妨,这点小账目我一个人就能算好。” 当初她借由段家的马车跑到农舍的路上便趁机逃脱了,还是扶蝉衣带着景国的人来接应她,这才没出什么岔子。 她们一路行至江南,扶玉正被朝中接二连三出的事绊住了手脚,没追上来,让她们成功的逃脱了。 或许也是扶玉不想追了吧,毕竟被她骗的那么狠恼羞成怒了,不愿意再伤了那个一国之君的面子也未可知。 不过也算是让她们抓住了可乘之机,侥幸逃脱。 到了江南,珞憬用身上仅剩的银子做起了绣庄的买卖,扶蝉衣也赖在这不走,把景国的人都给打发了。 其实这丫头不说她也知道,当时她还是个孕妇,一个人要管生意又要养胎,十分的不容易。 扶蝉衣不放心她一个人,便借由不愿意回景国,将那些人全都打发了。 景国人走之前,还被扶蝉衣威胁着动用了隐藏的暗桩,替她打通了一条人脉渠道,生意才这么顺风顺水的做了下去。 扶蝉衣这么尽心尽力的帮忙,珞憬也再没了理由赶走她,两人便一直这么相依为命下去。 如今这小公主营养跟上来了,面容日渐红润起来,个子也抽条一般长高。 说起来,珞憬也是十分感激她,从宫里到宫外扶蝉衣帮过她许多,是真心为她好的人。 这般五年相处下来,珞憬在她面前早就已经卸下了自己全部的防备,两人更是情同姐妹。 韫儿功课做完,便迈着小步走到母亲身旁,奶声奶气道:“母亲,孩儿来帮您。” 扶蝉衣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检查他的功课,闻言点了一下他的脑袋,拿起一本账本。 “小不点儿,你知道怎么算账吗?快去一边玩儿吧。” 韫儿却摇摇头,稚嫩的脸上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母亲操劳,孩儿愿为母亲分担一二。” 说罢,便拿起一旁的账本,也努力辨认着。 珞憬笑着摇摇头。 “莫要小看他,韫儿聪明着呢。” 扶蝉衣当然知道这小不点聪明,学堂里的夫子日日夸他,扶蝉衣知道之后便争着抢着要去接这小不点儿。 作为一个神童的家里人,下场就是日日被人吹捧,接受一众学堂小萝卜头羡慕的眼神,扶蝉衣在里面混的如鱼得水,别提多神气了。 她也是故意把账本递给他的,就要看这小不点聪明到什么程度。 却见韫儿当真拨起了算盘,小手拨弄着,神情严肃,颇有些像模像样,最后提笔写了一个数目。 扶蝉衣当即把腿放了下来。 “我们家的韫儿果真是神童!” 她暗自想,不愧是她那个太子皇兄的儿子……幸亏珞憬姐姐带着韫儿跑了,不然还得跟皇家分享这么聪明的儿子,实在是可惜。 “这般聪明,日后要记得孝敬你母亲,这是你以后最最要孝敬的人哦……当然第二个要孝敬的就是你姑姑我!” 韫儿眨眨明亮的眼睛,脆生生地说道: “母亲时常教导我,为人要心存善念,懂得感恩。 母亲为了这个家日夜操劳,韫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母亲还教导我,做事要有担当,不可推诿逃避。我虽年幼,力量微薄,但也想尽己所能为母亲分忧。 平日里母亲对我的教诲,我都铭记于心,不敢忘却。所以我想尽自己的一份力,让母亲能轻松一些,多些休憩的时光。” 珞憬听着儿子的话,心中感动万分,眼眶微微湿润。 她的韫儿果然还是那个韫儿,开蒙的早,懂事的叫人心疼。 扶蝉衣满意的点点头,看向珞憬: “韫儿这般懂事,该夸!” 珞憬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地看着儿子: “这孩子,自小就知体谅为娘,日后定是个有担当之人。” 韫儿仰起头,眼神坚定:“母亲辛苦,孩儿定快快长大,护母亲周全。” 第101章 火葬场101 …… 晨曦透过窗牖,洒入学堂。 韫儿身着青衿小袍,发束金冠,端坐在案几前。那小脸圆嘟嘟的,白里透红,像个熟透的苹果,透着稚气与可爱。 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满是灵动与好奇,此刻却努力地专注着,试图展现出沉稳的模样。 小巧的鼻子下,那红润的嘴唇紧紧抿着,回答问题时声音清脆,让人不禁心生喜爱。 夫子身着一袭素色长袍,头戴方巾,面容清癯,目光深邃而慈祥。 他踱步其间,开口考问道:“‘人之初,性本善’何意?” 众学子皆陷入沉思,一时无人回应。 韫儿却不紧不慢,从容起身,双手恭谨地拱手行礼,声若脆铃: “回夫子,这句话的含义是,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好的,只是由于成长过程中,后天的学习环境不一样,性情也就有了好与坏的差别。” 夫子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接着问道:“那‘子不学,非所宜’作何解?” 韫儿稍作停顿,目光清澈而坚定,有条不紊地答道:“回夫子,小孩子不肯好好学习,是很不应该的。” 夫子面带微笑,又道:“‘幼不学,老何为’呢?” 韫儿略作沉思,随即朗朗开口:“回夫子,一个人倘若小时候不好好学习,到老的时候既不懂做人的道理,又无知识,能有什么用呢?” 夫子连连点头,目光中满是赞赏,又接连抛出几个关于《三字经》的问题,见他皆思维敏捷,对答如流,毫无滞涩。 这孩子回答时声音洪亮,神态自信,条理分明,引得众同窗纷纷侧目,投来惊羡目光。 而他神色自若,谦逊有礼,端的是小小年纪便有大家风范。 夫子满意的捋了捋胡须。 此子未来必成大器。 …… 日头西斜,学堂钟声悠悠,学堂的中学子下学而归。 行至街市,韫儿瞧见一个糖人摊,那摊贩上摆放着五彩糖人琳琅满目,引人驻足。 摊贩主人见其可爱,笑问:“小公子,想要何样糖人?” 韫儿脆声道:“我要个合欢花样子的。” 他的母亲给他讲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中,经常听见合欢花的名字,曾十分好奇那种花的样子。 母亲为了叫他亲眼见一见,便在绣帕上绣下了那花的模样。 此刻他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摊贩主人面露惑色,不知合欢花是何模样。 稍作思量,遂道:“小公子,不如您自个儿画来,若画得好,这糖人钱我便只收一半。” 韫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立马扁起衣袖,露出藕节般的小胳膊。 他小手紧紧地握住竹签子,先是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脑海中回想合欢花的模样。随后,他小心翼翼地落笔,先勾勒出合欢花大致的轮廓,那线条虽略显稚嫩,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他小小的眉头微微皱起,粉嫩的小嘴轻轻抿着,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小手依旧稳稳的,没有一丝颤抖的添上了花蕊,那细致的模样与曾经母亲给他绣的如出一辙。 画毕,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期待地看向摊贩主人。 摊贩主人见之,不禁称赞:“小公子当真聪慧,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画功。” 言罢,依言少收一半钱,将那合欢花糖人递与韫儿。 韫儿满心欢喜,蹦跳而归。 韫儿手持合欢花糖人,兴冲冲踏入家门。 珞憬见他归来,先是面露慈爱,待看清他手中糖人,不由微微一怔。 韫儿献宝般将糖人递与母亲,珞憬轻抚他的头,温声道: “韫儿真是懂事。” 言罢,目光落在那糖人上,思绪飘远。 珞憬望着韫儿稚嫩的脸庞,忽又想起,曾在合欢树下埋了一坛子桃花酿,遂牵起韫儿的手,柔声道:“韫儿,随为娘亲去取那桃花酿。” 韫儿记得母亲酿的桃花酿,连绣坊中的掌柜叔叔都赞不绝口,说母亲的手艺一绝。 母子二人行至库房,取了铁锹与锄头。 来到树下,珞憬挽起衣袖,韫儿亦有模有样地学着。 珞憬先用铁锹铲去表层浮土,而后拿起锄头小心刨挖。 韫儿在一旁,虽力气尚小,却也奋力帮忙,额上沁出细密汗珠亦不自知。 挖了半晌,终见那酒坛一角。 珞憬小心翼翼拂去周边泥土,将酒坛缓缓取出。 韫儿望着母亲,咧嘴笑道: “娘亲,去年此时,您收集那桃花花瓣酿酒,孩儿还记得呢。 您的厨艺绝佳,可否为孩儿做些桃花酥?” 珞憬望着韫儿期盼的眼神,终究心软,应道:“好,娘亲待会儿便去做。” 挖出桃花酿后,扶蝉衣闻着味儿便来了,激动的发现,居然是她最爱喝的桃花酿,抱着酒坛子不撒手,生怕别人抢了去。 “姑姑,娘亲还要给咱们做的桃花酥。” 扶蝉衣更激动了。 “小不点儿,你今日算是有福了,不过这桃花酿你可不能喝,桃花酥姑姑倒是可以分你一些。” 珞憬回屋取了保存起来的花蜜,又至厨房,挽起衣袖,准备大展身手制作桃花酥。 她先将面粉倒入青花瓷盆中,加入适量的清水,双手揉搓,直至面团光滑且富有弹性。接着,把面团放置一旁,让其稍稍醒发。 取来新鲜的桃花花瓣,用清水洗净,放在竹筛上沥干水分。随后,在锅中倒入些许香油,待油温适中,将桃花花瓣轻轻放入,小火慢炒,让花瓣的香气充分释放出来。 就在珞憬专心翻炒花瓣时,韫儿悄悄溜进厨房,好奇地凑过来,想伸手抓一把花瓣。 珞憬连忙轻拍他的小手,佯怒道:“莫急莫急,小心烫着。” 韫儿这才有了些调皮的样子吐了吐舌头,复又乖乖站在一旁。 醒发好的面团被珞憬擀成薄饼状,均匀地铺上炒好的桃花花瓣,再轻轻卷起来,切成小块。 珞憬取一块面团,用擀面杖擀成圆形薄皮,舀一勺花蜜置于中间,然后仔细地包好,收口捏紧,做成桃花酥的雏形。 第102章 火葬场102 正包着桃花酥,韫儿突然发问:“母亲,这桃花酥能做得像小飞马吗?” 珞憬被他逗乐,笑着应道:“好,那娘亲试试。” 将做好的雏形放入预热好的炉灶内,用小火慢慢烘烤。珞憬目不转睛地盯着炉灶,不时调整火候,确保桃花酥受热均匀。 不多时,厨房内弥漫着诱人的甜香。珞憬打开炉灶,取出烤至金黄酥脆的桃花酥,放置在盘中晾凉。那一盘桃花酥,有几个真被珞憬做成了飞马的形状,色泽金黄,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韫儿乖巧地站在门外,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思绪飘飞。 他想起曾在母亲床头藏着的话本子里,那些男耕女织、神仙眷侣的故事。他想着,若能有个如话本子中那般的父亲,与母亲一同操持家事,该是多好。 不多时,厨房传来阵阵甜香。珞憬端出一盘桃花酥,韫儿欢呼雀跃,拿起一块放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睛。珞憬看着韫儿,心中满是温暖与安宁。 扶蝉衣刷了一下冲了进来,跟四岁的小豆丁争着抢着要吃点心。 韫儿绷着一张稚嫩的小脸,企图以理服人,却被他的姑姑按住命运的后脖颈以“德”服人。 深夜躺在榻上,韫儿想着今日种种,暗暗下定决心,定要帮母亲物色一个配得上她的好爹爹。 要招婿,招一个好爹爹,凡事都要听母亲的,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忤逆! **** 江南之地,连月淫雨霏霏,江河泛涨,水患肆虐,百姓苦不堪言。 江南官员纷纷上书朝廷,急求遣能臣治水,以解苍生之困。 朝堂之上,群臣交首低语,为此事已讨论多日。 尚书请求前往江南治水的大臣不计其数,本是个苦差事,却有这么多大臣们争相赶往,本是件大事到这儿,却是因为朝中传出了一个大消息。 五年前,扶玉登基之时,曾与诸大臣定下“不成业,何以立家”之约,如今五年之期已满,陛下再没了搪塞的理由,宫中也准备着,即将开启后宫纳妃之事。 此消息一出,朝堂诸党皆心思浮动,欲趁此次江南治水之机,为自家适龄女子谋得进宫陪伴帝王的良机。 即便江南涝灾凶险万分,众人亦争相请缨。 丞相府中,丞相千金素有美名,才情出众,仪态万千,乃是众人眼中最宜为后的不二人选。 丞相府自是不愿放过此等良机,欲为女儿求得皇后之位,为此更是极力上书请命。 这日早朝,众大臣心潮浮动,目光不时偷偷望向那高高在上的陛下。 短短五年时间,曾经的太子殿下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如今面容变得更加成熟。 剑眉入鬓,星眸深邃,仿若幽潭,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挺直的鼻梁下,薄唇紧抿,透着坚毅与果断。那轮廓分明的脸庞,犹如刀削斧凿般精致,却又不失威严。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不是沧桑,而是如烈酒一般醇厚的韵味,足以让任何一家女儿动心。 “陛下,江南水患,乃民生之大事。老臣以为,当遣得力之人前往治理,方能解百姓之苦。老臣家犬子,自幼熟读典籍,深谙治水之道,愿为陛下分忧。” 一位大臣率先出列,言辞恳切。 “哼,你家公子不过一介书生,未曾有过治水之经验,如何担此重任?”另一大臣当即反驳。 “陛下,臣以为,此次治水当以经验丰富者为先。臣之族弟,曾治理多地水患,颇有成效,定能不负陛下所托。” 众人争论不休,朝堂之上气氛愈发紧张。 扶玉高坐龙椅,面色沉静,目光扫过一众大臣,心中已有计较。 “众爱卿不必再争,江南水患,关乎百姓生死,朕岂会不知其重要性?此次,送上来的折子,朕已经一一过目,心中已有人选。” 扶玉声音沉稳,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言一出,朝堂瞬间鸦雀无声。 众人皆未想到,他们筹谋了许久,陛下却早已经做了决定,难不成陛下早已有意于封哪家千金皇后之位,这才放出这个消息做噱头? “朕望尔等齐心协力,早日治水成功,解江南百姓于水火之中。若有懈怠,严惩不贷!” 扶玉目光凌厉,扫视群臣。 众大臣纷纷跪地,高呼:“陛下圣明,吾等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 圣旨隔着便下来了。 明面上点了户部两个官员前往江南赈灾。 然而暗地里,扶玉又下了一道口谕卓户部侍郎苏诩即刻启程江南暗访。 苏诩接到陛下的口谕之后,扶玉身边的暗卫亲自带信告知他江南的情况。 “贪污赈灾银两?” 苏诩面色逐渐变得凝重。 江南富庶之地,却水患严重,庄稼被淹,眼看着秋季颗粒无收,于百姓是一巨大的打击。 若是真是有贪官污吏,私下暗中操作,贪污赈灾银两此事则非同小可。 难怪陛下要做两手准备。 苏诩很快明白了扶玉的用意,将这个任务交给他,是对他的一种看重。 这些年也多亏了陛下对他的看重,他才能专心致志的做自己的事,晋升的如此之快,全都承蒙陛下对他的赏识。 如今也是该他回报陛下的时候了。 “微臣领旨,这便走访江南,彻查此事。” 第二日,户部侍郎便告了病假,起初没人在意,以为就是些小伤小病,然而苏府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甚至拿了腰牌,请宫中的太医前去为其诊治,太医去了又回来接着摇摇头,直言需要静养。 扶玉大手一挥,拖了这么长时间,苏诩应当已经安全赶往江南,便准许户部侍郎在家中养病。 前后已经拖延了差不多十日左右,便是有些人察觉到了不对,留心到了这一点也已经来不及了。 朝中有扶玉盯着某些人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动用飞鸽传书此类的朝外传递消息。 只好叫商户带话,希望能赶得及。 然而消息传回朝中时,扶玉还是暗了眼眸。 陆羡之接过密信查看,神情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陛下,苏大人遭人暗算下落不明,微臣请命,亲自前往江南会会那群人。” 第103章 火葬场103 苏诩初到江南,只见四处皆是受灾的景象,百姓流离失所,面黄肌瘦。 这般触目惊心的景象里令他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将真相查明,还百姓一个公道。 他先是换上寻常百姓的衣物,混入灾民之中,倾听他们的哭诉与抱怨。在与灾民的交流中,苏诩发现赈灾粮饷发放极不规律,且数量严重不足。然而,当他试图进一步询问详情时,却有一些灾民面露恐惧,不敢再多言,显然是受到了某些威胁。 而后,他暗中观察负责赈灾的官员们的一举一动。发现那县令常常出入豪华府邸,与当地富商把酒言欢,行迹十分可疑。但每当他想要靠近探查时,总会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在周围徘徊,对府邸周围进行监视和阻拦。 苏诩已经坐到如今这个位置,见到此情此景,立马就察觉出有问题。 为了获取更确切的证据,苏诩趁夜潜入县衙的粮仓。粮仓外虽有守卫,但他凭借着敏捷的身手,巧妙地避开了巡逻的士兵。 苏诩的拳脚功夫尚可,大概是因为陛下尚武,陛下身边的亲信,在陛下潜邸之时便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一批老臣,大多数都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 进入粮仓后,他发现本该堆满粮食的仓库,竟有大半是空的。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不小心触动了机关,阵阵铃声骤然响起。 黑夜似乎瞬间被打破漆黑的粮仓四周骤然升起篝火。 “有人夜闯粮仓,快去抓人!” “快抓人,别让他们跑了!” 苏诩只能在黑暗中拼命逃窜,险些被赶来的守卫抓住。 …… 晚间县衙府内,粮仓里进了贼的消息传到县令耳边。 屋子里摆了一桌酒席,县令和他的两个军师司马正吃吃喝喝,闻言县令立马大惊失色。 “抓住人了没有?可看清楚了是谁?” “回答人只瞧见一个影子,并未发现大多人的踪迹,怕是和以往一样进了个饿疯了的小毛贼。” 县令闻言又镇定下来。 只是不是什么朝廷暗访的官员,一两个小贼进来了,赶走便是。现在江南饿殍千里,若是没有粮食,像这样饿疯了走投无路来偷东西的小贼,过不了两三天就会饿死在路边,根本不足为惧。 军师司马却显然比县令更为谨慎。 “看清楚那人的样子没有?全城发榜,捉拿这个小毛贼。” 接下来的几日,苏诩明显察觉到在城中街道上巡逻的侍卫变多了,同行的一个小厮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并告诉他县衙开始发榜说要捉拿夜闯县衙的贼。 苏诩只得更加谨慎,隐匿了身份又走访了周边的村庄,发现许多百姓根本没有领到应得的粮饷,甚至有人因饥饿而奄奄一息。 在调查的过程中,苏诩还在村落里结识了一位曾经在县衙当差的老者。老者向他透露,县令与富商勾结,将大部分的赈灾粮饷私自倒卖,中饱私囊。可还没等苏诩从老者那里获取更多关键信息,老者便突然失踪,生死未卜。 苏诩将这些线索一一记录下来,心中的愤怒愈发强烈。 他深知,江南的水太深,若非朝中有人区区一方县令,怎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陛下还不知道江南水患如此严重,县令和乡绅沆瀣一气,难怪赈灾粮饷发放了这么久,灾情却丝毫得不到缓解,陛下远在朝堂消息被瞒的一分不漏,必须尽快将这些证据呈交上去。 然而,他的行动还是引起了县令的警觉,一场追杀随之而来。 夜色如墨,阴雨绵绵。 苏诩拼命奔逃,伤口不断渗出血迹,染红了他的衣衫。他的体力渐渐不支,意识也逐渐模糊。 …… 京城风云起,宫中传出当今圣上欲立后之讯。这消息如风,瞬间传遍朝野内外。 太后于宫中召丞相府千金段日盈入内。段日盈身着华服,莲步轻移,踏入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太后高坐凤椅之上,神色凝重。 “此番立后,这后位必是你的。”太后目光坚定,直视段日盈。 段日盈微微颔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心中更是一阵狂喜。 五年前她便错过了出嫁的最佳时机,便是一直等着,等到陛下广开后宫为自己搏的一次机会。 陛下这么多年,身边却仍然没有一个女人一直成了她一块心病,她始终觉得不甘,还是想再等等,或许有机会。 如今斗了这么长时间,又等了这么久,这后位终是要落入她手,往后她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丞相府也将因她而权势滔天,或许那件事还有救…… 但她很快敛起这神色,故作忧虑道: “多谢太后娘娘抬爱,只是这中间颇多波折。想当初将那珞憬送出宫外,原以为皇上会就此忘却,未曾想五年已过,皇上竟仍孑然一身。 “这件事……当年哀家以为陛下以雷霆手段收拾了贵妃背后的萧氏,震慑朝臣,没有去管珞憬的下落,哀家以为陛下这是已经放下了,却没想到,陛下竟然还与大臣定下‘先成业,再成家’的五年之约。” 太后长叹一声,“陛下如今长大了,亦脱离了哀家的掌控。” 言罢,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无奈与不甘。 回神之后,太后又道:“如今皇帝总算松口选妃,哀家自当为你筹谋。你是哀家一直看重之人,这后位非你莫属。” 段日盈却面露忧色,迟疑片刻,心中仍然有顾虑: “若皇上对那珞憬仍存旧情,臣女即便做成了后位,岂不还是岌岌可危?” “说起此事,始终是哀家的一块心病,不行,定要想办法彻底断了皇上的念想。” 想起这事太后也觉得暗恨,早知如今会是这般光景,当初在看出陛下的意思时,就不应该选珞憬继续待在陛下身边,反倒连累自己和陛下这么多年来离心,身边的心腹也一再削弱。 段日盈:“太后娘娘,臣女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眉头一皱,“但说无妨。” “当初珞憬逃出宫,皇上为了她大闹后宫。如今也不知皇上到底忘没忘记珞憬。臣女担忧,这会成为臣女登上后位的阻碍。” 段日盈忧心忡忡,当初她和珞憬联手,以为只要让她离开了,陛下就会恼羞成怒,从而忘了他,没想到会是给自己留下这么大一个坑。 这些年她也不是没后悔过,不应当说午夜梦回时,她的心里却满是恶毒的想法。 那珞憬不死,段日盈便永无安宁之日,定要将她除之而后快。 太后听了她的话,亦是心头一紧,“你所言不无道理,那珞憬确是个隐患。当初你将她送至何处?” 段日盈咬了咬唇,终是道出实情,“原本臣女想要将珞憬送去江南,怎料珞憬在半路上逃跑了,这些年来,臣女一直不知其下落。” 第104章 火葬场104 太后眉头紧锁,心中暗自恼怒。 这些年,任凭皇帝如何质问,她只说珞憬是自愿离开,自己不过是提供了出宫的腰牌,将一切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这才使得皇帝无法将气撒在段日盈身上。 现在那丫头成了隐患,最好还是找人尽快做了她的好,在这个陛下即将选妃的节骨眼上,最好别出了其他的岔子。 却不知,太后身边有一位名叫翠柳的宫女,乃是扶玉早年安插的眼线。这翠柳入宫多年,平日里谨小慎微,从未引起太后丝毫怀疑。 这日,翠柳如往常一般在殿外伺候。当太后与段日盈的谈话传入她耳中时,她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深知此事重大。 待太后与段日盈交谈完毕,翠柳寻了个借口离开,悄悄避过众人耳目,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 她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信鸽,迅速在纸条上写下关键信息,绑在信鸽腿上放飞。这信鸽振翅高飞,穿过宫墙,朝着扶玉的寝宫飞去。 扶玉收到信鸽传来的消息,展开纸条一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闪过愤怒与惊喜交杂的光芒。 陆羡之亦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陛下在太后宫中安插人,这么多年来却按兵不动,何尝不是为了等这个时候? 很快便得知了这消息,陆羡之进言道: “陛下,依臣之见,既然……逃脱了,可往北边寻找,或许能有所获。” 扶玉却摇了摇头,目光深邃,“羡之,你不懂。” “朕的女人,朕知晓。她聪慧过人,定不会往北。”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身边全是需要警惕之人,那个女人必然不会那么明显的就暴露自己的行踪。 “朕要亲自赶往江南,定要将她寻回。” **** 苏诩在江南遇险,雨夜中被追杀,最终跌落悬崖,生死不明。 第二日,韫儿下学后,扶蝉衣依约带他上山。 “小不点儿我跟你说,别看这山上到处都是树,其实好东西可不少勒。” 扶蝉衣一个翻身便倒挂在树上,韫儿还没看清的时候,便不知从何处摘了颗野果,用干净的布擦了擦,递给他。 “好东西,快尝尝。” 扶蝉衣自己先尝了一口,又大又甜,简直百吃不厌。 韫儿小小的咬了一口,眼神瞬间的亮了起来,望向自己姑姑的眼神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不止这些,山上的宝贝还多着呢,咱们快走吧。” “嗯,韫儿跟着姑姑。” 扶蝉衣身边带了个小不点,便挑大路,好走。 韫儿乖巧的跟在她身后,扯着她的衣摆。 两人手提工具,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山风轻拂,两旁的树木枝叶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行至半途,扶蝉衣猛地瞥见前方草丛中似有一物。 她心弦骤然紧绷,迅速将韫儿护于身后,小心翼翼地凑近。 待看清眼前景象,扶蝉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一人浑身浴血,衣衫破烂不堪,面容被血污与尘土遮掩,难以辨认。 “韫儿,这路边好像躺了个死人,你别看。” 扶蝉衣第一反应赶紧将小孩子的眼睛捂上,这血淋淋的可不能让他看见。 自己则仔细辨认这人是被杀人抛尸了,还是被饿死了? 然而,待她定睛细看,这才恍然惊觉此人竟是苏诩!!! 居然是他?他不是待在京城吗? 扶蝉衣忆起往昔苏诩曾对自己有过一次援手之恩,心下不禁思量: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此时我怎能见死不救。” 可转念一想,苏诩乃是朝廷命官,若将他带回珞憬的住处,恐怕会给珞憬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扶蝉衣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片刻后,她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 她对韫儿说道:“韫儿,咱们不能把他带到你家去,会给你娘亲添麻烦的。咱们把他带到山下的农舍去,那里有个老中医,与我相熟,或许能救他。” 韫儿乖巧地点点头,说道:“全听姑姑的。” 于是,扶蝉衣费力地扶起苏诩,带着韫儿一步一挪地往山下的农舍走去。 一路上,扶蝉衣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如雨般滚落,衣衫也被汗水浸透。 终于来到农舍,老中医见扶蝉衣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前来,顿时面露犹豫之色。 韫儿见状,小嘴甜甜地说道:“爷爷,您就救救他吧,您医术那么高明,一定能把他治好的。” 老中医看着机灵可爱的韫儿,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 “你这小鬼头,嘴倒是甜。罢了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扶蝉衣感激涕零,赶忙帮忙将苏诩安置好。 安置妥当后,扶蝉衣带着韫儿离开农舍,回到街上准备给韫儿买串糖葫芦压压惊。 却忽然发现街道上巡逻的侍卫明显变多了,全城的守卫也变得更加森严。 扶蝉衣带着韫儿走进茶馆,找了个角落坐下。只见几个侍卫围坐一桌,正高声谈论着。 “听说朝廷派到江南来赈灾的官员快要进城了,上头严令咱们加强守卫,可不能出半点岔子。”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侍卫说道。 “可不是嘛,这次赈灾粮饷可是救命的东西,要是因为逃犯耽误了发放,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另一个瘦高个侍卫接话道。 “听说这逃犯凶狠异常,犯下了不少大案,上头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其捉拿归案。”一个年轻些的侍卫补充道。 扶蝉衣竖起耳朵,听得越发仔细,韫儿也瞪大眼睛,一脸紧张。 络腮胡侍卫喝了口茶,接着说:“这次可不同以往,听说这逃犯好像还跟什么朝廷内部的争斗有关,具体的咱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不能让他跑了。” 瘦高个侍卫压低声音:“我还听县令爷身边的军师透露过,这逃犯掌握了些重要的秘密,要是泄露出去,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扶蝉衣听到这里,心中一惊,与韫儿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虑和疑惑。 韫儿机灵地四处张望,突然发现那侍卫手中的画像,其中一张上面画的竟是苏诩的样子。 扶蝉衣心头一惊,终于觉察出事情的不对劲。 第105章 火葬场105 她深知苏诩是个万中无一、受人爱戴的好官,必然不是什么逃犯。 扶蝉衣与韫儿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 扶蝉衣小声说道:“咱们得赶紧回去把这事告诉你娘亲,说不定能帮上忙。” 宫中的事,还要数珞憬最熟悉,这事还是要跟她好好商量商量。 韫儿点点头,两人匆匆离开茶馆,往珞憬的住处赶去。 一路上,扶蝉衣思绪纷乱,不知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仔细想了想则是一脸坚定,朝廷命官现在成了朝廷逃犯,不用想也知道是出了大事。 回到珞憬住处,扶蝉衣迫不及待地将所见所闻告知珞憬。 珞憬听后,秀眉紧蹙,沉思片刻后说道:“此事恐怕不简单,咱们不能贸然行动。” 尤其是涉及了苏诩,扶蝉衣或许不清楚,但她知道苏诩是扶玉暗中培养的亲信,如果苏诩出现在了江南,那说明扶玉对江南的事早就心里有数。 现在苏诩出事了,那扶玉定然不久就会派第二拨人来接应他,或许那个时候便是江南天翻地覆的时候。 而前世今生,扶玉身边最得他信任,最受重用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 珞憬将这几个人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扶玉的身边。 陆羡之重文,秦钟重武。 有八成的可能,扶玉会派陆羡之来江南。 扶蝉衣着急地说道:“那怎么办?” 她素日来神经大条不关心政事,但此刻也能感觉出朝廷必然出现了什么变故。 “江南怕是出事了,朝廷很快就会再派一波人来。” 扶蝉衣:“出事了?那县衙前些日子还向你们这些商户筹款是什么意思?” 珞憬名下的绣坊有钱财,有人脉,有资源,这些年来办得如火如荼。 珞憬这个幕后掌柜也成了享有名气的商人,虽然她从不以真实姓名示众。 “或许并不是筹款这么简单,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还需要我亲自走一趟。” “你亲自去?绣坊创办这些年来,你一直隐在幕后,要是他真的派人来了,你亲自去会不会……” 珞憬摇了摇头:“若是江南的官府都已经贪污成这样,那接下来迎接江南的便是一场大清洗,我一个人也无法独善其身。” 扶蝉衣却忽然想起前几日听见的一个坊间传言。 “我前几日在茶馆中听闻……陛下已经打算开设后宫……” 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珞憬的神色,怕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 珞憬闻言一愣,随即又释然。 已经过去五年了,毕竟他是皇帝,不可任性妄为,恐怕自己也已经想通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更不用怕的了,这次见面还是我亲自去会会。” 扶蝉衣观察她神色如常,便松了一口气。 “好,如果你决定的话,那就先这样办吧。” “苏诩那边我叫店小二照顾着,日后便不再去露面,不会暴露我们的。” 珞憬安抚道:“不用担心,很快就会过去的。” 她对扶玉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 贪官污吏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还要再回去修炼个几百年。 就是韫儿最好不要让陆羡之瞧到。 现在韫儿还只有四岁半,五官还未展开,便已经初见扶玉的雏形。 与扶玉相熟之人一眼便可认出来二者之间的相似之处。 扶蝉衣知道她的顾虑,毕竟那是韫儿的亲爹,谁也没想到她的太子皇兄这么多年了,也没传出有一儿半女的消息。 也不知当初的事放下了没有?要是如今还记恨着,那也太……记仇了吧? “你放心,这几日我给韫儿的学堂告假,带他上山上住一段时间,等这次风波过了再带他下山。” 珞憬点点头,将韫儿交给扶蝉衣她是放心的。 …… 珞憬预感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一日,两个朝廷官员进城,一张口便是叫县令募集赈灾资金。 县衙里大摆宴席,邀请了江南众多富商。 珞憬作为颇有声名的商户,果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的绣坊这些年来做的如火如荼,也少不了被人惦记着,见时脸上戴着面纱,便有人故意刁难。 江南商户大多是扎根几十年的富豪,没有哪个后起之秀到那几年之内便将生意做的这般红火,刚开始他们还以为是从别处搬迁来的百年世家,但这只是他们的猜测,却从无人证实这幕后老板背后大有人在。 久而久之,惹来红眼之人便逐渐多了起来。 宴席之上,其他商户见珞憬一介女流,心生轻视,纷纷刁难。 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女子经商,不过是靠几分姿色罢了,哪有真本事。” 珞憬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应:“我凭的是真才实学,倒是您,莫不是嫉妒我这生意做得比您红火?” “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珞憬眼神坚定,朗声道:“如今这世道,男女皆可为事业拼搏,小妇人靠自己的双手谋生计,何错之有?” 就在此时,一人竟故意将倒酒的丫鬟撞倒,酒泼在珞憬的衣裙上,还大放厥词: “如此重要的场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谈什么生意!” 珞憬明白这是故意刁难,这个乱世,女子从商多要被诟病,瞧今日这架势,他们是一定要为难自己一介弱质女子。 或许……是时候考虑招个赘婿充当门面守家财了。 只是这人选还要好好斟酌一番才行…… 她正欲反击,只听得一声威严的呵斥:“放肆!” 只见县令急匆匆的出去,领了个长须白髯的老商人进来。 “我家主人稍后就到,县令这边如此吵闹,恐怕会惹得我家主人不高兴。” 众人没想到居然有一个商人把架子摆得如此之高。 那边对着他们还不卑不亢的县令,却诚惶诚恐道:“是是是,小人这就去解决。” 待那老商人离开后,方才为难珞憬的人纳闷的问道。 “县令大人,这来者是何人?” 架子竟摆的如此之高。 县令却瞪了他一眼。 “陛下亲信,御前最得宠的陆小侯爷!” “陛下派来的两位官员,其中一人便是那陆小侯爷!” 珞憬掏出手帕,此刻众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她轻轻的擦着自己的衣衫,心中叹了一口气。 果然如她所料是陆羡之。 方才进来的那个老商人,她一眼便能看出是曾经陆府的管家。 又感叹该来的果然总是会来的。 不过好在这一日,她与陆羡之不过点头之交,在东宫的那一年多拢共就没见过几次面,此刻她蒙着面纱,只要注意些应当能蒙混过去。 “陆小侯爷到了!” 商户们个个拉长了脖子,他们都听过这位鼎鼎大名的陆小侯爷,那是真正的御前宠臣,原以为与他们是天壤之别,却没想到有个机会能见到这位真正的功勋世家的小侯爷的真实面目。 此刻个个翘首以盼。 门开时那老商人率先进来,其后紧跟着一名男子。 那男子的面容仿佛历经岁月雕琢愈发棱角分明,眉宇间写满沉稳,宛如古画中走出的墨客。 他身着一袭云锦织就的玄色长袍,衣襟以银线绣着图腾,袖摆随风轻扬,尽显尊贵而不失雅致。 如此简单装扮淋漓尽致的展现了那身冷冽禁欲的韵味,如烈酒一般醇美,臻至成熟。 尤其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冷漠而刺目,对视一眼便压下了世间最浓的艳色。 珞憬瞬间僵在当场。 第106章 靠近 珞憬从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扶玉。 江南水患的的确确很严重,甚至到了连珞憬都已经察觉出有些不对的地步,原本她预估的是扶玉在苏诩失踪之后,会派陆羡之再来江南走一趟,然而珞憬没想到的是,扶玉身为皇帝,竟然会亲自到江南来。 他们便这般猝不及防的相见。 在今日之前,珞憬还盘算着要怎么避免和陆羡之见面,然而她做梦也没想到,这扇门打开之后,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看见了扶玉。 与五年前相比,他的面容似乎更加深邃了,黑衣加身,整个人神秘而冰冷。 扶玉依旧以温润儒雅的一面示人,然而那双他曾经无比熟悉的丹凤眼中不再是温情,反而透出阵阵的寒意,如古井幽潭一般,毫无波澜,与之对视久了便觉得不寒而栗。 珞憬后背逐渐沁出冷意。 在今日之前还想着扶玉或许早就已经放下了,毕竟五年这么久了没有找到人,怕是曾经再多的仇恨,如今也逐渐忘却了。 然而这次他现身江南则完全打破了自己的预期。 扶玉这个人记仇无比,睚眦必报,或许五年之前他因为没找到自己,才不得不将仇恨放下。 但那不代表着如果自己这个花言巧语的骗子再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能大度的放下,让珞憬能够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 “这位便是御史陆羡之陆大人。” 县令是这般说着的,看来他完全不知道站在他身侧的男人到底是谁。 想想也是扶玉不可能以他真实身份出现在江南,所以才会借用陆羡之的身份。 珞憬一见扶玉,顿觉如坐针毡,心下惶惶。 这扶玉身份尊贵,县令自是对其恭敬有加。 而扶玉此刻心中挂念的是失去下落的苏诩,今日他乔装打扮到了县衙,也只是为了打县令一个措手不及,并没有过多顾及其他。 他的目光扫过一众富商,缓声道:“江南水患,百姓受苦,如今正是诸位慷慨解囊之时。” 他的目光扫过来时,珞憬连忙垂下了头,不与他对视。 珞憬不敢赌,他们太熟悉彼此了,她怕自己一眼就被认出来。 扶玉目光只在在场唯一的女眷身上轻轻扫过,隐约见她戴着面纱。 一位富商面露难色,拱手道:“侯爷,并非我等不愿,只是今年生意艰难,实在是力不从心呐。” 扶玉微微一笑,眼中却透着寒意:“诸位皆是江南巨贾,生意之盛有目共睹。如今国难当头,若诸位不施以援手,他日灾情蔓延,影响了诸位的生意,可就得不偿失了。” 又一富商忙道:“侯爷,我等捐些粮食可否?这银钱实在......” 扶玉脸色一沉,声音也冷了几分:“粮食固然重要,然银钱亦不可或缺。诸位莫要忘了,朝廷的恩典让诸位有如今的富贵,如今正是报恩之时。” 众富商面面相觑,仍有犹豫之色。 扶玉轻抿一口酒,继续道:“此次捐款,本侯自会奏明圣上,为诸位记上一功。日后若有难处,朝廷也定会酌情相助。” “但若执意推脱……” 最终,在扶玉的恩威并施之下,富商们纷纷点头,答应捐款赈灾。 唯珞憬心不在焉。 扶玉想说服这群富豪掏钱实在绰绰有余,她现在只觉得如坐针毡,所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逃离这个地方。 珞憬悄然招来身旁丫鬟,低声道:“我这衣裙不知怎的湿了,你快带我去换一件。” 丫鬟领命,引着珞憬前往后院一间厢房。 厢房中,丫鬟备好衣衫,珞憬匆匆换上。 换罢,珞憬对丫鬟道:“我这身子忽感不适,怕是不能继续留在此处了。烦你将我的赈灾款交予县令。” 这边,县令备下酒席,将扶玉与一众富商带至花厅摆下的宴席。 珞憬正欲离开,刚迈出步子,便瞧见那熟悉的身影步步逼近。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心跳似雷鸣般在耳畔轰响。 每靠近一步,都仿佛是命运的重锤狠狠敲击在她的心头,让她的紧张如涟漪般层层扩散。 就在即将正面相遇的刹那,珞憬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自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时间似乎陡然停滞。 她的目光触及扶玉那冷峻而熟悉的面容,慌乱如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那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扶玉那清晰而令她胆战心惊的身影,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横亘在眼前。 珞憬来不及思考,完全凭借本能侧身钻进旁边一屋。进屋后,她的胸口急剧起伏,双手紧紧捂住胸口,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失控的心跳。 千万不能被他发现,绝对不能! 承载了整整五年怒火的扶玉,怕是再见到故人要将她大卸八块,凌迟处死,珞憬根本想象不到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得住。 她在心中疯狂呐喊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仿佛每一滴汗水都承载着她无尽的恐惧与不安。 屋中之人见珞憬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 只瞧这双眼睛,便知道这女子是个美人胚子。 朝廷的钦差下到江南,县令早就得到消息。 为首的陆小侯爷容貌俊美,为人风流不羁,通音律,偏好美人,实乃红尘浪荡子。 县令打听清楚了陆小侯爷为人的秉性,便也早早的买进了一批面容姣好,身段绝佳的女子充作侍女来讨好这位小侯爷。 那嬷嬷误以为她是县令新买进府来的那批女子,忙催促道: “莫要耽搁,赶紧换上衣服扮成丫鬟,随其他人到前院去伺候官老爷。” 珞憬无奈,只得应下,匆匆换了衣衫。 宴席之上,珞憬缩着身子,尽量让自己隐在其他侍女身后。 她低垂着眼眸,目光却时不时偷瞄向扶玉的方向,一旦察觉扶玉有转头的迹象,便迅速扭过头,假装忙碌地整理桌上的杯盏。 扶玉的警惕性太强,珞憬也不敢频频去偷看。 只见她轻抬玉手,看似优雅地摆弄着盘中的水果,实则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第107章 美人可怜 说到底今日扶玉的出现,让珞憬毫无防备,还是给了她一记重击。 珞憬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脚下是布满荆棘的险途,莲步轻移时,脚步略显虚浮。 当扶玉与他人交谈,笑声传来,她的心便会猛地一揪,慌乱中差点碰倒了一旁的酒壶,幸好反应迅速,没出什么岔子。 偶尔有侍女靠近扶玉,挡住了扶玉的视线,她便趁机加快步伐,向远离扶玉的方向挪动几步。 余光时刻关注着他的动静,珞憬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紧攥着衣角的手已泌出了细密的汗珠。 宴席上,扶玉看似漫不经心地与县令闲聊,手中轻晃着酒杯,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说道:“县令大人,近日这江南地界可还太平?” 县令忙陪笑道:“托侯爷的福,还算安稳。” 扶玉微微眯起双眸,话锋一转:“听闻前些日子,有位公子在贵县失踪了,不知此事大人可有耳闻?” 县令心头一紧,面上却故作镇定:“侯爷说笑了,下官未曾听闻此事。” 扶玉轻抿一口酒,目光紧紧盯着县令,继续说道:“哦?本侯倒是有所耳闻,据说这公子与朝中某位大人有些关联,此事若闹大了,恐怕大人您也不好交代吧。” 县令额头上冒出冷汗,结结巴巴地回道:“侯爷,前几日县衙进了个毛贼,下官正忙着追捕,许是因此疏忽了此事,待下官回去定会彻查。” 扶玉冷笑一声:“那便有劳县令大人了,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圣上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 县令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却是忐忑不安。 不少侍女瞧着扶玉容貌俊美,气质非凡,皆欲近身伺候。 这些女子个个戴着面纱,但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却如同一把把钩子一样,直撩的人心痒痒。 珞憬趁着这乱哄哄的当口,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眼睛时刻警觉地留意着扶玉的动向,想要悄悄退去。 怎料不知被谁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朝着扶玉怀中倒去。 县令身边伺候的妾室见状,巧笑嫣然道:“大人俊美非凡,惹得一屋子女子都侧目流连。那边那么多客人不去,都要争着来大人身边,盼着大人有颗怜香惜玉的心。” 这妾室只当是夸赞,能讨得扶玉欢心。 那县令也紧紧的盯着扶玉的动作,悄悄的摸了摸手中的酒杯。 此人看上去容貌非凡,绝非普通人能够酝酿出来的这一身华贵,压迫的气势。 但不知怎的,县令总觉得,此人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寒意,与传闻中陆小侯爷风流的名声不太相符,心中总有一丝不安。 却唯有珞憬知晓,扶玉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此刻连唇角的弧度都冷了许多。 珞憬羞赧不已,心猛的沉了下来,胸口声如擂鼓,她赶紧想要挣脱起身,却觉扶玉手臂仿若铁钳,紧紧箍住她,令她动弹不得。 一时之间,珞憬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身后的男人满身清冷禁欲的气息,抱着她,美人在怀,俊美的容颜上神色似乎漫不经心,薄唇却勾出一抹似有似无的风流肆意。 “素来听闻江南多美人,可怜可爱,本侯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 珞憬感到箍在腰间的手仿佛用力到下一刻就要把她腰给折了。 扶玉有洁癖,为了伪装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为难他了。 珞憬一直垂着头,根本不敢抬眼,生怕被认出来,握着酒杯的手细看还有些微微颤抖。 扶玉狭长的丹凤眼微微垂下,见到女子凝脂般的饱满的额头,耳鬓的发丝间隐藏着一枚小巧圆润的耳垂,戴着珍珠耳坠,此刻如暖玉一般的红润,细看睫翼还得打颤。 “抖成这样?酒都洒到本侯的衣服上,是想服侍本侯更衣吗?” 男人的手指似乎轻轻的压住了她腰间的束带,丹凤眼中有些神色淡淡。 “县令家的女子身段倒是够软,只是,似乎调教的还不够。” “少了两分趣味。” 珞憬眼皮不由一跳。 五年不见,扶玉当真变化了许多,以前的他倒是万万不可能说出这般下流的话。 那些令似乎也没想到,小侯爷突然口出惊人之语。 瞧他那一番从容自在的神色,仿佛一切都习以为常,应当也是红尘中的常客了。 “小侯爷说的是,确实该罚该罚,侯爷的衣衫都被弄湿了。” “还不带侯爷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 珞憬莲步轻移,低垂着眉眼,心中忐忑不安。 离开了宴客厅后,她只觉扶玉神色冷淡,一身的黑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许是并未认出自己,这般想着,心下稍安,却仍是忍不住心惊胆战。 进了厢房之后,扶玉站在屏风前。 珞憬伸出玉手,轻取那叠放整齐的衣物,手指细微颤抖着。 那是一件玄色的织金云纹袍,质地精良,触手生温。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淡淡的落在自己身上,却重若千钧,犀利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她看透了。 珞憬双手捧着衣物,心中惴惴不安,靠近扶玉,想要为他宽衣。 门外有两道黑影闪过。 扶玉骤然出手,一把抓住珞憬的手腕,用力往自己身上带。 珞憬猝不及防,娇躯一个踉跄,险些跌入扶玉怀中。 “方才给本侯倒酒的时候,你这手便抖得这般厉害,如今只有本侯与你两人在这屋里,不过伺候本侯更衣,怎么这手抖的毛病还没好?” 门外黑影一闪而过。 扶玉嘴角上扬,眼中却毫无笑意,言语间尽是轻佻调戏。 珞憬被迫和他贴得极近,男子炙热的气息将她团团包裹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扯上她腰间的束带。 俏脸涨得通红,她不敢说话,只要一开口便会暴露自己。 珞憬在赌。 赌扶玉这般的举动只是在做戏,赌他的洁癖还在,很快便会推开自己。 扶玉却不以为意,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将珞憬拉得更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 “你故意往本侯身上扑,是看中了本侯的这副皮囊还是本侯的身体,还是都看中了?” “……” 珞憬打了个寒战,耳垂被人轻轻的捏住。 “你知道跟本侯过来的下场是什么吗?” 腰间的手轻轻的扯着束带,那动作极缓慢,仿佛凌迟一般。 察觉到她抖的更狠了,扶玉眼中骤然生寒。 “方才本侯便好奇,到底是怎样一副柔软的身段才能抖成这般?还是说……是你这个不安分的婢子故意用这勾人的本事来勾引本侯。” 单薄的舞衣中逐渐映出一只大手的模样,就贴着柔软的身段,抚摸着细嫩如花瓣般凝脂的肌肤。 珞憬心中一阵又一阵的生寒,耳边微凉的嗓音让她不禁怀疑扶玉是不是早就认出来她了,所以才这般故意调戏自己来报复她。 若是从前的他绝不可能委屈自己做出这么下流的动作。 第108章 还是认出来了 可话又说了回来,毕竟已经过去了五年的时光,连珞憬都不敢保证扶玉还是从前那个扶玉。 她心中又开始怀疑,万一那件事之后扶玉就此沉溺在女色之中,而且他不是已经决定要开后宫了吗? ……事情还是和上一世的走向一模一样。 她不过是抢先占有了他的第一次罢了,又怎么会觉得他被人骗了之后还会是从前那个禁欲的不近女色的太子呢? 就在冰凉的指尖即将要触碰到暗红色的兜衣,一阵寒风吹过来,屋中的灯光明明灭灭。 屋外骤然响起两声鸟叫。 扶玉骤然推开她。 “今日的事就当从未发生过,若有半分泄漏,本侯绝不轻饶。” 珞憬握了握拳,瞧见屋外已经没了那飘来飘去的黑影。 她赶紧打开门,院中的守卫已经全部都消失了,不用想,应当是被扶玉带来的人给解决了。 珞憬根本没回头,直接闯入夜色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离开的路上,她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幸好赌对了…… **** 晚间狂风骤雨中,苏诩于农舍榻上悠悠转醒,只觉头痛欲裂,依稀记得自己被歹人追杀,仓惶奔逃。 他猛然坐起,惊出一身冷汗。 “您醒了。” 门外进来一个老大夫,手中还端着盛了药的药碗。 “老人家,这究竟是何情况?”苏诩急切地向身旁照顾他的老大夫问道。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缓缓道:“公子,是有人将你救下,安置于此。只是那人未留只言片语便离去了。” 苏诩闻言,心想对方许是顺手施救,不愿留名,便也不再深究。只是他身上揣着县令贪污的关键证据,身负重任。 “老人家,敢问如今外面是何情形?”苏诩又问。 老大夫道:“外面还是原来那副景象,只不过……朝廷派来的钦差已然到了江南。” 苏诩心中一喜,忙追问:“是何人?” 老大夫眼中满是钦佩:“乃赫赫有名的陆小陆小侯爷。” 苏诩闻之,心下大安。 如果是陆小陆小侯爷来了江南,那事情便已经十拿九稳了。 他正欲起身离开农舍,继续完成使命,却听得门外传来嘈杂之声。 原来是一队巡逻队伍上山搜查,竟查到了此处。而他们手中的通缉画像,赫然便是苏诩。 苏诩刚一出门,便见那侍卫们如恶狼一般,个个手持利刃,眼神凶狠。 他们身着黑色劲装,行动敏捷,迅速朝着苏诩围拢过来。 苏诩心中大惊,转身欲逃,可退路已被截断。 只见为首的侍卫一声令下:“莫要让他跑了!”刹那间,喊杀声震耳欲聋。 苏诩只得拼死一搏,他左躲右闪,避开侍卫们凌厉的攻击。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且训练有素,苏诩渐渐体力不支,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 他的衣衫被鲜血染红,脚步踉跄,但仍咬紧牙关,奋力抵抗。 只不过,最后那些侍卫竟抓住老大夫,以此威胁苏诩。 老大夫被侍卫粗暴地拽着,吓得面色惨白。 “你若再敢反抗,这老头的性命可就不保了!”侍卫恶狠狠地说道。 苏诩心中悲愤,实不愿连累救命恩人,遂打算主动站出,束手就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几道黑影从天而降—— 他们浑身黑衣,面容隐在黑色面罩下,出手凌厉,瞬间将一众侍卫全部解决。 这群人都是被派来的暗卫,沿着山上的血迹一路追查,终寻到苏诩所在之地。 这么转瞬间,老大夫被安然救下,坐在凳子上喘着粗气,仍然心有余悸。 苏诩在侍卫的搀扶下,勉强站稳身形,气息尚未平稳,便急切地问道:“多谢诸位出手相救,不知是奉了谁的命令?” 一名暗卫抱拳行礼,恭敬道:“回大人,我等乃是奉了陆小侯爷之命,一直在暗中寻找您的下落。” 苏诩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原来是陆小侯爷,那他可还好?” 暗卫答道:“陆小侯爷一切安好,只是一直忧心您的安危。” 苏诩长叹一口气:“让陆小侯爷挂心了,此番我能捡回这条命,多亏了你们及时赶到。” 暗卫说道:“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我等原本是奉……侯爷之命寻找少夫人的下落,近日出现在这里,实属是一个巧合,所幸来的及时救下了大人。” 少夫人? 据他所知,陆小侯爷并未娶妻,哪里来的少夫人? 苏诩定了定神,急切问道:“方才你说陆小侯爷一直在找的人有线索了?快与我细细说来。” 暗卫答道:“回大人,陆小侯爷吩咐我等寻找少夫人的下落,如今已有些眉目。我等从景国使者那里得知,十公主未曾随其离开,而是与少夫人在江南开了商铺。” 十公主? 十公主怎么和陆府的少夫人扯上关系了? ……苏诩忽然就明白了什么,眼中划过一抹惊喜。 “敢问阁下口中的少夫人……难道是?” “正如大人所想。” 果真是她! 苏诩忽然就反应过来。 难怪他总觉得这群暗卫不太对劲,满身浓重的冷锐之气,不像是侯府豢养的死士。 那暗卫口中的陆小侯爷恐怕就是……陛下了。 陛下居然亲临江南。 **** 珞憬一路回到家中,铜镜中映出她苍白的面容。 “阿姐,你回来了?” 珞憬猛然转身,见到屋檐下并肩站着的两名男子。 一个是她名下绣坊的掌柜,另一个是她弟弟。 “原来是你们回来了!快进来!” 珞逸思前几个月去蜀州替自己阿姐进货,直到现在才回来,刚刚又去绣坊正好遇见掌柜,两人便一起来了珞憬家中。 “家里怎么没人,蝉衣和韫儿呢?” “她们这会儿不在家,阿弟招呼掌柜的坐一会儿,阿姐去泡茶。” 正当珞憬松了一口气,泡茶的时候,她无意中看了一眼水面映出的自己,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今日出门时分明戴了一对明月珰,去替扶玉更衣的时候她还留意过一个也不缺,可此刻水面中只剩下左边的一个了。 珞憬霎时握紧了拳头,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能再自欺人了。 想想今日种种不对劲,扶玉那个男人……八成是认出自己来了。 第109章 珞憬下落 珞憬心中的揣测如乱麻般交织,让她的神色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不安与焦虑。 她端起茶具,试图通过泡茶来平复自己纷乱的心绪,然而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充斥着她的脑海,全都是扶玉抓住她之后该如何报复她的画面。 一些不太好的猜想令她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沉着与淡定。 水已煮沸,热气腾腾,珞憬却神思恍惚,未曾留意到那滚烫的水汽。 就在她即将被烫伤的瞬间,一直默默在旁关注着她的掌柜迅速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她即将倾倒的茶壶。 掌柜的动作轻柔而敏捷,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两人的指尖轻轻拂过,珞憬只觉一阵微微的凉意传来,让她混沌的思绪有了片刻的清明。 “没事吧?” 掌柜怀瑾面容清隽,眉眼之间透着温和与儒雅。 他的目光清澈而深邃,犹如一泓宁静的湖水。 “瞧着有些心不在焉,连东西都没拿稳。” “怀瑾,我没事。” 珞憬强压下心里有的没的的想法,抬眸看向面前这个男子。 这是她开业之初招来的掌柜,慕怀瑾。 原本科考落榜郁郁不得志,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她的掌柜。 初开商铺的时候,珞憬以一女子之身示人便遭到了诸多的冷眼,再加之他背后并无其他背景,即便身上怀有重金,也不能轻易的拿出来,免得引起不轨之徒的觊觎。 珞憬知道女子经商的难处,才贴出告示招揽门房先生和掌柜。 初见慕怀瑾时,他身姿挺拔,一袭青衫更衬得他气质出尘。 原本是招揽来做账房先生,后来他越做越好,越做越熟练,便逐渐成了独当一面的掌柜。 慕怀瑾见她回过神来,缓缓收回手。 “无事便好,我看你的脸色很差,是晚上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珞憬摇摇头。 慕怀瑾见状便明白了,不再继续过问。 ****** 另一边,山下的农舍。 苏诩心中一凛,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既然已经有了少夫人踪迹,那为何还未找到?” 暗卫面露难色:“大人,江南地域广阔,商铺众多,我们虽多方查探,至今仍未确定其具体所在。” 苏诩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后说道:“继续查找,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陆小侯爷对此事极为重视,定要尽快找到她们。” 暗卫点头应道:“大人放心,我等定当竭尽全力。” 苏诩又问:“那可还有其他消息?” 暗卫回道:“暂时没有,不过我们会持续追踪,一有消息,立刻禀报大人。” 暗卫说完话,苏诩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他看到在幽深山林里,自己重伤意识模糊,一个小姑娘费力扛着他往山下走,汗水浸湿她的发丝,口中焦急念叨:“死了本姑娘就白救你了,可要撑住啊!” 画面变换,小姑娘为他包扎伤口,双手沾满鲜血,脸上沾着尘土,毫不在意。然后又背起他继续前行,脚步踉跄却不停。 苏诩想看清她的脸,伸手却触不到,画面消散。 他使劲晃头,怀疑是幻觉或认错了人,但那感受和眼神又无比真实。 他将心头的这些念头暂时驱散,寻到老大夫,神色恳切地问道: “老人家,我想向您打听一人。” 老大夫抬眼,心中隐隐猜到几分,却佯作不知: “公子但说无妨。” 苏诩道:“昏迷之时,我隐约之间感到一位女子救了我,那女子将我送到您这儿来,不知您可晓得?” 老大夫眼神闪躲,神色瞬间变得不明朗起来,心中暗自思量着扶蝉衣的交代。 苏诩紧盯着老大夫的表情,见他如此,心中愈发确定这老大夫定是知晓些什么。 苏诩再次追问:“老人家,您若知晓,还望告知于我。” 老大夫轻咳一声,捋了捋胡须,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公子,我不过一介乡野郎中,对那女子之事,确实不知啊。” 苏诩面露失望之色,但仍不死心:“您当真不知?” 老大夫目光坚定,摇头说道:“公子,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苏诩无奈,长叹一声:“罢了,既然如此,打扰您了。” 说完,转身离去,心中却暗自盘算着如何才能从老大夫口中探得消息。 若是其他事,他大可不必想着从老大夫那里得来消息,但事关陛下。 自她离开之后,陛下性子越来越阴晴不定。 其实即便陛下嘴上不说,身边这些近臣也看得出来。 只是过去五年了,当初与朝臣定下的五年之约也到时候了,他们越发看不懂彼陛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陛下既然已经派人在暗中打探她的消息,却又放任朝中立后宫的消息口口相传。 说来说去,他们都并非局中人,不知道身在其中到底是何种滋味。 隔了一天,老大夫想要偷偷摸摸给扶蝉衣传递消息,告知扶蝉衣有其他人正在寻找她的下落。 老大夫趁着夜色,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门。 一路上,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脚步匆匆。 可他哪里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暗中监视的暗卫看在眼里。 当他走到一条幽静的小巷时,突然,几盏灯笼亮起,照亮了周围。老大夫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吓了一跳,待看清眼前的情形,顿时面如土色。只见一群暗卫将他围在中间,个个神色冷峻。 “这个老头,果然有鬼!”一名暗卫厉声喝道。 老大夫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各位好汉,饶命啊!” 苏诩是朝廷命官,以他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来老大夫有所隐瞒。 此刻,苏诩也缓缓踱步而来。 “老人家,我知您是担心我是坏人,这才不愿意将真实消息告诉我们,可此事关系重大,还望您能告知我她们的下落。” 苏诩看着老大夫,诚恳地说道。 老大夫低下头,沉默不语。 苏诩掏出身上的印信,继续说道: “老先生,我知道你担心我这些日子遭人追杀,东躲西藏,怕我身份不轨。 我可以给您看朝廷印信,证明我并非歹人。” 第110章 韫儿亲爹 那老大夫接过令牌一看,顿时眼皮连跳几下。 那金灿灿的腰牌印信上赫然写着——礼部侍郎苏诩。 “礼部侍郎……您就是那位造福了云省六县的苏大人?!” 年纪轻轻,官升几级,如此平步青云自然少不了历练。 苏诩能被外派到云省做过三年的巡抚,政绩有目共睹,这才被重新调回金陵,任礼部侍郎。 “正是本官。” 苏诩见他神色之间有所松动,乘胜追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老人家请相信我不是坏人,那两个女子的身份也很尊贵,我感念您的救命之恩,若您能相助,我定保她们安然无恙。” 老大夫抬起头,眼中满是犹豫和挣扎,他颤声道:“公子,并非我不愿相告,实在是老朽受过那姑娘的恩,当初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透露半分。我若说了,便是对不住那姑娘的信任。” 苏诩微微皱眉: “老人家,如今形势紧迫,这些日子您也能察觉到外面开始乱了,若不能及时找到她们,恐生变故。早找到她们一日便少一分危险,本官发誓定会护她们周全。” 老中医眼神松动,犹豫了许久,终是开口: “老朽不能告诉大人她们住在哪儿,但大人可以去这个地方告知掌柜请求见她们一面,若她们答应,大人自然能与她们相见。” **** 第二日,珞憬来了绣坊。 昨夜一夜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该来的总会来,若真是扶玉找上门了,那挡也挡不住。 这些年她逐渐在江南站稳根基,以为和扶玉将老死不再相见,却没想到这一次会面如此猝不及防。 五年前她那般机关算尽才骗过扶玉,得了一个逃跑的机会,现在的扶玉若是想要抓她只会更谨慎,更加轻而易举,思来想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安心的过自己的日子再说。 在这繁华喧嚣的市井之中,珞憬所经营的绣坊犹如一方宁静的港湾,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绣坊的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弟弟从蜀州新进了一批货,珞憬亲自在绣坊里忙碌着。 她的弟弟珞逸思,珞憬还未离开金陵的那三日中,一直在考虑着要不要去和弟弟见面。 她拿腹中的孩子做赌,最后她赌赢了,扶玉三日之后果然开了城门,也撤掉了所有的防卫。 珞憬慎之又慎的给弟弟留了一封信便离开了。 原本她的打算是姐弟暂时不要联系,并且弟弟还在科考,或许日后还会入朝做官。 珞憬不想耽误弟弟的大好前程,他们姐弟不相认,在当时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在半年之后,她却意外地收到了弟弟送来的一封信,原来从弟弟知道姐姐离开皇城之后便回了柳州外祖家认了亲戚,放弃了科考的资格。 珞憬看了之后,叹息了又叹息,可无奈科考的时间早就已经过去,她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再后来日子逐渐平稳下来,皇城也没有任何要追踪的迹象。 珞憬终于逐渐恢复了和弟弟的联系。 得知了姐姐近况的珞逸思自告奋勇来她的绣坊帮忙,渐渐地,他们姐弟二人连带着扶蝉衣和韫儿都在此处定居了。 珞憬今日身着素雅的裙裳,眉眼间透着专注与认真,先是仔细地验货,那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抚过绸缎的纹理,目光敏锐地审视着每一寸料子的质地与色泽。而后又坐到账台前,一手执着毛笔,一手轻拨着算盘,将账目清算得清晰明了。 就在珞憬沉浸于这琐碎却又充实的忙碌之时,门房匆匆赶来禀报,说是有人给珞憬送来了东西。 珞憬微微一怔,停下手中的笔,问道:“可知是何人所送?” 门房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道:“那人放下东西便匆匆离开了,小的也未曾看清其面容。” 珞憬心下疑惑,吩咐门房退下,而后将门房留下来的那个盒子轻轻打开。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盒中放置的,竟是自己昨日遗失的那一个明月珰! “阿姐,这不是你的东西吗?” 珞逸思奇怪的瞧着。 慕怀瑾也向这边投来了视线,看向珞憬掌心中那枚小巧圆润的明月珰。 珞憬将那枚明月珰紧紧的握在掌心中,没说话,转身进了房间里。 珞逸思敏感的察觉到了这里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而且看他姐姐的样子,似乎十分的焦虑。 珞憬进屋,珞逸思就跟在后面。 他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问了。 “阿姐,之前你一直不告诉我韫儿的亲爹是谁?而且这次从我到家后便一直没看见蝉衣和韫儿,所以是他的亲爹出现了吗?” 五年前的珞逸思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姐姐从皇宫中离开后居然怀孕了,最后生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只是无论他如何追问那个爹的下落,他姐姐都闭口不言,没有透露出丝毫的口风。 而如今直觉告诉他,或许是韫儿的亲爹找上门了。 “……” 珞憬也不知感叹自己弟弟是太过敏感了还是直觉太准。 就是人家的杀神亲爹追来了。 而且要是看见你外甥的样子,怕是连我这个姐姐都难逃一死。 珞逸思看见他姐姐脸上的表情,越发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阿姐你快告诉我,到底是谁辜负了阿姐的真心狠心将你们母子抛弃了那么多年?现在倒是找上门了,我这个做小舅子的,找他好好说道说道!” 珞憬听他气势汹汹的话,几乎哭笑不得。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他们母子狠心抛弃了这个亲爹。 而且万一人家亲爹真找上门来了,你这个小舅子恐怕也不太管用。 “阿姐你快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我们阿姐可不是他随随便便就能抛弃的,以阿姐的身份地位,找个怎样的男子找不到?那个男人狠心抛弃了阿姐这么多年,即便他回来了,阿姐也不许回头!一定要叫他悔不当初!” “……” 珞憬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甚至在几日前她还动了招一个赘婿进来守家财的念头,如今却要开始计算着,到底哪一日扶玉才会找上门,让这口大刀彻底落下。 珞憬确实是这样想着的,然而扶玉却偏偏不如她所愿一般。 第111章 一眼就认出来了 江南这些日子动作巨大,据说当日县里邀请的商户全都一一落马,万贯家财均被彻查,县衙的账簿摆在大庭广众之下三日三夜,由县衙统一招来三十个门房先生一一核验。 取之于民,示之于民。 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一笔一划进出的账目全部都袒露在百姓眼皮子底下。 还据说县衙撤去门槛,有冤情者直接登堂申冤,地方乡绅仗着县衙的庇护欺压老百姓的恶行罄竹难书,在这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里被淹没,最终全部都昭告天下。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每日县衙里都会发生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悬在珞憬心头的那把刀却始终没有落下,仿佛故意叫人胆战心惊一般。 …… “最近几日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平时可以泡几两蒲公英陈皮玫瑰花茶或者泡夏枯草内调一下。” 在珞憬不知第几次算账走神时,耳边男子醇厚的嗓音笑着提醒她,如沐春风一般,令人心生安宁。 珞憬拨了一下算盘,轻轻叹了一口气。 男子唇角噙了一抹笑:“有烦心事?这几日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有个难缠的人找上门来,还没想好如何应对。” 珞憬这几日日愁夜愁,愁的眉毛都要白了。 慕怀瑾拎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蒸腾起来的雾气逐渐笼罩了他清隽的面容。 “绣坊这些日子都很稳定,似乎没什么事可发愁的,也没什么商户为难你,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什么事能让你愁成这样?” 珞憬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 今日算账时,她频频走神,让慕怀瑾次次提醒,甚至有一次算盘珠子都拨错了,还是慕怀瑾委婉的提醒她才反应过来。 慕怀瑾见她确实很为难,便不动声色的换了一个话题。 “近日怎么有空日日到绣坊来?” 当然是为了躲某个人。 珞憬轻轻咳了一声:“家中无人,我一个人太寂寞了,还是来绣坊与账本为伴有趣。” 慕怀瑾浅浅一笑,似是被她逗乐了。 “怎么?蝉衣和韫儿还没回来?” “他们呀,不知道在山上哪里野去了,而且……” 最近还是不回来的好,免得被人发现了。 慕怀瑾见她隐去了最后一句话没说,心知肚明其中或许有渊源,而她不愿意说。 他便点到为止,没继续问下去。 “听着好像有点惨,还是继续和账本为伴吧,毕竟被你冷落了几年。” 珞憬忍不住弯唇一笑,听出来他是在调侃自己前几年是个甩手掌柜,眉宇间的愁容瞬间一扫而空。 慕怀瑾这人真真正正的展现了什么叫做如沐春风的温柔,说话也委婉含蓄,更是守着底线,与这样的人相处便是觉得舒服。 这也是珞憬从一开始招他做账房先生,到后来让他独当一面直接揽起掌柜大旗的缘故。 “现在心情好了?” 珞憬感叹他实在是会照顾人。 “好多了,继续陪我家的账本儿。” 慕怀瑾见她终于打起了精神,不再多言起身绕到前边去了。 身边安静了下来,珞憬似有所感般觉察到一道凌厉的视线,令她如同被猛兽盯住的猎物一般,后背骤然生出一股寒意,顿时生出一股被囚禁住的胆寒之感。 这股凭空生出的熟悉的压迫之感,让珞憬的心猛的往下沉了沉。 繁复的衣摆一层一层落下,金线勾勒出的龙腾云海的图案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云靴落地,每一步都异常沉稳,有种岁月沉淀的味道。 “这位公子我们绣坊已经关门了,您明日再来吧!” 身后绣坊的大门骤然无风自开,守门的小厮想上前去拦住那陌生的男人却发现无法靠近他半步,仿佛隔空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一样。 不过这一会儿,那个男人似踏云而来,很快就拉了他一大截。 珞憬抬头的时候便是骤然对上那双熟悉无比的丹凤眼。 那双丹凤眼古井无波,与她对视时仿佛生出点点波澜,但很快就如同死水一般,再也掀不起任何的风浪。 珞憬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这几日她一直茶不思饭不想,日夜担惊受怕,然而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发现除了最初的心凉一片之外,异常的平静。 “小武,你下去吧。” 小武似乎有顾虑的看了她一眼,接收到她安抚的眼神又冷静了下来,缓缓退出门去将大门关上。 扶玉就站在离她一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们两人一坐一站,皆是沉默。 “这便是你当初处心积虑的与朕周旋,好找机会离开朕,最后想要过的日子?” 扶玉最先打破了这死亡一般的寂静。 珞憬瞧着他,多年不见,他与记忆中的那个深不可测的扶玉越来越像了。 “是。” 珞憬这回没有逃避,那双柔软的杏眼坚定的看着他,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她逃避能够解决的了。 “陛下早就认出奴婢了,在县衙的时候。” 已经无需怀疑,那个明月珰就是被他拿走的。 后来送回来不过是在警告珞憬,他什么都知道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让她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而已。 珞憬打量扶玉的时候,扶玉也在打量着她。 五年不见,她已经褪去了曾经那副青涩的少女之态,原本圆圆的杏眼如今已经初显楚楚可怜的妩媚之态。 便是这双眼睛叫他日思夜想,一刻也不能忘记。 叫他第一眼便认出来了她。 他爱时,爱极了那双如水一般的杏眼,每每情到深处时,那双美丽的眼睛中都只盛了他一人的样子,仿佛她就是属于他的,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恨时也恨极了那双眼睛,便是双眼睛在虚情假意之后恢复了冷漠,那些他自以为的情深,自以为的两情相悦,全部都是一厢情愿。 他还记得方才隔窗看见她与其他男子谈笑时的模样,那是她从未在自己面前展示过的轻松。 现在她冷静的、不含一丝情意的看自己,恐怕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吧。 扶玉面色更冷了,比神情还要冷酷的是他粹了冰一般的眸子。 “认出来又如何?你当初那般哄骗朕,抛弃朕,可曾想过今日再次落到朕的手中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第112章 哪怕一刻不全是利用 珞憬抓紧了自己的衣摆。 “陛下不也报复了奴婢?陛下故意戏弄奴婢,让奴婢整日担惊受怕,胡思乱想,又在奴婢想要心存侥幸之时,将奴婢的耳环送回来了,让奴婢更加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珞憬索性也破罐子破摔。 她不觉得扶玉损失了什么,五年了,当初她还是个小小的奴婢时,无法反抗高贵的太子。 可现在五年了,扶玉再如何迟钝也应该明白过来,她对他根本无意,一切都是他当初会错了意。 既然只是一场误会,那为何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就让它过去,日后各自安好? “……当年陛下没有损失什么,如今奴婢也过得好好的,就当奴婢用伺候您一年的苦劳求您高抬贵手,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咱们彼此都忘了这件事吧。” 扶玉拢在袖袍中的时候死死的攥着,那双丹凤眼逐渐变得猩红,死死的盯着她一字一句的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没有损失,她也过得好好的。 把这件事给忘了。 那她骗他怎么说? 以前是她自己说过要永远陪在他身边的。 她亲口说的,他听在耳朵里,也记在心里。 现在不过短短的五年,她就已经什么都忘了,连带着他这个人,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朝堂上下人人都说他扶玉冷酷无情,六亲不认。 真要叫他们来看看这个铁血心肠的女人,到底什么是无情、什么是冷心冷肺,这个女人真是叫他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你骗过朕,现在又怎么敢反过来要朕原谅你?” 扶玉冷笑,不含一丝笑意,只有无尽的凉薄。 那压倒性的气势,密不透风的笼罩着珞憬,珞憬瞧见那双逐渐变得猩红的丹凤眼,心中更是惴惴不安,生怕他暴起把自己给撕了。 “那陛下到底想要奴婢如何?当初在长乐宫,陛下处处避奴婢如蛇蝎,因为讨厌奴婢一个劲儿的折腾奴婢,奴婢有苦不敢言,有委屈自己往下咽,若非奴婢自己往上爬挣到了陛下身边那个位置,陛下还会对奴婢生情吗?恐怕奴婢第一日到长乐宫时便已经和其他女子一般被赶出长乐宫,沦为弃子,在后宫中逐渐腐烂吧!” 珞憬总算是卸下了那副伏低做小的模样,当着扶玉的面说出了当年他不敢说的那些话。 扶玉怪他骗她?可谁来替她委屈? 她自重生之后便处处躲着扶玉,她做任何事情第一考虑的便是如何远离扶玉。 她已经长了教训,她已经知道靠近扶玉会有怎样惨痛的下场。 她处处躲避,一步一步,步步为营,处心积虑的想要改变自己的今生。 她不想再陷入那个旋涡之中,不想每天勾心斗角,不想要与其他人共享一个男子,也不想为了争一个人的宠爱而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最后不得好死。 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扶玉最后会喜欢她? 为什么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喜欢她,她便要终身困在皇宫中不得自由? 是她求着他喜欢的吗? 她不想反抗吗? 她是根本不能反抗! 现实是,哪怕所有的事情都与珞憬所想的背道而驰,她还是要把那口气给憋下来,要假装自己有意,假装与扶玉周旋! 珞憬不后悔自己的冲动莽撞。 反正扶玉话里话外都是要跟她算账,不会放过她,哪怕是让她死,死之前也得让她说个痛快吧? 那双素来冷静的杏眼中陡然生出怨恨,那股强烈的怨恨犹如实质,差点要刺穿扶玉的眼睛。 扶玉的心仿佛破了一个大窟窿,冷风往里灌,遍体生寒。 他以为不爱已经是最大的谎言,今日才知道她不仅不爱还恨他,那些美好的回忆里藏着的都是她处处小心翼翼,委曲求全,藏着的都是对他的怨恨。 “那你……为何不告诉朕?” 扶玉嗓音肉眼可见的弱了下来,带着一丝喑哑,以及微乎其微的期望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陛下当初是太子,皇后娘娘当初是奴婢的主子。” “皇后娘娘拿奴婢的弟弟威胁奴婢,奴婢要如何告诉陛下?” 珞憬话里话外都充满了刺,充满了显而易见的嘲讽。 人这一生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她已经付出了一世代价,还想要她怎样? 死了,灭成灰了才算彻底填平了错误吗? 扶玉看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讥讽。 那不是她脸上应该有的表情,她不是这样怨恨又讥讽的。 以前她是懒洋洋的,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哪怕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是略施点小手段就拿捏他,就让人生不起气来,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的。 没有哪一刻扶玉比现在更清楚的认识了一回珞憬,比当初她留下的那封不知被他翻了多少回的手书还要直观的呈现。 扶玉以为自己在养一株高傲的小玫瑰,却不想,他一直在扼杀她的自由。 这个清楚的认识,让扶玉僵在当场。 …… 那一日的最后,扶玉最后还是走了。 临出门前,珞憬听见他轻到几乎要随风消散的一句话: “从前在朕身边,哪怕有一刻你知道朕是真心喜欢你,哪怕……有一刻对朕不全是假意利用?” 珞憬背着他没回头,好似听见了,又好似没听见。 扶玉也似乎随口一问。 良久无人回答,他慢慢转身离开。 第113章 他是韫儿的亲爹吗 直到扶玉走后,珞憬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方才说那些话的时候,心中紧张到了极点。 当面讥讽扶玉是她以前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事。 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胸口憋着的那口气亟待爆发,她就这么借着这口气将所有错全推到扶玉身上了。 即使后面回过神来,珞憬也依然维持着那股激荡的情绪。 因势利导,顺势而为。 怕扶玉也被她震得一时脑子没反应过来,光顾着自责去了,连被骗后的愤怒以及再见后对她的惩罚都忘了。 至于扶玉最后问的那个问题……说到底,她还是又一次利用了他的心软。 说到这事……珞憬也觉得不可思议。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扶玉对她竟然还有心软吗? 不然也不会最后连报复她都忘了。 可,珞憬还是不懂。 扶玉就这样离开了? 就这样让她好胳膊好腿的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他最后那句话…… 珞憬迷惘的撑着下巴,眼神逐渐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最后也没想通,从前扶玉对她确实有喜欢,但那喜欢的程度她不敢确定。 如今,她就更不确定那喜欢是不是转变为仇恨了。 珞憬觉得,或许是扶玉剩下的两分不甘心在作祟,现在问清楚了,不管是不甘心还是怅然应当都随风消散了。 想到这个,珞憬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如果扶玉真的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了,那就算他们两清了吧。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 他也能继续做君临天下的帝王,毫无损失。 从此以后,互不相欠。 …… “又在走神?” 珞憬猛然从思绪中抽身出来。 一偏头。 窗边走来的男子缓缓靠近,清风拂过发丝,一袭青衫配上清隽的面容,整个人仿佛从玉中走出来的公子。 陌上人如玉。 慕怀瑾很有分寸的停在距离她一尺的地方,目光很温润的注视她。 “小武说有个气势很强的男子闯了进来和你单独相处,他害怕担心你吃亏,叫人传信让我来瞧瞧。” 珞憬想起小武最后离开时戒备的眼神,那小子怕是吓坏了。 “没事,就是……不提也罢,反正他已经离开了,我没吃亏。” 慕怀瑾站在她身前,大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下,目光也染上了暖意。 “你这些日子频频走神,就是因为他?” 珞憬觉得这事挺复杂的,她一个大女人实在是想不通。 “就是一些让我觉得无法理解的事情……很怪,甚至还有点不可思议。” “有多怪?” 慕怀瑾撩起衣袍,落坐在她对面,眉眼间充满温和,仿佛在进行一场老友之间的谈话。 “难得见你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不妨与我说说?” 珞憬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男人最了解男人,她理解不了扶玉现在的行径,但身为男子,或许慕怀瑾更了解扶玉。 不得不说另一部分原因是慕怀瑾的气场很温和,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与他交谈。 “就是,如果有个身份很高贵的男子突然看上了身边的一个丫鬟,两个人好了一段时间,虽然丫鬟是假的,迫于一些原因不得不从,但后来丫鬟与男子分开好几年,那男子有一日遇见了丫鬟,想要报复她,却又什么也没做,这……会是为什么?” 慕怀瑾似乎笑了一下。 珞憬觉得,慕怀瑾恐怕觉得自己不正常,故事说的简直比说书先生的话本子还要好笑。 “男子可能是因为爱而不得,所以因爱生恨,但他又不忍心真的伤害丫鬟,所以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吧。” “……” 慕怀瑾唇边噙起一抹笑,笑如春风般温和的继续问: “所以男子是他,女子是你吗?” “……” “或者说,那男子是韫儿的亲爹吗?” “……” “不是!” 珞憬眉心一跳,紧绷着一张小脸,淡定的否认。 “你想错了,韫儿的亲爹已经死了,只有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见对面的公子笑吟吟的望着她。 珞憬面不改色的重复道: “他早已经死了,不然这么多年你怎么没看见他出现。” “不过就是一个话本子的故事而已。” “怀瑾,你想多了。” 直到慕怀瑾离开,珞憬还肯定的重复了一遍。 当然是这样。 扶玉就不是会不忍心,会吓唬人的人。 这肯定是他钻研出来的折磨人的新手段。 珞憬以为他行动的时候,他偏偏不行动。 等哪天她放松警惕了,那个狡猾的男人绝对就出其不意的报复她了。 绝对是! …… 直到珞憬离开绣坊,对面楼上的的男人才慢慢移开视线。 “主子,咱们就这样放弃吗?” 暗卫有些拿不准的看向扶玉。 本以为能将娘娘带回来,却没想到连主子都吃了个闭门羹。 况且看娘娘的样子,怕是一时半会都不会轻易接受主子了。 扶玉没有说话,狭长的丹凤眼垂下,落到拇指上戴着的那枚扳指。 放弃? 怎么可能。 扶玉这一生玩弄权术人心,只知道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争取。 不计一切代价。 放弃,是他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东西。 暂时的退却,只不过是因为珞憬的怨恨实在太强了。 只是以退为进。 否则她要讨厌他一辈子。 不如摆低自己的位置,帝王的身份也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坎。 暂时离开,化解她心中积压的对他的不满。 总有一日,她还会回来的。 不管用什么手段。 第114章 怀瑾,我有一个办法 接下来几日,珞憬再没见到扶玉的面。 扶玉似乎把她给忘了,一次也没有再出现过。 珞憬忐忑了好几日的心才逐渐的落下。 虽然扶玉睚眦必报,但既然这么多日都没有消息,这意思就是不追究了……吧? 应该是吧? 反正杀了她也没什么好处。 只会让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在阴间诅咒他的人。 她可是活过两世的人,怨气比鬼都大! 要是他真动手杀了她,她就让他尝尝什么叫做人鬼情未了! 只不过,扶玉这边是没什么动静,另一边又开始出事了。 珞憬这日正于庭院中修剪花枝,门房匆匆跑来,神色慌张,额上汗珠密布。 “夫人,不好了!咱们绣坊出大事了!”门房气喘吁吁地说道。 珞憬眉头一蹙,停下手中动作,目光锐利地看向门房,“莫要慌张,慢慢说来。” 门房咽了咽口水,焦急地说道:“那些个布庄老板忽然停止给咱们绣坊供货了,皆称没有库存。这还不算,之前卖出去的那批丝绸,买主们纷纷要求退货。绣坊里如今是乱作一团,工匠们都不知所措,夫人您可得拿个主意啊!” 珞憬听闻,手中的剪子“哐当”一声掉落地上,心猛地一沉。 但她很快稳住心神,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走,随我去绣坊看看!” 珞憬疾步走进绣坊,面色凝重但眼神坚定。她很快将绣坊的掌柜、管事和门房统统叫来。 “都先别慌,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珞憬声音沉稳而有力。 慕怀瑾早已等候多时,率先开口: “夫人,那些布庄老板之前毫无预兆,突然就断了货,我们派人去交涉,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管事接着道:“卖出的丝绸退货,说是质量有瑕疵,可咱们以往都是这般工艺,从未出过问题。” 门房补充说:“小的打听到好像别的绣坊都没有这样的问题,偏偏咱们这儿忽然出了这么多问题。” 珞憬微微眯起双眸。 绣工们停下了手中的针线,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忧虑和恐慌。平日里手脚麻利的绣娘们,此刻也呆坐在绣架前,手中的绣布悄然滑落都未曾察觉。 一位年长的管事眉头紧锁,沟壑般的皱纹更深了几分,他不住地摇头叹气:“这可如何是好?马上入冬淡季,现在正是入冬前最后一次旺季,错过了这个时机,东家前些日子从蜀州进来的那批货就要全部亏死在手中。” “原本重金进的那批货,东家这么大费周章的运进来,还可以大赚一笔,怎的又来这么一出!” 年轻的伙计们则是一脸的茫然和无助,有的急得在原地打转,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负责货物验收的师傅更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我明明仔细检查过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珞憬明白当务之急是要稳住人心,她当即沉住气,不管别人如何,她这个做东家的自然不能自乱阵脚! 她思索片刻,便条理分明地说道: “怀瑾,你再去联系可靠的新布庄老板;管事,把退货的丝绸仔细检查,找出所谓瑕疵的共同点;门房,继续打听那家背后捣鬼的绣坊的情况。我就不信,这点风浪能把我们的绣坊掀翻!” 众人听了,心中顿时有了主心骨,纷纷领命而去。 珞憬站在绣坊的大堂中,看着空荡荡的货架和账本上那一笔笔退货记录,心中虽焦急万分,但还算镇定,先兀自整理思绪,等着进一步消息传来,再做应对。 这情况来的突然,绣坊突然断了货源,这一异常情况引起了珞憬的警觉。 通常稳定的布庄老板不会毫无缘由地终止合作。 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合作商户们几乎同时纷纷要求退货,态度坚决且一致,这显然不符合正常情况。 珞憬坐在绣坊的堂中,面色沉凝,等着外出打探消息的小厮归来。 不多时,一名小厮匆匆跑进来,满脸愁容:“夫人,小的跑遍了城中商户,他们皆闭门不出。即便有寥寥几个愿意给小的开门的,也是闭口不言,只说没有货。还说要是夫人不愿意等,他们愿意退订金。” 话音未落,另一名小厮也气喘吁吁地赶到: “夫人,城中传出流言,说咱们绣坊背后的东家一介女流,不足以支撑绣坊的长久发展。而且江南水患,商户们不愿意跟没有背景的东家合作,担心今日刚交了货物明日绣坊便不在了。” 珞憬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秀眉紧蹙,心中思绪翻涌。 那些商户们的联合抵制,显然是受到了某些人的煽动和操纵。 “有想法了吗?” 慕怀瑾见她眉头紧锁,又很快舒展开。 珞憬是个十分聪慧的女子,能将绣坊开到如今这般,已非寻常女子所能达到的地步。 瞧她的样子,慕怀瑾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相信她能解决。 “这次来势汹汹,背后怕是有人故意操纵。” 珞憬转过头,见慕怀瑾不像其他人不慌不忙,言语中也没有那么焦急,似乎对她很信任。 她不由生出点自豪,做生意这么多年,还算成功,至少还是有人十分信任自己的,不由赞同的点点头。 片刻之后,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坚定: “这显然是有人在背后煽动操纵,商户们的联合抵制绝非偶然。他们想以此断了我在这城中的立足之地。哼,可我又岂会轻易被打倒!” 她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堂中的众人:“既然如此,我们便要主动出击。” “先去查一查,最近城中是否有新崛起的绣坊,或者与我们有过嫌隙的竞争对手。还有,想办法去接触那些商户的亲信或者家人,许以好处,看能否探出些有用的消息。” 慕怀瑾看她冷静的吩咐,条缕分明,唇边噙起一抹笑。 沉吟片刻,他对珞憬说: “既然别人用流言为刀,不妨咱们也以其人之道坏治其人之身,放出消息就说绣坊会与一家有深厚背景的商户合作,先稳定人心。再从其他地方紧急调运一批货物,先解燃眉之急。” 珞憬觉得可行,很快分配了任务。 众人见东家和掌柜皆淡定自若,精神也为之一振,纷纷按照珞憬的吩咐行动起来。 待人走后,珞憬蹙蹙眉心。 幕后黑手到底是谁还有待商榷,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人心,否则马上入冬,各家各户的冬衣皆已准备齐全,这几个月都是绣坊的淡季,别看现在只是短短几日的损失,实则过了这一阵,到明年开春之前或许绣坊都接不到什么生意。 这样以逸待劳的办法是想要她们忙于眼前的困境,好错过这一次机会,劳神伤财。 但,要做到这一点,也要花费不少的金银去说服其他布庄老板,这样一番折腾,几乎是两败俱伤。 到底是谁要这样故意针对她家的绣坊…… 珞憬决定先从那些立场不太坚定的商户入手。 她翻开名册,仔细的核对名单,名册上罗列了一排排停止供应布匹的布庄老板。 珞憬从中翻找,很快就找了一个最薄弱的切入点。 “怀瑾,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最快解决眼下的困境。” 第115章 动之以情 夜幕笼罩着贾员外的府邸,一片静谧。 贾员外与夫人正在正厅中,对着刚刚送来的那幅精美的寿图,神色各异。 那幅寿图上,福禄寿三星栩栩如生,线条流畅,色彩鲜艳而不失庄重。 尤其是那用鹿绒线绣成的佛像,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 贾员外的夫人轻轻抚摸着佛像上面的绣线,眼中满是惊叹:“老爷,你瞧瞧这绣线,可不是一般的金线银线,竟是鹿绒线呐!” 贾员外凑近仔细端详,心中也是暗暗吃惊。这鹿绒线极为珍贵,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 夫人不禁回忆起五年前那个寒冬腊月,声音也变得有些感慨: “老爷,你可还记得五年前老太太病重的时候? 那大夫开的药方里需得有一味鹿茸,可那年江南遭遇罕见的严冬,冻死了不少人,药材稀缺,运船也不再出海,鹿茸瞬间被坐地起价,价值千金。 咱们家那时哪有如今这般富裕,就算砸锅卖铁也买不起啊。” 贾员外微微点头,那段艰难的日子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是啊,若不是那时候大东家得知咱家的困境,主动登门送来救命的鹿茸,老太太怕是......” 夫人接着说道:“还有咱家积存的那批蜀锦,要不是借着大东家的人脉和关系,早就要亏在咱们手里。有了那一笔钱,咱们这几年才能将生意经营得越来越红火。” 贾员外听着夫人的话,沉默不语,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之色。 此时,一直坐在一旁未出声的老太太开了口: “儿啊,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呐。 咱们家当初几乎走投无路,是大东家帮了咱们。 这才过了短短几年,你们便将当年的恩惠忘得一干二净。为了点蝇头小利,就要做这些亏心事,要是没了本心,这生意还能做得下去吗?” 老太太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如重锤敲打在贾员外的心上。 贾员外抬起头,望着那幅福禄寿像,心中五味杂陈。 大东家的手艺巧夺天工,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诚意。他想起当初大东家送来鹿茸时那真诚而关切的眼神,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算计。 “夫人,母亲,我......我知道错了。”贾员外长叹一口气,“大东家如此待我们,我们却在她困难之时选择背弃,实在是不该。” 夫人点了点头,说道:“老爷,既然知道错了,咱们就得想办法弥补。不能让人家寒了心。” 贾员外在厅中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可是如今其他商户都联合起来抵制她的绣坊,我们若是贸然相助,恐怕也会惹来麻烦。” 老太太眼神坚定地说:“怕什么麻烦!做人要有良心。就算会有麻烦,也不能丢了这份情义。” 贾员外停下脚步,咬了咬牙:“母亲说得对!我这就想办法去联系大东家,看看如何帮她度过这次危机。” 夫人说道:“老爷,此事需得谨慎行事,不能让其他商户察觉。” 贾员外沉思片刻:“夫人放心,我会小心安排。” 第二日清晨,贾员外便悄悄派了亲信去绣坊,给珞憬递了消息,约她在城外的一座偏僻茶肆相见。 珞憬收到消息后,心中略感欣慰,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精心装扮一番,带着贴身丫鬟前往约定之地。 茶肆中,贾员外早已等候多时。见到珞憬到来,他连忙起身相迎。 “贾员外。”珞憬微微福身行礼。 “不敢不敢,夫人快请坐。”贾员外一脸愧疚。 两人坐定,贾员外率先开口:“夫人,此次之事,是我贾某对不住你。” 珞憬微微一笑:“贾员外言重了,我知道你定是有苦衷的。” 贾员外叹了口气:“夫人宽宏大量,实在让贾某惭愧。实不相瞒,此次商户们联合抵制,乃是受了城中另一绣坊的煽动。他们并不透露真实姓名,许以各种好处,让我们不再与您合作……我们事先有约,不可将此事告知您,所以我这才……” 珞憬皱了皱眉,明白他的难处,没有为难他,只道: “原来是这样。那贾员外如今约我前来,可是已经有了别的主意?” 昨日送去的那幅绣品,珞憬心中有数,贾员外今日找自己绝不会只是为了诉苦。 贾员外点了点头:“夫人,我贾某虽然势单力薄,但也愿为您出一份力。我可以暗中为您提供一些货物,但此事还需万分小心,不能走漏风声。” 珞憬感激地说道:“多谢贾员外,这份恩情我定会铭记在心。” 贾员外摆了摆手:“夫人莫要客气,是我贾某该补偿您的。” 从茶肆出来后,珞憬心中稍稍有了些底气。 但她也清楚,仅靠贾员外一人的支持远远不够,还需想办法打破其他商户的联合。 回到绣坊,珞憬召集了手下的管事和心腹,商议对策。 “如今贾员外愿意暗中相助,但我们不能只依赖他。必须想办法找出那些商户们的把柄,或者找到能够分化他们的突破口。” 珞憬目光坚定地说道。 管事们纷纷点头,开始各抒己见。 慕怀瑾沉吟片刻,道: “夫人,我们可以从那些商户的内部矛盾入手。他们虽然联合起来,但未必都是一条心,肯定存在利益分配不均的问题。” 管事纷纷点头: “或者我们可以放出一些假消息,扰乱他们的阵脚。” 珞憬听着众人的建议,这些都是她一手带出来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掌柜、管事们,虽说她是东家,但不可能事事都自己亲自动手。 手底下人有能力,她才能放心在小事上放手,但凡大事还是要自己一手包揽。 他们得有自己应对的主意,不白跟着她干,什么事都要她拿主意,生意才能过的长久。 否则这么大个绣坊,她也不是神人,迟早把她累死。 珞憬参考了一下大家的意见,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 接下来的几日,珞憬派人四处收集情报,果然发现了一些商户之间的嫌隙。 同时,她故意放出一些关于绣坊即将得到朝廷支持的假消息,让那些商户们心生疑虑。 第116章 偷偷摸怀中的珠花 而另一边,贾员外也按照约定,偷偷给绣坊送来了一批货物,解了燃眉之急。 随着时间的推移,商户们的联合开始出现了松动。 尤其是珞憬的绣坊还能继续维持日常的运作,似乎没有被这次风波影响太多。 一些立场不太坚定的商户开始私下与珞憬接触,表示愿意重新合作。 珞憬抓住机会,逐个与他们谈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许以一定的优惠条件。 面对第一家商户,在茶馆中珞憬身着素雅却不失端庄的衣裳,发髻梳得整整齐齐,亲自前往第一位商户的府上。 那商户见珞憬前来,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与愧疚。 珞憬轻轻一笑,说道:“李掌柜,今日我前来,并非为了兴师问罪,只是想与您敞开心扉聊聊。” 她的声音柔和而坚定,“我深知您的难处,也明白这其中必有误会。咱们这绣坊,向来以品质和诚信为本,如今遭此横祸,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李掌柜微微低头,叹气道:“夫人,我也是一时糊涂啊。” 珞憬目光诚挚:“李掌柜,我知晓您是个明事理的人。如今我愿给您更优的合作条件,比如优先供应您最新最精美的绣品,且价格上再做些让步。您看如何?” 李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仍有些犹豫。 珞憬又道:“李掌柜,咱们合作已久,彼此的为人都清楚。这次若能携手共度难关,往后的好处定是少不了您的。” 最终,李掌柜点了点头,说道:“夫人如此大度,我若再不答应,真是愧对于您。” 与第二位商户的谈判,珞憬更是将女子的怀柔政策运用到了极点。 那商户是个急性子,刚一见面便大声嚷嚷:“夫人,这事儿我也是没办法啊!” 珞憬不急不躁,递上一杯茶,缓缓说道:“王掌柜,您先别急,喝口茶,咱们慢慢说。” 王掌柜接过茶,喝了一口,稍稍平静了些。 珞憬道:“王掌柜,咱们绣坊的货品,哪次不是让您满意?这次的风波,您难道就甘心被人当枪使?” 王掌柜皱了皱眉:“夫人,我也不想啊,可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珞憬轻轻摇头:“王掌柜,这背后的阴谋,我已查得清楚。您若此时回头,咱们还是好伙伴。而且,往后您的订单,我保证优先处理,交付时间提前。” 王掌柜听了,陷入沉思,本就不甚坚定的内心更加松动。 最重要的是,与珞憬合作的这些年,他确实有一笔不菲的进账。 要是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就放弃长期合作的伙伴,实在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因小失大了。 片刻后,王掌柜一拍大腿:“夫人,我信您!” ****** “主子,娘娘那边已经和好几个商户谈拢了,绣坊的运作也在逐渐恢复中。” 扶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良久的没说话。 室内一片沉默。 距离那一日到现在已经过去三日了。 距离他问的那句话,她也沉默三日了。 这三日里,绣坊出现了情况,她忙的焦头烂额的,原来做甩手掌柜好几日不到绣坊的人,现在日日宿在绣坊里。 好几次直到深夜她房中的灯烛还是亮着的。 扶玉很担心。 但他还是忍着不出现的。 虽然他出手很快就能帮她解决问题,但扶玉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他还想求得她原谅,还想让她回心转意,就不能过多干涉她现在的自由。 不然……只会把她推的更远。 扶玉苦笑一声,喉结攒动一下,兀自将到喉间的苦涩吞了下去。 她已经够怨恨他了。 要是知道自己安静的生活又被他干涉了,怕是要恨死自己了吧。 没有了他,她才是真正的自由。 扶玉只能等,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阵冷风从窗口灌进来。 桌子上的茶都已经凉了。 扶玉透过窗户去看对面依然亮着的房间,偷偷摸了摸怀中的一朵小小的珠花。 孤灯冷茶,孑然一身,这样一坐就是一整晚。 ***** 珞憬的绣坊初获几家商户支持,本是欣喜之事,却不想这动静已然惊动了那隐匿于暗处的幕后黑手。 这黑手察觉珞憬的行动后,手段狠辣,对那些本就有所动摇的商户大肆施加压力。 珞憬深知局势紧迫,若不尽快想出办法,此番努力必将付诸东流。 于是,她果断派出得力人手,日夜观察。 多日的苦苦寻觅终有回报,手下匆匆来报,称有一家绣坊的老板常与这些商户于私密场所密谈。 珞憬细听之下,才惊觉竟是那吴锦绣庄的老板。 忆起当初在县衙,此人故意将水泼到自己身上,妄图让自己当众出丑。 如今知晓背后捣鬼之人竟是他,珞憬也算明白了其中缘由。 无非是自己一介女流,短短几年就将绣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超过了他那所谓的老字号,令其心生嫉妒,故而使出这般下作手段。 因为吴锦绣庄这一次甚至不惜花重金与商户签了契约,商户要将所有的货都送到绣庄,绣庄全部接受,给出的价格也很可观。 只是有一点要求,做了他家的生意就不准再卖给珞憬的绣坊。 这对商户来说吸引力巨大! 这就代表着他们只要手里有货,不用愁卖不出去,可以立即变成钱! 这下子,可惜的摇着头来找珞憬的人越来越多。 珞憬知道后,也明白对方是下了血本。 先垄断,再获利。 一定要全面围剿了自己的绣坊。 当黄昏后,贾员外也犹豫的来找珞憬。 并非他忘恩负义,现在布匹生意被吴锦绣庄垄断,他一家独大,便排斥其他所有商户。 贾员外的货积在手上卖不出去,实在是没有办法。 珞憬微微一笑:“贾员外,总不能耽误您做生意,您也卖给吴锦绣庄吧,我这边您不用担心。” 这个哑巴亏,她暂时吃了。 第117章 崔掌柜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吴锦绣庄这个老字号,无非就是眼红她短短几年便开始做大做强,压过了他老字号的风头。 但珞憬从来没有动过垄断的想法。 她这个绣坊就这么大,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 世界上这么多的人,每个人穿着、衣服、需求都不同,一个绣坊再如何做大做强都不可能包揽了所有阶层的人。 无非是红眼病发作,眼红他人比自己强,拼质量拼不过又不愿意眼睁睁的看别人赚钱,这才要挤压别人的生存空间。 而她是一介女流,吴老板知道后就更加瞧不起自己,不想承认自己被女子压过一头罢了。 珞憬暗暗发誓,定要让这等心胸狭隘、看不起女子之人受到应有的惩处。 为了破除吴老板的阴谋,珞憬心生一计,直接放出消息,宣称自己已然从贾员外那里获得了充足的布匹。 这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瞬间在商界激起层层涟漪。 吴老板听闻,果然再次出手,提前用更高的价格将贾员外的所有货收入囊中。 珞憬正在绣坊中忙碌地指挥着伙计们,神色从容,不见丝毫慌乱。 这时,小厮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夫人,那吴老板又把货给买走了!” 珞憬手上的动作未停,只是微微抬眸,淡定地说道:“莫慌,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小厮一脸疑惑:“夫人,咱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珞憬微微一笑,轻语道:“且看他如何蹦跶。” 吴老板见珞憬那边毫无反应,心中笃定珞憬是再次吃下了这个哑巴亏,不禁得意洋洋。 他坐在自家的堂中,捋着胡须,对身旁的亲信说道:“哼,这小女子终究不是我的对手。” 亲信连忙附和:“吴老板英明,此番定能让那女子知难而退。” 吴老板得意之余,叫人放出消息,宣称店中来了一批上好的货。 起初,众人皆持观望态度,无人问津。 但几日后,城中崔掌柜的成衣店急需收一批成衣。 崔掌柜最先去的便是城中最大的绣坊,也就是珞憬的绣坊。 可珞憬那里由于缺少布匹,根本拿不出成品。 吴老板在暗中得知此消息,心中暗自窃喜。 他洋洋自得地说道:“哼,这布匹都在我手中,她一个女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在他看来,这边的绣坊除了珞憬的那一家,就数他的老字号最受欢迎。 如今珞憬缺了布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根本无法提供成衣。 就这样,珞憬的这个大单子最终落入了吴老板的手中。 崔掌柜无奈之下,只得前往吴老板的吴锦绣庄订下一大批布匹。 吴老板捡了这么大的一单,兴奋得难以自持。 崔掌柜要货要得急切,一下子便买完了吴老板所有的货。 这巨大的单子,不仅用完了先前他故意重金从贾员外那里收来的布匹,甚至连他吴锦绣庄的所有库存都消耗一空。 吴老板看着账面上的数字,简直高兴疯了。 他亲自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 “这一下子,之前花费重金收买那些商户的本金不仅都赚回来了,还倒赚了不少。 如此一算,今年直接倒赚了二千两,与最初估计的亏二千两相比,相当于赚了四千两!” 然而,面对如此大的一笔订单,吴老板心中也有一丝犹豫。 他亲自找来崔掌柜,小心翼翼地问道:“崔掌柜,您这订单如此之大,可当真不会有差池?” 崔掌柜豪爽地大笑道:“吴老板,您放心便是。我背后的东家那可是有大背景的,不差这些钱。您只管按时交货就行。” 说着,崔掌柜直接付了一成的订金,整整一万两。 吴老板接过那一万两银子,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仿佛能照亮整个屋子,当即拍板说道:“崔掌柜如此豪爽,吴某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日子一天天过去,吴老板为了赶制这批货,日夜督促着伙计们加班加点。 绣坊里灯火通明,伙计们个个累得叫苦连天。 “老板,这活实在是太多了,咱们赶得过来吗?”一个伙计擦着汗问道。 吴老板瞪了他一眼,呵斥道:“都给我加把劲,这可是关乎咱们绣坊未来的大生意!” 吴老板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之中,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吴锦绣庄从此更加声名远扬,成为行业的翘楚。 他在店中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可真是老天开眼,让我吴某人扬眉吐气!” 而此时的珞憬,却在自己的绣坊中默默盘算着。 小厮在一旁焦急地问道:“夫人,这吴老板抢了咱们的大单子,咱们该如何是好?” 珞憬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莫急,且让他再得意几日。” 崔掌柜这边,付了订金之后便催促着吴老板尽快交货。 吴老板拍着胸脯保证:“崔掌柜放心,我吴锦绣庄定不会误了您的大事!” 吴老板这几日高兴的很,兴奋之余还不忘记派人盯着珞憬那边的动静。 见珞憬那里因为没有布料而丢了几个单子,现在门可罗雀,连开张糊口都难,更是放下心来。 珞憬这几日对门前盯梢的人的人不闻不问,依然自顾自的过自己的日子。 绣坊里没有活,她便叫来几个绣娘,研究了一番古卷上记载的缂丝手法。 吴老板派出的人手早在暗中查探到,更让他耻笑不已。 一寸缂丝一寸金,那玩意儿最花银子,还耗费工时,一寸缂丝便要几个月日夜不停赶工才能完成,还非一般寻常老百姓买得起的,需得是非同一般的大富大贵人家才用得起。 就珞憬的绣坊现在这个速度,等真出了布料,怕是连喝汤都赶不上了! 吴老板一边觉得对方自掘坟墓,一边督促自己手下的工匠日夜不停的赶工。 这几日,吴老板忙得焦头烂额,却依旧满心欢喜。 他对着手下的伙计们喊道:“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这可是咱们吴锦绣庄的翻身仗!” 伙计们虽应和着,心中却也暗自叫苦。 交货的这一天,吴老板早早地就在吴锦绣庄门口候着,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崔掌柜的到来。 当崔掌柜带着一群伙计出现在门口时,吴老板满脸堆笑,连忙迎了上去。 “崔掌柜,您可算来了,我这货早就给您备好了,保证让您满意。” 吴老板自信满满地说道,眼睛里满是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丰厚的货款即将入账。 崔掌柜面无表情地走进店里,开始查看货物。他先是拿起一件成衣,仔细打量了一番,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第118章 吴老板欲哭无泪 “吴老板,你这做的是什么玩意儿?”崔掌柜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语气中充满了不满和质疑。 吴老板心里“咯噔”一下,强装镇定地说:“崔掌柜,您这是何意?这都是我们精心赶制的呀。您是不是看错了?” 崔掌柜冷哼一声,指着衣服的尺寸说道:“你自己看看,这尺寸明显不对,短了一截!这让客人怎么穿?这要是穿出去,不得让人笑话我崔掌柜没眼光,进的都是些什么次品?” “我崔掌柜在这行的名声可不能被你这破衣服给毁了!这衣服的领口也做得歪歪扭扭,这线条根本就不直,穿在身上能好看?” 吴老板额头上冒出了汗珠,赶忙解释:“这可能是个例,个例……崔掌柜,您再看看其他的,说不定就这一件有点偏差。” 崔掌柜又拿起另一件,扯着衣服的下摆说道:“还有这长短,参差不齐,你当我是瞎子看不出来?我崔掌柜在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别想糊弄我!就这做工,这质量,你也好意思说是精心赶制?你瞧瞧这袖口,宽窄都不一样,这是要闹哪样?” 吴老板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伙计们不小心,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们。崔掌柜,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崔掌柜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将衣服翻过来,指着缝合处的线头,愤怒地说:“瞧瞧这线头,到处都是,这也叫精心制作?你这是在敷衍我吗?我要的是高质量的成衣,不是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你看看这针脚,歪歪扭扭,像什么样子!还有这布料的拼接处,花纹都对不上,这得多难看!” 吴老板的脸色变得煞白,声音颤抖着说:“崔掌柜,您息怒,息怒,我……我这就叫人重新检查,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崔掌柜把衣服扔在地上,大声说道:“不必了!你这一批货没有一件是合格的!吴老板,咱们可是有约定的,你这样的质量,让我如何跟你交代?我崔掌柜在这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这样做,是要砸我的招牌吗?我原本还以为你吴老板是个靠谱的,没想到你如此不靠谱!这衣服的颜色也染得不均匀,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这能拿得出手?” 吴老板此时已经六神无主,只能不停地赔罪:“崔掌柜,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马上重新赶制,保证不耽误您的事。这次真的是意外,是我监管不力。” 崔掌柜怒目而视:“机会?你自己把这好好的生意给搞砸了,还想要机会?我崔掌柜的时间可宝贵得很,哪能在你这浪费!我告诉你,吴老板,按照咱们之前的约定,你不仅要退还订金,还要赔偿我的损失!你可别想着耍赖!” “你自己看看,这衣服的扣子钉得也是松松垮垮,随时都可能掉下来,这能穿?这衣服的里衬也用的是劣质布料,这能舒服?” 吴老板一听,差点瘫倒在地,哭丧着脸说:“崔掌柜,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这小本生意,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啊。我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着这生意过活呢。” 崔掌柜毫不留情:“这是你自找的!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和质量,你自己不把这当回事,就别怪我无情!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把握住。现在出了问题,你就得承担责任!” 吴老板哀求道:“崔掌柜,您就行行好,少让我赔点。我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啊。” 崔掌柜斩钉截铁地说:“没得商量!当初咱们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别妄想抵赖。这次的损失必须由你来承担,好让你长长记性!” 说完,崔掌柜拂袖而去,留下吴老板在原地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崔掌柜丝毫不听他的解释,只叫吴老板赶紧退还订金并赔偿损失。 吴老板拿出算盘,拨着珠子算了算,这一来二去,不仅之前赚的钱全都赔了进去,还倒贴了不少。 吴老板欲哭无泪,瘫坐在地上,彻底傻眼了。 …… 吴老板这一赔偿,那局面可谓是惨不忍睹。 不仅要赔偿那一万两的订金,之前重金收购和自家积存的布料算是全都砸在手里了。 原本预计这一大单生意做完能够赚两千两补贴家用,现在全赔了个精光。吴老板此刻不仅一分钱也掏不出来,还得四处借钱。马上就要过冬了,家家都屯好了衣服银子准备过个好冬天,可吴老板家却穷得揭不开锅。 就在吴老板焦头烂额之时,之前与他签订过契约的贾员外再次登门。 贾员外笑眯眯地说道:“吴老板,我手上还有一批货,打算卖给您呐。” 吴老板一听,冷汗涔涔,苦着脸说道:“贾员外,我现在实在是没钱了,这批货我收不了啊。” 贾员外当即变了脸色,不高兴地说道:“吴老板,这可不行!咱们当初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只要有货就得卖给您,您也得收,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呢?您这不是违约吗?” 吴老板无奈地哀求道:“贾员外,我如今真是走投无路,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您就行行好,放过我这一回吧。” 贾员外却丝毫不肯让步,拿着契约晃了晃说:“吴老板,这契约在这摆着,不是您说算了就能算了的。您要是不收,那就是违约,除非解除契约,再赔我一笔违约金,否则我这货您必须得收,咱们当初约定的时间可是一年,我后面还有好几批布料等着您呢!” 吴老板被逼得毫无办法,只能咬咬牙说道:“贾员外,我赔违约金,这契约咱们解除。” 贾员外双手抱在胸前,一脸严肃地说道:“吴老板,这违约金可不能少了,咱们当初的契约定得明明白白,违约的代价可不轻。我这批货本来能赚不少,如今你不收,至少得赔我五百两!” 吴老板一听,急得跳脚:“贾员外,五百两?这也太多了,我现在哪有这么多钱啊!您就行行好,少点吧。” 贾员外不为所动,摇摇头说:“吴老板,这可不是我心狠,契约就是契约,少一两都不行!” 吴老板苦苦哀求:“贾员外,我现在真的是拿不出这么多,您看三百两行不行?我真的是尽力了。” 贾员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说道:“四百两,不能再少了,这已经是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 吴老板咬咬牙:“贾员外,我最多能给三百五十两,再多真的没有了。” 贾员外脸色一沉:“吴老板,三百五十两也行,但你得马上给我,我可没耐心等。” 吴老板无奈地点点头:“好,贾员外,我这就去凑钱给您。” 第119章 公子腹黑 吴老板为了凑齐这四百两给贾员外,可谓是想尽了办法,把能卖的东西都拿出来卖了。 他先是回到家中,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些值钱的首饰和摆件。他让夫人把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首饰拿到当铺去当了,夫人虽然满心不舍,但也知道此时别无他法,只能含泪照做。 接着,他又把家里一些稍微值钱的家具低价卖给了附近的商户。那些曾经精美的桌椅、柜子,如今都以远远低于原价的价格被别人搬走。 除此之外,他还向一些平日里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开口借钱。可这时候,大家都知道他生意失败,很多人都找借口推脱,只有少数几个朋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勉强借给他一些银子。 眼看着快到约定的期限,吴老板甚至把吴锦绣庄里一些还没来得及用的珍贵布料也低价处理给了其他绣坊。虽然心疼不已,但为了凑齐违约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就这样,东拼西凑,吴老板好不容易才凑齐了四百两银子,给了贾员外,解除了契约。 其他商户听说吴老板没钱了,手里的布料卖不出去,一个子也掏不出来,纷纷上门来找吴老板要说法。 “吴老板,咱们当初可是签了契约的,您现在说不要货了,这怎么行?”一个商户怒气冲冲地说道。 吴老板满脸愁苦地回答:“各位,我实在是没办法了,真的没钱了。” 另一个商户不依不饶地说:“没钱?那您就得付违约金,解除契约,不然咱们就报官,让官府来处理!” 吴老板连连作揖:“各位高抬贵手,我一定想办法赔偿。” 商户们齐声说道:“吴老板,您可别想拖延,我们可等不了。” 吴老板最后走投无路,只能掏出家底赔偿违约金,吴锦绣庄因此元气大伤,门庭冷落。 而那些解除了契约的商户们,见珞憬的绣坊经营有方,诚实守信,纷纷又开始和珞憬做生意。 珞憬的绣坊里,热闹非凡。 “夫人,现在那些商户都愿意跟咱们合作了。”小厮高兴地说道。 珞憬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好事,咱们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不能辜负了大家的信任。” 商户们也纷纷表示:“夫人,以后咱们就跟着您干,相信您一定能带着咱们把生意做大做强。” 珞憬点头说道:“承蒙各位信任,咱们一定齐心协力,共同发展。” 众人离开之后,慕怀瑾才领着一个人进门。 “夫人,您请的人已经到了。” 那人一进门,珞憬便连忙迎了上去。 “崔掌柜,此番多亏了您的帮忙。” 来人摘下兜帽,果然是前些日子到吴锦绣庄去下了一个大单子的崔掌柜。 “夫人不必言谢,您是我的东家,老夫替夫人做事也是天经地义的。” 崔掌柜手下的成衣店实际上也是珞憬的产业。 她深知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 哪怕有一天她的绣坊真被挤压的干不下去了,她还能摇身一变成了吴老板的合作商。 毕竟吴锦绣庄的招牌还在,珞憬手下出来的东西虽然新奇,但一开始想要打通销路还是不那么容易的。 成衣店有了吴锦绣庄这个老字号招牌的加持,她很快就借势推出新样式的成衣,迅速在江南站稳脚跟。 珞憬笑着点点头。 “此番还是辛苦崔掌柜了,您放心,今年过冬的红封,我一定给您包一个大的。” 她又转过来,对这次总策划的参与者笑了笑。 最初一起创办绣坊和成衣店的版图策划,也多亏了慕怀瑾的未雨绸缪和大力支持。 “当然了,慕掌柜的红封自然也少不了。” 年轻公子立在窗前,身长如玉,鸦发用玉簪束着,自有一股风华绝代。 “待那吴老板走投无路了,不妨崔掌柜再次出面将压价,之前的成衣全部收购,毕竟吴锦绣庄还是咱们良好的合作伙伴,总不能逼的太紧。” 虽然那批货赶得紧,但毕竟不是真的要给眼光挑剔的达官贵人穿的,质量上满足一般的大户人家也已经绰绰有余,再适当放松些折扣利息,让商户用低于心理预期的价钱买回家,很快就能回本。 “还是穆掌柜思绪活络,东家,您看慕掌柜的主意怎么样?” 珞憬古怪的瞥了一眼慕怀瑾。 年轻的公子弯唇一笑,莫名有些腹黑的味道。 怕是这个压价也不是一般的压价,差不多要吴老板狠狠的出一回血。 但珞憬是谁? 她可是商人。 无利不起早。 既然自己做了初一,坑了吴老板一回,还担心再坑他第二回? “咳咳……就按照慕掌柜说的办吧。” 珞憬默默的想了想,年末给慕怀瑾的红封还是再翻一倍的好。 ***** 作为韫儿几乎半个亲娘,扶蝉衣在山上待着的这段时间,很快就去察觉到韫儿有些闷闷不乐。 扶蝉衣轻哄着坐立不安的小不点,“韫儿莫急,在这山上多待几日,自有好处。” 韫儿一向懂事,这会几天没见到娘亲了,难得皱着眉头,小嘴嘟囔着:“姑姑,我不明白,为何娘亲不接我回去?我好想她。” 扶蝉衣叹了口气,“韫儿,这其中的缘由复杂着呢!你娘亲她也是有苦衷的。” 韫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姑姑,你就告诉我嘛,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娘亲生气了?” 扶蝉衣摸摸他的头,“非也非也,韫儿乖巧懂事,怎会惹得你娘亲生气。只是如今局势复杂,你娘亲不想让你陷入危险之中,这才让你暂且留在山上。” 韫儿似懂非懂,“那危险什么时候才会过去?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亲?” 扶蝉衣望着远方,“快了,快了。” 她琢磨着,陆羡之应该也快要处理完公务回去了吧。 哎,偏偏韫儿的亲爹是她皇兄,现在更是君临天下的皇帝。 也不知道最后韫儿会不会被他发现…… 韫儿瞧着自己姑姑愁眉不展的样子,心中若有所思。 娘亲从未让他离开这么久,分明两人离得不远,却不能相见。 韫儿有些怀疑……不会是他的便宜爹找上门了吧? 毕竟他的娘亲什么都不会瞒着自己,只有在提及便宜亲爹是谁的时候才会这样再三隐瞒,一个字也不愿意透露。 第120章 可以留下来喝杯茶吗? 珞憬经历过上一次的波折,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定要将绣坊周围的房子都盘下来,以免再生事端,总被那些不轨之人惦记。 她当即派了手下人去和对面房子居住的人家谈判。 不多时,手下人匆匆归来,面露难色道:“小姐,那家人说不卖房子,除非主人亲自去谈。” 珞憬秀眉微蹙,沉吟片刻后说道:“罢了,我亲自去谈便是。” 到了约定的日子,珞憬精心装扮,带着几分自信踏入那间屋子。屋内摆放着一扇精致的屏风,她在屏风外坐下,正欲开口。 只听屏风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没想到,你竟真的来了。” 珞憬心头一颤,这声音竟是如此熟悉。 她惊愕地起身,快步绕过屏风,眼前的人让她瞬间瞪大了双眼。 竟是扶玉! 珞憬又惊又怒:“怎么会是你?” 她才知道原来扶玉早就把对面的房子买下来了,怪不得最近一段日子她没见过对面房子打开,还以为对面没人。 一段日子不见,扶玉似乎还是老样子,背挺的笔直,面容冷峻,还似乎更沉默了。 “这边的房子被朕买下了。” 他轻声说。 珞憬从来没有听扶玉用这种谦卑的神态和别人说话。 他从来都是自带压迫性的,即便面对朝中老辣如阁老般的人物也都是从容不迫的。 不像现在,看来她进来时眼皮颤了颤,在对面摆了杯茶。 就这样他跪坐着,她站着。 那双贵气逼人的丹凤眼静静的仰视着她。 珞憬何尝不知,这是扶玉放低姿态的一种方式。 往日在长乐宫都是她伺候太子殿下茶水,现在是扶玉执着紫砂壶,亲自倒茶。 平常人莫说让扶玉斟茶,都没几个人敢这样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你想要买这边的房子吗?” 一份地契被放在珞憬的座位上。 “是按照原价过户给你的,朕没有故意少钱。” 是正常交易,没有故意干涉你的生活。 扶玉似乎有几分期盼的望着她: “可以留下来喝杯茶吗?” 珞憬皱了皱眉,不明白消失了几日的人为什么又出现了。 分明当日已经说清楚了,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并非珞憬自恋,但扶玉故意把房子买在她绣坊的对面,又借由卖家的身份指明了要亲自找她谈话。 总不可能是巧合吧? 扶玉这就是冲着她来的对吧? “陛下,奴婢以为那日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扶玉僵了一下。 如果可以,他倒宁愿没有那一次怒气冲冲的找上门质问,也好过现在这样知道原来珞憬一直在怨恨他,还让怨恨又被激发出来。 如今珞憬见到他时,蹙起的眉心很能说明问题。 她很厌烦他。 “朕没有别的意思,朕已经知道真相,也知道错怪你了。” 扶玉的喉咙有些干,说话都变得有些滞涩。 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会再一次激化那股怨恨。 珞憬依然没有松开柳眉。 “那陛下现在是什么意思?知道奴婢想要买房子,便提前买下房子来戏弄奴婢吗?” 御书房的奏折都处理完了? 一国之君都有时间到处乱跑了? 扶玉脸色变得有些发白,挺直的背紧绷着,若非他用了力气,怕是快要支撑不住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想请你喝杯茶” “喝完茶签了契约,地契就是你的了……” 最后一个字几乎被完全吞没,听不清楚。 扶玉只是想请她喝杯茶,又怕她拒绝。 而且,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到她了。 珞憬真是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总不可能真是慕怀瑾开玩笑说的那样,想要教训她却又不舍得,只好吓唬吓唬她吧? 那只是他们开玩笑说的话,珞憬不会那么天真的当真。 这又不是话本子,她也不是女主,没有眷顾,更加没有那么好的命。 但珞憬还是想要拿到地契,因为若是拒绝了这一次,没拿到地契,那扶玉不就继续住在这里了吗? 据扶蝉衣打听的,宫里虽说在筹备选妃宴,江南的事也快结尾了,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离开呢? 要是再拖一个月半个月的,想到扶玉就在她对门住着,自己做什么都有可能被他看的清清楚楚,珞憬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既然他说喝完茶就可以谈生意,珞憬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谈生意。 她坐下来了,拿起面前的茶杯一口饮了下去。 “陛下把契约拿来吧,奴婢一次性将银子付清,绣坊还有许多事,奴婢也好回去叫人将这边的房子收拾出来,明日就开始运作。” 珞憬几乎是不容置喙的告诉他,签了字房子就归她。 扶玉和他的人要立马搬出去。 扶玉丹凤眼更加晦暗了。 他叫人拿来地契,双方很快签字画押。 珞憬拿到地契后,很快便起身: “既然交易已经完成,那奴婢先行告退。” 珞憬走的很快。 身后暗卫都不敢去看扶玉的脸色。 原本已经有四五天没有见到了,甚至今日临去见娘娘的早晨,陛下还在铜镜前梳洗。 陛下现在身上这套鸦青色的锦袍还是挑了大半个时辰才决定好的,连腰封都是慎之又慎才配出来的。 还有这杯茶,也是陛下准备了一天,陛下素来对人对事挑剔至极,从娘娘答应和陛下面谈那一日开始,从摆在桌面上的茶杯到茶叶都是他亲力亲为挑选出来的。 就为了这一杯茶,几句话的工夫。 这么大费周章,到底在图什么呢? 甚至娘娘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尽管很隐晦,但暗卫还是能看出来不耐烦。 暗卫不懂。 其实,扶玉也不懂。 早晨来见她时,扶玉站在铜镜前梳洗,等他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发现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其实他没有想那么多,能见一见她就好。 哪怕就说一句话。 珞憬走后,扶玉盯着她用过的杯子,上面还有极浅的口脂。 第121章 他控制不住自己 其实相逢的第一眼,她戴着面纱坐在那里,扶玉就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只是后来看她逃避,看她偷偷跑进屋子里就是为了不和自己面见,扶玉没来由的生出一股闷意。 他故意让混进侍女中的暗卫将她绊倒,又说那么多似是而非的话。 连扶玉自己也不懂,为了这一刻到底是期待还是愤怒。 他气她不告而别。 可,已经五年没有见了。 当日暗卫也知道自己拦不住陛下。 苏大人还下落未明,原本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县令背后的人。 可陛下却在宴席上发现了娘娘,后面硬生生的改变了原计划。 陛下跟着娘娘走的时候,暗卫也知道自己拦不住陛下。 尽管那一路上陛下都是紧绷着脸,很冷。 但真正熟悉杀气,对杀意的嗅觉敏感到了极点的暗卫感受的真真切切。 陛下只是表面很冷。 尽管当初被骗了那么久。 尽管分开了那么长时间。 陛下还是没有对这个欺骗他的人生出一丝一毫的杀心。 他主动答应了县令的邀请,主动找机会靠近娘娘。 其实从娘娘离开以后,陛下那双眼睛就已经彻底冷了。 当初先帝忽然暴毙,萧家举全族之力妄图动摇朝中的老臣。 先帝暴毙的时机太巧了,加之南北方陆续的天灾和瘟疫。 不吉之兆惹的流言四起。 初登大宝的陛下可以称得上四面楚歌。 内忧外患都等着陛下去处理,多少人等着把他拉下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陛下都宛如真正的政客一般,用的是铁血手腕强势镇压,丝毫不讲情面。 可以说每一日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每一日都充满了看不见的硝烟。 陛下不是没有办法逼出娘娘。 朝中老臣包括太后娘娘见陛下从西山寺回来以后便撤了城防守卫,他们都以为陛下被源着方丈说服了,彻底对娘娘死了那条心。 就连他们这些影子也是这样的觉得的。 但,没有人放下了却还留着与她有关的所有东西。 没有人放下了却还留着她的爱宠,被骗身骗心完了还要善待她留下来的狸奴。 没有人放下了却在她走了以后,对着她的手稿整夜整夜房中灯火通明。 陛下从西山寺回来以后心脉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连御医都无法治好。 心病,哪里能用药治好? 许久许久后的某一日,陛下深夜赶往西山寺,和当年劝他放下的源着方丈下了一夜的棋。 彼时朝中内外皆被陛下的雷霆手段安定下来,陛下手中的权势越来越稳固,才终于对着幼年指点过自己的方丈吐露了心声。 影子这些年也逐渐看清楚了朝中复杂的局势。 面对终于握牢权势的陛下,影子才终于明白。 那一个晚上,真正让陛下放弃了追回娘娘的不是什么狗屁因果。 而是他身边无处不在的危险。 五年后的今日,陛下那双冰封许久的凤目第一次暖起来。 影子就知道阻止不了陛下了。 就连陛下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她了,为什么不能任性一回? 第122章 玉扳指 珞憬拿到地契,很快就回了绣坊。 绣坊中房间只有她一个人,她坐在椅子上。 目光眺望远方,透过窗户落在对面的房顶。 放空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次见面,扶玉真的变了很多…… 珞憬微微蹙了蹙眉,又将这个念头驱逐出自己的脑海。 回城的时候才发觉手中的地契有个什么硬硬的东西在硌着自己。 等她从布袋中拿出来,却发现是一个玉扳指。 这是…… 她瞧这东西有几分眼熟,放在手中转了几圈,蓦然有什么从脑海中一晃而过。 似乎……扶玉曾经戴过一个类似的玉指环。 这东西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戴在手上的,珞憬记得自己刚去长乐宫的时候,扶玉还没有这个习惯。 只是后来不知从哪一日开始,扶玉开始习惯性的在思考时抚摸这个玉指环。 但如今扶玉把这个东西合着地契一起给自己又是什么意思呢? 珞憬虽然不知道扶玉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她没什么好意思。 还是找个机会送回去的好。 “东家夫人,又在一个人发呆?” 清润的嗓音合着徐徐的暖风,令人一扫烦躁,心思变得开明。 青衣公子站在她一尺之外的地方,噙着一抹笑望向她,手上还拿着算盘和账本。 “夫人要的上个月的账本都在这里了。” 珞憬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没了,一心一意把账本拿过来算算账。 上个月那么一番折腾,账面上还不知道亏空了多少,虽然最后补回来了,但还是要细细算一算,心里好有个底。 “夫人收了对面的房子,回来的这般快,那房子的主人瞧着还挺好说话。” 慕怀瑾瞧珞憬一算起上来便专心致志,于是在她的对面落座,倒了杯茶搁在她的手边。 “那房子的主人……不提也罢。” 珞憬蹙了蹙柳眉,对此三缄其口。 慕怀瑾见她这般反应,有些明白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难怪有夫人亲自前去,原来是故人。” 他扫了一眼桌子上打开的盒子,布袋里面放着地契,地契上面还压着一枚玉扳指。 “……” 珞憬特别不想提起扶玉,只好转移话题。 “今日午膳之后便派人去对面收拾收拾,叫那家房子的主人赶紧搬走,那房子一日不落定,我心中便有些不安宁。” “若是人人都像吴老板那样多来几次,我这绣坊也没那个时间精力陪着他们耗。” 慕怀瑾点头,表示应下。 “今日你去和那商户主人商谈时,我便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午膳之后便叫他们过去好好把地方收拾收拾。” 珞憬闻言,神色有些怪异。 “怀瑾,你的动作倒是挺快。” 对面的公子微微一笑,满头鸦发披散在脑后,笑如朗朗清风,拥明月入怀。 珞憬莫名的被晃了一下眼睛。 总觉得一直光明磊落的慕怀瑾,笑容间也含了一丝深意。 “夫人言重了,怀瑾不过是相信夫人的能力,定能说服她们,这才预先安排好了人手。” 珞憬一边觉得他的笑太刺眼睛,一边又觉得有些高兴。 一直以来,慕怀瑾都是她最为信任的掌柜,如今对方对她的能力如此信任,不由让她生出一丝成就感。 虽然她只是一介女子,但离了皇宫,也不是没有能力养活自己。 现在这不就生意还尚有成色,她的儿子也在身边,还有几个可以交心信任的朋友。 珞憬兀自琢磨着,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果然是让她改变命运的。 想当初她那晚费尽心思的离开皇宫逃出那个牢笼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思及此,珞憬也弯了唇。 “你办事我向来放心,如今我们如此有默契,正合我的心意。” 她那双杏眼本就生的极为柔和,潋滟的眸光跟秋水洗过的一般,仿佛这张娇艳欲滴的脸上点睛一笔,微微一弯唇,眼尾一上扬,便让人情不自禁的专注于这双漂亮的杏眼。 慕怀瑾微微垂下眼帘,淡色的睫羽半敛着,轻轻的移开视线。 “……怀瑾只是尽绵薄之力,能得东家夫人此言,虽死无憾。” 珞憬被最后一句话惊到了。 “这般严肃作甚?你我相交多年,对彼此都熟知了解,我一个人到江南来行商,原本是没想到能做到今日的规模,若非后来有你和大家的扶持,才知道自己能力也有这般大。” “在所有人里,我又觉得做事与你颇为契合。” 珞憬是真心感激,她说的话也越来越真挚。 年轻的公子目光越来越飘忽了,微微侧过脸,一向如朗月清风的人竟然显得有些窘迫。 听她说完上面的话,慕怀瑾攥了攥掌心,才轻轻的开口。 “那,对夫人来说……怀瑾算是您信任的人吗?” “那当然。” 珞憬想都没想,便开口。 当初她选择经商这条路开头时,又何尝不是万般艰难? 幸好有慕怀瑾和扶蝉衣的支持,还有个懂事的儿子体恤娘亲。 在没开始经商之前,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今日的成就。 如今的日子才是她想要过的日子。 这如同重获新生一般的经历,世上有几个人有这般宝贵的机会? 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她才格外珍惜这段经历也珍惜与她一起渡过这些难关的人。 慕怀瑾清隽的侧颜上有些飞红,他微微侧脸,让窗外的暖阳照在自己脸上才勉强遮挡住。 “哦,好。” 他悄悄的瞥了一眼神情真挚的女子,唇角又忍不住弯出一抹弧度。 珞憬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我之前叫帐房买了些米粮,明日送到县衙去,县衙开棚施粥,也算是尽我们绣坊绵薄之力。” 说到正事,慕怀瑾脸上的热度消散了,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正经沉稳的公子。 “江南的流民众多,虽然县衙每日施粥,但也还是少不了暴乱,逸思不在,若你要亲自去的话,我明日点些人同你一起去。” 珞憬想想,也觉得他考虑的周到。 “我亲自去代表的是我们绣坊的一份心意,便按照你的安排来吧。” “好。” 第123章 他们隔空而立 第二日绣坊去县衙报备送粮时,县衙果真喜笑颜开,好声称赞了一番绣坊的东家菩萨心肠,是善人,做善事,日后必定功德无量。 珞憬戴着面纱,连连推辞: “现在是饥荒年,我绣坊也只是尽一些绵薄之力,希望能帮助一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也盼望这饥荒年尽快过去,还百姓一个阖家欢乐。” 县衙的管事连连点头。 “夫人此举,实乃大善。我等为官者,当以夫人为楷模,尽己所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这饥荒年虽苦,但有夫人这样的善人,亦是百姓之福。全县百姓都该谢过夫人。” “管事大人言重了,小妇人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担不起这么大的功德。” “当得起当得起,夫人这般大善人当然当得起。” 正说着管事似乎见到什么人,赶忙迎了上去。 “小侯爷今日怎么上门来了也不派人来通知一声,好让县令大人前来迎接。” 珞憬偏头过去。 进门来的男子下颌锋利,苍白俊美,一身玄黑而立。 扶玉神情同寻常一般疏淡,而他周遭皆低眉躬身,小心翼翼的跟着。 难怪管事忽然神色一变,原来是见到了这尊大佛。 扶玉一如既往的目光中带着压迫,与人对视时令人呼吸不由一滞。 珞憬就站在那里,很快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便瞬间捕捉住了她的身影。 又是几日没见,他们隔空而立。 珞憬面不改色的,朝他行了个礼。 “妾身见过陆候爷。” 这个陌生的行礼,仿佛他们从来不认识,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一般。 扶玉已经听不见身边人在说什么了,拢在袖中的手猛的攥紧。 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淡淡的嗯了一声便移开目光。 两人擦肩而过,女子轻扬的衣裙和男子刺绣繁复的袖口似乎轻轻相触了一下。 擦肩而过时,一个人背挺直,脊梁都不曾被打弯一下。 另一个戴着面纱,身躯柔软却坚韧,转身时一丝犹豫也无。 “她,是来捐粮的吗?” 察觉到那道人已离开了,扶玉才低低的问。 县令有些愣神,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弯。 “他?侯爷是问谁?” 跟在后面的暗卫轻轻地叹了口气。 陛下哪里还用问,来之前不就已经打听清楚了吗? 多问这一句,无非就是想从别人嘴里多听到些娘娘的消息罢了。 门口的侍卫带着满身的尘土闯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外边的百姓闹起来了,侍卫们守不住,您快去看看!” 扶玉骤然停住脚步,说出口的话变成了: “快随本侯去看看。” …… 珞憬出来的时候外边的流民已经开始暴乱。 她带来的那些负责拉粮食的家仆,各个灰头土脸的。 “夫人不好了,方才一群流民突然围了上来,要当街抢咱们车里的粮食。” 说话的那名家仆浑身灰头土脸的,看起来十分狼狈,似乎是从流民中死里逃生。 珞憬赶忙扶住他:“怎么回事?粮食不要就不要了,咱们带来的那些人呢?” “咱们的人试图和那些流民讲道理,对方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便发了疯的抢东西,咱们虽然带了人手,但还是寡不敌众,大家都被围着,那些人跟饿狼一样扑上来,眼睛里都冒着绿光,咱们哪是他们的对手。” 珞憬眉心一跳,历来饥荒年,都会有不少流民暴乱,这一回他们是正好撞上了。 “那怀瑾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她扫了一眼身后东倒西歪的家仆们,心中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慕掌柜……对呀!慕掌柜哪儿去了?!” 有个人趴的地上,他的腿被流民咬了一口,正抱着腿咿呀咿呀的叫唤。 “夫人,奴才看见了,慕掌柜是个读书人,那些流民见他衣衫整洁,把他团团围住,慕掌柜怕是比咱们还要危险……” 完了…… 珞憬一下子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 慕怀瑾是个读书人,身上也没些拳脚功夫,要是真被流民盯上了,轻则把他团团围住,痛打一顿,重则或许…… 方才他们说那些流民眼中冒着绿光,见人就咬,见到东西就抢。 见人就咬…… 珞憬忽然心悸了一下。 史书上曾经记载过饥荒年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一座孤城中遍地死尸,传出了人吃人的传言。 如果真是这样…… 珞憬眼皮颤了颤,忽然脸色惨白。 “夫人你怎么了?” “夫人,夫人……” 珞憬身边的一个丫鬟小翠忽然闯了出来。 那丫鬟原来是慕怀瑾给她安排的,但珞憬这辈子还不太习惯用丫鬟,干脆就让她在绣坊里打杂。 今日出门,慕怀瑾考虑到她是女子,出门在外都有些不方便,才让小翠也一起跟着。 小翠气喘吁吁的停下。 “方才的暴乱已经平息了,是陆侯爷带着侍卫去把他们镇压下来的,只是咱们绣坊的粮食所剩无几……” 珞憬听见陆侯爷时眉心下意识的一蹙,又赶忙抓住小翠的胳膊,焦急的问道。 “怀瑾呢?找到怀瑾了吗?” 小翠大喘了一口气,见夫人即便遮着面纱也挡不住焦急的神色,又赶忙回答: “慕掌柜也找到了,受了些伤,夫人快去看看吧!” …… 正是饥荒年,处处都是饿死的尸体,为了防止瘟疫的再次发生,县衙都是统一安排了人集中放置在一起。 连带着大夫都住在帐篷里,方便救治,有问题及时解决。 慕怀瑾被抬过来的时候,珞憬急忙的冲上去。 “怀瑾、怀瑾,你感觉怎么样了?” 慕怀瑾虽然是个落榜秀才,但确实有些文人风骨即便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即便现在衣衫凌乱,有些狼狈,从骨子里还是有股读书人的清隽文雅。 珞憬眼尖的注意到他腿上有些血迹。 “怀瑾,你受伤了?!” “咳咳咳……” 慕怀瑾强撑着支起来身子,剧烈咳嗽了一番。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挤出一抹笑安慰珞憬。 她看起来确实很急,很担心。 “无事,方才确实被围住,但侯爷很快就赶到救了我们,这些不是我的血,那些流民为了争抢粮食,相互厮打,溅到身上的而已。” 第124章 扮可怜给谁看? 大夫上来给慕怀瑾诊治的时候,珞憬就在一旁紧张的盯着。 “没什么大碍,只是腿上挨了两下,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下地。” 珞憬连忙谴责的看向慕怀瑾。 这家伙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故意不说自己腿上挨了两下。 落魄公子摸了摸鼻子,讪讪道。 “没事了。” 珞憬从大夫手中接来药方。 “我去替你盯着药,你好生休息,手上的生意暂时交给崔掌柜,不差这一日半日的,好好把腿养好。” 慕怀瑾在她的强势干预下,只好躺在床上当个残废。 其实只是腿上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碍…… 慕怀瑾很快被人抬走,珞憬和大夫聊了几句,把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又关心了一下其他伙计们的情况。 还好县衙带兵来得及时,大家伤的都不重,虽然粮食没了,但好在人是好的。 珞憬看了一圈,终于松了一口气,捏着那份药方准备转身去抓药熬药。 却没想到这一转身便撞见一个人进来。 与方才相比,此刻的扶玉要狼狈许多。 他那身干净华贵的衣服染上了不少污渍,胳膊上似乎受了伤,正在往外流洇洇流血。 珞憬蓦然想到是他带人去镇压那群流民的,虽然对外的名称是陆羡之,但顶着钦差的名声,陆羡之又是重臣,谁知道流民中不会掺杂这些别的人? 看他胳膊上的伤口,怕是今日那群人中还有人藏有刀剑。 扶玉就这么自己站出来,怕是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去了。 见到披着面纱的珞憬,扶玉明显步子顿了一下。 她就这样冷冷的看着他,仅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全是陌生的神色。 扶玉只停了一小会儿,见她无动于衷,薄唇慢慢抿成一条线,手也缓缓放了下去。 暗卫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其实陛下已经来这儿好一会儿了。 暗卫愣是看着娘娘转了一圈,好生生的把每个人都慰问了一遍。 陛下的伤在胳膊上,刀刃就藏在伪装成无辜百姓的刺客鞋底。 若非顾忌着刺客伤人,陛下怎么可能会遭到这么低级的暗算? 暗卫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但即便是这样,陛下也还是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铁打的身体。 扶玉随便坐在一块石头上,很快县令就紧张兮兮的带着大夫来替他包扎伤口。 县令也是着急无奈,侯爷似乎就认定的那一块石头,一定要坐在那儿。 大夫也只好在外头,战战兢兢的替他包扎。 珞憬走后。 暗卫明显感觉到陛下整个人都冷成冰了。 这么好的机会,刺客怎么会放过在刀口上抹毒。 扶玉就像是感觉不到痛觉一样,大夫要将他伤口周围浸了毒的腐肉给挖出来。 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下了刀子。 很快就有一小摊浸了鲜血的纱布扔在地上。 扶玉把刀给扔了,淡色的瞳孔转了一圈,一一扫过刚才那些被她关心过的人。 周围的伤民都在看着他,这位传闻中的陆侯爷,救了他们的人。 殊不知扶玉也在打量他们中一些人。 良久薄唇才牵起一抹薄凉又自嘲的弧度,没有丝毫的笑意。 她关心了每一个稍有点病痛的人。 唯独对他视而不见。 这么大个伤口摆在眼前。 真狠心啊…… 还有他自己,如今一点点关心也讨不来,在她眼里怕是还没她手底下那些人重要。 又在这里扮可怜给谁看呢? 第125章 跟话本子里的痴男怨女一样 厨房之中,袅袅炊烟升起,药罐置于炉火之上,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珞憬神情专注,目光紧紧盯着药罐,时不时地轻轻扇动炉火,调整火候。那一双秋水般的眼眸中,满是担忧与期盼。几缕发丝垂落,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更添几分温婉。 厨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那味道苦涩而又充满希望。 扶玉进来的时候,珞憬纤细的手指轻轻搅拌着药汁,动作轻柔而熟练。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绝美的轮廓,仿佛一幅宁静而动人的古画。 扶玉就静静的站在那里。 身后的暗卫,手上是刚刚抓好的药也不敢动。 他悄悄的瞥了一眼陛下还在渗着鲜血的伤口,忍了忍没出声。 暖阳照在陛下的侧脸上,已经是罕见的深邃柔和。 等珞憬准备拿帕子擦擦头上的汗时,一转头就和一双熟悉的古井幽深的丹凤眼对上。 她也看见了他渗血的伤口。 记忆中的扶玉其实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皮外伤,刚才离开前隐隐看见他拿着刀子直接往自己伤口上剜,看着就疼,也就是他能面不改色的下刀子。 珞憬也说不出什么感受。 他这个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难怪能成为一代帝王。 其实珞憬也没想清楚,再把事情说开了之后再面对扶玉要如何自处。 在她的设想中,其实他们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 但还是当初的那句话,扶玉不追究五年前珞憬骗他的事,那珞憬也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从此以后他们就一笔勾销,谁也不再欠着谁。 珞憬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不自在的,当个陌生人就是了。 她端着药,面不改色的,想要从扶玉面前经过离开。 珞憬的变化,扶玉看得一清二楚。 也看出来珞憬当真是不想再跟自己有任何瓜葛,见到也跟没见到一样,用的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扶玉莫名就觉得方才已经麻木了的伤口,忽然就开始泛疼了。 细细密密的疼骤然袭来,空气中一阵沉默。 满是苦涩难闻的药味。 扶玉从前怎么不知道有些药别说喝下去了,就连闻见都觉得难以忍受。 他忽然就忍受不了这种味道了。 而珞憬直接忽视他,比让他闻着难闻的药味儿还要叫人难以忍受。 就在珞憬快要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喑哑的声音让她停住了脚步。 “现在见到朕已经可以当陌生人了吗?” 珞憬下意识一顿,被宽大的手掌扣住了手腕。 “不是说不喜欢了吗,以前在朕身边也没见你这么用心” 扶玉像是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一样涩,说出的话无比艰难。 “你现在这么关心别人,熬药都亲力亲为,是喜欢上他了吗?” 从前她就说要温柔的、耐心的、干净的夫君,现在出现了一个这么符合她预期的男人,还陪在她身边五年之久…… 一些不愉快的记忆让扶玉眼底划过了一抹极为冰冷的晦暗。 “……” 珞憬被这一出打的措手不及,她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明白这个“他”指的是“慕怀瑾”。 扶玉以为自己喜欢上了慕怀瑾? “陛下扯其他人做什么?奴婢喜欢谁与否?与陛下有何干?” 扶玉看着珞憬那双直视自己的眼睛,本来是双极为妩媚多情的杏眼,看向自己时却毫无情绪。 反正珞憬就是喜欢谁,都不会喜欢自己。 以前的长乐宫对他就只有利用,不喜欢还能在他身边委曲求全那么久。 难怪哪个男人穿白衣服珞憬都能对他好,唯独扶玉换上再白再好看的衣服,她也都跟个瞎子一样看不见。 扶玉就是想不通,那么柔软的一个女人为什么能这么铁石心肠? 说走就走,那么干脆,一点余地也不留。 比谁都心狠。 “为何与朕无关,再怎么样也有一段主仆情谊,朕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说断就断,也不是薄情寡义的负心人,要了别人的清白之后说丢就丢,头都不带回一下。” 就算珞憬再不承认,他们也有一段情。 她不能把这些发生过的事情都给否认了。 扶玉不同意,也不允许。 其实这很不像他,他一向是大权在握掌控全局的人,不会主动把主仆情谊的把柄丢给对方。 他应该是自然而然的掌控全局,即便被威胁都能面不改色的,转瞬间扭转风云的上位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话本子里那些求而不得的痴男怨女一个样子。 “……” 珞憬挣不开,索性就不挣了。 扶玉的声音很淡,却像是……控诉一般? 珞憬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尝试着想挣开男人的禁锢,却发现根本挣不开。 珞憬已经明白了。 如果不把话跟扶玉说清楚,她今天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陛下,或许当初奴婢一开始就错了。” 珞憬抬起头,点漆的双眸清明又通透,把话说的明明白白。 “在陛下当时……救……奴婢出水的时候,奴婢就应该说清楚的。” 说某个字眼的时候,珞憬还有些挣扎。 但这种挣扎只持续了一会儿,他们是时候该把所有的东西都摊开来说。 “当时奴婢就想要告诉陛下,奴婢不喜欢,只是后来陛下离开了,而太后娘娘来找到奴婢。” 珞憬的嗓音很飘忽,仿佛在回忆一件她已经埋藏在记忆深处,不愿意再提起来的事情。 事实上这件事确实是她为数不多的噩梦。 珞憬事后也无数次的悔恨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只能受人要挟宰割。 但后来珞憬又想通了,追逐权利那条路她已经走不通。 那便换一条路,再难,她都会把它走下去。 “就在陛下走后,太后娘娘来告诉奴婢把奴婢的弟弟囚禁了起来。” 珞憬慢慢垂下了眼帘,说一件她不想提及,但又不得不提及的事。 “娘娘为了让还是太子殿下的陛下通人事,派遣奴婢和一众姐妹到东宫来,陛下应当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即便奴婢留下来了,也从来没得逞过一回。” 第126章 你说一句春不晚,我便下了烟江南 “本来这件事就应该从此结束了……但后来娘娘不知从何处发现了陛下的心意,再一次拿奴婢的弟弟来威胁奴婢。” 珞憬看着扶玉。 曾经这张脸上的轮廓令她无比的熟悉,扶玉很冷,没有让任何女人靠近过,也包括她。 本来他应当是永远高高在上的,不管是作为太子还是皇帝。 珞憬最大的错误就是不应该招惹他。 不应该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有说明白,反而遭了威胁,不得不把事情继续这样错位下去。 “陛下,奴婢不过区区一个宫女,没有那么大的信心能够留在陛下身边……” 珞憬想继续说下去却被人攥紧了手腕,生生止住了下面的话。 扶玉一如曾经那个高傲的太子,威严不容侵犯。 “朕知道那是个错误,现在说开了,朕也知道离开不是你的错。” 他故作怜悯又大方的瞧着她: “既然是个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离开不是你的错,朕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扶玉看清楚了珞憬释然的神色,他有种预感,若是再让珞憬继续说下去,她还是会提离开。 所以在她开口前,他便直接打断她: “你以前在朕身边待着挺好的……朕可以保证现在长乐宫没人会欺负你,朕会让太后搬出宫去,以后你们见不到了,她不会再拿什么来要挟你。” “还有你要是不喜欢宫女的身份,朕可以给你安排别的身份,往事一笔勾销,咱们以后谁也不提,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扶玉说了很多,珞憬却只是摇摇头。 “不是这样的,陛下。” 扶玉手上一僵,攥着她的手腕有那么一瞬间脱力。 “奴婢早就不想在宫中待着了,一开始的打算便是到了年纪就请求出宫。” 珞憬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这是一双武将的手,却又拿着朱砂笔批过御前的折子,朱砂御笔,能定乾坤。 也情到浓时强势的握着她,与她十指相扣,霸道的不容置喙。 珞憬这些天也反思过相逢后扶玉问她的那个问题。 即便她上辈子过得那么不愉快,也不得不承认这辈子扶玉对她确实挺好的。 只是他嘴硬、别扭,还带着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骄傲。 即便是表达关心也是隐晦的,即便情到深处身体纠缠也只是紧紧的扣着她的手来表达自己的占有欲,不会把那些情情爱爱都挂在嘴边上。 珞憬也终于看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她这辈子这么“作死”,这么“摆烂”,这么“蹬鼻子上脸”,最后都还能好生生的站在这儿。 其中大部分都是她在有意无意的利用扶玉的纵容。 上一世的经历让她养出了趋利避害的性子。 或许她还没有彻底想明白扶玉那些纵容的背后都代表着什么,就已经学会了利用这一点。 对自己有利的一点。 就连算计扶玉离开也都是利用了他的纵容和对自己的情。 今时今日,她已经在心里回答了那个问题。 从前,珞憬确实很多时候都有所察觉扶玉是真心喜欢她,但她也确实每时每刻都是在利用,都是在借他的势。 皇宫那个地方,赌真心就等于把自己的命丢出去。 她根本不敢赌,也赌不起。 只不过此刻珞憬瞧着扶玉苍白的脸色。 从刚才她说出那句话开始,扶玉就变成了这样。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充斥在胸口,让她最终还是没把这些心里话告诉他。 “陛下,奴婢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咱们日后再见面就当做不认识吧。” “这里离金陵太远了,江南的春天不晚,这个冬天很快就会过去,金陵需要陛下,陛下还是尽快回去吧。” 珞憬最后还是离开了。 扶玉松开了她。 他挺直了脊梁站在原地。 那些几乎已经是彼此心知肚明的挽留的话,也还是没留住她。 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珞憬就差把毫无瓜葛几个字写在脑门上让扶玉看见。 扶玉抬了一下手,骨节分明的五指之间是不停往下掉的流沙。 真应了方丈那一句,抓的越紧,撒的越快。 扶玉偶尔也会有些别的念头。 他已经是帝王之尊。 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 什么样的女子不想陪伴在帝驾身侧? 比珞憬貌美的,听话的多的是,何必要对这个骗子念念不忘? 每个雪夜天去看长乐宫里光秃秃的花枝时,他也是这样想的。 那些合欢花每年都是一个样,或许下一年他就看腻了,然后把这些东西都忘在脑后,日后再也想不起来半点踪影。 每一回他都是这样想的。 每一年看完,下一年却还会再回来。 而每一年他站在长乐宫的后院里,都会想起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 有一个人将挂满红色绒球的花枝插在他的案头。 那些红色绒球漂亮又梦幻。 被他们挡在后面的那个人朝他轻轻的笑。 扶玉就已经挪不开眼睛。 曾经他伏案处理折子时,也会把某个姑娘困在怀中。 听她不满的抱怨长春宫的花都已经看腻了,听说江南的花姹紫嫣红开的正好,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去看看。 她眼中的向往,她对自由的渴望。 很早之前便已经初见端倪。 只是他没注意,直到失去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江南烟雨朦胧。 你说一句春不晚,我便下了烟江南。 你叫我放弃,我又怎么放得下? 第127章 后知后觉看清了一些事 扶玉眨了下眼睛,遮住丹凤眼中的风起云涌。 长乐宫的花看腻了,那换个地方看就是了。 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喜新厌旧,另一个始终如一。 “陛下,这!” 早已经进门的暗卫,忽然高呼一声。 扶玉瞬间收敛下百般思绪,在暗卫面前,他还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帝王。 那暗卫也是听到动静,知道娘娘走了,才敢探头。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扶玉才看见桌子上还遗留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汤。 暗卫悄悄的瞥了一眼陛下松动的眸色。 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悄悄的退出门外。 屋里没人了。 扶玉才走到桌子前,撩起衣摆,直接坐下去。 平心而论,这药汤还挺苦的。 但似乎也没有方才那么难以忍受了。 扶玉就在这个临时搭建出来的熬药的棚子里,喝完了他平常喝过药效最差最苦的一碗药汤。 伤口还泛着疼,刚刚下刀子的时候甚至连药酒都没擦,缓过来劲儿之后就是令人难以忍受的疼。 扶玉却褪下了那一身的防备,如同个风流肆意的青年,品出了良药淡去后的回甘。 现在不喜欢又怎么样? 要温柔的、耐心的、干净的夫君又怎么样? 他就这样守着她,追着她,总有一日能得偿所愿。 他确实承认在珞憬离开之后,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过,不然就放弃吧。 但扶玉又想到他堂堂七尺男儿什么样的困难没经历过? 纵横捭阖,拔除奸佞。 霸业鸿祚常怀于心,圣功煊赫百世存,哪样不难? 珞憬跟他比,还是太嫩了。 她要是真想拒绝,就应该一直这样铁石心肠下去,不应该跟他说一句话,而是拿刀拿剑拿锤子,砸他打他刺他伤他。 等他浑身是伤,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了,连下地走路都成困难,才算是真正摆脱了他。 这位年轻的天子在快要走投无路,几乎打算放弃的时候,又从这一碗药汤中窥见了那么一丝丝可能的松动。 扶玉想了许久。 他甚至还未到而立之年,此时言弃,怕是为时尚早。 还有一点影响他,让他犹豫的便是珞憬走之后那个离奇的梦。 在那个梦中他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珞憬。 珞憬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吐血而亡的场景,他至今牢牢地记在心中,像梦魇一样困着他。 他也亲临西山寺,和源着方丈聊过此事,不过只得了一个因果的由头。 源着方丈劝他放弃,可扶玉又怎么会放弃? 如果未来的某一日真的会发生这种事,扶玉一定会提前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中。 不惜一切代价,无论何种手段。 …… 珞憬端着药去看慕怀瑾的时候,慕怀瑾已经睡下了。 全是男病患的帐篷,珞憬不方便进去,便托门口的一个大夫将药带进去,叮嘱了要大夫让他趁热喝。 珞憬打点完这边,突然看见小翠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 “夫人,夫人,原来您在这儿啊!” 珞憬:“小翠怎么了?怎么这么急急忙忙的?” 小翠挠了挠头。 “夫人,少爷见您和慕掌柜这么晚了都还没回去,亲自过来找了。” “方才奴婢一直找不到夫人和慕掌柜,这才急急忙忙的过来。” 珞憬听了,正想问珞逸思在哪,便听见一声急促的呼唤。 “阿姐!阿姐!” 珞逸思焦急的跑了过来,口中还在不停的唤着阿姐。 “阿姐在这儿。” “可算是找到阿姐了,这么晚了你们都没回来,快把我急死了。” 珞憬:“慕掌柜受了伤,还有咱们手下的人都受了点伤,大夫给他们瞧,阿姐不放心便留下来盯着。” 珞逸思哪里不知道,他便是听说了送粮食的商户被流民袭击了,这才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今日正巧阿姐带着绣坊的人来送粮食,怎么就这么倒霉的赶上了流民暴乱? 珞逸思紧张的上下打量了珞憬一番。 没有受伤吧? 要是受伤了,他简直万死难辞其咎! 珞憬看出来他的紧张,珞逸思这么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脸上还冒着虚汗。 “没事儿,阿姐没事儿,阿姐正巧避过了,没受伤,只是伙计们还有慕掌柜没能幸免于难。” 听见阿姐没事儿,珞逸思松了一口气。 “那慕掌柜呢?伤的重不重?方才在这儿转了一圈都没找到慕掌柜。” “慕掌柜就在营帐里面,这里面皆是受伤的男病患阿姐不方便进去,你进去替阿姐瞧瞧。” 珞逸思听话的进去转了一圈,却还是没找到慕掌柜半个人影,和端着药碗的大夫相遇,两人皆是摇头。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珞憬本来还留了药,却见慕怀瑾被人搀扶着从外面走进来。 “你的腿还伤着,怎么就下床了?” 小武一脸幽怨的跟珞憬告黑状。 “慕掌柜说夫人过于紧张了,咱们家的粮食被截了,官府还有许多事要跟咱们交接,夫人要照顾其他的伙计腾不出来空,于是慕掌柜就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儿,非要下床。” 珞憬闻言立马谴责的看向慕怀瑾。 慕怀瑾罕见的有些讪讪,顶着一众人谴责的目光知道自己理亏,轻声道: “真的没事,大夫都说了就是些轻伤不碍事的。” 珞憬哪里不知道? 今日大家都受了不小的伤,找不到干活的人,慕怀瑾这是又开始逞能了。 她很不赞同的说: “从前你身子健朗,我就不说什么,但现在你受伤了,这些事就全都交给我。我也不是什么无能之辈,难道你还怕我把这些事搞砸了不成?” “当然不是!” 慕怀瑾有些着急解释。 “那既然这样,你就好好躺着,刚才给你煎的药都放那放着呢,难道怀瑾要浪费吗?” 慕怀瑾从大夫手上接过药碗,喉结攒动,眨眼间便将一碗药一饮而尽。 珞逸思把空碗接过来,瞧了一眼自己的姐姐,特意点慕怀瑾。 “咱们这么多人说的没用,怀瑾兄呀,还是最听我阿姐的话!”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珞憬愣了一下,有片刻的闪神。 慕怀瑾觉察到她的不自然,侧了侧头,唇角从容的笑意缓缓褪去,不赞同的瞧了一眼珞逸思。 “怀瑾兄还瞪我,阿姐你快看!怀瑾兄就是听你的话!” 别看他怀瑾兄平日里待人谦逊,但还是有自己的主意的。 珞逸思很早就发现了,要是别人强行干涉,怀瑾兄虽然看着好脾气,面上和和气气的,但骨子里还是不容拒绝,极为有自己的主意。 只有在自己阿姐面前,怀瑾兄是真正如沐春风的笑,很真实,连气质都是温和的。 珞逸思从前还不太明白,但有这么多年的陪伴,绣坊逐渐做大做强,怀瑾兄的好名声传了出去。 上门来给怀瑾兄提亲的姑娘也一茬接着一茬,但他一个也没接受,全都拒绝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珞逸思后知后觉的看明白了一些事。 第128章 媒婆上门 因为慕怀瑾略含警告的眼神,珞逸思耸了耸肩,很识相的没继续往下说。 他的阿姐毕竟还带着韫儿,作为弟弟来说,他当然希望自己的阿姐能嫁给一个知根知底的,最好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 他怀瑾兄待在阿姐身边这么多年,照理来说应当是最好的人选。 怕就怕,韫儿的亲爹找上门。 他倒要瞧瞧到底是哪个有眼无珠的男人这般糟蹋他的阿姐。 连他阿姐都敢抛弃,要那双眼睛有何用? 睁眼瞎一个罢了。 …… 冬日将至,绣坊的生意随着季节的变化大不如前。 珞憬坐在桌前,正仔细核对着账目,眉头微微蹙起。 此时,慕怀瑾轻步走来,两人便就今年一年的收入情况聊了聊。 慕怀瑾看着账本,温声说道:“东家夫人,今年这生意确实受季节影响颇大,入冬后绣坊的单子缩水不少。 不过,我们也可借此机会重新规划一下来年的经营策略。” 珞憬微微点头,思索着说道:“确实如此,我们需得想想办法,有了吴老板那一回,还得早做打算,绣品的花样与特色也该换一换了。” 两人还在这边讨论。 楼下门房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便见一位穿着喜庆的媒婆扭着腰肢走了进来。 媒婆满脸堆笑,手中拿着绣帕,高声说道:“哎呀呀,今日老身冒昧登门,可是为了一桩天大的好事呢!” 门房小厮一看那大娘一身红衣,下巴上典型的媒婆痣,顿感大事不妙,赶紧进去告诉珞憬。 今日,这宅院里弥漫着一种别样的氛围。 珞憬身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裙,裙边绣着精致的花纹,她的发丝轻轻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畔,更显温婉端庄,眼神中透着聪慧与沉稳,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幅美丽的画卷。 片刻后,一位穿着喜庆的媒婆扭着腰肢走了进来。 媒婆满脸堆笑,手中拿着一方绣帕,一进门便高声说道:“哎呀呀,这位定是府上的东家吧!今日老身有幸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珞憬微微一笑,起身相迎:“大娘快请坐,今日大娘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媒婆坐下后,用绣帕轻轻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说道:“东家的,老身今日来,可是为了一桩天大的好事呢!” 珞憬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哦?大娘但说无妨。” 媒婆清了清嗓子,说道:“东家,您府上的那位怀瑾公子,那可是一表人才,温润如玉啊!老身在这镇上,就没见过比他更出众的后生了。这不,有一户人家托老身来给公子说媒呢!” 珞憬微微挑眉,说道:“竟有此事?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如此福气?” 媒婆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位东家倒真是毫不谦虚,又想想自己拿的银两,转头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道:“东家,这户人家那可是非比寻常啊!姑娘的父亲是咱当地有名的富商,家财万贯,富甲一方。那姑娘也是生得花容月貌,知书达理。” “只是小时候受过伤,有些怕生,所以父母不想将她外嫁,就想着招一个赘婿。人家姑娘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好看就行。老身一想,这慕掌柜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嘛!” 招婿? 珞憬的神色忽然变得莫名古怪。 作为自家人来说,她当然是毫不犹豫的承认怀瑾当然值这个女婿份量。 但就是这个时机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珞憬听后,若有所思地说道: “原来如此。大娘,这户人家的情况,你可了解得清楚?” 媒婆连忙点头,说道: “东家放心,老身办事,那是妥妥当当的。这户人家在咱镇上那可是有头有脸的,家底殷实,为人和善。 那姑娘虽然怕生,但也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若是怀瑾公子能与她成就好事,那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珞憬笑了笑,说道:“大娘辛苦了。不过,这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我还需了解了解慕掌柜的心意。大娘先喝口茶,稍作休息。” 媒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说道:“东家说得是。这慕怀瑾公子一表人才,又有东家您这样的东家照拂,那真是前途无量啊!这门亲事,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珞憬与媒婆又闲聊了几句,询问了一些关于镇上的近况和其他人家的趣事。 媒婆也是个健谈之人,滔滔不绝地讲着各种奇闻轶事,逗得珞憬不时露出笑容。 在闲聊中,珞憬不动声色地又询问了一些关于那位小姐的家庭情况。 媒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像是早已准备,信手拈来,将那户人家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 珞憬心中渐渐有了底,对这门亲事也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过了一会儿,珞憬说道:“大娘,今日之事,我已大致了解。不过,这婚姻大事,还需慕掌柜自己做主。我且去问问他的心意,再给大娘答复。” 媒婆连忙起身,说道:“东家说得是。那老身就在这里等候您的好消息。” 珞憬起身离开花厅,向慕怀瑾的住处走去。 一路上,她心中思绪万千。 她深知慕怀瑾的为人,他是一个真君子,温润如玉,才华横溢。 这样的男子,自然是许多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 但她也明白,这样的男子非池中之物,让他入赘到别家去做个女婿,怕是…… 不过,怀瑾一向对自己的事儿有主意,对婚姻之事或许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被他人左右。 来到慕怀瑾的住处,珞憬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慕怀瑾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珞憬推开门,走了进去。 慕怀瑾正坐在书桌前,手持一卷书,静静地看着。 他的面容英俊,眼神清澈,气质儒雅,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珞憬走到慕怀瑾身边,轻声说道:“怀瑾,今日有媒婆上门,为你说亲。” 慕怀瑾微微一愣,似乎诧异的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书,说道: “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第129章 姿色尚浅 珞憬将那户人家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慕怀瑾,包括姑娘的门庭、性格以及招赘婿的要求。 慕怀瑾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珞憬说完后,看着慕怀瑾,问道: “怀瑾,你意下如何?” 慕怀瑾沉默了片刻,说道: “多谢东家的关心。但我对这门亲事并无兴趣。” 珞憬微微皱眉,很快就舒展开了。 “其实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那大娘上门说亲时,我便觉得此事颇为荒谬。” 慕怀瑾微皱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 “东家既然知道为何不替我直接回绝了。” 珞憬笑了笑。 “本夫人还不是瞧你多年孑然一身?从我们相识至今已经过去了五年,我记得你应当有二十六岁了?当真没有成家的打算?” 她还记得当初那个落魄秀才,如今也成了隐隐有风华绝代之姿的公子。 这样的公子给人当赘婿,珞憬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但她主要还是想试探一番,慕怀瑾是否有成家的打算? 寻常男子到慕怀瑾这个年纪,家中早已妻妾成群,连孩子都已快能在地上跑了。 怎么说也是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做生意这么多年,对安家立业这些事儿或许没怎么上心。 珞憬是女儿家,心思更加细腻,自然要帮着自家人留意这些。 慕怀瑾看她笑意盈盈,语中还有三分调侃七分试探之意,眼中忽而划过一丝复杂。 既然觉得招婿之事匪夷所思,却又拿来问他。 她是真起了那个意。 他忽然就收敛了寻常云淡风轻的姿态,半敛着眸光,神色不明。 “东家,婚姻之事,当以两情相悦为基础。我与那位姑娘素未谋面,又何来感情可言?” 珞憬听出些门道来了。 慕怀瑾此人脾气极好,待人耐心温润。 只有在极为生气的时候才会连夫人都省了,直接叫她东家。 虽然珞憬这些年很少见他生气。 “怀瑾,此事是我擅自做主了,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 纤纤素手捧着天青色的茶盏递给他,那素白的柔荑衬着干净的底色,格外的赏心悦目。 慕怀瑾沉默着接了过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已经恢复了往常慵懒的姿态。 “东家夫人别再拿这事儿打趣怀瑾了,怀瑾并非没有安家立业的念头,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罢了,若是遇见了,无需催促,自会自己去争取。” 珞憬摸了摸耳尖,耳朵果然竖了起来。 “那怀瑾可愿意告诉我喜欢何样的女子,我也好帮你多多留意一番?” 像穆怀瑾这样朗月清风一样的公子必定要配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才子佳人,想想便是天作之合。 珞憬头一回见慕怀瑾提起心仪的姑娘,剪水秋瞳中尽是好奇和打趣。 慕怀瑾看出那双点漆的秋瞳写满了好奇,似乎很期盼从他口中听到答案。 他面上仍然从容,眼中却透着无奈。 “这我如何知晓,等她出现了不就知道了。” 珞憬对感情上的事一向不精通,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只是……这大娘为何突然上门造访?又是从何处知晓?总觉得有些蹊跷。” 慕怀瑾微微皱了皱眉。 珞憬觉得他对此事还是颇为在意。 “咱们绣坊的慕掌柜在那些说媒的大娘眼中可是香饽饽,这十里八乡的美男子就你一个没成家,还不得天天被她们盯着。” 美男子被她说的有些羞恼,微微侧了侧头。 “……东家夫人莫要笑话我了,怀瑾姿色尚浅,称不上这个名声……” 珞憬抱了抱胳膊: “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人贵有自知,慕掌柜如何能如此妄自菲薄?在那些年轻姑娘眼中,你怕是做夫君的不二人选,寻常出街时,哪个姑娘的眼睛不是朝你这看的?” 珞憬说着,当真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慕怀瑾一遍。 公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当得上一句美风姿。 慕怀瑾耳根越来越烫,清隽的面容上俨然透着一层薄红,支支吾吾了一句: “……夫人当真是这么觉得的吗?” “那是自然,谁敢说你不好看,叫来和本夫人当面说道说道。” 珞憬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说道:“既然怀瑾不愿,那我便去回绝了媒婆。” 慕怀瑾起身,拱手说道:“有劳东家了。” 珞憬离开慕怀瑾的住处,回到花厅。 媒婆一见珞憬回来,连忙起身问道:“东家,公子怎么说?” 珞憬微微一笑,说道:“大娘,实在不好意思。慕掌柜他对这门亲事并无兴趣。” 媒婆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说道:“哎呀,这可真是太遗憾了。公子如此优秀,那姑娘也是千好万好,怎么就不成呢?” 珞憬说道:“大娘,婚姻之事,强求不得。也许他们缘分未到吧。” 媒婆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也罢。老身再去那姑娘家说道说道。东家,今日打扰了,老身这就告辞。” 珞憬送媒婆出门,说道:“大娘慢走。若有合适的人家,还望大娘多多留意。” 媒婆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珞憬看着媒婆的背影,心中莫名感慨。 这世间的姻缘,真是难以捉摸! 珞憬刚刚将那喋喋不休的媒婆送走,出于礼节,她叫了个小厮跟着媒婆,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事宜需要交代。 她端坐在正厅,手中轻轻捻着帕子,心思却有些飘忽。 不多时,小厮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神色紧张。 “夫人,那媒婆出门后七拐八拐的竟然进了间茶楼。小的偷偷跟上去,听见里面在说话,赶紧回来禀报给您。” 珞憬微微皱眉,示意小厮继续说下去。 小厮喘了口气,说道:“小的听见媒婆在和一个人说话,那人问大娘事情办得如何了。大娘说一切顺利,已经把话都带到了,还说东家已经拒绝了。那人却叫大娘改日上门,若是能够促成这门婚事,该有的赏银一分也不会少。” 珞憬心中一凛。 看来这媒婆上门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心中思索着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 “去,派人去打听一下大娘说的那家姑娘的情况。” 第130章 朕跟你低头 珞憬果断地吩咐道。 小厮领命而去,很快,派出去的人就带回了消息。 正如媒婆所说,那家姑娘家中确实家财万贯,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富商。那姑娘小时候受过伤害,怕外男,父母也确实不想将她外嫁,想要招一个赘婿。 情况跟媒婆说的差不多。 但珞憬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于是,她又叫小厮向那家人打听了一番。 这一打听,可不得了。 小厮竟然发现并不是那家人看上了慕掌柜,而是有人将慕怀瑾的画像送上门去,老员外的女儿一眼相中了,这才请那人牵线搭桥做个媒。 珞憬心道果然如此。 难怪说媒素来是男方请媒婆给女方说媒,没见过到男子家中说媒的。 现在想想,确实有些不对劲。 她坐在房中,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方才去的那间茶楼,带我过去!” 小厮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带着珞憬去了。 站在厢房外面,纸糊的窗户纸上隐约映出一个正襟危坐的身影。 “夫人,就是这里了。” 走廊里安静的过分,这个客栈里的小二似乎都有意无意的绕过这一间厢房。 珞憬盯着窗户纸看了一会儿,想也没想直接推开门。 门内,男人一袭云锦之袍包裹着修长的身躯,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外面人推门而入时,便轻轻的抬眼。 珞憬心道,果然是他。 上次他怀疑自己喜欢上慕怀瑾时,她就该想到的。 小厮也愣住了。 夫人这般直接推门的吗? 再看门内坐着的贵气不凡的男子,小厮越看越觉得眼熟。 拥有这般气派,又长相超凡脱俗的男子,他绝对在哪里见过。 关键时刻,他忽然灵光一闪,这不就是陆侯爷吗?! “你先下去等着。” 小厮明白了,赶忙把门带上。 门关上后。 珞憬盯着扶玉看了一会儿。 距离上次又是小半个月,他果然一次也没出现过。 胳膊上也没在包着纱布,看起来似乎恢复的差不多了。 只是没想到又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那媒婆和小厮都被他利用了,扶玉若是真不想让人发现,别人根本不可能找到他的踪迹。 现在这个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扶玉故意要引珞憬过来。 珞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问了一句。 “陛下在江南逗留许久,打算何时回金陵去?” 经过上一回,珞憬不觉得依照扶玉的骄傲,还会继续和她纠缠下去。 所以此时她的语气还算平静。 “……半月后吧。” 距离上一次又是小半个月没见过。 扶玉知道她不会来找自己,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半月后? 珞憬稍微愣了一下,随后点头: “定下来就好,朝中诸事繁多,陛下是时候该回去了。” 上一回之后,珞憬是真的敞开心扉,除了重生那回事,其他的她都已经释然了。 所以此刻才心平气和的跟扶玉说话。 扶玉又何尝不知? 他忍了忍,又觉得还是不甘心。 “……除了这个,你没别的想跟朕说吗?” 半个月是他骗她的。 扶玉攥了攥手指,掌心有一朵小小的珠花,温凉的温度令幽深的眼底暗沉不已。 真的就一点儿想对他说的话都没有吗? “有,陛下做这些便是为了把奴婢引过来吗?” 还是在问这件事儿。 扶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 “媒婆上门,你这般紧张,是喜欢上他了吗?” 珞憬被他问的一愣。 扶玉很少露出这种孩子气的眼神,丹凤眼中似乎有些怨气,像个怨夫一样正眼巴巴的看着她。 即便装作不在意,声音中还是泄露了一丝紧张。 珞憬还发现,扶玉刚才一直搭在膝上的手,此刻悄悄的握紧。 不知为何,珞憬有点想笑。 但她忍住了。 就扶玉攥紧的那只手,要是她敢笑出来,怕是能一拳头把这桌子给砸了。 “奴婢现在还没这个想法。” “……” 现在没这个想法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以后会有吗? 扶玉胸口像有野草在疯长一样,牙酸的要冒泡。 “当然了,以后奴婢是什么心思,跟陛下也没什么关系,昂~” 珞憬继续绷着脸说。 扶玉坐在那里,袖袍下的手攥紧了那枚小小的珠花,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动。 沉默了一会,唇角缓缓勾出一抹弧度。 “当然,确实跟朕没有关系,朕也不在意他是谁,但你便知他能一直眼巴巴的上来捂一个怎么也捂不热的心吗,从前你连朕都不要,朕也好奇,哪样的男子还能比朕强,有这般毅力凑上来捂着。” 这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如怨夫那股斤斤计较的埋怨仿佛要冲破天际。 珞憬仔仔细细打量扶玉刀削斧刻般完美的侧脸,看一两回是挺赏心悦目的,但面对再好看的脸,操心事多了,逐渐的也看腻了。 从前扶玉就云淡风轻,一副大权在握,局势掌控于心的模样。 如今已经二十好几快而立之年了,变得这般幼稚,还嘴硬,真是该的。 “哦,既然陛下也觉得没有关系,那奴婢便放心的回绝媒婆了。” “奴婢先行告退。” 珞憬不过才刚转身,耳边就传来一道低沉,充满恼羞成怒的声音。 “回来!” 珞憬莫名其妙的有点想笑,转过身时又恢复如常。 扶玉瞧着那张娇艳欲滴的脸,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动人的样子。 从前爱的时候恨不得把她揉到身体里,现在见她努力的绷着嘴角又觉得恨的牙痒痒。 半天薄唇才动了一下,挤出一句话。 “……朕在意。” 珞憬站在原地都没动。 “陛下说什么?” 扶玉看了她许久。 这个女人惯会惹他生气。 她还知道怎么在他的底线上挠一下,不致命,又足以牵动他的情绪。 知道怎么让他天天夜不能寐,不上不下。 知道怎么吊着他,才能让他念念不忘。 扶玉忽然一撩衣袍站了起来。 颀长的身躯站在珞憬面前,将她整个笼罩,仿佛困在自己的包围圈中。 扶玉靠近时,一股熟悉的龙涎香环绕着她。 珞憬眼皮颤了颤,又觉得不该提前示弱,便仰着脖子想听他都能说出些什么来。 却见男人恶狠狠一笑,又冷又沉。 “朕是挺在意的,包括做了这么多,也都是想挽回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 “珞憬,你真有本事。” “朕跟你低头。” 下一刻,珞憬的微张的唇瓣直接被面前男人的薄唇给堵住了。 第131章 假装斯文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悄然洒落在室内,晕染出一层朦胧的光晕。 厢房中,珞憬被人狠狠的禁锢住柳腰,压在桌子上,方才闹脾气说毫无关系的人此刻却紧紧的把她揉进怀中。双唇交缠之际,气息炽热交融,缠绵的情愫似那袅袅青烟,在空气中缓缓蔓延。 珞憬一开始被他那些话给镇住了。 扶玉看起来就像是一头被惹毛了的狮子,烦躁的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可偏偏那些话传达出来的意思与他满腔的怒火截然相反。 就好像他还不打算放弃。 好像……珞憬是他心爱之人,而他想了各种办法都无法挽回,只能在那无能狂怒。 珞憬这一闪身,就被人抱住狠狠的吻了下来,她一个激灵,使劲儿想要睁开,甚至在他唇角上咬了一口。 分开时,她脸颊绯红如霞,眼眸迷离若水,而扶玉仿佛恢复那个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模样,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焰。 “慕怀瑾不好,你别选他。” 珞憬满脑子都充斥了刚才他气得发疯的模样,被她这么一刺激,直接不管不顾,行为举止都充斥着霸道不容拒绝的气息。 听到扶玉的话,珞憬直接被气笑了。 “他不好,难道要奴婢选陛下吗?” 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选朕。” 见那双被撩拨动情的杏眼中满是恼火,白皙的面颊上染上了绯红,扶玉眼神一黯。 “他不了解你,一个白面书生,考功名还落过榜,他的脑子有问题,你那么聪明,你们两个天生就不合适。” 那张俊美的脸颊在珞憬的眼前不断的放大,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眼底有种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说的那些话,在珞憬看来简直毫无厘头。 她伸手想撑开男人两条巍然不动的胳膊,口头上还不忘记讥讽他。 “陛下确实聪明,世上顶顶的聪明,这般聪明的人,奴婢可不敢招惹。” 却不知道珞憬碰到什么地方,扶玉那双墨眉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手不经意间一挥,桌上的茶杯轰然倒地。 珞憬下意识闭眼,被人抱在怀中掉了个个儿。 茶水瞬间泼洒而出,将扶玉后背的衣衫浸湿大片。 珞憬睁眼,却发现横在自己身前的那只胳膊,衣服上已经透出了血迹。 扶玉松开她,已然是满身的狼狈。 胳膊上那点血迹还在不断的扩大,印在衣服上格外的刺眼。 珞憬抿了抿唇:“你的伤……还没好?” 扶玉看起来脸色一瞬间就苍白了,他似乎不想让珞憬看见,故意将那条胳膊放在背后,却不知道这样做惹的衣服上的血迹更多了。 “朕没事,你不是要走吗?你走。” 扶玉偏过脸,似乎不想看见她。 珞憬瞧了眼衣服上的血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似乎又有些扩大了。 “朕身上的伤也没事儿,不过是那日听见你的名字,一时冲动才冲了上去,只是朕不小心而已。” “……” 珞憬抿了抿唇,脚尖刚动了动就听见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怨气。 “朕那次只是脑子突然发懵了,不是你说的吗,朕是世上顶顶聪明的人。这胳膊上的伤也不干你的事,你快走。” 扶玉瞥过脸,大手捂着自己的胳膊,说话的时候额头上似乎冒了些虚汗,素来强悍的男人身躯似乎在发抖,看着伤的不轻。 “……” 珞憬叹了口气,明知道他是故意的,那一瞬间还是在心口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总归那伤是方才她挣扎时不小心碰上的。 真是欠了他的。 …… 扶玉想了许多法子,甚至连媒婆说亲这一招都用上才好不容易见了她一面。 从前她就说过,喜欢温柔的耐心的夫君。 扶玉早就已经铭记在心,甚至有时候不惜用上手段,心机深沉的模仿她心仪的那一类人。 虽然他很想坚持下去,但在听见珞憬维护别的男人时,还是忍不住了。 扶玉能忍很多事,唯独不能忍这件。 所以他没控制住强行搂住珞憬,狠狠的擒住那双甜美但总是会气他的双唇,把自己满腔的懊恼,怨气,还有怒火,通过这个吻全都毫无保留的传达给她。 本来他们好不容易稍微缓和了些关系,他不该这么冒进,应该徐徐图之。 但扶玉实在是忍耐不住了,满腔的思念和留恋在珞憬满不在乎的态度中化作熊熊的怒火。 包括现在,他装斯文,扮示弱,几次叫她知道自己受不了她说的话,假装黯然离场,也还是留不住珞憬。 于是扶玉又变成那个善于攻心的帝王。 耐心温柔没有用,他骨子里本身就是霸道和强势的,照珞憬说的继续耐心温柔下去,怕是一辈子也靠近不了半步。 扶玉瞧着面前毛茸茸的脑袋,正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替自己解开半边衣裳。 暗红色的血迹沿着手臂的肌理纹路往下淌。 珞憬一言不发的看着,抿了抿唇,手上的帕子把血迹擦干净。 在珞憬没看到的地方,男人薄唇缓缓勾出一抹邪肆的笑,又在珞憬侧身拿东西时转瞬即逝。 所以说那些慢吞吞的东西有什么用。 扶玉就是个满腹诡计,精于算计人心的人。 他学不会干净纯粹,当不了翩翩公子,他只会伪装自己。 扶玉瞧了眼落在自己手臂上柔软的小手,克制着丹凤眼中浓稠的情绪。 只要珞憬能留在他身边,只要她还继续关心他,装一辈子又怎么样? 从五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扶玉就已经是这样,这辈子就改不了。 珞憬拿帕子擦干净了手臂上的血迹,本来想重新上药,只是那药粉撒在伤口上,这条手臂就抽了一下,皮肤上浮起道道青筋。 珞憬看了一眼,那双狭长的眸子只盯着她,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 扶玉这个样子就像无家可归的夜叉犬,连自己身上的伤也顾不上,紧紧的盯着主人不放手,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让人跑了。 珞憬犹豫的伸手想要将他上半身的衣服给脱下来。 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毕竟背上还被泼了热茶,胳膊这边经常复发,谁知道后背怎么样呢? 扶玉就盯着这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女子皱着柳眉看他的伤口处。 他左右打量,还是觉得只有她把他看进眼里的时候,才是最顺眼的。 第132章 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陛下叫大夫来瞧瞧背后的伤吧。” 她看见扶玉背后都是湿的,那杯茶还是泼了个彻底。 但扶玉却一把拉住她,声音低沉犹如那醇厚的美酒,夹杂着一丝愉悦。 “朕没事,不用叫大夫。” “……只是这衣衫湿了,穿着甚是难受。”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眸中充斥着浓稠的情绪。 珞憬不自在的摸了摸耳尖,温热的气息拂在脸颊上,他薄薄的唇瓣靠的极近,说话吐字间就仿佛在摩挲着她的唇瓣。 “……陛下,请自重。” 帝王微微眯起双眸,霸气尽显,“你帮朕换件衣服。” 珞憬:“我就不照做呢?” 帝王微微扬起下巴,不容置疑地说道:“门外都是朕的人,没有朕的命令,他们不会放你走的。” 珞憬沉默,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其实就算没有这一出,扶玉不想让她走,她也走不了。 刚刚那一番,珞憬又上了他的当。 她咬着嘴唇,犹豫良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扶玉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她转身至衣柜处,取出一件干净的衣衫,颤抖着双手递给他。 扶玉却并不接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你来为朕换。” 珞憬像是早就预判了他的话: “陛下身上有伤,奴婢笨手笨脚的,还是叫大夫来吧。” 扶玉发现她已经不如方才放松了,就这么短短的几息,她又变回了从前疏离的样子。 扶玉眼神黯了下来,轻叹一声,“朕不想叫他们来碰朕,但手臂酸麻,动不得。” 说着,还故意动了动手臂,做出一副痛苦之态。 珞憬无奈,扶玉有洁癖,不喜他人触碰。 这个缺点真不知何时才能改过来。 她缓缓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 那修长而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上男人衣衫的第一颗盘扣,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一缩。 “你从前在朕身边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扶玉握住她的双手,放在自己交襟的衣领上。 珞憬被迫听他在耳边低语,将自己拉回到那一个个被翻红浪的夜晚,分别五年之后,本来已经快要忘记的那些旖旎的,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现在又尽数浮上水面。心尖猛地一颤,仿佛有电流瞬间传遍全身。那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周围,唤醒了沉睡已久的情愫。 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那些热烈的拥抱、深情的凝视,还有无尽的温柔与缠绵,一一在脑海中闪现。 珞憬满眼都是复杂的情绪。 当最后一颗纽扣被解开时,一丝不苟的上衣完全敞开,露出那结实而宽阔的胸膛,小腹硬邦邦的一片,八块腹肌赤裸地纠结,充满了力量。 珞憬想要瞥开眼睛,却被人轻轻握住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怎么?不敢看了?” 那张俊美的脸棱角分明,轮廓冷硬而结实,薄薄的嘴唇分明是最薄情禁欲的象征,此刻却充满了引诱和蛊惑。 “就算是太后叫你来长乐宫的,至少从前你还是看重朕的脸和身体,看中朕这一身皮囊的不是吗?” “珞憬,朕了解你,若是一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男人,你也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受人胁迫。” 嗓音也被扶玉刻意压低,醇厚的带着一丝勾引的意味,生怕惊扰了什么。 “而如今,你想要的近在咫尺,且他这个人明明早就已经被你征服了,成了你囊中之物,你就甘心这样放弃吗?” 扶玉紧紧的盯着她,瞧见珞憬眼中闪过的一丝挣扎,那代表着她内心的松动,那说明她确实被说动了。 有句话扶玉确实说到了珞憬的心坎上。 整个皇宫,从太极殿到落霞居,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没有女人不喜欢扶玉那张脸的。 他居于长乐宫中,就如同常年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只一般,闺阁中女子的人都会讨论太子,就连高傲如段日盈,处心积虑的谋划,这么多年在金陵中积累自己的名声,也不过是想要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她们想做到这些,除了扶玉这个人背后代表的权力,也与他每一次出现在人前时,都会随着时间和阅历堆积起来的魅力的有关。 至少扶玉即便剥去太子那层身份,给人的印象也是慵懒中又透着一层讳莫如深。 前世珞憬愿意按照皇后的安排去长乐宫,逐渐把目标转移到扶玉身上,又何尝没有这一层原因在。 试想世上真有一个为世人趋之若鹜的男人在她身边,她日日夜夜听着他的事迹,听着他被众人所景仰追捧,而这个男人又有一副好皮囊,不近女色,高冷的像座冰山上的高岭之花待人采撷。 珞憬也不是圣人,她也是个普通的女子,也会有虚荣心,在拥有那个靠近他的机会时,也会幻想生出过一分驯服这个男人,叫他为之倾倒的想法。 更何况她在后宫中本身就是为了追逐荣华富贵,而不是要当什么断绝了七情六欲的圣人,终有一日也会松动,转而一头沉沦下去。 有一句话便是,人终将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 “铛铛铛……” 寂静中骤然响起的一阵敲门声令扶玉脸色一变。 而珞憬…… 就在她心中被撬出一点微不可见的松动时,又很快被现实打了回来。 ……扶玉说什么是她的囊中之物,任人采撷。 这些的前提都是,他不是那个身份,身边又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而且……扶玉不是早就已经要开后宫了吗? 况且她还有韫儿,若是让韫儿被扶玉发现了,扶玉会让韫儿待在她身边长大吗? 当年她用曼陀罗花粉遮掩了自己的脉象,御医其实根本没查出来什么,是她故意骗了孙公公,营造出自己要在登基夜时给扶玉一个惊喜的假象。 她在最后一天晚上告诉扶玉,扶玉当时或许没有反应过来,在知道她怀着孕逃跑之后会暴怒如雷。 但冷静下来之后,他一定会仔细的询问太医,所以在扶玉的角度,怀孕这件事应当是假的。 相逢之后,扶玉甚至都没提起过这件事,这说明珞憬当年做的应当是对的,扶玉应该是认为孩子的事是她欺骗他的。 韫儿被她藏得很好,但日后还能继续藏下去吗? 这些都是珞憬要考虑的问题。 还有太后,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连带着她的儿子更是如此。 还有日后要进后宫去当妃子的那些女子,单单一个段日盈背后就是丞相府,更别说其他错综复杂的关系。 前朝阁老,后宫嫔妃,若是让他们知道有一个皇子流落在外,他们母子俩还能安生的过日子吗? 这些全都是问题,每一个问题都生生的扼住了珞憬的命根,让她无法轻举妄动。 相比之下,扶玉这个人再出色、再如何经天纬地,都跟珞憬不是一路人。 珞憬瞬间就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抽回手,“陛下……您别这样。” 第133章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朕 扶玉眼中却又暗又沉,紧紧握住她的手,霸道地说道: “你是朕的女人,看朕天经地义。” 门口传来小厮的声音。 “夫人,天色不早了,咱们要不先回吧。” 珞憬一发狠,挣脱了禁锢。 “陛下说的,对奴婢来说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奴婢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珞憬冲到门口推开了门。 现下门户大敞,扶玉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这是防着自己再做些什么来。 “总归还有小半月陛下就要回宫去了,听说后宫马上就要选妃,陛下身边也很快会有很多其他女子,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扶玉一愣,从来不知她原来还听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当下顾不得旁人,直接便道: “朕身边不会有其他人,从前只有你一个,往后也不会有别人。” 珞憬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话,眸光晃动了一下,却还是摇头。 “陛下和奴婢本身就不适合在一起,那些前尘往事,陛下就都忘了吧。” “回来!” 扶玉已经顾不上其他,怒喝道。 “除了后宫和太后,你到底还有什么顾虑一并说出来,朕都可以给你解决。” “后宫只有你一个人,朕的心也是你的,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珞憬脚步一顿。 扶玉死死的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的承诺: “连太后也不会。” 但珞憬的停留只有那一瞬间,她还是很快转头就走了,顾不上身后男人的怒喝。 暗卫没得到命令不敢擅自拦下。 连陛下在这位娘娘面前都要看脸色,他们如何敢轻举妄动? 珞憬就这样安然无恙的走了出去,没遇到一个阻拦的人,离开时衣袖上卷着什么东西往下掉。 身后传来扶玉最后嘶哑的声音。 “你现在没想好,没关系,半月后,朕启程离开。” 那声音很哑,仿佛破了个大窟窿。 “如果你想好了,来找朕。” 半个月后…… 珞憬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掌心,才止住了回头的想法。 她匆匆忙忙的脚步并没有停顿,只是抽空用余光瞥了一眼刚才掉落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朵珠花? 珞憬萌生的这个念头很快就随着离开的脚步消失。 也没注意到,身后扶玉的脸色已经沉到了极致。 他说了这么多,明明珞憬已经开始有些许松动了,但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正如扶玉所说,他太过于熟悉珞憬了。 对一个朝夕相处,且曾经惹得他的目光流连已久的女子来说,扶玉即使一时半会儿没想通是什么让珞憬如此坚定的放弃了,但还是了解她这个人的性情的。 珞憬排斥皇宫,一提起皇宫,她就会竖起重重的防备。 所以,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回到宫中之后让珞憬格外忌惮的…… 那是与太后、那些子虚乌有的女子以及前朝后宫所有势力都无关的。 这些扶玉都能帮她解决,保证即便珞憬在宫中也能拥有一个安稳且安宁的生活,但她的态度却还是分毫不让。 甚至在扶玉已经十分小心翼翼的刻意引导蛊惑之下,仍然很快的就从沉溺之中苏醒过来。 扶玉想不通,这是他一直都没想通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隐情才让她如同遇见了洪水猛兽一般深深的忌惮和排斥…… 明明不是完全没有情义的,扶玉分明能感觉到珞憬那时态度的松动。 他已经派人查遍了珞憬的生平经历,甚至已经到了倒背如流的时候,也没找出来有类似的能够造成所谓禁忌的经历。 扶玉攥紧了手,几步走到一处,弯腰捡起了那朵珠花。 从前他习惯戴的那枚玉指环已经连带着地契送给了珞憬,只是他还会习惯的摸摸玉指环的位置,手边空空,总让他觉得一阵的心悸。 于是他就将这朵珠花随身携带。 珞憬刚刚看见了,但显然她没有注意。 扶玉他的原地远远的望去,仿佛她离开的残影还留在拐角。 除了皇宫,还有那个梦。 只要一想起那个没头没尾的梦,扶玉就会在内心深处自发的生出一股排斥和厌恶。 这是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在重新见到珞憬之后变得更加明显了,仿佛他本身特别排斥这件事,厌恶到甚至不想深入触及,好像一旦深究下去,就是另外一个噩梦。 扶玉盯着那一处,眼神逐渐变得讳莫如深。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朕…… **** 下面这段话为水字数专属,没有耐心的宝子们请忽略。 最近这一个星期的感情拉扯写的我实在头痛,所以写完想写的发现还没到字数,这段水的时候头也是疼的,甚至头脑风暴后满脑子空白到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的脑子已经被这短短的几段感情拉扯给掏空了,写到这里的时候距离6000字还有二十四个字。 宝子们肯定想知道我为什么用阿拉伯数字和大写数字组合,那是因为阿拉伯数字的6000可以占有四个字符,这也是水字数的一个好办法。 好,写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满了6000字。 不水了,家人们晚安! 第134章 骑射 雪山连绵,银装素裹,在这远离尘世喧嚣的山间,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穿梭于树林之中。 这是一个小男孩,不过四五岁的模样,生得虎头虎脑,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弓,那是姑姑为他精心制作的。姑姑的手艺极好,这把弓虽小巧,却做得十分精致,弓身光滑,弦也绷得紧紧的。 韫儿独自一人来到山上,自从姑姑给他做了这把弓后,他心中满是对这把弓的好奇与渴望,迫切地想要试试自己能否拉开它,能否像话本子中的那些大人们一样,在山中狩猎,威风凛凛。 他找了一块空地,站稳脚跟,双手用力握住弓身,深吸一口气,然后使劲地拉弦。 然而,他毕竟年纪尚小,力气有限,那弦只是微微被拉开了一点,便又弹了回去。 韫儿并不气馁,他再次尝试,一次又一次,额头上渐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练习拉弓之时,突然,旁边的堆满雪的灌木丛中蹿出一团白色的影子。 韫儿本能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白色的兔子。 那兔子浑身雪白,犹如一团柔软的云朵,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 韫儿心中一喜,立刻举起弓,瞄准兔子,用力将箭射了出去。 可惜,他的力气实在太小,箭的力道不够,只飞出去一小段距离,便无力地落在了地上。那兔子受了惊吓,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韫儿看着远去的兔子,微微叹了口气,但他并没有因此而灰心丧气,姑姑早就告诉他年龄尚小,力气不足,不一定能够拉弓,即便能挽弓也不一定能射出箭,还须得勤勉练习,日后长大了才能射出有力的箭捕获猎物。 韫儿正准备继续练习拉弓,却突然发现,方才那只躲在灌木丛中的白色“兔子”根本就没有离开。 他心生好奇,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团白色走去。走近一看,他才发现,这哪里是兔子,分明是一只通体白色的狸奴。 这只狸奴长得极为可爱,圆溜溜的眼睛如同两颗璀璨的宝石,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粉嫩的舌头。它的毛发洁白如雪,柔软顺滑,仿佛是用最上等的丝绸织成的。 韫儿蹲下身子,轻轻地伸出手,想要摸摸这只狸奴。狸奴似乎并不害怕他,反而用头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 韫儿心中欢喜,轻声问道:“你是谁家的狸奴呀?怎么会在这里呢?” 狸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喵喵”地叫了两声,仿佛在回答他。 韫儿笑了起来,说道:“你真可爱,要不你跟我回家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狸奴歪着脑袋,看了看韫儿,然后又“喵喵”叫了两声,似乎是在同意。 韫儿小心翼翼地将狸奴抱在怀里,感受着它的温暖和柔软。 舅舅家里也养了许多的猫,韫儿从小便喜欢和这些猫玩耍,现在见到这只无家可归,他决定把狸奴带回家,好好地养着它。 他一边走,一边和狸奴说话:“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会给你找好吃的,还会陪你玩。” 狸奴在他怀里舒服地趴着,时不时地用爪子轻轻拍拍他的胸口。 冬日暖阳杲杲,寒风割脸,韫儿身着蓝色锦袍,腰间束着一条红色腰带,小小的身影却充满活力。 远远看着他那乌黑的头发被束成一个小髻,几缕发丝在寒风中四处飘动。 此刻,他正专注地与狸奴玩耍,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韫儿怀中抱着那狸奴毛色雪白,慵懒地趴在地上,眼睛半睁半闭,似是在享受这秋日的暖阳。韫儿被狸奴的可爱模样吸引,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弓,蹲在狸奴旁边,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毛发。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韫儿抬起头,只见一个男子缓缓走来。 慕怀瑾身着一袭深蓝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条银色腰带,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他的面容清隽,眉目温和,黝黑的眼瞳中透着温柔。 韫儿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来,欢快地朝着慕怀瑾跑去。 “慕叔叔!您怎么来了!” 他清脆的声音在山林中回荡。 慕怀瑾宠溺地看着韫儿,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韫儿算是被珞憬、扶蝉衣、慕怀瑾还有珞逸思看着长大,对这几个长辈甚是尊敬。 在这几个长辈中,他最信任和爱戴的便是自己的娘亲,从小的时候,除了娘亲之外,便是这位慕叔叔陪伴他的时间最长,还教他读书识字,所以韫儿对这个温柔又聪明的慕叔叔怀有好感。 “韫儿,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慕叔叔甚是想念,便自己上山来找你了,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韫儿兴奋地举起手中的弓,说道:“姑姑给我做了一把弓,我正在练习打猎呢!可是我力气太小了,一只兔子都没射中,却遇到了这只狸奴。”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狸奴。 慕怀瑾顺着韫儿的手指看去,眼中露出一抹笑意。他看着韫儿再次举起弓,几次尝试却没能成功,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韫儿可知,慕叔叔曾经读过兵书,书上记载过弯弓射箭的姿势,若是韫儿想学,慕叔叔可以教你。” 慕怀瑾温和地说道。 韫儿一听,眼睛顿时亮得如同星辰。 “想学!想学!慕叔叔快教我。” 慕怀瑾微微一笑,带着韫儿来到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 “首先,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身体挺直,重心微微前倾。” 慕怀瑾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示范着正确的站姿。 韫儿认真地看着,努力模仿着慕怀瑾的姿势。 “慕叔叔,是这样吗?”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慕怀瑾点点头,继续说道:“很好,现在握住弓把,手臂自然伸直,不要太僵硬。” 韫儿按照慕怀瑾的指示,紧紧握住弓把,手臂微微颤抖。 慕怀瑾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臂,调整着他的姿势。 “放松一点,不要太紧张。” 慕怀瑾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具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韫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慕叔叔,我感觉好多了。” “接下来,眼睛盯着目标,瞄准的时候要专注。” 慕怀瑾指着远处的一棵大树说道。 第135章 想要慕叔叔做后爹 韫儿顺着慕怀瑾指的方向看去,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他努力地瞄准着那棵大树,心中充满了期待。 “准备好了吗?现在用力拉弓,感受一下力量的传递。” 慕怀瑾鼓励道。 韫儿咬着牙,用力拉弓。他的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慕叔叔,我拉不动了。”他有些沮丧地说道。 慕怀瑾笑着安慰他:“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射箭需要慢慢练习,不能急于一时。” 慕怀瑾再次调整了韫儿的姿势,让他放松手臂,然后又让他尝试了几次拉弓的动作。 在慕怀瑾的耐心指导下,韫儿逐渐掌握了拉弓的技巧。 “现在,我们来试试射箭。” 慕怀瑾从旁边捡起一根树枝,当作箭递给韫儿。 韫儿接过树枝,小心翼翼地搭在弓上。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瞄准着远处的目标。 “放!”慕怀瑾一声令下。 韫儿松开手指,树枝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可惜,树枝并没有射中目标,而是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韫儿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 慕怀瑾却笑着鼓励他:“没关系,第一次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再来一次。” 慕怀瑾再次捡起一根树枝,递给韫儿。 “这次,我们要更加专注,感受力量的运用和风向的影响。” 韫儿接过树枝,重新振作起来。他再次瞄准目标,感受着微风的吹拂。这一次,他更加沉稳,更加自信。 “放!” 慕怀瑾再次下令。 树枝再次飞出,这一次,它飞得更远了,虽然还是没有射中目标,但已经比上一次有了很大的进步。 韫儿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慕叔叔,我感觉我进步了。” 慕怀瑾点点头,眼中满是赞赏。 “很好,继续保持。射箭不仅需要技巧,还需要耐心和毅力。只要你坚持不懈地练习,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射手。” 韫儿用力地点点头,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趴在旁边的狸奴似乎也被韫儿的热情所感染,它站起来,走到旁边来看。它那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韫儿,看了一会儿后,跑到慕怀瑾脚边蹭了蹭。 慕怀瑾注意到这只狸奴,顺手将狸奴捞起来。小狸奴很乖顺,顺着慕怀瑾的手臂,站到他肩膀上去。慕怀瑾轻轻地抚摸着狸奴的脑袋,眼中露出一抹温柔。 “韫儿,累了吧?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慕怀瑾看着韫儿说道。 韫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慕叔叔,我不累,我还想继续练习。” 慕怀瑾笑了笑,说道:“好,有志气。不过,也要注意劳逸结合,不然会累坏的。” 韫儿点点头,喝了几口水,又拿起弓继续练习。慕怀瑾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不时地给予指导和鼓励。 随着时间的推移,韫儿的射箭技术越来越熟练。他的眼神更加坚定,姿势更加标准,力量也越来越大。每一次射出的箭都比上一次更加接近目标。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山林中,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韫儿终于差不多熟练控制了手中的弓,他兴奋地跳了起来。 “慕叔叔,我学会了!我学会了!” 慕怀瑾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走到韫儿身边,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 “做得好,韫儿。” 他盯着韫儿的手 这么快的成功,很容易让人忘记这是个才五岁的孩子,他的天赋,强的惊人。 韫儿满脸自豪地看着慕怀瑾,说道:“慕叔叔,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练习,成为像您一样厉害的人。” 慕怀瑾笑了笑,眼中满是期待。“好,我相信你。” 韫儿很小的时候,慕怀瑾就发现他很懂事,小小年纪便表现出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沉稳和毅力。 今日也是一样,从韫儿表现出对骑射极大的兴趣之后,慕怀瑾就站在旁边,看着韫儿这一片荒凉的草地上全神贯注地练习射箭,他小小的脸庞上满是坚毅,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专注。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韫儿努力的模样,一阵心潮起伏。 这个孩子…… 他缓缓地走到韫儿身边,蹲下身来,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小家伙,这么努力地练习射箭,日后是想要习文还是习武呢?” 韫儿停下手中的动作,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眼神坚定而明亮。 “我长大后要做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护着娘亲,不管是谁都不能欺负我的娘亲。” 说完,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就算是他亲爹来了都不行。 慕怀瑾看着韫儿那倔强的模样,低敛的眸中满是疼惜,再次摸了摸他的头,良久沉默不语。 此时的韫儿还太小,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 过了一会儿,韫儿突然开口问道:“慕叔叔,你能不能做我的后爹呀?”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仿佛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慕怀瑾眼中划过诧异,他微微一愣,随即问道:“为什么要慕叔叔做后爹呢?” 韫儿挺起小小的胸膛,像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我知道娘亲这些天没有照顾我,是遇见了麻烦。连娘亲都解决不了的麻烦,只有可能是我的亲爹回来了,而且还要和娘亲抢我。” “我觉得慕叔叔很好,是除了姑姑和舅舅之外,对我娘亲最好的人,娘亲也信任你。如果娘亲以后想要给我找个后爹了,韫儿觉得慕叔叔是最靠谱、最可信任的人。” 慕怀瑾静静地听着韫儿的话,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孩子竟然想得如此周到,如此为他的娘亲着想。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温柔,伸手摸了摸韫儿的脸蛋。 “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慕怀瑾站起身来,背对着韫儿,韫儿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着急。 “慕叔叔,您不愿意吗?” 慕怀瑾转过身来,看着韫儿,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韫儿,如果有一日你发现你的亲爹是个地位权势滔天的人,在亲爹和娘亲之间,你会选谁?” 韫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选娘亲。” 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犹豫,仿佛这个答案是他早已想好的。 慕怀瑾对韫儿的回答毫不意外,心中涌起一股欣慰之情。他早已经料到韫儿会如此坚定地选择他的娘亲。 他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韫儿。 韫儿被慕怀瑾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放松下来,回抱住慕怀瑾。 “叔叔,如果当了韫儿的后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娘亲哦。” 慕怀瑾松开韫儿,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道:“那是自然。” 如果有一天,你娘亲愿意,怀瑾虽死无憾。 第136章 必要除之而后快 皇宫,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太后高坐于上,神色威严。 她目光落在下方亭亭玉立的段日盈身上,微微颔首。 “哀家今日召你前来,是有要事吩咐。” 太后声音沉稳,透着久居高位的威严。 段日盈恭敬行礼,轻声道:“太后娘娘有何吩咐,臣女定当竭尽全力。” 太后微微眯起双眸,缓缓说道:“皇帝已经许久不在宫中,这皇宫不可一日无主。如今江南的灾情得到了缓解,皇帝心系百姓,令人钦佩。但这后宫也不能无人打理。你乃重臣之女,才情出众,朝中无人敢置喙你的身份,现在时机成熟,哀家瞧着你也该为选秀做准备了。” 段日盈心中一紧,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皇帝从来没有离开皇宫这么久,除了上一次北方的瘟疫之外。 她深知后宫不得干政,太后的势力不如以前,宫中未必没有眼线,更何况自己只是臣子之女,之前的教训告诉她,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但段日盈还是冷静的开口问道:“太后娘娘,江南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太后微微皱眉,沉声道:“江南灾情已得到控制,皇帝此番亲赴江南,也是为了安抚百姓。” 段日盈犹豫片刻,又道:“陛下这一次离开这么久,着实有些反常。而且派出去的暗卫至今没有找到珞憬,珞憬一日不死,始终是一个隐患。” 太后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她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所言不无道理。皇帝当年为了那女子那般疯狂,如今她下落不明,确实让人不安。” “只是,哀家派出去的人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段日盈眼神一暗,微微低头,轻声道:“太后娘娘,臣女也是为了陛下和后宫的安宁着想。如今陛下不在宫中,后宫之事还需太后娘娘做主。” 太后微微点头,轻叹一声道:“哀家又何尝不知。这些年皇帝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全是因为那女子。如今他又亲赴江南,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段日盈沉默不语,心中暗自揣测着太后的心思。她已经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周旋许久,如果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她是万万不会甘心的。 过了片刻,太后挥了挥手,道:“你先退下吧。此事哀家自会斟酌。” 段日盈恭敬行礼,缓缓退下。 等段日盈离开之后,太后左思右想,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之前她一直派人朝北方去找人,这么久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但偏偏正巧这个时候,陛下也出宫御驾亲临南方。 太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想到当年皇帝为了珞憬那般疯狂的模样,又想到皇帝这些年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心中始终不安宁。 最后,太后还是屏退侍女,招来暗卫。 自从她的权力被限制后,太后很少召集暗卫,这一次也是因为实在不安心。 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太后面前,单膝跪地,等待太后的命令。 太后神色凝重,沉声道:“你们即刻前往江南,寻找皇帝。一旦发现皇帝身边有珞憬的下落,不惜一切代价格杀勿论。” 暗卫领命,瞬间消失在宫殿之中。 太后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双眼,心中祈祷着一切能够顺利。 她的儿子总会明白,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家族的荣耀和他这个帝位的稳固。 段日盈回到家中,心绪难平。 今日与太后的一番谈话不断在脑海中浮现,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派人到北方找人可能真的找错了方向。 否则,怎么会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段日盈再也坐不住了,她匆匆来到母亲的住处。丞相夫人正坐在窗边绣花,看到女儿火急火燎地赶来,微微皱起眉头。 “母亲。”段日盈急切地行了个礼。 丞相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段日盈深吸一口气,说道:“母亲,女儿今日去见了太后。太后与女儿谈及陛下和选秀之事,女儿心中有种预感,或许我们当初派人到北方找人根本就是找错了方向。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陛下如今又去了江南,女儿想去江南。” 丞相夫人脸色一变,沉声道:“胡闹!你身为丞相千金,不可这般不矜持,千里迢迢去寻男子,即便是陛下,那传出去又成何体统?” 段日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中满是不甘心:“母亲,女儿心中只有陛下。陛下在江南,女儿实在放心不下。女儿知道此举不妥,但女儿心意已决,请母亲成全。” 丞相夫人看着女儿倔强的模样,心中无奈。 从小她便觉得自己这女儿过于有自己的想法了,有野心是件好事,但这些年来,这种野心已经逐渐变成了执念。 她深知女儿对皇帝的执念,也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了女儿心中的魔障。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糊涂。”丞相夫人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既然你如此坚持,为娘也劝不住你。但你要记住,此去江南,切不可莽撞行事。” 段日盈大喜过望,连连磕头:“多谢母亲成全。女儿一定小心行事。” 丞相夫人微微皱眉,说道:“江南那边也有我丞相府的产业,你去了之后可以去寻这些掌柜,都是丞相府培养的人,也好有个照应。” 段日盈感激涕零:“女儿记住了。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会平安归来。” 拜别母亲后,段日盈回到房中,立刻给自己家中豢养的死士下了命令。 “你们快马加鞭赶到江南,如果发现珞憬,要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她。” 段日盈的眼神中充满了决绝和狠厉,一改刚才楚楚可怜的小女儿之态。 死士们领命而去。 段日盈开始准备行囊,她的心中既紧张又兴奋。 隔日,段日盈乘马车启程。一路上,她思绪万千。她不知道江南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她坚信,只要能找到扶玉,一切都是值得的。 马车在颠簸的道路上行驶着,段日盈的心情也如同这路途一般起伏不定。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还是太子的扶玉时的场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一眼便让她沦陷。 从那以后,她的心中便只有扶玉一人。 她从出生起便是丞相之女,百官之首的女儿,除了宫中受宠公主之外,再无第二个天之骄女的地位在她之上,她的身份和地位注定了她的命运与扶玉紧密相连。 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让扶玉看到她的真心。 随着离江南越来越近,段日盈的心中也愈发紧张。 同时心中某个想法也越发的坚定,当初……怕是她最后还是被珞憬摆了一道。 若是珞憬真的在江南……段日盈眼中迸发出凌厉的杀意。 她有种预感,这个女人绝对是个祸害。 必须除之而后快。 第137章 反唇相讥 这日一早,便有人登门。 珞憬轻抿一口茶,微微皱眉,心中思量着李员外此番邀请究竟为何。 那李员外就是上回上门来招婿的那一家,分明已经被人拒绝,这会又送来帖子,邀请慕怀瑾上门去。 她转头看向慕怀瑾,轻声问道:“李员外家郑重送了帖子上门,你可愿同我前往?” 慕怀瑾微微摇头,神色淡然:“不去也罢。那李员外曾经提亲被拒却仍不死心,此去定又生事端。” 珞憬轻叹一声:“我亦知此去或许麻烦,可既是郑重相邀,若不去倒显得我们失了礼数。” 慕怀瑾微微垂眸:“你如今是绣坊东家,自当有你的考量。但那李员外心思不纯,我实不愿你涉险。” 珞憬展颜一笑:“放心,我自会小心应对。若有不妥,我便找个由头速速离开。” 言罢,珞憬起身,理了理衣衫,神色淡然地向门外走去,独留慕怀瑾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方才那一番关心,他倒是希望不只是出于礼数的考量。 珞憬踏入李员外府中,看着门外停着的众多马车,心中暗觉不妙。 随着下人引路,她不动声色地与丫鬟闲聊,这才得知李员外不只是单单设宴,今日这一出,邀请了这么多外男,竟是在办招婿宴。 见到冯氏后,珞憬优雅地微微福身,微笑着道:“夫人安好。今日承蒙邀请,荣幸之至。” 冯氏满脸堆笑地回应:“夫人能来,蓬荜生辉。快快请坐。” 珞憬落落大方地坐下,眼眸轻转,看似随意地开口道:“夫人,我初入贵府,便瞧见门外那众多马车,好不热闹。方才得知贵府今日是为小姐举办招婿宴,此等盛事,当真是全城瞩目。” 冯氏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正欲接话,珞憬却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只是,我心中有些许疑惑呢。既贵府小姐招婿宴已摆下,为何还要将慕掌柜请来呢?这着实容易惹人尴尬,也让我这一同前来之人,心中颇感不解。” 冯氏眼神微微一闪,强装镇定地笑着说: “哎呀,夫人这是哪里话。今日来的都是些青年才俊,不过是小女儿招婿,虽然与慕掌柜无缘,但到底是有些名声,这不都是冲着我家那小女儿来的,不过是一场普通聚会罢了。” “可本夫人瞧着,方才进门的那是县令家的少爷、还有今岁中举的裴家公子,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勤勉的刘公子,这瞧着不像是夫人虽说仅仅一场普通宴会的模样?” 请这么青年才俊,不就是为了给自家女儿相看的吗? 这本也没什么,可偏偏就要请慕怀瑾来,本以为这家是不甘心,现在瞧着冯氏话里话外的炫耀,洋洋得意吹捧自家女儿受欢迎,倒想要给珞憬一个下马威。 也幸好今日慕怀瑾没来,要是来了,这场面说不出来的尴尬。 珞憬微微摇头,轻笑道:“夫人,我虽只是一介女子,但好歹这些年也靠着做生意积累了些名声。做生意的都讲究以和为贵,总归日后还要来往,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当初贵府为了请我们上门送来帖子,上了门却叫人领略贵府这样的待客之道,兴尽而来,兴败而归,实在是有些遗憾呢。” 冯氏一听,被不软不硬的挤兑了一下,心里有些不高兴。 她持家多年并非不懂人情世故,珞憬明面上说是遗憾,暗地里却是讥讽当初是他们家郑重邀请别人来,人家来了却是这样的态度,为了一时的面子这样做反倒显得小家子气,落了下乘。 冯氏没想到面前这女子看着年纪不大,却是个硬茬,赶忙说道:“夫人莫怪,是我们考虑不周。今日之事,确是我们做得不妥。” 珞憬淡淡一笑:“夫人能明白就好。绣坊如今越来越红火,就算结不成亲家,也好过弄成仇家,得不偿失。” 冯氏心中暗道这得理不饶人,说的体面,何尝没有咄咄相逼之意。 瞧着外面来的人越来越多,几个年轻的公子都注意到这边。 面前这女子虽然自称夫人,但面容姣好,眉眼艳丽,通体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静气,一介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却没染上半分市侩铜臭之气,似乎比她娇养在闺中的女儿还要多几分贵气。 冯氏有点后悔请她上门了,总觉得自己女儿若是与她同处一室,怕是会被比下去。 面上却不得不维持最基本的和谐,连连点头:“夫人说得极是。以后定不会再如此莽撞。还望夫人莫要放在心上。夫人,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今日这场宴会,也让夫人好好看看这些青年才俊,权当凑个热闹。” 冯氏客气的,心里却巴不得她早点走。 谁知珞憬微微沉吟,见冯氏被自己敲打的差不多了,只是方才说话时冯氏眼里似乎流露出了几分抗拒,似乎希望她不接这个话,早点走。 这说明冯氏还是打心眼儿里不觉得自己错了。 这般小家子气……不会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就开始造谣吧? 还是盯着些好,省得她在这么多人面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忽然点头同意,说了句叫冯氏吐血的话:“既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夫人既已认识到不妥,希望日后行事能更加周全。” 冯氏脸色一僵,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 “……那是自然。夫人放心,以后定不会再出现今日这般情况。” 等冯氏离开后,珞憬正欲松一口气,却不经意地看见李员外陪着一人从拐角处走出来。 对上那双丹凤眼中幽深的直勾勾的眸色,珞憬心中一惊。 看扶玉的眼神,显然他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也听了许久了。 李员外满脸尴尬,暗自懊恼怎么妇道人家说的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偏偏被陆侯爷听见了。 他轻咳一声,故意责怪冯氏道:“你这妇人,办个宴会也能弄出这些事端。” 接着又话锋一转,暗讽珞憬道,“不过是请夫人上门吃个宴,却还对说媒一事斤斤计较,显得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珞憬扬了扬眉,算是知道这一家子是一脉相承的传统了。 幸亏怀瑾没嫁进来,不然怕是招架不住这一家子的性格。 她当即丝毫不惯着的讥讽回去: “员外此言差矣,既然得了理为何要饶人?都是做生意的,这不是要把到手的利益又送出去吗?素来听闻员外的善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扶玉瞧着她不卑不亢的怼回去,粉面张扬,点漆的眼瞳黑白分明,胸口不由生出一股热意,手上蠢蠢欲动想要将她拥之入怀。 第138章 侯爷请自重 清冷的黑眸中流露出外人罕见的柔色,就是只有看她时才会有的。 “你!” 李员外气得差点要伸手去指。 扶玉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出一丝冷意。 他淡淡开口道:“李员外此言差矣。人家夫人应邀而来,本是一番好意。却不想遭遇这等事,换作谁能不心生疑虑?” 李员外心中一紧,忙道:“侯爷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 但他仍想挽回些面子,又说道:“只是这说媒之事本就是两厢情愿,夫人这般计较,倒让人觉得……” 扶玉打断他的话,不紧不慢地说道: “若今日本侯上门宴后拒绝了李员外的女儿,是否也要被这般下脸面呢?” 李员外顿时汗流浃背,陆侯爷的身份可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说这样的重话便是暗指他僭越了。 他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小人是万万不敢,侯爷误会了。” 扶玉又说:“原本以为李员外是大户人家,既然是给自家女儿办的招婿宴,就应当知道这世道女子的艰难。本以为这般爱女心切的李员外应当不会为难女子,却没想到原来是本侯想岔了。李员外的宽容是分人的。” 扶玉很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很多时候他只需一个眼神,下人就要开始反思自己。 珞憬垂着眸,故意不去看他,忽略那道紧紧锁着自己的视线。 今日在这儿见到扶玉,是她没想到的。 李员外家的招婿宴,扶玉来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总不可能堂堂一个帝王心血来潮想要入赘当女婿吧? 他的目的简直显而易见。 珞憬暗自咬了咬牙,怀疑自己身边是不是时时刻刻都跟着暗卫一步不离地盯着。 不然怎么走哪儿扶玉都能跟着。 李员外被讥讽得汗流浃背,赶紧诚惶诚恐地给珞憬道歉:“夫人,是我糊涂了。今日之事是我做得不对,还望夫人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珞憬见此情形,也明白不能把事情闹得太僵。她微微颔首,说道:“李员外言重了。既然事情已经说开,那我也不再计较。只希望日后李员外行事能更加周全,莫要再让他人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 李员外走后,珞憬本也打算离开,与扶玉擦肩而过时,却被他勾住了小指,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 “他的脑子不好,莫要生气。” “……” “侯爷自重。” 珞憬撇了撇脸,很快收回手,快步离开。 扶玉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愈发的深邃。 他觉得自己真是着了魔,三番四次被拒绝,却还是眼巴巴的凑上来。 可他就是想要就是想瞧着他,只要在他视线范围之内有她的影子,即便什么也不做,他也心生愉悦。 这是谁也不能代替她的。 在李员外家的宴席上,气氛微妙而紧张。众人各怀心思。 冯氏按照李员外的意思去寻女儿,但把话一说出来,李映月就不愿意。 她从前见过慕怀瑾的画像,只觉得那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如玉公子。看过那般好样貌的男子,又怎可能看得上其他的人呢? 冯氏隔着被子叫她,她直接耍脾气不去。 丫鬟见状,一机灵,偷偷告诉她:“小姐,今天来的还有陆侯爷呢……奴婢方才去前院看了一回,那侯爷的长相惊为天人,与慕怀瑾完全两个样子,仿佛天上的神只一般,保证小姐见了,完全就把慕怀瑾抛之脑后。” 李映月有些心动,得了丫鬟再三保证,连忙跑到前院的帘子后面。 只隔了一道帘子,她瞧见那位传闻中的陆侯爷的长相,一身的矜贵逼人,俊美的不似凡人,顿时心花怒放,直接把慕怀瑾忘在脑后。 此时,里面正在玩行酒令。 李映月咬了咬唇,在出题的牌子上亲自写了个题目。 敲鼓的下人得了吩咐,故意在酒杯递到扶玉面前的时候停下来。 扶玉本来不想凑那个热闹,只是他瞧见那牌子上的题目,瞬间又改变了主意,提笔在字条上写了一行字。 李员外紧张地盯着扶玉,见他真的写了字答了题,顿时心头一松,以为侯爷是真的看上了他家女儿。 一时间既是欣慰又是遗憾。 陆侯爷的身份让他有所顾虑,如陆侯爷这般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入赘,但要他把女儿嫁给陆侯爷,又当不了正妻,最多当个妾,日后肯定要受委屈的。 可另一方面,见惯了美人的陆侯爷看上他家女儿,不就代表着他女儿不比金陵那些贵女差,又让他家女儿特别有面子。 李员外当即看了珞憬一眼,这一眼避着扶玉,很直白地表达了他对珞憬的鄙弃。 连陆侯爷都看上他家女儿了,慕怀瑾算个什么东西。 李员外瞬间得意忘形,开口说了两句话:“吾家小女,虽是蒲柳之姿有几分颜色,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高攀上的。” 珞憬知道这是挑衅,“高攀”二字让她心中生出一些怒意,却也未立刻发作。 她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忽而高声道: “李员外此言差矣。令嫒自然是有其过人之处,别人也有别人的优点,只是与令嫒无缘罢了。” 女席那边传来声音,恰巧鼓声继续,这一次不知道为何,原本激昂的鼓声突然停了下来。 拿着酒杯准备递给下一个人的男子忽然脚下不稳,整个人滑了一跤,直接一个跟头栽在珞憬面前,那杯酒恰好稳稳地落在珞憬面前。 李员外等人皆是傻眼。 众人又纷纷看珞憬是女子,只说: “女子本没有参加行酒令,还是重新来一回吧。” 但李员外突然反应过来,兀自开口道: “东家是个妇道人家,无才便是德,肚子里哪有墨水玩得了行酒令。” 冯氏却见这是个机会,趁机又说: “老爷,月儿这孩子读过几本书,略识得几个字,方才这题目便是我女儿写的,这是缘分,不如叫月儿来瞧瞧。” 这波拉踩,直接把珞憬架起来烤。 第139章 又一次拒绝 珞憬的脸色微微一变,她环顾四周,众人的目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期待地隔着一道帘子落在她身上。 此刻如果退缩,便会被人更加轻视。 李员外冷笑一声:“哼,说得好听。你一个绣坊东家,能有多少墨水?” 扶玉面色瞬间就淡了,没人注意到那眼里已经蔓延出冷意。 珞憬不卑不亢地回道:“李员外莫要小瞧了人。我虽只是一介女流,但也读过一些书,识得一些字。行酒令而已,未必就不行。” “东家夫人还是莫要逞强,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行酒令,这些都是年轻人玩的东西,夫人听我一句劝,还是安安分分地待着吧。” 李员外满脸的不屑。 就在这时,等候已久的女子迫不及待地登场了。她身着华丽的衣裙,头戴珠翠,面容娇美。她缓缓走来,身姿婀娜,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李映月去的男席,一进来那双眼睛便止不住的往扶玉身上看,双颊染上羞红,故作娇怯的说了几句场面话: “今日各位公子齐聚,实乃我家之幸。这行酒令,本是雅事,大家莫要因为一些小事而坏了兴致。” 说着,她瞧了一眼女席那边,隔着帘子,她看不太清珞憬的样子,只听见是位夫人,声音清冷。 “这位夫人,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等费脑子的事情还是交给年轻人来玩吧。” 说着又羞涩地瞧了一眼扶玉,正想要把那木牌拿过来。 小厮正被人扶了起来,李映月等着小厮把东西送过来。 珞憬当即微微一笑,在她之前把红漆木托盘里的木牌拿了过来。 这还是她第一回被小她几岁的妹妹说年纪大。 这样可不好,太不礼貌了。 “小姐这话可就不对了。年纪大未必就没有才华,小姐比我少吃几年米不也敢登台亮相?” “这纸条上的题目,我倒觉得颇有意思,瞧瞧也未必不可,难不成还瞧不得?” 李映月脸色一沉,却又不好发作。她咬着嘴唇,心中暗自恼怒。 李映月给的题很应景,其实就是题一句和风花雪月相关的诗。 只不过珞憬翻过来扶玉写的那句诗后,手上忽然顿了一下,明亮的瞳仁有些许恍惚。 碧纱窗下,砚池生春;伴侣似仙,词章映日。 那上面赫然是从前某个午后,珞憬心不在焉随意誊抄的一句词,后来却要在寝殿里日日夜夜反复吟诵。 被人掐着腰看,背对着抵在墙壁上耳鬓厮磨的时候那人还不忘记让她睁眼,哄着她看。 颈畔贴附之粗重喘息,喉间溢出沙哑而诱人的低沉,肌肉紧绷如弦,青筋隐现,放肆中透着难言的克制。暗流在心底汹涌澎湃,情愫隐忍至极,几欲喷薄而出,却又生生咽下。 万千言语,皆化作无声之叹,藏匿于这寥寥数语间,情深难言,尽在不言中。 扶玉长着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禁欲相,做那事的时候骨子里却有抹暴虐的狼性,眼底的淫靡与浓情浓烈的要将人吞没,极尽克制才不会伤到她。 后来扶玉在下面题的那一句在脑海中清晰的浮现。 青绫被体,墨香绕指;眷属共赏,文采耀邦。 只要照着扶玉写的这个标准答卷,她就能把这一屋子的人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狠狠的在他们脸上扇一巴掌。 珞憬提起笔,莫名就下不了手。 他有意为之,屡屡向她剖白心曲,霸道地勒令她勿使往昔缠绵忘却,誓不让那段时光中,两颗心跳紧紧相依、于静谧中悄然共鸣的悸动,消逝于记忆长河,反而在静默的引诱下,那份情愫愈发汹涌澎湃,无限延展。 周围的声音在这一瞬间消失在耳边,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手中握着的笔仿佛有千钧重。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撩起帘子时,她才如梦初醒。 “民妇身体不适,先行告辞。” 珞憬看也没看后面的情景,几乎是落荒而逃。 身后,李员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见珞憬半天不下笔,还以为是她绞尽脑汁想不出来什么词儿了,正想开口讽刺两句大话说的太早了,却没想到珞憬临阵脱逃,借口身体不舒服溜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身体不舒服……”怕不是借口生病,写不出来了吧。 李员外还在洋洋得意,话还没说一半,一转头却被一个极其冰冷的眼神定在原地。 扶玉那个睥睨的眼神让李员外顿时心生寒意,从头到脚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李员外硬生生的闭上了嘴巴。 扶玉盯着那块儿木牌。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没有回应,落荒而逃。 他站在那里,手逐渐攥成了拳。 他忽然就有些发觉,尽管自己有万般手段,尽管他被无数次的打探到她的行迹,甚至对她的日常都了如指掌,无论几次拒绝都能再追上来。 可只要她不点头,他做的这些永远都是一厢情愿。 若说扶玉以前还有那个耐心和毅力穷追不舍,终有一日能够追回来,即便分离的五年,他也没有一刻真正想要放弃过。 可现在他突然就有些犹豫了。 在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承诺的一切能承诺的,却还是无法挽回之后,扶玉开始有些害怕面对一个真相。 珞憬……她是不是就想放弃他了? ****** 珞憬走后,扶玉没有追上去。 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沉默的一言不发的,一杯一杯的酒往下灌。 中途李映月端着一壶酒,似乎想来给他斟酒,却被他一个眼神定在原地,寸步不敢动。 那双丹凤眼毫不掩饰威压,晦暗不明,周身弥漫着低气压。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 李员外不知为何突然老实了,没有上赶着献殷勤,也没有自作主张把女儿往前推。 珞憬回到家,谁也没有看,谁也没有理,径直走进屋中把门锁上,背靠在门上,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才走到床榻边,将自己整个人摔了进去。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月上柳梢。 珞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头晕晕乎乎的。 她打开门,想出去寻些吃的填填肚子。 然而就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面前一道黑影迅速闪过。 门重重的被拴上。 珞憬被抵在门内,灼热的吐息扑面而来,细腰被狠狠的禁锢着。 扶玉冷玉一般的肤色变得通红,丹凤眼黑到了极致,暗无天日的,一丝光也没有,此刻靠的极近,紧紧的盯着她。 “陛下……” 珞憬惊呼出声,扑面而来的酒气,借着外头的月光都看清了扶玉的面容,下一刻就被薄薄的嘴唇给堵住,霸道的不容人拒绝。 扶玉汲取的很深,惶恐不安,要在这个吻中确定什么。 珞憬的手被他扣住往自己身上带,扯开腰封,一丝不苟的衣襟被揉的凌乱,把那双小手放在他清晰坚硬的肌理上摸挺括修长的身材。 …… 第140章 见那孩子熟悉无比的面容 珞憬根本没有想到扶玉还会回来,也没有想到即便两人的关系已经闹得如此僵持,他还是没有选择放弃。 “五年没见,朕后宫一个人也没有,还是对你念念不忘,你是不是挺得意。” “……” “你肯定是得意的吧,你就是想让朕着急,让朕打心底里非你不可之后,然后消失,以此来报复朕。” “……” 扶玉喝醉之后整个人仿佛没有了理智,在清醒的时候克制着没说的话,一股脑的全都吐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就是这样想的,现在看朕走哪追哪,心里是不是还在笑朕放不下……你笑对了,朕就是放不下。” “你就是个可恶的女人,就喜欢耍朕玩,看朕被你耍的团团转,你就开心了,你就是!” “……还好。” 得到珞憬的回应,扶玉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薄唇抿得紧紧的,脸色又红又沉,沉默着思考一个重大问题。 喝醉酒了都能让人看出他心情不好。 过了好久,扶玉仿佛终于下定决心: “你回来,朕让你继续得意。” “……” 都已经这样了,还不打算放弃吗? 扶玉攥着她的手将指尖按在自己的胸口。 指尖下一块肌肉纹理的凸起,一个小小的弯弯的月牙。 那双漆黑无比的丹凤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划过一道充满希冀的光。 “峨眉月,朕记得的。” 峨眉月? 珞憬直到听到这个名字,才逐渐从记忆的某个犄角旮旯中捡出一段早已被她遗忘的回忆。 ——“陛下这身体真好……要是陛下永远只是奴婢一个人的,那就好了。” ——“这里能不能是奴婢一个人的?要是打下奴婢的烙印就好了……” 那个时候她确实心中存了一点点的恨意和埋怨,以至于在即将离开时,才似有似无的把自己的一点执念藏在那些看似随口说出来的话里。 就算精神上没有关系的,但她碰过的肉体总要留下点自己的东西。 属于自己的痕迹。 只不过这只是两世留下来的,仅有的一点点执念罢了。 当她把这些执念藏在话中说出来时,便已经知道现实的不可能而放下,然后忘之脑后了。 峨眉月…… 原来那晚她偷偷翻册子,不知道第几个晚上,对月思念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些都被他看在眼里。 珞憬眼神愈发的复杂。 什么样的纹路都好……为何偏偏是峨眉月? 他到底知不知道每次看见月亮时她都在想些什么? 她想的是自己的孩子,遗憾的是上一次没能给他一个美好的童年,憧憬的便是离开他之后,能带着孩子浪迹天涯,从此不用参与那些纠纷,随心所欲的过一世。 而这些,扶玉什么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疏远,突然就坚定的想要离开。 扶玉只知道找原因。 前朝后宫,连带着在他自己身上找原因,许下了许多作为帝王不应该许下的承诺,每一样都想要断绝了那些后顾之忧,每一样都不是他这个身份应该做的。 可他又怎么会知道,真正的根源其实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另外一个世界的事? 这一世的扶玉不是上一世的扶玉,许多事都变了,连着人也变了。 珞憬清楚的知道。 他没错,但也错的离谱。 扶玉还埋首在那一段鹅颈之中,酥香软玉,美好的让他永远都不想放手。 怎么能放手呢? 就算不爱了,也还会有欲望,以前有过,以后也会有。 皮囊对于扶玉来说毫无作用,但只要皮囊还能勾引住珞憬,他就会去做。 爱他哪里都好,哪怕是假装出来的一面,哪怕只是看上了这一身的皮囊。 她不能在骗了他之后又把他扔掉。 天底下没有白捡的馅饼,也没有这样的好事。 珞憬看着他偏执猩红的双眸。 其实这一世她对扶玉一点也不好,在她离开之后,扶玉也做过许多为人诟病的事。 身为帝王,不立中宫,没有子嗣。 甚至曾经还动过扶持一个婢女上位的想法。 和太后闹僵闹掰,一改作为太子时低调的手段,用铁血手腕收拾了底下不听话的人。 珞憬抗拒的手逐渐松开。 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他终究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男人。 毫无理由的疏远,毫无预兆的排斥。 如果五年没见面,让这件事成为扶玉的一个心结,令他偏执至此,那就这样吧。 往后漫长岁月,不说三年五载,只朝夕对着她这个一成不变、千篇一律的人,扶玉就会知道只守着一个人有多难,就会发现其实贪图的只是一时新鲜。 只是因为这件事已经成为他心中的一个坎,而他现在还没过去。 凡事,得到了就不新鲜了。 等他腻味了的那一天总会让事情走上正轨。 珞憬才是真正自由了。 腰间洁白的束带被扯开的时候,珞憬垂着眸没有反抗。 扶玉贴着她小巧玲珑的耳垂,低着声音诉控,酒意上头似乎让他失去基本的判断。 深邃的瞳孔紧紧的盯着她,在发现珞憬没有反抗的时候,其中迸发出呼之欲出的狂喜,汹涌澎湃到几乎要将她淹没。 幔帐从两侧落下,重重叠叠的影子若隐若现。 冷硬强势如扶玉,在青丝交叠的时候,那双清冷的眼睛也逐渐染上了艳色,唇边勾着一抹弧度,很邪气肆意,一点也不像平素严肃正经的样子。 “陛下……” 珞憬嘴唇开合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男人撩开她鬓边的发丝,唇边的笑好看的让天地失色。 醉酒后扶玉的思绪有些慢,只用一根颜色冷冽的手指横在珞憬的唇边,按住她的唇瓣。 “别叫我陛下!” “唤我……名字。” 扶玉想到了什么,浓眉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 浑身凝脂软玉堆成了玉人躺在他的怀中,一头青丝如瀑遮住了雪白的玉肩。 扶玉细细的啄吻女人圆润的肩头,撩开衣袍露出白皙的胸膛,空出一只手去寻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叫我的名字,阿憬。” 醉意遍布的丹凤眼中第一次毫无保留的流露出了自己全部的情意,如刀削斧刻的侧脸变得柔和,温情,从薄薄的嘴唇中吐出“阿憬”两个字,更加眷恋缠绕,有股勾人的味道。 珞憬看清楚了,原本平坦完美的胸膛上有一道暗伤,伤口上有个小小的月牙。 “……扶玉。” 珞憬转开目光,如蚊蝇哼唧一般小声的一句。 扶玉似是喟叹,用低沉性感的嗓音故意在她耳边说,似笑非笑的。 “寻常胆子不是大的很,这般蹬鼻子上脸的机会,不要把握住吗……” 他侧脸亲吻着层层叠叠的红霞。 他的阿憬就是有这一点不好。 扶玉不想让她在自己面前拘谨,其实以前她那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挺好的。 没有卑躬屈膝,没有小心翼翼。 珞憬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也是……让他止不住心动的样子。 只是扶玉口是心非,无数次佯装发怒,嘴上说着违心的话,实则心里早就喜欢的要命。 珞憬眼前越来越热,一些男人雄壮的资本在她面前一闪而过,惹得她越来越眼热,眼皮连跳几下,身躯轻轻的颤抖。 耳边还有人在不断的撩拨。 “阿憬,我是你的。” 身体也是,心也是。 早就已经毫无保留的都给了她。 在五年前,就已经是了。 珞憬的掌心逐渐生出汗渍,她被宽厚的大掌带着解开岌岌可危的衣带。 耳边骤然响起这句话时,珞憬遏制不住惊讶的撩起眼皮。 “嗯?” 床榻上躺着个矫健的美人。 那美人如猎豹般优雅,卧在榻上,慵懒而又危险。 只不过此刻美人眼中也划过一丝羞赧和不可思议。 发现扶玉真的醉死过去时,珞憬简直哭笑不得。 原以为自己在这一通心理战术上即将溃败不堪,没想到扶玉是真的喝醉了,方才强撑着已经到了极限。 这个男人……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珞憬没想到这一世的扶玉也变得这么……不胜酒力。 显然这超出常识的事也让扶玉有一瞬间的茫然。 这回是真慵懒了,趴着爬都爬不起来。 “……” 原本还有点悲伤,这下珞憬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没笑出来。 扶玉酒意上头,冷白的肤色通红一片。 只听他咬牙切齿的,字仿佛一个一个从牙齿中蹦出来。 “你给朕笑一个试试!” 但凡涉及到尊严问题,每个男人都是不容置喙。 刚刚还柔情似水的你呀我的,这会儿就又变回了尊贵的陛下。 “……不敢。” 扶玉眯着眼睛瞧了她好一会儿,忽然又凑上来低声说: “阿憬,别再继续骗朕了……今后咱们就好好的,再也不骗了好吗?” 珞憬一闪而过不自然的神色,转而又恢复了正常。 扶玉眼神骤然一暗。 果然是这样,她还在骗他。 “五年前朕登基的时候,朕很高兴,却迎来了当头一棒。” “那个孩子……朕多希望他在,但你走后朕问过太医,他们都说没有。” 扶玉将珞憬拥入怀中,大手按住纤细的后背,两边纤薄的蝴蝶骨振翅欲飞,掌下娇躯轻轻颤抖 ,他没有忽视珞憬原本生出的笑意一僵。 很快,几乎是一个呼吸的工夫,但锐利如扶玉拿捏人心就是一眼一瞥,一个呼吸那么简单。 醉醺醺的酒意麻痹了身体最原始的反应,但远远不足以使他真正失去最基本的清明。 譬如,纳兰怡那一次,即便被绑住了眼睛,中了药,但他还是知道那个人是她。 只是因为最后她跑了,扶玉才服下了解药,做了另外一番安排,否则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她继续待下去最后会发生什么。 因为那个时候,察觉到有人贴上来时,扶玉没有那股厌恶感。 虽然喝了酒外加药效发作,但他还是清醒的,甚至还有耐心的主动诱人上钩,等着看看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只是这件事是未知的,就连扶玉自己也说不出来,他希望珞憬会有什么举动。 包括现在,提起那个孩子的时候,珞憬不自然。 扶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但他好心情已经 不如方才了。 “朕跟你坦白,如果你也有什么苦衷从前瞒着朕的,现在说出来,无论是什么朕都能接受,朕可以保证绝不迁怒于你,只要你不想离开。” 扶玉摸了摸她单薄的后背,语气依然温和,但眼神却透出一股残忍。 最后一次,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什么都好,什么朕都能接受。 只要你说,只要你说出来。 “朕不想再来一次了,别再骗朕了……” 这一次的代价是五年,他受不起,更无法接受还有下一次。 他要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扼杀在摇篮里。 扶玉知道,对珞憬他要有耐心,要耐得住性子去磨。 他也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她喜欢温柔的、有耐心的,要耐得住性子。 她介意身份,他就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要尊重她,不要拿身份压她,珞憬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这样只会让她更加抗拒这个身份,把她推的更远。 他已经尽量隐藏起来自己不择手段的一面,怕吓到她了。 她每日与别的男子同处一室,他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不去干涉她的生活。 所以,不要再骗他玩弄他,这是最后一次了。 珞憬逐渐沉默了下来。 这个机会,她明白,这是扶玉最后一次对她宽容。 他终究不是以前的他了。 前面所有欺骗、隐瞒、利用他都不追究不计较了,从现在开始他要的是绝对的坦诚。 保证不是又一次镜花水月,不是又一次用谎言精心包裹出来的撒了砒霜的糖。 什么她都可以说出来,唯独重生的秘密和韫儿,这是她的底线,绝不可能松动半点的底线。 珞憬张口又闭口,反反复复、犹豫不决的样子早已被扶玉收归眼底。 她的沉默每一刻对扶玉都说都是钝刀子在割肉,比中毒剜肉威力更甚。 沉默在这一刻蔓延。 就在珞憬做好准备迎接扶玉随之而来铺天盖地的怒火时,微不可闻的叹息伴随着喑哑的嗓音,笃定中带着一丝宽容的无奈。 “你这个女人还是这么倔强,到底要朕拿你怎么办才好。” 珞憬迷茫不知发生了什么。 在她的预期中,扶玉此刻应当是大发雷霆才对。 就连珞憬自己也没发现,方才提起来的心,紧张到绷紧的后背,就在这一声轻轻的叹息中消弭于无形。 在这一系列紧张的试探,欲要交付忠诚、交换真心的博弈瞬间,扶玉笃定的在她耳边掷地有声。 “阿憬,你是喜欢朕的,哪怕只有一丝,也是有的。” 这石破天惊的一语几乎震耳欲聋,珞憬骤然抓紧了袖口,什么诡辩阴谋诡计全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脑海的空白和茫然。 一丝喜欢……有吗? 可要她否定,却也是沉默了再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扶玉无比笃定,甚至比珞憬自己都还要了解自己。 “你这么吊着朕,朕日日追着你也乐此不疲,但要是有一日像昨日在李员外家里那样,有别人跟你抢朕呢?” “阿憬,你没有那么无动于衷,你还是有一点在乎朕的,朕了解你,你聪明却也凉薄,走进你的心很难,慕怀瑾是你手下的人,但本质上你可以完全不管他,即便管也是胜券在握,视李家小姐如跳梁小丑般无动于衷。 而虚名、个人的声誉对你来说更是过眼云烟,牵不起一丝情绪。 可昨日不是这样的,你确实被李家小姐激怒了,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无动于衷。” “阿憬,你有一点在意的,否则昨日你想收拾李家小姐有那么多手段,根本不会转身离开,今日也根本不会沉默。” “因为你犹豫了,那一刻其实你心动了,考虑过要不要告诉我一切的真相。 从前你对皇权嗤之以鼻,即便刀架在脖子上,那些秘密你也不会透露半句,甚至连眼皮子也不会眨一下。 但现在为什么沉默? 因为犹豫了,心动了。 因为你想。” “你还是受不了属于你的人被别人靠近,你还是介意了,你的心没有那么无动于衷,你也想的。” 这是惜字如金的扶玉第一次说了这么长的一番话。 也是第一次展示他与生俱来的窥探人心的本领,赤裸裸的剖出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如此犀利,直白的揭露出一个人隐藏最深的秘密。 聪明人最会隐藏自己的心思,甚至最会用这种能力欺骗自己。 笃定到让珞憬说不出任何否定的话。 这还是第一次,珞憬罕见的哑口无言。 …… 韫儿抱着咪咪回来的时候,院子里院子外没找到人影。 他正想要悄悄的去慕叔叔房间看一眼,眼前一闪 ,门口多了一道穿着青衫的身影。 “慕叔叔?” 韫儿心中一喜,正想要跑上前去。 “慕叔叔,快救救咪咪吧,它的腿受伤了!” 韫儿着急的举起咪咪,门口的慕怀瑾身形却奇怪的纹丝不动。 “韫儿。” 韫儿有些奇怪,慕叔叔平常说话声线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待人接物谦逊有礼,不会冷着脸。 今日怎么……脸色有些僵,显得表情有些假? 喊他名字时也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怎么弄得灰头土脸的?衣服都脏了,快到慕叔叔这里来,慕叔叔带你去换衣服。” 韫儿摇了摇头,“慕叔叔还是不了,韫儿故意弄成这样的,怕被认出来。” “慕叔叔快救救咪咪吧,咪咪伤了腿,一直在流血。” 慕怀瑾想要抬手落在他头顶,却发现到处都是泥巴,无处可落,只好尴尬的收回手。 “韫儿还是去洗一洗吧,看看这小家伙身上都弄脏了不少,顶着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家里没人,只有你娘亲在,在屋里休息呢,你不是想你娘亲了吗,洗一洗再去见她,就这一回,没有关系的。” 韫儿被说的有些心动了,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娘亲了,真的很想很想娘亲。 慕叔叔说,家里只有娘亲在,那他就洗香喷喷的去见娘亲这一回,总没有关系吧? 韫儿是这样想的,又有慕怀瑾的支持,加之实在思念娘亲,不想这样灰扑扑跟个泥猴子一样去见香香的娘亲,当即便动摇了立场。 他偷偷溜进耳房,很快便冲了个凉,变回那个干净俊秀的小男童。 出来时,韫儿没见到慕叔叔,他便踮起脚尖偷偷摸摸的上楼。 娘亲的屋子门虚掩着,韫儿走过去推开门,高兴的喊了一声: “娘亲!” …… 当珞憬内心所想被赤裸裸的宣之于众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感让她几欲破罐子破摔。 她不是圣人,流于世俗的欲望被人赤裸裸的揭穿。 好强慕强,扶玉这样强大的人谁不喜欢? 尤其她出身只是个卑微的宫女,依附于强权才能生存的菟丝花。 弱小蝼蚁仰望天空,如果她掀翻不了这天,谁不希望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正是因为他是太子、他皮囊胜过无数庸脂俗粉、他强大的让朝臣折服、百姓赞叹。 她有过摇摆,才证明她是个普通人,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 这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她就是个俗人。 喜欢强大睿智、艳丽皮囊的俗人。 对,就是这样。 事到如今,珞憬也豁出去了。 既然逃避不管用,那就面对,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对,我现在确实是有点受不了,但那又怎么样?时间长了,想忘记的自然都可以忘记。” 珞憬梗着脖子,杏眼中盛满了怒火几欲喷发,仿佛他再逼她一下,再揭露出更多隐藏在内心生出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她就跟他同归于尽! 扶玉瞧见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他没有再进一步逼迫她,只缓和了语气低声道: “为什么要忘记?实现你的愿望不好吗?” 扶玉面上温润,藏衣袍里的手却攥紧,语气看似散漫: “想要温柔的、耐心的、干净的夫君,还有什么要求?” 珞憬尚未有什么反应,门口欣喜的声音如同晴天中一个霹雳。 “娘亲!” 这一声娘亲仿佛开天辟地的一斧头,让两人骤然转头。 锐利如刀的丹凤眼隔着幔帐,见那孩子熟悉无比的面容。 手背瞬间绷起青筋,扶玉唇边的笑意骤然转冷。 第两章 反了,倒过来看 【140、141两章反了,先占个位置有时间再改一下】 夜,深沉如墨,漆黑的屋子里,月光透过纱窗,映照着男人那冷峻而又带着几分炽热的面庞。 扶玉擒着她的唇角,禁锢住双手,直到珞憬快要窒息了才松开。 珞憬的手被紧紧的攥着往里衣敞开后袒露出来的结实胸口处摸去。 指尖下肌理分明的胸口处有些突起,凹凸不平的,似乎……是个月牙的形状。 珞憬几乎是在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才能维持最基本的判断。 “为何你总是如此抗拒朕?” 扶玉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扶玉死死的盯着这个总让他咬牙切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女人。 珞憬的回答一如既往:“陛下,我们不合适。” 灯火明暗交界,扶玉咬了咬牙,醉意上头,让稳重的男人失去了冷静,忘记隐藏自己的情绪,干涩的嗓音透着不甘心。 “你摸这里,你说的话朕都做到了……你以前那么在乎朕是不是你一个人的,现在为什么这么抗拒朕。” 黑暗中,珞憬几乎是被掐着腰,听他醉酒后喃喃自语。 “朕不相信你对朕一点感觉也没有!” …… 晨曦初露,韫儿手握木剑,在院子里认真地练着剑。 一招一式,虽显稚嫩,却有着坚毅的神情。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战甲。 木剑也是上一回慕叔叔夸了他之后,帮他做的。 突然,韫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眉头微微皱起。他发现,平日里总是在一旁陪伴着他练剑的狸奴不见了踪影。 心中涌起一阵不安,他连忙放下木剑,开始四处寻找狸奴。 “咪咪,你在哪里?” 韫儿轻声呼唤着,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 当初韫儿一见到这只小狸奴便觉得憨态可掬,格外的亲近。 他和慕叔叔两人想了好几个名字,慕叔叔无意中念叨“咪咪”这两个字,韫儿顿时便觉得十分的亲切,当即毫不犹豫的采用了这个名字。 可现在他找遍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却依然没有发现狸奴的踪迹。 无奈之下,韫儿只好扩大搜索范围。 他沿着院子外的小路,一边走一边呼唤着狸奴的名字。 终于,在一片草丛里,他发现了咪咪的身影。 雪白的一团狸奴蜷缩在草丛中,一动也不动。韫儿心中一紧,连忙跑过去。走近一看,才发现她正躲在草丛里,眼睛里闪烁着恐惧的光芒。 韫儿轻轻地抱起狸奴,温柔地抚摸着它的头。 “咪咪,别怕,我来了。” 狸奴似乎感受到了韫儿的温暖,轻轻地叫了一声。 韫儿抱着狸奴,准备回家。 然而,当他看到回家的方向时,心中却有些犹豫。 他不确定娘亲的麻烦解决了吗? 娘亲为了不让他被爹爹发现,已经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有出现了。 若是自己贸然出现,恰巧遇见了那个渣爹该怎么办? 就在韫儿犹豫不决的时候,狸奴突然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韫儿连忙追上去,只见狸奴跑着跑着,一头栽进了捕兽人的陷阱里面。 韫儿心中大惊,连忙跑到陷阱边。他看到狸奴躺在陷阱里,腿上开始流血受伤。 韫儿心疼不已,他急急忙忙地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将狸奴抱了起来。 “咪咪,你怎么样了?” 韫儿焦急地问道。狸奴虚弱地叫了一声,仿佛在告诉韫儿它很疼。 韫儿心里焦急万分,他想到慕叔叔告诉自己娘亲这些日子在绣坊住着,心里面猜测娘亲怕是因为那个渣爹连家都不敢回。 他抱着狸奴,想着就偷偷地回去找慕叔叔,将狸奴交给慕叔叔就好了。 韫儿当即将在泥潭里打了个滚,把自己弄的灰头土脸,怕是亲娘来了都认不出来。 随后他抱着伤了腿的狸奴,飞速往家里奔跑。 第142章 相认 珞憬根本没想到韫儿会突然闯进来。 那小家伙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在离幔帐一尺之外停了下来,忽然皱了皱小眉毛。 韫儿有些迷茫的隔着幔帐和里面的人对视。 “……娘亲?” 珞憬双手被掐住,眼皮颤了颤。 “韫儿,你先出去。” 幔帐颤了颤,韫儿似乎也察觉到这个屋子里不不只有娘亲一个人。 还有一道视线在紧紧的盯着他。 韫儿后退一步,双手有些迷茫的绞在一起。 直觉告诉他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但,他又担心娘亲…… 心里人神交战了半天,那道视线也让韫儿感到越来越危险。 最终他还是默默的转身。 “慢着,过来。” 平静中透着恐怖的风雨欲来,嗓音很冷,冷到能伸出冰渣子来。 珞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韫儿熟悉的眉眼,七分相似的容貌。 只要扶玉不瞎根本不可能不起疑。 隔空响起冰冷的又陌生的声音,韫儿身子颤了颤。 下一刻,他便见到幔帐被人撩了起来,一个极为高大俊美的男子从他娘亲的床上下来。 在看清那陌生男人的面孔后,韫儿茶色的瞳孔震颤了一下。 尽管已经无数次想过渣爹回来找娘亲了,但韫儿毕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渣爹的真面目。 他跟韫儿见过的每一个高大的男人都不一样。 跟爱插科打诨的舅舅不一样,也跟温柔和气的慕叔叔不一样。 而面前这个男人比他们都要引人注目,鹤立鸡群一样。 他的眼神极为震慑,周身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矜贵之气,看起来便尊贵不凡。 而韫儿和他唯一的共同点或许就是相似的面容的了。 扶玉朝这个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波澜叠生,皆在这一瞬间春风化雨化作平静的湖水,包容的瞧着他。 然后,向他伸手。 “小家伙,你过来。” 韫儿瞥了一眼他身后,娘亲没有动静。 那是不是说明可以靠近? 他慢吞吞的走过去,眼中透着明显的疑惑和迷茫。 这个从他娘亲床上下来的疑似后爹的男人眼神还残留睥睨,似乎位高权重,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面目示人。 但握住他的小手将他拉近的时候,韫儿可以感受到他小心翼翼的,幽深的眸底逐渐沁出耐心的温柔。 这种感觉很暖,慢慢融化了韫儿的防备。 不知是否是天生的心灵感应,韫儿的忐忑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其妙涌上来的亲近和信任。 明明第一次见面,韫儿却莫名相信他不会伤害娘亲,也不会伤害自己。 上一回让他有这样感触的还是慕叔叔。 软乎乎的小手触碰到宽大的手掌时,一股奇特的暖流令韫儿忐忑不安的眨了眨眼睛。 扶玉盯着这个孩子的眉眼。 他的五官都还稚嫩,唯独一双眼睛眼尾狭长,已经初具雏形,像极了自己。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韫儿听见他平静的问,语气很轻像是怕惊吓到了什么,幽深的眼底流动着自己看不懂的暗芒。 听见扶玉问韫儿话,珞憬算是已经彻底死心了。 或许是因为即将大难临头,她骤然生出一种“既然事情已经变成这样,那继续下去还能有多糟糕”的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韫儿,过来。” 韫儿还在犹豫,他的娘亲就已经发话了。 他当然是要听自己娘亲的话的,当即就松开手,跑到娘亲身边。 第143章 扶玉的决心 珞憬把韫儿送到隔壁房间,关上门,背对着扶玉。 房间一阵沉默。 直到炙热的温度贴上来,沉重沙哑的声音问她: “那是谁的种?” 压抑、沙哑、笃定的语气。 珞憬闭口不言,她不想承认韫儿是谁的孩子。 她还想垂死挣扎一番。 扶玉却盯着她倔强的侧脸,一字一句缓缓道: “你当初又骗了朕一回。” 珞憬知道扶玉何等聪明,一见到韫儿,许多事情前后串联着想一想,立马连就能反应过来被埋藏多年的真相。 “这就是你一直抗拒朕的理由。” 面对珞憬的沉默,扶玉抬起她的下巴,用不同反驳的口吻道: “你三番四次拒绝朕,就是因为他是朕的孩子对不对。” 珞憬成了闷葫芦,拒绝多说一句话,多吐出一个字。 她以为扶玉在知道真相后会质问她,会震怒,会直接发火。 然而事实是,他很平静,平静的令人感到可怕。 他的十根手指就搭在珞憬纤细的脖颈上,仿佛一个用力就能把她脖子给扭断了。 什么强求、说服、承诺,在这一刻都仿佛不存在了。 扶玉以不容置喙的语气,似乎压抑着怒气,不容她挣扎拒绝,直接下达了命令: “跟朕一块回去,三日后启程。” 珞憬倏然抬头。 即便顶着扶玉平静面孔下的可怕威压,她也仍旧坚定不移的回答: “奴婢不会回去的,陛下死了那份心吧。”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坚定的像要奔赴刑场。 “朕是在命令你,往日朕太纵容你了,叫你已经忘了朕是九五至尊。” 扶玉这一回是真的在下达命令,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可是珞憬不愿意。 她好不容易离开那个地方,现在叫她再回去一次,那她前面都在做什么? 她忽然就厌倦了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追逐,拒绝,最后兜兜转转还是逃不过那么一个地方。 珞憬做什么都可以,就是绝对不会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她不会回皇宫的,这一辈子都不会。 “陛下要砍要杀,就算要治欺君之罪,奴婢都认了,回去的话不用再说,奴婢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话音刚落,她就感到禁锢的力道骤然加强,耳边近乎暴怒的声音: “孩子呢?你带着朕的种到处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朕怎么办?” 他还不到而立之年,在人生最顺风顺水的时候被迎头痛击,妻离子散的时候,这个狠心的女人怎么就这么不在乎,连死都能轻易说出口! 珞憬忍着腰间不断加重的力道。 “在江南才是我想要过的生活,而不是皇宫,荣华富贵更与我无缘。我的家人、朋友都在这里,皇宫于我而言只是囚笼,在里面的每一天我都没有觉得自己踩在实地上。” 扶玉额头上青筋直迸,这个该死的女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他的底线上来回蹦跶。 手已经被他攥得嘎吱响,整个人都处于暴怒的边缘。 好半天,他才终于冷笑一声: “好!真是好!” 那双丹凤眼渗出来的冷意让珞憬毛骨悚然。 “你不怕死,你敢忤逆朕,朕是奈何不了你!” “但你偷偷带着皇嗣出走,朕要把朕的儿子带回去!” 那个孩子是她的命根子,她千方百计的藏着这个孩子不让他发现,不就是为了孩子? 扶玉攥紧了手,紧绷的,绝不松开。 “朕不仅要带走孩子,这边朕也不会放弃。” 那孩子还那么小,她又那么在意这个孩子。 就算她在怎么不愿意陪着自己,再怎么想要离开他身边,为了孩子,她也会妥协。 扶玉笃定的。 他了解她。 孩子还那么小,她一定会妥协。 还有江南这个破地方,扶玉就是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的! 没有人照顾也没有人陪,夜里一个人孤枕难眠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你把江南说的这么好,朕倒要看看这里好在哪!” “生意做的这么大,五年内十年内,你能轻松面对,但二十年、五十年之后呢?那些讨厌的臭虫不厌其烦的找上门,你打下来的偌大家业要甘心交给那些歪瓜裂枣吗?” 这个世道对女子艰难,做生意的女子更是如此,现在她能镇得住下面的人,等她年纪大了呢? 就会冒出第二个,第三个姓吴的、姓王的等着她倒下去。 若她连子嗣都没有了,百年之后甘心看着自己拥有的一切被那些觊觎已久的人瓜分吗?亦或是交给其他毫不相干的人? 在某些东西上,珞憬的执着完全不输给别人,甚至是在利益纠纷上分毫不让。 这其中就让扶玉看出她对权力的掌控欲。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着不在乎荣华富贵,对权势嗤之以鼻。 但就从应对吴锦绣庄这一件小事上来看,她对生意的布局、对未来的规划也不仅仅停留于“能过日子”的程度。 她想要的绝不只囿于一个绣坊,也不是一个成衣店。 争,就意味着野心和欲望。 就凭这一点,扶玉就不相信她甘心放弃自己打下来的基业。 他抓着珞憬的手腕不放,感情上说服不了,他还能搬出政治手腕那一套。 “这个世上,哪个男人都护不住你,阿憬” 扶玉几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将说服珞憬放在与国家大事平齐的程度。 “如果你只是一个女子,就会发现继续往上走一步都很艰难,因为你站在其他所有人的对立面。” “但如果你愿意回来,朕来做你的靠山。” 珞憬今天头一次忘记逃避,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去看扶玉。 已经过了这么久,她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一回扶玉,在他幽深的视线中,听他说: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其他的一切交给朕。” 珞憬愣愣的盯着他。 从没发现,她似乎……一点也不了解扶玉。 第144章 死了的爹又回来了 珞憬完全被看穿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扶玉揣摩人心的本领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然而就在扶玉拿孩子作威胁笃定珞憬会妥协的时候,却没想到她完全推翻了他的笃定。 “陛下想要带走孩子,那就带走吧,想做什么就做。” “一切随陛下的便。” 珞憬几乎是面无表情的撂下这句话,一丝一毫的余地也没有留。 门一开一关,砰的一声震天响,泄露了离开的女子隐藏极深的怒火。 屋子里只剩下扶玉一个人。 他僵硬的站在原地许久,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好一会儿才撩动了一下眼皮。 眼底罕见的浮现出茫然与不知所措。 好像又说错话了…… 他……似乎把事情给搞砸了? 扶玉站在原地,忽然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 韫儿跑出屋子,眼中还残留着茫然不解。 屋里屋外静悄悄的,他趴在门上想要偷偷听一听娘亲和那个男人在说什么。 他们争吵的声音很大,韫儿担心娘亲在那个高大的男人面前吃亏,毕竟对方看起来武力值很高。 但是贴在门板上后,韫儿屏住呼吸想要仔细听一听里面的声音。 随后就听见自己娘亲喊了一声。 韫儿怀疑自己听错了。 因为那一声是——“陛下!” “……” 韫儿小小的瞳孔中一瞬间弥漫上震惊! 他的娘亲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透露爹爹的真实姓名。 就连舅舅和慕叔叔一直跟在娘亲身边,但也从未见他们提起过爹爹的真实身份。 反倒是他的姑姑似乎知道些什么,只是从来没有透露出半点口风。 他一时间被镇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房间门忽然被打开,他的娘亲面无表情的走出来。 韫儿从来没有见过娘亲心情那么差的时候。 留在房间里的那个男人仿佛被定住了一样。 韫儿看了他一眼,连忙转身跑了,跟上母亲的步伐。 “娘亲……” 韫儿有些惶恐不安的呼唤道。 珞憬强忍着怒火,长辈的事很容易影响孩子,韫儿这样小的孩子更加敏感,她不能带着情绪。 珞憬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 “韫儿别害怕,娘亲没事。” 小家伙扑进她的怀里,惴惴不安道: “韫儿是不是做错事了,今天不应该回来?” 如果他听话没有回来,今天也就不会被那个陌生的爹发现了。 珞憬听见韫儿自责的声音,也是心疼不已。 “不怪韫儿,娘亲把你放在山上那么多天,韫儿不怪娘亲就好。” 珞憬早就看开了,该来的总会来,她总不能把自己的儿子藏一辈子。 这个雷迟早要爆,现在爆出来还不算最糟糕的时候。 但就如扶玉所说,既然韫儿是他的孩子,那迟早要跟扶玉回一次皇宫。 她要为孩子的以后考虑。 “韫儿,如果屋子里那个人找到你要带你去一些地方,韫儿不用顾忌娘亲,只要你想去那就去,不想去就拒绝,一切按照韫儿自己的意愿来知道吗?” 韫儿似乎有一种预感,在知道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之后。 他有预感,或许他会和母亲分开一段时间。 韫儿忍不住攥住珞憬的衣服。 “娘亲不要韫儿了吗?” 眼睛酸酸的,韫儿强忍着不掉眼泪,殊不知浓重的鼻音已经暴露他了。 “不会的。” 珞憬摸摸他的脑袋,“娘亲绝对不会不要韫儿的。” …… 韫儿快要哭鼻子的时候终于得了自己娘亲的保证。 他一向告诫自己要做一个坚强的男孩子,哭鼻子是不对的。 但是今天还是没忍住,不过还好娘亲心疼他,他相信娘亲的话,他们肯定不会分开的。 等韫儿把自己从娘亲怀里扯出来,娘亲告诉他不用再回山上了,小家伙高兴了好一会! 他想起来找慕叔叔,他们之前还在山上练箭,还有咪咪。 咪咪这么可爱,娘亲肯定会喜欢他的。 他要回去把宝贝弓弩和咪咪一起带回来。 韫儿拔腿就跑,从楼上到楼下,那个怪叔叔早就已经不见了。 而他找遍了里里外外,却还是没有发现慕叔叔的半个影子。 韫儿慢慢止住了脚步,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刚刚慕叔叔还在,现在人呢?” 虽然找不到人,但韫儿还是很兴奋。 他终于可以搬回来和娘亲住啦! 韫儿当即吭哧吭哧的往山上跑,屋里屋外的收拾东西。 他跑进屋子里,却发现一向待不住半日就要到外面到处乱窜的姑姑居然安安静静的坐在屋子里。 扶蝉衣一见到韫儿,眼睛都快要眨抽筋了。 然而韫儿并没有收到她的暗示,反而兴奋的推开门,大喊了一声: “姑姑,韫儿死了的亲爹好像回来了!” 扶蝉衣:…… 她战战兢兢的看着对面坐着的尊贵不凡的男子,重重的咳了一声: “皇兄,韫儿瞎说的,您别在意……” “……” 扶玉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山下,她说的那么决绝,为了离开他,连儿子都可以放弃。 那个该死的女人就是仗着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那些伤害她的事。 居然在外面到处造谣他死了。 她就是仗着他狠不下来心…… 扶玉要不是有颗强悍的心脏,怕是迟早要被这个女人气死过去! 韫儿进了门,就看他姑姑仿佛老鼠见了猫一样安静。 待看清楚屋里第三个人后,他瞬间就蔫了。 完了,死了的爹诈尸了。 第145章 感情只能破而后立 完了,亲爹果然还是找上门了。 小家伙太过震惊之下直接跑开了。 韫儿以为自己造谣这个爹已经死了会惹得他发怒。 毕竟他位高权重,只会发号施令,看起来高高在上,肯定不能容忍别人当面造谣他死了。 只是韫儿想不明白他香香软软又德才兼备的娘亲到底是怎么看上这个爹的。 瞥见姑姑疯狂给自己递眼色,韫儿收回已经踏进门槛的半只脚。 他默默的转过身,自言自语道:“风太大了,韫儿被迷了眼睛,姑姑你在哪?韫儿瞧不见你。” “……” 扶蝉衣已经没眼看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把他亲爹当傻子呀…… 韫儿想要蒙混过关,退出房门,跑去寻找小伙伴咪咪。 咪咪还待在韫儿给她做的窝里懒洋洋的躺着。 一身洁白的毛发被打理的干干净净,趴在窝里,雪白的一团,半眯着琉璃一般璀璨的猫眼,端的是高贵优雅的姿态。 韫儿一进门直奔他最爱的弓弩,扛起来就跑。 随后跑到咪咪睡的窝面前,软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咪咪快窜到我的肩膀上来,咱们快点跑!” 咪咪朝他喵喵了两声,懒散的抖了一下尾巴,又倨傲的趴下了。 韫儿有点急,伸手准备去抱她。 没料到自己手刚刚伸出去,咪咪就耸了耸鼻子,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瞄了一声,四条小短腿一蹬就跑开了。 韫儿追着她跑,这只咪咪平常懒散只会呆在窝里睡大觉,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跑的这么快! 只不过追着追着,一双锦靴出现在韫儿的视线里。 那只异常活泼的狸奴抱着来人的大腿往上窜,几个呼吸间就站到男人的肩膀上。 韫儿仰着脖子往上看。 扶玉瑾轻轻地抚摸着狸奴的脑袋,看着站在他跟前的小家伙,眼中露出一抹罕见的柔软。 微风轻轻吹拂着韫儿额前短短的呆毛。 这个熟悉的场面让他有些恍惚。 韫儿就看着这个爹蹲在他面前,他养了好些天的咪咪顺着人家的肩膀爬下来,毛茸茸的一团趴在男人的掌心中。 扶玉其实挺想摸摸这个小子毛茸茸的脑袋,但又怕吓到他,只好伸出手。 韫儿迟疑的把不听话的咪咪抱回来。 大手落在他脑袋上的时候,韫儿下意识闭上眼睛缩了缩脖子。 那只手很宽厚,摸他脑袋的时候一点也不冰冷,反而很温暖。 “这只咪咪太顽皮了,但她的母亲和你一样乖。” 咪咪不赞同的喵叫一声,表示抗议。 韫儿连忙摸摸她的脑袋,眼中露出一抹疑惑。 “咪咪的母亲……也是咪咪吗?” 扶玉笼罩住韫儿的后脑勺,小小的一个,跟他掌心的宽度一样。 “她的母亲三个月前生了她和六个姐妹,就在我家里,你想去看看吗?” 韫儿抿了抿唇,小脸绷着,很严肃的想了想。 娘亲说过,他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拒绝。 韫儿很认真的想过。 没想到咪咪年纪比他还要小,连他都会想娘亲,咪咪肯定也会。 韫儿可以送咪咪回去再回来,来回多串几次门,反正只要不答应留下就好啦! 于是韫儿想好之后,一本正经的问:“我可以只去半天看一看再回来吗?” 扶玉略一勾唇,见他怕被拐跑而小大人一样说出自己的办法,相似的丹凤眼中浮现出宠溺之色。 “好,只要你想去,多久都可以。” 韫儿双手绞在一起,想了想,又连忙补了一句: “韫儿看完就回来,韫儿喜欢和娘亲在一起。” 扶玉再没忍住,揉了揉他可爱的小脑袋,低声沙哑道: “好,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好。” 他的儿子,不会和父母分别的,他会好好的长大。 “喜欢射箭吗?” 扶玉摸到他肩膀上的弓,粗糙的弓弦令他眼底幽深不已。 韫儿轻轻的点点头。 …… 在一片旷野上,韫儿弯弓搭箭,虽然吃力,但这些天不间断的练习已经让他对弓很熟悉了。 他先是给扶玉展示了一遍自己射箭的模样,只不过这一回还是同以前一样,没射准,箭跑偏了不少。 韫儿有些沮丧,背后忽然一道阴影靠近,一双手带着他的手抬起来。 “瞄准的时候,两指压住弦,就像这样——” 韫儿感受到男人的食指和中指间覆有薄茧,下意识的摸了一下。 他想起从前慕叔叔手把手教自己射箭的时候也摸到他手上的老茧。 慕叔叔手上的老茧也在两指之间,不过是常年握笔写字留下来的。 而他说过善于骑射之人常年挽弓握刀剑,掌心和手指关节之间都会留下老茧。 难怪这个爹手上也有这么多老茧。 韫儿思绪飘忽了一下,手上力道一松,这支箭笔直的射出去,直挺挺的插在树干上。 破空的声音传来,握在一旁的咪咪跑了过来,蹭了蹭男人的锦靴,又跑到他肩膀上站着了。 颀长劲瘦的身形立在空旷的原野上,肩上还站着一个毛球。 扶玉眯着眼睛看向远方,伸手摸了摸小狸奴的脑袋,又摸了摸韫儿的脑袋,夸奖道: “小家伙,做的不错。” 男人眼底淡漠的神色柔和了不少,低眸看着这个聪明的小鬼头,眸底残留着淡淡的慈爱,全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喜爱。 画面说不出来的和谐。 韫儿愣愣的看着这莫名熟悉的一幕。 明明没见两面,这个皇帝爹却总让他觉得……说不出来的亲切。 ***** 月上柳梢,扶玉把韫儿送了回去,连带着咪咪也一起给了他。 小家伙看着外面黑灯瞎火的,站在家门口,别别扭扭的说了一句: “我到家了。” 扶玉仍旧蹲下来和他齐平,摸了摸他的脑袋。 “嗯,到家了,今日教的东西都学会了吗?” 韫儿点头,今天他学了很多东西。 这个爹显然拥有很丰富的经验,韫儿在他的教导之下射箭的技术突飞猛进。 黑夜里,扶玉微微勾唇。 爹娘都聪明绝顶,生出来的小家伙很聪明,也很懂事。 他被教的很好。 这都是他娘的功劳。 日后,他爹更会好好教他。 “回去吧,天也黑了。” 韫儿松开手,飞快的跑进屋。 扶玉看着他小小的影子,站在原地没动。 过了一小会,一个小脑袋又探了出来,头上顶着雪白的一团咪咪。 韫儿眼巴巴的看着扶玉,支支吾吾道: “……谢谢你。” 扶玉挑眉看他,没有言语。 “……我明天还去练箭,今天教的东西我会好好练习的。” 说完他就缩了回去。 扶玉则在原地看了一会。 他没进去,只是站在外面看了会儿楼上亮着灯的一间小屋。 一阵夜风吹过,楼上的窗户从里面打开。 原地就没了影子。 扶玉回到住处后,影卫皆跪在地上,伏地不起。 他却一言不发,与方才面对韫儿时的慈爱判若两人。 周身皆是恐怖的威压,扶玉任由他们跪着,直到一人支撑不住吐了口血。 在扶玉回来前,他们已经受了鞭刑,内伤未愈,只能一直撑着等候陛下发落。 踏进暗道里,扶玉的面孔隐在暗处,神色莫辨。 “没有朕的吩咐,你们的胆子倒是挺大。” 影子跪在地上,知晓擅作主张犯了陛下的大忌,理应以死谢罪。 他是陛下身后的一道影子,生死皆由陛下定论。 没有提前自戕,便是留着这条命再多说两句话。 “陛下,娘娘一直如此抗拒不知何时才能松口,不破不立,迟早要走到这一天。” 昏暗的地下室中刮过一道阴风。 桌上的油灯一颤动。 光影滑过那暗卫的脸,一张清隽的面孔却跪在地上冒死上谏。 太过维和。 扶玉不悦的拧眉。 影子察觉到了,默默伸手揭下这张脸皮,露出原来的样子。 “此事是奴才擅作主张,请陛下责罚。” 良久,扶玉离开。 “退下,日后不必在朕跟前。” 影子走的很快,陛下的命令他一向严格服从。 只除了这一件事。 虽然丢了影子的身份,但捡了一条命,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陛下没有继续责罚他,说明认可他的话。 陛下和娘娘之间,只能破而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