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夫晚成:纨绔太子妃》 第1章 被太子打了 妈的!真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不疼的! 有没有搞错,她被子弹射中的是腹部,怎么会全身都跟着一起疼! 简直像用车轮碾过一遍似的,尤其是臀部,更是疼得锥心刺骨。 “哎呦……”忍不住呻吟一声,苏墨钰缓缓睁眼双眼。 奇怪?这是什么地方?周围的摆设看起来古色古香,连门窗都是镂空雕花的。 她使劲眨了眨眼,又狠狠拧了自己一把,这疼痛感太真实了,难道自己还活着? 正疑惑时,一个脑袋从头顶上方探了过来:“少爷,您醒了?” 是个非常清秀的蓝孩子,琼鼻樱唇,可爱极 了,苏墨钰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可爱又清纯的蓝孩子,一时间有些发怔。 “少爷?”对方见她不言不语,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吓得脸色一白:“少爷,您这是怎么啦?” 苏墨钰也被他连着几声少爷给吓得脸色一青,妈呀,她该不会是穿越了吧?不但穿越了,还穿成个男人! 虽然她挺喜欢帅哥,但她并不想当一个帅哥! 想到从此以后要做个带把的雄性生物,她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一边泪目,一边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咦?平的! 真的是平的! 她有些绝望。 “少爷?少爷?”让她绝望的 声音还在那不停地叫着。 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苏墨钰将手探向自己的身下。 顿时,她大大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具身体并不是男人,就是有些发育不良。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她转过眼,看向一旁的漂亮少年。 那少年一愣,眼中惊恐更甚,“小的是竹青啊,您……该不会是被太子殿下给打傻了吧?” 哈?太子殿下? 她立刻捕捉到竹青话语中的重点,问:“我被太子殿下打了?他为什么要打我?” 竹青脸上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惊恐来形容了,他大张着嘴,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您 忘了?今早上,您不是摸了阎家二小姐的手吗,那可是皇家钦定的太子妃,殿下很生气,于是就赏了您二十大板。” 这回换苏墨钰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不就是摸两下嘛,哪有那么严重。” 竹青夸张道:“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那是太子的女人,总之,少爷今后还是离阎家二小姐远点为好,免得又惹殿下发怒。” 切,古人就是麻烦。 不摸就不摸,反正她也不稀罕,要是帅哥的话,说不定她还会有点兴趣。 “对了,这是哪里?”看周围摆设,似乎很讲究的样子。 “这是您的房间啊。” “我 的房间?”苏墨钰坐起身来,刚动一下,就疼得龇牙咧嘴。她仔细打量了竹青两眼,自己刚穿越过来,什么都不清楚,两眼一抹黑,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计较太子为什么打她,而是弄清楚自己现下的处境,竹青这孩子看起来蛮老实的,就从他这里入手吧。 “竹青,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假装不经意问道。 今天的少爷真奇怪,总问些古里古怪的问题,难道真被打坏脑子了? 心里虽这般想着,却还是老实回道:“两年有余。” “哎呀,记性不错嘛,我再考你几个问题,我叫什么?什么身份?我爹又是谁?” 第2章 只相信自己 竹青是老实孩子,有问必答,而且还答得贼详细:“少爷名为苏墨钰,年方十五,是晋国当朝太师苏仲的第三子,您上面还有两个庶出的哥哥,三个嫡出的姐姐,大小姐是宫里的淑妃娘娘,深得皇上眷宠,二小姐和三小姐一个嫁去永州做了王妃,一个在阳陵当将军夫人,少爷和三位小姐的感情一向不错,尤其是淑妃娘娘,但与另两位少爷就……”竹青飞快抬头觑她一眼,见她神色平和,这才继续道:“少爷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老爷给您说了一门亲事,可您就是不愿意,不过依小的看,那位吕小姐挺不错的,比阎小姐 知书达理,温婉可人,您这眼光怎么就不能变一变呢。”竹青说着说着,就开始跑题了。 不过他后半部分的话,苏墨钰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听。 苏墨钰。 没想到竟然跟自己的名字一样,她和这具身体的原主倒是挺有缘分的,不过这女扮男装是怎么回事? 看竹青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她是女人。 也难怪,都十五岁了,这身板发育得还跟飞机场一样,就算说她是女人,恐怕都不会有人信吧。 对了,她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呢,搞不好长得丑绝人寰,要不然怎么没人怀疑过原主的性别呢? “竹青,你把 那边的铜镜给我拿过来。”苏墨钰吩咐道。 “少爷,您已经很好看了,真的不用再照了。”竹青一开始还怀疑,自家少爷是不是换了个人,一听他提出如此要求,立马断定,这绝对是如假包换的少爷,因为这世上没有比他更自恋的人了。 不过在苏墨钰的坚持下,竹青还是把铜镜拿给了她。 倒映在铜镜中的,是一张还略显稚嫩的脸庞,但其中潋滟风骨已具雏形。 秀挺的鼻,丰润的唇,长眉如黛,容色如玉。 一双曜黑凤眸,顾盼之间别有风采,如倚栏待月,英姿飒飒。 这长相,一点也不女气,但也不粗犷,柔媚 之间亦有轩昂。 但毕竟是女扮男装,还是难免带了些阴柔。 丢开铜镜,苏墨钰长吁了口气。 差点吓死她,要真穿成个丑八怪,她直接一头撞死得了。 “少爷。”竹青眼巴巴看着她:“老爷说您要是醒了就过去见他。” 挥挥手,苏墨钰重新窝回床榻:“屁股还疼呢,明天再说吧。” 唉,少爷就是这样,任性惯了,谁也拿他没辙,自己这个做下人的不知劝了多少回,但都收效甚微,虽然有老爷护着他,但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现在整个帝京的人都对少爷颇有微词,可那又能怎样呢?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能治得了 少爷的人。 不对,太子殿下就有办法治他,想到少爷早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模样,竹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苏墨钰静静躺在床上,她现在脑袋还很混乱,毕竟刚穿越过来,很多事情都没有弄清楚,譬如说她上面那两位兄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听竹青的口气,原主和他们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好,想想也是,自古以来,嫡庶之间的关系,就和婆媳关系一样复杂,都属于历史遗留性问题,她也不打算与那两位不知性情的哥哥攀交情。 前世被最要好、最信任的朋友出卖,这一世,她不会依仗任何人,她相信的,只有自己! 第3章 生性凉薄 夜已深,漆黑的天幕阴霾一片。 宫道之上,也鲜少见到人影,整个皇宫,像是被一口巨大的锅笼罩其中。 而东宫之内,却是光芒大盛,亮如白昼。 一袭赭黄蟒袍之人,端坐于案桌之前,眉目高远,雅致旷达,但神色间却带着一丝冷冽的寒意。 偌大的殿堂,也因为这冷意,而染上了寒彻入骨的温度。 随侍在一侧的魏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时,偏殿的门忽然开了,一道婀娜身影,蹁跹逶迤,一路施施然走来。 少女手中端着一只托盘,其上放着一盏玉色茶蛊,丽人含笑,娇美如花。 时节已近深秋,夜晚尤其寒凉,但 这端着茶蛊的少女,却只着一件轻纱薄裙,露出雪白优雅的颈项,行走之间,好似仙子一般。 她缓步走到桌案上首的男子身边,弯下腰,双手捧起托盘之上的茶蛊。 偷眼朝身旁的男子睨去,烛光的晕染下,那侧颜当真是俊秀无比,惹得人心中小鹿乱撞。 这世上,有几个女人不想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哪怕只是个小小的侍妾,今后也必然前途似锦,衣食无忧,更何况,这般风度翩翩,器宇无双之人,就算没有那层身份,也能惹得众多妙龄女子趋之若鹜。 想到这,她将身体弯的更低,借着放置茶蛊的动作,一点点接近那个正在 伏案忙碌的人。 停止审阅奏本,男人缓缓抬起头,漫不经心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子。 的确容姿秀丽,貌美娇嫩。 少女见他一瞬不瞬看向自己,心中大喜,正欲进一步诱惑时,却见他冷冷牵起唇角:“你是哪家派来的?” “什么?”少女愣住。 他哼了一声,目光闲闲下移,薄唇轻启:“把衣服脱了。” 少女简直不敢置信,回头看了眼站在一边,仿佛没事人一样的魏全:“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在这里……”就算她再想得到太子的青眼,但毕竟是女儿家,这种事情实在太羞耻了。 魏全见状,心里连连 冷笑。 姑娘,想什么呢,殿下绝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敢招惹殿下,有你哭的。 面对男子冰冷如刀的漠然眼神,少女咬了咬唇,不敢再出声拂逆。 一点点褪下身上的衣物,当剩下最后一件**时,听得那人道:“可以了。” 她面露不解,容蓟却已转开视线,“孤记得重华门前缺个提灯的,正好,你去顶上吧。” 提灯? 一听这话,少女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提灯的活可真不是人干的,从天黑开始,就要一动不动站在宫门前,直到第二日晨起,手中的灯都不许放下,更不能熄灭。 让她这个样子去提灯,岂非等于要她 的命? 她想哀求,再一想到太子的性情,人人都说他生性凉薄,阴鸷无情,自己明明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他! 魏全垂着眼皮子,娇滴滴的美人已经冻得瑟瑟发抖,我见犹怜,但既然敢冒大不韪挑战殿下的底线,那就别指望会有人同情。 打发走了不知分寸的宫女,容蓟合上奏本,微眯着眼瞳,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这世上胆大包天的人可真不少,天子脚下,竟然也敢这般为所欲为,横行霸世,当真以为没人能管得了他?”陡然间,他双目大睁,眸中厉色顿现:“苏太师既然不会管教子女,那便由孤来替他好好管教管教吧。” 第4章 见了您岂能不跑? 经过数日休养,苏墨钰总算是能下床了。 前世她就是个闲不住的,让她天天窝在房间里实在是种折磨,虽然屁股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养好,但并不妨碍走路。 “少爷,您还是别出去了,这几天老爷也够忙的,您要是又惹了祸,谁来替你收拾烂摊子。”竹青见她要出门,于是苦口婆心地劝道。 竹青这话听着咋那么不对味呢?敢情这身体的原主还是个混世大魔王! 瞧他那小脸,被吓得一阵青一阵白,她有那么可怕吗? “放心吧,小竹青,少爷我就是闷得慌,出去走走,一定不会惹是生非的。”她笑眯眯拍了怕竹青的肩膀。 竹青哭丧着脸 :“少爷你每次都这么说。” 苏墨钰:“……” 原主你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自己的信誉度低成这个样子,看她这一脸真诚,竟然还会有人怀疑!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已脱胎换骨、浴火重生了,所以说,你现在看到的是我,但也不是我,说不是我,其实也还是我……” 成功把竹青绕晕后,他终于不再拦着苏墨钰出府了。 大晋的都城名为奉天,是一处位于版图最中央的城镇,自古以来,京城都是一个国家政治与经济的中心,这里也不例外。 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这是苏墨钰第一次切实贴近古人的日常生活, 自然对什么都感到好奇。 耍杂耍的,斗蟋蟀的,看相算命的,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苏墨钰逛得正兴起,一抬头,发现原本热闹拥挤的街道,突然之间变得人流稀少起来,她不禁纳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竹青跟在她身后欲哭无泪:“见了您岂有不跑的道理?” 苏墨钰震惊:“为何见了我要跑?” 竹青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一个高亢中带着惊恐的声音响起:“快!快躲起来!是苏家三少来了!”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眼见一七尺大汉,一副火烧屁股的急切模样,护着一群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冲进了 一间房子,然后“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一切发生的太快,苏墨钰有些反应不过来。 正发呆时,身后突然传来“哇”的一声哭喊,她转过身去,原来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因跑得太急而跌倒在地,没有多想,完全是下意识的,她走向那个孩子。 伸出手,面上一派亲切温和,谁知那孩子见她冲自己笑,竟哭得更厉害了。 “呜呜呜……姐姐,姐姐你在哪里!妞儿好怕!” 哭声落下的瞬间,一名穿着碎花布裙的年轻姑娘急匆匆跑了过来,抱起那小孩,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退后几步,一脸戒备地盯着苏墨钰。 这种眼神很不友好,像带着尖利的 刺,扎的她浑身不是。 环顾四周,发现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是惊恐中带着厌憎,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孤立出来的个体,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再没了逛街的心情,苏墨钰闷闷道:“竹青,回府吧。” 好心情被破坏,苏墨钰出府和回府完全就是两个人,之前的精神奕奕,兴高采烈都被沮丧所代替。 刚跨进太师府的大门,就有下人来禀报:“三少爷,老爷让您去一趟前厅。” 随口问:“去前厅做什么?” “小的也不清楚,不过之前宫里派了人来,老爷应该就是要和少爷说这件事吧。” 宫人派人来了? 苏墨钰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5章 当侍童 苏墨钰不知道前厅在哪,好在有小厮带路。 到了前厅,她以为只有苏太师一个人,没想到里面还坐着两个年轻男子。 快速打量两人一番,苏墨钰立刻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苏太师一共育有六个儿女,三个女儿皆已出嫁,且嫁的都不错,大女儿更是皇帝身边的宠妃,隆恩浩荡,两个庶子也不差,分别在吏部和翰林院任职,只有小儿子,也就是苏墨钰具身体的原主,比起自己的哥哥姐姐,可以说是一事无成、庸碌无为,参加了两次科举,连个功名都没挣到,总之,是衰的不能再衰了。 说起这 个来,苏墨钰自己都觉得羞愧。 “三弟,你越来越没规矩了,见了父亲,怎么也不行礼?”坐在左边身着靛蓝色长袍的男子首先发问。 “皇帝不急太监急,爹都没发话,你那么积极做什么?”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对方先向她发难,那她也没必要给对方面子。 “你……我也是为了你好。”苏庆生想骂不能骂,气得脸色铁青。 另一边身着栗色软烟罗衫的男子帮着打圆场:“大哥你就少说两句吧,三弟被太子殿下打了板子,心里必然不好受,我们就莫要与他计较了。”苏家二子苏庆 和,外表看似谦谦如玉,眼里的阴毒却怎么也藏不住。 之前一番话,看似在帮她说情,实则却在贬低她。 看来竹青说的没错,自己和苏庆生苏庆和两兄弟,果真是水火不容。 不过无所谓,反正她也不在乎。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好吵的!”一个略带威严的声音自上首的位置传来。 抬目,朝上首看去,宽大的太师椅内,坐着一名留着短须,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身绣仙鹤长袍,猛一看,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架势。 这无疑,便是苏太师了。 “钰儿,这些时日,你 的确有些过于胡闹了。”苏太师语气虽严厉,但口吻还算温和。 苏墨钰一时摸不准原主平日里跟苏太师的相处模式,所以只沉默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苏太师见状,便知他心里又不痛快了。 不算苏庆生与苏庆和,他也算是老来得子了,加之苏夫人在生下苏墨钰后落下了病根,没多久便撒手人寰,故而他对这个嫡子,一向很宠溺。“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自己注意点分寸就行,对了,身体怎么样?要是不舒服,就请个大夫来瞧瞧。” 她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心里憋闷,再说请什 么大夫,请了大夫,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不就穿帮了? 所以,大夫是万万不能请的! “已经好多了,没什么大碍,爹就放心吧。” “没事就好。”苏太师一边呵呵笑着,一边抬手捋着自己颚下的胡须,一副有话想说又不知该怎么说的高深模样。 苏墨钰只能主动询问:“爹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苏太师还未回答,苏庆生就沉不住气,喜滋滋抢话道:“三弟,你好福气,太子殿下亲自下旨,要你去东宫给他当侍童,我和你二哥,都羡慕的不得了。” 什么? 当侍童! 确定不是去当男宠的? 第6章 抄得好 她快速思索一番,认为太子这番做法,无非两种可能。 一是看上了她的美貌,想要把她弄到自己身边当禁;二是对她非礼了自己的女人怀恨在心,想要把她弄到身边狠狠折磨。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她可怜巴巴看着苏太师:“爹,我能不能不去?” 苏太师又是一脸为难:“这是太子的旨意,我总不能公然违背。” 苏庆生看不下去了,他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道:“三弟,你也太不懂事了,爹虽然位高权重,说到底也是臣子,太子是一国储君,抗旨不尊是多大的罪名你知道吗?你难道想要 把我们一家都害死不成?” 苏墨钰拧了拧眉,没有吭声,苏庆生这话听着难听,但也没说错,违逆太子的旨意,等于违逆皇帝的旨意,苏太师若不是傻瓜,自然不会这么做。 见他沉默,苏庆生更来劲了:“吕尚书才被太子抄了家,家眷全部没入奴籍,这个节骨眼上,谁还敢得罪太子!” 吕尚书被抄家?苏墨钰没想到别的,她只想到了一件事:“那我和吕小姐的婚事……” 苏庆生幸灾乐祸:“自然作废!” 苏墨钰差点鼓掌欢庆:“抄得好!” 众人面面相觑。 苏太师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苏墨钰身前 ,拍拍她的肩,安慰道:“钰儿无需太过担心,过几日等皇上心情转好,爹便代你向皇上求情,一定不会有事的。”说完,又补充道:“你姐姐在宫里,也会帮着照拂你,太子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过两日气消了,自然就会放你回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拒绝吗? “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房收拾收拾,等用完午膳,便送你进宫。” 苏太师轻飘飘一句话,苏墨钰却如遭雷殛。 不是吧,这太子也太猴急了! 她还没做好心里准备呢。 …… 不管她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这件事都是跑不掉了。 没 办法,苏墨钰只好认命,实在不行就实话实说,告诉太子,其实自己是个女人,如果太子是个正经八百的断袖,那必然就不会再碰自己,但如果他男女不忌呢? 哎呀,这么一想心里又有些乱了。 方姨娘得知消息,也巴巴前来送行,这女人一见到她,就亲切地迎了上来,抓住她的手,一副担忧的不得了的样子:“钰儿啊,你这一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为娘实在担心你,你说你从小就娇生惯养,这伺候人的活,真不是你干的。不过你放心,有你爹在,他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就算是太子,也不敢拿你怎样 !” 女人四十来岁,因生活优渥,保养得还算不错,就是妆画得太浓,惨白的脸色,猩红的嘴唇,怎么看怎么怪异。 再看女人眼中神色,哪里有半分真心。 苏墨钰心中冷笑,就算要装,也不装的像一点,真把她当傻瓜不成? “姨娘这话就说错了,那可是太子殿下,未来的一国之君,其他人想去伺候还没这个福分呢。” 方氏被她堵得没话说,一脸悻悻:“为娘这不也是担心你嘛……” 女人一口一个为娘,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姨娘有闲情担心我,不如担心一下大哥二哥,我这边就不劳您费心了。” 第7章 不是男人 方氏头一回在她这里吃瘪,很是不快,不过更多的则是惊讶,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刺头了,简直油盐不进,她原本还想挑唆几句,出些馊点子,怂恿他在太子面前失仪,最好犯下大错,殃及性命,这样的话,她和两个儿子,就是这苏府的主人了。 谁料这么好的计划,竟然没能实施,方氏不免愤愤不甘。 还想再说什么,可看苏墨钰的样子,竟像是不打算再理会她一般,方氏心知不可操之过急,以免弄巧成拙,于是随**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竹青也觉得奇怪,以往少爷什么都听方姨娘的,现在 倒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架势,难道太子那一顿板子,还能把人给打开窍了不成? 可他哪里知道,他家少爷的身体里,早已换了个灵魂。 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宫里就派人来了,苏墨钰总有种要赴刑场的感觉,出门之后,觉得天上那日头,都耀目得有些过头了。 以一副引颈就戮的豪迈之态,大步走出太师府的大门,步上前来接她入宫的马车。 宫门森森,辉煌威严。 马车一驶进皇宫,周遭的吵杂声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若死的宁静。 她讨厌这种气氛,周围的建筑看上去大气巍峨 ,颇具气势,实际上却死气沉沉,毫无生命力,简直像一座巨大的坟场,真不知这里的人怎么能住得下去,要是她早就受不了了。 马车在重华门前停下,往前边走就是太子的东宫了,除了太子的车架轿辇以外,任何车马都不得进入。 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苏墨钰只能步行进去。 前来接应她的,是一名身着深蓝色太监服的内侍。 虽然是太监,但长得倒是干干净净,白白嫩嫩,五官端正,没什么明显缺点,总之,就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 不过这人笑起来挺亲和的,苏墨钰一眼就记住了 对方脸上的笑容。 她在打量魏全,魏全也在打量她。 他以前没见过苏墨钰,但他的事迹却听了不少。苏太师一生德行高洁,万民称颂,深受百官爱戴,五个子女也个个出类拔萃,人人羡慕,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竟摊上苏墨钰这么个混世魔王,他要是苏太师,苏墨钰刚生下的时候就该一把掐死他。 不过这小子的确长得不错,有花天酒地、风流成性的资本,但长得好看又能怎样?他家殿下一样长得好看,且比起苏墨钰这种男生女相、娘里娘气的人不知强了多少倍,瞧那些个女子,不管是韶华之龄 ,还是已为人妇的,眼睛全都黏在殿下身上,一个个的,恨不得削减了脑袋往东宫里钻,但即便如此,殿下还是对她们不屑一顾,只专情于阎家小姐一人。 而像苏墨钰这种人,根本就算不上是男人! 魏全在心中暗自腹诽,他自然不知道,苏墨钰的确不算男人,因为她根本就是个女人! 扬起下巴,魏全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东宫不比别处,殿下更非一般寻常之人,在这里,除了殿下之外,都是奴才,做事的时候长点心,别把在太师府的那套少爷架子端出来,惹恼了殿下,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第8章 发出警告 嘿,还没干嘛呢,就先给她个下马威。 得,你的地盘你做主,姐不跟你争,行了吧? “多谢公公提醒,小人记住了。” “嗯。”不错,还算有自知之明,看来殿下的一通板子,还是有点作用的。转过身,魏全甩了甩手里的拂尘,“房间已经给你收拾好了,跟咱家过来吧。” 所谓的房间,不过是位于东宫某处偏僻角落的一间矮房,看起来有点简陋,不过好在是单人单间,这样就不担心自己的性别会被暴露了。 说实话,从她穿越开始,一直到现在,一直都是处于懵逼状态。 尤其是早上的一趟京都之行,让她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现下的这个身份。 听苏庆生说,吕尚书被太子抄了家,他本人被革职查 办,家眷也都发配至边疆。 吕尚书可是朝廷的二品大员,说抄家就抄家,说流放就流放,这个太子也太狠了些吧!而苏太师一向与吕家交好,吕家受难,苏家不可能毫发无伤,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太子抄吕尚书的家只是表象,实际上,是在向某些人,或者说某一些人发出警告。 原本只是想当个好吃懒做、凡事不愁的富家少爷,如今看来,家大业大并非一件好事。 更别提,太师府里还有两个心怀不轨的庶兄,一个假仁假义的姨娘。 前世便是因为粗心大意而付出了血的代价,这一世,她必要步步谨慎,万万不能再重蹈前世覆辙! 至于怎样才能在保住性命的同时,还能好吃好喝、恣意潇洒得过日子 ,这是个大难题,她需要时间来好好筹划。 一边想,一边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天还未亮,门板就被人敲得震天响,同时伴随着尖利的大嗓门:“起来了起来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去把后殿打扫了,顺便把夜香也倒了!” 苏墨钰正睡得香,听到这声音,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打算无视门外的噪音继续睡,却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东宫,不是苏府。 猛地翻身而起:“什么?还要倒夜香?”这个太子,还真把他当奴隶了,什么都叫她干。 外面的人显然没那个功夫听她抱怨,又催促了两句后就走了,苏墨钰抬头一看,天都还是黑的,这会儿估计连鸡都还没起呢。 拖着困乏的身子起床,谁叫她 寄人篱下呢,寄人篱下就该有寄人篱下的样子。 唉,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所谓倒夜香,就是倒马桶,她不知道那位太子爷究竟长什么样,但不管是长得帅的还是长得衰的,只要是人,都要五谷轮回。 这么一想,突然就对帅哥没了兴趣。 其实她想多了,身为一国储君,就算是倒夜香,也是由身边的近侍或贴身侍女去做,她想倒太子的夜香,还不够资格呢。 提着粪桶,朝指定的方位走去,每天早晨,都会有专门的粪车挨个宫殿来收大粪,因为怕臭气熏到主子,所以粪车离宫殿的位置都很远,苏墨钰走了很久才走过去,等倒完夜香,她竟在回程的路上迷路了。 这也不能怪她,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就算 记性再好的人,也不可能记住连去都没去过的地方。 摆明了,那个混球太子是在故意为难她。 四下环顾,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整座皇城空荡荡鬼森森,比坟场还可怕。 听说皇宫里到处都埋着死人,阴气极重,大概这就是她不喜欢皇宫的原因吧。 凭着记忆往回走,虽然不认得路,但还记得大概的方向,一直顺着这条路往回走,怎么也能走得回去。 她猜的没错,走了一阵后,果然回到了东宫,但却离她住的地方有点远,正想找个人问问该怎么回去,隐约听到前方的树丛后,传来阵阵清脆的剑吟声。 有人在练剑? 她一向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但这次却不知怎么的,脚下不受控制地朝剑吟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第9章 什么味儿?屎味! 轻轻拨开树丛,竟是一怔。 树丛后,剑光流莹,惊若翩鸿。 一身黑衣的男子,身材颀长挺拔,如刚劲松柏,高华凛冽。 剑光荡起,花叶飞舞,如漫天残雪,惊起万千涟漪。 手腕微翻,锋利的剑身之上泛起青蓝色寒光,倒映着那人的眸子,犹如一潭漆黑古井,乌沉沉的,一派冷寂,却又骄光必现,犹如九天之上的烈日那般灿烂夺目。 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差,竟巧妙得融合在了一个人身上,且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 男子每挥动一下长剑,皆携着万钧之势,辗转腾挪间,他的******,荡起的剑花越来越密,难以言喻的狂烈气势,隔着花 丛,如火如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武功? 苏墨钰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声,不料却被树丛后的男子捕捉到。 沉静的眼眸蓦地锐利如刀,反手将长剑掷出。 一道寒光乍现,苏墨钰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剑又快又准,直接冲着她的脑袋飞来。 一切全凭着本能,在锋利剑刃刺穿自己脑袋的前一刻,迅速侧身闪避,但还是被锋利的剑刃削断了一撮头发。 看着翩然落地的一缕青丝,苏墨钰抬手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还好她反应够快,虽然换了具身体,但好在没忘了看家本事,只要晚上半秒,自己这会儿便已脑浆迸裂, 身首异处了。 “苏墨钰?”正庆幸时,那黑衣男子已走到近前,面目沉冷,“你怎么会在这?” 苏墨钰转转眼眸,心想我们认识吗?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打搅你练剑的,我迷路了,想找个人问路。”天刚擦亮,对面之人的样貌,她看得并不算十分清楚,只知道他的睛极为好看,属于那种见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类型。 “滚出去。”淡淡一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好似她就是个没生命的玩意,“魏全何在?玩忽职守,胆大包天,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敢放进来。” “那个……”刚说了两个字,脑中便轰然一声,她这才看清,对方一身 黑色的劲装之上,竟绣着一条四爪金龙,映着天光,暗纹流转,栩栩如生。 靠!不是吧!倒个夜香也能碰见太子,这概率堪比中彩票啊! 听到传唤,魏全赶来一瞧,差点没晕厥过去。 你说这么大个东宫,你去哪不好,偏偏要跑到寝殿后的练武场来,这地方没人指引,找都找不到,也不知苏墨钰是怎么跑来的! 魏全浑身哆嗦,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地面上那声音,听得苏墨钰一阵头皮发麻。 “奴才该死,是奴才失职,还望殿下息怒!”魏全连声音都在打着哆嗦,两股战战,连跪都跪不稳了。 容蓟还剑入鞘,瞥一眼跪倒在地的魏全 :“你是该死,但在没有找到代替你的人选之前,这条命暂且先欠着,自己去领罚吧。” “谢殿下,奴才告退。”魏全含着一泡泪退下了,虽说小命保住了,可自己的屁股就得遭殃了。 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魏全内心当中悲怆的哀呼,苏墨钰觉得自己的屁股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苏墨钰,你胆子很大。”容蓟上前一步,冰冷的威压兜头而来。 哎呦喂,她可真冤,比窦娥还冤,你以为我愿意欣赏你练剑啊,要不是你故意刁难我,我能迷路吗? 正打算送容蓟一个白眼,却见他猛地后退一步,以袖遮鼻,长眉微蹙:“什么味儿!” 什么味儿? 屎味呗! 第10章 想要栽培草民 苏墨钰呐呐笑了笑,揣着两手朝后退了一步。 容蓟接过近侍递来的布巾,终于肯好好说句话了:“知道孤为何让你进宫吗?” 为何? 你丫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你说你吃饱了没事干,让我进宫就为了给你倒夜香? 说好的男宠呢? 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的美色,还是高估了他的眼光? 眨了眨眼,做迷茫之态:“草民不知。” 冷哼一声,容蓟转过眼来,像是极为不耐般,剐了她一眼:“看来那二十大板打得还不够,没能让你长记性,既然如此……” “草民知道了!”打人还打上瘾了,苏墨钰听了他的话,浑 身一抖,下意识脱口而出:“您让草民进宫,是看上了草民的才华,想要借此锻炼草民的意志,栽培草民。” 容蓟嘴角一抽,寂静冷然的表情骤然龟裂,“厚颜无耻!” 苏墨钰笑了笑,没吭声。 无耻就无耻吧,只要保住自己可怜的屁股就行。 好在容蓟虽不满意她的回答,倒也没再提打板子的事,将手里的佩剑丢给近侍,他转过身来,冷冰冰的表情又掺杂上一丝严肃,“孤有话问你,你且到近前来。” 苏墨钰依然保持着垂目揣手的姿势,恭谨地拒绝:“味儿大,还是别了。” 容蓟拧眉,“滚过来!” 你说滚 出去就滚出去,滚过来就滚过来,那我成什么了?抬起头,接触到一双黑沉似夜,幽厉如刀的眼神,苏墨钰立马上前两步,静立在容蓟的跟前:“敢问殿下有何吩咐?” “半年前春猎之事,你可还记得?”冷不丁冒出一句。 苏墨钰愕然瞪着眼睛,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容蓟双手负立,目光幽然远望,似乎没瞧见苏墨钰满脸迷茫的样子:“有些事,做与不做,行与不行,皆在一念之间,你可明白?” 她扯着嘴角:“草民不……不太明白。” “不明白?”他猛地看向她:“此事你我皆心知肚明,何以不明白?” 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苏墨钰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她哪里知道原主跟着尊大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快速在脑中寻找对策,还没等想到,就听太子道:“罢了,那件事你与孤都忘了吧,孤也不打算再计较。” 那件事? 哪件事? 苏墨钰张了张口,最终决定,还是不做好奇宝宝了。 这时,一名宫人前来提醒:“殿下,时辰不早了,该上朝了。” 转过身,看也不看苏墨钰,某人直接大踏步朝内殿的方向走去,走到殿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回身警告:“苏墨钰,你在宫外的那些个坏毛病,不许给孤带到宫里来 ,若是再犯,发现一次杖责二十,两次杖责三十,以此类推!” 咳咳…… 苏墨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在一名太监的带领下,苏墨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次,她记得很清楚,以后都不会再迷路了。 伸手正要推门,感觉袖口被人拉了一下,她诧异回头,看到一个小太监正在冲她咧嘴微笑。 对方看上去面生得很,她虽然刚到东宫,但基本上把这里的宫女太监都认了个遍,眼前之人,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找谁?” 小太监眯起小眼睛,把一个包袱递到她面前:“苏少爷,这是淑妃娘娘托奴才带给您的。” 第11章 没胸来毛线大姨妈 淑妃娘娘?就是她那个在宫里做皇帝宠妃的大姐? 苏墨钰看了眼对方手里的包裹,迅速伸手拿了过来,掂了掂,发现还挺重,估计放了不少银子。 她眉开眼笑:“代我多谢娘娘好意。”说完,推开门,一侧身闪了进去。 她现在可是身处敌窝,刚才太子发话了,要是发现她有任何逾矩的地方,就要赏她板子吃,上回那二十板子到现在还都疼着呢,再来二十大板,屁股非得开花不可。 伤重是小,身材走样是大啊。 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性感小翘臀,还是小心些为好。 站在窗边,仔细瞅了瞅,没见到什么 可疑的人或事,她这才走到桌边坐下,将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打开。 这幅场景,不由得让她想起前世拆快递包裹的感觉。 果然,里面除了几件手感不错的天丝衣物外,还放了不少的珍贵首饰以及银锭子。 有个有权有势又牛的大姐果然好啊,看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强硬的后台都是十分重要的。 正打算把那些金银首饰都妥帖收起来,突然从一堆衣物里掉出个物件来,拿起来一看,是种狭长型的布带,正疑惑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时,她悚然一惊。 卧槽!看这造型,难不成是…… 月事带! 突然有点紧张 ,鼻尖上也冒出细细的薄汗来,淑妃给她送这玩意,这便是说,她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还以为这件事,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自己和已经亡故的苏夫人知道了,没想到苏家大小姐竟然也知道! 心里有点乱,当了几天的苏家三少,她自己都差点把自己当男人了,忘了自己是女子,也会来月事这种事情。 苏墨钰简直泪奔。 连胸都没有你来个毛线的大姨妈! 快速将月事带收起,小心地藏在了床底。 希望太子真的只是一时兴起,过个两三天就放她回苏府,这具身子她还没用惯,不了解特性,可别哪天在大庭 广众之下来个*****,那就糟糕了。 第二天还是一样,天不亮就起床,倒夜香,打扫后殿,这些事情做完,也快晌午了。 活虽然重,但好在伙食不错,摸着吃撑的胃,苏墨钰慢悠悠晃回自己的住处。 拐过一个弯,远远便瞧见一个身穿丁香色暗纹织锦长裙的姑娘,正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 难道是阎家二小姐? 能随意进出东宫的,除了阎家二小姐,也没别人了吧? 苏墨钰有些踟蹰,不知该立刻转身走开,还是当没看见直接回房。 太子的女人不能惹,摸一下小手而已,就换来二十大板 ,在她看来,就算对方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也不值当。 正犹豫不决时,那姑娘眼尖地瞅见了她,三步并两步走过来,唬得苏墨钰转过身拔腿就跑。 “喂,你跑什么!本公主能吃了你不成!”姑娘跟在身后追了两步。 公主?原来不是阎家二小姐。 苏墨钰长舒了口气,可没等那口气完全吐出来,就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娇叱道:“你这奴才,见了本公主不但不行礼,还故作无视,我要告诉太子哥哥,狠狠打你二十大板!” 苏墨钰差一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小丫头,你跟你哥哥绝对是亲生的,都这么喜欢打人板子。 第12章 夜香童子 转过身,苏墨钰上上下下打量起面前的少女来。 明眸皓齿,红粉青蛾,小姑娘长得不错,不算倾国倾城,也是娇美秀丽。 高高扬起的下巴,努力挺直的脊背,使她整个人都充斥着一股气势汹汹的自卑。 没错,是自卑。 她在刻意显示自己的身份,显示自己的地位,不是炫耀,而是尽一切可能,不让别人看轻。 很奇怪,很矛盾的气质,让眼前这名年龄尚小的少女,竟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感觉。 哎呀,职业病又犯了,没办法,已经成习惯了,只要一见到陌生人,就情不自禁开 始探究起来。 “公主误会了,不是小人故意无视您,而是您实在生得光彩耀人,使小人不敢直视,怕亵渎了您这样美丽的女神。” 女孩子都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想必这位公主殿下也不例外,苏墨钰很有信心。 但谁料,她听后竟是俏脸一黑,恼道:“你胡说些什么!” 咦?弄巧成拙了? 不是吧,自己夸她漂亮还不高兴?难道说她长得丑,她就欢喜了? 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你是新来的?”正冥思苦想该怎么挽回刚才犯的失误时,突然听到这么一句。 “是的。” “那你认不认识去聚贤殿的路?” 苏墨钰眨眨眼,你是公主都不知道,难道我这个才来东宫三天的人就知道吗? 是的,我还就真知道! “公主是要去见太子殿下吗?” “废话!”少女柳眉一挑,恼羞成怒。 东宫她来了不少次,可就是记不住路,太子哥哥甚至亲自带着她走过一遍,帮她记路,可不管走多少遍,说多少次,每次来这里,她还是会迷路。以往都是让近侍去通报,她只需要老老实实等着就行,但今天事关重大,她实在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耐心去等。 苏墨 钰撇撇嘴,这要照自己以往的脾气,也懒得管她,但谁让自己现在低人一等,想到昨日太子的警告,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已经招惹了一个未来太子妃,可不能再多树公主这个敌人,于是道:“那让小人带公主过去吧。” “嗯。”少女轻轻应了一声,便跟在了她的身后。 来到聚贤殿前,这里是太子平日里与大臣商议政事、处理政务的地方,两人来到殿前,正巧容蓟与众大臣议完事,一出殿门就看到长身玉立,站在对面廊亭下,与七皇妹打情骂俏的苏墨钰,俊颜立时一沉。 当 然,苏墨钰是不知道容蓟把她的善举给扭曲成了什么样子,她此刻只是在尽心尽责地回答公主殿下的问题。 “你是太监吗?” “不是。” “你是男子?”惊讶疑惑的口气。 苏墨钰默。 “太子哥哥给你封了什么官?” 苏墨钰想也不想道:“夜香童子。” “夜香童子?”瞠大眼,“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官衔?” “这是太子殿下新创的,公主自然没有听过。” 将信将疑:“太子哥哥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苏墨钰!” 一声中气十足,包含煞气的怒喝,让苏墨钰陡然一震。 第13章 最合适 “太子哥哥!”听到这个声音,少女眼神一亮,转过身朝容蓟所在的方向跑去。 因为跑得太快,没看见脚下的台阶,脚下一绊,险些跌倒。 容蓟上前一步,将她扶稳:“长乐,你怎么过来了?” “太子哥哥,我没打搅到你吧?”看了眼正陆续散去的大臣,少女垂着脑袋,吐了吐舌头。 “没有。”就算有,他也不会当着七皇妹的面说。 “那就好。”长乐公主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 容蓟看了眼三丈之外的苏墨钰,轻声开口:“你是怎么跟苏墨钰走到一起的?” 苏墨钰? 长乐公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苏家三少爷?我跟 他?” 容蓟目光依旧胶着在苏墨钰身上:“他可有对你做什么过分之事?” 长乐公主反应再迟钝,这会儿也该明白了,她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盯着苏墨钰:“不是吧,他他他……他就是苏家三少?” 苏墨钰一直保持着垂手恭立的姿态,见状差点要绷不住了。 有那么惊讶吗? 好歹自己也是风华绝代“美少年”一名,至于听到她的名字,就惊吓成这幅德行嘛。 不过长乐并没有表现出如街上那些百姓一般的厌憎惊恐,只是轻微地拧了下眉,用挑剔的眼神在苏墨钰身上逡巡一圈:“太子哥哥你为什么要封他做官?” 容蓟扬了 扬眉:“哦?孤何时封他做官了?” “不是你封的夜香童子吗?”长乐指了指苏墨钰:“他说的。” 夜香……童子? 容蓟那***不变的脸容,难得露出震愕无语加无奈的表情,还夹杂着欲笑不笑的尴尬模样,一张俊颜生生扭曲到变形。 苏墨钰目不斜视,一脸的正气凛然,没有丝毫的尴尬和窘迫。 好笑吧?想笑你就笑呗,憋着做什么?我都替你累得慌。 容蓟向来自制力不错,再危急的事情都能处变不惊,脸上表情的变化,只有短暂的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依旧沉冷无波:“所谓人有千秋,各有所长,这个职务……是 最适合他的。”说完,自己似乎也觉得挺好笑的,微垂了头,浅浅勾了下唇角,但因为太快且又不明显,故而无人察觉。 这回换苏墨钰一脸震愕加无语的表情,神特么适合她,明明你才适合,你全家都适合! “对了,你今日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长乐虽任性,但并非不懂事的姑娘,容蓟猜想她应当是有事要与自己说,才会来东宫找他。 此话一出,原本还一副刁蛮之姿的长乐公主突然神色一变,眼中尽是悲伤和痛苦,那股子被潜藏的沧桑感,也随之冒了出来。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容蓟脚边,仰首看着他:“求太子哥 哥救我!” 苏墨钰被吓了一跳,容蓟也被吓了一跳,连忙俯身去扶她,“这是怎么回事?起来说话!” “不!”长乐公主似是打定了主意,死活不肯起身:“太子哥哥,你一定要救我,你要是不救我,那……我除了死,就再没有其他选择了!” 容蓟蹙眉:“好,你说,到底什么事?” “早上我从宫人口中得知,父皇要把我嫁给刘参领的儿子刘宏才。” 这么一说,容蓟和苏墨钰都明白了。 民间有个说法,叫做死不入刘家门,生不做苏家妻。 如果说奉天有谁,能在骄奢淫逸、放浪形骸上与苏墨钰一较高下,那便只有刘宏才了。 第14章 命运 说起这个刘宏才,苏墨钰从竹青的口中,也略微了解过一些。 他父亲是皇帝亲封的护军参将,官拜三品,负责京都的治安与维护,还听说皇帝有意将他提拔为下一任禁军统领。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刘家的未来都是无比光明的,嫁入这样的府邸,应当也不错。 但那个刘宏才,却是个整日只知吃喝*赌的纨绔子弟,在这一点上,苏墨钰没有资格指责他,因为在众人眼中,自己也是个只知吃喝*赌,仗势欺人的官二代。 皇帝要把长乐公主嫁给他,无非是为了笼络人心,这世上没有 绝对的忠诚,忠诚是建立在权利和利益之上的,之所以有人为皇帝卖命,才不是因为所谓的臣服和敬仰,而是恐惧与依赖。 恐惧皇帝的权威,依赖皇帝的权势。 用一个公主,换来臣下对自己的忠诚,这桩买卖稳赚不赔,皇帝这个决定,算不上错误。 但就可怜了这位长乐公主,那刘宏才除了吃喝*赌,还好男风,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折磨自己的侍妾和男宠,说白了,就是个变态。听说从刘府抬出来的尸体,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要嫁给这样一个人,的确比死了还可怕。 一听长 乐公主要嫁给刘宏才,容蓟的脸色也变了变:“你确定么?” 长乐公主含泪点头:“确定,我特意去蜀绣坊那里打听过,绣娘最近正在赶制女子的嫁衣,这不正是为我准备的吗?” 说着,长乐公主开始泣不成声。 再娇蛮的女子,也有脆弱的一面,更何况,嫁给刘宏才,一辈子都要跟着毁了,没有人会平静以对。 “你先起来再说。”事关重大,容蓟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他的踟蹰让长乐公主越发惶恐,一张娇俏的脸蛋,此刻已是血色全无:“太子哥哥,连你也帮不了我吗?”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自己虽身为太子,一国储君,但也有不可逾越的领域。 皇帝赐婚,自古有之,公主们的命运,永远都无法由自己掌控,这个道理,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不过想着长乐还小,没放在心上,而如今,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了。 “这件事,孤会替你想办法。”只是想办法,能不能成,他亦没有成算。 长乐在有些事情上迟钝,在有些事情上,却敏感得过头,一听这话,便知是没指望了。 不由得,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 她没有痛哭,没有哀嚎,就那样双 目失神地看着某处,静静流泪。 这番模样,看得人有些心疼。 只是片刻,她便收起了悲伤的神态,站起身来,一转首,看到一双曜黑清泠的眸,正落在自己身上,那眼中的悲悯哀怜是那么明显,她先是一怔,怒火随即填满了整个胸腔:“**才,看什么看,再看本公主挖了你的眼睛!” 下意识眨了眨眼,这姑娘还真是凶悍呐,前一秒是小白兔,后一秒是母老虎,这变脸能力,想不佩服都不行。 苏墨钰咂咂嘴,慢条斯理道:“那可不成,您要是挖了我的眼,我还怎么给您出谋划策。” 第15章 竟然被耍了 “你说什么?”长乐公主好似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 “刘宏才那种人,公主的确不能嫁,小人倒是有个法子,能帮公主推了这门婚事。” 容蓟眉心一拧,反对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难道他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渣男? 男子眸深如海,晦涩难辨,原本就难以察觉其中情绪,加之隔得太远,更是什么都看不见,“没有为什么,这件事孤会想办法,不需要你来插手。” 得,不插手就不插手,反正你别后悔就成。 “你……你真的可以帮我?”长乐公主忽然开口,幽幽然看着苏墨钰, 眼中带着紧张,带着希冀。 容蓟伸手在她身前一拦:“长乐。” 长乐哪顾得了那么多,苏墨钰此时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你说话啊!” “若公主信得过小人,小人必然不会让公主失望。”她仰首微笑,映着灿**阳,如玉般的脸庞似明月生辉。 长乐公主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对她深信不疑,“好,本公主信你,若你真能帮我解除这桩婚事,金银财宝,任你挑选。” 金银财宝?她的眼眯了眯,似在考量什么一般,烈日的金芒,在她眼中被晕染成一片闪亮的星光。 “小人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其他赏赐, 小人只想求公主一件事。” “什么事?” “事成之后,还望公主帮小人求个恩典。”她话虽然是对长乐公主说的,视线却落在一旁紧抿薄唇,一语不发的容蓟身上:“求太子殿下从此放下对小人的成见,包括非礼……呃……冒犯阎家二小姐一事,也一笔勾销,永不提及。”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好,本公主答应你。” 从头至尾,当事人容蓟始终一语不发,好似两人所谈论之事与他毫无关系,只是那本就幽沉的眸,更深更暗了一些。 劝走了长乐公主,苏墨钰也打算离开。 却听身后传来 冷冰冰的声音:“站住。” 回身,扬起笑意:“殿下还有何吩咐?” 不知看不出她在装傻,容蓟没有拆穿,也许,是因为没有拆穿的必要:“你刚才的话,是敷衍,还是认真的?” “什么话?” 眸光陡然雪亮,如根根利刺,苏墨钰缩了缩脖子,做恍然大悟状:“您是说帮公主解除婚约一事?” 他冷哼,以作回答。 真是惜字如金。 “小人一向不喜骗人,尤其是骗女人,所以,小人之前所言,全部都出自真心。” “真心?”单独挑了这两字出来重复一遍,飘然清淡,唇齿之间碾转一番,别有深意。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假装什么都听不懂。 忽而,他抬起手指,赭黄衣袖,飞龙在天,衬着修长五指,别有一番风情。 他似乎在笑,但脸上却分明没有表情:“不飞则已,一飞而冲天;不鸣则已,一鸣而惊人。” 她震惊了,难得露出一丝腼腆之色来:“小人哪有这么好,殿下过奖了。” 他神色不变,手指微微上移,“孤说的是它。” 他? 苏墨钰转首,顺着那修长指尖,看到了一只高悬于树的楠木金丝鸟笼,笼中,红嘴鸟儿张开翅膀,扑腾正欢。 微张着嘴,好半晌,她才明白过来。 丫的,她竟然被耍了! 第16章 高处不胜寒 虽然事情已经应承下来,但苏墨钰还没有想好具体的对策,当时也是脑子一热,就提出了那样的建议,毕竟这是个与容蓟化干戈为玉帛的绝佳机会,她可不想一辈子在东宫给他倒夜香,做夜香童子。 一边清扫锃亮光泽,不论何时都一尘不染的大殿地板,一边在脑中思索对策。 赐婚旨意毕竟是皇帝下的,虽然现在还没有下,但迟早是要下的,既然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这件事办起来就有点困难了。 想来那位长乐公主,在皇帝心中似乎没什么地位,听说大晋的这位帝王,光是公主就有十三位,上个月又添了个 最小的十四公主,这么多女儿,当爹的,自然不会有多疼爱她们了。 长乐公主在皇帝的眼中,无疑就是个可以随意丢弃的货物,要不然,她在皇帝面前随便撒个娇,闹一闹,这件事也就解决了,没必要再去求容蓟。 哎呀,此事越想越复杂,本不想掺和到皇家这些阴私的事里面,但现在看来,自己已是骑虎难下。 正这般想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那人似是故意放缓放重脚步,好叫她听见。 苏墨钰知道是谁,但她假装不知道。 拿起扫帚,开始卖力地扫起地来,原本光可鉴人的地面,都快被 她扫出擦痕来了。 “好了,不用再装了。”一个声音响起,轻悠悠的,宛如羽毛擦过耳畔。 她干干一笑,转过身来:“哟,原来是太子殿下,您脚下脏,小人来给您扫扫。”说着,提起扫帚就往对面那一身赭黄锦袍,负手而立之人的脚下呼啸而去。 以为他会气急败坏地躲开,谁知只狠狠拧了拧眉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锦缎绣龙的精致长靴,被扫帚上的灰尘脏污,丝毫也不惋惜。 对方都不在乎,苏墨钰也觉得没劲,收了扫帚,一动不动站那盯着容蓟看。 容蓟大大方方给她看,容姿俊美的脸庞 就如玉雕成的一样,丁点表情都没有。倒是苏墨钰自己先沉不住气,转了转眼珠,将目光投向他头顶上方。 “你跟孤过来。”没有多余的废话,片刻的沉默后,他转过身去,淡淡丢下一句,便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苏墨钰有些懵,这人的行为举止也太不正常了吧。 见她没跟上来,容蓟的脚步顿了顿,“还杵在那做什么?” “切”了一声,苏墨钰扔掉手里的扫帚,抬步跟了上去。 一路来到了聚贤殿,这是苏墨钰第一次来这里,真正见识到聚贤殿内的全貌。 殿堂宽广,四根漆黑的立柱分别位于大殿的四 个角落。 与殿门相对的,是一张黑色描金铁梨大案,案桌后,放着一把紫檀木阔背椅,案桌上书册堆叠,一摞摞如同一排小山,案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画,画卷右下角题字曰…… 诗情弛骋大江北,画意纵横大江南。 傲世世间无天险,大江东去去不还。 文人骚客的雅兴她不懂,她只觉得这殿堂实在过于空旷了些,除了上首的案桌和椅子外,整个大殿内,只摆了一些木质小几和蒲团,有点像是现代的会议室,但又比会议室简单空落。 站在这殿堂中央,真真给人种孤凉寂寞,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第17章 可愿信我一次? 没有给她多少打量的时间,容蓟在案桌后的椅子上坐下,开口便问:“长乐公主之事,你有多少把握?”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啊。 她正斟酌该说实话还是敷衍时,容蓟又道:“说实话,孤不想因为你的含糊疏忽,而葬送了长乐的一生。” 嘿,这会儿你倒是关心起自己妹妹的婚事了,那你怎么不去皇帝面前帮她求情呢? 这话她当然没说,一番快速思索后,她决定兜底:“把握不大,这世上之事,随时随刻都在变化,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见他脸色开始发黑 ,连忙补充:“你听过蝴蝶效应吧?阳陵的一只蝴蝶煽动翅膀,都有可能会引起奉天的一场大风暴,所以说,初始条件十分微小的变化,在经过不断放大后,对其未来的状态,会造成极其巨大的影响……” 他不耐听他说这些,吊儿郎当的人永远都没个正形,他怀疑到底能不能从他嘴里听到一丝半点的肺腑之言:“孤只问你,对于此事,到底有没有把握,有没有信心?” 他问得郑重,苏墨钰也不好再打马虎眼,“如果我说……没有呢?” 他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仿 佛暴风雨前的天空:“苏墨钰,你好大的胆子,敢欺骗于孤?” 欺骗?这罪名冠的有些重了,她连忙道:“殿下不也没有好的法子吗?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公主此次的危难,原本就是死局,要想死局逢生,就必须抛开一切,全力去赌上一把。” 他脸色仍是不好,但寒厉的眸色却渐渐宁和下来:“苏墨钰,孤真想砍了你的脑袋。” 摸摸颈子,她挺喜欢自己现在这颗脑袋的,不想这么早就跟它分离:“殿下可愿信我一次?” 他不说话,只目光灼灼盯着她。 这一 次,倒是她脸上平静无波,沉润如水。 那双曜黑的瞳仁,清凌凌的,像是一颗价值连城的绝世水晶,殿内光线虽昏暗,但那双眼,却明净如月,半点阴暗也未沾染。 他眼中渐渐涌起波澜,却又慢慢地沉寂下去。 “好,你倒说说看,孤凭什么要信你?” “因为我是真正想要帮助公主的人。”不待他发话,她便继续道:“不带任何功利心,也没有任何顾忌,更不怕得罪什么人,殿下您说是吗?” 他坐直了身体,眼底微闪。 然后便看见,那被称为冷面阎王的男子 竟弯起唇角,浅浅笑了一下,虽转瞬即逝,但那片刻的芳华,亦足够惊艳。 整个大殿里,除了苏墨钰和他本人以外,再无其他人,若是刚才那一幕被世人瞧见,不知要掀起多少波澜,沉醉了多少闺阁女儿的芳心。 苏墨钰也被那突然的绽放给晃了眼,不过她擅于隐藏情绪,心里的感觉半点也没放在脸上。 “说吧,你的想法是什么?”他站起身,缓步踱至苏墨钰面前站定。 这是在给她施压呢,原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但转念一想又作罢:“你们这的人,信鬼神么?” 第18章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你们这的人? 他难道不是这的人? 大概苏墨钰在诸人心中的印象,一直都是玩世不恭、离经叛道,故而容蓟也未多想,只缓缓的,一字一顿地说了三个字:“孤不信。” 要不要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苏墨钰一时有些尴尬,都说古人很迷信的,他怎么能不相信鬼神一说? “当真不信?”她不死心。 “当真不信。” 苏墨钰:“……” 这天没法聊了,一句话就把人堵得死死的。 “之前你也说过,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若真有所求,为何不去尽 力争取,而要将虚无的希望寄托在鬼神身上?这样的做法,岂非可笑?” 他是在解释给她听? 好吧,他说的都很对,换个情况,她或许还会给他鼓个掌,但……你们都不迷信了,姐还怎么玩得下去。 “不过……”他低下头看她:“这世上之人,大多都心怀虚妄,鬼神佛祖,是他们心中唯一,也是最后一道支撑。” 苏墨钰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那……皇上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大概也明白了些什么,“父皇……是天之骄子,但也是凡人。” 她长长吐出口气 来,容蓟刚才的话,应该已经表明立场了吧? “要救公主,只能让皇上松口,皇上若是不打消这个念头,谁都没辙。” 他颔首:“没错,若孤猜得不错,这桩婚事,应当是父皇的意思。” 她睁大眼:“哇,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一个眼风瞥来,阴嗖嗖,冷冰冰。 她笑意僵在脸上:“那个……心有灵犀并不只用来形容男女。” 他撤开一步:“继续说。” 好把,人家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是她心虚了。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我们要做的,就是让皇上打消这个想法 ,让他生出不愿将公主嫁给刘宏才的念头。” 话说的没错,但要让父皇亲自撤回自己的旨意,谈何容易? “恐怕……不易。”他沉吟着,不自然便说了出来。 苏墨钰仰首一笑:“是不容易,但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心魔,万里江山,千秋万代,这便是皇上的心魔。” 他猛然回头,灼灼的视线里又多了一分冷凝:“这种话,谁教你说的?” “谁?没谁啊?” “哼。”懒得再跟他计较,容蓟重又别开视线:“姑且当你说的都是对的,你又要如何说服父皇?” “没必要 去说服,只需要做几件事,皇上自己会明白的。” 她倒是说的笃定,明明刚才还说自己一点把握也无。 前后矛盾,就像他这个人。 容蓟冷眼朝她望去,她似乎已经开始琢磨接下来的计划了,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缓,时而忧虑,时而放松。 他与苏墨钰接触的时日不多,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只有春猎那次,他才算是真正与他搭上话。自认为对人对事都看得很透彻,但眼前之人,却让他感觉很迷惘,仿佛他浑身上下,都罩着层迷雾,根本无法穿透那些迷雾看进内里的真相。 第19章 像我这样的好男人 短暂的一番思索后,苏墨钰确定了对策。 虽然这个主意有点缺德,但能达到最终目的就行了。 容蓟似乎看出她要开始说正事了,也走回到上首的桌案坐下,目光威严地看着她。 “我一直都觉得迷信不好,不过现在,只能依靠迷信了。”她与上首之人目光相对:“首先,我们要让刘宏才心生退缩,让他主动提出退婚,当然,如果皇上不肯应允的话,一切都是白搭,那我们就必须要让皇上,也不满意这桩婚事,这样,当刘家提出退婚后,皇上便能自然而然的,顺阶而下。” 他摇头:“ 不可,这会坏了长乐的名声。” “名声重要,还是一生的幸福重要?”她反问。 容蓟沉默。 “名声什么的,都是世人用来束缚女子用的,如果真爱一个人,又何必在意她的从前?”她问得认真,容蓟竟也听得认真。 忽然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谦润如玉的少年。 “你竟然会这么想……”叹息的声音中,更多是惊讶。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想?”站的有点累了,她索性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这世上的女子,都该被小心呵护,真心以待,也许她们做错过事,说错过话,但这 不代表她们不该被原谅,被接受。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再强悍的女人,内心都很柔弱,让女人哭,可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一抬头,看到容蓟饱含深意的目光时,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偏题了,这种矫情范儿不适合自己,赶紧打住:“世上像我这样的好男人还有很多,放心吧,公主一定会找到真正爱她的那个人,不是不到,时候未到而已。” 容蓟表情古怪:“像你这样的好男人?”已经见识过一次他的厚脸皮,没想到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她颔首,脸不红气不喘:“没错,正是在下 。” 她想,容蓟现在心里一定有千万只马飞奔而过。 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把自己夸得这么好真的没问题吗? 轻咳一声,将话题绕回来,“我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只是,这计划需要太子殿下的协助。” 他没有问什么协助,“好,孤答应你。” “还有。”她顿了顿,道:“我需要见淑妃娘娘一面。” 他也是顿了一下,然后吐出一个字:“好。” …… 其实苏墨钰压不想见淑妃,一来是不知她性情如何,要是被她发现自己是个假冒货那就惨了,二来是那些被送来的月事带 ,秘密这种东西,比什么都可怕,不管是多亲近多信任的人,一旦被抓到把柄,都会成为伤害自己的利器。 前世她就是死在了最信任的人手里,她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敌窝,探查出敌人的秘密,终于将对方一网打尽,但谁料,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她,愿一辈子呵护她的王八蛋,竟然只是为了利用她,当达到目的后,便将她杀人灭口。 子弹打在身上的感觉真是疼呐,那家伙一共打了自己五抢,两枪正中心脏,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不管淑妃是敌人还是盟友,她都要小心应对。 第20章 淑妃 苏墨钰已经在宫里待了许多天,却还从未踏足过后宫。 后宫是嫔妃公主的居住地,外男不得随意出入,且在后宫逗留的时间,最多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故而一踏入后宫的领地,那股子阴气就更重了。 后宫里女人的阴谲争斗,甚至比朝堂之上男人之间的斗争更加凶狠残酷,多少红颜枯骨,都埋葬于此。如果这世上真有业果轮回,那后宫里的女人,都有资格去十八层地狱里走一遭了。 走在略微阴湿的狭窄宫道上,就好似走在了以鲜血铺就的道路上,苏墨钰浑身不适,感觉在自己前方带路的太监,都像那阎王殿里勾 魂的黑白无常。 不知走了多远,终于来到了淑妃所居住的景仁宫。 那太监待她说明来意,一个身材瘦长高挑的宫女让两人在外面等候,她先进去通报。 早就听说淑妃在宫里几乎是横着走的,连皇后都拿要敬她三分,看来果然没错,这架子拿捏得也太大了,连个传话宫女都牛哄哄,总觉得这样不好。 物极必反,月盈则亏。 皇帝过分的宠爱,或许带给苏家的,并不是荣耀,而是祸患。 以为要等很久,谁料没一会儿,那宫女就出来了,态度已和之前大不一样:“苏小公子,娘娘正在偏殿等着您呢。” 在那宫女 的引路下,苏墨钰来到了景仁宫的偏殿。 比起东宫的荒芜冷寂,这里就显得****多了。 金碧辉煌的殿堂,珍贵奇趣的摆设,来回走动身姿妖娆的宫女,脂香阵阵,娇声笑语,好不热闹。 简直像进入了另一个天地一般。 看来皇帝对她这位大姐,真不是一般的宠爱。 绕过一扇青花锦丝插屏,只见对面的贵妃榻上,一美人横卧于上,芙蓉面,翠羽眉,一袭蜜腊黄底月季花丝缎裙逶迤在地,纤纤玉指伸出,拈起水晶碟中的葡萄,缓缓送到口中。 见到这场景,苏墨钰也愣了一下。 卧槽,这也太奢靡了,自打穿 越到现在,她还没见过葡萄呢! 要知道,这个时代,可不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能吃上葡萄的呀。 女人见到他,在侍女的搀扶下直起身子,对她招呼:“钰儿,来,快过来坐。” 苏墨钰走过去,为难地看着淑妃身边的位置。 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男子,就算对方是亲姐姐,也该避讳一下才好。 淑妃才不管这些,扯住她袖口用力一拉,她便被迫坐了下来。 “钰儿,今天怎么有空来看姐姐?”太子罚她的事情,淑妃是知道的,她奇怪苏墨钰是怎么在太子的严密看管下溜到这里来的。 这件事没必要瞒她,苏墨钰 诚实道:“今天虽然是我来看望姐姐,但也是代太子殿下,来求姐姐一件事。” 淑妃奇道:“太子殿下?”在众人眼中,她就是个祸国殃民、独占圣宠的妖妃,容蓟亦是对她成见颇深,忽然说有求于她,实在古怪。 苏墨钰左右看了看,欲言又止,淑妃立刻会意,挥手让侍奉的人都退下,只留下了自己的贴身侍女落梅。 这时苏墨钰才开口,“听说皇上有意要把长乐公主嫁给刘家二公子刘宏才。” “没错,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怎么了?” 苏墨钰偏了偏头,小声附耳道:“请姐姐出面,求皇上尽快为二人赐魂。” 第21章 装清高 “为二人赐婚?”淑妃显然很惊讶,据她所知,太子蓟可是最疼爱长乐这个妹妹,刘宏才那人的品性,整个奉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不但不反对这桩婚事,而且还要极力促成,这事实在古怪得很。 看淑妃的神情,她一定对这个请求感到十分不解,但苏墨钰并不打算过多解释:“姐姐就帮弟弟这个忙吧。” 长乐公主要嫁给谁,这并不是淑妃该关心的,她也不想关心,不过看在苏墨钰的面子上,她勉强应允:“好吧,我试试看。” “多谢姐姐,姐姐最好了!”苏墨钰见她答应,忍不住欢呼。 “你呀,少给我惹些祸,比什么都强。”淑妃含笑在她鼻子上刮了刮。 看来这对姐弟的关系真的很好,自己在前世也有个姐姐,但两人之间却像是陌生人一样,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就算见面,也是说不了几句话。 “钰儿。”淑妃神情突然一变,之前含笑的眼神也变得沉肃起来,她转首,对随侍在侧的落梅道:“你先出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淑妃要做什么?连自己的贴身侍婢都打发出去,如果她猜得 不错,那个叫落梅的,应该是她的心腹才对,连心腹都要瞒着的事,一定非常严重。 苏墨钰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落梅恭顺地退了下去,临出门前,还将殿门小心翼翼阖了起来。 伴随着殿门重重阖上的声音,苏墨钰觉得连空气都开始稀薄起来,不由得大喘了两口气。 “钰儿,这几日你一直住在东宫,可有人怀疑什么?”等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淑妃才拉着她的手关切问道。 苏墨钰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怀疑?为什么要怀疑?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算太子要找我麻烦,也找不到。” “钰儿,在姐姐面前,还用得着伪装吗?”淑妃一脸怜惜地看着她。 苏墨钰心跳加快,淑妃这番话问得模棱两可,好似知道了她女扮男装的事实,但又好像不知道,一时间她拿不定主意,只噙着一抹令人看不透的微笑,静静注视着淑妃那张娇艳的脸容。 “唉……”淑妃松开她,幽幽叹息一声:“当初我劝过母亲,让她不要这么做,可她就是不听,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当时,方云燕那个贱人已连续 诞下两个男孩,母亲的地位岌岌可危,如果第四个孩子仍旧是女孩,她……”说到这里,她侧过头看了眼苏墨钰,“钰儿,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恨娘,恨她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残忍地牺牲你,但她心中又何尝不痛苦呢?她临去前,曾对我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就算是失去一切,她也不会拿你来做权利的牺牲品。” 苏墨钰原本混乱一片的脑袋,这会儿渐渐冷静下来。 看来自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对于原主的过去,淑妃显然比她自己还了解,所以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 “姐姐,此事事关重大,以后还是少提为好。”她转首朝四周看了看:“宫中不太平,小心隔墙有耳,若是因此而连累了姐姐,小弟罪过可就大了。” 这便是间接承认了自己身为女子的事实,淑妃见状,不由得落泪:“你这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如今母亲已经离世,你又何必继续戴着这个枷锁?如果你愿意,姐姐可以代你向皇上……” “不!”苏墨钰截断她 :“这样就很好,我已经习惯了,要是换回来,只怕还接受不了呢,再说,事情可没这么简单,苏家是名门望族,簪缨世家,嫡子突然变嫡女,皇上会怎么想?世人会怎么想?爹又会怎么想?到时候,牵连的不仅仅只有我一人,而是整个苏家,所以这件事万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我苏墨钰,永远都是苏家的三少爷,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 苏墨钰说得有道理,淑妃也不是没想过,但眼看自己的妹妹已经到了及笄的年龄,长乐公主与她一般大小,如今都要嫁人了,可她的钰儿呢?身为女子,一辈子都无法体会到做女人的幸福,这该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啊。 “钰儿……”淑妃是个感性的人,想及此,眼中不由得又是一阵酸涩。 “好了,哭什么,我现在过得也很好。”她从淑妃手中拿过绢帕,细细为她擦了眼角的泪水:“我在东宫会很小心的,姐姐放心吧。” 女人果然是水做的,淑妃一哭起来就没完了,苏墨钰劝了好久才止住泪,两人又随意聊了聊,眼看两个时辰快到了,苏墨钰这才离开。 …… 淑妃不愧是 皇帝最宠幸的妃子,她早上才去的景仁宫,下午皇帝就下旨为长乐公主和刘宏才赐婚,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你的办法最好有用,否则,孤一定不会轻饶你!”效率是高了,计划也进行得非常顺利,但身边这个巨型冰块,实在让苏墨钰高兴不起来。 “到了。”敲了敲车厢壁,苏墨钰掀开车帘,指着对面一家灯红酒绿的三层建筑:“醉芳楼。” 顺着她所指看去,某位殿下露出嫌恶的表情:“就是这里?” 假意没看到容蓟眼中的厌恶,苏墨钰不急不缓道:“对,就是这里,醉芳楼是奉天最大也是最有名的青楼,这里的姑娘……”呃,好像又开始偏题了,“总之,如果刘宏才要寻欢作乐,十有八九会来这个地方。”说着,跳下了马车。 再次朝醉芳楼的牌匾看了眼,容蓟绷紧了唇角,也跟着一起下了马车。 苏墨钰掸了掸袍角,正欲迈步,发现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不由得诧异:“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 容蓟二话不说,抬腿就往醉芳楼大门的方向走,压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切,装什么清高,想去就直说嘛。 虚伪! 第22章 你该多吃点 苏墨钰没来过青楼,也许原主来过,否则那老鸨怎么会一看到她,就激动的两眼放光,谄媚无比地迎上来:“哟,是苏小公子啊,您好多天都没来了啊,奴家还以为您见异思迁,不喜欢咱们这的姑娘了呢!” 靠,要不要这么恶心! 看着老鸨那张涂了厚厚脂粉的脸,苏墨钰别扭道:“我今儿不是来了嘛,对了,刘家公子是不是也在这里?” 老鸨愣了愣,不太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起刘家公子来了,不过还是讨好地答了:“那当然,我们这的姑娘,全奉天没有一家能跟我们比,别说是刘家公子,就算是太子殿下来了,也会对我们这里赞不绝口,流连忘返。” 这老鸨不要命了,瞎说什么呢! 下意识朝身旁看去,某人除了脸色有些黑外,看不出其他异常。 老鸨这才看到跟在苏墨钰身旁的容蓟,眼睛突然绷大,一副震惊到极点的模样:“哎呦,这位公子长得可真俊呐,奴家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姑娘们见了,指不定要欢喜成什么样子。” 哈,得意了吧?高兴了吧? 男人都是一样,越多女人喜欢,就越有成就感,太子又如何?还不是一样! 常言道,妻不 如妾,妾不如妓,所以来青楼消遣的,都是有权有势之人,尤其是王公贵族,最好这一口。 “哼,媚俗至极!”这一声冷哼不大不小,刚好够苏墨钰听到,她正要说什么,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掌握住手臂,往人相对比较少的地方拽去。 老鸨跟在后面追:“诶?两位公子,你们到底看上哪位姑娘了?奴家好替你们……” 容蓟看也不看,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丢给老鸨,“滚!莫要再来烦扰!” 老鸨似乎有些蒙圈,不过接银子的动作却利落得很,“好,好,不烦扰不烦扰。” 嘿,这俩人真奇怪,既然有龙阳之好,又何必来青楼玩乐?对面就是小倌馆,那里的少年个个鲜嫩秀美,当然,比起她醉芳楼的姑娘,还是有一一定差距的。 唉,管那么多做什么,想去哪是客人的事,只要给银子,都是她的青天大老爷。 “哎,疼……”这家伙力气也太大了,她的手臂这会儿肯定青紫一片。 容蓟手下不停,看样子似乎是想带着她去二楼。 “那个……我自己会走,你能不能先松手。”再这么下去,她胳膊都要断了。 感觉到她的抗拒,容蓟这才松开手,松手的刹那 ,忽觉之前所握的手臂似乎有些过分纤细了,只有掌心那么一点,比姑娘家的都细。 “你该多吃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苏墨钰呆愣了好半天。 什么鬼,这位太子殿下该不会脑袋有问题吧? 率先在一处人少的位置坐下,某人的脸色比刚才又黑了不少。 “以后这种地方不许再来。”完全是教训的口吻啊,这家伙真把自己当他儿子了不成? 跟着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觉得不妥,又给容蓟也倒了一杯:“不来就不来。”本来她也没打算再来,醉芳楼的姑娘再美,也不对她胃口,倒是对面的绿水阁,让她心痒难耐,改天一定要去一回,见识一下古代的鸭店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心中所想,容蓟自然是不知道的,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以为是敷衍:“发现一次……” “杖责二十!”她替他接了。 他扬起一边眉毛,端起茶蛊,浅饮一口:“知道就好。” 看来他打人还真打上瘾了,想到原主做的那些事情,也难怪容蓟对她的成见这么深了。 “都给也好好伺候着,伺候好了,少不得你们的好处!”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醉醺醺的,带着一股耀武扬 威的劲儿。 苏墨钰举目看去,两名穿着暴露的姑娘,正搀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往窗户右侧的厢房走去。 苏墨钰眼神一亮:来了! 那被架在中间的男人,应当就是刘宏才,她虽然没见过刘宏才,但听那口气,还有满身华丽的衣裳,以及他嘴角边的标志性的黑痣,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苏墨钰左右看看,本想拎个酒壶的,半天没找到,只能端起茶杯迎上去:“哎呀呀,这不是刘二公子吗?真是巧啊。” 刘宏才一手搂着一个,看着走到面前的苏墨钰,好似不认识的样子:“你……你谁呀?少跟老子……嗝……攀交情!” “刘公子不认识小弟了?” “你……”刘宏才朝苏墨钰凑近了一些,满口求酒气晕得她几欲作呕,“好像……有那么点眼熟。”随即一拍脑门:“原来是苏小公子!” 呵呵,看来以前这俩人没少****,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幽冷犀利的视线,径直打在她的背心上,不用看,也知道这道令她浑身不适的视线是出自谁了。 “来来来,陪我喝上一杯!”刘宏才一手拽住苏墨钰,用力一搡,直接将他推进了厢房。 见此情形,容蓟猛地站起了身。 苏墨钰也没想到刘宏才这么热情,而且手劲这样大,她这百斤的人,在他手里就跟小鸡似的。 关上厢房的门,刘宏才在两名青楼女子的搀扶下,走到桌前坐下:“这酒是上好的女儿红,千金难换,我与贤弟一见如故,这酒是最合适不过了。来,为兄先干为敬!”说着,举起杯子,将杯中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苏墨钰很少喝酒,前世的工作性质,不允许她接触这种乱人心志的东西,现在也一样,她还有正事,生怕喝醉了会误事。 “怎么?不给为兄面子?”刘宏才似乎有些生气。 “当然不是,小弟只是……”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苏小公子满上!”刘宏才抬起手来,在身边女子的臀上狠狠一拍。 “啪”的一声,听上去就不轻,那姑娘眼中已泛出了泪花。 原本半杯的酒酿,此刻满满当当,几乎要溢了出来,苏墨钰没辙,只能硬着头皮一口饮尽。 烧刀子一样的口感,一点也不好喝。 放下酒杯,苏墨钰的眼中,也被酒酿呛出了一层泪花,让那原本就清亮的眸子如水洗过的一般。 刘宏才舔了舔唇角,眼中忽地邪光大盛,“小少爷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玩?” 第23章 遇上个变态 苏墨钰靠着桌子,缓了缓酒劲,这才道:“甭提了,这几日在宫中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这是为何?听说太子殿下为人正直,赏罚分明,绝不会做那种挟私报复的事情,难道殿下他……”刘宏才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但苏墨钰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不是殿下,是公主。” “公主?”刘宏才眼珠一转:“这又是从何说起?” 苏墨钰故作愁苦:“刘哥你是不知道哇,那长乐公主,根本就是个吃人的母夜叉。”为了让对方相信,她刻意改了称呼,增进一些亲切感:“我整日被她折磨,真是快要受不了啦。” 刘宏才同情道:“实在是苦了贤弟,但我听说长乐公主只是刁蛮一些,还不至于如贤弟所说那般可怕吧?” 去你他大爷的!你丫不是醉了吗?脑子还这么好使? “传言不可尽信,就比如刘哥你,那些市井传言,都说你是个十恶不赦的王八蛋,可小弟却觉得刘哥你为人仗义,值得结交!” 刘宏才高兴得涨红了脸:“知我者,莫若贤弟也!”他又给两人面前的酒杯中斟满了酒:“来,为咱们之间惺惺相惜的情谊,干杯!” 呸! 谁特么跟你惺惺相惜! 一边暗骂,一边举杯,“小弟敬你。”唉,这酒真是不能再喝了。 “对了,皇上好像给你和长乐公主赐婚了,那岂不是……”苏墨钰微微张口,故作担忧。 刘宏才摇头晃脑:“娶什么女人,对老子来说都一样,左右不过是个摆设,就算长乐公主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只要是女人,老子就有办法治她。” 苏墨钰拈着酒杯,心里有些着慌,这厮竟然不吃这套! 这要如何是好。 “刘哥……小弟实在对不起你。”她放下酒杯,一副愧疚至极的模样。 刘宏才奇道:“贤弟这是做什么?” “其实,皇上本来是要把长乐公主指给小弟的……”她偷眼朝刘宏才看去,发现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于是咬咬牙,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小弟曾私下寻算命先生合八字,结果发现,这长乐公主竟天生命煞,乃为克夫克子之相,前些日子,小弟险些殒命,就是因为长乐公主,幸亏我父亲请了位得道高僧为我做法,去了萦绕在我身上的那股煞气,我这才能安然无恙。”她说的一本正经,听得刘宏才也是一脸紧张。 “此话当真? ” “当然是真的,若非小弟与刘哥投缘,也不会告诉你这些。” 古人最忌讳的就是这些,虽说一个人的命运只能由自己来决定,但他们却对神明一类的事物深信不疑。 刘宏才淡定不起来了:“如此说来,我若娶了这长乐公主,只怕命不长久。” 苏墨钰戚戚然点头:“是啊,小弟已经被坑过一回,万不能让刘哥也被坑一回。” 刘宏才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这事我得回去跟父亲商量一下,若真是如此,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这亲事都要推掉。” 看来,他并不完全相信自己的话,这人看起来蠢,实际上脑袋里还是有点真材实料的。 “贤弟啊……”刘宏才不知何时又坐了回来,而且还坐在了她的旁边:“上回为兄说的那件事,你可有考虑好?” 哈?上回说的事?喂喂,原主你到底有多少秘密啊。 “这……容小弟再考虑考虑。”到底啥事啊?好的还是坏的?管他呢,先敷衍过去再说。 可刘宏才不给她敷衍的机会,又朝她靠近了一些:“你放心,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为兄绝不告诉其他人,你若是愿意,我们现在就把事办了 吧。” 越听越不对劲,苏墨钰不动神色挪了挪屁股:“那个……还是等等……” “等什么等,为兄一时一刻都等不住了。”说着,一把抱住了苏墨钰:“贤弟,为兄这辈子从没对任何人这么着迷过,只有你,让我心心念念,难以忘怀!” 卧槽!她简直要吓死了好不好! 刘宏才这个王八蛋,竟然敢打她的主意,不想活了! 一把将他推开,苏墨钰起身便要走,谁知站起身后,却是一阵晕眩,这一停顿,身体再次被抱住:“贤弟,来都来了,干嘛急着走呢?为兄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放心,你跟了我,我以后绝对会对你好。” 去你大爷的!老子好歹也是太师府的嫡出少爷,你丫算哪根葱,就算要包养老子,也轮不到你! 苏墨钰虽然头脑发昏,但意识却没乱,凭着本能,抬手往后狠狠一击,趁刘宏才躲避的刹那,翻身屈膝,顶上男人某个脆弱部位。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刘宏才捂着裆部,痛苦地倒了下去。 妈蛋!敢打老子主意,老子让你断子绝孙! 拍了拍身上的袍子,苏墨钰一脸膈应,长乐公主若真的嫁给这人,那就是一朵鲜花插 在了牛粪上,暴殄天物! “砰”的一声,紧阖的门扉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苏墨钰又被吓了一跳,差点一个倒栽葱。 “太……大公子?”她愕然看着冲进来的男人。 目光在室内环视一圈,最后落在苏墨钰脸上,容蓟冷声道:“怎么回事?” “没事,喝高了而已。”她随口给出解释。 他却上前一步,握住她手腕:“他对你做了什么?” 再傻也知道容蓟什么意思,不过她又不是那些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碰到点事就要找个宽阔的肩膀来靠一靠,撒个小娇,诉个小苦,再说了,就算她能撒这个娇,容蓟敢接受吗? “他想上我,不过我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微笑,说的轻描淡写。 容蓟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明知危险,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我不以身犯险能行吗?”她没好气翻了个白眼:“看在我这么卖力的面子上,您大人有大量,以后就别再跟我计较了可以么?” 他似乎挺恼的,看了她一阵,突地用力甩开她的手。 嗬,脾气真大呢! 不管他,苏墨钰转过身,返回因疼痛而昏迷的刘宏才身边,用脚尖踢了踢,嘻嘻一笑:“对不住啦。” 第24章 只有愿意与不愿意 刘宏才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一片乱葬岗中,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再一看自己身上,除了条亵裤外,其他衣物都被扒掉了。 “好你个苏墨钰,老子……”他恨恨地咒骂着,一转身,却猛地闭上了嘴。 会不会是他眼花了,刚才前面好像飘过去一道白影,该不会是……鬼吧? 不知是因为吓的,还是冷的,他开始像筛糠一样颤抖起来,扯着嗓门大喊:“救命,救命啊……” 喊了一阵,没有一个人应,正绝望时,远处亮起一排灯火,隐隐有马蹄声从山坡的后面传来。 他又喜又怕,这荒郊野岭的,除了孤魂野鬼外,估计不会有什么生人吧。 正要藏起来,听到有人喊:“少爷!二少爷!” 是刘家的家仆! 他连忙从藏身的石头后跳出来,怒喝道:“喊什么喊,老子在这里,你们这群瞎眼狗!” 前来寻他的小厮一听到这声音,就跟见了亲娘一样激动:“少爷,小的们可算是找到您了!” 马车上下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刘宏才架了上去。 谁料刚踏上马车,就脚下一滑,身子向后仰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奶奶的,老子 今儿真他娘的倒霉!”刘宏才大怒,抬起手,对着前来搀扶自己的小厮便是一巴掌:“混账玩意,怎么伺候老子的!” 小厮连连求饶,又被他狠狠踹了几脚:“滚开!”索**不要人搀扶了,自己撑着车辕爬了上去。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刘宏才憋了一肚子火。 猎鹰的人,还反倒被鹰啄瞎了眼,原以为苏墨钰就是个胆小怯懦、毫无主见,可以任人随意摆弄的富家小少爷,没想到这个难搞。 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加上下体时不时传来的疼痛,刘宏才恨不得把苏墨钰的脑袋揪下来去喂狼。 不过他是能沉得住气的人,苏墨钰有苏太师给他撑腰,整个奉天城,除了太子敢动他以外,就没人能拿他如何了。 或许,他可以从太子这边想想法子,要对付苏墨钰,刘家的势力肯定是不行的,如果是太子的话…… 哼哼,苏墨钰,你完了! 想到这里,心情大好,竟不自禁地哼起了***:“伸哪伊呀手,摸呀伊呀姊,摸到阿姊头上边噢哪……唉哟!”马车好像撞到了什么,猛然一个急停,刘宏才猝不及防,脑袋狠狠撞在了车厢的前板上,顿 时一阵眼冒金星。 “怎么搞的!”他气得用力拍打车厢壁。 “少爷,您没事吧?”小厮连忙道歉:“前面不知从哪窜出辆马车,差点撞在一起,幸好及时拉住缰绳,这才没酿成惨祸。” 刘宏才摸摸脑门,敢情刚才千钧一发,自己险些就小命不保? 他沉默地放下车帘,心里有些着慌。 马车又行驶一段,终于到了刘府,刘宏才这会儿才放下心来,一脚踹开来搀他的小厮,下了车就往府里冲。 “哐当”一声,原本高高悬在房梁顶上的金刚铃,不知怎的,竟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着砸在他的面前。 这会儿他不仅是额上出了层冷汗,连后背都几乎被冷汗浸湿。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若是走快一些,这金刚铃就不是砸在地上,而是他的脑袋上了。 被重约十多斤的金刚铃砸到,脑袋不破个窟窿才怪。 难不成,苏墨钰说得那些都是真的? 今天所有的灾难祸事,都是因为与长乐公主的婚事所致? 搞不好,那公主真的克夫克子,说不定还克母呢,要不然穆婕妤也不会落到那个下场。 这么一想,立时一个激灵,冷风吹过, 从外寒到了骨头缝里。 不行,这事一定得找爹商量商量,他可不能为娶个公主,就把自己的一生给葬送掉。 目送刘宏才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苏墨钰这才笑着弹了弹指甲:“瞧他那熊样,真是给男人丢脸。” 容蓟目光淡淡,隔了一阵才问:“你今日得罪于他,不怕他日后挟私报复?” 苏墨钰笑意盈然:“他等不到报复我的那一刻。”侧过眸来,余光轻轻扫过男子在月色下,越发冷峭的容颜:“皇上不信任刘家,而你也应该马上要准备着手对付刘家了吧?”毕竟断了苏家一只臂膀,同时也要断去阎家一只臂膀,否则平衡就会被打破。 他显然很讶异,苏墨钰竟然把一切都看得这么透:“你不怕孤对付你?”人不能太笨,但也不能太聪明。 她笑得散漫:“我?我就是个只知吃吃喝喝,仗势欺人,外加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您花时间精力去对付我,”她伸出一根雪白手指,轻轻摇了摇:“不值得。”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竖起的那根手指:“凡事都没有值得与不值得,只有愿意与不愿意。”说着,拂袖而去。 苏墨钰猜的没 错,他接下来,的确是要对付刘家。 大晋朝立国仅有百年,但在这短短百年的历史上,却发生过两次外戚之乱,一次权臣之祸,如今苏阎两家势力过盛,晋国的天空,几乎由这两家一手遮天。 风雨飘摇之下,朝廷的根基开始一点点腐烂,若是再不做出行动,无论多坚实的堤坝也会毁于一旦。 先除吕尚书,砍掉苏家一只臂膀,再除刘参将,砍掉阎家一只臂膀,两家元气大伤,若要恢复,也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够朝廷休养生息,如若还是不行,他不介意将苏阎两家一起连根拔起。 但,这毕竟是万不得已的一步,这两家势力太大,要彻底剪除,只怕是困难重重。 他的心思,连皇帝都未必看穿,然,竟叫一个只知吃吃喝喝,不学无术的纨绔少年给看了出来。 苏墨钰,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超脱凡俗,还是别有所求? 是愚笨怯懦,还是大智若愚? 忽然间,有些看不透这个看似简单的少年郎了。 以往总是认为,不论谁,心中皆有所求,只要有欲望,这个人就不难看穿。 然而苏墨钰…… 他心中所求,究竟是什么呢? 第25章 紫气东绕 一夜好眠。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她并不是拥有大智慧的伟人,顶多有点小聪明而已,但已经足够。 莫名来到这个世界,从最初的茫然无措,到现在的冷静安详,时日虽然不多,但却够她想明白很多事情。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是现代还是虚无的古代,只要活着,就是最好的。 而要想活着,就必须不停地往前走,只有走得够高够远,才能看到更好的风景,得到更好的生活。 前世就懂的道理,却没有严格执行,过分依赖那个人,结果,终被抛弃,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犯前世的错误,也不会再依靠任何人或事。 哪怕连权势滔天,圣恩眷隆的太师府,也无法成为她的依靠。 她能依靠的,仅有自己。 生在这个时代,不是她的选择,但能在这个时代做什么,却是可以由她自己来选择的。 她,绝不再受人摆布,受命运摆布! …… 前一日还是万里无云,秋高气爽,谁料晚间竟下起了瓢泼大雨,且伴随着雷鸣阵阵。 闪电划过天际,几乎照亮了整个京都。 生活在奉天的老人们都在感慨,几十年前,也有过这么一次猛烈的暴风 雨。 当时,天空之上电闪雷鸣,地上狂风阵阵,整个天地都被笼罩在一片不祥的血红之下,树木被拦腰斩断,无数的房屋倒塌,地面凹陷,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如今这场暴风,虽较那时稍弱,却也令人心神震骇,恐惧异常。 就连皇宫御花园的几棵柳树,都被吹得残败不堪,其中一棵甚至被烧得焦黑,半截倒在地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苏墨钰早上起来,推开门一看,差点傻眼。 卧了个槽!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一个晚上而已,整个世界就像变了个样,时节虽然已是深秋,但有些秋季才绽放的花朵倒也开得如火如荼,现在全成光杆司令了。 真是奇怪,这么大动静,她咋一点也不知道呢? 因为这百年罕见的暴风雨,还未到早朝时候,皇帝就将所有大臣都召进了宫中。 容蓟也不例外,处理完政务,刚睡下就被传唤太监叫醒。 皇帝已在御花园召见众臣,于是来不及用早膳,便急急赶了过去。 到了那棵被烧焦的柳树旁,众人一见到他,纷纷避让。 这时,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烧焦的柳树歪歪斜斜倒 在地上,原本茂盛的草地也被烧成一片焦黄,而在那焦黄之中,一块血红的石头,格外显眼。 但显眼的不是石头本身,而是上面歪歪斜斜,不算整齐的两排文字…… 战龙于野,其血玄黄。 遮阴蔽月,唯留可解。 这几个字不是很清楚,但仔细看还是能看清楚的。 容蓟眸底光泽波动,总是沉静安稳的眸色,第一次掀起惊涛骇浪。 他呆呆看着那颗石头,脑中似有什么东西突然炸了开来,却始终无法捕捉到底是什么。 龙为阳,龙气的衰弱,则表明阳气的衰弱,而阴气却到达了极点。 天地玄黄,阴阳交战,血流遍野,此卦怎么看都像是大凶之相。 苏墨钰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皇帝一脸凝重,诸臣子也一脸凝重。 这可不是件好事,可以说,这是一件非常不好,非常严重,非常可怕的事。 自古以来,阴盛阳衰都是帝王的大忌,前朝便有女子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篡夺江山的事迹,难道大晋朝也免不了这一诅咒吗? 那个每隔百年,便会有祸国妖星降世,为乱天下的诅咒? 皇帝的脸色,此刻已经不是难看可 以形容得了的,比起容蓟这个太子来,这位执掌天下、万民臣服的君王,向来惯用怀柔手段,为人也较平易近人,不似容蓟那般强硬冷绝,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进的冷漠。 可此时,他眼中满布幽厉与锋锐,似四散开来的刀兵血刃,煞意十足,那股子充满了压迫力的威势,比之容蓟还要强上几分,到底是天子,龙颜之怒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围观之人中,亦有容蓟的几个兄弟,这些人大部分都已封王,只有年龄最小的十皇子尚未给予封号。 空落落的御花园内挤满了人,但气氛,却阴谲死寂宛如坟墓,远远的,还能听见鸱鸮的啼鸣。 那是一种不祥的鸟儿,此刻出现,也许并非偶然。 宁王微微侧了头,朝端王看去,端王看似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落在了永河王的脸上。 永河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狠狠皱了皱眉,也朝端王看去。 恭王在端王脸上,以及宁王脸上逡巡了一圈后,最后朝容蓟看去。 容蓟脸庞沉冷,对这些莫名投来的视线完全不予理会。 就这样,诡异的沉默维持了大概一炷香时间,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人从 人群中走了出来,佝偻着腰跪倒在皇帝面前:“钦天监监正曹安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心中虽怒意滔天,但皇帝面上却丝毫不显。 钦天监监正一边扶着自己的乌纱帽,一边小心翼翼的起身,他一般是不用参加朝会的,这一次是被匆忙叫来,一来是跑得急,二来是眼前的阵仗太吓人,他连说话都开始磕巴:“皇、皇上,微臣这几日夜观天象,并、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紫薇明亮,三垣守正,只是……” “只是什么?”见曹安一脸惶然,皇帝平声静气道:“但说无妨。” “只是从昨夜开始,紫微星有渐弱之势,在东方的某一处,有另一股紫气萦绕,恐怕……” 皇帝的脸色刷的一下,黑了,众皇子与众大臣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慌张惊骇。 紫气东绕? 难道,是有人要谋权篡位了不成? “乾宫为主,两仪为辅,如今定是有什么事,打乱了整体格局,只要将一切回归正途,便可迎刃而解。”曹安不疾不徐的声音落入每个人耳中。 打乱格局? 容蓟的眸子又深了一些,此刻看去,更像是两口无底深井。 第26章 那人,毕竟也曾为储君 皇帝挑了挑眉:“如此说来,此事并非无解?” “回皇上的话,的确是这样的。” 这时,万公公忽地上前一步,弯着腰在皇帝身侧轻声道:“皇上,刘参将请求觐见。” 皇帝神色一凛,目光再次落在脚下那颗血色石头上:“正好,传朕旨意,宣刘家二少爷刘宏才进宫,还有,让长乐公主也来一趟御书房。” 闻言,容蓟猛地抬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不自禁捏紧。 皇帝都走了,围观的人也该散了。 这时一直莫不做声的宁王忽然走到容蓟身侧,端着手,目光投向远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六弟怎么看?” 容蓟眯了眯眼,也不看他:“二哥想要孤怎么看?” “紫气东绕……”宁王似是喃喃地念了一句,突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容蓟:“东方,不正是那人所在之地吗?身为太子,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宁王以为他会气急败坏,但实际上,脸容沉冷的男子,连半点细微波澜都未显现,负手静立,一派从容:“为何要担心?他犯了错,自该忏悔,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再回奉天了,孤若犯下那等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同样也该遭此刑罚 ,二哥亦是皇族一员,应当明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吧?” 宁王笑得有些干巴巴:“那是自然。” “既如此,又有何好担忧?” “凡事都没有绝对,那人,毕竟也曾为储君。”宁王的声音忽然弱了下来,当年之事,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二哥操的心未免有些多了。”他从不笑脸迎人,此刻脸上,竟似乎也带了些笑意,可仔细一瞧,哪里是笑意,明明是讥讽。 宁王有些恼,但现在不是跟容蓟翻脸的时候,他平了平心气,看向焦黄的地面:“我也只是想提醒你而已,毕竟,天命不可违。” 听到天命二字,他脸上讥讽意味更重,“孤从不信天命。”就如苏墨钰所说,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自己的命运,只能由自己来把握。 宁王也跟着讽刺一笑:“信不信是一回事,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战龙于野,两败俱伤,只是不知这龙,分别指的是谁。”丢下这句话,宁王转过身,大踏步离开了。 宁王离开后,御花园中,就只剩容蓟一人。 望着之前落石坠下的位置,黑沉的眸光陡然间雪亮如电。 只凭一颗石头,就引发了诸多猜忌与 恐慌,甚至连一向镇定持重的父皇,心神也被那十六个字所牵动。 战龙于野,其血玄黄。 好个苏墨钰! …… 御花园这边发生的事,苏墨钰自然是不知道的。 石头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上面的字,也是她找算命先生编的,她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总归让皇帝觉得不好就行了。 封建帝制下,人们的心志其实是很脆弱的,否则,也不会去相信什么天意了。 皇帝享有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利,同时也背负着这世上最沉重的枷锁,所谓拥有越多,越怕失去,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便是最佳的切入点。 不可否认,她这番做法,是利用了人性的弱点,但她并不会因此而觉得愧疚。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这个世界,给她上的第一堂课。 她相信,皇帝在看到那块石头时,再好的定力只怕也把持不住,因为他不敢拿江山社稷来做赌注。 不过于她而言,没什么是不能拿来赌的。 她只是有些奇怪,有些震惊,有些难以理解,昨天晚上那场风暴也太巧合了吧,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头顶的天空都是血红色的,连自己都差点相信所谓的天 命了。 有了这场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风暴,皇帝就算不想相信,只怕也只能相信了。 后面那句遮阴蔽月,傻子都能看出是什么意思,长乐公主的闺名叫做容惜月,月指的就是她,一切的灾祸,都指向了这场婚姻,指向了长乐公主,要想月亮恢复清明,天下太平,只能在“留”上做文章,但凡不是痴呆,都知道这“留”跟“刘”有关。 总归,长乐公主跟刘宏才的婚事,应该是泡汤了。 苏墨钰乐颠颠地去找容蓟,不料晚了一步,他正在聚贤殿跟众大臣商议**,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不想回去等消息,生怕他赖账,于是就在聚贤殿外找了个空地坐下,小太监们来赶了许多次,她就是不走,殿下和魏全都不在,没人能对她发号施令。 仗着自己苏家嫡出少爷的身份,苏墨钰还就赖在这了。 容蓟这会开的时间有点长,都两个时辰了还没开完,苏墨钰屁股都坐麻了,站起身,刚要活动一下筋骨,眼前闪过一道明黄的影子。 定睛一看,她倒抽了口冷气。 自己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列人,为首之人身着明黄五爪龙袍,脚蹬黄缎青底朝靴 ,面目虽慈和,但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威严霸气。 在他的身后,跟着个手持佛尘的老太监,老太监身后,又跟了七八个身着宫装,手持金丝灯笼的宫女,再后面,则是一队金甲护卫,手中长刀熠熠生辉,冷光逼人。 苏墨钰在短暂的呆愣后,迅速跪了下去:“草民见过皇上。” 妈呀!这就是皇帝? 突然出现,真是吓死她了。 她人虽慌乱,但礼数却不乱,更没有半点失仪的举动,皇帝看着她,温和道:“你便是苏家三郎苏墨钰?” “回皇上,草民正是苏墨钰。” 皇帝回头,笑着对贴身内侍道:“太师总是说自家犬子不成器,尤其是小儿子,不学无术又叛逆无状,朕看着,倒觉得这孩子不错。” 皇帝身边的大总管万公公,在宫里,那几乎是横着走的,连皇后和贵妃见了他,都要敬畏三分,他那张白面无须的脸庞看上去是如此的和蔼可亲,只有真正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他的可怕。 他看着苏墨钰,也跟着笑:“是啊,太师的确是过分谦虚了,苏家小公子一表人才,颇有乃父之风。” 皇帝挥挥手,“别跪着了,起来吧。” 第27章 可愿意为朝廷效力 苏墨钰依言起身,她虽不太懂这个时代的规矩,但也知道,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举止,是表达对一个人的尊重。 “谢皇上。”站起后,她便慢慢退到一旁,皇帝此刻到聚贤殿来,应该是来找太子的,自己冲撞了圣驾,还好他没生气。 皇帝抬步欲走,突然又停了下来,看着苏墨钰问道:“太子进去多长时间了?” “两个时辰。” 皇帝想了想,对万公公道:“咱们先不进去,翰林院那几个老家伙,着实让朕头疼得紧,等太子议完事再说。” 听到这话,苏墨钰已经准备好要喊“恭送皇上”了,可谁料,对面那人一撩龙袍下摆,竟在她对面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苏墨钰转了转眼睛,既然皇帝看上这块地盘了,那自己还是赶紧溜之大吉为好。 皇帝毕竟是皇帝,不管刚才她如何在心中编排他,这个人都掌握着全天下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惹恼了他,可不是二十板子这么简单了。 她讨厌自己的奴性,才来古代几天啊,就学会看人下菜碟了。 没等她想好离开的借口,就听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飘了过来:“苏墨钰,皇上让你到近前来,你可有听 到?” 啊?这皇帝怎么回事,不是来找容蓟的吗?怎么突然对自己感兴趣了。 糟糕!该不会,皇帝才是那个喜欢漂亮美少年的断袖吧! 头皮一阵发麻,如果是太子,她还可以据理力争一番,但皇帝…… 好吧,她承认自己怂了。 “你害怕朕?”大概是看出她心存犹豫,皇帝忽然出声问。 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但苏墨钰知道,不管自己如何回答,都不能再装哑巴了,上前一步,躬身道:“是,皇上威严天成,不怒自威,草民不敢面对皇上。” “呵呵。”皇帝笑了起来,声线沉闷,像是一口巨钟,撞在了人的心底:“你很会说话。” 话里有话,虽然不明显,但苏墨钰还是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 自己是否表现太过?都说帝王之心最难猜,原主这十几年来,一直都是以废物形象示人,在容蓟那里兜底就算了,因为她看得出来,容蓟虽厌憎自己,却从未生过杀心,可皇帝就不一样了,他若是真的动了杀意,存了疑心,只怕自己和整个苏府都逃不掉。 不过当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时,已然恢复之前的平和,轻柔温煦,一如春日暖阳:“ 你的事情,太子已经跟朕说过了,之前的一切,朕可以既往不咎,但以后若继续再犯,别说太子,就是朕,也不会轻饶你,懂么?” “草民明白,定然不会辜负皇上以及太子殿下的一番苦心。”好嘛,这会儿连皇帝都搀和进来了,自己果然是过街老鼠,人人都可以打一棒子。 她认错态度积极,皇帝的口气,又和缓了一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望今后好自为之。” 苏墨钰越发诚惶诚恐,垂着脑袋,深深鞠了一躬。 皇帝挪了挪身子,万公公伸出手来,看样子是准备要离开了。 苏墨钰在心里欢呼,快走吧快走吧,老子真受不了你们这些姓容的。 可皇帝动了一下后,竟又换了个角度重新坐回去,苏墨钰差些一口老血喷出。 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坐好,皇帝似乎来了兴致,“你既身在东宫,那今早天降奇石一事,你应当也知晓了。” 苏墨钰身子一僵,太阳穴开始欢快地跳动起来。 皇帝难道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做的? “战龙于野,阴盛阳衰……”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凌厉之色顿现:“两百年前,齐国君王无道,贪墨成风,以致民怨 四起,战乱频频,陈氏女趁乱为祸,篡夺江山,自封为帝……”说到这里,他突地顿住,目光牢牢胶着在苏墨钰脸上:“这段历史,你如何看待?” 听到皇帝的问话,苏墨钰差点笑出声来,敢情是在考她历史? 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学生时代最差的一门课就是历史,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惨不忍睹,一百分的卷子,她最多只能考三十分,为此请了不知多少次家长。 皇帝考她历史?真的没问题吗? 可惜,以前面对的是老师,答不上来,最多只是罚站或者抄写课本,而此刻,她面对是皇帝,敢不回答?那可是藐视皇威的重罪,可以直接拉出去砍了。 脑筋转的飞快,没时间斟字酌句,她只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世间之事,千变万化,唯有天道永恒。就像那山川河流、大海沙地,经过日月变迁,沧海也能化为桑田。人不也一样吗?从生到死,就是一个轮回。”差不多了,皇帝这会儿应该被她饶的有些晕:“草民认为,一个国家,也属于天道轮回的一部分,斗胆说一句,大晋朝繁荣昌盛,有皇上这样的明君,必可千秋万代,但是,再怎样长久, 也终有消亡的一天……” “大胆!”一声尖锐的暴喝,让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万公公公抖着拂尘,心道:这小兔崽子真是胆大包天,这种话也敢说,他自己不要命,其他人还不想死呢! 皇帝却微笑着抬抬手:“无妨,天道轮回,地势往复,这世间,本就没有永恒之物,那些妄图长生不老的人,实在愚昧不堪。” 哎呦,苏墨钰这回对皇帝,也不禁生出一丝敬佩来,虽然迷信了点,但也不算愚昧无知。 看到皇帝向她颔首,继续道,“男为阳,女为阴,阴阳相辅相成,浑然一体,而当阳气过剩的时候,则需要阴气来中和,这同样是天道轮回的一部分。佛祖是公平的,给每个人的东西,都是同等分量,给这世间的东西,也是同等分量,说是天意,其实,那只不过是老天爷一种平衡的手段而已,所以,陈氏女的出现,是注定,并非偶然。” 皇帝微微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苏墨钰在心里微微叹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她已尽人事,剩下的,就只能听天命了。 良久,皇帝抬起眼来,看着她微笑道:“苏墨钰,你可愿意为朝廷效力?” 第28章 他的道谢 几乎是不加犹豫的,苏墨钰躬身道:“能为国家效力,为百姓谋福祉,是每一个大晋儿郎的梦想。” 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之后,皇帝什么也没说,仍是看着她淡淡微笑,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来,对着万公公道:“咱们走吧,看来太子一时半刻还跟那群老家伙纠扯不清楚。” 咦?就这么走了? 苏墨钰眼巴巴看着皇帝那一身晃眼的龙袍,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难道他刚才那句问话,不是在向自己抛橄榄枝么? 本以为皇帝一高兴,就赏自己个二品大员玩玩。 苏墨钰有些落寞,有些失望,有些……孤芳自赏。 唉,前世不能施展拳脚,一展抱负,到了异世,也要碌碌无为一生吗? 可惜、可惜啊…… “苏墨钰,你在这里做什么?”冷不丁一个声音从身后冒了出来。 吓了一跳,转过身去一看,一张比腊月寒冬还要冰冷的脸庞近在咫尺:“啊……我……小的在等太子殿下您啊。” 容蓟容色不郁,大概之前的议事很不顺利:“苏墨钰,不可否认,你的确有些小聪明,但别把你的小聪明,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上。” 莫名其妙又被 教训,苏墨钰看着容蓟冷沉的脸,眼里写满了迷茫:“殿下教训的是,但小的好像……没做错什么事吧?” 此话一落,原本已经与她拉开距离的容蓟再次踏前一步,恶狠狠揪着她的衣襟,将她提到眼前:“苏墨钰,少跟孤装傻!战龙于野,其血玄黄,你玩的什么把戏,难道要唯恐天下不乱?” 呃,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 她抬手,指指被揪住的衣襟:“随便写写,没那么多讲究,再说,不把事态弄的严重些,皇上怎么会信?”见他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她索性由他揪着:“小的如果没记错,殿下应该是不相信这些所谓天命的。” 他冷哼一声,将她用力推开:“孤的确不信。” 她踉跄一步,扶着柱子站稳脚步,“那不就得了,其实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在意的。一个社会需要秩序,一个国家需要秩序,天地万物都需要秩序,而这些秩序,是早就制定好的,不是谁说句话就能改变的。” 她说的也有道理,但内心当中,却有某种情绪在不停翻涌,难以抑制:“不管怎样,你都不该如此不知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苏太师没有教过你吗?” 讨厌他这种教训的口吻,苏墨钰的口气也带了点不爽:“家父治家严谨,自然教导过儿女,行事要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自己,但没教过我们做提线木偶,凡事都听凭他人摆布。” 好个苏墨钰,一番四两拨千斤,倒把过错全推到了他的身上,好一张铁齿铜牙,容蓟怒极反笑:“苏墨钰,倒是孤小看了你,看来今后,孤要换个方式来应对你了。” 苏墨钰心头一惊,自己实在是有些过于得意忘形了,太子不是皇帝,但他除皇帝以外,最有权势的人,连他都敢惹,不想要命了! 她连忙转了态度,恭敬谦卑地朝浑身透出尖锐气势的容蓟迎了上去:“殿下息怒,小的嘴笨,不会说话,那个……既然我已经完成了允诺,是不是可以……放我出宫了?” 能屈能伸,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意气用事,不骄狂放纵,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吗? 看到这样的苏墨钰,容蓟才刚压下去的怒火,竟又冒了上来:“出宫?你惹出这么大的烂摊子,还想出宫?” 心中一咯噔,这家伙该不会要反悔吧?苏墨钰也顾不得礼数了,焦急问道:“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践,殿下是一国储 君,更应言行一致!” “你莫要忘了,孤可从未答应过放你出宫。”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细看,无法发现其中还带了些隐隐的捉弄:“你求的是长乐公主,而非孤,难道你忘了?” 去你老母的!这厮明明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却跟她打马虎,可谁让人家是太子,她一介小小布衣,跟他硬杠,无异于以卵击石,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殿下不会还在为我非礼了阎二小姐一事而怀恨在心吧?”苏墨钰很生气,她真想跳起来掐住容蓟的脖子,狠狠给他个友情破颜拳。 “没错,你侵犯的,是孤的未婚妻,你觉得孤应该就这么容易放过你吗?” 苏墨钰这回是真忍不住了:“去你大爷的!老子就摸了一下小手,神特喵侵犯!” “苏墨钰,注意的你言行!” 注意言行?她都快被这厮逼疯了,还让她注意言行?冷笑:“是,太子殿下。” 他知道他心里不满,但他一向不会迁就任何人,更别说是苏墨钰:“明天下朝后来找孤,若是表现得好。”他刻意顿了顿,果然,苏墨钰假装不在意,耳朵却动了动,“孤不介意放你出宫,且你做过的那些混账之事,也一 笔勾销,孤还可以……”又是一顿。 苏墨钰快要抓狂,这家伙说话就不能一口气说完,连着几次大喘气是要急死她不成! “孤可以给你……罢了,待明日再说吧。” 虾米? 话说一半什么意思?留个尾巴故意让她急,这也太缺德了吧! 苏墨钰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决定不问了。 既然容蓟已经松口,她也没必要再跟他对着干,她是个识时务的人,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绝对不会做。 躬了躬身,准备开溜:“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小人就先告退了。” “苏墨钰。” 刚走一步,身后再次传来声音。 “殿下还有何吩咐?” “长乐公主之事……”他似乎有些别扭,脸上也出现微微的窘迫,因为天有些暗,看得不是很明显:“多谢你。” 哈? 不是吧! 天上下红雨了吗?还是太阳打东边落下了? 她震愕的表情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容蓟很快又变回了那张冷脸:“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挥挥手,扬长而去:“知道了。” 少年青衫布衣,身姿蹁跹秀挺,不似男子豪放,也不似女子婉柔,却别有一番风情,就这样,一步三摇,渐渐消失在廊亭的尽头。 第29章 本王很可怕吗? 天高云淡,微风徐徐。 假山之上,朱色的圆顶山亭前,碧波清池,风景宜人。 贤王府之风景秀丽,别致清雅,是整个京城公认的,虽然比不得皇宫华丽贵气,但胜在意境绝美,匠心独运。 此刻,山亭内,碧波前,立着一道修长的绛紫身影,傍晚的天光湖色,在那身影之上,镀了一层淡如云烟的金光。 “如此好戏,本王竟然错过了,当真可惜。”一个轻渺低醇的声音响了起来,音量不大,却极具分量,让人不得不用尽心神去仔细聆听。 山亭外站着一人,闻言,忙伏低身子道:“皇上现在已经废除了长乐公主与刘宏才的婚事,对此,刘参将似乎也没什么不快,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样子。” 紫色身影忽然动了动,略带苍白的手指从袖中探出,微微扬起,将一蓬鱼食撒向湖中。 漂亮的红色锦鲤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聚成一团,争抢食物。 目光落在湖中,男子低笑:“以饵诱之,岂不上钩?这布局之人,真是费心了,长乐这丫头,注定不会有美满幸福的姻缘,今日救她,便是害她,天意如此,逆 天而行,终归不会有好多的结果。” 亭外之人抬袖擦了擦鬓角的汗,虽然时节已近深秋,但这贤王府却温暖如春,站在这里一阵,就热得浑身冒汗。 “遮阴蔽月,唯留可守,这八个字小人明白,无非就是暗示,今日所发生的灾祸,全是由长乐公主与刘家的婚事所引发,可战龙于野,其血玄黄,难道……”再次抬袖擦汗,“这老天爷的意思,总不会也是有人在刻意操控吧。” 紫色人影静立在湖边,除了刚才动了一下外,其余时间都像是尊雕像,傲然屹立:“说的没错,石头可以找,字可以写,局也可以布,唯独天意,是谁也影响不了的。”再次扬手,将手中剩余鱼食全部撒往湖中,紫色人影猛地转过身来。 此人有一双狭长的眸,微阖的时候,就如两扇黑色羽翼,除了沉沉的黑,什么都看不见。 但当张开的时候,却又犹如两汪澄明的湖,泛着青色的幽蓝,如豹,更如狮。 这样的一双眸,几乎无人敢与其对视,亭外的人,也不例外。 他的脑袋垂得越发的低,几乎要埋进领口:“王爷若有吩咐,小人一定……” 打断他的话,男子迈开 步子,徐徐朝前踏去:“病了许久,本王也是时候该痊愈了,你说对么?” “啊……”一滴汗,顺着脸颊流下,“吧嗒”砸在脚下:“是……没错。” “呵……”身影突然停下,正巧在那人身边:“苏庆生,本王很可怕吗?” “当然不。”嘴里这么说,可声音中却透着浓浓的惶恐。 贤王是否可怕,这个问题,或许没人能答得上来。 听他的封号就知道,他并非是个冷酷嗜杀的人,多年来,一直都以仁义贤德着称,知道他的人,都会对他由衷称赞。 但不知为何,这样一个人,却天生带着一股煞气,外表看去丝毫不显,那股煞气,却像是融进了骨子里,只要面对他,那种可怕的威压,就会源源不断袭来,令人窒息。 苏应生哪里经得起这种阵仗,顷刻便汗湿里衣了。 “本王好像听说,你那个嫡出的兄弟,被太子召去了东宫。”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苏庆生答道:“回王爷的话,的确是这样的。”感觉到身边之人好似有些不快,苏庆生连忙又道:“不过,王爷无需在意,小人那个兄弟,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蠢货,母亲这些年来,一 直将他当做亲生儿子来对待,几乎是有求必应,从未给过半点脸色,渐渐地,也就养成了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心性。” 贤王微笑地看着面前佝偻着腰,害怕到浑身打颤的苏庆生,语声带笑:“哦?令堂倒是个聪明女人,知道虐杀不如捧杀。” 苏庆生下意识想反驳,但嘴巴刚一张开,就又狠狠闭上。 贤王说的没错,他们在对待苏墨钰一事上,的确采取了捧杀之法,而这法子,也是他想出来的,苏墨钰毕竟是嫡子,又有苏太师做靠山,说白了,身为庶子的他和苏庆和,在苏太师眼中根本就一文不值,加上苏太师对苏夫人又余情未了,苏墨钰不论哪一方面,都远胜他们兄弟。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采取怀柔之法,渐渐消磨苏墨钰的意志,把他给养废了,这样,不论谁都找不出他们的错来,苏墨钰要是完蛋,苏太师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兄弟二人的身上了。 这事若是别人给抖落出来,他肯定是要据理力争的,但贤王的话,他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好在贤王把他当自己人,否则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看不起别人,也就是看不起自己 。”贤王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像是冷极了,将两手揣进袖中,继续朝前迈步:“本王最讨厌狂妄自大的人,更讨厌没有本事还自以为是的人。苏庆生,你想继承家业,本王可以助你,但是,你要先证明自己的价值,没有价值的人,于本王而言,比之废物都不如。” 苏庆生两腿一软,差些跪倒,“是,小人一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苏墨钰……”身影渐远,但那震慑人心的低沉之语,仍回荡在耳边:“久离朝廷,甚是想念啊……” …… 苏墨钰一个晚上,都在想出宫的事。 容蓟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依照他昨天的态度,应该会松这个口的。 机会稍纵即逝,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迅速地完成了自己每日的任务,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该下朝了,苏墨钰便朝着聚贤殿的方向走去。 她现在对东宫的布局和路线可谓是轻车熟路,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走。 一路哼着小曲,穿过横在后殿与前殿之间的回廊,刚拐过弯,就看到聚贤殿前站了两个人。 那是一对璧人。 男俊女靓。 女子笑靥如花,清雅高贵,男子神情温软,气宇轩昂。 第30章 好狗不挡道 苏墨钰心里一阵恶心,几乎想要立刻掉头离开。 她从没见过阎家二小姐,也从未与她接触过,甚至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内心当中,却对这个人深恶痛绝。 讨厌她,不是因为那连自己都不知究竟什么原因的二十大板,而是直觉,是天性,是本能。 第一次见长乐公主,也险些把她错认为是阎家二小姐,但那时候,自己会犹豫,会疑惑,心中所想也是可能、也许、说不定,但此刻,却是一定、确定、必定、绝对是! 没错,站在容蓟身边,正脉脉含情望着他的女子,就是阎家二小姐……阎婉清! 就在这一顿的时间,那边正在打情骂俏的两人双双发现了她,容蓟脸上倒没什么特殊表情,他大概一年四季都是这幅模样吧,面瘫都是天生的,八成治不好。 阎婉清看到她后,先是一怔,随即那对漂亮的杏眼中掠过一道流光,厌恶痛恨的神情一闪而过。 很好,自己讨厌她,她也同样讨厌自己。 苏墨钰微敛了双目,不想让自己的情绪也被人窥探到。 低首向阎婉清说了句什么,然后容蓟抬头,朝苏墨钰道:“别站那了,跟孤过来。” 苏墨钰犹豫了一下,还是 跟他过去了。 经过阎婉清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充满敌意的气息。 说气息似乎悬了点,但所谓杀意,不也是一股气息吗? 这种气息,不能用鼻子闻,也不能用肉眼看,而是凭第六感去感知。 阎婉清毫不掩饰对自己的仇视,与她强悍的背景也有关系吧? 阎大将军阎朗,大晋朝第一勇士,曾率领三万将士屠尽契丹十万兵马,被称为战神再世。 当年,由他镇守边关,万邦臣服,无人敢犯,皇帝稳坐龙庭,高枕无忧。 他的事迹,已是晋朝的一个传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正的流芳百世。 先帝特追封他为镇国大将军,一时间,阎家的荣耀,无人可匹敌。 可自从阎老将军过世后,阎家就逐渐衰败了,可不管怎么样,阎氏一族的势力还在,阎朗的几个儿孙,也不乏出类拔萃者,最响当当的,非颜朗的第四个孙子阎烈洲莫属。 听说,这个阎烈洲,年纪轻轻,就开始上战场杀敌了,十六岁时便已战功赫赫,颇有当年阎老将军的风范,百姓们都说,阎烈洲是大晋朝的第二个传奇,或许还会青出于蓝胜于蓝,重塑阎家往日辉煌。 有那样的祖父,还有那样 的哥哥,阎婉清不想牛都不行。 说起来,容蓟也挺可怜的,娶阎婉清,明显就是政治联姻,他也不怕阎家势力过盛,惹得皇帝老儿忌惮,废了他的储君之位。 心中正想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她来不及撤步,就那么一头撞在了某人的胸膛上。 疼!这家伙的胸口硬得跟石头一样,撞得她眼冒金星。 “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在东宫这么长时间,还没学会规矩么?”他说着,顺手拉了她一把。 这话听着不妙,似乎有继续让她待在这里学规矩的意思,顾不得被撞痛的额头,苏墨钰急忙道:“学会了学会了,刚才有点走神,殿下千万别往心里去。对了,殿下是有什么话要跟小人说吗?小人这便洗耳恭听。” “孤刚下朝回来,一会儿还要去趟御书房。”说着,他抬手按了按额角,眉眼间显出些微的疲惫来:“东宫……还缺个太子侍书的位置,孤认为你……”说到这里,他停下按揉的动作,话语也同时戛然而止。 苏墨钰不是傻子,他的意思,她大概是听明白了。 不让她做夜香童子,改为当太子侍书了? 说实话,她是想捞个官当当,但这么一来,她不是 又得继续待在东宫了? 才不要呢! “不要!”心中这般想着,口中不自觉便说了出来。 容蓟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要?”他半窄了眸子,口吻有些危险。 “是,不要当什么太子侍书,只想安安稳稳在苏府当个纨绔少爷。” “苏墨钰!敬酒不吃,你莫不是要吃罚酒?”他的声音越发冷了,这世上敢违逆他的人还从来没有,更别说,这是一桩好事,苏墨钰竟然会拒绝。 “殿下一向行事公正,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惩罚小人吧?再说了,强扭的瓜不甜,强娶的妞不贤,带着抗拒的情绪,也做不好事,您说是吧?” 他气得发笑,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这般能说会道了,“强扭的瓜不甜?强娶的妞不贤?”他很少笑,但这时候,他眼中都带着笑意,但那笑意,怎么看怎么渗人:“不知强打的板子疼不疼?” 苏墨钰下意识伸手去护自己的屁股:“殿下,您这样做,可就不对了!” “孤不认为……” “殿下。”一个柔柔的声音插了进来,简直就如那三月春风,酥到人骨头里去了:“不管苏小公子说了什么,您都无需生气,小女觉得,他应该不是有心 的,是不是呢?苏小公子?” 苏墨钰皮笑肉不笑:“那是当然,我这个人虽然不学无术了些,但向来不会虚与委蛇,惺惺作态。” 阎静婉笑得越发柔美,眼中冷光却如利剑迸射:“苏小公子真会开玩笑。”她转向容蓟,轻抬玉臂,轻轻挽上他的胳膊:“我们已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皇上那边也该等急了。” 容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孤一个人过去就行了,你风寒未愈,在这里等着便是。” “小女与殿下马上就要成为夫妻了,夫妻本是一体,无论何时,小女都想和殿下在一起。” 呕…… 不行了,她要吐了! 你们要秀恩爱,可以去别处秀,在这里乱撒狗粮是几个意思? “启禀殿下,小人肚子疼,要拉屎!”才不管会不会破坏气氛,总之让她不爽,那她就让所有人都跟着不爽。 容蓟蹙眉看向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滚吧!” 好,这是你说的,咱说滚就滚。 苏墨钰成功屎遁,闲来无聊,就在后殿边上的花园溜了一圈,溜第二圈时,前面的鹅卵石小径上,竟站了个人。 抬首,微笑,努力做平静状:“好狗不挡道,阎小姐没听过这句俗语吗?” 第31章 捉贼现场 阎婉清不愧有些良好的教养,听了这样明显的挑衅,竟然也不生气。 她婀娜款款地走到苏墨钰身前:“苏墨钰,你坏我名声,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一时被问住了,苏墨钰自己都没察觉,摸个小手也能跟阴谋联系起来,厉害了我的姐。 “名声?阎小姐有名声吗?”气死你,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了,她不在乎。 阎婉清脸色陡然一变,果然,再良好的教养,也会有露馅的时候,“苏墨钰,我父亲是朝廷一品大员,深受皇上器重,我哥哥更是大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赤狼军少帅,你以为,你凭什么斗得过我阎家?” “斗不过斗不过,我认输还不行吗?”她摊着两手,做无辜状:“你背景牛叉,有个战神爷爷,有个大官老爹,还有个少将哥哥,连皇上都不敢轻易招惹你们,有本事就推了这大晋天下,自己称王称帝啊?”她说的起劲,压根没察觉对面之人已白了脸色,“不敢对吧?就知道你们不敢,既然不敢,就别瞎说,再牛也不过是给人打工的,有句话叫做功高盖主,小丫头,长点心吧,可别哪天死了,都不知自己是为什么 死的。” 原本只是为了气她,谁料她反应那么强烈,竟尖声大吼起来:“苏墨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信不信,我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告诉皇上,苏太师再德高望重,只怕也要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苏墨钰被她吼得耳朵嗡嗡作响,抬手掏了掏:“我说什么了?啊,我想起来了,我说你们阎家权势滔天,手握重兵,若要谋反,谁都挡不住!” “你……”阎婉清气得柳眉倒竖,狠狠盯着她,目光似一把淬了毒的刀:“以阎家如今的权势,杀你根本是易如反掌。” 苏墨钰点头:“我相信。”但我不在乎。 意识到此次交锋,自己一直处于劣势,阎婉清满心不甘,两只粉拳死死捏着,眼中写满了愤怒。 可转瞬,她却笑了,两只紧握的拳头也一点点舒展开,她迈前一步,身上腻人的香气,瞬间钻入苏墨钰鼻腔。 她缓缓踮脚,她的个头不算矮,但面对身材修长的苏墨钰,还是差了一点。 “你以为,只有阎家才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她笑得娇媚,像一朵盛开的花朵,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甜腻的芬芳:“如今边塞不稳,时 有异族侵犯,加之胡人作乱,觊觎我中原土地,这个时候,你认为皇上忍心拔除我们阎家这根救命稻草么?” 苏墨钰心头一跳,身子不自觉僵住。 好吧,阎二小姐的确有牛的资本,是自己小看了她,身为闺阁女子,能知道这么多的朝堂大事,她的野心似乎不小呢。 她也笑,笑得云淡风轻,笑得不知所谓:“哦,这样啊,可赤狼军远在塞外,你们要是在京城发生点什么事,也来不及通报那边啊。”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阎婉清得意一笑:“皇上正值用人之际,这不,今早上,就下旨让我哥哥带着赤狼军回京了。” 阎烈洲要回京了? 还带着赤狼军? 苏墨钰有些意外,难道是因为自己伪造的那块石头,而使皇帝下了这样的决定? 不禁想起那日在聚贤殿,她对容蓟说的话: 初始条件十分微小的变化,在经过不断放大后,对其未来的状态,会造成极其巨大的影响。 这……难道就是蝴蝶效应? 正自顾自的出神,阎婉清突然又向前迈了半步,这下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苏墨钰不是男人,阎婉清也不是男 人,故而此刻这情景实在怪异的很。 但怪异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警惕,是不安。 她快速向后退去,但阎婉清的动作更快,拉着她的手,用力一扯。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苏墨钰根本没有时间去做出合理的反应,她只是下意识伸手去推阎婉清,见她做出了如自己意料中完全相同的事,阎婉清的脸上,不禁绽出了一抹得意的冷笑。 只一刹那,苏墨钰便知…… 完了,完蛋了,彻底完蛋了! “砰”的一声,两人齐齐倒地,从远处看去,就像是苏墨钰强行将她压在身下,不让她起来一样。 但实际上,却是阎婉清在不易被看到的角度,死死拽着苏墨钰。 这样的姿势下,本就不好起身,更何况双手双脚都被束缚。 正焦灼不已时,阎婉清突然扯开嗓子,惊慌失措地大喊:“放、放开我,这奸诈贼!” 苏墨钰此刻内心完全是崩溃的,要不是手脚不方便,真要给她两个大耳刮子不可。 刚喊完,就有侍卫带着刀剑冲了过来,与此同时,一声怒喝兜头而下:“苏墨钰,立刻给孤住手!” 住手?她手都没有动,怎么住手? 容蓟的话音刚落下,死死拽着她的阎婉清倒是住手了,苏墨钰刚要起身,突然一个耳风迎面袭来,“啪”的一声,脸上挨了狠狠一巴掌。 阎婉清边哭边骂:“登徒子!”她抽抽噎噎一口气跑到容蓟身边,小鸟依人般靠在他的肩头,“殿下,您可一定要给小女做主啊!” 苏墨钰抹了把脸,缓缓站起身,站稳后,还一丝不苟地拍净了身上的灰尘。 阎婉清那一巴掌力道不小,她几乎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又麻又疼。 最毒妇人心,说的一点没错。 这一巴掌,她记下了,总有一日,她会十倍奉还。 容蓟掰开阎婉清紧抓在自己袖口上的手指,大步走到苏墨钰面前。 他眼神冰冷,脸容阴沉,虽与他相处时间不长,但她知道,这是他怒到极致的反应。 “苏墨钰,你真是令孤失望。” 皱了皱眉,她什么也没说。 解释?指责?据理力争? 没用的,苏墨钰很清楚,这种情形下,她只能认栽,所以根本没必要浪费感情和精力去做徒劳无功的事。 见她装哑巴,容蓟怒意更甚,扬声道:“来人,把苏墨钰带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第32章 你可是恨孤? 她终于无法淡定,转首看向他。 他竟然完全相信阎婉清,连查都不查,问也不问。 惊怒之后,她却释然了。 一个是未婚妻,一个是没什么交情的纨绔公子哥,相信谁,不相信谁,还用得着想吗? 理性上,她理解,但心里,却始终不是滋味。 一声令下,侍卫们上前来押解苏墨钰,这些人动作粗鲁,手臂被扭得生疼,披散在肩上的头发,也被扯掉了几根。 苏墨钰任由他们折腾自己,心中哀凉的同时,又隐隐生出些恨意来。 他不相信她,一丝一毫也不信。 呵…… 直到现在才看明白,太子终归是太子,她一时得意忘形,才以为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也能成为心意相通的朋友。 傻,真是傻。 十五年的好友,都能出卖她,更何况相识不到一月的容蓟? 没有祈求,没有任何解释,甚至连半点求助的眼神都没。 看来,他是默认了自己的罪行吧。 容蓟闭了闭眼,说不上什么感觉,失望吗? 对一个不学无术,行事悖逆的纨绔子弟,他有何好失望的? “殿下。”手臂被猛地抓紧,一低头,就看到一张哭得委屈的娇美脸庞,“只是二十大板,会不会太轻了,上次他才非礼了 小女,这一次若不重罚,难保以后他不会再打我的主意。小女一向注重名节,却被三番两次被他玷污,小女可以不在乎,但殿下也能不在乎吗?毕竟,我是您的妻……” 想要抽手,可无奈被攥的死紧,他已隐有不耐,但还是平心静气道:“他会得到教训,如果还是这般,孤必然不会再手软。” 阎婉清不依:“上回不也打了二十大板吗?他可有吃到教训?反而还变本加厉,若今日不是殿下赶来及时,恐怕……”她停了停,拿绢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应该杖责四十,好让他多长长记性。” “四十大板未免过重了。”他握住紧攥在自己袖口上的手,放软了声音:“看在苏太师的面子上,还是算了。” 男子掌心的温度,沿着肌肤源源不绝传来,阎婉清展颜一笑,“可以,那就三十大板吧。”说着,竟自顾自对押解苏墨钰的侍卫道:“没听到吗?殿下已经发话了,赶紧带下去,杖责三十,谁也不能徇私放刑!” 侍卫们并没有听她的,直至看到容蓟对他们微微颔首后,才将苏墨钰带了下去。 厚重的枣木棍,便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举起放下亦十分费力,更别说是重重打在身上了。 第 一棍下去,苏墨钰头上就开始冒汗。 疼,简直疼得钻心。 第二棍子,她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好像都已经被打散架了。 不知道之前那二十大板,原主是怎么承受下来的,更不知当时的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接受那二十大板的。 总之,此刻她的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恨意的。 十三、十四、十五…… 眼前开始发黑,意识渐渐模糊。 终于,还未打足三十下,她便华丽丽地昏过去了。 …… 夜凉如水。 今夜的东宫,似乎显得格外静谧。 也许是因为,偏殿之内,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吧。 他面色苍白,死气沉沉,躺在那里,就跟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一般。 宫女们垂目静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殿下刚刚来过一回,任谁都能感觉出他身上强烈的怒意,几乎可冰冻三尺。 魏总管也来交代过,让她们小心看护榻上的男子,若有个闪失,她们全都得跟着陪葬。 求求您了,苏小公子,您赶紧醒过来吧,奴婢们可还不想死呐。 宫女们在心中暗暗祈求,好似那祈求真的灵验,榻上男子,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痛! 痛彻心扉! 比刚穿越过来时还要痛百倍。 苏墨钰想翻身,可 刚一动,浑身的血肉都被扯得生疼,她不禁倒抽了几口冷气。 “公子小心躺好,您伤得很重,一会儿御医会来给您看伤,这期间,您就别再折腾了。”宫女们也是害怕了,说话的口气难免冲了些。 苏墨钰并不在乎她们的态度,一边喘着气,一边冷笑:“不需要什么御医,容蓟呢?出尔反尔的小人,让他来见我,我要回苏府。” 敢直呼太子名讳的,除了皇帝以外,这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宫女们都以为她八成是疯了。 清浅的脚步声响起,宫女们转过身器,齐齐跪倒:“太子殿下。” 挥挥手,示意她们全部退下。 终于可以离开了?提起的心这才放下,宫女们差点就喜极而泣了。 “奴婢告退。”为首的宫女带着剩下的人全部退出了大殿。 偌大的殿堂,此刻就只剩苏墨钰和容蓟两人。 臀部痛得钻心,连碰都不能碰,苏墨钰只能趴着,但即便是这样的姿势,她眼中的倔强依旧丝毫不少。 想起上一次他哭爹喊娘的情景,难道这一次,真是因为被冤枉了,才会这般恨他? 没错,他看出来了,苏墨钰眼中那浓黑不散的雾霭,是怨,是恨,是浓浓的不甘。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一半脸颊,半明半暗间,竟给人一种绝艳的妖异感,肌肤如玉,唇如点朱。 这哪里是男生女相?分明就是女子的模样。 比烈酒还要妖娆惑人。 心头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让他不自禁又朝前走了几步。 待走到近前,盯着她渗血的臀部,微微蹙了蹙眉,探出手去,竟是要去触摸。 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苏墨钰立刻大叫:“你干什么?” 干什么?他能干什么? “检查你的伤势。” 苏墨钰虽然疼得不行,但还是微侧了身子,不让他碰到自己:“少假惺惺了,你还是去关心你那个被毁了名节,楚楚可怜的未婚妻吧。” 探出的手顿在半空,维持了片刻后,这才缓缓收回:“苏墨钰,你可是在恨孤?” 斩钉截铁:“没错,我就是恨你。” 他扯了扯唇角,干脆在她身旁坐下:“那你便恨吧,只有一点你记住,凡事都不要触犯孤的底线,否则……” “否则怎样?”她也嘲弄的扯扯唇角:“总有一天,你的眼里会容不下我,到时候,我还不是难逃一死?” 他看得这样清楚,自己还能说什么? 满室烛光,璀璨耀目,却依然无法照亮殿堂的每一个角落,一如他的心。 第33章 只是颗棋子 苏墨钰倒希望自己看得不清楚,但时至今日,她想看不清,也是不可能的。 苏家已被推到风口浪尖,无论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都要接受这个结果。 不得不说,容蓟将帝王的制衡之术,掌握得炉火纯青,苏阎两家若能相互残杀,于他这个渔翁而言,则是再好不过了。 而自己呢?被他当成什么了? 一颗随时都能丢弃牺牲的棋子? 或许,她连颗棋子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他诸多计划中的一颗垫脚石。 之前还在怨恨,他信阎婉清而不信自己,而现在,她终于明白,根本没有什么信与不信,只有能够舍弃,与不能舍弃之分。 阎婉清,是不能舍弃的,而自己,是能够舍弃的。 今天,他牺牲了她,难保今后不会再一次牺牲她,这一次是打板子,下一次呢?是砍头,还是凌迟? 也真是辛苦他了,为了对付阎家,竟然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在一个不学无术、凡才浅识的花花公子身上,这会儿,他肯定也很懊恼吧。 管他懊恼不懊恼,总之,老子不干了! 今日算是真正撕破脸皮,从今往后,她跟容蓟,那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 绝不会让苏家,像吕家那样悄无声息的湮灭,至于他容蓟,会不会一帆风顺登上帝位,那就要看本事了。 早上天不亮,苏墨钰就出宫了。 这一次,容蓟没有再阻拦他,甚至还派了内侍亲自将她送出宫门。 一路上,苏墨钰都只能趴着,臀部连着脊背一阵阵的疼,还有脸上,早晨她照了眼镜子,发现脸颊肿的比昨天更厉害了,而且白嫩嫩的肌肤上,还留着五道触目惊心的手指印。 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做不来大肚量。 总之,她跟阎婉清之间,也是不死不休! 得知她要回府的消息,苏太师特意告了假,皇帝也允了,看来苏家在朝中的地位,虽比不得阎家,但也不差,阎家虽掌握着军队,但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不少都是苏太师的门生,这些资源加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 不管怎么样,容蓟再想拔了苏家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他也无能为力。 为了彰显对苏墨钰的关心,方氏也一大早,也等在了苏府的大门口。 听说苏墨钰又冒犯了阎二小姐,太子震怒,罚了他三十大板。 心中恶毒的想,太子怎么不一刀砍了他的脑袋,或者 干脆活活打死?都说太子性情冷酷,手段狠戾,苏墨钰三番四次冒犯阎二小姐,太子竟然还留着他的性命,真是气人! 心里虽恨不得苏墨钰死无葬身之地,但嘴上却说得好听:“老爷,您回去坐会儿吧,这里有妾身。”她走到一脸焦灼的苏太师身边,温言软语道:“钰儿一定不会有事的,打了几下板子而已,回来休养几天就好了。” 苏太师不理她,什么叫打了几下板子,那可是枣木制成的粗重木棍,行武出身的人都不一定能扛得住,更别说是他那身娇体弱的儿子了。 妇人之见,简直可笑! 马车一晃三摇,终于到了苏府,苏墨钰一路上都是趴着的,这会儿连下车,也是被人给抬下来的。 苏太师虽然知道她被打了,却不知她到底伤的有多重,此刻见她满身是血,被人从车上抬下来,神色顿时就慌了。 太子可真是够狠的,他就这么一个嫡子,要是给打死了,他还怎么活? 苏太师一方面心疼,一方面也在心忧。 看来太子的眼里,已是容不得苏家了。 竹青见了苏墨钰,也被吓了一跳,上回少爷被打了二十大板,虽然也挺惨的 ,但至少是被人搀回来的,而这次,却是给抬回来的。 “少爷,您怎么伤得这样重?都说了,让您里离阎家二小姐远点,您怎么就不听呢。”竹青一边帮着搀扶苏墨钰,一边数落道。 苏墨钰现在一听到阎婉清的名字,就一肚子的火:“你以为你家少爷愿意啊,你是不知道,那白莲花的手段有多阴险,撒起娇来有多肉麻。” 竹青不知道白莲花什么意思,但能听出她口气中的憎恶:“那您还要往她跟前凑,虽说阎小姐长得确实貌若天仙,但她是太子的女人,您就省省心吧。” 真是受不了,为什么到哪都跟阎婉清这三个字脱离不了干系,苏墨钰虽然浑身无力,但还是卯足了劲吼道,“貌若天仙个屁!老子宁可非礼一头母猪,也绝不会非礼她!” “少爷,您……您这也太……” 太重口了是吧?苏墨钰在心里替他接了一句。 “行了,从现在开始,不许再给我提阎婉清这三个字,听到没有?” 竹青被她激烈地反应给吓到了:“不提就不提,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墨钰这才算是真正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天知 道她现在是什么感觉,简直就跟在火里滚了一圈,又被丢到冰水里一般。 *****,简直生不欲死。 竹青给她找来一些创伤药和干净的棉布,放在床头后就离开了房间,出门前,还体贴地给她关上了房门。 苏墨钰一开始挺惊讶的,他怎么知道自己不想有人进来,转念一想,估计这是原主的吩咐,竹青已经习惯了。 费力褪下外袍,因为时间太长,血迹已经干了,衣料黏在伤口上,一扯就疼。 女扮男装就这点不好,受个伤还得自己上药,苦逼到了极点。 还好有上回的经验,知道该怎么上药。不过等上完药,她也被折腾的奄奄一息了,几乎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 期间竹青给她送过一次饭,吃完后她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她正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一男一女,女人的声音有点熟悉。 “他什么时候醒?” “小人也不知道,少爷伤得很重,估计这会儿还睡着呢。” “没事,我等他。” “公主,您还是去前厅等吧,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您是金枝玉叶,可……别别别,公主!您怎么坐这了!” 第34章 你比她好 刚从睡梦中醒来,脑子还有些迷糊,苏墨钰睁着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竹青在跟谁说话。 是长乐公主。 她不讨厌长乐,但此时,她谁都不想见,尤其是皇家的人。 可长乐是铁了心要见她,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她还在外面坐着,时不时跟竹青打听点自己的事迹。 苏墨钰实在忍不住了,再这么下去,自己那点小隐私,就要全被竹青给抖落出去了。 “竹青,是不是公主来了?”她朝门外喊道。 竹青忙道:“是,是,少爷,您要见公主吗?”竹青也快受不了了,这位公主咋那么难伺候呢,总是问东问西,他又不敢不答,幸好,少爷醒了,他可以解脱了。 “苏小公子。”不等苏墨钰回应,长乐径自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贸然来访,你不介意吧?” 就算介意又能如何呢? 苏墨钰叹了口气,吩咐竹青:“给公主看座。” 竹青搬了把椅子,放在屏风一侧,长乐却自己动手,又往前搬了点,更加靠近苏墨钰的床榻。 “公主怎么来了?”据她所知,公主是不能随便出宫的。 长乐公主撩起长长的裙摆,在椅子上坐 下,“我去求了太子哥哥,不过我不能出宫太长时间,傍晚之前就要回去。” 苏墨钰点点头,她现在只能趴着,目光所及,正好位于长乐公主的腰部。 房间光线不算暗,一束阳光正好落在长乐的身上,她随意一瞥,发现长乐两只露在外面的手腕上,有一圈青紫,不由得问:“你的手怎么了?” 长乐公主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后,若无其事得扯下袖子,盖住了手腕:“没什么,镯子戴得有些紧,勒的。” 那可不是勒的,苏墨钰清楚看到上面的指印,总不会,阎婉清连长乐都不放过吧? “真的没事吗?你是公主,有人欺负你的话,你可以告诉皇上,也可以告诉太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告诉太子又什么用?阎婉清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太子妃,他要坐稳皇位,还得指望阎家呢。 长乐却鼓着两腮,傲然道:“我可是公主,谁敢欺负我!”说完,声音又很没底气地弱了下去:“就是九皇弟老喜欢捉弄我,不过也是跟我闹着玩,没事的。” 第一次见面时,从长乐身上感觉到的那股矛盾气息,又出现了,苏墨钰试 着挪动了一下身子,虽然只是小小挪动一下,还是疼得直抽冷气:“总之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好好爱惜自己,这世上,除了你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全无保留地对待你。” 长乐呆呆点头,这辈子,还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连太子哥哥都不曾。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白一红两支药瓶,“这是太子哥哥托我带给你的,宫中御医调制的金疮药,对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说着,就要递给苏墨钰。 苏墨钰冷冷看着那两支药瓶,并不伸手去接,“多谢公主好意,这东西我用不上。” 长乐急了:“怎么会用不上?你伤得那么重,一般的药,很难痊愈的。” “为什么要痊愈?”她反问,脸上满是凉薄的笑:“你帮我转达太子殿下,这一次的教训,小人定会牢牢记住,就算记不住,还有伤疤会替我记住,总之,他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小人很是感念。” 长乐觉得他说起话来,有些阴阳怪气的,分明是生气,眼中却带着笑,语气明明很愤怒,口中却要说着感谢的话语。 她举着手,收也不是, 不收也不是,苏墨钰不忍心为难她,轻叹一声:“东西你留下吧,刚才的话,也麻烦你帮我带到。” 见她肯收,长乐这才放心,“你别怪太子哥哥,也别怪阎姐姐,他们都不是故意针对你的,阎家的家风一向很严,阎姐姐又一直娇生惯养,所以,难免脾气大了点。” 为太子说情也就罢了,竟然还帮阎婉清解释? 换了别人,苏墨钰早就发火了,但长乐心思单纯,阎婉清浑身上下都长着心眼,她若是要刻意收买人心,以长乐的心思,是绝对察觉不出来了的。 “公主,你相信是我侵犯了阎家二小姐吗?” 忽然的一句问话,让长乐顿时怔住。 这是个难题,信与不信,其实她心里也没有确切的答案,总觉得阎二小姐不会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但也觉得,苏墨钰不像那种会为美色所惑的人。 看出了她内心的矛盾,但苏墨钰却不打算就此作罢。 她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不管这答案,是否是自己期望的。 “我……”被她灼然的目光盯着,像是一种催促,一种压迫,甚至是一种威胁,长乐公主只能开口:“阎家二姐 姐很漂亮,我很羡慕她,若我是男子,也……也忍不住想要亲近。” 没必要问了,一切都已明晰。 苏墨钰垂下眼睫,眼中既无失望,也无难过。 她只是想要个答案,仅此而已。 比起容蓟来说,长乐的心思就简单多了,只有信与不信,没有该与不该。 “不过我认为,你根本不喜欢阎家姐姐,是不是?”正要吩咐竹青送客时,长乐公主突然出声。 苏墨钰原本绷着的嘴角忽而上扬:“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在我心中,公主要比她好上千倍万倍,所以,你根本无需羡慕她,她才应该羡慕你。”苏墨钰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完全是以闺蜜的口吻来赞美长乐公主的。 她希望长乐公主能真正自信起来,她是个好姑娘,值得拥有幸福。 长乐公主心头猛地一跳,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倏地袭上心间,那种温软幸福的感觉,瞬间将她淹没。 从出生起,这十五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懂得什么才是快乐,是欢喜。 “我……我哪有那么好。”她狼狈地别开脸,也不知是不是这屋子太热了,她脸颊泛起一阵烧热,耳根都在发烫。 第35章 太子该有个女人了 离开苏府时,长乐的整颗心都要飞起来了。 她欢快地像只鸟儿,真正自由地飞翔在这个繁华世间。 阎家小姐那么好,全天下的男人都在夸赞她,却有那么一个人,说自己比阎小姐好。 只有他一个人。 是的,他说,你比她好。 长乐恨不得现在就回宫,把这件事告诉太子哥哥,让他瞧瞧,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心中焦急,忍不住跑了几步,在宫里,她可从来不敢这么干。 “哎哟!”跑得太快,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她抬眼,是个眉目还算端正的男子,连忙后退:“对不起。”说完,便要离开。 这里有点僻静,她不想让人误会什么。 “长乐公主?”男子伸手,一把将她拉住,长乐因此差点跌倒。 她有些恼,冲着那男子娇斥道:“放肆!还不快松开本公主!” 苏庆生笑着放手,目光来回打量长乐:“公主刚来,怎么就急着走?” 长乐公主不愿与他所说,随口道:“本公主有事,要回宫了,你让开。” 苏庆生面上做恭敬状,身体却牢牢挡在长乐面前:“不如这样,小臣刚好也要入宫,可以送公主回去。” “不用了, 本公主自己可以回去。”说完,轻推了苏庆生一把。 可她那点气力,对苏庆生来说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公主无需客气,侍奉公主,是小臣的荣幸。”说完,竟是不由分说,直接攥住长乐的手臂,强行带着她往府外走去。 她年岁虽不大,但也知道,不能与外男过于亲近,要是被人看到,自己的名节就全完了。 “你是苏墨钰的什么人?”看样子像兄弟,但面相和气质,却一点也不符。 苏庆生实话实说:“小臣是苏家长子,吏部员外郎苏庆生。” 想起苏墨钰对自己说过的话,长乐公主站直了身子,傲然盯着苏庆生:“本公主记下你的名字了,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就立刻给本公主放手。” 收起了惊慌失色的长乐,目光清冽,倒是让人心生畏惧,苏庆生从贤王那里得知,长乐公主容惜月在一众公主中虽没什么地位,却深得太子的爱护,若她真在太子面前告自己一状,事情就难办了。 “小臣也是一番好心,冒犯之处,还望主公见谅。”不怎么诚心地道了歉,苏庆生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不想跟苏庆生有过多纠缠,长乐公主绕过他, 匆匆走远了。 盯着长乐逐渐远处的背影,苏庆生恶声恶气道:“贱人一个!若没有太子撑腰,连妓院里最低贱的窑姐儿都不如,装什么清高!呸!”说着,骂骂咧咧出府去了。 长乐公主难得出宫一趟,又在街市上逛了一阵,买了些宫里不常见的点心和小玩意,这才回宫。 回到自己的住处,远远就看见迎面跑来一个小宫女,因为太过着急,脚下踉跄了好几次。 见状,长乐公主心里一咯噔,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小宫女跑到近前,连礼都来不及行,就喘着气道:“公、公主,不好了,穆婕妤又发病了,您快去看看!” “好端端的,母亲怎么又发病了?”长乐又急又慌,来不及换衣裳,就拉着那小宫女,朝冷宫的方向跑去:“请太医了吗?” “奴婢去过太医院,可那些太医,没一个愿意来给婕妤看诊。” 这个结果,是长乐早就料到的,所以也没有多气愤:“我先去看看吧,实在不行……”她咬咬唇,“我……我去求皇后娘娘。” 太子毕竟是在皇后身边长大的,看在太子哥哥的份上,不知皇后肯不肯帮她。 此刻,凤华宫内。 头戴凤冠,一身石榴红刺绣彩凤如意裙的皇后,正端坐于上首,在她的左右,各坐着一名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宫妃。 涂了蔻丹的手,端起面前的翠玉玛瑙茶蛊,轻撇浮沫:“巴巴地去为一个富家少爷、纨绔子弟寻药方?太子这行径,真是越发荒谬了。” 位于左手的惠嫔笑道:“殿下行事向来极有分寸,娘娘无需担心,也许殿下这么做,有他自己的考量。” 皇后优雅地饮了口香茗:“他有什么考量,本宫也不想去问,毕竟这是朝堂上的事,后宫不得干政,这些规矩,本宫还是知道的,但阎家小姐的事,本宫却是不能不管。” 右手边的萧贵人跟腔道:“是啊,阎小姐受了这么大委屈,太子也该去安慰安慰才是。” 皇后放下茶蛊,斜睨了萧贵人一样,阎小姐受委屈,她倒是开始打抱不平了:“萧贵人,本宫若没记错的话,你娘家叔伯,好像跟阎将军是表兄弟关系?” 萧贵人尴尬一笑:“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了,已经很久都没再联系过。” 皇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萧贵人胆子也是够大,一个远方亲戚,也敢仗着阎家耀武扬威,就 是阎婉清在她面前,都得规规矩矩,她萧贵人算什么东西,也敢拿阎家来吓唬她? 气氛有些紧绷,惠嫔笑着打圆场:“小两口闹别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情,民间不也多得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别去搀和了。” 惠嫔为人谦和,八面玲珑,就是皇后,也很难从她身上挑出错来。“听说穆婕妤又发病了?” 惠嫔与萧贵人彼此对望一眼,小声回道:“好像是的。” 皇后冷哼一声,话语中没有半分同情:“身在这后宫中的姐妹们,哪一个不是刀里来火里去的,偏她整出这么多事来,连累自己的孩子也跟着一同受罪。身为女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这么不懂事,也怪不得别人。” 皇后的性子,惠嫔和萧贵人都是知道的,她一生没有诞下皇嗣,却仍能稳坐一国之母的位置,当初也曾有过穷途末路的时候,却硬生生被她挽回了局面,直至今日,无人能撼动分毫。 这个女人不简单,如果不是活腻歪了,就不要去招惹她。 放下茶蛊,日光穿窗而入,皇后袖口上展翅欲飞的凤凰,反射着耀目的金光:“太子身边,也该有个女人了。” 第36章 苏太师的秘密 苏墨钰在府中养伤期间,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护军参将刘成,勾结外邦,意图谋逆,证据确凿,被判处诛三族,整个刘府,包括丫鬟小厮,全部被处以极刑。 这一次,容蓟的手段更狠,直接将整个刘氏一族全部绞杀殆尽,没给他们留下任何活路。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墨钰自己都愣住了。 她早猜到容蓟会对付刘家,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狠。 听说,刘家之事,连皇家暗卫都出动了,刘成不但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甚至和胡人做起了军火生意。 自古以来,帝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谋逆,刘成撞在了枪口上,注定死得凄惨。 但实际上,刘成究竟有没有谋逆,谁都说不上。 已经入了容蓟的死亡名单,他就算不谋反,也会被逼谋反的。 刘家一倒,阎家终于开始慌了,不但阎家慌,苏家也慌。 容蓟打的什么算盘,到现在为止,已经非常明了,朝廷那些一二品大员,都是浸官场多年的老手,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这么多年的官也就白当了。 于是,原本宁静的太师府,最近开始忙活起来,她时不时都能 看到身着便服的朝中官员,在府上的后门进进出出。 她觉得,有必要跟苏太师谈一谈了。 现在正是危急时期,稍有异动,就有可能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却是这样,就越要保持冷静,一旦被容蓟抓到把柄,再想翻身就难了。 可苏太师最近实在太忙了,她很难找到机会跟他商谈。 没办法,她只能等在苏太师每日的必经处,希望等他晚上回来时,能有机会和他搭上话。 太师府的夜晚,幽静安宁,但谁都知道,过分的安静之下,往往藏着汹涌暗流。 苏庆生刚从贤王府归来,能被贤王当做心腹,是自己的荣幸,但不可否认,贤王真的很可怕,真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跟他面对面。 抹着额上的冷汗,苏庆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突然,从黑暗中冒出个人来,吓得他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谁?谁在那?” 黑暗中的人影慢慢现身:“是我。” “父亲大人?” 苏仲看着一脸惊讶的苏庆生,口吻异常严肃:“又去贤王府了?” 苏庆生否认:“没……没有……我跟几个朋友……” 苏太师打断他:“你把老夫当傻瓜了不成?你的一 举一动,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知道自己父亲的厉害,苏庆生不敢再隐瞒:“是,我是去了贤王府,贤王殿下为人宽厚,不拘泥于规制与名分,求贤若渴,爱才惜才,这样的人,才值得为其效忠。” 苏太师被他这一番话给气笑了:“混账东西!你才在官场上待了多久,就敢说出这样的话?太子才是皇上钦定的继承之人,你一口一个贤王,一口一个求贤若渴,爱才惜才,你是要造反不成!” “我就是要造反,那又如何?” “逆子!你看看刘家的下场,你说造反如何?”苏太师极少生这么大的气。 苏庆生才不管,他梗着脖子,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父亲心里其实很清楚,就算不造反,太子也不会放过我们,既然如此,不如赌一把,只要我们帮助贤王夺位,我们苏家就是功臣,您还是太师,苏家也还是大晋朝的簪缨大族,永享荣华。” 苏太师连连冷笑,“逆子,你以为贤王就是好相与的?待他君临天下那一日,你绝对不会是他眼中的功臣,至于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这一点苏庆生也想过,但拼一把,总比等死要 好:“日后贤王会怎么对待我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只能沦为太子砧板上的鱼肉!” 此话一出,苏太师竟然沉默了。 躲在墙角偷听的苏墨钰也不由得一阵感慨,苏庆生有时候特别蠢,有时候又很精明。 如今的形势,的确如他所说,不拼是死,拼一把,或许还能峰回路转,死局逢生。 “爹,贤王已经答应孩儿了,只要我们站在他那一边,今后,他一定会善待苏家,善待您,包括……包括我那个不成器的三弟。”生怕苏太师不同意,他开始拿苏墨钰做文章:“您看,我们已经做了多少让步,可太子呢?还不是处处针对我们苏家,瞧他把三弟打成什么样了,我们给他面子,他可有给我们活路?” 苏墨钰就是苏太师的软肋,苏庆生很会投其所好。 苏太师果真被他说的有些动容:“可一旦失败,我们都要死。” “我们不会失败的。”苏庆生胸有成竹:“您一定还没有见过贤王的真正实力,太子必然不会是他的对手,加上有我们苏家的协助,贤王一定能成功继任大统。” 见苏太师仍旧犹豫不决,苏庆生 急道:“父亲,没时间再考虑了,刘家已经垮了,您以为,接下来,太子会对付谁?” 苏墨钰都想给他拍手叫好了,他这一番连消带打,连苏太师都被他绕进去了。 “此事事关重大,我需要考虑一下。”苏太师并没有给予明确答复,不过看样子,似乎并不反对苏庆生的提议。 苏庆生知道老爹的脾气,不敢再劝,只道:“爹,我知道您一向看不起我与庆和,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您的亲生骨肉,我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苏家消亡。三弟虽是嫡子,但他终究不能为苏家带来荣耀,这个太师府,只能靠我和二弟来撑起。爹,您能依靠的,不是三弟,而是我和二弟。” 说完,冲苏太师行了一礼,转身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苏太师在原地站了一阵,似乎在消化刚才苏庆生说的那番话,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苏墨钰脚站的有些麻了,刚要抬起一只脚来缓缓,突然一阵掌风,快如闪电,瞬间便逼到了近前。 “什么人,出来!” 来人五指成抓,堪堪停留在她的咽喉前。 “钰儿?” “父、父亲?” 苏太师和苏墨钰,双双被震惊到了。 第37章 从今天开始,全部听命于你 苏墨钰做梦都没有想到,苏太师竟然会武功,看情形,似乎还挺厉害的样子。 这一招乾坤锁喉,快、准、狠,要不是苏太师及时撤手,只怕自己小命难保。 望着对面双目锐利,浑身都透出杀戮血气的老者,苏墨钰整个人僵住,后背也渗出一层层的冷汗。 她一动也不敢动,天生的直觉告诉她,如果自己有一分一毫的异动,架在自己咽喉处的手,就会毫不犹豫捏碎她的脖子。 不禁怀疑,这到底是幻觉,还是什么,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那个仙风道骨、和睦近人的苏太师么? 她在惊讶,苏太师又何尝不在惊讶? 他万万没想到,躲在墙角处偷听的人竟然是苏墨钰,他适才那招,全力而发,下手没有半点留情,目的就是要置人于死地,虽说在看到苏墨钰的刹那,迅速收势,但普通之人依然躲不过,即使不死,也必定重伤。 而苏墨钰反应之快,几乎是他下杀招的同时,便做出了防御,能有这等反应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件事发生在苏墨钰身上,发生在他那个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小儿子身上。 一时间,他差点怀疑,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苏墨钰,而是另外 一个人。 因为,他的眼神,冷凝坚毅,充满了力量感,看似柔弱,实则强悍。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从他出生起的这十五年来,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如此神情。 而转瞬,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眼神,其实他很熟悉,只不过很久没有再看到过,渐渐遗忘了而已。 没错,苏夫人临死前,就是这眼神,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短短一瞬,两人各自探究,各自怀疑,各自释然。 苏太师首先收手,压迫撤去的同时,苏墨钰这才敢大口喘气。 “哈哈哈哈……”苏太师忽而大笑出声,看着苏墨钰,双目桀桀发亮:“好个臭小子,原来这些年,你一直都在装傻。” 苏墨钰揣起两手,也跟着笑,暗中却在调整气息,“呵呵,今天大意了,竟然被爹给瞧出来了。”手心黏腻,满是汗水,她一边偷偷擦拭,一边观察苏太师的表情。 说实话,苏太师之前留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已经全部分崩离析了,如今的苏太师,根本就是另一个人,一个需要她重新认识的陌生人。 而此时此刻的苏太师,较之前的苏太师,要危险百倍,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 苏太 师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番,苏墨钰假意看不出他的探究,从容微笑,从头至尾保持淡定。 收回探究的视线,苏太师转身朝前迈步,并低声嘱咐:“跟我过来。” 无论苏太师准备做什么,应该都不会杀她,刚才的一番交锋,苏太师大概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对来。 想到这里,苏墨钰这才长舒口气,老实跟在了苏太师身后。 冷风萧索,锦衣夜行。 两道影子宛若鬼魅,穿过庭院,绕过回廊,随后,在一处房门前停下。 这是苏太师的书房,苏墨钰自从穿越以来,还一次都没有来过。 听竹青说,即便是原主,也仅仅只来过两次。 加上今天这一次,便是三次了吧。 苏太师推开房门,率先举步而入。 拿**折子,点亮房中的蜡烛。 烛光很昏暗,仅能照亮苏墨钰与苏太师身边的摆设,正想出声询问苏太师叫自己来的目的时,只见苏太师背过身去,举着烛台走到书桌后的墙壁前,摸索了一阵,然后听见一个轻微的“喀嚓”声。 墙壁,竟然开始移动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密室了吧? 第一次看到这种高科技东西,苏墨钰激动的双眼都在发光。 当墙 壁完全移开,展现在苏墨钰眼前的,是一条又黑又长的**。 她看了眼苏太师,苏太师朝她颔首:“进去吧。” 好奇已经完全取代了害怕,苏墨钰接过苏太师递来的烛台,朝着密道深处走去。 密道很长,也很迂折,凭借极佳的方向感,苏墨钰大概知道密道最终通往的方向,似乎是府外。 终于走到尽头,推开挡路的石门,果然,外面是别有洞天。 一处很大的庭院,中央有一棵需四人合抱才能围住的大柳树,柳树的枝条上,挂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点像是铭牌之类的纸片。 柳树下,共点着八盏灯,每盏灯的颜色都不太一样,照得整个庭院五彩缤纷。 明明很漂亮,却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再一转身,险些被吓死。 离她不到一丈距离之处,一只比人还要高大的黑***,正阴森森地盯着她。 苏墨钰差点拔腿就跑,惊吓之后,又朝那狐狸看了眼,这才发现,那是一只假狐狸,只不过做的比较逼真而已,两双幽冷如鬼火的眼睛里,点着两盏蓝色火焰的灯笼。 正奇怪苏太师带自己到这里来做什么,那狐狸眼睛里的灯火突然旺盛起来,整个庭院 都被照得亮如白昼,与此同时,八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苏墨钰和苏太师的身周。 “他们都是夜狐里最顶尖的杀手。”苏太师看着那八道黑影徐徐道:“这八人的实力,几乎与皇家暗卫不相上下,从今天开始,他们将全部听命于你。” 夜狐? 苏墨钰的记忆力向来不错,虽然不知从哪听说过这两个字,但她却记得,夜狐是江湖上最神出鬼没的一个组织。 每一代夜狐,组织内都会有九名杀手,如果谁能让这九人完全效忠于自己,那他几乎可天下无敌。 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夜狐虽然厉害,但也只是听命行事,在他们眼中,只有命令,没有主人。 不知苏太师是怎么将夜狐收归几下的,看来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人人都有一张面具,如今,苏太师只不过让她看到了面具下的冰山一角而已。 “当然,你必须握有这枚夜狐令。”苏太师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将锦囊中一枚狐头形状的漆黑令牌递给苏墨钰:“记住,令才是他们的主人,见令听命,没有这枚令牌,你便什么都不是。” 接过令牌,苏墨钰不解地问了句:“为什么只有八个人?” 第38章 接旨 苏太师不咸不淡说了句:“八个人已然足够。”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历代夜狐都由九人组成,少一个人怎么都不正常吧。 但看苏太师的意思,似乎不愿多说,她也就闭上嘴巴不再询问。 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夜狐令,令牌不大,跟铜钱差不多,但雕工却很精细,甚至连狐狸头上的毛皮,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映着庭院中的火光,狐头上的狐眼,也散发着幽蓝的光泽,明晰清透,惊艳耀目,似一汪湛蓝的海水,悠远缥缈。 不禁的,让她想起了另一双眼睛,也是这般高华轻渺,令人见之难忘。 靠!她想他做什么!还嫌被虐的不够惨吗? 但愿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那人,否则…… 捏紧手中令牌,她深吸口气,将心底涌上的那股愤恨涩然之感压下去。 “从现在开始,我苏墨钰,便是你们的主人,从今往后,你们需毫无保留地听命于我,我让你们往东,你们就绝不可往西。”目光在场中八人身上挨个扫过:“我知道,你们从来都不认人,只认这枚令牌,但现在夜狐令在我手中,你们就必须听我指挥,只要我握有夜狐令一天,你们就一天不能背叛于我,明白么?” “ 是,主人。”八人齐声道。 原本想让他们抬头,看一眼他们的脸,想想作罢。 江湖中传言,夜狐组织中的杀手,直至死亡的那一天,都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面容,甚至连同伴,都不知彼此长相,她没必要破坏这个规矩。 “每次都在这里召见你们,实在不方便。”苏墨钰四下打量:“以后我需要你们的时候,我会发出暗号,你们不需要全部到场,只需要一个人来替我传达命令即刻。”她停下环顾的动作,抬起手来,在八道黑影中挑兵挑将,最后,落于一道高瘦纤长的人影上:“就你了,以后我有任何指令,都由你来传达,对了,你叫什么?” 黑影起身,黑色的面具,遮盖了他大部分脸庞,“干将。” 苏墨钰点点头:“干将,记住我的话,我需要你的时候,会给你指示。”还是很介意啊,为什么九人的杀手组织,到了自己手中,就只有八人。 到底存不存在第九个杀手? 交代完成后,苏墨钰便和苏太师一同离开了。 密道内,苏墨钰终究忍不住,发问道:“那八个人,真的会忠心耿耿为我效力吗?” 苏太师拈着胡子,好似又变回了之前儒雅和蔼的老太师:“ 当然,只要夜狐令在你手中。” “如果夜狐令不在我手中会如何?” “很简单,夜狐令在谁手中,他们为谁效命。” “只凭一个夜狐令,如何确定他们不会有二心?”她是被出卖怕了,一枚小小令牌,如何锁得住人心? 苏太师停下脚步,同时也停止了拈胡须的动作:“即便有二心,那也无妨,总之,他们不会背叛掌有夜狐令的人。” 苏墨钰仍是无法释怀:“只要有二心,就无法保证绝对。在孩儿看来,掌控一枚小小的令牌,不如掌控人心。” “人心?”苏太师眸光一闪,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钰儿,你倒说说,何为人心?” 这个问题倒是把她难住了,人心是什么?人心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比什么高阶函数、天体运动都要复杂。 摸不着,看不到,猜不透,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 见她沉默不语,苏太师这才道:“所以说,妄想掌控人心,是最愚蠢的做法,达到目的,才是最主要的。” 也许苏太师说的是对的吧,前世的她,就是妄想掌控人心,掌控情谊,最终落了那样一个凄惨下场。 而如今,她不也犯了同样一个错误吗?以为自己付出真心,付出诚 意,就会获得容蓟的信任,获得他的谅解。可实际上呢?他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真心与诚意,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利用了她又如何? 她不在乎他的刁难,也不气恼他的敌视,但她在乎背叛,在乎利用。 或许,站在容蓟的角度,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但若是被利用的人自己,可就没法这么大度了。 又走了一段,苏墨钰突然想起自己大半夜跑出来的目的:“父亲,您和大哥谈的那件事……” “你是说支持贤王上位?” 她点头:“苏家如今正值风口浪尖,若和这位贤王走得太近,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老夫本就没打算与贤王合作。” 苏墨钰讶然:“原来父亲只是敷衍,可是大哥似乎铁了心要助贤王登基。” 苏太师长叹一声:“有一点,庆生说得没错,贤王的确是爱才惜才之人,然而庆生,却算不得什么人才。” 看来苏太师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苏庆生这跳梁小丑,还在那自以为是呢。 “那大哥留在贤王身边,岂不是很危险?”她才不管苏庆生危险不危险,她只是担心,那蠢货会给苏家,以及自己带来灾祸。 这一点,苏太师自 然也想到了:“短时间内,贤王还不会动他,待过些时日,寻个由头,将他外放为官便是。” 闻言,苏墨钰不禁转首,朝苏太师看了一眼。 这个老人,有着上位者的杀伐果决,心思细腻,手段凌厉,但终究,也不过是个为儿女操碎心的普通父亲。 这一晚,很多事情都变了。 既然她已和苏太师开诚布公,那她也就由此,背负上了整个苏家的命运。 此后几日,生活安宁祥和。 就如同吕尚书一家被抄一样,发生在刘家的那些腥风血雨,也很快被世人遗忘。 刘成一死,护军参将的位置立刻有人顶替,听说此人是太子推荐的武将,人品良好,作风正派,皇帝很满意这个人选。 恭喜容蓟,这一局,他赢得漂亮。 “少爷,您这画的是什么啊?”竹青看着苏墨钰创作的“墨宝”,不解发问。 “这都看不出来?是狐狸。” “狐狸?”竹青抽着嘴角,弱弱道:“小的怎么觉得,这……这是刺猬呢。” 刺猬?你丫哪只眼睛看到这是刺猬了?明明是…… 好吧,还真特么像刺猬。 “少爷,宫里派了公公来,老爷让您速速前去接旨。”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接旨?给她的? 第39章 送礼 苏墨钰自认为这段时间挺老实的,按理不该有人来找自己麻烦。 难道又是那个阎婉清在捣鬼? 上回宫里来人,她的下场可不怎么好,这一次,不知又要倒什么霉了。 长叹一声,既然躲不过,那就去看看吧,她相信,如果真是阎婉清在捣鬼,苏太师不会坐视不理的。 来到前院,远远就看到门前站着几个太监,为首之人,手持佛尘,一脸倨傲。 是万公公! 皇帝身边的大总管! 这下苏墨钰更紧张了,竟然是万公公亲自来宣旨,这下自己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了吧。 圣旨驾到,包括苏太师在内,府内所有人都要前来接旨,苏墨钰抱着侥幸的心理想,或许这圣旨跟自己压根没一点关系呢。 还没走到前厅,就见苏亲生、苏庆和两人站在楼阶前,阴阳怪气地冲她笑:“三弟,你这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连皇上都被你惊动,啧啧,我们苏府祖上到底烧了什么高香,竟有你这么个出息的子孙。” “这下,怕是连爹都救不了你,你就自求多福吧。” 什么意思?这旨意真的是给自己的? 苏墨钰心里虽慌,脸上却丝毫不显,也似笑非笑地回 敬一句:“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知道圣旨里写了什么喽?” 他们当然不知道,但想来能有什么好事,苏庆生嘲讽道:“你闯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接连得罪太子,就算皇上仁慈,不要你的性命,只怕也要判个流放之刑。”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苏墨钰也吃不准:“皇上是明君,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治我的罪。” 苏庆和在一旁阴阴怪笑:“三弟,到底该说你傻呢,还是该说你天真,以往你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全是爹从中斡旋,这才保你平安无事,如今我们已被顶在麦芒上,人人自危,我和大哥在朝中,都不得不小心行事,你又算什么?朝廷若要对付苏家,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苏庆生拧紧眉头,朝正厅的方向看了眼,用力捣了弟弟一下:“庆和,莫要乱说。” 苏庆和满不在乎:“有什么关系,反正这家伙也活不了多久。” 这俩人的嘴脸,真是一个比一个恶心,一个比一个恶毒,自己怎么会跟他们有血缘关系? 想想就令人作呕。 “看来我今天若是不倒霉,还真是对不起你们了。”她故作愧疚之态,“反正大家要一起听旨,不如现 在就进去?”说完,不再理会二人,径直朝前厅而去。 万公公永远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姿态,只有在皇帝面前,才会表现出恭敬和卑微来。 苏太师早已等候在厅内,苏墨钰进了厅子,首先朝他看去,可苏太师脸绷得紧紧的,什么表情都没有,看来从他这里打探消息是不可能了。 于是,强压心中不安,在万公公面前跪下。 “人都来齐了?”万公公尖着嗓音问。 苏太师回道:“都齐了,公公可以宣旨了。” 万公公这才慢条斯理展开手中的明黄卷轴,用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仲之子苏墨钰,出身忠孝之家,见识广博,才思敏捷,德行兼备,朕实嘉之。今特授其为中书舍人一职,望其今后多加自勉,不忘初心,为国、为民、为天下大义尽忠尽责。钦此!” 万公公上前一步,垂目看着苏墨钰:“苏舍人,恭喜了。” 苏墨钰完全傻了,彻底傻了。 在来之前,她想过无数可能,脑袋都想破了,却怎么也想不到,这竟然是一道给自己封官的圣旨。 突然间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 “咳咳……”苏太师低低提 醒:“钰儿,还不快领旨谢恩。” 苏墨钰这才陡然回神,直起身子,双手恭敬举起:“草……微臣谢主隆恩。” 苏太师笑得见牙不见眼,原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小儿子崭露头角的一日,没想到,他竟这般出息,直接就被皇帝任命为五品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这个职务,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实权,但却是掌传宣诏命,为君王提供谏言,参与机密要事的重**员。 可以说是位低却权重,不容小觑。 苏庆生苏庆和俩兄弟也傻眼了,开什么玩笑,皇帝竟然任命苏墨钰为中书舍人。 那可是个肥差,不知多少人都盯着,他们虽然没想过自己能得到这个位置,但更没想过苏墨钰会得到。 皇帝会不会搞错了,又或者,是万公公念错了? 他们眼巴巴朝万公公看去,可那老太监连一个余光都懒得施舍他们,拂尘一甩,便晃着肥胖的身子走远了,连苏太师的挽留都不屑一顾。 捧着圣旨起身,苏墨钰仍是有些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感。 虽然一直都希望能在朝廷中一展拳脚,但这个时候封她做官,显然并不是件好事。 太子虎视眈眈盯着苏家,原 本就树大招风的太师府,这下更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身为苏家嫡子,若是个没本事的混世魔王,对于朝廷来说,多多少少也可放心些,苏庆生与苏庆和毕竟是庶子,不能继承家业,所以翻不出风浪来。 但如今,她这个苏家嫡子开始冒头了,她一冒头,有些人,估计要开始着急了。 容蓟,你的如意算盘是否落空了? 前狼后虎,你这储君,注定当的憋屈。 …… “中书舍人?” 一片菊瓣,不知怎地被吹上了案桌,容蓟以手拈起,于两指间轻轻碾搓:“这倒是个适合他的好职位,那张嘴,牙尖口利,想必父皇,也是被他那张利嘴给说动的吧?” 魏全立在边上,不敢插话。 这几日殿下的脾气有些大,还有些怪戾无常,侍人们总是无端被罚。 心里有点明白,但又有点不明白。 难道,还真是因为苏家那个混小子? 偷眼朝殿下看去,不料,殿下也正好朝他看来。 魏全一哆嗦,险些跪下去。 “魏全,准备一份厚礼,今天就给苏舍人送去,恭贺他上任之喜。”还好,殿下针对的不是他,但送礼…… “殿下,您……您打算送什么礼物?” 第40章 还礼 消息传播的速度,总是比想象中要快。 皇帝上午颁的圣旨,苏府的门槛下午就被前来送礼的人给踏破了。 人都是会见风使舵的,苏墨钰的上位,在许多人看来,都是难以置信,甚至是天方夜谭,但事实便是事实,他们要依仗苏太师,畏惧苏太师,警惕苏太师,那么,他们也就同样需要巴结苏墨钰,亲近苏墨钰,小心苏墨钰。 礼物堆了满满一院子,什么东西都有,但绝对不会有直接送银子的。 看着那些个珍宝绸缎,古董名画,苏墨钰有些头疼。 东西再好也不能直接拿来当钱花,她是个怕麻烦的人,懒得送去珍宝行拍卖。 正盯着眼前一堆贵重物品发呆时,一抬头,她竟在一群送礼的人当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魏全?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只要跟容易容蓟有关联的人和事,她都会非常谨慎。 站直身体,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魏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魏全被她这幅模样给吓到了,苏墨钰脸上虽然没有特别的表情,但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好似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他干笑了两声,走上前,拿出殿下准备的礼物:“苏舍人,这是我 家殿下的一番心意,还望苏舍人不要嫌弃。” 苏墨钰狞笑:“哪里哪里,殿下送的礼物,小臣欢喜还来不及呢。” 欢喜吗?魏全怎么觉得,她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呢。 苏墨钰接过魏全递来的锦盒,盒子看上去不错,是红木雕刻而成的,光是这盒子,也值不少钱吧。 难不成,容蓟是真心实意来给自己送贺礼的不成? 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当打开盒盖的刹那,她脸上的表情瞬间一窒,跟吞了只苍蝇一样难看到了极点。 只见锦盒中央,红色的绢布之上,静静放着一支白玉制成的长条形廷杖,外形跟上回用来打她的枣木棍一模一样。 妈蛋! 就知道容蓟不安好心,这是什么意思? 嘲讽?警告?还是挑衅? 她强忍压下心中的怒意,抬起头来,无比温柔地朝魏全一笑:“魏公公辛苦了,这件礼物小臣很喜欢,烦请公公代小臣谢谢殿下。啊,对了,小臣这边也有件礼物想要送给殿下,公公且稍等,小臣去去就回。”说着,转身回屋去了。 魏全纳闷,到底殿下送了啥?能让苏墨钰脸上出现要笑不笑,要怒不怒,整张 脸都在抽抽的扭曲表情。 他更纳闷的是,苏墨钰竟然也要还殿下一份礼物。 唉,他们这些人的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令人费解呐。 不到片刻,苏墨钰便出来了,手上托着一只长方形的铁盒,铁盒的外面,挂着一把精巧的锁头。 魏全也是见过世面的,那盒子很一般,就是普通的铁所制成,出彩之处,在于盒子上的那把锁,那是一把精钢所炼制的甲子锁。 看来这位苏舍人,近来的确收获了不少好东西。 “麻烦魏公公,将这个交给殿下,就说小臣感念他的恩德,请他务必收下这件礼物。”苏墨钰笑眯眯地将手中铁盒递到魏全面前。 魏全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苏舍人放心,你的话,咱家定然带到。” 苏墨钰笑得越发“温柔”了,“那就好,公公慢走,小臣就不送了。” 魏全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苏墨钰目送魏全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脸上的笑意陡然一收。 容蓟,既然你要宣战,那姑奶奶我便奉陪! 回到屋内,拿起那支雕工精细的玉质廷杖,她招来竹青,顺手丢给他:“去,随便找家当铺卖了换钱。” 竹青手忙脚乱地接住: “少爷,这可是太子殿下送的东西,您就这么卖掉,万一殿下追究起来该怎么办?”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了,他既然送了这东西,就猜到我会怎么处理它。”她挥挥手:“去吧去吧,换了钱,少爷我请你吃大餐。” “少爷……”竹青没辙,深谙少爷脾性的他,只能听命办事。 话说魏全那边,回程的路上,他一直都在琢磨,苏墨钰到底会给殿下回什么礼? 将铁盒在手中掂了掂,发现重量还不轻呢。 实在太好奇了,魏全好几次都想打开盒子瞧一眼,但一来是不敢,二来是根本就打不开那把锁。 或许,苏墨钰就是故意的,放一把根本打不开的锁,让人着急罢了。 回到东宫,将此次行程回禀殿下,但苏墨钰还礼的事,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魏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孤?”轻飘飘一句话,魏全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欺瞒殿下可是大罪,就是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啊。 只能实话实说:“苏舍人极是感念殿下的恩德,让奴才带了一件礼物,回敬给殿下。” 正在翻阅书页的手停下,容蓟微微抬眸:“哦?还有这样的事? 他回了什么礼?” 魏全让人将那只铁盒拿来:“就是这个。”魏全小心翼翼将铁盒放在容蓟手边。 瞥一眼铁盒,容蓟眼中兴味渐浓。 “六道甲子锁?好个苏墨钰,孤当真是小看他了。” “殿下,这苏舍人八成是故意的,您无需放在心上。”魏全劝道。 “出去。”容蓟截断他的话,冷冷一声。 殿下好似是生气了?魏全不敢再多话,这时候往刀尖上撞,无异于找死。 恭恭敬敬退了出去,顺便将所有侍奉的人,都遣出了大殿。 殿中只剩下容蓟一人,他这才缓缓起身,绕着那铁盒看了一圈。 他不认为苏墨钰是故意的,出这个难题给他,不就是为了报复他么?如果这锁真的解不开,也就没必要再花这个功夫了。 不得不说,他与苏墨钰相处时日虽不长,但那人的秉性,他却是摸得一清二楚。 这只是一把初级甲子锁,要解开,并不算困难。 约莫一个时辰后。 “吧嗒”一声。 锁开了。 铁盒被打开的瞬间,容蓟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看着盒中之物,半晌没有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悠远高亢,怎么都止不住。 第41章 不给她任何翻身的机会 守在殿外的魏全听到动静,又是一阵惊吓。 他在殿下身边伺候了快十年,从来没有听见殿下笑得这么……开心?畅快?疯狂? 总之,他家殿下几乎从来不笑,更别说像这样毫无保留的放声大笑了。 他觉得这段时日,一切都变得特别诡异,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终于笑够了,容蓟伸手取出盒内物品,放在烛光下欣赏。 那是一柄铜身铁头的锤子,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市面上随便就可以买得到。 对比自己送出去的东西……珍稀羊脂玉雕刻成的廷杖,他送的这种地摊货,怎么都是自己亏了吧? 更何况,那只迷你廷杖,他怎么也不会仔细收藏起来,不是送人,就是卖掉,丢弃是不太可能的,他那人,惜财如命,什么时候都很现实,简直是小人中的小人。 “魏全。” “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魏全一直都守在殿外,听到传唤,连忙推门而入。 容蓟将锤头放回铁盒,递给魏全:“收起来吧。” 魏全惊得目瞪口呆。 他刚才进来的刹那,正好看到殿下将锤头放进铁盒,他猜来猜去,怎么也没猜到,苏墨钰送殿下的 回礼,竟然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锤子! 更荒唐的是,这种废物一样的玩意,殿下竟然还让他收起来! 殿下,您到底是怎么了! 不敢忤逆殿下的任何吩咐,即便心里有无数的不解奇怪,都只能老老实实捧着那铁盒,将其放置在书架的最上层,妥帖锁好。 这时,皇后宫里突然派了人来,并且还是皇后的贴身婢女:“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有要事与您协商,请您即刻前往凤华宫。” “知道了,你去回禀母后,就说孤随后便到。” 婢女福了福身,离开前又说:“娘娘近来凤体违和,还望殿下莫要让娘娘久等为好。” 合上手中书页,容蓟抬起头来,目中闪过一丝阴翳之色。 皇后的触手真是越伸越长了,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或许,该让她收敛一些了。 丢开书册,他起身道:“魏全,准备一下,跟孤去一趟凤华宫。” 皇后的确早早就等在了正殿,随她一起等候的,还有一名年轻的姑娘。 那姑娘看上去大概在十六七岁左右,穿着件圆领通袖宫装,微低着头,楚楚娇怜,掩映生姿。 内侍一声“太子驾到……”,姑 娘将脸埋得更低了。 容蓟先向皇后请安:“母后金安,儿臣这些时日政务繁忙,没有常来看望母后,还望母后莫要怪罪。” 皇后笑得温厚:“你有你的事,母后也并非不通人情,怎么会怪你呢?只是政务虽繁忙,但也要注意身子,可千万别熬坏了。” “多谢母后关怀。” 母子之间情意深深,其乐融融,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母慈子孝,令人艳羡呢。 皇后转向身旁的女子,笑道:“母后知道你辛苦,可又不能时常伴在你身边照顾你,虽说你与阎家小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但离你们正式成亲,还有段时日,这段时日里,若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你身边,母后这才能放心。” 呵,这么快就开始正题了? 容蓟冰冷的目光在女子身上掠过,还真是不论何时,皇后都想在东宫安插自己的人,忍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母后无需担心,儿臣自己会注意的,绝不让母后再为儿臣担心。” 皇后无限哀愁地叹道:“你总是这样说,却总是让本宫为你操劳忧心,这一次,无论你说什么,本宫都不会答应。”怕他反对,皇后不给 他插言的机会,继续道:“本宫年岁渐大,实在没那个心力再替你操心了,太子啊,你虽然不是本宫亲生的,但本宫待你,一向视如己出,小时候你身体不好,常常生病,你不知道,看着你难受的模样,母后这心里就跟刀割似的。就当是可怜可怜母后,你便听母后这一次吧。” 硬的不行,开始来软的了? 抬起头,看着皇后,面色宁静淡薄,皇后与他对视,怎么都瞧不清他真实的想法。 “母后说的是,儿臣的确不孝,让母后为儿臣操劳过度。” 这便算是服软了?皇后就知道,身为储君,一言一行都被无数人盯着的,任何细微之处,都能被人拿来做文章,而一个不孝的储君,想来也不适合继承大统。 他的身份,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弱点。 皇后拉过一旁那姑娘的手,慈祥地笑着:“紫绛,以后你就好好跟着太子殿下,虽然只是个侍妾,但只要照顾好殿下,本宫和殿下,都不会亏待你的,你可明白?” 紫绛呐呐道:“是,妾身知道了,多谢娘娘,多谢殿下。” 容蓟看也不看她,好似她就是个透明人一般。 皇后才不管容 蓟喜不喜欢,总之人安**去了,她的目的便达到了。 “还不快跟殿下过去。”皇后在紫绛身后推了一把,生怕太子反悔。 “殿下……”紫绛走到容蓟身旁,弱弱唤了一声。 “本宫这会儿头疼的厉害,要歇息了。”目的已经达到,她没必要再跟太子拉家常,左右不过都是假的,没必要。 “那儿臣就不打扰母后了。”容蓟说罢,转身便走。 紫绛迈着小碎步,紧跟其中。 就这么一前一后,两人回到了东宫。 至少在这之前,东宫像个严密的水桶,谁的人都按插不进来。 走到内庭深处,枝叶掩映下,容蓟才停下脚步。 他依然没有回头,“如何?她可有怀疑什么?” 原本唯唯诺诺,像个小媳妇模样跟在太子身后的紫绛,突然之间,脸上所有的惶恐怯懦都不见了,她目光凛凛,单膝下跪道:“主上放心,属下已获得皇后的信任。” “那便好。” 颀长人影负手而立,目中冷光烁然,他仰首看着西方渐落的残阳,整个人好似沐浴在圣洁金光中的妖魔,神圣又邪恶:“时机到了就动手,这一次,孤绝不给她任何翻身的机会!” 第42章 不愧是我的人 天不亮就起床,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心情却是大不一样了。 苏墨钰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整理自己的发髻和领口,整完了发髻和领口,又开始整理衣袖和下摆。 啧啧,簇新的官服呢,朱色如火,鲜艳明丽,特别衬她的肤色。 苏墨钰左右照了照,简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对了,还有帽子。 接过竹青递来的乌纱帽,整整齐齐戴在头上。 如果这个时代有手机就好了,新官上任第一天,应该留个纪念才对。 竹青在一旁也看呆了,他家少爷原本就生的玉树临风,俊秀无双,这一身官服穿在身上,更是气度高华,风骨如玉,当真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架势呢。 “怎么样?”苏墨钰笑呵呵看着一脸呆滞的竹青,展开双臂,转了个圈,显摆了一番。 竹青整个人都是呆呆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少爷身上的那股轻浮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目眩神迷的高华贵气。 “少爷,您真是太……太好看了!” 苏墨钰被他夸得眉开眼笑:“小竹青,你现在嘴巴是越来 越甜了,不愧是我的人。” 竹青摸摸脑袋,腼腆一笑:“小人说的都是心里话,我要是女人,死也要嫁给少爷。” 像是验证他话中真假一般,苏墨钰果真凑上去,认真扳着他的脸细细审视起来。 第一次见竹青时,就觉得这孩子长得真好看,眉清目秀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女孩。 竹青被她看得越发不好意思,脸上本就热得厉害,这会儿更是烧得发烫:“少……少爷。” “竹青,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她突然板起脸问了句。 竹青大惊失色:“少爷,您这是哪的话啊,小的哪有骗过您。” “没有吗?”目光不自禁下移,落于某个部位:“其实你是女扮男装吧?说,是不是这样?” 竹青哭丧着脸,也不知他家少爷哪来的这种古怪想法,“少爷,小的跟在您身边这么久,我是男是女,您能不知道吗?” 苏墨钰依旧表示怀疑,“说的有道理,不过哪有男孩子长得像你这么漂亮的?” “少爷,您若是不信,小的现在就证明给您看。” 还没等苏墨钰问他怎么证明,就见他弯下腰开始脱起 裤子,这下倒是苏墨钰开始慌了:“哎呀,跟你开玩笑呢,别别……别脱了,赶紧着,第一一天上班就迟到,这可不是我的作风!”说着,扯了竹青一把。 竹青被她一扯,原本脱了一半的裤子直接掉了下来,苏墨钰来不及转开视线,模糊中好似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顿时一阵血冲脑顶,心口狂跳。 前世活了二十几年,还真没瞧过那玩意,虽然压根就没看清,但也让她一阵惊恐,脸色红白交错。 好吧,竹青的性别算是确定了,她决定以后再也不提这事。 竹青却一边提裤子,一边在她身后嘀咕:“少爷怀疑小的,小的还怀疑少爷呢,您长得可比小的好看多了,要是扮作女装,一定迷煞天下所有的男人。” “呸!”苏墨钰心虚,回过头来恶狠狠骂道:“瞎说什么呢!要不要我也脱了裤子给你瞧瞧?” 竹青讪笑:“不……不用,小的只是随口说说,少爷您消消气。”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迷煞天下所有的男人? 苏墨钰嗤笑一声,就原主这飞机场一样的平板身材,不看下身,光膀子 充男人绝对没问题! 第一天上朝,苏太师免不了要叮嘱几句。 自打她被皇帝任命为中书舍人后,苏太师便向朝廷告假,称病不出了。 或许这也是件好事,苏太师位高权重,多少人的眼睛都巴巴盯着他,站得越高也就摔得越惨,急流勇退方能保得周全。 其实,昨天夜里,苏太师已经找她谈过话了。 所谓谈话,无非是给了她一张名单,那些名单上的名字,全是苏太师的同盟。 朝中各派势力盘踞,权谋倾轧,凶险万分,有了这份名单,至少不会白白吃亏,被人卖了都不自知。 皇宫巍峨,宫道深深。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来皇宫了,说实话,不管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气氛都令人倍感压抑,再华丽的宫殿,再宽广的道路,都掩盖不住繁华背后的腐朽苍凉。 朝臣上朝,有专门的通道,除了有爵位的皇族和一品大员,其他人,都只能从那个特定的通道进入太和殿。 太和殿内,十六根龙柱分立,自下盘旋而上,直冲九天。 最高处是皇帝的龙座,位于大殿的最中央,坐在其上,可以清晰地一览整 个大殿内情景,十六扇巨大的窗棂,与龙柱交相辉印,在大殿的最顶端,还有一扇白色的琉璃窗,天空湛蓝的色泽反射而入,使得明亮天光洒满整个殿堂,无论任何魑魅魍魉,都无处可藏。 能进入到这个殿堂的,只有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员,苏墨钰站在最后一排,垂着手,盯着脚下金色地砖,一副遗世而独立的姿态。 周围议论声声,指指点点,无数异样的目光纷纷朝她投来,她都假装看不见。 “他竟然也能做官?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有人愤愤。 “谁让他有个权势滔天的爹呢。”有人嫉妒。 “也不知他凭的是什么,难不成,是凭美色吗?”有人讥讽。 “各位同僚就少说两句吧,我这弟弟胆小得很,你们再说下去,他要是哭了鼻子,回去我指不定怎么被训斥呢。”这次插言的是苏庆生,听着像是在帮苏墨钰,实际上,却是明里暗里地在贬低她。 众人一听,哄然大笑:“哎呦,真是不得了啊,苏舍人竟然会哭鼻子?这倒是新鲜,本官从没见过男人哭鼻子,你叫他哭两声,给大家开开眼界!” 第43章 殿上交锋 “是啊是啊,虽说男人哭鼻子不好看,不过若是苏舍人,那就不一样了,没准比女人哭起来,还要楚楚动人呢。” “听赵郎中这么说,本官也有些期待了。” “怎么?孔令史也对这个有兴趣?您府里那些***若是听见了,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 “去去去,本官没有你想得那么龌龊,只是对苏舍人比较好奇而已,他什么时候改了强抢民女的恶行,反倒对当官有了兴趣,难道是被太子殿下的板子,给打坏脑袋了?” 庄严肃穆的太和殿,倒成了这些官员聊天消遣的场所,吵吵嚷嚷比菜市场还要混乱。 苏庆生见成功挑起了其他人对苏墨钰的敌意,越发猖狂起来:“他就是个没本事的蠢货,大家别跟他一般计较,等过两天他玩够了,自然就会回家去的。” 本以为只有后宅的女人,才会有这种无聊的恶趣味,没想到男人一旦犯起贱来,比女人还要可怕。 苏墨钰冷冷勾唇,以为这样就能逼得她乱了阵脚,演一出精彩绝伦的喜剧给他们看? 做梦去吧! 她忍苏庆生已经忍了很久,他不再跳腾,或许还可以无视他,如果他敢做出任何对自 己不利的事…… 猛地扭过头,目光如利剑直射向苏庆生,正巧与她四目相对的苏庆生被这眼神给吓了一跳。 有时候,人的直觉是很强的,苏墨钰瞬间爆发出的杀意,虽然很短暂,却仍是让苏庆生感觉到了。 他很不满意她刚才的眼神,以往这个三弟见了自己,都会默默闪躲,最严重的时候,也不过顶上两句。 虽说是嫡子,但性情怯懦、平庸愚笨,他从来都没将他放在眼里过。 可如今他出息了,不但父亲护着他,还有了皇帝当靠山。 他凭什么! 总不会,真凭那比女人还妖媚的长相吧? 他捏紧了拳头,像被提起脖子的鸭子那样尖叫:“苏墨钰,这是朝堂,你给我放尊重些,别以为有爹给你撑腰,你就可以无法无天!懂点事,赶紧辞官回家去,就你这德性,还当什么中书舍人,不够丢人现眼的!” 苏墨钰挑了挑眉,正欲回击,另一个声音蓦地从身后渺渺飘来:“是谁在质疑父皇的决定?”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既冷如冰雪,又暖如阳春,既轻软,又锋锐。 苏墨钰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那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很特别 的人。 紫色人影踏着金色地砖,一步一步,走得从容优雅,在场所有人官员皆勃然变色。 已经有数年不曾踏足朝堂的贤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苏庆生见贤王来了,更是觉得有了依仗,高扬着下巴,傲然道:“苏墨钰,你怎么回事,贤王驾到,你竟然连礼都不行,简直目无尊上!” 他在这边义愤填膺,贤王本人却一脸无谓,走至苏墨钰身前停下,那双幽蓝的浅色瞳仁,在众人面前一扫,最后落在苏庆生脸上:“放肆。” 很轻的一声,却霸气十足,令人心神震颤。 苏庆生以为他在说苏墨钰,正等着看好戏时,听贤王淡淡吩咐:“来人,员外郎苏庆生行为无状,藐视皇威,杖五十。” 大殿内突然安静下来,只闻一声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苏庆生这才慌了,哀声恳求:“王爷,小臣错了,还望您网开一面,饶了小臣。” 苏墨钰原本懒得理会这事,苏庆生就是被砍头也跟她没关系,但自己是苏家人,苏庆生也是苏家人,他情商低下,自己不能跟他一样蠢,她若是真的袖手旁观看了热闹,那被笑话,被贬低的,就是苏家。 只能 硬着头皮帮忙求情:“王爷,员外郎苏大人言语虽有冒犯,但也是为了朝廷着想,为了皇上着想,生怕微臣这种无用之人会拖了朝廷的后腿,损了皇上的威严,故而,请王爷从轻发落。” 贤王好整以暇看着她:“哦?你倒是大度,他人这样侮辱你,你竟一点也不生气。” “微臣自然是生气的,但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微臣不是宰相,但也愿学习这种宽仁大度、虚怀若谷的胸怀。” 贤王深深凝视她,目光中瞧不出什么特别来,只曼声问道:“苏舍人的这番胸襟,着实令本王动容,看来父皇的确没有看错人。”他停了停,目光转向因害怕而浑身发抖的苏庆生:“那依你所见,该如何处置苏庆生?” “小惩大诫,掌掴二十即可。” 贤王忽而笑了起来,“那便依你所言,小惩、大诫。”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慢而重,像是刻意咬在舌根处说的一般。 苏墨钰假意没听出他话中的戏谑之意,站在原地,傻傻微笑。 看似大度,实则小气,这样的人,本王很是欣赏。 贤王是吃饱了没事干吧?苏庆生不是他的人么?演一出苦肉计给谁看? 见他之前,就知这是个有趣的人,如今看来,的确够狡诈,但还不够阴险。 皇家的人都是一个样,棋子利用完了,就当垃圾一样扔掉,好个贤王,比容蓟还要阴险百倍。 两人各有心思,一边听着扇在苏庆生脸上清脆的“啪啪”声,一边在看着对方暗自揣摩。 直到一声“太子到”,气氛骤变。 容蓟从走进太和殿起,就没有朝苏墨钰看过一眼,不过想想也是,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大大小小加起来,也快百人了,这么多的官员,他哪能记得住,说不定早把苏墨钰给忘了。 虽然朝中分立数派,但大多数人还是支持太子的,趁着皇帝还没来,赶紧跟太子**近乎。 “殿下,微臣前些时候得了一件宝贝,听说是海外的玩意,可神奇了,您改日来微臣府上瞧瞧?” “殿下,微臣家中酿造的秋露白,也差不多可以开封了,十年陈酿,一定不会令殿下失望的。” “殿下,微臣无意中得到一支曲子,听说是百越之地残存……” “殿下,微臣……” 容蓟打断这些人的七嘴八舌,不紧不慢道:“你们谁若能请得动苏舍人,那孤便答应赴约。” 第44章 永不可提及的禁忌 正神游天外的苏墨钰听到这句话,险些没咬断自己的舌头。 容蓟这是要做什么?刻意在向她示好? 不,这不符合他的心性,也不符合现在的气氛,瞧那些大臣看自己的眼神,惊愕、古怪,嫉妒,还有……敌视。 容蓟这混蛋,分明就是在给她招黑,别人请他做客,他非要自己去才肯答应,这若是让有心人听到,会怎么想? 这一次交锋,自己还没出手,就先败了。 不过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会俯首称臣了? 这也太幼稚了吧。 总之不管怎么样,这个人,以后都要离他远点才是。 她心中百转千回,一瞬间,无数思虑掠过脑海,而另一边的容蓟,却是从容恣意,怡然安适。 苏墨钰,这一次,你要如何应对呢? 原本吵闹的大殿,突然之间变得极为安静肃穆,好似之前的纷扰嘈杂都是幻觉一样。 苏墨钰可不是喜欢出头的人,她悄悄挪了挪步子,让自己更加融入人群,都是穿着差不多的官服,带着一样的官帽,她这么一藏,一眼看去,倒真是寻觅不到了。 就这样悄然站立了一阵,安静肃穆的大殿内,终于响起一声尖利高亢的唱报声“皇上驾到……” 顿时,大殿内所有人齐 齐拜倒,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众位爱卿,平身吧。”皇帝温和而又威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站起身,目光朝最上首看去,相比于上次在聚贤殿外的会面,皇帝今日的穿着,显然更为正式隆重。 一身明黄的衮服,五爪金龙,张牙舞爪,昂着脑袋,仿佛随时都将直冲九天。头上是缀有赤、白、青、黄、黑五种玉珠的冕旒,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皇帝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上,远远看去,当真给人一种气势如虹的威严之感,令人不敢心生造次。 朝会开始,万公公甩着拂尘踏前一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不知怎的,每次听到万公公这特殊的不能再特殊的公鸭嗓,她就忍不住想笑。 抿着唇,垂着脑袋,再想笑也要憋住,这时候要是笑出声来,只怕小命不保。 一些官员开始陆陆续续站出来上本参奏,朝中每天都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琐事发生,大多不需要皇帝亲自处理,一般都是交给太子来办。 想想看,容蓟也够苦逼的,皇帝把奏章往他那一甩,自个儿去逍遥享乐了,真有什么大事,却不让他经手,怎么看,这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琐事也禀报的差不多了 ,当最后一个上本的官员退下,苏墨钰心想,今天这场早朝,自己算不算是滥竽充数混过去的? 正这般想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某个官员突然出列道:“微臣有事启奏。” 朝臣们上朝的时候,站的都非常整齐,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特定位置,故而哪里缺人,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如今,在最前排的位置,便缺了一块。 那块位置,是苏太师的。 苏墨钰忽而之间,竟产生一股冲动,一股想要站到那块空位上的冲动。 那种凌驾于众臣之上,唯我独尊的美妙感,几乎让她腔子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或者,她还能再站得高一些,远一些,直到站在高台之上,那把金光闪闪的龙椅上…… 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苏墨钰连忙收回思绪。 这时,正好听身边出列的官员道:“……东郡近来暴雨频发,海难不止,为了保命,沿岸居民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园,四处漂泊,如今那里到处都是难民,生活苦不堪言,还请皇上下旨,筹拨赈灾银两,并派遣赈灾使前往东郡,妥善安置难民。” 天灾人祸这种事情,什么时候都会发生,苏墨钰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奇怪的是,整个太和 殿内的气氛,突然之间变得诡异起来。 空气像一把被拉到了极致的弓弦,紧绷绷的,周围安静的,连每一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东郡。”高坐在上首的皇帝,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虽然语调很轻,但还是没有掩盖住其中的冷峻意味。 这两个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又或者说,东郡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父皇。”一直安安静静,让人几乎忘记了存在的贤王突然出列道:“这件事儿臣也听说了,东郡那边的形势,的确刻不容缓,且……”说这里,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左前方的容蓟身上掠过:“前太子的安危,也不能不顾,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家的子嗣,是父皇的骨血……” “不许给朕提那混账逆子!”陡然间,温和儒雅的天子暴怒起来,手掌用力拍打着身侧的龙椅扶手。 空气中锋锐的气息更浓郁了,仿佛头悬利刃,死亡随时都会降临。 苏墨钰将头垂得更低,龙颜震怒,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提到前太子,皇帝的反应会那样激烈,更不明白,为什么贤王好端端的要提到前太子。 都是“前”了,那还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顶多让容蓟这个现太子闹闹心罢了。 面对帝王的震怒,贤王却一派沉稳淡定,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父皇一向以仁义治理天下,百姓也因此而拥护爱戴。然而,父皇可以爱天下人,可以怜天下人,可以护天下人,为什么就不能同样爱怜保护自己的儿子?”贤王这是嫌不够乱吧,竟然还敢再说,也不怕皇帝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脑袋。 皇帝看上去是真的气坏了,一张脸憋得通红,身体前倾,胸膛不住起伏。 贤王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不管是脸上还是眼底,都不曾看到半点畏缩。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棵亘古存在的树,恣意沉静,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 但贤王不怕,其他人怕啊! 前太子容朝,那就是个永远都不可提及的禁忌,就连禀报灾情的那名官员,都刻意省略了此节。 苏墨钰也害怕,这朝堂之上****的气氛,像是一堆火药中燃起的一小簇火星,一不小心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但她却听到一个声音:“微臣认为贤王说得对,皇上是仁德之君,爱民如子,前太子也是大晋的臣民,皇上理应一视同仁。” 这个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她苏墨钰自己的。 第45章 挖坑 嗖嗖嗖…… 瞬间,无数道视线纷纷转向她,苏墨钰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万众瞩目了。 这么多道视线,惊诧有之,不屑有之,憎恶有之,愤怒有之,当然,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苏墨钰真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刮子,没事你出什么头,没事你乱说什么话。 别人都对这个话题避之不及,偏你上杆子一样往上凑,活腻歪了不成! 贤王淡然恣意,触了逆鳞却依旧面不改色。 苏墨钰可学不来他那装范儿,一句话说完,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差点腿一软,坐到地上去。 一双手,将脚下不稳的她牢牢扶住,别有深意的眼神睇来,似乎在说着:苏舍人,一路走好。 她回以“感激”的微笑,无声地传达着讯息:没关系,不管是什么路,都有王爷相陪,我一点也不寂寞。 两人之间“眉来眼去”,眼刀横飞,暗中的角逐,除了彼此之外,自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容蓟以余光扫视,眸底冷凝如冰,似结满了一片雪白的霜花。 随即他踏前一步,朝上首之人躬身道:“父皇,苏舍人说得不无道理,您是万民之主,天下之 人皆是您的子民,容朝虽已不属于皇室宗族,但他却是您的子民,一视同仁,倒也没错。” 皇帝眼神寂寂,如燃了一把明灭不定的磷火。 在场已有三人为前太子说情,其中两人皆是从容不迫,只有苏墨钰,是苦不堪言,冷汗直流。 她是疯了吧,才会站出来说那些话。 她在赌什么? 赌皇帝的信任,还是贤王的青睐,亦或者,是与容蓟之间的胜负? 她连赌资都没有,拿什么来赌! 漫长的等待过去,在她已经忍受不了煎熬而开始神游天外时,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朕仔细思考了一下,认为苏舍人的谏言合情合理,容朝虽已被逐出皇族,但他终究是朕的臣民,只要是朕的臣民,朕就该给予庇护。” 苏墨钰这才长舒了口气,剧烈跳动的心脏也慢慢平息下来。 抬头朝皇帝飞快瞥了眼,发现他脸色虽然还有不郁,但眼底的震怒却已消失殆尽。 看来她是赌赢了。 可赌赢了又如何? 她赢得艰难,差一点就小命不保。 “吴爱卿,东郡那边的粮库还能撑多久?”皇帝的声音,再次恢复低沉平和。 “ 回皇上,据东郡太守回报,应该能撑一月左右。” “一个月……嗯,差不多,朕即刻下旨筹集粮草,划拨灾银,至于这赈灾使,众位爱卿认为谁来担任最合适?” 朝臣们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这赈灾使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吃力且不讨好,这帮朝臣一个比一个贼,肥差一个个抢着干,这种苦差事就一个推一个。 七嘴八舌议论了半天,结果谁都不愿主动承担。 苏庆生转了转眼珠,艰难的扯动他已经被打裂的嘴唇:“皇上,微臣觉得有个人能胜任这个职务。” “哦,爱卿说的是谁?” “中书舍人苏墨钰。” 靠!要不是在朝堂上,她真想揍他丫的! 苏庆生这王八蛋,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给自己挖坑,原本打算放他一马,没想到这货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找麻烦。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她苏墨钰的耐心更是有限的,惹急了她,就是苏太师的面子她也不给! 皇帝似乎很满意苏庆生提出的人选,他温和地看向苏墨钰,询问道:“那苏舍人的意思呢?可愿接下这个重大的担子?” 看似询问, 实则早就做好了打算,谁敢违逆? 苏墨钰在心底冷笑一声,都看她好戏是吧? 等会儿有你们哭的! 微笑如常,诚挚恳切:“能为皇上分忧,是微臣的荣幸,也是微臣的职责所在,微臣自然是愿意的。”果然,此话一落,苏庆生脸上便露出了得意的笑来。 皇帝眉开眼笑,看来是个懂事的:“好,那你就准备一下,三日后便出发吧。朕许你特权,无论在东郡,还是京城,只要是你任职赈灾使期间,无论大小官员,都必须无条件配合你。” 皇帝一句话,再次掀起了轩然**,众臣纷纷表示震惊,皇帝竟然给予苏墨钰这么大的权利。 当然,这也是苏墨钰最迫切想要的。 “多谢皇上。”苏墨钰俯身一拜,直起身子时,眼波一转,在场诸人皆感觉到了一股冷飕飕的寒意:“皇上,微臣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但说无妨。” “微臣听吴大人说,东郡的形势已非常严峻,微臣对赈灾一事没有经验,生怕做的不好,惹人诟病,有损皇上威严,微臣更不想因自己的疏忽,而令灾民们陷入更大的苦难中,故而请求皇上, 让员外郎苏大人也随微臣一同前往东郡赈灾。” 苏庆生一听,脸瞬间掉的老长。 皇帝认为她说的挺有道理,不是什么大事,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如此也好,苏爱卿,三日后,你跟随苏舍人一同前往东郡,不得有误。” 苏庆生苦着脸,心里一百个不愿,但也只能听命:“是,微臣遵旨。”抬头,狠狠瞪一眼苏墨钰,眼中满是戾色。 苏墨钰假装没瞧见,拱着手,又道:“还有一事,望皇上应允。” 大臣们开始心烦了,你哪来的那么多事,皇上都要不耐烦了! 事实上,皇帝确实有些不耐烦,但看在贤王提及前太子一事时,苏墨钰冒死替自己解围的份上,便耐着性子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微臣认为,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都不是大家乐于见到的,东郡地处沿海,原本就穷困落后,经此灾难,更是雪上加霜,国库虽银两充足,但还要供养军队,发展经济,接济百姓,国库负担着一个国家的兴衰,不可轻易动用,所以微臣认为,朝廷应动员所有的在朝官员,积极募捐款项,不知微臣的这番建议,皇上可能应允?” 第46章 你伤口裂开了 应允,当然应允! 苏墨钰的这个意见,简直是说到皇帝心坎里去了,他也不想动用国库的钱,虽然对外说得好听,国库银两充裕,实际上早就入不敷出了。如果能动员所有的朝臣来捐钱,那国库的银子就可以无需动用了,他也就不用再下旨命后宫节衣缩食,惹得天怒人怨。 可皇帝高兴了,其他人就痛苦了。 募捐银两? 亏苏墨钰能想得出来! 这什么损招啊,都怪那个苏庆生,非要推举他为赈灾使,若不是他多管闲事,也就不会有募捐银两这种事情了。 “苏舍人,看来朕的确没有看错人,你这般心系朝廷,朕甚是欣慰。”皇帝和善地看着她道:“若这次赈灾一事办得好,朕给你升官加爵。” 苏墨钰欣然跪拜:“谢皇上抬爱,微臣必定不负所托。” 苏庆生,这个机会是你让给我的,既然如此,我又怎能不好好利用? 这是你最后一次给我挖坑,也是你最后一次看我笑话,但愿,你不会后悔吧。 …… 神清气爽地走出太和殿,直到这时,太阳才缓缓爬出地平线,和煦的金光,洒遍九州大地,宫阙深深。 太和殿外,有一段百层长的白 玉楼阶,楼阶旁的石壁上,一边是双龙戏珠,一边是凤凰涅盘。 走在长长的楼阶上,身后不断传来凌乱纷杂的脚步声,有人向她热情告别,有人对她视而不见,朝堂上的局势,由此也可窥见一二。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却仍是有那么一点脚步声,随着她的行进,亦步亦趋。 苏墨钰九十度转头,一抹赭黄,亮得刺眼。 她冷笑一声,继续朝前走。 那人似乎打定主意要一直跟着她了,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终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猛地回过头去。 可当回头的刹那,那抹赭黄却快步上前,她只觉眼前一花,手腕竟被人用力攥住。 压抑的沉冷俊容近在眼前,浓黑的墨眸,仿佛凝着可怕的深色漩涡。 她不由得颤了颤。 “苏墨钰。”他似乎气极,连念她名字时,都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 她笑得明媚:“微臣在,殿下有何吩咐?” 他加大了手下的力道,她疼得拧眉,却依然笑靥不改。 这人真是倔强,倔强得让人厌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杠上了。 “去太医院。”并未多言,只丢下这四个字,就扯着她 往太医院的方向走。 苏墨钰被他拽着,脚下连连踉跄,“为什么要去太医院?” 他仍是不语,在她的连番追问下,才施舍般看了眼她的臀部:“你伤口裂开了。” 伤口裂开了? 她怎么没有察觉? 一边纳闷,一边扭过头朝自己身后看了眼。 这一眼,简直如遭五雷轰顶! 只见她朱红色的官袍后摆,已被血渍晕染出了一坨墨色的痕迹,要不是官袍本身就是红色的,恐怕会更加明显。 神特么伤口裂开,明明是亲戚造访来了! 苏墨钰又羞又急,这要是真去了太医院,丢脸不说,小命也要跟着不保啊! 可看容蓟那架势,好像她不去太医院他就不会罢休似的。 说到底,还是心底的愧疚在作祟吧。 要不然,他能那么关心自己伤口裂不裂开? “殿下。”她牟足了劲,将手用力从他掌心抽离。 他回过身,脸上现出不满,探出手来,又来抓她的手腕,她反应灵敏,在他探手的刹那,连忙后撤一步:“殿下以为这样,微臣就会对您感恩戴德?” 他探出的手顿在半空:“感恩戴德?苏墨钰,你以为孤真的就这么在意你?” 不在意最好!她 口吻不善,“虽然微臣不知您在太和殿上那番言论,究竟有什么深意,但微臣还是那句话,微臣是苏家的人,所以不论发生什么,微臣的立场,永远都是站在苏家这边的。” 他轻挑眼尾,一副风流姿态,可眼底的冷意,却又深了些:“苏墨钰,你莫要搞错了,孤从未想过,能让你站在孤这一边。” 她也挑高了眉:“既然如此,殿下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认为是多此一举?”他淡淡瞥她一眼,眼中有着运筹帷幄的傲然:“你可有想过,从今天开始,你已是四面楚歌,无路可退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似乎看出了她心中不解,踏前一步,居高临下审视着她:“孤知道,你恨孤,所以你是绝对不会站在孤这一边的,但你也注定站不到别人那里去。”他唇角绽出一抹笑弧,看到这一幕,苏墨钰不禁愕然,这冷面冷心的人,竟然也能笑得这么邪气。 别开视线,沉静道:“殿下错了,微臣从没想过要站到别人那里去,微臣永远,都只站在自己这一边。” “是吗。”他不以为意:“可惜,你的愿望大概是实现不了了,你以为,经过 今日之事,朝中有多少人,会认为你是清白的?” “难道微臣不清白?” “清不清白,不是你一个人,也不是孤一个人说了算,而是取决于其他人,那些想要拉拢你的人,怕是要失望了。” 直到此刻,苏墨钰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容蓟的目的。 他要让她孤立无援,让她八方受敌。 今天在太和殿的一番话,不是说给那些巴结他的官员听的,也不是说给苏墨钰听的,更不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而是说给他的敌人听的。 至于谁是他的敌人,苏墨钰苦笑一声。 这还用想吗? 所有想要夺得储君之位的人,全是他的敌人! 而如今,也全部变成了自己的敌人! 容蓟这人,看上去公正耿直,可胸膛里那颗心,却是黑漆漆的。 他给自己下了个套,结果,她就那么懵懂无知地往里跳了。 不,她根本就没跳,容蓟直接在她脚下挖了个坑,她想躲都多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掉。 “苏墨钰,你可想好了……”他又朝她靠近一些,仿若耳语般的旖旎,她却如坠冰窟:“是否要跟孤作对,你现在已经没得选择,如若还一意孤行,只怕没有好下场。” 第47章 永远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他语调森森,寒意泠泠,这番威胁,当真令人心生惧意,不敢违逆呢。 她仰首,不躲不闪,目光径直看入他仿佛黑色漩涡般的眸子,唇角一点点勾起:“请问殿下,难道微臣不与您作对,微臣就会有好下场吗?不与您作对,您就会保苏家、保微臣平安吗?不与您作对,你就不会为了安抚阎家小姐而狠狠打微臣板子吗?”一连三个反问,容蓟脸色渐渐黑沉。 最终,他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嗤笑,满眼尽是讽刺,伸手将他一推,同时后退一步,恭敬行礼:“殿下若没其他事,微臣就先告退了。”说完,也不等容蓟发话,转过身就走。 当然,如果没有衣袍后摆那块碍眼的血迹,她会走得更潇洒。 …… 将军府。 日光和煦,宁和安详,一切都显得是那么井井有条。 但在后院,却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只见花厅前,跪着一排瑟瑟发抖的奴仆,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以头触 地。“啪”的一声,一片碎瓷片飞溅而来,刮破了最前方一个丫鬟的手臂,但她却一动不动,连痛呼都不敢发出一声。 “贱人!全都是贱人!”花厅内,时不时传来女子尖利愤怒的叫骂声,以及瓷器被砸落在地的哐啷声。 也不知那娇小的身体哪里来的那么多力气,整个花厅所有的器皿,能砸的不能砸的,全被她砸成了稀巴烂,即便这样,她还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乐此不彼地寻找一切能破坏的东西。 终于,一直静静旁观的贵妇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拉住女子;“清儿,别闹了,就算你闹翻天又如何?皇后的懿旨,谁也不能违抗。” 阎婉清怒不可谒地望着那妇人,声音中带着委屈的哭腔,以及浓浓的愤恨:“娘,那个叫紫绛的,分明就是卑微到极点的贱人,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接近太子!” 贵妇柔声安慰:“你既然知道,那女子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婢女,你又何必发这 么大的火?” 阎婉清深吸口气,不甘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生气,我才恼恨!皇后真是越来越讨厌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就算要给太子寻侍妾,那也是我这个未来太子妃的职责,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替太子做决定?” 阎夫人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清儿,这么多年来,娘教你的那些,你全都忘了吗?” 阎婉清平了平心气,“当然没忘,只不过……” “你就是心气太高傲了。”阎夫人截断她的话,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在家里,你想怎样便怎样,你父亲和你兄长都是宠着你的,你又是嫡女,金枝玉叶,没人敢拂逆你,但宫里就不一样了,你也许不知道,皇后是怎么从一个小小的昭仪走到今天的,但为娘却一清二楚,招惹她不是明智之举,至少现在,我们还不能招惹她。” 这些道理阎婉清都懂,可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君身边有其他女人,心里就怎么也痛快不 了,“可我还没嫁给太子,皇后就迫不及待往他身边送女人,这不是明摆着给我难堪吗?” “就算如此,你也要忍着。” “可……”阎婉清捏紧了拳头:“可我忍不住,殿下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想和其他人一起分享!” “清儿!”阎夫人神色蓦地一紧,重重捏了捏她的手:“你莫要忘了,你嫁的人是除皇帝以外,整个中原大地最尊贵的人,总有一天,这个人要继承大统,君临天下,到时候,你就是一国之母。不论哪朝哪代,一个善妒的**,走得都不会长久,你……可明白?” 阎婉清一个激灵,盯着阎夫人冷肃至极的双眼,她知道,母亲一旦做出这样的神情,那事态就很严重了,容不得她敷衍对待。 “女儿明白了。” 见她终于冷静下来,阎夫人欣慰的笑了:“你是娘的乖女儿,娘可是对你寄予厚望的。”她爱怜地抚过女儿的长发,和婉道:“皇后也闹腾不了多久 了,只要你能沉得住气,今后,你就是后宫真正的主人,到时候,皇后还不是任你宰割。至于那个紫绛,你根本无需放在心上,一个没有后台没有地位的卑贱侍婢罢了,成不了气候,就算能诞下一儿半女,也撼动不了你的地位。” 诞下一儿半女?听到这样的话,阎婉清又是忍不住一阵气恼,厌恶道:“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一个身份卑微的贱婢,没有资格怀上龙嗣。” 阎夫人叹息一声,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娇蛮了,常常意气用事,前些日子,还得罪了苏太师那个老狐狸,让苏阎两家原本就紧张的关系,更是水火不容。 不过也没必要那么担心,毕竟还有老爷,有阎家无人可敌的威望,还有她最得意,最骄傲的儿子,阎烈洲。 阎家的权势,永远都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永不衰退,有阎家这个后台,她的女儿想怎么娇蛮,就怎么娇蛮,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 第48章 密谋暗算 整整一天,苏庆生都是在嘲笑声中度过的,虽然只是掌掴,并未伤筋动骨,但脸却肿的厉害,整张面容几乎变形,一碰更是疼得要命,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生气,他原本是要整治苏墨钰,却反过来被她给整了。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这笔账,怎么都要跟苏墨钰算清楚! 带着满心愤恨回到府上,一进房间,发现方氏与苏庆和都在。 “娘,二弟,你们怎么在这里?” 苏庆和首先道:“我和娘得知你被贤王殿下责罚的事,十分担忧。”苏庆和在翰林院做事,只是个从六品的闲官,朝堂上发生的事,他直到下午放值的时候才得知。 贤王很久都没有踏足朝堂了,谁知今日头一次上朝,就发生这事,苏庆和越想越糟心,生怕因为他大哥的愚蠢,而影响到自己的仕途。 苏庆生哪知他在想什么,还以为真的是在关心自己的安危,“没什么关系,贤王殿下罚我,也是为了做样子给人看的。” 方氏看着他肿胀的脸,心疼道:“再做样子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啊,你到底 犯了什么错,贤王要这样罚你?” 苏庆生恨恨道:“还不是因为苏墨钰,都是他在贤王面前挑唆,才把我害成这样!” “苏墨钰?”闻言,方氏也是一脸愤恨:“那臭小子真是太过分了,也不知这段时日,是谁在他跟前嚼舌根,他现在见了我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我跟他说话,他直接当耳旁风,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现在出人头地了,当然不会把您放在眼里!”苏庆生想到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心里更是不舒服:“今天早朝,皇上命他为赈灾使,负责东郡的赈灾事项,还说只要他任职赈灾使期间,朝中无论大小官员,都必须无条件配合他,听他调派!不但如此,他还请求皇上,命我与他一同前往,这不是公报私仇吗?一旦离开京城,到了偏远的东郡,他想怎么对付我都可以了!” “还有这等事?”方氏讶然。 这件事苏庆和也听说了,但总想着,是传话的人传得夸张了,没想到皇帝竟真的给了苏墨钰那么大权力。 方氏从震惊中回神,咬着牙道,“那小畜生现在翅膀**,胆子 也大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了!” “可他既然是赈灾使,手上有皇上给的权利,我们又能耐他如何?”苏庆和摇着头道。 说的也是,现在他们谁都动不得苏墨钰,因为苏墨钰是皇帝亲任的赈灾使,跟他作对,那就是跟皇帝作对。 苏庆生不甘心,眯着眼睛,阴测测道:“他不是喜欢女人吗?给他弄几个漂亮姑娘,保管乖乖听话。” “瞎出什么馊主意,光明正大给他找女人,你爹不剥了我的皮才怪!” “当然不是光明正大地找,他那脾性,我还不知道吗?实在不行就来硬的,给他下药,糟蹋了人家姑娘,想必就算是爹,也绝不会轻饶他!” 方氏悚然一惊,这种事情,她也只敢想想而已,“这……会不会太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他苏墨钰一天,我们就永无翻身之日!” 苏庆和闻言,拧了拧眉,想说什么,却还是闭上了嘴巴。 片刻犹豫后,方氏拍板道:“好,就依庆生的主意,苏墨钰这混小子不能留了,原以为拿捏住了他,是个好操控的,可如今看来,再任由 他猖狂下去,我们娘仨都要完蛋!” “但……我们要怎么引他上钩?”苏庆和发问。 苏庆生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策,道,“娘不是和孙夫人交情不错吗,改日您邀她和孙家小姐一同来府上做客,其余的事,便交给我了。” 虽然苏庆生没有明说该怎么办,但方氏却已经猜到了:“你怎么打起孙家的主意了?他们家在京城也是小有地位的,可惹不起,一旦出了岔子,你爹焉能饶了我?”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好,侵犯孙家小姐人是苏墨钰,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到时候爹要怪罪,也怪不到咱们头上来。” 说的也是,方氏点头道:“行,明天我就给孙家送请帖。” 作为当事人的苏墨钰哪里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方氏几个算计的对象,要是知道,肯定会建议他们,别找姑娘,找个帅哥来,因为找姑娘没用,她又没作案工具,有心也无力。 因皇帝采纳了她众筹银两的建议,所以又多给了她三天时间,用以筹集捐款。 苏墨钰每天都在临时官署坐镇,监督那些前来捐款的官员。 谁捐多少,她都命人以清晰明 了的方式,写在官署前的巨大榜单上。 她想过了,如果是以匿名的方式,估计筹不到多少银子,索性公开得了,那些身处高位,身份斐然的朝臣们,如果要吝啬银子,那就只能丢名声丢身份,若想不丢身份不丢脸,那就不能吝啬银子。 果然,没几天就筹到了三百万两,苏墨钰对这样的成绩,表示非常满意。 苏庆生作为她的跟班,这几日一直被她吆喝来吆喝去,奇怪的是,一向跟她不对盘的苏庆生,竟一句怨言都没有。 这很不正常,这家伙难道在酝酿什么阴谋不成? 对此,苏墨钰不禁心生警惕。 “好了,今天就到这吧,大家辛苦了,收工吧。”天色已经不早,今日的任务超额完成,苏墨钰心情倍儿爽。 指挥下属把筹到的银两抬走后,一转身,猛地撞上个人影。 冷峻冰寒的容颜,在夕阳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绝美。 晃了会儿神,苏墨钰才想起来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这厮怎么跑来了? 容蓟的目光在周围逡巡一圈,最后落在苏墨钰脸上:“孤很奇怪,你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49章 罪魁祸首与她有关 特意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的? 吃饱了没事干吧! 面上笑意盈然:“微臣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东郡的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她说的情真意切,但容蓟却分毫不信,苏墨钰也知道他不会相信,逢场作戏而已,没必要认真。 “此次你去东郡,应该会见到一个人。” 他声音很轻,轻的几乎一出口就散在空气中,但苏墨钰还是听到了。 一个人。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微臣从没见过大皇子。”按照年龄来算,她应该是没见过的。 容蓟颔首:“你是没见过,那时候你还小,就算见了,也不会有印象。” 苏墨钰不太想谈论这个问题,总觉得今天的容蓟有些盛气凌人。 “殿下难道不想为东郡的百姓做点什么吗?”她眨眨眼,一副恳切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忧国忧民天下:“礼部尚书这个人看上去特别抠门,但谁也没想到,他这一捐,竟捐了五十万两,真是个好人!” 她在讥笑什么,嘲讽什么,容蓟焉能不知,淡淡瞥她一眼:“今日 孤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 “哦?”她伸长脖子,朝他身后探去。 果真,看到几个抬着木箱的人正站在他身后。 她皮笑肉不笑:“哎呀,没想到殿下竟也是这种爱民如子的好人,微臣代东郡的百姓谢谢您。” 容蓟似是笑了一声,却转瞬淹没在微凉的空气中,再难寻踪迹:“这里是一百万两,苏舍人收好了,出了岔子,你可赔不起。” “那是当然。” 容蓟转身,似要离开,但又蓦地顿住脚步:“今日孤已请示父皇,东郡赈灾一事,孤将作为监察使,随你一同前往。” 什么? 苏墨钰差点跳起来,好不容易可以摆脱这家伙,为此还偷偷乐了一个晚上,怎么他也要跟来? 真是阴魂不散啊! “你很不高兴?”他走到她面前,语气森森。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哪有的事,您想多了,微臣高兴还来不及呢。” 看着她比哭还难看的那张笑脸,容蓟的眼底,倒是染上了些微的愉悦:“你放心,孤去东郡的目的,并非因为你。”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总是 有疙瘩,苏墨钰***道:“此次前去东郡,责任重大,有殿下坐镇自然是好的。” 容蓟半晌不语,就在苏墨钰好奇抬头时,他忽而道,“你很疑惑?” “微臣一点也不疑惑。” 容蓟目光幽然,瞧着头顶某处虚空:“对于九年前的事,你真的一点也不疑惑?” 九年前…… 苏墨钰莫名紧张起来:“殿下是说……大皇子逼宫谋逆一事?” 她问得小心,这毕竟是皇家秘辛,且不是什么光彩之事,生怕容蓟会心有芥蒂。 挥手令命所有人退下,直到周围变得空荡荡时,他才曼然开口。 “父皇看似宽容温和,实则却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大皇兄身为储君,事事都要身先士卒,做好表率。但终究,还是不能令父皇满意,有时候,人的惶恐,就像是荒原之上微小的一簇火星,一不小心,便成燎原之势。父皇原本只是想历练大皇兄,却没曾想,竟弄巧成拙。”说到这里,他冷幽的眸光陡然刺亮如雪,“孤永远也忘不了大皇兄站在太和殿前,满身鲜血,绝望癫狂的样子, 他厉声质问父皇,说,‘你这皇帝究竟当得痛不痛快,午夜梦回,可有惨死冤魂前来找你索命’,父皇气极,当场就废了他的储君之位,并下旨将其贬为庶人,永绝父子关系……”说到这里,他像是难堪重负般,深深吸了口气。 吏部临时腾出来的这座官署也不算小,但突然间,却让人觉得狭小仄起来,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九年了,曾经那场腥风血雨下的悲壮与惨烈,看似已然深埋,可一闭上眼,却依旧就能看见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尸山血海。 容蓟眸沉如海,其中的暗流翻涌,久久不息。 呼吸越发不畅,没想到会从容蓟口中得知当年那场从未公诸于众的秘密,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大皇子的确是冒进了。” “冒进?”他闭上眼,仰起脖子,口吻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大皇兄不是败于冒进,而是败于看不清形势,败于畏缩不前,败于瞻前顾后。”他猛地自黑暗中睁开眼,“他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可他却只看到身边那一方窄小天地, 当变故来袭,他唯有手忙脚乱。” 苏墨钰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了:“既然注定要君临天下,踏实一点不更好么?” “没有什么是注定的,就连父皇,能有机会坐到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也不是注定的。容朝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才会被人利用,一败涂地。” “被人利用?” “你不会以为,他真的想要逼宫篡位吧?”他看向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讥嘲。 苏墨钰愣了愣:“那……那是……” “他得知有人想要谋害父皇,带了卫兵前来救驾,但谁知一切都是场阴谋,放出消息的那人,就站在父皇身边,面对手持刀戟的士兵,他倒成了舍身护驾的功臣,你说,如此卑劣之人,他到底该不该死?” 苏墨钰越听越不是滋味,容蓟从一开始的寂寥落寞,渐渐变得咄咄逼人,她也收了脸上迷茫之色,目光凝然地看向他:“殿下应该听过一句话,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朝堂上的那些事,您应该比微臣更清楚,也比微臣更精通,何况那时候,您的心中,难道就没有半点痴妄吗?” 第50章 不想与你为敌 他眼神骤然锐利,一瞬间,苏墨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孤说过,你很聪明,但别聪明过头了。” “殿下说那番话,不就是说给微臣听的,若微臣听不懂,岂非浪费您一番心意?” 什么时候嘴皮子都这么利,他倒也不恼,只淡声道:“大皇兄败在看不清情势,你可不要步他的后尘。” 苏墨钰微笑如常:“多谢殿下提醒,但在微臣看来,大皇子不是败在看不清情势,而是败在看不清自己。” 他倒是有了兴味,微抬眼睫:“哦?此话怎讲?”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了解敌人,只能让你获得暂时的胜利,因为世事变迁,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世上总会有你不了解的人事,只有自己,才是真正可以由你来掌控的,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能耐,这才是最重要的。”她顿了顿,眼中笑意忽而加深:“殿下您,就是一个非常了解自身的人,所以……” “所以,孤必然不会失败。” 这也太自信了吧?苏墨钰对此不置可否:“那微臣,就提前恭贺殿下,祝您一路披荆斩棘,扶摇直上。” “承你吉言。”他 竟是毫无负担地接受了。 苏墨钰笑笑,也不再开口了。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有些压抑。 她并不想知道九年前的那场皇室秘辛,她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显然有人不想让她如愿。 容蓟虽然没有明说,当初陷害大皇子的人是谁,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只是奇怪,大皇子并未与苏家结仇,也没有任何想要除掉苏家的意思,苏太师何至于那么冲动,要去对付他? 如今这般,岂不是赶走了狼,惹来了虎? 可再疑惑,再纳闷,她也没必要说出来。 因为从一开始,她与容蓟之间,就隔着一道名为天敌的屏障。 就像羚羊与狮子,并不是狮子非要找羚羊的麻烦,而是它们生来就是完全对立的两种生物。 空荡荡的官署内,她与容蓟相对而立。 不知道她和他之间,像现在这样平和谈话的机会,还有几次。 “天已经黑了,殿下还不走吗?”苏墨钰首先开口,打破了胶着的氛围。 他不语,只定定看着她,忽而,他探出手来,攥住她的袖口,嗓音有些微微的紧:“苏墨钰,但愿你能明白,孤、不想与你为敌。” 片刻的怔愣后,她谦柔一笑,缓缓抽回自己的袖口:“微臣也不想和殿下为敌。”说罢,率先走出了官署大门。 回到太师府,远远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 咦?家里来客人了? 苏墨钰对此没有兴趣,正打算回自己院子时,就见方氏陪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朝自己这边走来。 “钰儿啊,快来见过孙夫人。” 这段时日,苏墨钰一直都没有理会方氏,就算面对面碰见了,她也假装没这个人一样视若无睹,方氏也不想自找没趣,就没主动来找她攀谈,今天怎么这么热情?不怕自己不给她面子? 事实上,苏墨钰也的确没给她面子,目光在她脸上闲闲一掠,抬步就走。 “钰儿,你是怎么搞的,孙家与我们苏家可是世交,你见了孙夫人,怎么也不叫声孙伯母,太没礼貌了。”方氏虽然很不高兴,却还是没忘记揪苏墨钰的小辫子。 孙夫人也有些不高兴,不过碍于太师府的权势,她也不好发作,只温和一笑:“无妨,钰儿这孩子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其实就是怕生,不是没礼貌。” 方氏在一旁干笑,孙夫人倒是大度, 可若是就让苏墨钰这么走了,那今天的计划只能泡汤了。 顾不得其他,她上前一步,死死拽住苏墨钰的袖口:“钰儿,孙家小姐也来了,你不要见一见吗?”据她所知,苏墨钰对孙家小姐,似乎是有点意思的。 苏墨钰用看白痴的眼神瞅她一眼:“来就来了,关我屁事。”说着,一把抽出自己的袖口。 “你……”方氏顿觉脸上无光,苏墨钰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以前对自己言听计从不说,更不敢有半句忤逆之语,如今他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自己的眼神都透着你浓浓不屑,这才刚得到皇帝的赏识,就如此嚣张,若今后真的成了大器,自己在这府中哪里还有立锥之地。 不行,今天不管怎样,计划都必须成功! 腆着脸,她三步并两步追上苏墨钰,索性挡在她面前:“孙小姐就在后园,你去见一面。”她压低了声音:“算是给孙夫人一个面子,她毕竟是长辈,又与我们太师府关系匪浅,朝堂上的那些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了解的不清楚,但你能不清楚吗?” 苏墨钰是知道孙家的,大理寺卿孙茂与苏家一直走得很近 ,苏家有很多事情,都要依仗孙茂,确实得罪不起。 可见不见孙小姐,跟她有关系吗? 一把推开方氏:“男女授受不亲,私下见面有辱门风,姨娘这是想害我呢,还是想害孙小姐?” 一句话,孙夫人脸色就变了,方氏更是惶恐,急急解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管你什么意思,老子先走一步了,管你打得什么主意,自个儿玩去吧。 眼看苏墨钰越走越远,方氏没办法,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她歉疚地对孙夫人道:“真是对不住了,早知道钰儿这孩子这么任性,妾身就不该邀孙小姐来府上,夫人稍等,妾身这就去叫小姐,今日之事,全是妾身的错,改日一定带着钰儿登门道歉。” 其实,孙夫人听了苏墨钰的话,也觉得带着女儿冒冒失失来见外男,的确所有不妥,于是点头道:“没什么好道歉的,苏小公子说的也对,是我们太冒失了,我在府外等阿澜,你让她直接去正门找我即可。” 方氏又谦卑地说了几句好话,这才转身朝着后园的方向走去。 眼看就要走到后园,她猛地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了一只荷包。 第51章 中圈套 后园一排已经枯萎的金丝秋菊前,站着个身姿曼妙的姑娘。 那姑娘时而看看天空,时而看看脚下,显得很是不耐。 母亲竟然让她来见那个臭名远播的苏家三少,说什么不管他为人如何,只要嫁到苏家,前途便是一片锦绣光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孙家依仗与苏家的关系,今后在官场上,也可平步青云。 可她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虽然那人已经有了未婚妻,但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 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哪怕是做妾,她也甘之如饴。 好讨厌,但愿那个苏墨钰能有点自知之明,就他那样,怎么能和自己的梦中情郎相比? “孙小姐。”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孙澜回头,没看到有其他人,有些不解。 “方姨娘,母亲不是让小女在这里等着苏小少爷吗?” “孙夫人怕你冻着,让你去房里等候,我也已经跟钰儿说了,让他换好衣服后就去见你。”她从袖中掏出一只绣工精美的荷包,递给孙澜:“这个你拿着,算是姨娘给你的见面礼。” 孙澜接过,一阵香风顿时扑面而来,打开荷包,见里面放着一对 景泰蓝的镯子,成色很一般。 她家教甚严,尤其在礼数上半点也不含糊,虽然不是很喜欢,却还是礼貌道谢:“多谢姨娘。” 方氏笑呵呵的,拉住孙澜的手:“哟,这小手凉的,赶紧着,到屋里暖和暖和。” …… “我爹找我?”苏墨钰正准备换下身上的官袍,一名小厮就来传话,说是苏太师要见她。 “是的,老爷说他在芙蓉水榭等您,让您换了衣裳就赶紧过去。” 芙蓉水榭? 大冷天的,到那里去干什么? 难道是有什么机密的事情要跟自己说? 那里三面环水,就算有人想要偷听,也很难接近,想到这里,苏墨钰不疑有他,对那小厮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换了身宽松的月白常服,苏墨钰带着竹青一同去了芙蓉水榭。 “你在这等着,办完正事,少爷我就带你出去吃顿好的。”水榭的廊桥前,苏墨钰吩咐竹青道。 一听说吃好的,竹青立马双眼放光:“这次让小的来点菜,少爷你不许干涉。” “好好好,不干涉。”别看竹青那小身板,吃的却不少,而且专挑肉吃。 推开水榭的门,里面却黑漆漆的,苏墨钰纳闷,苏太师 啥时候这么省蜡油了? “爹?”往里走了一些,鼻端却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不同于平时的檀香味,这个味道带着一股腻人的甜香,让人浑身不适。 “咕咚”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她唬了一跳,定睛看去,竟是一个人。 到处都找不到蜡烛,没办法,苏墨钰只能借着昏暗的月光,将倒在地上的人翻转过来。 是个姑娘,模样生的不错,不过她不认识。 “姑娘,你怎么了?”伸手在女子脸上拍了拍,结果被烫得缩回手。 生病了? 正想着要不要去请大夫,那姑娘忽然动了动,口中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嘤咛,带着难耐的躁动。 苏墨钰一开始还有些诧异,随即猛地明白了什么。 来不及细想,连忙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可才了两步,身子便一软,瘫倒在地。 是那香气…… 没错,就是那香气在作祟! 该死,她这是中了圈套了! “来……来人……”竹青就在外面,她现在唯一能求助的,就是竹青了,可嗓子却像被什么给堵住一样,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好不容易挤出一声,却跟猫叫没两样,而且还是发春的猫。 呼吸渐渐急促。 不 用猜,她也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没想到那母子三人为了对付自己,竟能使出这种龌龊手段,看来,在他们的眼中,已是再难容下自己了。 怎么办?就算自己什么也没对孙家小姐做,他们也能给自己扣个欲加之罪,到时候几张嘴都说不清,除非她亮出自己的女儿身。 不到走投无路,她万万不可暴露身份,但不暴露身份,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这事一旦捅到皇帝那里去,乌纱帽保不住不说,还有可能会因此获罪。 幸好容蓟不在,否则定要认为,糟蹋人家姑娘了。 水榭之外。 “竹青,你不去伺候你家少爷,在这里做什么?”苏庆生故意戏耍站在廊前等候的竹青。 竹青看着水榭方向,有些忧心,那里面黑漆漆的,连灯都没点,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见他不吭声,苏庆生又道:“你一直看着芙蓉水榭做什么?哦,你家少爷不会在那里吧?”他阴笑着摸摸下巴:“奇怪,他到那里去做什么,连灯都不点,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见竹青一脸愤愤,嘴角不由得绽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来。 现在就等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再将那不堪一幕 暴露于众,苏墨钰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大哥!”正想着,苏庆和突然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附耳道:“太子殿下来了。” “什么?”苏庆生大惊,但随即又冷静下下来,“应该是来找爹的吧。”苏太师久病在床,太子就算做做样子,也该来看望一下。 苏庆和朝水榭的方向看了眼,道:“是来找苏墨钰的。” “找苏墨钰?”苏庆生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太子找苏墨钰做什么。” “我哪知道,太子的事,谁也不敢多问。”说着,伸手捣了捣他:“现在怎么办,这事怕是包不住了。” 苏庆生不急,反而甚是愉悦:“来的正好,苏墨钰做的那些个事,要是被太子看到,别说是丢官,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想到太子的性情以及他的手腕,两人皆是一脸畅快。 苏墨钰,看你这回还怎么死局逢生! 苏庆和亲自将容蓟迎了过来,指着水榭道:“殿下,舍弟就在那里面。” 容蓟望着湖面上黑漆漆的水榭,心中疑惑,苏墨钰在那里做什么? 眼看苏墨钰的死期就要到了,苏庆生几乎要压不住内心的激动,干脆在前带路,“殿下,这边请。” 第52章 非礼了不该非礼的人 一步一步,跟在苏庆生后面,慢慢朝水榭接近。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紧张,也像是焦虑,更像是期待。 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门前,屋内似乎有轻微的响动,但听不出具体是从哪个方位发出来的。 抬手,苏庆生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角度,毫不掩饰地展露出一抹快慰的笑意来。 “三弟啊,你在里面吧?快出来……殿下?”不解抬头,苏庆生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会突然制止他开门的动作。 “让开,孤一个人进去。” “殿……殿下?” “还不滚?”黑眸冷冷瞥来,冰寒入骨,苏庆生一个哆嗦,连忙让了开来。 伸出手,缓缓推开面前的门扉。 不出所料,里面果然没有点灯。 顺手带上门,容蓟借着并不算明亮的月光朝着房间深处走去。 一片黑暗中,隐约可听见两道急促剧烈的喘声,分别来自于不同的两人。 鼻端弥漫上一股奇异的香气,几乎瞬间,他便明白了这香气的作用,连忙闭住气息。 走到尽头,正巧一缕月光从窗棂打了进来,照在横躺于卧榻之上的女子。 女子此刻 正醉眼迷离地望着他。 看来和他预想的一样,房中香气果然不同寻常,至于这香气从何而来,恐怕只有去问苏庆生了。 女子难耐地扭动了一下,眉头微蹙,容蓟大步上前,伸手点了对方的穴道。 正思索该怎么处理眼前的姑娘时,黑暗中蓦地伸出一双手来,牢牢环住他的腰身,紧接着,一具滚烫的躯体便贴了上来。 事发突然,容蓟一时怔住,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 这便给了身后那人越发放肆的机会,环在他腰部的双臂。 狠狠攥住那只胳膊,将对方扯到身前来。 因为室内光线昏暗的原因,对方的面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那双曜黑的眸子,却清晰异常,其中隐隐有火苗跳动。 “苏墨钰,你给孤清醒一点!”虽然生气,但还没到怒不可谒的地步,也没有动榻上那姑娘一分一毫的缘故。 苏墨钰双目迷离,脑中完全一片空白,此刻的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扑倒眼前这个人,将其****。 体内的某种躁动快要将她逼至崩溃,就像是置身于烈火中活活炙烤一般,痛苦难耐,唯有眼前这个人, 才能帮她缓解痛苦。 “不……要。”她死死缠着他,像猫咪一样在那宽阔的胸怀上来回磨蹭。 该死的! 被这小疯子折腾,自己的身体,竟也产生了奇怪的感觉。 容蓟此时,倒希望苏墨钰去侵犯榻上那姑娘了。 “苏墨钰!”他狠狠推开她,苏墨钰原本就立足不稳,这下整个人都超地面上栽去。 容蓟见状,脑袋一热,又上前一把将她拽住。 什么叫做好心没好报,容蓟这才有了体验,手臂刚揽上她,自己反而被一股大力撞倒,后背狠狠砸向地面,好在有内力护体,要不然五脏都得给震移位。 想要起身,可身上那人,却像是八爪鱼一样死死缠着他,扯都扯不下来。 他恼了,低吼一声:“苏墨钰,还不快放开孤,想打板子不成?” 听到“板子”两个字,苏墨钰果然瑟缩了一下,但比起现下的境况下,板子什么的,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给……给我……” “帅哥,别……别害羞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浑身一颤,整个人都像是被雷给劈中了一样。 黑沉的眸子如海啸翻卷,巨浪滔 天。 “混账!”容蓟终于忍无可忍,也不管会不会伤到她了,两手扳在她的腰间,用力往上一提,然后甩到一边。 可苏墨钰的身手真不是盖的,就算在这种情况下,竟也行动自若,借着那力道顺势在地面一滚,在容蓟起身的刹那,反身扑了回来:“想跑?没门!今天不把你给办了,老子就不叫苏墨钰!”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扯容蓟的腰带。 容蓟感觉自己快要被他逼疯了,早知道会这样,自己就不该进来,让他那对好兄弟来处理他才对。 转头看向榻上的女子,奇怪这小子****在怀,却像个柳下惠一样无动于衷,偏偏缠上了自己! 这辈子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遇到过,女人投怀送抱的事情他亦经历了不少,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男人调戏,容蓟这二十年的生命里,还头一头一遭。 褪去了高冷孤傲,阴鸷凛寒,无人瞧见,此刻的太子殿下,就像个无措的孩童一般,眼中满是慌乱与无助,被苏墨钰压在身下,连手该往哪放都不知道了。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扉突然被打开了。 屋外的光芒流 泻而入,虽不算十分明亮,但也驱散了沉沉黑暗,让一切都无处可藏。 苏庆生在外面等得焦急,屋内时不时传来古怪的声响,他猜不到也看不见,心里急得就跟猫爪子挠似的,为了这一天,他可是押上了一切,要是失败了,再想对付苏墨钰,恐怕就难了。 终于,他恶向胆边生,管他三七二十一,就算自己擅自闯进去,不是还有个苏墨钰吗,太子就算生气,也得先惩治了苏墨钰再说。 可当门扉被打开的瞬间,他傻眼了。 想过无数种场景,无数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他莫不是眼花了吧? 原本该衣不蔽体与孙家小姐纠缠在一起的苏墨钰,怎么压在太子殿下身上,而且……还对殿下对手动脚,他……这是在非礼太子殿下? 觉得这个念头很荒唐,但眼前所看到的事实,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容不得质疑。 容蓟愣了一下,短暂的怔愣后,便是滔天震怒。 他一挥袖子,大开的门扉又“砰”的一声阖上,“滚!” 苏庆生来不及躲闪,被强大的劲风一扫,整个人飞跌出去。 第53章 禽兽不如之事 苏庆生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不过他心里是高兴的,虽然过程奇怪了一些,但结果却是一样的,或许,对太子不敬,比起侵犯孙家小姐来说,罪行更重。 这下,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苏墨钰了。 龇牙咧嘴地站起身,苏庆生脸上满是兴奋喜悦的光泽。 这一摔,值了! “砰!”水榭的门开了,男子逆光而立,俊容之上仿佛凝了层寒霜,煞气浓重。 苏庆生连忙一瘸一拐地让开位置,生怕太子的怒火波及到自己。 竹青也傻眼了,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 他家少爷一定不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之事的! 晃晃脑袋,又伸手在脸上拍了两下,好似这样,就能将刚才看到的一幕甩出脑海。 “竹青。”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听到有人叫自己,竹青连忙抬头,只见自家少爷正双目紧闭,脸色**地躺在太子殿下怀里,而太子殿下则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眼瞳中的寒意,都能把人给冻成冰块。 “去打桶冷水来。” “是。”太子殿下发话了,他岂敢不从,连忙小跑着到井边打水去了。 抱着昏 迷过去的苏墨钰,容蓟缓缓自苏庆生身旁走过,在即将与他擦身而过时,停下脚步:“今日之事,敢说出去半句,就杀了你。” 他声音不大,语声也很平淡,但苏庆生却感觉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气,浑身上下都泛着尖锐的钝痛,忙不迭应道:“殿下放心,小臣就是死,也绝不透露半个字。” 冷哼一声,容蓟大步而去。 冷风吹过,苏庆生抹了把脸上的淋漓汗水,双腿一软,终是忍不住瘫坐在地。 等在水榭外的苏庆和跑进来,看到兄长这幅模样,不免惊讶:“大哥,发生什么了,我怎么看到太子带着苏墨钰走了?” 苏庆生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丧气道:“别问了,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 “什么?”当没发生?那他们辛辛苦苦忙活这么久,冒着与孙家结仇的风险,又是为了什么? 知道弟弟心里在想什么,苏庆生摆摆手,盯着容蓟离开的方向,哑声道:“让你当没发生就当没发生,识相的就别再问了,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庆和不悦道:“这主意是大哥提出来的,现在说不作数的也是你,那孙家 怎么办?孙夫人孙小姐怎么办?她们也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个头疼的问题,苏庆生觉得自己最近事事不顺,原本想给苏墨钰挖个坑,结果却是自己掉进去了。 现在怎么办?要是被爹知道…… 他烦躁不已:“这事我会解决,总之今天的事情,就不要再提起了,尤其是当着太子的面,知道吗?” 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看自家兄长的样子,苏庆和便猜到了事态的严重。 他不傻,明知不能做的事,他绝对不做。 譬如利用孙家来对付苏墨钰这件事,他一开始就不看好,好在自己没怎么参与,就算孙家和爹要追究,也追究不到自己头上来。 …… “殿下,水打来了。”竹青提着一桶刚从井里打出的冰水,冲进了屋内。 容蓟接过,二话不说,抄起装着冰水的桶子,就往瘫坐在椅子上的苏墨钰泼去。 初冬的井水,冷的刺骨,沾一下就冻得骨节生疼,这么一桶泼过去,苏墨钰立马就冻醒了。 “怎……怎么回事……好冷……” 容蓟将水桶丢给竹青:“再去打!” 虽然同情自家少爷,但太子殿下他可惹不得,竹 青只好苦哈哈接过桶子,又打了一桶回来。 “哗啦……” 这一次,他拎着水桶,从上到下,将苏墨钰浇了个透。 这么一折腾,想不清醒都难了。 她睁着迷茫的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咦?怎么回事?殿下怎么也在……”随即狠狠打了个喷嚏,浑身开始疯狂颤抖:“好冷啊,我怎么浑身都湿了,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容蓟搬过一把椅子,在她面前坐定,伸手一拧她的下巴,目光直刺到她眼底:“苏墨钰,清醒了没?” 她眨巴着眼睛:“清……清醒?我一直都很清醒。” “你刚才做了什么,知道吗?” “我做了什么?”苏墨钰努力回想,却发现脑中一片混乱:“我什么也没做……吧。”不确定的语气。 “什么也没做?”容蓟气得发笑,她倒是把刚才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干净净:“三十大板,先欠着,等有机会,双倍还来。” 又要打她板子?这家伙是打人狂魔吧?自己又哪里招惹他了! “你别不讲理啊,我一没仗势欺人,二没调戏良家妇女,三没偷鸡摸狗,你凭什么打我?” 嘴皮子恢复利索 了,看来是真的清醒了。 容蓟起身,拿起床榻上的棉被,三下五除二给她裹上:“好,你很好,非常好。”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容蓟转身对竹青道:“熬些姜汤给你家少爷灌下去,孤可不希望这次的赈灾一事出差错。” 竹青拼命点头,此时的太子殿下好可怕,真的太可怕了。 小竹青的内心,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 “竹青啊……”睡到半夜的时候,苏墨钰被饿醒了,看着忙前忙后的竹青,忽然觉得,这孩子有当贤妻良母的潜质:“你跟我说说,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怎么从水榭离开的,还有太子为什么会在咱们家?” 竹青看了她一眼,那表情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您……真的忘了?” “我要是记得起来,我还问你做什么!”她猛地想起什么:“我该不会对那孙家小姐做了什么禽兽不如之事吧!” 竹青的嘴角颤了颤:“没。” 没?苏墨钰半信半疑:“真的没吗?可我看太子那脸色,好像我做了某种罪不可恕的恶事一样。” 竹青终于憋不住了,大喊道:“那是因为您对太子殿下做了禽兽不如之事!” 第54章 又亲又摸,动手动脚 噗…… 苏墨钰刚喝的一口茶水全部喷了出来。 她颤着手,抖着唇,“你刚才说什么?” 竹青也是因为一时激动才喊了出来,让他说第二遍,他还觉得不好意思呢。 苏墨钰走到竹青身前,单手挑起竹青的下巴,用半严厉半诱惑的口气问道:“乖竹青,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好不好?要明白,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不说实话,少爷我是会生气的,嗯?” 竹青吞了吞口水,少爷以前不是这样的!看着苏墨钰微勾的唇角,阴寒的目光,他怎么有种他家少爷是个人面兽心大坏蛋的感觉。 “少爷,小的……”继续咽口水。 “怎么?”尾音轻挑。 再吞:“那个……您……真好看。” 要不是定力足够强,她非得喷他个狗血淋头不可。 “是吗?那你告诉我,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竹青别扭地往后退去,可苏墨钰节节逼近,脚后跟撞在桌角上,终是退无可退:“您今天……对太子殿下……” “对他怎么了?” “对他……”竹青眼一闭,不管了,豁出去了:“您对太子又亲又摸,还动手动脚,殿下的衣服都被您扯坏了!” 苏 墨钰彻底石化了。 谁能来告诉她,刚才竹青说的话全都是谎话,她没有对容蓟又亲又摸,也没有对他动手动脚,更不会扯坏他的衣服! 可事实上,一些迷糊的记忆,随着竹青的那些话,渐渐清晰起来,凌乱的碎片被补全,一个完整的片段出现在脑海里。 浑身的血液,全部冲上脑顶,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有羞的,也有急的。 猛地揪住竹青领口,喝问:“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我……我到底有没有把他……”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怎么都问不出后面的话来。 这会儿竹青倒是放开了,很快接口:“殿下很生气,就把您给打晕了,带回您的房间,泼了两桶冷水,又命小的给您熬了碗姜汤灌下,后面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闻言,苏墨钰这才长舒口气,跌坐回椅子上,身体阵阵发虚。 还好还好,没有发生不可挽回的悲剧,要是自己真把容蓟给那啥了,自己的身份,也就要跟着一同暴露了。 奇怪,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自己的贞洁,而是身份问题,看来她是越来越适应当男人了。 为了这事,整整一晚辗转难眠。 她不信容 蓟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现在的身份可是个男人,要是女子倒也罢了,最多落个不知廉耻的名声,可男人…… 当时房间里还有孙家小姐在,自己没道理放着大美女当木桩,偏要去非礼个男人。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有特殊癖好,专门喜欢男人? 好把,就算这样她也认了,总比身份被拆穿要好。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晚,直到天快亮时才睡着,以至于前往官署的途中,竟在轿子里睡着了。 说起来也怪,募捐的第一天,几乎没有人来,一个上午才收了二十万两,她都以为募捐这条路行不通了,结果到了下午,前来募捐的人就开始呈几何倍数增长,到了今天,官署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人们好似较着劲一样,你捐五十万两,我捐六十万两,你一百万,我一百零一万。 到后来,连城里的富商都来捐款了。 苏墨钰总结了一下原因,大概是因为她说过,这一次募捐的结果,会在募捐结束后,以皇榜的形式张贴于各个城门前。 人都是好面子的,别看嘴上说的好听,要为灾区的百姓做点什么,实际上还不是虚荣心在作祟,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 皇榜的最上面,那种满足感,才是他们真正追求的。 “大人?”身边的小吏连连轻唤:“大人?这些珠宝要怎么处理?” 回神,看着面前金光灿灿的一箱珠宝,苏墨钰缓缓抬头,竟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容。 “原来是阎小姐。” 阎婉清的目光根本就没在她的脸上,脖子扬得高高的,好似眼中根本就没苏墨钰这个人:“本小姐身为阎家子女,阎大元帅后人,也有义务和责任,为皇上以及太子殿下分忧解难,这些珠宝大多都是父亲和哥哥送我的,还有一些是皇上赏赐的,拿去当了,少说也有十几万两。” 阎婉清是迄今为止,第一个出面捐钱的女性。 不得不说,她在维护家族颜面和自身形象上,做的非常到位,这一点无可挑剔。 瞥了眼箱子里的珠宝,苏墨钰转向躲在角落里,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偷偷打量她的苏庆生:“麻烦员外郎大人,找个正规些的当铺,把这些珠宝当了。” 她语气平平,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但越是这样,苏庆生就越是警惕。 他就不信苏墨钰会傻成这样,不知道昨天的事情是自己给他下的圈套,他自认为 很了解这个弟弟,他一向藏不住事,好的坏的全表现在脸上,情绪波动非常大,这也是之前方氏将他拿捏得死死的原因。 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呆头呆脑,单纯愚笨的苏墨钰,竟然变得狡猾起来,尤其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畏惧,反而透着一种盛气凌人的骄狂,甚至还有一丝冰冷的煞气。 别看他现在一副包容大度的模样,说不定,正在心里酝酿报复自己的方法。 看着眼前的珠宝,苏庆生认定,猫腻就在其中。 苏墨钰见他半晌不动,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报复他? 她才懒得在这种渣滓身上费心神,要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而且她并不打算在这里动手,所以苏庆生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还不去?”她板下脸来,现在可没有闲工夫跟苏庆生玩心眼。 苏庆生自知没那个能力与苏墨钰叫板,只好拿着珠宝,忿忿而去。 “来人,给阎小姐倒杯茶。”苏墨钰象征性的吩咐。 “不用了。”阎婉清淡然回绝,在侍女的搀扶下,蹁跹转身,口吻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哥哥回京了,我这便去迎接他,没空喝这里的劣质茶水。” 第55章 阎少将! 什么?阎烈洲回京了? 阎婉清不说,她都要忘了这茬了。 边塞离奉天距离遥远,这才半个月,阎烈洲就赶回来了,速度真不是一般的快。 按照一般的行军速度,至少要一个多月才能回京,赤狼军果然名不虚传。 沉吟的间隙,阎婉清已经离开了。 这时,她身边的那个小吏又凑了过来:“苏大人,今天能不能早点散值,卑职……也想去城门前迎接阎少将。” 苏墨钰扭头瞅他一眼,怪不得从早上开始,这货就一定盯着自己看,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敢情是在打这个主意。 “阎少将回京,跟你有关系吗?” 那小吏猛地直起身子,亢奋道:“当然有关系!得知阎少将回京的消息,全京城的百姓都出动了,赤狼军少将的风采,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的。” 那表情,就跟小迷妹谈及心目中偶像时,那激动又向往的表情一样。 苏墨钰有些不爽:“那阎少将长得如何?” 小吏纳闷,不解她为何这么问:“听说还不错,铮铮铁骨,豪气干云,京城的小娘子,都崇拜的不得了。” 苏墨钰不以为然:“你又没见过,怎 知他一定如传言中那般英俊威武,说不定是个长着**子脸的侏儒!” 那小吏脸皮使劲抖动,有您这么说人家的吗? “就冲他单枪匹马,一刀斩下敌将首级这番英勇做派,他便是卑职心目中的英雄!”说着,挺起胸膛来,一副自家儿子考上了名牌大学的骄傲模样。 苏墨钰翻了翻眼睛,扯了下嘴角,觉得这小吏没有因为自己侮辱他家偶像,而找她拼命,已经很给面子了。 眼角余光朝四周扫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是一副激动期待的模样,今天她这个值要是不早点下,恐怕得被这群狂热分子围殴致死吧。 罢了罢了,就这幅心不在焉的态度,这值也没法好好当。 “现在什么时辰?” “快申时了。”小吏抢着回答。 “哦。”看了眼墙上贴着的榜单,排第一的,竟然是那个多年未曾踏足朝堂的贤王,苏墨钰有些奇怪他的银子从哪来。 站起身,掸掸袍角,故意拉长音调:“今天的任务非常繁重,明天一早,这批赈灾银两就要送往东郡,所以……”话才说了一半,大半的人就蔫了,“今天大家早点休息,明早提前一个时辰上值 ,有异议吗?” 异口同声:“没异议!” “那就散了吧。” 一阵欢呼雀跃,不到片刻,官署里就只剩苏墨钰一人了。 这帮家伙…… 不就是个打仗的将军嘛,怎么搞得跟国际巨星驾临似的,那人真有这么大的魅力? 心中嗤之以鼻,但脚下,却不由自主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不是那小吏夸张,此刻的城门口,当真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前世就算是当红歌星开演唱会,也没轰动成这个样子。 不意外的,在每个人脸上,都看到了兴奋的狂热,一个个的,全都拼命伸长脖子,朝着城门的方向看去,远远瞧着,就像一群被提起脖颈的鸭子。 苏墨钰本是闲来无事,想随便看一眼的,结果人太过,她被挤在中间,出都出不去。 正急得满头冒汗时,有人扯开嗓门喊了一声:“来了来了,最前面的那个就是阎少将!” 人群开始沸腾了,像一锅烧开的水,空气中都弥漫着兴奋与狂热的因子,潮水一般的热情,几乎要将苏墨钰整个湮没。 某人欲哭无泪,早知道她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一片混乱中,她在城门的另一端,捕捉 到了一抹赭黄的身影。 那人不论是衣着装扮,还是气质神韵,都比平日里要庄重威严。 颀长的身形高坐于马背上,目光沉幽,旷达深远,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傲视长歌,挥斥方遒的霸气与高贵,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潋滟,安静而又狷狂。 听着人群中激动的欢呼,她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整个京都的百姓,全都集中到这了。 容蓟这个祸害,到哪都能掀起风浪。 想起昨天的事,又是一阵羞恼。 虽然有个大致的印象,但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他放肆到了何种程度,听竹青说,自己把他的衣服都给扯坏了。 她真有那么饥渴吗? 走神间,人群已经开始往前移动,苏墨钰被迫跟着人流往前挪步。 骑着枣红色战马的阎烈洲,在围观百姓的欢呼声中,穿过了高大巍峨的城门。 已经很久没有再踏足过这里了,看着熟悉的街道,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十二岁离京,七年后重回故乡,阎烈洲面上虽平静无波,内心却澎湃难抑。 他曾发誓,如若不能光宗耀祖,重建阎家威望,他就永不回京。 如今,也算是兑现誓言了吧。 “哥哥 。” 一个清脆娇柔的声音响起,身着浅碧色牡丹凤尾裙的年轻女子,正笑盈盈朝他走来。 那女子笑起来的模样十分眼熟,他立马认出了对方:“清儿妹妹!” 阎婉清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战马前,将手里一束花环递给阎烈洲:“这么多年不见,哥哥越发英姿勃勃,威风凛凛了。” 阎烈洲接过她递来的花环,笑着道:“差点就没认出妹妹,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几年没见,妹妹竟出落得这般水灵了。” 两人互相夸耀了一番后,阎烈洲下马,走到容蓟面前,单膝下跪道:“末将见过殿下。”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容蓟,却是第一次,以臣下的身份与之相见。 七年前,容蓟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而他阎烈洲,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 那时的他们,都没想过,会有今日这样一幕。 容蓟淡然道:“起身吧。” “是。”阎烈洲刚站起来,围观人群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骚乱起来,一个人影从人群中滚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滚在阎烈洲脚边。 阎婉清看到那人的正脸后,厌恶地后撤一步,娇叱道:“怎么是你?苏墨钰!” 第56章 打起来了 苏墨钰原本是想离开的,她本就不喜欢太过于热闹的场合,但无奈被挤在人堆中,怎么都出不去。 更郁闷的是,这些人还一个劲地往阎烈洲和容蓟所在的方向挤,苏墨钰为了不被推倒,只能被动地跟随人群移动。 可谁料原本匀速移动的人群,突然发生了骚乱,苏墨钰被人群推着往前,重心偏移,再也站立不稳。 然后不知发生了什么,背后陡然一空,她整个人就这么被一股力道给推了出去。 直到跌在地上,她都是一片茫茫然,没等站起身,就听一个尖利的娇叱声响起:“怎么是你?苏墨钰!” 这声音她很熟悉,虽然因为惊讶和愤怒而变了调,她还是能立刻识别出来。 真是倒霉,怎么到哪里都能遇见这个阎二小姐。 想到上回的事情,她强忍住心底蔓延而出的冰冷厌恶,打算站起身来。 可身体刚一动,就见一道寒光,伴随着慑人的猎猎劲风,擦着脸颊滑过。 “欺辱我妹妹的登徒子,”有凛冽沉肃的声音响起,“就是你?” 一把长戟横刀而立,锋利的刀尖悬停于头顶,随时都有可能刺下。 目光顺着刀尖往上,握戟之人,目若朗星, 神姿凛然,一头红发如怒燃的火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嚣狂之气,明烈胜似骄阳。 那人眸带血气,煞意凛凛,正一瞬不瞬盯着她,恍然看去,犹如战神临世。 她相信,只要自己有半点不合时宜的举动,那人,必定会杀了她。 性命,危在旦夕。 而她,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会笑,但就是忍不住。 那副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落在阎婉清的眼中,简直刺眼极了。 笑了许久,直到笑得肚子疼,她才抬起手,以两指隔开悬在自己头顶的刀刃,然后从地上爬起身来,一边爬,还一边哎呦哎呦喊疼。 环顾一圈,发现刚才那群激动亢奋的人群,不知怎么的,竟然全部安静下来,大张着嘴,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很好,她虽然不喜欢凑热闹,但喜欢给别人制造热闹。 抬头,直视对面那张威风凛然,狂霸骁悍的脸孔,“这件事,原本我不耐解释,但既然太子殿下也在场,不如我一次说个明白吧。”身上的官袍沾了尘土,袍角的部分还擦破了一块,她惋惜地瞅了一眼,想着不知朝廷会不会再给她补发一套 :“我呢,什么坏事都干过,也的确调戏过不少良家妇女,但我绝对不会去调戏阎二小姐。为什么呢?原因有二……”抖了抖脚,又将袍子上的灰尘弹掉,这才抬起头来,伸出两根雪白手指,“第一,身为一名纨绔子弟,我这一生,见识过不少漂亮姑娘,什么类型的都有,清纯的,可爱的,妩媚的,娇俏的,说实话,就阎二小姐那长相,我真没看上眼,醉芳楼的莺莺姑娘,都比她漂亮百倍。” 拿阎婉清跟青楼女子比,如此明显的侮辱,她还真敢说。 “第二。”她拿眼瞟了眼一旁的容蓟,眼中波光流转,说不出的讽刺,“当时就我和阎二小姐两人在场,都说捉贼捉赃,捉奸见双,侍卫冲进来的时候,只看到我压在她身上,至于我为什么会压在她身上,怕是除了我和阎二小姐本人以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也许有人知道,但却装作不知道,总之,如果我真要对她做点什么,绝不会选在东宫,选在她未来夫君的地盘上,我又不是傻子。” “哥,你别听他乱说,他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明明就是他放肆在先,我一个黄花大闺女 ,能以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吗?就算我自己不在乎,也要替殿下着想啊!”阎婉清见势不妙,连忙替自己辩解一番。 不管苏墨钰说得再有道理,阎烈洲的心,始终都是偏向自家妹子的,“苏墨钰,你辱我亲妹,坏她名声,这笔账本将必要找你讨要清楚!”说着,猛地提起长戟,重逾百斤的长戟,在他手中就跟玩具似的,挥舞之下,虎虎生风。 这是玩真的啊! 苏墨钰唬了一跳,她万万没料到,这阎烈洲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说下杀手就下杀手,丝毫也不顾及一旁的容蓟。 长戟携着嚣狂的劲风,径直朝她刺来,还好她反应快,身体向后一弯,堪堪躲过了这必杀一击。 要是慢上一点,她这张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就得整张削下来。 可阎烈洲却不罢休,反手握住长戟,横扫而来,这一招力若千钧,气势如虹,青石板的路面都被强大的劲气给掀了起来,露出褐色的泥土。 苏墨钰连连后退,可那长戟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如影随形,不管她怎么闪避,都摆脱不了。 眼看那如猛虎出笼般的长戟,就要迎头斩来,突然空气中爆发出“叮”的一声 ,兵戈相交,炸裂苍穹一般的刺耳。 定睛看去,原本看上去势不可挡的长戟,竟被一柄细长的薄剑挡住,竟是连分毫都前进不了。 握剑之人,面目沉润,眸色淡漠,虽看似悠闲,但握剑的手,却青筋迸绽。 “阎烈洲,够了。”容蓟淡淡出声,同时手下用力,企图压下长戟上的那股狂躁之力。 但阎烈洲却听不进去,胆敢冒犯他妹妹,只有死! 常年的军营生活,让他见识到了太多人性中的卑劣,他最痛恨的,便是那些男人,在他的治军之下,但凡有人欺辱女性,无论轻重,皆处以死刑。 像苏墨钰这样的纨绔子弟,若是在他手底下,恐怕死一百次都不够。 将全部内力灌注于长戟上,他竟硬生生将容蓟手里的长剑弹开,再一次朝着苏墨钰而来。 容蓟见状不妙,紧跟而上,长剑脱手而出,强制拦住了阎烈洲疯狂的攻势。 被逼的身形后撤,阎烈洲不得不收回攻势,容蓟则趁机迎了上去,企图将他制服。 围观的群众傻眼了,苏墨钰也傻眼了。 今天也太热闹了吧,太子殿下跟赤狼军少将当街斗殴,这个时代若是有网络,绝对能上头版头条。 第57章 为她受伤 苏墨钰揣着两手,开始饶有兴致地观起战来。 要是再有个小板凳,放一杯茶水,一碟瓜子就更好了。 男人打架其实没什么看头,你一拳我一脚的,但像眼前这种高级性质的打架,却是难得一见。 更何况,两人都是俊美不凡的大帅哥,一个冰川型,一个烈火型,就是做做样子,也十分养眼。 阎婉清就不像她这么悠闲了,见两人打起来,急得团团转。 苏墨钰瞅她一眼,一个是未婚夫,一个是亲哥哥,也难怪她会急。 “阎小姐,反正闲来无事,咱们来聊聊天?” 正焦灼不已的阎婉清闻言,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恶狠狠对苏墨钰道:“殿下和哥哥若有一个受伤,你就等死吧。” 她假装委屈,“啊呀,他们打架跟我有什么关系,别说伤了,就是死了,也怪不到我的头上来,阎小姐,欲加之罪,可不好啊。” 她说话太难听,阎婉清的怒火顿时被激了起来:“苏墨钰,你少装傻,要不是因为你,殿下能和我哥哥动手吗?” 苏墨钰忽而换了个严肃表情:“阎小姐,你这话说的就有点不对了,殿下是天之骄子,是一国储君,阎烈洲只不过是个臣子而已,他胆大包天,竟然敢跟太子殿下动手,这般以下犯 上,你认为该判个什么罪比较合适?” 她故意放大音量,让所有人都听到,只要有脑子的人都能听出她话中深意。 区区赤狼军少将,连太子也不放在眼中,可见阎家已经嚣张到了什么程度。 阎婉清处于气头上,没听出她的画外弦音,只阴毒地瞪着她:“我哥哥要对付的人是你,并非殿下,你最好祈祷,不要被我哥哥抓到,否则……” “否则怎么样?”她满不在乎:“本官乃是皇上亲命的中书舍人,官拜五品,与阎烈洲一样,都是朝廷命官,就算要治我的罪,也轮不到阎烈洲,他难道是想越俎代庖,替太子殿下和皇上来行使权力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阎婉清才意识到自己被苏墨钰给带到沟里去了。 此言诛心,字字句句,皆将矛头指向了阎家。 在京城,天子脚下,无论大事小事,都会有专人纪录并上奏朝廷,今日之事也不例外,苏墨钰的话一旦传到皇帝耳中,对阎家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她已经能够预见。 好个苏墨钰,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卑鄙阴险,从一开始,他就打着这样的算盘! 苏家没有女儿可以嫁给太子,他们这才竭尽所能的抹黑阎府,败坏自己的名声,只要阎家失势,他们苏家就 能一手遮天了。 就因为自己一时意气用事,竟然苏墨钰钻了空气,害了阎家,害了哥哥,她又悔又怒,对苏墨钰的恨意越发深了。 见她不说话,只以愤恨的目光看着自己,苏墨钰笑了笑,这位阎二小姐脑袋里的那根筋看来是转过来了,也不再提刚才的话,只将目光投射在打斗正酣的两人身上:“阎小姐,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殿下和阎烈洲,你认为谁会赢?” 介于刚才的事,阎婉清不敢随意搭话了,只冷冰冰丢了句:“苏墨钰,你不要太过分!” 假装没听见,继续好整以暇地观摩:“唔……我觉得太子会略胜一筹,不过嘛,阎烈洲力大无穷,气势上更加威猛……哇,这招潜龙入渊不错,诶诶诶?竟然躲开了……嗬,这招秋风扫落叶更厉害,就是有些用力过猛……” 见她不但不急,反而还饶有兴致地观赏起两人之间的争斗,阎婉清气得脸色发青,单薄的娇躯频频颤抖:“苏墨钰,你……” 你字刚落,便见一道刺目流光,如**而出的箭矢,笔直的朝着苏墨钰所在的方向射来。 某种锋锐的绝杀之气,瞬间将她笼罩。 后背窜上一股凉意,连心窝,都寒成了冰冻三尺的森然。 杀意欺身,死亡逼 近。 苏墨钰明知该立刻躲开,但脚下却如同灌了铅一般,一步都迈不动。 这一招既快且狠,丝毫不留余地,一出手,势必见血。 苏墨钰知道,自己这回是躲不过了。 下意识闭上眼,却没等来意料中的疼痛。 睁开眼,却被眼前一幕惊呆。 锋锐的刀刃,离自己的脖颈,只有半寸不到。 阎烈洲单手握戟,面若杀神。 容蓟侧身立于一旁,同样单手握戟。 修长的手指,牢牢握在锋锐的刀刃处,阻止了利刃进一步的攻势。 鲜血顺着利刃,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殷红的鲜血,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汇聚成小小一滩,片刻就染红了石板下的土地。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 咕噜。 这时苏墨钰吞咽口水的声音。 阎婉清第一个叫出声来:“殿下,您的手!” 容蓟目若寒星,身形坚毅如山,并未因这一声惊呼,而有任何动容。 倒是阎烈洲,丢了手上战戟,单膝跪下,慌乱道:“末将该死。” 见他放开长戟,容蓟这才缓缓放开手:“起来吧,时辰不早了,父皇与百官还在行宫等着我们。” 阎烈洲却不肯起身:“末将行事鲁莽,冒犯殿下,还望殿下严惩,” 阎婉清想为兄长说情,可一看到容蓟 满是鲜血的右手,又急又痛:“殿下,您的手要紧,还是先传御医给您治伤吧。” 似乎并未听到阎婉清关心之语,容蓟转过身,翻身上马,自顾自策马前行,阎烈洲见状,这才站起身,也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直到两人两骑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苏墨钰和围观群众这才清醒过来。 摸摸自己的脖子,似乎之前残留的萧煞寒意还未消失,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转身,对上一双美丽却阴毒的眸子:“苏墨钰,你以为你逃得了吗?今日有殿下帮你,下回可就不一定这么幸运了。” 苏墨钰笑了一下,然后缓缓抬手,隔着日光,细细欣赏起来:“阎小姐,你觉得我这手打起人来有多疼?” 阎婉清一怔,这人在说什么胡话。 正疑惑时,只见苏墨钰将手心放置在唇角,轻轻呵了口气,接着…… “啪!” “啪!” 两声脆响。 阎婉清难以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颊,震愕地看着苏墨钰。 揉了揉手腕,苏墨钰冷然道:“还有八下,先欠着,下回一并还清!”说完,也不顾阎婉清什么表情,背着手扬长而去。 街角边,某顶不起眼的青色小轿中,探出一只苍白的手来,半幅衣袖艳紫流光:“这场热闹,甚是精彩。” 第58章 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自打穿越以来,这是苏墨钰第一次出远门。 东郡到底有多远,她对此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只知道不停赶路的话,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 距离海难已有段时日了,快马加鞭将消息从东郡传到京城,至少七八天,筹集银两又花了几日,将赈灾银两送去东郡,又要半个月。 东郡现在的情形有多糟糕,不用猜也知道。 走到以精钢修造的马车前,苏墨钰抚着冰冷的车厢壁,心头总有种说不上的忧虑。 运送灾银不是件小事,这里面可装着八百万两的巨额银钱,装着整个东郡百姓的希望与命运。 为此,皇帝还从禁军中挑选了二十名精锐卫兵,负责此次的押运任务。 一切都看似完备,但苏墨钰却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苏大人,一切都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负责押运银两的军官上前禀报道。 苏墨钰点点头:“知道了,你再去检查一下,看还有没有需要准备的。对了,太子殿下来了吗?” 对方回道: “殿下遣人来传口信,说有要事缠身,请大人稍待片刻。” 要事?什么要事? 照理说,容蓟的私事,与她压根没有半点关系,可一牵连上太师府,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此次离京,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个月,这一个月期间,容蓟人不在京城,很多事情就不能亲力亲为,若有突发事件,更是无法第一时间知晓,以他的心性,绝不会任由自己做个被蒙蔽双眼的瞎子,离开之前,他必定会在朝廷各个环节中安插自己的人手。 果然是任何时候都不会放松警惕啊,朝中那几个王爷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再加上一个突然重返朝堂的贤王,容蓟想不小心都不行。 看看时辰,天已经快要亮了,想起昨天街市上的轰动,苏墨钰可不想再来一次。 爬上马车,一阵烦躁不堪。 再不来,她可就走了,太子怎么了?太子就能迟到,就能任性,就能为所欲为? 正腹诽着,车帘突然被撩开,一个玄色人影,携着晨间的寒意 ,登上了马车。 苏墨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修长人影在自己身边坐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禁出口抱怨:“您自己的马车不去坐,干嘛非要跟微臣挤在一起。” 容蓟坐下后,好笑着反问:“自己的马车?这就是孤的马车,是苏舍人你坐错了车。” 什么?她坐错车了? 东张西望一番,发现这辆马车中的摆设以及规制,的确不像是自己这个品轶该有的。 尴尬死了,她连忙起身:“啊……那个……眼花了,对不住。”哪里是什么眼花,分明是这辆马车看起来更高级。 越过容蓟,正要下车,却被一股力道给扯了回来:“就坐这吧,孤有些话要跟你说。” 跌坐回原来的位置,苏墨钰越发窘迫:“还是不了,微臣身份卑微,不敢冒犯殿下。”说着,又要起身。 可肩膀上突然多出来一只手,牢牢将她按在座位上,“不敢冒犯?前天夜里你冒犯的还少吗?” 妈呀,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最怕容蓟提及前 天晚上的事,红着脸,苏墨钰一个劲地挣扎:“那……那是个误会,还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微臣发誓,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怎么?你还想有第二次?” 苏墨钰哭笑不得,“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微臣……”不对,怎么感觉被容蓟给带沟里去了,趁他不注意,苏墨钰猛地站起身,便往马车外冲:“微臣还是去坐自己的马车吧。” “苏墨钰,你给孤回来!”容蓟伸手去扯她。 她故意跟她较劲,两手扒在车厢的门框上,眼看就要冲出去,身后蓦地发出一声痛苦的**。 连忙松了手,回身查看:“殿下没事吧?” 容蓟摊开自己的右手,白色的绷带上有明显的血迹渗了出来,刺目惊心:“你说呢?” 她愧疚道:“对不起,微臣不是故意的。” “孤看你就是故意的。” “微臣真的不是故意的。”就算是故意的,也不能明说。 容蓟淡淡收回手,好似那鲜血淋漓的手根 本不是自己的一样,以目光示意:“坐下。” 苏墨钰不动。 “坐下,不要让孤说第三遍。” 看来怎么都逃不过了,苏墨钰只能硬着头皮坐回去。 容蓟挑开车帘,对外吩咐一声:“出发吧。”接着转过头来,将目光定格在苏墨钰脸上。 马车再豪华,车厢内的空间也有限,这么对面对坐着,连空气中都满是对方的气息。 苏墨钰如坐针毡,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马车开始缓缓行驶,一片寂静中,只能听见车轮碾压在石板路上的轱辘声。 此时天色还算早,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车厢里也是一团昏暗,苏墨钰动了动搁在膝上的手,虽然看不到容蓟的样子,却能感觉到他此刻的视线,正胶着在自己的身上。 不是有话要说吗?这么一直沉默着,到底想干什么? 越是安静,心中就越是烦躁,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想要主动打破着诡异气氛,对面的人却突然开口了:“苏墨钰,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诶? 第59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是什么鬼问题,对此完全没有心理建设的苏墨钰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当然是漂亮的,温柔的,有气质的,善解人意的,不矫揉造作的姑娘。” “你眼光很高。”容蓟对此作了结论。 “是吗?那看来,微臣一辈子都讨不到媳妇了。”故作哀愁。 “京城多贵女,你的眼光虽然高,但也并非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容蓟似乎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若有看上的,孤可以替你做主。” 苏墨钰敬谢不敏:“多谢殿下的一番好意,微臣暂时还不想娶妻。” “哦?”他挑了挑眉,以试探的口气道:“为何?是担心成家之后,就不能花天酒地,潇洒度日?” 这个借口不错,苏墨钰坦然承认:“殿下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微臣的小心思。” 容蓟不置可否:“男人三妻四妾,原本就很平常,你就算娶了妻,也照样可以逛花楼,纳小妾。” 呃…… 刚才那些话,真是从容蓟口中说出的吗? “微臣没打算纳妾。” 闻言,容蓟似乎颇感讶异:“不纳妾?” “是。”她眼角弯弯,给人一种明眸善睐 之感,哪里能与两字扯上关系:“在微臣心里,婚姻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爱一个人原本就不容易,更何况爱许多个人,微臣的心很小,左拥右抱的生活享受不来,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以往便觉得看不透他,看不清他,现在更是如迷雾一般,隔着迢迢天堑,怎么也进入不到他的内心深处。 恍然间,竟有种冲动,想要挖开他心底的秘密,仔仔细细看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什么时候改了心性,孤竟然不知道。”淡淡调侃一句。 苏墨钰胡诌道:“大概是被殿下的深情之举感动了吧。” “被孤的深情?”他似乎在笑,身体微倾,与她拉近距离:“苏墨钰,你倒是说说,你是被孤哪一点深情所感动的?” 她向后缩了缩:“人人都说殿下情深意重,矢志不渝,再美的女子,您也不屑一顾,只专情于阎家小姐一人。” 越听越好笑,不过脸色还是冷冷的:“阎婉清是未来的太子妃,孤总要给她一些面子,但你……”他蓦地伸手,按住她的脖颈往前一勾,两人以额相 抵:“苏墨钰,孤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你说这是为何?” 苏墨钰骇了一跳,心脏都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殿下的意思,微臣不太明白……” “苏墨钰,你惯会装傻,孤也不强迫你,反正路途尚远,我们还有的是机会。”说着,放开她,身子向后一仰,闲适地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小憩去了。 苏墨钰整个人都傻了,容蓟刚才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难道是发现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了? 说自己惯会装傻,他又何尝不是? 甚至比自己还要恶劣,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他偏偏不予揭穿,看着人焦急惶然,不知所措的模样,对他来说,似乎是一种极为愉悦的享受。 一通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脸颊:“苏墨钰,醒醒,都什么时候了还睡。” 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容蓟正在自己面前,眉头紧拧很不耐烦的模样。 揉了揉眼睛:“到哪了?” “驿站。”容蓟简单明了地回答了她。 驿站?她掀开车帘,外面竟一片漆黑。 “这么快就到了?” 容蓟不知是笑还 是气:“快?你睡了整整一天,哪里快了。” 整整一天! 被这个消息彻底惊醒,她猛地跳起来,却忘了自己是在马车里,砰地一声撞上车顶,一阵剧痛袭来,她捂着脑袋,泪眼汪汪:“怎么会这样?我竟然睡了整整一天!”还想着路上看看风景什么的,这下全都错过了。 容蓟率先下了车:“赶紧跟上来。” 不知是不是睡得太久的缘故,浑身上下竟绵软无力,站都站不稳,“马上就来。”焦急之下,不小心碰倒了矮几上的茶蛊,一阵叮呤咣啷的声响,容蓟下意识要返回查看:“怎么了?” “没、没什么,不小心把茶杯撞翻了。”苏墨钰的声音听着似乎有些紧张,容蓟刚要伸手掀车帘,她先一步上前撩开帘子:“我已经整理好了。”跳下车,与容蓟并肩:“赶了一天的路,殿下也累了,赶紧去休息吧。” 回头看了眼马车,容蓟踟蹰了一下,终是没有返回查看。 驿站不大,一百多号人全部挤在这里,感觉小小的驿站都要被挤爆了。 做为赈灾使,苏墨钰自然是单独住一间房,房屋摆设简陋,但能不 与其他人一起睡大通铺,她已经很满意了。 当所有人都睡下后,她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打开纸包,用手在纸张上一碾,将手指上沾染的白色粉末置于鼻端轻嗅。 这是在撞倒茶蛊后,从连带着翻下矮几的香炉中随手取的。 她才不信自己真能睡整整一天,从坐上马车开始,到醒来期间,她什么都记不得,感觉就像弹指一挥,中间被硬生生砍掉了。到现在,她整个人都还有些迷迷糊糊,头脑发蒙。 导致这一系列反常的原因,应该就在这些香灰中。 “干将。”低声轻唤,轻的就似一根针落在地上。 但伴随着这声轻唤,一道黑影,如流烟一般无声无息落于她的身后。 她将纸包折起,丢给那道黑影:“找人去查查,看看这香灰有没有什么异常。” 干将接过,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消失在原地。 苏墨钰站起身,推开一扇窗户,初冬微寒的空气扑面而来,沉闷迟缓的头脑,也渐渐清明起来。 深吸一口,眸光渐沉。 如果可以,她永远都不想与容蓟站在对立两面。 但现实,总是让人倍感无奈。 第60章 引蛇出洞 夜色沉沉,月朗星疏。 一灯如豆,晕黄的光彩,将那人冷硬的面容,勾勒出一丝柔和温润的弧度。 看着自己的掌心,容蓟眸色复杂,隐隐夹杂着一丝迷茫。 “当真不是假的?”喃喃出声,似乎正在为什么难解之事而忧愁。 目光从手心移到对面跳跃的烛光上,不禁想起白日里掌心下那滑腻柔嫩的触感,似上好的羊脂白玉,却又没有玉的冷硬,认真说起来,倒更像是上好的名贵贡缎,细腻有之,无暇有之,带着能将人掌心牢牢吸附的诱惑,令人留恋不已。 那样的触感,那样的精致,绝非人皮面具可以做到。 如果不是人皮面具,那就是说,他的的确确是苏墨钰。 可不知怎的,他却认为,与之朝夕相对了整整一天的人,根本就不是苏墨钰。 奇怪的想法,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份执拗,这份好奇,让他竟然做出了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举动。 真是疯了吧。 低笑一声,磁软的声线,在暗夜里更显醇厚。 收回手,目光从烛火移至房间角落某处阴影:“他可有察觉什么?” “主上放心,香炉已被属下调换,他绝查不出任何异常。”不仔细 看,根本看不到那片暗影处,还隐藏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与暗夜融为一体,绝妙的伪装。 容蓟满意颔首:“这就好。”闲闲向椅背靠去,唇角扯了扯,眼中闪烁一抹兴味:“这小子聪明的很,孤如今不管做什么,都得避着他,不但要避着,还要避得谨慎,避得小心。”说着说着,竟忍不住笑了起来:“有意思,能让孤这么上心的人,除了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旅途无聊,就当闲来无事的娱乐好了。” 阴影中的人影颤了颤,雷震简直不敢相信,一向冷厉严苛的主上。竟然也会打心底里笑得这么畅然,不禁对那位苏小公子,越发好奇。 “主上,是否还要继续盯着他?” 容蓟曼声道:“当然,不但要盯着,而且还要仔仔细细,无时无刻地盯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中闪过一丝愠恼,但很快就转为盎然:“不管他有什么后手,孤都等着他,但愿,不要让孤失望。” 默了一阵,雷震又道:“主上,眼下京中局势动荡,这个时候离京,属下认为,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他点点头,默认了雷震的陈述,不过脸上却半点忧心之色也无,只随意道, “无妨,京中有紫绛坐镇,孤很放心,再者……”顿了顿,双眸倏地眯起,有凛冽的锐光自眸中射出,带着势在必得的坚决:“孤若一直留在京城,那些不安分的老鼠,又哪来机会出手?这是引蛇出洞的最佳时机,孤相信,这一次的东郡之行,一定会很精彩。” 雷震从来不会质疑主上的决定,就算他想质疑,也没那个资格,他只管听从命令即可:“是,属下明白了。” “京里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此次东郡之行,路上必定不会太平,孤需用到你的地方还有很多,你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驿站地处偏僻,一到夜晚便狂风肆虐。 目光遥遥投向对面,那人竟也立于窗边,寒风猎猎,扬起他满头青丝,似妖魅之舞。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以为他会惊慌,会躲闪,却见他浅浅一笑,朗然如斯,阖上窗棂,一切都再自然不过。 眼中兴味又增添几分,手指轻抚上窗棂,似自言自语,又似在与身后之人攀谈:“孤越来越期待这一次的旅途了,到底,谁会是第一个出头鸟呢……” 喉中溢出轻笑,却转瞬湮没在 簌簌寒风中,不见了踪迹。 容蓟不在宫中,但作为他的贴身内侍,东宫的大总管,魏全却是一刻都没闲着。 殿下喜洁,容不得半点脏乱,就连后院亭台上的石桌子,都不允许有一丝灰尘。 魏全没少因为这事而受罚,虽然殿下人不在东宫,但洒扫之事,却不可荒废,万一殿下归来,看到一团脏乱,自己的屁股就又该遭殃了。 “怎么回事?擦个桌子都擦不好,没用的东西!滚一边去!”魏全气得脑仁疼,东宫最近来了几个小太监,笨手笨脚,什么做不好,害得他每天都在在旁指挥,就算如此,这群小兔崽子还是一个劲给他添乱。 赶走了小太监,魏全亲自上阵。 擦桌子也是有讲究的,擦不好就会留下印迹,日光一反,立马就看出来了。 魏全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抱怨,为什么殿下不带自己一起走,在殿下身边侍候,总比教那群小兔崽子规矩要幸运得多。 正抱怨时,听到门外传来阵阵吵闹声,女子尖利的喝骂声无比清晰。 魏全停下手里的活计,连忙赶了出去。 东宫门外,站着名衣着华贵,明艳逼人的女子。 魏全一看到她,脑仁更疼了。 这个姑奶奶怎么来了! 扬起客套谦卑的笑意,魏全迎上去:“阎小姐,您今个儿怎么来了?殿下不在宫中,皇上派遣……” “殿下去了东郡,你当本小姐是傻瓜不成?”阎婉清口吻恶劣:“让开,本小姐要进去!” 魏全边笑边挡在阎婉清面前:“阎小姐息怒,殿下临走前特意吩咐过,除了皇上以外,谁都允许踏进东宫半步,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小姐体谅。” 阎婉清怒瞪他一眼:“谁立的规矩?太子殿下?依本小姐看,你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她神色陡然转厉,抬手朝前一指:“本小姐不能来,那个贱人就可以?” 魏全回身一看,她指的人,正是紫绛。 “紫绛姑娘不是旁人,她……” 阎婉清反手便给了魏全一巴掌,区区一个阉人,也敢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她是什么?她不过就是一个狐媚子,不要脸的娼妇!”阎婉清将在苏墨钰那里受到的气全撒到了魏全和紫绛身上。 再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心生恼意。 但紫绛却笑意盈然,缓步上前,婉然道:“殿下临走前嘱咐妾身,若是阎小姐前来,务必要请她入内,万不可阻拦。” 第61章 怎会娶那种女子 殿下竟然说过这样的话? 阎婉清心中欢喜,就知道容蓟不会那么绝情。 想到这里,她神色稍霁,转眼看一眼魏全:“听到没?还不放行!” 魏全看一眼紫绛,眼中闪过疑惑,但还是将路让开:“是奴才招待不周,望小姐见谅。” 淡淡哼了一声,阎婉清将声音放柔:“算了,你也是听命行事,本小姐不怪你。”阎婉清冷静下来,才察觉到自己适才有些过激了,魏全毕竟是太子身边的人,跟了他将近十年,自己今后入主东宫,免不了还得依仗魏全。 好比皇帝身边的万公公,那可是个厉害角色,后宫之中,哪个人提起他来,不是三分敬重七分畏惧。 她刚才确实冒进了,魏全今后会有怎样的造化,谁也猜不到,若真能平步青云,如万公公一样地位稳固,自己刚才得罪了他,便是为今后埋下了隐患。 心念电转间,人已经走到了后殿。 东宫是储君的住所,自成一派。 假山湖泊,园林楼阁,整座东宫气势不俗。 加上道路蜿蜒曲折,小径颇多,不常来的人,倒真是会迷路。 可紫绛才来了几日,便对这里了轻车熟路。 盯着眼前那道娉婷身影 ,阎婉清的目中,闪过一丝暗恨。 “小姐请坐,妾身这便命人为小姐沏茶。” 紫绛将她引至后殿落座,正要走开时,听阎婉清道:“本小姐是未来的太子妃,既然你是太子的侍妾,那今后,我们便是一家人。”她上下打量紫绛,丝毫不掩轻蔑之色:“做妹妹的,给姐姐沏杯茶,也需要借下人之手吗?” 言外之意,便是让紫绛亲自给她斟茶。 紫绛脸上依旧保持着婉然的微笑,恭顺道:“小姐说的是。” 阎婉清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这个紫绛,脾气倒是好,难道殿下就是看上了她这一点? 脾气好有什么用,不照样是个身份卑贱的奴婢,殿下只是图一时新鲜,才会将她留在身边,要不了多久就会腻了。 想通此节,阎婉清心中,这才舒畅了些。 不消片刻,紫绛便沏好了茶为她端来,“小姐,请用茶。” 伸手去接时,阎婉清故意手下一松,滚烫的茶水悉数泼到了紫绛的手背上,顿时,白皙的肌肤上,便被烫出了一溜水泡。 “哎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阎婉清一脸惊慌失措,可眼中却闪过一抹畅快。 紫绛只微微蹙了一下眉 头,依旧温声道:“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姐无需自责。”说着,又重新为阎婉清斟了杯茶。 接过茶杯,轻抿一口,阎婉清狠狠拧眉:“这什么茶,如此难喝!” 紫绛道:“这乃是今年新贡的青城雪芽,十年只出一茬,百两黄金难求的佳品。” 阎婉清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她自然是听说过青城雪芽的,这种茶十分珍贵,要足足十年才能长成,收获一次,也仅有三五斤左右,民间连见都见不到,大多数都上供了朝廷,就连权势滔天的阎家,都无缘品尝。 但她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面子:“如此名贵的香茶,就这么被你给糟蹋了。”她重重将茶杯放桌上一放:“也难怪,像你这种出身卑贱的人,自然没有学过茶艺,本小姐不是那种苛刻的人,重新换杯茶来,普通茶叶就好。” 紫绛依旧恭顺,将青城雪芽撤下,换了普通的碧螺春。 可阎婉清还是不断挑毛病:“太烫了,重新去沏。” 紫绛恭顺照办。 再一次端来,阎婉清仍是皱眉:“水温不合适,太凉了,重沏。” 紫绛二话不说,仍旧照办。 如此来回几次,阎婉清也累了 ,将紫绛第六次重沏的茶水随手一泼,起身道:“看来你是故意的,连一杯好茶都不想让我喝,罢了,如今殿下不在,你想怎样都可以,我虽是皇家钦定的太子妃,但毕竟还未正式嫁过来,所以也管不了你。”她似是有些愤愤,还有些失落,但眼中却噙着一抹嫉恨:“你放心,对于你的怠慢,我是不会告诉太子的,不过你最好明白,谁才是东宫真正的女主人。” 紫绛谦卑垂首:“是,妾身谨记小姐教诲。” 这是个泥人吗?怎么捏都没反应。 阎婉清自觉无趣,这样的人,想来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只不过,她那张脸,着实让人痛恨。 漂亮吗? 如果太子看上的,是她的容貌,那便找个机会,毁了她那张脸好了。 直到阎婉清离开,紫绛脸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的,仿佛被烫伤的人不是自己,被戏弄的人也不是自己一般。 落在他人眼中,端的是贤惠大度。 魏全看着她的手,叹气:“这阎家小姐也太猖狂了,殿下若真的娶了她……”主子的事,下人不好多说,魏全及时住了嘴,“紫绛姑娘,别站着了,赶紧去上药吧,瞧你细皮**的, 留下疤可就不好了。” 紫绛抬起手来,手背处一片狰狞,外人或许看不出,只当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仔细去看,便能发现她指间的薄茧,“多谢公公。” 娶演晚清? 魏全想多了,以主上的性子,又怎会娶那种女子? …… 连续几天赶路,住了几天荒郊野岭,终于在大城镇落脚。 住宿条件改善,连带着吃食也一并丰富起来。 这是自打离开京城开始,吃的第一顿肉。 苏墨钰幸福的都有些飘飘然了。 如果没有对面那个阎王脸就好了,吃个饭而已,你绷着个脸做什么,好像谁欠你八百吊钱一样。 抬头瞅他一眼,脸色似乎更差了。 正要收回视线,却见他拿木箸的姿势有些奇怪,想夹盘子里的笋尖炒肉,却因为动作僵硬的缘故,夹了几次都没夹起来。 他似乎放弃了,转而去夹另一边的卤牛肉,依然如此,夹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苏墨钰嘬着筷子,寻思着,他不会是因为手上的伤,才变得这么迟缓笨拙吧? 目光落在他缠满绷带的右手上,想到那天的千钧一发,淋漓鲜血,愧疚陡生。 “喏,给你。”飞快夹起一片卤牛肉,丢在他的碗中。 第62章 喜欢男人么? 他似乎有些诧异,抬头看了她一眼,沉沉的眸子,有波光闪动。 但苏墨钰早就垂下头去,故而没有察觉到他古怪的神色。 埋头吃了一阵,不见对面有反应,纳闷抬头,却见他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坐着,一副在等待什么的模样。 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不吃了?” 他不语,只拿眼神看着面前的菜肴,很明白的示意。 苏墨钰立刻便猜出他的意思,可……一向冷漠孤傲的他,竟然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是她产生幻觉了,就是这个世界玄幻了。 “你的意思,可是要我帮你?”虽然已经猜到,但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他轻轻颔首,并抬了抬下巴。 苏墨钰一脸黑线,这家伙把自己当成他的保姆了不成。 罢了罢了,谁让自己欠他人情呢,她最讨厌的就是有所亏欠,这会让她觉得,不论做什么都敌人一等。 “想要什么?”她妥协了,目光在面前的美食上掠过:“蘑菇?还是鸡肉?” 他不说话,只拿眼神指挥,随着他的目光,苏墨钰夹起一块麻辣花椒鸡放在他碗中。 脸色有些沉冷的人,这才像是满意了,拿起木箸,低下头去 。 “咳咳。”没等扒拉两口饭,就听对面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她抬头,见他又向自己扬起下巴,很明显的意思,赶紧给我夹菜。 靠!有完没完? 苏墨钰有点不高兴,但秉着偿还人情的态度,还是非常给面子地夹了片冬笋给他。 如此几次,这家伙还上瘾了,干脆不打算自己动手,全部让苏墨钰代劳。 好好一顿饭,结果给人做了老妈子,忙前满后,自己倒没吃上几口,苏墨钰甭提有多郁闷了。 某人吃饱餍足,一脸的容光焕发,看着她,冷不丁说了句:“你若想要孤的性命,现在动手,是最好的时机。” 刚喝了口汤,险些全部喷出来。 她拍了拍胸口,平了心气,这才道:“殿下这番话,微臣是不是可以当做是一个玩笑?” 容蓟神色郑重:“不,孤并不是在与你开玩笑。” 突然间有些堵得慌,她放下筷子,也换了严肃的神色:“殿下似乎搞错了什么,第一,微臣并不想要您的性命,您的性命能拿来做什么呢?升官发财?还是辟邪镇宅?第二,此次前往东郡,微臣是赈灾使,您是监察使,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 荣,一损俱损,所以,微臣不但不想要您的命,还必须阻止别人要您的命。” “说得好。”他似乎极是赞同,“孤亦如此。” 什么意思?彼此摊牌? 夹了片薄薄的牛肉塞到口中,嚼了两下,才慢吞吞道:“既然如此,殿下就不该怀疑微臣,就算有不满,也要等回了京城再说,现下并不是树敌的最佳时机。” 以为容蓟会赞同自己的看法,谁知他却摇头:“你说错了,不是现下,而是任何时候,都不是树敌的最佳时机。” 她撇了撇嘴:“殿下如果要给微臣讲什么大道理的话,还是免了,别说微臣听不进去,就是听进去了,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苏墨钰,孤说过,孤并不想与你为敌。” 是,他是这么说过,但世事难料,不想做就能不做,人生不可能这么圆满。 “至少现在,微臣是站在殿下这一边的,所……” “苏墨钰,你听明白了,孤不想与你为敌。”他语声沉冷,话语中带着强调的意味。 她拧了下眉:“微臣明白。” 她的态度显然没能让他满意,一向喜兴不形于色的男人,脸上竟也显出一丝焦躁来,“总之, 你若没有大的过错,孤就不会对你下手,你可记住了?” 今天的容蓟有些反常啊,难道受了伤的人都这样?“殿下如此宽厚,微臣感激涕零。” “感激涕零?”他冷哼:“孤怎么没感觉到?” 你想怎么感觉?嚎两嗓子,再挤两滴银豆豆才算满意? 索性拉过还剩下小半盘的牛肉,苏墨钰不再客气,拿起筷子,一片片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含糊不清道:“殿下为什么总怀疑微臣呢?微臣说的话,全都是发自肺腑,如果您还是不相信微臣,那微臣也没有办法了……”呃,噎住了,赶紧端过水来,喝了一大口。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拎起茶壶,竟非常体贴地帮她将空了的茶杯斟满。 苏墨钰简直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哎呀,真是麻烦殿下了,您这金尊玉贵的……” “苏墨钰,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放下茶壶,他突然转换话题。 “嗯,微臣喜欢……”心里猛地一咯噔,意识到差点说漏嘴,连忙把话给拐了回来:“微臣不喜欢男人!” 这个容蓟也太狡猾了,竟然趁他不备故意套她的话,要不是她反应迅速,估计就让他得逞 了。 容蓟面色不变,眼中却好似闪过一丝失望,“哦,原来是这样,孤还以为你对男子情有独钟。” 苏墨钰想解释,但生怕说得多错的多,越抹越黑,只淡淡道了句:“这种玩笑殿下以后还是不要开了。” 容蓟没继续深究,而是从袖口中取出一只红色锦囊,递给苏墨钰:“给你的。” 啊?给她的? 带着疑问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枚护身符。 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殿下待微臣真好,微臣何德何能,殿下竟如此看重。” 容蓟忍不住笑:“这是长乐托孤带给你的。” 脸上的笑意僵住,苏墨钰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脑袋嗡嗡直响。 妈蛋!好像又自作多情了。 “你可喜欢长乐?”长乐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只是苏墨钰…… 回过神来的苏墨钰斩钉截铁道:“微臣喜欢公主,但并非男女之爱。”她不想欺骗他人,更不想欺骗自己。 容蓟什么也没说,只站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回京后,孤会请求父皇给你和长乐赐婚,如果你拒绝……” 她差点跳起来骂娘,这时又听他道:“这辈子都不许再娶妻。” 第63章 银两被盗 好呀,她还正愁要以什么借口来抵挡婚事,如果容蓟真给自己下这么一道旨意,她反而要感谢他了。 对于这番恐吓,苏墨钰毫无负担的接受了,甚至希望不要等回京,现在就下旨,来个铁板钉钉。 容蓟自然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只是看到她满不在乎的态度,心里竟似松了口气。 奇怪的感觉,连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 经过连续多日的赶路,离东郡已不到两日路程,原本清爽的气候开始变得潮湿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不适应环境,还是其他什么事,这个晚上,苏墨钰睡得很不踏实,总觉得心里装着件大事,让人心神不宁。 早上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出驿馆。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气氛不对,每个人脸上都一副凝重冷肃的模样,感觉天塌下来也没有这么紧张。 不安之感越发强烈,连忙赶去查看银子。 果然,到了近前,发现用来押运银两的精钢车厢,此刻正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那一箱箱装着银子的木箱,全部不翼而飞。 脑袋“轰”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她冲过去,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 越怕什么就越 来什么,看着空荡荡的车厢,心头漫过一阵绝望。 负责押运的军官道:“每天晚上,卑职与下属都是分两批看守银两,一批负责上半夜,一批负责下半夜,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昨晚也一样,其间并未有任何异常,但早上开箱检查时,却发现银子全部都不见了。” 稳了稳心神,苏墨钰问:“你确定吗?看守的中间,所有人都没离开过马车半步?” 那军官想了想,道:“卑职手下的这些士兵个个尽忠职守,绝不会半途离开,严格算起来,也只有在换班期间离开过马车,但那么短的时间内,贼人根本不会有机会盗走银两。” 说的也是,那些银子,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也要搬好久,换班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怎么可能偷得那样彻底,连银渣子都不留下半点? 想到此节,苏墨钰越发绝望。 这一次的东郡之行,果然凶险万分,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却还是没能阻止灾祸的发生。 八百万两的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丢官事小,搞不好整个苏府都要跟着一同陪葬。 难道会是苏庆生? 不,不可能是他! 他这人虽然蠢,但并非没有脑子,赈灾银丢失,连容蓟都要 受牵连,更别说是他了,他那么胆小的人,要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她倒是要刮目相看了。 “盗走银两的,难道是鬼不成?”有人小声嘀咕。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开始惶惶不安起来:“是啊,除了鬼,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把所有银两全部盗走?” “连马车上的铜锁都没有撬过的痕迹,说不定真的是鬼。” “可是……鬼要银子做什么?” 人心已经开始乱了,似乎银两是被鬼盗走这种说法,已经被所有人认可。 苏墨钰从不信鬼神,但眼前发生的事,却比闹鬼还要可怕。 找不回赈灾银,那等待她的是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从早晨一直到黄昏,容蓟几乎将队伍里的所有人都盘查了一遍。 没有异常,甚至连丁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 难不成,真是闹鬼了? 他一向不信邪,但此刻也没了主意,赈灾银两丢失不是小事,牵连甚广。往小里说,也就是摘几个乌纱帽,砍几颗脑袋,往大了说,朝堂颠覆,天下大乱亦有可能。 也怨不得那人会失了分寸,丢了魂魄,将自己关在屋内整整一天。 他害怕了吗? 原来,这世上也有他害怕的事情。还以为他天不 怕死不怕,赈灾银丢失,照样活得潇洒爽快。 苏墨钰,这一次当真是入了死局。 你,还能逢凶化吉吗? “传令下去,将驿馆周围全部封锁,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捉拿。”吩咐下去后,他似是疲累不堪,沉冷的俊颜,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败之色,显得郁郁萧索。 转身,正欲迈步,却听得身后传来门扉转动的吱呀声。 诧异回头,竟看到身材修长挺拔的人,自屋内踏步而出。 夕阳的光辉照射在他的脸上,将那清俊的容颜,勾勒出一丝冷魅之感,如雪山之巅的玉华清泉,不带半点污浊。 而他的神采,亦如那光艳逼人的容颜,自信、强势、高傲,目空一切。 他看着有些发怔,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苏墨钰,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以为他在害怕,怕到瑟瑟发抖,魂不附体。 可看看眼前的人,哪有半点害怕惊惶的样子。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对着怔愣的他道:“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现在,只需要殿下随微臣一起去证实一下。” 他没有问她明白了什么,也没有问她要证实什么,更没有问她将自己关在屋里一下午都在做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好。” 跟 随她来到押运银两的马车前,只见她围着车厢绕了一圈,又抬手轻抚上去,片刻后,笃定道:“没错,果然如此。” “发现什么了?”他仔细打量了一遍车厢,什么也没看出来。 苏墨钰的脸上,有种兴奋的光彩:“被盗走的,不是银两,而是马车!” 饶是沉稳如他,亦忍不住惊愕:“马车?你的意思是,马车被人调换了?” “正是!”她再次绕着车厢打转,浓墨般的眼瞳熠熠生辉:“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与原先不一样,贼人必定十分了解车厢的构造,所以才能打造出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来,但再了解,也有疏忽的地方,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她猛地转身,勾唇一笑,神采飞扬:“贼人大概是想借着夜色将银两运出城去,只可惜他动作太慢了,只要我们现在封锁城门,他再厉害,也注定插翅难逃!” 容蓟静立于原地,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心如止水。 但此刻,他所有的神思,都不由自主被面前那道身影所牵动。 高贵而炽热,傲慢且矜持。 心,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撩拨,久久难息。 第64章 答应孤,可千万别死了 街上人流如织,只是傍晚时分而已,偌大的城镇,才真正迎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 苏墨钰环抱着两手,斜斜倚在墙根,姿态看似悠闲,目光却冷凝谨慎,来回穿梭在进出城门的每一辆马车上,不放过每一处细节。 知府办事的速度倒是真的快,也不枉容蓟刻意亮出身份,现在整个城镇都被封锁,贼人若想出城,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是绝对无法离开的。 更何况,他还要带着那么大一辆马车离开,更是难上加难。 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色渐暗,却始终没有搜查到被盗走的马车。 连容蓟,亦忍不住心生动摇,或许那贼人,根本打得就不是这样的主意。 但苏墨钰却眼神坚定,一派自信。 不管那贼人有多能忍,最终他一定会忍不住露出马脚的。 现在,比的就是耐心,比的就是谁更能忍。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连盘查的卫兵,都开始心生懈怠。 容蓟看了她一眼,这个人,一向都是执拗的,那股蛮劲儿,有时候会让人恨得牙痒痒。 或许,自己就是被他这股韧劲所打动,那个不学无术,纨绔无赖的少年形象,已渐渐从印象中抹去。 只是,输就 是输,人活一世,不可能事事如意,难道聪慧如他,竟也看不破这个道理吗? 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原本半眯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的人猛地睁开眼,一瞬间,电光四射。 几乎要被那眸中的神采所晃花眼睛,那是一种绝对的傲然,一种绝对的胜利,一种绝对的意气风发。 她微笑着直起身子,目光牢牢锁定在众多等待盘查马车中的其中一辆上。 “没问题,走吧。”卫兵正欲放行,却横里伸出只手来,闲闲一拦。 众人皆一脸不解,马车上的老翁也一头雾水,他看着苏墨钰,露出豁了一块的牙齿:“这位小公子,不知老朽哪里出了问题,为何要拦下老朽的马车?” 苏墨钰笑意吟吟:“老伯,你这车里装的是什么?” 老翁道:“都是些蔬菜,今日没有卖完,打算拉回去,明天再继续卖。” “蔬菜啊……”她绕着马车转了一圈,脸上笑意越发大了:“都是些什么蔬菜?” 见她竟跟那卖菜的老头攀谈上,知府有些急了,后面还有一串的人等着出城呢。 “苏大人,依卑职之见,不如……” 苏墨钰微微侧首,目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在那看似 玩世不恭的眼瞳中,捕捉到了一抹凛然煞气,如锋锐的刀子,冰冰凉凉聚成一线,径直刺了过来,顿时一个哆嗦,咽回了后半句话。 苏墨钰不再理会他,依旧笑眯眯看向那马车上的老翁。 “都是些普通的时令蔬菜,萝卜,洋葱,还有几颗大白菜。” 苏墨钰道:“这样吧,不管有多少,我全都买了。” “这……” “怎么?老伯觉得为难?”她笑中带刺:“老伯贩卖蔬菜,不就是为了赚钱?新鲜的蔬菜放到明天可就不新鲜了,但新鲜的银子,无论放多久都是新鲜的。” 普普通通的一句攀谈,却让那老翁勃然变色。 苏墨钰神色不变,仍是看着那老翁,好似真的想要买下他那一车蔬菜,态度诚挚极了。 “小公子,老朽的这车蔬菜,可不是你能买得起的。”老翁低下了头,掩去了脸上的神情。 “能不能买得起,可不是老伯你说了算的。”她口吻冷硬,隐含杀伐。 老翁沉沉一笑:“看来,小公子是怎么也不打算放过老朽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是么?” “小公子这番话,老朽好像有些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把命留下就行了。” “呵呵……呵 呵呵……”老翁突然发出一阵桀桀怪笑,猛地一掀斗笠,一股强劲的霸道真气迎面袭来。 “小心!”容蓟快步上前,将她一扯,带离了劲气的攻击范围。 那老翁紧跟着站起身,浑身气势勃发,完全没有了适才的佝偻笨重之态,连双目,都褪去了浑浊,变得精光四射。 他双目充血地盯着苏墨钰,狂笑不止:“苏小公子,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苏墨钰也被他刚才的举动吓了一跳,这人当真是狗急跳墙,不顾一切了吗? “束手就擒吧,你逃不出去的。”周围层层设防,他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闯的。 知道苏墨钰说得是实话,那伪装成卖菜老翁的贼人倒也没打算离开,抬起手掌,便朝自己的天灵盖挥去! 这家伙竟然要自尽! “拦……”焦急之下,苏墨钰冲口而出,但身边的玄色身影却先一步掠出,只听“喀嚓”一声,那人的手腕便被容蓟给折断了。 又是喀嚓一声,另一边的手也被折断。 同时,为防止贼人咬舌自尽,容蓟顺便卸下了他的下颌骨。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将软绵绵倒在地上的贼人丢下马车,容蓟吩咐道:“带下去 ,严加看管。” 直到贼人被带走,街市重新恢复秩序,苏墨钰都没从震愕中回过神来。 “这一次多亏你了。”检查完车厢中的银两,确认数目正确后,容蓟走到苏墨钰面前,轻声道。 “啊?哦。”拍拍脸颊,刚才生死一瞬,她都没觉得紧张,这会儿想起来,才后知后怕:“那偷银子的小贼呢?可千万不能让他死了,我才不信只凭他一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赈灾银盗走,他一定还有同伙。” “孤已命人将他看管起来。”他深深凝视她,像是从未认识过她一样:“怕吗?” “啊?” “孤问你刚才怕吗?” 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呐呐一笑:“有点。”若是被那股劲风击到,不死也得重伤。 他轻轻叹口气,抬起手,缓缓压在她的肩头上:“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气氛有点不对,苏墨钰刻意忽略:“哦,刚才也是一时情急,没想那么多。” 他忽地加重了手下的力道,苏墨钰脚下一软,身子竟踉跄着撞进他怀里:“答应孤,可千万别死了。” 她下意识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好让自己站稳,可刚一触碰到他,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微……微臣遵命。” 第65章 是自己想多了吧 苏墨钰发现自己现在有点害怕容蓟,不是之前那种害怕,而是……另一种自己也说不上的害怕。 害怕他看自己的眼神,与自己说话的口气,还有那些总是令人浮想联翩的举动。 容蓟他……该不会真的是断袖吧? 哪有用那种暧昧口吻跟男人说话的。 是自己想多了吧?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吧?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吧? “苏舍人,殿下有令,要您即刻过去见他。” 苏墨钰悚然一惊,从椅子上跳起来:“现……现在吗?” “是的,苏舍人赶紧准备一下。” 准备?准备什么?准备好给他上?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容蓟可千万别是断袖啊! 怀揣着紧张的心情,跟随侍人来到容蓟所在的房间,“殿下,苏舍人到了。” 屋内传来一个磁软好听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苏舍人,请进。”侍人恭敬地为她打开门扉。 迈着比小碎步还要碎的步伐,一点点挪进屋子。 房间里本身并不算黑,但因为外面阳光太刺眼,所以走进屋子后,一时不适应,没有看到脚下的凳子,不小心被绊了一下。 一只强有力的大掌牢牢握住她的手臂,同时耳边 传来温软的声音:“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入迷,连路都不看。” 她条件反射地向后撤了一步:“没、没什么,屋子里太黑,没看见。” 他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对于她明显的排斥,有些不悦:“苏舍人今日的态度很奇怪,好像在故意躲着孤,怎么,怕孤吃了你不成?” 苏墨钰有苦说不出,眼前这家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冷面阎王吗? “没有的事,殿下想多了。”她看了眼他的手,想到个好借口:“微臣是怕弄疼殿下。” “弄疼孤?”他好笑着反问,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被他润色出了古怪的意味:“你要怎么弄疼孤?” 不行了不行了,她真的没法再跟容蓟共处一室! 她闪躲着目光:“殿下叫微臣前来,究竟有何吩咐?若是没有要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他不回答,折身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你不是想知道那贼人的同伙是谁么?”他看着对面的位置:“坐下。” 苏墨钰硬着头皮坐过去:“难道殿下已经有眉目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容蓟忍不住发笑:“苏舍人,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啊?”她一脸蒙圈: “微臣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你的强势哪去了,你的倔强哪去了?还有……”他身子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探身看向她的双目:“你的无耻哪去了?” 面前的容颜,依旧剑映萧索冷孤光,可那眼神,却轻佻得很。 苏墨钰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可眼前的脸容却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诶?殿下,您看那是什么?”她一脸惊诧,指着容蓟身后。 顺着她所指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她耍了。 “苏墨钰,你真行。”口吻是咬牙切齿的,但眼神,却带着丝笑意。 谁说他不无耻? 他若不无耻,这世上就没无耻的人了。 苏墨钰假意不明,咧着嘴憨笑。 说真的,装傻比装聪明要难多了,她脸颊都要笑酸了。 还好有人帮她打破了眼前的尴尬,屋子的门被打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丢了进来。 苏墨钰上前看了眼,“这人谁啊?”长得五大三粗,还留着一圈络腮胡。 不是吧?容蓟的口味也太重了,连这种货色都能看得上眼。 至于那么惊讶吗?不就是审问犯人,容蓟有些搞不懂她眼中的震愕之色是从 哪来的。 “他之前戴着人皮面具,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你自然不认得。” 啊?原来这家伙是偷盗赈灾银的那个贼人啊,还以为…… 看了眼容蓟,对不住啦,刚才那么想你真是不应该,以你的条件,就算要找男宠,也要找上档次的,这种货色,简直不够看。 “他有供出什么吗?”苏墨钰一本正经,刚才那种鬼鬼祟祟、奇奇怪怪的神色,已经完全不见了踪迹。 容蓟走到那贼人身前,目光森寒:“嘴巴硬的很,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这一点早在苏墨钰的意料中:“那就杀了吧,反正留着也没用。” 那就杀了吧…… 淡淡五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好似在说饭不好吃倒了吧一样稀松平常。 容蓟闻言,脸上表情依旧,只有眼底快速划过一道浅浅的流光,转瞬即逝。 “杀了太可惜,再硬的骨头,也总有软下来的时候。”他的语气同样稀松平常,却更显阴寒。 正当苏墨钰纳闷时,他将地上人的猛地拎起,丢在椅子上。 接着,她听见接连几声咔咔声,清脆利落,如果一定要形容,就好比一叠苏打饼干被咬碎时的音效。 伴随着咔咔声 响起的,是男人凄厉痛苦的哀鸣。 苏墨钰吞了吞口书,如果她猜得不错,那贼人的肩胛骨,应该是被容蓟给捏碎了。 捏……捏碎了。 这要多大的力气啊,想想就觉得疼。 男人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浓密的络腮胡被汗水给粘成一缕一缕,他却仍是抖着唇,一语不发。 容蓟眉心一蹙,又朝他另一边肩胛骨按去。 男人疼得死去活来,除了眼神有些飘以外,倒真是个硬骨头。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也罢,孤曾经在刑部大牢也学了不少手段,可以一一在你身上试过。” 眼见他抬起手,往男人的颈椎移去,苏墨钰突然大叫一声:“慢着!”凑上来,指指男人青白的嘴唇,“你先把他的下颌骨接上。” 他似是有些迷茫,苏墨钰再次重复:“接下颚骨。” 他这才恍然,原来他一直不肯求饶,竟是下颚骨被卸掉,说不出话来。 下颌骨一被接上,男人就破口大骂:“有本事就把老子杀了,使这种下三滥手段算什么好汉!” 苏墨钰强忍着没笑,容蓟却一点面子不给,嘲弄道:“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自然是孤想怎样便怎样,你可服气?” 第66章 什么才是最痛 苏墨钰这回是真的笑出声,没看出来,容蓟竟也有将人气得半死的本事。 男人倍感受辱,他瞪着苏墨钰,“苏小公子难道就不怕我咬舌自尽?” 容蓟神色一凛,便要去卸他的下颚骨,被苏墨钰闲闲一拦:“真不明白你们都是怎么想的,以为咬断舌头会死人的说法,到底是谁第一个提出来的。” 她弯下身,盯着男人:“真是不忍心告诉你,其实咬断舌头,并不能令你立刻死亡,之所以咬断舌头会死人,是因为断掉的舌头堵住了喉管,使人无法呼吸,以致气绝身亡,你可以试试,我绝对会让你在咬断舌头的瞬间,就让你把断掉的舌头吐出来,你信么?” 男人惊恐的看着她,不知为何,眼前这张俊逸秀美的脸容,明明那样纯洁无暇,清澈明净,可落在他的眼里,却犹如鬼魅。 几乎连思考都不用,他立马相信了苏墨钰说的话。 冲他灿烂一笑,苏墨钰懒懒伸了个懒腰,挺直身体:“我知道你很硬气,不肯供出此次偷盗赈灾银的幕后主谋,不过没关系,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勉强,只要你陪我玩个游戏。”此话一出,不但那贼人,连 容蓟都是一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男人对面,当真是一副天真孩童的姿态:“我以前听人说,将手巾一类的东西拧成螺旋状,然后逼人吃下去,手巾和胃壁肠子缴在一起,那种痛,根本不是能够想象出来的,据说疼痛程度排在第二,绝对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很好奇,你愿意给我演示一下吗?” 男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看她的眼神,像看着一只可怕的恶鬼。 “殿下,你这里有手巾吗?借我用用。”说干就干,苏墨钰一脸的跃跃欲试。 男人终于无法再保持淡定,颤着声音吼道:“你敢动我!主子定然不会放过你!” 苏墨钰厌恶挑眉,“主子主子,你一口一个主子,那就看看,在你痛不欲生的时候,你的主子可会来救你。” “别……别过来……”男人也只是假气势,见苏墨钰果真要在他身上做试验,竟忍不住尖叫出声:“我招,什么都招!” 咦?她还什么都没做呢,这家伙投降的也太快了。 容蓟冷声问道:“说,幕后主谋是谁?你们还有什么计划?此次盗走赈灾银两,目的为何?” 男人 闭着眼睛,大口喘气,“指使我盗走赈灾银的是宁王,为了不打草惊蛇,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增援,至于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陷害殿下,给您扣个办事不利的罪名,让皇上对您失望。” 容蓟眸色一冷,如寒风过境,万物冰封。 “不错。”他冷冷勾起唇角,看那男人的眼神,就似看一只卑微的蝼蚁:“现在你可以咬舌自尽了。” 男人双目暴突,恶狠狠咒骂:“容蓟,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 容蓟面无表情,好似眼里再没有那个男人的存在,转身就出了房间。 苏墨钰跟在他身后,瞧着他的脸色,沉冷森然,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在她的印象中,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不由得松了口气。 真是奇怪,通常情况下,容蓟板起脸来的样子不是应该更可怕吗?她倒觉得此时此刻的他,更让自己安心。 “你认为如何?”走在前方的人蓦地停下脚步。 苏墨钰也跟着驻足,想了想,道:“很多疑点。” 他转过身:“哦?说说看。” “宁王这个人,一向胆小怕事,就算对殿下心有不满,也绝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行事,故而 微臣猜测,此次盗走赈灾银的幕后主使,另有他人。” 他点点头,赞同道:“没错,宁王是什么样人孤最清楚,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打赈灾银的主意。” 宁王好歹也是你的亲兄长,这么贬低他真的没问题吗? 苏墨钰沉吟了一下,又道,“或许,人在某些情况下,胆小之人也会变得疯狂。” 他神色一闪,似乎也猜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某人狗急跳墙,恶向胆边生?” “这也只是微臣的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 她虽这么说,但容蓟心中,却已有了定论:“不,你说得对,有些人的确忍不住,想要铤而走险了。” “殿下似乎已经胸有成竹。” 他眼角微挑,有近乎于冷傲骄纵的意味:“胸有成竹不敢说,但孤自认为,了解大多数人的脾性,这便足够了。” 这么嚣张啊,苏墨钰也跟着挑了挑眼角:“殿下前段时日大规模查封赌坊,难不成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 他脸上的冰雪冷澈似乎消融了一些:“呵,你猜到了……” 猜到有什么稀奇的吗? “所以说,只要查出那些赌坊幕后真正的东家,也就找到此次 偷盗赈灾银的幕后主使了。” 他不语,只看着她微勾唇角。 又来了又来了! 她现在最怕看到他这种表情,没得让她浑身冒汗,鸡皮疙瘩落满地。 “那个……殿下还有其他事吗?”她准备开溜。 容蓟的目光又深了些,唇角的弧度也跟着大了些:“让人把拧成螺旋状的手巾吞下去这种法子,你是从哪听来的?” 苏墨钰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那是微臣瞎说的,哪能真把手巾吞进去,骗那家伙的。” 容蓟也是一怔,亏他刚才满脑子都在想,那么大的手巾,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人全部吞进肚子。 “调皮。”他抬手,屈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 苏墨钰捂着脑门,愤怒地盯着他。 这厮怎么把自己常用在竹青身上的伎俩给学去了?不但学去了,还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看着她这幅模样,他心情甚好,凑近了,又问了一句:“你刚才说,将手巾吞下肚子的疼痛程度排在第二,那排在第一的是什么?” 闻言,不由得瞥他一眼,这家伙的好奇心也太重了吧。 看在他这么求知若渴的份上,她就好心告诉他吧。 “是女人分娩的阵痛。” 第67章 咕噜咕噜 他又是一怔,这回连眼神里都写满了惊愕。 很奇怪吗? 难道他们这些男人,以为女人生个孩子,就跟吃了不干净的食物闹肚子一样轻松简单? 她可是亲眼目睹过孕妇分娩的过程,那一幕,她终身难忘。 自打那时候起,她就对结婚生子产生了阴影。 今世穿越成“男人”,倒是可以免去这一可怕历程,实在值得庆幸。 当然,没有亲身经历过,是不会明白的。 她也没期望容蓟能够理解,他是天之骄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后还将成为万万人之上,主宰万里江山,驰骋天下。 这样的人,注定不会以他人之喜为喜,他人之优为优。 她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身为一名君主,责任重大,他的目光,不会为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而停留。 他要做的,是对全天下负责。 所以,她与他,注定不是一类人。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和容蓟可以不做敌人,但永远也做不了朋友。 …… “怎么样?”苏墨钰坐在窗台边,外面不知何时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这个时节,京城应该已经落下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了吧。 干将隐在 角落,似乎白日对他来说,有着致命的灼伤:“没有任何异常,只是普通的安神香。” “什么?”她一激动,差点从窗台上摔下来:“你确定认真仔细,一丝不苟地检查过?” “主人放心,这个结果绝对不会有丝毫错误。” 苏墨钰自然是信任干将的,可那香炉里的香灰,若说没有一点问题,她是绝对不信的。 她虽不算十分了解容蓟,但也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性,从京城出发的那一天,他绝对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就是不知,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没。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等一下!”苏墨钰扭头朝窗外看了眼,单手在窗台上一撑,翻身而下:“苏庆生最近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举动?” 干将道:“他除了一直在找机会对付少主外,并没有其他异常。” 苏墨钰冷笑:“可真是什么时候都闲不下来,对付我?真不知他那颗榆木脑袋在想什么。继续盯着,注意他有没有和什么人联系过,一旦发现,立了回禀我。”苏庆生是贤王的人,这一点她可是没有忘记。 苏庆生她可以无视,但贤王…… 脑 中不禁回想起初见贤王的一幕,那浅色双瞳看似温和清雅,实则凶险异常。 她能从那双眼中,看到杀戮,看到血腥,看到无穷无尽的恐怖深渊。 贤王可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最好离他远远的。 “嗯……还有……”苏墨钰摸了摸下巴,犹豫了一下,才道:“顺便也盯着太子,不用盯得太紧,只需要将他的反常行为告诉我就行了。” “是。” “嗯……”她看着干将,颀长的人影,挺拔如松,细腰窄臀,当杀手的,都有这么好的身材?尤其是那双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脑袋一抽筋,她说了句:“干将,你的手挺好看的,不适合杀人,适合抚琴弄花。” 黑色的影子似乎僵了一下,可惜看不到他的表情,一定非常的……精彩绝伦。 好了,不逗他了,怎么说人家也是杀手,她这么调戏,实在有些缺德。 挥挥手:“去吧,小心行事。” 黑影纵身一跃,转瞬就不见了踪迹。 重新坐回到窗台上,苏墨钰眼神沉幽。 怎么会呢?那包香灰竟然没有问题。 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容蓟手段老辣,就算做了什么, 也绝对不会让自己查到丁点蛛丝马迹。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赈灾银被盗一事,就如同平淡路途上的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被抛诸脑后。 两日后,赈灾队伍终于到达了东郡。 东郡位于大晋的最东边,三面环海,气候潮湿温热,疾病肆虐,灾难频发,经济也相对落后。 苏墨钰一下马车,就热得浑身冒汗,她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怒骂:“这东郡太守是**的吗?海难都发生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实质性的救援措施,当什么一方郡守,还是回家种红薯去吧!” 她在这边义愤填膺,容蓟也怒上心头。 从踏入东郡的地界开始,便处处可见人间惨剧。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如今的东郡,便是诗句中的真实写照。 手下的官员早就去太守府递了牌子,且报了身份,可等了许久,都不见太守前来迎接。 苏墨钰火了,直接带着手下的一百多号人冲进了太守府。 进了太守府,看到眼前的景象,压在心底的怒火便再也忍不住了。 外面的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海难摧毁了房屋,淹没了土地,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四处流浪。 可 与外面的哀鸿遍野比起来,太守府内,竟是一派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太人,好喝吗?再喝一口嘛……”娇媚的女子趴伏在一个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中年男子身上,一边扭动着灵蛇般的身躯,一边端着金色酒杯,将杯沿靠近男人的嘴唇。 “大人,那又辣又呛的酒有什么好喝的,还是这水晶肴肉好吃,来,尝一口啊……”又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迎了上来,以镶金边的银箸夹起一块如水晶般的肉冻,喂到男人嘴里。 男人咂咂嘴,左边喝一口酒,右边吃一口肉,心满意足地揽着两个美娇娃,犹如神仙般快活逍遥。 苏墨钰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当下差点气爆,正考虑该不该将他暴打一顿时,只见容蓟抬步上前,一脚便踢翻了放满山珍海味的案几。 连续哐啷几声,酒壶跌在地上,沿着台阶咕噜咕噜滚了老远。 男人睁着迷蒙的眼睛看向容蓟,打了个酒嗝,正要发飙,身边的两个女子陡然发出刺耳恐惧的尖叫,一篷血雨洒下,如漫天坠落的红梅。 咕噜咕噜。 这回滚落台阶的,不是酒壶,而是一颗犹带着醉意的头颅。 第68章 大皇兄,别来无恙 男人脸上连诧异或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可见这一剑斩得是多么干脆利落。 所有人都吓傻了,之前谄媚邀宠的女子,更是被吓到失禁,抱成一团不住发抖。 就连苏墨钰,也瞠大双目,呆呆看着眼前一幕。 杀……了。 就这么杀了。 好歹杀人前,你丫给个提示行不行,这么突然,她那颗小心脏真真受不了。 反手还剑入鞘,容蓟脸上连半点悸动都没有,好似刚才不过是切了棵白菜,走到苏墨钰身前:“从现在开始,这里由你负责。” “啊,哦。”一切发生的太快,脑筋好像有些转不过来,直到容蓟离开,她才猝然回神:“都傻站着干嘛?把这里收拾一下,赶紧准备救援。” 她还没忘了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根据一路来的所见所闻,发现自己的重担还不轻呢。 当开始组织救济时,她竟发现,整个东郡的粮食,全被富人们囤积起来了。 都说无奸不商,这群人面兽心的家伙,发起国难财来,真是一点也不心虚。 八百万两的赈灾银,首先就得拿出两百万两用来购买粮食,好在东郡不似京城那般寒冷,就算露宿街头,也冻不死人。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 是先让难民们吃上饭,不要发生人吃人这种惨剧。 苏墨钰计划得很好,看似井井有条,可实际实施起来,却发现步步维艰。 东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有发生海难前,这里的百姓自给自足,虽然穷困了些,生活倒也过得去。 自打海难发生以来,这里的形势每况愈下,吃不饱吃穿不暖的人越来越多,加上那混账太守不干实事,整日只知胡吃海喝,搜刮民脂民膏,如今的东郡,简直就是个庞大的难民集中营,买来的粮食,不到两天就全部分发完了,照这样的进展,那八百万两银子,根本撑不了几天。 更糟糕的是,大的海啸过去,时不时还有些小的浪潮,就算她发动所有人都去救援,却每天还有被海浪卷走的难民。 这应该是由于海上地动不断,所引起的不规律潮汐,她猜测,在不久之后,这里应该还会再次发生一次大海啸。 为了减少伤亡人数,她必须尽快,将所有难民,都妥善迁至安全区域。 可别说那些难民不愿长途跋涉离开故乡,就连容蓟,也不赞同她这番大规模迁移。 苏墨钰又急又气,导致内分泌不调,口中起了一溜的溃疡,喝水都疼。 “大 人,难民已经转移完毕,是否派人护送?”跟随自己一同负责转移难民的副官问。 好说歹说,总算有人肯接受她的建议,苏墨钰累得直喘气,恨不得躺在地上不走了:“派几个人跟着,到营地后让大夫给他们看看。”伤的伤,病的病,那些人是否能活下来,全看造化了。 “大人,你看前边。”副官突然道。 苏墨钰顺着他所指举目看去,竟发现有人也和自己一样,在组织救援难民,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自发的。 人群当中,有个身穿粗布棉长衫的男子,头发以木簪简单绾起,看背影,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 这人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仔细一瞧,却又气质出众,像是隐居山野间的贵族隐士,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说不上的贵气。 在一众平庸人群里,如同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没想太多,现在是非常时期,容不得她肆意欣赏帅哥,带着手下的人走过去,看着那男子问:“公子可是这里的负责人?” 男子转过身来,那是一张眉目清润的脸容,干净柔和,说不上有多英俊,但萦绕在其周身的高渺之气,却令人见之难忘。 春风过境,冰雪消融。 这男子给 人的,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你是?”他看着苏墨钰,有些茫然。 苏墨钰拱了拱手:“我是朝廷派来的。” 男子会心一笑,他似乎是知道皇帝派遣赈灾使来东郡的事情:“原来是苏大人。” 苏墨钰讶然:“你认得我?” 男子轻轻摇头,“从未见过大人,只是猜测而已。” 只是猜测?可看他的眼神,却笃定得很。 目光掠向他的身后:“离这不远处,有一个临时安置区,让大家一起过去吧。” 男子点头:“这样也好。”他目中满苍凉:“苍天不仁,连带着无辜百姓一起受苦。” 他身后的那些难民,个个面黄肌瘦,有两鬓霜白的老人,有身怀六甲的孕妇,还有牙牙学语的幼童,这些人无一例外,眼中都只有死灰一般的冷漠。 大概,这段时日的流离失所,满目疮痍,已经让他们彻底绝望了。 “公子仁义,本官佩服。”能以一己之力,将这些人带到这里,的确很不容易。 “大人谬赞了。” 目光一转,落在男子手臂上,惊道:“公子受伤了?” 男子垂目朝自己的左手臂看了眼,淡淡道:“无妨,只是小伤。”说着,动了动袖口,将狰狞的伤 口遮住。 苏墨钰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人身上,有一股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哀伤,他虽表现得云淡风轻,但那股爱上却如影随形,怎么也摆脱不了,就连自己这个第一次与他结识的人,亦能感同身受。 “公子可愿与本官一起护送这些难民去安置区?”苏墨钰问。 男子有些犹豫,察觉到难民们依赖的眼神,点头道:“好。” 毕竟能力有限,苏墨钰将难民送到安全地点时,天色已经擦黑。 她命人去叫随行大夫,男子自己虽然不在乎,但他手上的伤若是不及时医治,很有可能会化脓感染。 得知她归来的消息,容蓟也跟着大夫一起过来了。 看到她,第一句话竟然是:“过来叫孤看看,有没有受伤?” 苏墨钰狠狠抖了一下,容蓟又哪根筋搭错了,这般热情,着实令她恐惧。 刚要回答,那神色悠然的人,脸色竟蓦地一变,看着苏墨钰身后的方向,如遭雷殛。 奇怪了,她身后有鬼不成?这表情,还是第一次在容蓟脸上看到。 随之回头,没有见到鬼,却对上一张温润且同样震惊无比的面容。 正纳闷时,容蓟首先开口道:“大皇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第69章 仅仅是赞誉过剩 大、大皇兄? 前太子容朝? 不是吧……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呆呆看着眼前的布衫男子。 容蓟若是不说,她根本无法将眼前之人,与那个被飞扬桀骜的废太子联系起来。 那些尖锐似刀剑一般的话语,真的是从这个清淡如水,温润似玉一般的男子口中说出的吗? 就算容蓟已经明明白白告诉她对方的身份,她仍是不敢相信。 一瞬间的震颤后,那双清淡的眸,再次回归平静,“草民见过太子殿下。”一撩衣摆,说着便欲下跪。 容蓟大步上前,将他扶住,阻止了他下跪的动作:“大皇兄无需如此,这里并不是朝堂。” 他却坚持:“无论是不是朝堂,礼法都不可废。”那样单薄纤瘦的人,竟挣开了容蓟的钳制,后退半步,认认真真跪下,向容蓟磕了个头。 容蓟眼神复杂,隐有哀恸。 起来时,不知是动作过猛,还是脚下被什么绊到,他竟立足不稳朝前栽去。 容蓟伸手欲扶,却顿了顿,苏墨钰看到他要摔了,倏地跨前一步将他扶稳。 完全是条件反射下的举动,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容朝勉力站稳后,疏离地将手臂从她手 中抽出,“多谢大人。” 苏墨钰拧眉,她不是神经大条的人,容朝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不知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既骄傲,又卑微,既热情,又冷漠。 其实仔细想想便不难理解,从云端跌落尘埃,从高贵跌向卑微,前后巨大的反差,没有将人逼疯都算好了,又怎能平心静气地接受。 “人已经送到,草民这便告辞。”说着,转身欲走。 “等等。”苏墨钰跟上去:“先把手上的伤治了再走。” “不用了。”竟是丝毫不买账,连丁点让人劝说的机会都不给,就那么坚决的大步而去。 苏墨钰还想追,却被容蓟拉住:“别追了,让他走吧。” “可他手上的伤真的很严重……” 他牢牢扣着她的肩膀:“没用的,他就是那个脾气,你就是说破嘴皮子,他照样不会听你的。” 停止挣扎,泄气道:“早知道他的身份,我就不带他回来了。” “在京城时,孤就说过,你很可能会遇到他。”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并不认为,苏墨钰一定会与容朝碰面,更没想到,两人这么快 就遇到一起了。 “他……”苏墨钰顿了顿,“应该认识我吧?”都叫自己苏大人了,其实答案已经很明确。 “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很早以前,父皇就夸他有颗七窍玲珑心。” 无需说的更明白,彼此都心知肚明。 看着那抹青衫布衣消失的方向,心头掠过一抹微凉的哀伤:“那样的人,的确是可惜了。” “哦?可惜?”他凑近她,将手肘支在她肩膀上,“你该不会是对他心生同情了吧?” 她斜睨他一眼,这家伙支得倒是挺舒服:“我同情他不应该吗?原本,他应和你一样骄傲。” 他凑近她耳边,语调轻轻,“你和他才认识多久,就处处帮他说话?唉,孤甚是心寒啊。” 热热的气息喷在耳畔,苏墨钰不适应地往一旁挪了挪:“殿下高高在上,万民敬仰,想来也不需要微臣的同情。” “怎么不需要?”他也跟着往一旁靠:“别看孤身份尊贵,实际上却寂寞得很,倒是跟苏舍人在一起时,不会觉得孤独难耐。” 这人怎么变得这么不正经? 苏墨钰见摆脱不开他,索性任由他支着,“殿下说笑了,这世上愿意陪在您身边给 您解闷的人,都能绕京都转十圈了,您哪会寂寞。” 原本带着调笑的眼眸一黯,他从喉间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苏墨钰,你真真是想把孤给气死。” “殿下又说下了,就是给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气您啊。” 他不说话,只微微偏着头看她,此刻两人姿势暧昧,他一垂目,就能清晰瞧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飞扬乌黑的长眉。 忍不住狂咽口水。 美人抱瑶瑟,哀怨弹别鹤。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梨花一枝春带雨…… 都是些什么鬼! 总之,眼前这张脸诱惑力太强,有狷狂,有凌厉,有清魅,有迷醉。 难怪这世上无数女子,前仆后继都想要爬上他的床,吻上他的唇。 “啊,那个……”想打破古怪气氛,苏墨钰小幅度转了一下脑袋,结果…… 嘴唇不小心贴上了他的下巴! 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她慌忙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微臣不是故意的。” 他似乎也被吓到了,好半天没反应。 苏墨钰心想:完了,自己的屁股又该遭殃了。 可他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抬起手来,在被她碰到的 地方摩挲了几下。 移开手肘,转过身去,“今天早点歇息吧,明天任务繁多,有你累的。” 生气了? 能不生气吗?一向不近女色,洁癖严重的太子殿下被个男人给吻了,心里能高兴才有鬼! 不过说起来,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非礼他了…… 啊啊啊啊,为什么要用非礼这个词! 好吧,苏墨钰承认,自己已经彻底凌乱了。 生气吗? 有一点,更多的却是愉悦。 愉悦? 一想到这个词,容蓟就忍不住头疼。 莫名其妙的,自己竟然会对一个男人上了心,见他为容朝伤心为容朝担忧为容朝抱不平,心中就像堵了块石头。 难道与他相处多日,情分非同寻常的自己,还比不过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人吗? 这种怨气来得毫无理由,自己都想不明白。 明明对那个少年,只有欣赏之情,怎么倒觉得,像是…… 容蓟用力捏了捏拳,抬起头来,深吸口气。 不能再这样了,他不亲近女子,只是不喜沉迷女色,而不是好男凤,仔细想想,除了苏墨钰以外,他并未对其他男子产生过如此心理。 或许,自己对苏墨钰,仅仅是赞誉过剩而已。 第70章 只能等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奇妙,东郡也算不小了,想要在没有计划的情况下不期而遇,是几乎不可能的。 但这种不可能,偏偏就成了可能。 看着眼前青衣布衫的男子,苏墨钰竟怔了好半天,直到身边的副官叫她才回过神。 容朝似乎也挺诧异的,不过诧异的情绪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便是云淡风轻了。 “苏大人。”他恭恭敬敬,规规矩矩行礼,言谈举止皆一丝不苟。 毕竟曾为储君,在礼数上是最严谨的。 可苏墨钰却有点讨厌他这种行为,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 这几天又连着下了几日的暴雨,原本安全的区域也被大水淹没,海岸边,甚至时常可见到溺亡的尸体。 如果不是情势严重,她也不会带着人,到这里来阻止疏散。 容朝也是抱着和她一样的目的,不过他终究力量有限,能帮助的人也很少。 她拉了他一把:“情势危险,你还是跟紧我比较好。” 容朝看着她紧攥在自己袖口上的手,摇头:“无妨,我已经习惯……” “你会游泳吗?”苏墨钰看着黑沉一片的海岸线,不安的预感浮上心头。 他继续摇头:“不 会……” “那就跟紧我!”不容置喙的口气,她微一用力,将他推到了内侧。 他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 才走了几步,天空之上便已乌云密布,整个天地,都像被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给遮盖住了,海面上还起了一层薄雾,能见度不足一丈。 “快,时间不多了,在海啸爆发前,赶紧把人都转移出去!”收回视线,她向一旁的副官命令道。 副官纳闷:“海啸?下官没看见海啸啊。” “现在是没有,但不出半个时辰,一定会有场大的风暴。”至于风暴的摧毁力有多大,她也无法预料。 副官却没当回事:“大人过虑了,就算有风暴,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话音刚落,天边就传来一声炸响,雪亮的闪电,像一把利剑,划破了天空。 海面上发出轰隆的响声,震得人心口都嗡嗡作响。 副官大惊失色:“真……真的有海啸。”眼看着海面上腾起一排巨浪,像一面高墙,朝着海岸的方向迅速冲来。 这是苏墨钰第一次直面海啸,看到那场景,也不由得惊呆了。 反而是容朝,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柔软的就似一抹 春风:“别怕,海啸只有一瞬,只要别被冲进海里就没事。” 她也下意识握紧他,闭上眼大喊一声:“大家牵起手来,千万别被海浪冲走!” 最后一个字落下,海浪已扑面而来,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大口海水,口中又咸又腥。 在浪涛里颠簸翻转,感觉五脏都要被颠错位了,耳边除了海浪哗哗的声响,什么也听不到。 不过,紧握着容朝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好在她水性不错,就算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也能维持良好的方向感,不让自己撞上岩石,因为一旦昏迷过去,就会被海浪卷入水中,窒息而死。 就像容朝说的,海啸只是一瞬,但对她而言,却像是过了很久。 当浪潮退去,她有种浑身力气都被抽干的感觉,直挺挺躺在海滩上一动不动。 盯着乌云散去,重新焕发出生机的蔚蓝天空,再一次感叹,活着真好。 闭上眼,正打算休息一会,感觉手上还握着一个人,猛地从海滩上坐起身来。 身旁的男子好像昏迷过去了,绾好的头发也在海浪的冲刷下散开,身上的衣衫沾了水,苏墨钰这才看清他有多么消瘦。 “喂,大皇子?” 她拨开他粘在脸颊上的头发,唤道。 可男子却一动不动,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苏墨钰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容朝?容朝?你醒醒。” 还是没反应。 苏墨钰大骇,他该不会被淹死了吧? 连忙将他整个翻转过来,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 咚、咚、咚。 当虽然微弱,却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中,提起的心这才放下,同时眼前一花,整个人倒在了他的身上。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而自己,正枕在一双软软的,富有韧性的大腿上。 好半天才想起昏迷前发生了什么,这么说,眼前这双大腿的主人…… 她尴尬起身,看着正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的容朝:“那个……抱歉。” 他睁开眼,夜色让那双原本就温润柔软的眸子,更加轻软和煦,“别说这样的话,你不欠我什么。” 就算这样,她也想要谢谢他。 当海啸来临的那一刻,是他给了自己信心。 “这是哪里?”她四下打量,发现眼前景象全都很陌生。 他动了动身子:“大概是某处山崖下。” 山崖?她惊讶道:“怎么可能?” “我们是被海浪 冲过来的,当时水位比较高,等潮汐退去,我们就被困在这里了。” 苏墨钰站起身,绕着海岸线走了一圈,发现果然像容朝说的,他们被困在崖壁之下了。 她颓丧地坐回去:“那现在怎么办?” 他闭上眼,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她最讨厌的就是等待,将一切的赌注,都压在外界的力量上,从而丧失主动权。 可现在这个情况,除了等,还能做什么呢? 望着海面上的阵阵浪花,苏墨钰也学着容朝那样,将头靠在身后的石头上。 忽略现下的困境,这倒是个难得的悠闲时光。 “太子殿下应该会来找我们的。”这话不知是对容朝说,还是对自己说。 容蓟真的会来找她吗?就这样让她死在这里,免去今后一切麻烦,岂不正好? 如果换了自己,说不定真的会做此考虑。 其实,就算他不来,她也没立场去怨怪他。 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皇权之路全本就是以鲜血和白骨铺就,牺牲在所难免,她既已被拉入这条荆棘血路,就要做好在此埋骨的准备。 “阿蓟不是那样的人,你不必怀疑。”似乎察觉到她内心所想,容朝淡淡说了一句。 第71章 孤若不来,你岂不是要等死? 不由得转头,朝身旁之人看了眼。 原以为说这句,不过是安慰自己,但苏墨钰却在容朝的脸上,看到了深信不疑的坚定。 对于容蓟,他是真的打心眼里信任。 信任那个人。 那个为了自身利益,就可以牺牲他人的太子殿下。 “如果他不来呢?”她又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微微摇了摇头,语声虽淡,却依旧坚定如初:“不,他会来的。” “你很信任他。”摆在眼前的事实,其实根本没必要去询问。 他蓦地转过头来,漆黑的双瞳,似蒙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如****:“你不信任他,对么?”虽是疑问,但她内心的想法,在他面前早已无处可藏。 她也没必要隐藏,坦然承认:“是,我不信任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信任。” 从相识之初,那个人,就没有给自己信任的理由。 容朝却轻轻笑了,“你不信任他,是因为你不想信任他。其实,有时候信任很简单,只要你愿意去做,你信任的那个人,便会加倍回报你给予的信任。” 她扬眉,不置可否:“就像你一样吗?就算被利用,被伤害,也还要义无反顾地去 相信别人?” 无心的一句话,如一根利刺,狠狠扎进他的心窝,那文雅淡然的面容震了震,没有回应。 苏墨钰自知失言,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不该伤害这个可怜的人。 沉默了一阵,她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没什么。”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好似刚才那番尖锐言语,并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已经放下。”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却忍不住:“你真的一点都不怨恨?” 他用不解地眼神看她:“为何要怨恨?” 为何要怨恨?还用得着问吗? 但面对他这样坦然无垢的眼神,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仰起头来,看着漆黑夜幕,繁星点点,竟是难得的好月色,“要说不怨,那是自欺欺人,但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曾经那些看似重要的,无法割舍的,如今看来,已经不再重要,见惯了人生百态,聚散离合,才知道,那些本不在乎的,才是最珍贵的。” 他在说这一番话时,神态始终是平静宁和的,没有一丝怨怼,一丝不甘,一丝痛苦。 忽然有些羡慕他,脱离了肮脏丑 陋的阴谋倾轧,如今的他,才算是真正为自己而活。 “我可做不到你这样大度。”她不允许任何背叛,任何利用,任何伤害。 “太过执着,最后受伤的,反而是自己。” 不由得握紧了搁在膝弯处的手,她深吸口气,也如他一般抬头朝天幕望去:“也许吧,我这个人,就喜欢钻牛角尖。” “他可有伤害过你?”他突然转过头来问了一句。 苏墨钰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后,才明白这个他是谁。 “没有。”她不认为,自己与容蓟之间的对立可以被归纳为伤害,包括他为了安抚阎婉清赏她的那三十大板。 他似是看出了她的口不应心:“我是看着阿蓟长大的,他从小就是那样的性子,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喜欢什么偏偏不说,总是藏在心里,可实际上,却又向往得很,正因为如此,他对于很多事情都很敏感,容易受到伤害。”他换了郑重的口吻:“如果可以,请对他多些包容,其实,他也是个需要关心爱护的普通人。” 有些奇怪为什么容朝要对自己说这些,就算是要帮助弟弟,也应该跟阎婉清说才对。 “人在高位, 身不由己,有得必有失,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容朝道:“再怎样的身在高位,他都是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寂寞和孤独。” 忽然想起,他好似真的说过自己很寂寞,真的说过吗? 她竟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偶尔,她能从他眼中,窥探出一丝苍凉和孤寂的影子。 普通人吗? 再怎样普通,他也是一国储君,未来将君临天下,万民臣服,这样的人,又怎能普通得了。 容朝似乎累了,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下去:“没有人喜欢孤芳自赏,一身雪白,终究难被世俗接受……” 忽而想起,身旁之人,亦曾为储君。 那样孤独的,寂寞的,形单影只的日子,他过得,亦是很不顺心吧。 也许,被废黜,被流放,对他而言,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快!那边好像有人!” 眼皮逐渐沉重,思绪刚进入飘渺状态,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清晰的人声。 倏地睁开眼睛,一转头,就看见披着蓑衣,正迈着大步焦急朝自己这边赶来的男子。 是他。 容蓟。 她怀疑自己看错,揉了揉略有些酸涩的眼睛,刚放下手,那人已近在眼前。 “终于找到你了。”他半蹲下来,牢牢握着她的双肩,掌心有着难以抑制的微颤。 苏墨钰好似不会思考了一样,就那么呆呆看着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扶起,这才暗哑着声音道:“殿下怎么来了?” 他似乎有些生气:“孤若不来,你岂不是要在这里等死?” 是啊,他若不来,自己就只能在这里等死。 想问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可话到嘴边,却被吞了回去。 她怕,怕得到的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蓑衣给她披上,对左右道:“先带苏大人回去休息。” 苏墨钰回头看了眼容朝,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眼眸带笑,温润清雅。 他说对了,容蓟会来救她。 他看人,远比自己要准得多。 这样的人,原本该在朝堂上大放异彩的。 当真是,可惜了…… 苏墨钰离开后,容蓟这才转向容朝。 记忆中的大皇兄永远都是飞扬矜傲的,可此时,他看着他的眼,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明烈。 “大哥,回家吧。”良久的沉默后,他低声开口。 第72章 向你讨个人 容朝似乎有些惊诧,但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从容:“你知道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 “还在恨父皇吗?” 闻言,容朝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迷惘:“恨?为什么要恨?这九年来,我已经忘记了还如何去恨。”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回去。” 他依然是淡漠的样子:“阿蓟,你不用劝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容蓟拧眉,“不回去,难道要在这里等死?” “等死?”温雅的人难得露出一丝愠恼来:“留在东郡,怎么就是等死了?难不成,我在这里独自生活了九年,反而你来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呵,还是如记忆中一样,这个人,多多少少是有些跋扈的。 “大皇兄,你明白我的意思。”不知何时,天空上竟下起了毛毛细雨,长睫上沾染了雨滴,面前的人,也变得模糊起来。 容朝转过身,面对漆黑海面:“回去做什么呢?那里,早已不是我的家。” “那里有你的亲人,你的回忆,你的一切,怎么不是你的家?” “亲人?”他闭了闭眼,轻轻摇头:“不,我已经没有亲人,你忘了吗?我早已被逐出皇族。” 容蓟上前,与他并肩而立:“你在自欺欺人。” “你错了,九年前的我,才是自欺欺人。” “大皇兄,你以为,我为何亲自前来东郡?” “不是为了她?” “他?” 容朝淡淡一笑,缄默不语了。 容蓟也不追问,只继续道:“出发前的那个早上,父皇将我传唤至御书房,叮嘱我,一定要将你毫发无伤地带回去。” 即便听到这样的话语,容朝脸上仍是淡淡的,如此刻舒缓的海平面一样:“代我谢父皇的一片心意,是我这个不孝子辜负了他,我会在这里,为他老人家祈福的。” 容蓟的语气,陡然间冷肃起来:“大皇兄,你应该很了解父皇的脾性,更应该了解我的,既然我答应了父皇要将你带回去,你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轻笑,这样温和的人,似乎连嘲讽都不会:“你也应该很了解我的脾气,逼我是没有用的。” “说吧,要怎样,你才肯跟我回去?” 他久久不语,出神一样的望着海面。 浪涛阵阵,海风徐徐,明月高悬,霜白月色在浅滩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辉。 “我有个条件。”一片静谧中,他蓦然开 口。 容蓟问:“什么条件?” “我要向你讨个人。” “谁?”下意识皱起眉头。 “苏墨钰。” …… 端着药碗,被迫灌下整整一锅的姜汤,苏墨钰欲哭无泪地抚着自己胀痛的胃,容蓟这厮绝对是故意。 “这样挺好啊,不管怎么说,大皇子都是皇上的骨血,是皇族的一员,京城才是他的家。”从容蓟那里得知容朝决定回京的消息,苏墨钰做如上评论。 容蓟坐在榻边,看着还留了小半碗汤药的瓷碗,微微蹙眉:“劝他答应,可不是一样容易的事,好在最终,他应允了。” “那是你厉害,拿出舌战群儒的本事,就是颗石头心,也能给你说动了。” 他无视她的阴阳怪气,只看着她因姜汤起作用而开始微红的脸颊:“他肯答应,不是因为孤能说会道,而是因为一个条件。” 她本不想问,还是很给面子地接了一句:“哦?什么条件?” “他向孤要一个人。”他凑近了她,仔细看着她脸上的表情。 她斜睨他,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幼稚了,“您不会是想说,他要的这个人是我吧?” 他脸上表情一窒,自己表现的有那么 明显吗?竟然连卖关子的机会都没给他。 直起身子,颔首,“没错,他要的人就是你。” 神情还是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哦,您答应了?” “是,孤答应了。” “哦。” 哦?哦是个什么表态,容蓟有些挫败,忍了忍,还是问出了口:“你不怕他提出这个要求,是为了报复你?” 苏墨钰终于表现出淡漠以外的情绪了,她看着容蓟,笃定道,“他不会报复我。” “你如何肯定?” “我就是肯定。” 没有原因,没有解释,没有猜测,她眼里写满了坚定,对容朝这般无条件的信任,让容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短短一个晚上,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带着怒意的质问,就跟丈夫**子的**一样,苏墨钰翻了个白眼:“我们能发生什么,无非就是聊聊天,扯扯皮罢了。” 他不信:“就这些?” “是啊,就这些,您还想有哪些。” 容蓟从她脸上看不出异常来,只得作罢,“别怪孤没有提醒你,坏人可不会在自己脸上标明自己是坏人。” 苏墨钰失笑:“喂喂喂,您这是拐着弯骂自己兄弟呐。”太不厚道了。 “孤并没有说容朝是坏人。”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哀怨眼神瞥一眼苏墨钰:“只不过,好人也不会在自己脸上写明自己是好人,也许,你一时眼花,错把好人当坏人。” 她笑得更欢畅:“殿下,您的脸皮也越来越厚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他微窘,仔细想想,跟苏墨钰相处得久了,确实把他那无耻的劲儿,也学了七八成。 看着他不自在的模样,苏墨钰忽而起了坏心眼:“殿下,您该不会是喜欢上微臣的吧?哎呀,微臣可是男人,您要是喜欢上微臣,那您就是断袖!” 容蓟脸上神色越发不自然,他怒喝道:“胡说些什么!” “微臣听大皇子说,您这个人吧,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简直就是闷骚界的代表。”她笑盈盈凑过去,胳膊肘一抬,就架在容蓟肩上,一副好哥们的姿态:“这样多累啊,光阴如梭,人生苦短,春宵一刻值千金,喜欢就上啊,考虑那么多做什么,您跟微臣说,看上哪家姑娘了,微臣一定……” 诶?不对,她明明是坐着的,怎么突然面朝屋顶了? 身上一沉,俊容俯下。 脸贴脸,鼻对鼻,唇挨唇。 第73章 朋友 苏墨钰很苦恼。 她完全不明白那短短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容蓟掀翻了她,紧接着压上来,因为两人贴的太近,他的嘴唇碰倒了自己的。 过程很短暂,非常短暂,也就两三秒的时间。 其实没什么的,应该是他不小心摔倒,砸在自己身上,两人碰巧不小心亲到了嘴巴。 而且她发誓,她绝对没有伸出舌头去舔他,那只是……一种本能而已。 啊啊啊啊! 她快要抓狂了! 这是自己第二次非礼他,那家伙一定气疯了,这辈子,估计都摆脱不了被男人强吻的阴影。 唉。 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啊。 原本梳的整齐的发髻,也被她给挠乱了,几缕发丝垂在耳侧,看起来有些狼狈。 心里苦哈哈,不知不觉,走到了临时为容朝辟出的小院落。 她这才想起来,不光是容蓟那边有麻烦,容朝这边,也让人头疼不已。 搞不懂这家伙到底什么意思,你说你回不回家,跟老子有一毛线关系? 强行把自己托付给她?这叫什么?霸王硬上弓? 不愧是亲兄弟,做事的风格,都是这么的……别具一格。 她上辈子 是欠了他们容家不成。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她倒要看看,这个容朝在耍什么花样。 举步迈入院中,此时日光独好,依旧是一袭青衫布衣的男子,正坐在院中一颗光秃的老槐树下,手捧书卷,津津有味的读着。 原想叫他,但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书,竟然连有人来了都不知道。 于是放轻脚步,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 书籍上的字体有些小,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看到一行字:“……王屋之山联水出焉,西北流,注于秦泽……”对于古文她不太了解,不过也能大概猜出,这是一本地理游记书。 没看出来,他竟然喜欢看这种类型的书。 ***河,姹紫嫣红,大自然绝美的风光,的确充满了诱惑力。 前世她也曾有过环游全世界的愿望,只可惜工作性质不允许,但这个愿望,却从来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反而越来越强烈。 这才察觉到身后有人,容朝回头看见她,愣了一下,欠身道:“原来是苏大人,在下失礼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苏墨钰索性走到他面前,指了指他手里的书:“在看什么呢?” 容朝 将书籍封面翻过来:“随便看看,让大人见笑了。” 封皮上大大三个字……水经注。 果然是地理游记。 “大皇子也喜欢旅游?” 从她口中听到新鲜的名词,他也不惊讶:“我大晋朝风景独好,万里锦绣,我心甚是向往。”一边说着,一边以手轻抚手中书卷,眼中也流露出浓浓的憧憬。 苏墨钰走到他身边,一撩衣摆,直接在他身边的台阶坐下:“既然向往,为什么不去把愿望变为现实呢?”据她所知,古代的旅游成本,可比现代低多了。 他不语,只垂目抚着书卷封皮,炽烈的日光下,那单薄的身影,略显萧索。 见状,苏墨钰换了个话题,“大皇子这几日休息的可好?饭菜是否可口?若有不满意的地方直说就好,下官立刻命人改正。” 他抬起头来,口吻带着一丝焦躁:“不要叫我大皇子!” 苏墨钰顿了顿,而后笑着道:“那该唤您什么呢?” “就叫名字好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别开目光:“我只是一介庶民而已,苏大人在我面前,不必自谦。” 苏墨钰笑了:“好,那我便以朋友的身份问你,这 几天过得怎么样?” 容朝合上书卷:“很好,叫大人费心了。” “公子啊……”苏墨钰轻笑,口吻带着一丝挪揄,歪着脑袋看他:“既然是朋友的身份,那你怎么还称我为大人呢?” 容朝先是呆了一下,随即也笑开了,阳光如碎金般洒落在他的面颊上,让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容更加暖融,似冬日里的一簇灼灼火光,“说的也是,认真算起来,我这辈子几乎从未结交过什么朋友,你是第一个。” 她笑意盈然:“那我可真是荣幸。” “不。”他站起身,青衫下摆随风摇曳:“应该是我的荣幸。” 苏墨钰眨眼:“那就算是我们双方的荣幸吧。” “以后别叫我大皇子,也别叫我公子,我比你年长,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就唤我一声容大哥吧。” 心里虽然觉得很别扭,但苏墨钰并未推辞:“好啊,容大哥。” 他脸上露出真挚的欢喜,“你比我小,我唤你钰弟如何?” 苏墨钰的笑僵住了。 钰弟…… 玉帝…… 呃,这个称呼还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那个……还是不要了,听起来好奇怪。” 奇怪吗? 容朝试着 念了两遍,不由得莞尔:“是挺奇怪的。” 就是嘛,要是每次都这么称呼她,她总有种自己是玉皇大帝的感觉。 “你若不介意,我……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名字就是被人叫的,像容蓟那样,总是被人殿下殿下的叫,时间长了,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姓何名何了。 容朝第一次露出略有些腼腆的表情,轻声唤道:“墨钰。” 苏墨钰心底一颤,前世今生,还从未有人这样叫过自己。 短短两个字,却像在冰冷的心窖里,塞了一个小火炉,又酥又暖。 她也觉得有些郝然:“就……就这样吧,挺好的。” 喜欢这种感觉,像是相识了很久的友人,没有猜忌,没有伤害,没有利用,只有孤单寂寞时,彼此依偎的暖意。 眼前这个人,虽贵为皇室,但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温柔暖融,体贴细致,却能让和他相处人,感到轻松和惬意。 院落外的矮墙边,一身玄衣之人静默而立。 他墨眸黑沉,隐有落寞。 简简单单两个字,像一根细细的针,在心上轻轻扎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轻巧。 不疼,却难受得紧。 第74章 以后你跟孤睡一间房 结束了一天的繁重公务,晚饭匆匆吃了几口,苏墨钰就打算回房休息了。 推开房门,发现屋内竟然点着灯,灯影旁,换上一身靛蓝便服的人,长发披散,正坐在桌前悠闲地看着书。 今天是怎么了?世界读书日吗?怎么每个人都在读书。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容蓟这厮怎么会在自己房间里? “殿下,这一次微臣很确定,您走错了房间。”她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他似是嫌她挡住了亮光,身子侧了侧,继续看书,“没走错。” 没走错? 这么笃定? 苏墨钰退回门口,又仔细看了几眼,确定这的确是自己的房间。 “错了,这是微臣的房间,殿下不信的话,可以出去看一眼。” 施舍般抬了抬眼,“孤说没错就没错。” 这什么人啊,忒不讲理了。 “那微臣去睡殿下的房间。”要换房子?她巴不得呢。 “你睡不了。”身后传来淡淡的一声。 “为什么?”停下脚步。 “因为孤的房间已经让给别人住了。”他头也不抬,冲她招手:“钰儿,过来,以后你就跟孤睡一间房。” 噗! 这句话有两个槽点,第一,他对自己的称呼好像有 点不对;第二,谁要跟你睡一间房,坚决不干! “殿下身娇体贵,怎能和微臣这等粗人挤在一间房里。” 他似是有些不耐烦了,放下书,加重语气:“钰儿,你是成心要惹孤生气吗?” 我的爷诶,您能不这么肉麻吗? 她觉得有必要纠正,“殿下,您还是直呼微臣的名讳比较好。” “为什么?” 为什么?他竟然问为什么? “因为……在家里,只有长辈才这么唤微臣。” “长者为尊,你父亲可以这般唤你,为何孤就不行?” 当然不行! 她绞尽脑汁,实在不知该怎么反驳容蓟的话,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遇见无赖更是说不清! 重新拿起书,撇几眼书卷,再瞅几眼苏墨钰,容蓟不急不暖道:“反正都是男人,睡一间屋子有何不妥?钰儿,你还害怕什么?” 她害怕,她当然害怕! 可害怕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认命地走回去,一眼看到容蓟手上书卷的封皮。 “品花宝鉴?”她差点咬到舌头:“你、你竟然看爱情小说?” 天呐,这世界玄幻了吧! 容蓟看爱情小说,这简直比天塌了还要恐怖。 容蓟扬了杨眉,一副 我就看了你能怎样的表情,“你也想看?” 她摆手:“不,不想看。” “这里面的故事不错,有空你可以看一下。”他笑着放下书,站起身,张开双臂:“时辰不早了,宽衣吧。” 她上上下下盯着他瞧了好几圈,一副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容蓟蹙眉:“怎么回事?孤让你宽衣没听到吗?” 靠!你丫还能再不要脸一些吗? 事实证明,完全可以! “钰儿,一会儿你睡里面,孤睡惯了大床,生怕一不小心,晚上把你踹下榻去。” 什么?同住一间屋子不说,还要一起睡? 苏墨钰再也保持不了淡定,冲他吼道:“男男授受不亲,万一微臣是断袖,把您给侵犯了怎么办?微臣很喜欢自己的脑袋,还不想让它跟身体分离。” “无妨,孤免你一死。” 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丫会不会反悔! 不对不对,现在根本不是考虑他会不会反悔的时候,而是要考虑该怎样才能让他打消两人同榻而眠的决定。 “钰儿,还不快动手?”胳膊都伸累了。 苏墨钰快疯了,她真想掰开容蓟的脑袋看看,那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殿下不是有带侍人来吗? 让他们来伺候您不就行了。”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清楚,自己今天要是不给他宽衣,这厮能跟她耗到天亮。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左右这里也不是东宫。” 她手指灵活,抽开腰带,很快就剥下了他的外衣。 他垂目看她,他一生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情,但也自认为取向正常,长得再好看的男人,他也没兴趣。 可眼前的少年不一样,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动着自己的心。 他想要他为自己笑,为自己哭,为自己难过伤心,为自己欢喜雀跃。 真是疯了吧? 也许真的疯了呢,要不然,看着晕黄光线下,那精致如玉的脸孔,以及从他发上传来的淡淡清香,怎会生出想要勾起他的下巴。 莫名觉得燥热,他扯了一把自己的领口,露出半抹性感锁骨。 苏墨钰手一颤,差些把裤带也给他扯下来。 食色**,谁说只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美男惑人,淑女也同样好逑。 因为是散着发,在替他宽衣的过程中,那一头保养得当的黑亮发丝,时不时滑到她的眼前,刚好落在她的脖颈上,又痒又麻。 伸手去抓,结果连着自己的一起抓到,几根发丝 被揪下来,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这时,只见他伸出手来,拢了一下她散落在耳侧的发丝。 才想起来,自己把发髻挠得一团乱,还没来得及重新梳理。 正在解中衣的手蓦地一顿,脸上涌起一股热流。 要命了! 自己虽然是假男人,但好歹有个男人的身份,可容蓟是真男人,她这颗女儿心到底要怎样才能保持冷静。 放下手,后撤一步:“晚上冷,多穿一点睡觉比较好。” 低头看着自己脱了一半的衣裳,容蓟哭笑不得:“钰儿,你这侍人当的可真不称职。” 她自顾自解了外衫,从头至尾,沉着淡定。 做男人的时间长了,女人的有些习惯,就渐渐丢弃了。 直接翻身上榻,“殿下要是不满意,出门右转,那里有很多抢着伺候您的人,微臣想,她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无论到哪里,容蓟都是女人们眼中的一块大肥肉,无时无刻不盯着瞧,那些官宦人家救助来的女眷,眼睛整日都黏在容蓟身上,跟饿狼遇见肥羊没什么区别。 身后一阵悉悉率率的声响,身边褥子往下一陷,有人上榻。 一只手从后方探来:“孤不喜欢她们,孤就喜欢你……伺候。” 第75章 我的名字 原以为她会生气,可她却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样。 容蓟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讪讪,却仍是不肯罢休:“墨钰。” 拖着长长的调,带着明显的捉弄。 苏墨钰终于动了动,却是往前挪了一些:“殿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紧贴上来:“孤听见了,今天容朝就是这么叫你的。” 是啊,那又怎样呢? “殿下想这么叫也可以,反正名字嘛,怎么叫都一样。” “不,孤不想和容朝一样。” 一语双关,就是不知更为偏重哪个意思。 “你喜欢容朝么?”他又问。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古怪,不过苏墨钰刻意往不古怪的方面去想:“是,微臣喜欢大皇子,和他在一起,微臣觉得很放松。” “孤明白。”他难得的竟也往后撤了一些,没有继续骚扰她:“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和他在一起,你不必担心自己小命不保,你看重的,是他现下的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 也许是这样吧,苏墨钰懒得去计较那么多,人生在世,什么事情都没有绝对的答案,钻牛角尖是跟自己过不去。 “孤还听见,你叫他容大哥。”他嗤笑一声:“容大哥…… 亏你能叫得出口。”淡淡的嘲讽,淡淡的别扭。 废话还真多,苏墨钰有些怀疑,自己现在认识的容蓟,和之前认识的容蓟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他比微臣大,叫一声容大哥也无可厚非。” “钰儿。”说着说着,他又朝她靠了过来:“以后私下无人的时候,孤允许你直呼孤的名字。” 苏墨钰一抖,容蓟这家伙又犯什么毛病:“那可不成,您是天潢贵胄,是一国储君,微臣不敢逾矩。” “钰儿。”他在她身后笑,笑得不怀好意:“装也装的像一点,你扪心自问,你何时打心底尊敬过孤了?” 看出来了? 看出来就看出来吧,苏墨钰又往前挪了些,可惜再往前就是墙,她已无处可去,“微臣认为,还是叫殿下为好,以免得意忘形,坏了规矩。” 两人此刻的态度完全颠倒过来,无耻的那个,反而成了容蓟。 他将手掌搭在她的肩头,“这世上,除了孤的母妃,再也无人唤孤的名字,时间长了,怕是连孤,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名字。” 这话,倒和她之前想的一样。 “您可以对着镜子,自己叫自己。” “那多无趣,与自欺欺人有何分 别?” “那是您的事。”跟她没关系。 “钰儿啊……”手,一点点下滑:“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孤难得求你一次,你竟是这般态度,实在令孤心寒。” 苏墨钰嘴角狂抽,看来他真是闲得慌,改明儿让他也出去做做苦力,晚上就不会这么有精神了。 抬手,一把拨掉他已滑至腰侧的手:“时辰已经不早了,微臣困了,要睡觉,您也赶快睡吧。” 也许是夜色太浓郁,又也许是她的态度太冷硬,身后的人果然没动静了。 苏墨钰长舒口气,这下可以好好睡觉了。 可身后躺着容蓟,她又怎能睡得着? 有些哀怨,这混蛋根本就是来折磨她的吧? 以前是用打板子来教训她,发现那样没作用后,就想了这么个歪点子。 不得不承认,他成功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酝酿出一丝睡意的时候,身后忽而响起沉润如夜色般的声音,低低的,像撞进了人的心坎。 “他是我的哥哥,也是我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人,母妃去的早,我能在宫中安稳活到今日,全是依仗他。” 他是谁,苏墨钰和容蓟彼此都明白。 她只是诧异,容蓟竟然换了称呼,不再 自称孤,而是我。 他在说着“我”的时候,褪去了太子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荣光,像是个普通人,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苏墨钰的心,也随着这个“我”字,而变得柔软起来,似乎自己面对的,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是一位相识许久的故人。 “大皇子是好人,我能看得出来。”她也换了称呼。 “是啊,然而,好人却总是没有好报。”他似在感概,一向强势的话语中,也透出了些微的哀伤。 她想了想,转过身去:“这世上根本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只是所信仰的东西不同而已。” “是吗?”他睁着眼睛,墨色的眸,比夜色还要黑沉:“但孤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坏人。” “殿下的确不算是坏人。”在她心里,他顶多是敌人。 “京都的那场暴雨,你还记得吗?” 突然被问到这个,苏墨钰怔了怔,他不会又想拿那块石头说事吧? “当然记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风暴。”甚至比东郡的暴雨还要可怕。 他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帐顶:“钦天监的监正说,那是紫气东绕之象,随着东方紫气渐强,位于中宫的紫微星, 则会渐渐衰弱……”他轻轻吐出口气,口吻是轻松的,可声音却带着浓浓的艰涩:“孤不信命,但有时候,却不得不信,或许,真如你说的一般,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注定的。” 他在害怕吗? 原来,他也会害怕。 不由自主地握住他放在身体一侧的手:“既然你认为没有什么是注定的,那就不要去相信所谓的预言。” 他侧头看她:“容朝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想怀疑他,可我又忍不住怀疑他……” 自我矛盾,再强大的人,也会有无可跨越的心魔。 她加重手下的力道:“其他人我不能肯定,但容朝,我相信他,一定不是有野心的人。” “但愿如此。”他回握她:“你这么相信他,倒让我有些不高兴了,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吃醋,你说怎么回事?” 苏墨钰猛地抽回手,果然鳄鱼的眼泪是不能相信的。 背过身,这一次不管怎样,都决定不再理会他,他却心情极好,轻轻笑了两声,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苏墨钰的心却有些乱了。 紫气东绕…… 那个温润清泽,似净泉一般与世无争的男子,对于那蛊惑了无数人的权柄,会心生动摇吗? 第76章 瘟疫 经过数日努力,东郡的形势总算是稳定下来。 时不时就肆虐一回的暴风雨,也再没有发生过,湛蓝的天空,日日都是大晴天。 算算日子,已经是冬至了,可惜东郡条件不允许,饺子是吃不上了。 虽然没有饺子吃,东郡的百姓,却送来了汤圆,看着碗里几颗晶莹剔透的圆子,心情也是很好的。 刚吃了一口,随行的大夫突然急匆匆赶过来,明明天气一点也不热,他却是满头大汗。 “大人,不好了!” 一听到不好了这三个字,她就浑身不舒服,眼皮也跟着狂跳,难道赈灾银又出问题了? 生怕对方跟她说银子不够,苏墨钰先吃了个汤圆压压惊:“怎么了?是药材不够了,还是病人太多看顾不过来?” 大夫擦擦汗,脸上的表情很是恐慌:“昨晚上来了几个病人,说是头疼脑热,受了风寒,下官就开了几幅药给他们,谁曾想,今早上一看,这些人竟然……竟然全都死了!” 苏墨钰唬了一跳,敢情这家伙是个庸医,一直在太医院滥竽充数,草菅人命? “这……这可如何是好?”杀人偿命,就算现在急需大夫,也不能偏袒。 那大夫不知道她在 想什么,如今事态紧急,他哪有功夫去琢磨苏墨钰的想法,只急切道:“下官也觉得蹊跷,那些药只是治疗伤寒的普通药材,并不致命,于是下官便亲自前去查看,这才发现,原来那些人得的根本不是风寒,而是瘟疫!” 瘟疫两个字一出口,苏墨钰惊得差点扔掉手里的汤勺! 瘟疫。 放在现代或许没什么大不了,但在科技与医疗水平都很落后的古代,这两个字,无异于世界末日。 这会儿,她也有些慌了:“你确定?” “下官确定。” 深吸口气,将心底漫上的惊惧压下去,来回踱着步子:“可有应对措施?” “有是有,但收效甚微。” “不管收效怎样,都要先阻止瘟疫的蔓延,多招募些会医术的郎中,非常时期,什么手段都要用上。” “是,下官这就照办。” 大夫离开后,苏墨钰看着桌上的汤圆,再也没有了胃口。 时疫爆发的速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没有给她半点准备的时间,等想好应对的措施后,瘟疫已经大规模传播开了。 对于这种传染力惊人的疫病,她完全没有经验,城内每天都有感染瘟疫的人,也每天都有因瘟疫而死去 的人,这些人中,有老人,也有幼童,城里只要会医术的人全被她召集起来,即便这样,所能达到的成效也微乎其微,每天还是有大量的人死去,甚至连赈灾的队伍里,也有人感染了疫病,苏墨钰带来一百多人,能回去的,估计连一成都不到。 说不害怕是假的,生怕自己也感染上疫病,在技术落后,又物资缺乏的时期,染上疫病,就等于宣告了死亡。 可摊子虽乱,她却不能丢下不管。 “今天怎么样?有多少人感染?”站在隔离区外,苏墨钰面色凝重地问道。 大夫道:“情势不容乐观,这方圆百里的区域,只怕都已被时疫污染,大人要早做决定啊。” 早做决定? 她能做什么决定,无非就是放弃这里,任由这里的民众自生自灭。 虽然赈灾一事并非自己主动请缨,但既然扛下这个担子,就不能半途而废。 丢下这里的百姓,让他们去死?她怎能做到! “苏庆生呢?”在需要用人的关键时期,却怎么也找不到苏庆生的人影,知道他贪生怕死,但连容蓟都没有中途离开,他就更不能走了。 身边的副官回道:“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员外郎了。 ” 苏墨钰眼神渐冷,逃了吗?战场上若发现逃兵,一律格杀勿论,如今他们又何尝不是身在战场? “派人去找,一旦确定他有逃跑嫌疑,就地处决。” 副官眼角狠狠一跳,苏墨钰跟苏庆生是什么关系,在场诸人全都知道,人人都说太子狠辣无情,这位苏小公子比起太子来,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到副官的表情,苏墨钰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狠辣吗? 她倒是不觉得,原本此次出行,她并不打算亲自对付苏庆生,但若是他自己找死,那她也就不用再客气了。 除了眼中钉,又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何乐而不为? 至于她和苏庆生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血缘关系,她压根不在乎。 事实上,苏庆生并没有逃。 他也不傻,不论现在东郡形势有多危急,他都不能临阵脱逃,一旦逃了,便是朝廷的罪人,届时不用苏墨钰动手,太子便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故而,与其逃跑,不如利用这场瘟疫。 苏墨钰若是也染上了疫病,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苏庆生又怎能放过? “你确定这东西有用?”苏亲生以面巾蒙着口鼻,小 心翼翼接过一个布包。 递给他布包的人道:“当然有用,这可是刚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上面还沾着血迹,大人小心些,若是沾上,只怕就没救喽。” 苏庆生满意点头:“很好,这些银子你拿去吧,记住,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你我皆性命难保。” “大人放心吧,小的保管守口如瓶。” “行了,你赶紧走吧,免得被人瞧见。”打发走了那人,苏亲生这才小心拎起那布包,鬼鬼祟祟地张望一番,然后朝着苏墨钰的住处溜去。 此刻所有人都在忙着应对疫病,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苏庆生。 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潜到了苏墨钰的房内,来到榻前,将布包里的东西抖落下来。 那是一件沾了血迹的女式小衣,来自于一名因患有疫病吐血而亡的女子。 看着那小衣,苏庆生阴测测一笑。 苏墨钰,这一次你死定了! 将被子摊开,盖住那件小衣,一切布置妥当,苏庆生这才满意离开。 打开门扉,正欲像来时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谁知竟迎面走来一人。 那人玄色衣袍,眉目高华凛冽,苏庆生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对方的目光已朝这边探来。 第77章 看谁先死 “殿、殿下?” 看到他,容蓟显然也很诧异:“苏庆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因为太紧张,苏庆生有些磕巴:“啊,微、微臣是、是来找……找苏舍人的。” 容蓟并没有多想:“找他怎么找到这来了?他白天一整日都不在房间。” 额上有汗渗出,苏庆生却不敢擦:“是啊,微臣也才刚想起来。”因太过紧张了,他又问了句:“殿下呢?也是来找人的?” 此话一出,容蓟脸色顿变。 苏庆生心道:坏了,自己可真是嘴欠,这下怕是要被太子怀疑了! 容蓟这会儿也有些紧张,自己到底来做什么的,他也不知道,整日里满脑子都是苏墨钰,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隐瞒了自己什么样的事,挖开对方心底的秘密,已经成了他最大的乐趣。 此刻,便是趁着他不在房内,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有用的讯息。 这个心理,多多少少有点猥琐,他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到。 “苏庆生,孤做什么事,不需要向你汇报吧?”他冷声道。 察觉出他的怒火,苏庆生越发惊慌:“是,是,殿下说得对,是微臣逾矩了。” “还不快滚!”对于厌恶之人,他向来没有什么耐心。 像得 了特赦令,苏庆生连礼都忘了行,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直到苏庆生走远,容蓟才自嘲般嗤了一声,什么时候,自己竟也会有被人看穿心思的恐惧。 铁血皇权,权谋倾轧,他短短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来都不缺风霜刀剑,多少次的生死徘徊、险象环生,他没有害怕过,没有紧张过,如今,却因为那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奇怪感情,而患得患失,他真是没救了。 推开房门,一束日头正好穿过窗棂照射进来,整个房间,都沐浴在一片圣洁暖融的晕黄光芒中。 不似一般男子的房间,他的房间永远都那么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如芳草碧绿,梨花满天般自然的清新,没有胭脂的甜腻,也没有香粉的刺鼻。 他甚至别有情调,在窗台上插两三支水仙,只是稍加点缀,便让单调的房间有了活力,有了暖暖的人气。 近来疫病频发,身为太子,他有义不容辞的责任,连续几天几乎从未合眼。 或许是房内的气氛太过于温暖旖旎,他竟生出浓浓的困意,迫切地想要在这份安宁中彻底沦陷。 走到榻边,有些诧异,一向整洁的他怎会任由被褥凌乱地铺着,伸手 掀开乱糟糟摊在床角边的被子,一眼看到藏在被中的女式小衣,愣了一下。 拿起看了看,除了上面沾了些血迹外,没发现什么异常。 难道这就是他的秘密?这仅凭一件女式小衣就将此认定为秘密,未免有些牵强了。 可他为什么要将如此普通的女式衣物藏在被褥中?而且这小衣上,还沾染了不洁的血渍。 这应当不是他能做出的事,但转念一想,他那人古怪的很,做出什么荒唐的事都不稀奇。 或许,该等见到他时,亲自向他问清楚。 …… 苏墨钰没想到自己刚命人去找苏庆生,苏庆生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出现的时机倒是巧。 “苏大人,听说您找我?”苏庆生走过来,躬着身子,完全一副谦卑态度。 苏墨钰直觉不妙,每当苏庆生对自己表现出无比友好的态度时,就一定在酝酿什么阴谋。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警铃大作:“没什么大事,员外郎不必放在心上。” 苏庆生依旧谦逊地笑:“下官明白,近来疫病肆虐,形势危急,大人正值用人时期,下官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也该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么自觉?苏墨钰越发警惕了,“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员外郎,随许 大夫一起去救治病人吧。” 苏庆生呆了呆,救治病人? 若放在平日也没什么,但如今瘟疫横行,那些所谓的病人全都感染了时疫,苏墨钰这番安排,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家伙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巴不得他感染疫病而死,还好先下手为强了。 苏墨钰,我倒要看看,这回究竟是谁胜谁负! 即便是这样的安排,苏庆生竟然也老实遵从了,苏墨钰越发觉得奇怪,若不是他早想好了法子对付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这么顺服的。 可他能想到什么法子呢? 这里不是京城,没有贤王做靠山,而自己又是主事官员,就连容蓟,在某些事情上都要听自己安排,在这样的情况下,苏庆生能借谁的手来对付自己? 还真是难猜。 若是有大把时间,她或许也能猜出苏庆生的意图,但她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那个闲工夫去猜测苏庆生心里的小九九。 又是繁忙的一天,等终于闲下来,天色早已经黑了。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这个身体原本就有些瘦弱,经过这段时日的忙碌,好像又瘦了一些,原本腰上还能掐住点肉来,现在全剩干骨头了。 等回到京城,她一 定要大鱼大肉好好吃上几顿。 推开门,屋内黑漆漆的,奇怪了,这几日容蓟总是会在屋内等她,今天怎么不见人影? 这样也好,好几次她都想出声赶他走,但知道就算赶了也没用,今天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窗外月色明亮,于是便没有点灯,借着月光脱了衣裳,散下头发,摸索着到了榻边。 刚把疲惫的身体丢上床褥,感觉好像压到了什么,猛地起身,接着月辉一看…… 怎么是个人! 再凑近一看…… 竟然是容蓟! “喂,要睡好好睡,横在这里什么意思!”她推他。 他半睡半醒间,低声咕哝:“好难受,别动孤……” 唉,娇生惯养的家伙就是讨厌。 实在没辙,只好将他推到了床榻内侧。 别说这家伙看着挺瘦,实际上却贼沉。 终于挪开一块供她睡觉的位置,也累得满头大汗了。 上了榻,刚躺下,身后的人就紧贴上来。 苏墨钰已经见怪不怪,反手一撑,没让他得逞。 以往他就会放弃,但今日却有些蛮横,强制将她抱在怀里不说,嘴里还在嘀咕:“让孤抱一下,好冷……” 好冷? 冷吗?她一点也不觉得,反而被身后那家伙惊人的体温,给烧得浑身发烫。 第78章 一成也无 烫? 想到这,苏墨钰猛地转过身,将扒在自己身上的臂膀扯掉,抬手覆上容蓟的额头。 不出预料,掌心下果然热烫如火。 她蹙眉,难道是受寒了? 翻身而起,正想着要不要去找大夫来给他看一下,一个念头猛地浮了上来。 瘟疫! 她吓得差点从榻上滚下去,如果只是一般的风寒倒没关系,如果真的是瘟疫…… 不敢再想。 每天都能见到因瘟疫而死亡的人,对于沾染上瘟疫的后果,她再清楚不过。 那是死神的召唤,无处可逃的绝望。 这个世界,在有些方面平等得不给人一丝特权,不管是下贱的乞丐,还是高贵的皇子,疾病的面前,都是一样的。 老天不会因为容蓟是太子,就对他网开一面。 如果他死了…… 如果…… 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微蹙的眉心,心头一点点漫上绝望的寒凉。 就像是从炎热的三伏天,骤然来到了万里冰封的数九寒冬。 环抱双臂,像是冷极了,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容蓟的事情,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让随行大夫来给他看诊,确定他究竟是受了风寒还是染上了瘟疫。 “怎么样?” 大夫收回诊脉的手,脸色很凝重 :“现在还不确定,到底是瘟疫还是普通的风寒,但……疫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苏墨钰觉得眼前有些晕,扶着床柱勉强站稳:“如果真的是瘟疫,可……可有治愈办法?” 大夫缓缓摇头,每说一句,她的心就冷下一分:“直到现在,还未有解决之法,虽然也有生还者,却是靠其自身意志,且他们病势较轻,加之身强体壮,这才能扛过去。” “你只要告诉我,能治好的几率有几成?” “一成也无。” 苏墨钰闭了闭眼,“你该知道,若是治不好太子,你我都要跟着一同陪葬。” 大夫苦笑:“下官自然明白,下官又何尝不想安然无虞地回到家人身边?”如果记得没错,下个月,他的第三个孩子,就要出世了。 走回到榻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清晰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惊人热度。 “这件事你暂且替我保密,不管有几成的把握,你都竭尽全力去医治,这期间由我来守着殿下,你只管想法子治好他就行了。” 大夫惊道:“万万不可,疫病传染性极强,大人若留在这里,怕是也会染上疫病。” 她苦笑:“染上又如何?太子若是治不好了,回 到京城砍头,和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分别?” 此话一出,大夫也感到了一阵绝望。 是啊,若是治不好太子,他们都要死,死在京城和死在这里,有何分别? “是,下官明白了。” 苏墨钰坐在榻边,靠着床柱,疲惫不堪地挥挥手:“明白就好,去吧。” 大夫听命离开,房门关上的刹那,阳光被隔绝,让原本暖融安详的屋子,骤然陷入一片死寂,如同天堂与地狱的交汇,安宁又可怕。 她静静坐了片刻,这才转过身,握住男子滚烫的手掌,自言自语般道:“容蓟,你可千万别死了。” 同样的话,她也对他说了一次,不同的是,他没有听到。 “不知为什么,有点舍不得让你死,不是因为害怕自己受牵连,而是真的不想让你死,明明我最讨厌你了。” “你说过,在登顶皇权之巅的路途上,你一定不会输,可你现在马上就要输了,你会遗憾吗?” “与其相信预言,不如相信自己,告诉我,你相信的是预言,还是自己?” “如果可以,我愿与你握手言和,就算做不了朋友,我也决不再与你做敌人,这样可好?” “不管好不好,你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 不知不觉间,苏墨钰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猛地惊醒,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试容蓟的体温。 依旧高热不退。 她怆然惨笑,那些患了疫病没有熬过去的人,之前也是同样的症状。 已经看到了结局,反而没那么惊恐了。 就那么呆呆坐在床边,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忽而,一只手探过来,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猛地回神,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我以为你会就这么睡死过去。” “你一直都在这?”期间他也醒过一回,但很快又昏睡过去。 其实心里很明白,自己此刻的症状,绝对不是普通风寒,至于是什么,他已经不想去考虑了。 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他不知经历了多少回,但一次,却是最冷静的。 不知是不怕死,还是认定自己根本不会死。 她睁着困顿的眼,声音也有气无力:“嗯,我陪着你。” 他忽而笑,这是她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最真诚的笑容了。 没有虚情假意,没有****。 “你一向惜命,这次倒怎么不怕死了?” “不是不怕,是怕了也没用。”她说着,为他掖好被角 。 他任性地掀开:“苏墨钰,你一定很后悔吧?” 她压住他的手,强行又掖了一遍:“没什么好后悔的,如果我不想接这个摊子,谁也不能逼我。” “苏墨钰,你好大的口气。” “好大的口气?”她故意抬起手,呵了口气:“我怎么没闻到。” 他气得发笑,原本就虚弱的身子,这么这一折腾,脸上立刻泛起不正常的**:“孤所认识的人当中,属你最会强词夺理。” 她微笑:“微臣可以把这句话当做是赞赏吗?” 他老老实实躺着,目光有些迷离:“如今,孤在你面前,当真是一点威严都没有。” 也是呢,此时的他,不但没有半点威严之感,那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反而让人觉得心疼,“殿下别说话了,好好睡一觉吧。” 他摇头,像是闹脾气的孩子:“为什么要睡?万一睡着了,再也醒不来怎么办?”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 “我就是知道。” “你又在强词夺理。” “不,我不是在强词夺理。”虽然困极,但她却目光清润晶亮:“而是我相信殿下。” 他眸光一顿,所有的抗拒皆归为平静。 相信。 只此二字,别无他求。 第79章 努力活下去 晨光微熹,荒芜的夜幕即将被光明驱散。 他望着窗外,眼眸半阖,轻轻的说着:“孤七岁那年生了场大病,险些就熬不过去。” 难得有这样的兴致,谈及彼此的过去,苏墨钰半撑着脑袋:“殿下是天之骄子,有龙气庇佑,自然能转危为安。” 他自嘲一笑:“那时候,孤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卑微皇子,哪来的龙气庇佑。” 是啊,那时候的他,还不是太子。 真是的,连安慰人都会弄巧成拙,她摸摸鼻子,有些讪讪。 他倒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孤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天很黑,没有月亮,整个天地,都是黑茫茫的一片。母妃刚过世不久,可宫中,却处处可闻丝竹之声,孤很害怕,一直在哭,有侍人将此事告之父皇,父皇却说,小孩子生病是很正常的事,睡一晚就好了……” 明知他不会有事,明知他会好好活下来,但听到这里,却忍不住一阵揪心,脑中也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个孤苦无依的幼小孩童,孱弱地躺在榻上,口中不停地唤着母妃,母妃,一道惊雷自半空中劈下,孩童吓得蜷缩起身子,然而,身边再 也没有了那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然后呢?”艰涩问。 “孤身边的一个宫女可怜孤,冒死去太医院求太医救孤一命,虽然还是没有人愿意来为孤看诊,不过却有人给那宫女开了一副药。拿着药回来,她亲自煎好,喂孤喝下去……”他顿了顿,大概是话说的有些多,气息开始不稳:“或许是老天爷也可怜孤,第二日,孤竟然奇迹般的痊愈了,那时候孤想,等孤的病完全好了,就找到那个宫女,好好地报答她,可谁知道,当天晚上,她就跳井自尽了。” 苏墨钰心头猛地一跳,差点惊叫出声:“自、自杀了?” 容蓟没有回答,只闭了闭眼,以沉默代替回应。 苏墨钰也沉默下来,就是傻子也知道,那个宫女根本就不是自杀。 但究竟是谁杀了她呢? 她只是好心救了一个不受宠的可怜皇子而已,竟然也有人这般狠心,要置她于死地。 “从那时候起,孤便明白了一件事,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出人头地,必须不择手段。”他深吸口气,暗暗握紧了双拳:“虽然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宫女,但孤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为她报仇。” 苏墨钰心里有些堵 得慌,那些看似光鲜的背后,总是会有肮脏丑陋的伤疤存在,最难的不是掩盖,而是有勇气,再一次血淋淋地将其揭开。 “那个宫女知道殿下有这番心意,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他蓦地转向她:“瞑目?逝者已逝,瞑目如何,不瞑目又如何?若是可以选择,谁不想好好地活在这个时间?” 她垂着眼睫:“殿下说的是,如果可以,没有人愿意死。” “苏墨钰,如果孤……”像是难以出口,顿了许久,他才接着道:“孤若是死了,你会如何?” 她悚然一震,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他却如此赤裸裸的将其呈现在自己面前。 “微臣会……”在他催促的眼神中,她一字一句道:“会好好活下去。” 他先是有些怔愣,随即大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横流:“咳咳咳……苏墨钰啊苏墨钰,你可真是……真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了!” 她艰涩地扯了扯嘴角:“话虽这样说,但殿下若是真死了,微臣也只能去黄泉路上陪您。” 好不容易止住笑,他越发地虚弱了,“你放心,为了保住你的小命,孤会努力活下去的。” “君子一言……” “快马一 鞭。” …… 事实上,东郡是个好地方,天青水秀,风景独美。 可碰上这倒霉事,任谁都没心情欣赏。 “前朝便有疫病横行,皇帝以重金悬赏天下名医的事迹,墨钰不妨也试试。” 正在发呆中,回头,对上一双温若春水的眸。 虽不想拂逆容朝的好意,但对此却是不报希望:“如果真的有用,何必等到今天?” 捏起宽大的广袖,他慢条斯理为她斟了杯茶:“以赏金诱之,广招医者,或许重金之下真有能者。” 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微凉的指尖,自手背处滑过:“募捐来的银两还剩下三十万,不知诱惑力够不够大。” “身为医者,何人不想名垂千古?这是一个机会,就没有人会放弃。” 对面之人,眉目平静,姿态轻渺,宛若超脱红尘的谪仙。 苏墨钰喝茶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两人以朋友相称惯了,她几乎要忘记,他才是那个从小,就被当做国君培养的人。 他的手段比之容蓟,更柔,却更有效。 悬赏榜单挂出去不到一天,便有了消息。 望着面前的一对姐弟,苏墨钰忍不住拧紧了眉头:“这位姑娘,你是替自己揭的榜单,还是 其他人?” 站在她面前的少女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身边站着一个身材瘦小,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 苏墨钰不想以貌取人,但事关重大,不能不谨慎。 少女福了福身,道,“回大人,小女是替自己揭的榜单。” 苏墨钰怀疑:“看姑娘年纪轻轻,当真有把握治好疫病?瘟疫可不是普通的疾病,就是太医院的御医,也没有这个把握。” 少女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正是因为如此,大人才以重金悬赏,不是吗?” 眼前的少女年纪不大,心智却很成熟,苏墨钰从她平和沉稳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对此很有信心。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女姓姚名纪灵。”她转首看向身边的少年:“这是小女的弟弟,姚锦程。” 一听这名字,就像是大家出来的,虽然还是有所怀疑,但苏墨钰决定让她试试:“本官可以先付你一半的银两,若你真能治好疫病,再将剩下的付清。” “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先让小女医治病人,若是有效,再付酬金不迟。” 看来她是胸有成竹了,苏墨钰接受她的建议:“那就立刻开始吧,时间不等人。” 第80章 在世一日,就护你一日 “这什么味!” 某人看着眼前的药碗,捏着鼻子,一副嫌弃的模样。 什么味?总之不是屎味。 苏墨钰将药碗又往前递了一些:“良药苦口,能治病就行,甭管它什么味。” 说实在的,这碗药的确有点像是黑暗料理,绿油油、黏糊糊,还散发着刺鼻古怪的气味,换了自己,也喝不下去。 容蓟别开脸,坚定拒绝:“孤不喝。” “必须喝!”她强硬道。 “你先喝一口。” “……” 这厮太阴险了。 好吧,喝就喝,又不是毒药。 苏墨钰抖着脸颊,举起药碗,闭着眼睛,深吸口气…… “呕!”还没喝呢,就感觉要吐了。 容蓟挑衅地看着她:“你都喝不下去,还让孤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 “不懂。”她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把捏住容蓟的鼻子,然后将药碗凑上去,呼吸受阻的容蓟下意识吸了口气,正巧这时苏墨钰将碗里的药汁全部灌进他的口中。 “咳咳咳……”容蓟捏着嗓子,咳得惊天动地。 苏墨钰瞅了眼还剩小半碗的药汁,准备再灌一次。 这回容蓟有了准备,身体往后一躲,怒瞪着他:“ 再灌一次试试?” 好,这可是你说的! 说灌就灌,容蓟病得不轻,再强健的体魄也架不住来势汹汹的病情,此刻的他就是只纸老虎,光有气势没有力气。 苏墨钰扑上去,捏住他的下颚,便将剩下的药汁全部灌到了他的嘴里。 容蓟脸色一阵青过一阵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恶心的。 大功告成,她颇有成就感地放下药碗,抽出丝帕递给容蓟:“喏,擦擦嘴。” 他接过,却不是用来擦嘴,而是用来捂住嘴巴,强行压下胃部涌上来的呕吐感。 她闷笑:“哟,咋了这是,殿下怀孕了不成?吐得这么厉害。” 一记眼刀丢来,却因为脸上的病态而显得气势古怪,不仅没有半分威严,反而有种妩媚风流之态。 她心中一动,抬手就他脸上摸了一把:“做什么这样看我?我又不是孩子他爹。”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墨钰。”他放下绢帕,口中挤出一句:“等孤病好了,一定要……” “一定要如何?”她在榻边坐下,身体前倾,近距离看着他:“打我板子?” 他看着眼前那双琉璃般的黑眸,轻轻道,“嗯,三十下不够,这 回要双倍。” “好。”她点头:“我等着。”说完,直起身子,玩笑的口吻:“可不能赖账。” “苏墨钰。” “嗯?” “没想到,在孤最无助的时刻,陪在孤身边的,竟是你。” “怎么,你嫌弃?”她挑起好看的眉:“嫌弃也没用了,您就凑合着吧。” 他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很是浅淡,却带着眼瞳也一起弯了起来,“你惯常喜欢装傻,但没关系,孤现在说的话,你只需要听着就行。”他似乎累积了,眼皮开始一点点变得沉重:“不管这一劫是否能度过,在孤心里,你都是无可取代的,如果你愿意,就和孤缔结一个约定……”声音越发低了,苏墨钰几乎要凝聚起全部心神才能听清:“苏家,孤给你留着,只要孤在世一日,就护你一日平安……只是你,不要再与孤为敌……也永远不许……背叛孤……” 她怔怔听着,不知该作何回答。 心底微漾,渐渐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有些痒,有些疼,有些迷茫,有些欣慰。 许久后,她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连忙去查探容蓟的鼻息。 还好还好,只是昏睡过去了。 额上出 了一层的冷汗,天知道她有多紧张。 突然有些后悔了,真不该接下这个烂摊子,整天搞得人患得患失,神思迷惘。容蓟这厮更可恶,好端端的,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既然要说就说完啊,说一半不清不楚到底什么意思! 护她平安? 他能吗? 他会吗? 不,能护她平安的,只有自己。 已经遭遇过一次背叛,她绝不会让自己再陷入那种难堪的境地。 对不起,你的请求,我不能答应。 迷迷糊糊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无比漫长,好似过了很久一般,突然间惊醒,发现天都已经亮了。 咦?自己怎么睡在床上。 左看看,右看看,床下没人,房间里也没人。 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却因为起得太猛,在站起身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朝前栽去。 “砰”地一声,栽了个狗**。 一双青缎靴堪堪停在眼前,戏谑的声音响起:“一大早就行这么大礼,看来苏舍人的规矩确实长进不少。” 容蓟,我去你大爷的! “怎么样,摔疼了吗?”戏弄归戏弄,还是伸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顺便还关切地问了一句。 疼 ,当然疼! 眼里闪着泪花,她剐了他一眼:“要你不来试试?” 他薄唇抿成一线,看上去严肃的很,实则却在暗笑:“别,孤刚大病初愈,你忍心让孤摔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他还生着病,顾不得被摔痛的膝盖,抬手覆上他的额头,然后又摸摸自己的。 高热已经退了! 真的退了! 又绕着他来回看了几圈,见他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头不错,看来那个叫姚纪灵的姑娘真有两把刷子,一碗黑暗料理就把堪比绝症的瘟疫给治好了。 激动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真的好了!真的好了!那个、昨天、你是不是……”糟糕,一激动脑子就搅成浆糊了。 没办法,一想到自己的小命保住了,能不激动嘛。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微微有些粗粝,却暖融至极:“好了,全都好了,拜你那碗苦口良药所赐,孤又可以打你板子了。” 激动兴奋的表情僵在脸上,“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可不好啊。” “苏墨钰,还记得昨日孤说的话吗?” “啊,什么话?” 又装傻!他脸上是看透一切的笑,“做孤的人,孤护你一世平安!” 第81章 只是孤喜欢的人而已 卧槽,什么叫做你的人! 苏墨钰表示受到了一万点的惊吓。 “那个……”说话就说话,捏着她的手做什么,抽还抽不出来:“能在殿下身边做事,是微臣的荣幸,只不过,微臣人微言轻,人也不怎么聪明,怕是做不了殿下心目中的谋臣。” 她用力抽手,他却握得更紧:“不是谋臣,”顿了顿,眼神有些深:“是最重要的人。” 她吞了吞口水,气氛好像有点不对:“殿下,您……您没事吧?” “你看孤像有事的样子吗?” 不是像,根本就是好不好! 她实在受不了,决定把话说开:“殿下,您到底想怎样?别模棱两可,这会让微臣误会。” “误会什么?” 她挑起眉,故意道:“误会您对微臣有那种意思。”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容蓟的眼神又深了些:“如果孤说,你没猜错呢?” 她大张着嘴,整个人都石化了。 她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快醒来啊,这个梦可不好玩。 “殿下看清楚,微臣是男人。”刻意强调最后两个字。 他垂下眼睫,似乎有些失落,但也只是片刻,看着她,眼中似有火焰燃烧,“孤很明白自己 在做什么。” “包括喜欢上一个男人?” “是。” “您疯了。” “孤没疯。”察觉到她的抗拒,他又将她往前拽了一些,“孤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孤就是看上你了。” 苏墨钰蓦地怔住,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漫过一丝哀凉。 他不懂,她与他之间的鸿沟,不仅仅只有性别,还有另一道名为命运的天堑。 她永远,都不可能完全信任他,更别说爱上他。 “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呢?”她直视他的眼。 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回答,神情间并无失望:“那孤就等着你喜欢上孤。” 猛一用力,终于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殿下是天之骄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不用考虑后果,但微臣不能不考虑。”她退后一步道:“微臣是男人,永远不能光明正大站在殿下身边,而殿下的心意一旦被人发现,这段禁忌之情,便会成为他人用来对付您的利刃,即便这样,殿下也不在乎?” 这些他都考虑过,也觉得自己有些任性妄为了。 可那又怎样呢?从懂事起,他就懂得一个道理,想要任何东西,都只能靠自己去抢,去夺,皇 位是这样,感情也一样。 或许自己真的是患了某种奇怪的病吧,这么多年来不近女色,到头来,却迷上了一个男人。 可既然是自己想要的,就不分应该或不应该,正确或不正确。 再次踏前一步,狂烈的气势将娇小的她整个罩在其中:“在孤眼里,你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你只是孤喜欢的人而已。” 呸! 什么叫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那是什么?人妖? 他的气息漫天漫地,她几乎无处可躲,只能无奈叹息:“殿下的心意,微臣明白了。还请殿下给微臣一点时间,也给您自己一点时间,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仔细考虑一番很有必要。” 他点点头,赞同道:“你说没错,你和孤的确都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但在此期间,你不许娶妻,听到没有?” 她本来就没打算娶妻,不过对他这番命令式的口吻很不爽,“那您呢?微臣可是听说,等过了年后,您和阎小姐就要正式成亲了。” 他勾唇冷笑:“谁告诉你的?孤没承认的事,就不作数。” 管你作不作数,反正她不在乎。 “劳驾让让,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微臣去处理。” 他 果真让开一条路,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孤跟你一起去。” 瞥了眼那只抓在自己手腕上的大掌,苏墨钰眼角直抽抽:“微臣不反对,但您能不能先把手松开?这样影响不好。” “有什么不好?”他反问:“孤大病初愈,行动不便,苏舍人贴身照料,悉心搀扶,有何不妥?” 妥。 妥妥的! 其实也就那些事,疏散难民,安排病患,如今还多了一项,就是将治疗瘟疫的药分发下去。 算算时间,马上就要过年了,虽然在哪过年都无所谓,但她却惦着京城的吃食和灯会,头一次在古代过年,自然不能随便。 如果顺利的话,年前应该就能回去了。 正想着,姚纪灵带着弟弟姚锦程走了过来,见到容蓟,少女眼中有一瞬的光彩划过,似骤然炸裂开来的灿烂烟火。 “小女见过大人,见过……”在面对容蓟时,她一脸为难。 “叫公子就行了。”苏墨钰淡淡道。 “是,小女见过公子。” “姚姑娘有事吗?” 又是盈然一拜,“小女是来求大人一件事的。” “哦,什么事?” “大人启程回京时,可否捎带小女和弟弟一程,小女感激不尽。” “不能。” 如此直接,连容蓟都颇感意外。 姚纪灵有些尴尬,她根本没想到自己如此小的请求,苏墨钰竟然也会拒绝,“小女保证,绝对不会给大人添麻烦,还望大人通融。” “你不是有三十万两的酬金吗?足够雇一辆豪华马车了。” 姚纪灵道,“小女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乃是义务所在,从未想过索要那三十万两的赈灾银,还请大人莫要再提此事。” 这世上还有不爱钱的人? 苏墨钰看着姚纪灵,突然之间,就生出了一丝厌恶来。 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却强烈,就像当初面对阎婉清时一样。 重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姐弟,两人穿着普通,甚至有些寒酸,在这样的情形下,却对那三十万两视若粪土,说出来都没人信。 不在乎那三十万,那就是说,她所追求的,是比金钱还要价值连城的东西。 是什么呢? 苏墨钰暂时还看不出来。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官榜既然已发,断没收回的道理。”她态度强硬:“姑娘拿上那三十万两,即刻离开吧。” 容蓟在一旁吃吃的笑,身子一歪附到她耳边:“钰儿真是狠心,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第82章 借刀杀人,祸水东引 不动声色向一旁挪了挪脚步:“殿下是个怜香惜玉的,那赶紧去安慰吧。” 他笑得更欢畅:“哟,钰儿莫不是吃醋了?” 呸!她吃个屁的醋! 懒得辩驳,免得给他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觉。 可就算不出言分辨,照样给他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觉:“钰儿不喜欢的,本殿也不喜欢,孤会立刻派人,将那姑娘送走。” 他似乎会错了她的意:“微臣并非不喜欢那姑娘,而是不喜欢她做事的态度。” “那不是一样么?总之是不喜欢。”此刻两人已经走得远了,容蓟忽而收起嬉笑的态度,正色道:“你看人很准,那姑娘的确是个不好相与的。” “你看出什么来了?” 他揣着两手,目不斜视:“那姑娘,”顿了顿,“太贪。” 想法不同,但意思是一样的,在苏墨钰看来,姚纪灵想要的东西太昂贵,不是区区三十万两可以满足的。 野心太大的人,可不就不好相与? 说起野心,身旁这人的野心,又何尝不大?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权位,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能利用。 “钰儿在想什么呢?”冷不丁,面前多了一张俊 美的脸庞。 要不是她心里承受能力强,早被吓死了:“什么也没想。” “骗人,你明明在想不好的事情。”他凑得更近,眼中锐光必现:“你我道不同,可以不相为谋,却万万不能彼此相杀,钰儿,孤的话,你要牢牢记住,这辈子,孤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 她想后退,无奈身体想被钉住一样,一动不能动。 眼前这人,嬉笑怒骂皆随意,多日的温情,竟让她忘了他的狠绝与残虐。 嘴边挽起一抹笑弧,她在他锋锐的注视下,笑得清浅祥和,荣宠不惊:“微臣知道,殿下想要扶摇直上九万里,微臣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很好。”指尖探上她的眼睑,在微微斜飞的眼角处摩挲,危险而又暧昧:“你终于愿意与孤站到统一战线,孤很欣慰。” “人生在世,永远都摆脱不了凡俗,总是要帮一方,不如就帮胜算最大的殿下。” 他的手,渐渐由她的眼角,移到耳后:“钰儿,不要以为是孤在逼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孤这么做全是为了保护你。” 说得比唱的都好听,得,她姑且信他还不行么? 再不赶紧结束这 场对话,怕是要出事。 这家伙的手往哪放?为什么会给她一种挑开衣襟,顺势滑进去的感觉。 “殿下!”果然,修长指尖轻挑衣领,就差趁势滑入了,她赶紧出声阻止。 他笑,锐利与风流融合一处,别有意味:“怕什么,这里这么多人,孤总不能……”他忽而放小了声音,手上微一用力,她脚下不稳,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哎呀,苏舍人,你这是怎么回事?走路也不看着点,孤可还是个病人呐,你这样太不负责。”斥责的话语中慢慢都是戏谑,苏墨钰气得牙痒痒,这厮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真不是盖的。 想要站直身体,腰上一紧,感觉有某种温凉柔软的物事贴在了额头上。 想被点了穴一样,苏墨钰瞬间变成雕塑。 不是蜻蜓点水,也不是一掠而过,而是长长久久,紧紧贴合。 虽然吻得只是额头,但还是很可怕。 别说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男人,就是女的,事态也很严重。 几乎全天下的女人,都希冀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偏偏她就不想要! 容蓟这家伙到底哪根筋搭错了,身边那么多美女不要,倒看上她这个 假男人了。 难道就因为美女太多,眼花缭乱,所以想换换口味? 所以说,这人啊,真贱! 姚纪灵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的,苏墨钰早上下的命令,她中午就打上包袱走人了。 走的倒是快,她找下属官员一问,那三十万两她只拿了一百两作为盘缠,其他的,一分没动。 听到这个消息,苏墨钰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果然,还是不肯放弃啊。 姚纪灵到底想要什么? 三十万两都看不上,她的这个目标似乎不小,联想到她要去京城,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算了,姚纪灵的事情并非现下最主要的,赶紧安置好难民,消除大面积的瘟疫,这才是当务之急。 傍晚时,向容蓟汇报进度时,又从他那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京都那些被查封赌坊背后的东家,是端王。 端王这个人,行事一向鲁莽,不计后果,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 这一次,自己坏了他的好事,以他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饶过她。 这下该怎么办呢? 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与他抗衡,再说多结一个仇家也并非明智之举。 或许,她可以来个借刀 杀人,祸水东引。 …… 苏庆生这几天一直都在躲着苏墨钰,他万万没有想到,连无药可治的瘟疫都拿他没辙,这家伙的命也太大了吧。 都怪那个叫姚纪灵的,好端端的,接什么官榜,这下好了,苏墨钰救助了难民,还解决了瘟疫,回京后定会大受封赏,自此后,他高高在上,只怕会越发看不起自己,原想着出人头地,让苏太师对自己改观,好将整个苏家都交给自己袭承,现在也没希望了。 越想越很,当时不该用沾染瘟疫的小衣来陷害他,而是应该下毒,下最烈的毒,直接毒死他,反正这么多人,随便找个替死鬼就行了。 又是恨又是后悔,苏庆生这几日甭提有多郁闷。 “苏墨钰,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狠狠砸碎手中的茶杯,苏庆生双目通红地盯着地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看来,只能等回京再说了,如今苏墨钰和太子走得越发近了,只要在贤王那里告他一状,不用自己出手,贤王就能杀了他。 如此一招借刀杀人,不但不费吹灰之力,且不会惹祸上身,父亲就算要怪,也只能怪苏墨钰行事鲁莽,不知变通。 第83章 惩罚 苏墨钰不知道在自己思索应对端王的对策时,苏庆生也在酝酿着与她相同的计划。 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因为她要的,就是苏庆生的怨恨。 她已经忍苏庆生很久了,原想趁这次出使东郡给他一个教训,却没想到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数日的忙碌,让她暂时忘记了苏庆生的存在。 结果竟让他钻了空子,差点害死自己,害死容蓟,害死整个苏家。 深吸口气,压抑着心底的怒气:“谁给他卖的那件小衣?” 干将道:“是一个随行的杂役。” 她眼中翻涌着阴鸷的戾气:“找到那个杂役。” “是。” 干将正欲退下,她忽而转过身来,“干将,我要对付苏庆生的事情,你会告诉我父亲吗?” 干将果断道:“不会。” “为什么?毕竟他也曾做过你的主子。” “属下只认夜狐令,不认人。” 她弯唇一笑:“哦?这么说,如果我丢失了这枚夜狐令,你将不会再听命于我,甚至会对我兵刃相见。” 还是没有一丝犹豫:“是,少主若丢失夜狐令,那您就不再是属下的主人,不是主人,自然可杀。” “很,很好。”她将夜狐令揣起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少主还有其他吩咐吗?” 她轻叹一声,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临近寒冬,即便东郡地处温热一带,到了晚间也难免凉气袭人,“我若对苏庆生下杀手,你会怎样看待?” “只要是对少主产生威胁的,自该一律除去。”似乎不管问什么,干将都能很快给予回答。 “即便他是我的亲兄弟?” “是。” “我很怀疑,你们这些做杀手的,还有没有心。” “做杀手最忌讳的,就是七情六欲,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杀手,必须斩七情断六欲。”他的声音中,没有丝毫迷惘,也没有半点悲伤,坚定毅然,不可动摇。 “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干将似乎怔了一下,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立刻给予回答:“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 “我不是问你现在,而是问以前。” “以前……也没有。” 不知怎么就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或许这是她第一次决定要杀人,而且还是与自己这具身体,有着切实血缘关系的人。 虽没有彷徨与心软,但灵魂深处仍是觉得惆怅。 加上容蓟近来的反常,更是令她心烦意乱。 没有人可以纾 解,只能跟没有心的杀手诉说。 想想,还有点可笑呢。 “虽然我不认为,爱情是人生当中必不可少的经历,但若穷尽一生,都没有爱过什么人,没有付出一次真切的感情,总觉得,有些遗憾。”青春是需要挥洒的,感情也是需要付出的,再愚蠢再无聊,该有的还是要有,这样人生才能完整。 但怕就怕,明明向往着一切,却是心如止水,灵魂中的那份热烈与憧憬,最终只能化为一抹遗憾,如鲜活的花瓣一点点凋零,直至心如死灰。 今天说的似乎有些多了,杀手就是杀手,她与夜狐中的每个人,都是雇主与雇员的关系,除此之外,不该有其他牵扯。 “行了,你走吧,记住找到那个杂役。还有,去把其他人也给我叫来,这一次,苏庆生的命,我是要定了。” 伴随着轻微的衣袂破空声,干将再一次无声无息消失在原地。 房间恢复之前的静谧,她抬手,抚上额头。 温凉柔软的感觉似乎还未褪去,始终都是那么真实鲜活。 挫败一叹,她整个人仰靠在窗户前。 到底该怎么办? 那个人,真是令人无力招架呢。 长此以往下去,真怕自己的身 份会暴露,可要彻底斩断与他的关系,又似乎不忍心。 好烦啊,比海难比瘟疫还要麻烦的,是容蓟那颗不着调的心。 他是来真的吗? 真的爱上自己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开玩笑,容蓟怎么会爱上自己,明明前段时间还那样嫌弃她,憎恶她。该不会,这家伙是故意整自己的吧? 凌乱啊,总觉得现在认识的这个容蓟,和一开始认识的那个,根本不是同一个。 她这是遇到了假太子吧! …… 苏亲生正在做着美梦。 梦中,他终于打垮了苏墨钰,成为苏家的顶梁柱,父亲对他另眼相看,就连苏庆和,都对他露出崇拜的神情。 正享受着胜利带来的欢乐时,突然被人从梦中惊醒。 “你、你们什么人?”来人不由分说,拖着他就朝门外走。 他气得脸庞通红,扯着嗓子大骂:“混账,你们看清楚我是谁!不想要命了!放手,还不放手,胆敢袭击朝廷命官,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谁给你们的胆子,谁!” “我。”淡淡一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狠狠丢在地上。 一阵头晕目眩,他艰难爬起身:“苏墨钰?你好大的胆子,你想 干什么?” “干什么?”她走到他面前蹲下,“一会你就知道了。” 迎着并不算强烈的光线看去,阴影之下,面前这张脸孔一团漆黑,两只眼睛却尤其明亮,像地狱中的鬼火,倒映着自己恐惧扭曲的表情。 “你……你不能动我,我是你大哥,你如果杀了我,就是大逆不道!” 她冷笑,“谁说我要杀你了?”见他露出放松的表情,笑意更冷:“杀你何种渣滓,只会脏了我的手。” 谁都能侮辱他,他甚至可以不在乎,但只有苏墨钰不行,他奋力大吼:“苏墨钰,等我回京,就把一切告诉贤王,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她喉中发出低低的轻笑:“蠢货。” 懒得与他多说,指了指一旁瘫坐在地吓得尿失禁的男人:“这个人你应该不陌生,只要他出来指证,你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掉。” 看到那个男人,苏庆生的瞳孔陡然一缩,眼中的惊惧无处可藏。 “我说过,我不杀你,但必要的惩罚,还是需要的。”她一挥手,原本押着他的人重重在他背后一推,扑倒在地的瞬间,寒光闪过,鲜血迸溅,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手,被一柄长刀砍了下来。 第84章 不能把未来也交给你 “听说你砍了苏庆生一只手?” 窗边,某人闲闲饮茶,风吹过,扬起半缕发丝。 苏墨钰坐在对面,正在一笔一划写公文。 虽然练了很久的字,但还是写的不太好,必须放慢速度,一旦快起来,就龙飞凤舞看不出原本模样了。 头也不抬,嗯了一声,算做回应。 容蓟不在乎她的敷衍,把窗户又开得大了些:“你该不会是在替孤出气吧?其实没必要的,孤若要出气,自己来就好。” 谁替你出气了? 自作多情也该有个限度。 与他相处的时日多了,苏墨钰也找到诀窍,你越是理他,他就是越是来劲,索性无视。 不过他总能找到让她无法无视自己的方式,原本开了半扇的窗户,干脆被他全部推开:“今儿怎么这么热,都快赶上阳春三月了。” 热个鸟蛋,她都快冻死了! 看了眼成呈小蝌蚪状的字,抬起头,终于忍不住:“您能不能把窗户关上,我……”一阵狂风刮过,险些吹走桌案上的纸张,她连忙拿镇纸压住:“我都要冻死了,那么喜欢吹风,去外面吹。” “钰儿觉得冷?”他故作惊讶,然后张卡双臂:“无妨,到孤的怀里来,就不会 冷了。” 尼玛!还让不让人工作了! 苏墨钰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非得被他逼疯不可。 突然觉得,这比打板子还要恐怖。 “您能安生一会儿吗?早点处理完公务,就能早点回京,难道您想在这里过年?” 发丝被狂风扬起,他依旧姿态悠闲,一点也不似苏墨钰那般手忙脚乱:“在这里过年也挺好的。”这是实话,之前的二十多次春节都在京城,难得在外过一次年,倒也不错。 苏墨钰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有权有势就是任性。 “而且……”呼啸的风声下,他的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回京后,你我之间,就不能再像现在这般随意了。”他笑笑,唇角的弧度被乱舞的发丝遮挡住:“如果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一时间适应不了他这股悲秋伤怀的范儿,苏墨钰呆呆看着他,半晌没有反应。 站起身,将窗户合上,他望着手里的茶蛊:“你一连得罪两个人,回京后小心些。” 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苏墨钰并未放在心上。 “端王那边不用愁,贤王暂时也不会对付我,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苏墨钰,朝堂之上的阴谋倾轧,并 非你想象中的无聊儿戏!”他似乎有些动怒,口吻也不再如之前那般随意闲适,而是郑重严肃。 “我明白。”看着那几个蝌蚪字体,她很不满意,将纸笺揉成团,重新取过一张:“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他意识到自己言行过激,默了默,重新坐回去:“看来你是不打算告诉孤你的计划了。” 她执着笔,蘸了蘸墨汁,生怕写坏,下笔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殿下若是相信我就不要再问了。” 他唉声叹气:“孤是相信你,但你却不相信孤。”他斜斜朝她瞥去,颇为委屈:“这世上,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吗?” 她一边写一边道:“不是不信任殿下,而是不想把殿下也牵扯其中。” “真的?” “真的。” “看在你这么关心孤的份上,就暂且原谅你一次吧。” 呼…… 终于写好了,苏墨钰放下笔,轻松地吐出口气。 不是不想牵扯到他,而是的的确确不信任他。 之所以那样说,全是为了安抚他。 容蓟,我可以把命都交给你,却不能把我的未来也交给你。 …… “阎小姐?”魏全揉揉眼睛,这位姑奶奶怎么又来了! “听说殿下马上就 要回来了。”阎婉清跟在自己家一样,完全不把魏全当回事,抬起脚便迈进了东宫的大门。 阎婉清如今有阎烈洲撑腰,况且她本身又是太子妃人选,殿下回京后,便要开始准备与阎婉清的婚事了,这个时候,谁还敢惹她。 魏全苦哈哈跟在阎婉清身后,想到今后这里要多一个女主人,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紫绛人呢?”殿内环顾一圈,阎婉清不悦道。 “紫绛姑娘近来身体不适,没有出来迎接小姐,还请小姐不要在意。”魏全回道。 阎婉清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身体不适?她在东宫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竟然还会身体不适,依本小姐看,她是故意在躲着我吧。” “哪里,小姐想多了。” “混账奴才,是不是想多了,你说了不算!”随着阎烈洲在京城的声望越来越高,阎婉清的气焰也就越来越旺,“让她来见本小姐!” “这……” “还不快去?你想造反不成!” 魏全强忍着不悦,恭敬退下了。 太子妃又如何?别说还没进门,就算真的嫁过来,也不过是依仗殿下身份的后宅女子,说实话,他真的有些替殿下不值,阎婉清这样的姑 娘,根本就配不上殿下。 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太监,远比身为太子要幸运得多,至少,没有人会逼他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阎婉清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开始不耐烦了,这东宫里的人,个个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等她做了真正的太子妃,一定要让殿下将这些人全部赶走!至于魏全,虽然有些困难,但只要有哥哥在,就没有办不成的。 “妾身见过阎小姐。”紫绛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脸色也是气血不足的苍白。 阎婉清扬起手,便要将手中茶蛊砸到紫绛的身上,想了想,强行压住:“紫绛,你的架子可真大,本小姐让你来伺候,你竟然以病推脱。” “小姐见谅,妾身近来的确身体不适,并非有意推脱。” 阎婉清冷笑,“看来你是在东宫住得太舒服了,连身体都变得娇贵起来。”她站起身,上前挽住紫绛的手臂:“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我陪你一起出去走走?” “那便有劳阎小姐了。” “哪里的话,你我今后就是一家人了,我关心你也是应该的。” 见两人出了殿门,魏全急得团团转,要是殿下在就好了,这个阎婉清,实在欺人太甚! 第85章 好日子到头 湖光山色,天清气爽。 一场新雪过后,整个皇宫,在一片银装素裹的装点下,分外妖娆。 一对丽人,相携走在结了冰的湖岸边,阳光倒映在湖水上,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反射出五彩的琉璃天光。 “紫绛,你知道殿下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吗?”一边走,阎婉清一边说。 紫绛垂首低语:“妾身不知。” 就知道她不明白,阎婉清蔑然地看着她,“是支持。” 低垂着头的紫绛半窄了眸子,没有跟腔。 “太子殿下贵为一国储君,若是没有强大的背景作为支持,站得再高,也会有摔下来的一天。”阎婉清侃侃而谈,对于朝中局势,她自认看得比谁都透彻:“我们阎家,永远都会站在殿下这一边,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她停了停,忽而用轻慢的语气问:“你呢?你能为殿下做什么?” 紫绛恭敬道:“妾身能为殿下做的,唯有不给他添乱。” 阎婉清眸色一冷,暗中在紫绛手臂内侧狠狠一掐:“说白了,你什么都不能为殿下做,若殿下有难,你也只能干看着,对于你这样无用的人,凭什么心安理得享受着殿下所拥有的一切?” 紫绛仍是不 动声色:“妾身人微言轻,比不得小姐。” “你知道就好。”阎婉清心里舒服了一些:“所以,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如今享受的一切,不但有殿下赐予你的,还有我赐予你的,你该学会感恩戴德,明白么?” “妾身明白。” “既如此,等殿下回来,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说了吧。” “小姐的意思,妾身全都明白。” “只要你听话,不会少了你的好处。”恩威并施,这是阎夫人教给她的,“不过我还是不太信任你,你说怎么办?” 紫绛一直都保持着垂首恭敬的姿态,沉默不言。 阎婉清牵了牵唇角,缓缓走到湖边,只听“叮”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湖中。 “哎呀,我的青金石镶玛瑙手串掉下去了。”她回头,笑盈盈道:“紫绛,你能帮我捡回来吗?” 紫绛看了眼结冰的湖水,目光微闪。 阎婉清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望着她,今天这手串,不管你愿不愿,都得给本小姐捡上来。 缓缓迈出步子,紫绛拖着裙摆,生生踏入了寒冬结冰的湖水中。 手串不知具体掉在什么方位,她在湖里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找到。 拿着手串上岸 时,她整张脸,都白的不像样子了。 接过手串,阎婉清十分得意,牵过紫绛寒凉的手,将手串套在她的腕上:“对于你今天的表现,本小姐很满意,这只青金石玛瑙手串,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说着,转过身,在侍女的陪同下仪态万千地离开了。 目送阎婉清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后,紫绛的周身忽然冒出一团白色的雾气,不到片刻,身上的衣物就干透了。 褪下腕上的手串,看也不看,扬手便重新扔回了冰湖中。 “扑通”一声,沉了下去。 主上的确是要回来了,但阎婉清,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此刻,东郡。 “这、这是什么东西?”苏墨钰看着掌心的某个棒状物,发出惊讶的呼声。 容蓟随意瞥了眼,解释道:“金簪,怎么样,可还喜欢?” “喜欢,真是太喜欢了。”才怪! “钰儿果真喜欢?”他凑过来,一脸兴奋:“那便戴上,让孤瞧瞧。” 戴、戴上? 你丫在开玩笑吧! 这玩意比擀面杖还粗,怎么戴? “殿下送的东西,怎么能大摇大摆地戴在头上,肯定要回去供奉起来才行呐。”让她戴这玩意,不如让她去死好了。 几乎比筷子还要粗一倍的簪身,上面坠着两颗龙眼大的东珠,又镶了颗鸡蛋大小的红色宝石,拿起手里,沉甸甸的跟块砖似的。 知道她不喜欢,不过这以纯金打造的簪子,两颗上好的南海东珠和价值连城的血玉石,怎么也能让她心动了吧? 那不是废话嘛,这么丑的簪子,要不是看在用料不错的份上,她才不要呢。 “孤上次送你的礼物,你可有好好供奉起来?”冷不丁问了句。 “什么?” 又在装傻了,“孤送的东西,你可要好好收起来,若是弄丢了,便是欺君,会有什么样的惩罚,不用孤说,你也应该猜得到。” 觉得手里的金簪开始烫手,这厮分明就是故意的,上回那个玉质廷杖早被她拿去当了,他一定清楚,偏偏要这么说,就是故意让她难堪。 “东郡这个地方,虽有些贫瘠,但这里的百姓却十分热情善良。”他掀开马车帘,目光沉幽:“就像人一样,那些不起眼的,甚至不被看好的,或许才是最优秀的。” 假装听不懂他的话:“殿下若是喜欢这里,以后再来就是。” 他放下车帘,笑着看向她:“你明白孤的意思。” 不明白, 她什么都不明白。 她明白的,只有怎样保命,怎样赚钱,怎样欣赏美男,其余的,她全都不明白。 明不明白,彼此心里都有数,他没有继续逼问,只闭上眼,靠在车厢上:“真不想回到那腥风血雨的肮脏之地。” 肮脏之地? 既然嫌肮脏,为什么还要百般追求?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赌上性命也要去争抢? 皇权之路,白骨累累。 只要踏上这条路的人,都将不再干净。 无论是容蓟,还是自己。 “阿姐,那个苏大人真是太过分了,姐姐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他竟然连这么小的请求也要拒绝。”路边某处狭窄的拐角处,站着一男一女,男孩看年龄不大,眉宇间有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和怨恨。 少女却是柔婉一笑:“程儿,你忘了姐姐对你说过的话吗?想要达成目的,就要学会忍耐,所谓好事多磨,只要你有耐心,懂得隐忍,你就一定会成功。” “可是阿姐,他们都赶我们走了,我们还怎么去京城?” “成事在天,谋事却是在人。”唇角轻轻勾起,女子秀丽的脸容在阴影下,竟显得有些丑陋变形:“姐姐答应要让你一生享尽荣华,就决不食言。” 第86章 再遇姚纪灵 单手托腮,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一路行来,竟是一帆风顺。 原本是件好事,但过于宁静,反而让人心生不安。 来的时候,是从西往东、由北朝南走,回去的时候正好相反,沿路的风景,也从繁丽多姿,渐渐变得荒芜萧条。 心烦气躁之下,也懒得再去看什么风景。 放下车帘,打算小憩一会儿。 刚闭上眼,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尖利惨呼,惊得林间的鸟儿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她猛地睁开眼,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回道:“回大人,前面好像有山贼在打劫路人。” 山贼? 她缩回脑袋,看了眼闭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的容蓟:“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男人闭着眼,睡的正香,如果不是看到他的嘴巴在动,恐怕会以为见了鬼。 “过去看看。”如果真是山贼打劫,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再说,通往京都的山路就这一条,她也没法绕过去。 “是。” 走在最前方的侍卫率先策马赶了过去,这些都是皇帝挑得精锐卫兵,对付个把山贼还是没问题的。 果然,那些山贼见了朝廷的军队 ,吓得丢盔卸甲,抱头鼠窜。 可山贼虽然赶跑了,被打劫的路人却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眼看着就要咽气。 苏墨钰下了马车,见受伤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那青年的身边趴着个女人,正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看样子应该是青年的妻子。 女人怀中,还抱着个三四岁左右的孩童。 那孩童浑身都是血,不过看模样似乎并未受伤,只是被吓傻了而已。 “怎么样?伤得重吗?”她看向比自己早一步下车的容朝。 “伤了脏腑,若是不及时救治,怕是熬不了多久。” 苏墨钰发愁,他们虽然有随行大夫,但留在了后方照顾病患,并未随他们一同上路。 这会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别说医馆了,就是个大夫也找不到。 这样下去,青年必死无疑。 叹口气,她站起身。 自己已经尽力了,这种事情她以往也见得不少,她能做的只有同情。 从怀中取出一锭银两,刚要递给那女人,侍卫突然来禀报:“大人,有个姓姚的姑娘称自己是医女,听说这里有人受伤,想要来帮忙。” 姓姚的姑娘? 那可不正是姚纪灵吗?怎么会这么巧 ,她不是早就离开东郡了? 看了眼地上的男人,自己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是点头,还是回绝? “阿平哥,你要挺住啊,妾身和孩子,可都指望你了,你要是死了,妾身……妾身也就不活了!”女人哭得越发伤心,她怀里的孩子虽不懂事,但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扯着嗓子嚎哭:“爹爹……爹爹……爹爹别离开我和阿娘!” 苏墨钰攥紧了拳头,涩然道:“去把那姑娘带进来。” 侍卫听命离开,不到片刻,便带着一男一女走了过来。 果然是姚纪灵。 这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明明比自己早离开东郡,却不偏不倚在这里碰上,如果说是巧合,那这世界也实在是太小了。 姚纪灵只匆匆向她行了个礼,便冲到那青年身旁,打开药箱,取出止血的药剂和银针开始施救。 不得不承认,姚纪灵的医术的确无人可及,凭着这一身的本领,她也能衣食无忧一辈子了。 或许,正因为仗着自己无双的医术,她才想要更多,想要更好。 经过一番抢救,那青年的伤势总算是稳定下来,可因为伤得太重,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若 是没有大夫在旁守候,一旦伤势加重,就真的回天乏力了。 可总不能强迫姚纪灵一直守在这对夫妇身旁吧? 正苦恼时,有人问了句:“这位夫人,您和您相公这是要去哪啊?” 女人红着眼睛道:“妾身与夫君原本打算去京城做买卖,谁料路上竟碰上山贼,财物被洗劫一空不说,还……还差点丧命,若是夫君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孩子该怎么活啊!” “京城?你们要去京城?那不如跟我们一道上路,这样也安全些。” 女人擦着眼泪,满怀袭击地看向苏墨钰:“这位……这位大人,妾身和夫君……多谢大人救命之恩,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虽大人的队伍一同进京,妾身保证,一定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答应?不答应? 好事做到底,如果这时候抛下他们,刚才还不如不救。 可姚纪灵…… “大人可是在担心什么?”正在给那孩子检查伤势的姚纪灵忽而开口:“您放心,小女是医者,救人是我的职责,我不会向大人索要一文钱。” 钱倒是小事,如果她真的要钱,事情还好办了。 兜兜转转,最终她还是得答应 姚纪灵的请求。 苏墨钰就是觉得不爽,非常不爽。 “姚姑娘能有这样的善心,本官十分佩服。”她看一眼昏迷中的青年,又看了看女人渴求的眼神,在心底叹了一声:“那便一同入京吧。” 女人喜极而泣,连连道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姚纪灵敛衽为礼,眸色沉静,看不出情绪:“大人心怀苍生,小女同样佩服。” 苏墨钰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姚纪灵,你的目的达到了,不,只是目的当中的一个环节达到了,接下来,便要开始正题了吧。 如此费尽心机,苏墨钰还真有些好奇,姚纪灵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略微整顿一番后,继续上路。 登车前,容朝找到她,拉着她避开所有人,道:“那个姚纪灵,你要小心一些,此人不简单,我担心会对你不利。” 容朝也看出来了? 看来姚纪灵的伪装,还不算天衣无缝。 “我知道,但她来势汹汹,实在不好对付。”无奈摊了摊手。 容朝道,“等回了京城,立刻下手。” 她眼睫一跳,“下手?” “没错。”他眸光沉润似水,口吻却锐气凛凛:“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第87章 毁尸灭迹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这八个字,一直在脑海里回荡。 没人知道,在听到那八个字的刹那,她心底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她不是惊讶这八个字的内容,也不是对姚纪灵这对姐弟心怀不忍,而是说出这八个字的人,是容朝。 还记得与他初见时,他浑身上下那股温润如玉,春风化雨的气质。 不浓烈,却润物细无声。 一点点,一丝丝的,将那份荣宠不惊的高渺雅致,涓涓流入人的心底。 和他在一起,她总是倍感安宁舒适,她不希望他变成一个杀伐果决、心冷如铁的人。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远不要变。 这种手染鲜血与脏污的事情,自己动手就好,从他口中说出,就像纯洁遭到了玷污,令她难以接受。 “这是你今天第十次叹气。”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沉沉的夜晚,尤其好听。 可再好听,落在她耳中也很讨厌。 “为什么又跟我挤一间屋子?”她愤愤不平。 “没办法,孤的房间,让给那对夫妇了。” 她觉得从碰见姚纪灵开始,很多事情都开始不顺。“您可以和大皇子挤一间屋子,他的房间比我的大。” “不高兴。” “ 不高兴?” “嗯。” 好吧,她忍。 “钰儿,今天容朝在跟你说什么悄悄话?”他往前凑了凑,问。 “不高兴。” “嗯?” “不高兴告诉你。”就你会耍小孩子脾气?老子也会! “钰儿。”抓起苏墨钰的一缕头发,置于鼻端轻嗅,不同于一般男子的粗糙,他的头发上有淡淡的发香,好闻极了:“你又不乖了,咱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你的事就是孤的事,孤的事就是你的事,咱们现在是同一张床上的人,你可不能骗孤。” “是同一艘船上的人。”她忍不住纠正:“您以后能别乱用成语吗?” “谁说孤在用成语了。”他不等她回话,又道:“快说,你们今天在聊什么?” 她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在聊姚纪灵。”没什么好瞒他的,这件事,她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随着她翻身的动作,发丝从掌中滑走,他颇为遗憾:“为什么要聊她?钰儿喜欢这样的姑娘?” 见他又要来揪自己的头发,她一巴掌拍掉:“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索性收手:“姚纪灵无非想要权势而已,你给不了她,她必须找能给她的人。 ” 她讶异:“你怎的知道?” 他讥嘲一笑:“很简单,三十万两的真金白银她都看不上,可见钱财在她眼中,根本如浮云般不值一提。除了钱财,还有什么能让她这样的姑娘倾力追求?总不会是爱情吧。” 她扯扯嘴角,干笑:“分析到位,可就算去了京城,难道就能得到权势了?” 他闭上眼,静声道:“不是还有孤么,你真以为她不知道孤的身份。” 她再次扯了扯脸皮:“祸害就是祸害,到哪都是祸害。” 他一反常态,没有辩驳,沉默了一阵,忽而开口:“她的目的还不止于此,这个姑娘很聪明,她知道把希望全压在孤的身上非明智之举,故而……她一定还有后手。” 她看着他紧闭的眸子,光顾着赞叹他长长的睫毛了。 “殿下若是觉得她不错,可以给她个名分。”她伸手,在他眼睑上来回比划:“她医术不错,留在身边,有个头疼脑热的,连御医就不用请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钰儿吃醋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抽手:“不,我是说真的,如果她想要权势,你给她就是了,认真说起来,她也算救了您一命。” “救 了孤一命的人不是你吗?” “我又不会医术,是她的药救了您。” “不管是谁的药,孤只知道,在孤最无助的时候,是你陪在孤的身边。”他没有睁眼,口吻却郑重而虔诚:“这份恩德,孤一辈子都不会忘。” 她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一到这样的气氛,就紧张的不行。 “等回到京城,”他翻过身去:“朕替你除了姚纪灵。” 心口又是一颤,她还没说什么呢,这一个两个的,就开始筹划起杀人这种不好的事情了。 到底是她见识短,还是他们心太急。 夜色深郁,一轮弯月高悬于天边。 姚纪灵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溜出了驿站。 在驿站东南方的某个破庙里,几个山贼正围在火堆旁取暖,见姚纪灵来了,纷纷起身。 “小姐交代的事情,兄弟们已经办妥,是不是该付酬金了?” 姚纪灵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袋银钱:“当然,这里一共是一百两,你们数数看。” 山贼接过,欢喜地打开钱袋,被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一阵眼晕。 “小姐果然是爽快人,那对小夫妻遇见您,既是福也是祸,啊哈哈哈哈……” 笑意陡然收敛,目中射出 一抹寒光。 山贼正要将银子收起,突然一阵晕眩,浑身软绵绵的,一点都提不起力气。 “你……你给我们的……银子……”其中一名山贼很快反应过来。 姚纪灵冷笑:“你们放心,我在银子中撒的药粉,并非毒药,只是一种比较特殊的软骨粉。”一边说着,一般捡起被山贼丢在地上的长刀:“这种软骨粉起效快,挥发的也快,半个时辰后,就能全部挥发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山贼们惊恐地看着她,万万没想到看上去娇弱无比的姑娘,行事竟然这般狠辣。 “你……你想干……干什么……” 唇角挽起冰冷的弧度,姚纪灵抬手,便将锋利的长刀刺入其中一人胸口,又捡起一只刀,在另一人的喉管处轻轻一挥,鲜血如瀑而下,瞬间染红了脚下的石板。 “等有人找到你们的尸体,只会认为你们为了钱财互相残杀。”随手将染血的刀丢进火堆,笑得越发婉柔,杀人与救人,不过一线之间,比起救人,她其实更喜欢杀人。 整了整发鬓,她如什么都没发生般,从容地回到了驿馆。 驿馆拐角处,一个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男子面容清润,眸光肃杀。 第88章 情殇 早晨起身时,身边是空的。 容蓟坐起身,看了眼窗外微暗的天色。 这段时日,苏墨钰总是起得比自己早,好像有什么事要瞒着自己赶紧做完一样。 会是什么事呢? 如何对付自己,还是如何摆脱自己? 这只小狐狸,总是学不会安生,就是匹烈马,也没他这么难驯服。 下意识想叫魏全进来伺候,刚唤出第一个字,便想起自己现下不在皇宫。 起身,燃起桌上的残烛。 之前几天,一直都是苏墨钰在伺候他更衣,今天人不在,他干脆自己动手。 套上外袍,正要系上腰带,手下一滑,缀在腰上的玉佩竟然掉了,还好掉在榻上,否则定要摔个粉碎。 伸手去捡,目光却蓦地滞住。 随手将玉佩撇向一旁,拿起桌上的烛台,凑上床榻。 比指甲盖要略大一些的血迹,不明显,猛地看上去,像一团无意间蹭上去的污迹。 伸手摸了一下,血迹已经干涸,泛着铁锈般的深褐色。 哪来的血迹? 难道他受伤了? 他若是受伤,自己怎会不知道? 苏墨钰,你果然有事在瞒着孤。 “咦?”门被推开,携着一身寒意的苏墨钰走了进来,看到他有些讶然:“您怎么起来了?” 容 蓟脸色有些不好:“你不是起得比孤还早?” “啊……那个……我肚子疼,要上茅厕,”事实上,她的确是去了茅厕,而且还是去的女厕。 要是被人瞧见,怕会误认为她是变态,所以只能趁着人少的时候,赶紧把自己的事情办完。 容蓟冷着脸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受伤了?” “啊?”她一脸茫然:“没有啊。” 他什么也没说,只转过头去,坐在了榻上:“苏墨钰,别忘了你答应过孤什么。” 一大清早的犯什么病!“殿下不会还在怀疑微臣?” “苏墨钰,你扪心自问,你值得孤信任吗?” 不值得。 心里这般想着,口中也冷嘲道:“随殿下怎么想,反正微臣也不需要殿下的信任。” 他陡然恼怒起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狠狠推倒在墙上:“苏墨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梗着脖子:“这一点殿下不是早就知道吗?”有些委屈,为了他几乎抛弃尊严,生理期到了都不敢说,每天都是趁着没人注意时偷偷去茅厕解决,尤其是现在,肚子痛得要命,还要被他怀疑质问。 她是脑袋坏掉了,才会把他当成知己,惺惺相惜。 见她眼中泛上一层 水雾,倔强委屈的样子,让他一阵烦躁:“苏墨钰,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也恼了:“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那你试试看!” “试就试,你放开我!” “放肆!”他扭着她的手腕,心底无端窜上一股火焰。 他力气很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她死死咬着牙,红着眼睛瞪他:“放肆的还在后面呢!殿下若是看不惯我,不如直接杀了我!” 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关怀,竟被她当成驴肝肺,他怒意更甚:“苏墨钰,别以为孤不敢。” 她冷笑:“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殿下不敢做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墨、钰。”这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她能感觉到他的滔天震怒,但就允许你有脾气,她就不能有了? 心里亦是愤愤,什么理智,什么思考,什么耐心,全都统统不见了! 她不甘示弱地回击:“姓容的,别光嘴上功夫,我知道你一向冷酷无情,那点小恩小惠,你怕是看不上眼,没关系,反正我不、在、乎!” “好,很好。”他似乎真的被激怒了,捏着她的下颌,眸光亮得有些吓人:“这可是你说的。”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他丢 在榻上,随即一具火热的身躯压了上来,她脑袋“嗡”的一声,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双唇就被他牢牢攫住了。 他的吻,凶悍得让她害怕,四肢全被牢牢压制,丁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此刻的情势,让她骤然间乱了阵脚。 舌尖抵开齿缝,探入口腔。 他的蛮横与侵占,让她无力招架。 又急又慌,又气又恨,她拼了命去推他,什么法子都用了,甚至急切之下,屈起膝盖直接招呼他的子孙根。 但不论用什么法子,都已失败告终。 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身份可就暴露了! 重重一咬,口中立马有浓厚的血腥气涌上,他却仍是不肯放开她,甚至,原本用来钳制她的手,开始往腰带的地方探去。 她一怔,随即开始奋力扭动,想要挣脱开来。 她这么一闹,他倒也一时拿她没辙。 正胶着不下时,轻微的吱呀声响起,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你们……”惊讶的声音。 容蓟的动作一顿,狂乱的眸色渐渐恢复平静,放开她,直起身子,转向门外的人:“你怎么来了?” 容朝没有回答,而是大踏步走进来,伸手去扶衣衫凌乱、鬓发不整的苏墨钰。 “阿蓟,能先出去一下吗 ?” 理智渐渐回归,他这才察觉自己适才的失态。 回头看了苏墨钰一眼,一种难以言喻的悔恨涌上心头,想说什么,终是沉默着离开了房间。 容蓟离开后,容朝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轻轻朝她脸颊上拭去。 她像被吓到一样躲了开来,容朝苦笑一声:“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 她有些懊恼地别开眼,为什么会哭? 简直太没出息了! 不就是被强吻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心里却疼得要命,像是有人拿针一下下戳着。 为什么,为什么仅有的一点信任,都要这样毫不留情的剥夺? 从来都没像现在这样恨过容蓟,恨他的强势,恨他的鲁莽,恨他的为所欲为! 喜欢是什么?就是他这样丝毫不顾他人感受的强迫吗? 如果是这样,她宁可一辈子都不要被人喜欢! “谢谢,嘶……”接过容朝递来的丝帕,想道声谢,结果嘴巴刚一动,就一阵撕裂的剧痛。 该死的容蓟,她咬了他一口,他竟反过来也报复性的咬了她一口。 将雪白的帕子摁在嘴唇上,拿下来一看,果然出血了。 啊啊啊啊啊,容蓟是扫把星转世吧,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倒霉事! 第89章 自己找死 容朝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随后,眸色复杂地望着她。 苏墨钰捧着热茶,眼神呆呆的盯着茶杯,好像上面有什么新奇的玩意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容朝抬手,掌心轻轻包裹住她握着茶杯的手:“想哭就哭出来吧。” 她眨眨眼,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哭?为什么要哭? 愤怒悲怆的感觉已经过了,现在想想,只觉得好笑。 比起自己来,容蓟不是更难受? 也许此时,他正无比悔恨,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心都有。 只不过一时气愤,就差点强了一个男人,事后回想起来,怕是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吧。 这家伙啊…… 怎么办呢?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两人朝夕相处,自己女扮男装的真相迟早会被发现。 她并不十分信任容蓟,所以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被他知道。 往小了说,是行事悖逆,往大了说,就是欺君。 她不能拿自己,和整个苏家的未来去赌。 “你会恨他吗?” 正在出神的时候,容朝又问了一句。 她轻轻抽手:“没什么好恨的。” 他停了停,又道:“墨钰,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明白吗?” 她看向 他,这个男子,他的所思所想,永远都放在最现实的那一面:“我明白。”太子的威仪何等重要,这种荒诞之事一旦被人知晓,会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不用容朝提醒,她也清楚。 他叹息:“阿蓟的心思,一向都藏得很深,虽然表面看不出来,可一旦经他认定之事,谁都无法令他放弃。” 他说得隐晦,但意思很明确,她轻啜了一口茶水;“不想放弃也只能放弃。”茶水很苦,不知是什么品类,和几天前饮用的龙井完全不同,“我以后还要结婚生子呢,怎么能跟个男人搅在一块。” 她笑得灿烂,眼底却一片哀凉。 他也为自己斟了杯茶,略带苦涩的味道,是他的最爱:“如果他是真心的呢?” “谁?太子殿下?”她笑:“年后,他就要和阎家小姐成亲了吧。” 他抬头看她,以为她说这句话,是因为不甘和落寞,谁料却是落落洒脱的模样,哪有半点别扭之感。 点头:“没错。”但这事能不能成,还是个未知数。 放下茶杯,她向后靠去:“把你牵扯到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里来,真是不好意思。” 他微笑:“无妨,不 管你遇到什么难事,我都愿尽一份心力。” “谢谢你,容大哥。”这一声道谢,完全是发自肺腑。 “我那日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姚家姐弟的事。” 她眼神一闪:“那对姐弟暂时对我造成不了威胁。” “话虽如此,还是要早作准备。” 容朝如此关心自己,她自然是欢喜的,但她却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纯洁的莲花染上脏污。“我会派人盯着他们,一旦有异动,”她顿了顿,轻晃手中茶杯:“除了他们便是。” 他颔首:“你自己掌握分寸。” “对了,此次回京,你有想好该以什么身份回归故土?” 他并未有尴尬,从容道:“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 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如果皇上要见你,甚至封你做官呢?” 他笑了起来,轻轻摇头:“不,父皇不会见我,也不会给我封官。” “为何?” “没有为何,因为,他是我的父皇。”他太了解那位君王了,十几年为君之道的熏陶下,他比谁都清楚,一个帝王在面对企图反叛的儿子时,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她默了默, 忽而道:“你对做生意感兴趣么?” “做生意?” “嗯。”她又啜了口茶水,实在太苦,只轻抿了一下,就放回桌子,“回京之后,我打算开个一品居。” 他颇为感兴趣:“哦?是茶庄吗?” 她神秘一笑,摇了摇手:“不,不是茶庄,是……总之,你到了京城便知道了。” “现在不能说吗?” “不能。”她果断回答,又道:“因为这个一品居不是普通的店铺,或许……或许等你知道它的真正面目,你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颇为期待了。” 她抿唇一笑,不予回答。 这件事好似就这么揭过了,但事实上,苏墨钰和容蓟两人心里都有疙瘩。 她倒还好些,起初的怨恨过去,也就淡了,但面对着面时,却比之前要疏离许多,一切都像回到了最初,她恭敬循矩,他高高在上。 对于苏墨钰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否则亲戚来访这几日,还真不知该怎么应付。 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雀跃的兴奋,可不是吗?离家这么久,终于要见到亲人了,能不欢喜? 出乎她预料,本以为姚 纪灵会跟随他们一同入京,结果在半道上,她就告辞离去了。 这番举动,让苏墨钰越发觉得古怪,不过她现在没工夫去管姚纪灵的事。 回京,便代表,一场硬仗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毕竟端王和贤王,这两位手握重权的王爷,都不是现下的自己,可以对抗的。 苏庆生被斩了一只手,对苏墨钰的滔天恨意,从东郡一直带回了京城,经过多日的发酵,已然到达极限。 回京后,苏墨钰先去面见了皇帝,将东郡发生的事情做了简单汇报,皇帝十分满意,告诉她将在明日早朝,当着百官的面,为她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这番话苏庆生自然也是听到的,凭什么苏墨钰加官进爵,自己就要白白丢掉一只手! 他不甘心,他要报复苏墨钰! “怎么样?”皇城外,某个民居的院落内,苏墨钰轻声问。 在她身后,站着个头戴斗笠的人,一眼看去,毫不起眼,“一离开皇宫,苏庆生便去了贤王府。” 她弹弹指甲,眸底划过一道血色流光:“很好,想借贤王的刀来对付我?苏庆生,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第90章 搞事情 贤王府不论春夏秋冬,都是一副生机盎然之景。 在这里,好似天地时间,都被冻结了一般。 可越是美丽,就越是可怕;越是娇艳,就越是诡异。 苏庆生每一次踏足贤王府,都有种呼吸被攫住,感官被夺走的窒息感。 山亭前,紫色的人影,一如往常的清贵。 他躬着身子,在小厮的带领下,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在离亭子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今日,贤王似乎颇有兴致,竟在山亭间摆起了棋盘,独自博弈。 听到动静,并未抬头:“听说东郡时疫肆虐,死伤无数,”他笑了一下,执起一颗白字,落于棋盘上:“你竟然能活着会来,真是个奇迹。” 苏庆生淹了咽口水,越发紧张:“王爷说的没错,小人能活着回来,都是脱了王爷的福气。” “吧嗒”一声,有一颗黑子落下:“不是拖了你那嫡亲兄弟的福么?”他抬头,幽诡浅淡的眸瞥来:“几个月不见,员外郎怎的少了只手?” 提起这事苏庆生就满心愤恨:“王爷。”他跪了下来:“求王爷为小人做主!” 贤王笑:“做主?你打算让本王如何为你做出?” “小人少掉的这只手,全是拜苏墨钰所赐! ”他心里虽然怕,但恨意还是占了上风:“在前往东郡的路上,苏墨钰没少说王爷的坏话,他知道小人是王爷手下的人,就处处与小人作对,甚至怂恿太子杀了小人,见怂恿不成,便暗中陷害小人,让太子生疑。”这番话,是他早就想好的,故而说起来是滔滔不绝,像模像样:“如今,他是赈灾的功臣,小人却落得如此凄惨境地,明日皇上还要在朝上当众封赏他,他得了权势,怕是更加不会放过小人了。” 贤王面无表情:“苏庆生,还记得本王说过的话吗?” 他以额触地:“记得。” “那就好。”贤王站起身:“本王要的,是可用之才,而非一无是处的窝囊废,你倒是告诉本王,你还能为本王做什么?” 苏庆生后背全都被冷汗浸湿了,他咬了咬牙,道:“小人是苏家长子,愿将整个苏家,以及苏家的追随者,全都献于王爷。” “能有你这样的门客,本王甚是欣慰。”贤王走到苏庆生身前,纡尊降贵,伸出一只手,扶住他的臂膀:“明日早朝,本王便上奏父皇,为你平冤昭雪。” 苏庆生大喜,顺势起身后,再次躬身一拜:“小人多谢王爷!” 苏墨钰, 这回你死定了。 我不但要一雪前耻,还要将属于你的一切荣耀抢过来。 你就好好等着吧! 苏墨钰并不知道苏庆生与贤王之间的具体谈话内容,贤王府看似松散,实则守备森严,连只苍蝇都很难飞进去,她不想冒那个险。 况且,她对两人的谈话内容也不感兴趣,无非就是怎么将东郡赈灾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如何挑拨离间,说尽她的坏话,让贤王对自己心生厌憎。 苏庆生的套路,她连猜都不用猜,但凡那家伙能有点脑子,就不会冒着让整个苏家蒙难的风险,给自己下圈套了。 他既然那么想要揽功,她成全他就是。 这件事她并不打算告诉苏太师,兄弟间自相残杀,并非什么光彩之事,苏太师在朝堂上能做到杀伐果决,但在面对儿女之事上,难免会心软。 她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徒留后患。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前脚刚跨进院落,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热情得差点让她一脚踩空,跌个狗屎吃。 “竹青,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咋咋呼呼。”看到竹青那张清秀的小脸蛋,她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回来了。 “少爷,您下回再出去的话,一定要带上 我,没有我在您身边伺候,实在不放心。” 苏墨钰白他一眼:“有你在身边才不放心呢。” “少爷!”竹青委屈。 下意识伸手去捏他白嫩嫩的脸颊:“行了,回都回来了,下次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带上你。”她能不知道这家伙的心思?还不是在府里呆腻了,想要出去撒野。 竹青一听,乐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可不能反悔。” “反悔?你看少爷我像那样的人吗?” 上下左右瞧了几遍,点头:“我看像。” “竹青……”阴森森的一声,竹青识相的向后退了一步,苏墨钰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 嘿,这小兔崽子,几个月不见,越来越猴精了。 “我爹呢?”此次东郡之行,免不了还要向苏太师汇报一番。 “老爷不在家。” “不在家?”苏墨钰并没当回事,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不知道?”她古怪地看向竹青:“什么叫不知道?我爹没说他去哪了?” “老爷向朝廷告假,离京休养去了。” “什么?”苏墨钰大惊:“休养?去哪休养了?” “不知道,老爷说哪里山水好就去哪里。” “那……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 竹青一问三不知:“没,只说什么时候病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勒个去! 苏太师倒是会趋利避害,把所有烂摊子都丢给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要对付苏庆生,苏太师若是留在京都,难免会得到消息,羽翼未丰前,她还不想跟苏太师翻脸,届时,苏太师若是插手,苏庆生的事情就难办了。 “竹青,除了我爹离京休养的事情,府上还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只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竹青还真的点头:“阎少将到我们府上的事情不知算不算大事。” 阎少将?阎烈洲? 她很是好奇:“他来做什么。” “来向少爷赔罪啊。” “赔、赔罪?”她掏掏耳朵,刚才听岔了吧。 “对啊,他说那天在街上的事情,是他鲁莽了,就算少爷……少爷真的做过那等无耻之事,也不该公然对你发难,应该上告刑部,按照规矩行事,出列证据,让刑部出面来……来惩治少爷。” 她扯着脸皮干笑,阎烈洲这家伙有病吧,这哪里是来赔罪,分明就是来搞事情的。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说完就走了,让小人将他的话记住,待您回来,务必一字不漏地传达给您。” 第91章 男妃 苏墨钰连干笑的力气都没了。 真是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一巴掌拍在竹青脑袋上:“臭小子,你还真听话啊!” 竹青抱着脑袋,委屈道:“不听能成嘛,您是没见阎少将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换了是您,您也一样!” “呸!我能跟你一样那么没出息?”话虽这样说,但想到那日长街上,他满身凶戾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敢打包票,当时若不是容蓟替她挡着,只怕她真的会死在阎烈洲的利刃之下。 想到容蓟,又是一阵头痛。 明日上朝,又要与那家伙碰面了。 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怎么好好相处? “少爷,您这一路上可顺利?”竹青是好奇宝宝,早就想问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了,“听说东郡爆发了瘟疫,死了好多人,您没事吧?” 这不废话嘛,她要是有事,能活着回来? “嗯,没事。” “少爷这次可是功臣,皇上一定会大大嘉奖您的。”竹青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膛。 苏墨钰被他逗笑了:“这回知道你家少爷的厉害了吧?” 竹青眼里闪着小星星:“少爷本来就很厉害!” 嗯,不 错不错,马匹拍得刚刚好。 “对了,少爷,太子殿下没有为难您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苏墨钰虎着脸:“你丫欠打是不是?” 竹青飞快护住脑袋:“小人也是关心您嘛,下个月阎家小姐就要与太子殿下完婚了,这个节骨眼上,您可千万别闯祸啊,惹恼了太子,您的屁股又得遭殃。” 下个月就完婚? 真快啊。 说不上为什么,心里有些堵得慌:“知道了,你家少爷没这么蠢,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心里清楚。” 竹青见她一脸严肃,终于放心:“那就好,太子殿下不是一般人,以后是要做皇帝的,少爷您谁都能招惹,就只有太子万万招惹不得。” 招惹不得吗? 说得对,那个人,是万万招惹不得的。 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 …… “殿下,您可终于回来了。”魏全比竹青还要夸张,一听到容蓟回宫的消息,差点喜极而泣。 容蓟坐在上首,脸色有些不好:“除了紫绛外,东宫还有谁来过了?” 魏全心里咯噔一声,殿下可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他。 “阎家小姐曾来过两回。”他据实以报 。 冷哼一声,早就猜到阎婉清不会老实,总像个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阎烈洲回京,她更是有恃无恐,只怕紫绛没少受她折辱。 “魏全,你这总管是怎么当的,区区一个泼妇,你都拦不住?” 泼妇?殿下是在说阎婉清?虽然这个形容有些过分了,但……还真适合! “殿下,奴才也没办法啊!她是阎将军的嫡女,又是阎少将的妹妹,还……还是您的未婚妻,未来的太子妃,奴才人微言轻的,哪里敢对她不敬。”魏全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开始大吐苦水:“说实话,这阎家小姐虽然出身高贵,但比起紫绛姑娘来,却是差的太远了。都说娶妻娶贤,您是太子,一国储君,未来的君王,那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娶一个善妒又行为粗鄙的女子,实在有损您的形象以及您的威严,依着奴才看,紫绛姑娘就挺好,人漂亮,又贤淑大度,更有着一股处变不惊的气质,就是出身卑微了些……”魏全越说越来劲,忍不住开始为紫绛打抱不平:“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以您的身份,怎么都要门当户对,紫绛姑娘再好,身份跟您差了太多, 始终上不了台面。有时候奴才想,为什么要制定那么多的规矩,搞得人这般不自在,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只能勉强接受,唉……”叹了口气,抬起头,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糟糕!一时得意忘形,说了不该说的话,殿下此刻那表情,阴翳冰冷,沉郁得简直像是能滴出水来。 他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叫你乱说! 正要请罪,突然听殿下说了句:“前朝有位皇帝,纳了自己最喜爱的一名男子做**,此事在当时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两人爱而不得,郁郁而终。但之后百年,却又传为佳话。” 魏全听的一头雾水,殿下突然说这没头没脑的话干嘛? “男、**?不可,不可。”再传为佳话,也不能封一个男人当妃子。还是紫绛姑娘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话说,殿下怎么突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 别过脸去,容蓟苦笑一声。 **? 别说是纲常伦理不允许,就算可以,那人想必也不会接受。 他看似无赖,内心却极为骄傲。 正是因为那目空一切的傲慢,才让他愤怒如斯,以致失去理智。 想到那天他看自己的 眼神,心中有些痛。 自己在他眼里,就是那么不堪? 半点信任都不愿意给,还说什么和他一心。 想起来有些恼,再仔细一想,又有些悲。 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他自己都说不清,总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喜怒哀乐全跟他走了,就连一向引以为傲的自控力,也在他面前分崩瓦解。 这份心情,自己都有些厌憎,也难怪他会不耐。 想到明日早朝,难免又开始为他担心。 四面楚歌,敌人环伺,他区区五品舍人,如何能跟那些虎狼抗衡? 手指抓上笔墨;“魏全,召中书令进宫一趟。” “殿下,您刚回来,还是歇一天吧,就算政务繁忙,也不差这一天。”魏全见他脸色不好,于是劝道。 他下笔飞快,不容置喙道:“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魏全腿肚子转筋,殿下好像又生气了,殿下一生气,自己就没好果子吃,还是老老实实按殿下说的去做吧。 放下笔,吹干纸张上的墨迹。 明日只能见机行事了,如果贤王和端王一力对付他,便让中书令书面,暂且保他一命。 但这是最坏的法子,希望事态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 第92章 功劳到底是谁的 还是天不亮就起身,穿衣束发,准备上朝。 同样的路线,同样的台阶,只是离京前后,诸臣看她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朝中多得是墙头草,落井下石的人也不在少数,都愿意锦上添花,却从不肯雪中送炭。 就好比此刻,这些人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皇帝会在早朝嘉奖她,于是纷纷前来讨好巴结。 虚与委蛇的事她见多了,演戏谁不会啊,你们演我也跟着演呗,看谁更胜一筹。 “苏大人,今后若是升官发财了,可莫要忘了提携下官一把。” “好说好说。” “苏大人,如今皇上对您可是青眼有加,大好前程,指日可待。” “过奖过奖。” “苏大人,咱们可是老朋友了,你千万不能不认老朋友啊!” “当然当然。” …… 从头至尾,苏墨钰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那些嫉妒她鄙视她的人,也挑不出她半点差错来。 看着这些如跳梁小丑般的朝臣,苏墨钰心底频频冷笑。 拜高踩低,欺软怕硬,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全是一群衣冠禽兽。 在自己的位置站好,等待朝会开始。 今日苏庆生来得有些迟,不过看样子心情不 错,路过苏墨钰时,还像她投去一抹得意的眼神。 呵,看来昨日与贤王相谈甚欢啊,如果她猜得不错,一会儿朝会开始,贤王必定会首先向自己发难。 她抖抖衣袖,假意挥去上面的尘埃,唇角却绽出一抹阴诡笑意。 不过因为站的比较靠后,无人瞧见罢了。 片刻后,一抹紫色与一抹赭黄同时走入大殿。 看到那赭黄人影,威严高华,通身的气派,满朝文武无人能比。 慌忙低下头,敛去唇角的笑意,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假意没有察觉到那人的到来。 赭黄的人影,在经过她时,刻意顿了一下,本以为他又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谁料竟是与她擦身而过,大踏步走开了。 莫名紧张的心思终于放松下来,她长长舒了口气,抬起头来。 一切好似又回到了最初,在东郡时的那些陪伴,也一并成为了过去。 他又变回了那个冷厉阴鸷,不近人情的太子殿下。 神思缥缈之际,又一个身着蟒袍之人踏入殿内,浑身的阴厉之气,离得老远就能感受到。 是端王。 今日的主角都到齐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关键人物,皇帝。 她揣着两手,直 起身子,眯着眼朝龙座的位置看去。 玉阶之上,只有一把龙椅,孤孤单单杵在那,四不着边。看着高高在上,却是高处不胜寒,每一分每一寸都透着孤凉。 那个位置,令人欢喜,也令人绝望。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前仆后继的人,想要坐上那个全世界最悲凉的座位。 孤家寡人,便是对皇帝最好的诠释。 “皇上驾到……” 还是那熟悉的尖利的嗓门,苏墨钰随着人群木然地跪下去,手中高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脑中不禁出现一幅画面,多年之后,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山呼万岁,她在下,而容蓟,则高高在上。 “众卿平身。”皇帝抬了抬手。 站在大殿之下的朝臣,是看不到皇帝表情的,不过根据语气,可以猜出皇帝今日心情不错。 那是当然,最棘手的疫情被控制住,没有大规模传播开,这是连先帝都不曾达到过的功绩。 他看向人群最后方的苏墨钰,温和道:“这一次的东郡之行,苏舍人作为赈灾使,尽职尽责,圆满完成朕的指派,实属难得,朕决定晋升他为中书侍郎,赏赐黄金千两,明珠千斛。” 殿内顿时哗然 ,皇帝这一次对苏墨钰的封赏,果然分量不轻。 按理说,这时候苏墨钰站出来跪拜谢恩,但她没有动。 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谢恩的必要。 果不其然,皇帝话音刚落,贤王便出列道:“苏舍人此次的确功不可没,但东郡难民能得到妥善安置,疫情能迅速控制并解决,并非苏舍人一个人的功劳,父皇若要论功行赏,此次前往东郡的所有人,都该得到同等的封赏。” 这话说的没错,若要论功行赏,大家都应有份,她再有能耐,若是没有人从旁协助,也是成不了事的。 此话一出,不少人跟着一同附议。 其中,大多数都是之前跟苏墨钰套近乎,拉关系的。 苏墨钰垂首静立,好似大殿之上所谈论之事,压根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端王看了贤王一眼,又看了看苏墨钰,眼中迸发出一抹寒光。 苏墨钰感受到这股寒意,半垂的眼眸陡然睁开。 很好,贤王一句话,已搅乱平静的池水,接下来,她便要让原本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 “王爷所言极是,此次东郡一事,并非微臣一个人的功劳,大家同心协力,才能使灾情得到妥善控 制。”她站出列,拱手道:“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原本为皇上分忧,就是微臣分内之事,不敢奢求封赏。” “苏舍人何必谦虚,若不是你提出以众筹形式募捐银两,朕便只能动用国库存银,实在不利于民生民计。” 说起捐银子,这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心生怨愤的,皇帝再次提及,便是将苏墨钰置于不利境地。 容蓟忍不住出言道:“苏舍人这般做法,也是为父皇分忧,如今边塞不稳,胡人时常作乱,觊觎我中原大地,此时若动用国库,则是动摇国本,募捐一事,则是万不得已之下的权宜之策。” 苏墨钰猛地抬头朝容蓟看去,这家伙在干什么?替她说情?她根本不需要好不好! 生怕他打乱自己的计划,连忙又道:“其实微臣哪有那样长远的眼光,这还是微臣的长兄首先提出的,微臣觉得此法甚好,这才贸然道出,让皇上和诸位同僚见笑了。” 长兄?他说的,难道是苏庆生? 闻言,苏庆生也傻眼了。 苏墨钰不是一向跟自己不对盘吗?为什么要把功劳主动让给自己? 事发突然,他脑中一团混乱,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第93章 最终的赢家 贤王首先意识到不对,他总有种感觉,这一切都是苏墨钰早就计划好的,自己的一番言论,只是为她做了嫁衣裳而已。 没等他想明白苏墨钰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时,耳边再次传来她不疾不徐的声音:“皇上,微臣惭愧,这件事原本早该向皇上说明,但微臣却被私心所蒙蔽,险些犯了大错。” “哦,苏舍人到底犯了什么错,竟这般严重?”皇帝纳闷道。 苏墨钰跪下道:“此次前往东郡的途中,赈灾银曾被贼人所盗,幸而多亏了员外郎,这批赈灾银才能被找回来。” 殿内又是一阵轩然**,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盗赈灾银。 皇帝脸色大变,正色道:“竟有此事?” 苏墨钰深深一拜:“微臣生怕皇上怪罪,故而将此事隐瞒,一直未有上报朝廷,还望皇上恕罪。” 皇帝沉吟了片刻:“罢了,既然已经找回,你也不算失职。” 她叩谢:“皇上仁慈,微臣感激不尽。”抬起头,转向完全一头雾水的苏庆生:“如果说这一次的赈灾之行,谁才是功劳最大的人,那非员外郎莫属了。若皇上一定 要封赏,便把这份荣誉,赐给员外郎大人吧。” 事态转变得太快也太突然,别说众朝臣,就连皇帝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苏爱卿,苏舍人所言,可都是真的?”好半晌,皇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苏庆生结结巴巴道:“是……正是如此……微臣……微臣也是想为皇上分忧,故而……” 苏墨钰替他接了一句:“皇上,员外郎便是在与偷盗赈灾银的贼人搏斗中失去一只手的,这份英勇,微臣自愧不如,实在没脸接受皇上给予的封赏。” 皇帝将目光投向苏庆生藏在衣袍下的断臂,苏墨钰不说,他还真没发现苏庆生竟然少了一只手。 他今天心情不错,不管功劳是谁的,总归灾情被控制住,青史留名的也是自己,不是苏墨钰,也不是苏庆生。 “苏爱卿英勇无畏,大公无私,理应封赏。”皇帝大手一挥:“赐黄金千两,明珠千斛,晋吏部郎中,即日起下诏,苏舍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赏黄金百两,绸缎千匹。” 苏墨钰又一次深深叩拜:“皇上,这份封赏,微臣不能要。” 就没见过她这么 罗嗦的,皇帝耐着性子:“为何不能要?” “此次赈灾,除了前往东郡救助灾民的官员外,朝中诸位同僚,也出力不少,若非大家的康概捐献,东郡的百姓怕是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微臣请求皇上,将这百两黄金,千匹绸缎,分别赏赐给捐款最多的几位大人。” 贤王总算是听出来了,他这是在故意把麻烦往外推,苏庆生看似受到了封赏,加官进爵,实则却树敌无数,再加上赈灾银两被盗的事情,又吸引了端王的仇视,他这吏部郎中,又能做得了多久? 而他是自己手下的人,那些暗中的敌人又会怎样想? 苏庆生不但自己树敌无数,还给他惹来了麻烦。 接下来,为募捐银两的朝臣请功,更是将自己洗的一清二白,顺便还收买了几份人情,不得不说,这一手四两拨千斤,的确厉害。 而自己,从头至尾,都被他当成了筏子,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沦为他人棋子的这一天! 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 苏墨钰,很好,原以为这场游戏会很无聊,现在看来,必定会精彩万分。 皇帝接受了 她的建议,将当初募捐银两的榜单浏览一番,看着最上首的名字,“贤王,没想到你卧病多年,朝中有事,你竟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贤王谦虚道:“朝廷的事就是儿臣的事,理应尽一份心力。” 皇帝颔首,贤王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是谦逊温和的,这也是自己赐予他“贤”字作为封号的原因。 将目光投向第二排:“薛侍郎,朕听闻你一向节俭清廉,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必定耗费了不少血本吧?” 站在人群中的男人谦和道:“皇上过奖了,微臣为官多年,并未攒下任何积蓄,这还是沾了老祖宗的光,变卖了家中一件祖传古玉才换到的银子。” “虽说如此,却是其心可嘉,礼部有你这样的臣下,朕很放心。”接着,又看向第三排的名字:“阎将军?”视线往后移了些,看到阎婉清的名字,不由得诧异:“没想到二小姐竟也有男儿般的豪情大义,实在令朕敬佩,不愧是皇家的儿媳。” 听到皇帝的赞扬,阎将军颇感自豪:“阎家世代忠君,就算是闺阁中的女儿,微臣也是这般教导她 们的,更何况,小女身为太子妃,也是皇家的一份子,为皇上分忧,为国家出力,本就是她的责任所在,实在担不起皇上的夸奖。” 太子妃? 虽然已经与太子订婚,但在没有正式嫁入皇家前,还称不上是太子妃吧。 阎将军这大话说的,也不怕闪了舌头。 当即,便有人表达了不满。 阎将军压根不在乎,他们阎家位高权重,手握兵权,女儿是未来的太子妃,儿子又是战功赫赫的赤狼军少将,他有狂妄的资本,其他人有么? 皇帝笑得温和,远远看去,就像一尊弥勒佛。 君臣之间其乐融融,这便是所有人看到的景象。 至于真相是什么,没有人会去关心,也没有人愿意去关心。 一波三折,比戏本子还要精彩绝伦的早朝,终于在一片讴歌颂德的祥和氛围下结束了。 苏墨钰作为此次赈灾的最大功臣,最终却什么也没得到。 有人同情有人惋惜,有人愤愤有人不甘。 只有苏墨钰,心境宁和,澄澈安详。 什么也没得到吗? 不,这场朝会,她得到的才是最多的。 她,才是最终的赢家! 第94章 祸害变恩人 短短半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苏太师的长子,员外郎苏庆生在东郡赈灾期间立了大功,皇上赏赐千两黄金,明珠千斛,还晋升他为吏部郎中,可谓是风光无限。 太师府门前,围了一群人,都是携礼上门来攀交情的。 苏庆生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风光过,他几乎可以看到自己今后的锦绣前程,和光明未来。 苏太师会以自己为傲,苏家会以他为傲,他这个长子,会成为整个苏家的支撑,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惧怕苏墨钰,也不用再嫉妒苏墨钰。 送走了最后一批上门送礼的官员,正好遇见从府外归来的苏墨钰。 “三弟。”他容光焕发地走过去,脖子仰得高高的,“算你识相,知道跟我作对不会有好下场,不过……”他眼神陡然变得阴厉,抬起自己的断臂:“这笔账,我是不会轻易作罢的,你给我好好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从我这里夺走的,全部抢回来。” 苏墨钰笑得见牙不见眼:“尽情地享受你如今拥有的一切,毕竟你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什么意思?感觉受到了羞辱,苏庆生大吼道:“苏墨钰,别以为有父亲 给你撑腰,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记住,我现在的品轶比你高,以后见了我,乖乖叫一声苏大人,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苏大人。”懒得理他,他既然那么想听自己叫他大人,那不妨让他高兴高兴,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必与其一般见识。 苏庆生并不觉得高兴,明明自己现在占了上风,将他狠狠踩在了脚下,可总是感觉,自己仍是输的一塌糊涂。 “苏墨钰,你少给我耍花招,敢在我身上动歪脑筋,你就死吧!” 苏墨钰诚挚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在你身上花一丝一毫的心思,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发誓,从现在开始,我绝对不会做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情,如若食言,不得好死。” 苏庆生怔住了,苏墨钰脸上的神态不像是敷衍,更何况,他都发了毒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揪着不放? 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他不安。 苏墨钰认真发完誓后,便头也不回地越过他走开了。 徒留苏庆生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她并非赌气,也不是敷衍,更算不上欺骗,而是的确不打算再花心思去对付苏庆生,因为,有人 会帮自己解决他。 那可是一把又狠又利的刀,比自己这一把,可靠谱多了。 走回自己的院落,远远就看见竹青眼巴巴地站在门前等她,望眼欲穿的模样,“臭小子,干嘛呢?” 竹青脸上满是愤慨,攥着拳头,看起来真的是气极了:“少爷,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这一次东郡的灾情能得到及时控制,全部都是少爷的功劳,凭什么被大少爷抢去!” “小竹青。”她拍拍他的脑袋,语重心长:“记住一句话,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可是……”瘪瘪嘴,还是很气愤:“本该是少爷的荣耀,却被什么都没做的人抢走,这种事情怎么能忍!”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怎知,他抢走的一定是荣耀?” 竹青眨眨眼,不太理解:“不是荣耀是什么?” 她轻轻勾了勾唇角:“或许是麻烦,是在灾难,是死亡。” “啊?”竹青更晕了。 “啊什么啊!”屈指,一个爆栗,看着竹青委屈的小眼神,心情大爽:“走,吃了这么多天的粗茶淡饭,终于有机会享受一顿大餐了!” “少爷,你竟然还有心情 吃。” “少废话,赶紧走!” 苏墨钰的原身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情,整个京城的人,几乎都认得她。 已经习惯了每当有人见到她,都是一副鸡飞狗跳。哭爹喊娘的情形,但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同。 “少爷,这些人……不会是想打你吧?”面前的路被堵住了,竹青躲在苏墨钰身后,紧张得拽了拽她的袖口。 苏墨钰也有些发虚,自己的名声再不好,也不至于被人围堵在街上一顿胖揍吧?好歹自己是朝廷命官,这些人的胆子也忒大了! 轻咳一声,刚想晓以利害,把这些人劝退,人群中突然走出一名少女,苏墨钰对她有印象,就是那个抱着弟弟,像躲瘟疫般躲自己的那个姑娘。 “苏少爷。”少女走到她身前,没有骂她,也没有露出厌恶的眼神,而是对着她盈盈一拜:“小女代兄长,代嫂嫂,代两个侄儿,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诶?这是什么情况? “俺也替俺的老母亲,谢大人的恩德,要不是大人,俺娘和俺孩子,恐怕都要死在海难中了!”一个大汉扯着粗嗓门,抱拳道。 “是啊是啊,草民也感谢大人,救了我家人 的性命,原本我以为,他们肯定活不下来了……”就连七尺男儿说起这事,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人群中突然像炸开锅一样,争着抢着向苏墨钰表达感谢。 苏墨钰和竹青站在原地,大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卧槽! 这些人竟然不是来打她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大人,虽然皇上没有封赏您,但百姓们心里都有一杆秤,明白谁才是最大的功臣,谁才是我们的恩人!”说着,人群竟然跪了下来。 苏墨钰唬了一跳,连忙上前道:“大家都起来,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倒是东郡的百姓,帮了我很多。” 人们却不肯起来:“大人,您就别谦虚了,我们都是知恩图报的人,您救了我们的亲人,我们永远都不会忘。” 实在没辙,只能勉强接受了这些人的道谢,三个头磕完,才肯陆陆续续离开。 身着碎花布衫的少女是最后一个走的,临走前,塞给他一个包袱,“这是小女亲手缝制的,还望大人莫要嫌弃。”说完,红着脸跑开了。 苏墨钰抱着手里的包裹,一脸懵逼。 什么情况?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95章 风流妖娆的绿水阁 竹青帮她打开了手里的包袱,里面放着的,竟然是一双绣工精美的长靴。 竹青拿在手里,不停赞叹:“哇,好厉害,这姑娘好巧的手!瞧这上面的梅花,栩栩如生!”探手进去摸了摸:“好软好舒服,看来这姑娘是花了心思的。”他贼兮兮地看向苏墨钰:“少爷,没看出来,您竟然还有勾引小姑娘的本事。” 她一把将布靴抢过来:“呸!什么勾引,你家少爷有那么猥琐吗!再说了,人家姑娘只是为了感谢我救了她的亲人而已,就你往龌龊的方面想。” 竹青死死盯着靴子:“少爷,您是装傻还是真傻,一个姑娘家,哪有平白无故给男人做靴子的,那是看上您啦!” “别瞎说。” “小人才没有瞎说呢,您是没瞧见,那姑娘看您的眼神,又是娇羞又是崇拜,再加上这靴子,还不够明白嘛。” 明白又能咋样?反正她就是不承认:“行了,人家姑娘还没出阁呢,败坏了名声,你赔得起么?” “那有什么啊,您娶了她就是,不能当正房,做个姨娘还是没问题的。” “臭小子,你这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朝竹青脑门上 狠狠一敲,这回是下了力气的,竹青的额头上立刻肿起一大块。 “哇,好疼啊!”竹青跳起来,疼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苏墨钰不理他,把靴子塞到他怀里,背着手朝对面的酒楼走去。 美味佳肴一上桌,竹青碎碎念的嘴巴终于消停了。 别看竹青身板小,胃口却不小,就他们俩人,要了六菜一汤,三荤三素,全被竹青吃光了。 因为吃得有些撑,所以苏墨钰打算先不回府。 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闲逛起来,走着走着,画风突转。 街道两边,不再是扯着嗓门大声吆喝的小贩,也没有了千奇百怪的杂耍班子,而是一片旖旎香艳,风流入骨。 红粉街。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街道,和前世的红灯区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古人都讲究文雅,实际上这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反倒是丝竹声声,画意郎朗,处处都透着一股优雅范儿。 醉芳楼还是一如往常的客聚如潮,生意火爆。 而它对面的绿水阁,亦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少爷,少爷,您……您进错地了。”见她抬步就往绿水阁走,竹青赶忙拉住她。 “没走错啊。 ”她抬起头,又仔仔细细把头顶上的牌匾看了一遍。 竹青反身朝后一指:“错了,那里才是醉芳楼。”苏墨钰以前没少光顾醉芳楼,竹青一开始还劝,到后来眼看劝不动,也就作罢了。 在奉天,有哪家公子哥没去过青楼楚馆,男人嘛,若是从来不去,怕是还会叫人笑话呢。这么一想,竹青也就是释然了。 苏墨钰回头朝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的醉芳楼看了眼,摇头:“不去,那里没意思。” 啥情况?少爷说没意思,那就是说,他不是走错路,也不是看错字,而是真的,对绿水阁里的小倌感兴趣了? 竹青差些给她哭出声来:“少爷,您以往胡闹也就算了,毕竟男人没有不喜欢漂亮姑娘的,可……可这里……”看着装饰风雅意趣的大门前,那一排排走来走去,衣袂飘飘,身段纤细的妖媚男子,竹青忍不住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苏墨钰却是双眼放光,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古代的鸭店竟然这么高端,不同于青楼女子,他们的穿着并不暴露,却别有风情。 有清雅型的,有妖媚型的,有冷酷型的,还有可爱型的……简直是应有 尽有,只要你能想得到的,这里全部都有。 “走,进去瞧瞧去。”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少爷,求您了,这种地方,咱还是不去了吧?”只是看着就觉得可怕,那些男人的眼神,就像恨不得立刻上前将你扒个一干二净,要多恐怖就有多恐。 拍拍他的肩,指着前方一个端着玉色酒壶,身着石青色烟罗长衫的俊秀男子,苏墨钰笑道,“难得来一次,好好瞧瞧,这些可都是明星脸,像这样全都凑在一起的场面,一辈子都见不到几回。” 竹青一脸不情愿,瞧什么瞧,再好看那也是男人,男人瞧男人,那不是断袖嘛。 他下意识看了苏墨钰一眼,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想法突然浮上脑海。 他家少爷,该不是……是断袖吧! 怪不得面对人家姑娘的示爱,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真是细思极恐啊。 “嗯?这位公子……”一名打扮得五光十色的男子走到苏墨钰面前,上上下下打量起她来:“您瞧着面生的很,是第一次来小人这绿水阁吧?” 苏墨钰循声望去,差些被那衣衫上的金银珠宝闪瞎眼:“你就是这里的老板了吧?”看他的穿着也 能猜出来,苏墨钰笑着拱了拱手:“在下对你这绿水阁期待已久,今天第一次来,不知这里都有什么规矩。” 那老板也是个精明人,一看苏墨钰的穿着举止,就知她不是一般人:“小公子客气了,绿水阁的小倌不同于青楼女子,只卖艺不**,若是他们真心看上了哪位客人,愿行****,也没人拦着,就是不能再于绿水阁挂牌而已。” 只卖艺不**?倒是有趣。 “这是一百两,还请老板给在下寻个好的来。” 男人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但一出手就是一百两,整个奉天怕也找不出几个来,于是笑容可掬道:“公子楼上请,您要的人,马上就到。” 绿水阁在整体的布局上,与醉芳楼差不多,都是三层高,分设大堂、包厢和雅间。 苏墨钰选了二楼靠窗的一处雅间,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眺望整条红粉街,包括对面醉芳楼的情景,也清楚入目。 此时此刻,醉芳楼的大门前,停了一顶华丽小轿,从轿中出来的人,好似是……吏部侍郎。 她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此人乃是苏庆生的上司,他为了升迁,没少巴结这位吏部的薛大人。 第96章 不能卖身,能赎身吗? 薛大人刚下轿子,立刻便有姑娘迎了上去,他顺势一搂,就这么进了醉芳楼的大门。 哟,原来薛大人还是醉芳楼的常客呢。 不一会儿,又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停在了醉芳楼的侧门,小厮打开车厢,扶下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 嗬,这人来头不小呢,堂堂翰林院大学士。 瞧他整日一本正经、方正不阿的模样,谁能想到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咦,又来一辆,这回会是谁呢? 正紧盯从马车中步出的人影时,一个轻如流烟的声音蓦地响起:“公子,小人若白,打扰了。” 转头,对上一张清泽剔透的脸容,苏墨钰怔了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点的小倌。 看着那人容颜,苏墨钰不禁在心里叹息一声。 眼前这铅华未染,毓秀明净之人,竟然是这风尘之地的一个卑微小倌? 老天是有多么不公平啊! 目光下移,落在他手中所抱的长琴上:“你会弹琴?” “略懂一些,公子见笑了。” 苏墨钰笑了笑,傻子都能听出他在自谦,指指对面的坐席:“那就弹一首来听听吧。” 若白依言坐下,将长琴放置在面前的矮几上,轻抬修长五指,如 玉指尖,轻挑慢捻,清扬的旋律立刻从指尖下流泻而出。 如山之高也,如海之阔也。 寂寂山水,随风入画。 苏墨钰听着听着,竟有些醉了。 半眯着眼,斜靠在椅背上,苏墨钰闲闲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抚琴动作不停:“一年有余。” 才一年啊。 苏墨钰颇为惋惜一叹:“为何不想法子离开这里?你这一身琴技,若留在这里,怕是要被埋没。” 若白道:“怎会埋没?今日,不就遇见了公子您这位有缘人。” 嘴巴挺会说的,苏墨钰懒懒打了个哈欠:“有缘不代表欣赏,欣赏也不代表有缘,今日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缘分不可强求,一次相见便已足够。” 他倒是看得开,苏墨钰伸手端过茶杯,浅啜一口:“听说你们这里的小倌只卖艺不**?” “正是如此。” “如果我非要你**呢?” “咳咳咳!”正在喝茶以掩饰尴尬的竹青被茶水给呛到了。 少爷,您可千万不要啊,就算阎小姐马上就要嫁做人妇,您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去做断袖啊! 苏墨钰随手丢给竹青一张帕子,然后便紧紧盯着对面的男子。 “铮……”的 一声,男子停下抚琴的手,抬起眼来:“公子不像是会强人所难之人。” 苏墨钰噗的笑了:“你怎知我不会强人所难?都说人不可貌相,谁知道我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又有谁能知道,你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 男子坐直身体,也微微笑了:“公子的眼睛告诉小人,您不是那样的人。” 苏墨钰挑了挑眉:“别妄想猜测我的心思,也许我现在是这样想,一会儿就是另外一种想法了。” 若白垂下眼,盯着自己搁在矮几上的手:“公子想让小人做什么?” 苏墨钰舔舔唇,这人可真是七窍玲珑心,放在这种烟花之地,的确可惜了。 她蓦地站起身,走到若白面前半蹲下:“不能**,能赎身吗?” 若白沉静斯文的表情骤然一惊:“公子的意思……” 手指在琴弦上随意拨了几个音,“意思?意思就是本公子看上你了。” 幸好竹青这会儿没有喝茶,要不然肯定要喷出来。 完了完了,少爷一定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怎么办?少爷要是真的喜欢上男人,那自己今后岂不是很危险? 若白收回手,正襟危坐:“这便是公子的决定?” “没错。”苏墨 钰点头,目光郑重。 “绿水阁中,我的相貌并非最出色。” “无妨。” “我不会曲意奉承。” “无妨。” “除琴艺外,我再无其他技艺。” “无妨。” “我……”他突地一顿,缓缓道出几个字:“杀过人。” 她只微微掀了掀眼皮:“哦?” 若白指着对面的窗棂:“就在这里,一个富商想要折辱我,我便将他推了下去。” 她还是平静无波的模样,好似若白刚才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好。 “无妨。” 四个无妨,若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动容,他将面前的长琴移开,站起身,俯身作揖:“从今日起,若白一切都听公子吩咐。” 苏墨钰也跟着站起身,“很好,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一旁的竹青真的要哭出声了,未来变得一片灰暗,他感到一阵绝望。 如果老爷知道少爷变成了断袖,一定会打断自己的腿的! 再一想到,自己还脱了裤子给少爷检查,岂不是羊入虎口? 为什么,为什么少爷会变成个断袖啊! 当她提出要给若白赎身时,绿水阁的老板一脸的难以置信,毕竟从来都只有给女子赎身的,对面的醉芳楼,就有不少姑娘 从良,甚至有好些个,都嫁到了好人家。 可男子不一样,终归只是有钱人的玩物,再喜欢,也不能娶回家,否则便要受到天下人的诟病。 所以他定下了卖艺不**的规矩,免得有人心怀妄念,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赔钱又赔人。 而来这里玩乐的大老爷们,也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从未有人提过赎身一事。 不过既然有人提出了,他就要好好想想了。 “三万。”在他看来,若白虽不算最出色的,但留在绿水阁,应该还能为自己创造不少财富。 三万?她可不认为对方开出的价格是三万铜板,明摆着就是在坐地起价,敲她竹杠。 她走到那老板身前,靠近他,不阴不阳道:“不知老板有没有听说过苏家三少的名号?” 男人猛地抬眼:“这位小公子,你……” 她坦然迎向对方探究的目光:“前些时候,醉芳楼的绫罗姑娘得罪了某个大官家的少爷,那少爷一怒之下,将绫罗绞杀,最终只赔了五百两银子草草了事。老板既然和那醉芳楼是邻居,不会不知绫罗姑娘吧?那可是醉芳楼的台柱,多少公子哥曾为她一掷千金,然而,最终还不是只值五百两银子。” 第97章 双刃剑 一番连消带打外加恐吓,那老板就松口了,最终以八百两银子的价格,将若白的身契卖给了她。 一出绿水阁的大门,苏墨钰便将买来的身契丢给若白:“从今天起,你就是自由人了。” 若白愕然道:“公子花大价钱买下我,难道不是要我为您卖命?” 她看着他惊讶的模样,不禁笑道:“我是打算让你为我做事,却不是以这种方式。”她指指他手里的身契:“若非心甘情愿,只怕也不会尽心尽力。” 若白捧着手里薄薄的身契,感觉重逾万斤,他艰涩道:“公子这样做,实在冒险。” “冒险吗?我不认为。”她背着手,缓缓朝前踱步,仰望夜空,心情很是愉悦:“我讨厌束缚,也讨厌假仁假义的尊敬,我若依然捏着你的身契,让你像在绿水阁一般做事,于你而言,只不过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真正的人才,是飞翔在天空的鹰隼,而非困于牢笼的金丝雀。况且,你之前不是说了吗,你不喜欢强人所难,所以,我给你选择的权利。” 若白神色复杂:“公子是个很特别的人。” “不是我特别,而是你的眼界太狭窄。” “或许是吧,但在小人眼中,公子的 确不同凡响。”他的手里,还抱着自己的那尾长琴,指尖轻轻抚摸琴身,低低道:“那些市井传言,原来都是假的。” 知道他指得是什么,苏墨钰头也不回道:“你怎知一定是假的?我之前就说过,人不可貌相,谁知道我骨子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再者,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面具,你看到的,感受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竹青听着俩人的谈话,都快被绕晕了,少爷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尤其是在自己提及太子殿下的时候,他的样子更古怪,谁能告诉他,在东郡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他们现在不是该回府了吗?但现在走的这条路,似乎并不是回府的路。 想问又不敢问,对于少爷究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的问题,他一直都很纠结。 此刻天色已晚,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 只有沿路两旁,依旧灯火璀璨,丝竹声声,时不时还有欢声笑语从楼阁中传出。 苏墨钰在前,若白在后,两人就这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缓步朝前走着。 一个沉静,一个安宁,苏墨钰不说,若白也不问,只有竹青急得抓耳挠腮,这到底是要干嘛去啊 ! 华丽的灯光渐渐暗下来,三人已走到了红粉街的尽头,远离了纷杂喧嚣,这里就好似另一个天地。 晚风吹过,萧萧作响。 苏墨钰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一座废弃楼阁。 那楼阁看上去很是破旧,却依稀能分辨出从前的辉煌。 “你看这里如何?”她忽而轻声开口。 竹青正纳闷她在跟谁说话时,若白上前一步,与她并肩:“不好也不坏。” 她微笑着点头:“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竹青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房子,心里直犯嘀咕:这么破旧的房子,比起太师府来差远了,少爷不会是想把这个破地方买下来吧? 苏墨钰不知竹青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一定会回答他,不是想买下来,而是已经买下来。 “这里,就是你今后的新家。”苏墨钰抬手指着面前的楼阁。 若白仰起脸来,由衷道:“嗯,我很喜欢,多谢公子。” 天上的星辰越发明亮,清辉遍地,安逸祥和。 “不知我的这个新家,叫什么名字?”若白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人。 苏墨钰抿着唇,眼中带笑:“一品居。” “一品居。”他将这三个字置于唇齿间咀嚼,亦是眸中 带笑:“好名字。” 她的一品居,若白的新家。 这个组合,她甚至喜欢。 …… 一壶清酒,一只烧鸡。 苏墨钰只提着这两样东西,便去串门了。 望着眼前整洁雅致的小四合院,苏墨钰感叹,容朝真是太会享受了。 抬手敲门,不一会儿,门扉便被打开。 看到她,容朝似乎并未感到惊讶,“墨钰,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望我?”一边说,一边将她迎了进去。 苏墨钰左顾右盼,小小的院落,却是应有尽有,一把竹椅,一袭凉风,院子的角落里,还辟出了一小块菜园。 这种云淡风轻,逍遥闲适的生活,正是她所羡慕的。 举起手里的酒和烧鸡:“今天下值早,顺便过来看你。” “梅花酿?”男子眼神一亮,欢喜地接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的?” “啊……”她不好意思地扰扰头,觑着他的神色:“其实是……是太子殿下无意中提及过。” 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因提及容蓟而感到不自在:“以前,我和他总是喜欢偷喝宫里的梅花酿,那时候他还小,每次都只能喝一点,要不然,就会醉得不省人事。” 她讶然:“这种一点烈劲都没有的酒,他也会醉 ?” 他拿出两只不大的瓷碗,放在石桌上:“阿蓟的酒量一向不好,就是现在,也喝不了几杯。” 是嘛?她倒是不知道,那人看起来一本正经气势十足,浑身冒着一股假禁欲气,没想到酒量也这么差。 刚要在石凳上坐下,被容朝拦住:“石凳上凉,你坐这个。”他搬了把木质的条凳,放在苏墨钰身后。 自己哪有这么弱?再说,大姨妈已经走了,就算坐石凳也不会怎么样。但容朝的好意,她不忍拒绝:“那你怎么办?” “我皮糙肉厚,没关系。”他说着,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总觉得容朝有些过分照顾自己了,好歹她是以男性的身份示人,一个大男人,哪能那么娇贵。 打开酒坛,一股馥郁清新的香气,立刻萦绕鼻端。 容朝端起碗来,“我就先干为敬了。”说着,仰起头来,灌了好几大口。 没看出来,容朝平日里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喝起酒来却这么豪爽。 “墨钰。”一口闷干后,他将瓷碗放下,语声微沉:“虽然你将朝臣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苏庆生身上,但端王此人,凶戾记仇,你以他为刃,借刀杀人,办法是好,但这却是把双刃剑,你自己也要小心。” 第98章 要你的坦诚以待 有些意外,看似游离红尘之外的人,朝堂之上的事情,他却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甚至比自己看得还要透彻。 她点点头:“嗯,我明白,等事情一了,我立马急流勇退,先躲一阵子,风平浪静后,应该就没事了。” 容朝用小刀,仔仔细细将烧鸡分成一块块:“你心里清楚就行,我也只是给你提个醒,我相信你的决断。” 她吸吸鼻子,广福斋的烧鸡配上春露堂的梅花酿,简直绝配。 抓起一块烧鸡,咬下一口,顿时满口留香:“对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回到京城,我想开个一品居,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他亦夹起一块鸡肉,吃的比苏墨钰优雅多了:“哦?这么快?” 她端起瓷碗,啜一口酒酿,“嗯,既然决定了,就要加紧实施。”她晃了晃手中的瓷碗,看着澄澈的酒液:“那个……我想请你帮忙,不知你可有兴趣。” “你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 “哎。”她放下酒碗,嘿嘿一笑:“你先看过再做决定吧,我这个一品居……有些特别。” “嗯,我能想象得到。” 想象得到?才怪呢! 她用手背抹了抹嘴:“ 今天你要是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吧,就在城东。” 他抓住她擦嘴的手,从袖中抽出一方绢帕塞进她掌心:“我整日闲来无事,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她郝然一笑,看着手中帕子,洁白如雪,实在舍不得用来擦嘴:“那择日不如撞日,吃完这只烧鸡就走?” 他挑了块最好的肉递给她:“好。” 她不满:“别老是顾我啊,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笑得柔和:“我是你大哥,照顾你是应该的。” 她憨憨一笑,容朝一定是弟控,以前照顾容蓟,现在照顾自己。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你一块我一块,终于将烧鸡和梅花酿都填进了肚子。 和容朝在一起,果然感觉很放松,虽然两人相识不久,但给彼此的感觉,就像是老朋友一样。 一路步行到粉红街,以为他会惊讶,会诧异,甚至会生气,谁料并没有。 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温润模样,即便走在到处都充斥着暧昧**气息的风月之地,仍是一派悠闲随意,清雅高华。 这或许,就是与生俱来的天家气度吧。 这是谁都学不来,也永远不会丢弃的风骨。 终于走到尽头,之 前破旧的小楼,经过一番休整,已是光鲜如新,别致瑰丽。 大门最中央处,一品居三个字,铁画银钩,颇具气势。 从外表看去,分明就是一处茶楼。 “进去看看?”他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有些摸不准。 他颔首:“好。”说着,率先举步而入。 一品居从内到外,整体风格都是简洁明快的,苏墨钰不太喜欢过于复杂的东西,让人感觉舒服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容朝似乎也很享受这里的环境,一边欣赏,一边露出心悦的微笑。 “怎么样?”她献宝一样跟在他身旁问。 手指抚过楼阶上的扶手,他含笑道:“很不错,只是……” 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只是什么?” “你确定要自己当老鸨?” 她一噎,搓着手讪笑:“说实话,我对经营这种地方没有经验,不过,我有请到深谙此道的专家。” “专家?” “就是对某类事物特别精通的人。” “哦?你说的这位姑娘,到底是何妨神圣?” 她又是一噎,“那个……不是姑娘。” 他挑眉,“不是姑娘?” 她嘿嘿一笑,朝楼上唤了声:“若白,下来一下。 ” 上面有男子的声音传来:“哎,马上就来。” 容朝终于露出愕然之色,“刚才说话的是?” 她得意一笑:“他就是我说的专家。” 话音刚落,若白便走了过来:“公子。” 他拉过若白,对容朝介绍:“若白,弹得一手好琴,改日有空让他给你弹一首,绝对惊艳。”然后又指指容朝:“这是容……我大哥,你以后叫他苏大哥就行。” 容朝看了她一眼,满眼含笑。 若白礼貌地向容朝行了一礼:“苏大公子。” 苏墨钰噗嗤一笑:“什么苏大公子,苏小公子的,你叫他苏大哥,叫我苏墨钰。” 容朝拧了拧眉,不知想到什么,好似有些不太高兴。 不过也只是一瞬,当苏墨钰再朝他看去时,又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了。 “墨钰叫我前来,不会只是为了介绍彼此吧。”容朝道。 “当然不是了。”她仰首看着他,目中一派诚挚:“若白是明面上的东家,我只负责出钱就行,但我说了,我不善于打理生意,所以,需要找一个精通生意的合伙人一同来打理这个一品居。” 她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其实就是想让容朝给她当总 经理,自己做甩手掌柜。 这个要求好像有点过分,也不知容朝会不会答应。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容朝,容朝却不看她,只在楼阁内来回打量。 好紧张,怎么有种他会拒绝的感觉呢? “你……会帮我吗?” “我可以帮你。”喜悦之色还未在脸上绽开,又听他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条件?她转转眼珠:“没问题,赚了钱,你我五五分,我绝不多占你的便宜。” “不是这个。”他转过身,目光熠熠地看向她:“我可以一文钱都不要,但我要你的坦诚以待。” 她干笑,假意不明:“什么坦诚以待?” 他轻轻笑了:“我只有这一个条件,你若答应,我便留下帮你,你若不愿,那就只好另请高明。” 靠!容家的人都是这么精明吗? 还有,这么温温润润的一个人,竟然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 她泄气一叹,看来是瞒不过去了:“我不想连累你。” “墨钰,今日我踏入这里,你便已经连累到我了,你觉得还有退路吗?” “没有。” “那不就行了。”他道:“放心吧,从京都这些贵人的嘴里挖消息,我最是擅长。” 第99章 邀她看烟火 与容朝达成协议,他帮自己打理生意的同时,也会帮她打探消息。 经过这么多的事,苏墨钰总结出一点,想要平安无事的在京都这块地盘活下去,并且活得顺风顺水蓬荜生辉,就必须时时刻刻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而想要立于不败之地的关键,便是知己知彼,我暗敌明。 与容朝若白告别后,回到苏府。 进门前,恍然在府邸的拐角处,看到个人影。 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时,那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大概是眼花了吧,她没多想,抬步迈进了苏府大门。 “阿姐,我们还要等下去吗?”苏墨钰的身影消失在苏府门前时,拐角处的一男一女才现身。 姚纪灵看着苏府的方向,目光阴冷:“等,当然要等。” “可是,我们已经等了好多天,一直都没见到苏太师。” 姚纪灵转过身,柔声安抚着自己的弟弟:“程儿,你怕什么,有姐姐在,绝对不会让你受丁点委屈。” 少年点点头,眼中的不安渐渐褪去:“程儿都听姐姐的。” 摸摸少年的头,姚纪灵轻声道:“好程儿,听姐姐的,咱们先在京城落脚,你的愿望,总有机会实 现。” 姚锦程脸上绽出笑来,抱住姚纪灵的胳膊:“那姐姐可要抓紧啊。” “好,姐姐会的。” 苏墨钰早猜到姚纪灵姐弟不会安分,也猜到他们一定会进京,却没想到他们会盯上自己。 不过她现在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对姐弟身上,还没走到自己的房间,她就听到一阵娇声笑语。 “大少爷,大少爷,来这边嘛……”数九严寒,女子却只着一件单薄绫裙,娇艳的面孔上一派妩媚。 不知是苏庆生从哪弄来的女人,这段时日,他几乎成了京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下到平民百姓,上到三品大员,全都挖空心思,拼命地讨好他拉拢他,前几日,吏部的薛侍郎,甚至送了他几个美女,苏墨钰见过那几个姑娘,是醉芳楼新买来的伶人,很是年轻貌美,不过苏庆生玩了几日就腻了,现在这个,听说是他从某个恶霸手里救出的孤女,这孤女感念他的恩德,一心要以身相许作为报答。 苏庆生早年娶过正妻,却一直被他晾在后宅,当个摆设,从未带出来见过人,就连苏墨钰,都没有见过那个可怜的女人。 这孤女虽然家世微贫,人却长得极 为娇媚,苏庆生对她格外着迷。 当然,这些与苏墨钰半点关系都没有,她一向懒得注意苏庆生的私生活,但这一次,她却对这个貌美如花的孤女,产生了一丝兴趣。 从她的言行举止上,丝毫看不出生活贫贱卑微的影子,她前世的工作就是在各个犯罪集团中做卧底,最擅察言观色,以言谈举止来分析人物性格。这个孤女,既然从小在社会底层长大,那么在面对苏府的各种奢华时,应该会露出惊讶震撼的表情,但她所表现出的态度,却很稀松平常,好似见惯了一般,没什么好惊讶的,再从她说话的表情,跑动的动作,更不像是贫贱人家出来的姑娘,反而像是在大家族受过良好教养的小姐或是丫鬟。 不管这孤女的来历如何,事情都不会简单,联想到近来发生的事,苏墨钰虽不能肯定,但隐隐约约,也猜到了什么。 至于真相究竟是什么,还需要时间来验证。 而这时间,也不会太久了。 无波无澜,风平浪静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小半个月。 这一天,正值除夕。 按照大晋的律法,皇帝会在这一天封笔,到了正月初四再重新开笔 ,这期间朝中一切事宜,都不予办理。 苏墨钰作为中书舍人,自然要留下来听从皇帝的安排,商讨政务,起草诏令,以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等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已经是傍晚了。 在现代好歹还有个加班费呢,这万恶的封建社会,说加班就加班,一点人权都没有。 苏墨钰急着回去过年,于是走的有些快。 “苏墨钰!” 有人在叫自己?听声音,好似是长乐公主。 自打从东郡回来后,她就没再见过长乐公主,想起容蓟说过的话,她现在有点开始害怕见长乐公主了。 假装没听见,继续朝前走。 “苏墨钰,你站住!”长乐公主却不肯罢休,一个劲的再后面追赶着。 路上来来回回的小太监全都纳闷地这边看来,再让长乐这么喊下去,整个皇宫的人都要被惊动了。 只好停下,回身道:“公主殿下万安。” 长乐三步并两步赶到她面前,气咻咻道:“本公主叫你,你跑什么啊!” 她无辜道:“微臣没有跑啊。” “你……”长乐跺脚:“你明明就跑了!你说,你为什么跑?是不是讨厌我?” “哪有的事,公主您想多了。 ” 长乐看着她,忽然有些委屈:“你都回京大半个月了,为什么这期间一直都不来看我?” 苏墨钰正要回答,长乐突然察觉自己这话问的有些不太合适,忙改口:“我可是……可是一直把你当朋友,想着这么久没见了,叙叙旧也好。” “是微臣的不对,还请公主见谅。” 长乐咬着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我送你的护身护呢?你戴着吗?” “戴着呢。”生怕长乐不高兴,苏墨钰没说实话。 长乐也没真让她拿出来证明,微红着脸颊,轻声说:“今晚城门前会放烟火,你……你能陪我一起去看吗?” 想也没想,便道:“公主金枝玉叶,怕是有些不方便。” 长乐公主先是有些失望,随即有些蛮横地命令起来:“我不管!总之……总之今晚你一定要陪我!” “公主……” “这是本公主的旨意,你不能违抗。”一口气说出后,长乐的脸已经红得不像样子了:“今晚我等你。” 说完,转身跑了开去。 苏墨钰大张着嘴,愣愣看着长乐离去的背影,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果然都是姓容的,霸道起来全是一个模样! 第100章 怎么他也在 一家之主虽然不在,但这个年还是过得红红火火。 苏庆生最近风光无限,自然不肯平平淡淡就把年给过了,当然要操办得热闹非凡,独树一帜。 放眼整个京城,除了皇宫以外,就属太师府最奢靡。 红彤彤的灯笼从府宅的大门,一直挂到了后院,大门两侧金灿灿的对联熠熠生辉,在苏府的侧门,一群家丁正在热火朝天地分发年货,如此大手笔,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出来的。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苏庆生这火,却烧得实在有些太旺了。 “少爷,您怎么了?”好好的节日,苏墨钰却愁眉苦脸,如丧考妣。 “竹青,你觉得你家少爷怎么样?” “很好啊。” “帅不帅?” 竹青一脸懵逼:“什么帅不帅?” “就是英不英俊,潇不潇洒。”她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唰的打开,悠闲地摇着:“可有玉树临风,器宇不凡之感?” 竹青脸颊抽动,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哭丧着脸道:“少爷,不就是阎小姐要嫁人了吗,您何必这般糟践自己。” 苏墨钰又唰的收起折扇,用扇柄在竹青脑袋上敲了敲:“想什么呢!就阎婉清那 白莲花,白送我都嫌磕碜!” 竹青已经被她打得皮实了,这次竟然连躲都没躲:“那您这是干什么啊?” “唉,人长得太帅,也是一种负担。”她站起身,无限忧愁:“长乐公主毕竟是公主,若是她向皇上请旨,非要嫁给我,我该如何是好?” “啊?”竹青跳了起来:“长乐公主也喜欢您啊!” “对啊!”她一拍大腿:“你说我咋就那么优秀呢,简直男女通吃,老少通杀!” 竹青脸皮继续抖:“少爷,您这脸皮也忒后了些。” 她瞪他:“你以为我想吗?事实就是如此。”一屁股跌坐回去:“非让我陪她一起看烟火,我对那玩意一点也不感兴趣,再说了,就算要一起看烟火,也该和自己心目的如意郎君一起看才对。” “少爷,少爷。”竹青冲过来,一把抱住她的手臂,泪眼汪汪:“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依着小人看,公主殿下比阎小姐好多了,温柔有礼,善解人意,咱能不喜欢男人吗?” 一把推开他:“去去去,一边待着去,少爷我正烦着呢。”她倒也不是杞人忧天,万一皇帝真 的下旨让自己娶长乐公主,她该如何是好,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还是要未雨绸缪,早做准备才是。 看看时辰,差不多快到约定的时间了。 苏墨钰垂头丧气,以一副壮士断腕的心情,离开了太师府。 与此同时,东宫。 “太子哥哥,你也要一起来啊,你不是一点也不喜欢看烟火吗?”长乐公主很郁闷,约了心上人一起看烟火,本来挺高兴的,谁知一向对烟火不感兴趣的太子哥哥,竟然也要陪她一起去看。 “是不喜欢。”容蓟将手头处理好的公务放归原处,“不过这段时日冷落了你,正好趁此机会补上。” 长乐拼命摇手:“不用不用,太子哥哥政务繁忙,我理解。” “无妨,今日是除夕夜,孤也想放松放松。” “啊?”长乐傻眼了:“其实……其实……其实我已经约了人了!”鼓足勇气,和盘托出。 容蓟只微抬了抬眉梢:“哦?你约了谁?” “苏……苏墨钰。” “苏舍人?”容蓟认真看着长乐:“他是外男,你一个姑娘家,又是金枝玉叶,与他单独会面,着实不妥。” 长乐急了,“那有什么啊,太祖年间 ,还有世家小姐为将,领军打仗的呢!这么一比,我这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挺会狡辩的。”容蓟觉得自己这样挺没劲的,跟自家妹妹抢男人,荒谬至极,可又实在忍不住,想要去见他一面,“你喜欢苏舍人,孤不反对,但你到底是女儿家,名声重要,孤和你一起去,能免去很多闲话。” 太子哥哥说的在理,认真想一想,也觉得自己单独去见苏墨钰不合适,于是应道:“那好吧。” 戊时未到,皇城门前就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人,负责放烟花的太监们,已经将架子炮抬了出来,就等皇帝一声令下,烟火齐鸣。 来到约定好的地方,本来以为只有长乐公主一人,没想到在她身旁,还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脸上绽出的笑意顿时一僵,早知道容蓟回来,她打死都不答应长乐。 怎么办?中途离开显然不行,可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她似乎也做不到。 正踟蹰不决时,容蓟率先朝她走来:“苏舍人这几日过得可好?” 这招呼打得有点怪,她勉强笑道:“挺好的。” 是挺好,把麻烦全都甩出去,一身轻松。 “孤这几日一直 在想,苏舍人若是过得不痛快,孤是该开心,还是该伤心。” 话里话外全带着刺,这人怎么回事?“殿下说笑了。” “说笑吗?”他完全不顾长乐古怪的神色,依然咄咄相逼:“苏舍人过得不好,孤会担心,苏舍人过得快活,孤又会难过,如此看来,当真是孤一厢情愿了。” 这厮到底想干嘛?兴师问罪不成! 明明错的是他,真当自己没煞性儿,任他欺辱也无动于衷? 她抬起手,直逼他面门,压低了声音:“你别太过分。” 他挑挑眼角,正要说什么,人群一阵骚动。 长乐公主在一旁喊:“开始了开始了!” 把即将出口的话咽回,直接架住她手臂,将她拖入了人群。 再显然的人,融入了人海,也再难寻觅。 一错眼的功夫,长乐公主再回头,太子哥哥和苏墨钰竟都不见了。 她傻了眼,问身边的侍从,结果全都在摇头。 容蓟力道很大,苏墨钰挣不开,只能被动跟着他走:“你干嘛,干嘛!赶紧放开我,没得让人误会!” 他憋着声儿,一个劲冷笑:“误会?误会什么?” “误……”她脸一红,急得都不会说话了。 第101章 不该救 到了人群最中央,他这才放开她:“你这几日一直在故意躲着孤。” 她不吭声,他说的没错,这些天,她就是在故意躲他。 因为她害怕,怕自己心智不坚,在他强大的攻势下溃不成军,“这里不是东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您,您不在乎,我还在乎呢,万一被人看出什么,微臣还怎么做人。” “你骗人。”对她所说,他一个字都不信。 人群挤来挤去的,她有些烦躁,“微臣从不说谎。” 他觉得脑仁有些痛,敢情自己说了那么多,她一个字都没听见去。 “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 “没有。” “口是心非。” “没有就是没有。”她懒得狡辩,但被人误会的感觉让她不爽。 砰…… 天空中炸开第一朵烟花,五彩斑斓,绚烂如霞。 虽然不稀罕,但看着夜幕上一朵朵美丽的光球,如瀑布般坠落,还是忍不住赞叹。 真的好美。 容蓟也抬头望天,以往不觉得烟火有什么好看,但今日的却格外不同。 红的、白的、蓝的,黄的,这种颜色的火花交织在一起,形成绝美的光环。 衬着繁星点点,如梦如幻。 如昙花绽放,刹那的美丽,却留下永恒的记忆。 手臂微动 ,牵住身旁那人衣袖下的手。 苏墨钰怔了一下,下意识挣脱,他却很快追上来,牢牢握住,不给她一丝一毫躲避的机会。 几次挣扎后,不知抽了什么筋,竟反手将他握牢。 感觉到她给的回应,他眼中迅速漫上一丝欢喜,不过表情还是冷冷的,“钰儿,咱们和好吧。” 她不吭声,手却握得紧了些。 什么都不考虑,什么都不在乎,在这难得的日子里,不顾一切的放纵一回吧。 男子掌心干燥而温暖,天气寒凉,但她却丝毫也察觉不到冷意,反而觉得浑身都暖暖的,一种安心感,满满萦绕心头。 趁着人们的注意力都在烟火上,他微微侧首,佯装耳语,却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吻。 她像是不会思考了一样,脑袋瞬间空白。 不闪不避,不慌不惧,就那样,平静地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吻。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美丽,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殿下?” 她一颤,下意识想要远离他,却被他揽住腰身一动也不能动。 “婉清,烈洲。”他转身,温和而冷淡地向迎面而来的两人打招呼。 他一向都是这样,阎婉清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拉着阎烈洲的手便挤了过来 :“您也来看烟花啊。”据她所知,容蓟从来都不参加这样的庆典,今天能碰上,她连想都没想过。 “嗯。”淡淡一声,算作回应。 阎婉清一转首,看到苏墨钰,欢喜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没想到苏舍人也在。” 苏墨钰知道,她现在一定很想掐死自己。 她也不想当电灯泡,可容蓟就是不松手,她能怎么办? “这么大的盛典,我当然也在。”刻意咬重“也在”两个字。 阎婉清有些尴尬,认真说起来,自己的确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我以为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看烟花。” “哦,确实。”她看一眼容蓟,再看一眼木雕状的阎烈洲:“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殿下和少将都是女孩子。” 阎婉清越来越讨厌苏墨钰了,这家伙总能把自己的话曲解成另一种意思。“我哥哥是陪我来的。” “哦,那……殿下,您是陪谁来的?” 容蓟看她一眼,强忍着笑:“自然是长乐那丫头。” 她垮着脸:“唉,看来只有我最像女孩子。”她冲阎烈洲咧嘴一笑:“阎少将,我可是女孩子,您一大老爷们可不能再欺负我。” 阎烈洲眼角狂跳,满脸厌恶:“不知羞耻!” 她觉得好笑 ,以前容蓟也总是这么骂她。 烟火不断,璀璨的烟花将整个天幕照得亮如白昼。 阎婉清毕竟女儿心性,注意力也被头顶上方的烟火所吸引,连连赞叹。 苏墨钰却是有些乏了,想要早点回府,吃点东西然后睡上一觉。 明天大年初一,可以不用上朝,想到这里,她越发的倦怠了。 就在这时,她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亮得刺眼。 是刀刃! 薄薄的刀刃,反射的天幕之上的烟火,冷光乍现,寒意森森。 刀锋出鞘的刹那,她下意识朝阎烈洲冲过去,“小心!” 当冲出去后,她这才有些后悔。 因为那原本冲着阎烈洲而去的利刃,竟然反转着朝自己刺来。 阎烈洲的反应也算是快了,她刚喊出,阎烈洲便一掌击向持刀之人,可还是晚了些,苏墨钰的手臂被锋利的刀刃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刻渗了出来,染红了月白的长袖。 她“哇”的一声喊了出来:“疼死老子了!” 并非夸张,是真的很疼,那刀口从手腕一直延伸道到下,鲜血就喷泉似的,汩汩流个不停。 容蓟神色一凛,立马将她拉到身后,同时,阎烈洲上前一步,将那持刀行凶的人反剪了双手绑在地 上。 这么一闹,周围的人群哗啦一下,全部都散开了。 于是,苏墨钰所在之处,变成了最显眼的地方。 远处的长乐公主见状,也赶了过来:“苏……苏小少爷怎么受伤了?”长乐胆子虽然大,但看着那一大滩鲜血,还是感到很害怕。 苏墨钰欲哭无泪,这年过得,简直糟透了。 容蓟扯下自己的袍子,扎住她的手臂,以免失血过多,“去太医院。” “今天太医都放值,你去哪找?”一掌将刺客打昏,阎烈洲丢来一句。 “总有值夜的。”这么深的伤口,必须找太医医治。 相比于容蓟的紧张,阎烈洲却是一脸冷漠:“区区小伤而已,何须太医?” 卧槽!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苏墨钰忍不住骂道:“去你姥姥的,要不是为了救你,我能挨这一刀嘛!” 阎烈洲冷冷丢来一句:“不需要你救。” 苏墨钰气得头顶冒烟:“好,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阎烈洲拧了拧眉,苏墨钰伤得的确不算轻,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讨厌苏墨钰,但还是承了他这份恩情。“去将军府,战场上经常有人受伤,这点伤势我来处理就好。”说着一扯苏墨钰,大步流星朝将军府的方位走去。 第102章 果然娇气 喂喂喂,我跟你不熟啊! 就这么莫名其妙被阎烈洲强行带走,苏墨钰吓得不轻,她可没忘记,这家伙跟自己有辱妹之仇,一度想要她的小命来着。 一边走,一边用力挣扎,但她的那点小力气,在力若万钧的阎烈洲面前,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阎婉清也傻眼了,好半晌才想起跟上去,跑了两步,又回过头对容蓟道:“殿下若放心,也一起来好不好?” 她压根不指望容蓟能答应,两人虽然早已订婚,但容蓟却从来不去将军府,每次都是自己去宫里见他。 没曾想,容蓟想也不想便道:“好,孤随你一同去。” 阎婉清立时有些受/宠/若惊,欢喜应道:“臣女来带路。”说着,伸手去挽容蓟的手臂。 容蓟不动声色地躲过,大步向前:“不用,孤认得将军府的路。” 阎婉清能感觉到容蓟的拒绝,以往他虽然也有些淡漠,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浑身上下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那种感觉,就好似连碰都不愿碰自己一下。 心中虽有怨气,却不敢表现出来。 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愿意随自己一同回将军府,便是给足了她面子。 将军 府内。 阎烈洲拽着苏墨钰,一路将她拽去了自己的院落。 将军府的规模比起太师府来更显宏大,颇具气势,不似太师府那般小家子气,一看就是武将的做派。 来到阎烈洲的住处,宽敞的院落前,有大片的空地,大概是平日里用来练武的吧,周围的花草树木,全都是四季常青的松柏,气势是有了,不过却显得有点单调。 伺候他的丫鬟小厮也都是训练有素的,不用他吩咐,便主动去端热水,取药箱。 拿银剪剪开苏墨钰的袖子,露出狰狞的伤口,“有点疼,你忍一下。”说完,眼都不带眨一下,一把抄过桌上的烈酒,直接朝着她胳膊上的血口淋了上去。 苏墨钰一声尖叫,“哇哇哇!疼死了!” 阎烈洲伸手将她压住:“这点痛都受不了?”蔑然一哼:“果然娇气。” 娇气?你特么才娇气呢! 这么深的伤口,直接拿烈酒往上浇,是个人都痛好不好! 但她却不甘示弱,虽然疼得脸都抽筋,却咬着牙,冷冷讽刺:“阎少将是上过战场的人,自然什么都不怕,别说是受点伤,就是杀人,对你来说也是家常便饭,我哪能跟您比。” “说的 没错,上战场若是不杀人,还怎么打仗?” 也不知他到底听懂自己的话没,怎么感觉,他好像压根不知道自己讽刺他。 这人也真是够奇葩的。 “阎少将能保证,自己杀的人,都是该杀之人,没有错杀,没有枉杀?” 他勒紧了她手臂上的布条,将淤血逼出,随后取过金疮药,倒在了伤口上:“战争是残酷的,你不杀人,就只能等别人来杀你。”他顿了顿,眼底深处漫上一丝怜悯,“你问我有没有错杀枉杀?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不论是敌将,还是普通百姓,所有人都是无辜的。但再无辜又如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都是各为其主罢了。” 没想到能从阎烈洲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原以为,他是个只知杀戮的莽将而已。 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无论什么地方,什么年代,战争都是最不愿提及的话题。 她没有上过战场,没有亲眼直视那些血淋淋的残酷,所以,她没有资格去评判阎烈洲。 上好药,阎烈洲拿起绑带开始为她包扎伤口。 他包扎的手法很独特,不知是不是战场上用的特殊法子,总之,血是止住了。 “轻、轻一点!” 谁说这家伙不是莽将,包扎个伤口而已,就不能温柔些?那么大力气,她真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故意报复自己。 阎烈洲觉得有些不耐烦,抬头剐了她一眼:“好歹是个男人,能不能爷们些,别像个姑娘一样娇气!” 苏墨钰简直要被他说得无地自容了,她本就是个姑娘,怎么爷们? 真是倒霉,救了他一命还要被他埋汰。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实在疼得受不了,她伸手去接绷带。 这时,另一只手伸来,从阎烈洲手中抢过了布条和绷带,“阎少将去休息吧,这里交给孤就好。” 阎烈洲头也不抬:“不行,你不会包扎,包不好会让伤口恶化。” 他应该知道来人是谁吧?这么毫不客气的拒绝,苏墨钰着实替他捏把汗。 容蓟也是一怔,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揣着手站到一旁去了。 阎婉清自然不关心苏墨钰的伤势如何,好不容易殿下来一回将军府,怎么的,都要留他在这里吃年夜饭。 “殿下,左右都来了,而且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晚膳,不如您留下一起用膳?” 容蓟没有回答,反而去问苏墨钰:“苏舍人,你觉得呢?” “啊 ?”两人在说啥,她压根没听啊。 阎烈洲插了一句:“若是方便的话,就都留下用顿便饭吧。” 都留下?阎婉清有些没弄懂他的意思,“哥哥,苏舍人肯定是要回府跟两位兄长一起守岁,咱们还是别强人所难了。” “嗯,的确。”容蓟跟上:“苏舍人,伤口包扎好了就走吧?” 苏墨钰一头雾水,整个人都是蒙的。 卧槽,刚才发生了啥? 总感觉空气中漂浮着一种奇怪的因子,她小心动了动胳膊:“哦,多谢阎少将了,今天大年夜,一家团聚最重要,我还是回自己府上比较好。”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便迎了上来,抓住她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臂:“孤送你回去。” “啊?”她看一眼阎婉清,又看一眼阎烈洲,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回……” 没等她把话说完,容蓟就架着她朝外走:“那怎么能行,不将苏舍人安全送回府上,长乐那丫头肯定要担心。” 拿长乐公主做筏子?亏他能想得出来。 阎烈洲紧跟着两人追出来:“我也一起去,毕竟苏舍人是为了我而受伤,顺便审审那个刺客。” 容蓟原本笑意盈盈的面孔,顿时黑沉下来。 第103章 一只狗而已 事态的发展完全超乎了自己的预料,阎婉清眼睁睁看着三人出府,许久都没从茫然中回神。 走在大街上,左边是容蓟,右边是阎烈洲,苏墨钰被夹在中间,觉得别扭极了。 “你觉得,刺客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袭击你?”左边的容蓟发问。 “我不太清楚,不过看那人的长相,深目高鼻,很可能是胡人。”右边的阎烈洲回答。 “胡人?”容蓟神色一凛:“这些南蛮子胆子倒是大,不仅觊觎我中原土地,竟还敢在我大晋的地盘上为非作歹。” 阎烈洲沉声道:“怕是他们狗急跳墙,才想出这个法子来。” 容蓟赞同:“这些人自称英雄盖世,到头来,还不是用下三滥的手法来对付我们。” 阎烈洲不确定道:“这还只是猜测,真相如何,要等审问了那名刺客再说。” 容蓟颔首,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眼苏墨钰:“那人的目标既然是你,又为何转而对苏舍人下手?” 诶?问到点子上了,她也想知道,于是和容蓟一起,双双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阎烈洲。 阎烈洲也很不解:“或许是因为苏舍人提醒了我,让他恼羞成怒吧。” “这说不过去。”苏墨钰终于找到插嘴的时机:“身为一个刺客,应时时刻刻以自己的任务为重,就因为坏了他的事,就转而攻击我,这刺客当得也忒不称职。” 两人互看一眼,对苏墨钰所说,似乎都表示赞同。 “难道说,刺客本来的目标,就是苏舍人?”阎烈洲道出了心中猜测。 容 蓟神色越发凛然,眸中隐隐透着阴鸷:“苏舍人?” 苏墨钰举手,继续发表自己的言论:“我又没有结仇,谁会来刺杀我,再说了,刺客不是胡人吗?我就算与人结仇,也不可能结到胡人那里去。” 事情开始往复杂的方向发展了,但既然猜不出来,就只有一个办法——审问那名刺客。 前方就是太师府,苏墨钰刚想跟两人告别,却见太师府门前围了一群官兵,密密麻麻的火把,几乎将黑夜照成了白昼。 她诧异,随即想到了什么,眼中迸射出一抹灼烈的冷幽之光。 阎烈洲看到那群官兵,却是一愣,愕然地看向容蓟:“这是怎么回事?” “孤也不知。”嘴上虽这么说,眼睛却看向苏墨钰。 苏墨钰不理会两人,快步朝着太师府的方位走去。 没等进府,就被守在门前的卫兵给拦住:“站住,没有端王的命令,谁都不许擅闯。” 端王。 果然是他! 早猜到他会对苏庆生下手,没想到竟选了这么一天。 那卫兵似乎不认识容蓟,也没见过阎烈洲,看着两人,态度恶劣地挥手:“你们也是,退后退后,不想跟朝廷钦犯扯上关系,就离远点。” 阎烈洲眉心一蹙,想要说什么,被苏墨钰猛地拽住,一个劲向后扯:“别去别去。” 她的态度很奇怪,哪有人连家都回不了还这么淡定的,“他说朝廷钦犯,太师府怎么会有朝廷钦犯?” 苏墨钰不说话,她和容蓟都清楚,这个所谓的朝廷钦犯是何人。 就在这时,两 名卫兵押着一个人从府里走了出来,那是早上还意气风发,此刻却镣铐加身的苏庆生。 “怎么会是吏部郎中?”阎烈洲显然很惊讶。 苏墨钰也不好再做平静状,倒抽一口冷气,痛心疾首:“早就劝大哥不要太过张扬,皇上晋他为吏部郎中,那是皇上的恩典,我们做臣下的,要竭尽所能报答皇上,为君分忧,可他却不听,一意孤行,这下可好,招来祸患,怕是要连累整个苏府!” 容蓟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演得倒是情深意切,若非阎烈洲在场,他真想给他鼓个掌。 没准这小子平日里对自己的那点尊敬,也是演出来的。 对于苏家的事,阎烈洲不好插言,于是什么也没说,只拧着眉,看向正从苏府大门走出的端王。 苏庆生在被侍卫押解着出府的时候,他便看到苏墨钰了,原本想让她代自己求情,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之前是被仇恨被荣耀蒙蔽了双眼,此刻才豁然发觉,这一切,都是苏墨钰的阴谋,是他的圈套。 是他,将自己害至如此境地,是他,把所有的灾祸都转嫁到了自己的头上,是他招惹了端王,最终却要自己替他背锅。 是他,一切都是他! 苏庆生双目发红,嘶吼着朝苏墨钰冲去:“是你,是你害的我!是你!” 苏墨钰吓了一跳,往容蓟身后躲去,“大哥莫不是疯了吧?” “苏墨钰,你给我出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对不对?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害我如此,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躲在容蓟身后的她唇角勾起冷漠的弧度,做鬼?做人的时候都这么失败,就是当鬼,也是个蠢鬼。 “走吧,今晚随孤进宫,暂且先别回苏府了。”容蓟反手护着她,提议道。 她一怔,进宫? 想也不想道:“不,微臣不去。” “不去?你可想好了。” 她……她还真没想好。 苏庆生的事,一时半刻还完结不了,她可不想在端王的监视下过一晚上。况且,今天的苏府,怎么都不会太平,她不想惹火上身。 “微臣……微臣有地方去。”苏府回不了,她可以去一品居啊。 容蓟应该还不知道一品居的存在,不过,她并不打算告诉他。 容蓟听她说有地方去,只当她打肿脸充胖子,但随即却脸色陡变:“你和容朝才认识多久,就要去他那里借宿?”声音有些愤愤:“不行,你不能去!” 苏墨钰自己都没想到可以去容朝那里借宿,不得不说,容蓟的想象力真够丰富:“有什么不行的,我觉得挺好。” “你……” 正僵持不下时,阎烈洲忽然道:“要不这样吧,去将军府好了,我那里够大,腾出一间房给苏舍人便可。” 这回是两个坚决的声音—— “不行!” “不去!” …… 苏庆生感觉到了漫天满地的绝望。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可能真是死定了。 如果苏太师在府的话,或许事情还有转圜,就算是庶子,也是他的亲生儿子,怎么样都不会袖手旁观。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苏太师离京休养去了 。 不,不是在这个时候苏太师离京,而是苏墨钰特意挑苏太师不在京的时候对自己下手。 突然想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原来那日在朝堂,苏墨钰不是因为害怕贤王才将功劳让给自己,而是为了祸水东引,让自己做他的替死鬼。 人之将死,有时候也会变得聪明片刻。 可也只是片刻。 他在囚车中惊恐地大吼:“不是我,不是我!端王殿下,一切都是苏墨钰的计谋,我什么都没做,赈灾银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坏您好事的人也是苏墨钰!” 端王眸中厉色顿现,对手下道:“给本王堵住他的嘴!” 苏庆生不甘心,还在挣扎,却只能发出乌鲁乌鲁意味不明的呜咽声。 热闹的除夕夜,苏庆生最后风光了一把。 囚车走过的地方,所有人都记住了苏庆生那张悲绝疯狂的脸孔。 “五弟对王兄的这份诚意,可还满意?”没人注意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竟停着一顶黑色的小轿。 端王冷哼:“那是王兄手下的人,王兄难道不觉得可惜?” 小轿中传来低低的笑声,“苏庆生虽一直在为我办事,但对于他的所作所为,我却是一无所知。” 端王也不傻,自然不信:“我以为,王兄多多少少会替他求情,没想到王兄的心竟然这么狠。” 贤王的声音听起来既平和,又饱含肃杀:“一只不听话的狗罢了,谈何心狠?就算五弟不出手,本王也不会放过他的。” 是啊,一只狗而已,舍就舍了,弃就弃了,谁会心疼呢? 第104章 不是败给她,而是败给我 新年初始,万象更新。 而在京都百姓当中交口相传的,却不是前一日皇城外的烟火有多灿烂,除夕晚的舞狮有多热闹,各家各户谁的鞭炮声更响,而是京都名门贵族苏家那一场血的变故。 吏部郎中苏庆生得皇帝看重,却野心膨胀,不仅不为百姓为朝廷谋福祉,报答皇恩,反而收受贿赂,贪渎无厌,且强占民女,杀其夫家,作恶多端,有人向端王告发他,端王派人暗中调查,发现事实果真如此,便上报皇帝,亲自带了人来捉拿苏庆生。 原本人人看好,前途无量的吏部郎中,苏家长子,就这样,在一个万家团圆的夜晚,骤然陨落,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及笑柄。 刑部大牢内。 幽暗潮湿的牢房,终年不见天日,仿佛地狱一般的存在。 深不见底的**内,时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呼声,一阵阴风吹过,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黑色的石阶上,布满了深绿色的青苔。 水滴的声音,在整个牢房内回响,久久不绝,似地狱深处灵魂的呐喊,空灵荒芜。 苏墨钰披着厚厚的狐裘风氅,行走在刑部大牢阴暗的**内。 一眼 看去,长长的**,似乎看不到尽头,唯有一片如漩涡般的漆黑。 她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定,清浅的脚步声被空旷的牢狱放大,幽幽回荡着,飘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关押苏庆生的牢房位于**的最深处,那是关押死囚的地方,深入地底,晦暗无光,与死亡为邻。 苏庆生背靠着墙壁,呆呆地坐在牢房中。 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明明,他的未来是一片光明,明明,他马上就要成为苏家最荣耀的存在,明明,所有人都在仰望着自己,羡慕着自己,嫉妒着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擦,擦,擦。 有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传来,他下意识转过头去。 顿时,呆滞的双目燃起一把烈火,他似被激怒的野兽般从地上站起,朝着牢门冲去,却因为镣铐加身的原因,无法接近。 “苏墨钰,都是你!你还敢来?你还敢来!”他愤怒地咆哮着,激烈的动作拽的铁链哗哗作响:“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苏墨钰在牢门前停下,微笑着看向牢门中的人:“杀了我?好啊,我就站在这里,你若是 有本事,就来杀了我。” 一阵徒劳的挣扎后,苏庆生终于放弃,颓然跌坐在地:“苏墨钰,这一切都是你的手笔吧?” 以为她定会否认,谁知,她却欢快的笑了起来:“是啊,你觉得怎么样?我这一招可令你心服口服?” “你……”他红着双目,死死盯着苏墨钰:“总有一日,你会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嗯,也许吧,反正你是看不到了。” 看不到?对,他看不到了,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 想到死,苏庆生蓦地惊慌起来,“我不会死的,贤王殿下会来救我。” 苏墨钰笑得发冷:“贤王?他若能救你,早就来救你了,何必等到现在。” 苏庆生心中虽不安,表面上却不肯显露分毫:“贤王是做大事的人,行事自然不可冒进,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才会行动。” “苏庆生,你自己也说了,贤王是做大事的人,既然是做大事的人,又怎会为你这颗无足轻重的棋子而耗费心神,甚至是得罪端王。” 心中本就很慌乱,听苏墨钰这么一说,更是不安,“谁说我是无足轻重的棋子?贤王还有用得着苏家的地方,而我是 苏家长子,只有我能替贤王拉拢苏家。” 苏墨钰一声冷嗤,蹲下/身,与苏庆生平视:“苏家长子?到现在,你都还做着能成为一家之主的美梦啊。”她毫不掩脸上的轻蔑:“区区一个姨娘所生的下贱庶子,你凭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赤/裸裸的侮辱,让苏庆生怒吼出声:“苏墨钰,你是嫡子又如何?谁不知道,你天生愚笨,只是吃喝玩乐,是奉天人人厌恶的纨绔子弟,你又有何资格继任家主之位?” 她蓦地笑了,“你说的都没错,但就是我这样一个天生愚笨,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将你送进了刑部大牢,送上了黄泉之路,你可服气?” “苏墨钰,我不会死,不会死的!”苏庆生又激动起来:“芷兰,芷兰可以救我,她可以为我证明!” “芷兰?”苏墨钰歪着脑袋,似乎在想这个芷兰是谁,随后打了个响指:“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你刚娶进门的小妾吧?啧啧啧,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明明是个渣男,却还要学别人做痴情汉,什么芷兰啊,人家的真名叫胡嫣,姓胡,知道吗,与狐狸的狐同音。就是她告发你 ,说苏郎中见她貌美,将她强抢入府,为了独占她,还派人将她的夫君活活打死,她一介孤女,夫君身死,无依无靠,为了活下去,只能委屈自己讨好你,幸而苍天有眼,你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她也算是为夫君报了仇。” 苏庆生完全傻眼了,什么胡嫣,明明是芷兰,那一天在街上,是她抱着自己,求自己救她一命的,怎么反过来,变成了自己强迫她? “我不信,不信!我要见芷兰,让芷兰来见我!” 苏墨钰站起身,怜悯地看着他:“都说了人家叫胡嫣,不过你若始终不肯从梦里醒来,我也不强求。”她把玩着披风的系带,忽地前倾了身子,将脸凑近牢门,以一种诱哄孩童睡觉的口吻道:“我有一个秘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原以为我永远都不会说出来,不过看你马上又要死了,突然想要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你。” 苏庆生抬起头,昏暗的牢房内,头顶上方那张清秀俊美的脸孔,宛若地狱的幽冥厉鬼,恐怖至极。 “其实,我根本不是苏家三少,而是异世来的一抹幽魂,所以,你不是败给了苏墨钰,而是败给了我。” 第105章 仇一定要报 吏部郎中的职位不高也不低,朝中有不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苏庆生刚一落马,就有不少官员上本自荐,为吏部郎中这个职务争得头皮血流。 作为吃瓜群众,苏墨钰始终置身事外,你们争你们争,争得越欢越好,这样她才有足够的时间去安排接下来的事。 或许是看在苏太师的面子上,苏庆生虽犯下了重罪,却并未于菜市口当众砍头,只赐了一杯毒酒,保留全屍,还允许苏家家眷前去收尸,算是给足了体面。 体面么? 人都死了,还要体面做什么。 苏墨钰从来不认为面子能当饭吃,比起脸面来说,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迫不得已时,她宁可用脸面换安宁,用尊严换性命。 毕竟是犯了大罪,苏庆生的葬礼,只草草举办,朝中官员一个都没有来。 或许,苏庆生直到临死前,都不相信自己会沦落到这样凄惨的境地。 方氏遭受丧子之痛,整个人显得憔悴了不少,原本丰腴的身材也变得消瘦起来,脸容浮肿,再也不似从前的娇娆。 苏墨钰走进灵堂,拿起三支香。 原本形容枯槁,坐在火盆边的方氏猛地站起来,便 欲冲苏墨钰冲过来:“滚出去,立刻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苏墨钰身子微微一侧,便躲过了方式冲自己抓来的手:“姨娘这是何意?身为兄弟,我自该前来为兄长上一炷香。” 只是那一下子,便耗尽了方氏所有的力气,她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苏墨钰,嘶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庆生是怎么死的,苏墨钰,你好狠的心,纵有千错万错,他都是你的兄长,你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你还是人吗!” 苏墨钰做无辜状:“姨娘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明明是大哥自己不知收敛,得罪了朝中权贵,怎么能把他的过错推到我的身上?就算大哥再如何苛待我,仇视我,我也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再者,姨娘也知道,大哥生前一直在为贤王殿下做事,下旨赐大哥毒酒的人便是贤王,我就算有心想要陷害大哥,也没那个本事能收买得了贤王殿下。” 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把方氏即将出口的辱骂全给堵回去了。 方氏瞪着她,消瘦的身形颤抖着,眼睛里写满了仇恨,却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墨钰不理会她, 走到香案前,点燃手里的香,鞠了一躬,接着将香**了香炉。 “姨娘,节哀顺变,毕竟,您还有二哥。”向站在角落里的苏庆和投去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后,苏墨钰转身而出。 苏庆和捏了捏拳头,待苏墨钰离去后,才低声开口:“想对付我?没那么容易。” 回过神来的方氏冲向苏庆和,拽着他的衣袖哭道:“庆和,你可一定要为你哥哥报仇啊!庆生死得冤,都是苏墨钰那小混蛋害的,我们不能放过他!” 苏庆和烦躁地将方氏扯开:“报仇报仇,你一天到晚就想着报仇!苏墨钰有爹撑腰,现在又有太子做靠山,哪能那么轻易对付得了,一个不小心,还把自己搭进去。” 听他这话,似乎是不想给苏庆生报仇,方氏立马怒了,扯着他哭得嘶声力竭:“好你个不孝子,你不在乎为娘也就算了,庆生是你大哥,你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为了自己的前程,竟然置他的血海深仇于不顾,你不是人,不是人!” 苏庆和也恼了,将方氏重重推倒在地:“闹什么闹!大哥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你!若非你和他一样愚蠢, 做出那些损人于不利己的事,大哥也不会死!” 方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坐在地上嚎啕爱大哭,平日里装出来的端庄全都不要了:“你……你翅膀**,现在开始嫌弃我了!好啊,你跟苏墨钰那小混蛋沆瀣一气,开始对付自家人!你大哥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头撞死,跟你大哥团聚好了!”说着,从地上爬起,便要往案桌上撞。 苏庆和气得脑仁生疼,心里亦是烦躁不堪,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方氏一头撞死,上去将她拉住,吼了一句:“你能不能安分一点,再这么下去,别说报仇,自己都要死!” 方氏抹着眼泪:“那你说怎么办?难道你大哥的仇,就放任不管了?” “我没说不管。” “那你现在就去给我杀了苏墨钰!” “娘!”苏庆和头疼不已,朝灵堂外看了眼,压着嗓音道:“你冷静些,仇是一定要报的,可该怎么报,你有想好吗?不是我说,你和大哥之前的做法,实在太过愚蠢,苏墨钰是嫡子,爹一向看好他,你明目张胆地对付他,叫爹知道,怕是要心生不快,如今,他更是有了太子 做靠山,要想对付他就更难了。” 方氏在短暂的愤怒后,又开始着慌:“那……那该如何是好?” “静观其变。”苏庆和道:“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咱们现在拿他没辙,总有能对付得了他的一天,当务之急,是先保全自己,再逐步发展势力,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方氏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听了苏庆和的话,点头道:“好,一切都听你的,只要你记着,你身上还有你大哥的血仇,这就够了。” “放心吧,苏墨钰他逍遥不了多久的。”他嘴上安慰着方氏,脸上却有着野心勃勃的得意,“苏家的家主之位,注定是我的。” 或许他还该感谢苏墨钰,帮自己除掉了那个愚蠢又自大傲慢的大哥。 如今,苏家只有自己和苏墨钰两个男丁,只要他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得了自己了。 不过,他可不能重蹈苏庆生的覆辙,苏墨钰这家伙看上去心思单纯,毫无心机,实际上却城府极深。 苏庆生在他身上栽了跟头,那是他蠢,自己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等着吧,苏墨钰,迟早你会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 第106章 犯我强晋者,虽远必诛 “紫绛。” 单手支颐,斜倚在软榻上的男子忽然懒懒换了一声。 一身丁香色长裙的女子缓步走来,敛衽一礼:“殿下有何吩咐?” 半睁着眼睛:“苏府现下的境况如何了?” 紫绛回道:“很平静,苏庆生已经下葬,府内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是吗?”他揉揉眉心:“苏庆和呢?” “还和平常一样。” “和平常一样?”他发出疑惑的感叹:“苏庆和那人,孤虽然不了解,但兄长惨死,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紫绛勾起一抹冷漠的微笑:“即便兄长又如何?富贵大家的亲情,不外乎如是,这一天,殿下应该最清楚。” 猛地睁开眼,疲懒的眼神骤然清明:“紫绛,你话里有话。” 紫绛垂首:“属下不敢。” 容蓟坐起身,眼神虽然明亮,但精神却仍是有些不济:“说说吧,你都发现了什么。” 紫绛应了声是,道:“皇后近来对殿下十分失望,据属下观察,她已经有了重新扶持储君的打算。” 容蓟闭上眼,轻声冷嗤:“她就是这样不安分,以为谁都能任由她摆布,孤不是大皇兄,她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 “端王在此 事上,似乎也有出力。” 他仍是闭着眼,“东郡劫持赈灾银一事,皇后有参与吗?” “这法子,就是皇后透露给端王的。” 他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已猜到:“这两人沆瀣一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把该解决的一并解决吧。”这段日子光顾着cao心苏墨钰的安危了,竟然把自己这边的事丢在一旁,平白让皇后逍遥这么久。 “那九皇子那边……” “不用管,该发生的总要发生,他既然身在皇家,就要付出与身份同等的代价。” 紫绛顿了顿,点头应道:“是,属下一切都会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做。” “等等。”紫绛刚要退下,又被他叫住。 “殿下还有何吩咐?” 他半躺在软榻上,目光有些迷离,但眼瞳深处,却又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容朝那边,让雷震仔细盯着,最重要的是,查出铁浮屠的所在,那可是大皇兄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是。” 紫绛离去后,偌大的殿堂内,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唇角边弯起一抹涩然的弧度,似愉悦,似怅然,似寂寥。 若是被那人知道,自己 接容朝回来的真正目的,又会如何呢? 是不屑,是轻视,是仇视,还是若无其事的冷漠。 通往皇权的路,永远都是以鲜血铺就而成的,他从最开始,就以做好了抛却一切的准备。 然而如今,却微微有些迷茫了。 迷茫这条血路,走的到底值不值得。 …… 今日的早朝有些奇怪,因为最前排的地方,空了三个位置。 一个是太子的,一个是端王的,还有一个是贤王的。 苏墨钰有些出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自己一点风声都没与听到? 这不正常,一下子少了两位王爷,以及从未缺过任何一场朝会的太子,怎么看,都是有事要发生的前兆吧? 心中有些不安,虽然并不承认自己在为那个男子担心,但事实上,她的神色,早就穿过太和殿的琉璃瓦,飘到了皇城另一边的东宫。 一会儿下朝后,她得让干将去查一查,看看最近皇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端王府和贤王府。 端王虽然为人暴戾,行事张狂不计后果,但越是这样就越是无需担心。 她现在最怕的,也是最忌惮的,便是贤王了。 到底,这三人之间发生了何事? “… …苏舍人,你认为如何呢?” 是皇帝的声音。 搞什么,之前在讨论什么,她压根就没听,怎么回答啊! 她站出列,脑中飞快转动着,一边跪拜,一边敷衍:“微臣……赞同皇上的看法?” “哦,你也赞同朕?”皇帝笑了起来:“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不可草率行之,虽然长乐公主对你有意,但毕竟也要得到自己的首肯才行,朕并非不通人情的君主,不会强迫你应允这门婚事,再者,苏太师在休养,还未回京,等他回来后,再商议此事也不迟。” 苏墨钰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脑袋阵阵晕眩,等听完皇帝的话,早出了一脑门的汗。 倒不是因为怕皇帝怪罪,而是差一点,就犯下大错。 谁知道这么严肃的朝会,竟把自己的婚事拿来讨论,幸好皇帝没有应允,要不然她可得悔断肠子了。 行了一礼,苏墨钰趁着皇帝没有改口前,连忙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这下,再也不敢走神了。 “皇上。”这时,兵部侍郎出列道:“微臣有事启奏,近来塞外胡人频频作乱,边塞百姓苦不堪言,还望圣上能出兵平乱。” 胡人作乱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 次提出了,但却是头一回,有人建议皇帝出兵。 出兵,就代表着战争,故而之前不论边塞的形势多有恶劣,都没有人提出过出兵这个建议。 皇帝神色一凛,整个太和殿内的气氛也变得紧绷起来。 众人议论纷纷,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整个殿堂都因为兵部侍郎的一句话,而沸腾起来。 “肃静!”皇帝拍了拍龙座上的扶手,交头接耳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 皇帝目光在下首的官员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苏墨钰的脸上:“苏舍人,说说你的意见。” 靠!怎么又找她! 她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难道是自己太优秀了,站在一众大臣里,就如鹤立鸡群,黑中一点白,想看不见都难? 她轻咳一声,自人群中站出,抬目直视龙椅上的皇帝,一字一句,清晰高亢:“微臣认为,犯我强晋者,虽远必诛!”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太和殿,又炸开了锅。 即便是兵部侍郎,也只是建议皇帝出兵平乱,保护边塞百姓,以示国威,而她一出口,挑起的就是战争。 “不可!”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浑厚有力,完全盖过了苏墨钰的气势。 是阎烈洲。 第107章 比试 阎烈洲站在人群的第二排,因为前面少了三个重量级人物,他便等同于站在第一排。 回头看了眼苏墨钰,阎烈洲朝着上首的皇帝拱手道:“蛮人可恨,不值得宽恕,但百姓又何其无辜,若贸然发动战争,首先受苦的,则是边塞的百姓,故末将认为,胡人恶行不可放纵,但也不可逼得过紧,给予一番教训即可,若有收敛,则暂且放过,若依旧不改,再发兵剿灭不迟。” 阎烈洲曾说过,没有人是无辜的,也没有人是该死的。 而在这样的和平的年代,战争已是很遥远的一个词了,甚至有很多人,都不明白它的涵义。 可不管明不明白,战争,都是残忍而绝望的。 站在这里的文武百官,只有他,才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只有他,亲身经历过残酷的杀戮。 只有他,最不愿意看到战争。 而作为一国君王,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千秋伟业。 一个有野心的帝王,希望留给后世的,或许是自己的英勇战绩和丰功伟业。 但对于处于和平年代,而又没有太野心和抱负的帝王,唯一希望的,便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所以,皇帝多少还是偏向于阎烈洲的看法:“胡 人可恶,总要给些教训才是。这样吧,就照阎少将所说,派一支军队前去边塞,把那些胡人赶出我大晋的土地便可。” 阎烈洲立刻上前请命:“皇上,末将愿担此重责!” 带着赤狼军去边塞吗?这样,岂非等于放虎归山? 苏墨钰站在原地不吭声,容蓟虽然不在,但想来给皇帝是不会同意的。 “赤狼军是我大晋最精锐的一支部队,不能有半点闪失,更何况,区区一群流寇而已,根本无需赤狼军出战。”果然,皇帝没应允。 “皇上说的没错。”苏墨钰紧跟而上:“赤狼军不是普通的军队,从实力上来说,胡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让赤狼军出战,着实有些小题大做了,与杀鸡用牛刀没什么两样。” 趁势追击,气死你丫的! 得意地朝阎烈洲看去,没想到他竟然诚恳道:“苏舍人说的没错,让赤狼军出战,的确有些小题大做。” 诶? 阎烈洲这家伙脑袋没问题吧?是敌是友你分不清啊? 姐是在坑你呢!这都看不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皇上,阳陵离边塞最近,一天之内便可穿越鹿云关到达塞外,邢将军手下有一批训练有素 的士兵,用来对付胡人,应是绰绰有余。” 邢将军?阳陵?谁不知道,邢将军是她的姐夫,一力推荐自己的姐夫,他这私心也表现得太重了吧? 能站在这朝堂上的人,个个都是猴精,她在打什么主意,一猜就知道。 知道就知道吧,谁没个私心啊,都以为自己很高尚呢,实际却是五十步笑百步。 皇帝一番思索,觉得派邢将军去,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拍板道:“也好,既然吃着皇粮,就该替朝廷办事,朕这就下旨,命邢铮为此次讨伐的主将。” 阎烈洲没有异议,但阎将军急了,这么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怎么能让给苏家的人,于是道:“皇上,阳陵离边塞虽近,但据老臣所知,邢将军部下的那些士兵,已很久没有参与过战事了,且大多都是老弱病残,这样一支队伍,如何敌得过彪悍勇猛的草原汉子?” 苏墨钰冷笑,这阎将军一大把年纪了,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谎话瞎话张口就来。 “邢将军负责驻守阳陵,那里常常有流寇土匪出没,他手下的兵不但身强力壮,且个个勇猛,以一敌三,若真像阎将军说的那么弱,阳陵早就完蛋了。” “阳 陵是个什么样,本将军比你清楚!” 苏墨钰幽幽一笑:“是吗?难道您去过阳陵?在那里做过调查?” 一句话,把阎将军噎得哑口无言。 总不能承认苏墨钰的质问吧?若是承认了,叫皇帝如何想,他一个负责驻守京城及邻镇要塞的将军,竟然对阳陵的兵力了如指掌,想造反不成? “总之,草原人凶猛,邢将军根本无法担此重任,只有我儿才能击退胡人。”阎将军说不过苏墨钰,竟开始倚老卖老了。 苏墨钰也不甘示弱:“阎将军似乎将阎少将想得太过于重要了,难道没有他,大晋朝就大不了仗,守不了家,卫不了国了?别说是邢将军,就是我一介文官,也能将胡人驱逐出我大晋的土地!” 阎将军还没表态,就有好事之人提议:“皇上,要不让苏舍人跟阎少将比比,看看苏舍人是不是在说大话。” 这些人,自己没本事,却喜欢嫉贤妒能。 行啊,比就比,既然她敢放下那样的豪言壮语,就不怕有人挑衅。 皇帝觉得挺有趣,整天批折子批得也腻烦了,正好消遣一番,“苏舍人,阎少将,你们打算怎么个比法?” 阎烈洲是看不起苏墨钰的,一介文臣 ,又是个纨绔子弟,哪懂什么兵法,但皇帝既然问了,他也不好拒绝:“就以沙盘布阵来做比试吧。” 苏墨钰前世玩过这玩意,简单得很。 很快,沙盘被搬来,苏墨钰吓了一跳,这哪是沙盘,简直就是一幅世界地图。 阎烈洲当仁不让,走到沙盘旁,首先挪动上面的青铜模型,抛出第一个难题:“若我军四合而围之,断你归道,绝你粮食,我军既众,粮食甚多,险阻又固,你欲必出,为之奈何?” 苏墨钰蹲在沙盘边,沙盘太大,她挪动起来有些费力,不过对于阎烈洲抛出的问题,她却是张口便答:“我会令将士拿着****,手持器械,乘着黑夜行动,再派遣勇敢有力、行动轻捷、敢于冒险犯难的将士担任先锋,攻占敌人的营垒,为我军打开通道,同时派遣弓弩手作为伏兵,隐匿在后面掩护大部队行动。如果敌军发觉我军的突围行动,可令先锋部队迅速发起冲击,向前推进,老弱士卒和车骑随之跟进,配备有强弩的士兵则在隐蔽地埋伏起来,当敌人前来追击我军时,伏兵立即攻击它的侧后,并大量使用火光、鼓声乱敌耳目,全军奋勇战斗,合力突围。” 第108章 输了就是输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回答的这么迅速,且思维敏捷,竟让自己一时无法招架。 短暂的怔愣后,阎烈洲继续道:“我若引你至有大水、广堑、深坑之地,你欲逾渡,无舟楫之备,我军屯垒,限你于军前,塞你归道,斥候常戒,险塞尽中,车骑要你前,勇士击你后,为之奈何?” “凡是大河、宽堑、深沟之地,敌军一般不会设防,即使设防,由于地形所限,兵力也一定不会很多,这样,便可用飞江、转关和天潢等工具将我军摆渡过去。再派遣勇猛的士兵按照指定的方向,冲锋陷阵,拚死战斗。为了保证所有人都会全力以赴,我军的辎重,粮草将全部焚毁,明确告诉全军将士,奋勇作战就能生存,畏缩怯战就是死亡。待脱离危险后,再命我军前卫部队设置烟火信号,派出后备部队警戒,占领丛林、山崖等险阻地形。如此,你还敢长驱远追么?” …… …… 你来我往,在兵法上,两人好似真的置身于残酷的战场,刀光剑影间,血流成河。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最终,阎烈洲颓然一叹,心悦诚服:“我输了。” 输了? 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阎少将竟然说自己输了? 在场的人,包括皇帝在内,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阎将军更是一脸难以置信:“烈洲,你在说什么!” 相比于其他人来说,身为当事人的阎烈洲却一脸平和,既无愤怒,也没不甘,反而诚挚道:“输了就输了,我阎烈洲并非输不起的人。”他看向苏墨钰:“苏舍人在兵法之道上,的确远胜于我,之前多有冒犯,还望苏舍人不要放在心上。” 苏墨钰是那种别人客气她也客气,别人嚣张她更嚣张的人,看在阎烈洲这么谦虚的份上,她微微一拱手,也诚挚道:“只是纸张谈兵而已,论实战,还是阎少将更胜一筹。” “兵者诡道也,真正上了战场,靠的并非仅仅是经验,出奇制胜才是关键,在这方面,我明显不如苏舍人。” “哪里哪里,阎少将客气了,不管怎么说,在大晋朝的百姓眼中,你永远都是不朽战神,是令胡人闻风丧胆的少年统帅。。” 之前还****的,这会儿两人倒开始互夸起来了,吃瓜群众表示一脸懵逼。 皇帝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拍着龙椅哈哈大笑:“没看出来,苏 舍人还有这等本事,当真是朕屈才了。” 苏墨钰继续装谦虚:“皇上过奖,微臣只是平日里喜欢看些兵书,研究一下兵法而已,算不上什么本事。” “哎,苏舍人莫要谦虚,这在场的文武百官,能做到自己这般的,只怕屈指可数。”皇帝看了眼兵部侍郎:“只怕连谭大人,都和阎少将过不了几招。” 兵书侍郎脸上有羞赧的神色,皇帝至于这样吗?抬高一个人,就要贬低一个人。 苏墨钰不想得罪人,连忙道:“一个负责前线,一个负责后方,分工不同,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事实上在微臣看来,谭大人的职责之重,远远要超过在外领兵的将领,只有后方稳固,前线才能高枕无忧。” 有人暗中冷笑,这位苏舍人的嘴巴是越来越会说了,巧舌如簧,谁都不得罪。 兵部侍郎的脸色这才好些,其实苏墨钰的那番话,也是他想说的,不过碍于面子,没有开口罢了。 “难得你这样谦虚,朕深感欣慰啊。”皇帝捋着胡须,看样子心情极好:“谭爱卿,朕好像记得兵部尚书柳大人年前的时候,上折子请求告老还乡,可有此事?” 兵部侍郎道 :“的确如此,柳大人年事渐高,兵部尚书之位责任重大,他称自己有心无力,不敢再居于此位,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他愿把机会让给更多优秀的年轻人。” 皇帝颔首:“嗯,柳大人一生忠君报国,到了这个年纪,还为朝廷、为国之大计着想,这样的精神,着实令朕感动。”皇帝似乎真的挺动容,眼中泛起了泪光:“传朕旨意,授予柳大人定安伯之称号,再赐黄金万两良田千亩,爵位世代承袭。” 顿时有不少人唏嘘起来,柳大人也算是幸运,不过关键在于,他懂得急流勇退,若是继续霸占着兵部尚书的位置,别说是封爵和赏黄金田地,只怕最后要落个一无所有的悲惨境地。 不过兵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了,这便代表,整个朝廷的官员,都要来一次大的调动。 果然没错,皇帝刚赏赐完柳大人,便对兵部侍郎道:“谭大人在职期间,一向恪尽职守,从来都没有犯过大的错误,并且作为柳大人的属官,耳熟目染,对于执掌兵部亦是驾轻就熟,是接替柳大人的最佳人选。” 闻言,兵部侍郎有些飘飘然,幸福降临得太快,他都还没做好准备 。 苏墨钰在一旁提醒:“谭大人,敢不赶紧谢恩。”这种搞不清状况的懵逼感觉,她也有过一次,就是皇帝封她为中书舍人那回。 兵部侍郎猛地反应过来,跪下道:“谢主隆恩,微臣定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嗯,起来吧。”其实皇帝早就有意抬兵部侍郎为兵部尚书,故意装作临时起意,也是为了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以及众朝臣的态度。 至于另一个人嘛……那的确是临时起意了。 “苏墨钰。” 诶?怎么又叫她名字了? 苏墨钰站出道:“微臣在。” “你任职中书舍人期间,亦是尽职尽责,前往东郡赈灾之时,更是认真踏实,一丝不苟,新上任的东郡太守,特意上折子,向朕说明你在东郡时的功绩,还夸你亲和有为,行事果决,东郡的疫情能及时控制住,全是仰仗你。”说着,皇帝笑瞪了她一眼:“你就是太谦虚了,把功劳让给别人,还是个忘恩负义,没心没肺的小人。朕是个贤明的君主,不会冤枉谁,也不会嫉贤妒能,埋没人才,朕瞧你不错,虽是文臣,却颇有大将之风,如今,兵部侍郎的位置既然空出来了,就由你顶上吧。” 第109章 拜师 这回轮到苏墨钰发怔了。 一下子由从五品,晋升为正三品,这跨度有点大啊。 有种做云霄飞车的感觉,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满脑子的不真实感。 “苏侍郎,还不快谢恩。”同样的话,由新晋为兵部尚书的谭大人又说了一遍。 苏墨钰很快回神,跪下道:“微臣何德何能,竟得皇上如此厚爱,对于能做好兵部侍郎这个职位,微臣非常没有信心,但皇上给予了微臣鼓励,微臣即便肝脑涂地,也绝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一直都知道,苏家这个小儿子是个懂规矩,识时务的,此番看来,皇帝认为自己果真没有看走眼。 “都起来吧,圣旨今日傍晚前,就会送到两位爱卿的府上,至于中书舍人这个位置该由谁来接替,诸位爱卿可以畅所欲言,推荐自己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 接下来,众人便开始就中书舍人这个问题,展开了讨论。 苏墨钰虽然还站在最后一排,但感觉,自己已经离首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或许,终有一日,她能站到最前排,那个属于苏太师的位置。 更有可能,她会站的更前,站的更高,一直站到玉阶之上, 御座之前。 俯瞰众生,天下归一。 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刚才那一瞬,思维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束缚,就跟那脱缰的野马似的,整个呈发散状,跑得没边了。 连忙收敛思绪,将那不切实际的幻想抛到一边。 但她没想到,那样不切实际的妄想,在未来的某一天,一语成谶。 …… 下了朝,苏墨钰正犹豫要不要找人打听一下东宫那边的情形时,一个人从后面追了上来,火红的发,在阳光下宛若烈火熊熊。 “苏舍……苏侍郎!且等一下!” 是阎烈洲。 苏墨钰皱了皱眉,她虽不讨厌阎烈洲,甚至有些欣赏他,但他毕竟是阎婉清的哥哥,潜意识里,她不想跟阎家的任何人扯上关系。 停下脚步,客气而疏离地问道:“阎少将,有事吗?” 跑到苏墨钰面前,总是给人一种威武狂霸之感的男子,竟露出一丝腼腆来:“是这样的,苏侍郎在兵法上颇有建树,我很是崇拜,不知可否向你请教一二?” 哈? 请教她? 眯着眼睛,朝太阳升起的方位看了眼,没问题啊,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 可今天的事情,一件比一件 怪,一件比一件稀奇。 堂堂赤狼军少帅,找自己请教兵法? 这玩笑开大了! 她礼貌拒绝:“都说了是纸上谈兵,之前在皇上面前,也都是为了挣面子,少将高看我了。”说着要走。 “没高看!”他身子一侧,就挡住了她的去路,威猛高大的身躯,与苏墨钰娇小瘦弱的身姿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苏墨钰仰头看他,这么着,还想打架不成? 既然在兵法上能赢他,那么在拳头上,自己……还真赢不了他。 “阎少将,我真的没有能教你的东西。” “苏侍郎直说吧,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答应我?” 她头疼:“我不是不答应你,是真的没那个本事教你。” “常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虽一介武将,但也懂得虚心求教这个道理。”他面色严肃,后退一步,吓得苏墨钰以为他要打自己,结果却见他恭恭敬敬,标标准准给自己鞠了一躬:“拜托了。” 妈呀!这家伙简直比容蓟还难应付,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该逞那个能,跟他比什么兵法了。 这下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在内心哀嚎,看着始终保持鞠躬姿态的阎 烈洲,终于妥协:“好吧,但我有个条件。” 他直起身子,脸上是满足的兴奋:“什么条件?”问完后,又连忙补充一句:“如果是欺辱弱小,伤天害理之事,恕我不能答应。” 切,求人都能求得这么拽,也就只有阎烈洲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她有那么无耻吗?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不算是欺辱弱小,那家伙是城西某条街的地头蛇,一向喜欢吃霸王餐,还经常欠钱不还,要多可恶有多可恶,不巧的是,他欠了我的钱,我找人要了好几次,他都拖着不给,实在没办法,我打算以武力解决。” 阎烈洲半信半疑:“若真是这样,我替你要回来便是。” 她指指宫外:“那就走吧。” 一路上,阎烈洲都没说什么话,大概还是对苏墨钰不太信任,生怕自己助纣为虐。 到了苏墨钰说得那条街,明显比城东要破败多了。 刚要指路,几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恶霸突然朝两人走来:“新来的?懂不懂规矩,没给金爷上供,就敢上咱的地盘来,找死啊!” 苏墨钰耸耸肩:“欠我钱的人叫做金富贵,就是我说的地头蛇。” 其中 一个混混骂道:“呸!咱金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他扬了扬下巴,对自己的手下道:“给我打,打到求饶为止!” 苏墨钰刚要提醒阎烈洲小心,结果耳边传来咔咔几声,那几个地痞竟被阎烈洲全部打趴在地,捂着腰哀嚎不止。 阎烈洲和一般人不同,他打出去的每一下,都是实实在在,没有半点花架子的成分,目的就是为了打败对方。 那几个地痞不但骨头被打断了,在阎烈洲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重创下,五脏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好几个正趴那吐血呢。 看来带阎烈洲一起来讨债,是个不错的决定。 丢下那几个吐血的地痞,指着前方的一个赌馆:“那就是金富贵的老巢,里面养了不少的打手。” 阎烈洲眉头都没带颤一下,大步向前:“那种程度,来多少我都不惧。” 呵,真是好大的口气。 “砰”地一声! 门被一脚踹开。 不得不说,阎烈洲的出场方式真的太有特点,这特么就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老子是来砸场子的,有不服气的,来跟老子打呀! 苏墨钰站在他身后,冲赌馆里一脸懵逼的人群挥挥手:“嗨——” 第110章 阎霸王的风姿 大概是她打招呼的方式比阎烈洲还特别,满屋子的人,老半天都没回过神,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两人。 正琢磨着,这种大眼瞪小眼的境况还要维持多久,其中一人终于从懵逼中醒来,怒喝一声:“娘的,敢到金大爷的地盘撒野,不想活了!兄弟们抄家伙,给我上!” 顿时,一群人提棒子的提棒子,抡砍刀的抡砍刀,完全一副干群架的阵仗。 原本就乌烟瘴气的赌坊变得更乌烟瘴气,苏墨钰唬了一跳,连忙躲去阎烈洲身后:“小心小心,这些人手里都有武器。”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苏墨钰还真有些替阎烈洲担心。 不过,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只见阎烈洲转过身,两手扒在门框上,用力一提,“咔”的一声就把足足两米高的门给拆了下来,朝着向两人冲来的打手用力挥去。 苏墨钰看得两眼发直,那门板怎么看,也至少百斤以上,在阎烈洲手里就跟个玩具似的,呼啦一下挥过去,再呼啦一下挥过来,那威武狂霸的架势,当真与楚霸王没什么两样。 或许是被阎烈洲给吓到了,没来得及冲过来的几个打手,看到同伴 成批倒下,顿时两股战战,就差跪下磕头了。 阎烈洲将门板丢开,捏了捏石钵般的拳头,扬声喝道:“还有谁来?” 打手们丢盔卸甲,抱头鼠窜,哪里还敢有人上前挑战。 冷飕飕地刮过一股凉风,苏墨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上次在阎烈洲全力的攻势下,自己还能活着,简直可以说是一大奇迹了。 见人都跑得差不多了,苏墨钰这才站出来,豪气冲天地一声吼:“金富贵,给爷滚出来!” 没人应她,只有一个倒塌的桌子后,露出一截金灿灿的衣角。 苏墨钰狞笑着走过去,狠狠踹了脚桌子:“躲?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爷的钱可不是想欠就能欠的!” “小公子饶命,小公子饶命!”抱着头,肥头大耳的男人从桌子后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一个劲冲苏墨钰磕头。 苏墨钰一脚踹他肩上,男人像个皮球一样,在地上滚了几下:“饶命可以,把钱还来!按照利滚利来算,你一共欠了我十四天,连本带息一起给爷还回来!” 金富贵连忙指示手下把银子拿来:“这一共是一百八十两,请小公子收下。” 苏墨钰从 他手里取过钱袋,掂了掂,又打开数了一下:“你看你,早点还钱不就好了,和气才能生财嘛,你说对不对呢?金老板?” 金富贵点头如捣蒜:“是,是,小公子说得对。”妈蛋!他是瞎了狗眼才招惹这么一尊大佛,本以为自己就够混蛋了,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无耻,更混蛋的家伙。 将银子揣好,苏墨钰冲阎烈洲招手:“走了走了,这地方又脏又臭,我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两人离开后,金富贵才从地上爬起来,额上豆大的汗珠,吧嗒吧嗒滴在地上。 看了眼被拆下来的门板,那门可是用精铁所致,坚固无比,刚才那红发男子竟能徒手将其拆下,这力量,着实可怕。 “那个金富贵到底欠了你多少钱?”离开赌坊后,阎烈洲忍不住问。 “一百两。”对于富贵之家的公子哥,一百两其实算不得什么,礼部尚书家的小儿子光是在外吃顿饭,就得花掉五六百两。 阎烈洲顿时皱起眉:“只是一百两而已,又何必计较?” 是,一百两而已,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但—— “一文钱也是钱,不管多少,谁都别想欠我的! ” 阎烈洲嘴角抽了抽,似乎觉得她这种想法有些太霸道了。 即将离开金富贵的地盘前,阎烈洲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眼:“这个金富贵,横行霸世,欺辱弱小,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应告知京兆尹,将其捉拿治罪。” 苏墨钰满不在乎:“你知道京城有多少个金富贵吗?” 他不解:“何意?” “你捉拿一个金富贵,还有千千万万个金富贵,你捉拿的过来吗?再者,金富贵伏法了,你能保证,不会有人比他更无耻,更猖狂,更心狠?”她语重心长的拍拍他的肩:“这种事,适应适应就好了,再干净的泉水,也会有污渍的存在,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 听了她的话,他有些沉郁:“这世上之人,怕是都跟你一样做想。”他愤然甩袖,“迂腐文人,当真不可理喻。” 啊呀呀,这家伙一天不跟自己作对就不舒服是不? “你们武将不是更幼稚?以为看上去坏的,就一定是坏的,凭着一厢情愿去改变世界,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啊?”翻了个白眼,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怼他:“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话听过没有?你觉 得对于温顺无害的牛羊来说,捕食它们的虎狼便是邪恶的,这样你就能随意将所有的虎狼都消灭吗?没有了虎狼作为天敌,牛羊便会变得懒惰,变得不知进取,然后就会慢慢消亡,你这不是善良,而是无知,是愚昧!“ “你……”论打嘴炮,阎烈洲根本不是苏墨钰的对手。 “你不是要学兵法吗?这就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你若不明白,回去好好想想。” 本来只是敷衍他,没想到他真的低下头,认认真真思索起来。 没有跟阎烈洲打交道前,觉得这人一身铁血,冷酷狂暴,但相处一段时间后发现,这货特么的就是一根筋,傻里傻气,甚至有点呆萌。 “对了,除夕夜那个行凶的刺客,到底什么来头?”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阎烈洲闻言抬头:“那人嘴硬得很,问不出任何消息,不过,他倒是提到了你。” “提到我?”她想不通:“提我做什么?” 阎烈洲表情古怪,“他说,你夺走了他们最宝贵的一样东西,总有一天,他们会讨回来。” 最宝贵的一样东西? 苏墨钰冥思苦想,除了容蓟,原主难道还招惹过别的人? 第111章 没有人不累 “他还说什么了?” “没了,说完这句话后,他就自尽了。” “啊?”这年头的人,一言不合就玩自尽,真以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的伤怎样了?”阎烈洲难得有关心别人的时候。 苏墨钰撸起袖口:“伤口已经快愈合了。” 虽然伤口愈合了,却是留下了疤痕,浅浅一道粉红,从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肘。 日光下,一截小臂洁白晶莹,衬着翠绿的衣衫,不禁令人想起春日新雪,翠竹清泉。 他目光窒了窒,活了二十几年,见的都是些粗鄙汉子,军队里连个姑娘都没有,他不知姑娘家的手臂到底是什么模样,却隐隐觉得,就是眼前所见的样子。 纯净,温软,如玉如虹,惑人心魄。 “你怎么这么瘦?”莫名其妙地一句话,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苏墨钰怔了怔,随即笑道:“你羡慕?羡慕就羡慕呗,我又不会笑话你。”说着,放下袖口,遮住伤疤。 她倒是不在乎自己身上留疤,只是白璧微瑕,看着总有些难受。 “你还真像个小姑娘。”阎烈洲绷着脸道。 苏墨钰嘻嘻一笑,不置可否。 长年累月的军旅生涯 ,让阎烈洲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军人的刚毅,京都繁华悠闲、风/流雅致的生活,已经不属于他。 别说他看苏墨钰像个姑娘,就是看其他高门之家的公子哥,也像个姑娘。 “作为你教我兵法的报答,我教你武术吧,不但可强身健体,还能用来护身。”他突地提议。 武术?本想拒绝的,但这个条件的诱/惑实在太大。 强身健体倒是次要,能用来保护自己,这才是最关键的。 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成交!” …… “少爷,你干嘛呢?” 晚上,苏墨钰闲来无事,照着阎烈洲今天教的一招比划起来。 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具有观赏性,但实用性非常强。 在战场上,拼的就是命,必须一招制敌。 出腿,扫拳,侧翻,锁喉。 一套连贯下来,招招毙命。 她很满意,拿起布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练好功夫,你家少爷今后就无敌了,小竹青,赶紧崇拜崇拜我,等我以后成了武林高手,你就没这个机会了。”她一边笑,一边走进房间,打算捉弄一下竹青。 可刚一踏进门槛,就见竹青趴倒在桌子上,看上去好像已经不省人事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抓藏在门后的匕首。 “钰儿,你就是这么欢迎孤的?” 她抓匕首的动作一顿,左右看看,飞快进屋,关上门扉。 “您怎么来了?”太子驾临,竟然没有人通报。 “太师府的墙又不高,孤自然想来就来。” 她哭笑不得,敢情太子殿下不是从正门进来的,而是翻墙而入。 “有事么?”她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练了好半天的功夫,嗓子渴的都要冒烟了。 他扣住她去端杯子的手:“你今天一天都和阎烈洲在一起?” “不是一天,是半天。”她皱眉,这家伙是想渴死她不成。 “离他远点!”他神色一沉。 “我也想,但那家伙太烦人了,我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她这么说,他脸色好了些:“有孤护着你,你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她掰开他手,硬是抢回了自己的水杯:“就阎烈洲那头脑简单的傻大个,我怎么会怕他。” 说着,竟笑了起来。 傻大个,确实挺配阎烈洲的。 容蓟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你可别忘了,他是阎家的人。” “我知道啊。”灌下好大一口水,她以手背擦拭沾 了水渍的唇角:“他不但是阎家的人,还是您的大舅子呢。” “钰儿,你在吃醋。” “我不吃醋,我只吃酱油。” “你就是在吃醋。”他看着她,企图从她眼里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行,您要是愿意这么想,那便这么想吧。” 他有些失望:“如果你是女子,孤便立刻向父皇请旨,娶你为妻……”见她面色不郁,又改口道:“如果你愿意,孤不介意做开国以来,第一个娶男人为太子妃的储君。” 她扯着嘴角干笑:“别,我就想做个简简单单的人,不想名留青史。”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容蓟叹息:“孤真是拿你没辙了。” “太子殿下今天来当梁上君子,不会只是为了试探微臣的态度吧?” 他上下打量她:“听闻你今日晋升兵部侍郎,孤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今日早朝,你做什么去了?”这句话,她早就想问了。 他却歪着头,好似看窗外风景,不回答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怆然一笑:“你不会想知道的。” 她拧眉:“什么意思?故意吊我胃口。” “你……”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踟蹰 挣扎过,看着她,好半天才低声开口:“在你心中,什么是恶,什么是善?” 愣住,这个问题有点深奥啊。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有它的道理,只有老天爷,才有资格去评判,我只是一介凡人,有心也无力。” “是吗。”他移开视线,孤单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看上去有些寂寥:“孤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但在这之前,孤必须要先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打入最绝望的深渊。” 今天的他有古怪,苏墨钰觉得杯子里的水都开始有些发苦:“你到底怎么了?” 他忽的倾身,将她用力拥入怀中。 苏墨钰下意识便要推他,却感觉脖颈处一阵湿润,同时耳边传来他悲戚沉痛的声音:“我真的好累,好累,快要撑不下去了……” 她一怔,伸出去的手,鬼使神差地改推为抱:“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人只要活在世上,就没有不累的,至少,你还有希望,还有可追寻的东西,比起那些失去一切的人,你岂非很幸运。” 这句话是对他说,同时也对自己说。 他无言,只紧紧拥着她,像个无助的孩子。 第112章 值得尊敬 一品居。 三楼的某个豪华隔间。 苏墨钰一边品茶,一边倚窗眺望。 多亏了容朝的生意头脑,以及若白的丰富经验,短短几日,就将一品居经营得红红火火。 当然,也少不了她从前世学来的包装神技。 她把自己手下的这些俊男美女,全都当做明星来培养,她还给这些人起了一个比较好听的统称。 不是伶人,也不是妓子,而是艺人。 在奉天这块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有钱的大爷遍地都是,见惯了曲意奉承的红尘歌女,也玩腻了千娇百媚的妖娆小倌,还有什么能吸引住他们刁钻的眼球呢?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她现在就要他们偷不着,不但偷不着,还要看不到。 人的骨子里,都有一种犯贱的潜质,越容易得到的,就越是不珍惜,反而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偏偏要去肖想。 她抓住人们的这种心理,玩一出欲擒故纵,她相信,会有不少人上钩的。 再拿出前世的先进理念,做好公关,打好广告,就是不想火都不行呐。 看看今天,一楼二楼全都坐满了人,生意火/爆得其他几家全都眼红。 你们尽管眼红, 尽管嫉妒,姐的这家一品居,跟你们压根就不是一个层次。 一壶清酒,几碟小食,看俊男美女在台上做着赏心悦目的表演,就这份惬意,也没哪家酒馆茶肆可以比得上。 她还专门设立了为方便女眷观看的隐蔽雅间,可让这个时代的女性,也体验一把追星的感觉。 更遑论,她手下的艺人,都是多才多艺,且颜值爆表的少男少女,他们就是生错了年代,要是放在现代社会,保准个个红透半边天。 “你知道你头一天开业,亏了多少吗?”一旁,正在做账的容朝放下笔,抬起头来看她。 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哦,亏了多少?” “五千两。”说完,又道:“第二天亏三千两,第三天亏两千两。” 她支着脑袋,饮一口杯中香茗,懒洋洋问:“那现在呢?” 他合上账本:“到今天为止,我们净赚三万两。” 她笑了:“哦?只有三万两啊,我还有以为能有更多。” 他无奈又好笑地摇头:“你啊,贪心不足。” 是,她就是贪心,因为她有贪心的资本。 比起醉芳楼的花魁,绿水阁的台柱,她一品居四小花旦,才是最光芒耀眼的。 站起身,也为自己斟一杯 茶,容朝随她一同看向窗外,仿佛不经意地问:“这段时日,阿蓟在宫中过得如何?” 提起容蓟她就头疼,那家伙自打从东郡回来后,就变得越发奇怪了。 想到昨天晚上,他难得流露出的脆弱,心口猛然一窒。 “怎么了?”见她面色异常,容朝不由得问。 她牵了牵嘴角,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是啊,人只要活在世上,哪有不累的。 即便从新选择一条路,走的,还是最累的那一条。 容蓟既然身为太子,就注定要背负许多常人无法忍耐的重担。 有得必有失,上天再给你打开一扇窗的同时,也会给你关上一扇门,鱼和熊掌都想兼得,那是痴人说梦。 从她穿越之初,她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论遇到什么,她都不会向命运妥协半分。 她同情他,却绝不会可怜他。 若是连他都可怜,那这世上,岂非全都是可怜人了? “既然累了,就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若白。” 打了个哈欠,“那我就先走了,你和若白也别太卖力,来日方长,咱们赚大钱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下了楼,刚走到楼梯的转角处,就听到有人在扯着嗓子骂骂咧咧: “我呸!老子是到这来消遣的,不是来受气的!区区一个下贱窑姐,跟老子装什么清纯!老子这双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你跟多少男人上过床,怎么着?上/床可以?拉个小手就不行?大家给评评理,有这样的道理吗?” 眉头一拧,当初开业的时候,她就明确放话,一品居不是青/楼,不是妓馆,不论姑娘还是公子,一律不**。 喜欢的就捧个场,不喜欢的,就出门左转,走好不送。 说的已经如此明白,竟然还有这种不知好歹的家伙挑事。 正犹豫该不该出面时,一道白色的影子插上前,将泪眼婆娑惊慌害怕的雪樱与大吵大闹一脸**的男子分开。 “这位老爷,请自重。”若白身姿颀长,面容冷峻,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不可亵渎的高雅气势。 男人大概被若白的容色所惊,愣了一下,才打着酒嗝道:“自重?你一个青/楼妓子,跟本大爷说自重?笑话!” “来人,将这位客人付的银两全部退回,从今往后,一品居不再欢迎他!” 男人一听,恼了:“你胆子不小,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若白恍若未闻,将两锭银子丢给男人:“拿上你的臭钱,滚出 去!” “你……”男人不知是气的,还是醉的,整张脸容红得像是要着起火,“薛侍郎可是本大爷的小舅子,你今日招惹我,以后有你受的!” 若白冷冷道:“我不管你是谁的小舅子,在一品居,就必须守一品居的规矩!雪樱姑娘也有自己的尊严,容不得你这种人践踏。” “呵,尊严?”男人抬手指向若白身后的雪樱:“不过是个出来卖的小贱/货,你跟老子谈尊严?乞丐都比她有尊严!” 若白义正言辞道:“请这位老爷注意自己的言行,雪樱姑娘一不偷抢,二不行骗,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不行违背道德伦理的低俗之举,她靠自己的双手赚钱,靠自己的才艺取悦大家,这样的姑娘,值得每一个人尊敬。” 说得好! 苏墨钰一边鼓掌,一边从台阶上走下:“但凡每一个靠自己劳动赚钱的人,都值得尊敬,相反,那些狐假虎威,凭着他人的权势为非作歹之人,才最下贱,最恶心,最不要脸!” 男人刚想喝骂,一看到苏墨钰,顿时蔫了。 转转眼珠,猥琐一笑:“老子还有事要办,没空跟你们啰嗦!”说着,跟脚底抹了油一样,一眨眼就溜没影了。 第113章 也要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 不知是不是薛侍郎的小舅子在他跟前说了什么坏话,薛侍郎现在对苏墨钰的态度,总是很不友好,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朝堂上,一件小事都能被他拎出来作为打压她的把柄,若非吏部和兵部几乎没有交集,恐怕他还能找出不少的借口来找她麻烦。 本以为她和薛侍郎之间的矛盾不会持续多久,谁知道,他竟一本奏折,把自己给告了。 弹劾她的理由很简单,仗势欺人,横行霸世,末了还有一条,为官不尊,日日*娼。 我勒个去!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这薛侍郎也忒小心眼了,自己只不过教训了一下他姐夫而已,至于死咬着她不放吗? 看来,薛侍郎一家都是属狗的,不咬人难受啊! 不过巧的是,那折子没有递到皇帝那里,而是落在了容蓟的手里。 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总之薛侍郎这一次的弹劾,以失败告终了。 这日下朝,苏墨钰跟着一众同僚,刚要从太和殿外的小门离开,薛侍郎先她一步迈了出去,硬生生将她给挤到一边去了。 随她走在一起的兵部尚书扶了她一把:“苏侍郎小心。” 她转身道谢:“多谢尚 书大人。” 兵部尚书原本就和苏太师关系不错,能坐上兵部侍郎的位置,也是靠苏太师提拔,如今苏墨钰成了他的下属,自然要多多关照。 “那个薛逸,你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兵部尚书建议道。 她诧异:“为何?”看兵部尚书的神态,之所以这般劝她,应该不只是因为薛侍郎的坏脾气。 “薛逸这个人……”兵部尚书朝她靠了靠,压低声音:“他是端王的人。” 我去!竟然还有这一层关系! 她做恍然大悟状,冲兵部尚书拱拱手:“下官会小心的,多谢大人提点。” 兵部尚书拍拍她:“咱们同属于兵部,你又是我的属官,提点你也是应该的。” 两人边走边聊,一路走到了太和门前。 一个小太监从远处蹭蹭蹭地跑来,往苏墨钰跟前一站:“苏侍郎,我家娘娘说许久未见您了,想要请您过去坐坐。” 这小太监苏墨钰见过,是在淑妃跟前伺候的,于是道:“你去回你家娘娘,我马上过去,让她别急。” 说实话,她不是很想见淑妃,因为这个世上,除了自己以外,还知晓她秘密的人,就只有淑妃了。 再亲的亲人,她都无法完全信 任,在她心里,除了自己,没有人是绝对可信的。 包括身为她大姐的淑妃。 “听说淑妃娘娘这几日身子一直不大好,吃不下也睡不着,你确实该去看看她。”兵部尚书道。 身子不好吗? 苏墨钰没多想,只道:“那下官就先走一步了,大人保重。” 两人分道扬镳,苏墨钰在侍人的带领下,朝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淑妃大概是得到了皇帝的允许,才特意命人来叫自己的。 苏家位高权重,苏太师这一脉虽然子嗣不多,但旁支却不少,想要地位牢固,少不得要在淑妃这里下功夫,只要她能诞下一名皇子,苏家就有能力,将其扶上龙座。 只不过,淑妃已经进宫多年了,却一直未有诞下子嗣,别说是皇子了,连个公主都没有。 也奇怪,整个后宫,就她最受宠,就算中奖的概率低,但次数这么频繁,怎么的,也该中次小奖吧。 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倒也不在意,如今仔细一琢磨,各种疑问都跑出来了。 改日找个太医给淑妃看看,确定一下,问题是不是出在她的身上。 “钰儿。”女人半倚在软榻上,精神显然不怎么好,上回来,她在吃 葡萄,这回来,她却是在喝药。 将手中的空碗递给宫女,拈起一枚蜜饯放入口中,缓了缓,她这才开口:“这么久没见,姐姐还真是想你。” 她走过去,在软榻边坐下:“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风寒?” 淑妃虚弱地摇头:“本宫也不知,就是觉得身子乏力,小腹酸痛,整日都睡不醒,其他倒没什么,胃口也还好。”她在自己腰上掐了掐:“这段时日都胖了,腰粗了一圈,真怕皇上会嫌弃我。” “怎么会,胖一点好,显得气色红润有精神。”她也掐掐自己的腰:“我想胖还胖不起来。” 淑妃心疼地看着她:“钰儿,姐姐以前跟你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没?” “姐姐,我也说过,事到如今,一切都没法改变了。” 淑妃叹气:“你虽这么说,我心里却仍是不好受,想帮你,可一入宫门深似海,想要保全自己都难,又如何帮你呢?” 见她这样,苏墨钰免不了又要开劝。 也怨不得淑妃,整日都被困在后宫这一方窄小天地,每日除了下下棋,作作画,也就只能跟后宫的女人斗斗心眼了。 在这种氛围下生活,时间长了,难免多愁善感 。 “娘娘。”没等她酝酿好劝说的台词,淑妃的贴身婢女就急匆匆走到她身边,附耳小声说了些什么。 淑妃神色陡变! 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淑妃看了她一眼:“宁贵嫔那里出了点事,我先过去看看。” 出事?出什么事了?还没等问,淑妃便已经离开了景仁宫。 苏墨钰有些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自己毕竟是外男的身份,留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太好。 只好去了前殿,又问侍女要了几本书打发时间。 一个时辰后。 淑妃回来了。 苏墨钰一抬头,看到淑妃的脸色,吓了一跳。 “姐姐,你这是咋了?”一边说,一边去搀扶她:“快坐下,喝点水。” 淑妃木呆呆地从她手里接过水杯,却不喝,盯着看了好一阵,猛地伸手,一把抓住苏墨钰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将指甲都陷入她的肌肤中。 “钰儿,这后宫当真可怕!好端端的人,竟然就这样去了!” “去了?谁去了?” “十皇子的生母,宁贵嫔!”她捂住心口,孱弱的双肩不住颤抖:“是皇后,皇后想要她的命,可怜的十皇子,和太子一样,也要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了……” 第114章 十年旧事,国母陨落 苏墨钰心口也颤得厉害。 她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却知道此事非常严重。 皇后杀了宁贵嫔? 皇后为什么要杀宁贵嫔? 淑妃刚才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诸多的皇子皇女中,失去母亲的人不止一二,为何她偏偏提到容蓟? 为何偏偏要说,十皇子和太子一样,也要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 她脑袋很乱,心跳莫名加快,一种古怪的情绪,开始在心底滋生。 淑妃的情绪似乎也有些失控,苏墨钰一直陪着她,直到她的心境渐渐趋于平和。 “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宁贵嫔是怎么死的?”淑妃现在的状态不太好,她知道不该问,却实在忍不住。 淑妃看了她好久,才长长一叹:“皇后在赏给她的补药里下了毒,宁贵嫔直到毒发,才知道是谁害了自己。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快不行了,不过人却很清醒,她让宫女取来自己每日服用的参茶,太医查验过后,证明其中确实被下了毒,皇上震怒,派人去皇后宫中搜查,结果真的搜出了与参茶中一模一样的毒药。” 苏墨钰愕然道:“皇后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既然要害人,那把毒药藏在自己宫 里?就算她愚蠢,但她有什么动机杀害宁贵嫔呢?” 淑妃的神色,蓦然见变得有些飘忽:“或许……她想要做和十年前一样的事吧。” “十年前?一样的事?” 淑妃拧着秀丽的眉,低声道:“十年前,太子的生母林昭仪,也是如宁贵嫔一般,毒发而亡的。” 太子的生母? 苏墨钰悚然一惊:“难道……难道也是?” 淑妃点点头:“没错,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脑袋已不是用混乱可以形容的了,苏墨钰觉得整个身子都开始发麻。 容蓟的母妃,若真是被皇后所害,那联系淑妃刚才的言论,十年前一样的事,难道是说,皇后想要更换储君? 十年前,她看上了容蓟,十年后,她想要弃容蓟而选择十皇子! 很多事情,只有深入去想,才会发现其中的可怕之处。 皇后一生没有子嗣,却始终能在后位上屹立不倒,也许靠的,就是这份狠绝,这份残忍。 “那皇后现在如何了?” “已被皇上软禁,收了凤印,只是还没有下旨废后。”淑妃看了眼苏墨钰,眼神有些疲惫,有些哀伤,也许是想到了自己,难免心生兔死狐悲之感,“明日 早朝,皇上或许便会提及此事,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不可草草了事,但不管怎样,她都是气数已尽,再无转圜了。” …… 凤华宫。 浓郁的夜色,将偌大的宫殿,笼罩在一片绝望的灰暗中。 四周仿若有蛰伏的兽,随时会冲出来,将人似要成碎片。 皇后穿着一身素衣,精美华贵的凤冠已被摘下,长发半散,看上去有些凌乱。 但她却端端正正坐在榻上,一丝不苟,仿佛她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是天下万民敬仰的一国之母。 吱呀一声,紧闭的殿门被推开。 她没有去看是谁,还是保持着端坐的动作一动不动。 原本,她这里不论白天黑夜,都是光芒万丈,盛气逼人。 即便虽寒冷的黑夜,她也不会觉得孤单,觉得寂寞。 但此刻,空荡荡的大殿内,却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凤华宫不再华贵,不再繁盛,不再光芒耀眼。 那人端着烛台,一点点朝她靠近。 烛影下,她仿佛看到了恶魔展开的翅膀,掩盖了一切,包括罪恶。 “母后。”低低的声音想起,醇厚冷幽。 明明是很好听的声音,却让她觉得可怕。 一点点抬 头,看向烛影后的那人:“你还叫我母后。” 容蓟看着她:“这是孤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皇后笑:“容蓟,是本宫小看了你。” “是,所以,你注定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本宫万万没想到,那个紫绛竟然是你的人。”她看着自己涂了豆蔻的猩红指甲,猛地一用力,指甲从中折断,剧痛传来,但她却恍若不知:“这十年来,本宫自认待你不错,以为你就算不敬爱本宫,多多少少,对本宫也有一些感念之情,可谁知,你竟是只喂不熟的狼,现在,反过来咬将你养大的恩人了。” “恩人?”他眸光冰冷,暖融的烛光都无法将其捂热:“你害死我的母妃,这也叫恩人?” 皇后冷着脸:“这后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满手鲜血?本宫错了吗?”她骤然转向容蓟,眸中迸出酷烈的火焰:“就连你,也照样满身罪恶,手染鲜血!” 容蓟不语。 皇后发出低低的笑声:“是了,你反驳不了,因为这一切,原本就是你一手cao控。” “下毒的人是你。”容蓟提醒。 “是我又如何!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明明知晓一切 ,明明可以出手避免这场悲剧,但你没有这么做,不但没有,反而还在背后推了一把,原本宁贵嫔不该死得这么早,背后的原因,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一阵风过,将烛火吹得摇曳不止,树影婆娑,印在窗纸上,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那个宫女,也是你的杀的吧?”忽而,他换了另一个话题。 皇后怔了一下:“什么宫女。” 他有些恼了,握着烛台的手青筋迸绽:“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宫女,因为可怜孤,求太医救孤一命,孤一直想要感谢她,可等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皇后微垂着头,似乎在努力回想,“小宫女……容蓟,你觉得以本宫的权势地位,有必要去陷害一个身份卑贱的宫女么?” “你杀了她,然后伪造她跳进自杀,难道不是么?” 皇后陡然大笑起来:“容蓟,没想到你竟然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本宫告诉你,那个小宫女,她的确是自杀,想知道为什么吗?”她站起身,干涸空洞的双目,染上了如夜晚般浓黑的阴厉:“因为她得知了一个消息,她的亲姐姐在一年前死了,而下令杖毙她的,正是你的母妃,林昭仪!” 第115章 你的心,果然是冷的 “哐当!” 手中烛台落地,一线微暗的光芒也就此熄灭。 一片黑暗中,皇后弯下/身,将烛台捡了起来:“所以说,没有谁的双手是干净的,十皇子因为你而成为没有母亲的孤儿,一切似乎与十年前没有两样,但他却没有你的好运,今后,你将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受万民敬仰……”她回身,将烛台放在桌子上:“不过,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本宫曾几何时也以为,待皇上驾鹤西去后,本宫便会成为整个大晋朝最尊贵的女人,所有人都要喊一声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然而……”她闭上眼:“你总要走到那一步,才会知道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你放心,父皇在世期间,大晋不会再有第三个储君。” 皇后淡淡笑了:“呵……但愿如此吧。” 转身,不再看皇后一眼:“更深露重,母后早些休息,这一次,是孤最后一次来看你。” “太子。”皇后忽然唤了一声。 “母后还有何事?”他没有回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本宫,以你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成为储君的。这十年来,本宫亦是待你如亲生,事到如今,你真的一点都不念旧情 么?” 窗外,有萧瑟的寒风吹过,回响在空旷的大殿内,犹如悲伤的呜咽。 “当然有。”他缓缓举步:“所以孤才来看你,才会劝你……自我了断。” 皇后身子一颤,险些没有站稳:“你……你说自我了断?容蓟,你的心,果然是冷的……” “母后可有想过,你若不死,父皇明日便会下旨废去你的后位,届时,你便是一介庶民,一生汲汲营营,到最后却什么都没剩下,半生光辉,尽皆化为尘土。”他顿了顿:“但你现在还是皇后,是一国之母,你的尊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该如何去做,你比孤更清楚。” 心头漫上绝望,一行清泪滑下,在门扉转动的吱呀声中,皇后瘫倒在地。 是啊,她一生汲汲营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若有来生,她再也不要投生于帝王家。 …… 这一/夜,苏墨钰睡得有些不踏实。 明明房内燃着两个火盆,却仍是觉得冷。 当再一次被冻醒后,遥远的天边,竟然传来一阵清晰的钟声。 她呆了好久,才猛然回神。 那—— 是丧钟! 是皇后薨逝的丧钟! 从榻上下来,推开窗户。 那钟声越发的清晰了。 一下,一下,又一下。 整个漆黑的天幕,都变得有些发白。 北斗高悬,隐隐透着凶煞的血光。 她闭上眼,靠在窗前。 耳中只有那久久不绝的钟声,悠远沉寂。 早晨,收起竹青为她准备好的紫色官袍,换上一身雪白的丧服。 从今日开始,罢朝三天,所有人都要为皇后默哀守丧,就连皇子也不例外。 一天之内,后宫连死两人,一者贵嫔,一者皇后。皇宫之上的天空,似乎都被一股晦气所笼罩。 如果皇后不死,皇帝将会在今日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废后,并晓瑜六宫,昭示天下。 可皇后死了。 她死的时候,身份依旧尊贵。 故而,她哪怕死了,排场依然盛大,光芒依旧耀眼,文武百官,后宫妃嫔,皇子公主,浩浩荡荡几百人全都跪在皇后的梓宫前,三叩九拜,为其送行。 跪在最前方的那人,是皇后的养子,也是一国储君。 他背影挺直,却隐隐透着萧索,一股莫大的哀伤,萦绕在他周身。 皇后的死不会是意外,宁贵嫔的死,更不会是意外。 苏墨钰虽然不知这两件事当中,容蓟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她却知 道,这两件事,哪一件他都脱不了干系。 想到那个夜晚,他问自己的问题—— 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 其实,她根本就分不清,有时候善恶之间,只隔着一堵墙,一堵脆弱无比的墙。 她和他,都在这堵墙边徘徊的人。 一念之差,天壤之别。 皇后的棺椁被抬进了灵堂,跪在地上的人这才可以起身。 淑妃这段时日身体原本就不好,起身的时候,哪怕有宫女搀扶,也十分费力。 其他宫妃见状,纷纷表示关心,有亲自来搀扶的,有上前慰问的,还有想要贡献名贵药材的,那一张张嘴脸,娇媚中透着邪恶,艳丽中夹着丑陋。 如今,皇后没了,后位空出来,不知多少人都在盯着那个宝座,不过,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还是淑妃。 毕竟是四妃之首,背后有苏家这样的庞大势力做支撑,其他人虽然觊觎,却并未抱有幻想。 故而,开始巴结淑妃的人,突然之间就多了起来。 看到这样的情形,苏墨钰不禁开始担心。 她不想让淑妃做什么皇后,但不知淑妃是怎样想的。 苏太借病离京,不就是为了避风头么,淑妃若是做了皇后,他身为 国丈,这风头还怎么避? 届时,形势所迫,就算容蓟有心要放苏家一马,也很困难了。 再说,淑妃没有子嗣,坐上那个位置,与皇后又有何分别,不过是煎熬罢了。 叹一声,这种事情,也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但愿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吧。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刚出宫,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不甘地喊着:“下个月就是我和太子殿下的婚期了,皇后娘娘在这个时候薨逝,我和太子的婚事便要延后三年!三年?三年我怎么能等得了!” 是阎婉清。 阎夫人四下张望一番,拍着阎婉清的背,提醒道,“这里人多眼杂,不管有什么委屈,回去再说。”接着又小声安慰:“你是钦定的太子妃,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虽然你没有正式与太子成亲,但阖宫上下谁不知道你就是太子妃。” 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场所,阎婉清强忍着委屈:“我只是觉得不甘心,如果我和太子的婚期提前一个月就好了。” 提前一个月? 苏墨钰忽然想到,容蓟曾对她说过,但凡是他没有承认的事就全都不作数。 他这已经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箭三雕了吧。 第116章 你死了,没有人会为你哭泣 “十弟。”看着坐在石阶上,一语不发的男孩,长乐犹豫了好久,才朝他走过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十皇子只看着自己的脚下,一副完全没有发现长乐到来的模样。 长乐又朝他靠近了一些,“想坐在这里也没关系,但你穿的这么单薄,回去换身衣裳好不好。” 十皇子还是不说话,像个没有生命的泥塑娃娃一样,就那么呆呆坐着,双目空洞一片。 见状,长乐心中一痛,撩起裙摆和他并排坐下:“想哭就哭出来吧,在姐姐面前,不需要忍着。” 十皇子还是不说话,木然的双目中,却流下了两行泪水。 长乐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阿阅,哭出来,哭出来吧!姐姐知道你难过,没关系,姐姐在这里陪着你,我会像宁贵嫔一样疼爱你的!” 十皇子只有九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童,偶尔也会耍些小恶作剧来捉弄长乐,但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有母亲疼爱,可以为所欲为的孩子了。 从现在开始,他只是十皇子。 “姐姐……”终于,他发出了小兽般的呜咽,“我想要母妃,母妃为什么要离开我,我好 想母妃啊!呜呜呜……” 到底是孩子,从一开始的呜咽,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 “阿阅,别怕,以后姐姐跟你相依为命……”长乐拍着他的脊背,自己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呀,这是怎么了?”出来散步的淑妃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 听到动静,长乐抬起头,红着眼睛给淑妃请安:“淑妃娘娘。” 淑妃自己没有孩子,看到十皇子,难免母爱泛滥,“天这么冷,你们怎么就坐在这里!”她从侍女手中接过披风,给十皇子披上:“九殿下,别哭了,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就把我当成你的母妃。” 宁贵嫔生前与淑妃关系不错,故而宁贵嫔出了事,淑妃第一个就赶了过去。 十皇子对淑妃的印象也挺好,擦了擦眼泪,怯生生道:“谢谢娘娘。” 淑妃一手拉住一个:“这样吧,马上就到晚膳时间了,你们一起到本宫那里去用顿便饭。” 长乐下意识想要拒绝,她还不习惯跟淑妃这么亲近,之前她可是很看不起淑妃的,一直都把她当成魅主的狐狸精。 不过淑妃的一句话,却让她改变了主意:“钰儿今天也会来,都是自家人,不要拘谨 。” 淑妃说这话时没多想,自己是四妃之首,如今皇后不在了,长乐和十皇子都可以算是自己的孩子,苏墨钰又是自己的弟弟,可不就是一家人吗? 但长乐却听岔了,还以为淑妃知道了什么,羞得脸都红了。 下了值,苏墨钰便直接进宫了。 因为淑妃近来身子不好,所以皇帝下旨,让苏墨钰多进宫陪陪淑妃。 或许有人说说话,有助于排解心事,舒缓忧虑,淑妃的身体的确比之前好了不少。 本以为今天还是和平时一样,两“姐弟”聊聊天,谈谈心,再一起吃顿晚饭,然后出宫,回府,睡觉。谁知长乐和十皇子都在,长乐还眼巴巴瞅着她,一副我终于逮到你的模样。 她讪笑着走到桌边,找了个离长乐最远的位置坐下:“今天可真热闹。” “什么热闹不热闹,就是一起吃个饭。”如今正值皇后丧期,禁丝竹奏乐,饮酒享乐,热闹这种话可说不得。 苏墨钰也是没话找话说,见淑妃变了脸色,连忙住嘴。 目光看向一旁的十皇子,容家的基因果然强大,就连十岁的小屁孩,都长得这么好看,水汪汪的眼睛,秀挺的鼻子,除了脸色有 些白以外,可以称得上是玉雪可爱。 靠!她想什么呢!人家才刚失去母亲,她该安慰几句才对。 可说什么来安慰呢? 逝者已逝,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 说什么都没用,只有自己想明白,才能真正从阴霾中走出。 “都多吃点,长乐你太瘦了,女孩子太瘦可不好。九殿下也是,你现在正是长个头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吃饭,还要吃饱,吃够。”菜上来后,淑妃拿起银筷,亲自为长乐和十皇子夹菜。 长乐公主还好,虽然有些拘束,但还是把淑妃夹的菜都吃了。 十皇子却盯着饭碗一动不动,好像碗里有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连眼都不带眨一下。 淑妃看了眼苏墨钰,有些无奈。 不知道十皇子这幅模样,已经多少天了,失去了母亲的庇佑,宫人们也开始散漫起来,左右不是正当/宠/的皇子,不需要太过于上心。 苏墨钰放下筷子,转向十皇子。 “容阅。”她叫他名字。 淑妃和长乐都吓了一跳,敢直呼皇子名讳的,除了皇帝外,只有皇子的母妃了。 十皇子抬起头,一双黑玉般的眼里满是倔强。 她正襟危坐,抬高下巴,先 用气势将小屁孩压下去:“如果你死了,你觉得谁会伤心?” 淑妃和长乐又是一惊,她不但直呼皇子名讳,还咒人家去死! 天呐,这可是冒犯皇威的大罪! 十皇子瘪着嘴,吼了一句:“要你管!” 苏墨钰却笑了:“我管?我才懒得管!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你若是死了,没有人会为你哭泣,为你伤心,你身为皇子,看到的,见识到的,比平民百姓家的孩子都要多,都要广!你觉得自己现在这番做法,有意义没?” 十皇子梗着脖子不吭声。 好个小屁孩,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我也不说你母妃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不会伤心,我就说其他人,那些轻视你的,嫉妒你的,厌恶你的,看到你折磨自己,反而会无比高兴,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和健康取悦别人,愚蠢至极!” 十皇子眼里涌上泪花:“我就是蠢,怎么样,怎么样?” 苏墨钰冷漠脸:“不怎么样,你又不是我弟弟,也不是我儿子,我只想提醒你,你这个样子,会让真正关心你的人为难,会让她们受到伤害。你看长乐公主为了你,好半天都没吃一口,你想让她陪着你一起绝食?” 第117章 疯病 突然提到自己,长乐公主呆了片刻,看看自己的碗……其实,这是第二碗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阿阅,好好吃饭,别惹淑妃娘娘生气。” 十皇子吸吸鼻子,抬手捧住饭碗,却始终不动筷。 苏墨钰夹了片酱鸭肉丢进口中:“你今天不吃,明天还是要吃,我可不信你真的打算绝食,陪宁贵嫔一同共赴黄泉,反正都要吃,何必折腾自己,对不对呀,小伙子?” 十皇子恨不得把筷子甩到她脸上,不过让苏墨钰这么一闹腾,心里倒是舒服了一些,除了有些生气,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伤心了。 “有一点你要记住,人生在世,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你现在还小,经历的不多,等你长大后,你才会知道,如今的苦难,只不过是为了让你更快地适应这个世界。”她伸手在十皇子头上拍了拍,差点把他一巴掌拍近饭碗里:“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世,但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自暴自弃,是最愚蠢的做法,不想让我看不起,就拿出点本事来。” 十皇子扭头去瞪她,却又被拍了一巴掌:“好好吃饭,小孩子长身体,吃得少长得少,不想以后变矮冬瓜,就多吃点。” 十皇子 盯着面前的饭碗,像是发了狠一样,拿起碗筷,便大口大口吃起来。 长乐都看呆了,阿阅平时极为调皮,脾气又大,除了宁贵嫔,谁的话都不听。 却没想到,苏墨钰三言两语,就把他说动了! 十皇子的内心独白其实是这样的:拍!再给我拍!老子的脑袋都快被你给拍扁了!好好好,我吃还不行吗?你别拍了! 晚饭后,淑妃端上了自己亲自做的糖蒸酥酪。 甜而不腻,齿颊留香,苏墨钰整整吃了三大碗,撑得不行。 就连长乐公主,也吃了不少,不停地赞叹,说这是自己吃的最好吃的小食。 淑妃被夸奖,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十皇子明日还要上课,所以就先让宫人将他送回自己的宫殿了。 长乐公主看着面前的糖蒸酥酪,红着脸问,“淑妃娘娘,我……我可以带一碗给我的母妃尝尝吗?” 淑妃笑道:“当然可以。”长乐是个孝顺的小孩子,不管有什么好的,都第一个想到自己的母妃。 苏墨钰还是头一回听长乐提起她的母妃,听说不怎么受/宠/,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命人准备了两碗,分别装在食盒里,淑妃递给长乐:“今日吃的有些撑,不如随你 一道去看望穆婕妤,本宫也好久没见过她了。” 长乐神色有些僵硬,似乎淑妃提出的,是个非常难以接受的建议:“娘娘,这……” “没关系,别担心。”而淑妃却好似明白她的为难,轻轻拍着她的手臂:“钰儿若是不急着出宫,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这样不好吧?”她一个外男,在后宫到处晃悠真的合适吗? “没什么不好,皇上那边,我会去说的。”竟是不由分说,拉着苏墨钰就出了景仁宫。 苏墨钰原以为穆婕妤住在后宫某个地方,直到跟随淑妃,一路来到冷宫外,才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日子过得艰难,竟是这个意思。 冷宫并非想象中那般破败,屋檐漏雨,老鼠肆虐,但清冷是真的。 一路走来,竟是没见一个宫人,地上的落叶不知多久没打扫了,有些已腐烂,发出古怪刺鼻的气味。 在一座青砖瓦房前停下,长乐有些局促:“要不,我一个人进去吧。” 淑妃屏退侍人,微笑道:“听说穆婕妤这段时日精神还不错,应该能见人的。” 这俩人的话,苏墨钰一个字都听不懂。 房子不大,一共分为两部分,内室和外室,穆婕妤此刻正在内室 ,坐在烛灯前,好似绣着什么东西。 苏墨钰前前后后找了一遍,才在外室的角落里,找到一身灰衣,正靠着墙壁打盹的宫人。 “钰儿,你且等在外面吧。”淑妃交代了一句,便带着长乐进了内室。 苏墨钰也知道自己多少该避避嫌,就在外室找了个矮凳坐下,盯着那呼呼大睡的宫人。 长乐走到穆婕妤身旁,蹲下为穆婕妤揉了揉膝盖:“娘,你在绣什么?” 穆婕妤看了她一眼,笑得慈和:“这是给小公主做的衣服,好看吗?” 长乐探头瞅了眼,花花绿绿,什么都看不出来:“好看。” “我的女儿,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姑娘,我要给她做一件世上最好看的衣裳!”穆婕妤满眼都凝着浓浓的慈爱,可这幅模样落在淑妃眼中,却心酸得很。 “娘,已经很晚了,明天再绣吧,别把眼睛看坏了。”长乐劝道。 穆婕妤却不愿意:“不,马上就要到惜月的周岁生辰,我一定要赶在她生辰前把衣服做好。” 长乐眼中一阵酸涩,将食盒端上来:“那先吃点东西,吃完再绣好不好?” 被食物的香气吸引,穆婕妤果然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向那晚洁白晶莹的糖蒸酥酪:“ 这是什么?” “是糖蒸酥酪,很好吃的。”长乐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喂给穆婕妤:“尝尝看,好吃吗?” 穆婕妤就着勺子吞下:“好吃。” “那再吃一点。” 就这样一勺一勺,长乐小心而又认真地将整碗糖蒸酥酪喂完,刚放下勺子,手腕却被穆婕妤狠狠抓住了。 “你是什么人?你是不是来抢我女儿的?”穆婕妤的眼神急迫且狠戾。 长乐心道不妙,连忙安抚:“当然不是,您看,小惜月正在那里睡觉呢。”她指向床榻角落一个空空的襁褓。 穆婕妤扑过去,发现襁褓是空的以后,陡然间狂躁起来:“是你,是你抢走了我的女儿!你这个坏女人,快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娘,娘,你别这样!”长乐企图让穆婕妤冷静下来。 谁知疯狂中的女人猛地朝她冲来,抓住她用力推搡起来:“你抢走我的女儿,还要杀我!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是不是!”长乐脚下不稳,被她一推,重重向后栽倒。 女人却不肯罢休,一把抓起桌上的空碗,只听“啪”的一声! 苏墨钰听到动静冲进来,竟看到长乐跌坐在地上,额头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正顺着脸颊不断淌下。 第118章 死心眼 那一幕怎么都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疯狂的挣扎,绝望的哭泣,刺目的鲜红。 至今想起,仍是心神俱颤,难以平静。 终于明白,长乐公主身上那股既骄傲又卑微的矛盾感是怎么回事了。 实在难以想象,这十几年来,她就是这样度过的。 比起失去母妃的皇子公主们,她活得更加艰难,更加痛苦。 或许有时也会有快乐吧,但这种从绝望中寻找出来的快乐,又能维持多久? 穆婕妤发病后,那个躲在墙角的宫人才惊醒过来。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好在她身强力壮,轻易便可将疯狂状态中的穆婕妤控制住。 看到长乐头上的伤口时,女人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却恶狠狠的诅咒:“小贱人!你去死吧!死吧!你这辈子都不会幸福的!你会比我还要可怜,还要绝望,长夜漫漫,你能做的,只有哭泣……哈哈哈哈哈……” 女人疯了,她不知道,自己恶毒诅咒的人,正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而相比于什么都不知道的她,长乐显然才是最痛苦最悲伤的那个。 就和额头上的那道疤一样,她的心中,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 听其鼓无音,锋无声,望其垒上多飞鸟而不惊,上无氛气,必知敌诈而为偶人也。这个我明白,营垒上有许多飞鸟而没受到惊恐,空中也没有飞扬的尘上,便可判定这必定是座空营。但万一,这是敌人的空城计怎么办?一旦中了圈套,敌人合围,便极难突围而出……” 阎烈洲手中捧着兵书,自顾自地研究着,甚至还拿出一张白纸,在其上勾画,以便更加深入地了解阵法。 看到自己不明白的地方,他都会做下标记,然后询问苏墨钰。 自言自语了好半天,才发现一直都没人应和,于是抬起头,发现苏墨钰正在神游天外。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苏侍郎?” 苏墨钰没反应。 “苏小公子?” 还是没反应。 “苏墨钰?” 终于,她僵直的眼珠动了动,慢吞吞将落在虚空中的视线,移到阎烈洲脸上:“啊?啥事?哦,刚讲哪了?” 她这模样,一看就是有心事,阎烈洲知道自己不该多问,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在想什么?” 苏墨钰原本不想回答的,但看到他诚挚的眼神后,便把那日冷宫中发生的事告诉了阎烈洲,末 了问道:“你可知道穆婕妤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长乐公主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怎么会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 说起这事,阎烈洲的神情突地沉重起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当初穆婕妤十分得皇上/宠/爱,怀了长乐后,更是荣/宠/不断,那时候,所有人包括太医都说,她怀的是个皇子,可当孩子生下来后,却是个公主。” 苏墨钰的心揪了一下,“然后呢?” “没有皇子傍身的嫔妃,大多都落了个失/宠/的可怜境地,原本皇上允诺她,待诞下皇子后就晋她的位份,甚至连诏书都拟好了,穆婕妤心灰意冷,认为自己即将失/宠/,于是……” “于是就疯了?” 阎烈洲摇头:“不,她那时还没疯,因为绝望,她将刚出生不久的长乐丢进太液湖中,任其自生自灭……” 苏墨钰倒抽一口冷气:“她她她……她竟然狠心残害自己的孩子!” 想问孩子怎么样,突然想到长乐好好地活到了今日,这个问题就不用问了:“那之后如何了?既然长乐没死,就好好疼爱她好了,以作为补偿。” “长乐的确没死,但被打捞上 来的时候,她的确没有了气息,穆婕妤以为女儿被自己害死,这才疯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在穆婕妤的印象中,长乐一直都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之前一直都觉得长乐过于娇弱,现在才知道,她不但不娇弱,反而十分坚强。 换了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 “你就是在为这个烦恼?”阎烈洲猜测着。 “长乐公主真可怜。”她沉痛的叹息着,抬头看一眼阎烈洲,蓦地突发奇想:“你还没跟哪家小姐订婚吧?” 这些年只顾着打仗了,到哪去订婚,阎烈洲老实道:“没。” “那,”她撑起身子,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你娶了长乐吧?” “什么?”阎烈洲没听清。 “长乐是个好女孩,你娶了她,不会吃亏的。” 阎烈洲没有着急拒绝,只问她:“长乐公主又不是嫁不出去,为什么要让我娶她?” “其他人我不放心啊。”虽然与阎烈洲相处时间不长,但她能看得出,阎烈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管他喜不喜欢长乐,只要娶了她,就一定会善待她:“还有,长乐公主脸上留了疤,估计是找不到 好男人了。”不管现代还是古代,都是个看脸的社会,长乐若是个受/宠/的公主倒还好,有皇帝做靠山,不怕嫁不到好人家,但这么多年来,皇帝对其不闻不问,上次还差点把她嫁给刘宏才那种人渣,可想而知,长乐今后的日子有多难过。 阎烈洲听后,点点头:“你的担心不无道理。”苏墨钰以为他同意了,结果来了句:“但我不能娶她,这是对她的一种侮辱,也是一种人格上的践踏。” 噗! 她要吐血了好吗! “这都哪跟哪啊,你娶她怎么就成了侮辱,成了践踏?” 阎烈洲一本正经道:“因为同情而给予施舍,不是侮辱是什么?况且,我又不喜欢她,娶过门来,只能让她日日独守空闺,这样对她是不公平的。” 靠!这个死脑筋!简直气死她了。 “独守空闺就独守空闺,长乐不会在乎的。” “但我在乎。”他的神情越发郑重,甚至透出了一丝铁血的意味:“我是赤狼军的少帅,战场才是我最后的归宿,如果哪一日我战死,长乐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这回苏墨钰干脆怔住了。 这辈子,她就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人! 第119章 买药 “我不是在跟你开完笑。”脑中又不合时宜地浮上那天所见的情形:“第一,我不想再让长乐留在宫中,第二,她脸上的那道疤……”真的非常恐怖。 不在乎样貌的人毕竟少,就算有,她也不认为长乐会那么幸运遇见这样的人,怎么看,阎烈洲都是托付终身的最佳对象。 更重要的一点是,长乐若是嫁了人,自己就解脱了,她现在一看到长乐就觉得毛骨悚然。 虽说女人娶女人没什么大不了,但自己真娶了她,不但身份容易暴露,对长乐来说,不**,也就意味着不幸福,她不想毁了长乐的后半生。 “我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阎烈洲觉得奇怪,自己刚才的样子,像在开玩笑吗? 认真说起来,他从小大,这二十年来,还真没开过一次玩笑。 苏墨钰白他一眼,不是开玩笑?那他干嘛咒自己死! 难道这些当兵的脑袋全都当傻了,整天就想着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搞不好,这死脑筋真是这么想的。 “如果你是担心长乐公主因相貌而被人嫌弃,倒也不难办。”阎烈洲提议:“最近京城来了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包治百病,听说连肺痨都能治 好,区区伤痕,想来也不在话下。” 真有这么厉害的人?苏墨钰一方面表示怀疑,一方面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什么病都能治的神医,是男的,还是女的?” 阎烈洲瞅她一眼,莫名有些恼:“你听着,只要有我在,就绝不允许你做伤天害理,欺辱良家妇女的混账之事!” 苏墨钰有种被雷狠狠劈中脑壳的感觉,自己在阎烈洲心目中的形象就差到这个地步吗?她只是想确定一件事而已,竟然被他当成了登徒子! 干笑着摆手:“哪能啊,我早就浪子回头了,这一点全京城的百姓,都能为我作证。” 她说得倒也是事实,阎烈洲哼了一声,暂且信了她:“我也不知那大夫是男是女,只听说医术很厉害,你若是有兴趣,我带你去瞧瞧。” 苏墨钰想了一下,如果那大夫真是姚纪灵,自己去不去,结果都一样,于是点头:“好,那就麻烦阎少将带路了。” “叫我阎兄吧。”阎烈洲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我的那些兄弟都这么叫我。” “啊,那个……” “走吧苏兄弟!”阎烈洲倒是自来熟,手一勾,搂着她的肩膀就走。 苏墨钰实在不习惯这 哥俩好的姿势,想推开他吧,可这家伙的手就跟那铁钳似的,牢牢黏在她肩上,怎么推都无动于衷。 没办法,苏墨钰只好苦着脸,被迫与他勾肩搭背了。 到了阎烈洲所说的那家医馆前,果真人满为患,医馆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都快从街道的这一头排到另一头了。 一看这架势,苏墨钰就头疼,正想离开,医馆的门开了,一个上身穿着交领襦衫,下/身着秋香红马面裙的女子,从门内走了出来。 果然没错,的确是姚纪灵! 就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从东郡到奉天,这一路上她花了不少心思,又怎会半途而废呢。 姚纪灵一眼就看到了苏墨钰,似乎有些愕然,也亏她眼神好,这么多人,她竟一眼就能认出苏墨钰。 她对身边的小童说了几句话,那小童朝两人跑来,道,“我家姑娘请两位进去坐。” 既来之则安之,苏墨钰坦然接受了姚纪灵的好意:“多谢你家姑娘了。” 进了医馆,才发现里面远比外面看上去要宽敞多了,桌椅器具摆放的都十分整齐,墙面上还挂着几幅山水画,一架红木书柜正巧放置在两人对面的隔间里。 装潢不错,看 来姚纪灵在京城没少赚钱。 瞪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姚纪灵便推门而入:“苏大人,好久不见了,您今日来此,该不会只是为了来看望小女吧。” 阎烈洲有些惊讶,没想到她和医馆的大夫竟然认识。 苏墨钰皮笑肉不笑:“废话,谁没事喜欢往医院跑。” 大晋没有医院这个词,不过姚纪灵还是听明白了:“不知大人这一次,是为何人求医?” 谦卑恭敬的话语,夹杂着看不到听不明的尖锐,苏墨钰以同样的口吻回道:“让姑娘失望了,这一次可没有官榜,在下也拿不出三十万两的高额报酬。” 姚纪灵笑得明媚,“大人说笑了,治病救人,乃是小女的职责,从入京开办这家医馆开始,小女从未收过任何一笔高额诊金。” 姚纪灵这人虽有些虚伪,却高傲得很,苏墨钰相信在这方面,她没有说谎。 “这位公子看起来有点眼熟。”姚纪灵转向一旁的阎烈洲,毕竟外貌这么独特的人,放哪都不会被忽略。 阎烈洲拱手道:“在下姓阎。” 姚纪灵微笑着点点头:“阎公子。” “在下今日与苏小公子前来,是为了给一个朋友求药。” “哦?一 个朋友。”姚纪灵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神色,似乎在猜测,阎烈洲口中这个朋友究竟是何人。 “是个女性朋友。”苏墨钰开口打断姚纪灵的猜测,免得让她又生出不该生出的想法:“她的脸被碎瓷片所伤,留下了很深的疤痕,女子最重容貌,不知姚大夫可有治疗的法子?” “这伤痕,是陈年旧伤,还是新添的?”若是陈年旧伤,再厉害的医术也无计可施。 “是新添的。” “那好办。”姚纪灵轻飘飘一句,神情中有着绝对的自负:“用雪玉龟苓膏便可恢复如初。” 她从药柜上取出一个景泰蓝色的扁平瓷盒:“五百两。”报出价格后,笑眯眯递到苏墨钰眼前。 “这也太贵了吧?”出声的是阎烈洲。 姚纪灵仍是笑眯眯的:“良药难求,苏大人应该明白,只要是好东西,再贵也值得。” 这话她赞同,伸手接过瓷盒:“好东西,自然要有它该有的价值。”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五百两银票递过去:“但是滥竽充数,就难免让人憎恶了。” “公子若是用得好,可不要忘了再来捧场。”接过五百两银票,姚纪灵理所应当地塞进了自己的袖中。 第120章 无知!幼稚!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苏墨钰刚打算离开,阎烈洲突然道:“烦请姚大夫给在下开几服安神的药,最好能平心火,驱焦虑。”说完后,又补充一句:“价格适中就行。” 姚纪灵掩口一笑:“公子放心,小女并不打算收公子的诊金。” 闻言,苏墨钰挑眉,你不打算收他诊金,却收了我五百两银子的高价。 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真当人都是傻子,瞧不出来? 估计她要的,就是被自己瞧出来吧。 她转眼去看阎烈洲,阎烈洲在那搓手:“那怎么能行,不可不可。” 呵,还真是死脑筋。 姚纪灵二话不说,取出一个锦囊,递给阎烈洲:“若只是心神不安,用这个安神香即可,是药三分毒,还是少用为妙。” 阎烈洲一个劲点头,“姚大夫说的没错,的确如此。” 苏墨钰发现阎烈洲这个人其实挺好忽悠的,外貌和脾性完全不成正比。 不过姚纪灵的话也算有点道理,药这种东西,不管是补药还是灵药,都不该多吃。 “姚大夫,这银子……”白拿人东西这事,阎烈洲可做不出来。 姚纪灵柔柔一笑:“公子不必介怀,小女初 来乍到,能在京都这块地方落脚,全依仗大家的爱重与支持,故而所有前来看诊之人,小女都会免收他们头一次的诊金,下回公子再来,小女可就要收费了。” 原来是这样,既然自己不是特例,阎烈洲这才安心地收下了姚纪灵给的安神香。 两人走出医馆,身后仍排着一条长得看不到头的长龙。 不得不说,姚纪灵不但医术高超,而且还很有经商头脑。 联想到自己的一品居,或许她也可以用这个办法,多吸引一些人来。 只要尝到甜头,不怕他不来第二次。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你为什么讨厌那位姚姑娘?” 她反问:“我讨厌她?你从哪看出来的?” “你的言行举止。”阎烈洲上下打量她几眼:“还有你此时的态度。”没有否认,便是承认。 好吧,她就是讨厌姚纪灵,这没必要隐瞒,但她奇怪的是,自己讨厌姚纪灵这件事,阎烈洲是怎么看出来的? 明明就是个一本正经不知变通的死脑筋! “那你呢?你喜欢她吗?” 阎烈洲怔了一下,飞快别开眼,“不喜欢。” 苏墨钰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想 歪了。 真是奇了,这么个死板的家伙,脑袋里却装着一些歪七糟八的东西,故意取笑他:“你放心,我不会提出让你娶她这种事情的,你急个什么劲。” 阎烈洲越发羞恼:“她好歹是个姑娘家,我们不该这般评头论足!” 也不想想,是谁先提起这事的!“姑娘家怎么了?姑娘也是人,也分好坏,敢做出自践尊严的事,就别怕被人说。”提起姚纪灵,苏墨钰又想到一个可以和她做难姐难妹的人,阎婉清。 有时候真是怀疑,阎婉清跟阎烈洲真的是兄妹吗?而且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性格上面没有半点相似也就罢了,连长相也是丝毫不同,从阎烈洲的脸上,她反正是看不出半点阎夫人或者阎将军的影子。 “阎婉清怎么了?” 突然冒出一句话,阎烈洲不知该怎么接,苏墨钰抬抬下巴,指向他手中的锦囊:“你向姚纪灵索要安神的药,总不会是给自己的吧。” 没错,他这药,的确是为阎婉清求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说,最近阎婉清的脾气越发大了,每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寝,人也憔悴了不少,他从小就和妹妹分开,这些 年来,很少陪在她身边,看到她这个样子,实在心疼。 至于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阎烈洲心里很清楚,可他一向拘谨严肃,男女之间的事情,他也不懂,所以就算是劝,也不知该怎么劝。 所以便想着,妹妹若是能睡个好觉,身体或许就会好起来了。 苏墨钰看他为难的样子,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不管是安神的药,还是安神的香,对阎婉清来说都没用。” 阎烈洲拧紧了眉头:“太子和小妹的事情,我不好插手。” 苏墨钰睨他一眼:“我也没让你插手,你就算想插手,也有心无力。”停了停,她换上严肃的语调,“阎婉清这样的性格,是不适合嫁入皇家的,更不适合嫁给太子做太子妃。” 阎烈洲不说话,苏墨钰也没指望他给予自己回应,说这番话,完全是有感而发,她并不在意阎烈洲会想歪,以为自己还对阎婉清抱有不正当的肖想。 “我知道。”以为阎烈洲不会再开口说话时,听他沉沉道:“在我看来,她嫁给太子根本不会幸福,可清儿的性子,从小便骄纵傲慢,在她的眼中,整个大晋的儿 郎,除了太子以外,没有人可以配得上她,既然这是她的执念,我也只能尽可能地帮她。” “愚昧。”苏墨钰丢出俩字。 想了想,再丢出俩字:“无知。” 过了一阵,丢出最后两个字,以作为总结:“幼稚!” 还有两个字她没错,那就是自负。 人贵有自知之明,阎婉清看不清别人也就算了,看不清自己,才是最致命的。 容蓟那人,心思深沉,连她亦不敢轻易招惹,阎婉清到底哪来的自信,以为凭着家世和美貌,就能驾驭得了那样一个手段了得、睥睨万方的男人? 可不就是愚昧,无知,幼稚,以及自负么! 医馆内。 “姐姐,你为什么要对那个阎公子那么好?”两人离去后,姚锦程有些不高兴地问。 姚纪灵摸摸弟弟的脑袋,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那可是名动天下的阎家少将阎烈洲,阎家的权势,整个大晋无人能及。” 姚锦程撇撇嘴,表示不屑:“那也没有太子厉害。” 姚纪灵笑得更柔婉了:“太子?不,程儿你不懂,这个世上,不是站得最高才走得最远,乱打太子的主意,可是会摔得很惨,很惨呢。” 第121章 被抓 夜晚的奉天城,总是华光璀璨,热闹无比。 拎着一壶梅花酿,苏墨钰悠闲自得地在街上晃着。 原本打算去一品居,但时间还早,难得逛次街,于是放慢脚步,看到有趣的玩意,就上去问问价格。 过了年后,时节便要进入春季,所以街上有很多卖纸鸢的。 古代的纸鸢和现代的不同,区别最大的地方便在于工艺。 现代只求好看好玩就行,但古人却是把纸鸢当成工艺品来做,每一个纸鸢上,都以丹青细细描绘,纸张、骨架、长线,哪怕丁点的瑕疵也不行,故而再不起眼的纸鸢,拿起来细看的时候,就会令人惊叹不已。 正当苏墨钰被眼前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纸鸢吸引时,一个人突然挤过来,还狠狠推搡了她一把。 她踉跄了几步,正要出声教训那个没有礼貌的家伙,对方却先向她道歉了:“这位小公子,不好意思啊。” 明明推她的时候态度那么恶劣,道歉的话,却说得一点也不含糊。 苏墨钰觉得奇怪,下意识往腰上一摸。 靠!果真是个小偷! 幸好记住了那人逃跑的方向,苏墨钰拎着酒便追了过去。 谁料那人倒跑得快,苏墨钰 在后面追,怎么都赶不上。 前面只有一条路,那贼人要跑,最终只能跑到一个地方,苏墨钰决定拼一把,绕近路拦截他。 闪进一旁的小巷,苏墨钰脚下不停,一路飞快,终于将那个偷她钱袋的小贼给堵住了。 “你要做什么?”对方恶人先告状,一副苏墨钰才是坏人的架势。 “你拿了我一样东西。”她指指他,然后探手:“东西还来,我就不做追究,但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那……” “少废话,老子会怕你。”贼人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来,刀刃雪亮,一看就很锋利。 苏墨钰倒抽口冷气,一看到那反着寒光的薄薄刀刃,就会联想起上次被误伤的经历。 那个疼啊,现在想想,都觉得揪心刺骨。 无奈抚额,这年头,偷东西的反比被偷的还要嚣张。 将酒壶放在一旁,她卷起袖子,刚好,阎烈洲教自己的那几招,她还没有机会实践,就拿眼前的家伙来做实验吧。 对方狞笑着,举起匕首,便朝她迎面砍来。 看准刀刃划下的轨迹,微微侧身,劈手去夺对方的凶器,。 一击必中! 匕首“哐当”掉在地上,贼人一惊,索性舍弃匕首, 发力朝她撞来。 对方的速度虽然快,但和阎烈洲过招的时候,他的速度更快,所以眼前的状况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身体往下一低,屈肘侧击,一生**,那贼人倒在地上,捂着肋骨,脸容扭曲,看上去极为痛苦。 苏墨钰踢了踢躺在地上不停打滚的男人:“这下可以把钱还给我了吧?” “还,我还……”男人终于妥协,探手入怀。 苏墨钰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他将手伸进怀中,似乎握住了什么,眼神陡然一变,同时撤后半步。 果然,对方不止一把凶器,刀光一闪,对方再次狞笑着朝她扑来。 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来不及做过多的思考,只能凭着本能反击对方的攻势。 她还不想死,更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白,这么窝里窝囊,所以在回击的时候,那种想要生存下来的意念盖过了理智,反手握住匕首的刀柄,狠狠朝后一推,嗤的一声,刀刃没入了对方的胸膛。 鲜血顺着刀柄淌了下来,滚烫而又粘稠。 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手。 与此同时,空无一人的巷道中冲出一拨人来,为首之人,竟是户部侍郎薛逸。 他大声吼叫着 :“苏墨钰,你当街行凶,罪无可恕,来人,给我抓起来!” 看了眼倒地的贼人,苏墨钰恍然,原来这竟是一个圈套,一个幼稚无比且丝毫没有技术含量的圈套。 可自己,偏偏就中了这个幼稚愚蠢的圈套。 几个人围上来,捉住她的双手,狠狠扭至身后。 薛逸看着她笑,眼中写满了得意的目光,“带下去,押入刑部大牢!” 苏墨钰挣脱不开,身后三四个身强力壮的衙役,自己怎么都是逃不掉的。 “薛侍郎,端王这么做,就不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薛逸冷然道:“这事与端王有何干系?分明就是你嗜杀成性,穷凶恶极,仗着苏家的权势,以及皇上的倚重,就连朝廷律法都不放在眼中,苏墨钰,刑部的牢房已经替你准备好了,你一定很熟悉,因为那是曾经用来关押苏庆生的地方,你一定觉得很亲切。” “是啊,我当然会觉得亲切,因为我又看到了一个自掘坟墓的蠢货。” 薛逸嘲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那就让我们看看,谁才是自掘坟墓的那个!” 被反剪了双臂推进囚车,苏墨钰指着地上的酒壶:“那可是千金难换的梅 花酿,别浪费了,给我拿过来。” 薛逸脸色很不好,看着地上的酒壶,拿起来狠狠砸碎:“梅花酿?你等着喝践行酒吧!” 苏墨钰惋惜一叹:“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薛逸冷哼一声,只当她在装疯卖傻,手一挥,囚车开始缓缓行驶。 她倒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享受一番与苏庆生相同的待遇。 囚车过街,人人围观。 不过她这段时日表功夫做的很到位,京都的百姓,大都站在自己这一边。 “苏大人到底犯了何事,怎么会被抓起来?” “听说是杀人。” “怎么可能?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我也这么认为,苏大人一定不会轻易害人的。” “说不定有苦衷呢。” “希望朝廷能还苏大人一个清白。” 苏墨钰坐在囚车中,静静思索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 端王一定是早有准备,才会让薛逸向自己发难。 事发突然,她根本没有时间去计划部署,一旦被关入大牢,她就更难与外界沟通。 这下可如何是好? 再怎样的运筹帷幄,没有了耳目与眼线,她只能像个瞎子聋子一样,乖乖等死。 局势,对自己来说,非常不妙啊。 第122章 孤不弃汝,望君心安 大牢里阴湿潮冷,待久了整个膝关节都阵阵发疼。 已经三天了。 外面什么情况,她压根不知道。 在这样严密的看守下,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她根本无法与干将联系,更别说是容朝和若白了。 自己失踪了三天,朝中一定炸开锅了吧。 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形。 平日里巴结自己的人不少,可一旦自己出了事,真正会为自己站出来说话的,怕是没有几个人。 不过能拖一天是一天,天无绝人之路,总能找到回击的办法。 “皇上,据微臣对苏侍郎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心性恶毒之人,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果然,此刻朝堂之上,众臣正在就她当街行凶一事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皇帝还未应声,薛侍郎便愤懑插言:“谭尚书偏袒属下,似乎不太好吧?有目击人亲眼看到,死者只不过是对苏侍郎有些不尊重而已,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苏侍郎便心生恨意,将死者残忍杀害。”说着,又转向皇帝,义正言辞道:“死者虽只是一介庶民,身份卑微,但他却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微臣直到现在,都不忍心告诉他的妻子和孩子真相,想到他们今后孤苦无依的日子,实在心酸,苏侍郎这般做法,天理难容,依微臣之见,应判处苏 侍郎死罪!” 容蓟拧了拧眉,没有出声。 阎烈洲却站了出来,一出声,便是铿锵有力:“末将相信苏侍郎,他绝不做出这等泯灭天良之事。” 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个相信。 薛逸道,“阎少将为人正直,不屑那些肮脏阴险之事,故而并不了解什么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听闻苏侍郎以前也做过不少欺男霸女之事,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苏侍郎的确为善了一段时日,但终究还是本性暴露了。” 阎烈洲才不管他说什么,还是那句话:“别人我不知道,总之,要说苏侍郎做坏事,我死都不信。” 薛逸被堵得说不出话,这世上竟有这般死脑筋的人,简直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索性不跟他辩驳了,薛逸对御座上的皇帝道:“该如何处置苏侍郎,还请皇上示下。” “此事兹事体大,只凭爱卿一面之词,难以决断啊……”皇帝明显在打哈哈,在皇帝看来,杀个平民而已,罪不至死。 容蓟这时才终于出面:“父皇,苏侍郎身为朝廷三品命官,且不论他到底杀没杀人,要论罪的话,也要经由大理寺和刑部共同查证会审后,方可定罪,岂能凭薛侍郎一面之词,就将苏侍郎下狱?” 皇帝觉得有道理:“那这件事就交给 大理寺和刑部主审吧。”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下朝后,薛逸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以为太子定会出面为苏墨钰求情,谁知把这件事丢给大理寺和刑部后就不管了。 想拉太子下水的计划,看来是泡汤了。 不过只要苏墨钰还在自己手里,事情就不难办。 只要做成了这件事,端王就会更加信任他,户部尚书的位置,也迟早会是自己的。 皇宫外。 侍人恭恭敬敬地掀开轿帘,贤王揣着两手弯身坐了进去。 “刑部,大理寺……”他低声喃喃,随即眼中闪过一道幽冷的光泽,两指支在额头边,饶有兴味地笑了:“老五啊老五,这一次,你可是死定了。” 以为占了上风,殊不知,自己早就掉进了猎人挖的陷阱。 而如今,等待他的,只剩剥皮抽筋了。 薛逸下了朝,便直奔刑部大牢。 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不过他却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已经打通了刑部的主审官,就算大理寺那边没有自己的人,凭着端王的威慑,也足以令他们妥协。 顶多再让苏墨钰多活几日罢了,他再能耐,也翻不了这个天。 “把门打开。”薛逸命令道。 牢头拿出钥匙,点头哈腰地迎过来,一边开门一边道:“大人有什么事知会一 声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亲自过来呢。” 薛逸不理会他,牢门打开后,他走到背对着他而躺的苏墨钰身后:“想知道皇上是怎么处置你的么?” 苏墨钰没有动,只懒懒回道:“皇上一定不信这件事是我做的。” 想到今日朝会上的情形,薛逸有些口吻不善:“皇上信不信并不重要,关键是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他讥嘲一笑:“不过,只要你肯配合,或许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她装作很有兴趣地问:“哦?怎么配合?” 薛逸以为她怕了,“按照我说的,供出太子的罪行。” 她动了动,换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太子犯啥罪了?” “结党营私,贪渎受贿,意图谋逆。” 她嗤了一声:“欲加之罪,你们也太损了吧。” “苏墨钰,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若不答应,你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终于翻过身来,看向薛逸:“让我猜猜,如果我按照你们所说,丧心病狂地指证太子,届时,你们会假装放我一马,接着再秘密找人将我杀害,事后再将此事推给太子,称他为了避免罪行暴露,故而杀人灭口,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多完美的计划啊,我说的对不对?” 薛逸先是一惊,这家伙竟然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猜得分毫不差, 惊讶之后,又是一阵暴怒:“苏墨钰,看来你是敬酒不吃,打算要吃罚酒了!”他大喝道:“来人,把他给我带去刑室!” 这是打算要屈打成招么? 苏墨钰万万没想到薛逸会卑鄙至此,顿时有些着慌。 害怕是一方面,更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暴露。 可她跑又跑不掉,躲也躲不开,只能被强行押解着带去刑室。 “给我打!”薛逸命令道。 刑部大牢的笞杖不是简单的杖责,而是以碗口粗的短木棍,狠狠锤击腹部,直把人打得五脏惧裂,腹痛如绞。 只打了几下,她就觉得天旋地转,腹部痛得像是有无数把刀在割。 想起曾经受的杖责,和这个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神智开始模糊,眼前也阵阵发黑。 疼到一定程度,竟然就感觉不到痛了。 “大人,大人!” 这时,牢头一路小跑过来,谄笑道:“太子殿下派人来,说是要您立即入宫,不得有误。” 太子?难道他发觉了什么? “知道了。”关键时刻,不能让太子起疑,恶狠狠地瞪了眼苏墨钰,薛逸转身走出刑室,“给我看着他!” 薛逸离开后,牢头这才走到苏墨钰身边,替她解了绑,同时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句:“殿下要小的带句话给大人,孤不弃汝,望君心安。” 第123章 问斩薛逸 孤不弃汝,望君心安。 简简单单八个字,却成为暗无天日的牢狱中,最温暖的支撑。 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心智脆弱之人,但因着这份温暖,眼底竟也涌上一股酸涩。 眨眨眼,硬生生吞回泪意。 有些冷,她双手环抱,蜷成一团。 被打的时候,只觉得很痛,这会儿却觉得身子沉沉的,意识也沉沉的,连心脏的跳动,都时慢时快。 她会离开这里,不管一开始,还是现在,她都相信,自己会活着离开这里。 日复一日,不知已经过去多少天。 刑部的地牢,与世隔绝,像是另一个天地,一个与地狱相接的天地。 她静静地坐着,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幸而那天容蓟及时派人来将薛逸支走,否则,自己就算不死,也得被打个半残。 她相信,容蓟已经开始在替她周旋,只要这件事交给他来办,就一定没有办不成的。 那个人,向来凉薄狠绝,这是一个对付端王的绝佳机会,就算不为了救她,他也一定会把握住。 这便是她无条件信任他的原因。 那个人,永远都理智的可怕。 因为理智,所以她不怕他失败。 成大事者,必要心志坚毅,无论是端王,宁王,还是贤王,都不会 是他的对手。 牢门外,忽而有脚步声响起,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苏墨钰,这么多天过去了,不知你可有想清楚?” 她坐姿不变:“我从一开始就想得很清楚,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薛逸狞笑着:“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转过身,一边朝牢房外走一边吩咐:“把他带去刑室。” 刑部的酷刑,全天下的人没有不害怕的,什么梳洗,剥皮,断椎,灌铅,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进了这里的人,就算最后能平冤昭雪,出去后也等同废人了。 说不害怕是假的,想到自己今后有可能会变成一个残废,她就恨不得立刻找块石头撞死拉倒。 “你放心,我不会用那些血淋淋的酷刑,毕竟你还得去大理寺接受公审,断条胳膊少条腿实在不方便出席。”薛逸噙着一缕“宽厚”的笑,命人将一根根削得尖利的竹签拿来,随手捡起一根,“都说十指连心,我一直不太明白,到底什么才叫做十指连心,正好,苏侍郎可以为我示范一下。”命人将她牢牢按住,尖利的竹签自指甲顶端一点点插入。 苏墨钰瞬间便感到眼前一黑,揪心刺痛,无以言表。 “唔——”不想在薛逸 面前示弱,但因为极度的疼痛,还是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薛逸见状,越发欢愉,手上唯一用力,竹签又刺入了小半寸。 额上渗下豆大的汗珠,疼痛让她迫切地想要骂一句脏话,可别说是骂人,她现在连呼吸,都觉得无比困难。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薛逸又拿起一根:“你还有九根手指,足够你考虑了。” 苏墨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冷冷睇向薛逸,嘶哑着嗓音:“今日你施加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我势必也让你尝试一遍。” “死到临头还嘴硬。”薛逸冷着脸,再次拿起一根竹签,狠狠刺入苏墨钰的指尖。 几乎疼得死去活来,她红着眼睛,把痛苦的呐喊转为狂笑:“死到临头的人是你!不出十二个时辰,你、薛逸,必定人头落地!” 薛逸拧眉,苏墨钰这番话说得实在笃定,虽然认为她只是在危言耸听,故意激怒自己,但不知怎么的,竟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慌,伸手去拿第四根竹签,却因为太紧张,怎么都捡不起来。 苏墨钰看着他,毫不客气地讥讽:“薛侍郎最好想明白,待你临死前,有什么遗言要说,免得时间不够,来不及细想。” “闭嘴!”薛逸怒不可谒,一扬手将她身子打得偏向一旁,气急败坏地抓起竹签,抵在她的脖颈上:“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苏墨钰似乎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一边沉沉喘气,一边道:“薛逸,你若真有这个胆量,我倒要佩服你了。” 是,他的确不敢杀她,至少没有端王的命令,他还不敢动苏墨钰。 但看着苏墨钰那张得意嚣张的脸孔时,滔天的愤怒便开始在胸腔中燃烧。 他在笑话自己,在用一种最轻蔑,最不屑的眼神讥讽自己。 明明已是阶下之囚,他凭什么! “好,好,你赢了,我的确不敢杀你,因为我不想让你死得这么轻松!”他坐回原位,扯过苏墨钰的另一只手:“现在只是开始,等我将十根竹签全部刺入你的手指,你才会明白,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一根一根,当薛逸将第十根竹签,插入苏墨钰的小手指后,刑室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回事!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牢头笑眯眯跑进来,替他解惑:“回大人,是太子殿下带兵来捉拿您了。” “什么?”薛逸脸色陡变:“捉拿我?为什么要捉拿我?” “因为你犯上作乱,残害忠良!”一个声音如惊雷般响起,冷酷铁血,杀意凛凛。 薛逸呆呆看着冲进来的那人,英俊沉冷的脸容,双目冷锐,如刀锋般令人不寒而栗。 他双腿一软,不由得自地跪了下去:“微、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容蓟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苏墨钰身前,看到她鲜血淋漓的双手,目眦欲裂,难以抑制的愤怒冲上心口。 苏墨钰见容蓟赶来,一直憋着的那股气,才终于吐了出来。 大概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危险,竟然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容蓟大惊,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扶住:“薛侍郎,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么?” “微臣……微臣……”薛逸脑中一片混乱,太子为何会带兵闯入刑部大牢,端王现在人又在何处,一系列的疑问让他越发慌乱:“微臣不该滥用私刑。” “哼。”容蓟起身,将苏墨钰打横抱起:“滥用私刑只是其中一种,端王抗旨不尊,意图谋逆,你作为其心腹,助纣为虐,天理难容,即日起下诏狱,三日后问斩!” 话音刚落,薛逸就被吓昏了过去。 容蓟冷冷看着他,下令道:“刑部有不少折磨人的刑罚,全给孤在薛侍郎身上用一遍!” 第124章 怕失去你 好困,一天睡八个时辰,还是觉得困。 苏墨钰打了个哈欠,抬头想揉眼睛,却发现两只手都裹得跟粽子似的,还没到端午呢,就提前吃粽子了。 郁闷地连连叹气。 皇帝批准她在家养伤,虽然可以不用早起了,可每日这么躺着,实在难受,更难受的,是这双手。 拿不起筷子,也握不住勺子,吃个饭比登天还难。 听说今天是薛侍郎问斩的日子,她好想去看啊。 她就是这么记仇,这么小心眼,这么睚眦必报! 想到薛逸对自己的折磨,只是去观赏他死前的狼狈样,已经很仁慈了好不好? 原还打算,在薛逸临死前,冲他比个中指什么的,看来是没戏了。 讨厌啊讨厌! “不好了不好了!”竹青一路飞奔而来,气都没喘匀就道:“阎、阎少将来了!” 苏墨钰翻了个白眼:“来就来呗,多大的事,瞧把你吓的。” 能不吓嘛!上回阎少将来苏府,那个凶神恶煞的劲儿,光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在竹青看来,阎烈洲根本就是个煞神,长相带煞,身上带煞,骨子里带煞,哪都带煞! 红发红衣的男子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乍一看,跟那风火轮似的。 “苏兄弟,我 来看你了!” 阎烈洲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跟那准备回娘家的小媳妇似的,苏墨钰看得一阵逗乐:“阎兄拿的都是些什么啊?” 阎烈洲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人参雪莲当归一类的补药,这些我也不太懂,让下人随便挑了些,都是补身体的。” 她扯着嘴笑,怎么有种自己好像在坐月子的感觉。 “竹青,扶我起来。”一直躺着实在难受,感觉身上都要长虫了。 竹青大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阎烈洲瞧。 这人个头好高啊,站在这屋里,感觉屋顶都要给他顶穿了。 见他半天没反应,阎烈洲回头看他:“小子,咋回事,你家少爷叫你呢!”说着,伸手在竹青背后一拍。 阎烈洲自觉没怎么用力,竹青却被这一巴掌,差点扇到地上去。 苏墨钰道:“竹青,你该锻炼锻炼身体了,你一个男孩子,怎么弱的跟小姑娘一样。” 竹青泪目,少爷您这样对我真的好吗?我们才是统一战线的友军啊! 阎烈洲干脆上前,亲自去扶苏墨钰:“这个薛逸,实在太过分了,皇上都没有下旨,他竟然敢滥用私刑!” 苏墨钰艰难地坐起身,两个肉呼呼,胖墩墩的手来回挥舞:“ 薛逸是不是已经问斩了?有没有人骂他,冲他吐口水,扔鸡蛋?” 阎烈洲要笑不笑的模样,脸庞都扭曲了:“你这么恨他?” “废话!”她爆吼出声:“瞧他把我折磨成什么样了!十指连心呐,可怜了我这纤纤玉手!” 这回不但阎烈洲想笑,就连竹青都忍不住狂抽嘴角。 “薛逸已经死了,端王也被撤了封号,软禁起来,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满意,非常满意。”但有一个比自己更满意的人,想到容蓟,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当时薛逸奏明了我的罪行后,都有谁站出来替我说话?” “谭尚书,傅学士,李舍人……还有几个人,我对他们还不熟。” “那你呢?你相信我会是那种丧尽天良,残害无辜的人吗?” “当然不信!”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就如那日在太和殿上一般模样。 苏墨钰笑着道谢:“没想到,在你眼里,我还不算个坏人。” “以前怎样我不知道,总之,现在的你,很好。” 这世上谁都会说谎,只有阎烈洲不会。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伸出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哈哈,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好 兄弟!” 阎烈洲也不扭捏,豪爽地伸手抱了她一下:“嗯,好兄弟!” 竹青在一旁看傻了,少爷你怎么能这么没有原则,半个月前,你还说阎少将是在你的头号敌人,你要像蝗虫过境般对他施以打击报复,让他声名狼藉,尊严倒塌,威风尽毁。 好吧,在少爷的身上,根本就找不出所谓的原则。 阎烈洲告辞后,苏墨钰继续在床上挺尸。 好无聊好无聊,虽然敌人已经被打败了,该死的死,该软禁的软禁,但她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烧得她这会儿脑仁都有些疼。 “少爷少爷,不好了!”竹青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房外冲进来:“太子殿下来了!” 她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竹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太子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少爷我也不在乎。” “哦?苏侍郎的口气倒是大。”一道赭黄身影走入房中,竹青抖了抖,连忙弯下/身子退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就被太子叫住:“你家少爷吃饭了吗?” 每次太子来苏府都不会有好事发生,竹青哭丧着脸:“还没。” “去端。”丢下两个字,容蓟便大踏步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和阎烈洲一样,来的时候手里都拎着东西,不过容蓟手里的食盒比阎烈洲的要精致多了。 “今日,是孤亲自监斩的。”他自发走到榻边坐下,“你可解气了?” 苏墨钰看着自己的两只“***”,没好气道:“不解气。” “那——”他突然倾身,与她的脸只有不到两寸的距离:“孤让人把手巾拧成条状让他吞下去,整整折磨了他三天,这样……可解气?” 她愕然,半张着嘴:“吞、吞手巾?开什么玩笑!” “孤没有开玩笑,只要孤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到。”换上严肃的表情,他一瞬不瞬看着她的眼睛。 被他看得发毛,她连忙转开视线:“你这也是滥用私刑,不怕有人找你麻烦?” 对她的反应表示不满,他抬起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向自己:“不怕,孤只怕一件事。” 她屏住呼吸,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怕失去你。” 她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又往前倾了一些,距离近到,他的唇,已轻轻贴上了她的。 “殿下,小的把午膳送来……了!”倒抽一口气,最后一个字,竹青念得千回百转。 妈呀!少爷怎么又把太子殿下给非礼了! 第125章 醋坛子被打翻 相比于苏墨钰的惊慌失措,容蓟却是从容淡定,不慌不忙。 冲竹青招招手:“拿过来吧。” 竹青端着饭菜,小心翼翼走到榻边,时时刻刻注意着容蓟的脸色。 老天保佑啊,非礼太子的人是少爷,太子殿下可千万别把怒火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将餐盘搁在膝盖上,容蓟拿起木筷,夹了一片薄薄的鸡肉,递到她唇边。 苏墨钰很不习惯,真的很不习惯。 就算双手受了伤,每次吃饭都跟耍杂技一样困难,她也没有让人来喂自己。 她习惯了自己动手,什么都依靠别人,会给她一种软弱无力的感觉。 那种被别人掌控的感觉,让她很不爽。 轻轻偏了偏头:“我自己来。” 他固执地不肯收手:“自己来?都这样了,还逞什么强。” 她觉得好笑:“这样怎么了?我不照样没饿死么?”她伸手去抢他手中的筷子,却因为动作笨拙,加上十根手指都被包着,努力了多少次都没成功。 有些赌气的看着他:“殿下该不会是来看微臣笑话的吧?” “若真想看你笑话,就不是用这个法子了。”他再次将筷子伸到她唇边:“老实点,别惹孤生气。” 苏 墨钰抬眼朝站在房间角落,时不时往这里偷瞄一眼的竹青,生怕再跟容蓟杠下去,会叫他误会,只好张开嘴。 容蓟满意地笑了,“乖,就该这样。” 一顿饭,吃得无比别扭,简直跟遭受酷刑没什么两样,竹青去厨房放碗筷时,容蓟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知道你每天喝药肯定难过,这是孤专门为你带的蜜饯,是宫里最好的点心师傅做的,十几道工艺,味道甜而不腻,你尝尝?” 说让她尝尝,但你丫用手捏着我怎么吃? 苏墨钰挑了挑眉,示意自己来就行,他却将食盒往一旁扯了下,继续笑眯眯的举着那颗蜜饯。 金黄诱人的蜜饯,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只是看着就很有食欲。 她有些恼了,“你到底给不给我?” “当然给了,孤都给你举了好久了。” 明知故问!“我自己来。” 他死活不让:“怎么,孤纡尊降贵喂你蜜饯吃,你还不乐意?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她反唇相讥:“那您去给别人喂啊,譬如说阎婉清,她一定会感激涕零的。” “钰儿,你可真不听话。”他半窄起眸子,危险的气息顿时散发出来:“不要逼孤用另一种极 端方法。” 她抖了抖,知道容蓟是言出必践的人,虽然不明白他说的极端方法是什么,但想来也不会美妙,只好妥协:“拿近点。” 他笑骂:“得了便宜还卖乖!”虽这么说,却将手中的蜜饯往前递了递。 她朝前倾身,红唇微张,披散在身后的头发有几缕滑至身前,与凝脂般的肌肤相衬,媚态十足,那副模样,比手中的蜜饯还要诱人。 容蓟眼底的光泽暗了暗,喉结下意识滑动了一下。 轻轻衔住那颗蜜饯,柔软的唇瓣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指尖,见他拧了拧眉,手指一抖,她干脆坏心眼地将他的手指含住,在他脸色剧变的刹那,上下牙齿用力一合! “嘶——”他倒抽冷气,猛地将手指抽出:“你属狗的么?” 她笑嘻嘻地看着他,舔舔唇角:“不是殿下要我这么做的吗?哎呀,我这个人有点笨,实在不好意思,咬疼殿下了么?要不,我给您吹吹?”说着,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着实拿她没辙,他索性将蜜饯塞到她怀里:“孤可不想再被你咬一次。” 胜利了! 以前总是被这家伙欺负,今个儿可算是扳回一局了。 “对了。”她艰难地取 出一颗蜜饯塞进嘴里,从口出吐出模糊的声音:“有件东西麻烦殿下带给长乐。” “带什么?” 她将蜜饯咽下,才指着对面的置物架:“那里第二层,有个偏平的瓷盒,那是我给长乐公主寻的良药,可以祛除她脸上的疤痕。” 他依言走过去,拿起那个景泰蓝的瓷盒;“你倒是有心了。”长乐这段时日的确一直闷闷不乐,姑娘家到底在乎自己的容颜,额角上触目惊心的那道伤疤,连他看着都觉得恐怖,更别说是长乐了。 那丫头,自打受伤起,就没再离开过宫殿半步。 揣好瓷盒:“孤会将你的心意转达给长乐的。” “别。”她匆忙反对:“殿下就说这是您为公主寻的,别说是我。” 他挑眉,虽没有明说,但也猜得出她这么做的用意。 转过身,一眼看到桌上大大小小的锦盒,不由得问:“这些都是哪来的?” 她顺嘴回道:“阎少将送的。” 他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阎烈洲,他送你这些东西做什么?” 她觉得他问得古怪,这么明显的事情还需要问么?于是不解反问:“我受了伤啊,他送我补药不是很正常么?” 他脸色更 差:“他为何这般关心你的伤势?” “因为我们关系好呗。”完全不经大脑的回答。 结果,那个站在榻边,一脸质问的男人,神色简直黑到了极点,像是山雨欲来前的天空,冷沉阴霾:“孤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阎烈洲的关系竟这般好了?” 糟糕,听这口气,貌似是生气了? 苏墨钰笑呵呵地看着他,摆出一脸无辜:“这个……英雄惜英雄嘛……” “英雄惜英雄?”醋坛子被打翻,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酸味:“钰儿,孤不说了么,不许你再和阎家的人有任何牵扯!” 不许你再和阎家的人有任何牵扯。 呵,这句话,她究竟该如何理解呢? 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并非苏家嫡子,也不是什么兵部侍郎,或许,这句话可以单纯地以字面意思来理解。 但是,苏家和阎家,这是鲠在皇家心里的两根刺,这两根刺遇到一起,怎么都不会让人心里舒坦的。 短暂的沉默后,她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抬手撩过滑到额前的发丝:“殿下多虑了,阎少将只不过偶尔会向微臣请教一下兵法,微臣想拒绝,但谁让他是您的大舅子,我可不敢惹他。” 第126章 追杀你的人是太子 “阎婉清永远都不会成为孤的妻子。”他斩钉截铁地道了一句,随即,阴沉的神色恢复如常:“这段时日你好好养伤,父皇那边,孤已经替你说情,你至少可以无忧无虑地在家逍遥半个月。” 她露出一脸欢喜:“真的?那微臣可要好好感谢殿下了。” “孤不接受口头的道谢。”他睨她一眼:“趁着休养的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届时该如何报答孤。” 差点想问一句以身相许行么?幸好及时刹住了闸,她相信,自己只要问出这句话,以容蓟的性子,绝对会欣然答应的! 她还是别自找麻烦了。 因为下午还要跟朝臣议事,所以没待多久容蓟便离开了。 当房间里又只剩苏墨钰一个人的时候,她再次开始昏昏欲睡。 即将进入梦乡之时,竹青第三次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扯着嗓门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大事不好了!” 苏墨钰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连眼都不带睁:“不会又是哪尊大佛来看望我了吧?” 竹青拍着腿道:“少爷猜的太准了,奴才刚走到前门,就看到一顶紫色的轿子停在那,仔细一瞧,竟然是贤王!” “贤王就贤 王呗,看你大惊小……”她猛地坐直身体:“什么?贤王来了!” “啊,是呀,这会儿大概已经到了后院吧。” 苏墨钰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喃喃道:“没事没事,他也不一定是来看我的。” “王爷,这边请。”刚说完,小丫鬟就带着贤王过来了,听声音,离她的卧房已不足十米。 她慌忙起身,便欲下榻,头一抬,一道紫色的人影就大步走了过来。 今天到底刮了什么邪风,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来了。 贤王一身淡紫色的长绒披风,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矜贵高雅,温润和煦,只有透过那双淡色的瞳仁,才能多多少少窥探到一丝他的真容。 苏墨钰有些尴尬,不知该下榻来,还是继续回去躺着。 贤王倒也不在意,居高临下地审视她:“苏侍郎看起来精神不错。” 她干笑:“贤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苏庆生栽在了五弟的手上,而五弟,则栽在了苏侍郎的手里。”贤王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说了句跟绕口令的话:“这一局最终的赢家,看来还是苏侍郎。” 苏墨钰索**不下床给他行礼了,身子往后一靠,重 新躺回去:“王爷说错了,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胜利,也没有绝对的失败,更何况,对不同的人而言,失败和胜利的意义也不尽相同?” “哦?那于苏侍郎而言,什么才胜利?” 她语声坚定:“平安,喜乐,富足,安康。这就是我的胜利!” “听起来很朴实。”贤王微微一笑,“却极为贪心。” “那王爷认为,什么才不是贪心?” “苏家的荣耀已到达鼎盛,如此这般,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或者说,你还有什么样的野心?”贤王不答反问。 苏墨钰疑惑:“王爷此话何意?”她不是装傻,而是真的听不太明白。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本王的意思。”贤王似乎对她房内的摆设很感兴趣,揣着手,四下环顾:“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猛地转过身来,零碎的光影里,朝她投来沉冷阴翳的一瞥:“如果我是父皇,必然先杀了你,再灭了苏家!” 她心头重重一跳,明知这只是贤王的猜测和假设,但还是无来由觉得惊惧难抑。 “微臣还是不太明白王爷的意思,微臣与父亲一腔赤胆,忠君不二,皇上 是明君,怎会因为莫须有的猜忌,就对微臣和苏家施以打压。” 贤王随手把玩着她放在书架上的各种小玩意,漫不经心的语调:“自古以来,为君者最忌惮的,便是功高盖主,昏君如此,明君亦如此。老六是正统的继承人,苏家对他而言,不是助力,反而是绊脚石,待他上位,首先做的第一件事,你认为是什么?” 苏墨钰总算听明白了,贤王今日的目的,是来拉拢自己的。 “太子……不是这样的人。”这话说的有些没底气,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这样的踟蹰挣扎,贤王又怎会听不出:“自欺欺人是最愚蠢的做法,你最好想清楚了,可别等一切再无转圜时,才晓得后悔。” 本想敷衍一句,谁料贤王又道了一句:“去年春猎,便是个教训,同样的事情,你还想再来第二次么?” 春猎? 春猎! 容蓟曾模棱两可的提过两回,但为避免露馅,她从未追问过,当时还心心念念,时间长了,她竟是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试探问:“春猎……究竟发生何事了?” 贤王有些诧异,“你是不相信本王?” 她摇头,“并非不信王爷 ,只是……时隔太长,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贤王倒也没怀疑什么,“苏侍郎以为那些追杀你的人,是府中姨娘方氏及苏庆生的授意,实则……却是太子。” 太子,什么意思? 她觉得喉咙像被一直无形的手给掐住:“王爷的意思是,太子殿下要杀我?”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贤王用一种讥诮眼神看着她:“皇权的争夺,比天底下任何事都要残酷百倍,以苏家在朝中的影响,你若不能为本王所用,本王便会毫不犹豫将你灭杀,于太子而言也是一样,甚至,他会比本王更心狠,更决绝,更疯狂!” 不可以,不可以仅仅因为贤王几句挑拨,就对容蓟心生怀疑。 既然贤王说了,皇权之争,不问手段,如今他便是在挑拨离间,使得自己与容蓟决裂。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不过一场心理战而已,她不会轻易上当。 “王爷的建议,微臣会认真考虑的。”先打发走他再说。 贤王却是冷冷一笑,冷幽的瞳仁,瞬间给她一种被冻僵的感觉:“苏侍郎,机会稍纵即逝,但愿你莫要错过。本王虽然爱重人才,却只爱重忠于自己的人才。” 第127章 攀附阎家 “这是半个月的用量,公子若有不明白之处,尽可前来询问小女。”姚纪灵一边将手中的安神香递给阎烈洲,一边低声说道。 因为姚纪灵给的安神香的确功效不俗,阎婉清近来的精神果真是好多了,不但如此,连脾气都变得平和不少。 这一切,他都归功于姚纪灵的医术之高。 这不,为了自个儿的亲妹,阎少将又来姚纪灵的医馆求药了。 接过安神香,阎烈洲不忘了询问价钱:“这一回,可万万不能再白拿了,还请姚大夫开个价。” 姚纪灵掩口一笑:“瞧公子说的,这只是普通的安神香罢了,哪值得开什么价,公子拿去用便好。” 阎烈洲拧眉,毫不犹豫将手一伸,“那我不要了。” 姚纪灵怔了怔,在阎烈洲即将转身离开前,追了上去:“公子若一定要付钱的话,就去账房先生那里付吧,一共是三两银子,账房先生会跟您清算的。” 听她这么说,阎烈洲这才重新拿起那些安神香,“多谢姚大夫了。” “公子。”刚转身,姚纪灵突然在身后换了一声。 他回身问道:“姚大夫有事么?” 姚纪灵腼腆一笑,先朝阎烈洲蹲身行了一礼,这才开口:“小女有个不情之请,不勉强公子,若是觉得为难,拒绝也是无妨的。” “什么事?”阎烈洲是个热心肠,只要能帮的,他都会帮一把。 姚纪灵朝医馆内堂的方向看了眼:“是为了小女的弟弟姚锦程,程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原想着给他在京城找个体面的营生,但像小女这样的外乡人,要在京城扎根,着实困难,这几日,小女和程儿跑遍了整个京都,都被拒之门外,小女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想到来求公子。”她顿了顿,抬起盈然若水的眸,看了阎烈洲一眼:“公子气度不凡,又与苏大人相交甚厚,想来在京都颇有地位,小女斗胆求公子,帮帮程儿,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 只是安排个散职而已,并不是很难,虽然阎烈洲不太喜欢这种方式,但还是应允了:“若是不怕吃苦,就去将军府的亲兵营任职吧。” 姚纪灵连连道谢:“当然不怕,程儿他什么苦都能吃,多谢公子!” “也别急着谢我,亲兵营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地方,若是有违反军纪行为,还是一样会被除名的。” “是,小 女会叮嘱程儿的。” 送走阎烈洲后,在门后偷听两人谈话的姚锦程推开房门,一脸的不情愿:“姐,我才不要去当兵呢,当兵很苦的!” “乖,程儿。”姚纪灵安慰道:“姐姐不是跟你说了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要相信姐姐,我们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虽然这么说,姚锦程还是很不高兴:“可是姐姐你答应过我,会让我过上好日子,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现在什么都没有,却还要让我去吃苦,我想回家了。” “程儿!”姚纪灵一直都是温柔婉约的模样,陡然之间却爆发出冷厉的怒意:“那个家,我们是不能再回去了!你好好想想,我们从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还想再过回那样的生活么?” 看到这样的姚纪灵,姚锦程再如何任性,也乖乖闭上嘴巴,老实道:“不想,这里比家里要好。” 见状,满眼厉色的姚纪灵重新恢复为温柔和蔼的模样,摸着弟弟的脑袋,轻声道:“程儿,京城不比别处,更不是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小村落,这里到处都是大人物,也到处都是危险,我们初来乍到,若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只怕待不了多久,更何况,你今后若要入朝为官,少不得要与达官显贵们接触,这是一个机会,将军府的亲兵营在朝中虽没什么地位,也并不重要,但那可是将军府,有阎少将的庇佑,你会飞得比任何人都高,任何人都远。” 姚锦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程儿都听姐姐的。” 姚纪灵欣慰一笑。 虽然事态的发展,和自己计划中有出入,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阎家,是意料之外的一个收获。 只要能牢牢攀附住阎家这棵大树,一切都不足为虑了。 …… 姚纪灵给的安神香,不但阎烈洲觉得效用显着,就连阎婉清也觉得,自打开始使用这香开始,自己的心境的确平和了许多,甚至连因为焦灼而蜡黄的脸色,也开始红润起来,于是央求阎烈洲,多给自己索要一些来。 阎烈洲为难,“不可,那位姚大夫说了,是药三分毒,就算是熏香,也不可经常使用。” 阎婉清撇嘴:“哪有那么玄乎,一定是那个姚大夫骗你的。” “身为医者,姚大夫不会骗人。” 阎婉清生气了,狠狠跺脚:“哥,你咋这么死脑筋 啊,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多多少少是了解自己这个哥哥的脾气的,没办法,阎婉清只好换个方式:“一定是你给的钱太少了,所以才不愿卖给你,这样吧,你告诉我,这香是从哪买的,我亲自去向那位姚大夫索要。” 阎烈洲生怕她去惹事,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哥,你就告诉我嘛。”阎婉清开始撒娇,阎烈洲看着铁血悍然,却最受不了姑娘家撒娇。 果然,阎烈洲妥协了:“好好好,我告诉你,你先放开我。” 阎婉清却仍是不松手:“你先告诉我。” 为了尽快摆脱她,阎烈洲只好道:“就在西华街最东面的一条弄堂里,是家新开的医馆,你见了那位姚姑娘客气点,别摆大小姐的架子。” “哼,那要看我心情。”区区一个卑微的坐堂大夫而已,她肯纡尊降贵亲自前往已经很给面子了,阎婉清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后,忽然想到什么,又回过身拽住阎烈洲:“你刚说什么?姚姑娘?那个姚大夫是个女的啊!” “是啊,怎么了?” “哦,怪不得呢。”阎婉清露出了然的笑意,随即又轻蔑地哼了一声:“哥哥喜欢漂亮姑娘没问题,但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那位姚大夫的医术再好,她也是个卑贱的民间女子,我们阎家是什么身份?就算娶妾,也要高门大户人家的小姐,哥哥你可千万别对一个民间女子动情。” 听了她的话,阎烈洲有些哭笑不得,“清儿,别这么说,人家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也注重声誉和名节,你别害了她,惹得人家生气。” 阎婉清满不在乎:“能跟咱们阎家沾亲带故,那是她祖上积了德,岂有生气的道理?”见阎烈洲摆出严肃之态,阎婉清连忙道:“我知道了,我会客气的,这样可以了吗?”说着,带上小厮丫鬟,径自往西华街去了。 走进阎烈洲说的那条巷道,一眼就找到了阎烈洲口中的医馆。 因为整条弄堂里,只有这么一家医馆,而且医馆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想看不见都难。 “这么多人啊。”贴身丫鬟啧啧叹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阎婉清岂是那种老老实实等待的人?她掏出一锭银子,丢给丫鬟:“去,把这个拿给姚大夫。” 丫鬟依言而去,可没一会儿就才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那锭银子:“小姐 ,姚大夫不肯收。” “什么?”阎婉清怒了:“还有这种不知好歹的人。”她一把抢过银子,然后便朝着医馆冲去。 门口的小童见状,连忙拦着:“这位小姐,你不能进去,姚大夫正在给病人看诊……” “让开!”一把推开那个小童,阎婉清便闯进了医馆的内堂。 正在给病人诊脉的姚纪灵抬起头来,似乎很是诧异:“这位小姐,还没有到您,可否先在外稍作等候?” “你知道本小姐是什么人吗?” 姚纪灵摇摇头,目光平静:“就算您是公主,也要遵守我这医馆的规矩。” 好大的口气!阎婉清向来不肯吃亏,一看姚纪灵就是个好欺负的,直接上前,命小厮将那个正在诊脉的病人赶出去,“本小姐虽不是公主,却能让公主给本小姐下跪。”在阎婉清的心里,她就是大晋的太子妃,虽未过门,却是皇家钦定,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姚纪灵拧了拧眉,没有顾得上理会阎婉清,而是先去安抚了那个被阎婉清赶出去的病人,这才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阎婉清。 因为她是逆光而站的,所以眼底的情绪看不太清楚,如果阎婉清能仔细去看的话,就会在她愤懑焦急的表象下,看到一丝目的达成的阴诡笑意。 “不知这位小姐到小女的医馆来,究竟所为何事?” 阎婉清反客为主地在姚纪灵原先的位置坐下:“我姓阎,阎大将军的嫡次女,阎婉清,阎烈洲是我哥哥。” “阎烈洲?”姚纪灵做出迷茫的表情:“就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小女一直仰慕其风采,却遗憾无缘得见。” 阎婉清冷笑:“你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 “见过?这话从何说起?” “他从你这里买过两回安神香。” “阎公子?”姚纪灵难掩愕然:“他……竟然就是阎少将!” 京都不知多少闺阁女儿仰慕阎烈洲的风姿,对于姚纪灵的反应,阎婉清一点也不稀奇:“你那安神香,本小姐用着甚好。” “小姐觉得好用,小女便放心了。” “开个价吧。”阎婉清决定开门见山。 “开什么价?” “别装傻!”阎婉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每次只肯卖那么一点,不就是故意吊人胃口么?想赚钱就直说,你这种人,本小姐见了太多。” 姚纪灵也不生气,走到阎婉清身前,细细 在她脸上审视一番:“小姐近来似乎心事重重,郁结于心,以致情绪烦躁,心慌难安。” 没错,她说的都是对的,但这跟她卖自己安神香有何关系? “你到底卖不卖!” 姚纪灵走到一旁的架子前,找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盒子,将其拿到阎婉清面前:“据小女猜测,小姐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症状,是因为思念过度,求而不得。” 阎婉清有些恼,这些时日她无时无刻不再想着自己与太子的婚事,以往她进宫还能见到太子,而现在,她即便进宫,那个人也总是以忙碌推辞,这让她不由得开始恐慌,生怕他反悔,生怕他厌恶,生怕三年后,那个坐上太子妃之位的人不再是自己。 这种心境,被一个陌生的女子毫不客气地提及,她焉能不怒? “你信不信,我立刻命人拆了你这医馆!” 姚纪灵指了指那个小小的盒子:“阎小姐不会这么做的,因为当你打开这个盒子后,你就再也舍不得拆小女这家医馆了。” 好奇心被激起,阎婉清垂着眼,施舍般瞅向那个不起眼的小盒子。 抬起纤纤玉指,掀开盒盖,好似有淡淡烟雾飘过,其余,什么都没瞧见。 她觉得自己被耍了,怒而抬头,却猛地一僵。 “殿下?”为什么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由姚纪灵换成了容蓟。 她欣喜起身,拽住对方的袖口:“您怎么在这里?是生病了吗?” 对方却不理会她,只噙着一缕古怪的笑意看着她。 她纳闷,又拽了拽他的衣袖:“殿下,您怎么了?快说话啊。” “阎小姐,你是想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么?”男子终于开口了,可说话的口吻,却有些奇怪。 “您就是我的心上人啊!”她娇羞地将身体靠向他:“小女无时无刻不在想您,如果不是皇后娘娘突然出了那种事,小女现在……已经是殿下的妻了……” “阎小姐。”她觉得眼前一花,思绪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被拽回来,再看向身边的人,竟又变成了姚纪灵:“这……这是怎么回事?” 姚纪灵看着她,笑得有些怜悯:“你刚才打开的,是一种名为情醉的迷药,与一般的迷药不同,情醉可以令人产生幻觉,将眼前之人错认为自己的心上人,这种幻觉,是由内而发的,不是情欲,而是情感,有关这一点,阎小姐最清楚了,不是么?” 第128章 你是断袖,心悦于孤 时光如梭,眨眼间,半个月便过去了。 这日下朝后,苏墨钰正往兵部的方向走,竟迎面遇见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这俩人她虽不太熟,但知道他们都是容蓟的人。 自己之所以能平安从刑部大牢出来,也是多亏了他们的帮助吧。 有些事情,大家虽然都心知肚明,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她快走了几步,抱拳迎向二人:“周尚书,邱大人,两位这是要去哪啊?” 两人也笑眯眯向她打招呼:“太子殿下传唤,这不正打算去东宫么。” 东宫。 果然,那个人,始终都闲不下来。 接下来,他的目标又会是谁呢? “苏大人的伤势如何了?”问话的,是刑部尚书。 她连忙道:“已经痊愈了,多谢两位大人的关心。” 大理寺卿笑呵呵地捋着自己的山羊胡:“苏大人客气了,都是同僚,彼此关心是应该的。” 苏墨钰见周围没人,这才小声道了句:“两位大人的恩情,苏某毕生难忘。” 两人互看一眼,假装不明白:“苏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于你能有什么恩情?” 苏墨钰知道,这俩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他们不愿揭开那件事,那她就当做不知道好了:“下官才疏学浅,对于朝堂上的很多事都不太了解,以后还有需要请教二位大人的地方,故而先行道个谢。” “哈哈,苏大人可真是有趣呢。”大理寺卿一边捋胡子,一边打哈哈。 刑部尚书也跟着闲扯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苏大人这么诙谐风趣,以后再喝酒,一定要叫上苏大人才是。” “对对对,一定要叫上。”大理寺卿附和道。 “这不马上就该春猎了,届时本官一定要找苏大人畅饮几杯。” “春猎?”她眨眼,一脸迷茫。 “是啊,苏大人这几日可准备妥当了?” 她继续眨眼:“两位是不是搞错了,下官刚向其他同僚打听过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皇上好似并没有提及春猎的事情。” “欸,这种事情,哪里需要提及?”周尚书摆摆手:“春猎已经是咱们大晋的老传统了,每当清明过后,便是春猎的日子,几百年的传承了,哪里还需要在朝堂上提及。” “哦,是我糊涂了。”苏墨钰笑笑道,也打着哈哈,敷衍过去。 “哟,光顾着跟苏大人闲聊了,差点忘了大事,苏大人,我和邱大人就先走了,太子那 边还等着呢。” 她拱拱手,“两位慢走。” 目送两位大人的身影消失在走道的尽头,苏墨钰这才仰头望着天,沉沉叹出口气。 春猎。 现在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疼,她不愿去怀疑容蓟,更不愿用那种近乎于龌龊的心思去想他,但经过这么多的事,她实在无法全心全意去相信一个人。更何况,这几日他的确在谋划着什么,连和自己见面的次数都越来越少了。 她看着脚下,狠狠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 犯贱! 叫你犯贱! 那家伙成天黏在自己身边时觉得他烦人,好几天见不到人影,却又开始埋怨。 不,她才不是因为他不主动来见自己才生气的,她是因为他有事瞒着自己才感到失望。 咚的一声,石子高高飞起,重重落下。 看着滚落到花坛边的石子,她又长长吐出口气,随即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自己不也有事在瞒着他吗?又凭什么要求他事事都该向自己汇报,刚才那种感觉来得太荒谬、太可笑,认真地想一想,也就想通了,不再生气,不再气恼。 …… 上回去东郡没有带上竹青,这一次,他说什么都要跟着苏墨钰,死也不肯留在府里。 想着自己路上也需要人帮忙打点,于是就答应了竹青。 “少爷,山间寒凉,要多带点棉衣。” “少爷,药材什么的也带些吧,万一受了寒可就糟了。” “少爷,书册要带吗?路上可以用来消遣。” “少爷,把棋盘也带上吧,没事做的时候可以下棋。” “少爷,小的让厨房给您准备点吃食吧,要走一天一/夜的路,可不能饿着肚子。” “少爷……” 苏墨钰终于忍无可忍,“竹青,我们是去春猎,不是搬家,看你这架势,是要把整座太师府都搬过去。” 竹青嘟囔,“小的还不是担心您嘛。” “行了行了,咱是跟皇上一起去,还能冷着饿着不成?都别带了,只拿几件换洗衣裳即可。” 听她这么说,竹青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按她说的去做了。 苏墨钰想了想,决定还得带上一件东西。 趁人都不在,她爬进床底,从角落里掏出一个盒子,将盒中的匕首取出,塞到了腰间,接着用外衫遮住,照了下镜子。 很好,完美。 春猎之地,位于京都郊外的一座大山内。 原本那是座荒无人烟的孤山,百年前被皇家发现后,开凿成了专门 用于围猎的皇家猎场,每年清明前后,皇帝都会率文武百官及诸位皇子前去狩猎。 这已经是大晋的一个传统,与春节类似,都是不得不过的节日。 后宫的妃子和公主,若有得/宠/的,也可跟随一同前往,一些世家公子和小姐,只要得到皇帝的首肯,也有机会参加,再加伺候的宫人和小厮,故而每年去春猎的队伍,都十分浩荡。 傍晚出发,翌日傍晚到达。 夕阳下,皇家猎场的风景,实在是美不胜收。 前世,苏墨钰很少有机会出去旅游,她最喜欢壮丽的自然风景,高山大河,就是没那个机会去欣赏。 如今,眼前的一景一物,比图片上精修过的风景都要漂亮,一下马车,连晚饭都顾不得吃,她就直奔崖边看日落去了。 云朵包裹着金灿灿的明日,世界从绚丽化为平淡,由七彩归于宁和,漫天的云霞,如梦如幻。 那些刚发出嫩芽的枝叶,在夕阳的余晖的渲染下,隐隐透出一丝淡淡的粉色,为眼前绝美的风景,更添一分华丽,一分神秘。 正看得入迷,肩上忽而被搭上了一件斗篷,她转过头去,对上了一张沉冷俊逸,却被夕阳晕出一片暖意的脸庞。 “很美,不是么?”他眯着眼,与她一同看向云海那头的明日。 她点头:“是,很美。” “你喜欢看日落?以后孤陪你一起看。” 她脸有些发热,一种说不上的感觉从心底漫上来。 以后陪你一起…… 会吗?人的一生很长,同时也很短,那些执手一生的誓言,有多少在尘世的消磨下,最终化为虚无的流沙。 她不敢奢望那些美好,因为越是美好的事物,被撕碎的时候,就越是惨烈。 其实现在这样就挺好,她站在这里,感受天地间最波澜壮阔的一刻,而这一刻,身边有他。 “殿下,之前……”她踟蹰着,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就算是最难以面对的,她也不在乎,但这样美好的一刻,她实在不想破坏。 他平静接口:“孤知道你想问什么。”他微微侧首,盯着她在夕阳余晖照耀下,越发柔软的侧颜:“去年的春猎,孤的确有过想要杀你的念头,你是苏家嫡子,威胁最大。” 这么直白,这么干脆,倒是让她有些惊讶。 “然后呢?”依旧看着远方的云海,日落虽然好看,但时间很短,金灿灿的日头已经有一半埋进了地平线。 “孤觉得,不管怎样,总该给你一个选择和改正的机会,你也答应孤了。” 原来这就是第一次见他时,他问的那些古里古怪问题的原因。 “当时……的确有人追杀我。”这是从贤王口中听来的。 他蹙了蹙眉:“没错,但追杀你的人不是孤。” 心头一动,一切都如释重负了。 她相信他不会骗自己。 这种相信就是这么毫无理由,完全是一种感觉,比眼见还要为实。 “那……”她记忆力一向不错,记得他那日还问了一句没有下文的问题,“你让我忘了……忘了的那件事……” 他猛地转过头来,眸光轻闪,似笑非笑:“钰儿,孤没想到,你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主动提起这件事? 她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时,你与孤皆生死一线,眼看无法活着回京,你便……”他脚下微动,朝她靠近。 “我便什么?”实在受不了他这说一半留一半的毛病,就算是砍头,一刀两断也比慢慢磨要好。 他笑得越发暧/昧:“你说你是断袖,心悦于孤。” 什么?她差点跳起来! 这真是原主说的话吗? 不过,容蓟话语里的另一个意思更让她介意:“什么叫做皆生死一线?” 他脸上的笑意窒了窒,搞错了吧?你该注意的,似乎不是这件事。 耐着性子解释,“那天正好有两批人,一批要杀你,一批要杀孤,仅此而已。” “为什么要杀你?” “孤哪里知道。” “不信!敢对你下手的人,岂能活到今日?” 他身子一歪,干脆靠在她肩上:“钰儿,你真聪明吗,怎么办?你这个样子,会让孤越来越喜欢你的。” 她手忙脚乱地去推他:“别别别,让人瞧见就糟了。” “那有什么关系?若真的瞧见,孤大不了承认自己是断袖。” 呃…… 某人石化。 他闭上眼,唇角带着些微的小得意:“钰儿,孤很高兴,你一直都相信孤。” 听到这样的话,她眼神一黯,心头漫上一丝哀伤:“殿下救过微臣两次,微臣自然相信你。” “钰儿。” “嗯?” “明天,我们再一起来看日落吧。” 深深吸口气,她轻轻颔首:“好。” 回营地的途中,她看到前方有一大片紫色的花海,愣了一下。 “怎么了?”走在她身旁的容蓟问道。 她没有回答,径自走向那片花海,弯下/身:“这是蓟 花。” “蓟花?”他似乎没听过。 摘下一朵,开的如火如荼的花蕊,美得惊心动魄:“嗯,蓟花。蓟,容蓟的蓟。” 他猛地一震,似乎很是惊讶,看着她手中的花朵,娇艳的紫色,看似柔弱,实则顽强。 她轻然一笑,举起手里的花枝,递到他眼前,“知道蓟花的寓意么?” 他默默接过,摇了摇头:“不知。” 她浅浅而笑,一字一字,缓声道,“谨慎,严谨,稳重,以及……默默的爱。” 闻言,他神色怔忡。 “或许,这就是林昭仪为你取名为蓟的用意。”她又弯下/身,摘下一朵蓟花,别在自己的衣襟上:“昨天是清明,我知道你一定没有机会去看自己的母妃,这个,就当送给她的礼物。” 他握紧了手中的花束,闭上眼,低低唤了一声:“母妃……” 她上前一步,用力抱了抱他:“时间不早了,我先回自己的营帐了。” “钰儿。”他一把拉住她,暗夜下的眸光,竟亮得刺目:“谢谢你。” “你和我之间,说什么谢啊!”跟阎烈洲相处时间长了,竟情不自禁学着他的模样,伸手在容蓟肩上捶了一下,完全一副军痞模样。 容蓟脸色又黑了。 “苏墨钰。” “嗯?怎么了?” “别喜欢上他!”他靠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了句。 “什么?” 他推开她,转过身,竟先一步离开了,留下一脸懵逼的苏墨钰。 咕噜噜,饿了一天的肚子开始抗议。 实际上竹青的担忧并非多余,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她真是什么都没吃,虽然是跟着皇帝混的,但人家是大哥,是老大,吃得再好也轮不到她这个小弟的份。 为了能尽快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苏墨钰也顾不得思考容蓟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撒腿就往自己的营帐跑。 “竹青,赶紧着,有什么好吃的,统统拿过来,少爷我要饿死了!”人还未走到营帐,声音就先飘了过去。 谁知帐篷里半天没动静,她又喊了句:“竹青,干嘛呢,赶紧赶紧,再不快点,晚饭都要被抢完了!”一边说一边去撩帐篷的门帘。 “苏公子。”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娇小的身影一同朝她扑来:“我都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快来看看,这些是不是你喜欢吃的?”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 真的是长乐! 天呐,她怎么也一起跟来了? 第129章 拒绝长乐 “公主,这样不好吧。”她讪笑着,一边说,一边朝营帐门口退去。 “有什么不好?”长乐插着腰,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股刁蛮劲又回来了。 “那个……男女授受不亲,共处一室实在不合规矩。” “我才不管那些呢。”就算被人误会,被人看不起,如今的长乐,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苏墨钰头疼,这个节骨眼上,竹青跑哪去了?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受难。 “公主,女子的名声极为重要,微臣不想让公主的名节有一分一毫的损伤。” 原本是敷衍的话,长乐却感动道:“我知道你凡事都为我着想,但我真的不在乎。”名声这种东西,听起来很重要,实际上却一文不值,她的母妃曾经也是很重名声的人,可是看看她,最终落了个什么下场? “公主不在乎,微臣在乎。”说着,想要退出营帐。 “不许走!”长乐今天是豁出去了,上前一步,拖出苏墨钰的手臂,便将她拽了回来。 别看长乐一副瘦瘦小小的模样,力气却一点不小,“我好不容易才向父皇求得这个机会,说什么都不会放弃的!” 苏墨钰急了:“公主公主,咱们有话好好说。” “你保证不会逃走?” “保证保证。”事已至此,逃也没用,想让长乐放弃,只有一个办法——把话挑明。 长乐见她不像说谎,这 才松开手:“我又不是母老虎,你干嘛一见到我就跑。”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心道,你虽不是母老虎,但比母老虎可怕百倍呐。 “公主,其实……” 话没说完,就被长乐堵了回去:“咱们先吃饭,我都饿了一天了,实在撑不住了。”说着,拿过筷子,先开动起来。 看着这样的长乐,苏墨钰觉得很欣慰。 在遭受那样的打击和不幸后,仍能保持一颗乐观的心,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将目光投向她的额角,发现白皙的肌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一道浅浅的痕迹,但不仔细看是瞧不出来的。 那日长乐伤得有多重,她非常清楚,粗粝的碎瓷片,自额角一直划到了颧骨边,那样深的伤口,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到这个程度,着实不易,看来那五百两银子没有白花。 察觉到苏墨钰的目光,长乐怔了一下,随即拨了拨头上的碎发,将伤痕遮住:“你……你一定觉得我很丑,是不是?” “当然不是,公主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大美女。”糟糕!她不该这样夸赞长乐的。 果然,长乐眼神一亮,热忱地看向她:“那你娶我好不好?” 苏墨钰倒抽一口冷气,本来该自己开门见山的,没想到被长乐抢了先:“公主,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还是等……” 长乐哼了一声,咬着嘴唇,有些委屈: “说白了,你还是嫌我丑!” “怎么会,你想多了……”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长乐忍不住喊了出来,她向来敢爱敢恨,即便主动示爱难免给人轻浮之感,但她却不愿坐以待毙:“躲过了刘宏才,我还能再躲一个刘宏才么?与其让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宁可去死!” 苏墨钰张了张口,原本想说的话,在长乐固执的眼神中,生生被咽了回去。 “公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长乐深吸口气,逼回了眼里的泪光:“你一定以为,我喜欢你是一时兴起,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份感情到底值不值得付出。” 呃…… 苏墨钰有些无力,长乐看起来天真,实际上很多事情,她看得比谁都透彻。 “既然公主主动提出来了,那么微臣也想问问公主,您到底喜欢微臣哪一点?”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原因。” “公主你看,你说这样的话,便是代表你所谓的喜欢,实在盲目,且缺乏目标性,故而……” “我有很多姐妹,昭宁公主是最受宠的。”长乐放下手里的筷子,平静地打断了苏墨钰的话:“从小,我就遭受了不少的白眼,那时候我很委屈,为什么每个人都喜爱昭宁,每个人都对她敬畏有加,却对我不理不睬,甚至随意羞辱,我们不都是父皇的女儿吗?这个道理,一直 到我遇见你之前都不明白,可当你说,我比阎二小姐要好,让我不要羡慕她,她反要来羡慕我时,我才真正明白,一个人的尊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来的。” 苏墨钰一直静静听着,并未打断她。 对于长乐能说出这番话,她觉得很是惊讶,当初夸她,也只是站在一个闺蜜的角度去劝解而已,却没想到,简简单单一句话,竟能改变她长久以来的想法。 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是没有料到的。 “公主能有这种想法,微臣认为,你就算不嫁给微臣,今后也一定会收获自己的幸福。” “不。”长乐目光坚决:“你就是我的幸福。” “公主,这世上由衷欣赏你的人,又不止微臣一个。” “苏墨钰,你是……”长乐脸上的坚决,突然变为一种失望,她艰难的挤出一句:“是因为嫌弃我的身份么?” 轻轻叹了一声,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便代表,长乐是真的长大了。 她考虑的,已经不仅仅只有美丑,而是身份上的差距。 “公主,你知道的,我从不在意这些。” “不,你是在意的。”长乐苦笑一声:“以你现在的身份,和父皇对你的爱重,你绝对不可能娶一个母妃癫疯,且失宠多年的卑微公主。” 苏墨钰没有给予回应。 不是不想给予,是不能给予。 既然无论如何, 都无法达成长乐的心愿,又何必再给她无望的希冀呢? “你知道吗?在我的心里,你是个重情重义,赤血丹心,快意恩仇的男子,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但我就是偏偏想要抓住你这缕不安定的风。人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就越想得到什么。你是我这十几年来,最美的一个梦,我期待着,这个梦有一天会实现,但我现在知道了,这个梦,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苏墨钰越听越觉得心惊,长乐这番话,似乎夹杂着某种古怪的意味,忍不住问:“公主你……有人又欺负你了吗?” 她咧咧嘴,摆出满不在乎的模样:“欺负我?现在哪里还能有人能欺负得了我,除了你。” 就知道,她不该多嘴。 长乐吸吸鼻子,拿起另一双筷子塞进了苏墨钰的手中:“快吃吧,饭菜都凉了。” 看着面前的佳肴,的确是花了心思的,原本饿得前胸贴后背,可长乐刚才那番话着实让她在意,吃了两口,就没有胃口了。 长乐也吃得很少,满桌子的菜,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我……走了。”放下碗筷,长乐站起身,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苏墨钰也跟着起身,正犹豫要不要送她回自己营帐时,长乐忽然回过头来,怆然一笑:“昭宁从小娇生惯养,你对她,可不能像对我这样。” 第130章 挑战不可能 这都什么跟什么,莫名其妙的,怎么扯到昭宁公主身上去了? 苏墨钰有种不妙的感觉,连忙唤住长乐:“公主此话何意?” 长乐幽幽看着她:“父皇已经决定了,要让你做昭宁的驸马。”说完,转过身去,难过地低喃了一句:“说来说去,我终究,还是输在了身份上!”说罢,捂着脸疾奔而去。 苏墨钰看着长乐离开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 皇帝要将昭宁嫁给自己? 怎么会这样? 这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呢? 不能再故技重施了,她还没胆子大到敢随意拿皇帝来开刷,上次是侥幸,这次可就不会那么幸运了,一旦被发现,便是欺君罔上的死罪! 可不以鬼神之说来解困,那该用什么法子? 总不能真的娶了昭宁吧! 明明婚姻这种事情只能由自己来决定,凭什么要他人来横插一脚?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把这个人指给另一个做妻子,不管两人是否相爱,今后是否幸福,会不会变成一对怨偶。 这些事情,统统不考虑! 想给谁指婚就给谁,简直可笑! 以往这事没发生在自己身上,顶多抱个不平而已,如今切身经历,竟 是满腔怒火,难以克制。 到底该怎样搅黄这桩赐婚呢? 难不成,真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称自己的是断袖? 苏墨钰狠狠咬着牙,若是把她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这个晚上,苏墨钰睡得很不好。 睡在帐子另一头的竹青也睡得很不好,因为他晚上老是听见少爷在磨牙的声音,嘎吱嘎吱,充满了愤怒的杀意。 苏墨钰早晨,是在一阵号角声中醒来的。 想起早上皇帝举行开猎仪式,只能不情不愿地起床。 在连绵一片的营帐中,位于最中央的,便是皇帝的王帐了。 还未走到近前,就见一群训练有素的卫兵,排成整齐的队伍,分别守卫在王帐的四个方向。 皇帝大概还没起身,一群太监宫女,正端着盆子托盘,在大帐内来回穿梭。 苏墨钰打了个哈欠,皇帝老儿在睡懒觉,却让他们这些臣子守在账外,真是……有权任性。 正想着,前方传来一阵女子的欢笑声,她并未多想,只是本能地抬起头,朝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她顿时愣住了。 正朝她所在方位走来的,是被一群世家小姐簇拥着的阎婉清。 在这里 能见到阎婉清,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关键是,在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姚纪灵! 她眼眸陡然眯起,心里也同时升起了一丝防备。 单纯一个阎婉清或姚纪灵,就已经很麻烦了,更遑论两个麻烦凑到一起,不想警觉都不行。 不过,让她有些不解的是,姚纪灵怎么会跟阎婉清在一起?看样子,是阎婉清主动带她来的,尤其从阎婉清时不时将她拉到身边,介绍给其他世界小姐们认识的举动来看,她和姚纪灵之间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虽然与阎婉清相处的时间不多,对她不算十分了解,但也知道,她的心气比谁都高,哪怕是昭宁公主,也不被她放在眼中。 这样一个傲慢骄纵,目空一切的世家小姐,又怎会看得起身份卑微的姚纪灵呢? 有关两人之间的关系,和相识的过程,苏墨钰怎么都想不通,怎么都想不明白。 “苏兄弟,想什么呢?”一阵马蹄声传来,顺着声音看去,一身利落骑装的阎烈洲,正驾着他那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迎面而来。 看到他胯/下的那匹马,苏墨钰忍不住惊叹:“哇,这 马真漂亮!” 她没有夸大其词,这匹马的确非常漂亮,体形优美彪悍,毛色均匀,通体乌亮,跑动起来,柔滑的鬃毛飞扬在半空中,超有气势。 阎烈洲行至她身前,从马背上下来,“那是当然,你眼光不错。”一向为人谦虚的阎烈洲一说起自己的战骑,竟是满眼的骄傲:“这匹赤雪陪了我整整五年,也是我的兄弟之一。”他将缰绳递给苏墨钰:“不是喜欢么?骑骑看。” 她连忙摆手:“这不好吧?赤雪可是你的战马,不是一般人可以骑的。” 阎烈洲哈哈大笑,拍着胸膛,别提有多得意了,“赤雪只认我一个主人,这个世上,除了我以外,还没有第二个人能骑上它的背!” 原本没兴趣的,听他这么说,苏墨钰却突然来了兴致:“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 “给我。”她伸出手。 “什么?” “把缰绳给我。” 阎烈洲怔了一下,随即反对道,“我跟你开玩笑的,赤雪脾性烈,你要想骑马,我给你挑个性子温顺的。” “不,我、就、要、骑、它!”伸手一指,她语声坚定,看着在自己气势下也变得狂躁起来的赤 雪。 阎烈洲一个劲摇头:“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说大话谁不会。”阎婉清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身边:“我哥哥这匹马,可是除了他以外谁都不认,苏侍郎未免太自以为是了,汗血宝马这样的名驹,可不是谁都能驯服的,苏侍郎想要尝试,便是找死。” “呵呵,说的是啊,阎少将的马,可不是谁都能骑的哦。”皇帝远远听到几人的谈话,也饶有兴致地加入进来。 苏墨钰看着那匹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浑身都像是充满了力量的血红色宝马,心中蓦地掠过一个想法,用力咬了咬后槽牙,不管了,豁出去了! “皇上!”她单膝跪在皇帝面前:“微臣斗胆,想向皇上求个恩典,若微臣能驯服赤雪,还望皇上应允微臣一个请求。” 皇帝看着陪同在身旁的淑妃,“这孩子,性子倒是倔。“ 淑妃一脸担忧:“皇上,钰儿年纪小,血气方刚,您可不能由着他胡来。” 皇帝拍拍她的手,“无妨,有大内护卫看着,不会有事的。”不顾淑妃苍白的脸色,颔首道:“行,你去试吧,若是真能成功,朕不但可以应允你一个请求,三个都行!” 第131章 驯服 这就是同意了? 苏墨钰心中暗喜,生怕皇帝反悔,赶紧去牵阎烈洲手里的缰绳。 但男人却死死捏着,就是不肯递给她。 她连忙使眼色,您老人家是怎么回事?没听见皇上都同意了?不就是借你的马骑一下,又不是抢你老婆,看你紧张的。 要是坏了小爷的好事,小爷可跟你没完哦。 可即便她把眼睛都眨抽筋了,阎烈洲还是没有要将缰绳递给自己的意思。 “阎少将。”苏墨钰耐心耗尽,只好低声喊了句。 阎烈洲这才像是回魂了一样,一脸为难地把缰绳递给苏墨钰。 赤雪都多烈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匹马虽然陪伴了自己五年,与他感情甚笃,但第一次将它驯服,也是花了自己不少力气的,有一次,甚至被赤雪甩下马背,差点死在马蹄之下。 再怎样欣赏苏墨钰,事实就是事实,自己驯服赤雪尚且艰难,又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墨钰? “苏兄弟,我看还是算了吧。”实在担心,忍不住劝道。 一旁的阎婉清听到,笑着说:“哥哥,苏侍郎既然这么有把握,你就让他试试好了,皇上不是都说了吗,有大内护卫在旁照看着,不会有事的。”嘴里虽然这样说,但其实盼着苏墨钰最好能被赤雪给摔死。 苏墨钰朝阎婉清投去“感激”一瞥:“还是阎小姐有眼光。” 阎婉清皮笑肉不笑:“那苏侍郎就赶紧给大家展示展示你的本领。” 苏墨钰岂能不知她在想什么,自己要是真被摔死,她绝对是第一拍手叫好的。 不过,我岂能让你如愿? 牵起赤雪的缰绳,将其拉到对面开阔的一片草地。 从苏墨钰牵上缰绳开始,赤雪就在不停地刨着后蹄,鼻子中呼呼喘着气,很是躁动。 苏墨 钰咬咬牙,抓紧缰绳,猛地翻***。 但赤雪毕竟不是一般的马匹,在她翻身的瞬间,猛地朝一旁跳去,同时用马屁股对着她,用力抬起后蹄。 幸好苏墨钰早有准备,即使往一旁侧身,躲了开去。 可虽然躲开了赤雪的攻击,但第一次尝试上马,却以失败告终。 围观的人群中立时有嗤笑声响起,阎婉清故意放大声音说,“哎呀,苏侍郎你没事吧?你可小心些,不行就算了,千万别逞强,赤雪是万里挑一的绝世宝马,也是会挑主人的。” 苏墨钰哪里有心情去理会她,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把眼前这头畜生给驯服了。 一把抓住赤雪的鬃毛,借着它弹跳起来的力道,一个旋身,单手撑在马鞍上,强行翻上了马背。 可虽然坐上去了,但赤雪却疯狂得来回跳动,想要将背上的苏墨钰给甩下去。 苏墨钰伏低身体,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同时死死抓住缰绳,无论赤雪怎么跳腾,都将她甩不下去。 不过就算这样,苏墨钰也被它颠地七荤八素,天旋地转。 一番折腾,赤雪也累了,竟停在原地呼哧呼哧喘着气。 苏墨钰以为成功了,便放松了抓着缰绳的手,正要擦一擦额上的汗,谁知胯/下的马突然疾奔起来,苏墨钰吓了一跳,还未抓稳缰绳,就被一股大力给甩飞。 心道不妙,这要是摔出去,不死也要重伤,虽然情势危急,但她还是牢牢抓着缰绳,粗粝的缰绳紧紧勒着手掌,掌心一阵烧痛,大概是被磨破了吧。 顾不上疼痛,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扶在马鞍上,就这样被烈马拖着在地上狂奔。 刚与侍卫长一起安排好今日狩猎事宜的容蓟,远远瞧见这边的场景,几乎惊得魂飞魄散。 那家 伙到底在干嘛?竟然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苏侍郎,赶紧放手!”他身形一掠,便朝苏墨钰所在方位急赶而去。 苏墨钰听到他的声音,转头一看,顿时惊得大叫:“走开,谁都别过来!” 敢对太子这么说话的,也就只有她了吧? 阎婉清脸色有些不好,瞪了苏墨钰一眼,便提起裙摆,小跑着朝容蓟迎去:“殿下,您就别cao心了,这是苏侍郎在跟我哥哥打赌呢。”见容蓟目不转睛盯着场中的苏墨钰,阎婉清连忙挽住他的胳膊,强行将他的注意力拉回:“这件事可是皇上亲自应允的,苏侍郎自己也很有信心,虽然小女不信他真能驯服赤雪,不过既然他要逞强,就给他这个机会好了。” 容蓟用力甩开她,看都不看她一眼,便朝着阎烈洲走去:“你这是想要他死!” 面对容蓟质问的眼神,阎烈洲也颇为愧疚:“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竟当真了。” “赤雪这种产于宛地的宝马,天生性烈,即便你我都很难将其驯服,你竟然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去尝试制服?阎烈洲,你怀的什么心思!”容蓟心中急痛,竟难得情绪失控。 阎烈洲也很为苏墨钰担心,但听了容蓟的话,神色一整,咄咄反击:“殿下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赤雪天性狂烈没错,但苏兄弟却并非弱不禁风之人,相反,他意志坚毅,有着常人不及的坚韧心性,绝非那种软弱怯懦,轻易向命运妥协之人!” 容蓟窒了窒,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这人自以为很了解苏墨钰么?他们才相识了几天而已! “阎烈洲,这种话从你口中说出来,还真是难得。”他眼神暗沉,“苏墨钰不是你手下的那些兵,他是什么样的人,孤比你清楚 !”停了停,觉得不妥,又补上一句:“还有,弱不禁风与心志坚毅是两回事,你莫要搞混了。” 阎烈洲是个不擅与人争辩的人,但今天不知怎么了,竟是容蓟说一句,他反驳一句,似乎跟他杠上了一样:“殿下习惯了身居高位,难免喜好发号施令,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自由,殿下不该妄图干涉。” “孤妄图干涉?”容蓟气极反笑:“孤是真正将苏侍郎当友人看待,才会为其担心,反观阎少将,似乎根本没有一颗为他人着想的心吧。” 阎烈洲继续怼他:“正因为将对方当做朋友,才愿意尊重他的一切选择。” “你……”容蓟第一次发现,原来阎烈洲也这般能说会道,少年时期,他没少和他打架,那时候自己总是输,但在言语上的争执上,阎烈洲每次都只能甘拜下风。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时,人群中蓦地发出一连串的惊呼,他猛地侧首,竟看到苏墨钰被甩至马头前方,而那匹赤色的烈马,正高高扬起马蹄。 一瞬间,心魂惧裂。 一把抢过身旁侍卫的弓箭,便欲将赤雪射杀。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弓弦还未拉开,马蹄就朝着苏墨钰狠狠踏下。 不用看,也知道下一幕,必然是血溅当场! 几个胆小的世家小姐,已经害怕得捂上了眼睛。 淑妃也惊得脸色发白,一下子气没上来,竟昏了过去。 同时,处于所有人目光焦点中的苏墨钰,却是不惊不慌。看准马蹄落下的瞬间,身体往一侧滚去,手里的缰绳往上一抛,牢牢拴住马头,紧接着借力而起,在马蹄触及地面的瞬间,整个人扒在了马脖下的下方。 赤雪似乎懵了,一时间没有反应,她趁机翻***,重新掌控了主动权。 但即便如此,马的烈性还是没有完全磨掉。 经过刚才一事,皇帝也怕真的出事,于是赶忙出声道:“苏侍郎,下马吧,赤雪性子太烈,可别只顾着逞强,丢了小命。你的表现不错,朕可以赏你……” 话未说完,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赤雪,突然狂躁起来,一声长鸣,便撒开四蹄朝着密林深处狂奔而去。 皇帝反应还算快的,立刻命令道:“快,给朕追上去,务必将苏侍郎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侍卫们纷纷上马,准备追入密林。 “皇上,若是制服不了那匹烈马,该当如何?”侍卫长追去之前,问了一句。 皇帝看了眼阎烈洲,沉重道:“实在无法将之驯服,便杀了吧。” 阎烈洲一听,神色顿时就变了。 那可是陪了他五年的战马,亲如兄弟,要不是看它整日在府中的马厩憋得慌,这一次也不会带着它一起来。 容蓟伸手,在他肩上按了按,阻止了他的请求:“稍安勿躁,这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手段。” 阎烈洲苦笑一声,将准备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约莫半刻钟过去了,但苏墨钰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阎烈洲终于按捺不住,牵过一匹马,翻***。 容蓟神色一凛,呵斥道:“阎烈洲,你想做什么!” 阎烈洲一边从护卫书中接过长弓,一边道:“赤雪也算是我的战友,我和它之间,有着五年的情分,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中。” 容蓟蹙了蹙眉头,没有说话,阎烈洲驱马前行,谁知没走多远,就见前方的密林中,一人一骑,缓缓自林间步出。 所有人都惊呆了,那竟然是骑着赤雪的苏墨钰! 前一刻还癫狂躁动的马匹,此刻竟然无比乖巧,任由她骑着,安静温驯。 第132章 找茬 只是她身上却多了许多的伤口,衣袖也被划破,露出白皙的肌肤,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那种高华凛然的气质,却让她宛如一个王者,正携着胜利归来。 一直骑到皇帝面前,苏墨钰这才翻身下马,半跪道:“微臣该死,让皇上和淑妃娘娘为臣担心了。” 皇帝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又盯着她身边的赤雪看了好一阵,这才相信所见一切都是真的:“苏侍郎,你是如何驯服这匹烈马的?” “回皇上,其实很简单,只要让它认为你比它厉害即可。”她说的没错,虽然过程复杂一些,但追根究底,不管驯服烈马还是驯服人,只要让对方认为你比他厉害,他就会心甘情愿臣服于你。 力量,是凌驾于一切的本质!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拥有无上的力量,你就是天下的主宰。 皇帝也一样,没有了力量,他就什么都不是。 阎婉清也看呆了,她根本就没想到苏墨钰能驯服赤雪,就连身为阎烈洲亲妹妹的自己,平时都不敢靠近它,苏墨钰怎么可能会驯服得了! 但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 她有些愤愤,连带着看赤雪的眼神, 都有些不善。 没用的畜生,竟连苏墨钰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都摔不死! “阎小姐讨厌这位苏大人吗?”静静站在她身后的姚纪灵突然小声问了句。 “你有办法帮我除了他?”岂止是讨厌,根本就是恨,恨不得他去死。 为什么太子殿下宁可与关心他,都不肯看自己一眼? 自己堂堂将军府小姐,在太子眼里,难道还不如一个草包愚笨的小白脸? “小姐说笑了,杀人偿命,乃律法所不容,道德所厌弃,且小女身为医者,以治病救人为几任,又怎能不问青红皂白,残杀无辜之人?” 阎婉清闻言,冷哼:“胆小就胆小,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算了,只要你能帮我牢牢抓住殿下的心,其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是。”红唇微勾,姚纪灵眼底掠过一抹阴凉的笑意。 苏墨钰实现了之前的豪言,皇帝自然也要兑现适才的允诺,“苏爱卿,你不是说想向朕讨个恩典么?说吧,只要不涉及天下大义,不涉及朝堂政务,朕都答应你。” 苏墨钰欢喜叩首:“谢皇上!”说着抬起头来,故作一丝羞赧:“微臣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所以 想要向皇上讨个恩旨。” 皇帝一听,神色有些古怪,不过这么多人都在,他只能继续问:“不知爱卿所说的姑娘,是哪位小姐?” 苏墨钰将头垂低了些:“这个……”说着,又是一叩首:“如今正值皇后丧期,现在请皇上指婚实在不妥,故而微臣想,等三年过后,再由皇上下旨,微臣三媒六聘,将心上人风风光光娶回家,故而……为了这位小姐的名声,微臣暂时不想透露她的身份。” 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周围之人纷纷颔首赞同。 可皇帝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苏墨钰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将来肯定是要娶那位小姐做正室的,一旦自己答应,就不能再将昭宁许配给苏墨钰。 堂堂公主做小?皇帝一百个不愿意! 那要怎么办?驳回他的请求?刚才已经放话了,只要他所提之事,不涉及天下大义,不涉及朝堂政务,一概应允。君无戏言,自己总不能拿皇帝的威严来开玩笑。 苏墨钰跪在皇帝身前,都能清楚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阴郁之气,想必皇帝此刻心中,应十分懊丧吧。 长久的沉默呼,皇帝终于笑着答应了:“哈哈哈,没想到苏 爱卿还是这等痴情之人,好,朕便允了你!” “微臣谢主隆恩。” 终于,在兵不血刃的情形下,将一**烦解决了。 当然,她给自己留下一个烂摊子,三年后总要去收拾。 但三年后的时候,谁又知道会怎样呢? 说不准,届时天地翻覆,皇权更迭,那个高高在上,坐在九龙椅上的人,已经不再是面前这位老者了。 这番心思,皇帝自然是不知道的,否则必要治她个大逆不道之罪。 一大清早,就表演了这么一出好戏,苏墨钰虽是在为自己谋划,但也便宜了其他人。 想到自己成了别人消遣的对象,心里就忍不住冒上一股气来。 好在开猎仪式后,便是各方儿郎展现自己英勇之姿的时刻了,倒是再没人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这边。 每年春猎,那些世家子弟们,都会争先恐后显摆自己的能力,若是能拔得头筹,得到皇帝的欣赏,今后的前途便是一片锦绣,仕途无量。 更何况,皇帝还下了一道旨意,今日最厉害的那名猎手,也可随意向他讨要一个恩典。 这个赏赐无疑是最吸引人的,故而传令官刚下令开始狩猎,一群人便跟打了鸡血 一样,朝着林中冲去。 苏墨钰目的已经达成,懒得跟他们一起去凑热闹,闲来无事,骑着一匹马,在林子外围闲逛起来。 想到上回春猎发生的事,她一直都提着一颗心,始终不敢放松警惕。 既然那批追杀自己的人不是容蓟派来的,也不是方氏母子雇的杀手,那这个人,一定掩藏得极深,不是可以轻易找出来的。 如今,她能想到的,也就只有方氏,容蓟,端王,贤王,宁王。 可排除方氏和容蓟,端王已死,查无对证,贤王若要杀自己,就不会等到那个时候才动手,难道是宁王? 可自己跟宁王无冤无仇的,他何必要大费周章派人来杀自己? 又或者,是阎婉清? 这姑娘看上去温婉贤淑,手段可不温柔。 想曹cao曹cao到,对面的灌木丛后,传来一声娇斥:“都是废物,本小姐好不容易找到的猎物,都叫你们给吓走了!” 苏墨钰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调转马头,正欲离开,阎婉清却追了过来:“苏侍郎,你今日的表现,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不如我们比比看,谁猎的猎物最多,输的那个人,必须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第133章 闯祸 “没兴趣。”苏墨钰懒懒看了她一眼,调转马头便要走。 “苏侍郎可是怕了?”阎婉清在身后说道。 连点头都懒得点,苏墨钰不理她,继续朝前走。 “之前看苏侍郎勇猛无畏,当是什么大英雄,原来竟连我这样的闺阁女儿都害怕,哪里还是什么英雄,明明就是狗熊。” 阎婉清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就是为了激起苏墨钰的好胜心。 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连个女子都不如?阎婉清以为这一回,苏墨钰肯定会同意,谁知她压根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一下,阎婉清是真的怒了。 “苏墨钰,再往前一步,便是你的死期。” 身后传来某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弓弦被拉开的嘎吱声。 她下意识顿了一下,就这一顿,脑后猛地传来凌冽的破空声,随即一支羽箭擦着自己的脸颊飞了过去。 心口猛地一缩。 她难得会当众发火,但这一箭,却将她所有的怒火都勾了起来。 “阎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她转过头,目光冷冷盯着正弯弓搭箭的阎婉清。 “本小姐说了,再往前一步,就是你的死期。” 锋利的箭尖直对着自己,她相信,只要自己说个不字,阎婉清手中的这支羽箭,便会毫不犹豫朝自己射来。 她目光微转,周围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经过,而阎婉清身边,又跟着四五个阎家的家仆,自己在这里跟她动手,显然很不明智,她若真的杀了自己,只需一句林中树木繁多,误以为是猎物失手错杀,便可搪塞过去。 快速一番思索,她决定暂且还是不要跟阎婉清起冲突,这个女人,骄横跋扈惯了,会做出什么样的疯事,她还真猜不出来。 “阎小姐想怎么比?” 阎婉清得意一笑,将手中弓箭 放下:“看一炷香时间内,谁猎杀的猎物最多,如果能猎到云豹之类的凶猛猎物,那就比谁的猎物体型更大。” 苏墨钰皱眉,这个条件怎么听,怎么对自己不利,可那也没办法,主动权在阎婉清手里,自然是她想怎样便怎样。 为什么一直都没人过来,现在只要有其他人在场,自己就可以推掉这场毫无意义的比试。 阎婉清看出她在拖延时间,不想再等:“现在就开始吧。”她对一旁的家仆道:“点香。” 香燃起的瞬间,阎婉清便打马而出,同时留下一句嘲讽:“苏侍郎如果胆小,就留在外围好了,免得被野兽攻击,无辜惨死。” 她就是胆小,那又怎样? 阎婉清出身于将门世家,以往这样的春猎也参加过不少,想必阎将军也曾手把手教过她打猎,至于自己,压根就没接触过这玩意。 拿自己最擅长的,与别人的短板相比,是最幼稚的行为。 不知阎婉清哪里来的优越感。 从马背后拿起长弓,拉起弓弦拭了拭,弓很重,弦也很紧,尝试着射出一箭,结果射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 一声嗤笑,两名留下监督她的阎家家仆轻蔑地看着她,丝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 她也不尴尬,反正怎么都是个输,她也不打算再比,索性收了弓,开始骑着马闲逛起来。 不愧是皇家猎场,草木繁茂,土壤肥沃,高山流水,风景独美。 只是闲逛这会儿时间,就有不少的野/鸡野兔还有狐狸之类的小型动物出没,由此看来,阎婉清应该收获颇丰。 估摸着时间应该到了,她便调转马头,开始往回走。 这时,一道白色的影子突然从前方草丛快速穿了过去,她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就又听见一阵马蹄声 。 “快,给本小姐抓住那只白狼!” 苏墨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阎婉清正驾马朝着白影跑去的方向急追,一边追一边弯弓搭箭,可惜她并不擅长在奔跑中的马背上射箭,故而几箭射出去都射空了。 不过那道白影也被一群家仆给围住,怎么都跑不掉了。 白影发出哀伤的叫声,眼看自己被逼到绝境,躲在一棵树后瑟瑟发抖。 苏墨钰这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只白色的幼狼,看体型大小,大概也就一个月左右。 她忽地想到什么,连忙冲那边已经举起弓,眼看着就要射出去的阎婉清道:“阎小姐,这只幼狼不能杀!” 阎婉清哪里肯听她的,瞄准那只狼,手下一松,咄的一声,箭矢射的有些偏,竟然插在了白狼躲的那棵树上。 阎婉清有些气急败坏,又抽出一根羽箭,将弓弦拉到极致。 苏墨钰有些急了,连忙策马赶过去,“阎小姐,不可!” 阎婉清刚要将箭射出,没想到却被苏墨钰给拦下来,她气得大叫:“你干什么?本小姐做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苏墨钰一边阻止她继续弯弓搭箭,一边解释:“那是一只幼狼,幼狼不会单独出来觅食,故而母狼肯定在附近,阎小姐若是不想被狼群围攻,还是不要任性的好。” 阎婉清恶狠狠瞪她一眼,“苏墨钰,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这么龌龊的人,比不过本小姐,就开始拿这种无稽之谈吓唬本小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无能?”她猛地一夹马腹,朝前冲了几步,接着举起弓箭,对准那只无路可逃的小狼崽,一箭射出。 “嗷——”的一声惨叫,白色的幼狼被一箭射穿身体,牢牢钉在了地上。 “哼,小畜生想跑?没门!”阎婉清 翻身下马,将那只被射死的白狼幼仔提起来,正准备拴在马上,林中突然想起一声凄厉的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苏墨钰心道不妙,猛地抓紧了缰绳。 胯/下的马匹似乎也受到了惊吓,不但不往前,反而一个劲地退后。 阎婉清也有些害怕,惊慌失措地躲在那几个家仆身后,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同时林子周围,开始发出沙沙的响声,灌木丛中,时不时可看到来回穿梭的灰色影子。有几道影子已显出了原形,赫然是一匹匹体型硕大的狼。 苏墨钰当机立断,喊了句:“冲出去!”没有任何办法,再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阎婉清已经完全没了主张,情急之下,只能听从苏墨钰的指挥。 用力挥动马鞭,紧跟在苏墨钰身后,往狼群最少的方向冲去。 为避免马匹受惊而将自己甩下马背,苏墨钰一把扯下/身上的外衫,套在马头上,同时拿马鞭狠狠抽了一下马股,马匹吃痛,撒开四蹄,奋力狂奔。 有几个家仆因为跑得慢,被狼群追上,一阵惨叫声,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瞬间就被狼群扯成了一片片。 苏墨钰不敢回头,这个时候回头也是没用的,只有尽快跑出狼群的攻击范围。 她专门朝地势复杂的方向跑,周旋了一阵,好不容易将狼群甩开,谁料有一只却始终锲而不舍地跟着自己,与她并排奔跑。 正为该怎样甩掉这只意志力超级顽强的猛兽时,那只狼猛地用力一蹬后腿,竟朝着马背上的苏墨钰扑了过来。 血盆大口近在咫尺,几乎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下意识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在锋利獠牙即将咬上她的咽喉前,用力朝前一挥。 “噗”地一声,滚烫的鲜血洒了满脸。 受伤的 狼哀鸣一声,重重跌了下去。 苏墨钰不敢怠慢,更加用力地夹了一下马腹,前方是一片空阔地,隐约已经可以看见排成整齐队伍的皇家卫队。 马匹越跑越快,眼看就要冲到那一群侍卫当中,苏墨钰用力拉扯缰绳,马匹却怎么都无法收势。 糟了! 如果停不下来,她很有可能会被皇家侍卫当做擅闯者乱箭射死。 驯服了赤雪,逃出了狼口,她可不想最后死得这么窝囊。 “前方何人,速速下马!”侍卫长远远瞧见一道黑影,风驰电掣般朝着保护范围内冲来,立刻高声大喊。 她也想下马啊,可这个样子怎么下?坐下的马匹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大概是被刚才那只朝自己扑来的狼给吓坏了。 侍卫长见她始终不肯下马,反而速度越来越快,当机立断,下令所有侍卫架起长弓,一溜的弓箭齐刷刷地对准了苏墨钰。 靠! 这下自己要被射成马蜂窝了! 正犹豫该不该赌一把跳马时,身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扭头一看,竟然是阎烈洲。 他身下骑着赤雪,满头红发与汗血宝马的鬃毛一同飞扬在空中,如一团烈烈火焰。 此时此刻的阎烈洲,在苏墨钰眼中,就如从熊熊火焰中走出的上古战神,充满了霸气的力量感,好似天地都因他无上的力量而震颤起来。 不愧是万众挑一的绝世名驹,几下就追上了苏墨钰。 阎烈洲在狂风中怒吼:“抓住我的手!” 抓住他的手? 苏墨钰衡量了一下两匹马之间的距离,在急速的狂奔中,要从这匹马跳到另一匹马上,这怎么可能? 在那样强大的惯性下,需要对方有多强悍的臂力才能做到啊! “苏墨钰,来不及了!”阎烈洲声如惊雷,震得耳膜都嗡嗡作响。 第134章 暴露 眼看就要穿过最后的区域,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立着的一排旗子。 一旦越过那排旗子,守在对面的皇家侍卫便会毫不犹豫地齐齐放箭,届时,等待她的下场只有一个,便是万箭穿心。 咬咬牙,左右都是死,赌一把吧! 身体往一侧倾了倾,牢牢握住阎烈洲的手,用力一蹬马镫。 身体腾空的瞬间,她便被一股大力扯着往赤雪的背上而去,同时腰间一紧,回过神来后,她已经稳稳坐在了阎烈洲的身前。 “怎么回事?”阎烈洲下了马,看着一身狼狈,满头满脸都是血的苏墨钰,狠狠皱起了眉头。 这时,紧跟在后面的阎婉清也赶了过来。 阎婉清亦是鬓发散乱,不过比起苏墨钰来还是要好很多,至少她没有被狼血淋头。 危险过去后,苏墨钰这才觉得难受起来,抹了把脸上的血,连连干呕。 “清儿,你来说!”见她这幅模样,阎烈洲于是将严厉的目光转向了阎婉清。 阎婉清脸色惨白,死死咬着唇,不回答阎烈洲的话,却盯着苏墨钰看。 为了面子,她自然不会实话实说,但该怎么说,她还没想好,再说还有苏墨钰在场,谁知道她会不会在哥哥面前 告自己一状。 苏墨钰干呕了一阵,这才直起身子,摆摆手:“我和阎小姐在林子里遇见狼群了,死了不少人,才好不容易逃出来。” “狼群?”阎烈洲表示怀疑:“狼群一般不会在白天出来觅食,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准!猜得真准! 苏墨钰似笑非笑地看向阎婉清,姑娘,这回你自己来解释吧,没有常识性的话,我是说不出来的。 阎婉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委屈道:“我……我原本在抓捕野兔,结果不小心……不小心射杀了一只狼崽……” 阎烈洲眉睫一跳,将锐利的视线投向阎婉清骑的那匹马,“真是胡闹!”那是一只雪白色的幼狼,看体型,应该才处于学习捕食的阶段,这个时候,母狼通常会一直跟着。 狼群是母系社会,母狼的凝聚力非常强,护崽的母狼更为可怕,招惹了带着幼崽出来捕食的母狼,还能活着回来,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实在是好。 “行了,这件事暂且揭过,以后你给我老实些。”教训了阎婉清后,阎烈洲又将目光转向苏墨钰:“赶紧去换身衣裳吧,瞧你这一头的血,看着怪吓人的。” 苏墨钰这会儿也是 身心俱疲,双腿发软,连站着都极为勉强,“那我就先走了,皇上要是问起来,你帮我告个假。” “我送你回去吧。”看她走路的姿势,都有些摇摇晃晃,阎烈洲实在不放心。 “没事。”她将他推开:“就是被吓到了,围猎还没结束,你赶紧去吧。”虽然阎烈洲没有明说过,但她知道他想要拿到第一。 踟蹰了一下,他转向自己的妹妹:“你陪着苏侍郎一起回去,小心照看他。” 阎婉清撇撇嘴,凭什么要让自己照看他?但想到刚才发生的事,一阵心虚,不敢再有异议。 回营帐的途中,阎婉清态度虽然依旧恶劣,不过却没有再提比试结果的事情。 是啊,她敢提么? 差点小命不保,这会儿心里估计还在后怕呢。 就是可惜了那几个跟她一起出来的家仆,一共六人,只有一个逃了出来,其余的全部葬身狼腹。 带着一身的血回来,刚在随行太医诊治下缓过来的淑妃见状,险些又晕厥过去,苏墨钰好说歹说,才让淑妃相信自己没有受伤,身上的血不过是杀了一头鹿,不小心被喷溅上去的。 被吓到的不止淑妃,还有竹青。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身的血?啊,您不会是受伤了吧!天呐,我就说吧,少爷你不该去打什么猎,就您这比姑娘家还娇弱的身子,一口就能叫野兽给吞了!” 小样!不愧是自己身边的侍童,说起话来那个损,都要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我现在想一口吞了你!”苏墨钰狠狠敲了敲竹青的脑袋,自己都长得跟豆芽菜似的,还好意思说她?“赶紧去烧热水,少爷我要沐浴!”抬起胳膊,左闻闻右闻闻,自己都差点吐了。 “少爷,您看您带上我,是不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要是没有我,谁给您烧水呢?”竹青开始夸耀起来。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实在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苏墨钰赶紧打发竹青去给自己烧水。 鉴于她现在的身份是朝廷三品大员,那些侍卫宫人也不敢苛待她,浴桶、胰子、皂荚,沐浴用的东西应有尽有。 褪下/身上的衣物,将身子完全沉浸在热水中,寒凉苍白的肌肤立刻泛起淡淡的粉色,如珍珠般娇嫩晶莹。 她将脑袋靠上浴桶,舒服得叹了出来。 大概是真的累了,她就这样半靠着浴桶,昏昏欲睡起来。 隐隐约约,她好似听到了脚步声, 以为是竹青,眼也不睁道:“水放在屏风外就行了。”没有她的命令,竹青是不敢进来的。 可她却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脸颊边还吹过一缕帐帘被掀开时带起的风。 她悚然一惊,猛地站起身,刚探过手,要去拿自己放在屏风架子上的衣物,就见一道火红的人影走了进来。 “苏兄弟,我这里有……” 一声尖叫,完全是出于本能,她扑通一声缩回了浴桶。 阎烈洲不放心她,见她在驯服赤雪的时候,后背和手臂上被树枝刮出了许多血口,想到这次出行带了军队里常备的金疮药,于是顾不得围猎之事,先给她送了过来。 他军营里待惯了,每次沐浴的时候,都是一群人凑在一起洗,一来省时间,二来省资源,所以也就没想那么多。 可当他绕过屏风,所看到的一幕,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再如何的反应迟钝,也知道屏风后的人是个姑娘,顿时慌得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这里是苏侍郎的营帐,所以……”说到这里,他突然呆住了。 与此同时,帐外响起了竹青的声音:“少爷,水来了,是给您拿进去,还是放在外面?” 第135章 你发誓 被眼前突发状况惊呆了的苏墨钰,在听到竹青的声音后,猛地回神,不自然道:“放、放屏风外面!” “好嘞。”竹青将盛满了热水的水桶放在屏风外,又嘴抽地问了句:“少爷,要不要小的帮忙?” “不、不要!”紧张地大喊一声:“放那里就行了,你赶紧出去!” 少爷这声音有些不对啊,听起来好像很紧张不说,还有些尖细,像个姑娘一样。 撇撇嘴,竹青并未多想,少爷时常会犯这种毛病,所以他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竹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帐子里再次恢复安静。 苏墨钰将自己埋在热水下,死死抱着双臂,身上乍冷乍热,脑袋也是一片空白。 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解释也是没用。 除非,神不知鬼不觉将阎烈洲给解决了。 但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怎么办?怎么办? 老天啊,你这是要玩死我啊! “你……” “那个……” 两人齐齐出声,又齐齐闭上嘴巴。 阎烈洲这会儿脑子也很乱,一开始他以为自己走错了营帐,可当意识到这就是苏墨钰的营帐后,他整个人都懵了。 或许是习惯了将苏墨钰当男人 看,他竟然在发现她是女子后,没有及时离开,而是傻站在原地发呆。 在一片诡异的、长久的沉默后,苏墨钰突然道:“你发誓!” “啊?发、发誓?发什么誓?” “发誓你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她转过身,两只手急急地扒在木通边缘,因为太过着急的原因,脸颊到脖颈都是红彤彤的,“快呀,发誓!”古人最信这一套,在没有其他办法威胁阎烈洲的情况下,她只能这么做。 阎烈洲倒也不含糊,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个秘密要是被捅出去,后果有多严重,于是举起手来:“我阎烈洲今日在此立誓,对于苏墨钰乃女儿身之事,绝不透露半句,如若违誓,不得好死。” 苏墨钰拧了眉,觉得不合适,又道:“不行,用你的家人发誓!”阎烈洲也许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对家人的性命,却看得极重。为了保险起见,过分就过分吧。 谁知阎烈洲竟然强烈反对:“不行,我不能将我家人的性命当儿戏对待。” 苏墨钰恨恨道:“有什么不能?只要你不说出去,你家人就不会有事。”她看了眼一旁的衣物,伸了伸手,却没够着:“难道,你其实抱着要 将我出卖的心态?” “当然不是!”因为激动,阎烈洲转了过来,刚好苏墨钰起身去拿衣服,于是两人都又闹了个大红脸。 “你你你你……”苏墨钰气得话都不会说了:“登徒子!”拿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来怼他,嗯,没问题。 阎烈洲红着脸,感觉从来没想像现在这么丢人过,生怕被误会,连连解释:“我……我不是那种人,我以为……我是真的还没习惯……”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现在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自己女儿身的秘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阎烈洲,你到底发不发誓?如果真的打算替我保密,又何必担心你的家人会遭到天谴?” “我知道不会。”他声音沉沉:“但我就是不能拿他们的性命来冒险,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就绝不会出卖你,你若不信……”他目光落在屏风旁的一把匕首上:“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他拔出匕首,闭着眼睛递给苏墨钰。 苏墨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把夺过匕首,锋利的刀刃擦着阎烈洲的脖颈划过,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我不会杀你,杀了你,我怎么向皇上交代?” 她将匕首 丢开,抓过自己的衣物,随意披在身上:“你走吧,但愿你能信守诺言。” 让阎烈洲以家人发誓,不过是为了寻求多一层保险,但事实上,以阎烈洲的心性,就算不发誓,只要答应她的事情,也绝不会反悔。 “我……我先出去了。”阎烈洲连眼睛都不敢睁,摸索着朝外走,走到屏风后,这才敢睁眼,“我……我刚才……其实什么都……都没看见……” 靠!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苏墨钰杀人的心都有了! “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苏墨钰无力地看着帐顶。 阎烈洲深吸口气,红着脸大步走出了营帐。 苏墨钰穿好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胸部。 好像……变大了点? 糟糕啊,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吃得太好,这具瘦巴巴的身体,竟然开始朝丰润的趋势发展起来,再这样下去,宽大的袍服,都要遮不住胸前的波涛了。 难道,自己的秘密,真要保不住了? 烦躁,超级烦躁! 整个下午,苏墨钰都窝在营帐里懒得出门。 不知是错觉还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对,而且,还一个劲往自己胸口上瞄。 瞄?瞄你妹啊! 等天色 暗下来后,苏墨钰才觉得舒服了些。 或许她是过于草木皆兵了,本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永远都不会有人发觉自己的秘密,谁曾想,一个不小心,就被阎烈洲给撞破了。 看来以后,一定要更加谨慎才行,今天是阎烈洲,万一明天换成了阎婉清,姚纪灵,苏庆和,以及其他明里暗里的敌人,那自己就真的死定了。 “少爷,猎手们都回来了,咱们也去看看吧,不知是谁拿了第一。”苏墨钰正坐在帐子前发呆,竹青乐颠颠地跑了过来,扯着她的衣袖,便朝人群最多的方向走。 “有什么好看的,谁拿第一,跟我们有关系吗?”她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 “当然有关系。” “有个毛线的关系!” “我……我跟人打了赌,要是阎少将拿了第一,我就是赢家!”说到这里,竹青突然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 苏墨钰看了他几眼,笑得阴测测:“小竹青,能耐了啊,都学会跟人打赌了。” 竹青狠狠一抖:“少爷,小的再也不敢了。” 苏墨钰伸手在他脖子上一揽,提着后颈朝围观人群走去:“来来来,少爷我陪你去看,要是输了,你今晚就给我睡天花板!” 第136章 借用他几天 到了近前,果然见地上堆了不少打来的猎物,有野兔,野猪,獐子,还有云豹。 “少爷,今天我赢定了!”竹青指着云豹边上的一头庞然大物,眯着眼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那赫然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棕熊。 竹青像是更怕她不明白一样,认真地为她解释:“那头熊是阎少将猎杀的,只这一头熊,就甩了其他人一大截,这一次的魁首,必定是阎少将。” 苏墨钰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头棕熊,看体型,至少也有两米高,如此强悍的野兽,就是十个人围困也不一定能将其杀死,阎烈洲竟然一个人就做到了。 天呐,这家伙到底强悍到什么地步! 皇帝笑眯眯地站在上首,当侍从们将猎物分拣计算完毕后,将结果上报皇帝,他笑得越发畅快了。 “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大晋的儿郎,身手矫捷,不啻于草原汉子。”皇帝笑着跟一旁的淑妃说了句什么,淑妃脸色有些白,急忙摇头。 苏墨钰估计,淑妃应该是被眼前的血腥场面给吓到了。 女人嘛,毕竟胆小怕血,很正常。 某人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女人。 不出预料,夺得魁首之人,果真是阎 烈洲。 竹青开始欢呼:“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阎少将一定是最厉害的!” 苏墨钰看了他一眼:“你很崇拜他?” “那当然!”虽然阎烈洲看起来很凶,但他是真的厉害,曾经一刀砍下敌将的首级,是战场上不败的传说。 苏墨钰嘴角一抽,这模样,完全就是阎烈洲的小迷弟嘛。 不过竹青说的没错,阎烈洲的确很厉害,整个大晋朝,估计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与之相比的人,尤其那力若万钧的霸气,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楚霸王。 嗯,如果他是楚霸王,那虞姬是谁啊? 这是个很玄学的问题。 正当她胡乱脑补的时候,皇帝宣布了此次围猎比赛的第一名。 “阎烈洲,你有什么想要达成的心愿,不妨说出来,只要不过分,朕都应允你。”皇帝今天似乎心情格外不错,连看阎烈洲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慈爱。 苏墨钰闲闲打了个哈欠,猛地,她眼神一变,哈欠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皇帝那眼神不对,非常不对,突然想到长乐说的话,再联想早晨自己驯服赤雪后,皇帝那来不及道出的赐婚。 “完了。”她怜悯地吐出口气。 竹青纳闷: “什么完了?” “阎少将的单身生涯要完了。” “啊?” 如果她猜得不错,接下来,皇帝怕是要给阎烈洲指婚了,而指婚的对象,正是昭宁公主。 不过,首先,还得还满足阎烈洲的一个愿望。 阎烈洲抬起身子,冲皇帝行了个军礼:“末将只有一个心愿,就是率领赤狼军,驻守边关,带领手下的兄弟们,一生一世保家卫国,永不娶妻。” 此话一落,皇帝那脸色,瞬间就黑下来了,连隔得老远的苏墨钰都不忍心去看。 对于他提出的这个心愿,在场围观的众人皆表示懵逼。 永不娶妻? 身为男子,哪个不想左拥右抱,美人环伺,阎烈洲这是打仗打傻了吧。 “阎烈洲,你可想好了?”皇帝的声音阴沉沉的,带着明显的冷意。 也不知阎烈洲是胆子大,还是缺心眼,竟然重重一叩首,越发坚决:“是,这便是微臣的心愿,还望皇上成全。”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皇帝冷冷看着他,眼中的笑意荡然无存,苏墨钰站在人堆里,都替阎烈洲捏把汗。 “既然如此,那朕便……” “父皇。”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此刻沉郁的气氛, 众人纷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来人正是太子,在他身后,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正扛着两头花斑大虎朝这边走来,每只老虎都是额心中箭,一击毙命。 走到近前,容蓟下马跪拜:“儿臣来得有些晚,实在是这两头巨虎难以搬运,这才耽误了时间。” 皇帝看看容蓟,又看看那两头花斑大虎,神色间亦有惊诧:“这两头猛虎,都是你猎杀的?” “回父皇,都是儿臣亲手射杀。” 这下,阎烈洲猎杀的那头棕熊就有些不够看了,一头虎虽比不上一只熊,但两只虎的分量,却远远超过了一头棕熊。 今日围猎的魁首,毫无疑问,是太子容蓟。 皇帝有喜也有忧,喜的是,既然阎烈洲不是第一名,那他就不能再提出回边关以及永不娶妻的条件,而忧的是,如果他不是第一,那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将昭宁许配给他? 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皇帝无比的纠结。 两害相较取其轻,皇帝在短暂的一番沉吟后,决定—— “太子身为天下万民的表率,自该品行端方,勇猛无畏,今日太子的表现,令朕十分欣慰。”皇帝收 起之前的冷肃,再次换上一脸笑意:“阎少将也很威猛,能仅凭一人之力杀熊者,恐怕全天下也找不出一个,看来,今日要有两个并列第一啊。” 并列第一? 什么鬼! 众人又懵逼了,在大晋以往春猎的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并列第一。 皇帝在诸人疑惑的目光中,微笑道:“但恩典只能有一个,阎少将之前所提,实在过于惊世骇俗,朕可不能因为你一时的冲动,就毁了你的一生,这样别说朕心里过意不去,怕是阎将军也会怨怪于朕的。” 一旁的阎将军连连道:“不敢不敢,皇上厚爱犬子,末将感激还来不及,怎敢心生怨怪。” “朕也是随口说说,阎将军莫要放在心上。”皇帝说完,将目光落回到容蓟身上:“太子,你有何心愿,说来听听,要是如阎烈洲那般荒唐,朕可不会答应。” 容蓟笑着叩首:“儿臣的愿望很简单,因这段时日迷上了兵法,故而想借用兵部侍郎苏大人几日,让他教教儿臣。” “哦?太子竟然还有这等好学之心,朕甚是欢喜。”皇帝眉开眼笑,这个条件真是太简单了,皇帝想都没想,就道:“行,朕准了!” 第137章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躲在人群中的苏墨钰再次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能有资格教导太子的人,只有帝师以外。 虽然苏墨钰是苏太师之子,但在身份辈分上,却差了好一大截,太子亲自向他讨教? 天呐,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 苏墨钰当即就跳了脚,容蓟这家伙分明就是故意的,什么叫做借用一下,她又不是东西,怎么借用? 远远地,某人向她投来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 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皇帝给每个打到猎物的人都行了赏,拿一头最大的鹿用来祭天后,剩下的猎物,全部分下去做了今天的晚餐。 竹青两颗星星眼都不知该往哪放了,阎烈洲固然很厉害,让人心生崇拜,但今日容蓟的表现也很不俗,竟然一个人就杀了两头猛虎,更厉害的是,两只虎全部都是一击毙命,名副其实的神射手。 如果古代也有人追星的话,竹青一定会捧俩小本本,屁颠屁颠地找阎烈洲和容蓟去索要签名的。 “省省力气吧,赶紧吃。”苏墨钰拍了拍竹青的脑袋,硬生生将他快要扭断的脖子给板正:“别看了,再看人家也不会理你的。” 竹青愁闷地捏着手里 的小鸡腿,怅然道:“唉,我什么也能跟阎少将或者太子殿下那样厉害就好了。” 苏墨钰毫不客气地取笑:“跟他们一样厉害?小竹青,你是在逗我吗?还是你没有睡醒,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少爷也不能这样损他吧! 竹青越发的愁闷了。 苏墨钰伸手去拽架子上的另一只鸡腿,没办法,像她这种什么都没猎到的人,有人肯分自己一只鸡就算不错了,其他的就甭想了。 拽了半天没拽下来,刚要伸手去掏别在腰上的匕首,一个人忽然走了过来,顿时,她就看到正闷闷啃鸡腿的竹青瞪大了眼睛,眸中溢满了崇拜之光。 “这里有两只鹿腿,还有半个獐子,你们……分着吃吧。”是阎烈洲,他走到苏墨钰身边,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她面前。 苏墨钰盯着鸡腿没说话,身份暴露后,她再也没法像之前那样愉快地和他玩耍了,一种古怪的,诡异的气氛,就这样横在了两人中间。 竹青当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咋咋呼呼地喊着:“阎少将,小的有个请求,您能不能给小的说说,您是怎么杀死那头棕熊的? ” 阎烈洲看了苏墨钰一眼,似乎在等她的回应。 苏墨钰的目光始终落在手里的鸡腿上,像是要把那鸡腿盯出个洞似的。 两人谁都不说话,就连竹青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来,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缩缩脖子,不吭声了。 终于,苏墨钰盯鸡腿盯得腻了,砸吧了一下嘴,道:“我也挺好奇的,阎少将要是不介意,就给我们讲讲吧。” 竹青感动涕零的差点扑上去抱住她,他家少爷真是个好人! 阎烈洲似乎有些以外,踌躇了一下,才撩起袍子,在两人身边坐下:“其实没你们想得那么厉害,要猎杀熊,只靠蛮力是不行的,毕竟那是一种很凶猛的野兽,且力气非常大,要抓住它,只能先削弱它的体力。我和几个亲兵在棕熊出没的地方设置了诱饵和陷阱,等它落入陷阱后,再用长矛去攻击它,这个时候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被它抓到,一旦落入熊掌下,就再无生还机会。” 苏墨钰听得入了迷,也跟着道:“确实,我曾经见过有人被熊抓住,半个脑袋都被熊掌给拍扁了,尤其是被激怒的熊,杀伤力更大。” 竹青听得一愣一愣的, 大张着嘴巴,惊讶无比:“半……半个脑袋没了?那还能活嘛!” 她拍了一下手:“嘿,那人还真活下来了,不过却从此成了植物人,跟死人也没什么两样。” 竹青没听明白,刚想问,阎烈洲先一步插言问道:“什么是植物人?”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说了个现代术语,这俩人都懵逼呢。 “啊……就是不会动,不会说话,什么都不会做,除了心脏还在跳动外,跟树木花草没什么区别的人。” 阎烈洲怜悯地摇了摇头:“这般活着,不如死了。” 竹青却不服道:“怎么可能?半个脑袋都没了,人肯定活不成的!” “这世上你没见过的事情多了,别大惊小怪的。”苏墨钰也懒得解释,毕竟现代科技,不是那么容易能解释清楚的。 阎烈洲却赞同道:“虽然很离奇,但我相信苏兄……苏侍郎说的。” 习惯,是一种很不容易改掉的毛病,阎烈洲刚要伸手去拍苏墨钰的后背,举起来的手,却陡然僵在了半空中。 火光的映照下,某人的脸庞红得有些不像话,侧眸看了苏墨钰一眼,发现她也正带着探究朝自己看来,一怔之下,飞快 别开眼,心跳莫名开始加快。 “我常年驻守边塞,各种离奇之事都见过,有没有翅膀却能飞的鸟,还有夜晚能发光的石头,天空上同时出现两个太阳或者两个月亮,都是闻所闻为的古怪景象。”他拿起鹿腿,穿在铁钩上,火苗高高窜起,将他的脸映得越发鲜艳了:“若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带你们去见识见识。” “真的啊?”她的注意力,全被阎烈洲话中的内容吸引了,压根没注意他红得不正常的脸色:“听起来蛮有趣的,嗯,有时间一定要去看看,一辈子都待在京城,真是浪费生命。” 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欢喜来,他转眼看她:“你……会离开这里吗?” 苏墨钰一开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当看到他飘摇不定的眼神后,才陡然明白,“我也不知道。”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的。”知道不该说,却还是忍不住道了出来。 苏墨钰又想起今早发生的事,颇为烦躁:“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 “嘘——”她转向他,抬起一根手指,竖在他嘴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知道么?” 第138章 欲擒故纵 他身子有些僵,眼神也有些惊乱,在苏墨钰一瞬不瞬的逼视下,轻轻颔了颔首:“知、知道。” 她收回手,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看着火上的鹿肉,吸了吸口水:“真是遗憾啊,今天本来应该是你拿第一的。” “没关系,还有机会的。”话虽这样说,但口吻却透出一丝失落。 苏墨钰犹豫了一下,问:“你想回边关是吗?” 他没有迟疑,用力点头:“是,我想回去。” “为什么?” “因为那里才是我的家。” 她拧眉,“怎么?京城不好吗?” 他摇头,刚毅的脸上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京城很好,这里有我的父母,有我的妹妹,有我的家人,可我真正的亲人,却在边关,在战场上。或许我根本就不属于这里,不怕你笑话,家里的那些仆人和丫鬟,我一看到她们就觉得可怕。” 苏墨钰忍不住笑出声:“你是不习惯被人伺候吧?”忽然想到什么,八卦地问了句:“喂,你不会真的打算不娶妻吧?” “你要笑话我吗?”略有些窘迫地看着她。 她没有笑,只是一脸的不赞同:“你现在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事业有成,该考虑娶个媳妇,好好照顾你。人吧,有时候还是要自私些比较好,你若是不赶紧生个儿子,以后好不容易挣的家业,就都只能拱手让人了。” 她觉得自己这思想挺龌龊的,大概阎烈洲从未想过什么家业荣耀的问题,在他心里,只有家国天下,没有儿女情长。 谁料,竟听他说了句:“我只想娶个愿陪我一同征战沙场的姑娘,可是……不会有人愿意随我一同远赴边疆的。” 这倒让人有些好奇了,没想到在阎烈洲的心里,对爱情还是有些向往的:“别气 馁,你渴望的那个姑娘虽然还没出现,但不代表不存在,你这么优秀,一定会得偿所愿的。”她以前也这样劝过长乐,可惜直到现在,那个肯欣赏长乐的男子都没出现。 她都怀疑自己这张嘴说什么,什么不灵验了。 “苏侍郎。”一个小卫兵颠颠地跑过来,往苏墨钰身边一站,鹦鹉学舌一样地说着:“太子殿下有令,请您立刻回到自己的营帐,殿下已经等待许久了。” 靠!这家伙还真是时刻不忘恶心自己,挥挥手:“让他先等着。” “不可,殿下说,他必须、立刻、马上见到您,殿下还说,他脾气不好,要是半柱香时间内见不到大人,您就自求多福吧。” 闻言,苏墨钰的脸颊一阵狂抖,跟抽筋了一样。 容蓟你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强忍着怒火,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回了殿下,我马上就到。” 不甘不愿地站起身,阎烈洲也跟着一同站起来,扯了一下她的袖口,在她转过来时迅速放开。 “怎么了?”看阎烈洲一脸要说不说的便秘样,真是难得,这家伙不是向来心直口快的吗? 见周围没什么人,竹青又在聚精会神地啃鹿腿,阎烈洲这才小声道:“太子他……他可知道?” 没头没尾的问话,不过苏墨钰却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他不知道。” 闻言,阎烈洲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瞬的释然,并不明显:“小心些,这里人多眼杂,若有为难之处,可以来找我。” “啊?哦。”不知是不是错觉,自打阎烈洲发现自己是女儿身后,对她的态度,就有些变味了。 其实,她还是喜欢之前他以对待兄弟的方式来对待自己,她又不是阎婉清那样的大家 闺秀,事事都要人来照应。 …… 营帐内,苏墨钰和容蓟大眼瞪小眼。 “咳咳……”她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天色已晚,殿下还是尽早回自己的营帐休息为好,免得叫人说闲话。” “闲话?谁敢说?”他嘴角噙着笑,目光始终未从她脸上移开,昏暗的烛光下,她白玉般的脸容,有种惊心动魄的清魅。 她长长吐气,无奈:“您这样,真的很不好。” “孤是来向你请教兵法的,怎么不好了?” 她哈了一声,这种鬼话亏他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微臣怎么没看出来,您是来向微臣讨教兵法的?” 他浅浅一笑,两手交叠放在膝上:“无妨,从现在开始也是可以的。” 她翻了翻眼睛:“那好,您想讨教什么?” 他垂下眼,还真的认真想了想:“不如就说说什么叫做欲擒故纵好了。” 她现在连干笑都笑不出来了,总觉得这家伙在指桑骂槐,“欲情故纵嘛,就是想要抓住一个人,先故意放开他,使他放松戒备,充分暴露,然后再一鼓作气把他捉住。” “哦?这倒是个好法子,看来钰儿对此深谙其道。” 呸!你他娘的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不敢当不敢当,若论兵法的运用,还是殿下更胜一筹。” “钰儿今日表现不错,没看出来,外表柔弱的钰儿,竟然也有如此勇猛的时候。”冷不丁的,他换了个话题,但不如不换。 “这也是兵法的一部分?”她挑眉。 “钰儿认为呢?” 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在触及对面那双幽黑的瞳仁后,终于忍不住,猛地倾过身子,凑到他脸前,“够了没?” 他笑得越发欢畅,眼角轻挑,带着一分玩味的风/流之意:“钰儿,这才像样嘛 ,装的可累?” 她坐回去,神情也不似之前那般严肃了,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殿下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明说吧。” “自然是来讨教兵法的。” “你再这样,我就让竹青把你赶出去。” “孤难道说的不对么?”他丝毫不以为意,甚至笑得有些欠扁:“钰儿今天这一招声东击西,做得当真漂亮,差点连孤都叫你糊弄过去。” 她扬了扬眉:“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装傻。”他抬起一只手,闲闲支在额边,目光朝她睨去:“昭宁公主的事情,孤早就开始为你筹划,你遇事不先来找孤商量,反而自作主张,自以为是,险些性命不保……”他似乎有些恼了,眼神骤然锐利:“能耐了,钰儿。” 她怔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早就开始替自己谋算了。 说实话,在刚听到长乐说皇帝要将昭宁许配给自己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的确不是容蓟。 也许习惯了依靠自己,就算走投无路,她也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更何况,她本就是临时起意,哪里有时间去找他商量? “今天的确是我冒进了。”她低低说了一声,似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他脸色刚有缓和,却又听她道:“不过,我却认为我做得没错,那的确是个好机会,而且皇上不也没有怀疑么?” “没有错?”他的口吻越发凌厉:“你知不知道,您今日只要有半分失误,现在的你,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我当然知道。”她实在不明白他在气什么,身为太子,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世上的路大多都是荆棘坎坷的,从来不会有平坦安稳的康庄大道摆在眼前,要想达成目的,就必须狠心,对别人狠,也对自己狠 。 “知道你还去冒险?” “我这一路走来,冒的险还少了?”她冷声反问。 他窒了一下,随即发狠地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苏墨钰,有时候,孤真想杀了你。” 她梗着脖子,不进反退:“只要殿下高兴,怎么样都行。” “你……”他恨极,埋首在她脖颈间,用力磨了磨牙:“真是冤家。” 听见耳边气恨无奈的声音,苏墨钰忍不住笑了。 冤家? 可不就是嘛。 从最初见面起,他们就没少给彼此气受。 轻声一叹,抬起手来,拍拍他的脊背:“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以后遇事小心些,不管情况有多危急,都先来找你商量。” 他很生气,即便她已经服了软,还是心悸难平:“明知你在敷衍孤,但孤宁可相信你是真心的。” 她举起手来,“要不要发誓?” 他哼笑一声,放开她:“不用了。” 她嘿嘿一笑,收回手,“瞧你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怎么跟竹青一样,赤雪虽然性烈,但只要掌握好方法,不难将其驯服,今天那些危险,都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他摇着头,失笑道:“真是拿你没辙。” 她依旧笑眯眯的,深井般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孤今天猎了两头狐狸,改日让人给你做件斗篷。”他的声音柔柔的,听在耳中,感觉心都要融化了。 她抱了抱拳:“谢啦。” 他抬起头,刚要替她撩过额前的碎发,忽然账外传来一声森然冷幽的狼嚎,紧接着,更多的狼嚎声响了起来,此起彼伏,仿若恶鬼的哭泣,令人头皮阵阵发麻。 糟了!应该是那母狼寻仇来了! 容蓟亦是神色陡变,反手护住她,同时抽出腰间佩剑:“躲在孤后面,小心,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第139章 狼口脱险 容蓟话音刚落,营帐外就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整个营地顿时一片混乱,脚步声、哭喊声、尖叫声混在一起,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苏墨钰吞了吞口水,抓紧了藏在腰间的匕首。 容蓟长剑一挥,以剑气削断了正在燃烧的蜡烛。 营帐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她屏住呼吸,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她不知道营地究竟被多少匹狼围困,但听声音,至少不下四十五匹。 原本狼群不会来主动招惹人类,但因为今日阎婉清杀了一只幼狼,激怒了护崽的母狼,这才使得狼群铤而走险,向人类复仇。 如果她猜得不错,那只白色的母狼,应该是这群狼的首领。 狼群不同于其他物种,它们是母系社会,雌性在种群中的地位非常高,而狼又是一种非常团结的野兽,即便招惹到一只熊,都不要去招惹整个狼群。 这是每个猎人都知道的事情,而阎婉清却因为一时的好胜,害惨了大家。 真倒霉,上次春猎被人追杀,这次春猎被狼群围杀,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借着帐子外的光线,她看到有几道影子从帐子前飞快窜了过去,狼群竟然已经追到这里 来了! 容蓟似乎也很紧张,捏紧了手中的长剑,冰冷的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阴寒的光泽。 “来了。”他一声低喝,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苏墨钰刚想问什么来了,就见一头巨大的影子,在帐外徘徊,似乎察觉到了帐子内有人的气息存在。 感觉心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心中默念,不要发现不要发现不要发现…… 然而,事实却与她的愿望截然相反。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从帐帘外猛地扑进来,速度极快,苏墨钰还没反应过来,那匹狼就已经近在眼前。 刷的一声,长剑随之举起,冷光挥过,高高跃起的狼被锋利的剑刃,直接穿透身体,一声哀鸣,那只狼重重跌倒在地。 容蓟用力甩了甩剑身上的血珠,“要赶紧把这只狼丢出去,否则别的狼会循着血腥气找过来。” 苏墨钰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丢?” 容蓟目光微凝,看了眼身后,“这后面就是悬崖,你待在这里,我去处理这只狼的尸体。” 她颤抖着握紧手里的匕首:“那、那你快去快回。” 容蓟弯身拎起狼尸,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躲起来,不要发出声音 。” 她依着容蓟的意思照办,找了个角落躲起来。 容蓟虽然带着死狼离开了,但帐子内依然残留着一丝血的味道。 远处狼嚎声不断传来,苏墨钰本以为只要躲好了,狼群就不会找过来,但谁知,她好似天生就喜欢招引危险,四五只狼围了过来,在帐子外不停地打转。 它们似乎不敢贸然冲进来,似乎对独自躲在帐子中的苏墨钰也怀有一丝忌惮。 苏墨钰紧张得馒头满手都是汗,如果这时候能给自己一把枪就好了,古代的弓箭她一点都不会用,四五只狼若是一起冲进来,她必死无疑。 怎么办? 等容蓟回来? 不行,坐以待毙的后果,只有死路一条。 正思索保命的对策时,一只狼大着胆子,竟然从帐子外冲了起来,因为事发突然,苏墨钰刚反应过来,就被那只狼扑倒在地。 她死死卡着狼的脖子,尖利的獠牙就在眼前,狼口中呼着腥臭的气息,几欲令人作呕。 她能感觉到,守在帐子外的那几只狼也开始****,现在别说是几只狼一起进攻,就是眼前这只,她都难以应付。 生死存亡之刻,她也顾不得什么战术了,摸出腰间 的匕首,朝着狼的脖子,狠**了一刀。 一声痛苦的哀嚎,没有一击毙命,那只狼变得越发疯狂,她几乎能听到从狼的胸腔中,发出的咆哮声。 尖利的獠牙已经贴上了她的脖子,她没得选择,只能拔出匕首,又一次狠狠刺过去。 一次、两次、三次…… 直到那只狼没了气息,她这才瘫软了双手,急促地喘/息着。 因为极度的惊恐,她浑身上下,竟然使不上一点力气,她试了好几次,都无法从地上站起来。 而这时,又有两只狼从帐子外走了进来。 绿森森的眼睛,在黑夜的衬托下,就如幽冥地狱的鬼火。 她苦笑一声,即便危险近在眼前,她也没有力气再和它们拼搏了。 难道,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躲过了暗杀,躲过了陷害,躲过了那么多看似危险的处境,最终,却死在了狼口之下。 这种死法,也太窝囊了吧。 两只狼看出她已经无力再战斗,于是不再犹豫,一起朝着苏墨钰猛扑而来。 咄的一声,一只狼被羽箭贯穿头颅,直接钉在了地上。 另一只也在腾跃而起的瞬间,被拦腰斩断。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一个人 影急急冲她奔来,将她从地上抱起。 看到那张焦急惶然的脸庞,她竟然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我今天这是第二次狼血淋头了,杀个狼而已,就不能杀得优雅些吗?” 看她还能贫嘴,容蓟提起的心这才放下:“没有葬身狼腹,你就偷着乐吧,哪来那么多事……” 苏墨钰原本懒懒笑着,突然神色一变,大吼道:“小心,你后面——” 一只狼无声无息靠近二人,躲在角落中,竟等着他们放松戒备,然后猛地扑来。 等容蓟发现危险时已经晚了,来不及去拔剑,但是躲开还是能做到的,只不过,如果他闪躲的话,就要将怀中的苏墨钰暴露于危险中,几乎不加思考,他立刻蹲下/身,将苏墨钰牢牢护在身前,同时伸手去拔地上的剑。 但这样做,速度就会慢上很多,那只偷袭的狼,如愿地咬上容蓟的肩膀,锋利的狼爪,也在他的脊背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他**一声,长剑出鞘,反手削去。 一刀毙命,那只狼连死了都不肯松开紧紧咬合的嘴。 苏墨钰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看到容蓟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势,骇了一跳。 第140章 不想亏欠他 手忙脚乱地找出一方丝帕,按在他的伤口上:“必须尽快找太医医治,否则你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容蓟站起身,蹙着眉摇头:“不用,小伤而已。” “小伤?这叫小伤?”咬咬牙,她当机立断,“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一旦被狼群包围,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他握紧长剑,哑声道:“你走孤身后,孤护着你……” 她不由分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剑:“你走我身后!” “苏墨钰,你……” “走了!”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伸手一拉他,便朝着帐外走去。 没走几步,就被两只狼赶上,苏墨钰正要停下来对付那两只狼时,只听见嗖嗖两声,远处飞来两支羽箭,将两只狼分别射杀。 她顺着羽箭射来的方向看去,一身红衣战甲的阎烈洲,手持长弓,对她轻轻颔了颔首。 刚才那支从帐子外传射进来的箭矢,也是他射出的吧?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而且还有营帐的遮挡,他竟然也能一箭射中目标? 这已经不是百发百中的范畴了! 要不是时机不合适,她真想学着竹青的样子,也向阎烈洲表达一番自己如滔滔江水般的崇拜之情。 有阎烈洲做掩护,她和容 蓟很快就撤到了安全地带。 身着重甲,手持盾牌,全副武装的护卫军,将所有人围在最中央,每个盾牌上,都架上了杀伤力极强的劲弩。 原本属于狼群的杀戮,此时此刻,则变成了人类的***。 伴随着密集如雨的弩箭射出,一匹匹的狼,在前进的途中倒下,不一会儿,地上就堆了一摞的尸体,看样子,这次来袭击的狼,至少有上百只。 那只母狼,竟然有如此强的号召力?可以让所有的族群都听它号令? 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自己险些死在狼口之下,但苏墨钰却对那匹母狼,佩服的五体投地。 那是属于王者的风范,王者的力量,这些蜂拥而至的狼群,即便知道前方等待它们的是死亡,也会毫不犹豫地听从命令,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 这场杀戮实在太过血腥,苏墨钰有些看不下去,她走到阎烈洲身前,目光在狼群中搜索着:“这些狼都在听从一指头狼的号令,只要杀了它,这些狼就会散去了?” “头狼?”阎烈洲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说的,可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母狼?” 她点点头:“没错,那是一个刚失去孩子的 母亲,它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必须杀了它,否则,今天这场杀戮怕是要没完没了!” 阎烈洲神色一凛,猛地捏紧了手里的弓箭:“胡闹,真是胡闹!她这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 苏墨钰知道他说的是谁,今天要不是阎婉清一意孤行,会发生这样的人间惨剧吗? 阎婉清就是个自私自利又没脑子的蠢货,偏偏阎烈洲还不相信,一直以为她是个进退有度、矜持贤淑的大家闺秀。 “找到了!”她眼尖,一眼就在远处的山坡上,捕捉到了一抹白色的影子。 阎烈洲顺着她所指看去,“就是那只?” “嗯。”她有些发愁:“距离似乎远了点,要不,让皇上下令,将整个护卫军往前推进?” 他说不用,傲然举起弓箭:“这个距离,没问题的。” 这种话要是换了别人说,她一定要在心里嘲笑几句,但阎烈洲,她却是百分之百相信,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弓箭被拉到极致,空气里似乎都迸射出了肃杀的意味。 猛地,她瞳仁一缩,连忙喊道:“等等!它身下,身下还有一只小狼!” “嗖——” 已经晚了,羽箭带着破空之声,朝着远处那抹白影飞去 。 因为隔得实在太远,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那头母狼已经被射杀,却是毋庸置疑的。 她心头一阵紧缩,其实,在阎烈洲射出手中弓箭的那一瞬间,那头母狼已经察觉了,如果要躲,它完全可以躲得开,但是…… 当看到从母狼尸体下钻出的一颗白色脑袋,她心头越发揪痛。 果然,它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 它能躲开,但那只幼狼却无法躲开,所谓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它甘愿赴死。 喉咙像被什么给堵住了。 那只母狼为了自己的孩子发起复仇,最后又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战死。 她从来没有敬佩过什么人,唯一的一次敬重,却是给了一头母狼。 母爱的伟大,不仅仅存在于人类的身上,于动物也是一样。 她敬重的,实际上,只是个疼爱孩子的母亲而已。 头狼一死,剩下的狼纷纷散去。 经过这么一闹,所有人都吓坏了,皇帝亦吓得不轻,晚上竟然连觉都不敢睡,让所有人的护卫军,全部守在王帐外,时刻防着狼群卷土重来。 护卫军都去保护皇帝了,其他人更是害怕,所有人都挤在一起,睁着眼睛到天明。 苏墨钰却是不怕,哪里还会卷 土重来,头狼都死了,失去了领导者,狼群元气大伤,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任何动作。 它们会躲得远远的,繁衍生息,以弥补这一次复仇所带来的损伤。 容蓟身上的伤,看起来很严重,不过只要及时止血就没关系。 站在营帐外,看着太医在他包扎伤口,当衣服褪下时,满身的伤痕,灼痛了她的眼。 又欠了他一次,这辈子,不知还能不能还得清。 她可以亏欠任何人,却唯独不想亏欠他。 如果有一天,她和他真的站到了不同的对立面,那个时候,她该如此自处。 一直都认为自己足够狠心,任何事都无法改变她的初衷,但此刻,她却有些犹豫了。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天,她的手中的屠刀,当真可以毫无顾虑地,朝他砍下去吗? 能吗? “已经清理完毕,方圆十里内保证安全。”一名侍卫正在向自己的上级汇报。 “很好,虽然已经安全,但切莫放松警惕。” “是。”侍卫犹豫了一下,又道:“有只狼崽,不知该如何处置?” “杀了吧,这种猛兽不能留。” 苏墨钰隐隐听到两人的对话,心头一动,他们说的狼崽,不会是那只母狼的幼崽吧? 第141章 小学生吵架 去找那个侍卫问过后,发现还真是那匹母狼留下的幼崽。 小狼不大,也就比巴掌大了那么一点,圆滚滚的身子,毛茸茸的脑袋,与残暴嗜杀这样的词语压根联系不起来。 但苏墨钰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等它长大后,也会成为驰骋于荒原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白狼,嗜杀残暴的野兽。 轻轻抱起那团软软的身子,苏墨钰对侍卫道:“不如交给我去处理好了。” 侍卫道,“这……实在太麻烦苏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假意没看出人家的为难,苏墨钰抱起那只小狼便走。 “呃……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苏墨钰不理会,反正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收留这只刚失去了母亲的小孤狼。 找了些煮熟的肉喂给它,一开始它不吃,后来大概是饿了,才把那些肉吃干净。 等它吃完后,又带着它去散步。 虽然是一只狼,但苏墨钰越看它越像狗。 而且还是一只无比可爱的宠物狗。 “来,到这来。”苏墨钰伸出手,像逗狗一样逗着那只小狼。 那家伙还真听话,见她招手,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一个劲地她的手,本来决定留下它, 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现在看到它这么听话,就更加坚定了要将它收养的信念。 “这是什么东西?”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同时一个嫌弃的声音响起。 苏墨钰头也不回:“不好好养伤,跑这来干什么?” 小狼似乎对容蓟抱有莫大的敌意,一看到他,就开始冲他叫唤,嘴里还哼哼地咆哮着,不过这圆滚滚的外表,让它看起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苏墨钰揪着它的后劲,将它提到自己身前:“乖,别闹。” 小狼委屈的呜了一声,扭着肥嘟嘟的身子,钻进了她的怀里。 容蓟挑了挑眉,“这丑东西怎么这么黏你。” 苏墨钰一边摸着小狼的脑袋,一边道:“瞎说什么呢,皮卡丘才不丑。” “什么?”容蓟表示自己没有听清。 “皮卡丘。”她指指怀里的小狼:“它的名字。” 容蓟盯着她怀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的小狼,仍是一脸迷茫:“什么秋?” “皮、卡、丘!” 容蓟一脸木然,虽然苏墨钰说了三次,但他还是没有听明白,索性不问了。 “你喜欢养宠物可以,孤替你找只温顺的家狗来,这种带着野性的猛兽还是不要放在身 边为好。” “不要!”苏墨钰拒绝,她就喜欢皮卡丘,其他宠物一概入不了她的眼。 “不管怎么说,还是小心些为好。”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 大概是察觉到容蓟对自己的排斥,皮卡丘四只小短腿一蹬,从她怀里蹦了出来,露出自己还没长齐的小尖牙,冲他示威。 容蓟拧了拧眉,伸手抓住皮卡丘的后颈,将它拎起来,看了两眼,忽然笑了:“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宠物,都是一样的牙尖嘴利,张牙舞爪。” 这是拐着弯在埋汰她呢,她不是傻瓜,自然能听得出来。 “皮卡丘,咬他!” 皮卡丘还真听话,苏墨钰说咬,它就扭过身子,张大嘴巴,朝着容蓟的手咬去,可惜身子太短又太肥,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 “真是不老实。”容蓟也被它折腾的没辙,也真是怪了,这小狼崽竟然会听苏墨钰的命令。 将皮卡丘丢回地上,小家伙一脱离魔掌,撒腿就跑。 苏墨钰生怕它跑丢了,连忙去追,眼看要追上,伸手一捞,谁知竟撞到了一堵肉墙上。 “哎呦!”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捂着自己的额头。 “怎么了?没撞 伤吧?”被撞的人是阎烈洲,相比于撞人的苏墨钰,他一点事都没有。 勉强站稳,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脑袋有些晕。” “真的没事吗?”阎烈洲不放心,伸手去掰她捂在脑门上的手:“我看一下。” 可手刚伸出去,就被另一只手牢牢挡住,“苏侍郎有没有受伤,就不劳阎少将费心了。” 容蓟笑呵呵看着阎烈洲,眼中却有着难以掩饰的警告与敌视。 气氛有些不对,明明都已经是暖春时节了,怎么还感觉的冷飕飕的。 苏墨钰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皮卡丘,皮卡丘也扒紧了她的衣襟。 阎烈洲看了苏墨钰一眼,又看看容蓟,一向不喜与人争执的他,竟然一把握住苏墨钰的手腕,将她强行拉离了容蓟所在的范围。 容蓟半窄的眸子陡然睁大,一副震惊到极点的模样。 别说是他了,就连阎烈洲自己,都难以相信。 苏墨钰却是一头雾水,搞不懂这俩人在干什么。 “为了避嫌,殿下还是离自己的臣子远一些为好。”阎烈洲一板一眼道。 容蓟转眼去看苏墨钰,苏墨钰也看着他,眨眨眼,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 憋着一股气,容 蓟伸出手臂,轻轻揽在苏墨钰的肩膀上:“苏侍郎,孤有个问题想要向你请教,不如去孤的大帐,好好给孤讲解一番。” “不可以!”出声拒绝的,不是苏墨钰,而是阎烈洲:“你们……你们不可以。” “不可以?”容蓟眯起眼睛,仍是一脸温和的微笑,但周身的气压,却降到了冰点。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阎烈洲看着苏墨钰,眼中有些苏墨钰才能看懂的意味。 ——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可以和太子单独共处一室? 妈蛋!他绝对是这个意思! “那个……”她想要出声调和。 “阎少将,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没等她说出来,就被容蓟冷冷打断。 “殿下也一样。” “你觉得孤不敢治你的罪?” “如果殿下一定要治末将的罪,末将也无话可说,但末将自认行的端做得正,殿下即便要治罪,也要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妨碍公务,不知算不算一种罪行?” “不知殿下指的公务,是什么公务。” “……” 苏墨钰一个劲翻白眼,还有完没完了?一个当朝储君,一个少年将军,跟俩小学生吵架似的,丢不丢人。 第142章 男人心,海底针 “你俩慢慢吵,我先走了。”苏墨钰有种自己才是电灯泡的感觉,说不准,这俩人才是真爱,相爱相杀什么,最凄美了。 “你去哪?”身后俩人齐齐发问。 “给你们腾地方啊。”头也不回,径直朝前走。 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左边容蓟,右边阎烈洲,这俩货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吵了,开始团结一致折磨她。 “周围不安全,你还是留在营地比较好。” “是啊,万一碰见猛兽之类的,来不及救援。” “还有,你穿得这么单薄,万一受凉就糟了。” “我那里有件虎纹披风,你拿去穿好了。” “时间不早了,要不先回去用午膳?” 苏墨钰终于受不了,停下来大喊:“算我求你们了,你俩能不能安静会儿?” 两人正要说什么,她赶紧打断:“首先,我不是傻瓜,知道安全第一,所以,我不会离开安全地带,更不会跑到密林深处去作死。第二,我穿得一点也不单薄,我知道生病的痛苦,知道健康的可贵,所以我出门前,特意穿了件夹棉外衫,要是再加一件虎纹披风,我没有被冻着,反而要被热死。第三,现在才刚过己时,吃个毛线的午膳!”吼完后,她觉得舒服多了。 看了眼被她一通河东狮吼震慑住的两 人,她开始指挥:“现在我要去遛狼,你,去给我牵马,你,去给我找根绳子。” 见两人都不动弹,她又吼了句,“傻站着干嘛,还不快点?” 容蓟和阎烈洲彼此互望一眼,然后分头去执行任务去了。 不会儿,容蓟便牵着一匹马回来了,苏墨钰直接翻身坐上去,又从阎烈洲手中接过一根用来套马的缰绳,见上面连握把和套圈都做好了,甚是满意。 “你们两个,继续吵也行,各回各家各找各爹也行,总之,”她一甩马鞭,马匹冲/刺而出的瞬间,吼出一句:“谁都不许跟来!” 朝着前方一片开阔地疾奔而去,那里一直都有卫兵巡逻,加上地势开阔,不会有野兽出没,非常安全。 听着风声在耳边速速刮过,她舒服地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摆脱那俩小学生了,再听他们吵下去,自己的脑袋都要爆炸了。 男人啊,真是麻烦。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怎么男人心,比女人心还要难猜,还要别扭呢? 他们在计较什么,在争论什么,她并非猜不出,只是,容蓟的反应她能理解,但阎烈洲呢? 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女人,所以才开始为她的名节而担心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真是……真是哔了狗了! 不过想起刚才两人的模样 ,又忍不住大笑出声。 让当朝太子和一国将军给自己当小弟,这感觉真是爽爆了! 估计等俩人回过神,一定会懊恼死吧。 哈哈哈。 “皮卡丘,今天开心吗?”她拍拍怀里小狼的脑袋,小狼发出呜哇呜哇的叫声,舒服地连眼睛都眯起来,似乎也很高兴呢。 “你别怕,你的母亲虽然死了,但你有我,我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好好照顾你的。” 皮卡丘像是能听懂一样,点了点笨重的大脑袋。 苏墨钰又拍了拍它的脑袋,真好,她又多了一个亲人,在这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异世,她总是有种格格不入的孤单感,人类无法给予的安心,却在这样一个幼小的生命上得到。 谁都能离开她,谁都能失去她,地球没了她照样转得欢快,唯独怀中这个小小的幼兽,它的世界,只剩下自己,唯有自己。 目送一人一骑消失在视野的心头,容蓟这才收回目光,“你很在乎他?” 阎烈洲知道他在向自己问话,但他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在乎? 他在乎的人太多了,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士兵们,他每一个都在乎。 而然,对苏墨钰的那种在乎,又与他在乎兄弟的感觉不同。 到底不同在哪里,他却又说不清。 见状,容蓟脸色微臣,心里 有些不是滋味。 那个少年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那样多的人去在乎他,注意他。 从一开始,他和他之间,就站在两个不同的对立面,虽然现在看似站在一处,但也只是看似。 横跨深渊的木桥,一直都在摇摇欲坠,说不准哪一天,就会轰然崩塌。 他害怕,怕这份原本就不稳定的情分,会因为木桥的崩塌,而永坠深渊。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贫穷,穷得只剩下高高在上的权利,以及唯一一个他。 而他的身边,却有那样多的人在等着他。 如果哪日木桥真的断裂了,那么,落入深渊的人,也只有自己。 无人搭救的自己。 “阎烈洲,你莫不是在边关打仗打坏了脑袋吧?”他轻轻吐出口气,斜睨身边的人,像是个闹别扭的孩子般,故意发泄着,嘲讽着:“苏墨钰是男子,你向父皇提出一辈子不娶妻,难道是看上个男人了?简直荒谬!”说完,拂袖而去。 而阎烈洲,脸上却出现了一瞬间的释然。 容蓟果然不知苏墨钰是女子,想到这里,他微微地笑了,一种莫名的欢喜,在心底升腾而起。 回到自己的营帐,容蓟有些烦躁地往榻上一躺。 等平静下来后,自嘲地笑了一下,之前的行为,确实幼稚透了。 喜怒哀乐都随着那个少年而变,当真是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翻了个身,正好触到了后背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单手撑着榻,正要换个舒服些的姿势躺,手臂却被一双白皙的柔荑给扶住了。 “殿下,您身上有伤,让是让小女来帮您吧。” 他猛地朝来人看去,目光微凛:“谁让你进来的?” 阎婉清像是被吓到了,期期艾艾道:“我、我看帐外没有人,就、就进来了。” 没人?怎么可能,对于阎婉清的说辞,容蓟自然不信,却也没有拆穿:“孤没事,你出去吧。” 阎婉清垂下脸,幽幽望着他,声音里带了些委屈:“殿下,我是您的未婚妻,照顾您不是应该的吗?您赶我走,是因为讨厌我,还是……另有所爱了?” “你想多了。”陷入自己沉思中的容蓟,随口回了一句。 阎婉清两手揣在袖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容蓟,眼底有一分挣扎,终于,她咬咬唇,将最后一分挣扎抛却,上前一步,拉近与容蓟之间的距离:“殿下,小女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嫁给殿下为妻。一日不见殿下,便如隔三秋,不知殿下对小女,是否也是如此?”她一边将身体靠向容蓟,一边将手从袖中抽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盒子,在掌中若隐若现。 第143章 捉/奸 一阵晕眩传来,大概真的是失血过多了吧。 容蓟揉了揉额角,待晕眩感消失后,这才抬起头来。 “殿下?”面前之人柔柔轻唤,满眼眷恋。 他愣了一下:“钰儿?” 温婉欢喜的笑意僵在脸上,阎婉清顿时脸色一白。 玉儿? 殿下竟然叫她玉儿? 果然,殿下心中已另有所爱。 但是,这个玉儿到底是谁?她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所结识的世家小姐中,有哪个闺名中带有“玉”这个字的。 没关系,来日方长,只要先牢牢把握住殿下的心,至于那个和她抢心上人的小蹄子,她迟早有机会对付她。 想到这里,她再次换上柔婉的微笑:“殿下,你在叫我吗?” 容蓟觉得很奇怪,苏墨钰从来都不会用这种语气和表情对自己说话,今个儿是怎么了? “钰儿,你是不是在生孤的气?” “生气?”阎婉清连忙摇头:“怎么会,我永远都不会生殿下的气,哪怕,殿下的心里根本没有我。”说着,她身子一歪,朝容蓟怀里靠去。 容蓟犹豫了一下,伸手将她揽住:“还说没生气,瞧你今天的模样,哪一点像是不生气了?” 今天? 阎婉清神色又是一变,难道说,殿下口中的“玉 儿”这次也随春猎的队伍一同跟来了? 越想越不甘心,虽不知那个玉儿是何人,但她的身份,定然比自己要卑贱许多,没办法,谁让殿下这么优秀,惹得人人惦记,那些卑贱之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能不能配得上殿下。 她暗暗捏紧了拳头,脸上却依旧笑靥如花:“殿下,你会一辈子爱我的,对吗?” 揽在她肩头的手不由得紧了紧:“钰儿,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当然是了。”阎婉清抬起头,近距离看着他,那丰神俊朗的面容,真是怎么看都不会腻,“殿下,既然我们情投意合,不如……”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伸出手来,紧紧抱住男人的腰身,“良辰美景奈何天,春宵一刻值千金。” 看着面前的容颜,明明那么熟悉,但眼中的光彩,却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那个人,永远都是骄傲的,自负的,坚决的,怎会有这般卑躬屈膝的时候? 虽然,他很想折了他的翅膀,让他那缕不安定的风,永远为自己而停留,但……这不是他,再怎样的温顺乖巧,都不是他想要的。 “钰儿,你现在的样子,可真不像你。”他轻轻拢起眉头,手指拂过对方眼前的发丝,“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所以才从孤这里寻求安慰?” 阎婉清满心疑惑,实在闹不懂,那个玉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殿下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不懂? “殿下,我喜欢你啊,你不是也喜欢我吗?”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献给自己深爱的人,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他定定看着她急迫的脸容,半晌后,蓦地一笑:“说的也是。”微一用力,从榻上翻身坐起,将怀中之人放倒在榻上。 阎婉清仰面躺着,见那神姿俊秀之人,慢慢朝自己靠近,心跳加快,脸庞也染上了一层红晕:“殿下……” “稍待片刻。”眼看那削薄的唇即将落于自己的面颊上,谁料他却突然起身,同时眼前光芒一闪,阎婉清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还有些昏昏欲睡,不过这种奇怪的感觉只维持了片刻,等神思清明后,那心心念念之人,已近在迟尺。 衣衫尽退,微凉的空气袭来,她抱了抱双臂,而后欢喜地搂住那人脖子,甜腻地唤了声:“殿下。” …… 天刚蒙蒙亮,苏墨钰就起来遛狼了。 皮卡丘还太小,不好训练,每次带它出来玩,都是一场灾难。 这小家伙就喜欢到处乱跑 ,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苏墨钰只能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它身后,也算是锻炼身体了。 “小混蛋,你去哪?”一个不留神,皮卡丘又乱跑了,苏墨钰没办法,只好跟上去。 “小姐,小姐?”经过容蓟的大帐时,见阎婉清的贴身丫鬟在外面扯着嗓子喊,还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模样,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小姐,你是不是在里面?殿下,我家姐小姐不见了,昨天有人看到小姐进了您的帐子一直都没出来,奴婢斗胆,请问殿下,小姐她是否和您在一起?” 她这般叫唤法,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大群的围观者。 阎婉清在容蓟的大帐里,而且还一/夜未出? 这代表了什么,无需多说。 立刻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阎小姐竟然一晚上都跟太子殿下在一起。” “那有什么,反正他们早就订婚了,阎二小姐是皇家钦定的太子妃,两人就算睡在一起,那也没什么吧?” “说的也是,若非皇后突然薨逝,太子和阎小姐早就已经完婚了。” “不过就算已经订了婚,这种行为,也实在有伤风化。” “嘘,少说两句吧,这种事情,不说我们能管的。” 你一言我一语,几乎所有人都认定 了,昨天晚上,阎婉清和容蓟之间,发生了某种不可描述的之事。 苏墨钰抱着皮卡丘,站在人群外围,本来不想过来的,却实在管不住自己的脚。 看着紧闭的帐帘,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又酸又痛,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似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明明知道阎婉清与容蓟立了婚约,就算婚事推迟,她依旧是他的妻。 那么,自己在难过什么,心酸什么,郁闷什么? 自嘲一笑,觉得来凑这个热闹实在没必要,刚准备转身离开,就听那个丫鬟道:“殿下,奴婢实在担心小姐,只好冒犯了,还望殿下恕罪。”说着,一把撩开帐帘,便冲了进去。 “啊!”一声惊呼,不知出自于谁。 帐中的光线虽然昏暗,但众人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帐内的情形。 一男一女,赤身裸/体伏趴在床榻上,地上满是凌乱的衣衫,一室糜烂,昨晚发生了什么,不用猜也知道。 “哦?发生何事了?孤的大帐前,怎么围了如此多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迷茫的讶然。 众人纷纷转身,只见一名身披赭黄色大氅的男子,正从对面的营帐走出来。 赫然是本该赤身裸/体与阎婉清纠缠在一起的容蓟。 第144章 叫玉儿的女人 众人懵逼了。 既然太子殿下人不在帐中,那帐子里的那个男人,是谁? 容蓟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疑惑走来,目光巡视一圈:“到底怎么了?” 所有人都是一副古怪的表情,今天这场戏可有的看了。 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睡到一块去,这对于太子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无缘无故被戴了绿帽,还闹得众所周知,太子的心情一定不会好。 吃瓜群众琢磨着,要不还是先躲一波?免得殃及自身。 容蓟察觉到众人诡异的神色后,脸色一沉,也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大帐:“难道是二皇兄出什么事了?”他嗓音凛冽:“昨夜二皇兄的营帐无故坍塌,孤便暂且让他在孤的营帐中歇息一日,正好孤还有些政务没有处理完毕,就临时召集几位大人一同去议事大帐商讨,难道……有刺客不成?” 他脸色瞬变,一把抽出腰间佩剑,命令道:“大内护卫何在?还不赶紧去给孤救人!” 救人? 众人嘴角一阵狂抽,这哪里是去救人,分明是去捉奸的。 听了太子刚才一番话,大家也都明白了,原来阎二小姐红杏出墙的对象,竟然是宁王。 宁王 几年前就娶了王妃,连侧妃都有好几个,真不懂阎二小姐看上宁王哪一点了,该不会就是喜欢他那股风/流劲吧? 自打发生了狼群袭击一事后,那些护卫们更加小心警惕,时时刻刻都严阵以待,故而容蓟话语刚落,十几个身着甲胄,背着长戟,手握弓弩的护卫,就一股脑冲进了太子大帐。 又是一连串的尖叫声,还传来桌椅翻倒、瓷器落地的混乱声响。 此刻帐内的情形,必定十分精彩。 容蓟也提着剑,紧跟而入,同时锋利的长剑一挥,营帐外厚厚的帐帘便被削了下来。 这下,帐子内的情形,便清清楚楚暴露于青天白日下了。 来不及穿上衣服的阎婉清抱着被子,紧紧将自己包裹起来,躲在桌角边瑟瑟发抖。 宁王赤/裸着上身,手忙脚乱地在找裤子穿。 这幅场景实在太有伤风化了,一些年轻的闺阁女子,连忙臊得捂上眼睛,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不要脸!还说什么大家闺秀,大家闺秀就是这样勾/引男人的?”以往看不惯阎家的人,忍不住站出来落井下石。 “身为未来太子妃,竟然如此不知检点,罔顾礼教,她 没有资格做我们的太子妃!” “是啊,幸好太子还没有娶她,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比之妓/女都不如。” 听着人们的尖刻的指责,阎婉清抬起泪眼,惊慌而愤怒地喊着:“不,不,一定是弄错了,明明……明明应该是太子殿下,怎么会是宁王?错了,一定弄错了!” 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讥嘲与哄笑。 一阵绝望袭来,阎婉清抬起头,看到正站在她对面,一脸漠然的容蓟,猛地怔住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太子不会娶她了,阎家再如何权势滔天,都没办法再帮她。 怎么办? 她喜欢的人是太子啊!昨天和自己在一起的,分明就是太子,她不会弄错的! “误会误会,本王……本王怎么可能会对未来的太子妃心存歹念,这绝对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宁王也慌,但还理智尚在,阎婉清长得是不错,自己曾经也垂涎过她一阵,但他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碰什么样的不能碰,况且,经过这么长时间,他的心思,也早转到别的女人身上去了,就算阎婉清主动投怀送抱,这个女人,他也是不会要的。 听宁王这么说,阎婉清也猛 地反应过来,附和道:“没错,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们!”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双**发狠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我知道是谁陷害我!出来,哪个小贱人名字里带玉的,给本小姐滚出来!” 坐在离人群相对较远方向,正摸出一块肉干喂给皮卡丘的苏墨钰,闻言猛地一顿。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阎婉清在说什么! “我才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我才是!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本小姐抢?你给我出来,我们当面对质,你为了太子妃之位,如此不择手段,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陷害我,等我抓到你,一定不会轻饶!”阎婉清似乎找回了底气,只要证明自己是被陷害的,再揪出那个陷害自己的人,今日之事,就还要转圜的余地。 苏墨钰一边喂狼,一边心不在焉地走神。 名字里带玉的小贱人? 为什么她有种阎婉清在骂自己的感觉? 用余光朝人群中的容蓟瞥了眼,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他的半边侧脸。 从始至终,他都是冷漠淡然的,只有在阎婉清喊出“名字里带玉的小贱人”时,眼中的波光,才微微闪动了一下。 幽 黑深邃,似一汪看不到底的深谭。 苏墨钰下意识手抖了一下,肉干掉地。皮卡丘不开心的嗷呜了一声,肉肉的小爪子恼了挠她,这才回神,捡起肉干,递到皮卡丘嘴边。 “铮”的一声,容蓟还剑入鞘:“这些话,你们还是留到父皇面前去说吧。” “不……不……殿下,我真的是被陷害的,我……”阎婉清伸手,想要抓住容蓟的衣角,但此刻她一丝不挂,哪里还敢追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容蓟离开,不甘地哑了咬唇。 明明一切都计划的很好,自己以情醉迷惑太子,将生米煮成熟饭,再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带人找过来,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已经和太子有了夫妻之实,届时为了顾及皇家颜面,皇帝一定会尽快让两人成婚。 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会失败? 一定是她! 是那个叫做玉儿的女人在从中作梗! 她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这一次,不但计划失败了,还赔上了自己的贞洁,宁王算什么东西,他就是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这笔账,她记下了,等找到那个名为玉儿的女人,必然将她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第145章 赐婚 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觉得脑袋前所有未的疼。 一大清早,就听侍人向他禀报,未来的太子妃竟然跟她未来的大伯哥睡到一起去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丑闻! 这件事若只有阎家和皇家知道,倒也罢了,偏偏闹得人尽皆知,阎家不要脸,他这个皇帝还想要脸呢! 那个不懂事的丫鬟已经被处死了,但即便如此,阎婉清与宁王之间的丑闻,还是如春风过境般,飞快地传播了出去。 现在,王帐外就围了一群的好事者,指指点点,让他烦心透了。 “怎么回事?”狠狠拍了拍座椅上的扶手,龙颜震怒。 阎婉清从未见过皇帝发这么大的火,身子一抖,缩了缩脖子。 宁王亦是被吓到了,慌慌张张叩首道:“父皇,此事儿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阎小姐是未来的太子妃,儿臣再糊涂,也不会动她的歪脑筋!” 皇帝看着宁王,自己的儿子,他自然清楚,宁王有野心,可胆子却非常小,没有魄力,这也是他看不起这个儿子的原因之一。 阎婉清是太子的未婚妻,就是借宁王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她有半点非分之想。 想到这里,他神色略有缓和: “事实摆在眼前,所有人都看到你们的丑事了,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阎婉清虽然害怕,但她更害怕失去与太子的婚约,于是壮着胆子道:“皇上,此事定然是有人故意陷害!小女……小女昨日进的,明明是太子殿下的营帐,宁王怎么会在里面?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原本这话说的没错,她进的是太子的大帐,又不是宁王的,但放在这个节骨眼上,众人会怎么想? 只会认为她不知廉耻,因与太子婚事推迟,就耐不住寂寞,迫切地想要把彼此关系坐实。 按照大晋的习俗,未婚男女在正式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就算见面,也要注意男女大防,不可过于亲近,这关乎到一个女子的名声问题,但凡能受过良好家教的姑娘,都明白这个道理。 阎婉清是阎大将军的嫡女,身份尊贵,更该注意礼仪教养才对,反而视男女大防如无物,为了太子妃之位,主动倒贴,简直下贱至极! 这一点,皇帝自然也察觉出来了,于是越发看不起阎婉清:“婉清啊,你是皇家钦定的太子妃,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整个皇家,皇后丧期还未过,你怎么可以如此轻 浮,竟去偷偷夜会太子?” 阎婉清怔住了,皇帝刚才的意思,是在责怪她? 她有些慌神,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阎夫人。 阎夫人也着急,她这个女儿被自己惯坏了,向来跋扈任性,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从来不考虑后果,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忙。 原指望着她能聪明点,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宁王身上,将自己完全摘出来,做个彻底的无辜者,谁知她竟这般不上道,几句话就把自己陷于不利境地。 阎夫人无奈而又绝望地叹息一声,默默把脸转向了一旁。 阎婉清见唯一能倚靠的母亲都不理会自己,心中更是绝望。 “父皇。”宁王脑子转的飞快,他见形势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连忙趁热打铁:“儿臣昨日喝得有些多,听侍人说,儿臣的营帐不知何故,突然倒塌,下人来不及整修,太子便好心让儿臣在他的营帐里歇了一晚,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儿臣完全不知道。” 宁王这番说辞,便是彻底将阎婉清打入了地狱。 首先,他喝醉了,所以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就算侵犯了阎婉清,那也是在不知情的 情况下。 第二,他睡的是太子的营帐,不是阎婉清的营帐,阎婉清主动跑来投怀送抱,难道也是他的错? 第三,大家的帐篷都好好的,偏偏他的营帐坍塌了,这说明了什么?肯定是有心人故意陷害他。 前两点,大家一听就听明白了,至于第三点,很少有人会往那上想。 因为就算有人要陷害他,但又怎能猜到,这天晚上,阎婉清正好要去太子的营帐? 所以,说来说去,总之就是阎婉清不知羞耻,为了太子妃之位,自甘堕/落。 “二皇兄说的没错。”容蓟适时站出道:“昨晚儿臣正巧与几位大人有政务商讨,见二皇兄的营帐倒塌,就让他暂且在儿臣的营帐中歇息一晚,至于阎小姐会来找儿臣,这一点,儿臣当真没有料到,若是知道的话,必然不会让二皇兄歇在自己的营帐。”他满目愧悔:“都是儿臣考虑得不周到,这才酿成如此大祸。” 明明就是阎婉清放浪形骸,太子认个什么错? 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未婚妻是什么德**? 听了容蓟的话,大家不免开始同情起他了。 “婉清,对不起。”他走上前,抬起手,为她拭了 拭泪:“若是早知你有这般心思,孤绝对不会让你受此委屈。”他口吻轻柔,似蕴含了无限的深情,但阎婉清,却在他眼中,看到了彻骨的寒凉,冰冷如刀,一寸寸凌迟着她最后的希望。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她算计他,知道她做得所有龌龊事! 世人皆言,太子蓟,生性凉薄,寡情寡义,她偏偏不信,偏偏要做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为什么不早点明白? 以为自己终究能将那人牢牢把控,多么可笑,多么幼稚,多么……可悲。 尘埃落定,她永远都无法成为他的妻了。 “唉,婉清啊,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皇帝见状,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皇家的颜面都保不住了,如今,只有一个办法:“既然你与宁王情投意合,那朕便成全了你们,待回京后,你们便寻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吧。” 阎婉清骤然抬头,难以置信地喊道:“不要,我不要嫁给宁王,我……” “臣妇代小女谢圣上隆恩!”阎夫人猛地冲了出来,打断阎婉清的话,同时伸手压在她的后背,强迫她一同叩首。 事已至此,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女儿的性命。 第146章 她选择的人 一/夜之间,那个被世人艳羡的阎二小姐,骤然自云端跌落,卑微至尘埃。 没有几个人同情,也没有几个人可怜,最多的,却是幸灾乐祸。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高高在上时,众人仰望羡慕,等你从高处跌落,便人人都来踩上一脚,甚至是落井下石。 为了顾及皇家的颜面,皇帝下达的圣旨上,写的很清楚,因德行不端,恃/宠/放旷,故而取消与阎家的婚约,太子妃人选,重新订立。 阎婉清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当不成太子妃,连个正妃的头衔都捞不到,只能委屈做宁王的一个侧妃。 听到这个消息,苏墨钰倒没什么感觉。 她和容蓟的婚事,原本就是政治联姻,皇家与阎家的结合,实际上就是一种牺牲,牺牲了两家彼此的自由。 阎婉清即便能如愿嫁到皇家,也不会过得幸福,如果她能安生一点,老老实实做她的未来太子妃,或许她的日子,也不会有多难过。 怪只怪她看不清自己,更看不清她深爱的那个男人。 深爱。 这个词,苏墨钰不太敢乱用,阎婉清究竟爱的是容蓟这个人,还是他的身份,以及他光风霁月的外貌,谁知道呢。 阎婉清倒下了,可还有如数个阎婉清等待崛起。 这不,皇帝的旨意下达没多久,那些原本只能远远瞧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世家小姐们,便开始****了。 皇上说了,太子妃的人选要重新选定,谁又能猜到,这个好运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呢? “殿下,这是小女亲手做的糕点,您尝尝看?” “殿下,小女近来新学了一首曲子,殿下若有空闲,还望为小女指点一二。” “殿下,此地风景独美,尤其日落之时的晚霞,更是奇妙壮阔,不知殿下可有兴趣,与小女一同观赏?” “殿下……” 苏墨钰一边给皮卡丘梳毛,一边眯着眼朝对面美人环伺的某人看去。 哎呀,瞧左边那姑娘,笑得多甜美啊。 右边那个也不错,细腰**,身材一级棒。 哎呦,这个更好,面若桃花,含娇细语,说起话来那个嗲啊,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什么?他还真的吃了人家给的糕点? 妈的智障! 诶诶诶?那姑娘抱着琴过来是什么意思?哇,他可真闲,竟然还有时间给人家指点琴技? 不是吧!他还真站起身了,难道真要陪人家一起去看日落吗? 去你大爷的! 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 “嗷呜”一声,一声凄惨的叫声从手下传来。 苏墨钰连忙低头,只见皮卡丘两颗黑溜溜的眼珠里盈满了泪水,正无比委屈地看着自己,而自己手中,攥着一把毛茸茸的白毛。 呃……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摸摸小狼的狼头,苏墨钰安抚道。 皮卡丘用大脑袋在她掌心蹭了蹭,意思是,我原谅你了。 “这小家伙真听你的话。”身边多了一道红色身影。 这几日一直没有看到阎烈洲,她知道他肯定在陪着阎婉清。 以阎婉清那高傲的性子,自然不会老老实实接受这个结果,不玩上几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她就不叫阎婉清。 看着阎烈洲下巴上的一圈青黑,就知道他这几天过得有多艰难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阎婉清做不成太子妃,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能让她保住性命。 阎烈洲轻轻叹了一声:“原本她可以有个很好的姻缘。” 这件事苏墨钰知道,阎婉清在与容蓟订亲前,那位辞官归乡的柳尚书的嫡孙,曾向她提过亲,只可惜,她心高气傲看不上人家,后来柳小公子娶了一个五品官员的女儿,婚后 两人鸾凤和鸣,恩爱非常,柳小公子几乎把那姑娘捧在手心,无微不至,惹来不少女子的羡慕。 所以说,身份什么的,都是虚的。 如果让她选择,她宁可选择一个普普通通,却愿意对自己好一辈子的男人。 而这个人,怎么看,都不会是容蓟。 “你呢?你会……会……”阎烈洲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苏墨钰微笑着接了句:“我会爱上太子吗?” 他愕然,随即有些窘迫地别开脸:“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的。” “没关系,谁让我们是朋友呢。”她习惯了把阎烈洲当哥们,手一伸,就揽住了他的肩膀,不过因为身材太娇小的原因,看上去有些古怪:“你问我会不会爱上太子,我也说不上,至少现在,我是有点喜欢他的,但这点喜欢,还不足以让我失去理智。” 阎烈洲红着脸,不敢看她:“他是太子,以后……他会是皇帝。”他顿了顿,憋了老半天,终于憋住那句想说的话:“即便你恢复女儿身,嫁给他也不会幸福。” 苏墨钰惊了,呆萌呆萌的阎烈洲,竟然跟她讨论起婚姻幸福的问题。 看到她惊讶古怪的眼神,阎烈洲越发窘迫,他是怎么了 ?总有种自己在容蓟背后说他坏话的感觉。 “你、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随口说说。” “我知道,你一定也把我当成你的妹妹看待了。”她揪起皮卡丘,牢牢困在怀里,不让它乱跑:“你们男人都这样,大男子主义,觉得自己是男人,天生该保护女人,这样不好,非常不好。” “难道不应该这样吗?”在阎烈洲的内心深处,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不是!女人也可以很坚强,女人也可以沙场征战,甚至可以……”她举起手,指着广袤的天空:“君临天下。” 阎烈洲先是一怔,随即连忙扯了她一把:“这种话可千万不能再说了。” 她笑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说着玩的,你别那么严肃嘛。” 刚说完,怀里的皮卡丘又开始闹腾起来,小短腿用力一蹬,便窜出了苏墨钰的怀抱。 “喂!小混蛋,你给我回……”身子下意识前倾,探手去抓皮卡丘,就这一刹,她感觉有个软软的、暖暖的东西,从自己脸颊边滑过去。 来不及细想,紧跟在皮卡丘身后追了出去。 阎烈洲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第147章 努力一次 别看皮卡丘四肢短小,跑得倒是快,一眨眼就找不到踪影了。 前面有个小小的山坡,苏墨钰正犹豫要不要去那里寻找时,腰上陡然一紧,一只手不知从哪伸出来,将她的嘴巴牢牢捂住。 苏墨钰对于危险的反应,向来非常敏锐,几乎是察觉到危机的瞬间,便会根据本能做出相应反应。 在那人的手攀上自己腰身的刹那,她便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抬起手肘,狠狠朝身后之人撞去,那人身手敏捷,自然是躲了过去,苏墨钰找准时机,趁他闪躲之际,一个旋身,五指成抓,朝着对方的面门狠狠抓去。 出手又快又狠,没有半分踟蹰,目标便是对方的一对招子。 “小兔崽子,能耐了!”那人有些气急败坏,堪堪挡住了她必死杀招。 “容蓟?”她连忙收手,愕然地看着面前带着苦笑的俊秀脸孔。 容蓟也被她吓了一跳,没看出这柔柔弱弱的一个人,出手竟然这般狠辣,与他的外表完全不符。 “你干嘛呀?”苏墨钰也很紧张,拍拍心口,她刚才那一击,可是下了狠劲的,专门从阎烈洲那里学来的杀招,不带半点花架子。 “还能干嘛 ,不就是为了见你一面?”他平了平气,颇为哀怨睨她一眼。 苏墨钰打了个寒颤:“咱们不是天天见面么?”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他看她一眼,忽的贴近她,微微垂首,让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这样,不一样。” 她想后退,却被他牢牢按住肩膀,动弹不得:“你怎么又跟阎烈洲混到一起去了?明知孤不喜欢。” 既然躲不开,她便不躲了,抬起眼,凉凉道:“殿下有美人环伺,还在乎我跟谁在一起吗?” 他目光沉沉,定定看了她许久,蓦地一笑:“钰儿,你在吃醋。” “没有。” “你就是在吃醋。” “什么叫吃醋?” “嘴硬。”她虽不承认,但容蓟却心情极好:“孤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气你。” 原来自己又被捉弄了!有些生气,不过看到他洋洋得意的模样,像个孩子似的,又气不起来了,“瞧你幼稚的,多大了。” “没办法,在你面前,孤就会变得不像自己,总是做傻事。”他眼尾上挑,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眸底却流动着一丝暧/昧与缱绻:“钰儿,孤一直都在努力,为了孤,你也努力 一次,可好?” “啊?努力什么?”她假装听不懂。 “装傻已经不管用了。”他牢牢锁定着她的眼睛,不让她逃避。 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无所适从,她微垂了眼帘:“殿下明知不可能,还有什么好努力的。” “谁说不可能!”他显得有些激动:“你不是说过,自己的命运只能掌控在自己手中么?不管有多艰难,孤都相信,你和孤之间,是有未来的。” 未来? 她和他的未来? 脑中又浮现出阎烈洲说的话—— 他是太子,以后还会是皇帝。 就算恢复女儿身,嫁给他也不会幸福。 其实不用阎烈洲来提醒她,这些道理她都懂,可这世间的事,哪里能全用真理来诠释? 灌再多的心灵鸡汤,该平凡的还是平凡,永远都不会成为伟人,感情的事情更是难以说得清道得明。 “钰儿……”他**地喊出她的名字,像个撒娇的孩童。 她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眼中也带着毫不掩饰的祈求,不禁笑了。 这样的容蓟,放眼整个天下,又有几人能见识到? 温柔的他,幼稚的他,蛮横的他,孩子气的他,这些通通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瞧见 。 心底,不由得柔软了一瞬。 “阿蓟……”学着容朝的口吻,轻声唤道。 他眼神一亮,像得到了某种鼓舞,眼睛里满是碎星点点:“钰儿,我……” 一阵脚步声传来,是巡逻的卫兵,眼底的温柔深情还未来得及荡漾开,就蓦地一变,瞬间清明凛冽。 单手在她腰侧一揽,借着灌木的掩映,躲向了一旁陡峭的岩壁后。 因为站立的位置很窄,苏墨钰不敢乱动,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摔个半身不遂。 某人似乎也猜到了她的顾虑,于是,揽在腰部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 “你……”她怒瞪他,这家伙,摆明就是故意的! 他目不斜视,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手却一点一点往腰下滑去。 苏墨钰难以置信! 以往所认识的那个清冷寡欲,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难道是假的? “咳咳……”轻咳两声,以作警示,谁料人家压根不当回事,大手往下滑动的趋势仍旧不停。 她脸涨得通红,妈蛋,容蓟这货压根就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终于,脚步声渐渐远去,她这才骂出声来,“*你大爷!这么饥/渴,干脆找十几个壮汉来一起轮你如何?” 对于她的怒骂充耳不闻,某人一脸餍足:“钰儿,最近好像长胖了些,不错,有肉了。” 要不是地形不合适,她绝对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还站这干嘛?”她看了眼脚下:“怪危险的。” “钰儿。”他的声音突然恢复清冷,“孤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可孤宁可你什么都不明白。” 她沉默,这么一大串像绕口令似的话,她还真听懂了。 其实,容蓟也很清楚,他们之间,是不太可能会有未来的,假装在努力,也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寂寞而已。 从岩壁后离开,回到地面。 气氛明显有些落寞。 “阎婉清和宁王的丑闻,是你一手cao控的吧?”她问。 他也不隐瞒,点头道:“孤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便是毁了阎婉清的一生。” 他挑眉:“你不会是在同情她吧?”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他轻轻笑了起来:“钰儿,你与孤都非良善之辈,孤可不信,你会这么轻易心软?孤早就说过,阎婉清注定无法成为孤的妻子,怎么,觉得孤太过于薄情,不该下这个狠手?” 第148章 要你放弃皇位 他说的对,自己和他,都非良善之人,当初他能为了安抚阎婉清,在明知自己冤枉的情形下惩罚自己,如今,自然也能为了他的帝王大业,他的各种私欲,将她打入深渊,万劫不复。 她不认为他这般做法是错的,换了自己,很可能也会这么做。 她只是怕,怕有那么一天,当自己成为了他成功道路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时,他也会毫不犹豫将自己舍弃。 对于她心中所想,他又岂会看不出?“钰儿,直到现在,你还不肯完全相信孤么?孤与阎婉清之间的婚约,注定无法由自己来决定,但保护你的心情,却是实实在在,毫不掺假,是孤自己的意愿!” “我……我问你一句话。”咬了咬唇,她抬起头,目光灼然地看着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心底的难题道出:“你说保护我的心情是实实在在的,那么,如果我让你放弃皇位,你会愿意么?” 他眉头狠狠一拧:“钰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问出那句话之前,她还觉得紧张焦虑,此刻却是平静淡然了:“如果我就是横在你与皇位之间的障碍,只要除了我,你便可君临天下,再无忧 患,你会怎么做?” “这只是个假设。” “我知道是假设,但我就想要你的回答。” 他轻哼一声,没有回答她,只说了一句:“没有这种假设,孤前行的道路上会有很多敌人,但这些敌人中,绝不会有你。” 这叫什么回答?苏墨钰不满意:“谁说不会有,殿下也说了,我并非良善之人,若有哪位王爷许了我更高的厚禄,更好的封赏,说不定我就倒戈相向了。” “不会。” “为什么不会?” 他丢她一个冷蔑的眼神:“你没这个本事!” 嗬,好大的口气! “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的,别当真啊。”她笑笑,又恢复了惯常的痞样。 容蓟深深凝视她,果真在她眼中瞧不见半点异常,好似刚才问的那些,真是一场玩笑。 “小混蛋,原来你在这!”眼角余光一瞥,一道白影飞速在眼前闪过,苏墨钰连忙追上去,一把抄起皮卡丘圆鼓鼓的身体,拎起后颈,警告道:“再跑?再跑我就把你炖了吃肉!” 皮卡丘缩缩脖子,似乎真的是怕了。 “殿下,今晚我就不陪你一起看日落了。”她指指前往一个粉衣美人:“想必那位小姐,对于殿下的邀请,定 会乐意之至。” 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苏墨钰抱着皮卡丘,头也不回地朝营地的方向走去。 身后是容蓟低低的冷笑声,夹杂了一丝愤愤的意味。 刚才那个问题,其实根本不该问的。 拿高高在上的皇权跟自个儿相比,脑子抽筋了吧!简直幼稚透了! 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心情就变得很不爽。 其实,容蓟完全可以这样回答—— 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孤就可以做尽一切想做之事,得到一切想要得到之人,包括你。 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啊啊啊啊啊! 正自我感觉良好地做着设想,忽然听到右前方的营帐里传来一个女子凄惶的哭声,“娘亲,我不要嫁给宁王!求您帮帮我,我真的不能嫁给宁王!女儿喜欢的是太子,除了太子,女儿谁都不嫁!” “清儿,事到如今,你就认命吧。”阎夫人的声音带着疲惫,她不是不想帮,是帮不了,皇帝的旨意,谁能违抗呢?更何况,阎婉清已名声尽毁,不嫁给宁王,还会有谁愿意娶她? “娘,我不要,我不要!宁王都娶了十几房的妻妾,我嫁过去算什么!与其嫁给宁王,还不如叫我死了!” 啪的一声,似乎是阎夫人打了阎婉清一巴掌:“瞎说什么!你是阎家的女儿,怎可如此懦弱!” “呜呜呜……”难得阎婉清会有哭得这般绝望的时候,那声音如一缕缕的丝线,将人的心房密密缠绕起来:“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啊,我那么爱殿下,他为什么就不肯对我好一点……为什么……” “清儿。”阎夫人放软了口气:“听为娘一句,人生没有过不去的砍,曾经娘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要完了,但我还是抓住了机会,即便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最终,娘还是成功了。宁王这个人,相对于太子来说,要好掌控许多,那宁王妃也是个愚笨好欺的,只要你牢牢掌控住整个宁王府,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我不!我不要!我不当太子妃了,我只想嫁给太子殿下,娘,你去帮我跟皇上说说情好不好,哪怕让我做个侍妾,我也满足!” “清儿!你怎么可以……“对于阎婉清的话,阎夫人似乎难以置信。 苏墨钰也是一惊,没想到那般高傲的阎婉清,为了嫁给容蓟,竟然连尊严也不要了。 看来,她对容蓟,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真心的。 轻叹一声,口中喃喃 着:“问世间情为何处,直教人哭爹又喊娘。” 回到自己的帐篷,苏墨钰用阎烈洲帮她做好的拴狗绳将皮卡丘拴住,原本她不想限制它的自由,但这小混蛋忒会闹腾了,她真的没有力气再陪它跑一遍马拉松,还是先把它拴上比较好。 将罐子里还剩下的一点牛ru喂给皮卡丘,然后自己也泡了杯茶,浅浅啜饮着,此时此刻,空荡荡的大帐里只有一人一狼,竹青不知做什么去了,他最近跟隔壁某个少爷的贴身小厮建立了革命般的友谊,这段时间两人总是凑在一起,跟***儿似的,苏墨钰知道他年龄小,还是贪玩的年纪,也就不去管他了。 一阵风吹来,将帐帘吹得哗啦啦作响,她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门帘前,找了个铁夹子,想把帐帘固定一下,这时突然有个人径直朝自己这边走来,二话不说,掀开帐帘便走了进来。 她扭头看向这位不速之客:“姚姑娘,你这是何意?”姚纪灵来找自己,怎么看怎么不妙。 姚纪灵不答,唇角闪过一抹诡异笑意,上前一步,扬起袖子。 苏墨钰只觉得眼前花了一下,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人,竟然变成了容蓟。 第149章 不是玉儿,而是钰儿 “殿……下?”她眯着眼睛,手指揉了揉额头。 没错,自己面前的人的确是容蓟,可给她的感觉,却如此不真实,像是在梦里一般。 男人冷冷看着她,眉目间满是清冷与阴翳。 她怔了怔:“殿下你……莫不是后悔了?”后悔与自己的结盟,后悔曾说过的那些誓言。 男人原本目光寒凉,却蓦地笑了起来,又轻又缓地吐出两个字:“钰儿?” 她晃了晃脑袋,总觉得那一声钰儿,包含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像是试探,像是责怪,像是嘲讽。 “殿下此番前来,不会又是来教训微臣的吧?”她捂着额头,回到之前的座位上坐下。 男人也紧跟而上:“钰儿,你知道我在阎婉清面前,呼唤过你的名字吗?” 她诧异,仰首看着男人:“什么意思?” “你明明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阎小姐已经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情?” 男人的眉头轻挑了一下,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之前不知道,但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男人边说,边伸手抚上她的脖颈。 一阵宛如爬行动物在肌肤上游走的湿滑阴冷感,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猛地打开对方的手:“ 殿下,这里人多眼杂,你还是赶紧离开为好。”很奇怪,非常奇怪,容蓟虽然也有阴冷残酷的时候,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让人从心底都觉得阴诡善变。 她低下头,垂在桌面下的手,狠狠在****用力掐了一把。 疼痛袭来的瞬间,她觉得之前那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似乎消失了,脑袋也变得清明,不再沉重。 再抬起头来,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竟然不见了,而帐子里,却留下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魅香。 那是一种女人身上脂粉的味道,虽然很淡,却依旧能够清晰察觉出来。。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隐隐觉得不安,好似一个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 阎婉清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那张憔悴不堪的容颜。 她一向自负,对于自己的容貌,更是颇有信心,自认天下没有比自己还要美丽的女人。 可此时,看到镜中这张没有神采,脸色蜡黄的脸容时,却觉得厌恶透了。 这不是自己,不是那个娇艳明媚、身份尊贵的阎家二小姐,而是个没人要的残花败柳。 她闭了闭眼,想起今日母亲说的话,心底漫上一股深深的无力和绝望。 嫁给宁王 ? 她阎婉清,注定是要做太子妃的,宁王算什么东西,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目光投向身旁箩筐里的一把剪刀,她伸手,缓缓拿了起来。 她不要嫁给宁王,就算是死,她也是太子的人,是独一无二的太子妃! 深吸口气,将锋利的剪刀,对准自己的脖颈。 就在准备戳下去的瞬间,一个人影冲了过来,一把打掉了她手中的剪刀。 她看向那人,怒目道:“姚纪灵,你做什么!本小姐的事情你也敢管!” 姚纪灵冷眼看着她,这个蠢货,若非自己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才不会管她的死活。 “就这样死了,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阎婉清恨恨道:“那又如何?让我嫁给宁王,我还不如去死。” 姚纪灵蔑然冷笑:“你若是死了,这个仇就真的没办法再报了。” 阎婉清忍不住尖叫起来:“那你说要怎么办?事情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你自然怎么说都可以?你不知道我的痛苦,不知道我的绝望,我这一辈子都完了,都完了!” 姚纪灵弯下/身,将掉落在地的剪刀捡起:“自然是让害你如此的那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害我的人?”阎婉清喃 喃,没有害自己的人,今日的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想起太子的眼神,心口一阵寒凉。 若非自己算计他,他也不会让自己落至这般境地。 “你可知道,为什么太子殿下会对你这般绝情?” 一说起这个,阎婉清就满心不甘:“因为他爱的人不是我。” “那你可知,殿下心悦之人,究竟是谁?” 阎婉清目光猛地一凝,转首看向姚纪灵:“你知道?” 将剪刀重新丢回箩筐,姚纪灵弯起唇角,帐内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唇瓣犹如鲜血般艳红骇人:“玉儿,是这个人么?” 阎婉清有种狠狠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感觉,没错,就是这个名字,一个名为玉儿,不知身份不知长相的小贱人,击败了自己。 姚纪灵蓦地上前,两手从阎婉清的背后绕过去,轻轻捧住她的脸颊:“看看镜中这个人,在此之前,她是多么的明艳动人、骄傲尊贵,可是现在呢?太子殿下不是不喜欢你,而是被某个肮脏卑鄙的小人蒙蔽了双眼,看不到真正美好的事物而已。” 阎婉清呆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是啊,几天之前,她还是那么骄傲,那么高贵,那么目空一切。 她始终不明 白,为什么太子殿下会不喜欢自己,天下的男人,不都喜欢美貌的女子么? 自己哪一点不好了,论身份,论长相,论家世,这世上有谁能比得过自己? 见她似乎听进去自己的话,姚纪灵满意的放开她,“想知道这个肮脏而又卑鄙的小人是谁吗?” 阎婉清顺着她的话问:“是谁?” “就是他——”姚纪灵伸手,朝着男丁营帐的方位指去:“苏墨钰。” 阎婉清一呆,随即否认:“怎么可能?苏墨钰是个男人!”虽然她很讨厌苏墨钰,但怎么也不会相信,太子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适才我以情醉试探,他与太子之间,的确存在某种奇怪的关系。”姚纪灵想了想:“面对太子殿下,他竟然不用敬称,而且……” “而且什么?” “我唤他钰儿,他也认了。” “玉儿?”阎婉清倏地睁大双目。 姚纪灵纠正:“错了,不是玉儿,而是钰儿。”刻意加重最后两个字的语气。 阎婉清似乎明白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钰儿,钰儿……真的是钰儿……”她吃吃笑了起来:“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苏墨钰,他的名字里,也有个钰!” 第150章 人生如戏 “但是……”阎婉清猛地止了笑,眼中掠过一抹不可思议:“但是他是男人啊!”说完,眼中又露出一抹厌恶与憎恨:“不可以,不可以!太子殿下怎么可以喜欢一个男人!他……他不喜欢我,难道是因为,他喜欢男人?”这太荒唐,太令人无法接受了! 姚纪灵不紧不慢道,“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喜欢男人,定是那苏墨钰,用了某种龌龊手段去引/诱殿下。” “没错,是苏墨钰的错,都是他的错!”姚纪灵一句话,就左右了阎婉清的思想。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还要寻死么?” 阎婉清的目光,从恍然,渐渐变得阴冷起来,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皮肉,而她却露出了一抹欢畅的笑意:“不,我怎么能去死?我要夺回我失去的一切,我不能让太子一错再错下去。是了,不能再错下去,他可是太子啊,这件事要是被人知道,肯定会拿来大做文章,让他储君之位不保,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只要杀了苏墨钰,殿下就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 姚纪灵怜悯地看着她,轻轻摇头。 回到她的身边?这个女人,身份虽尊贵,相貌虽娇美,可惜, 却是个傻的。 不论有没有苏墨钰,容蓟都不会娶她。 若是她能明白这个道理,也就不会落到今日这番下场了。 “苏墨钰不能杀。” “为什么?”阎婉清红着眼睛怒问。 “苏墨钰是朝廷命官,杀了他,不但要赔上自己的性命,还会连累到自己的家人。” “不杀他,难道要任由他继续蛊惑殿下?” “当然不是。”比起阎婉清的气急败坏,姚纪灵却是慢条斯理,轻轻拉着阎婉清的手,在榻边坐下:“要对付他,有很多种法子,最好的一种,就是让他身败名裂,让太子殿下对其深恶痛绝,甚至,亲手杀了他,这样,不是更能解你心头之恨吗?” 阎婉清被她说的一阵心动,这的确是个最好的办法。 让殿下亲手杀了苏墨钰,这才是自己最想看到的结果。 “可说得容易,要对付他,怕是有些困难。”近来连一向疼爱自己的哥哥,都开始向着他,阎婉清越想越不甘心。 “小姐放心,不是还有我么?”姚纪灵温声温语道:“我会一直帮你的。” 听到她的承诺,阎婉清这才觉得有了些底气,“你为我费尽心思,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毕竟是 大家族长大的孩子,再蠢,也懂得利益交换的道理。 姚纪灵淡淡一笑,悠然道:“我想得到的很简单,阎小姐是天之骄女,自小锦衣玉食,不知穷苦之人的艰难,我和弟弟在京城也没个亲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小姐。” 阎婉清点点头,承诺道:“看在你这么尽心尽力的份上,我会帮你的,在京都,除了皇家以外,只有我们阎家势力最大,由我出面,你和你弟弟,可放心留在京都。” 姚纪灵起身,盈盈一拜:“那小女就先谢过小姐了。” 呵。 阎家势力最大? 这位阎二小姐难道不懂什么叫做功高盖主?她与宁王的丑闻,便是容蓟为打压阎家走出的第一步,不管他是真的喜欢那个苏家的小公子,还是假意拉拢,总之,阎家的未来,不会美好。 …… 苏墨钰原以为,阎婉清抵死都不会嫁给宁王,谁料第二天,她就让阎将军代她向宁王确认了婚期,看这架势,似乎是认命了? 认命这个词,放在阎婉清身上,其实挺不合适的,因为她需要认清的,不是命,而是自己的智商。 当然,指望她认清自己的智商,除非山无棱,天地合,否则没戏。 为期半个月的春猎,也在各种戏剧性的事件中结束了。 来的时候,阎婉清是未来太子妃,回去的时候,就成了未来宁王侧妃。而容蓟则从一个有妇之夫,变为了全天下最尊贵的黄金单身汉,妥妥的钻石王老五,只要是雌性生物,就没有不把目光黏在他身上的。 想想看,不禁感叹一句:人生如戏。 坐在马车中,车窗外风景如画,但苏墨钰满怀心事,压根没有心情去欣赏。 “少爷,李公子身边的那个小厮,特别风趣,要不让他来给您逗逗乐?”竹青见她一直闷闷不乐,于是提议。 李公子身边的小厮,就是最近和竹青打得火热的那个小侍童,苏墨钰瞥他一眼:“竹青,你是不是红鸾心动了?” 竹青眨眨眼,认真反驳:“少爷,您瞎用什么成语,红鸾心动是形容女孩子的。” “我知道。”她伸了个懒腰:“我问的就是,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啊?看上他是什么意思?” 靠!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 一把将他揪到面前,“小样,跟少爷我玩心眼,小心我……” 这时车队突然停下,苏墨钰朝外瞅了一眼,问:“怎么了?” 随行 的侍卫回道:“启禀大人,有几位娘娘和夫人受不了长途颠簸,想停下来歇息一会。” 她转转眼珠,松开竹青,一把抱起窝在角落里睡得正香的皮卡丘:“也好,我觉得脚麻了,下去遛遛狗。” 跳下马车,一边假装遛狗,一边四下寻找容蓟的身影。 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情,她实在有些在意,必须问个清楚。 眼看容蓟也下了车,正在和侍卫长交谈什么,她拽了拽皮卡丘的绳索,又用脚尖轻轻推了它一下,“小混蛋,你别跑,再跑我打你啊!”一边喊,一边往容蓟那边挪。 容蓟也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猜到她应该有事对自己说,于是打发走侍卫长,刚转过身,一道婀娜的身影便凑了过去:“殿下,昨晚走了大半宿,您还没用早膳吧?这是小女亲手做的桂花糕,您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吧。” 是孙澜,一个不比阎婉清心气低的姑娘。 容蓟看着孙澜递来的食盒,余光瞥向了苏墨钰的方向。 “苏墨钰!”一个声音陡然在耳边炸响,接着,视线便被一张明媚骄横的小脸给挡住了:“你所说的心上人,是不是孙家小姐?”长瘪着嘴,委屈地看着她。 第151章 你有手段,心也够狠 糟糕!怎么又碰见长乐了! 以为这丫头已经放弃了,没想到还惦着这事呢。 “公主您想多了,我跟孙家小姐一共就见过一面,怎么可能会喜欢她。”一边说,一边往前挤。 “不是她?那是谁!”看出她的意图,长乐再次将她堵住。 “这个……微臣暂时不能告诉您。”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长乐不依不饶,“你怕我会找她的麻烦?你放心,我只是想要知道自己败给了谁,绝不会破坏你和心上人之间的关系!” “不是的不是的,微臣不说,是担心那姑娘会害羞。” “有什么好害羞的?两个人彼此相爱,这种事情哪里丢人,哪里说不得了?”自长乐公主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觉得苏墨钰这番做法委实没必要。 “唉,那姑娘脸皮薄,不像公主你这样爽朗大气。” “苏墨钰。”长乐捏了捏拳头:“你是骗人的吧,以你的心性,能喜欢那种扭扭捏捏的姑娘?” 苏墨钰惊呆了,长乐公主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头疼啊。 看了眼对面,容蓟似乎也被孙澜缠得有些无奈,指望他来拯救自己是不可能了,“这个……人的性格会变,喜好也会变 ,这一点公主最清楚了,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不就判若两人么?” 说的也是啊,长乐认真想了想,看样子是认同了苏墨钰的观点。 “公主,我有点急事,咱们改日再聊啊。”说着,绕过长乐,便朝容蓟那边走去。 “喂,你休想糊弄本公主……”长乐紧跟着追了上来。 “公主你还是回……” 拉扯中,车队重新开拨,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这个时候再去找容蓟那就太刻意了,没办法,苏墨钰也只好回到自己的马车。 看来只能找其他时间去问了。 与离开时一样,傍晚出发,傍晚到达,苏墨钰刚回到太师府,下人就来回禀,或是苏太师回来了,此刻正在书房等她。 苏太师回来了?还以为他至少要在外面逍遥几年才舍得回京呢。 “知道了,等我换身衣裳就过去。”打发走来传话的下人,苏墨钰有些发愁。 苏太师既然回来了,那他也肯定知道了苏庆生的事情,以他的老奸巨猾,不可能猜不出这件事情出自于自己的手笔。 虽然是自己的父亲,但对于这位久居高位的老者,她其实还很陌生,不太明白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性。 回想起当 他发现自己一直都在装傻充愣时,除了一开始略有惊讶外,好似再无其他反应。 这一点很不正常,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如果他真的发觉了端倪,就绝不会将夜狐交到自己手中。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要小心应付才是。 换了身衣服,来带苏太师的书房前。 自打苏太师离京后,她就没再来过这个地方。 抬手,轻叩门扉。 “父亲,是我。” “进来吧。”房内传来一个声音,正是苏太师。 推门而入,并不算很大的书房内,苏太师正站在桌案前,泼墨挥毫,苏墨钰一边打招呼,一边打量他:“父亲可算是回来了,您不在的这几个月,府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苏太师没有回应她,依旧在聚精会神地在练习书法。 苏墨钰笑意不变,闲闲揣着两手,凑到苏太师身边,好奇地朝桌面上看去。 她整个人都是一副放松状态,实际上,心里的那根弦,却紧紧绷了起来。 良久后,苏太师手腕一转,铁笔银钩,气势如虹,抬笔的刹那,轻声道:“的确够乱。” 苏墨钰心头一跳,不知他指的是什么,脸上却挂着笑,附和道:“没办法,孩儿实在 不擅长管理家事,幸好爹爹回来了。” 将笔放下,苏太师直起身子,拿过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听说你已经是兵部侍郎了?” “没错,爹爹觉得孩儿可算中用?” 苏太师将手中布巾丢开,“等你官拜一品的时候再问这个问题。” 她笑得尴尬:“爹爹也太看得起孩儿了。” “是吗?你觉得是为父高看了你?”苏太师反问。 她摸摸鼻尖:“混个二品大员当当还是可以的,但是官拜一品,孩儿真没那个自信。” 苏太师笑了一声,“你太过于自谦了,这个世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做不到的,况且,你有手段,心也够狠,官拜一品,是迟早的事。” 苏墨钰心头狠狠一跳,脸色也瞬间白了白。 苏太师这话是何意思?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苏太师,除了平和淡然以外,她没看到其他的情绪。 于是试探道:“大哥的事情,是孩儿的不对,孩儿原本可以救他,但为了自保,便没有出手。” 苏太师的眼神暗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甚至还带了些微的厌弃:“那是他自作自受,我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天。” 看样子,苏太师对于苏庆生的 死,并并不是太过在意,但这只是表面,苏墨钰不敢怠慢。 “爹爹叫孩儿前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听说你最近和太子走得很近?”突然的一句问话,让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是的,孩儿不但和他走得近,而且还在助他清除异己。”苏太师是何等的精明,加上朝中遍布他的眼线,这种事情,完全没必要瞒他,既然瞒不住,不如和盘托出。 闻言,苏太师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点点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可,太子可以利用,但以你的道行,还斗不过他,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苏太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算了,误会就误会吧,以免越描越黑,她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为好。 “为父这几个字,你瞧着如何?”苏太师突然扬起手,将桌上的字画翻转过来。 只见雪白的宣纸上,几个铁画银钩的墨黑大字,龙飞凤舞—— 权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说实在的,苏墨钰一向自诩聪明,但此刻,却是有些搞不懂苏太师的意思。 “好字。” 苏太师收起字画,淡淡说了句:“钰儿,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为父便将这十个字送给你。” 第152章 全能型好男人 拿着苏太师送给她的十字箴言,苏墨钰仿佛梦游一般走出了书房。 权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苏太师难道是想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只有权力,才是一切的主宰? 摇摇头,实在不想再去猜测了。 在朝堂上,她要面对各方势力的倾轧,面对喜欢的男子,也要处处防备,小心警惕,现在却连自己的父亲,都要怀疑猜忌。 她真的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再这么下去,自己的脑细胞都要死完了。 “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一品居内,正当她昏昏欲睡之际,传来一个轻轻的调侃。 将眼皮掀开一条缝,身着浅蓝色布衫的男子,正手捧一摞账本朝她走来。 呵,几天不见,连容朝都学会调侃自己了。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挪了挪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小憩:“浮生偷得半日闲,怎么,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容朝拿着账本走到桌前坐下,伸手拿起墨锭,不一会儿,苏墨钰的鼻端,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墨香。 “你睡吧,在这里,没有人会打扰到你。”男子温润醇厚的声音,仿佛天然的催眠曲,苏墨钰觉得眼 皮越来越沉重。 如今,能让她真正觉得安心的地方,真的不多了。 幸好她还有这个一品居,有容朝,有若白。 容朝见她已经沉如梦乡,于是起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斗篷,蹑手蹑脚盖在她身上。 男人眼底幽暗,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才轻声一叹,伸手撩起她鬓边的一缕头发:“累了就睡吧,宦海沉浮,尔虞我诈,昂藏男儿尚且步步维艰,更何况是你呢?” 不知梦到了什么,苏墨钰轻声嘤咛一声,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举在半空的手,顺势滑到她的眉心,轻轻抚过,见她舒缓了神情后,容朝这才站起身,走至窗前,望着窗外的蒙蒙细雨。 奉天,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他最陌生的地方。 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回来,然而,直到站在这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感受到只属于奉天,属于皇城的一切,才有了一份真实感。 或许,他回来的目的,不是争权夺势,也不是愧悔赎罪,而是为了保护。 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仅此而已。 一觉从下午睡到傍晚,苏墨钰睁开眼,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她揉揉脸颊, 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真的有那么能睡么? “醒了?” 一阵饭菜香味飘到鼻端,与男子的声音一样,格外诱人。 “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了热水,快去洗把脸,准备吃饭。”一边说,一边摆好碗筷。 她吸吸口水,“真香啊,咱们一品居,什么时候来了个大厨?” “这是我做的,味道一般,你凑合吃吧。” 正在穿鞋的苏墨钰一脸震惊:“什么?你做的?”看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实在难以想象,竟然全部出自于容朝之手。 她可没有忘记,眼前这个男子,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皇子呢。 “许久没有做过了,手艺有些生疏。”容朝淡淡笑着,催促道:“还不快去,一会儿饭都凉了。” “哦,我这就去。”实在是太过于震惊了,苏墨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洗漱完毕,坐在桌前,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食指大动。 “哇,真好吃!”夹了一片嫩笋塞到口中,一股甜香的味道,从味蕾传遍整个感官,“你这手艺,倒与京菜不太相同。” “嗯,这是岭南一带的口味,一开始我还吃不惯,后来自己学会做了之后,反而觉得很不错。”他有 些紧张地发问:“你觉得怎么样?好吃吗?” “当然!”苏墨钰整个人都快扑在饭桌上了,“皇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你!唉……”又夹了一片鱼肉,一边咀嚼,一边感叹:“能有幸嫁给你的姑娘,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 他听不太懂,不过也知道她在夸赞自己:“你若喜欢的话,我经常给你做就是了。” “真的?”她眼神一亮,随后又连忙摆手:“还是不要了,多不好意思。” 他弯唇一笑,拿起筷子,为她夹了一片羊肉:“没关系,左右我闲来无事,就当是消遣了。” 她转转眼睛,嘿嘿一笑,打蛇随棍上:“那……能不能多做一点,吃不完,我带回去一些。” 他强忍着笑:“可以。” 这么好说话啊,苏墨钰挠挠头,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吃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慢慢将纸包打开,递给容朝:“你见多识广,帮我看看,这上面是什么东西?” 容朝接过,纸包内是一片被剪下的衣角,说是剪下,实际上却像是匆忙之中削下来的,衣料的边缘十分粗糙不整。 “这是什么?” “我也不 知道,直觉告诉我,这片衣料上藏着一种非常奇特的药粉。” 听她这么一说,容朝面色肃然,缓缓将衣料展开,俯身轻嗅。 顿时,一阵恍惚的晕眩感袭来,不是十分强烈,他闭了闭眼,拿起一旁的茶水,狠狠灌下一口,这才抬起头:“是幻梦。” “幻梦?”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目光冷凝地望着手中的那片衣料,容朝沉声道,“是一种苗疆特有的致幻草药,可以令人产生幻觉。” “那就是迷药了?” “不,这与迷药不太相同,普通迷药,只会迷惑人的神经与感官,而幻梦,却可以迷惑人的神智,以及情感。第一次使用,这种迷惑的感觉不会持续太长,但随着使用的次数增加,幻梦带来的幻觉,会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实,甚至改变你的喜恶。”他顿了顿,抬头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道:“幻梦是苗疆的叫法,它在中原还有一个名字,叫情醉。” 苏墨钰浑身一震,脸色顿时煞白如雪。 情醉。 原来竟是这样吗? 捏紧了拳头,她深吸口气,勉力压在心底的惊怒,道,“让若白来见我,看来这一次,我必须要与她死磕到底了。” 第153章 金童玉女 “怎么了?”容朝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如此愤慨恼怒的模样,不由得轻声问。 眼中的阴霾只是瞬间,当她再次抬起头,脸上便是无谓的浅浅微笑:“没什么,有个人总是跟我作对,我决定给她点颜色瞧瞧。” “你说的,可是姚纪灵?” 笑意僵在唇边,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容朝,结巴道:“你、你是怎么……怎么能猜得出来……” 容朝微笑,春风如玉,朗然高渺,眼底却有着沉沉的寒光,“能使用幻梦之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容朝太聪明,她根本就瞒不过他。 索性笑笑,摊手道:“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卑鄙。” “我早就说过,这对姐弟不能留。” “是我大意了。”她长长吐气,懊恼道:“以为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谁知她会攀附上阎婉清。” “阎婉清?阎家二小姐,未来太子妃?” 她扯扯唇:“是阎二小姐,但她已经不是未来太子妃了。” 容朝眼神一凝:“你到底有什么把柄被她抓住?” 想了想,不确定道:“大概……她觉得我和太子关系匪浅吧。” “关系匪浅?”容朝念着这四个字,表情很怪异:“你的意 思是说,她猜出阿蓟对你……” 容朝的话语,被门外的一阵欢声笑语打断,房门被扣了几下,随即传入一个如空谷幽兰般的嗓音:“小公子在里面吗?” 是雪樱。 苏墨钰轻咳一声,扬声道:“雪樱姑娘,请进。” 身着烟白色凤仙裙的女子,推门而入:“咦?苏大哥也在啊。” 容朝笑得温柔,但仔细去看,却能看到他眼底有一分愠恼,不知在愠恼什么。 “是啊,墨钰难得来一回,就留他一起吃顿便饭。” 雪樱笑着迎上来,看到桌上的饭菜,睁大了美眸:“这些不会都是大公子做的吧?” “是呀是呀。”容朝还没回话,苏墨钰就抢着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雪樱点头,掩口一笑:“与大公子相处这么久,竟然都不知道,他有这般手艺呢。” 苏墨钰热情招呼:“你吃了么?没吃的话,一起吃吧。”说着,还主动为雪樱添上了碗筷。 雪樱瞥了眼黑脸的容朝,又看看热情布菜的苏墨钰,笑着摇摇头:“不了,阿雪已经吃过了,大公子难得下厨,小公子一定要多吃点,切莫辜负大公子的一片心意。” “那是自然,我 都快吃撑了,要不是肚子空间有限,这一桌我都能吃完!” 雪樱捂着嘴咯咯笑,声音清脆悦耳。 苏墨钰起身,从袖中抽出一支水晶荷花透玉钗,顺手插在了雪樱的发髻上,笑着赞了一句:“不错,好看。” 雪樱怔了一下,抬头摸了摸:“小公子,这是……” “奖赏给你的,戴着吧,别拿下来了。” 雪樱盈盈一笑,福了福身,“那就多谢小公子了。” 在她这个一品居,雪樱是最所有姑娘里,长得最漂亮,声音最好听,也是最聪明懂事的姑娘,来一品居的客人,大多都是为了雪樱而来,她的舞姿以及她的歌声,放眼整个奉天,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得过。 雪樱就是她的摇钱树,当然要对她好一些。 更重要的是,她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个姑娘,雪樱再怎么受欢迎,再如何受追捧,始终都不会逾矩,也不会骄傲自满,她懂得自己的身份,懂得自己的立场,更懂得该掌握的分寸,这,才是苏墨钰最看重她的原因。 “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苏墨钰看着雪樱问。 雪樱嫣然一笑:“阿雪最近和若白一起谱了首曲子,还编了支 新舞,今天是第一次表演,所以来邀请小公子前去观赏。” “哦?”雪樱和若白的合作,一定很特别,不用雪樱邀请,她都会去看的:“今天表演吗?” “是的,若白已经去准备了。” 苏墨钰兴奋地拉着容朝,“走走走,一起去看,若白和雪樱一起合作的节目,可不是经常能看到的。” 容朝不喜凑热闹,见她一脸雀跃,不忍拒绝,只好随着她一起去了二楼专门的雅间。 那是苏墨钰特意为自己建造的VIP雅间,正对一搂大厅的舞台,可以清楚地看**上发生的一切,因为窗户用的是单面镜,所以屋内可以看到屋外,但屋外是绝对看不到屋内的。 大概知道今天是雪樱出场的日子,所以前来一品居的客人,都快把一品居的大堂给挤爆了,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就连门外,都站了不少的人,就算隔得远,什么都瞧不清,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哇,这简直就万人空巷啊,雪樱的魅力真大。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自己的慧眼如炬。 两道白色的身影,分别从舞台的两端走出。 一道清雅,一道清丽。 当两道身影纷纷现身于观众 面前时,嘈杂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整个大堂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苏墨钰也莫名紧张起来,说实话,台上那两人,就似一对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忍不住开始思索,自己这个做老板的,是不是也该关心一切员工的感情生活,偶尔做个红娘什么的,也挺不错。 “容大哥,你觉得若白和雪樱怎么样?” 她没有明确说出自己的看法,不过容朝却猜出她的用意了:“很好,很般配。” 被看出心思,她倒也不尴尬,反而跟着附和:“是很好,应该撮合一下。” 话音刚落,台上的表演便开始了。 “夜风吹雨,伊人何去, 离别夜,横笛响起, 泼墨山河绕指, 桃花溪,与卿别离……” 悠扬绵长的琴音,伴着柔美空灵的歌声,缓缓流泻而出,雪樱一身白衣,翩然起舞,遥遥望去,真如那九天之上的仙子一般。 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这美好的歌声和舞姿中,苏墨钰也被这出色的表演所迷醉,正想询问身旁的容朝,对这场表演如何看待时,蓦地瞥见一抹雪亮流光,在人潮拥挤的人群中,一闪而逝。 “砰!” 猛地站起身,撞到了身旁的座椅。 第154章 报复 “怎么了?”容朝被吓了一跳。 苏墨钰来不及解释,推开门就朝外面冲。 容朝不放心,也跟着追了出去。 歌声还在继续,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而平静。 但苏墨钰知道,危险已经在逼近! “若白雪樱,下去!”隔着人群,她奋力大喊。 但人实在太多了,她的声音,都被堵在了人墙后。 她急得要命,想从人群中挤过去,这时容朝也赶了过来,一把抓住她:“到底怎么了?” 苏墨钰反握住他的手,急切道:“快让他们下去,快!” 最后一个“快”字刚落下,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场面顿时变得十分混乱。 苏墨钰顾不得其他,只拼命朝着若白和雪樱所在的方位挪动。 但人实在太多了,她根本无法接近二人,一个腰如水桶的肥胖女人冲过来,一下子就把她撞倒在地。 紧接着,胖女人身后又连着跟来两个人,看都没看地上的苏墨钰,直接朝着她踏过去。 苏墨钰大惊,连忙朝一侧滚去,好不容易躲开了那两个男人的踩踏,谁料后面又跟来了更多的人。 糟糕! 再这么下去,她非得被踩死不可。 正惊恐万分时,一只有力的手伸来,拽着她的手 臂,猛地一扯,身子朝人流相对较少的地方扑了过去,虽然摔得有点疼,不过却躲过了那群惊慌失措人群的踩踏。 她站起身,看向救了自己的人。 “若白?”周围只有他和自己两人,除了若白以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救自己。 若白没用回应她,只点点头,便朝另外一边的雪樱赶了过去。 真的是若白? 那样的速度,那样的反应,还有那样的臂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是因为危险的绝境,激发了他的潜能,还是…… 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因为人群另一边的雪樱,被两个手持利刃的家伙堵在了角落,眼看锋利的刀尖就要刺向她娇弱的身躯,一道人影扑了过去,一脚踢开歹人手中的刀刃,随即将其制服。 千钧一发之际救了雪樱的人,是苏墨钰专门为一品居请的保镖,平日里装作打杂的伙计,一旦遇到危险,便能很快派上用场。 另一人,眼看同伴被俘,竟然想要逃跑,苏墨钰哪能让他如愿,从地上捡起一根断掉的椅子腿,在歹人即将冲出一品居大门时,冲着他的面门,狠狠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血花四溅,歹人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仰面倒了下去。 苏墨钰一脚踏在他胸口上,照着他的脸又抽了一棍子。 “王八蛋,敢到小爷的地盘上闹事,活腻歪了!” 歹人的脸被打得歪向一旁,鼻血横流,苏墨钰抡起手里的椅子腿还想打,被容朝给拦住了:“别打了,他已经昏过去了。” 恨恨丢开手里的椅子腿,苏墨钰大喘了几口气。 她今天真的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现在还不清楚是生意上的恩怨,还是口角争执引发的骚乱,总之,看到对方的目标竟然是手无寸铁的雪樱时,心里的怒火就压抑不住的蹭蹭直冒。 “雪樱呢?怎么样了?” 容朝道:“受了点惊吓,若白陪她回房间去了。” 她点点头,走向另一个没有昏迷的歹人面前:“说,谁给你们的胆子!” 那歹人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她。 苏墨钰火了,直接捡起地上的匕首,一刀下去,削掉了那歹人的一根手指:“说不说?” 歹人瞪她一眼,发狠道:“你伤了老子,老子不会放过你!” 苏墨钰二话不说,又斩断他一根手指。 斩断手指的痛,她最清楚不过,十指连心,当初只是**竹签,就痛得要死要活,手指被斩断的话,应该比插竹签要痛上百倍千倍。 歹人疼得满头冷汗:“小少爷,瞧你细品**的,可经不起折腾,你就不怕老子报复你……啊啊啊啊啊!”没等他说完话,苏墨钰又是一刀。 望着地上三根血淋淋的手指,苏墨钰淡声道:“怕什么,大不了杀了你,不妨告诉你,在奉天,小爷一向是横着走的,你是什么东西,小爷能怕了你不成?” 歹人终于有些害怕了,刀口舔血的杀手,也不一定能有她这份淡定劲,关键是她眼中的笃定,让歹人心生惶恐。 “怎么?还不愿意说?”她转了转刀尖:“你还剩七根手指,手指切完了,还有脚趾,就算脚趾切完,你还有眼睛,有耳朵,有肠子……” “我是受雇于人的!”歹人听不下去了,猛地大吼出声。 苏墨钰用刀身拍了拍歹人的脸:“受雇何人?” “是个年轻的小公子,长得眉清目秀,好像是在将军府的亲兵营任职。” “他叫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管拿钱做事,其余的一律不问。” “那你为什么要杀雪樱?难道是那个雇主的授意?” “我不太清楚,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在雪樱姑娘这里吃了瘪,所以才要报复她。” 苏墨钰站起身,脸色是前所未有 的阴寒。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容朝脸色也很不好,挥挥手,让那名假扮伙计的护卫,先将人带下去,这才开口:“对不起,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下意识觉得不妙,苏墨钰问:“什么事?” 沉默了片刻,容朝道:“几日前,姚锦程来过一品居,点名要雪樱陪他,被雪樱和若白拒绝。” 苏墨钰眼神一冷,后面的事情,她已经猜出来了:“姚锦程胆子不小,得不到的就要毁灭,谁惯的毛病!” “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就好,你暂且不要与姚家姐弟正面冲突。” 苏墨钰太阳穴跳得厉害,一个姚纪灵,一个姚锦程,这两姐弟真是会闹腾,早知这样,当初在东郡的时候,就该斩草除根。 “你帮我照看好雪樱,这段时间,就不要再抛头露面了,躲一阵再说。” 容朝这也是这么想的:“这个自然,只是没了雪樱撑台面,一品居的生意,怕是会受到影响。” “没关系,安全重要。” 苏墨钰转转眼珠:“刚才那人说,姚锦程在阎家的亲兵营任职?” “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手痒痒了。”捏了捏手指,咔咔的声响中,她笑得阴险。 第155章 暴打姚锦程 “这就是将军府的亲兵营啊。”苏墨钰目光闲闲地打量着,此刻正值晨cao,亲兵营里的士兵,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训练。 阎烈洲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憋了许久,终于憋不住,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参观亲兵营了?” 苏墨钰随口回道:“身为兵部侍郎,有这个责任,了解现下各处军队的兵力情况,以及训练进展。” 阎烈洲是老实人,她随便瞎扯了一个借口,阎烈洲还真信了:“那我带你去另一边看看吧,这里都是散兵,不是正式的将军府亲兵。”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她怎么找都找不到姚锦程。 不过姚纪灵还真是厉害,竟然将姚锦程送入了正式的亲兵营,据她所知,将军府的亲兵营,可不是轻易就能进去的,尤其在阎烈洲严格的治军下,选拔的条件更是苛刻。 由此看来,姚纪灵与阎家的关系,果真是无比深厚。 一边听着阎烈洲为她介绍,一边在紧张cao练的人群中搜寻,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正在偷懒的姚锦程。 苏墨钰嘴角轻轻一勾。 “看他们cao练,我也手痒痒了。”她撸起袖口:“找几 个人来陪我练练?” “不行!”阎烈洲强烈反对:“这些兵蛋子下手没个轻重,伤了你怎么办?” 她扬扬眉,满不在乎一笑:“谁伤谁还指不定呢,怎么?不会是害怕你府上这些亲兵,连我都打不过吧?” 听她这么一说,阎烈洲也有些不服输了:“怎么可能!将军府的亲兵,虽比不上赤狼军,但也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汉,怎么会连你个小……”他猛地住了嘴,看她一眼,这才继续道:“连你个小公子都打不过。” 他原本想说的是,连你个小丫头都打不过,一接触到苏墨钰瞪来的目光,连忙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苏墨钰头疼,这家伙一向心直口快,可千万别不小心把自己的秘密给说出去了。 “别废话了,我没那么弱,再说只是切磋,又不是拼命。”她推了阎烈洲一把:“快去下令,我今天非要找几个人打一场才舒服。” 拗不过她,阎烈洲只好去下令整队了。 不愧是在阎烈洲治军下的士兵,一声令下,原本略显混乱的队伍,顿时变得整齐划一。 除了一个人。 在所有人都站立整齐,等待军令下达的时候,躲在角落里的姚 锦程,这才匆匆忙忙提着身上的重甲跑过来。 在一众高大威猛的士兵面前,他那瘦弱的体型,萎靡不振的精神,就如同一锅汤里的一颗老鼠屎,碍眼透了。 苏墨钰眼眸一暗。 姚锦程,本少爷今天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她轻咳一声,绕着最前排的士兵走了一圈,然后伸手指向其中一个人:“你,出来。” 对方跨前一步,应声而出。 走到宽阔的场地前,苏墨钰摆出攻击的姿势:“过来跟本官切磋切磋。” 那士兵看了眼阎烈洲,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见阎烈洲点头颔首,他这才解开身上的重甲,露出一身的肌肉,走到苏墨钰面前,“请大人指教!” 苏墨钰前世专门练过散打,做卧底没有一点腿脚功夫是不行的,当时没日没夜的练习,连续突击了三个月,为此,她还断过一根肋骨。 所以只是肉搏的话,她完全占据上风,加上前段时间,跟着阎烈洲学了阵子武术,击败几个士兵还是没问题的。 第一场,她赢得十分轻松。 又从队伍里挑了两个人来比试,这一次花的时间虽然有些长,却依然完虐对方。 砰地一声,最后一个人, 被她以一个华丽的过肩摔,狠狠摔倒在地,结束了第三场的的比试。 她揉着手腕,觉得前世做任务时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浑身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她现在迫切地想要将那股疯狂的沸腾感全部发泄出来。 “你,出来跟我打!”她看也不看,抬手便朝着最后一排的某个方位指去。 被指之人,正是姚锦程。 姚锦程怔了一下,随即便想拒绝,但有人却在他身后推了一把,直接将他推到了场地最中央。 姚锦程是怎么进的亲兵营,大家并不知道,但他平日里耀武扬威,自以为是,偷奸耍滑,这些混账事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对他不满的,岂止一两个人。 所以当被点名后,所有人都抱着一种看好戏的态度,没人为他说情。 苏墨钰看着他,笑得有些狰狞。 没错,她之前装模作样那么久,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痛扁姚锦程一顿。 “过来准备。”见姚锦程迟迟不肯上前,苏墨钰不耐地喊了一声。 姚锦程哪会什么功夫,平日里大家训练,他都是偷偷躲起来,怎么舒服怎么来,大概知道他是阎少将安排进来的人,亲兵营营长也不敢说什么 ,任由他瞎混。 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都不是苏墨钰的对手,就更别说是他了。 姚锦程觉得,苏墨钰在故意为难他,他个头这么矮,身形这么瘦,而且他才只有十五岁好不好! 他一脸的不情愿,慢吞吞挪到场地中央,看到阎烈洲也在一旁,他神色一喜,有阎少将在,他怕什么?看在姐姐的面子上,阎少将是不会为难自己的。 他喜滋滋地面朝阎烈洲,刚要开口,脸上便挨了狠狠一拳。 顿时耳边一阵嗡嗡作响,姚锦程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没给他多余的思索时间,第二拳又紧跟而至。 “啊啊啊,疼死我了!别打了!”他终于回神了,却是哭爹喊娘地抱头求饶。 求饶! 想得美! 苏墨钰现在满心都是怒火,烧得她脑袋发热,非得全部发泄出来才行。 “没用的蠢货!”一拳打在姚锦程的胸口,在他痛得弯下腰去时,又一脚揣上他的小腹:“窝囊废!” 姚锦程哭着在地上打滚:“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苏墨钰冷笑一声,红着双目冲上去,揪起姚锦程的领口,高高举起拳头,冲着他的面门,狠狠一拳。 第156章 致郁系恶魔 姚锦程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和鼻血混在一起,看上去竟有点恶心。 苏墨钰甩甩手,恶寒一下,转而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往地上一磕,这下,姚锦程脸上不仅仅只有鼻涕眼泪和鼻血了,还沾了一坨黄黄的泥巴,苏墨钰觉得更恶心了。 懒得再用手,干脆站起身,抬脚狠狠踏在姚锦程背上:“不要脸的小杂种,兔崽子!”自打穿越后,苏墨钰就很少骂脏话,更别说骂这么难听的脏话,但想到姚锦程做的那些事,觉得这么骂他,还算是轻的。 一旁的士兵们看得都是一阵哆嗦,这哪里是切磋,分明是单方面殴打。 看到姚锦程的凄惨模样,大家虽然觉得可怜,却没有人同情他,甚至认为他活该,早就该这么揍他了。 众人看得一阵暴爽,苏墨钰也揍得暴爽,姚锦程被她打得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再打下去,估计小命都要玩完。 虽然恨不得直接宰了他,但这里是将军府亲兵营,自己的身份又是兵部侍郎,打死亲兵营的士兵,自己也会惹祸上身,就算要宰他,也得用另个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偷偷进行。 松开被自己揍成猪头的姚锦程,苏 墨钰从袖口掏出一张绢帕,擦了擦沾血的手:“哎呀,不好意思,下手有点重了,不过,亲兵营的人不该这么弱才对,身为一名士兵,连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都打不过,活着也是一种浪费吧。” 闻言,众人的眼角一阵狂抽。 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苏大人,您说这话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 “给你添麻烦了。”拍拍阎烈洲的肩膀,苏墨钰一副愧疚至极的模样:“赶快把他抬下去,找个军医看一下吧。” 阎烈洲看着被暴打后,脑袋肿成原先两倍大的姚锦程,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跟他有仇吗?”再怎样的神经大条,也能察觉出不对劲来。 “没有。”苏墨钰自然不会告诉他一品居的事。 “那你这么下狠劲儿,是为了什么?” 阎烈洲今天的好奇心似乎有些重,她想了想,冷不丁问出一句:“是不是他姐姐求你把他安排到亲兵营的?” 他愕了一下,难得脸上显出些惭愧:“是……是我。” “荒唐!你知不知道你这叫什么?” 他低着头不吭声,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做很不妥当。 “这叫假公济私!” 她 越说,他的头垂得越低。 “所以,为了避免他人说闲话,我帮你揍他一顿,让大家都知道,在对待新兵的态度上,你是一视同仁的。我打姚锦程打得越狠,大家对你的怀疑与不满也就越小,懂吗?” “懂。” “以后这种事,你还干吗?” 他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了,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就算要报恩,也要懂得分寸,难道说,姚纪灵要你以身相许,你也愿意?” 他脸上一热,健康的麦色肌肤刹时红得如同淬血:“这、这怎么可能,你别瞎猜。” “我瞎猜?我哪里瞎猜了?我这是就事论事!在奉天,除了皇家,阎家的权势无人能及,姚纪灵想必也清楚,以她的身份,是无法嫁入皇家的,,就算有这个机会,她也不会要。这个女人,可比你妹妹聪明,知道嫁个有权有势,又善良老实的人,比嫁到皇家要好百倍,阎烈洲,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现在是很多女人眼中的香饽饽,全都眼巴巴地瞅着你呢。”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声道:“我……我没想这么多,再者,我已 经明确表示过,一辈子不会娶妻,姚姑娘应该也是知道的。” “笨!”苏墨钰忍无可忍,抬起手,冲着他的脑袋便是一巴掌,哎呀,打竹青打习惯了,她现在竟然连赤狼军少将都敢打了:“你虽然表示过,但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是皇帝赐婚,或是你父母强行为你订下婚事,你该怎么办?” 他怔了一下,原本涨红的脸色陡然间褪去血色,竟变得有些苍白起来:“我……我……”吭哧半天,才说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唉,你这人啊,总是把事情想得很简单,你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注定无法愉快地当个单身狗,我今天不说,你怕是还不知道。”她语重心长道:“你还是好好想想吧,未来该何去何从,总要有个目标,趁早做好准备,免得事情到了眼前,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说完,扬长而去,留下一脸郁结的阎烈洲。 苏墨钰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治愈系的天使,现在才发现,她原来是个致郁系的恶魔。 三言两语,就让英勇无畏的阎少将陷入了无尽的愁绪中,认真说起来,她还挺有成就感的。 …… 这 日,苏墨钰像往常一样,下了值后,拎上一壶梅花酿,直接去了一品居。 可一踏进一品居的门,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是非常不对劲。 照理说,此时应是一品居最热闹的时段,可今天,偌大的厅堂里,一个客人都没与,而且每个人的脸上,都一片愁云惨淡,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气氛,弥漫在一品居的每一个角落。 她心头狂跳,连忙朝三楼冲了上去。 三楼的某个房间前,围了好几个人,那是雪樱的房间,有个姑娘看见她,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公子,雪樱姐姐她……” “她怎么了?”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她……她……”那姑娘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别哭了,雪樱她到底怎么了?”苏墨钰都快被她给急死了,忍不住催促道。 “还是让我来说吧。”独属于容朝的清润嗓音响起,苏墨钰回身,竟发现容朝月白色的长衫上,竟满是刺目的血迹。 “啪!” 手中的酒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粹。 “答应我,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你都要冷静。”他走到她面前,扳着她的双肩,盯住她的眼睛,语声沉肃道。 第157章 愿得一人心 踏进房间,一股怪异的味道扑面而来,如同硝石一样的刺鼻气息。 对面的床榻上,隐约躺着一个人,帷帐半垂,一阵风过,飘飘荡荡,丁香色的流苏簌簌摆动,一截细瘦的手臂露了出来。 看到手臂的刹那,苏墨钰倒抽一口冷气。 手臂的肌肤裸露在外,不是**的颜色,而是血肉模糊的深红色,皮肉翻卷,触目惊心。 脚步顿时一沉,再难朝前迈出一步。 一直守在床榻边的若白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男子一向清泽雅致的目光,竟透出一股浓烈的怨毒与煞气。 “是他。”他咬着牙,两个字从口中吐出,带着鲜血的味道。 苏墨钰闭了闭眼,心头也难以抑制地漫上一股绵绵恨意:“到底怎么回事?”压抑着心底的愤怒,她低声问。 若白双目血红,紧紧捏着拳头,似乎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张了张口,好半边天都发不出声音来。 一声叹息,容朝开口道:“今天早上,雪樱出门去为若白买琴,回来的路上……遭到了袭击。” 遭到了袭击? 什么袭击? 她转过身,目光死死盯着容朝,眼底一分希冀一分绝望。 不忍面对她这样的目 光,容朝轻轻别开眼:“他们……侮辱了雪樱……之后……用绿矾水,毁了她的容貌。” 绿矾。 听到这两个字,苏墨钰心头一阵刺痛,好似有一只手狠狠揪住心脏,用力撕扯。 绿矾即是硫酸,将其融化加工后,具有高强度的腐蚀性,江湖上常用的化尸水,也是用这种东西制成。 回头看向床帐,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走到的床榻前。 手指攥住帷帐,轻轻朝一侧拉开。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浑身是伤,血迹斑斑的女子时,仍是难以接受。 几日前,雪樱还是个娇艳活泼的美丽姑娘,而现在,却只能这样了无生气地躺在这里,生死难测。 她伸出手,想安抚她,却在半空中顿住。 她能说什么呢?失去了贞洁,又失去了美丽的容貌,失去了健康活下去的资格,她想象不出,如果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她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 “是姚锦程么?” “是他。”若白咬牙道:“他就在旁边,看着全过程,我恨,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 “亲兵营纪律严格,难道就没有人能管得了他?” 容朝道:“他已经不在亲兵 营任职了。” “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有人告发他青/楼买醉,于是就被赶了出来。” 苏墨钰冷笑,大概也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等令人发指之事了,“于是,他就把气撒到了一品居,撒到了雪樱身上?这个混账!” “我知道你很生气。”容朝上前一步,用力握住她的手臂,目光沉凝:“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对付姚锦程很容易,关键是姚纪灵,我们没有证据,定不了他的罪。”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苏墨钰忍不住大喊道。 他扳着她的肩,蓦地加重语气:“当然不是!这个仇一定要报,却不是现在报!如果你真的为了雪樱好,就暂且忍下这口气,我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会帮你除了这对姐弟!” 她深吸口气,竭力将心口那股灼灼的火焰一点点压下去:“好,我等着你兑现诺言。” 见她冷静下来,容朝这才放开她:“听说几日前,你去亲兵营痛打了姚锦程一顿?” “难道他不该打?”后悔当时下手轻了。 “不是不该打,而是根本没必要。”容朝没给她反驳的时间,紧接着道:“你若想对付 一个人,就必须趁他力量最弱的时候出手,且一旦出手,必将致命,绝不给其一丝一毫翻身的机会,否则,就继续蛰伏,伺机而动。” 她沉默,虽然还是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容朝说的都是真理。 如同猛兽捕食,找准目标,一点点接近,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败,将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雪樱怎么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治好雪樱身上的伤势。 若白沉痛道:“很不好,大夫来看过,说是……就算活下来,她的样貌……”说到这里,他眼中涌上一股热意,再难隐忍:“她的嗓子也毁了,今后别说是跳舞,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听了他的话,苏墨钰僵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赶她走,一品居永远都是她的家。” 若白感激道:“多谢公子。” “谢我做什么?我才要谢你。”她看着若白,语声肃然:“你告诉我,你对雪樱,究竟是什么感觉?” 若白怔了一下,不过他回答得却是斩钉截铁:“我爱她,想一生一世保护她。” 听到这样坚定的言语,她这才松了口气:“好,这可是你 说的,从现在开始,雪樱就交给你了,但愿你不会忘了自己今日的誓言。” “不会的。”若白看着榻上的人,眼中满是疼惜与温柔:“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一直陪着她,以前我或许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但现在,我愿意正视这份感情,从此以后,我就是她的双腿,她不能走,我背着她走,她不能跳,我背着她跳。” 看着若白的背影,苏墨钰有些恍惚。 人的一生当中,会遇到很多不幸,没有人会一帆风顺,不知轻愁。 但人的一生中,幸运的次数却非常少,有的人穷尽一生,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幸运。 而在雪樱的生命里,有若白这样的男子陪伴,便是她最大的幸运。 不幸有很多种,但幸福却是相同的。 温暖,快乐,一世安宁。 或许,自己不该可怜雪樱,而是该祝福她。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她得到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仅此一点,她就比自己,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幸运。 “你不用羡慕雪樱。”寒凉的掌心,忽而被握住,“在这个世上,也有人,在为你做着相同的事。”一触即分,容朝放开她,率先迈步走出了房间。 第158章 杀人魔 也有人在为她做着相同的事吗? 谁呢? 容朝说的,该不会是容蓟吧。 她承认,自己的心里的确是有容蓟的,甚至也会憧憬,两人相濡以沫伉俪情深的未来,但总觉得,是一种奢望。 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的未来,不会平淡。 想到要和其他女人共享一个丈夫,苏墨钰就一阵恶寒,那种难受膈应的感觉,光是想想,就能让她把二十多年前的一口初ru都吐出来。 所以,她还是老老实实做个权臣好了。 女人可以有很多个,但臣子,却是独一无二的。 嘱咐容朝帮自己照看好雪樱后,苏墨钰便回府去了。 苏太师虽然已经回京,但还是借口身体不适,在家养病,不过虽然如此,但以苏太师的老奸巨猾,就算人不在朝廷,朝堂上发生的事,还是逃不过他的耳目。 昨天早朝前,苏太师特意叮嘱她,暂时离太子远一些,虽然不太明白苏太师的用意,但毕竟姜是老的辣,苏太师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这才专门来提醒她。 再加上姚纪灵和阎婉清的事,苏墨钰也觉得,是该和容蓟保持一定的距离,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想被人抓到把柄。 故而 ,自打回京后,她一直都没有机会与容蓟私下会面,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阎婉清与皇家取消了婚约,那么太子妃之位就空出来了,他身为一国储君,他的婚事,自然是满朝文武最关心的大事。 从回京开始,皇宫中就小宴不断,而参加宫宴的,都是些地位家世卓然的名门贵女,傻子都能看出是在为容蓟挑选太子妃。 苏墨钰是外臣,这样的小宴自然是不能参加的,不过据淑妃的描述,孙家的嫡女孙澜,是一众贵女当中,最出彩的一个,也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妃的。 孙家三代都是皇商,掌握着整个大晋的经济命脉,可以说是地位斐然。 在身份上,孙澜便超出了其他世家小姐一大截,加上孙家家底丰厚,财大气粗,江南织造全由孙家一手把控,海上贸易也是孙家的强项,他们家的金子,多得都能摞成山。 如今国库空虚,正值用钱之际,怎么看,孙澜都是最好的人选。 如果不出意外,孙澜这个太子妃是当定了。 苏墨钰虽然觉得有些失落,但她一向比较现实,从来不会异想天开,容蓟反正是要娶太子妃的,不是阎婉清,就是孙澜,不是孙 澜,也会是别人,没什么好计较的。 “干将。”现在不是考虑容蓟会娶谁做太子妃的时候,而是该想想,怎么对付姚纪灵这对姐弟。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容朝只是说不让她轻举妄动,那她查一下他们的背景总可以吧。 “干将?”以往她轻轻唤一声,那家伙就会出现,今天是怎么了,她叫了两声,都不见他的人影。 “干……” “少主。”当第三次出声时,一道人影,终于出现在面前。 只不过,此人不是干将。 “怎么是你?干将去哪了?”她有印象,眼前这个身形瘦小,嗓音沙哑的家伙,叫做莫邪。 莫邪摇头:“属下不知,从今天早上开始,属下就联系不上干将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出事了? 莫邪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少主放心,干将应该是安全的,我们八人当中,一旦有人遇险,便会发出信号作为标记,以通知其他人。属下直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干将发出的遇险信号,想来他的身份应该没有暴露。” 苏墨钰点点头,没有暴露就好,只是既然没有遇险,那他人去了哪里? 难道是…… 背叛两个字,她连想都不愿去想,可 又忍不住去怀疑。 果然,以一枚夜狐令来约束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实在太冒险。 “莫邪,你去查一下,姚纪灵和姚锦程这对姐弟的背景,顺便,把干将给我找回来。” “是。” 莫邪离开后,苏墨钰望着窗外的沉沉月色。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个一直在自己身边替自己办事的黑衣杀手,她其实是认识的。 是不是真的认识,她并不知道。 奉天城这么大,若是有心想躲,就是掘地三尺,也是找不到的。 而当莫邪从太师府离开后,一道隐匿于黑暗中的影子,也紧随其上。 …… 第二天,苏墨钰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就从竹青的口中,得知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 说是大事,其实也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无非是昨天夜里,死了几个游手好闲的流浪汉而已。 之所以引起全城轰动,是因为几人的死相太过于血腥。 一人被挖眼,一人被掏心,一人被剖腹,一人被截肢。 四个人分别悬挂在奉天城的四个城角,首先发现尸体的,是个打更的老头,听说当时他尿急,跑到墙角前去小解,一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浓稠滚烫的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一滴一滴,溅在了地上。 打更老头吓坏了,这会儿还昏迷不醒呢。 这些都是从竹青口中听来的,这小子好似亲身经历般,将当时的场景描述得绘声绘色。 “少爷,你说这件事是谁做的呢?”竹青歪着脑袋,一脸夸张的表情:“咱们这奉天城内,不会藏着个杀人魔吧!” 杀人魔?苏墨钰一边听竹青讲故事,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早餐。 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法,若不是心理有病,将杀人当成一门艺术来看待,就是和那几个死者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是前者还是后者,她猜不出来,她只知道,死的那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惯窃,一个强/奸犯,还有两个欺软怕硬的无赖。 这种人死了,反而是件好事。 想必那个杀人凶手,应该也不算大奸大恶之人。 说不定他只是想做个惩恶扬善的大侠罢了,当然,凶手是怎么想的,她并不关心,反正也跟她没关系。 站起身,慢悠悠朝着门外晃去,竹青还在那滔滔不绝的讲着,“……更惨的是,那几个人的嘴里,都被灌了一种可融化血肉的毒水……咦?少爷人呢?” 第159章 苏家姐妹 今天是沐休日,不用去上值,吃完早饭后,苏墨钰便开始在自家院子里散步。 走到后院时,竟看到苏太师正在院子前的空地上打太极。 以前怎么不知道,苏太师竟然还有这个爱好。 想了想,还是不要去打搅他了,正打算另寻一条路绕过去,苏太师突然在她背后喊了一声:“钰儿,你过来。” 苏墨钰依言走过去,苏太师手上动作不停,双手虚画一个大西瓜,一边画一边说:“你大姐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今年你二姐和三姐也会回来,算算时间,她们应该马上就要进京了,你带点人去接应她们。” 二姐三姐? 就是一个嫁去永州,一个嫁去阳陵的两个苏家嫡女? 苏墨钰有些为难:“爹,我都好几年没有见过姐姐们了,恐怕认不出她们来。” 苏太师手下动作顿了一下,就这一顿,让苏墨钰的心猛地起了起来。 她刚才……可有说错话? “说的也是。”苏太师很快恢复常态,继续画他的大西瓜:“这样好了,你和庆和一起去,他应该还认得你两个姐姐。” 这下苏墨钰更为难,让苏庆和与自己一起去? 这是嫌她事不够多,故意膈应 她的吧。 不过眼下也没其他办法,总不能让苏庆和单独去迎接两位苏家小姐吧。 只好百般不愿地应道,“知道了,爹。” 傍晚时分,原本明亮的天色一片昏暗,头顶上方乌压压的扣着一顶闷锅,看样子,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 苏墨钰站在城门口,时不时朝前方的官道望一眼,但始终没有看到任何车队的痕迹。 苏家二小姐苏明香和三小姐苏明音的关系,从小就特别好,因为年龄相近,两人就算嫁去了不同地方,也会经常去对方的家中拜访,这一次进京,两人也是同行而来,当然还有一个主要原因,苏明音的丈夫邢将军带兵驻守边塞,皇帝没有下令撤兵,他不敢擅离职守,所以苏明音只能独自一人进京。 二小姐苏明香不放心她,就特意去阳陵接了她一道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苏墨钰等得有些不耐烦,一来她没见过这两位姐姐,不知道好不好相处,二来身边有个苏庆和,总给她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第三,她急着去一品居看望雪樱,昨天自己离开时,雪樱的状态很不好,她实在担心。 “三弟,想什么呢,车队已经来了。”身旁 ,忽而传来苏庆和阴冷的声音。 举目望去,前方的官道上,果然缓缓出现一条车马形成的长龙。 不过她却没有第一时间迎上去,而是不咸不淡地看了苏庆和一眼。 自打苏庆生被处死后,她和苏庆和之间,几乎没有过交集。 看似他收起了所有的野心,老老实实在侯府当个好儿子好哥哥,但从他那双满含怨毒与阴鸷的眼神,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认真说起来,苏庆生的死,也有他的一份助力。 车队缓缓朝城门的方向靠近,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走在最中间,有女子掀开车帘,正略带好奇地向外张望着。 苏庆和假意没有察觉苏墨钰别有深意的目光,只看着那女子道:“几年不见,二姐竟是越来越漂亮了,一点也不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苏家二小姐苏明香,当今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太子的皇叔永平王的正妃。 听说当初,这位苏二小姐极为排斥这桩婚姻,甚至哭过闹过以死胁迫过,可谁知嫁过去没多久,她就跟永平王恩爱美满,夫唱妇随,爱的如胶似漆,扯都扯不开。 爱情中的女人都是美丽的,不论古今,拥有一份幸福的婚姻,是 每个女人的愿望。 永平王除了苏明香这个正妃外,只有一个通房妾室,还是苏明香嫁过去之前收的,自打娶了苏明香之后,永平王就再也没有娶过任何一个侧妃,或是姨娘。 就冲这个一点,永平王这个男人,便值得尊敬。 车队已经从官道上,驶进了城门,苏墨钰笑着迎过去:“二姐姐。” 女子看着苏墨钰,似乎有些迷茫,这时,苏庆和走上前,替她介绍道:“二姐,这时咱们的小弟弟,苏墨钰。” 苏墨钰脸上讨巧的笑顿时僵住,小弟弟…… 你才是小弟弟。 你全家都是小弟弟! 女子盯着苏墨钰看了许久,突然惊喜地叫出声来:“呀,是钰儿啊!天呐,几年不见,真是越发玉雪可爱了!” 呃…… 用玉雪可爱来形容自己,真的没问题吗? “三妹,快快快,快来看咱们的小弟弟。”女子把脑袋缩了回去,紧接着,又拉着一个梳着随云髻的女子出来。 “好漂亮的少年。”那女子也跟着赞叹,“这……就是咱们的小弟弟?” 苏墨钰快笑不下去了,我的老姐们,能不能不要再称呼她为小弟弟了? 感觉污里污气的。 “二姐,三 姐,你们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好歹我现在也是朝廷三品命官,老是叫我小弟弟,太丢脸了。”苏墨钰一本正经道。 两个女子互看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来咱们的三弟真的是长大了。” “是啊,小时候调皮捣蛋,谁都管不了他,现在懂事多了。” 苏明香亲切地冲他招手:“钰儿,来上车,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苏墨钰失笑,她这两位姐姐,比起常年居住在深宫的淑妃,可是有活力多了。 “姐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与你们这些女眷同乘一辆马车,实在不合礼数,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吧。” 苏明香撇撇嘴,意兴阑珊:“真讨厌,京城规矩就是多,要不是为了给大姐庆生,我才不回来呢。”说着,放下车帘:“走吧走吧,就听你的,回家再说。” 苏墨钰吁了口气,她喜欢这两位姐姐的性子,可太过随性直率,似乎也不是件好事。 从头至尾,苏家两位小姐,都没有理会过自己身旁的苏庆和,对身为庶子的他,毫不掩饰的骨子里的轻视。 苏庆和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转身的刹那,苏墨钰清晰地捕捉到了苏庆和眼中的一抹毒怨。 第160章 若白身上的杀气 “姐姐,我害怕。” 某个偏僻的屋舍内,一脸惊恐的少年,紧紧抱着一名女子的手臂。 屋内漆黑一片,厚厚的布帘,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似乎像是害怕什么的样子,少年一直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眼。 “程儿别怕,有姐姐在,谁都伤害不了你。”姚纪灵轻轻抚着弟弟的脊背,柔声安慰着。 以往只要姚纪灵这般安抚他,少年都会平静下来,这回似乎不怎么管用,他颤抖得越发厉害。 “姐姐,那个人一定会找到我的,一定会!” 姚锦程做了什么事,姚纪灵并非不知,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一个下贱的青/楼妓/女而已,侮辱了就侮辱了,毁容就毁容了,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给她些钱,足够她下半辈子的生活了。 可那妓/女竟然这般不知好歹,买凶报复,姚锦程雇佣的流浪汉纷纷遭到屠杀,而作为此事主谋的姚锦程,定然也难逃魔掌。 为了保护弟弟,姚纪灵将他带离京都,租下了京郊外一处偏僻的农舍,将姚锦程藏在这里。 自己现在力量有限,没有办法保护姚锦程,如果……如果他成了那个人的儿子,他的安危,就 有了保障。 “姐姐,一定是一品居的人干的!”少年躲在女子的怀中瑟瑟发抖,虽然闭着眼,很是惶恐,但口吻中却带着浓浓的憎恨意味:“你快去告发他们,只**府出面,他们就完蛋了!都怪雪樱那个贱人,不知被多少男人玷污过了,还假清高,我不过是摸了她一下,她就打我一巴掌,这种女人,应该丢到军营里去当军妓,我让人毁了她的脸,算是便宜她了。” 听到少年恶毒的言语,姚纪灵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程儿,你可知你拿走的那瓶绿矾水,不是一般的绿矾所制成,而是加入了硫硝和炎蛇毒液的尸腐水?” 姚锦程不以为然:“我哪知道那是什么,反正能毁了雪樱那贱人的脸就行。” “胡闹!万一被有人之心查出来,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姚纪灵难得生气。 闻言,姚锦程有些慌了:“那怎么办?他们会不会知道是我做的,会不会牵连到姐姐?” 原本想教训他几句,但看到弟弟惊慌害怕的样子时,又不忍心再斥责他了:“没事,其实不用这么担心,虽然你拿走的那瓶尸腐水很特别,但也只会被当做一般的绿矾 水,不会有人查到我这里的。” 听到她这么说,姚锦程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脸上轻松的表情是维持了一瞬,很快又害怕道:“姐姐,我到底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啊,那个杀人魔会不会找到我?我真的好害怕。” “程儿,你再忍忍。”姚纪灵轻抚少年的头发:“你马上就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到时候会有很多人保护你,就算是那个杀人魔,也不敢把你怎样。” 听到这样笃定的承诺,姚锦程这才完全放松下来:“好吧,我就再等等,最多十天,我只能等十天。” “程儿乖,不需要十天,你就能得到一切想要得到的。” …… 苏墨钰几乎将奉天最好的大夫全部请来,雪樱的状况总算有所好转。 今日已经能够自己进食了,只是身上还疼得厉害,连坐都坐不起来。 若白一直陪着她,短短几日,他就消瘦了许多,眼睑下一片青黑,下巴上也多了一圈胡茬。 望着小心翼翼给雪樱喂药的若白,苏墨钰总有种说不上的熟悉感。 不是对他这个人的熟悉,而是与他的身份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气质的熟悉。 到底是什么呢? “唔… …”伤口又开始犯疼,雪樱无意识呻/吟了一声,若白连忙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我先躺下,我去找大夫。” “不……用。”嘶哑粗嘎的声音,从雪樱口中发出,她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攥住若白的袖口:“我……还可以……”虽然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但雪樱还是勉力让自己绽出一抹安心的微笑:“我没那么娇气。” 若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她的确没事时,这才重又坐了回去。 苏墨钰坐在离两人很远的窗边,虽然距离隔得远,但她却清晰捕捉到了一股自若白身上发出的杀气。 没错,是杀气。 而且非常强烈,有一股刀锋般的凌冽气息。 其实杀气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但她前世是卧底出身,专门受过一系列特殊训练,包括根据人的面相来判断人的性格,以及根据一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来分析此时这个人内心当中的情绪。 同样的愤怒,在普通人身上,和上位者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老人和孩子,也是不一样的,好人和坏人更是天差地别。 若白刚才那一刹,所表现出 的肃杀之气,完全不是一个出身于青/楼楚馆的小倌能拥有的,而是…… 杀手! 她终于明白,自己刚才那种奇怪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因为这股杀气。 但怎么可能的? 一个只会抚琴弄花的小倌而已,逆来顺受的性格,偶尔会有点反叛精神,说他身上有杀气,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荒唐。 可事实上,那一身白衣,纤弱沉静的男子,刚才的确化身为了一道利剑,一道铮然出鞘的利剑。 “若白。”她状若无意的唤了一声。 将最后一勺药喂给雪樱,扶着她躺好,若白这才回身,“公子有何吩咐?” 她一手撑着额头,像是困得不行一样,只将眼皮撑开一条缝,“几天前的杀人命案,你可有了解?” 男子依旧沉静:“有所耳闻。” “你怎么看?” “凶手手段虽然残忍,但我觉得,他们死有余辜。” 没有忽略他口吻中沉痛的快意,她仍是懒懒的模样:“若白,我都没有说是哪桩命案,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若白端着药碗的手一僵,同一时间,原本坐在离他五步之遥处的苏墨钰猛然暴起,五指成爪,朝着他的面门袭来。 第161章 容蓟也逛花楼? 若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既没有闪躲,也没有防御。 而苏墨钰的手,已经离他的面门不足两寸。 最后,千钧一发之际,她堪堪停住攻势。 只差一点,半寸不到的距离,他的一双眼睛,便要折损在苏墨钰的手中。 片刻的沉默后,她笑嘻嘻收了手:“你的反应太慢了,若是歹人,凭你刚才的表现,早就被制服了。”她转身,朝门外走去:“改日教你几招擒拿术,咱们虽然卖的是技艺,是本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多学点东西,有备无患。” 身后是若白谦虚的声音:“公子说的是,为了雪樱,若白的确应该努力。” 推开门扉,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中,苏墨钰微沉了目光。 若白没有躲,乍一看,像是他不会武功躲不开,但在她出手攻击的电光火石间,她察觉到了一股骤然爆发的强大气息。 而这股强大的气息,正是来自于若白。 她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他,可为了自己,为了所有人的安危,她不得不怀疑他。 听到一阵脚步声,应该是一品居的伙计,苏墨钰站在回廊的拐角处,等伙计转弯的时候,猛地出手。 “啊!”伙计一声惊叫,面色陡变, 骇然地向后退了几步,回廊内光线虽然暗,但她还是清楚看到伙计因为突然的惊吓,而扩大的瞳孔。 这,才是一个人遇到危险时,该有的反应。 “没事吧?”她上前拍拍伙计的肩膀,笑嘻嘻道:“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啊。” 那伙计看着她,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即便危险已经过去,他脸上的骇然神色,却没有消失。 苏墨钰看着伙计的表情,心头越发凝重。 若白刚才的表现,实在太过于冷静了。 在自己出手攻击他双目的时候,他连眼底的波光都未曾有任何变化。 这样突然的袭击,就算是自己,也无法保持面不改色,而若白,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青/楼小倌,是怎么做到的? 能在危险临近时,维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只有训练有素的杀手。 难不成,若白是杀手? 苏墨钰觉得这会儿脑袋有点乱。 小倌,杀手。 这两个毫无关系的身份,竟然被她放在了一起,怎么看怎么荒诞。 或许是自己这段时间太累了,才会生出这种古怪的想法吧。 抬头看了看窗外浓郁的夜色,她决定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静静。 自打雪樱受 伤后,来一品居的人便少了很多,以往热闹拥挤的大厅,现在只坐着寥寥无几的几桌人。 她叹了口气,雪樱的才艺的确无人能比,她每次出场,都是万人空巷,她的才名,甚至传到了奉天周边的城镇,不少人千里迢迢来奉天,为的就是一睹雪樱的风采。 红颜薄命,说的可不就是雪樱吗?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容易摔碎。 如果雪樱没有那么优秀,或许,她就不会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 一边想着,一边步下楼梯,一品居的生意虽然较之前惨淡了不少,但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来捧一品居的场,毕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雪樱再优秀,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 这不,又进来了一拨客人,看几人穿着,便知非富即贵。 只是为首之人,不知何故,披着斗篷,戴着兜帽,将脸庞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兜帽下线条优美的一截下巴。 “几位爷,里边请。”伙计热情地迎了上去,“今天是夏月姑娘的场次,夏月姑娘最擅箜篌,不怕说句大话,放眼整个大晋,还没有谁的箜篌能比得过夏月姑娘,几位爷……” 为首之人抬了抬手:“给我们在楼上安排个雅间。” 伙计眉开眼笑:“好嘞,几位爷这边请。” 苏墨钰倒抽一口冷气,如果她没听错的话,为首之人的声音,好像是……容蓟? 妈呀,他怎么到一品居来了,这家伙不是最讨厌风月场所的吗? 难道是怀疑了什么? 见几人往楼梯这边走来,苏墨钰连忙反身往回跑。 正巧碰见容朝,看他的样子,似乎正准备下楼,她慌忙拽住他:“别下去,容蓟来了!” “阿蓟?”容朝似乎也很惊讶,探头往楼下看了眼,“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苏墨钰也不信,但她笃定,刚才听到的声音,的确是容蓟的。 不管是不是,还是小心点微妙,自己在容蓟面前,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不想被他发现端倪。 伙计将容蓟一行人带入了二楼的一处雅间,几人落座后,其中有人道:“你们这的东家是谁?” “回几位爷,我们这里的东家姓苏,至于叫什么,小的并不知道。”伙计没有多想,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实话实说了。 那人看了眼带兜帽的人:“姓苏?他多大了?” “二十多吧,小人从没见过东家,只知道东家是个好 人,从来不苛待我们这些穷人。” “没见过东家?那你们这里是谁主事?” “是若白公子。”伙计渐渐听出来一些名堂了:“几位爷,可是认识我们东家?” 为首之人道:“并不认识,只是好奇,想打听打听而已。” 伙计道:“说句实话,对我们东家好奇的人,可不止几位,连我都觉得好奇,能把青/楼开成这个样子的,全大晋,估计也就只有我们东家了。” “的确,一品居虽是风月场所,却端的风雅意趣,想来这里的东家,也是个妙人。”以指敲了敲桌面,为首之人道:“行了,你下去吧,若有需要,我们会叫你的。” “是,几位爷玩尽兴,小的这便去招待其他客人了。”伙计礼貌微笑,离开时替几人关上了门。 门扉合上的刹那,身披斗篷之人,这才将兜帽取下。 男子容姿俊秀,气度高华,正是容蓟。 “这个一品居有问题,你们务必给孤查清楚,找到其真正的幕后东家。” “主上的意思,这里的真正东家,并不是那伙计口中所说之人?”有人问道。 容蓟点头:“没错,如果孤猜得不错,一品居后面的这个人,就藏在庙堂之上。” 第162章 冷面阎王的笑容 “此人难道是贤王的手下?”又有人提出疑问。 “是谁的手下,孤现在还猜不出来,但有一点,孤可以确定。” 众人都不吭声,等着他揭晓答案。 “此人,孤必定认识。” “主上是想将其收归己用?” 容蓟不答,手指在桌面上笃笃地轻叩着,似乎陷入了沉吟。 不知怎么回事,他的脑海中,总是莫名其妙浮现出那个少年的面容。 自打春猎归来,两人还从未单独说过一句话,每次朝堂上匆匆见一面,又匆匆分别。 那日他问的问题,自己其实有仔细考虑过,如果一定要在皇位和他之间做选择,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呢? 世间之事,从来没有十全十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他并非不懂,可能是太过于贪心了,这才想什么都抓住。 他不认为自己两者兼得的心愿有何不对,但他却也害怕,怕自己的力量不够,一切都只能沦为空谈。 所以,他才决定主动出击,让一切不可能,都朝着可能的方向发展。 即便他认为两人没有未来,不愿意为虚无缥缈的可能去努力,但自己,却还是想拼一把的。 “阎家最近有什么动作?” 最左边一名身着靛青色 袍服之人道:“并无大的动静,除了阎家二小姐与一名叫做姚纪灵的女子走得比较近外,其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容蓟点点头:“贤王府那边呢?” 右边一个脸上有刀疤,面相却清雅贵气的人道:“很安宁,看不出异动。” 轻叩桌面的手突然顿住,他眼神微冷,语声也随之沉了下来:“那东宫呢?” 坐在圆桌对面的人道,“几个奸细有些****,但因他们的主子没下达命令,故而还算安分。” “找个时间,除掉几个,眼线太多,孤行动起来多有不便。” “此事就交给属下来办吧,主上大可放心。”此时出声的,是几人中身形最瘦小的一个,仔细去看,便能发现,这人其实是女扮男装的姑娘。 “紫绛,前段时间委屈你了。”魏全告的那些状,他虽从未言明,却牢牢记在了心里。 若非阎婉清那些耀武扬威的恶行,他也不会一出手,就让她摔得这么惨,地位不保,名节尽失。 紫绛静声道,“主上严重了,为主上分忧,是属下的职责,并无委屈一说。” 紫绛是个极为懂分寸的人,这也是容蓟器重她的主要原因,东宫有她,他才可高枕无忧。 看着桌面,长舒口气,这是他今日第一次露出如此纠结的神情,“还有……苏家呢?” “因临近淑妃生辰,苏太师的两个嫡女,分别从阳陵和永州赶来,为淑妃庆生。苏太师仍是闭门不出,不知在打什么算盘,苏家庶子苏庆和与往常一样,每日准时前往翰林院上值,倒是苏家最小的嫡子……” 容蓟目光一窒:“他怎么了?” “他最近好似盯上了姚家姐弟,前段时间,还去将军府的亲兵营,狠狠将姚锦程打了一顿。” 他嘴角忍不住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这种事情,也就只有他能做得出来:“查出什么原因了吗?” “没有,不过……”那人顿了顿:“姚锦程那边,好像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姚锦程在贫民街雇佣了几个地痞,对一品居的雪迎姑娘,实施过虐待。” 听到这里,容蓟一向漠然的脸庞,竟也显出浓浓的憎恶:“这小畜生年纪不大,心倒是够狠。” “这几日姚锦程被姚纪灵藏了起来,大概是害怕那个杀人魔头来寻仇吧。” 杀人魔的事情,容蓟自然是知道的,那样精准而又残忍的杀人手法,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而那凶手 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伤害雪樱的那四人,既没有滥杀无辜,也没有牵连他人,所以,他猜测,这名凶手,亦是藏在了一品居。 凶手与一品居的幕后东家,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亦或是,两者实际为一个人? “主上。”最早开口的那人又忽然道:“您让属下寻找的东西,已经有了眉目。” “哦?”他挑挑眉:“如何了?” “这玩意,其实就是一种致幻药,产自苗疆,当地人常用此物来炼蛊。”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只琉璃盒子,“幻梦,这种特殊草药的名字,也叫情醉。” 容蓟盯着盒中盛放的蓝紫色花朵,冷笑一声:“这东西不可能是阎婉清自己找来的,知道是谁给她的吗?” “正是那位姚姑娘,姚纪灵。” 移开视线,觉得看一眼那花朵都脏了眼睛:“那日傍晚你出现的很及时,若非有你在,孤只怕真要着了阎婉清的道。” 那人笑了笑,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没有任何惊艳之处,但就是因为这种普通,才让他轻松混迹于护卫军中,不被察觉。 “主上过奖了,其实主上心中早有决断,否则怎会提前命人在宁王的营帐上动手脚呢?”说完,他又露出 一脸好奇,将憋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主上若是不介意,可以告诉属下,您口中的玉儿,究竟是哪家的小姐?”能得到主上的赏识,这姑娘一定非比寻常。 容蓟微垂眼帘,眸底一片深渊般的浓黑,“你逾矩了。” 淡淡四个字,那人瞬间白了脸色,慌忙道:“属下多嘴。” 其他人虽同情他,却也不敢为他说情。 就在压抑的气氛到达顶点时,有人在外面敲了几下窗户。 容蓟轻咳一声:“进来。” 一身黑衣的雷震推开窗户,身轻如燕地落入屋内,手中捧着一样物事,高举于容蓟面前:“主上,您要的宝贝。” 容蓟伸手拿过,看了一眼,嘴角勾出一抹荡漾如春水般温柔的笑意。 众人都惊呆了,到底什么宝贝,竟能使一向冷面的主上,露出那种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笑容? “今天就到这里。”他站起身,环视一圈:“今天孤做东,听说那位夏月姑娘弹得一手好箜篌,你们若是有兴趣,可以找佳人讨教一番,紫绛若是不嫌弃,为夏月姑娘伴舞的那名男子也不错,你可以试着去搭个讪。” “主……” 窗棂大开,一阵狂风吹过,雅间内已不见容蓟的身影。 第163章 做大事的人 苏墨钰因为害怕在一品居和容蓟碰上,所以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去过一品居。 雪樱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而且有若白在,她非常放心。 日子一如既往的忙碌,除了家里的那两位姐姐,时不时喜欢逗逗她,一切都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就在这平常不过的日子里,迎来了淑妃的生辰。 就冲皇帝为淑妃举办的生辰宴,便可看出淑妃有多么受/宠/。 后位悬空已久,皇帝虽然没有明确下旨,封她为皇后,但在众人心中,她已经是半个皇后了。 苏明香和苏明音早上就进了宫,陪伴淑妃,苏墨钰到了下午才进宫,去淑妃景仁宫看望她的时候,不偏不巧的,竟然遇到了长乐和十皇子。 苏墨钰现在一看到长乐就发怵,别看这丫头一副娇滴滴的柔弱模样,性子却烈的很,认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放手,想让她绝了对自己的心思,除非告诉她,自己是女人。 “苏侍郎,本公主会吃人不成,你怎么一看到我就跑呢?”苏墨钰原本想趁她不注意时,偷偷溜走,结果被她逮了个正着。 呵呵笑着转身,坚决否认:“公主您可真会开玩笑,微臣是真的没有看见您 。” 长乐自然不会相信,撇撇嘴:“我和阅儿两个这么大的人站在这里,苏侍郎怎会看不见?” “那个……我这几天头晕的厉害,眼神也不太好使,真没瞧见您和十殿下。” 她胡诌一通,长乐还真信了:“你不舒服?要不要紧?需要请御医吗?” “没事,大概是累着了。”长乐实在太热情了,热情得让她难以招架。 见她一副疏离态度,长乐很是不悦:“苏墨钰,你就那么讨厌本公主?” “公主,您明知微臣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在这边纠缠不清,另一边的十皇子也看出了些端倪:“阿姐,你是不是喜欢苏侍郎?” 这小屁孩,说话都不知道婉转一些。 苏墨钰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长乐却大方道:“是啊,我喜欢他,怎么了?” 十皇子看看苏墨钰,又看看长乐,小大人一样地摇晃着脑袋:“不可,不可。” 长乐急了,“为什么不可?” “阿姐你太单纯,苏侍郎又太狡诈,你要是嫁给他,恐怕被卖了都在替他数钱。” 苏墨钰和长乐双双被震惊到了,这是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屁孩说的话吗? 还有,为什么长乐是单纯,她就是 狡诈? 明明她也很单纯好不好! 长乐拽了十皇子一把,绷着脸,苏墨钰以为她要帮自己教训这小屁孩,谁知她竟然说:“我就是喜欢他的狡诈,男人要是不狡诈,那还是男人吗?你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 苏墨钰:“……” 十皇子看着长乐,深沉地叹了口气:“傻女人。” 长乐:“……” 苏墨钰就纳闷了,痛苦真的能让一个人迅速成长吗? 几个月前,十皇子还是个只会哭哭啼啼闹脾气的小孩子,怎么几个月不见,他好像成熟了不少? 其实他说得对,姑且不论自己的性别,长乐这种直率豪爽的姑娘,的确不适合嫁给一个心思深沉的男人。 十皇子年纪虽小,但看待事情,却很是深刻。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对十皇子招招手:“十殿下看人看物的眼光,实在令微臣佩服,微臣有些好奇,您的六哥,太子殿下,在您的心目中,又是什么样的人?” 十皇子原本垂着眼故作深沉,听到这个问题,猛地抬起眼来。 苏墨钰心中一咯噔,十皇子这纯澈幽黑的眼瞳,简直就像是两面反着雪光的照妖镜一样,几乎能找出人心底所有的魑魅魍 魉。 不过她却没有闪躲,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仿佛那样的问题,真的只是因为好奇而已。 “太子哥哥他……”十皇子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惘然与踟蹰:“我觉得,他是个做大事的人。” 这是什么回答?“他是太子,做的当然都是大事,您这说的跟没说一样。” 十皇子不服气:“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太子哥哥既然是做大事的人,那他肯定不会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会在意无关紧要的小事…… 心里的某根弦像是被拨动了一下。 什么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一切与争夺皇权之事无关的,全部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在心底苦笑一声,一直都以为,自己看待任何事都非常透彻,可说到底,却不如一个十岁的孩子。 “难得咱们一家人能够团聚,明香和明音一定要多住些时日再走。”远处,苏明香和苏明音正陪着淑妃,一同往这边走。 之前一直觉得这两位姐姐是母老虎,她每天都尽量避着她们,免得又被抓住狠狠蹂/躏,但现在,这俩人却是自己的救星。 “大姐说的是,两位姐姐可一定要在京城多住些时日。”一边说,一 边朝着几人迎了过去。 淑妃看着她笑道:“钰儿什么时候进宫的?怎么没看到你。” “哦,路上碰见长乐公主与十皇子,耽搁了时间。” 淑妃将目光投向对面的长乐与十皇子,慈和道:“公主和十殿下也来了?”她从袖中掏出两个红包,递向二人:“来来来,见者有份,就剩这两个了,你们来的真是巧。” 苏墨钰假意不满:“姐姐好偏心啊,为什么没有我的?” “我以往给你的还少啊,贪心鬼。”淑妃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长乐恭恭敬敬接过红包,抿了抿唇。 忽然间想起了淑妃几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本宫从小看着钰儿长大,他性子坚毅,甚至有些顽固,认准的事情,便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对待感情更是如此。 看着那翩然洒脱,眉目清俊,虽隐有阴柔,却英姿勃发,烈烈似火的男子。 长乐狠狠咬住下唇,直至尝到一丝甜腥。 她这一生,从未喜欢过任何人,唯一心仪的,却注定不属于自己。 “今天可真是热闹。”没有人注意到长乐的落寞,淑妃看着远处斑驳的树影,随口说了句:“太子妃的人选,估摸着会在今日宴上定下来。” 第164章 给她的礼物 扶着淑妃的手,不自禁握紧。 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可当事实摆在眼前,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感,还是从心底涌了上来。 那是一种绵绵不绝的疼痛,像是梅雨时节的细雨,不狂烈,却磨人,一寸寸的凌迟,一寸寸的剥落,让人连痛都喊不出来。 “钰儿,你怎么了?”淑妃察觉到她的异常,于是问道。 她打着哈哈:“没什么,昨天没睡好,今天一直有些恍恍惚惚。” 淑妃看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她眼底流露出一种近乎于哀伤的悲怆,握住她扶在自己臂弯上的手,用力捏了捏:“钰儿,你一向有分寸,懂轻重,应该明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都不该去奢望。” 她心头一跳,淑妃难道是看出什么了? 强忍着心中的惊骇,她认真点头道:“姐姐放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淑妃拍拍她的手,轻声道:“你明白就好。” 陪着淑妃逛了一会园子,便有小太监来回禀,说是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让淑妃先做好准备。 今日宴席的主角既然是淑妃,且她又是皇帝最宠幸的妃子,两人必定是要一同现身的,于是 苏墨钰便先离开了景仁宫,提前找到自己的席位落座。 淑妃虽只是四妃之首,但今日宴席的规制,几乎要达到皇后级别,一些封地在相邻州郡的王侯都赶来为淑妃庆生,这越加证明了众人的猜测—— 一国之母的位置,非淑妃莫属。 苏墨钰四下环顾,没有找到容蓟的身影,想来也是,他是太子嘛,除了皇帝以外,他的身份便是最高贵的,自然要摆摆谱,等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他再出席。 正百无聊赖地跟其他几位早到的大臣聊天,女眷席那边,浩浩荡荡来了一拨人。 苏墨钰随意瞥了眼,发现原来是阎家。 阎夫人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几个庶女,因阎婉清的缘故,阎夫人这段时日消瘦了不少,却依旧无损她高贵的气质,虽然年逾四十,但论风度,却远超身后那几个庶女。 在京城,也就只有阎家的庶子庶女,才有资格参加皇家的宫宴,就连苏庆和,都没有这个资格。 苏墨钰只看了一眼,便准备将视线移开,但陡然间,在紧随阎家而来的宁王府家眷中,她看到了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姚纪灵! 阎婉清今日打扮得十分隆重华贵,一身逶迤拖地的杏红色缕金芙蓉 花留仙裙,灿烂夺目,艳丽逼人,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偏偏只有苏墨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身后的姚纪灵。 不但姚纪灵来了,宁王那边的男丁中,竟然站着一个瘦小的,一路东张西望,看上去格外猥琐的身影。 姚锦程! 苏墨钰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肩膀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 “苏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一旁的人被她吓了一跳,看她一副痛苦隐忍的模样,纷纷上前来表示关切。 她拼命压下心底涌上的狂怒,笑着对几人道:“没什么,早上吃坏了肚子而已,让几位大人担心了。” “没事就好,今天可是淑妃娘娘的生辰,苏大人可千万不能病倒了。” “那是那是。” 气氛又回归之前的平静,苏墨钰仍旧和几位同僚有说有笑,但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却怎么都平静不下去。 总有种不详的预感,似乎不论任何时候,只要有姚纪灵出现的场合,都不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以往倒也算了,姚纪灵就算不找上门来,她也不会放过她。 但今日是淑妃的生辰,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搅。 大约一炷香后,伴随着一声“太子驾到”,一身 赭黄九龙朝服的容蓟,在一众侍人的簇拥下,浩荡而来。 在经过苏墨钰的席位时,他特意停下来,朝她所在的方位看了眼,大约是心虚的原因,她不敢与他对视,那晚在一品居,虽然自己跑得快,却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到自己。 借着喝茶的动作,她从蒙蒙的水雾中,偷偷朝他睨了眼。 结果发现,这家伙根本就没有在看她,而是穿过她所在的方位,投向了席位的另一边。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顿时就变了。 视线尽头,是穿着一件烟纱锦裙,笑靥如花的孙澜。 她怔了怔,手中滚烫的茶水,似乎也变得冰凉。 想到淑妃今日说的话,心底莫名爬上一抹绝望。 不过很快,她眼底的绝望与忧伤便消失了。 十皇子说,容蓟是做大事的人,做大事者,必然不能拘泥于小节。 自己也是做大事的人,何必在儿女情长上纠结挣扎? 若真如淑妃所言,今日宴席上,将定下太子妃的人选,她不会忧伤,不会愤慨,她只会向那二人,送上自己最诚挚的祝福。 想到这里,心里顿时一片释然,豁然明朗。 赭黄人影在万众瞩目的注视下,走到了位于御座下首的第一个位置 。 此时皇帝和淑妃都还没有出席,故而席间的场面比较松散凌乱。 他趁无人注意时,招来一个小太监,“你,过来。” “殿下有何吩咐?“小太监姿态谦卑,恭恭敬敬等候在容蓟身旁,等待着他的命令。 容蓟执起酒壶,悠闲自得地为自己斟上一杯清酒,广袖轻挥,一枚玉质腰牌,落入了小太监的手中:“席间孤会离开一阵,你见机行事,将这枚玉牌交给苏侍郎,让他去聚贤殿见孤。” 小太监手一翻,便将玉牌藏入了袖中:“殿下的嘱咐,奴才记住了。” “好了,你下去吧。” “是。” 小太监离开后,容蓟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锦盒。 打开盒盖,黑色的丝缎上,托着一朵以珍惜墨玉雕刻而成蓟花。 花瓣栩栩如生,连其上的脉络都一清二楚,墨色的流晶内,隐有紫色的彩光,徐徐流动。 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如果没记错,淑妃生辰后,便是他的生日了。 这家伙不知怎么了,最近总在躲着自己,虽然很生气,但还是巴巴的给他准备了生辰礼物。 他那么聪明,一定可以猜出自己这件礼物的寓意。 想到他收到礼物时的神态,不禁愉悦的勾起了唇角。 第165章 星海之泪 心不在焉地聊着天,苏墨钰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姚纪灵那对姐弟的身上。 她今日为什么会陪着阎婉清一同进宫?而且,还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不由得朝容蓟所在的方位看了眼,男人正低着头,手中不知拿着什么,笑得跟个傻瓜一样。 不会是已经知道,太子妃的人选花落谁家,所以才高兴成这个样子吧? 她心里有些堵得慌,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可没有多愁善感的精力,也没有多愁善感的时间,容朝告诉她,情醉是一种无可破解的迷药,就算提前做好准备,也还是会着道,只有心中澄澈,无欲无求的人,才会不受其影响。 但怎么可能?生于世,则有欲,每个人的心底,或大或小,至少都会有一个愿望,哪怕就是出家的和尚,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的超脱红尘,心如止水。 难不成,姚纪灵打算趁着今日文武百官在场,把自己和容蓟之间的事抖落出来? 这倒是个好法子,若是真的成功了,自己怕是要成为所有人厌恶憎恨的对象。 就算不会掉脑袋,至少头上的乌纱帽是保不住了,届时自己声名狼藉,成过街老鼠 ,一辈子抬不起头。 这不正是阎婉清想要看到的吗? 或许,这正是阎婉清决定带她一同入宫的原因,亲眼看着自己名声尽失,人人唾弃,这可比什么都来的痛快。 正这般想着,殿上嘈杂的哄闹声戛然而止。 苏墨钰精神一振,随着众人一同朝大殿最上首的方向看去。 果真是今天的主角到场了。 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陪着身着掐牙镶边四喜如意吉服,绾着精致飞天髻的淑妃,缓步走上高阶。 今日的淑妃,无疑是最光芒耀眼的,那一袭华丽裙衫上熠熠生辉的金凤凰,全都是以金线纯手工绣制,耗时两个月,只一件衣裳的价值,就不止百万,更别说她发髻上以名贵萤石所打造而成的步摇,亦是价值连城,皇帝对其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虽然拥有如此大的盛宠,但苏墨钰却隐隐觉得,皇帝并没有打算立淑妃为后。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说不上来,只是觉得,皇帝无所顾忌地大肆宠幸淑妃,反而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而且,若真的有心立淑妃为后,为什么不明确表示,反而模棱两可,让大家去猜测去怀疑 。 种种迹象,都让她觉得奇怪,难道,皇帝其实是在拿苏家当挡箭牌? 想到这里,她脸色不由得一变。 大殿上首,坐在皇帝身边的淑妃,笑得一脸温婉,不知她是真心喜欢皇帝,还是仅仅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 “今日是淑妃的生辰,最主要是高兴快活,这里不是朝堂,诸位爱卿,可别太拘谨了。”皇帝笑呵呵道,看样子,他今天心情也很不错。 众人纷纷附和,齐声恭祝淑妃福寿千年。 淑妃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但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几岁的模样,精致的鹅蛋脸,笑起来千娇百媚。 就连那些刚入宫的后妃,在气度和容貌上,都差了淑妃一大截。 或许,这才是皇帝宠爱她的最主要原因。 “看来,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要改口了。”身旁一名官员道。 另一人接口道:“的确,淑妃如今的荣宠,冠绝六宫,当初皇后都没这待遇。” “苏太师好福气,嫡子被任命兵部侍郎,眼看是下一任的兵部尚书,大女儿又是皇上最宠幸的妃子,甚至有可能成为一国之母,看来苏家的荣耀,快要赶上声名赫赫的 阎家了。” “如今阎家只有一个阎烈洲,怎能和苏家比?况且,阎家二小姐,又出了那样的丑闻,怎么看,苏家都有取而代之的可能。” 苏墨钰静静听着,假意被大殿中央的歌舞所吸引。 原来如此么。 皇帝是想抬苏家,以打压阎家。 苏太师从一开始就猜到了皇帝的意图,这才借口病重,离京休养,以免真给皇帝当了筏子。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苏太师深谙官场之道,更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一旦阎家垮了,那功高盖主的苏家,便会成为皇帝接下来打压的对象。 忽然想到那日,苏太师送自己的十字箴言。 权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这里面的权柄,指的并非高高在上的权势,而是命运的车轴,未来的船舵,进退皆可、出入随心,将辽阔天地当做展现自己抱负的舞台,不贪,不嗔,不痴,不欲,方可保全自身,逍遥天地。 这是第一次,她对苏太师由衷生出敬佩之情。 宴席进行到一半,众人纷纷送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都是些名贵却不怎么稀罕的东西,淑妃虽然全都笑着收下了,但脸上却显得有些 意兴阑珊。 苏墨钰自然也准备了礼物,是一套以蓝色水玉打造的首饰。 首饰不稀罕,稀罕之处,在于首饰的独特样式。 前世她在一家珠宝公司做过一段时间的卧底,有一款名为星海之泪的项链,设计非常独特,直到现在她还记忆犹新。 于是,她专门花大价钱,命人找到和蓝水晶相似的蓝色水玉,再请技艺最精湛的匠人,打造出了这么一套仿制的星海之泪。 好在是另一个时空,她也不担心侵权,把别人的劳动成果拿来用用,但愿那位在另一个次元的设计师不要介意。 从发钗,到耳环,再到项链和手链,全部都是统一风格。 每一件,都是以打磨光滑圆润的蓝水玉,制成泪珠的形状,再用银线串在一起,好似一滴滴湛蓝色的泪珠,别致而婉约,充分展现出了女性的柔美。 当放置首饰的丝绒盒盖被打开的一瞬,原本神色有些疲乏的淑妃,眼神猛然一亮,坐直了身体,赞叹道,“好漂亮的首饰。”之前的贺礼,她都是命贴身宫女代自己收起来,这会儿她却有些迫不及待,连忙招手:“快,拿近点,让本宫好好瞧瞧!” 第166章 一束断发 “苏侍郎,你真是有心了。”淑妃看着手中的饰物,越发的欢喜:“你是从哪家铺子买到这套首饰的,改日,本宫定要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 苏墨钰得意道:“淑妃娘娘怕是找不到这个地方,因为这是微臣特意为娘娘您单独定制的。” “单独定制?”淑妃讶然,“没看出来,苏侍郎还有这个本事。”说到这里,淑妃忽然有些伤感,说到底,钰儿始终都是个姑娘,就算假扮了十六年的男人,内心当中,还是有着女子的柔软,手上的这套首饰,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墨钰岂能不知淑妃在想什么,生怕她再伤心下去,会令人起疑,连忙道:“娘娘若是喜欢,微臣再想法子为您打造一套就是,您千万保重身体,不要因为一套首饰而伤心难过。” 听她这么一说,知道苏墨钰在提醒自己,忙敛去眼中的忧伤,笑道:“不了,本宫不是那种贪心的人,若是再问你要一套,只怕要被其他姐妹们嫉妒死了。” 她只是随口说说,不过当看到那套星海之泪时,其他妃嫔的确心有妒忌。 首饰不知是用什么珍宝制成的,只远远瞧着,就把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过去。 大部分人都觉得,淑妃配不上那套首饰,若非倾国无双的美人,戴上那套首饰,只怕所有的光彩 全被那首饰给夺去了。 送上了礼物和祝福语后,苏墨钰便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就在她刚刚落座的刹那,对面女眷席上的阎婉清忽然站了起来,手中捧着一方一窄两只锦盒,朝着上首的淑妃走去。 “臣女恭祝娘娘福如东海,春秋不老。”说着,献上了自己的礼物。 是一件雕工精美的白玉花瓶,论精巧论名贵,都只能算作一般。 淑妃笑着收下了,客套回了句:“王妃的礼物本宫很喜欢,叫你费心了。” 这话还不如不说,在场之人,哪个不知阎婉清只是个侧妃,叫她王妃,是看在阎家面子上,才抬举她一句,更何况,那白玉花瓶实在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见识过苏墨钰送的首饰,那花瓶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寒酸了。 阎婉清的神色僵了一瞬,但她很快调整好心境,将另一只扁长的盒子取出,高举至头顶:“臣女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娘娘。” 淑妃和皇帝面面相觑,这送礼还有一次送一双的? 阎婉清没有理会众人疑惑的目光,将盒子又举高了一些:“这件礼物,并非是臣女为娘娘准备的,而是臣女的一个朋友,托臣女送给娘娘。” 听到这句话,苏墨钰几乎下意识站起身,想要奔**阶上,将阎婉清手中的礼物夺下。 她反常的举动,引起 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就连淑妃,也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望着阎婉清手中的盒子,淑妃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皇帝似乎并未注意到场面的尴尬,带着好奇道:“打开来瞧瞧。” 随侍的宫女上前,将盒子接过,捧到淑妃和皇帝面前,将盒盖打开。 淑妃看到盒中的东西,一直挂在嘴角的清浅微笑,顿时消失,脸上的神态也变得僵硬惊骇。 一旁的皇帝,却是一脸莫名,指着那盒子道:“一束头发?这就是你那位朋友送给淑妃的礼物?”皇帝看了淑妃一眼,见她神色不郁,于是厉声呵斥道:“你这位朋友,难道是故意来搅局的不成?你看,你把淑妃气成什么样子了,婉清,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可以做出这等荒唐之事?”接着吩咐那宫女,“赶紧把这东西扔了!” 这时,一直隐匿于人群最后方的姚纪灵站了出来,跪在阶下,高声道:“皇上息怒,这件礼物,乃是民女所赠。民女并非故意惹娘娘不快,这束断发的含义,民女以为,娘娘应该明白。” 皇帝看向淑妃,试探道:“淑妃,你怎么看?” 淑妃勉强笑了一下,任谁都能看出她笑容里的僵硬:“臣妾近来常常忘事,实在不太明白,这么一束断发有何 含义。” “娘娘或许不知,但苏太师却是一定明白的。” 姚纪灵一句话,又把矛头指向了苏太师。 苏太师坐在男丁席位的最前方,位置醒目,一眼就能找到。 苏墨钰看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苏太师,脸上竟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恍然与沉痛。 那束断发,到底有什么含义,竟能让淑妃和苏太师反应如此之大? 不需要她猜测,姚纪灵紧接着给出了答案:“苏太师,程儿是您的亲骨肉,就算您恨我怨我,我也要把他安然送到您的身边。” “胡说八道!我父亲何时又多了个儿子?你莫要在这危言耸听。”淑妃到底是四妃之首,在这关键时刻,表现出了一宫之主该有的威严与霸气。 姚纪灵早就做好了准备,自然不怕:“这束断发,是苏太师亲手剪下,留给我娘亲的,娘娘也是亲眼得见,怎能说是民女危言耸听?” 淑妃脸色沉冷,搁在身侧的两手簌簌发颤:“姚姑娘,本宫这辈子什么人都见过,你可以攀龙附凤,但用这种方式,就太愚蠢了。” “娘娘误会了,民女只说程儿是苏太师的亲生骨肉,没说自己也是。”她仰起头,直视玉阶上的淑妃:“民女知道,娘娘憎恨民女的娘亲,正是因为娘亲的缘故,才令苏夫人伤心郁结,落下心病, 不久之后撒手人寰,但程儿是无辜的,还望娘娘看在程儿年幼的份上,莫要与他计较,毕竟,他也是娘娘的亲弟弟。” 有人看戏不怕事大,问了句:“姑娘要怎么证明?没准,这只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话,实际上,苏太师根本就不认识你的母亲。” 似乎等的就是这句,姚纪灵想也不想,清晰道:“苏太师随身携带的那枚玉佩,便是娘亲亲手赠予,上面刻着一个湄字,那是母亲的闺名,只有苏太师才知道。” 刻有湄字的玉佩? 众人纷纷朝着首座的苏太师看去。 老者原本还有意无意地遮掩着腰间的那块玉佩,但此时,他却是颓然放下了手,眼中一片空落。 借着殿内明亮如白昼的光线,玉佩中央雕刻的那个湄字,再清晰不过。 苏墨钰脑中轰然一声。 她一直以为苏夫人的死,是因为方氏,原来,竟是因为姚纪灵的母亲! 淑妃身子晃了一下,擦了胭脂的脸颊,也泛着生冷的惨白。 她是苏家最年长的孩子,当初母亲去世的真相,只有她最清楚。 以为那个女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生命中,伤害她最爱的亲人,没想到,过了十几年,她仍旧阴魂不散! “娘娘!” 心头阵阵悲苦,一股甜腥从喉中涌上,淑妃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倒下了去。 第167章 故技重施? 一瞬间,无数的人影纷纷朝着台阶上奔去,周遭很乱,又似乎很安静。 她站在原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御医!快传御医!”这是皇帝的声音。 “皇上,请让淑妃娘娘躺平,这样老臣好给娘娘施针。”这是御医的声音。 “娘娘,您喝口水缓缓。”这是宫女的声音。 唯独,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一块玉佩而已,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机械地转过头,朝苏太水的方向看去。 意气风发的老者,似乎在短短一瞬,便苍老了许多。 他遥遥望着玉阶之上,脸上一片木然,眼中却满是沉痛的哀鸣,仿佛一只年老体衰的苍鹰,一生翱翔苍穹,然而在生命的最后,却只能无力而悲伤的等待死亡的降临。 恍惚中,苏墨钰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人扯了一下。 思绪瞬间回拢。 “你是……”身边站着一个小太监,看样貌,很是陌生。 “大人,殿下此刻在聚贤殿等您。”没有多余的话,直接道明了目的。 “太子?”她朝容蓟的席位看了眼,果真那里空荡荡的。 狐疑地看了眼那个小太监,她 半信半疑:“真的是太子找本官吗?” 小太监记起太子的嘱托,将手中的玉牌递给苏墨钰:“这是殿下命奴才转交大人的。” 接过玉牌,温润的触感,清晰的纹路,这个玉牌她见过,的确是容蓟。 此刻淑妃已经缓过来了,宫女们打扇的打扇,倒水的倒水,抚背的抚背,皇帝也在一旁柔声安抚,关切询问。 想了想,将玉牌揣好,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按理说,这个时候她不该离开,但她却迫切地想要见到他,似乎只有那个人,才能让自己觉得安心宁和,才能让自己心口的创伤得以缓解。 趁着无人注意,悄悄离席,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 远离的宴上的喧嚣,被黑暗笼罩的皇宫,显得格外寂静。 穿过一片灌木区,便能到达东宫的侧门,她虽然只在那里住过几天,但对于东宫内外的布局,却是轻车熟路。 眼看即将走过那片灌木区,眼前突然一道强光照来,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就在她闭眼的刹那,脑后被人狠狠一敲,她暗道不妙,却为时已晚,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 竟然身在御花园旁的湖心亭上。 揉着钝痛的后脑,她艰难地爬起身。 “唔……”身旁,同时传来一声痛苦的嘤咛。 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心,瞬间被吊到最高,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湖心亭上的光线虽然昏暗,但无碍她看清身边之人的样貌。 是孙澜! 感觉自己跟她还真是有缘,上次被苏庆生苏庆和设计,若非自己是女儿身,孙澜的清白早就不保了,今天不知又被谁设计了,竟再次将她俩凑在一块。 难道想要故技重施? 她深吸口气,除了脑袋有些疼以外,没有其他异常。 再看孙澜,除了两条柳叶眉紧紧蹙在一起外,脸色正常,呼吸平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越是正常,就越让她觉得心慌。 她可不认为,那个算计自己的人,只是闲的没事干,才把自己和孙澜打晕,丢在这人迹罕至的湖心亭上。 “怎么……是你啊。”孙澜也看到她了,站起身,一边整理自己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衫,一边抱怨。 苏墨钰顾不得解释,只问她:“昏迷之前的事,你还有印象吗?” 孙澜整理裙裾的手顿了顿:“我……没……” “真的没有?你可想清楚了,算计你我的贼人,肯定是抓到你的把柄了。” 孙澜一脸羞赧:“我……有人说太子殿下要见我,我就……就……” 听到这里,她觉得很是莫名,“说太子要见你的人,有没有给过你一枚玉牌?” “什么玉牌?” 看她的反应,应该是没有了。 将自己和孙澜骗出来的人,竟然都是拿容蓟做幌子,可为什么自己这边有玉牌,而孙澜那边没有? 来不及细想,她总有种非常不安的感觉,迫切想要离开这里。 而这里三面环水,若想回到岸上,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你跟在我后面,等离开湖心亭后,你先回到席上,为了避嫌,我等会儿再回去。”她对孙澜嘱咐道。 孙澜点点头,她也知道此事非常不正常。 交代完毕后,苏墨钰率先走出湖心亭,踏上狭窄的石拱桥。 走至一半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火把的光亮,将漆黑的夜幕,照得犹如白昼。。 她怔了一下,暗道不妙,可她现在就站在湖心亭和对岸的中间,等于无路可退。 “皇上,臣女刚才看到,那刺客就是冲着这里来的。” 事阎婉清的 声音! 刺客?她刚才说刺客,什么意思? 孙澜跟在她身后,也有些慌了神,上前一把捉住她的胳膊:“怎么办?” 她咬咬牙:“静观其变吧!” 如今,也只有这样了,不管阎婉清给自己下了什么样的套,她都只能见招拆招。 话音刚落,一道娇小的影子就冲了过来,指着拱桥上的两人:“在这里,找到了!” 随后,呼啦啦一**的人涌了过来,将湖心亭包围起来。 其中,有宫廷侍卫,还有手持遁甲长戟的京城护卫军。 皇帝和一众大臣紧随而至,不知刚才宴上发生了什么,此刻皇帝似乎极为愤怒:“朕倒要看看,是哪个乱臣贼子,竟敢在天子脚下胡作非为!” 孙澜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脚下一软,跪了下去:“皇上饶命,臣女什么都没做,臣女是冤枉的!” 听到孙澜的声音,包括皇帝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怎么是孙家小姐?” 事已至此,苏墨钰也只好跪下道:“微臣和孙小姐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还望皇上明察。” 众人又是一惊:“苏侍郎?” 皇帝也纳闷:“苏侍郎,你怎么跟孙家小姐在一起?” 第168章 迫不得已 是啊,她怎么跟孙家小姐在一起,这个问题,恐怕要问阎婉清。 “皇上,臣女绝没有看错,那个黑衣人,的确是往湖心亭这里跑了,臣女建议,皇上还是命人搜查一下比较好。”阎婉清适时插了一句。 皇帝闻言,立马板起了脸孔,阎婉清说的很隐晦,但只要不是傻子,还是能听出来。 “苏侍郎,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孙小姐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席位上,跑到这人烟稀少的湖心亭来做什么?”一句话,便定了苏墨钰和孙澜的罪。 “皇上,微臣……”强压下心中的惊惧,苏墨钰正欲出言为自己辩解,这时,阎婉清突然打断道:“皇上,臣女建议搜身,说不定,猫腻就藏在苏侍郎的身上。” 皇帝眸光一闪,颔首道:“也好。”转头对身旁的万公公道:“你去搜。” 万公公不敢怠慢,忙依言行至苏墨钰和孙澜身前,道了句,“冒犯了。” 被个老太监搜身,这事实在太膈应,不过好在万公公并没有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而是用手中的拂尘,在她的衣襟袖口和袍衫下摆轻轻挥打。 当拂尘移动到她腰部的时候,万公公神色蓦地一 变,指了指腰带:“这里是什么?” 苏墨钰下意识低头看去,发现腰带之下,露出了一截淡黄色的边角,看样子,好似是信笺的一部分。 莫名的,在看到那一截淡黄边角的时候,一阵寒意,便顺着脚底窜到了天灵。 耳边,是阎婉清的娇喝声:“皇上,那就是证据!” 皇帝脸色铁青,怒道:“给朕拿过来!” 万公公伸手,从苏墨钰的腰带处,将那封信笺抽了出来。 看着万公公将信笺捧在手中,看着他缓缓转身,看着他迈出第一步,苏墨钰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她不知道那封信笺到底是什么,但她却有种感觉,一种强烈的感觉,一旦那封信笺被皇帝看到,自己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人有时候可以很胆小,有时候,又可以很大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墨钰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举动。 她猛地起身,冲上前,将万公公手中的那封信笺夺了过来,死死攥在掌心。 一阵倒抽气的声音,包括苏墨钰自己,都能感觉灵魂深处,猛地颤动了一下。 “放肆!”龙颜震怒,果然不是儿戏。 苏墨钰砰地一声跪下,叩首道:“ 皇上息怒,微臣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皇帝携着怒意的声音,在空寂的湖面上回荡,砸在耳中,嗡嗡作响:“迫不得已造反,迫不得已违逆,是这样的吗?苏侍郎,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当真以为朕拿你们苏家没辙了!” 苏墨钰深深叩首:“微臣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句,但苏家世代忠诚,绝无二心,还望皇上明鉴!” “明鉴?朕就是太纵容你了,才致使你不知天高地厚,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罪!”皇帝大声命道:“给朕把那封密谋叛逆的信拿过来!” “父皇。”闻讯赶到的容蓟,看到眼前一幕,亦是惊惧难平,见事态越发不妙,连忙出言道,“或许苏侍郎也有他的苦衷,不如给他个机会,看他如何说。” 皇帝这会儿满腔都是怒火,什么话也听不进去,阎婉清见状,趁势火上浇油:“皇上,殿下说的也有道理,兴许苏侍郎真的是有苦衷,这才背叛皇上,至于究竟是什么苦衷,只需将那封信件拿来一看便可真相大白。”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封信笺。 就算是再愚蠢的人也知道,那封信中,藏着一个惊天 **谋。 苏墨钰更是清楚,想要保住自己的命,这封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皇帝看到。 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初夏时节的微风,原本轻软暖柔,可她却觉得冰冷刺骨,寒意凛凛。 用力咬紧了下唇,一阵甜腥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当深深的无力与绝望爬上心头时,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皇上,这封信真的不能被公开,因为……”她抬起头,目光清冽,直视人群中的皇帝:“这封信,是微臣写给孙小姐的……情书。” 此话一落,人群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发出阵阵哄闹。 大概是太过于震惊,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情……书?” 她再次叩首:“是,微臣思慕孙小姐已久,但碍于许多原因,微臣不想公开与她的关系,生怕有损她的名节,可又抑制不住对她的思念与爱慕,这才偷偷约她出来,想将这封书信,亲手交给她,可不料……叫皇上误会了,都是微臣的错,微臣该死!” 偷会佳人,和意图谋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前者的影响,几乎微乎其微。 这是苏墨钰此时,唯一能想出的脱身之法。 听到她的这番言论 ,身为当事人的孙澜亦是惊讶不已。 她从小家教良好,对名节看得极重,之前听闻太子要见她,她都犹豫了好久,还对前来传话的人说,希望能和太子在离宴席不远的地方见面。 苏墨钰这样说,无疑是将自己的名节毁的彻彻底底,看到站在人群左侧的太子,男人脸上除了不可思议外,还有深深的绝望与厌恨。 下意识的,她出口澄清:“不,臣女与苏侍郎之间根本……”话未说话,猛地对上苏墨钰冷然锋锐的眼神。 那眼神中包含着浓浓的警告,似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上。 只要她澄清了两人的关系,一切都再无转圜。 在一瞬间的冲动后,她亦明白,今日之事,已走到了死路,再无他法。 闭了闭眼,将心中的悲绝咽回去,颤着身子,怆然道:“臣女根本没料到事态会严重到这个程度,即便知道……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感情的事情,又怎能勉强,如今我真是没有脸再见人了,如果一定要公开那封书信,我……我不如一死百了!”说完,她一把抢过苏墨钰手中的书信,跨过拱桥的石栏,扑通一声,跳进了湖水中。 第169章 九死一生 苏澜并不是真的要去寻死,而将两人包围的侍卫,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寻死。 所以,孙澜几乎刚跳下湖水,紧接着就被救了上来。 人没事,那封信笺,却因为沾了水的缘故,糊成了一团,再也看不清其中的内容。 直至此刻,苏墨钰才长长舒出口气,放下了一颗高悬的心。 人群一阵唏嘘,皇帝也跟着感叹:“你说你这孩子,性子怎么这么烈呢,朕也没说什么,你何至于去寻死。”又看了眼苏墨钰:“你也是,既然与孙家小姐情投意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朕?朕又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你们真心相爱,朕必然会成全你们。” 苏墨钰心里发苦,面上却要做出感激欢喜的样子来,“微臣谢皇上隆恩。” 皇帝的心里也有些发苦,原本孙澜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选,他甚至已经草拟好了圣旨,准备册封她为太子妃,谁料她的心思,竟然放在了苏墨钰身上。 可惜啊可惜,他其实还挺满意这桩婚事的。 孙家有钱,野心不大,又没有兵权,对皇权几乎没有威胁,就是孙澜的身份,还不够高贵,不过那不是问题,太子妃而已,没有人规定过,太子妃一定会成为皇后。 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孙澜是没办法再嫁入皇家了,皇帝一方面有些惋惜,另一方面,也有些气愤。 若非阎婉清多事,将苏墨钰和孙澜之间的事情捅出来,今日圣旨一下,孙澜就算再钟情于苏墨钰,也不能抗旨不尊,此后只要断了她和苏墨钰之间的联系与来往,这桩婚事,还是可行的。 苏墨钰一脸渴望地看着皇帝,在皇帝那张完美的笑脸下,也看出了遗憾与失望。 今天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皇帝想要利用孙家的财力,将孙澜推上太子妃之位,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准儿媳就这么让给别人了,皇帝这会儿心里定然堵得慌。 不过皇帝毕竟是皇帝,片刻的惋惜后,他便重整好心情,笑着道:“行了,别跪着了,今天闹出这么大的误会,全都是因为你!瞧瞧,让人家姑娘受了多大的委屈,还不赶紧去安慰两句?” 苏墨钰诺诺应着,走到孙澜身边,握了握她的手。 孙澜看她一眼,大概也是被吓到了,这会儿浑身颤抖不停,连眼神都是空洞无焦距的。 她低声道了句:“谢谢。” 谢她的聪慧,谢她的懂事,谢她的识大体,谢她的顾大局。 若非她反应灵 敏,猜出自己的意图,拿着那封信笺跳下湖水,今天这事,只怕没完没了。 孙澜几不可察的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道谢。 皇帝哈哈大笑:“朕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俩孩子还真是般配!” 众人跟着附和,般配般配,真是般配极了。 “这样好了,朕明日便下旨,为你们二人赐婚。” 此话一落,苏墨钰浑身剧颤,下意识想要推拒,可嘴巴张张合合,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是她自己亲口承认,与孙澜两情相悦,这可时候若是推拒,只会令人心生怀疑。 看了眼身旁的孙澜,她微垂着眼帘,睫毛下漆黑的眼瞳,隐隐有水光显现。 她在哭吗? 是因为被迫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而哭吗? 如果换了自己,怕是也会伤心欲绝。 一个女子,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一个自己心悦的男人,而如今,她的这个愿望被生生剥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属于自己的爱情了。 这是何等残忍,何等绝望之事? 那么自己呢?在她说出爱慕孙澜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一双悲伤绝望的眼睛。 就似明亮璀璨的星辰,骤然陨落。 熟悉的缱绻,爱怜,暖融全都消失不见,如今 ,那双眸子里,只有平静,只有无情,只有冷漠,只有漫天漫地的黑。 时值初夏,她的心底,却一片冰霜,万里苍茫。 “恭喜苏侍郎,终于抱得美人归。” “恭喜恭喜,苏侍郎真有福气。” “本官早就觉得,孙小姐和苏大人乃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果然没有看错。” “苏大人,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来来往往,全是道贺的人,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她已经不想去猜测了。 她现在只觉得疲惫,非常的疲惫,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远离这些肮脏的红尘俗世。 “苏侍郎。” 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她一点点抬起头,目之所及,是一张俊美却冰寒的面容。 “殿下?” “恭喜。”淡淡两个字,无波无澜,无喜无怒,他的眼神,亦是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这个表情她熟悉,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这样的态度,这样的目光。 心口一阵刺痛,像是有人拿刀,一下一下在戳着心窝。 一阵风过,将他赭黄的衣袍下摆吹得猎猎作响。 周围一片寂静,她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他口中道出的恭喜两字。 晚风将赭黄的衣摆送到了她的面前,抬了抬手,恍 惚中想要抓住他的袍角,他却退后一步,居高临下的眼神,轻蔑而沉冷。 她的手顿在半空,看着空落落的掌心,轻轻扯了扯唇,也漠然道出两字:“多谢。” 宽大的袖口下,握着一只黑色的锦盒,他无意识地收紧了五指,锦盒锋利的边缘,割裂了掌心,他却浑然不知。 终究,他漠然转身,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皇帝已经在侍卫的保护下回到寝殿,经过一番彻查,发现刺客一说,纯属无稽之谈,不过是一个偷儿,盗走了几样贵重的银质烛台和餐盘,打算偷运出皇宫倒卖,被阎婉清夸大了事实,惹出后面的一系列麻烦。 一场简简单单的寿宴,却突变连发,今日有幸参加宫宴的人,也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人生如戏。 大概此后的一个月,人们都不会缺乏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了。 好好的宴席不欢而散,魏全跟在容蓟身后,一路战战兢兢回到了东宫。 以往殿下也会有心情不悦的时候,但没有哪一次,如此刻这般,浑身上下都透着阴厉的气息,似狂烈的风暴,猛烈的地动,令人胆寒不已。 他知道,殿下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而且,非常非常生气。 第170章 孤与你,恩断义绝 “殿下这是怎么了?”就连紫绛,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端着斟好的茶,站在门前,迟迟不敢进去。 魏全扯了她一下,躲在角落里小声道:“紫绛姑娘,你可要小心些,殿下今天很不正常。” 很不正常?紫绛拧了拧眉,正疑惑魏全口中这个不正常是何意思时,站在窗前的人影,突然发出低低的笑声,似九幽地狱传来的鬼哭。 魏全一抖,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紫绛也怔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窗前的人,越笑声音越大,似乎难以抑制般,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紫绛忍不住,迈前一步,唤道:“殿下……” “滚出去!” 狂笑中的人骤然暴怒,转过身来,顺手抓了个砚台,朝着紫绛所在的位置砸去。 紫绛下意识偏头躲了一下,额角却仍是被擦到,火辣辣的生疼。 但她顾不得额上的伤,今日的主上,的确很不正常。 她跟在主上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那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子,就算心中怒极,也绝不会在脸上表现半分,但此刻,他竟然毫不掩饰内心的愤怒,站在殿门前,都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 发出的狂烈怒火,灼然凶悍。 被这股怒意所慑,她竟然一步都不敢再朝前迈出。 “殿下,可以告诉妾身,今天到底发生了何事么?”她平稳着嗓音道。 狂怒中的人,似乎渐渐平静下来。 那股几乎可以将所有接近他的人灼伤的怒焰,也慢慢消散,不复存在。 良久后,他慢慢转过身,在案桌前坐下:“没什么,让你担心了。” 没什么吗? 这个解释,是否能骗得过自己? 紫绛知道不该打搅他,却该是忍不住问了句:“今天宴上的事,妾身多多少少也听到一些,殿下可是为了苏……” “紫绛!”他话语冷冷,打断道:“你逾矩了。” 紫绛慌忙跪下:“殿下恕罪。” 他疲惫地抬了抬手:“无妨,你起来吧,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 紫绛站起身,踟蹰了半晌,才缓缓转身,刚迈出一句,忽然听身后之人发问:“这世上,真的没有所谓的真情吗?” 她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孤原以为,以真心可换来真心,然而,孤却错了,大错特错……”他闭上眼,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般,虚弱地笑着:“为什么呢?为什么孤也会犯傻,为什么明明知 道,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真心,却还是不肯认命,痴心妄想,自以为付出努力,就一定可以实现。” 紫绛默默听着,一语不发,心,却狠狠地揪紧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低声喃喃,压抑的声音,满是悲怆。 “殿下,至少您还有我,有我们……”紫绛转过身,看到静静坐在椅子上的那人时,蓦地怔住了。 殿下他……在哭? 她难以置信,死死盯着自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滑下的一滴晶莹,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或许,孤该清醒了。”猛地睁开眼,曜黑的眸子,清冷淡漠,好似之前的绝望悲哀,全部都是幻觉。 修长的手指,挑开桌上锦盒的盒盖。 墨色的蓟花,在烛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晶莹耀目。 拿起那支蓟花,削薄的唇角微勾,似愉悦,似厌恶,似留恋,似不屑。 他说蓟花的寓意,是谨慎,严谨,稳重,以及默默的爱,但实际上,蓟花还有一个寓意。 ——复仇。 自己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似他口中那般神圣高尚? 这一点,他应该早就明白。 是啊,这样的自己,这样卑劣的自己,又怎能配得上 他? 这份爱,原本就是生长在阴暗之处的禁/忌之花,充满了罪恶,如今,连自己,都开始厌恶憎恨。 那个人的选择,一点都没有错。 心里很疼,几乎可以听到,内心当中那朵盛开的花朵,猝然碎裂的声音。 鲜血迸溅,遍体鳞伤。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可这相思,又是谁的相思? 那些自以为的深情缱绻,竟然只是一场可笑的逢场作戏。 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输了。 举起手腕,墨玉雕刻而成的蓟花,绚烂而美丽。 但,一切都是假象。 当这朵瑰丽的蓟花被毁去,它,还能美丽吗? 手腕微倾,手指缓缓松开。 绝美的玉雕,就这样自半空坠/落,“啪”的一声,在坚硬的地面上,摔了个粉粹。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感情是一种无比廉价的东西。 就像这玉雕,前一刻还珍惜无比的捧在手心,怕磕了碰了,下一刻,便能随手丢开,弃若敝屣。 钰儿,孤曾认为,这世上繁华万千,终究抵不上你的一份信任。 而今,孤已经不在意了。 从此往后,孤与你,恩断、义绝! 站起身,淡声吩咐:“找人来把这里打扫了。” 紫绛咬了咬 唇,想要说什么,但他已经越过她,径直朝着殿外而去了。 男人背影坚毅,冷然铿锵,这样的主上,熟悉而又陌生。 目光转向雪白砖地上那一滩墨色的碎片。 紫绛缓缓跪下,手指在碎片上轻轻拂过。 主上虽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离开后,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但她却能感觉到,主上的心,就和这一地墨玉般,碎得彻底。 心碎的感觉她不懂,但她猜想,那一定很痛,很痛。 …… 苏墨钰自打穿越后,一直勤加锻炼身体,别说是大病了,就连风寒都没有沾染过。 而这一次,她却病了。 病得起不来床,整整昏睡了三天。 这期间,思绪一直都有些飘忽,隐约知道有人来看自己,但至于是谁,她却不太清楚。 还是竹青脑子好,一一为她记下,等她精神好些了,才说给她听。 淑妃好似也病了,苏明音进宫去陪她,苏明香则留在府上照顾自己。 从竹青口中得知,姚锦程竟然光明正大地住进了太师府,苏明香还与他大吵了一架,女人脸皮薄,没吵过他,躲在房里哭了整整一天。 唉,这都什么事,好不容易生回病,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就不能让她把这病好好生完? 第171章 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生病虽然难受,但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不用去上朝。 大概潜意识当中,想要远离朝堂一段时间,所以这病,竟然缠/绵了半个月,都没好利索。 这日,闲来无事,苏墨钰让竹青把棋盘给她搬过来,她躺在榻上,自己跟自己玩五子棋。 下了两把,第三把时,她突然停下,手里捏着一粒黑子,轻轻叹息:“来都来了,干嘛一直站在外面。” 过了良久,一道绯红的身影,才一点点蹭到了门口。 苏墨钰收了棋盘,对门口那人道:“有你这么看望病人的吗?” 犹豫了好久,阎烈洲才垂着脑袋,迈进了门槛。 苏墨钰扬声唤道:“竹青,还不给客人看茶?” 阎烈洲连忙摆手:“不、不用了,我、我不喝茶。” 苏墨钰却是不予理会,仍是将竹青唤进来,让他去给阎烈洲沏茶。 竹青离开后,她这才转向阎烈洲:“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客气了?” 阎烈洲垂着头,两手死死捏成拳头。 他与苏墨钰之间,不是变客气了,而是变得疏离了。 从阎婉清设计陷害她开始,一切就和从前不同了。 他最憎恨,最看不起的,就是背地里的阴诡手段,尔 虞我诈,可偏偏犯下这等大错的人,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心中除了愧疚,还有深深的无力和悲凉。 他身为阎家的一份子,自然也与这些事情脱不了干系,于是,他开始憎恨自己,厌恶自己,觉得自己再也不配与她为友,煎熬着、踟蹰着、挣扎着,今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看她,却还是半途生畏,踟蹰不前,躲在外面,连出声唤她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看到他这幅内疚得不行的模样,苏墨钰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虽然讨厌阎婉清,但一码归一码,阎烈洲和阎婉清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什么样的人值得结交,什么样的人不值得结交,她还是明白的。 伸手指指对面的座椅:“别站着了,坐吧,大好的阳光都被你挡住了。” 阎烈洲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一样,挪着步子,小心翼翼在椅子上坐下,将捏紧的拳头搁在膝盖上,始终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她。 苏墨钰无奈一叹:“在我的印象中,名震天下的赤狼军少将,可不是这样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 闻言,他猛地抬头,似乎不想在她心中留下一个懦夫的形象,急急辩解:“我不是不敢面对,而是再也 没有面对你的资格。” 苏墨钰苦恼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话?就因为阎婉清给我下了个套,所以你就要替她忏悔?” 一说起这事,他更是愧疚:“对不起,婉清这一次,的确太过分了。” 苏墨钰看着他,良久后,轻轻吐出口气,目光幽然地望向窗外。 此刻日光明媚,天清气朗,窗前的月季花开的正旺,红**紫,煞是好看。 “那天……趁着无人注意,我偷偷将那封信笺抽出看了一眼,你知道,那封信的内容是什么?” “是……是什么?” “是边防布阵图。”说到这里,她将视线转回,落在阎烈洲刚抬起,却又低垂下去的脸上:“这份图出自哪里,我想,不必要再替你解释了吧?” 阎烈洲拳头握得更紧,肩背也因为极度的愤慨而微微颤抖:“婉清她……她竟然……” 看他这样,苏墨钰也很是不忍心:“我不是在怨你,也不是想要挑拨你与阎婉清之间的关系,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在这世上,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今天她以这份布阵图来陷害我,这倒是小事,可万一,这份布阵图落入了敌人的手中,你要如何自处?” 他沉默不言, 这其中的严重程度,他比苏墨钰更清楚。 “你也别内疚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大意了。”刚服了药,这会儿忽然有些困倦,她打着哈欠:“不怕得罪你,我从来就没把你这个妹妹放在眼里,她除了有些小聪明外,再无长处,拿边防布阵图来陷害我,搞不好,连阎家也要一块赔进去。倒是那个姚纪灵,你可要注意些,那个女人野心很大,而且极有手段,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阎烈洲对这些不懂,在他看来,姚纪灵只是个比较聪慧的姑娘罢了,让他一个大男人去对付一个姑娘,他怎么都做不到。 “太子……应该是误会了。”就在苏墨钰昏昏欲睡之时,阎烈洲冷不丁冒出一句。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我可以帮你向他解释。” “别。”解释什么?解释自己其实是女人,在皇帝面前说的那些都是假话?就凭自己隐瞒身份一事,就足够掉好几次脑袋了。 看着她恍然中越发苍白的脸容,阎烈洲也不知怎么了,竟脱口道:“苏墨钰,你恢复女儿身吧。” 听了这话,苏墨钰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你你你、你瞎说什么呢 !”左看看,右看看,还好,没人经过。长舒口气,嗔怪地瞥他一眼:“以后这话别再说了,要是害我身份被揭穿,我恨你一辈子。” 似乎被她话语中的决绝吓到了,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劝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皇上已经为你和孙澜赐了婚,难道,你真的打算娶了孙澜吗?” “为什么不可以?”女人娶女人,是惊世骇俗了点,不过在现代社会,这种事情也很普通。 阎烈洲的眼神有些怪:“那你打算怎么向孙小姐解释?” 是啊,怎么解释呢? 苏墨钰想了想,拍手道:“大不了就说我是断袖,只对男人感兴趣,再不行,就说我在某方面有天生的隐疾,不能人道。” 阎烈洲脸皮抽动了一下:“这……还真是个好法子。” 她摊手:“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 就是可怜了孙澜,当一辈子活寡/妇,实在有些残忍,不过也只能这样了,那天她要是不这么说,那份布阵图一旦公开,就不是丢官这么简单的事了,而是满门抄斩,孙家同样不会幸免。 这一石二鸟的好计谋,她才不信是出自于阎婉清。 至于是谁给她出的谋划的策,还需要猜么。 第172章 反正也跳腾不了多久 窗台上停着一只雪白的鸽子,鸽子有一对红宝石一般的眼睛,雪一样白净的羽毛,左右顾盼间,很是神气。 苏墨钰笑了笑,这么漂亮又乖巧的鸽子,果然不愧是那人驯养的。 刚要伸手去抓鸽子,另一道雪白的影子比她更快朝鸽子扑去,嗷呜一口,竟将那鸽子整个叼在了口中。 摇着尾巴,乐颠乐颠地跑到她面前,晃着大脑袋,一副等待邀功请赏的模样。 鸽子的翅膀被锋利的牙齿咬住,发出咕咕咕的凄惨叫声,不停地拍打另一边的翅膀,奋力挣扎。 苏墨钰眼角狂抽,险些背过气去。 “皮卡丘,松口!”再咬下去,那鸽子非得死翘翘不可。 身形比半个月前长了不止一倍的皮卡丘晃着大脑袋,黑溜溜的眼珠盯着苏墨钰,一副很是委屈的模样。 明明人家很努力,为什么还要怪人家。 “呜呜呜……” 发出委屈的呜咽声,皮卡丘吐掉口中鸽子,躲到角落里伤心去了。 苏墨钰无奈扶额。 这家伙长得可真够快啊,这才多长时间,那体型就快赶上一只成年狼狗了,再长下去,这小小的房间,怕是要装不下它了。 要不,干脆给它单独做个窝? 有这么一尊 门神看家,她倒是觉得安全了不少。 弯下/身,将奄奄一息的鸽子捡起来,发现鸽子的右翅已被折断,流了不少血。 瞪了眼躲在角落的皮卡丘,这鸽子,可是她用来容朝联络的信鸽,信鸽不同于一般的鸽子,要担负送信的任务,极难驯养,这只鸽子就算不死,今后只怕也飞不起来了。 默默从床底掏出一根小牛皮的鞭子,对皮卡丘道:“过来领罚。” 皮卡丘将身子缩成一团,簌簌发抖,看样子可怜极了。 苏墨钰不为所用,依旧冷着脸道:“还不过来?” “呜……”知道越是排斥,打得就越狠,皮卡丘再不愿意,也只能从角落里爬出来,走到苏墨钰面前。 象征性地打了几鞭子,苏墨钰警告道:“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擅自行动,知道吗?” 大脑袋用力点了几下,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唉,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抬起头,在毛茸茸的大脑袋上摸了摸。 皮卡丘顺势在她的手背上蹭了蹭,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是它开心时的表现。 明明是只狼,却比狗还要粘人,让苏墨钰比较欣慰的是,人们虽然常说狼心狗肺,但皮卡 丘却一点也不记仇,就算自己打了它,它也很快就会忘掉。 这是件好事,但记吃不记打,却也挺让人头疼的。 打发走皮卡丘,苏墨钰这才拆开信鸽脚上的信笺。 嘴角轻轻一勾,容朝办事的效率真不是一般的高,这么快就找到那个女人了。 换了身衣裳,一改之前的颓废,唤来竹青,让他去给自己准备车马,她要出去一趟。 走出府门,却半天没见马车来接自己,不由得纳闷,竹青这臭小子该不会把自己的吩咐给忘了吧? 正要回头去寻,一阵马蹄声传来,举目望去,一辆马车从太师府侧门的方向缓缓驶来。 真够慢的。 苏墨钰举步上前,却发现马车中早已有人,对方居高临下,趾高气昂:“三哥,你的马车借我用用,不介意吧?” 三哥? 苏墨钰冷笑,姚锦程这厮倒是挺自觉的,还真把太师府当自己家了。 “这是我的马车。” “你的?”姚锦程敲了敲车厢壁:“这上面也没写自己的名字,你怎么能说,这是你的马车?再说,我就借用一下而已,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府里还有一辆小马车,虽然有些破旧,但还是能用的。” 苏墨钰眸色一沉,阴寒 的冷意凝聚在眼底,不过她却笑着颔了颔首:“也是,府上还有一辆马车,我乘那辆就好。” “还是三哥你大方,不像二姐,小气死了。”说完,放下车帘,命马夫离开。 竹青正好赶了过来,看到这么一幕,直气得跳脚:“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不知哪个野女人生的种,连庶子都算不上!” 苏墨钰看了眼竹青一眼,这小子的嘴巴越来越毒了,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 “别管他了,反正也跳腾不了多久。”苏墨钰淡淡道。 “那怎么能行?少爷您才是苏家的嫡少爷,他姚锦程算哪根葱!”少爷能咽下这口气,他竹青咽不下。 “竹青,你记住,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在此之前,什么都是假的。”苏墨钰云淡风轻地说着,两手扳住竹青的肩,将他面朝府邸:“去,给少爷我找辆马车来。” 撅着嘴巴,竹青虽是满腔愤懑,不过对于少爷说的话,他总是深信不疑的。 来到一品居,发现门口围了一群捕快,装作好奇路人上前询问,“这位大哥,出啥事了?” 被问话的捕快没见过她,不过看她穿着不俗,又长得清俊讨喜,便告诉了她:“ 前段时间的杀人魔案件,有了进展,据知情/人提供消息,那个杀人狂魔,就藏在一品居内。” 苏墨钰心口猛地一跳,强自镇定道:“真的?可有证据了?” 捕快叹口气,摇头道:“只有一条模糊的线索,那杀人魔太过狡猾,怕是很难找到证据。” 闻言,她提起的心这才落回肚中:“哦,那可真是遗憾。” 趁无人主意,从后门溜进了一品居,正好若白应付完那几个官差,看到她,笑着打招呼:“公子今日来的怎么这样早?” 她死死盯着若白,瞳仁如一团浓黑的深谭,一字一字,小声却清晰地问:“若白,是不是你?” 若白不解:“公子的意思,若白不太明白。” 苏墨钰猛地上前一步,将若白堵在角落,面对面地,看进他的眼底:“糊弄别人还行,但想糊弄我,你还得回去修炼几年。”不给若白反驳的机会,紧接着道:“我知道你恨姚锦程,恨他的人不止你一个,天子脚下杀人,你真当那些衙役是吃干饭的?以后杀人之前,跟我商量一下,杀人可以,但别给我搞什么挖眼掏心的名堂,被查出来,我是不会保你的,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你可以走了。” 第173章 真相 有这样跟人谈话的吗?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对方,若白苦笑一声,见她已经朝三楼的方向走去,也不打算解释了。 实际上,苏墨钰也只是试探而已,她并没有绝对的证据证明,若白就是那个杀人魔,不过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并且只有若白才有杀人的动机,没有人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当什么人渣制裁者。 若是放在以前,这件事她压根不会去管,但现在姚锦程人在苏府,她不得不谨慎行事,姚纪灵那个女人,总给她一种说不上的恐惧感,好似在那张清纯的面容下,藏着一个可怕的恶魔,随时都会把人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墨钰。”容朝早就在等她了,指着长廊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道:“人就在那里。” 苏墨钰点点头,一边推门一边道,“没有被人察觉吧?”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他跟在她身后,前一步替她推开门扉。 是啊,容朝办事,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到开门声,屋内的女人转过头来,眼中希冀欢喜的目光,在看清苏墨钰的刹那,顿时变为了失望,“这位公子,你不是说 ,会让我见到程儿吗?”她伸长脖子,拼命往苏墨钰身后瞧:“程儿在哪?他有没有一起来?” 女人年龄不大,也就三十多岁,但外表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老了不止十岁,沧桑的面容,蜡黄的脸色,干枯的头发,一看就知道她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走到女人对面,苏墨钰为自己和她各自斟了杯茶,这才开口:“我们将你带到这里,就是帮你找儿子的。” 女人愣了愣,“找儿子?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已经找到程儿了吗?” “我们是找到他了。”她指指对面的茶盏,示意女人不要客气。 但女人哪有心情喝茶,一个劲追问,“那他在哪?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面对女人的执拗,苏墨钰只好开门见山:“你还不知道?他现在可是奉天城最有名的风云人物,几日前,在淑妃娘娘的寿宴上,大闹了一出千里认亲,他现在已经苏太师的儿子了,风光无限,前途锦绣。” 女人呆住了,口中无意识地喃喃:“不,怎么会……” “据我所知,姚锦程的亲生母亲,是个名叫叶湄的女人,这个女人,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 ”她饮茶的动作一顿:“你又是谁?该不会是那位湄小姐死而复生了吧?” 女人摇了摇头,痛苦道:“不,我……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放下茶盏,苏墨钰收起散漫的姿态,神色肃然道:“你女儿带着姚锦程千里认亲,我就不信,你压根不知道,你生的这对姐弟的胆子不小,竟敢假冒叶湄之子,以苏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判他俩一个腰斩,都算是轻的!” “不要!”女人尖声大喊,猛地抓住苏墨钰的手:“求求你们,放程儿一条生路吧。” “生路?”苏墨钰冷笑着抽回手:“既然想要一步登天,攀龙附凤,就要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风险。”她忽然又笑了:“在他们决定作死之前,你的好女儿,难道没有提醒过你?” 女人原本捂着脸面哭泣,听到这句话,猛地停止了抽泣,抬起头来,双目似淬了血一般,嘶哑着声音道:“姚纪灵不是我的女儿。” 苏墨钰有些意外:“不是你的女儿?她和姚锦程,分明是姐弟……” “她不是我的女儿!”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女人突然激动起来,原本淬血 的眼底,几乎被某种刻骨的恨意所湮没:“这个女人……她……她夺走了我的丈夫,又夺走了我的儿子,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恨不得杀了她……”女人咬着牙,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苏墨钰与容朝对视一眼,后者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见女人久久不言,又补充一句:“你若还想见到你的儿子,就把一切真相,原原本本告诉我们。” 女人闭上眼睛,内心当中似乎正在与某种情绪做着抗争,身躯大幅度地颤抖着。 过了很久,她才平静下来,放开捂着脸颊的手,沙哑道:“我叫苗慧,是湄小姐身边的婢女,十几年前,她与京城来的一位老爷一见如故,两人时常一起吟诗作对,弹琴下棋,湄小姐生性恬淡,为人善良,她不想争夺什么,也没有野心,即便知道这位老爷是京城的大官,有权有势,她也没想过要去京城,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是真心爱那位老爷,不想让他为难,更不想让他家中的妻子怨恨于他,正因为如此,她才狠下心来,与那位老爷恩断情绝。自此之后,她就病了,是我陪着她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路 程,她临去前,让我将那位老爷留给她的念想葬在她的棺椁前……” 说到这里,苏墨钰忍不住插了一句:“她让你把那些东西都埋了,你为什么不照做?” 女人很无辜:“那是小姐的心愿,我怎么会违背?是姚纪灵那个贱人,她得知了这件事后,从我口中套出了小姐墓地的所在,将那些旧物挖了出来。” 这种事情,的确是姚纪灵能做得出来的,而且,以这女人的智商,根本不是姚纪灵的对手,只是……注意到她言辞中的称呼,苏墨钰觉得很是奇怪,她竟然叫姚纪灵为小贱人,就算姚纪灵不是她的女儿,这种称呼,也实在不合时宜。 容朝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代她问道,“姚纪灵怎么也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你这么辱骂她,着实有些过分。” “过分?”女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口中**着,一连重复了好几个过分,突地,她站起身,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泽,逼视着容朝:“你可知道,八年前,当她倒在我家门口,我好心收留她的时候,她就是现在这幅模样,八年后,她还是这幅模样,一分一毫,都未变过。” 第174章 好戏还在后面 听到这样一番话,即便沉稳如容朝,也不由得露出诧异之极的神色。 苏墨钰更是满心震骇,完全傻掉了。 一个人,真的能在八年这漫长的时光中,保持青春,一丝一毫都不改变吗? 放在现代社会,或许还有可能,各种美容整容,随随便便制造出一张假脸来,但是在科技落后的古代,这种事情,简直想都不敢想。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她觉得嗓子有些干涩。 女人颓然坐了回去,目光显得有些空洞:“我也希望是假的,可一切,都活生生展现在我眼前……与我恩爱多年的丈夫,为了她,不惜对我拳脚相加,甚至还扬言要杀了我……我为了自保,将他推到了水车的轮轴里,我永远也忘不掉,他临死前凄惨的喊声……丈夫死后,我原打算带着程儿离开,没想到,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的孩子,却指责我、谩骂我、憎恨我,他说他要和姐姐在一起,只有姚纪灵,才是他的亲人……”女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青白僵硬,如同死人一般。 听到这里,苏墨钰的脸色也很不好,整个人就像被置于腊月寒冬的冰水中,连胃里,都翻腾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恶 心感,手足冰冷,寒意颤颤。 活这么大,两世为人,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尝到,毛骨悚然的滋味。 搓了搓胳膊,她看向容朝:“你认为呢?”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姚纪灵这个女人,就真的太可怕了。” 她表示赞同,八年之间没有任何改变,那再往前推八年呢?是否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这事真是细思极恐。 其实转念想想,自己如今这个十六岁少女的躯体中,不也装着一个二十几岁的灵魂,这么一想,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冷静下来后,她对那女人道:“想救你儿子,你就听我的,否则,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儿子,女人灰败的眼神,这才有了些微的光亮:“你真的能帮我救程儿?” “没错,不但能帮你救儿子,还能替你报仇,杀了姚纪灵这个小婊砸。” 女人连连点头:“好,我听你的,只要能救程儿,让我做什么都行!” “是吗?如果,我让你去死呢?” 女人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回道:“只要能救程儿,哪怕是死,我也不怕。” “很好。”苏墨钰眯了眯眼,微笑着将桌上已冷却的茶水倒掉,重新斟了一杯,推到女 人面前:“用自己的死,换取孩子的幸福,冲这一点,我便一定会帮你。” 女人不看那茶,只激动地握住苏墨钰的手:“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她拍拍女人的手背,“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的儿子,永远摆脱姚纪灵那女人的控制。” 女人还要再谢,被她挡下了,“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毕竟,你付出的,可是生命的代价。”松开手,对容朝道:“我们走吧。” 离开那间屋子,直至离得足够远,容朝才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打算救姚锦程?” “是啊,怎么了?” 容朝拧眉:“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姚纪灵虽然恶毒,但姚锦程也算不上无辜。” “你觉得我帮他摆脱姚纪灵这件事,做错了?” “我不是说你错了,我只是觉得,不甘心而已。”想到雪樱遭受的苦,他实在做不到以德报怨。 苏墨钰笑笑,神态沉静,眸底却阴寒森冷:“我只是说,要帮姚锦程摆脱姚纪灵的控制,又没有说,要保住他的性命。” 容朝讶然:“你的意思?” 她的眸光骤然一沉,整个人都像是被笼罩在一股凛然的萧瑟煞气中,“出尔反尔,卑鄙狡诈,这原 本就是我的强项,姚纪灵既然要和我斗,那我便奉陪到底。” 一边说,一边翩然而笑,似乎真的高兴极了,连眼角,都飞上了愉悦的笑纹。 容朝一开始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转瞬,他便释然了。 原来如此。 差一点,就以为她真的心软了。 还好,她没有让自己失望。 想到多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鲜血迸溅,尸体横陈,他手执长剑,逼问自己此生最敬重之人时,灵魂深处那片刻的软弱。 只有经历过绝望的人,内心才会变得坚硬冷酷。 但他宁可从一开始,就是那种心冷如铁之人,不要等到绝望袭来,才真的学会什么叫懂事。 所以,他希望她,不要成为第二个自己。 回到太师府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小厮前来回禀,说是二小姐在等她用膳,这些天一直都是这样,淑妃病了,苏明香就担负起长姐的责任,一边照顾她,一边打理府上事务,还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各种大补的药膳,都快把她吃吐了。 前往饭厅的路上,忽闻对面一排灰白矮墙后,传来女人尖利的怒骂:“呸!什么东西,老娘好歹是有名分的,那个叶湄算什么,不 明来历的小野种罢了,竟敢骑到我的头上来,真当这太师府是他家了不成。” “娘,你小声点。”是苏庆和,听他的声音,似乎很是压抑。 “我为什么要小声?我还怕姚锦程那个小混球不成?最近这府上,都住了些什么污七糟八的人,槽心死了!”得,这算是把苏明香和苏明音都骂进去了。 “您这样也无济于事,消消气吧。” “消气?我怎么消?下回再见到姚锦程,你给我拿出点一家之主的气派,别输给了苏墨钰那臭小子,再输给姚锦程这小野种!” “是是是,您这回可以消气了吧?赶紧回房去吧,这里人多眼杂,被看到不好。” 苏墨钰听后,眉开眼笑,对跟在一旁竹青道:“瞧,闹心的不只有我们。” 虽然方氏也被姚锦程气得不轻,但竹青仍是觉得不怎么开心:“其实方姨娘说的也没错,她怎么也算是老爷正经八百纳的妾室,姚锦程的母亲连个名分都没有,姚锦程又怎能算得上是太师府的少爷?” 看着他愤愤不平的模样,苏墨钰好笑道:“你忘了我早上对你说的话?别急,好戏还在后面呢。”这一次,她要让姚纪灵后悔当初招惹到自己。 第175章 少爷您的嘴有毒 早上起来,发现府里一个下人都没有,找来竹青一问,才知道都跑去太师府大门前看热闹去了。 听到热闹两个字,苏墨钰眼珠转了转,单手在竹青肩上一揽,“走,咱们也去乐乐。” 竹青嘀咕:“少爷不是最不喜欢凑热闹吗?” “这不闲的发慌嘛,走啦走啦。” 一路来到太师府正门前,远远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请各位青天大老爷做主,民妇只想要回自己的孩子!” 竹青把脑袋探出人群,问了句:“什么孩子?” 跟竹青关系还不错的一个小厮道:“这女人说自己是四少爷的娘亲,特意找来,让咱们归还她儿子的。” 竹青惊得跳起来:“什么?她是姚锦程的娘?不是说那位湄小姐多年前就死了吗?” “是啊,我也觉得纳闷,咱们府上,先是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四少爷,这又莫名多出一个四少爷的娘。”那小厮一边说,一边转过头来:“这可真是够乱的……咦?三、三少爷您在啊。” 苏墨钰挤到人群最前方:“说不定,这个才是真的,你们觉得,像老爷那样英明儒雅的人,能生出姚锦程那寒碜玩意?” 众 人:“……” 少爷您的嘴有毒啊。 女人还在那哭,边哭边磕头:“民妇只有锦程一个孩子,没了他,我该怎么活啊!太师老爷,苏小公子,求求你们了,把民妇的孩子还给民妇吧,民妇每天给你们上香祈祷,保佑你们身体康健。” 很好,事情越闹越大了,见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苏墨钰牵了牵唇角,走上前,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这位大姐,你走错地方了吧?姚锦程是我们苏府的四少爷,她的母亲,也早在几年前去世了,你说自己是他的娘亲,你有什么证据?” 女人道:“他的后背,有一块月牙形的紫色胎记。” 苏墨钰想了想,道:“不行,这个太隐私了,我们总不能把他扒光了检查吧,换一个。” “他小时候患有哮喘,如今虽然治愈了,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一到冬天,就会很难受,咳个不停。” “这样啊……”苏墨钰仍是摇头:“你这个算不上证据吧,再说了,想要证明,也只能等到冬天。” “那……您看民妇,跟程儿长得像吗?以前村里的人,都说程儿长得像我,简直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 听女人这么一说,苏墨钰发现,她和姚锦程长得还真是挺像的,尤其是上半脸,可以算得上是一模一样。 苏墨钰在打量女人,围观的群众也在打量她,越看越觉得,这女人,的确是姚锦程的娘。 “是挺像的。”苏墨钰点点头,回头吩咐:“去把四少爷带出来,孰是孰非,当场对质一下便知。” 反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多,一听要当场对质,围观之人个个双眼冒光,又一场好戏开始了。 姚锦程是被人半拖半拽给带出来的,外面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一直躲在房子里不敢出去。 他娘怎么会知道他在太师府?而且,她那么穷,根本拿不出到京城的路费,可以说,他压根没想到,这辈子,他还能再见到自己那个怯懦穷苦的母亲。 好好在穷山疙瘩里待着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来坏自己好事?姚锦程越想越生气,在被拖拽着朝外走的过程中,他就想好了,自己打死都不会认她。 女人见到姚锦程,立时泪如雨下:“程儿,娘总算找到你了。” 姚锦程不看她:“你这妇人别瞎说,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娘!” 女人见他不肯认自 己,哭得越发厉害:“程儿,跟娘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姚锦程大吼了一句:“你给我滚!我娘叫做叶湄,几年前就死了,你敢假冒我娘,小心我让官差把你抓进牢里关起来!” 女人怔住了,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寻找的儿子,竟然这么憎恶自己。 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女人第一次发现,他是那么陌生,与自己记忆中听话乖巧的程儿,完全不是一个人。 气氛胶着时,苏墨钰忽然站出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来一时半刻,也对峙不出什么结果了。”她叫来府上的管家:“你先给这位大姐找个住处,等把她安顿好后,再去衙门递个诉状,说明今天的情况,改日让他们去公堂对质,由合法的官署机构来处理这件事。” “是。”管家依照她的吩咐,带着那女人离开了。 人群这才三三两两散开,太师府前,再次回归宁静。 看了眼身旁姚锦程面弱势的脸,她走到他身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姚小公子,你可真够狠心的,我要是你娘,你一生出来就把你淹死在尿桶里。” 姚锦程瞪 着她,即便这个时候,也不肯松口:“她不是我娘,我娘是叶湄,你这是故意在陷害我。” “哦,原来如此啊。”她笑笑,也不与他争辩:“好,我便信了你,那女人的确不是你娘。”伸出手,在姚锦程肩上用力按了按,声音越发得低:“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不想去公堂对质,我可以告诉你,你根本不用害怕,因为你娘,哦,错了,那个自称是你娘的人,她根本活不过今晚。” 姚锦程猛地转向她,“你说什么?”大概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有不屑道:“她的死活与我何干?你不会是怀疑我吧?” 姚锦程能不能做出这么畜生的事,她还真猜不出,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能残忍毁了雪樱的容貌,也照样能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 不过,有一个会比他更快行动。 “今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姚纪灵不可能听不到风声,你觉得,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做?” 她看到,少年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看来,他也是很了解姚纪灵的。 收回手,她若无其事地往府内走去:“你若不信,咱们今晚,就来一窥究竟吧。” 第176章 亲眼目睹杀人 管家将女人安置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中,这里平时基本没有人住,所以显得很安静。 推开一扇门,苏墨钰率先走进去。 姚锦程谨慎地跟在她后面,站在门前迟迟不肯进去。 苏墨钰冷笑了一声:“怎么?怕我对你不利?”如果真要杀他,何必等到现在动手。 一番权衡后,姚锦程抬步迈进了房间。 房间里面很空旷,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木椅,以及占据了整面墙壁的书柜外,再无其他摆设,甚至连一张床榻都没有。 姚锦程人品不怎么样,脑子却是好使的。 他环视一圈,绷着脸:“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急什么。”苏墨钰走到书架前,轻轻转动了一下书架上的一只花瓶,随后,书架自动往一旁滑去,一间不大的密室,呈现在二人面前。 姚锦程惊讶地看着那件密室,看苏墨钰的目光更加警惕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墨钰叹了一声,朝他丢去一抹鄙夷神色:“胆子这么小,当初怎么敢伙同姚纪灵,在淑妃的寿宴上假冒叶湄之子?” 姚锦程最不喜欢有人说自己胆小,当即举步走进了那间狭窄的密室。 密室中的摆设更简单,只有一把椅 子,姚锦程一走进密室,就自觉地在椅子上坐下。 “起来,那椅子是我的。” 姚锦程动也不动:“谁先进来,就是谁的。” 苏墨钰也不恼,唇角轻挑,抬手在墙壁的某处轻轻敲了一下,姚锦程屁股下的椅子便开始往下凹陷,他来不及反应,重重摔在地上。 “都说了,这椅子只有我能坐。”将机关下的椅子搬上来,她找了个适合的位置坐下。 姚锦程气得脸都红了:“你是故意的!” “是啊,我就是故意的。”但,你能怎样? 姚锦程捏紧了拳头,看样子很想把苏墨钰揍上一顿,但想起上次在亲兵营的经历,他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苏墨钰,于是只能干瞪眼。 “来了。”苏墨钰又在墙壁上敲了两下,面前的墙壁竟然变成了透明色,可以清楚地看到墙壁另一侧的情形。 住在隔壁的,自然是就那个叫苗慧的女人。 姚锦程惊呆了,不知是因为又见到自己的母亲,还是对那面能从里面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的单面镜感到好奇。 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是苏墨钰半个月前才盘下来的,因为客流稀少,生意惨淡,所以只花了一百两银子。 正因 为它的不起眼,所以她才想到,用这家客栈,作为自己在京城的据点,包括与夜狐组织成员的会面,全都可以在这里进行。 密室也是前天才改造好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墙壁外,女人坐在昏暗的烛灯下,手里拿着一件缝制了一半的衣裳,从密室的角度看去,隐约可辨析出,那是件男式的衣裳。 姚锦程吸了吸鼻子,别过眼去。 见状,苏墨钰有些惊讶,还以为姚锦程早已练就了一颗铁石心肠,没想到他也会觉得心虚,觉得愧疚。 然而,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当女人站起身,将衣服放回一旁的箩筐中时,姚锦程说了句:“那么丑的衣服,叫花子都不会穿。” 好吧,当她刚才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扉,突然被人从屋外推开了。 女人悚然转身,脸色煞白地看着出现在门前的少女。 少女身姿纤细,一身白衣,衬得巴掌大的脸越发小了。 外面似乎下起了小雨,少女额前的几缕发丝被沾湿,凌乱的垂在额前,挡住了她的双眼。 她一步步,走向屋内的女人,被发丝遮挡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我已经警告过你很多次,让你不要再 来打搅我和程儿,你为什么就不听呢?” 女人害怕地向后退去:“程儿是我的孩子,你没有这个权利,将他从我身边夺走。” “我夺走他?”姚纪灵突然笑了起来,抬手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发丝:“他可是心甘情愿跟我走的,对于你,他早已深恶痛绝。”少女清丽的脸容,在昏暗的烛灯下,看起来有些扭曲,“程儿以我为自豪,却以你为耻辱,这样没用的母亲,想必会让他觉得很困扰吧?” “你胡说,程儿是个好孩子,若非你蛊惑他,他又怎会离我而去?” 姚纪灵面目平静,眼底却闪着一丝阴冷的怜悯:“可怜的女人,不但被自己的丈夫嫌弃,连儿子,都不愿意认你。” 女人激动起来:“姚纪灵,你还有脸说!大全是怎么死的,你比我清楚。” “我当然清楚,不就是因为他不喜欢你了,想要杀了你,你偏偏不肯认命,丧心病狂之下,将他推到了水车的轮轴里。” 姚锦程的脸色有些白,眼睛瞪到极致,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看来,他父亲是怎么死的,他此前一直都不知道。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让你认命的。”姚纪灵瞥了眼箩筐里的衣服, 满眼厌恶,“我与程儿,注定要做人上人,对于你这颗碍眼的绊脚石,我已经忍了很久,如果你不去苏府闹事,我也许会放你一马,可你实在太不懂事了。” 女人很害怕,却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你若是杀了我,程儿会恨你一辈子。” “你以为我会在乎么?”姚纪灵边说,边从袖口取出一枚银针,“哪怕程儿知道,是我杀了你,他也只会感激我,不会恨我。” 银针幽蓝,一看就是淬过毒的。 “你……你……简直疯了……”银针刺入肌肤的瞬间,一阵剧痛便从四肢百骸上蔓延开。 姚纪灵轻轻转动银针,明明是在杀人,嘴角却噙着一缕恬静的微笑:“安心的沉睡吧,没有人会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哪日遇见程儿,我可以好心帮你带个话。”她拔出银针:“只是死都死了,这世间之事,也与你再无干系了。” 整个过程,姚锦程亲眼目睹。 不知他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姚纪灵杀人,精神上受到了莫大的刺激,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和害怕。 苏墨钰知道,他害怕,不是因为姚纪灵杀死的,是他的亲生母亲,而是因为,姚纪灵可以随随便便,就夺走一条人命。 第177章 以血开始,以血结束 回去的路上,苏墨钰倚着车窗,闲看窗外风景。 褪去寒冬的萧瑟,天地间绽放出最生机盎然的明烈,即便是夜幕浓重的夜晚,也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勃然而发的生气。 她单手支着额头,轻轻地笑了。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憎恨,他们焦虑,他们疯狂,但到了最后,却发现,一切都是空洞的。 似乎自己什么都没做,又似乎,自己做的一切,最后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徒劳。 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人最怕的,就是不肯接受现实。 走错一步,生死难测。 她已经错了一回,不会再错第二回。 对姚家姐弟的报复,以血开场,最终,也将以血结束。 想起姚锦程离开时,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再次勾了勾唇角。 当时,她什么都没说,从始至终只做壁上观,但比起把什么都告诉他,显然心里暗示,更为直接有效。 也许在最开始,他对姚纪灵的恐惧,还没有那么深,但人心是复杂的,在无尽的惶恐忧虑以及猜忌的过程中,他的心魔会越来越深。 这个世上,最可怕的,其实不是敌人,而是自己,是内心当中的那个魔鬼。 它会让人变得支离破碎,变得分崩离析。 姚纪灵只看到表面的罪恶,却看不到人 内心当中的邪佞。 这是自己第一次与她正面对决,也是最后一次。 仇恨,必须以仇恨来血洗。 一/夜好眠。 第二日早起,发现姚锦程竟然站在她的房门前,脸色很不好,眼睑下一片青黑,显然昨晚没有睡好。 不用猜,也知道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穿戴整齐后,她推门而出。 “昨天的事情……”见她出门,姚锦程踟蹰着开口。 “什么?”她停下脚步,假意不明。 姚锦程犹豫了片刻,最终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既然知道那个……那个女人会死,你为什么不救她?你完全可以提醒她,让她躲过一死。” 她露出纳闷的神色:“为什么?那女人与我非亲非故,我有什么理由救她?” “那是一条人命!” 哈,姚锦程要跟自己探讨人性吗? 他也有人性? 在他狠心命人侮辱雪樱,残忍毁去她容貌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这么有同情心? “既然你这么心善,”她猛地回身,目光冷凝地逼视着姚锦程:“当时,你为什么不出面救她?杀她的人,可是你最信赖的好姐姐,只要你求她,她肯定会听你的,放那女人一马。” 她满眼都是嘲笑,不敢面对她锐利的目光,姚锦程心虚地别开眼:“我……我当时……当时有些害怕……” 这话倒 也没说过,他虽知道姚纪灵杀过不少人,但昨天,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感觉,那种强烈的冲击和震骇,直到今天,都还记忆犹新。 想必姚锦程此刻的心境,与当年的自己,应该差不多。 收起眼中的冷芒,她温和地拍拍姚锦程的肩:“你还小,对于很多事情,看得还不够透彻。你姐姐行事,虽然有些残忍,却是自保的最有效方法,换了我,也一样会这么做,毕竟,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当自己的利益,甚至是生命受到威胁时,再不愿做的事情,都只能去做了。” 不知想到什么,姚锦程狠狠抖了抖。 苏墨钰很满意他现在的表现,继续蛊惑:“你也别害怕,你现在觉得杀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只要你亲自尝试过一回,你就会发现,其实杀人,并没有那么困难。而且,你还会发现,不管多么麻烦的事情,都可以用杀人来解决。真的,杀人是可以上瘾的,有些杀人狂魔,疯起来连自己的亲人都杀,杀完后很后悔,后悔过后,又觉得畅快,内心当中,对于杀人的渴望,也会渐渐增大……哎呀,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当真。时辰不早了,我还要上朝,就先走了。” 身后,姚锦程面色僵硬如 死,双目瞠大,显然,苏墨钰刚才那番话,让他深受感触。 见姚锦程的思路,已经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苏墨钰愉悦地弯了弯唇角。 认真说起来,自己和姚纪灵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不同之处只在于,自己的手段更纯粹,更暴力,务必一击制敌,所以,过程也相对血腥一些。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等着看好戏即可。 今天,是她大病之后第一次上朝。 鉴于淑妃生辰宴上发生的一系列事,那些朝臣看她的眼神,都奇奇怪怪的,有同情,有可怜,有羡慕,有不屑。 就连阎烈洲,看她的眼神,都是又担忧又愧疚。 只有一个人,在面对她的时候,那双幽黑的瞳眸,沉静无波,无喜无怒,似一汪静湖,无论如何,都掀不起半分涟漪。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他是太子,她是臣子,她与他之间,形同陌路,天涯咫尺。 明明离得这样近,近得只有十几步距离,但此时的容蓟,却那样的遥不可及。 宁可他生气,宁可他愤怒,宁可他歇斯底里地咒骂自己,也不想对面如此冷漠的他。 有人说,爱的反面是恨。 不,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 如今,自己连被他憎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心脏的 位置,一阵阵地抽痛,内心当中新生盘绕的枝芽,就这样,被一柄利斧,硬生生斩断,连痛呼的机会都没有。 早朝一如既往的平淡,几个官员上奏了一些琐事后,皇帝便宣布退朝。 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同朝太和殿外涌去。 她走在最后,望着前方那道赭黄的身影,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或许,他是真的放下了吧。 这样也挺好,虽然难免失落,但不可否认,这是最好的选择。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走出太和殿,明亮的日光,聚成一束,打到脸上。 她半眯着眼,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耀目。 内心当中的阴霾,也被这一束日光所驱散。 她深吸口气,内心中,一片难得的宁静。 原本打算找他解释一番,现在想想,着实没有必要。此生此世,自己与他,只有君臣之谊。 待哪日他登基为帝,若还愿意重用自己,她必会陪伴他,共同创造一个太平盛世。 或许,自己还能在大晋朝的历史上,留下一个千古贤臣的美名呢。 收起彷徨,她挺直脊背,迈着平稳的步伐,朝着宫门的方向,大步而去。 宫殿后的一侧墙角,男子静静而立,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身着蓝色朝服的人影。 直到对方消失不见,依然痴痴凝望,不知疲倦。 第178章 身材的变化 下值后回到府上,发现姚锦程竟然不在,招来莫邪一问,原来他偷偷溜出去,和姚纪灵私下会面去了。 这么快就耐不住了?还以为他至少能忍个十天八天的,不过这样也好,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不管他了,吃饭要紧。”在她一再的央求下,苏明香总算答应不做药膳了。 最近她一直觉得有些烧心,大概是补过头了。 饭厅里一片其乐融融,苏明香在忙着布菜,永平王跟在她身后,不停地叮嘱她小心,苏明香嫌他啰嗦,一边赶他一边抱怨。 看来这位永平王,对苏明香是真的好,能嫁给这样一个疼爱自己,忠贞不二的丈夫,实乃此生之幸。 “咦?今天的晚膳这么丰盛!”粗略地在桌面上看了一圈,苏墨钰忍不住惊叹:“今天什么节日?” 苏明音代苏明香回答:“今天不过节,这不马上要走了,下回再来,又不是何年何月,你二姐担心你吃不好,恨不得一次就把你爱吃的菜全部做一遍。” 抽了抽嘴角,苏墨钰无奈:“就算你们来不了,我可以去看望你们啊。”眼见桌上的菜肴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连忙道:“赶紧让二姐 停下吧,这么多,我一次也吃不完啊。” “没事没事。”苏明香正好过来:“再有两道菜就完了。” 还有两道! 她可不可以先晕一晕。 终于等苏明香忙完,桌上的菜已经摆不下了。 永平王见状,建议了一句:“要不,让方姨娘和二少爷也一起来吧。” 苏明香一听立刻炸毛:“凭什么!他们有什么资格?” 永平王好言道:“吃不完也是浪费……” “浪费就浪费,我就是去喂猪,也不给他们吃一口!” “明香……” “你再说?”苏明香瞪着眼:“再说你也给我出去!” 眼看气氛不对,苏墨钰连忙出来打圆场:“二姐,别生气嘛,姐夫也是心疼你努力一天,结果我们吃不完,辜负了你的一番手艺。你不想叫方姨娘他们过来,那就不叫了,我也挺讨厌他们的。” 听她这么一说,苏明香紧拧的眉头这才舒展开,笑眯眯道:“就是,那对母女太讨厌了,还是咱们姐弟一条心!”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什么,刚舒展开的眉头再次拧紧:“要说讨厌,那个……姚什么程的更讨厌,反正我是打死都不信他是爹的亲生儿子。” 姚锦 程的事情,她不想在苏明香和苏明音的面前探讨,于是重新找了个话题:“二姐三姐难得回一次京城,还真是舍不得你们,不过,再舍不得,也不能强行把你们留在这里,二姐还好,有二姐夫陪着,三姐可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呢。” 原本为了调节气氛,可不知怎么的,她感觉苏明香和苏明音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看到两人的样子,她的小心肝都揪起来了。 “我……暂时先不走。”苏明音低低道。 “咋了?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爹爹?”苏墨钰调侃道。 苏明音抬头看了苏明香一眼,猛地低下头,脸上浮起一片红晕。 “你三姐有身孕了。”苏明香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直接就把话挑明了。 苏墨钰一惊:“真的?” 苏明音红着脸点头:“昨天有些不舒服,就请了大夫来瞧,这才发现……已经三个月了。” 苏墨钰朝她平坦的肚子上看了眼:“没什么反应呢。” “傻瓜,你不懂,三个月的身孕,是不太能看出来的,要到四五个月时才有征兆。”苏明香说得正起劲,突然一顿,拍了拍大腿:“哎呀,跟你一个臭小子说这些 干什么!” 苏墨钰摸摸鼻尖,这些她的确不懂,她又没怀过孕,哪里知道这些名堂。 “大夫说我身子不好,这一胎怕是不太稳,所以要注意休养。”苏明音叹了口气,口吻既欢喜又忧虑:“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宜颠簸跋涉,我打算生下孩子后,再回阳陵。” 原来如此,看来要派人往阳陵那边送个信了,免得邢将军以为自己老婆,真的被扣在了娘家。 吃饱喝足,回房后,又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缠裹胸布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胸部至少丰满了两个cup,直接从A一跃成为C。 裹胸布颤得再紧,都无济于事。 原本这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情,作为一个女人,哪个不想自己的身材性感火辣,可放在她的身上,这就是一件令人想痛哭流涕的坏事了。 夏季的衣服越穿越少,越穿越薄,冬天还能勉强遮掩,夏天要怎么办?总不能跟人说,这是自己锻炼出来的胸肌吧。 真是愁死她了。 躺在床上,琢磨着,是不是也学学苏太师,借口生病,到外面去躲上几个月,等天冷了再回来? 就算真能行得通,这也不是 个长久之计,总不能一到夏天,自己就生病吧。 还有什么办法?恢复女儿身?开玩笑,她是活腻歪了,才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 可按照这个趋势,总有一天会隐瞒不住,丢官事小,砍头事大,她还没活够呢,不想这么早就死,更不想死得这么窝囊。 想着想着,眼皮开始上下打架,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 一阵夜风从窗口卷了进来,吹得帷帐哗哗作响,她迷蒙地睁开眼,脑子有些混沌。 皮卡丘趴在窗边,一个劲地朝外咆哮,苏墨钰呆了一阵,才翻身下榻,走到窗前,拍了拍皮卡丘的脑袋:“小混蛋,干嘛呢?” 皮卡丘仰着大脑袋,看她一眼,继续面朝窗外,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哮。 苏墨钰揉揉眼睛,奇怪了,她记得窗户一直都是关着的,怎么莫名其妙就开了? 难道是皮卡丘干的? 实在困得不行,懒得多想,将窗户阖上,走回到床边,倒头就睡。 “皮卡丘,不许再吵我,否则不给你肉吃……” 唔…… 好奇怪,总觉得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鼻端还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味。 是幻觉吧。 嗯,一定是幻觉。 第179章 赎罪的机会 “姐姐,你要离开我吗?” 这是姚锦程正式入住苏府后,第一次与姚纪灵单独会面。 望着女子整齐的衣着,还有背上的包袱,姚锦程不由得问。 “当然不了。”姚纪灵摸了摸他的脑袋,“姐姐有点事,需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原本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此时的姚锦程,却对她要离开京都的事情,感到非常紧张和害怕。 “什么事?”他追问:“什么事比陪着我还要重要?” “这个……”姚纪灵柔声道:“以后姐姐会告诉你的。” 以后?姚锦程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几乎带了些逼迫的口吻:“为什么要以后?现在说不行吗?姐姐连我也不相信?” 姚纪灵觉得今天的姚锦程有些不对劲,不过却也没有多想,像平常那样安抚他:“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姐姐要去做的事情非常危险,为了保护你,所以才不能告诉你。” 可这一次,似乎不太成功,姚锦程仍是不肯放弃追问,“我不怕危险,姐姐告诉我,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程儿……” “你告诉我,我绝对不跟其他人说。” “程儿,这件事真的不能告诉你。”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加 上苗慧莫名其妙出现在奉天,这让她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所以,她要回自己原来的家乡,将自己从前的一切,身份、姓名、过往,全部销毁。 从此之后,她只能是姚纪灵,姚锦程同母异父的姐姐。 这件事,她自然不能告诉姚锦程,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过去,他一定会厌恶憎恨自己的。 这辈子,她杀过不少人,但姚锦程,却是她唯一想要保护的。 等把事情处理完,她会给姚锦程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现在,不行。 姚锦程显然误会了她的这番心思,以为她要去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所以才不肯告诉他。 他是个不擅于隐藏内心情绪的人,他瞪着姚纪灵,第一次对她恶言相向:“我总算看清楚你那副丑恶嘴脸了,你就是不相信我,说什么为我考虑,其实你最自私,最卑鄙!” 姚纪灵简直不敢相信,姚锦程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程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抬起手来,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放了下去:“姐姐知道,把你一个人留在苏家,你肯定很孤单,但这只是个开始,总有一天,我们会团聚的。”她握住姚锦程的手,轻声道:“相信 姐姐,好吗?等事情结束,我就去找你,这期间,你好好待在苏府,不要闹事,懂吗?” 女子温柔的态度,似乎缓解了姚锦程内心的愤怒,他点点头:“好,那我等姐姐回来。” “好程儿。”将弟弟揽在怀中,姚纪灵长舒了口气。 到底怎么了?一向乖巧听话的程儿,竟然也会对自己心生怀疑了。 或许,真的是两人分开时间太长了,只要这件事办完,只要最后一步不出差错,她就能和程儿,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姚锦程直到卯时才回到苏府,但据眼线回禀,他在子时左右,就已经和姚纪灵分道扬镳了,至于这几个时辰中,他去做了什么,苏墨钰倒是很好奇,经过一番查探,她发现自己真是高估了姚锦程。 中间那几个时辰,他并没有去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而是去了醉芳楼,和漂亮姑娘卿卿我我去了。 真是个没出息的窝囊废,若是没有姚纪灵,他算哪个葱。 不过这样更好,他越是窝囊,越是愚蠢,就越好掌控,越好利用。 对付姚纪灵,其他法子都不行,只有姚锦程,才是她的死穴。 欣赏了一阵窗外的姹紫嫣红,她回过身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黑衣男子。 “ 干将,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男子深深叩首:“属下知错!” “知错?”她弹了弹手指,背靠着窗棂:“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所以,我给你一个改正的机会,说吧,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男人垂着头,沉默不言。 “不肯说么?” “不!不是不肯,是……不能。”他将头垂得更低。 “为何不能?” “因为……属下辜负了少主的信任。” 苏墨钰轻笑一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干将,我想我曾经说过,我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背叛,而你,已经触及到了我的底线。” “少主!”男人抬起头,黑色面具下的双眸,清亮无尘,“属下没有背叛你。” 她点点头:“我知道。” “少主知道?” “是啊。”她看着他的眼睛:“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能容忍。” “少主的意思……” “干将,夜狐中的八人中,你是我最信任的,所以……”她蹲了下来,与他平视:“为了防止你今后背叛我,我要你现在,就自我了结。” 男人一怔,清亮的眼瞳中写满了震骇,随即,被一股哀伤的浓黑所遮蔽:“少主,求您给属下一个赎罪 的机会。” “干将,你不想死是吗?”她轻声问。 男人似是有些心虚,移开了视线:“是,属下不想死。” “可是为什么呢?”她很是疑惑,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他的眼睛:“你曾说,杀手是没有心的,对于生死,更是毫无执念,万事不悔,然而,你现在却开始怕死了,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干将的身躯微微颤了颤,似乎触碰到了内心当中某处柔软,令他欢愉,也令他痛苦。 苏墨钰伸手,扭住他的下巴,强迫他面对自己:“人之所以怕死,是因为这个世上,有自己放不下,丢不掉的执念,你呢?你不想死,是因为心有牵挂了,对吗?”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缓缓闭上了眼睛。 “回答我。”她却不肯放过他:“至少现在,我还是你的主人,主人问你话,你必须回答,这是命令!” 修长的脖颈,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良久,他似一只垂死的兽,从喉中挤出破碎的一个字:“……是。” “很好。”站起身,苏墨钰重新走回窗边:“我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去制造点麻烦,让姚锦程这对姐弟,彻底反目成仇。”顿了顿,道:“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第180章 比谁更无耻 想起醉芳楼的勾栏美人,姚锦程把前几日的害怕恐惧,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现满脑子都是醉芳楼的湘湘姑娘,迫切地想要一亲芳泽。 命管家为他备好马车,带上银两,他直奔醉芳楼而去。 心中想念的紧,马车在路上跑得飞快,诸人都知道那是苏家的马车,故而无人敢拦。 但也不是全部。 马车行驶到了一处狭窄的路口,迎面而来一辆马车,看马车外的标志,应该是宁王府的人。 姚锦程才不管这些,他我行我素惯了,以为自己是苏家的少爷,便能横霸京都,随心所欲,于是他直接命令车夫冲过去。 车夫不敢不听他的,这位四少爷别看年龄不大,心可狠着呢,上次有个小厮违逆了他的命令,他直接让人把他打了个半死,府上的下人全都敢怒不敢言,看来看去,还是三少爷最好。 眼看马车就要冲出那条巷道,宁王府的马车,也开始突然朝前疾奔,车夫用力拉扯缰绳,两辆马车还是撞在了一起。 姚锦程大怒,正要开口大骂,对面马车中的人,先一步怒斥道:“混账东西,怎么驾车的!” 听声音,有些熟悉,好像是那位经常和姐姐在一起的阎小姐 。 阎婉清掀开车帘,看着姚锦程所乘坐的马车,眼中闪过不屑:“冲撞了本王妃的马车,该当何罪!” 车夫吓得连连磕头:“王妃饶命!”他可以看不起阎婉清,却不能不怕阎婉清娘家的势力。 姚锦程却是毫不在乎,不就是撞了一下她的马车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姚小姐,你也太小题大做了,谁也没规定这条路只有你能走,我都没说你冲撞了我的马,你竟然怪起我来了。” 阎婉清一直都很不喜欢姚锦程,若不是看在姚纪灵的面子上,她压根就不会理会他。 看了眼自己被擦破的脚踝,再听对方那一番冷嘲热讽,她越发愠恼,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野种,竟然也敢看她的笑话! 当即,开始口不择言:“姚锦程,别以为你有苏家做靠山,本王妃就会怕了你,在京都,我阎家才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皇上器重的武将世家,你可想好了,是不是要跟着苏家一同陪葬!” 姚锦程脸色陡变,阎婉清以为他怕了,得意一笑:“行了,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本王妃就不与你多做计较,不过今天这事,你可给我记好了,今后只有你给我让道的份,别指望本王妃会迁就 你!”说完,放下车帘,命车夫继续前行。 阎婉清只是为了一逞口舌之快,但那番口不择言之下的训斥,却给姚锦程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原来如此吗? 姐姐将他送入苏家,不是为了让他享受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要利用他,牺牲他,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苏家要是完了,自己做为苏家的一份子,也会跟着一起完蛋! 怎么办? 他还不想死! 为什么姐姐要抛弃他,她明明说过,自己是她最重要的人。 姐姐是个骗子,大骗子! 她一定是故意的,她想摆脱自己,所以才让自己认苏太师为父,然后找个机会,把苏家和自己一同除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他那么相信姐姐,可她,却欺骗了自己! 不能容忍。 不能原谅! 已经乘车远远离开的阎婉拍拍心口,惊魂未定。 宁王府的马一向训练有素,不会轻易受惊,今天是怎么了,若非姚锦程的马车及时停下,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看来以后出门,要多带几个护卫才行。 此刻谁都没有发现,在街道的某个不起眼的民房上,一抹黑色的人影,一闪即逝。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现在就等姚纪灵回 京了。 真的很想告诉她,她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无用功。 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她以为自己会在乎吗?苗慧的出现,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苏墨钰不在乎自己多一个弟弟,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澄清姚锦程的身份,姚纪灵竟然敢这么做,那必然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想要靠此击败她,只怕不容易。 既然她无耻,那自己就只能比她更无耻。 让她最在乎的人去对付她,如此,看她要如何破局。 苏明香和永平王在奉天待了大半个月,前天便启程回永州了。 苏明音为了养胎,只能在苏府住下,好在有淑妃可以陪她,两姐妹没事就一起聊天,苏墨钰倒是省事了,否则,自己还要抽出时间来,去景仁宫给淑妃解闷,这倒也罢了,每次去都能碰见长乐,这才是最要命的。 这日,刚下了朝,她正准备去兵部上值,淑妃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找到她,气都没穿喘匀,就喊道:“苏大人,景仁宫那边出事了!” 苏墨钰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出事了这三个字,闻言着实骇了一跳:“怎么了?我姐姐出什么事了?” “不是……不是淑妃出事,是……一个小宫女 。” “什么?”一个小宫女,跟淑妃能扯上什么关系。 小太监急得开始结巴:“那个……是知书,她被娘娘抓到……现在已经打得不成人样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眼见问不出什么名堂来,苏墨钰干脆道:“别说了,带我过去看看!” 还没走到景仁宫,就听到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从宫墙内传了出来。 来不及多想,连忙朝着传来惨叫的方向赶去。 “打!给本宫狠狠的打!打到皮开肉绽为止!”气恨中带着悲怆的声音,是淑妃。 苏墨钰走到近前一看,不由得倒抽口冷气。 一个小宫女被按在长条凳上,两个高壮的嬷嬷,手持儿臂粗的木棍,正一下一下,狠狠打在那个小宫女身上,不知打了多久了,小宫女粉白的裙衫上,满是刺目的血红。 “娘娘,可不能再打了!”她快步上前,想要阻止。 打死个宫女不是大事,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鸡儆猴,实在过于严重了,被有心人传出去,只怕要惹祸上身。 淑妃看到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打死她都是轻的!”她将手中一直紧抓的荷包丢在地上,恨恨道:“你瞧瞧,瞧瞧从她身上搜出的下作东西!” 第181章 真正的主谋 捡起淑妃丢在地上的荷包,置于鼻端轻嗅,苏墨钰神色大变。 淑妃红着眼睛,这段时日她瘦了不少,原本合体的宫装,现在都显得无比宽大。 她单薄瘦弱的身躯,在初夏暖融的微风中不停地颤抖,似秋季枝头将落未落的枯叶。 “钰儿……”她期期艾艾地看着她,连声音都带着悲绝的颤抖:“本宫的一生,都被这个贱婢给毁了!”说罢,又陡然收起了悲伤的神色,厉喝道:“打!继续打!打不死不算完!” 看着手中荷包,苏墨钰脑中也一团混乱。 仅凭知书这么一个卑微的小宫女,就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肆意在四妃之首的淑妃饮食中下药吗? 况且,淑妃刚进宫的时候,知书怕是还没出生呢。 可看淑妃的情况,这避子药,她至少服用了十年以上。 她今天抓到了知书,那之前呢?之前是否也有人像知书一样,一直在她的饮食中下药,但那人隐藏得较深,淑妃一直都没有发现? 虽然有这种可能性,但淑妃是什么人?她是皇帝最/宠/幸的宫妃,是权势滔天的苏家长女!哪个奴才胆子这么大,敢把主意打到淑妃的头上? 越想越觉得奇怪,越想越觉得不安。 知书已经被打得昏迷过去,苏墨钰可是知道杖责的厉害的,而淑妃,又是下了狠心要置知书于死地。 不能打了! 知书若是死了,就真的死无对证了! “不能打了!”她冲上去,一把从两个嬷嬷手中夺走木棍,探手拭了拭知书的鼻息,虽然没有死,但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钰儿,你这是做什么!”淑妃又悲又怒:“你难道要包庇这个小贱蹄子,跟本宫作对不成!” 淑妃现在已经失去了理智,但苏墨钰没有,这件事情,绝不会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娘娘。”她握住淑妃的手腕,重重一捏,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此事蹊跷。” 淑妃怔了一下,心中虽苦悲难抑,但在后宫生活这么多年,没有丁点的忍耐和魄力,是无法平安活到现在的。 她立刻就明白了苏墨钰的意思,反手抓住她:“钰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苏墨钰摇头:“暂时还没有头绪,一切真相,都在知书的身上……”她看了眼条凳上气息奄奄的小宫女:“娘娘若是信得过我,就把这个小宫女交给我来处置。” 淑妃自然是信任她的,只是心中多少还有些不甘,踟蹰了片刻,点头道:“好,就交给你吧。”言毕,她转身,脚下似乎有些虚浮,连走路都有些不稳,需要由人搀扶着:“本宫累了,真的累了……”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喊过一声累,或是是对未来还抱有期望,但现在,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恨不得,就此长睡不醒。 望着淑妃离去的身影,苏墨钰沉痛地叹息了一声。 真是个多事之秋。 淑妃说她累了,自己又何尝不是。 将知书带回苏府,竹青见她一身血迹,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又神秘兮兮问道:“少爷,您可真是个多情种,这又是哪家姑娘啊?” 重重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瞎说什么呢,这是我大姐身边的一名宫女,我带她回来的事是秘密,你给我管好你的嘴巴,不许泄露半点消息,知道吗?” 见她神色严肃,竹青也跟着严肃道:“是,少爷放心,小的一定守口如瓶。”又看了眼知书:“其实这姑娘,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少爷可以考虑把她收了做通房。” 这臭小子,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苏墨钰抬手, 竹青早有准备,往后一撤,撒丫子就跑:“少爷,我叫叫大夫!” 又好气又好笑,竹青这小子,猴精猴精的,倒也清楚,找大夫来给知书看伤才是最重要的。 知书伤得不轻,也是,那么个打法,能轻得了才怪。 到了晚间,知书才从昏迷中悠悠转醒,但情况还是有些不容乐观。 不过苏墨钰等不了,这是梗在心里的一根刺,她必须立刻搞清楚。 来到安置知书的房间,榻上的女孩,眼眸半睁半闭,似乎麻沸散的效力还未过去,整个人显得有些恍恍惚惚。 她将烛台拿近,在她面前坐下,尽量柔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嗓子痛得说不出话来,知书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但也只是嘴巴张张合合,丝毫声音都发不出来。 苏墨钰示意她不要说话:“知书,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你也知道,你在淑妃的饮食中下药,这件事足够你死上十次百次了,我救你回来,自然也不是因为什么同情,毕竟,你伤害的,是我的亲姐姐。” 说到这里,知书垂下眼去,不敢再看她。 “但我给你一个机会。”她盯着知书稚嫩的小脸:“告诉我幕后 主谋是谁?” 知书抬起头,嗫喏着,随后猛地垂下脸,拼命摇头。 苏墨钰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敢说,但是,你以为不说,就会没事吗?景仁宫处处都是伺候淑妃的下人,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宫女,要在她的饮食中下药,必然不容易,所以,肯定会有暗中帮助你的人,这个人我不知道是谁,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或者她,在宫中的地位,一定不低。” 知书没有说话,只略带惊恐地看着她。 “这样吧,我说一个人,如果不是他,你就摇摇头,如果是,你就什么都不要做,保持沉默即可,行么?” 知书咬着嘴唇,犹豫不定。 “德妃?” 知书摇头。 “宁王?” 知书摇头。 “太子?” 知书摇头。 苏墨钰的眸色忽然深了些,口中轻而淡地吐出两个字:“皇上?” 知书突然不说话了,房间内,充斥着诡异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知书才像是惊醒般,用力攥住他的袖口,大力地摇着头,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苏墨钰按住她的手:“知书,其实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得到。” 知书突然不摇头了,木呆呆地看着她。 第182章 事关你我之间的恩怨 是啊,没有皇帝的授意,谁敢在淑妃的饮食中下药,而且还是下的避子药。 怎么看,都不会是后宫的任何一个妃嫔。 淑妃从进宫的那一天起,便圣意眷隆,可这么多年,她却一直没有子嗣,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寻常的事情。 之前她专门请人给淑妃看过身子,大夫说她体寒湿邪,精气大损,而御医却说,淑妃只是脾胃不畅,导致食欲不振,并无大碍,服用几贴开胃药即可。 截然不同的说法,孰对孰错,现在想想,才知其中猫腻。 原来,从一开始,皇帝就在防备着苏家,他可以给淑妃无上的荣/宠/,却舍不得给她一个孩子。 他在害怕,怕淑妃一旦有了子嗣,地位越发稳固,而苏家权势渐盛,届时,他再也无法控制苏家。 果然,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帝王之心。 伴君如伴虎,再如何,那个人也是帝王,是掌控天下人生死的帝王。 他可以给你荣耀,也同样可以将你打入地狱。 谁又能猜到,表面的恩/宠/怜惜之下,竟然藏着一颗如此怨毒的心。 想到平日里皇帝温和慈祥的笑容,苏墨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 害怕过,谁又能知道,在对自己器重青睐的背后,又藏着怎样的阴谋? 那个笑面虎,永远都是一副仁君模样,就连对待自己的儿子,亦是如此。 当年的真相,只有容朝和皇帝两个人知道,或许,苏太师也知道些什么。 不管容朝是不是真的逼宫篡位,当年的真相,都远不止从容蓟口中得知到的那么简单。 又忽而想起去年春猎时发生的事,她突然有种莫名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头皮酥麻,浑身发毛。 不敢再去想,慌忙压下心底的惊惧。 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处理知书,以及消除淑妃今早当众惩罚知书的影响。 这件事万万不能叫淑妃知道,她原本就过得如履薄冰,若是知道,毁了她一辈子的人,正是她自以为爱她的皇帝,她要怎么办? 失去了未来,失去了依靠,失去了信仰,她今后的人生,将何去何从? 况且,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剩下的后半辈子,都要在皇宫中度过,在皇帝的身边度过。 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一件好事。 “干将。” 这一次,男子没有让她等待多久,一道黑影,很快出现在屋宇间的阴影下。 “少主有 何吩咐?” “知书……就交给你了。” “少主的意思是?” 心口疼得无法呼吸,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救了那个无辜的女孩,可现在,为了自己,为了淑妃,为了整个苏家,她又不得不将她推入地狱。 自己这双手,到底沾染了多少鲜血? 深吸口气,她艰难道:“尽量让她死得没有痛苦。” 在任何命令前从不犹豫的干将,竟然迟疑了片刻,“少主当真如此决定?” “干将。”她轻轻吐气,隔着黑暗,与男子对视:“一开始,我还觉得是自己想错了,如今我越发肯定,你的心中,的确有了牵挂。” 干将忽而沉默。 “你不是说,杀手是没有心的吗?”她笑了一声,不知是嘲笑他,还是嘲笑自己:“人,一旦有了七情六欲,就会瞻前顾后,就会裹足不前,干将,我给你一个选择,也可以说是建议,等姚家姐弟的事情结束后,你就离开夜狐吧。” “少主?” “你已经不适合再做一个杀手了,离开夜狐,离开你现在的身份,不管你牵挂的那个人是谁,从此以后,好好待她。” 一阵风过,天空上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 就这么站 了许久,直到发丝被雨水打湿,她这才举步离开,将屋宇下的那道黑影,远远甩在了身后。 第二天,她带着知书的尸首进了宫,告诉淑妃,自己什么都没查出来,而知书,也因为伤势太重,没有挺过去。 仅仅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而已,她却觉得,淑妃好似又瘦了不少,她躺在榻上,看也不看她,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死了就死了吧,现在本宫累了,要休息,你们都出去。” 你们,也包括苏墨钰在内。 看着淑妃,她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将真相告诉淑妃,让她从此以后远离皇帝,远离皇宫,甚至远离皇家。 可看到案几上,皇帝送来的那些珍稀水果,名贵药材时,又生生咽了回去。 有时候,生活在谎言中,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默默离开皇宫,走在平坦的青石板路上,第一次进宫时的那种逼仄,沉重的压抑感,再次袭上心头,几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仿佛一刻都待不下去,她快步走出这条长得看不到头的宫道。 淑妃毕竟是淑妃,她的坚韧与顽强,连苏墨钰都无比佩服。 没过多久,她便再次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似之前什么都没发生,她依然是那个冠宠六宫的淑妃娘娘。 而这时,姚纪灵也回京了。 一得知姚纪灵回京的消息,姚锦程就迫不及待地去见她。 姚纪灵大概还不知道,此时去见她的那个人,早已不是她熟悉的,对她言听计从的弟弟了。 苏墨钰心知,机会来了。 “干将,你带领夜狐暗中待命,我去一趟京都府衙门,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 “是。” 做好一切部署,苏墨钰刚走出太师府的大门,突然一怔。 苏府的大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黄绢装裹的车厢,黑檀木的车身,训练有素的乌云踏雪。 这马车……是容蓟的。 拧了拧眉,在门前踟蹰良久,才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苏侍郎。”车帘被掀开,熟悉的声音传来,果然是他。 “太子……殿下。”多少天了,每一次相见,都如陌生人般擦肩而过,这是自淑妃寿宴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上车。” 上车? 苏墨钰为难:“殿下有事吗?如果不是急事的话,且等微臣……” “是急事。”他一瞬不瞬盯着她:“事关你我之间的恩怨,你说算不算急事?” 第183章 与君长诀 她和他之间的恩怨? 呵…… 他们之间有恩吗? 有的,或许只有怨恨吧。 她恍然地看着他,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样貌,唯一不熟悉的,是他此刻的眼神。 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却成了彼此的最陌生。 她深吸口气,尽量稳着声音道:“对不起,殿下,今日恐怕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他挑着眉,眼中尽是嘲弄:“哪里不方便?” “这是微臣的私事,还望殿下莫要再追问了。” 他蓦地恼怒起来:“私事?苏墨钰,你瞒着孤的事情,还真不少啊!” 她垂着眼:“是,微臣的确瞒了殿下很多事,但都是与朝政,与国运无关之事。” “也包括你爱慕孙澜么?” 她沉默了一阵,低低道:“是。” 他暗自捏紧了双拳,不知要有怎样的自控力,才能忍住冲出马车将他掐死的冲动。 “孤再问你一遍,你上不上车?” “臣不能。” 是不能,今日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能错过。 有属下来禀,姚锦程和姚纪灵已在医馆会面,辛辛苦苦那么多天的布置,计划,就是为了这一刻,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 她曾说,他是个心怀天下之人,万里江山太大,太广,或 许他的心中,已经被装得太满,就连一个小小的她,都要装不下。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自私的,狠心的,凉薄的,他们原本就是同类。 可以相濡以沫,也可以彼此残杀。 容蓟看着她,看着她清雅中带着一分妖媚的侧颜。 心头一阵裂痛。 臣不能。 简简单单三个字,击碎了他仅剩的最后一份希望。 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他原本心冷如铁,再痛再伤再绝望,他的心都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而然,面前这个人,却一次次将锋利的刀刃,刺入自己的心口。 凌迟一样的钝痛。 放弃吧。 就此彻底放弃。 明知不可能,为什么还要坚持,还要自欺欺人。 眼前一阵空茫茫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过,绝望过。 艰难的,吐出最后几个字:“苏墨钰,孤再说一遍,上车。”不等她回应,便又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再敢说一句拒绝,孤便……” 你便如何? 她抬目,眸色深深凝望他。 “与君长诀。” 与君……长诀。 她深吸口气,拼命将胸口涌上的酸涩压下。 他是对的,他和她,早该如此。 若是从一开始,他们就能做到这个份上,或许之后一切的 恩怨悲绝,都不会发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过身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出步子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那样一句话的。 “好,那便……与君长诀。” 唯一的希望破碎了。 碎得彻底。 她没有回头,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其实是个特别残忍的人,不仅是对别人,还有自己。 只要她认定的事情,哪怕觉得再不对,再不该,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继续下去,哪怕这样做,会让自己遍体鳞伤。 与君长诀,忘君安好。 之前的生活,是怎样过下来的,还会怎样延续下去。 总有一天,这些曾经的美好和痛苦,都会变成过眼云烟。 当她垂垂老矣,安静地等待死神降临之时,或许会再重新缅怀一次。 但在此之前,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这个必要去缅怀。 离开了太师府所在的那条长街,直至看不到容蓟的马车,她这才停下来,浑身瘫软了一样,半蹲在地上。 这个时候不能软弱,绝对不能! 用力在自己的手臂上掐了一把,疼痛传来的瞬间,她混沌迷惘的思绪,终于清醒过来。 她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无论如何,她都要那对姐弟,彻 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与此同时。 医馆内。 “程儿,你这几日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总问姐姐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是不是你在苏家受欺负了?”姚纪灵上前一步,想要牵住姚锦程的手,却被他躲开。 “姐姐的事情办完了?”姚锦程冷着嗓子道。 姚纪灵怔了一下:“是啊,怎么了?” “现在,能告诉我,你到底去办什么事了吗?” 姚纪灵拧眉,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却能察觉到,姚锦程开始不受自己控制了。 “程儿,你告诉姐姐,最近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这是她此生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越是这么问,姚锦程就越是怀疑她:“我在苏家挺好的,什么也没发生。”他背过身去,走到窗户边,伸手往袖口中掏了一下,因为是背对姚纪灵的,所以这个小动作并未被发现。 “没事就好。”虽然觉得古怪,却又找不出古怪在哪,姚纪灵只能作罢,“程儿,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阎夫人已经答应收我为义女,从此以后,我就是阎家的小姐了。”她走上前,握住姚锦程的手,欢喜道:“我们 终于熬到头了?” 原本是件喜事,可姚锦程却一脸惊恐:“真的吗?你……阎夫人真的答应收你为义女?” “是啊,她的身体全靠我帮她调理,人嘛,都是怕死的,她收我为义女,也是为了能活得长久一些。”姚纪灵得意一笑,她行医这么多年,见了太多的人,人性的丑陋,她看得一清二楚。 只要利用好这些丑恶的人性,这世上,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那我呢?”姚锦程有些激动:“我也要去阎家,我不想留在苏家了!” “为什么?苏家不好吗?” “我……”姚锦程有些慌乱:“阎家比苏家有权,阎将军和阎少将都是皇上器重的臣子,总之,阎家就是比苏家好!” 姚纪灵劝解道:“傻程儿,你是苏太师的亲生儿子,也是苏家真正的少爷,我在阎家,虽然顶着小姐的名头,但毕竟不是阎夫人的亲生女儿,难免要受到排挤,等我想个法子,真正掌控阎家时……” “不!我不要!”姚锦程越发激动:“你就是为了摆脱我,为了牺牲我!你说,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你掌控阎家,是不是就是为了除掉我!”激动之余,他从袖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疯了一般地挥舞起来。 第184章 一场意外谋杀 看到那把匕首,姚纪灵有些难以置信。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连连向后退了几句,尽量柔声安抚:“程儿,你先将手里的匕首放下,你想知道什么?姐姐通通告诉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姚锦程看着姚纪灵,眼中再也没有依赖,只有深深的憎恶和恐惧:“你杀了我爹,杀了我娘,你也会杀了我!我……我才不要听你的!” 姚纪灵脸色陡然一沉,目光森然:“程儿,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谁,没有谁!”姚锦程已经完全失控:“是我亲眼看到的,是我看到的……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说着,手持明晃晃的刀刃冲姚纪灵冲过来。 姚纪灵万万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弟弟,竟然想要杀了自己。 极度的震惊,让她没有躲过姚锦程的第一下攻击,手臂被锋利的刀刃划出一条血口。 “程儿!你疯了!”她伸手去夺姚锦程手中的匕首,但少年的力气着实不小,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杀了你!杀了你!”姚锦程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尽快杀了眼前这个女人,她似乎忘记了,姚纪灵虽然阴险狠毒,但对他,却 是极好的。 这个世上,其实没有绝对的坏人,再坏的人,也有她想珍惜的,想要保护的人。 姚纪灵害了不少人,唯独对姚锦程,是真心实意,呵护有加。 但此时,姚锦程的心,全被猜忌和愤怒,以及对死亡的恐惧所蒙蔽。 姚纪灵杀了别人,总有一天也会来杀他。 为了不被杀,他只能先下手为强。 这也是姚纪灵教给他的,这些道理,他未必认真去听,却在不知不觉中,镌刻入心。 “程儿,快把刀放下!”姚纪灵毕竟是女子,力气没有姚锦程大,两人纠缠挣扎了半晌,突然,姚锦程低下头,狠狠在她的手上咬了一口,直咬得鲜血淋漓。 她痛呼一声,松开了手,姚锦程趁机,高举匕首,朝着她的心口狠狠扎去。 千钧一发之际,姚纪灵猛地朝他扑过去,两人一起撞到了身后的药柜,砰地一声,药柜倒了下来,砸在姚纪灵的右侧肩膀上。 这时,她的手中,正好握着姚锦程高举起的那把匕首,来不及反应,她顺着药柜砸下的落势,双手往前一送。 噗地一声。 刀刃入体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愕然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的手中 正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端,深深没入了少年的胸膛,鲜血渗了出来,染红了少年青色的锦缎长衫。 “程儿,程儿!”她难以置信,拼了命地呼唤他,可惜,少年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就在这时,医馆紧闭的门扉被人从外狠狠撞开,几名带刀衙役冲了进来,将她和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姚锦程团团围住。 “她是凶手,抓住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苏墨钰。 到此时,姚纪灵才知道自己被设计了。 程儿死了。 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已经死了。 她恨不得去找苏墨钰拼命,但她很清楚,这个时候朝她拼命,无异于是找死。 她要活着,活着为程儿报仇! 猛地起身,扬袖一挥,整个屋子顿时被一片粉色的雾气所笼罩。 苏墨钰连忙捂住口鼻,并提醒:“大家小心,千万不要吸入毒气!” 但还是晚了,有几个衙役抽搐着倒下,像是患了癫病一样,而姚纪灵,早已逃出了包围,不知去向。 “犯人逃了!还不给我去追!”随苏墨钰一起来的捕头气急败坏道。 苏墨钰伸手一拦:“杨捕头且慢。” “苏大人有何吩咐?” “那女犯的能耐,你刚才 也见识到了,她身上可有不少的毒药毒粉,每一种,可都是致命的。”见捕头神色凝重起来,她蓦地压低声音,冷然道:“为了您的手下好,也为了无辜百姓不受牵连,扬捕头就别妄想将其活捉了,这个犯人,您是活捉不到的。” 杨捕头一脸震愕的看着她:“大人的意思……” “你明白就好。”她温和一笑:“当然,我也只是给杨捕头你一个建议,该如何行止,还得由杨捕头你自己来决定。”她叹息一声,走到那几个中毒的衙役身前,怜悯道:“他们就算能活下来,只怕也要成为废人了。” 杨捕头抖了抖,随即下令道:“都给我听着,但凡见到那女犯,都离她远点,她若能乖乖就范,便将她抓捕送回衙门,若是拒捕,直接就地处决。” 杨捕头和几名衙役离开后,苏墨钰这才走进屋内,探手在姚锦程的鼻息上拭了拭,又按在他脖颈动脉处探了探。 看来真的是死透了。 没用的窝囊废,原指望他能杀了姚纪灵,然后自己再来个大义灭亲,没想到死的,竟然是他自己。 罢了,虽然过程有些不尽如人意,但也算是间接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姚纪灵现在是杀 人凶犯,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凶犯拒捕,冲突中意外被杀,再正常不过。 “干将。” “少主。” “去跟着杨捕头,必要的时候,可以出手助他一臂之力。” “是。” 将命令交代下去后,苏墨钰这才离开了那间逼仄阴暗的医馆。 另一边。 “她在那!”姚纪灵毕竟是个身娇体弱的女子,没跑多远,就被跟随而至的衙役追上。 杨捕头想起苏墨钰的话,在离姚纪灵四五丈远时,下令停止前进:“姑娘,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还是放弃抵抗,跟我去刑部大牢吧。” 姚纪灵仰天长笑:“杀人偿命?该偿命的人不是我,而是苏墨钰!我不能死,我要留着命,为程儿报仇!”她双目淬血,如一头被激怒的兽。 见她探手入怀,杨捕头心头一震,忙高声叫道:“弓箭手准备!” 数箭齐发,姚纪灵即便有飞天遁地之能,也绝无逃脱的可能。 弓弦被拉至极致,眼看着,锋锐的箭矢,便要朝着姚纪灵射去。 “啊!” 一连串的惨叫声,却并非出自姚纪灵。 血雨飞溅中,几名黑衣人落于姚纪灵面前,其中一人朝她伸出手:“姑娘,贤王殿下向你问好。” 第185章 逆来顺受毁了一切 “什么?姚纪灵被人救了?” 这个消息,可以算是是苏墨钰近来听到的,最令人沮丧的消息了。 “可知道被什么人所救?” 干将回道,“属下也不知,对方实力不俗,我不敢过于靠近。” 实力不俗? 苏墨钰来回踱着步子,暗暗沉吟。 救了姚纪灵的人会是谁呢? 姚纪灵和阎家的关系虽然不错,但她相信,阎婉清是不会冒这个险去救她的,况且,就算她相救,也没那个实力。 除去阎家,还会有谁?难道是姚纪灵的旧识?应该不会,认识姚纪灵的人,不是远走他乡,就是被她杀了,为了彻底抹去自己的从前,她不会留下任何一个能够威胁到她的人,况且,容朝派去查探的人,也并未发现,她与任何厉害人物有过往来。 这倒是奇了,究竟有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救一个杀人犯?救了她,对他或她,有什么好处? “继续盯着,一有异动,立刻向我汇报。” “是。” 望着窗外的无边夜色,苏墨钰深吸口气,蓦地,一拳狠狠砸在了窗框上。 该死! 明明就差一点,竟然让姚纪灵给逃了! 这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事,从计划的最后开始出现偏差,到现在整个计划都出了偏差。 姚纪灵如今已是一败涂地,再无翻身 机会,比起她还活着这件事来说,那个救了她的人,才更为危险。 到底会是谁呢? 她决定去一趟一品居,问问容朝的意见。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发现他在很多事情上的见解,比自己更透彻更明晰。 如果自己一开始就听他的,在东郡时,就将姚纪灵姐弟斩草除根,或许,就不会有之后的这些事情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心软,太自负。 她已经错了一次,这一次的错误,为他人也为自己,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人生中的大部分错误都可以纠正,但有一部分,却永远也无法纠正,更无法弥补。 所以,她不能再错第二次。 “少爷。”屋外,是竹青风风火火的声音。 她转过身,看到竹青在进屋时,因为紧张绊了一跤。 这小子,人家都是越长越成熟,他倒好,越长越幼稚了。 “怎么了?” 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竹青指着门外:“京都府衙门的人来了!” “哦。”来得倒是挺快的。 “那个……他们把那个死人也带来了。”这便是造成竹青紧张的原因。他这辈子从没见过死人,刚才不知道,还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结果差点吓破胆。 苏墨钰知道他说的死人是怎么回事,闻言快步朝外走去。 一名衙役看到她 ,指着地上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苏大人,您弟弟的遗体,我们给您送来了。” 苏墨钰笑道:“麻烦几位官差了。”她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分明递给前来送尸首的衙役。 只要有钱拿,干什么他们都愿意,接过银子,两名衙役越发客气:“苏大人这是做什么?怪不好意思的。”话虽这么说,但还是毫不迟疑地收下了她的银子。 将两名官差送出府后,苏墨钰命竹青找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随自己出城一趟。 “少爷,这么晚了,还出城做什么?” 苏墨钰云淡风轻道:“给人还件东西。” 竹青好奇:“什么东西?” 她随手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喏,就是那个。” 竹青一听,吓得跳了起来:“不、不是吧!” “有什么不是的。”她对竹青找来的两个小厮道:“把尸体搬到马车上。” 竹青可怜兮兮看着她:“少爷,咱能不做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瞧你胆小的,有什么好怕的?”她丢给竹青一个鄙夷的眼神。 以往竹青还要为自己争辩一番,这次直接认怂:“当、当然怕!那可是个死人啊……” 苏墨钰满不在乎,“正因为是死人,所以才不可怕,这世上最可怕的是活人,因为只有活人,才能伤害到你,而死人就不 会。” 竹青还是害怕:“听说死人身上阴气很重,会招鬼的。” 听竹青越说越玄乎,苏墨钰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个胆小鬼!在我身边做事的时间也不短了,少爷我的教诲,看来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伸手在他后劲处一拍,“少啰嗦,上车。” “少爷……”竹青祈求。 “上、车。” 竹青没辙,只能哆哆嗦嗦,战战兢兢爬上马车,一上车,就闭上眼睛,不敢再睁开。 马车一路行至郊外某处民房前,苏墨钰命竹青看着马车,另外两名小厮抬着姚锦程的尸体,跟她一同进了那间民房。 民房内,女人依旧在昏暗的烛灯下,缝制着之前那件曾被姚锦程嫌弃过男式衣衫。 见到苏墨钰,女人连忙放下手中针线朝她迎了过去:“小公子,您可算是来了,程儿呢?他可有跟您一起来?” 苏墨钰垂下眼,轻轻叹息一声。 “他……来了。”侧过身,让两名小厮,将姚锦程的尸体,抬到女人面前。 女人愕然地看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少年,双眼写满了难以置信。 “怎么会?怎么……会……”她扑了上去,用力摇晃姚锦程的尸身:“程儿,你睁开眼看看娘,娘来接你了,从此以后,娘都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程儿,我的程儿……” 苏墨钰抬手,示意两名小厮退下,这才沉声对女人道:“节哀顺变。” “为什么?”女人抬起**失神的眼:“你不是答应我,要把程儿带回我的身边吗?你为什么不信守诺言,为什么!”她猛地朝苏墨钰冲过来,抓着她的肩膀,嘶声怒吼。 一开始,苏墨钰任由她嘶声质问,直到她的嗓子哑了之后,才一把推开她:“我并没有食言,我的确是答应过,要将姚锦程带回到你的身边,但是生是死,就说不上了。” “你怎么可以……怎可以这样!”女人嚎啕大哭,凄厉的哭声刺得耳膜生疼:“程儿就是我的一切,你毁了他,毁了我,毁了一切。” 闻言,苏墨钰原本漠然的眼神,陡然间冷厉起来:“我毁了你,毁了一切?”她跨前一步,目光如刀般射向女人:“毁了这一切的人,是你自己!在你丈夫移情别恋时,你没有反抗,在你家破人亡时,你还是没有反抗,在姚纪灵夺走你的儿子时,你依然没有反抗!是你的软弱,你的退缩,你的逆来顺受,造就了今日的一切悲剧,若说罪恶,你才是罪恶的源头!” 女人蓦地停止了哭泣,呆呆看着她,满是泪水的眼中,一片空洞的荒芜。 良久后,她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软软地跌倒在地。 第186章 九年前的真相 推开屋门,苏墨钰从房中走了出来。 屋内,是女人低低的,带着压抑的哭声。 或许,自己跟本就不该救她,让她在姚纪灵的毒针下毒发身亡,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她就不必面对今日的痛彻心扉。 但,就像自己刚才说的,一辈子都在逃避,一辈都在躲藏,永远不懂得什么才是勇敢,什么才是与命运的抗争,如果就那样死去,到了阴曹地府,她只怕仍是无法瞑目吧。 自己选择的路,哪怕鲜血淋漓,哪怕撕心裂肺,也要一点点走完。 “少爷,我们可以回去了吗?”竹青见她回来,小心翼翼朝她身后看了眼,见除了她和那两个小厮外,什么都没有,这才松了口气。 “嗯,回去吧。” 站起来,不管前方有什么,都要一丝不苟,认认真真,脚踏实地走完每一步。 这个道理,送给那个女人,也同样送给自己。 …… 第二天,刚下朝就听到一个消息。 是无意间,从京都府尹口中听到的。 城郊一处民房内,发现了一具上吊自杀的女尸,据仵作验尸证明,女人的死亡时间,应该在寅时至卯时之间。 他们还在民房后发 现了一座新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女人所建,出于对死者的尊敬,就没有挖坟验证。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墨钰有些惊讶,却一点也不意外。 最终还是没能走过自己那一关,懦弱了一辈子,自以为最后终于勇敢了一回,殊不知,这才是她此生,最懦弱的一次。 连站起来走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活该家破人亡,活该苦命一生。 人这辈子,哪有不摔跤的,爬起来就是了,一直往前跑,一直跑,不要怕什么弱小,不要怕什么危险,一直跑,永远都不要停下。 因为,只有努力了,才会看到希望。 “苏侍郎。”走在她身后的兵部尚书快走了几步,与她并排时,低声道:“你最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惹得太子殿下对你颇有微词?” 啊?她眨眨眼,表示自己很无辜,“我什么都没做啊?” 兵部尚书谭大人自然不信:“你是我的下属,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太子最近对你的态度,着实诡异了一些,你若真的哪里得罪了他,赶紧想个法子弥补吧。”他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将声音压得更低,道了一句:“朝中无人不知,太子生 性凉薄,冷面冷心,你若是真的触了他的逆鳞,只怕他不会放过你。” 呵,她倒是想弥补,可怎么弥补? 不管怎么说,这个逆鳞,她都是触定了,说不定,得触一辈子。 没办法解释,她只能回以兵部尚书一个感激的笑:“多谢大人提点,下官会小心的。” “按理说,这事我不跟你说,以你的睿智,也应该明白,但我就是忍不住,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日后必成大器,我的位置,迟早是你的,不想看你平白无故的,就丢了性命。”兵部尚书感叹一番后,便离开了。 苏墨钰呆呆站在原地,良久后,也是无奈一叹。 她和容蓟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已结成了一个死结,想要解开,估计是没戏了。 今日兵部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故而午后她便提前下了值,直奔一品居。 雪樱的状况,已经彻底稳定了,身上的伤疤,也基本上痊愈,只是难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身为女子,最爱惜的,就是自己的容貌,而雪樱,那张娇艳清灵的容颜,只能就此留在往昔的回忆中了。 好在雪樱的意志力足够顽强,即便这样,她也没有自暴自弃,仍旧 以乐观的心态,坚强地活了下来。 这样的姑娘,理应得到这世上,最好的幸福。 幸而若白始终对她不离不弃,她赞赏的同时,也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 “姚纪灵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一见面,容朝便直奔主题,看来他是猜到今日自己前来的目的了。 她一屁股在对面的摇椅上坐下,放松身体。 不知怎么回事,每次来到这里,压抑在心底的烦躁与愤怒,都能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嗯。”她懒懒应了一声:“不知谁这么无聊,竟然救了姚纪灵,算她命大。” “我知道是谁。” “什么?你知道是谁?”她猛地从以摇椅上坐起来。 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为她倒了杯茶,起身递了过去。 苏墨钰一边伸手去接,一边催促:“快点告诉我,是谁救了她。” 他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来,“贤王。” “贤王?”她惊呼出声,“贤王为什么要救姚纪灵?”据她所知,在此之前,贤王和姚纪灵之间,并没有任何联系。 容朝目露忧虑:“这才是我最担心的。”没有目的,没有原因,一切都养藏在浓雾的背后,只有等着对方主 动出击,这种被动的局面,无疑是最危险的。 “不管他什么目的,我都不会放过姚纪灵。”苏墨钰深吸口气,捏紧了拳头。 “墨钰,贤王此人……极难对付,如果可以,你最好不要与他作对。”一向从容沉静的容朝,似乎也开始乱了阵脚。 贤王的可怕,苏墨钰从很早就已经领教过了。 只是容朝此刻的神色,让她有些在意。 似隐忍,似悲苦,似逃避。 他应该是想起了什么,想起了难以面对的某个回忆,而那个回忆,一直都是他的噩梦,从过去,延续至今天。 对于九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她始终如鲠在喉,在一番心理斗争后,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当年的那场宫变……真的是我父亲一手cao控的吗?” 如此清楚直白的,将当年旧事血淋淋地摊开来,她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他似乎有些意外,片刻的惊愕后,他背过身去,清润的声音,第一次带了些微的暗哑:“算是吧……不过那一切,包括救驾之事,从头至尾,都是由我亲自主导。” 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料到,原来真正的幕后主使,竟然是容朝自己。 第187章 天家无情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带了丝暗哑。 他始终背对着她,一语不发,就算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明白清晰地感觉到,他此刻内心的压抑。 良久,他才又低低出声:“那个时候的我,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父皇器重我,甚至将他一手培养的铁浮屠交予我手,没有意外的话,我便是大晋未来的君王,高高在上,万民臣服。” 是啊,如果没有意外,容朝还是太子,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 可偏偏,就发生了意外。 她深深吸气,静静坐着,缄默不语,并未催促。 又过了很久,他继续道:“可很多事情,都不如你想象的那么一帆风顺,在得到的同时,也必然有所失去。”他的声音越发暗哑,连语调中,都带着苦闷悲戚的颤抖:“某一天,我听到了一个秘密,父皇为了防止外戚专权,于是决定,除了我的母家,包括我的母妃。” 心头猝然一跳,脑袋中像有什么炸开一样。 外戚专权…… 原来如此。 所以,皇帝才会偷偷给淑妃下了这么多年的避子药,因为以苏家的权势,若是淑妃诞下龙嗣,朝局就会 发生大规模的改变甚至动荡,而淑妃的孩子一旦坐上储君之位,那么整个朝廷,都会沦为苏家的囊中之物,从此后,苏太师一手遮天,再也无人能抵。 皇帝的担忧不无道理,可就是因为如此,才显出了天家的无情与无义。 忽然觉得很冷,那股寒噤噤的冷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后颈。 她无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这时,容朝忽然转过身来,与她所想的愤怒悲绝不同,他的神色,是平静淡漠的。 “你知道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吗?”他发出一声轻的不能再轻的冷笑:“自古君王皆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我告诉自己,既然父皇无情,那我又何必有义?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我要保护我的母妃,保护我所在意的每一个人。” “于是,你便起兵造反?”加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他在她对面坐下,似乎对于造反这两个字,并不觉得排斥:“没错,那时我的想法只有一个,坐上太和殿最高处的那把龙椅,只要我做了皇帝,我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执掌万民生死,包括我在乎的人。” “那我爹……” “苏太师 答应助我一臂之力,只不过,他临时倒戈罢了。”他端起茶杯轻抿,神态和语气,皆是云淡风轻。 苏墨钰却云淡不了,也风轻不了:“对不起,若不是我的父亲背叛你,你也许就不会失败了。”不失败,就不会被废黜,不失败,就不会失去自己最爱的人,不失败,他现在便是大晋朝最高贵的九五之尊,真正的天之骄子。 他还是淡淡的表情,淡淡的语调:“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苏太师,毕竟他的顾虑太多,一旦失败,便是灭九族的大罪,他是为了你,才临时改变主意的。” 为了自己吗? 越是如此,她的内心就越是煎熬。 刚才那个问题,她宁可从未问过。 不是所有真相,都令人欢喜雀跃,当那些掩埋在黑暗中的过往被硬生生揭开,除了鲜血淋漓,还有无尽的罪恶。 “墨钰。”他放下茶盏,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宁和,似乎与那撕心裂肺、血火交融的过去,完全没有干系,“人不能忘记过去,否则必然会重蹈覆辙。但人也不能一直拘泥于过去,毕竟现在,此时此刻,才是最重要的。” 她仰面躺下去,望着头顶上方的房梁:“ 你说得对,人的确不该拘泥于过去。”但是,愧疚却会如影随形。 “别想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防止贤王向你发难。”他的目光,瞬间严肃起来,似乎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对他造成影响:“我会时刻注意着贤王府的动向,他既然救了姚纪灵,必然有他的目的。” 目的? 不知为何,总觉得贤王这么做,完全就是吃饱了没事干。 …… 贤王府。 四季如春的府宅,到了夏季,更是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一名婢女手捧干净衣物,走至王府东面的一处幽静院落,对坐在右厢房内的女子道:“姑娘,香汤已经准备好了,这些是王爷命奴婢,给你送来的换洗衣裳。” 只是换洗的衣裳而已,用料的讲究,和绣工的精致,几乎要赶上宫中娘娘们的规制了。 姚纪灵看了眼婢女手中的衣物:“你们王爷呢?” “王爷正在与几位大人一起商谈政务。” “他什么时候能来见我?” “姑娘。”女婢态度虽然恭敬,但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凛然的倨傲以及警告:“王爷的事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从来不会、也不敢询问,姑娘暂且在这里歇下 ,来日方长,姑娘切莫着急。” 姚纪灵有些恼,猛地站起身,冲到女婢身前,正要劈手从她手中夺过衣裳,却突然放轻了动作,改为小心翼翼,从婢女手中接过:“多谢了。” 心中再怎样焦灼愤怒,她尚存一丝理智。 首先,贤王此人,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角色,再者,自己如今寄人篱下,放眼整个奉天,也就只有贤王敢收留,愿意收留自己了。 沐浴后,换上洁净的衣服,姚纪灵望着镜中的自己。 仅仅一天时间,她的面容就憔悴了很多。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却非常清楚,其实自己,已经不再年轻。 靠着药物维持美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迫切需要一个高贵的身份,一个人人艳羡,人人敬慕的身份。 权利永远比美貌要重要多了,这是她几十年来,领悟到的最深刻的道理。 她想要的,已经近在眼前,却生生被苏墨钰夺走。 这辈子,她不杀了他,死都不会瞑目! “听说姚姑娘医术高绝,不知可否让本王见识一番?”一个男人的低沉的声音响起,姚纪灵猛地转身,对上一双冷然幽淡的眸子。 一双此生所见,最可怕的眸子。 第188章 贤王相约 这,应该就是贤王了。 姚纪灵起身,盈盈跪拜:“民女见过王爷。” 不论姚纪灵是用了什么法子保持美貌,但她那副水灵娇嫩的模样,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会为之心动。 然而,贤王看着她,目光始终淡漠,浅色瞳仁,如深海一般冷邃,一丝波澜未起。 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呢。 “起身吧。”贤王语气平平。 姚纪灵直起身子,经过刚才的试探,心知与贤王相处,还是小心为妙,他是自己这辈子所见男人里面,最与众不同的一个。 “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救你?”时值炎热夏季,贤王却身披贡缎斗篷,两手揣在袖中。 姚纪灵见状,猜测道:“王爷是看中了民女的医术?” 毕竟贤王常年卧病,而京都的人都知道姚纪灵医术高超,这个猜测,是最符合逻辑的。 然而,贤王却道:“非也。” “非也?” “姚姑娘的医术,的确令本王很是好奇,但本王救你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这个。” 姚纪灵下意识脱口问:“那是为何?” “很简单,因为你是苏墨钰想要杀的人。” 闻言,姚纪灵脸色白了一下:“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本王 刚才就对你说了,本王只是好奇而已。” 贤王是姚纪灵第一个看不透的人,“民女还以为,您救了民女,是因为器重。”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贤王道:“本王的确,很器重你。” 姚纪灵扬起一边的长眉:“烦请王爷说的明白一些。” 贤王转眼看她,那双浅淡幽冷的眸子,天生便给人一种森寒阴厉之感,姚纪灵从未害怕过什么,此刻却也有些微的退缩。 “本王从来不养废物,对本王有用的,才能称之为人才。姚姑娘呢?你能为本王做什么?” 姚纪灵看着他的眼眸,一股寒意猛地从心口窜上,差一点,她就要移开视线了,“但凡王爷需要用到民女的地方,民女必会义不容辞。” 贤王微笑起来:“很好,看来你是把不错的刀。”顿了顿,又道:“凡事有取亦有求,你为本王做事,你想要得到什么回报?” 姚纪灵咬了牙,猛地跪下:“民女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一个人的命。” “哦?你想要谁的命?” 她抬起头,毒蛇般的双目,迸射出血色般的恨意,“苏墨钰。” 贤王没有回应,只说了一句:“如此,你便好好休息吧。”接着转身离去。 姚纪灵却久久没有起身,手指狠狠抠着地面,哪怕指甲断裂鲜血涌出,似乎都无所察觉。 无论如何,她都要杀了苏墨钰! 血债,必须血偿! …… 苏墨钰回到府上,平日里,竹青都会守在门口,一见她回来就会迎上来,比皮卡丘还要欢腾,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带着困惑走进院落,每间房子都查探了一遍,还是没找到竹青的人影。 这臭小子,去哪浪了? 正要放弃时,见皮卡丘直起身子,两只爪子在门框上一个劲地瞎挠,“皮卡丘,怎么又不老实了!”她呵斥了一句,眼瞳却陡然一缩。 门框上插着一支弩箭,箭尖下,是一张写了字的纸笺。 她拔下一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明日酉时,城东天香居见,恭候君之大驾。 说曹cao曹cao到,看来贤王的目标,果然是自己。 之前想好所有的对策,被这一张纸笺全部推翻。 谁特喵能想到,贤王竟然这么卑鄙,拿竹青来逼她现身。 狠狠将纸笺揉成一团,丢进纸篓。 竹青在贤王手上,看来明日这场鸿门宴,自己必须要去赴约了。 竹青不比其他人,他只是个身份卑微的书童而已,杀了便杀了,没有 人会追究,更不会有人为此而偿命。 以贤王的性子,他什么事都会做出来。 看了看天色,时间已经很晚了,来不及去找容朝商议。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贤王既然特意给自己送了信,那便证明,自己对他还是有用处的。 只要自己掌握住主动权,就没什么好惧怕的。 想通此节后,她这便放下了提起的一颗心,美美地睡觉去了。 为了明日的谈判,她必须要养足精神才行。 第二天,贤王没有去上朝。 贤王在外人眼中,身子一直不好,不来上朝已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大不了。 但今日,因为一件事的发生,让他称病不朝的原因,多了些刻意的成分。 几名大臣****,弹劾丞相以权谋私,擅自变税,还列出了七大罪,罪罪属实,令丞相百口莫辩。 朝堂上的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些都见怪不怪了,不过,一些精明的人,却看出了一些猫腻。 丞相私下与贤王交好,这件事虽然没有放在明面上,但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是知道的。 今日贤王称病不朝,会不会就是为了避嫌?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谁也不知道真相是如何的,而少数几个比较接近 中央职权的官员,又看出了另一层猫腻。 那就是****弹劾丞相的几个大臣,都是太子手下的人。 夺嫡之争,历朝历代皆有,端王和宁王已经垮了,这一回,终于轮到了贤王。 大部分的官员,都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但也有一些,开始****。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就开始为自己谋条后路,还是很有必要的。 一场以弹劾丞相为主的早朝,就这么结束了。 苏墨钰在下朝后,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丞相被弹劾,姚纪灵被救,竹青被俘,这三个压根没有半点联系的事情放在一起,隐约连成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实。 不过一切还只是猜测,至于真相是什么,只有见到贤王本人才清楚。 但愿,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傍晚,苏墨钰根据纸笺上所要求的,在酉时之前,准时来到了天香居。 天香居是奉天最有名的一家酒楼,但生意,却并不是十分红火,因为这里服务的对象,都是京都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一般的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资格踏入这里的大门。 来到二楼的一处雅间,果然,贤王坐在最中间的首位,而在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华服女子。 赫然正是姚纪灵! 第189章 竹青中毒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姚纪灵望着她,在她推门的刹那,原本平静的目光,骤然间迸发出血色般的锋利,一寸寸,凌迟着对面的苏墨钰。 苏墨钰心中也恨,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冲上前杀死姚纪灵的冲动,不过在她的脸上,却非分毫不显,甚至,她的唇角边,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仿佛真的是来赴一场朋友间的邀约。 自顾自在桌前坐下,伸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香茗。 一边浅啜一边道:“不愧是天香居的茶,入口浑厚,回味甘甜。” 贤王眼中闪着一丝兴味,并未因她放肆的举动而有任何不满:“苏侍郎难道就不怕,本王在这茶中下毒?” 苏墨钰挑了挑眼角:“会吗?贤王殿下真的会杀我吗?” “苏侍郎,不得不说,你真的很胆大。”贤王看着她,淡淡道。 苏墨钰笑着放下茶杯,目光在贤王以及贤王身后的黑衣人身上掠过。 男人站得笔直,从头至尾,都没有动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没有生命的雕塑呢。 然而,萦绕在他身上的那股勃发气势,却始终没有削弱过,如雷霆万钧,压迫力十足。 贤王 看上去,好似与世无争,逍遥红尘,但他的野心,可不比任何一个人小。 或许,就连容蓟都不知道,贤王手下有一批训练有素的死士吧。 “王爷还是别绕弯子了,微臣脑子笨,对于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一向都不怎么擅长。” 贤王轻笑了一声,并没有给予回应,只抬了抬手,这时,雅间旁的小隔间被打开,一名青衫侍童蒙着眼被带了出来。 果然! 在看到竹青的刹那,苏墨钰并没有起身,因为她知道,贤王接下来肯定会有后话,不可能轻轻松松,就把竹青还给她。 不过她想错了,贤王还真的让手下,给竹青松了绑,甚至取下了他脸上的蒙眼的布条。 竹青一时有些懵,看到苏墨钰后,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少爷,您终于来救我了!”说着,扑过来,紧紧抱住她的一只胳膊。 苏墨钰脸颊一抖,竹青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一些,她好不容易酝酿起的气势,都要破功了。 “王爷特意把我的侍童抓来,不会真的只是为了邀我前来小聚吧?” 贤王随手把玩着掌中的一枚玉佩,悠然道:“和聪明人谈话,有时候很很轻松,有时候,又很累。” “那王爷认为,您现在是轻松呢,还是疲累呢?” 停止把玩的动作,贤王漫不经心的眼神,蓦地冷肃起来:“今日早朝的事情,想必苏侍郎,应该已经知道了。” 早朝的事? 他指的,难道是丞相被弹劾一事? 之前那种古怪的,不安的感觉又冒出来了。“据我所知,几位大臣弹劾丞相的那几项罪名,都是事实。” “没错,的确是事实。”贤王也不避讳:“可那又如何呢?宦海沉浮,原本就是虚虚实实,真假不辨,这一点,不需要本王告诉你,苏侍郎也应当清楚。” “如果王爷是想让我来帮助丞相洗脱罪名,我只能说抱歉,我做不到。” 贤王微微一笑:“本王并没有这个打算。” “那就好。” “苏侍郎何必自我贬低,你能做到的事,远比替丞相洗脱罪名要更多。” 苏墨钰表示不明白:“王爷太看看得起我了。” “不是本王看得起你,而是你的确,能够做到本王预想中的程度。” 她心头一紧,不由道,“王爷身边的能人志士已经够多了,我实在帮不上您什么忙。”如果她猜得不错,贤王的目的,定是要让自己替他做事。除此之外, 她想不出别的解释。 下意识的,她想要逃避。 贤王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苏侍郎,你要知道,你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苏墨钰已经心生不耐,与贤王打交道,实在太过耗费心力,既然竹青已经没事,她不打算再多逗留。 起身,刚欲迈步,一直抱着她胳膊的竹青,突然痛得弯下腰去,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苏墨钰惊呆了,但很快,她就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爷是做大事的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不觉得丢脸吗?”她转过身,看着贤王怒声质问。 贤王却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下三滥?苏侍郎扪心自问,你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难道就没有使用过下三滥的手段么?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自古成王败寇,没有完美的过程,只有完美的结局。” 她强忍心中怒意,冷声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很简单,明日早朝,你上书弹劾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就说二人结党营私、行事凶暴、残害无辜,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 苏墨钰一怔,这二人,都是容蓟手下的人。 贤王这个要求,等于是 将自己推向不义之地,就算那两位大人,与容蓟没有丝毫干系,他们也曾帮过自己,若是真的上书弹劾二人,这番作为,岂非是恩将仇报? “不行!”她坚决道:“我不能答应!” “不答应?”贤王倒也不恼,又开始闲闲把玩手中玉佩,“你可想好了,机会只有一次,本王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苏墨钰脑袋乱的很,从早以前,她就知道贤王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他的手段。 让自己出面弹劾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这样两人为了避嫌,就不能参与对丞相的庭审,这样,贤王就有机会,帮丞相洗脱罪名,他的如意算盘若是再打得好一些,没准还能趁此机会,除掉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断了容蓟的左膀右臂。 好个一箭双雕,好个声东击西! 既然已经猜到一切,她又怎样答应他,怎能昧着自己良心,在那个人的背后,狠狠捅他一刀? “忘了告诉你。”贤王低沉悠然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的小侍童暂时还不会死,他体内的毒,每隔三天发作一次,一共发作五次,一次比一次严重,待第五次发作,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第190章 这次是我辜负你 看着竹青痛苦的模样,她心头一片哀凉。 救竹青,就只能背叛容蓟,若是不背叛容蓟,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竹青去死。 两相矛盾,头一回,她感到不知所措的空茫,两边都是悬崖,到底,该往哪一边走呢? 偏偏贤王还嫌不够乱,悠悠地催促着:“本王适才便说了,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一次,你若是拒绝了,本王不会问你第二回,也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他笑:“或许,你可以试着拒绝本王,左右不过是个小侍童,这样卑贱的奴才,就是死了,亦无伤大雅,本王有时恼了,也会处死几个小厮,这种事情,原本就很品尝。” 是,处死几个小厮的确很平常,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把人当做人来看待,在他的眼中,奴才就只是奴才,甚至连主子养的一条狗都不如。 如此蔑视人命,他们自己也如那些被他们蔑视的人一般,卑贱如尘,一旦没没有了权势,他又算的了什么呢? 突然之间觉得,其实贤王,很可怜呢。 这世上,可有人真正爱戴他,可有真正在乎他,可有人真正尊敬他? 对于一个可怜之人,她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一直注视着苏墨 钰的贤王,原打算欣赏他在左右为难的困境中挣扎痛苦的模样,却愕然发现,她眼中没有任何愤怒,任何悲绝,只有深深的怜悯与同情,对自己的怜悯和同情。 骤然间,心头一阵愠恼。 这十几年来,他已经很少生气了,甚至忘了愤怒,是什么感觉。 但此刻看到苏墨钰的眼神,他却愤怒至极,恨不得挖了对方那双清亮如镜,仿佛可以照出人内心魑魅魍魉的眸子。 正怒不可谒时,苏墨钰突然道,“我答应你。” 这回,换他怔愣了。 苏墨钰冷笑,何必这么震惊呢? 难道他认为,自己不该这么快答应,这么轻易答应? 她还应该再多受一些良心的谴责,多挣扎纠结一会儿? 没错,自己下这个决定的确很不容易,但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做出一种选择,那就选择自己认为正确的,何必管之后将要造成的后果?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也要顾,那也要顾,最终的结局,便是两边都无法顾及。 在短暂的怔愣后,贤王神色恢复如常,“很好,看在你这么配合的份上,本王应允你,将来本王登上皇位,一定会封你为开国功臣,苏家的荣耀,永世不衰。 ” 站起身,目光缓缓地,从贤王脸上,移到一旁的姚纪灵身上,“我还有一个要求,希望王爷现在就能应允。” “什么要求?” 她忽地一笑,逆光的脸容上,满是阴翳,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我要姚纪灵的命。” 姚纪灵闻言,似乎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就柔柔的笑开了。 苏墨钰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贤王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听他的? 简直异想天开! 她眼眸一眯,想起姚锦程的死,恨意在清灵的杏眸中流转。 若说谁要谁的命,那只能是自己,要了他苏墨钰的命! 时间有片刻的凝滞,在苏墨钰说完那句“我要姚纪灵的命”后,雅间内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苏墨钰依旧保持着冷眼凝视姚纪灵的姿态,一动不动,好似一尊被风化的石雕。 “呵……”第一个出声的,是贤王,他云淡风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斗篷,他站起身,擦着苏墨钰,走到了雅间的门口,很轻很轻地说了句:“为了表示本王的诚意,本王……答应你。” 伴随着最后一个你字落下,原本站在窗边的黑衣人骤然伸手,一把掐住了姚 纪灵的脖子。 一切发生的太快,姚纪灵根本来不及反应。 男人手劲很大,在那铁钳般的掌掐住她脖子的瞬间,她就已感觉,死亡开始迫近。 恐惧写在她娇柔的脸上,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纤瘦的手臂,不停地在半空中挥舞着。 咔嚓一声。 苏墨钰知道,那是脊椎断裂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雅间内,显得清脆而悦耳。 姚纪灵的脸上,依然还挂着恐惧,以及一丝对生的希望。 然而,此刻的她,已彻底没有了心跳。 人若是被活生生拧断脖子,是断然没有生还希望的。 黑衣人手一松,姚纪灵的尸体,便软软地滑了下去,似一条被抽去了脊骨的鱼。 苏墨钰走到姚纪灵身前,看着她死不瞑目的双眸。 就连梦里,都恨不得杀了她,而此刻,当她真正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时,那种刻骨的恨意,却似乎没那么浓了。 高兴吗? 或许吧。 不管怎么说,这个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也险些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真的死了。 死的突然,死的憋屈,死的莫名其妙。 就连苏墨钰本人,都没想到,贤王会突然命手下动手。 好不容易救下姚纪灵,就 这么随随便便杀了,这个贤王,果然有病。 在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一种人,就是疯子。 因为他们没有顾虑,不知恐惧,喜怒不定,杀戮随心。 显然,贤王就是这群疯子中的某一个。 如果可以,她真的一辈子都不想再与这个人打交道了。 …… 就和贤王猜测的一样,第二日早朝,皇帝果然当众宣布,将丞相交由大理寺和刑部共同主审。 由此看出,贤王在对事情的预判和筹谋上,的确很有一套。 放眼整个朝廷,诸多皇子之中,也只有贤王,有能力有资格与容蓟争夺储君之位了。 如果真的让他赢了…… “诸位爱卿如果无事启奏,那便退朝吧。”皇帝略带疲倦耳朵声音传入耳中,苏墨钰一个激灵,看了眼位于大殿最前方的容蓟。 对不起了,这一次,是我辜负你。 “皇上,”她上前一步,出列道:“微臣有事启奏。” “苏爱卿,你要启奏何事?” 深吸口气,尽量压下心底的那份罪恶感,朗然道:“微臣要弹劾刑部尚书及大理寺卿,结党营私、行事凶暴、滥用职权,枉杀无辜。” 一道如淬了鲜血的锋锐视线,猛地自最前方朝她射来。 第191章 她的心,不但冷而且硬 低着头,她没有去追寻那道冷厉尖锐的视线从何而来。 她只是将提前准备好的奏折,从袖中取出,上前一步,高举过头顶。 皇帝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弹劾给弄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苏侍郎,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弹劾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是。” 皇帝迟疑了一下,命万公公上前,将苏墨钰手中的奏章接过。 打开来匆匆瞥视几眼,脸色有些黑沉。 “苏侍郎,你奏章中所列种种罪状,可有证据?” 当然没有了!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故而道:“回皇上,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位高权重,为了保护上告鸣冤之人,此事乃为匿名举证,皇上只要派人去查证,便可得知真相。” 一个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最擅长了。 见她一副笃定的模样,皇帝虽然还是有些犹疑,但也信了七八分。 被弹劾的当事人,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也在短暂的怔愣后回过神来,各自为自己辩解。 “皇上,这一切都只是苏侍郎的臆测,没有证据。” “微臣为官数十载,从未行过任何有违良心之事,还望皇上明察。” 皇帝看着两人,问了同样一句话 :“对于苏侍郎所列罪状,你二人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无奈摇头:“回皇上,微臣暂时还拿不出证据。” 苏墨钰知道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是好官,可又有什么用呢?好人总是不长命,就好比现在,他们救过自己一命,而自己,却恩将仇报,陷两人于不义。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救自己,今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两边都没有证据,皇帝不能直接定罪,也不能宣判无罪,唯一的办法,就是交由大理寺审判。 但又不能让大理寺卿自己审判自己,只能在两名大理寺少卿中,重新挑选一人,担任此案的主审官。 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会审证明两人无罪即可。 然而,在丞相被弹劾,需由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主审的这个节骨眼上,两名主审官也成了待审查的对象,这就麻烦了。 有人站出来问:“皇上,丞相一案,该由哪位大人来担任主审?周大人和邱大人既已涉案,实在不适合再担此重任。” 皇帝一听,觉得言之有理,“那便由大理寺少卿以及刑部侍郎来担任丞相的主审官吧。” 刑部侍郎。 苏墨钰不知 道这个刑部侍郎究竟是谁的人,如果说自己由五品舍人跃升为二品兵部侍郎,是一个奇迹,那这个兵部侍郎,从一个九品小官吏,在不到两年的时间,一跃成为朝廷的二品大员,他的经历,显然更为传奇,简直就活生生的人生励志模板。 朝中无人难做事,这个刑部侍郎,背后的势力必然不简单。 他会是贤王的人吗? 毕竟能在短时间内接替刑部尚书的人,也就只有这位兵部侍郎了。 贤王花这么大的力气牵制住刑部尚书,绝不可能,是为了把权利交到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手中。 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位刑部侍郎,必然是贤王布在朝中的一颗暗棋,至于这颗暗棋,什么时候发挥作用,则要看朝局的发展动向了。 如果不是丞相被****弹劾,形势危急,想必,他是不会动用这个暗棋的。 剩下的,还有一个大理寺少卿。 在皇帝做决定之前,他应该并不知道,两名大理寺少卿中,皇帝会选择哪一个作为此次会审的主审官。 又或者,两人都是他的人,又或者,两人谁都不是他的人。 但不管怎么样,自己适才的搅局,已经成功打乱了容 蓟的步伐,让原本顺利的计划,中途夭折。 而几乎与他势均力敌的贤王,也会在危机爆发的当下,立刻着手部署。 总之,原本由容蓟掌控的大好局面,现在,开始偏向了贤王。 他一定很生气。 不,不仅仅是生气,而是愤怒,是痛恨。 恨自己的背叛,恨自己的卑鄙。 他曾说过,在他前行的道路上会有很多敌人,但这些敌人中,绝不会有她。 她当时问他,为何一定这般笃定,他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她没有这个本事。 不,他说错了,不是她没有这个本事,而是她的心,还不够冷血。 但现在,他应该知道了,她的心,不但冷,而且硬。 为了自己的目的,这世上,没有她下不去的手! 下朝后,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太和殿外站定,看那模样,好似是在等她。 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但面对一向把自己当做友人的两位大人,苏墨钰还是愧于面对他们。 想绕着走,无奈他们就站在离开的必经之路上,她唯有硬着头皮朝二人走去。 本以为他们必然会责骂自己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之类,没想到,两人只对她说 了一句,“苏侍郎,不管你有何苦衷,这般做法,都无异于助纣为虐。与虎谋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望苏侍郎,好自为之。” 她又何尝不知,自己是在与虎谋皮?可这笔交易,她是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 “到底怎么了?”阎烈洲紧跟着追上来,刚才在大殿他就想问,一直憋到现在:“你不是很崇拜周大人和邱大人吗?说两位是举世难见的忠臣良将,你刚才在大殿上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她看着两位大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刚要解释,不知从哪冒出一队侍卫,将两人重重包围起来。 正纳闷时,侍卫中间,走出一个身着赭黄朝服的男子,苏墨钰和阎烈洲齐齐一惊。 怎么会是容蓟? 男人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朝阎烈洲看一眼,只冷冷胶着在苏墨钰的脸上。 “苏侍郎。”他的语气与目光同样冰冷无温:“孤一直以为,你的野心仅止于做个权臣,没想到,你的目的,竟是要做遗臭万年、残害忠良的一代佞臣。” 她强压下内心的痛意与酸涩,脸上绽出完美的笑意:“是权臣还是佞臣,自有后世来评判,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第192章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男子眼底清冷的眸光骤然一跳,像是从极致的冷,转为极致的烈,一蓬怒火就这样被点燃,烫得几乎灼人。 “苏墨钰!”他一字一顿叫她的名字,不是漠然,不是温软,不是柔情,亦不是厌憎。 而是一种携着刻骨绝望,与刻骨愤恨交织的声音。 “好,很好。”他轻轻点着头,目光中的怒火越烧越旺,“若是孤现在就杀了你,你认为,你还有机会等后世来评判吗?” 她深深看他,比起他的怒火中烧,她的眼中,却是万里冰封:“殿下恨微臣,微臣明白,但您再恨,也不能在这里杀了微臣,总要先请示皇上,再交由大理寺与刑部会审,若是确定微臣有罪,您才可得偿所愿。” 她的话,无疑等同于火上浇油,被压抑的怒火再难抑制,上前一步,他通红的眼底,满是杀意:“得偿所愿?原来在你心中,孤竟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之人!是,得偿所愿,杀了你,孤的确可以得偿所愿!” 他每一个字,都带着凛然锋利的杀气,似是恨不得将她寸寸撕裂。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这样毫不掩饰恨意的他。 曾经的那些相濡以沫,缱绻深情,也变成了最遥远最模糊的梦境,只残留一个迷茫的幻影。 有时候,爱一个人很简单 ,恨一个人,更简单。 维持美好很难,破坏它,却轻而易举。 人们常说破镜难圆,那是因为,毁坏了的东西,再怎样修复,曾经的裂痕,都依然存在。 她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向后退了一步,似乎这样,才能不受他怒火的灼伤,但也只是似乎。 “苏墨钰,你今天逃不了。”他跟着上前,愤怒与憎恨,如影随形:“你知道,孤最痛恨哪一类人么?” 她苦笑:“叛徒。” 他眸色越发黑沉,瞳仁中的怒火亦越发旺盛:“没错,就是叛徒。” 他可以把心都掏给他,却无法容忍,他将自己的真心弃如敝屣。 午夜梦回,他也会质问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明已经决定,此生此世,与他再无瓜葛,却仍是忍不住,偷偷跑去见他。 每一次,都只能像个落魄的小贼般,狼狈地躲在窗外。 每一次,他都会痛骂自己的没出息,自己的当断不断,自己的犹豫不决。 每一次,后悔、绝望、悲伤、愤怒后,他又会不知疲倦地再去犯错。 或许,他只是不甘心,又或许,是他放不下曾经的圆满,更或许,是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被伤够,所以才想要一次被伤个透彻,遍体鳞伤还不足以绝望,只有心死,让一颗原本鲜活明 烈的心,重归灰败与腐朽,他才能真正放下。 果然,人不该太贪心,拥有高高在上的权利就好,孤寂就孤寂,煎熬就煎熬,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圆满与安宁。 这个道理,直到现在,他才想通。 阎烈洲被夹在两人中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从容蓟身上蔓延而出的怒火,就连他,都能清晰察觉。 “殿下,今日之事,苏侍郎或许有苦衷,末将不认为,她会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他苦口婆心地劝着。 可容蓟显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反而,此刻他的任何请求,都会成为烈火上的烹油。 “这里没你的事,你给孤走开!” 阎烈洲分毫不让:“末将可以走,但先请殿下,下令撤去这些侍卫。” “阎烈洲,这里是皇宫。”他抬手,侍卫立刻高举手中刀剑,只等他一声令下,便会冲上前,将两人就地斩杀,“作为臣子,以下犯上,孤有这个权利,先斩后奏。” 苏墨钰深吸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被阎烈洲反手护在身后:“殿下有气,冲着末将一人来就好,不要牵连苏侍郎。” 被他护在身后的苏墨钰,连连苦笑。 阎烈洲啊阎烈洲,你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汉,可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你越是护我,容蓟就越是恨我, 这下,是真的捅了马蜂窝,再无转圜了。 “你要护着他?”容蓟冷笑,铁青的面容,额角青筋根根暴起,显然已怒到极致。 “殿下,不要伤她。” 不要伤他? 从未想过,这原本该由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如今,却从另一个男人口中说出。 他该成全他们吗? 该吗? 仰天一声长笑,他猛地夺过身边侍卫手中长刀,身形疾掠,手中刀刃携着滔天愤怒,朝着苏墨钰的面门砍去。 惊讶胜过了害怕。 她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手持长刀,毫不留情地朝自己砍来。 他要杀了她。 不是说说而已,也不是愤怒之下的口不择言,而是实实在在,要杀了自己。 这一刻,她什么都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中,只有容蓟手中,那把朝自己砍来的长刀。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她和他,天生只能为敌,再怎样努力,那道横在两人之间的鸿沟,永远都不会变成小水渠,妄图征服,唯有粉身碎骨。 “叮”的一声,阎烈洲亦夺下了侍卫手中长刀,千斤之力下,一刀,将容蓟手中的那把长刀,劈成了两截。 断刃迸溅,自她脸颊旁划过,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她岿然不动,目光似失去了焦距,不知落于何处。 将手中短刀掷于一旁, 他惨笑一声,后退一步,“孤刚才差点杀了你,想必此刻你的心中,亦是愤怒至极吧。”他站定脚步:“苏墨钰,尽管恨孤,只有这个时候,你才算是有点血性。” 说罢,带着侍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没事吧?”阎烈洲有些气急败坏地问:“为什么不解释?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在他的追问下,苏墨钰缓缓抬手,推开了他置于自己肩上的手:“没有苦衷,背叛就是背叛,出卖就是出卖,任何解释都是逃避的借口。”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既然有苦衷,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她仰首看着他:“竹青被贤王下了毒,这是救他的唯一办法。” 阎烈洲听后,又气又急:“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来找我商量,还妄图瞒着我!如果适才你肯说出来,殿下或许就不会怨……” “不。”她斩钉截铁:“就算说了实话,他一样会恨我。”她笑了一下,轻松中携着难以掩饰的苦涩:“在某些方面,太子和贤王是一样的,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蔑视人命,一个卑微侍童的性命,与他们的皇图霸业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而我,因为一个小小侍童便出卖他,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决定,更是难以原谅。” 第193章 想方设法讨回来 苏墨钰猜得不错,贤王的目的,果真不仅仅只是为了营救丞相,不知他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周尚书和大理寺卿邱大人,竟然真的被查出行事凶暴、滥用职权的罪行。 皇帝一纸诏书,将两人纷纷贬谪出京,巧的是,他们流放就任的地方,竟然是永州。 苏墨钰到底心里愧疚,就修书一封给苏明香,请她代自己向永平王求个情,帮忙照应一下那两位大人。 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是,贤王还算是讲信用,派人给她送来了解药。 但贤王此人,向来阴险,她生怕贤王再次使诈,特意寻人帮她检查过解药的成分,得到证实后,才让竹青服下。 虽然毒是解了,但竹青只要一天跟着自己,就一天处于危险当中。 故而她决定,暂且将竹青送出京城,只要危机一天不除,她就不能让竹青回来。 这么做的原因有两点,一是为了竹青的安危考虑,不想让他再因为自己而身陷险境,二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考量,她本不想牵扯到朝堂斗争以及夺嫡之战中去,但如今看来,自己已经没有说不的权利了,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境况下,任何细微的举动,都 会攸关到生死,所以,她不能有任何软肋被人抓到。 两点结合,竹青必须离开。 “少爷,我不走!”竹青眼泪汪汪抓着她。 “乖,别闹,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又不是要赶你离开。”苏墨钰掰开他的手。 竹青还是不肯:“少爷,我什么都不怕,您就让我留在您身边伺候吧。” 苏墨钰很坚持,“竹青,到底你是少爷,还是我的是少爷?这么不听话,我以后真的不要你了。” 竹青吓了一跳,生怕她真的赶自己走,连忙松手,“少爷,那我要在外面待多久?” “看情况吧。” “您会不会一辈子都不来接我了?”竹青委屈。 苏墨钰还是那三个字:“看情况。” “啊?”竹青大张着嘴,一脸的不情愿。 苏墨钰伸手在他脑袋上一拍,率先跳下马车:“啊什么啊,赶紧下来。” 竹青一边爬下马车,一边嘟囔,“少爷,我真的什么都不怕的,贤王要是再敢来抓我,我就跟他拼了。” “就你?还跟人家拼了?”苏墨钰连讥笑都懒得给他:“快醒醒吧,别睡了啊。” 竹青的自尊心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他家少爷就没有不损他的时候。 “少爷, 这是哪里?”竹青看着眼前的小村落,很是好奇。 “这是出云村,位于奉天最东边的一个小村落。”她一边走,一边伸手朝前指去:“我在这里给你买了个小院落,还有个小丫鬟伺候你,高兴不?” “不高兴。”竹青立刻回道。 “不高兴?”她转过头来,眯起眼眸:“少爷我自己都没这么享受,你还敢说不高兴?” 竹青抖了抖:“就是不高兴,小的只想跟在少爷身边,不想要什么小丫鬟。” “切。”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苏墨钰忍不住笑:“小样,现在说得好听,一会儿别变卦。” 竹青瘪瘪嘴,表示自己的意志是非常坚决的。 没走多远,也有百丈的路途,苏墨钰忽然在一座低矮的屋舍前停下,“就是这里了。” 屋舍不大,中间的房子是正堂,两边各有一个小厢房,右边的厢房旁,还有个小耳房。 屋舍的外围,以篱笆围了一圈栅栏,栅栏边坐着个十二三岁,身穿碎花裙衫的少女,看见两人,喜滋滋地跑了过来:“少爷,您来了。” 少女长得眉清目秀,玉雪可爱,竹青呆呆看着对方,嘴巴都合不拢了。 苏墨钰点点头,看向 身旁一脸呆滞的竹青,“小花,这就是竹青哥哥,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这家伙笨得很,什么都不会,你要帮我照顾好他。” 小花重重点头:“少爷放心,小花一定会好好照顾竹青哥哥的。” 少女软软糯糯的声音,简直要把人给融化了,竹青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小、小花妹妹,你……叫我竹青就好了。” “你比我大,我当然要叫你竹青哥哥。”小花是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一把拉住竹青,往房间里拽:“竹青哥哥吃饭了吗?没有的话,小花给你做,好不好?” 竹青的脸都快红成猴屁股了:“好……” 苏墨钰一直憋着笑,刚才还死活不肯来呢,这么快就沉浸在温柔乡,把她这个少爷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少爷也一起来吧。”小花在屋内招呼。 苏墨钰道:“不了,我还有事,你们两个慢慢吃吧。”临走前,交代一句:“竹青,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哪都不许去。小花,你帮我看着他,他要是敢不听话,尽管下手,别心软。” 小花的声音,远远从房屋里传来:“好嘞,少爷!” 竹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 是不是……叫他家少爷给卖了? 离开出云村,登上马车。 苏墨钰长长吐出口气。 她刚才骗了竹青,他问自己,到底要在外面待多久,她回答看情况,实际上,她并不打算来接他。 自打踏入朝堂起,自己的一只脚,就已经迈入了鬼门关,身边带着一个负累总是不好,说到底,她还是挺自私的。 “莫邪。” 伴随着她话音落下,两道黑影出现在她面前。 “干将?”她看着其中一道修长人影:“我不是让你离开么?” “回少主。”干将道:“夜狐的杀手,一旦加入组织,非死,一辈子都不得离开。” 就说他是个死心眼,规矩是人订的,自然也能改,“现在我是夜狐的主人,我说了算。” “请恕属下不能答应。” “你……”算了算了,这些个当杀手的,不但心冷如铁,脾气更是倔,既然他不愿意走,那就让他留下吧,说实话,她其实挺不想让他离开的,夜狐中的八人,只有他用起来最顺手。 “这几天你们给我盯着贤王,任何异动,都不得放过。” “是。” 总被人算计,不是她的风格,贤王这次让自己吃了个大亏,她总要想方设法讨回来。 第194章 蹊跷 这几日,苏墨钰只要闲下来,就往一品居跑。 不管是皇宫还是太师府,都让她觉得压抑,唯有一品居,是她真正觉得放松的地方。 雪樱的状况一日好过一日,身上的伤疤也已经基本痊愈,尤其是脸上,之前看上去狰狞可怖的大片疤痕,如今淡化了很多,显露出了原先清丽秀美的面容。 这都多亏若白,一直不肯放弃,为她四处求医。 “小公子?” 闲来无事,苏墨钰开始教雪樱下五子棋,但中间不知想到什么,开始发起了呆,雪樱见状,连连唤了几声。 “什么?”猛地回神,她歉意一笑:“对不起啊,最近可能是太累了,总是走神。” 雪樱拿过苏墨钰手中一直捏着的黑子,丢进棋盒:“小公子可是在为之前弹劾两位大人一事而烦恼?” 苏墨钰不觉得惊讶,这些事情,她从来都不会瞒着容朝和若白,“现在才知道,出卖别人,最痛苦的,其实是自己。” 雪樱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始动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小公子可是后悔了?” 她摇头,“我做事,向来不会后悔,就算重来一遍,也还是会这么做。” “既然不论如何,这件事都必须做,那小公 子又何必再陷于自责?” “话虽然这样说,但这件事到底是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他。 想到那天,太和殿前的锋锐刀光,绝望痛恨,这一回,他是真的心死了吧。 之前还抱着或许能重归于好的希冀,如今,一切的可能,都在那日,被自己亲手毁灭了。 棋子一颗颗,被雪樱收进棋盒,玉石清脆撞击的声音,伴随着雪樱略带粗嘎却柔软的语声,“小公子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我们生存于这个世上,每一天,都会辜负一些人,不管是你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因为你永远都无法达成他人心目中的期望。”她柔婉一笑,面容虽不再美丽,但那双曜黑的眼眸,却依旧明丽动人:“我不想活成他人心目中的模样,我只想为自己而活,哪怕……哪怕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眸中黯然一闪而逝:“有责怪怨恨自己的勇气,又为什么不敢尝试着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苏墨钰怔怔的,好半天才吐出一句:“雪樱,到底还是你看得透彻。” “不。”雪樱轻声道:“不是我看得透彻,这些道理,其实都是小公子你告诉我的,在我对生命,对未来 失去希望的时候,你鼓励我的话,你难道都忘了吗?” 她眨眨眼,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然后轻轻笑了:“好像,是说过这些话。” 雪樱也笑了:“小公子是雪樱见过的,最聪明的人,这些道理,你比雪樱更明白。” 她怅然一笑,明白是明白,可要真的做到,实在太难了。 “雪樱,你比我坚强多了。”能从那样的悲恸和惨烈中挺过来,换了自己,不一定能做到。 所以,老天可千万拿自己来做试验,她其实很脆弱的,经受不起那些生离死别,痛彻心扉。 雪樱正要说什么,容朝忽然走了过来,脸上表情有些凝重。 “墨钰,最近你千万要小心些,贤王的下一个目标,恐怕是你。” 她点点头,对于他带来的这个消息并不觉得惊讶,贤王迟早会把矛头对准自己,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希望同样的手段,他不会使用第二次。”她开始琢磨,自己身边还有谁,是能拿来做筹码的。 容朝在她身边站定,“据我查到的消息,贤王下一步着手对付的,是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 她愕然道,“为什么要对付兵部尚书?”谭大人既不是容蓟的人,也不是 其他哪位皇子的人,中立的不能再中立。 容朝看她一眼,神色讳莫:“我也猜不出他的目的,只知道他打算让你来取而代之。” “什么?”这下她更惊讶:“让我取而代之?这也太乱搞了吧!” “这位三皇弟的手段,我可是领教过的,总之,你万事小心。”想起曾经仅有的几次交手,容朝脸上的神色,越发的沉肃了。 …… “兵部尚书上折请辞?”聚贤殿内,得到消息的容蓟震愕不已。 这位深受皇帝器重,前途无量的兵部尚书,怎么会突然提出辞官的要求? 这一突发事件,让一向沉稳的他,骤然之间,亦乱了步伐。 兵部这块肥肉,是历朝历代,皇子们争相抢夺的对象。 如今兵部尚书请辞,朝堂上免不了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殿下。”容蓟手下的一名幕僚道:“此事会不会是兵部侍郎所为?” 他提出这样的怀疑,也并非没有根据,毕竟,兵部尚书的位置一旦空下来,苏墨钰是最有可能顶替上去的人选。 “不会。” “殿下何以这般笃定?”那人问。 是啊,他为何这般笃定? 曾毫不迟疑地相信他,可换来的,却是他的背叛。 难道 ,自己还是没有认清现实吗? 那个人,永远都是那么自私自利,为了他所认为的正道,不惜牺牲一切,包括自己和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认为,这件事他并不知情。 “此事蹊跷。”他站起身,说不上的烦躁,“去查查,兵部尚书那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还有,查清楚此事究竟何人所为,以及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 几人应是,随即退下。 等偌大的聚贤殿只剩下最后一人时,那人走到容蓟身旁,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殿下,铁浮屠的所在,已经查明。” 沉寂的眸底猛然亮起雪亮的精光:“容朝还保留着他们?” “是,只不过掩藏地很好,若非一次意外,属下不一定能发觉其所在。” “什么意外?” “属下发现,除了我们之外,也有人也在探查贤王的动向,对方大概是有些着急,行事过于冒进,这才被属下顺藤摸瓜,查到了真相。” 容蓟眼底的光芒猛地一跳,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了起来。 同样在探查贤王的动向? 容朝若非放不下曾经的荣耀,便是在替那人打探消息。 为了他,容朝竟然愿意做到这个地步吗? 第195章 革职 对于贤王,苏墨钰一颗都不敢放松。 所以时时刻刻,都派人盯着贤王府的动向。 然而几日过去,却什么动静都没有捕捉到,贤王好似在除去了容蓟的臂膀后,便开始归于平静。 闲来无事喂喂鱼,逗逗鸟,怡情养性。 如果换了别人,或许她会认为此人不思进取,骄傲自满,但贤王,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放弃趁胜追击的大好机会,贤王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点,让她怎么想都想不通。 而让她更想不通的是,兵部尚书为何会突然请辞,几日前,谭大人还特意找过自己,与她畅谈整顿兵部的各种规矩和手段,两人一起制定了一套方针,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便准备开始试行了。 谭大人不是个有始无终半途而废的人,在他辞官的背后,定有隐情。 至于是为什么,伴随着谭大人的离京,已再无对证。 兵部尚书的位置突然空了出来,于是,各方人马都开始****。 苏墨钰虽自认可以胜任这个职位,但她毕竟资历浅,若是真的晋升为兵部尚书,只怕会有很多人不服。 正当她猜测,谁会是最终的赢家时,兵部竟然出事 了。 “混账!” 御书房内,皇帝将手边的黄玉镇纸用力掷出,啪的一声,狠狠砸在地上,碎成无数片。 “挪用公银,私吞军械,好大的胆子!”皇帝的声音都因为极度的气愤而变了调,一张慈和的脸容,也满布戾气。 包括苏墨钰在内,兵部的一干人等,皆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原本只是平常而普通的一次议事,却突然有人回禀,说是兵部军饷亏空,军粮被扣,前线的士兵已经挨了半个月的饿,士气大损。 好在此时边境暂时安稳,若是正值打仗期间,这影响就大了,搞不好还会丢城失地,甚至灭国,也难怪皇帝会发这么大的火。 跪在地上的苏墨钰脑袋转的飞快,自己身为兵部的二把手,不管是军械还是军饷,都要经过自己的手,别说谭大人不是那种贪赃枉法之人,就算是,也绝不可能在完全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扣下所有的军饷以及军粮。 事情变得越来越古怪,从谭大人辞官开始,到如今军饷亏空,私吞军械,这一切的背后,一直都有一只手,在无形中推动着。 会是贤王吗? 虽然他近来又以养病之名远离朝堂,但以那人 的性子,她才不信他会真的老老实实在府内养病,暗地里,一定有某个**谋在酝酿。 可到底是什么呢? 只是除掉自己,对贤王来说,又有多少好处? 正想着,跪在她身后的兵部郎中叩首道:“皇上息怒,此事微臣并不知情,军饷以及军械的入库保管,一向都是由苏侍郎亲自执行。” 这下,矛头被推到了自己身上,苏墨钰苦笑一声,也叩首道:“钱郎中说得没错,军饷和军械的保管入库,一直都是由微臣来负责,但微臣每隔七日,都会派专人前去查验,以保万无一失,近一个月朝廷给予的军饷,微臣亦都有记录,库部的官员可做证明。” 皇帝的怒意略微减少了些,但脸色已然沉冷地可怕,“证明又有何用?且不说军饷之事,军械被盗,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苏侍郎,你又何话可说?” “此事乃是微臣失职,没有做好防盗部署,至于私吞一说,微臣敢以项上人头保证,绝无此事。” 她说的笃定,加之没有证据证明此事的确是她所为,皇帝暂且信了她:“那你倒是给朕一个解释。” 解释? 她心里跟吃了黄连似的,她要真能解释出来, 还至于在这里战战兢兢听皇帝训诫吗? 不大的御书房内,此刻挤满了兵部所有的涉事官员,以及其他五部的尚书,身为太子的容蓟亦是在场。 只是从头至尾,他都犹如一个看戏人,一语不发。 就在情况胶着不下时,前几日刚晋升为刑部尚书的刑部侍郎突然站出道:“皇上,微臣认为,这件事兵部侍郎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不管是失职还是涉罪,皇上都应明察,若仅仅是失职,便给予惩罚,若真是中饱私囊,不顾国之安危,那便下狱,总之,要给天下百姓,给边关将士一个说法。” 以前不确定,这位刑部尚书究竟是谁的人,现在苏墨钰可以完全肯定,他果然是贤王的亲信。 苏墨钰知道,自己要倒霉了,不过她并不觉得有何慌张,私吞军饷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自己头上,若要落实,贤王必然要花费一番大工夫,在这期间,她有足够斡旋解围的时间,最后孰胜孰败,还是个未知数。 皇帝沉着脸,刚才着实是气着了,这会儿胸膛还在不停起伏,口中吐出浊气。 “太子,你怎么看?”皇帝一句话,让站在角落里一语不发的容蓟,终于有了存 在感。 容蓟的目光,从诸多官员的脑袋上掠过,最后停留在维持叩拜姿势的苏墨钰身上:“儿臣也认为,此事该查。” 事实上,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管他说什么,苏墨钰都摆脱不了嫌弃,而以他对皇帝的了解,他虽在问自己的意见,但他心中却早有决断。 伴君如伴虎,九年的储君,他当得并不顺遂,时时如履薄冰,生怕重蹈容朝的覆辙。 皇帝脸上的神色,终于褪去了阴霾,虽说太子是他一手选拔的,但要废黜,亦是轻而易举。 他不喜欢一个总爱跟自己作对的继承人,这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打压,受到了挑衅。 太子之所以拥有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还不是因为他这个皇帝? 他最年长的儿子,曾是自己最骄傲的存在,也是自己最厌恶的存在。 好在,现在这个儿子,还算听话。 “那便依太子所言,暂时革除苏墨钰兵部侍郎一职,待贪渎一案查清后再做安排。”话落,又看了眼容蓟,道:“太子,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全权负责,军饷一事关乎国之大计,朕交给你才放心。” “是,儿臣定然不负父皇所托。” 第196章 他有危险! 被解了职,苏墨钰一下从朝廷三品大员,又变回了曾经那个无权无势,好吃懒做的苏家三少。 也开始学起了贤王,每天喂喂鱼,逗逗狼,摆摆五子棋阵,练练书法,修身养性,陶冶情cao。 没办法,谁让皇帝派了禁军,专门守在太师府大门前,名为保护,实为软禁,她不能出府,整天被困在府里,除了做个只吃吃喝玩乐的纨绔外,也没其他事情好做了。 听说她被解职软禁,最高兴的,莫过于方氏了。 她拍着手,欢喜道:“总算有能治他的人了,这下看那那小混球,还怎么趾高气昂。” 苏庆和却不似方氏那般欣喜,私吞军饷,往轻了说,是贪赃枉法,往重了说,那可是谋逆叛国,苏墨钰倒霉,他们整个苏府都要跟着一同倒霉,这可不是他想乐见的。 况且,他这些天,一直有意无意,从同僚口中打探消息,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苏墨钰的确私吞了军饷。 此事十分蹊跷,看似将苏墨钰逼至了绝境,可仔细想想,他貌似并没有什么损失,如果查证后的结果,是他受了冤枉,不但可以官复原职,皇帝还会给予一定的补偿。 这么 一琢磨,不禁怀疑,那个陷害苏墨钰的人,究竟是在害他,还是在帮他。 如今情势不明,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他可不想学苏庆生那个蠢货,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反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庆生,你去跟你爹说说,让他寻个机会,提拔一下你,他在朝中颇有威望,怎么的,也能给你捞个御史九卿之类的大官当当。”方氏急切地怂恿着,“苏墨钰那臭小子完蛋了,若想把苏家发扬光大,只能靠你。” 方氏这话说得好听,但苏庆和又不是傻子,苏墨钰离完蛋还早着呢。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就别乱说了。” 方氏不高兴道:“什么叫八字还没一撇?他苏墨钰是苏家的儿子,你难道就不是了?你就是太胆小,看你哥哥,什么时候像你这样退缩过了,你如果肯努力点,说不定咱们早就……” 忍无可忍,苏庆和打断了方氏的话:“我要是真的和大哥一样,这会儿咱们早就去九泉团聚了!”他瞪着方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嫌弃过她的愚蠢:“看看姚锦程的下场,你就知道,苏墨钰那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没有完全的 把握,最好不要与他交手。”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方氏恨恨咬牙,最近这一年来,她过得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以前苏墨钰什么都听自己的,府内的大小事宜,也是自己一手把控,那时候,她过得无比威风,虽不是当家主母,但也跟当家主母没什么区别,而现在,她几乎有三个月没有再添置过新衣,过得比丫鬟还不如! “无知妇人。”苏庆和讽刺了一句。 方氏当即跳脚:“你……你这不孝子,若是庆生还活着就好了!” 她一边哭,一边往屋外冲。 苏庆生懒得离她,这段时日,他的耐心也快用尽了。 方氏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一路横冲直撞,原本想去苏太师那里告状,却在半途中遇见了苏墨钰。 “咦?方姨娘这是怎么了?”天气逐渐炎热,她随身带了把玉骨扇,优哉游哉摇着。 方氏看到她,更是恨得牙痒痒:“三少爷,你做的那些好事,我可是都知道了,咱们苏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你自己行为不检点,可千万不要连累了整个苏家。” 苏墨钰摇了折扇,虚心道:“多谢姨娘教诲。” 都什么时候了,还 这么逍遥自在啊!方氏只能占占口头上的便宜,结果还没占到,于是越发憋屈。 “三少爷,我好歹也是府里的长辈,你见了我,是不是该行礼才对?”方氏咽不下这口气,总要找找苏墨钰的麻烦。 不过这一次,苏墨钰的态度,破天荒的十分恭敬:“姨娘说得对,是我失礼了。”说着,竟双手抱拳,恭身一礼:“姨娘在上,请受墨钰一拜。” 方氏有些呆愣,这小子到底是怎么了?突然之间,对自己的态度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大反转,就跟那日被太子杖责后一样。 难道是从前的怯懦性子又回来了? 正想着,见苏墨钰朝前走了一步,上下打量她一番道:“姨娘身上的衣裳着实有些旧了,头上的朱钗也是三个月前的,哎呀,府里的下人也太不懂事了,怎么可以这般苛待姨娘呢。”她建议道:“今个儿天气不错,要不,我带姨娘出去买几身衣裳和首饰?” 方氏更是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你……要给我买衣裳?” “是呀,姨娘怎么说也算我半个娘亲,买几身衣裳孝敬娘亲,乃是人之常情。” 方氏惊讶归惊讶,诧异归诧异,总之能白得几 件衣裳和首饰,她求之不得。 “说的也是啊。”她故作端庄地摸了摸鬓发:“要不,咱们这便走吧?” “我的马车被送去车马行修理了,此次出门,只能做姨娘的马车了。” “好说好说,我这就让人去准备。”说着,乐颠颠走开了。 看着方氏远去的身影,苏墨钰刷的一声合上折扇,笑得灿烂无比。 对付这种内宅妇人,几乎都不用动脑筋,她随便糊弄两句,方氏就深信不疑了。 原本还在发愁怎么溜出府去,简直就是天助她也。 方氏火急火燎地催促车夫立刻出府,苏墨钰混在她的马车中,倒也没人怀疑。 一路行驶到闹市,苏墨钰让方氏自己去挑衣裳,丢给她两锭银子后便下车,独自朝着一品居的方向而去。 总是觉得心里不安,虽然找不到这股不安的源头,但感觉却十分强烈,让她坐立难安。 这也是她冒险留出太师府,前来找容朝的原因。 刚走进一品居,就见容朝急匆匆地朝她走来,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与慌张。 “墨钰,你来的正好!”他一把抓住她,力道之大,几乎捏痛了她的手臂:“阿蓟他有危险!” 第197章 全力以赴,就不会失败 容朝向来是从容沉静的,苏墨钰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过如此焦灼惊慌的表情,不由得心头一咯噔,瞬间白了脸孔。 “到底怎么回事?” 容朝稳下心神,对她道:“我一直以为贤王要对付的人是你,但经过我的查证,发现贤王并未给你设下任何圈套。” 没有设下任何圈套? 这怎么可能! 事情越是古怪,就越是令她不安,她提着心问:“那贤王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阿蓟!”男子平和安宁的目光,陡然锋利:“因为他知道,一旦你被革职查办,那么前去主审此案的人,一定是阿蓟!” 苏墨钰隐约听出些门道了,“你的意思是,贤王根本不是要对付我,而是利用我作为诱饵,去对付容蓟?” 容朝沉沉点头:“是。”他来回踱步,虽然远离朝廷整整九年,但内心深处,包括骨子里,还是对这些阴诡斗争,有着与生俱来的感知力。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此刻,他则是完全肯定。 “军械库在什么地方?”他问。 军械库的方位,算是朝廷机密了,一般不得随意透露,但苏墨钰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道:“出云 村旁的一个地下矿洞内。” 容朝眸光猛地一跳,“没错,没错了!”他再次抓住苏墨钰:“贤王在那里秘密布置了三十名弓箭手,他不是要对付阿蓟,他是想要阿蓟的命!” 苏墨钰猛地瞠大眼,强压下心头的惊骇,“你确定么?” “当然!” 苏墨钰只觉得这会儿心跳得厉害,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贤王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储君! “我进宫找皇上!”说着,她便欲转身。 却被容朝拉住:“不可!” “为什么?”她焦灼道:“如今,只有皇上能救容蓟,只要我说明原因,劝皇上出动皇城守备军,及时赶到军械库,应该就能避免这场浩劫。” 容朝眸色坚定,手下亦不肯放松半分,摇头:“不能进宫。” “不进宫?不进宫谁来救他?我们手下只有打探消息的卧底,根本没有……” “墨钰。”他打断她:“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但我曾经经历的绝望,你不会明白。天家向来无情,阿蓟虽身为储君,但在父皇眼中,他不是儿子,而是臣子,贤王既然敢设下埋伏,必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此刻进宫,不但不能解围, 反而会为自己,也为阿蓟带来麻烦,你可明白?” 苏墨钰听得懵懂:“皇上难道会怀疑容蓟不成?” 他苦笑:“谁说不是呢?” 自古君王多猜忌,自己,便是输在了所谓的亲情上。 “总之,你不能进宫,一旦父皇对你心生怀疑,此事便再无转圜。” 苏墨钰冷静下来后,也觉得容朝所言在理。 那日御书房内,皇帝看似几个无意的决定,已然说明了一切。 或许,让容蓟来负责私吞军饷一案,根本就是在试探他,自己此刻进宫,的确不妥。 “或许,有个人能帮我们。”容朝忽然道。 “谁?” “阎家少帅阎烈洲。” 他? “如今,整个奉天城,手中握有军队的,除了皇帝以外,只有将军府了。” 没错,除了皇家禁卫军,奉天城唯一的军队,只有将军府的亲兵营。 但,将军府会答应出兵吗? 这可不是小事,没有皇帝的命令,擅自出兵,搞不好会落个造反谋逆的大罪。 她有些犹豫,这件事与阎烈洲无关,她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墨钰!”容朝看着她,眸光灼然似天边赤阳,又如骤然出鞘的嶙峋刀锋:“没时间了,阎家 若不能出兵,阿蓟必死无疑!” 前是死路,后是悬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从未像此刻这般矛盾过。 一番心里挣扎后,苏墨钰咬牙道:“没办法,只能拼一把了!” 好在曾经去过将军府的亲兵营,她赶到的时候,阎烈洲正巧在亲自监督cao练,看到她,愣了一下。 “你疯了!”他一把拽住苏墨钰,将她带到无人的角落:“皇上命你待在太师府,不许踏出府门一步,你怎的跑着来了?要是被人发现,参你一本,事情可就麻烦了。” 她现在哪有空聆听他的教诲,急切道:“贤王在军械库埋伏了人手,要刺杀太子,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只有你了。” 她连个开场白都没有,直接切入主题,让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阎烈洲呆了半晌,“你……你说什么?贤王要刺杀太子?”他伸手,朝苏墨钰的额头摸去:“你不会是在说梦话吧?” 一把打开他的手,有些气急败坏,“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吗?” 见她神色严肃,阎烈洲也认真起来:“消息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好,你等等,我马上去调兵。” “阎烈洲!”在 他转身之际,她一把拉住他,幽黑的瞳仁,似一汪黑色的静湖:“你可以拒绝的。” 他浓眉一皱:“为什么要拒绝?太子有难,我自该去帮他。” 她咬了咬唇,“可万一,失败了呢?” 他没考虑这么多,苏墨钰说太子有难,那他就豁出一切去救他,至于之后的事情,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一切就这么简单。 “这不还没失败吗?”他反问一句,而后道:“只要全力以赴,就不会失败。”说着,转身朝校场中央而去。 苏墨钰呆呆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烈性如火的男子啊,她一直觉得他性格死板,不懂变通,实际上,不是他不懂变通,而是他看待事物,没有自己那么复杂,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那么多的万一。 他思维简单,却最直接,直捣真相的核心。 相比于他来说,自己就显得优柔寡断多了。 是啊,管他之后会怎样呢,只要现在,全力以赴就好! 阎烈洲调拨了一百名将军府亲兵,牵来那匹陪伴了他数年征战的赤雪,居高临下,冲她探出手:“走吧。” 两人一骑,率先冲出了奉天都城的城门,朝着京城最东面的方向飞驰而去。 第198章 她是个姑娘 刀剑,长戟,弓弩,以及各种盔甲火器,历朝历代,都由兵部负责保管。 容蓟在几名兵部官员的陪同下,来到位于地下的军械重地。 军械乃是一**队,最重要的配给,是战场杀敌不可或缺的工具,若是没有武器,士兵再如何骁勇善战,都是徒劳的。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军械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故而军械库内的防护措施,也是异常坚固。 每一道闸门,都是由足足三寸厚的钢板制成,武艺再高的人也无法打穿,只有最强力的火药,才能炸开。 但自打走入军械库开始,容蓟就察觉,军械库内没有任何被强攻过的迹象,况且,要一次性偷走这么多的军械,根本就没办法做到。 “军械被盗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跟随在他身后的钱郎中道:“大概五六日前吧。” “谁是第一个发现此事的人?”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容蓟没有追问,只继续朝内深入。 因军械库位于地下,故而光线十分不好,微弱的烛光,只能照亮脚下的一小块位置。 容蓟眸光明明灭灭,赭黄的衣袍,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血一样的殷红。 在一闪闸门前停下,他探出的手陡然顿住:“钱郎中,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兵部?” 钱郎中愣了一下,没想到太子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好半天才回道:“微臣是一个月前,从户部调至兵部的。” “哦。”垂下眼睫,容蓟神色淡淡,“一个月前才进的兵部,但孤适才问你的诸多问题,你都能清晰明白得回答上来,着实不易。” 看似随意的话,却别有深意,钱郎中神色蓦地一变,将头垂得越发低:“殿下过奖了。” 容蓟轻笑,不动神色地向后撤了一步:“ 谭大人的家人位于何处?” 钱郎中装作听不懂:“恕微臣愚钝,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 缓缓转身,浓黑的眸子,似两道深深的漩涡:“贤王难道没有教过你,说谎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否则,容易引人怀疑?” 猛地抬头,钱郎中脸色瞬间煞白,但随后,原本写满恐惧的眼,陡然迸射出一股阴厉的杀意。 “殿下,贤王命小人,代他向您问好。”说着,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劈手朝着容蓟刺去。 反手格挡,同时在钱郎中腕脉上狠狠一敲,趁他吃痛之际,一把夺过短刀,反手一挥,锋利的刀刃,直接割断了对方的咽喉。 钱郎中捂着脖颈,痛苦的倒了下去。 倒下的瞬间,从喉中挤出破碎的声音:“殿下……你逃不掉……” 容蓟眉心一跳,还未来得及细思对方话中含义时,猛地听军械库外,响起一串的爆炸声,整个军械库都跟着晃了晃。 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钱郎中,容蓟眉心骤然凝起一股怒意。 这一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人果然不能有牵挂,有了牵挂便有了软肋,有了软肋便有了负累。 原以为贤王要着手对付的是苏墨钰,他几乎将自己手下全部的力量,都派去苏墨钰那边。 一些不大不小的消息,成功蒙蔽了自己的双眼,让他变得混沌,变得迟缓,变得不知所措,变得瞻前顾后。 原来从头至尾,贤王要对付的人,都是自己。 弹劾苏墨钰,不过是障眼法,用以搅乱自己心神,让自己错估形势。 他惨然一笑,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感情所拖累的一天。 世人都说他心冷如铁,生性凉薄,时间长了,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若真是这样,倒也不错。 没有感情,不懂心 痛,没有那么多的牵挂与担忧,就算世界一片惨白,至少,心不会被伤害。 如今,他算是输的彻彻底底,不是输在了力量上,而是输在了感情上。 一把抓起地上的钱郎中,他奋力朝前疾冲,眼看闸门即将落下,他扬手一抛,用死去的钱郎中卡住门角,身形一矮,在闸门落下前,堪堪掠了出去。 看来他们是想将自己困在地下,来个瓮中捉鳖,好在发现及时,否则真的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眼看明亮的天光就在眼前,一片混乱中,陡然传来熟悉的嘶喊声。 “容蓟,不要过来——” 军械库外,天地骤然变色,各种厮杀声混在一起,到处都是死尸与鲜血。 苏墨钰就在他的前方,一边奋力朝他这边赶,一边大呼:“小心周围,有弓——” 外面实在太混乱了,各种惨叫嘶喊声混在一起,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喊杀声中。 他怎么会来? 来不及思索这些,他疾掠的身形,已经从军械库的入口冲出。 眼前是一片血与火的地狱,自己带来的几个侍卫,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看伤口,皆是一刀毙命。 果然,一切都是贤王早有预谋。 连自己会心甘情愿走进这个圈套,贤王都算无遗策。 真不知该佩服他的谋略,还是该嘲笑自己的愚蠢。 侧前方,一个手持大刀的人朝他扑来,拔出腰间长剑,迎面刺入对方心口。 就在拔出染血长剑的瞬间,另一道人影也朝他冲了过来,脸上满是焦灼,口中还喊着什么。 “噗”的一声。 周围的一切,瞬间安静下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朝自己的方向倒来。 “钰儿!”他伸手将她接住,看着深深没入她心口的箭矢,目眦欲裂。 苏墨钰痛苦地倒在他怀中 ,妈的,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 她只是想将他推开而已,没想以身挡剑,这种蹩脚剧情,老天爷怎么好意思安排! 痛死了! 比**手指痛一百倍! 贼老天,你这是要玩死我啊! 一身浴血的阎烈洲奋力杀出一条血路,也赶了过来。 看到苏墨钰气息奄奄的模样,吓了一跳。 容蓟当机立断,喝道:“阎烈洲,随孤一同杀出去!” 阎烈洲爆喝一声,高高扬起手中的长戟,重重在地上一敲,强大的爆发力,将冲上来的敌人,全部震倒在地。 一身浴血的阎烈洲,当真如那战神临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抢下一匹马,容蓟一边策马狂奔,一边用力拍着苏墨钰的脸颊:“别睡,钰儿,千万不要睡!” 苏墨钰这会儿早就疼晕过去了,胸前月白的衣衫,也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原以为贤王只暗中部署了三十名弓箭手,却没料到,他竟然从离京都不远的济城,调动了五百守城军,阎烈洲带来的将军府亲兵,几乎全军覆没。 两人一路厮杀,身后追兵却依旧源源不断。 阎烈洲见势不妙,正欲下马围堵,不知从哪突然冒出一队黑甲骑兵,虽然只有十几人,却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追上的敌兵,尽数消灭。 这般可怕的实力,连阎烈洲亦不禁诧异。 只有容蓟知道,这队骑兵的来历。 他们是大晋最精锐的一支队伍——铁浮屠。 果然,那个人的手中,依旧握着这样强悍的一支军队。 有铁浮屠助阵,两人轻松甩开了紧随而至的追兵,一路疾行回了京城。 苏墨钰伤势渐重,为了不让她失血过多,容蓟一路上,始终以手护着她的伤口。 手心下的触感有些奇怪,但这个节骨眼上,他没有心思去考虑究 竟奇怪在哪。 一直疾奔到皇城下,还未下马,便高声叫道:“来人,立刻去传御医,让院首也一同过来!” 命令刚下达,就见阎烈洲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冲过去阻止道:“不可,万万不可!” 容蓟不予理会,抱着苏墨钰就往太医院疾奔。 阎烈洲紧跟其后,慌张阻拦:“殿下,不可以去太医院!” 被连番两次被阻扰,容蓟又急又气:“阎烈洲,你搞什么!再晚一点,苏侍郎就要没命了!” 阎烈洲岂能不知?可一旦去了太医院,苏墨钰女儿身的秘密,也要一同曝光。 “滚开!”怒喝一声,容蓟甩开阎烈洲,紧张之下,步伐越发焦灼。 阎烈洲迟疑了以下,仍是跟了上去:“殿下,真的不能去太医院!” “阎烈洲!”滔天愤怒再难抑制,容蓟拔剑出鞘,锋利的剑气,划破了阎烈洲原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再不让,休怪孤对你不客气!” 怎么办? 说,还是不说? 阎烈洲望向容蓟怀中昏迷不醒的苏墨钰,心中苦不堪言。 她昏过去了,自己却像是被置于火上炙烤,为难不已。 他曾答应过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她身为女子之事透露半句,可现下的情况,透不透露,她的身份都瞒不下去。 与其闹得人尽皆知,不如将真相告诉容蓟。 他咬了咬牙,艰难地自口中道出一句:“不能去太医院,这样会害死她,因为……因为她是女子。” !! 容蓟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阎烈洲颓然地跪下去,虔诚而无奈地重复一句:“苏墨钰她……是个姑娘。” 咣当! 手中长剑落地,剑身与青石路面撞击,发出清脆悠远的声音,在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宫道上,久久回荡。 第199章 钰儿,活下去 苏墨钰,是个姑娘。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仿佛有什么狠狠撞击着心口,久久不绝。 就似江山换了万代万世,沧海改了千百次的面目。 一瞬间,经历了世间的最美好与最沧桑。 突然,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全都明晰了。 叹一声,原来如此。 心底有沸腾,有震撼,也有荒芜。 最后,全部化为难以承受的喜悦。 看了眼怀中即便昏迷,也紧紧攥着领口的苏墨钰,他毅然转身,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 这不是他的选择,如果可以,他宁可毁了她的一切,只要能保住她的性命。 然而,他知道,这并不是她的选择,不是她的希望。 所以,最终的最终,他选择成全。 成全她的选择,尊重她的选择。 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回报。 东宫内。 魏全正在指挥小太监们洒扫大殿,一抬头,见一道赭黄人影朝着这边飞速而来,他知道是殿下回来了。 正要迎上去,猛地看见殿下怀中抱着的人,不禁一愣。 等殿下大步走进殿内,他又是一惊。 不知是谁的血,染红了两人胸前的衣襟,浓郁的血腥气,从他这边都可以清晰嗅到。 “这这……殿 下……谁受伤了?”因为太过震惊,魏全连话都不会说了。 容蓟哪有心情解释,一只脚刚迈入大殿,就高声叫道:“去把紫绛给孤叫过来!”又顺手指着一名小太监:“多找几个人,去烧些热水,准备绷带和金疮药!” 交代完毕后,便抱着苏墨钰进了内殿。 容蓟一向有洁癖,内殿除了负责洒扫整理的宫侍以外,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床榻更是干净整洁,不见一丝凌乱。 但此刻他完全不在意苏墨钰身上的血污,将她放置在床榻上,见她的气息越发微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紫绛闻讯赶来,看到一身血污的容蓟,先是一惊:“殿下,您受伤了?” 容蓟道:“不是孤受伤,是苏侍郎。”他大步走到门前,将门扉用力合上,“紫绛,苏侍郎的性命,孤就交到你的手上了。” 紫绛诧异:“殿下,还是请御医吧,属下没有把握能……” “紫绛!”话未说完,就被容蓟重重压住肩膀,他目光亮得慑人,牢牢盯住她的眼睛:“孤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住。” 紫绛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到了,只能怔怔点头。 “苏墨钰她是女儿身,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绝对不 可告诉第三个人。”见紫绛脸上露出惊愕难以的表情,他深吸口气,继续道:“孤不能带她去太医院,但孤也不能让她死,你可明白?” 深吸口气,强自压下心头的震骇,紫绛用力颔首:“属下明白。” 几句话说完,他自己倒像是脱了力一般,颓然放下手,“紫绛,拜托你了。” 苏墨钰一路颠簸,神智迷迷糊糊,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但她却一直牢牢记着一件事,就是自己女儿身的秘密,绝不能被人发现。 可她心里又很明白,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想被发现是不可能的。 两相矛盾下,她只能凭借本能,死死攥着自己的领口,潜意识中,保护着自己身为女子的秘密。 当紫绛伸手,打算除去她身上的衣物时,竟然怎么都掰不开她的手。 紫绛急了,只能求助于容蓟。 “殿下,快让她松手!” 容蓟脑子有些乱,自打知道苏墨钰是女子后,从前很平常的相处,如今回顾起来,都带上了暧/昧旖旎的色彩。 见紫绛开始脱她的衣服,更是窘得难以面对。 “殿下!”紫绛又唤了一声。 短暂的犹豫,他只能伸手,握住她因为失血过多,而寒凉如冰的手,用力扯 开。 紫绛在她松手的刹那,便一把扯开她的衣襟,当看到紧紧裹在胸口的白布后,一切真相,彻底明了。 那支羽箭,正好刺入了她的心口,现在还不知道,是否有伤到心脉,不过她的裹胸布,倒是救了她一命,否则,这儿她早就因失血过多而死了。 剪开她胸口的布条,殷红的鲜血,立刻从伤口处猛地涌了出来。 “糟糕。”紫绛额头满是冷汗:“她伤得太重,必须立刻拔箭。” 紫绛准备好止血的金疮药,又拿出一片老参,递到苏墨钰口中,同时将她身上的衣物,整个扒下。 容蓟眼神一跳,脸色乍红乍白。 “孤先出去。”他惊慌失措地闪躲着目光,不敢再朝苏墨钰看上一眼。 “殿下!”紫绛急急唤住他:“您不能走,属下一会儿拔箭的时候,需要您来压着她。” 容蓟背对着两人:“孤……孤去个宫女来。” “不行!”紫绛坚决反对:“时间不够了,再拖下去,苏墨钰必然没命,再者,拔箭的时的疼痛会非常剧烈,一般的女子,力气太小,根本压不住她,此事凶险万分,只能由殿下您亲自来做。” 没有时间了,他深吸口气,霍然转身,“好,孤来助你 。” 生死存亡的一刻,哪有心思来害羞,哪有心思来旖旎,哪有心思来逃避。 没有春/色无边,只有生死相随。 他直起身体,两只手牢牢按在苏墨钰的肩头上。 滑腻的肌肤,如冰冷的寒玉,他颤抖着唇,看着她痛苦紧闭的双眸:“钰儿,一定要撑住,千万不要死了。” 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一直紧闭的眼眸,艰难地撑开一线。 “痛……”她惨白的唇瓣微微翕张着:“好痛……” 痛得像是身体被生生撕裂成几半,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痛过。 “钰儿,马上就不痛了,相信孤。”低低的安慰着,他俯下/身,轻轻在她寒凉的额上烙下一吻。 意识开始涣散,她好似,梦见了自己前世种种。 人间四月芳菲尽,喧闹的高楼大厦中,一棵桃树灼灼绽放,粉白的花瓣,如漫天花雨。 花雨中,一袭白衣黑发的男子,背对着她,一步步朝前走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用尽全力呼唤:“容蓟——” 那人闻言转身,轻轻吐出五个字:“钰儿,活下去。” 一阵风过,她下意识闭上眼,等再次睁眼时,那人已然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声,“按住她,我要拔箭了!” 第200章 我心悦你 好似在黑暗中游离了许久,期间总能听到一个声音在低低呼唤:“钰儿,不要睡,醒过来。” “钰儿,不能输,不能倒下。” “钰儿,只要你醒过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钰儿,我会一直等你。” …… 不停地在黑暗中奔跑,不停地寻找光明。 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那就是自己逃离黑暗的希望之光。 终于,在她几乎跑不动的时候,远处,一道微弱的光线开始闪烁。 她艰难地朝着那道光走去,慢慢接近,直到一束刺目的明光照耀而来,酸涩而沉重的眼皮,总算一点点睁开。 从死亡的深渊中,回到了温暖的人世,她呆呆看着头顶上的明黄帷帐,脑袋一瞬间,处于恍惚的空白中,什么都想不起来。 就那么呆呆地的躺着,过了许久,记忆才开始慢慢回溯。 她记得自己好像是中箭了,原本只是要推开容蓟,没想到被脚下的死尸绊了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而来的利箭。 这事想一次憋屈一次,只怕今后的人生,都无法抹去这个污点了。 昏迷之后呢? 之后发生了什么? 当时她的意识,虽然断断续 续的,但还是保留了一些模糊的片段。 中箭后,她好像被容蓟带进了宫,然后…… 进宫? 心头一咯噔,好似一柄大锤砸在天灵上,顿时被砸得晕晕乎乎。 抬手在中箭的位置抚了抚,就算不用掀开衣服去看,也知道胸口上的裹胸布被人给拆了。 完蛋! 自己的身份,看来已经是暴露了。 不过,自己现在所待的地方,貌似不像是太医院,也不是自己的房间。 到底是哪呢? 带着疑惑和紧张,她艰难地撑着床榻坐起身。 箭矢已被拔掉,伤口也已经包扎好,都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她不会再抱有侥幸,认为自己的秘密还能守住。 正垂着脑袋,拼命回想,自己究竟被带到了哪里,是谁给自己拔的箭、治的伤时,紧闭的门扉,被人从外缓缓推开。 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从殿门外迈步而入。 苏墨钰看呆了,眼前之人,与之前的梦境别无二致,褪去了高高在上的凌厉,温润平和中,带着一种如沐春风的雅致。 这是容蓟? 那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难不成是…… 不用再猜测了,这里果然是东宫。 走到榻前,容蓟先是看了她半 晌,然后端着药碗,在榻边坐下。 苏墨钰心跳得厉害,在看到对方的刹那,一些模糊的片段,骤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她想起是谁给自己拔的箭了,也想起了,在拔箭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女儿身的秘密不但暴露了,还叫他占了便宜,把自己看了个精光。 又羞又窘,感觉实在没脸面对他。 容蓟深深凝视她,因为伤重无力的原因,她此刻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一头青丝披散而下,将巴掌大的小脸,衬得越发清瘦。 她到底是怎么瞒住自己的?那些亲密的日子,两人甚至同榻而眠,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怀疑过。 可恶,可恨。 抬手,轻抚她苍白清瘦的脸颊,这段时日,想来她也不好受,短短半个月,就瘦了这么多,着实令人心疼。 从男子指尖上传来的温度,几乎烙烫了她的肌肤,她狼狈地别开眼,心跳得越发厉害了。 想说什么,可嘴巴才一张开,就又重新闭上。 他也不说话,只定定看着她。 偌大的房间里,一时安静的诡异。 阳光自窗口投入,正巧落于床榻,一半明一半暗,如她此刻的心情。 一声叹息,他 将她的脸扳过来,见她还要扭头,索性不收手了,就这么捏着她的下巴,一动不动。 好吧,我不转头了,这下你可以松手了吧? 她黑漆漆的眸子睨视着他,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麋鹿。 他不动声色地牵了牵唇角,拿起手中药碗的汤勺,舀了一勺药汁,轻轻吹了吹,送到她唇边。 她想拒绝,可对上那双坚决固执的眼眸后,只能妥协地张开嘴,咽下了那口苦涩的药汁。 他乐此不疲地喂着,她别扭不已地喝着,好不容易,一碗奇苦无比药汁,终于喝完。 不知从哪摸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瓷蛊,他拈起瓷蛊中的一颗蜜饯,送到她唇边。 心中叹息一声,仍是别扭地咽了下去。 舌尖泛起的甜蜜,压下了刚才的苦涩。 美妙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心口一阵暖暖的悸动。 就如人生,先苦后甜,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人禁不住喜极而泣。 似乎真的把她当小孩般看待,喂完蜜饯,又取出一条洁白丝绢,轻柔仔细地,为她擦拭唇角的药渍。 从来没有被人这般珍惜爱怜地对待过,她一时难以适应,屏着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将药碗蜜 饯收好,他掸了掸身上的袍子。 雪白的衣衫,乌木的发簪,他眉眼平和,温润如玉。 果然是兄弟,没看出来,这个杀伐果决,心冷如铁的太子殿下,也有这么温和的一面,竟然与容朝不相上下了。 这个时候的他,更显得平易近人,不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斯文书生。 正想着,见他突然朝前靠近了一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他轻柔却不失坚定的力量,揽入了怀中。 暖融的温度,忽而从四面八方而来。 她靠在他结实的肩头,压抑许久的酸涩与委屈,竟如火山喷发般,汹涌而来,再难抑制。 “不知是你太聪明,还是我太笨,竟然没发现,我的钰儿竟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 轻柔的,酥痒的,一直挠到人的心底。 她心弦微颤,又羞又恼。 什么叫做他的钰儿? 这人总是这么自大吗? 撇撇嘴,打算将他一军:“你不是说,有秘密要告诉我吗?”难道,他也是女扮男装? 这就糟了啊。 带着微微的笑意,更多的,则是郑重的虔诚。 他说:“我心悦你。” 第201章 要不要把他的眼给剜出来 她闭上了眼,什么都没说,只抬起手来,轻轻圈住他的腰身。 男子身上有干净好闻的茉莉花香,不是一贯高高在上的龙涎香,令人安心,令人欢喜。 见她不说话,他难得紧张,揽住她的手,不自禁颤了几下。 “钰儿,你恨孤么?” 她闭上眼,依旧不说话。 一切都太美好,她不想打破着难得的美梦。 很久没有这样身心放松过了,以往也想过,如果自己女儿身的秘密,被容蓟知道了会怎样?会懊恼,会生气,会失望?她猜不出来,任何可能性都觉得不真实,只有现在,当一切成真后,当现实摆在眼前,她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信任着他的。 不似最初对淑妃的半信半疑,也不似在阎烈洲面前无意暴露身份时的惶然,此刻的她,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平静。 好似卸下了所有的重担,于****后,终于行驶到了安宁的港湾。 然而,她轻松了,某人却紧张得不得了,声音都带上了紧张的涩然;“那一日,太和殿前,我……”他几乎要用尽所有的勇气,才能把话说完:“我对你出手,差点杀了你,你恨我吗?” 唉,男人啊…… 原来,他竟一直惦记着那件事吗? 世人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她虽不认为自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是个实打实的祸害。 祸害了眼前这个杀伐果决,坚韧不屈的男子。 因为靠得近,她可以清晰感知到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强劲而富有生命力。 轻轻笑了一声,她微微抬了抬身子,“不恨。” 他似乎僵住了,好久后,才又开口:“钰儿,你可是在骗我?” “骗你做什么?”想起那天的场景,千钧一发之际,看似凶险,但她却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痛苦和不忍。 那日,若说谁才是最煎熬的,非他莫属了。 她轻轻抚着他的脊背,僵硬的躯体表明了他此刻的紧张,“我知道你的本事,在那样的距离下,如果真要杀我,十个阎烈洲也拦不住。” “可我还是对你下手了。”这是横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永远也拔除不了。 “我也不算无辜,你吓吓我也是应该的。” “我那时可不是在吓你。” “因为我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钰儿……” 她环住他的脖颈:“好了,现在该我问你,你恨我吗?” “ 当然不……” “别那么快回答我。”她半眯着眼睛,刚从昏迷中醒来,还是有些疲乏:“既然要开诚布公,就把一切都说明白,我不想继续彼此欺骗。” 他迟疑了片刻,声线中带了些微的凝重:“要说恨,也是恨过的,恨你将我的一片真心肆意践踏,恨你明明可以努力却偏偏徒留我一人痛苦挣扎,恨你不论什么时候都能清醒冷静,恨你让我变得不像我,恨你搅乱了一池春水,却装作一副无辜之态,恨你只负责点火却不负责灭火……” 等等等! 最后这句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她敏感地察觉到了某人的肌肤,开始散发起惊人的灼热。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还是半敞着的,左边心口处包扎着绷带,右边却是实打实的真空。 慌忙将他推开,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意袭来,她连连吸气,清秀的脸容都扭曲了。 “钰儿,没事吧?”他面色陡变,刀削斧凿的俊容上写满了惊慌:“我叫紫绛过来。” “别。”她拉住他,“我没事。” “别耍小孩脾气,你伤的不轻,差点就醒不过来了,你知道吗?” 他望了眼她紧抓自己衣袖的手,话语坚决,动作却轻柔的不能再轻柔:“我让紫绛过来重新给你上药。” 她知道,只要自己不松手,他是不会动粗的。 突然觉得这样的他,真的让人好窝心,反正都受伤了,偶尔耍耍脾气,也没关系吧。 “我没那么容易死,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珍惜性命了。”她说的是实话,死过一回的人,才能懂得生命的真正意义。 他无奈,只得重新坐回去。 “说吧,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就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她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如果我说,是因为做男人比做女人有意思,你信么?” 他定定看着她,薄唇亲启:“信。” “哈,不是吧?难道我说什么你都信?”她眨眨眼。 “你若存心骗我,我也没有必要再去追问,你若不想骗我,那我就更没必要去追问了。” “……” 好吧,这次算他赢了。 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些:“世家大族那些争/宠/的手段,你应该很清楚,不用我来给你解释。我,就是后宅妇人勾心斗角的牺牲品。”她轻轻吐气,伤口没有愈合,连 喘气都不敢用力:“十几年来,我都是以苏家嫡子的身份示人,有些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会信的。” 他表示赞同:“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我不想嫁人。”她突然说了一句。 他眉梢高挑:“嗯?” “是,我不想嫁人,不想被当做货物一样,随便丢给一个不喜欢,甚至素昧谋面的男人。如果我一直都是苏家三少,那么,就不会有人逼我嫁人了,这样我的日子,会相对好过一些。”这是她的心里话,这一次,她选择毫无保留的与他摊牌。 他点点头,面对她认真的眼神,他知道她没有在骗自己。 不过,没人逼她嫁人,但会有人逼她娶妻,想到淑妃寿宴上的那场闹剧,他不由得有些头疼。 “所以,你就瞒着我,瞒着所有人?”他有些微的懊恼:“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是女儿身?” “我大姐,你,还有……” “阎烈洲?”他接口。 她嘿嘿一笑,想也没想就道,“谁知道他会在我洗澡时突然闯进来……” “洗澡?”他瞳眸一眯,危险的气息开始弥漫:“钰儿,我很生气,你说,要不要把阎烈洲的眼睛给剜出来?” 第202章 唯有你,骗了她 这醋劲大的,也没谁了。 提起阎烈洲,她忽然想起,在和敌人厮杀中,他似乎也受了很重的伤,顾不得已被某人打翻的醋缸,连忙问:“他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皇上那边怎么说,有没有责怪他擅自出兵?” 她每问一句,他的脸就黑上一分,这下,醋缸是被彻底打破了。 “钰儿,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难道……”他逼近她:“你喜欢他?” “喜欢啊。”见他要炸毛,又赶紧补上一句:“妹妹喜欢哥哥那种喜欢。” 他这才神色稍霁:“不可否认,阎烈洲那家伙,的确帮了你我很多,若非他及时赶来,只怕我此刻早已死在军械库的地底,说不定连尸体都腐烂了。” “没那么快,人体腐烂的时间,一般都在七日以上……” “你是不是非要气我才觉得高兴?” 她吐吐舌头,完了,又炸毛了! “你先告诉我,阎烈洲到底怎么样了?” “他没事。”没好气道:“那样的伤势,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再小的伤也是伤,我记得你这里有不少好药,别小气,给他送上几瓶。” “钰儿……”阴森森 一声。 她连忙住口,这家伙的醋劲儿也可怕了:“好好好,我不问他,有件事你得跟我说清楚,现在朝堂局势如何了?贤王擅自调动济州守城军,这个罪名可不小呢,加上谋害储君,足够他去刑部大牢喝一壶了。” 他看着她侃侃而谈,叹口气,握住她的手:“虽然理智告诉我,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但还是不忍瞒着你。” “怎么了怎么了?”她急问。 “此事虽是贤王一手策划,但他始终置身事外,所有的罪行,都由济州守备官一力承担,他也是受害者之一,刑部大牢,他是没这个荣幸去了。” “什么!”闻言,苏墨钰激动道:“怎么可以这样!”又一次不小心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他连忙按住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又怎会出手?这一次,连我都被他骗了。” 她一边吸气一边道:“皇上难道不派人去查吗?” “自然要查,但老三的手段实在太过高明,一切与他有关的线索,全被斩断,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用力捏了捏拳,“可恶!三番两次被算计,却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想想就生气。” 容蓟道,“我们也不算是完败,这一次,老三虽未惹祸上身,但他的党羽都被剪除干净,短时间内,他是没法再兴风作浪了。” 她郁郁道:“是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的确没占到什么便宜,但我亏啊,要不是因为他,我……我怎么会……”怎么会被你看个精光,这话她没好意思说。 他却笑了:“钰儿,我真的很高兴,非常高兴。” “高兴什么?”她气哼哼瞥他一眼。 “高兴我和你,其实是有未来的。” 她怔了一下,随即别开眼:“那又如何呢?我……终究不会嫁给你……” 以为他会质问,会愠恼,会不甘,谁知他竟然温声道:“来日方长,你会不会嫁给我,你说了不算,要由时间来证明。钰儿,我会等你,一直等你,无论等多久,我都愿意。” 他这么一说,倒让她不知该作何回答了。 “这次你救驾有功,父皇特许你在东宫养伤。” “哈?” “经过查证,之前弹劾你私吞军饷一事,纯属污蔑,等你伤好后,兵部尚书的位置,便是你的。” “哈?” “你与孙澜的婚事,我也替你延期了半年,不用谢我 。” “……” 她沉吟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为什么这么做?” “你指的是什么?” “我以为,你会想法设法阻止我在朝为官。” “为什么要阻止呢?”他站起身,看着她在日光下照耀下,透出明媚莹白的脸颊:“你这么倔,你的决定,又岂是我能改变的?既然如此,倒不如成全。” 听到他的解释,她倒是有些意外。 其实早就该猜到了,在他没有带伤重的自己去太医院时,他就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自己,他的选择。 “谢谢。” 他也颇感意外,怔了片刻,温然一笑:“不用谢。” 似乎,两人从相识之初,还从未对彼此说过一声谢谢。 一句谢谢,一句不用谢。 千言万语,皆汇聚于这简单的五个字当中。 …… 夜已深。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容朝回到自己临时租住的那套小院落。 刚走到门前,他突然站定脚步,头也不回,低声道了句:“什么时候来的?” 暗影处,有人缓步走出:“来了有一会儿了。” 容朝推开院门,率先走了进去,仍是没有回头:“找我有事吗?” 身后的人也不介意,紧跟 着他跨进院门:“那日,多谢你出手相助。” 青袍男子站在院落中央,月色清辉洒落他满身:“你今日来,应该不会只是为了来谢我的吧。”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身为女子的?” 他一动不动,静静道:“从见她的第一面起。” 任何人说这样的话,容蓟都不会相信,但眼前这个人,他相信,他绝对不会说谎。 他骨子里的高傲,天生的矜贵,不允许他说谎。 “她知道吗?” “应该不知。” 他轻笑出声,“所有人都被她骗,唯有你,骗了她。” 容朝摇头:“不,我没有骗她。”他终于转过身来,清润的眸子,似一汪纯澈海水:“我永远都不会骗她。” 容蓟拧了拧眉,眼中闪过一抹阴翳,却什么都没说。 良久后,他再次开口:“大哥,你既已离开皇家,为什么还不肯彻底放手?” 容朝眉目平和,眼底却有锋锐光泽闪动:“阿蓟,我知道你想得到铁浮屠,但是,我奉劝你一句,铁浮屠不是你能掌控的。” 他笑,一向锐利的目光,反倒变得轻软柔和:“不,我根本就没想过要掌控它,我是来劝大哥放弃的。” 第203章 斩了这段情缘 垂于身侧的手,轻轻捏了起来,容朝深吸口气:“我不能答应。” 容蓟道:“手握利剑,的确会令人感到安心,但大哥……”他上前一步,与他并排站立:“有的时候,手中的剑,不但会伤了别人,也会伤了自己。” 容朝轻笑:“阿蓟,你怕我会失控?” “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失控?”他反问。 容朝没有回答,只淡淡说起了一桩旧事:“去年,京都遭遇了一场几十年难遇的暴风雨,钦天监夜观星象,只说了四个字——”顿了顿,道:“紫气东绕。” 容蓟眉睫颤了颤,应道:“没错,确有此事。” 容朝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你认为,我会成为阻碍你皇图大业的绊脚石么?” 曾几何时,这个问题,一直都在困扰着他,而如今,面对容朝毫不掩饰的回答时,他却能心平气和地说:“大哥,我与你不同,任何挡在我面前的人,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除去,彷徨犹豫,只会让自己,也让自己在乎的人,伤得更深。” 容朝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在苦笑连连:“你说得对,犹豫彷徨,的确会让自己,也让自己深爱的人受伤。” “所以, 大哥还要继续坚持吗?” “阿蓟。”他移开视线:“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也是我最后的支撑,有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记忆也开始模糊,但留下的伤痕,却永远也不会消失。” “大哥,你恨父皇么?” “我不恨父皇。”他道:“我恨自己。”不等容蓟发问,他便继续道:“恨我自己的无能,恨我自己的踟蹰,恨我自己的软弱,更恨我自己的退缩。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恨着自己,还要痛苦的。” 容蓟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当年的事,并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吗?”他自嘲一笑:“阿蓟,你不懂,当我决定拿起手中的剑,背负上弑君谋逆的罪名时,我想得最多的,不是怎样保住我的母家,我的母妃,而是要怎样,才能光明正大,万无一失地登上那个皇位。” “这样想,也无可厚非。”若是换了自己,不一定能比他做得好。 “正因为经历过一次绝望,所以,我才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彷徨迷惘的目光,忽而之间变得坚决:“剑不是为了杀戮而持,而是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东西而出鞘,所以,即便这把剑会伤了我自己, 我也绝对不能放弃。” 心脏像被什么,重重捏了一下,容蓟定定看着容朝,这个自己幼时,最崇拜敬重的大哥。 剑是保护重要的东西而持? 真的,是这样吗? “不,大哥你说错了。”他仰首,望着天边的明月,眼神同样坚定:“剑原本就是凶器,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或许你说得对。”容朝负手而立,月色下,他依然还是那个皎然清雅的温润男子:“杀戮也好,保护也好,总之,这是我的选择。” 看来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或许,人生的经历不同,想法也会不同。 容朝的绝望,容朝的痛苦,容朝的不甘,他无非感同身受。 好比针没有刺到自己的身上,永远都不会明白,那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转身,月白的长衫,与银色的月光融为一体,最后环视了一遍眼前清幽的小院,容蓟迈步,朝着院外走去:“大哥,后会有期。” “阿蓟。” 走到院门前,正欲伸手推门,却听身后传来容朝淡淡的语声。 他没有回头,只问道:“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静夜如斯,月色迷蒙。 男子低缓温 和的声音,却似携了最阴寒的冰霜,让人从头冷到脚。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圆满,有得必然会有失,妄想两者兼得,那是痴人说梦。你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段路,除了你自己以外,没有人能陪你一起走,高处不胜寒,你拥有多大权利,就拥有多少寂寞,为了你好,也为了她好,斩了这段情缘,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脚步微顿,浓黑的眼底看不清情绪,默了许久,才轻声而坚定道:“这也是我的选择。”言罢,迈步而去。 …… 虫鸣阵阵,死寂的东宫,似乎因为苏墨钰的到来,亦多了几分人气儿。 寝殿内,此刻只燃着两支光线微弱的烛灯。 苏墨钰已经睡了一觉醒来,揉揉眼睛,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近几个月来,她好像大部分时间都在养病,吃吃睡睡,都快过成寄生虫了。 见大殿没人,她掀开锦被,想下床走走,刚伸出一只脚,就听吱呀一声,门扉被推开,连忙缩回被窝。 以为是容蓟回来,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眼,原来是紫绛。 “苏小公子,现在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么?”紫绛笑盈盈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调 侃。 苏墨钰讪笑,紫绛大概是发现自己想要下床的举动了:“还好,不怎么疼了。” 紫绛上前,将药碗放下,弯身将她扶了起来:“苏小公子不用客气,若有哪里不舒服尽管告诉我。” 总觉得紫绛那声“苏小公子”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苏墨钰都快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了:“紫绛,谢谢你救我一命。” “都说不要客气了。”紫绛回身,端起桌上的药碗:“你脸色不好,服了药赶紧休息吧。” 苏墨钰看着那碗药就觉得头疼:“我能不喝吗?” “那可不行。”紫绛笑眯眯的,口吻却坚决得毋庸置疑:“这是殿下的命令,你和我都不能违抗。” 靠!容蓟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明知她最讨厌吃药。 妥协地接过药碗,将满满一碗药一口饮尽。 长痛不如短痛,在任何方面,这都是她的原则。 在紫绛接走她手中空碗时,她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紫绛,你貌美温柔又善解人意,你家殿下就没有考虑过,假戏真做吗?” 本是随口一问,紫绛却瞬间煞白了脸,手一抖,差点摔了药碗:“小公子想多了,殿下是我的主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第204章 就睡这 她只是随口问问,至于这么激动么? “你别介意啊,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她打了个哈欠,懒懒朝床头靠去:“身为一国储君,我就不信,他从来没有碰过女人。” 紫绛稳下心神后,回了一句:“在遇见小公子之前,殿下向来不近女色。” “啊?”苏墨钰惊道:“不近女色?你的意思是,他从来都没有和女人……有过肌肤之亲?” “小公子以为呢?”紫绛看了她一眼,带着敬慕道:“主上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但主上向来洁身自好,即便和阎家小姐订亲后,也没有与其过多接触,甚至寝殿,都没有任何女子进来过。” “是吗。”虽然不想承认,但心里,其实是有一点点小喜悦的:“这么说,我算是个特例喽?” 紫绛望着她柔媚中却不失英气的脸容,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曾以为,主上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子,甚至在前几日前,她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直到那天,她看到主上抱着苏墨钰时,眼底的焦灼与慌张,痛苦与害怕时,她便知道,主上的生命里,再也离不开这个名叫苏墨钰的女子。 “苏……姑娘。”紫绛看 着她,轻缓而郑重道:“主上他表面看着心冷无情,但实际上,他却是个非常重情义的人,他认定的事情,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希望你能好好待主上,不要辜负他的一腔真心。” “紫绛,你喜欢他,是么?” 原以为,紫绛又会勃然变色,让自己不要再乱猜测之类,谁料她竟淡淡一笑,眉眼清雅如水:“不,我不喜欢主上,自从十年前,主上将我从一群杀人狂手中解救出来,我就已经失去了爱恨的资格,我只是主上手中的一把剑,一把随时会为他拼命的剑。” 苏墨钰涨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之前想好的所有说辞,竟在突然之间,变成了空白一片。 她嗫喏着:“这世上的爱恨情仇皆不由自己,哪里能说不在乎就不在……” 她可以看得出,紫绛是在意容蓟的,但若要说是纯粹的爱恋,又似乎不像。 就如她自己说的,她是他手里的剑,一把会为他拼命为他杀人的剑。 可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又怎能全心全意地去在乎别人? 换了自己,她宁可去痛,去恨,去怨,也不愿意变成一个只知杀人的机器。 有感情的,才能称之为人。 “不错 ,今天很乖。”一个声音传来,下一刻,就被搂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呃…… 方才神游天外,竟然不知这厮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注意点影响。”她伸手推他。 “注意什么影响?” 明知故问!“别被人瞧见。” 他笑,不但不松手,反而揽得更紧:“放心,没有我的命令,不敢有人擅闯。” 想起之前紫绛说的话,她问:“这里真的没有其他女人来过?” 他将她推开一些,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探究什么:“钰儿,你想让我怎么回答?” 她翻了个白眼:“不想说就算了。” 他笑着将她重新揽入怀里:“钰儿,我真的非常感谢老天,让我此生能够遇见你。” 这人怎么回事?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突然沉默,揽着她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中。 她迟疑抬手,在他背上抚了抚:“怎么了?你今天去哪了?”敏锐的发现,他自打出了趟宫,整个人就不对劲了。 依旧维持着环抱她的姿势,他闭上眼,轻声道:“在我十四岁那年,有个大臣,送了个宫女入宫,正巧安排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婢女。有 一日,我习完功课回来,就寝时竟然发现,那宫女不知何时爬上了我的床,她的身上有一股很腻人的魅香,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虽然厌恶至极,身体却抵挡不住诱/惑……” 说到这里,她整颗心都吊起来了,如果她猜得没错,那个宫女,应该是给他下了**。 “然后呢?”她急切问道,嗓音中有着自己无从察觉的紧张与愤怒。 “那宫女极尽挑逗我,在与她推搡中,我打破了榻前的观音像,尖利的碎片,扎得我浑身是血,我痛得要死,神智却因此而清醒。”他豁然睁眼,口吻也变得锐利起来:“我穿好衣服,跑到殿外吐了大半宿,第二天早上,我便下令杖毙了那个宫女,自此之后,我身边再也不设司寝司帐之职,任何女人,亦不许靠近我的寝殿半步。” 没想到,在他不近女色的背后,还有这么一段过去。 “人都是自私的,你既身居高位,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她笑,带着玩笑的口吻:“现在也一样,你是所有人眼中的香饽饽,女人们可都如狼似虎地盯着你这块大肥肉呢。” 他身子颤了颤,那样明显,似乎在害怕什么。 “怎么 了?”她纳闷,“难道,贤王又开始不安分了?” 他叹息着摇头,贤王算什么?他怎会因为贤王而心生烦忧,怎会因为一个两个宵小之辈,就噩梦不断? “钰儿,我不想娶太子妃。”他的声音闷闷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与其这么排斥,不如挑个顺眼的,至少不能讨厌,等做了皇帝后,再娶自己喜欢的……” “钰儿。”他打断她:“你是在以一个臣子的立场替我出谋划策么?” 她眨眨眼:“啊,算是吧……” 他哭笑不得,放开她道:“不早了,你的伤还没好,早些休息。”她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还是一贯装傻。 呵…… 高处不胜寒。 就算这是帝王的宿命,他也要打破这个所谓的宿命! 正要起身离开,袖口却被轻轻拽住。 “就睡这吧。”她展颜一笑,朝床榻内里挪了挪:“堂堂太子,却要去睡偏殿,传出去不好。” 他怔愣了好半天,才结巴道,“就、就睡这?” 看他这幅瞠目结舌的模样就好笑,她拍拍身侧的位置:“嗯,就睡这。”反正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第205章 偷香 他看着她身侧的位置,难得露出手足无措的模样。 苏墨钰近来精神一直不怎么好,说完那句话后,就翻过身去,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感觉身后那人一直没有动作,不由得转身,朝一直站在榻前,一副挣扎犹豫模样的容蓟道:“怎么了?” 他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猛地抬眼:“没、没什么。” “你明早还要上朝,早些睡吧。”她深知上朝的痛苦,基本上要在鸡鸣之前起床,好在时节已经进入炎夏,不需要再带着浓浓的起床气,从温暖的被窝里艰难地爬出来。 她的态度再自然不过,就好像在说,饭快凉了,赶紧吃吧。 “钰儿。” “嗯?” “真的……没问题吗?” “唔……嗯。”她已经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伸出手,探上自己的衣领。 寝殿内很安宁,连一个侍候的宫人都没有。 烛光黯淡,明月的清辉自窗外洒落,虫鸣的声音,也变得稀疏起来,他唯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说起来好笑,之前是他百般纠缠,而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学不来她的厚脸皮。 褪下外衫,穿着中衣,窸窸窣窣上了榻。 她在内 侧,他在外侧。 两人之间几乎还能睡下一个人,他侧着身子,望着她的背影。 她是个姑娘。 直到现在,还觉得像是在做梦。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女子,却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爱重不悔的少年,竟然会是个姑娘。 更没想到,以为早已经枯萎的禁/忌之花,竟然会有这么一天,重新盛放。 说不欣喜是假的,他喜欢她,那些灰败的人生,只要有她的陪伴,就会变得鲜活起来,不再死寂。 他准备了那么多的话想要告诉她,不仅仅只是一句我心悦你,他更想说的,是嫁给我。 然而,她那么倔,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过回来,这一点,他早有领教。 他没有说出那句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渴望,因为就算他不说,她也会明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些美妙的誓言,他从小听到大,可戏本子里的故事,他从来不信,甚至觉得幼稚,觉得可笑,觉得卑微。 然而,此时此刻,她在自己身边,他与她之间,从未离得如此之近过。 脱下了所有伪装的外衣,谎言的蒙蔽,这是第一次,他深深感觉到,她就在自己身边。 他想要握着她的手,一直走到白发苍苍,想与她生儿育女,想与她同生共死。 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过。 心里悸动着,忍不住朝床榻内侧挪了挪。 她睡得正香,无意识地嘤咛一声,翻了个身。 正巧,两人脸对着脸。 她睡得香甜,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也奇怪,在自己的房间都未睡得这般踏实过,反而在这里,她竟然抛掉了一切警惕,一切烦忧,一切不安,尽情沉睡,如同不知红尘俗事的懵懂婴儿。 他屏住呼吸,探出手去,微凉的指尖,轻柔地落在她的颈侧。 她身上有着姑娘家特有的沁香,不似那些浓妆艳抹、满身腻香的女人,她身上的味道,是纯粹的,干净的,令人心安的。 见她没有动静,他的动作又大了些,手指缓缓向下,在离她胸口两三寸的位置停下。 他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乘人之危,甚至带了些令人鄙夷的小小猥琐,但他就是忍不住。 躺在他身侧的,是他喜欢的人,是他心爱的姑娘。 只要一想到姑娘两个字,他脑海里,就不自禁开始勾勒起无数美好的画面。 一直横冲直撞,也曾经失望过很多次,总觉得这份感情 不会再有后续,未来更是渺茫一片,如今希望骤然降临,幸福得令人想要喜极而泣。 为什么之前就没发现,她是个姑娘呢? 被她骗了这么久,仔细一想,还有些气恼。 这已经不是什么当局者迷了,她也不想想,这件事一旦公诸于众,一个欺君之罪,就不是她能承受的。 越想越气,带了些小小惩罚,手指一路下滑,来到她的腰侧,轻轻掐了一下。 嗯,手感不错。 睡梦中的她轻轻抽了口气,身子扭了两下,将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用力往下推。 她只是本能的,把那只作怪的手推离自己的腰侧,可谁知推的方向不对,男子火热的大掌,竟然被她一路推到了腰下的某个位置。 容蓟脸颊一热,好在是夜晚,且周围没人,故而他此刻的窘迫,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能看到。 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开始在身体里蔓延,四处乱窜。 他不是懵懂少年,自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不受控制地又朝前挪了一些,两人几乎鼻对鼻,脸贴脸。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像是得到了鼓励,一手按在 她的腰上,一手去扳她的脑袋。 轻轻**她微凉的唇瓣,似四月芳菲时最柔嫩的桃花,这一刻,他感觉整个心弦,都用力颤抖起来。 舌尖挑开她的唇缝,动作生涩而小心。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像个偷东西的小贼一样,一边鄙视着自己,一边追随着诱/惑。 可动作再小心,也难免会碰到她的伤口。 这下,苏墨钰的反应比较大,痛苦的哀鸣一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唔……别闹!”她半眯着眼睛,口吻里带着训诫:“再骚扰我,小心对你不客气……” 他唬了一跳,以为被抓包,慌慌张张挪到榻边,背过身去,不敢再看她。 身后的人还在那咕哝:“每次都这样……一点也不听话……最后一次警告你,皮卡丘……” 皮卡丘? 他脸颊颤了颤,原来并不是发现了自己的偷香行为。 当真是做贼心虚了。 不过即便知道她并未真正醒来,却还是不敢再有任何行动,怕自己会真的把控不住。 强劲的心跳始终平息不下来,就那样煎熬着,一直熬到了鸡鸣时分。 头一次带着浓浓困意去上朝,心里发誓,下一次,坚决不再与她同榻而眠了。 第206章 我会等你 苏墨钰其实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又不是猪,被那样折腾,还能睡得安稳香甜。 不过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容蓟偷偷来吻自己,吻技生疏不说,还碰到了自己的伤口。 原是存了捉弄的心思,看他接下来究竟会怎样,这样纠结小心的他,她还从没见过呢,像个偷偷做坏事的孩子,生怕被父母发现。 越想越有趣,可惜他太笨,弄疼了自己的伤口,实在太疼,她又憋不住,痛呼了一声,直接把他给吓跑了。 之后如何,她便不清楚了,想来应该没有再来偷香,就是不知,这一晚他睡得可好。 在东宫养伤的日子,虽然无聊,却并非无趣。 古代没有扑克牌,却有叶子戏,稍加改动,就能当现代的扑克来玩。 她叫上魏全,还有另外两个小太监,围坐在一起,教他们打双扣。 魏全平日里看起来一副机灵模样,在玩扑克上,简直笨得一塌糊涂,另外两个小太监都学会了,偏偏他没有,气得苏墨钰连着扯动了四次伤口。 双扣打不成,她干脆教他们玩斗地主,输的人要受惩罚。 这下魏全虽然学会了,但他总是输,然后就看,堂堂东宫大总管,不是顶这个杯子满大殿跑,就是蹲在地上学青蛙跳。 最后连苏墨钰都看不下去了 ,让了他一把。 魏全终于翻身农奴把歌唱,看着苏墨钰,摩拳擦掌:“有本事,一会儿殿下回来,你亲他一下。”魏全得意洋洋地叉着腰道。 苏墨钰大张着嘴:“这……不好吧。”容蓟告诉她,除了紫绛以外,东宫所有宫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魏全提出这个方案,完全就是为了整她。 “怕啥?殿下一向看重你,就算被男人侵犯了,最多只是训诫两句。”他想了想,补充道:“但你不能说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苏墨钰装作为难,挣扎了许久,才重重点头:“行,小爷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魄力。” 话音刚落,一身朝服的容蓟,就迈着大步走了进来:“魏全,今天是怎么回事?到处都是乱哄哄的,还有,这殿前的落叶是怎么回事?孤看你是皮痒痒了。” 魏全一个激灵,连忙跪下道:“殿下恕罪,奴才知错了!” 轻咳两声,苏墨钰从椅子上站起来,施施然走向容蓟。 容蓟看到她,昨晚的记忆又开始回溯,耳根泛起烧热,不自在道:“苏小公子身上有伤,还是回去歇着……” 话没说完,就被她捧着脸颊,结结实实在唇上印了一吻。 魏全倒抽一口冷气,他还真敢做! 容蓟不说话了,一股惊人的热度, 从耳根处,一直蔓延到整张脸,看到瞬间变身关公的他,苏墨钰心情好的不得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有趣呢,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她决定,以后要多捉弄捉弄他,好把之前他欺负自己的账补回来。 她装模作样跪下去:“殿下,小的不是故意的,是魏公公让小的这么做的,他说输了的人,要亲殿下一口。” 魏全昏死过去的心都有了! 苏小公子,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出卖我! 容蓟脸色一板:“都给孤滚出去!”同时,伸手在她腰上一抄,阻止她下跪的动作。 魏全一听,哪里还敢再多逗留,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几乎同一时刻,他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去了内殿。 她闷头偷笑,发现自己最近真是越来越坏了。 将她放回到榻上,他故意沉下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呀。”她点头,一本正经:“亲你。” 他眼神飘忽,“你不怕被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反正我不怕背上断袖的名声。”她笑盈盈看他:“你呢?怕不怕?” 她也并非胡来,既然他敢留自己在东宫养伤,那么一定做好了所有的部署,就算被人瞧见,也不怕会泄露出去,否则,她哪敢这么放肆。 他俯下/身 ,“怕倒是不怕,就是担心娶你的那天,被人误会。” 她哼了声:“异想天开!我说过要嫁给你了吗?” “你没说过。”他忽然有些泄气,不过很快,就又找回了自信:“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太子妃。” 这人也忒不会说情话了,哪有这么直来直去的,“你迟早要娶妻,心里想的和实际是两回事。” “我说过,我会等你。”替她盖好被子后,他转身走到窗边的案桌前。 从现在开始,他决定将处理政务的地点,从聚贤殿搬到寝殿。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心里直叹气。 等?等到什么时候?这个界限,连她自己都没底。 她向来把所有事情都分得很清楚,知道喜欢一个人,和想要嫁给一个人是两种概念。 她若决心要嫁给他,哪怕有座大山横在面前,她也势必要给它劈开。 可感性和理智总是分得很开,她连幼稚冲动一回的想法都没有。 大概是这几天睡得太多了,她躺在榻上,丝毫睡意都没有,倒是容蓟,一边批阅奏章,一边眼皮打架。 看样子,这家伙一定整晚没睡吧。 “阿蓟。” 她柔柔的声音传出去,他迷蒙抬眼,心口一阵酥软:“嗯?” “睡一会儿吧。”她提议:“你这个样子,只会事倍功半, 不如小憩半个时辰,我会叫你的。” 想想也是,状态不好,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徒费时间罢了。 起身,走到榻前。 看到她,又是一阵为难。 苏墨钰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怕自己在他身边,他依然睡不好。 于是从榻上坐起来:“我去找紫绛,让她帮我换药。” 点点头,嘱咐道:“小心点,找个人陪你过去。” “放心吧,我不是长乐。”对于东宫,她早就轻车熟路了。 换好药,等再回来的时候,容蓟已经睡着了。 这段时日他真是累坏了,眼睑下都有一圈青黑,生怕吵到他,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 可越小心就越容易犯错,走到桌案前时,不小心碰掉了桌沿边的一摞奏章,连忙伸手去接,可还是有一本掉在了地上。 回头朝床榻的位置看了眼,好在没有吵醒他。 弯下/身,欲将掉地的奏章捡起。 手,却在半空中顿住。 这是一封陈情书。 所陈之情,是对苏家势大的担忧,引经据典,字字泣血。 陈情书的最后,只以朱笔写了一个大大的阅字,没有给出答复。 她深吸口气,将陈情书合起,重新放回原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她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第207章 不想要这个孩子 将军府。 阎烈洲虽回京已有半年之久,但仍是未改在战场上的习惯。 每日天不亮就晨起cao练,将军府的丫鬟小厮,都深知他的作息,一般不会来打搅他。 但今日,他刚习完一套军拳,就见一名小丫鬟匆匆忙忙朝他跑来:“少爷,少爷,不好了,二小姐她晕倒了!” 将军府的下人,还是习惯于称呼他为少爷,阎婉清为二小姐。 阎烈洲一惊,顾不得擦拭额上的汗水,连忙问:“怎么了?婉清怎么会突然晕倒?” 丫鬟道:“奴婢也不知道,二小姐之前还在吩咐奴婢们做事,突然说肚子疼,然后就晕倒了。” 阎烈洲以袖拭额,“快!赶紧去请大夫!”说完,便朝着阎婉清的房间大步而去。 此次对抗济城反抗军,阎烈洲也算救驾有功,皇帝特意嘉奖将军府,不但赐予金银珠宝,还允许阎婉清回娘家小住些时日。 回将军府的这段时间,阎婉清的脾气依旧火/爆,每天不是砸花瓶,就是摔东西,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这位姑奶奶,无辜受到惩罚。 阎烈洲赶到阎婉清的房间时,果然见门口跪了一排的下人,房内更是狼藉不堪,满地的碎瓷片。 “清儿!清儿你这是怎么了?”阎夫人也闻讯赶来,一 脸惊慌地冲到阎婉清榻前,抓住她冰凉的双手。 “母亲不必忧心,儿子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阎烈洲安慰道。 阎夫人却像是没有听到般,仍是坐在榻前,一语不发地握着阎婉清的手。 不消片刻,丫鬟领着一名大夫赶了过来。 这时,阎婉清已经恢复意识,半睁着眼睛,难过地喊着:“娘,痛……” 阎夫人叹了口气,让开位置,对大夫道:“麻烦您了。” “阎夫人客气。”大夫放下药箱,拿出脉枕,垫在阎婉清的手腕下。 阎夫人站在一旁,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戚,却再无之前的慌张与惊恐。 她似乎,早就知道了什么。 诊脉的时间不长,大夫脸上的神情,却从一开始的平静,到疑惑,再到震惊。 他缓缓收手,站起身来。 阎夫人没有问诊脉的结果如何,阎烈洲却急了,追问道:“大夫,怎样?” 不算年迈的中年大夫看了阎夫人一眼,又看了榻上的阎婉清一眼,眯了眯眼,眼角的细纹被他眯成了一条深深的沟壑,他轻声开口,却不是对着阎烈洲,而是阎夫人:“小姐怀有身孕已有三个月,这段时期,胎像最为不稳,原本该服用固元稳胎的补药来调理身子,只是不知,为何小姐体内会积聚大量的阴湿之气?” 阎夫人 看了眼榻上的阎婉清,后者别开眼去,避开了阎夫人的目光。 “大夫,可有补救之法?” 大夫长长叹气,眼角的沟壑慢慢舒展开,眼底却带了沉沉的无奈与同情:“寒气侵体,气血大亏,怕是再难转圜。” 阎夫人涂着口脂的双唇狠狠一颤,透出些微的苍白:“当真无可救药了?” “用药一道,关系生死,即便身为医者,亦不敢随意执方,小姐又是怀有身孕之人,比常人更加体弱,更何况,那是一条人命。”大夫连连叹气,就这么片刻的时间里,他已经叹了不下十次的气。 “大夫,求求您了,一定可以的。”阎夫人口中虽在祈求着,脸上却写满了绝望。 大夫把头摇得更勤了:“木已成舟,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挽回不了。”他怜悯地看了眼榻上的阎婉清:“这孩子,即便能生下来,也注定是个死胎。” 死胎两字一落,原本站在一旁,满头雾水的阎烈洲大惊失色道:“死胎?大夫,您到底在说什么?我妹妹怎会生下死胎?” 大夫瞥他一眼,原不想解释,但对于这位军功赫赫的严加少将来说,他还是打心眼里尊敬的。 “阎小姐长时间服用大寒的药物,少将难道不知道?” 大寒的药物? 阎烈洲先是看了眼阎婉清,又猛 地将视线转向阎夫人:“娘,您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阎夫人没有回应他,招来守在门外的丫鬟:“来人,送大夫出府。” “是。”小丫鬟走进来,对那位大夫道:“您这边请。” 小丫鬟和大夫的身影双双消失在门前后,阎夫人这才转向阎烈洲:“这是你妹妹的决定。” “什么决定?”阎烈洲问。 “她不想要腹中的孩子。” “胡闹!”阎烈洲怒喝一声,想到刚才大夫说的话,更是气恼不已:“妹妹不懂事,可您应该明白!就算她不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这番作为,也等同于谋害皇嗣,会招来杀身之祸!” 阎夫人神色凝重,还未答话,一直背对着两人的阎婉清突然转过来,凄声道:“他就是个孽种!什么皇嗣!我怎么可以怀上宁王的孩子,我怎么可以为他生下孩子!我应该是太子妃,我的孩子,应该是皇太孙才对!” 阎烈洲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婉清,你什么时候,才可以从梦里醒过来!你已经不是太子妃了,这辈子都不会是!就算你再不喜欢这个孩子,他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他实在想不通,宁王是宁王,孩子是孩子,为什么可以把对宁王的怨恨转嫁到孩子身上。 “我是堂堂将军府 的二小姐,我凭什么不能做太子妃!”阎婉清猛地坐起身,抄起榻上的瓷枕,用力丢了出去:“我才是太子妃,我才是!什么宁王侧妃,就是给我正妃做我也不稀罕!我好恨,我真的好恨,殿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哪里不好,哪里不好了……”她悲戚地捂着脸哭起来,泪水沾湿了鬓边的头发,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就消瘦了许多,原本玉葱般娇嫩的双手,此刻也变得枯瘦惨白,甚至可以清楚看到手背上的青筋和骨头。 阎烈洲有些不忍,坐下来抱住她:“婉清,别哭了,不想做侧妃就不做,你若是不开心,就跟我一起去边塞吧。” 阎婉清猛地抬头,盈满泪水的眼中满是惊惶:“不,我不要去边塞,我是阎家的二小姐,才不要去那里受苦……”她一把抓住阎烈洲,如此瘦弱的人,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五指深深陷入他手臂的肌肉中:“哥哥,帮帮我吧,太子他一定会听你的,好不好?我只求做东宫里一个小小的侍妾,哪怕……哪怕让我叫紫绛姐姐,也没关系的,我会听话,不给殿下惹麻烦……” 阎烈洲倏地甩开她,决然地站起身:“婉清,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言罢,不再理会她,也不理会阎夫人,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第208章 那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一刻 “昨天晚上,打了一晚上的雷。” 放下手中的书本,感叹一句,苏墨钰抬起头,看向了对面桌案前的男子。 容蓟将批阅好的一本奏折放下,这才抬起头,“你怕打雷?” 她不置可否:“小的时候怕。” “哦?”他似乎来了兴致,原本探出去拿另一本奏折的手,半途收回,双手交叉,至于胸前:“那为何现在不怕了?” 她伸手,轻轻抚摸手中的书册的封皮:“小时候怕,是因为怕没人保护我,现在不怕,是因为我已经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很简单的回答,他听了,却无端觉得心酸:“你小时候过得很不好吗?” 这问题实在不好回答,原主虽然女扮男装,但好歹也是苏府的嫡子,日子过得想来不会差,只是物质食粮不缺乏,精神食粮未必丰富,而自己幼时虽然过得比较辛苦,但她周围,却有一群生死相交的好友。 “还好吧。”她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你以后都不用怕。”他倒是没有追问,声音低沉坚毅,如同起誓般道:“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她笑了笑:“靠人不如靠己,你再强大,也不能保证可以将我保护的万无 一失。” 他看着桌案,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又重复了一便之前的话:“钰儿,我会保护你。” 还说她倔,这人倔起来,十个她都比不上。 懒得与他争,打了个哈欠,捏捏自己腰上的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感觉最近在你这里养伤,我至少胖了五斤。” “胖一点好。” “哪里好?” 他漫不经心地取过一本奏折:“哪里都好。”最重要的是,手感好。 撇撇嘴,男人都喜欢说谎话来哄骗女人,嘴上说着胖一点好,但实际上,有几个男人,喜欢身材臃肿的大胖子? “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她在心口的位置按了按:“什么都不做,脑细胞都要退化了,要不,我明天就回太师府吧。” “不行。”想也不想便拒绝,“紫绛说,你的伤口有溃疡的危险,等她说可以了,你再回府。” “不是吧。”她哀嚎:“紫绛一定跟你串通一气,故意把我的伤势说的很重。” “钰儿。”他叹息,仰起头来,坚毅的眸子中,隐隐透出一分碎影般的寒锐,以及一分深埋在寒锐下的温情:“那一日,你命悬一线,我抱着你,几乎不敢去看你, 每看你一次,你的气息就微弱一分。你就那样安静地躺在我的怀中,轻的就像一片云,一边随时都会飘走的云。紫绛告诉我,你伤得很重,能活下来的几率,只有五成,我很害怕,当你心口上的箭被拔出的刹那,我脑中一片空白,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仿佛的我的灵魂,都随着你一起同而去。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你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气息也趋于平稳,脸色虽然还是很苍白,但好歹,你活下来了。”他顿了顿,语声轻颤,带着喜悦,带着悸动,也带着深深的惶恐:“那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一刻。” 说实话,那日她伤得究竟有多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只觉得,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有美梦,有噩梦,有不知所以的荒诞梦境。 而就在那个时候,这世上,有一个人,在为她担心,为她祈祷,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鼻腔涌上一阵酸涩,她眨眨眼,连忙将那股泪意逼回去。 想起一句话—— 这世上的人有千千万,唯有那个人,可以随时随地,让你幸福惶恐到立时可哭。 重新低下头,泪眼 模糊中,水经注三个字,渐渐变得迷蒙起来。 手指拂过那三个字。 心底有什么,开始热烈绽放,又有什么,默默枯萎。 她向往无拘无束的日子,她热爱波澜壮阔的山川河流,她愿意化身一只卑微的小鸟,在天地间自由地翱翔,做尽一切自己想做的事。 甚至她考虑过,等自己过足当权臣的瘾后,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人生若不放纵一回,哪里能称得上是圆满? 然而。 此时,此刻。 因为那个人,那个在自己生死之时不离不弃的人,她愿意做一只折翼的鸟,收起翅膀,陪着他,在这窄小的、压抑的金丝牢笼中,一起蹉跎年华,一起浴血奋战,一起白骨为枯。 丢开手中的书籍,她忽而道:“我爹他年纪大了,朝堂上的事力不从心,或许,是该辞官隐退的时候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他先是怔了怔,随即了然。 横在他和她之间的鸿沟,无非就是苏家与皇家之前的制衡关系,从前的她一直不肯妥协,而如今,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何尝不是存着报答之心? “钰儿。”他起身,走至榻前,牢牢望进她的眼底:“我不要你的报 答。” 她的目光与他相交,浓黑的瞳眸,澄净无波:“我不是报答。” “不管什么,我都不需要。”他轻抚她的脸颊,虽然已知她是女子,但脸上那股倔强,还是像个不肯服输的骄傲少年:“只要我答应你的事,就绝不会反悔,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得到他的保证,她却不容乐观,抬起手,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她尽量让自己笑得温和欢喜一些,但眼底,还是渗出了浓浓的苦涩,“阿蓟,我不想你为难,也不想自己为难,我刚才便说过,再强大的人,也有无法掌控的东西,譬如生死,譬如命运,譬如……仇恨。” 他掌心一颤,略带着一丝忧伤,道:“钰儿,我和你,不会有仇恨。” 她垂下眼睫:“我也希望如此,但……谁又能保证呢?” 一股寒意,猛地笼罩而来。 他想起太和殿前,自己那肝胆欲裂的一劈。 “这件事,我会找个时间,和我爹商量一下。”她耸耸肩,轻松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是么?” 想说什么,却听她惊叫一声,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糟了!我在你这里待了这么多天,皮卡丘没人照顾哇!” 第209章 和亲 人家是有了老婆忘了娘,她是有了男人忘了狗,不对,是忘了狼。 好在及时想起,要不然的话,皮卡丘就真的要成流浪狼了。 饿了好几天的皮卡丘一边委屈地用大脑袋蹭她,一边用哀怨的眼神控诉她。 嫌弃地用手去拨:“脏死了!”这小混蛋一定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去泥坑里打滚了。 被嫌弃的皮卡丘越发委屈,两只前爪搭在地上,从喉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看到它这个样子,苏墨钰不由得怀疑,这货真的是狼吗?该不会是二哈转世吧。 “小魏公公,麻烦你去烧点热水,我要给皮卡丘洗澡。”皮卡丘浑身都是泥,别说有洁癖的容蓟受不了,自己也受不了。 正手持拂尘,靠在墙角的魏全闻言,脸颊一抽。 自打跟苏墨钰赌博赌输后,他就成了苏墨钰的跟班,不管苏墨钰说什么,他都必须无条件服从。 看了眼正坐在案桌后办理公务的容蓟,后者始终聚精会神批阅奏章,对于他投去的求救眼神视而不见,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见状,魏全只好哭丧着脸,叹息一声,道,“苏小公子稍等,我这便吩咐下人去准备。” 魏全离开后,苏 墨钰笑着对容蓟道:“你的这位大总管也忒好玩了,都说跟我赌他准输,他还不信,非要尝试一下才肯罢休,结果输得一败涂地,要不是我让着他,他怕是连命都要赔给我。” 放下手中奏章,桌案边的男人抬起头:“魏全怎么说,也是我身边的掌事太监,给他留点面子。”话虽这么说,但某人嘴角溢出的笑意,却透露了他的心思。 其实这厮是故意的吧?借自己的手来惩罚魏全。 不一会儿,水烧好了,苏墨钰抱起皮卡丘,准备将它放进盛满热水的木盆里。 这时容蓟突然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她面前:“你的伤势还未痊愈,让我来吧。” 她用手试了一下水温:“不行,它跟你不熟,我怕它真的咬你。” 容蓟却不由分说,从她手里夺过了正挣扎着踢腿的皮卡丘,将她赶到了一边。 苏墨钰惊呆了,身为主人的自己,在给皮卡丘洗澡的时候,这家伙都不肯老实,经常溅自己一身水,每次洗完澡,她和皮卡丘都成了落汤鸡,而在容蓟的怀里,这家伙就无比安静,像个布偶玩具似的,一动不动。 她一头黑线,突然想起来,皮卡丘这货,貌似 是匹母狼。 “靠!”忍不住骂了一声:“皮卡丘你个小色/狼!” 容蓟蹲下/身,挽起袖口,抱起皮卡丘,慢慢地放进了木盆中。 皮卡丘两只前爪扒在盆沿边,眯着眼睛,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 废话!能不享受嘛! 堂堂一国储君给它洗澡,它的面子都大得没边了。 日光明媚,照耀在一人一狼的身上。 男人侧颜俊逸,恬淡安宁。 耳边除了轻柔的风声,唯有水流的哗哗声。 时光,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她半眯着眼睛,突然觉得眼前这幅画面,美得令人屏息,令人心醉。 身份尊贵的男子,做起这样的事情来,一点也不生疏,一点也不笨拙,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荒诞的想法。 多年后的某一天,她坐在摇椅上,看着他,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地,给他们的孩子洗澡。 孩子长得玉雪可爱,在父亲的怀中,咯咯地笑着,灿烂而欢喜。 “钰儿,把那边的布巾拿过来。”水声戛然而止,容蓟淡淡的声音,唤回了她游离的思绪。 走前两步,将搭在屏风上的布巾拿起来,递过去:“真奇怪,皮卡丘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一开 始它还总喜欢冲你叫呢。” 容蓟一边给皮卡丘擦毛,一边道:“大概是……它决定接受我了吧。” “什么意思?” 他笑了一下,侧过脸,由下而上的斜睨她,眼底闪过一丝柔软的波光:“接受我,和你做一家人。” 她窒了窒,谁说容蓟这家伙死板,不会说情话的? 随便一句,都带着示爱的意味。 她hold不住啊!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多谢魏公公带路。” 完!是长乐! 苏墨钰到处寻找能够藏身的四方,还没等想好该藏哪,长乐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殿门前。 这下再躲,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公主好。” “苏小公子,你的伤怎么样了?”长乐很热情,一见面就嘘寒问暖。 “多谢公主关心,已经痊愈了。” “不会是骗我的吧?”长乐不肯罢休:“你把衣服脱了,我要看看你的伤势。” “这可使不得啊!”苏墨钰抱着胸,连连后退:“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能在公主面前袒胸楼怀,实在有违礼数!” “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我又不在乎这些!”长乐一脸无谓,紧逼上前:“快点 ,让我瞧瞧,听说你伤得很重,我要知道你真的没事了,才能放心。” 长乐是一番好心,但这番好心,她真的消受不起。 “惜月!”幸好容蓟及时上前救场,他将长乐从苏墨钰身边拽走,严肃道:“你是公主,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莫要做出有辱身份之事。” 长乐一脸不情愿,却还是听了容蓟的话,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一般情况下,只要太子哥哥唤了她的名字,就代表他是真的生气了。 太子哥哥虽然待她极好,但生气的时候,还是非常可怕的。 皮卡丘没有见过长乐,不过对这位公主却好友好感,抖了抖湿淋淋的毛,然后撒着欢冲上去,咬住了长乐的裙摆。 “哎呀,好可爱的小狗。”长乐也不怕,弯下/身,摸了摸皮卡丘的大脑袋。 好可爱的……狗。 苏墨钰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怀疑,就算自己说皮卡丘是狼都不会有人信。 好吧,狗就狗吧,反正都是犬科的,也没什么大的差别。 “啊,对了!”长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开皮卡丘,惊呼道:“太子哥哥,父皇有没有说,要选一个公主嫁到契丹和亲的事?” 第210章 来者不善 闻言,苏墨钰一怔。 和亲? 她下意识朝容蓟看去,他正面无表情地垂首撸袖口,看那模样,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长乐,这件事你不用管。”容蓟整理好袖口,抬头淡声说了一句。 长乐咬着唇,脸上的担忧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有所减少:“适龄的公主就只有几个,父皇向来疼爱照昭宁,是绝对不会让她去和亲的,昭阳已经订了亲,剩下的,只有我和长平……”她吸吸鼻子:“总觉得这一次,我躲不过去。” “长乐,别瞎想,就算要和亲,也轮不到你。”容蓟安慰。 长乐沉默,上一次,皇帝要将她嫁给刘宏才,她尚能来求助太子,而这一次,她却不知该求助谁。 一直没有插上话的苏墨钰纳闷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去契丹和亲?” 容蓟叹了口气,翻身走回案桌旁,手指在一份奏报上轻轻敲了敲L:“我军与契丹在鹿云关的交战,失败了。” 苏墨钰更纳闷,“鹿云关?那里不是大晋的土地吗?听说那里易守难攻,契丹人是怎么带着军队杀到那里去的?” 容蓟看她一眼,踟蹰了一下,才低声道:“一个月之前,契丹联合 其他几个胡人部族,大举进犯中原,邢将军部署有误,致使战败,包括鹿云关在内的几个城镇,都被契丹所占领,对方提出两个条件,一则是将边塞几处富庶土地割让于他们,二则是迎娶大晋的一位公主做大妃,否则,他们将继续侵略大晋周边的城镇,将整个北境,全部吞入囊中。” 邢将军战败? 苏墨钰觉得明晃晃的太阳有些刺眼,以手遮目:“为何我一直不知?” “我也是前几日才得到消息。”原本不想告诉她,但既然牵扯出来,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了:“包括邢将军在内的数名主将,悉数被俘,契丹单方面****,直到他们派使者前来谈判,朝廷才知道此事。” 邢将军被俘? 怎么会这样! “没有补救方式么?”不敢想象,如果邢将军被俘之事,叫苏明音知道,她会是何等的伤心忧虑。 容蓟摇了摇头:“没有。” “怎么会没有?”她尽量克制心底的焦灼:“自古以来,和亲割地都是软弱无能的象征,这一次我们若是答应,契丹人不但不会收敛,反而会变本加厉,难道每一次,我们都要割一块土地,嫁一个公主过去?” 容蓟没应声, 许久后才沉声道:“你知道,拒绝的后果是什么吗?” “什么?” “他们会将所有占领城镇中的百姓,全部活埋,一个不剩。” ! 她愕然,脱口道,“怎么可以这样!这些人难道没有人性吗?” “都是各为其主罢了,况且,这场以天下为赌注的博弈,原本就是残酷的。”他随口说着,语气平静淡然,眼底却凝起一抹深深的苍凉。 是啊,战场之上,哪来的人性。 若他们真的有人性,就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去侵略别人的土地了。 比起数以万计百姓的性命,割地与和亲,的确算不上什么。 “如果,”她看一眼长乐:“皇上真的选择长乐去和亲,你帮还是不帮?” 长乐猛地抬眼,紧张地看向桌案后的容蓟。 带着几分希冀,带着几分依赖。 容蓟看着桌案,手指抚过一本奏章的封皮,语气轻柔却坚定:“不帮。” 长乐脸色骤然煞白,娇弱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颤抖了几下。 “其实,我没必要这么悲观的,契丹人要娶大妃,肯定要选一个身份配得上的公主,长平的母妃位极贵嫔,她的可能性比我大多了,这几天,她一直躲在自己房里哭, 我还去安慰过她呢。”长乐勉强笑着说道。 虽然是自我安慰,不过说的倒是在理,苏墨钰附和道,“契丹人不是傻子,公主的身份决定了朝廷的诚意,长平公主的可能性,的确要大于长乐公主。” 听她这么说,长乐也松了口气:“就是说嘛,我的担心完全就是杞人忧天,就算父皇愿意让我去和亲,契丹人还不愿意呢。” 苏墨钰也认为长乐是杞人忧天了,适龄公主虽然不多,不是还有郡主吗?没有郡主,还有县主,没有县主,还有官宦世家的小姐,再不济,还有宫女丫鬟呢。 历史上随便选个人,临时封为公主嫁去外邦的事情不少,契丹人要的只是个形式,嫁哪个公主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哪怕找个男人封为公主去和亲,只要大晋承认,就没什么是不行的。 比起和亲一事,她更关心的,是邢将军的生死。 契丹人心狠手辣,连无辜的老百姓都不放过,又怎会放过身为军队指挥者的一国将领。 邢将军恐怕是凶多吉少。 如果邢将军真的死了,她该如何向苏明音交代,毕竟这件事因自己而起,若非她提议由邢将军带兵对抗胡人,他或许,就不会被俘 虏了。 似是看出了苏墨钰的心思,容蓟道:“契丹已经派出和谈使团,这几日应该就会抵达京城,邢将军也在使团队伍中。” “契丹人到底想干什么?”她拧眉:“要么放,要么杀,就算邢将军该负荆请罪,也由不得契丹人来做主。” 这也是他愁虑的地方,契丹人对待俘虏,向来不留活口,这一次偏偏留下邢将军的性命,还亲自将其押解回京,不知其用意为何。 “不管他们是何目的,总之,”他将身子闲闲靠向椅背,正追自己尾巴玩的皮卡丘,身子一跃,直接跳进了他的怀里:“来者不善。” 看着美滋滋卧在他膝盖上的皮卡丘,苏墨钰脸一黑。 靠!这只混蛋色/狼! 一边给皮卡丘顺毛,一边沉吟着道:“据说,此次乃为契丹大王子亲自带领使团,前来和谈。到底什么事,值得这位大汉继承人亲自跑一趟?”想到什么,他的神色陡然一凛,浑身的柔和之气,也变得阴寒尖锐起来。 原本安静趴在他膝上的皮卡丘,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猛地从他膝盖上跳下来,奔向了苏墨钰。 “还记得大年夜晚上那个胡人刺客么?”他看向苏墨钰,冷肃发问。 第211章 与其叫做情醉,不如唤作情殇 “记得记得!”出声回应的,不是苏墨钰,而是长乐,“好好的烟火盛会,都被那家伙给破坏了!” 对此,长乐印象深刻,毕竟是第一次,主动向心上人提出幽会,虽然过程和结果都不美好,不过那晚的烟花着实漂亮,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苏墨钰想了想,也察觉出一丝古怪来:“难道,契丹使团的真正目的,是冲我来的?”想起阎烈洲告诉她的话,那刺客临死前,说自己夺走了他们最宝贵的一样东西,总有一天,他们会讨回来。 原主以前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该惹得不该惹得,全都惹了个遍。 “契丹人的真正目的,我现在还猜不出来,不管怎样,小心些总是没错的。”心中担忧,想将那不安分的小猫也揽到怀中,可长乐在场,只能忍着。 某人满心都是怨念。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长乐,容蓟拖长高音调,幽幽唤了声:“钰儿……” “嗯?” “你累吗?”如果累的话,可以到我的怀里来。 “唔……”她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确实挺累。”一边说,一边朝床榻走去:“我先睡会儿,你慢慢忙。” 容蓟:“……” “皮卡丘,你也困了吧。”苏 墨钰拍拍身侧的位置:“过来,咱们一起睡。” 容蓟:“……” 那是他的位置! 好在那是只母狼,若是公的,他怕自己又要跟一只狼争风吃醋。 日影西斜。 望着静静躺在床榻上,安宁入睡的女子,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 他贪恋这一刻的温暖祥和,贪恋她在自己身边的每一个时光,他会他会等她,不是敷衍,更不是欺骗,而是内心深处,实实在在的期望。 真正爱一个人,等待与她白首偕老的日子,真的,美好得令人沉醉。 …… 离开东宫,长乐忽而驻足,回身朝着树丛掩映下的宫殿屋宇望去。 略带着炙烫的日光照耀在身上,她却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寒意,不自禁的,抱住双臂。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习惯掩藏起自己真正的情感了,明明害怕得不得了,最终却还是微笑着,安慰了自己,也安慰了他人。 她没说告诉太子哥哥,在来东宫之前,父皇曾传召过她。 自打出生起,从来没有和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有过如此亲密祥和的谈话。 印象中,男人向来都是威严冷酷的,而今日,他慈和的微笑,终于让她尝到了一丝父爱的感觉。 然而,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长乐,淑妃膝下一直没有子嗣,朕看她又十分疼爱你,不如让她做你的母妃,你看如何? 皇帝慈祥地笑着,连和她说话,都带着一分小心和一分讨好。 她明明该高兴的,心里却难受的想哭。 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她根本就不需要说,这一切,皇帝早有安排。 认命了吗? 不,她不是认命,而是累了,真的累了,如果认淑妃做母妃,能让自己的母亲过得好一些,她愿意这么做,即便,她要因此而付出惨烈的代价,也无所谓了。 转过身,继续若无其事地朝前迈步。 已经很多天没有去看过母妃了,不知道这段时日她过得如何,虽然有宫人服侍,但毕竟是失/宠/的妃子,那些宫人必然不会用心。 看看天色,应该还来得及去一趟冷宫。 长乐走至一半,临时改变路线,反身朝着冷宫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竟在半路上遇见了刚从皇帝御书房议事离开的贤王。 对于这个三皇兄,长乐几乎对他没什么印象,关系也不怎么亲密,从小到大,两人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都能数的过来。 “长乐见过三皇兄。”虽然彼此生疏得紧,但她 还是规规矩矩向贤王行了一礼。 贤王点头以作回应,原以为一切到此为止,贤王接受了她的问安后,就会离开,谁知,紫色的人影,竟然在她面前站定。 她不解抬头,对上贤王浅淡的瞳眸。 他在笑,可长乐却无端觉得害怕。 “三皇兄?”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小步。 察觉出她的小动作,贤王却只当没有看见:“几个月不见,惜月出落得越发俏丽了。” 长乐低下头,不做回应。 人人都说太子哥哥性情阴鸷凉薄,可在她看来,这位三哥哥,比太子哥哥要冷酷可怕多了。 贤王轻笑了一声,语声越发温软:“惜月可是怕我?” 垂着脑袋,摇了摇头。 贤王又是一笑:“还说不怕我,怎么?我长得很可怕吗?竟叫你怕成这样。” 长乐还是低首摇头。 “听说,淑妃娘娘要认你做女儿?” “嗯。”不知三哥哥问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不过这也不是需要隐瞒的事,长乐老实点了点头。 贤王轻轻一叹,带着一丝怜悯道:“你可知父皇的用意?” 她先是摇头,而后又用力点了两下头。 “契丹人要求与我大晋联姻,适龄嫁娶的公主,只有长平、昭宁、昭阳以 及……你。” 是啊,这件事,她早知道了。 “长乐。”贤王悠然朝前迈了一步,抬手抚了抚她的发旋:“你想嫁去契丹吗?” 长乐猛地抬头,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却暴露了她的心思。 看出她眸中的惧意,贤王微笑道:“一旦你认了淑妃做母妃,你就是几位公主当中,身份最尊贵的,这一点,你可明白?” “三皇兄想说什么?”长乐不傻,知道贤王绝不会无缘无故与她攀谈这些。 贤王收回手,“我知道,你喜欢苏家那小子。” “我没……”长乐下意识想要否决。 贤王却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瓷瓶递给她:“既然喜欢,就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况且,契丹的汗王已经五十多岁了,你难道真想给一个老头子做大妃?”见长乐眼中流露出害怕和排斥,贤王笑意加深,拉过她的手,将瓷瓶塞到她的手中,温言道:“这是情醉,它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长乐呆呆看着掌心的瓷瓶,明明想要立刻扔掉,却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与其叫做情醉,不如唤作情殇。”贤王与她错肩而过:“惜月,别辜负了本王的一番心意。” 第212章 庆祝升官 在东宫养伤的这段日子,苏墨钰几乎胖了一圈,原本腰上一点肉都捏不出来,现在竟然能揪起一小撮,她简直怨念死了。 容蓟却说这样不错,大有继续把她往胖里喂的架势,为了避免自己长成两百斤的大胖子,她要立刻、马上、赶快离开东宫。 正巧,这时皇帝的圣旨也到了,不但为她洗脱了私吞军饷的嫌疑,还提拔她为新一任的兵部尚书。 朝中自然有人不服,大晋朝开国百年来,从未有人在她这个年纪,便任职兵部尚书的。 但反对归反对,朝中也有不少人表示支持,随便拿出几个功绩,就足以堵上那些反对之人的嘴巴。 最终,苏墨钰晋升兵部尚书一事,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上朝的第一天,平日里交好的几个同僚,非要为她庆祝升官,连席位都订好了,她眼见推辞不成,只好应下。 傍晚下值后,刚走出官署大门,就见一辆马车稳稳停在了她的面前。 本以为是苏府来接自己的马车,可仔细一看马车上的标识,她不禁怔了怔。 将军府? 正纳闷时,马车的车帘被掀开,透过车窗,一头红发无比显眼:“苏墨钰,上车。” 她看向窗口的阎烈洲:“这是什么 意思啊?” 阎烈洲索性从马车上跳下:“接你去天香居。” “不用麻烦你了。” “走吧。”他颇有绅士风度地替她撩开车帘:“咱们顺路。” 她奇道:“你也去?” “当然。”他笑道:“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 苏墨钰看着他,这种说辞,也只有他自己才信。 见她一瞬不瞬盯着自己,阎烈洲不由得难为情起来:“你、你干嘛老是盯着我瞧?” 她不但没有收回视线,反而朝前走了两步,与他面对面:“说,到底怎么回事?” 阎烈洲不擅长说谎,被她这么盯着,早就破功了,摸摸鼻尖,妥协道:“是太子嘱托我,让我陪你一起去的。” 就知道! “他不方便出席,可又担心你的伤势,正好,我跟是户部的王大人是老熟人了,就答应让我也一起去凑个热闹。”他上下打量她两眼,问:“你的伤势如何了?不行的话,就别勉强了。” “没事。”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示意自己已经完全康复:“那伤看着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 当时的具体情况,阎烈洲并不清楚,所以并未怀疑她的话:“康复就好,那天……”他小心地问:“你不会怪我把真相告诉 太子吧。” 说起这事就来气,虽然那天的情形的确很凶险,但还是有选择余地的,不一定非要把自己女儿身的秘密透露给容蓟。 她揉揉太阳穴,想责怨两句,但看到阎烈洲内疚不已的表情时,即将出口的话又变成了安慰:“我怎么会怪你,你拼上了性命帮我,要不是你,我和容蓟都活不到今天。”她拍拍他的肩,顺便借力登上马车:“想那么多做什么?来来,快上车,我在宫里闷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乐呵乐呵了。” 阎烈洲扶着她坐好后,才弯身钻进车厢。 车厢内,苏墨钰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他:“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她记得,那天阎烈洲似乎也受了很重的伤。 “那点小伤,无足挂齿。”他满不在乎道。 不是说大话,是真的不在乎,他在战场上受的伤,可比那天的严重多了,最厉害的一次,胸骨都被敌人的长枪贯穿,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半个月后,又是生龙活虎了。 这些苏墨钰自然不知道,不过看他的样子,实在太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契丹请求割地联姻的事,你……知道吗?”这事她本来不想提,免得闹心,可不提不代表不存在,说 实话,这事她其实还是很在意的。 阎烈洲点点头,声音有些沉肃:“知道,前两日我跟皇上请命出征,但皇上拒绝了。”他垮着肩,很是沮丧。 这个结果,她早就猜到了,阎烈洲这颗棋子,放在身边浪费了,搁在边塞又不放心,皇帝估计也很为难。 “先这么着吧,契丹顶多也就嚣张一时,若非投鼠忌器,又怎会提出割地和亲的条件?”她单手支额,分析道:“皇上迟早要派你前往边塞出征,胡人之乱,只靠几个没经验的将军,是解决不了的,只不过,皇上暂时不想动用武力而已,就是苦了那位和亲的公主……”不管是长乐还是长平,一旦走上和亲这条路,今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可同情归同情,可怜归可怜,这一次,自己也是黔驴技穷,没法力挽狂澜了。 “不把胡人彻底赶出大晋的边界,这场战争永远都不会结束!” 阎烈洲的语声中,有着压抑的艰涩和愤怒:“我曾经俘虏过一个契丹奸细,拷问了他三天三夜,都没有拷问出任何消息,到第四天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面对死亡,我在他眼中看不到半点恐惧,临死前他对我说,为了他敬仰的民族,爱戴的 汗王,以及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他甘愿献出自己最宝贵的生命,更可怕的是,抱有他这般想法的人,不仅仅只有契丹的士兵,包括他们的百姓,甚至是孩童,都准备随时随地为国牺牲。”他深吸口气,口吻说不出是赞赏还是畏惧:“这样的一个民族,实在是太可怕了,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机会,他们都会牢牢抓住。” 这种事,她第一次听说,虽然好奇,却也没有深谈,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眼,马上就要到天香居了,她笑着转移话题:“你酒量怎么样?今天来的那几位大人,听说个个都是千杯不醉的主儿,醉了不要紧,说胡话可就糟了。” 成功转移了阎烈洲的注意,他自信道:“放心,以前冬天打仗的时候,为了取暖,几大坛子的烈酒下肚,照样上战场杀敌。” 那就好,就怕他来个酒后吐真言,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天香居门口早有人在等候,她才刚步下马车,就被一群人簇拥着上了二楼。 “小心点,小心点……苏尚书身上有伤……”阎烈洲就跟守在明星身边的保镖一样,手忙脚乱地帮她隔离热情过度的粉丝,一个不小心,脸上被人抓了一把,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第213章 阎少将被挑逗 人群中的苏墨钰朝他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意,告诉他不用担心。 这一个个的,包括容蓟在内,真把她当瓷娃娃了,稍微一碰就碎。 这便是她不想公开女儿身的原因,似乎不论容蓟还是阎烈洲,当知道自己是女子时,待她的态度,就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其实完全没必要如此,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没有谁规定,女人一定要受到男人的照顾,前世数十年的卧底生涯,她从来没有依靠过任何人,种种残酷的现实告诉她,在这个世上,只有强者与弱者的区分,没有男人与女人的区别。 来到天香居最大的一间厢房,里面已经置了好几桌席面,一看这阵仗,她被吓了一跳,莫不是整个兵部的官员,今个儿全都到齐了吧? 在最中央的圆桌前坐下,立马有人凑过来跟她套近乎,这种场面她见多了,倒是不觉得拘谨。 没说几句话,阎烈洲就插了进来,隔绝了那些人讨好的目光:“苏尚书伤势未愈,你们都体谅点。” 苏墨钰看着他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躯,忍不住偷笑起来。 也不知容蓟是怎么跟他交代的,从下马车开始,这家伙就一副护雏老 鹰的架势,这么一尊大佛往跟前一杵,瞪着眼,板着脸,那些人还真的不敢再过来了。 苏墨钰拽了拽他的衣摆:“没事,你别紧张嘛。” 阎烈洲转过身来道:“要是觉得累,就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回府。” 她嘴角一抽,这才刚来就要回府,这家伙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构成的。 “真的没事。”她轻轻吁气,颇有些无奈,阎烈洲这家伙是个死脑筋,容蓟大概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才特意派他来陪着自己。 仔细觑了觑她的脸色,见她面色红润,并无不适,这才放下心来。 众人落座后,厢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苏墨钰以为是哪个迟到的官员,谁知竟然是几名怀抱各式乐器的***。 几人先是走到苏墨钰面前,盈盈下拜,弱柳扶风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她愣了好半天,才恍然反应过来。 天香居不同于一般的酒楼,之所以达官显贵们喜欢到这里来饮酒作乐,便是因为,天香居打着酒楼饭庄的名号,实际上,也做一些不太光明的香艳生意,典型的挂羊头卖狗肉。 这种事情,她在现代见得多了,故而也不觉得有何奇怪。 倒是阎烈 洲,脸上和眼底,都写满了不解,侧过脸小声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斜睨他一眼,心道,这家伙还真的单纯的可爱。 “大概是诸位大人,觉得气氛枯燥,所以让这几位姑娘来给我们唱唱曲、奏奏乐,活跃活跃氛围吧。”这么说也不算瞎掰,那几个***虽是风尘中人,但关键要看客人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真的只是听听曲,调节一下气氛,倒也不算过界,而若是有人心怀淫意,那这件事就得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了。 这么一说,阎烈洲还真就信了,他盯着其中一名怀抱琵琶的姑娘,“倒是挺好听的。” 苏墨钰点点头:“嗯,是挺好听的。”但比起她一品居的姑娘,就差远了。 “这几日婉清胃口不好,总是吃不下东西,改明儿,我也找几个伶人去给婉清解闷。”他觉得这是个好法子:“或许这样,她就能开心一些,多吃点东西。” 苏墨钰看他一眼,作为兄长,阎烈洲的确是个好哥哥,只可惜,阎婉清太不懂得满足了。 她没有多问,阎婉清怀孕的事情,她早就已经知道,包括她服用寒性药物的事情,也一清二楚。 都什么时 候了,还做着太子妃的美梦。 人可以有愿望,却不能有奢望,看清自己,比看清别人要难得多。 阎婉清势必要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苏大人。”有人端着酒杯走过来,看了阎烈洲一眼,大概是被他的威慑力所震,没有走得太近,只在离苏墨钰两步远的距离停下,高举起手中酒杯:“恭喜大人升迁兵部尚书,下官敬大人一杯。” 苏墨钰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那人刚退下,又有人端着酒杯迎上,“下官预祝大人前途似锦,步步高升。” “承你吉言。” “大人,下官不才,今后还望大人多多指点提携。” “好说好说。” “大人……” 看着排起长队,挨个向自己敬酒的官员,苏墨钰哭笑不得。心中虽极为不耐,却还是将那些人或祝福或讨好或赞誉的话听完了。 这时,那个被阎烈洲称赞琵琶弹得不错的姑娘,忽而站起身,身姿娇软,扭着纤细的水蛇腰,朝着苏墨钰走了过来。 女子身上有股甜腻的魅香,她不喜欢太浓重的气味,却并未出声将那姑娘赶走。 不喜欢是一回事,厌恶又是另一回 事,只要这女子不太过分,她就给她留点尊严。 “无事孜煎,万回千度,怎忍分离……”女子边唱,便将馥郁柔软的身子靠向苏墨钰,软嫩的柔荑,也搭上了苏墨钰的脖颈。 她不动声色,早就知道事态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她才不信,那几位大人请了这些伶人来,真的只是为了给大家唱小曲的。 “……单枕不解灯灰意,双臂轻舞抚玉桃……”原本正常的曲子,也开始朝着邪淫的方向发展。 阎烈洲虽然没接触过这些,但也能听得出来,顿时,一张蜜色的脸庞,涨得通红。 那姑娘挑逗苏墨钰半晌,不见她有任何反应,心下沮丧,只好转而将目标改为阎烈洲。 “往来许多酣战,俏人儿求饶……郎,奴身酥骨散……”那姑娘像是被抽了脊骨一般,身子一软,就倒在了阎烈洲的怀里,倒下去的瞬间,原本就松散的衣衫,骤然从肩头话落,露出了半边香艳。 阎烈洲被骇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想要将那女子推开,无奈对方玉臂长舒,死死缠在他的腰间,怎么都推不开。 “苏墨钰,帮、帮我。”阎烈洲没辙了,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苏墨钰。 第214章 入戏 苏墨钰看着阎烈洲窘然的模样,堂堂赤狼军少帅,竟然会害怕一个女人,瞧他脸上恐惧无助的表情,苏墨钰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家伙真是太有趣了,真搞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会害怕他的,虽然他身材高大,且有一身狂霸蛮力,但他却有个害怕女人的弱点,此刻,他已经羞窘得不成样子了,脸色红彤彤的,跟猴屁股似的,闭着眼睛,身子拼命往后靠,就像个被人强上的小媳妇,可怜极了。 叹口气,虽然他这幅模样很是有趣,但她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毕竟,阎烈洲也是为了陪她,才遭受到如此非人折磨,看在他救了自己几回的份上,她就帮帮他吧。 伸手,在那姑娘手腕处一拉,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将一锭银子塞到那姑娘手中:“前几日听了一曲凤求凰,觉得甚是不错,不知是否还能有幸,再听上一回。” 闻弦歌而知雅意,那姑娘立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从阎烈洲怀中起身,整了整衣襟,信手在琵琶上拨了几个音:“公子既然喜欢,奴家这便唱给公子听。” 嗯,不错,算是个有眼力见的。 那姑娘起身后,阎烈洲这才把一直憋着的那股气给吐出来 ,一副刚从惨烈战场逃出的释然模样。 抬手擦擦汗,心有余悸道:“果然这种场合不适合我。” 苏墨钰表示赞同,别看阎烈洲愣头愣脑的,对于自己是个什么性格的人,看得非常清楚明白,与阎婉清那个作妖女完全不同。 酒足饭饱后,诸人提议,要去红粉街寻乐子。 男人们增进感情的方式无非就那么几种,喝酒吃肉,*妓赌博,她是女人,自然不好这些,就算要去青/楼楚馆寻乐子,也是去的小倌馆,这些个大人自然不愿去那种地方的。 但人在官场,向来身不由己,必要的应酬还是需要的,见众人兴致高涨,她也不好拒绝。 “听说那个一品居,在咱们奉天很是出名,不如去那里瞧瞧。”户部的某个官员,兴致勃勃的提议。 有人附和道:“好啊!我对那个一品居,好奇很久了。” “听说一品居的姑娘只卖艺不**,那的东家也古怪的很,还是不要去那里了。”有人表示反对。 “俗气了不是?咱们这种身份,要什么姑娘没有,与其去普通的青/楼狎妓,倒不如在家搂着自己的小妾睡觉!” 众人一阵哄笑,觉得那人言语虽然粗俗,说得倒是在理 。 “可听说,那里的价钱不便宜,只一晚,就抵得上普通妓馆七日的消费。”有人提出担忧,毕竟有关钱财方面的问题,没有人会不在乎。 “怕什么,不是有苏大人嘛。” 此话一出,诸人纷纷起哄:“就是就是,苏大人,您不会舍不得破费吧?” 嘿!这帮家伙,简直就是趁机打劫,一群土匪! 得,反正一品居是自己的产业,最终银子也是进了自己的口袋,就卖他们一个面子好了。 “有什么舍不得。”她豪爽地一挥手:“走,就去一品居!” 阎烈洲后怕了,刚才的一场香艳遭遇,没让他觉得欢喜,反而惴惴恐惧,伸手拽了苏墨钰一把,一脸的为难:“真……真要去那?” 苏墨钰好笑道:“是啊,怎么?你一个大男人,连青/楼都不敢去?”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骄傲的,他拧着浓眉,毫不掩饰对风月场所的厌恶:“堂堂朝廷命官,怎能去那种污秽之地,简直丢人!” 她这下有些笑不出来了,虽然一品居也算是寻乐场所,但被说成是污秽之地,还是让人挺不高兴的:“别那么早下结论,去看看再说。”见他还要说什么,先一步打断:“男人嘛, 骨子里都是有些好/色的,不要压抑自己,憋坏了,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语重心长地说完后,她率先带领众官员,朝天香居外走去。 一品居离天香居不远,诸人没有乘马车,而是一路步行前往。 红粉街上,人流如织。 这条街道,与其他街市正好相反,时辰越晚,这里的生意就越是火/爆,气氛就越是热烈。 火树银花不夜天,要苏墨钰说,这条红粉街,才是最能体现出京都繁华的地方。 遥遥望去,万千灯火,犹如繁星坠/落,煞是好看。 一品居前,一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已经足够宽敞的大堂,仍是被挤得满满当当。 雪樱虽然不能再唱歌跳舞,却负担起了教导姑娘们琴技与舞艺的职责,在她的指导下,一品居的生意,又恢复了之前的火/爆,当真应了“数钱数到手抽筋”这句话。 众人来的时机正好,二楼的包房只剩下最后一间,晚来片刻,大家便只能携着失望而回了。 在伙计的带领下,众人来到了位于二楼视野最好的包房。 房内布局典雅,清幽凉爽,几壶清酒,几碟点心,看着台下的演出,众人连连夸赞,说这里的老板眼光独到, 虽没有青/楼该有的香艳,别有一番独特风味。 此刻,台上正在演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剧,老套的情节,但大家都喜欢看。 这场剧是她草拟的故事情节,由若白和雪樱共同润色,撰写台本,中规中矩的故事,没想到一经演出,竟然反响剧烈,如今,这场戏,已经成了一品居人气最高的表演,每一次演出,都是观众爆满,今天也不例外。 “哼!过分!实在太过分了!” 砰地一声,桌案被人狠狠一砸,苏墨钰吓了一跳。 转眼看去,竟瞧见阎烈洲红着眼睛,双目死死盯着台上,一副气愤不已的模样:“这个马文才,简直混账!怎么可以硬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梁山伯,你可千万不能死,你若是死了,祝英台怎么办?” 呃…… 老兄,你好像有些过于入戏了。 苏墨钰身旁的一名官员嗤笑道:“这都是假的!演戏而已,这世上哪会真有女扮男装这种事。” “是啊,若真是女子假扮的,定然一眼就能瞧得出来。”说这话的官员,眼睛一直瞄着那名出演祝英台的姑娘胸口。 苏墨钰心虚了,下意识抱紧双臂,好似那官员正在盯着的,是自己的胸口一样。 第215章 阎烈洲哭了?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的戏剧所吸引,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此时,台上饰演祝英台的姑娘正唱到:“见他欢笑我心碎,他怎知,爹爹已将我终身配。” 饰演梁山伯的男子唱:“久别重逢应欢喜,你因何脸上皱双眉?” 祝英台唱:“梁兄啊!我有一件伤心事,要想明说……口难开。” 梁山伯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可讲的?尽说不妨。” 祝英台:“梁兄……自从小妹别你回家,爹爹作主已将小妹终身许配……马家了。” 梁山伯唱:“贤妹啊!我与你海誓山盟情义在,我心中只有你祝英台。” 看到这里,阎烈洲似乎有些急了,身子前倾,一副恨不能冲上去的模样,“说这些干什么,喜欢的话,就抢过来,别管那马文才了!” 苏墨钰在一旁偷笑,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她知道有些人容易入戏,看个电视剧都能把自己自个儿代入进去,对反派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自己冲进去,替主角把坏人解决。 显然,阎烈洲就属于这种容易入戏的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呢,没看出来,这个英雄盖世,气势如 虹的赤狼军少将,看个戏竟然能把自己给看进去,瞧把他急得,好像他自己就是梁山伯一样。 真是太好笑了! 台上,祝英台又唱:“梁兄句句痴心话,小妹寸心已粉碎。 …… 那马家有财又有势,你梁家无势又无财,万一你告到衙门内,梁兄你于事无补要先吃亏。 …… 我英台此生已无望,梁兄你另娶淑女……” 梁山伯:“哪怕是九天仙女我不爱!” 阎烈洲眼眶有些红,绷紧了唇角,脸上表情又哀又恨,又伤又怒,“老天爷太狠了,太狠了……” 看他这样,苏墨钰都不忍心打搅他了。 这还没到剧情的高/潮呢,虽然有点虐,但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他若是知道,最后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身死化蝶,不知该难过气愤成什么样。 没多久,剧情便进入了尾声,整个一品居内,都因为男女主角最后结局的悲壮惨烈而变得静悄悄。 布景转换。 梁山伯卧室内。 梁母:“山伯,我儿,为娘已从祝家回来了。” 梁山伯从床上坐起,“母亲回来了,不知英台她来不来?” 梁母摇头叹息。 梁山伯:“母亲可曾对她说 来,可怜山伯临终之际,无所望,唯求一见,虽死无憾。” 下意识地,苏墨钰转过头,朝身旁之人看去, 发现他脊背僵硬,两只拳头紧紧捏着,搁在膝盖上,脸上表情有些木然,但眼神却饱含哀恸。 苏墨钰琢磨,要不还是别让他看了,留下心理阴影可就不好了。 可见他看得那么入迷,半途打断,实在有些不道德。 正踟蹰时,台上的戏剧,也迎来了最后的大结局。 梁山伯墓前。 祝英台凄声唱道:“不见梁兄见坟台,呼天号地哭哀哀。英台立志难更改,我岂能嫁与马文才?梁兄啊!不能同生求同死——” 突然间,狂风聚作,大雷大雨,轰然一声,坟墓豁裂,祝英台纵身跃入! 身边之人面色陡变,原本是坐着的,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倏然而起,看那样子,好似随时都会一头冲出去。 苏墨钰也跟着起身,生怕他真的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台上灯光骤暗,一瞬间,整个堂内鸦雀无声。 半晌后,灯光复明,灰暗的布景撤下,换上了风和日丽,花鸟争春,彩虹万里的景象。 祝英台,梁山伯,化作蝴蝶 翩翩起舞。 “彩虹万里百花开,花间蝴蝶成双对,千年万代不分开,梁山伯与祝英台。”在最后一句大合唱声中,经典的二胡曲《梁祝》悠扬缓慢地响了起来。 在场诸人,纷纷落泪,有人甚至哭得不能自已,随行之人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知道的,明白是因为剧情太感动而落泪,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给谁哭丧呢。 阎烈洲的表情也很沉重,虽然没有到嚎啕大哭的程度,眼睛却红通通的,跟兔子似的。 “你……没事吧?”苏墨钰将脑袋凑过去,堂堂赤狼军少将,不会哭了吧! 这件事比发现新大陆还要令人惊诧! 阎烈洲深深吸了口气,用很是忧伤的眼神看向她:“苏兄弟,既然爱一个人这么痛苦,为什么还有人要去爱?” 苏墨钰被他给问住了,如此高深的人生哲理,她也参不透啊。 “那个……也许是因为……”她组织了一下言语,道:“爱是支撑一个人活下的希望吧。” 阎烈洲似懂非懂地点头,“哦,是这样。” 气氛太伤感了,苏墨钰笑了笑,尽量用轻松的口吻道:“梁山伯与祝英台只是个例,这世上有那么多 相爱的人,不是每一对都和他们一样凄苦,他们两个人的爱情故事,只是为了充分展示艺术表现力,而特意设计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她害怕今日之事,真的会给阎烈洲造成不可磨灭的负面影响,让原本就排斥娶妻的他,越发害怕爱情。 阎烈洲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才抬起头来,认真地说了句:“其实,我很羡慕梁山伯和祝英台之间的爱情。” 哈? “羡慕?”难道不该是怜悯和同情? 总之,她是非常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爱情历程,她宁可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与自己心爱之人,携手一生,不要轰轰烈烈,也不要山盟海誓。 “嗯。”阎烈洲点头,解释道:“就和打仗一样,就算明知没有希望,但只要全力以赴地战斗过,哪怕最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绝不后悔。” “死脑筋。”拿爱情跟打仗相比,有可比性么?再说了,不论遭遇怎样的困难,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阎烈洲被她骂惯了,挠挠头,憨然道:“也许我真是死脑筋吧,但比起什么都不做,我还是愿意豁出一切去战斗。” 第216章 愿不愿随我一同去边塞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苏墨钰懒得跟他争论,这颗榆木脑袋,就别指望他能开窍。 压轴的节目看完了,一群好热闹的官员们又开始吵着玩行酒令。 苏墨钰对此不擅长,无奈众人太热情,非拉着她一起参与。 没办法,只**着头皮答应。 古人熟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张口就来,这都是文人雅士玩的东西,苏墨钰在这方面实在吃亏。 几次都没接上,被连罚了几轮酒。 喝第二杯的时候,手中的杯子,被一只有力的大掌夺了过去:“苏尚书的酒,由我来替她代喝。” 阎烈洲二话不说,仰头就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面面相觑,调笑道:“阎少将这么关心苏大人,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咱们的苏大人,可是长得比姑娘还要秀气呢!苏大人,你不会生气吧?” 只是玩笑之言罢了,苏墨钰怎会生气? 就算生气,也不能表现出来。 “别瞎闹!阎少将脸皮薄,把人家吓走了,你们谁负责?”她故意瞪了第一个出言调侃的人。 那人装模作样扇了自己一巴掌:“是是是,下官这玩笑开得委实过分了。”他冲着阎烈洲抱拳一揖:“阎少将 ,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下官这厢有礼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徐大人,姑娘家才说这厢有礼,你一个大男人,跟阎少将说这厢有礼,害不害臊!” 那人面红耳赤:“这这这……口误!口误!” 大家又笑了一阵,注意力再次回到行酒令上。 “苏大人,您要是接不上,这酒可就喝定了!” 有人又道:“让阎少将代喝也成,但要罚两杯!” “对对对,罚两杯!” 苏墨钰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歉疚地看阎烈洲一眼,后者二话不说,端起桌上两杯斟满了酒水的杯子,一口闷干。 之后几轮,苏墨钰还是答不上来,没办法,行酒令这种游戏,再给她二十年,她还是一窍不通。 都说人有长处也有短板,这应该就是自己的短板之处了。 苏墨钰已经记不清自己输了多少回,也数不清阎烈洲被罚了多少杯酒,等众人玩够了,准备散场时,墙角边已堆了十几只酒坛子。 看阎烈洲的样子,步伐稳重,神情淡然,貌似并未喝醉,但那些酒的后劲却是非常大的,阎烈洲现在没醉,不能保证一直都不会醉。 “苏兄弟,我送你。” 原本想让马夫送阎烈洲 回将军府,她直接宿在一品居,可谁知这家伙脑筋死板得不行,非要亲自送她回家。 “不用了……” “苏兄弟。”阎烈洲站在马车边,固执道:“这是我的职责。” 无奈抚额,阎烈洲只要把职责一类的东西搬出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只好登上马车,“送我到巷子口就行。” 阎烈洲撩开马车帘,也坐了进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晚太黑的缘故,脑袋竟然撞到了车厢顶,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坐的稳稳当当。 苏墨钰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打量他,脸色如常,神态平稳,表面上看着,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可仔细一瞧,发现他的眼神有些飘忽,焦距也有点不稳,目光随着马车的晃悠而四处游移,看来是真醉了。 想到那十几坛子酒,酒量再好的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好在这家伙酒品还不错,没有耍酒疯,也没有胡言乱语。 马车行驶过一个沟壑,车身用力一晃,阎烈洲的身子,也跟着朝一旁歪去,苏墨钰见状,连忙伸手将他扶住:“阎烈洲,你没事吧?”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阎烈洲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将目光聚焦在她的脸上。 接着,口中幽幽 唤出令她心惊胆颤的仨字:“苏姑娘。” 苏墨钰骇了一跳,谁说这家伙醉酒后不会胡言乱语的?赶忙抬手,捂住他的嘴巴。 “嘘——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眨眨眼,再眨眨眼,两只眸子用力瞪大,贼亮贼亮的。 她心里暗骂一句,娘之!醉酒的阎烈洲,简直就是个只会卖萌的吉祥物哇! “苏兄弟。”她声音低,口吻却重:“你不是一直都这么唤我吗?不许擅自改动称呼,知道么?” 他老实点头,点完头后,又眨了眨眼,低低唤出三个字:“苏兄弟。” “嗯,没错。”苏墨钰这才放开手,轻舒一口气。 谁料手刚拿下来,就被阎烈洲一把捉住,看着她,无比严肃地问:“苏兄弟,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去边塞?”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反问:“干、干嘛?” 他看着她不说话,眼睛比几百瓦的灯泡还要亮,苏墨钰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想抽手,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她抽了好几次,对方都是纹丝不动。 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好久,又重复一遍:“苏兄弟,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去边塞?” 她这次没有抽手,也没回答,与他一般,定定瞧着彼此。 “苏兄 弟,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去边塞?”这家伙还问个没完了,似乎不得到答案,他大有一直问下去的架势。 苏墨钰垂着眼皮,用非常轻,轻到一出口,就散落在风中的语声道:“阎烈洲,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喜欢我吗?” 他眨眨眼,肯定道,“喜欢。” 她笑,幽声问:“是和喜欢阎婉清一样的喜欢吗?” 他目光迷离,似乎在思索,苏墨钰静静等待。 一阵凉爽的夜风携着夏的暖意,自车窗口卷入,吹起两人的发丝。 乌墨的黑与烈火的红纠缠在一起,他用力摇头:“不一样。” 心口想被什么用力撞了一下,她猛地低下头去,竭力平复心底的那股异样感。 “苏兄弟。”偏偏面前的人不肯老实,兴致勃勃地再次开口唤她。 “怎么了?” “苏兄弟。”他将她握得越发紧,一遍遍地唤着,却什么也不说。 她终于恼了,低喝道:“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他呐呐松手,捏红的手腕终于得以放松,可还没等喘口气,另一只手就又被他抓住:“苏兄弟。” 她哭笑不得,这家伙原本就是个死脑筋,喝醉后,那驴脾气更是谁都没辙。 第217章 明天见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说话,只看着她笑,前世今生近四十年的人生经历,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苏墨钰也傻眼了。 好把,他想抓就让他抓着好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一路上,阎烈洲就这样抓着她,连唤了好几声苏兄弟,一开始苏墨钰还有些别扭,后来干脆随他去了。 终于,马车行驶到了苏府大门前,苏墨钰挣了挣手:“阎烈洲,我到了。” 阎烈洲抬起眼,很是迷惘地看了她一眼:“到了?” “嗯,到了。” 他瞧着苏墨钰,也不知在想什么,手下的力道始终不肯松懈半分。 跟一个醉酒的家伙相处,真的好累。 她正要出声提醒,阎烈洲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似的,猛然松手,很是不好意思道:“苏兄弟,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她按住他:“我自己进去就行,你也赶紧回去吧。” 阎烈洲没有坚持,却跟着她一起下了马车:“我看着你回去再走。” 不想再跟他争辩,生怕拒绝后,他又提出更加古怪的要求,只好依了他。 从马车到苏府大门的距离不算远,走上十几步就到了,在即将跨过门槛前,她回头朝 马车的方向望了眼。 红衣红发的男子笔直地站在马车旁,像一株亘古的松柏般挺拔。 夜风吹拂起他的衣摆,飒飒作响。 她想说,我走了,你也回去吧,但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想起适才在马车上,他问自己的那句话:你不愿意随我一同去边塞? 为什么想要让她随他一起去边塞呢?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始终不敢肯定。 从初见到如今,这个男子,一直都是以一颗最真挚的心来待她。 如果说这个世上,她最不愿意欺骗,最不愿意辜负的人,便是阎烈洲。 然而,她注定要辜负他。 望着他挺直的身影,眼中不禁浮起一层袅袅雾气,她眨眨眼,那道红色的人影,便模糊成了一团。 心里涌上不知名的滋味,她深吸口气,将那股五味陈杂的酸涩感压下去,冲他挥了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苏府大门。 府里少了竹青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子,还真有些不习惯,以往她不管多晚回来,竹青都会在门前等候她,不停地向她打听一天的有趣见闻。 叹口气,也不知这小子现下如何了,会不会有了温柔乡,就乐不思蜀 ,把她这个少爷给忘了。 推开卧房的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拿起火折子,点燃窗边的烛台。 “钰儿,你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微弱火光亮起的瞬间,一个幽沉的嗓音自背后传来,她险些吓出一身冷汗。 “你怎么在这里?”说起来,这已经不是容蓟第一次偷偷摸摸跑到自己房间里了。 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斜斜歪在窗边的圈椅里,似睡非睡,在他的脚边,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卧在那里,画面无比和谐。 苏墨钰颤了颤嘴角,皮卡丘这小色/狼越发不称职了,以往看门这件事做的还不错,除了自己以外,就连竹青,都不让他靠近自己的卧房,如今容蓟这么大个人在这里,它竟然熟视无睹,压根当他不存在一般。 靠之!连看门都看不好,要它何用! “钰儿……”又是一声幽幽的轻唤,容蓟微微抬了抬眸子,有潋滟的波光,穿过浓密的长睫,朝她睇来:“你在想什么?” 她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喝了几口后才道:“我在想,你明天不上朝吗?这么晚了还不赶紧休息。” “你不是也一样么?”他似乎真的困极了,连眼睛都是 半睁半阖。 将剩下的茶水饮尽,苏墨钰道:“我又不需要处理**,也不需要批阅奏折,比你轻松多了。” 他依旧半闭着眼,嘴角却欢愉的勾了起来:“你在关心我吗?” 这厮还真会打蛇随棍上,就不能给他好脸色!“我困了,要睡觉,你也赶紧回宫吧。” “钰儿,我不想走。” 她无语:“你是太子,不能耍小孩脾气。”她走过去,将他从圈椅里往外推:“走啦走啦,子时都过了。” 他懒洋洋的,不甘不愿起身:“你为什么总是要催我走?难道,你就不想我吗?” 她越发无奈,“咱们天天见面,什么想不想的,就算想要思念一下,也没这个机会。” 他转过身来看她:“可我想你,一个时辰不见,就想得紧。” 她脸一红,这厮的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到底跟谁学的? “那现在已经见过了,赶紧走吧。” “钰儿……”他忽而握住她的肩膀:“鸿胪寺的薛大人与赵家小姐下个月成亲,今日送来请帖,说要请我去吃喜酒。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 她抿着唇,垂着眼,缄默不语。 她不敢多问,怕问得多了,又牵扯 出那些令人煎熬的身不由己。 叹一声,他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她全都明白,可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一旦对某件事怀有排斥,就会装傻充愣,假装不明不白。 可他又怎么忍心逼迫她呢? 她怕是就吃准了这一点,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装糊涂吧。 “钰儿,你会爱上别人么?”他捏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来,目光深深望进她的眼底。 她不闪不避:“不会。”她也抬手,捧住他清隽的脸颊:“爱一个人尚且如此艰难,我的心很小,装不下其他人。” 他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却也没有追问,只殷殷道,“让我抱一下你。” 两句话没说到就开始不正经,面对这样的他,她着实无奈,很是别扭地说:“那、那就抱一下吧。” 他展颜一笑,伸展双臂,将她结结实实搂在怀中,垂首,轻嗅她发间芳香:“钰儿,不许爱上别人,否则的话,我就杀了那个奸夫。” 霸道! 蛮不讲理! 这番心性,倒与市井传言相符,果真是心冷如铁。 “我走了。”放开她,转身自窗中一跃而出,临走前又回身道:“明天见。” 她低低回了句:“明天见。” 第218章 契丹小王子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有亮透,苏墨钰就在宫里派来的内侍催促下,急匆匆赶往皇宫了。 通常情况下,皇帝特意派人来催,那便是朝堂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一路惴惴,终于赶至御书房,却发现御书房内,除了皇帝以外,只有鸿胪寺的薛大人以及容蓟。 “微臣参见皇上。”一边行礼,一边以余光看向一旁的容蓟,见他面目沉静,并未任何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皇帝将手中朱笔搁下,一旁的万公公立马递上洁净的帕子,皇帝一边擦手一边道:“契丹使团来信,今日傍晚前,他们便将抵达京城。”放下帕子,皇帝看向半跪在地的苏墨钰:“朕已经派了太子负责接待一事,苏尚书与鸿胪寺卿一同从旁协助,此时关乎我大晋的国威和体面,无比不能出半点差错。” “是,微臣遵命。” 皇帝挥挥手:“你们先去准备吧,今日的早朝,你们就不用参与了。” 三人纷纷应是,随即退下。 离开御书房后,容蓟将手中几分奏报,分别分给苏墨钰和鸿胪寺卿,奏报上注明了此次契丹使团的人数,以及每个人的职务,还有一些零散的消息,苏墨钰盯着 最上方的一个名字:“耶律祁?此人就是契丹的大王子?” 容蓟道:“正是。” 她的手指,又移到了耶律祁的后面,“那这些玛垛,温娜,雅塔,是怎么回事?” 鸿胪寺卿也表示难以理解:“好像都是女人的名字。” 容蓟瞥了眼,淡淡道:“她们都是耶律祁的情/妇,你安排住所的时候,尽量将他们安排到一起。” 苏墨钰看到薛大人的眼角抽了抽,“是,下官明白了。” “殿下怎么会这么了解?难道您对此很有经验?”她装作看奏报,眼神却朝一旁的容蓟斜睨去。 容蓟口吻冷肃,眼底却凝着笑意:“身在其位,必谋其政,孤早在一个月前,就派人去打探这位大王子的喜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她拖长了音调,好奇道:“殿下可羡慕?” “苏尚书认为呢?” “殿下的心思,微臣怎敢妄自揣摩。” “如果苏尚书真的想知道,不如找个时间,孤亲自解释给你听。” “呵呵,殿下日理万机,微臣不敢浪费殿下的精力。” “无妨,这点时间,孤还是有的。” …… 一旁的薛大人一脸懵逼,卧槽!都发生啥了? 一番“****”结束后,俩人这才施舍般给了薛大人一点关注:“奏报上称,契丹使团还带了一些草原特产,以及两匹汗血宝马,这些都交由薛大人来安置了。” “听说我们的驿馆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一定要注意卫生状况,不能让契丹人以为我们怠慢他们。” “是是,下官记住了。” 容蓟合上奏报:“孤还有些事,要与苏尚书商议,薛大人你先去忙吧。” 薛大人不疑有他,分别向两人告辞后,便匆匆离开了。 他的任务最繁重,也没空在这里听俩人闲聊。 望着薛大人焦急离开的背影,苏墨钰道:“你说你至于么?” “当然至于。”趁人不注意,他挽住她的手:“先去聚贤殿。” “干嘛?”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有事与你商议。” 剐他一眼,同时飞快抽手,这可是在宫里,还是注意些为好:“契丹使团的事情你不管了?这事要是办砸了,你和我都得遭殃。” 手心一空,他悻悻道:“谁说不管?不是说了么,议事议事,议的就是契丹的事。” 看他一脸认真,勉强信他一回吧。 来到聚贤殿,没想到里面已经有 四五个人在等候了,那些人面生得很,不用猜,也知道他们都是容蓟的幕僚。 呃…… 看来是她想多了,容蓟让自己来聚贤殿,果真是来议事的。 天呐,自己的脑袋里一天到晚都装着什么啊,刚才他一定在偷偷笑话自己! “查出耶律祁此次出使大晋的真正目的了么?”在首位落座的容蓟问道。 “回殿下,耶律祁亲自出使,似乎是为了找一个人。” “找人?”容蓟拧眉,显然很是诧异:“找什么人?” “属下惭愧,经过多日查探,并未查出耶律祁究竟要找什么人,只是知道,这个人与他关系密切,几年前自契丹失踪,辗转到了大晋。” 容蓟沉吟:“关系密切?失踪?孤记得,他曾经娶过一名中原女子,难道他要找的,正是此人?” “应该不是,经属下查访,那名女子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因病而亡。” “哦?”此事越发诡异了,能让耶律祁亲自出面寻找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这时,一直坐在苏墨钰右后方,存在感最低的一名清瘦书生道:“会不会是耶律祁的幼弟耶律桓?” “耶律桓?”容蓟略一思索,摇头否决:“据孤 所知,这个耶律桓乃是老汗王最疼爱的一个儿子,他怎么会在我大晋疆土上。” 书生道:“话虽如此,但近几年来,契丹王庭内始终没有传出过有关这位小王子的任何消息,就连契丹人最重视的祭天**,他都没有出席,也许,这位小王子根本就不在契丹,王庭只是在故意隐瞒而已。” 闻言,容蓟神色陡然凝重起来,“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这位小王子,为何会流落到我大晋,又为何数年之间,音讯全无?” 苏墨钰在一边旁听,越听越觉得古怪,越听越觉得心惊。 虽说表面看来,这事与自己没有关系,但大年夜那晚被抓捕的刺客说的那句话,却始终让她耿耿于怀。 欠他们的东西? 难道说,这个欠了的东西,实际上不是某个物品,某种恩仇,而是……人? 这也太扯了吧! …… “孤明白了,你们退下吧。”将自己想要了解的事情问清后,容蓟便令诸人离开了。 “钰儿,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起身走到她身旁,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忧心问道。 “你说这位小王子,”她仰头看着他:“会不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第219章 沉/沦 “你的意思是,这个耶律桓,有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人?”容蓟眼神一凛道。 “我只是猜测。”她歪了歪脑袋:“那个耶律桓,今年多大了。” 他估算了一下,“十四五岁吧。” 十四五岁…… 如果真是自己认识的人,那么,这个范围就已经很小了。 正沉吟时,忽觉肩头一紧,接着身子一歪,不受控制地倒进了一具坚实宽阔的胸膛。 她仰首挑眉——什么意思? 他俯首微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你了。 她再挑眉——想我?想我至于动手动脚?况且,咱俩昨天才见过面。 他笑得越发温润多情——不是说了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几个眼神交汇来往后,她猛地起身,一拳冲他打过去:“得寸进尺!” 他笑呵呵接下她的拳头:“钰儿,你可真凶!” 她再打:“凶就对了!” 他脑袋一偏,躲了开去,笑眯眯道:“都说女人是老虎,古人诚不欺我。” 她泄气了,垮着肩坐回去:“不跟你闹了。” 这家伙的厚脸皮到底是跟谁学的?难道是自己吗?如果是的话,那可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钰儿,难得 只有你我两人,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要不要听?”他又凑上来,挑眉眨眼,端的是无限风/流。 她斜斜睨他,如此风景的他,也就只有自己能见到吧? 心里有些小得意,抬起一只手,勾起他的下巴,做出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模样:“小娘子,长得可真俊,叫什么名儿啊?” 容蓟嘴角抽了抽,她这幅模样,还真有几分纨绔子弟的风采,也难怪,之前她不就一直以纨绔弟子的形象示人么?连自己都被她给骗过去了。 “这位大爷,你可是看上奴家了?”她既然要玩,那他就陪她玩玩。 苏墨钰怔了一下,不是吧?他还真配合了! 强忍着笑,她屈起手指,在他细滑的肌肤上游走:“是啊,本大爷看上你了,只要伺候好本大爷,本大爷是不会亏待你的。” 他顺势道:“大爷放心,奴家一定会将您伺候的舒舒服服。” 苏墨钰正要点头,突然间身体一轻,竟被他拦腰抱起。 “喂喂喂,错了!”她急忙去拍他的手。 “哪里错了?”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跳出来,反过来抱住他的腰:“应该这样。” 他闷笑:“大爷是想要抱我吗? ” 她试了试,这家伙沉死了,用尽**的劲,才能抱起一点点,“小娘子,你每天都吃的什么,怎么这么沉啊。” “大爷可是力不从心?不行的话……” “谁说不行了?”她猛地一提气,还真将他抱起了一些。 他有些愕然,他的钰儿看上去瘦瘦弱弱,干干瘪瘪的,没想到力气还不小。 “小娘子,怎么样?感觉到我的厉害了吧?” 这游戏玩得越发欢畅了,她似乎很喜欢扮演掌控一切的角色,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觉得她事事都如此好强,自己的地位又该摆在哪里呢? 正这般想着,她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不稳,两人齐齐朝着地面栽去。 砰地一声,他倒在地上,她砸在他的身上。 有他给自己做肉垫,苏墨钰倒是没有摔疼,容蓟却**了一声,轻轻蹙了蹙眉头。 “疼么?”她俯身在他上方,看着他,眼里掠过柔柔的水波。 原想说不疼,却忽然改了口:“疼。”隐隐中,故意带了丝委屈的意味。 不管男人女人,只要是美人,都引人娇怜。 她用微凉的指尖,掠过他的额头,再到鼻子,最后到薄唇。 似乎感叹于 指尖下触感的美好,恋恋不舍地在其上来回摩挲。 他看着她的眼神,忽然深了些。 “阿蓟……”她低低地唤,语声百转千回,摧人心肝。 他微微张口,欲将她的指尖含入,却被她躲了开去。 “当初我强吻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她笑盈盈看着他,水榭那晚的事情,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女子,两人的关系也不是很亲密。 “想杀了你,你信么?” “信。”她点点头,索性趴在他身上:“还有呢?” “你还想有什么?”想到那日的情形,他自己也是一阵羞窘。 “老实告诉我,你会不会真的是断袖?” “要我证明?”原本搁在身体两侧的手,猛然移到她的臀上。 她笑容僵了僵:“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你明知我是男子,却仍是会爱上我。”她似乎很困扰:“如果你不是断袖,别说是被男人强吻,就是碰一下都觉得难受,可你若是断袖,在知道我是女子的时候,应该就不会再喜欢我了,性取向一旦确定,是无法轻易更改的。” 她说的一大堆,他没听进去几句,大掌用力在她臀上拍了两下 ,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之所以喜欢你,便是喜欢你这个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记得你,都会把你放在心上。” “阿蓟……”心头微颤,语声也微颤。 “嗯?” 她看着他,与他鼻对鼻,眼对眼,忽而低下头,朝着他紧闭的薄唇吻去。 微凉的唇瓣上,是男子特有的气息,这是第一次,在自己清醒,且主动的情形下去吻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突然想这么做了而已。 她的吻很轻,带着一丝生涩,一点点深入,一点点索取。 似乎不满足于她的小心翼翼,他猛地抬手,将她掀到了身下,反客为主。 一阵天旋地转,还未反应过来,她便感到一阵炙热的气息,汹涌压来,让她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一个缠/绵而深入的吻,逐渐变得难舍难分,男子的唇舌,柔韧强势,带着狂霸的占有欲,将一切尽数吞没。 身体里似乎有股火焰轰然腾起,烧得她理智尽失。 一只手亦探到了她的胸口,耳边听到腰带被扯开的声音。 乱了,全部都乱了套。 她想阻止,想挣扎,但思绪却逐渐沉/沦,再沉/沦。 第220章 下马威 “殿下,殿下您在吗?”殿门外,传来魏全的声音。 苏墨钰首先反应过来,伸手去缠在身上的男人:“唔……快松……” 迷醉与眼前的馥郁温软,他死死抱着她,始终不肯松手。 苏墨钰急了,手上用了些力:“魏全要进来了……放手,你这色胚!” 没想到她还真敢打自己,抬起头,讶然地盯着她瞧了半晌。 以为他要发作,却见他猛地收了手,站起身,顺便将她抱起来,手下飞快地帮她系好腰带。 该死! 他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只要在她面前,全都不复存在。 如果不是魏全找来,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或许,他真会半迫半就的在这里要了她。 回想她刚骂自己的话——色胚? 这让他倍感沮丧,也倍感懊恼,世人皆知他不近女色,对男女之事,更是丝毫兴趣也无,从小到大,引/诱他的女子不计其数,他亦能做到坐怀不乱,然而适才…… 即便此刻,看着她泛起潮/红的脸颊,仍是想要将她压在身下,狠狠索取。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苏墨钰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刚才真险,要不是魏全及时找来,怕是 真要**走火了。 实在闹不懂,容蓟这厮看上去,明明清心寡欲,一派正直,那张俊逸清冷的脸容,一看就是属于禁欲系的,她哪里知道,一个再简单再普通不过的吻,也能让他瞬间化身色/狼,差点就被他吃的骨头渣渣都不剩。 抹了把额上的汗,想到刚才自己的意乱情迷,心头一阵后怕。 以后不能再随便撩他了,这家伙一撩就撩上火,冰山美男什么的,果然是骗人的! 两人谁都不说话,默默调整气息,待适才的激/情慢慢褪去时,容蓟才开口:“魏全,孤在这里。” 已经绕了一圈回来的魏全闻声,有些纳闷,刚才他在殿门前唤了半天,殿下难道没有听到吗? 纳闷归纳闷,她也并未多想,推开门,站在门口道:“殿下,紫绛姑娘说,有重要的事情,须面见殿下。” 容蓟走回上首的座位,道:“让她过来吧。” “是。” 紫绛走进大殿的时候,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看到苏墨钰后,眼中现出一丝讶然,随后又露出一丝了然。 “紫绛,找孤何事?”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容蓟生怕紫绛发现什么。 紫 绛没有多想,上前一步,道:“据雷震传来的消息称,这几日,京城忽然间涌入许多胡人,这些人的举止很是奇怪,他们纷纷打扮成汉人的模样,大规模地在京城暗中搜寻着什么。” 容蓟和苏墨钰互望了一眼,看来,之前所得到的消息果然是真的。 “可知他们搜寻的结果如何?”容蓟问。 紫绛摇头:“这些胡人显然经过特殊训练,我们的人根本无法接近。” 容蓟点头:“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想来他们也不敢乱来。”略一沉吟,吩咐道:“不过还是要继续严密监视,一旦发现异动,立刻回禀。” “是。” 紫绛离开后,殿内的气氛,又恢复到之前的古怪。 苏墨钰轻咳一声,首先打破尴尬:“时间不早了,契丹使团下午便要抵京,我们还是赶紧去做筹备吧。” 容蓟点点头,从首座上步下。 经过她身边时,小心觑了她一眼:“你……别生气。” 原想说自己不生气的,但怕他又得寸进尺,只好假装板起脸:“晚了,我已经生气了。” 他讨好道:“我错了,下回一定不这样。” 下回?别想有下回了! 这一回就把她吓得够呛 ! “当务之急,是想想该怎么应付契丹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别再去想了。” 他老实应承:“是是是,的确不该乱想。” 她差点笑出声,还好憋住了。 以前听人说,男人一旦做错事,就会变得特别老实听话,还真是这样! 看来,因为刚才的事,自己至少能安生好几天了。 整顿仪仗队属于容蓟的责任,指挥迎接使团的各个事项,也是容蓟来负责,她跟着混了一天,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想到早晨在聚贤殿发生的事,那点点愧疚便烟消云散了,估计容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整天都没找她麻烦,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还体贴地给她打扇子,她脸上不快,心里得意。 男人啊,就该这么治。 鸿胪寺卿薛大人办事效率也很高,太阳落山前,就将驿馆的所有事宜,都准备妥当了。 夏季酷暑难耐,三个人穿着正式的朝服,等在城门口,虽偶有微风袭来,却还是热得难以忍受。 虽然大晋朝民风较为开放,但还是有些守旧,始终遵循之乎者也那一套,对于礼仪看得无比重要,不管多么炎热的天气,身为朝廷命官,都必须衣着得体,整 洁干净,不得有任何失礼之处。 揪了把裹得严严实实的领口,苏墨钰有种气要喘不上来的感觉。 这契丹使团在搞什么,不是说傍晚前就能到吗?太阳都下山了,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分明就是故意的,先给大晋一个下马威。 看了眼身旁的容蓟和鸿胪寺卿,这俩人倒是神态平和,庄重沉稳,难道他们就不觉得热吗? 好吧,看来只有自己这个习惯了空调的现代人觉得苦逼。 终于,当天色完全暗下来后,城门外官道的尽头,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领头之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着异域特色浓厚的服装,正朝着城门的方向策马而来。 毋庸置疑,这人便是契丹大王子耶律祁了。 男人肤色较黑,不似阎烈洲那样的蜜色,而是黝黑,带着草原男儿的粗犷豪放,五官深邃,立体感十足。 看到耶律祁,她不禁在脑中思索,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有谁也是这般面相立体,眉目深邃的? 没等想清楚,一人一骑,已近在眼前。 耶律祁锐利的鹰眸,在诸人面上一扫,最终竟然落在了位于容蓟身后的苏墨钰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太师府的苏小公子了吧?” 第221章 手足之情 什么情况? 两国代表会面,不是应该先彼此问候吗?这个耶律祁,把堂堂储君丢在一旁,先来找自己的茬,是无意,还是刻意? 她假装没有听明白对方的话,笑着走到容蓟的身旁,与他错了一个肩的位置,对骑在马上的耶律祁拱手道:“兵部尚书苏墨钰,见过大王子。” 耶律祁冷眼瞧着她,棕褐色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苏墨钰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转向一旁的容蓟,笑吟吟介绍道:“大王子,我们殿下已等候多时了。” 耶律祁这才将视线,缓缓转向容蓟,很是散漫地道了句:“原来这位,就是大晋的太子殿下。” 闻言,大晋的官员纷纷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 什么意思?这个耶律祁,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蔑视劲儿,敢这般对我朝储君说话,简直是一种极大的不尊敬。 相比起于其他人的愤懑,容蓟却是云淡风轻:“旧闻大王子威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只是客套的打招呼而已,耶律祁却颇为得意道:“那是自然,在我们契丹,男人都要孔武有力,打得了猎杀得了人,这样才能称之为男人。”有意 无意,他将视线,从容蓟脸上,落到苏墨钰脸上。 很明显,他的意思是说,像苏墨钰这样纤细柔弱的娘娘腔,根本就不能算是男人。 苏墨钰还是装傻,笑得明媚灿烂,你说你的,我偏不对号入座。 容蓟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看来她这装傻充愣的毛病,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耶律祁脸上得意之色淡了一些,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是泄气。 果然,大晋皆是一些厚颜无耻之人。 这时鸿胪寺卿站出来道:“大王子,契丹使团的住所,臣已为诸位准备妥当,这便移驾吧。” 容蓟将身子一侧,不容置辩道:“大王子,请。” 耶律祁冷哼一声,反手招呼道:“走吧,大家累了数日,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说完,竟带着自己身后的使团队伍扬长而去,气焰无比嚣张。 从头至尾,容蓟的唇边,都噙着一抹温雅的微笑,不客套,也不疏离,不过眼底,却凝着寒意渗骨的冷光。 虽然很讨厌这个耶律祁,但出于礼貌,苏墨钰还是跟着薛大人,一同将耶律祁送到了驿馆。 薛大人为了准备契丹使团,几乎忙了整 整一天,驿馆内可以算是纤尘不染,各种器具也是一应俱全,甚至还派宫女,在每间房内放置了一束盛开正旺的雏菊,给足了契丹人面子,可耶律祁却拧着眉,带着不满的口吻道:“没想到堂堂大晋,竟然用如此寒酸的屋舍来打发我们。” 饶是薛大人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一副随时准备冲上去找耶律祁拼命的架势。 “寒舍简陋,还望大王子海涵。”容蓟不痛不痒回了句。 如今,任谁都能看出,这位契丹大王子耶律祁,分明是故意找茬,应付他的方法,就是不予理会,多说多错,不讲理的人再怎么说,他也不会深明大义。 “玛朵。”耶律祁在一间带有楼阁回廊的房间停下,从身后拽过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搂在怀中:“这间房给你住。” 苏墨钰也算是个头高挑的了,但这个玛朵,比她还要高出半个头,穿着一件皮质的无袖上衣,下/身则是彩色桶式的百褶裙,露出精实健美的小腹,这样的穿着,在契丹很是普通,放到现代更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但大晋多年来,还遵循儒家之礼,女人穿成这样 ,简直就是有伤风化,当即有人撇开眼去,不敢去看那个叫做玛朵的女子。 “多谢王子。”玛朵没有扭扭捏捏,不但大方接受了,还捧住耶律祁的脸颊,当着众人的面,给了他一个深吻。 这种事情,在大晋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薛大人都有些抹不开面子,脸涨得通红,视线不知该往哪搁。 倒是苏墨钰,脸上表情始终平淡温和,似乎对玛朵的穿着以及她刚才的举动习以为常。 耶律祁眼中露出一丝兴味,他能看得出来,苏墨钰的平淡,不是假装的,而是真的不惊讶不好奇。 “苏尚书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应该不懂何为手足之情吧?”他放开玛朵,走到苏墨钰面前。 男人的压迫力好强,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了面前,连喘气都有些不顺畅。 仰起脸,看着阴影下,耶律祁情绪不辨的褐色眼眸:“不是只有兄弟姐妹间,才拥有手足之情。” “哦?譬如呢?” “譬如患难与共的友人,同生共死的战友。” 耶律祁冷笑,“据我所知,你们大晋人最喜勾心斗角,别说是友人之间,即便是亲生兄弟 ,也时常互相残杀,有为金钱,有为地位,也有为女人的。” 耶律祁这话不好听,说得却是事实,苏墨钰都不知该怎么反驳了。 见状,耶律祁又道:“在我们契丹,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从出生起,直到死亡,永远都不会改变,血浓于水,任何敢于伤害我们至亲的人,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他,这是我们的信仰,也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力量。”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耶律祁可能对自己抱有敌意,那么此刻,她则是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耶律祁的的确确,对自己抱有敌意。 前前后后,始终不离兄弟之情,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出来,他的目的所在。 可耶律桓的失踪,跟自己与什么关系?这家伙就算要找茬,也找错人了吧。 不动声色回了句:“我很羡慕大王子与兄弟姐妹之间的这种深厚情谊。” 耶律祁定定瞧着她看了半晌,才冷哼一声,转身走开:“说了你们也不会懂,晋国人的阴险狡诈,我可是深有体会。”他搂着玛朵,厌恶地低言一句:“这就是我讨厌大晋的原因,好在此次来迎接我的,不是容朝。” 第222章 容朝病了 热情如火的玛朵,一直依偎在耶律祁的怀中,直到大晋的官员全部离开,驿馆周围只剩下自己人时,她才直起身子:“那个姓苏的小公子,倒是蛮有趣的。” 耶律祁瞥她一眼:“怎么?看上他了?” “是啊,咱们契丹,可没有长那么漂亮的男人。”她摸摸自己的脸颊:“比女人都漂亮。” 耶律祁嗤道:“那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娘娘腔你也喜欢?” 玛朵道:“不是新鲜么。” “你若喜欢,我便把他抢了来送给你。” 玛朵大笑,“大王子真慷慨,不过就算要抢,也要我自己来。”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个苏墨钰,是本王子的!” 耶律祁拿起桌上一只茶杯,倒扣过来,用力在上一挥,茶杯顿时四分五裂。 玛朵见状,收起了玩笑的神态,这时,正好有一名汉人打扮的契丹士兵上前,玛朵恭然退下。 “怎么样了?”耶律祁盯着桌上的碎片问。 “回大王子,已经找到了!” “是嘛!”耶律祁显得有些激动:“人在哪里?” “就在京郊。” “好!咱们今晚就过去!”耶律祁的脸上,难得露出欢喜的表情,转过身,迈开大步朝着玛朵的房 间走去。 …… 彼时,苏墨钰一行人离开驿馆后,鸿胪寺卿薛大人才愤愤不平的骂道:“这个契丹大王子,简直欺人太甚!处处刁难,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中,真当大晋朝拿契丹没辙了不成!” 他这话说的,还真没错! 大晋朝的确拿契丹没辙,至少短之间内是没辙的。 她左顾右盼了一圈,神色有些忧虑。 容蓟知道她在想什么,道:“邢将军没有与使团一同入京。” “这个耶律祁,到底想干什么!”她也有些恼,从见面开始,对方就一直在找自己的茬,她虽不是暴脾气,但也不是泥人,想捏就捏。 “他似乎对你颇为在意。”容蓟沉吟道:“现在还不太清楚,他究竟为何会对你抱有敌意,总之,你要小心。” 苏墨钰点点头,“是,微臣明白。” 薛大人问:“殿下,今日之事,要不要告之皇上?” “你拟个折子,将今日事情经过简要叙述一遍,由孤呈给父皇。” “是,微臣这就去拟折子。” 薛大人离开后,容蓟看了眼苏墨钰一眼:“钰儿,你也先回去吧,今天的事情,不要太放在心上了,耶律祁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话虽这样说, 但耶律祁反常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些在意,为了不让容蓟担心,她还是答应了:“好,你也小心些,明日早朝,耶律祁要面见皇上,你最好提前做好准备。” 周围人太多,他不好于她亲近,只得忍着拥抱她的冲动,温声道:“好,那我先回宫了。” 两人分道扬镳后,苏墨钰没有回府,而是转道去了一品居。 离开驿馆前,她好似从耶律祁的口中,听到了容朝的名字,或许容朝与这位契丹大王子有过深交,应该比自己和容蓟都了解他。 今日一品居的压轴大戏,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个狗血俗气到不行的故事,还真是经久不衰,过了这么久,仍有这么多人喜欢看,什么时候排一场《罗密欧与朱丽叶》,说不定也会场场爆满。 大堂内,若白正忙着招呼客人,看到苏墨钰后,迎了过来;“小公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雪樱呢?这几日她可好?”就像例行公事一样,每次见到若白,她第一件事,便是询问雪樱的状况。 “多谢小公子关心,雪樱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您没必要总是为她忧心。” 她摸摸鼻子,询问雪樱的状况,已经成习惯了,一时半 刻还改不掉:“若白,明天暂且休业一天,你随我入宫。” “入宫?”若白诧异。 “嗯,你的琴艺还没荒废吧?” 若白轻笑着点头:“自然不会。” “那就好,明个儿把琴带上,想来宫中的那些俗物你也用不惯。”说着,朝楼上看了眼:“大公子呢?我刚才去楼上看了眼,怎么没瞧见他?” 若白道:“大公子前几日染了风寒,病得不轻,这几日一直在家中养病。” 她大惊:“病了?可有请大夫?” “请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大公子这次病得有些厉害,我昨天才去看过他,人憔悴了好多。”若白道:“小公子去看看他吧,我今日太忙,怕是抽不出身。” “好,我这就去。”容朝竟然病了?还病了好几天?亏自己认他做大哥,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越想越愧疚,今天若不是因为耶律祁,她怕是到现在都不知情呢。 来到那间不大的四合院,苏墨钰敲了敲门,好半天都无人应,糟糕,不会病得不省人事了吧? “容大哥,你在吗?”她踮起脚,朝着院子里喊道。 喊了半天,还是无人答应,正犹豫要不要翻墙进去看看时,“吱呀”一声,紧闭的 门扉被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前,迷茫地看着她:“你是谁?” 苏墨钰呆呆反问一句:“你是谁?” “你是来找先生的吗?”小姑娘眨眨眼睛,问。 先生?苏墨钰探头朝院子里看了眼:“你的先生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头:“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叫他先生。” 难道是走错了?不可能啊! 苏墨钰向后退了几步,把面前的小院认认真真打量一遍,最后确定,自己的确没有走错。 “是墨钰吗?”里面传来男子温雅的声音,比起之前来,略带了丝疲倦。 “是……是我。” “进来吧。” 虽然知道自己没有走错,但她仍是一脸茫然。 说实话,给自己开门的女孩,给容朝做女儿都不嫌大,她自然不会往那方面去想,只是,他的住处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姑娘? 难道是……私生女? 带着满腔的震惊和疑惑,苏墨钰走入卧房,披着一件单衣的容朝,此刻正坐在窗边,皱眉看着手中一碗乌黑药汁,一副难以下咽的表情。 “容、容大哥,那小姑娘……”不该八卦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嘛。 “你说的是晓悠?”他搁下药碗:“她是我的学生。” 第123章 是谋士,也是亲人 “你的学生?”苏墨钰朝晓悠看了眼,容朝什么时候有学生了。 皱着眉头,屏着气,将碗中药汁一口饮尽,这才抬头道:“我这人一向闲不住,不去一品居的时候,就在附近的一家学堂里教书。” 哦,原来是这样。 看着面前的男子,清隽淡雅,一身的书卷气,还是有些像学堂里教课的先生。 “你生病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她有些埋怨,看他的样子,的确如若白所言,病得不轻。 他从一旁取过绢帕,拭了拭唇角,道:“我不想打搅你。” “你这话就见外了!” 他温然一笑,“只是小病而已,真的没必要告诉你。” 苏墨钰有些恼,“不告诉我这个做兄弟的,却反而让自己的学生来照料自己,这算怎么回事?” 他怔了一下,似乎是她的语气有些过重了,他竟然好半天都没反应。 苏墨钰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激了,但事实就是如此,他既然把自己当兄弟看,为什么还要这般客套? “墨钰。”容朝垂下头:“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事要与我相商吧?” 她也一怔,随即越发愠恼:“你觉得,我来看你,只是为了和你商量事情,并非真心要来看 望你?” 容朝垂首不语。 “容朝!”她是真的怒了,非常愤怒,他如此看待自己,岂非将她一腔热忱与真心,置于脚下践踏? “墨钰……”他知道她生气了,从相识之初到现在,她似乎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兄弟,就给我闭上嘴!”她站起身,两手撑在桌面上:“我凡事都与你商议,那是因为我信任你,今日来看你,也完全是因为担心你,你在我心里,是谋士,也是亲人!” 他虚弱搭在膝盖上的手狠狠颤抖了一下。“对不起,墨钰,我……是我配不上你这一声兄弟。” 因为病重而显得苍白的脸容,越发的憔悴无神,苏墨钰气归气,总不会真的对他发火。 心中一软,道:“罢了,我知道你这人性子内敛,不喜麻烦他人。”她坐回去:“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真吃过了?” “真……吃过了。” “你是故意的吧?”她再次板起脸。 容朝抬头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想骗过你,还真是不容易。” “我也正好没吃。”起身,朝着灶房的位置走去:“先声明,我手艺一般,你凑合吃就好。” 他望着她朝灶房走去 的背影,嘴角浅浅勾起一抹笑,但转瞬又黯淡下去。 曾经,他想保护好自己在乎的所有人,但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如今,他手握利剑,始终不肯放下,却不知是因为想要保护,还是想要杀戮。 他的生命中,背负了太多的罪孽,所有的冷漠,所有的残忍,不过是对这份罪孽,还以回应罢了。 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他一定不会再僵在自己最锋锐的那一面示人,即便,因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缓缓抬起手,望着掌心的纹路。 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好人,唯有他自己知道,他身携罪孽,无可饶恕。 墨钰,只盼望,你永远不会走到我这样的地步。 苏墨钰不知道容朝为什么会病得这么严重,只是小小的风寒而已,他却缠/绵病榻多日,整个人就像经历了一场生死。 也许,这个曾经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子,依旧放不下曾经的心魔吧。 “我……我可以来帮忙吗?”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苏墨钰转身,看到一只探进来的脑袋。 “是晓悠啊。”她看了眼冰冷的灶台,冲女孩招招手:“进来吧。” 晓悠一点点蹭了进来,看起来有些拘谨。 “你会 生火吗?”苏墨钰指指灶台。 晓悠点头:“嗯,我会。” “你帮我把火生起来吧。”幸好有晓悠帮忙,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干过生火这种事。 晓悠对此似乎非常熟练,没几下,灶台里就燃起了旺盛的火苗。 苏墨钰一边切菜,一边闲闲问道:“晓悠,我看你好像很崇拜你的先生?” 她这话是肯定,而非疑问,从晓悠看向容朝时,满眼的敬仰就能猜出来。 晓悠连声音里,都带着敬重:“嗯,我很喜欢先生。” 苏墨钰被洋葱呛到了眼睛,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晓悠,你为什么对先生这么好?” “因为先生对我好啊。”晓悠答道:“如果没有先生,我和弟弟都要被人贩子卖掉了。” 穷人的事情,虽各有各的悲惨,但也大同小异。 她没有继续追问是怎么回事,按照容朝那个性子,定然是瞧人家可怜,就忍不住出手相助了,在东郡的时候,不就这样么? 这个老好人,不管在哪,迫切想要帮助人的那颗心,始终都不会改变。 “晓悠,你们先生是什么时候病的?”既然晓悠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容朝,应该知道他生病前后发生的事情。 “大概是半 个月前吧。”晓悠一边帮苏墨钰洗菜,一边回道:“那时候先生的身体就不太好了,一直在咳嗽,几天前,先生在授课时突然晕倒,我们都吓了一跳,连忙去请大夫。” 晕倒了? 苏墨钰一惊,不是风寒吗?怎的会如此严重?人都晕了! “大夫说什么了?” 晓悠停下手里的活计,认真想了想:“我记不太清楚了,那个大夫讲话文绉绉的,我听不太懂。” “你知道那个大夫在哪里坐堂吗?” “就在学堂东边的小巷里。” 回头朝卧房的方向看了眼,苏墨钰有些心不在焉。 据她所知,风寒严重起来,也是会要人命的,所以晕倒不算稀奇,但她就是觉得心里不安。 半个月前,容朝似乎并没有出现异样,而且最近天气又这么热,他到底是怎么受的风寒? “嘶——”倒吸口冷气,她无奈地看着自己被割破的手指。 “哎呀,公子你受伤了。”晓悠跑过来,看着她流血不止的手:“先生那里有药,我带你去包扎。” 她摆摆手:“不用,一点小伤而已。”比这更大的伤,她都受过,这算什么呢? 忽然觉得,自己现在说话的口气,跟阎烈洲似乎有些像了。 第224章 心魔深重 苏墨钰前世就很少做饭,那时候她最常吃的就是快餐,所以这顿饭,色香味俱全是不可能了,顶多吃到嘴巴里,不至于难吃到吐出来。 将两菜一汤端上桌,苏墨钰提前声明:“这顿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谁都不许挑剔。” 容朝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她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完全没必要,她是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难吃就难吃,好吃就是好吃,她没那么玻璃心。 吃晚饭后,晓悠主动去洗碗,苏墨钰在收拾碗筷的时候,之前割伤的手指,不知怎么又开始流血。 她并没有注意到,容朝眼神好,一眼就瞧见了。 “墨钰,你的手怎么了?” “什么?”她抬起手,随意瞥了眼,这才发现,手指又开始流血。 “你啊。”容朝披着衣服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只药箱,“过来,我帮你包扎。” “小伤而已,没那么娇气。” “过来。”容朝固执道:“还说把我当大哥,兄弟之间,有这么客气的吗?” 她讪讪一笑,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的话,就太刻意了。 于是走上前,把还在 渗血的手伸过去。 男子微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肌肤相触的温润感,自手背一直传到了心坎。 一寒一热,那么明显。 “你的病,真的没关系么?”她担心道。 “偶感风寒而已,过两天就好了。”他随口道。 “风寒……”她拧着眉,终于还是没忍住,“区区风寒,能让你憔悴至此?” 他手下动作微顿:“大概是前段时间累着了。” 将金创药小心涂抹在她手指的伤口上,又细心包扎好,他这才松开手:“这几天小心些,伤口千万不要沾水。” “要不,你先去苏府住段时间?”她想了一下,提出建议。 他摇头:“不了,这样太麻……” 苏墨钰眼一蹬,硬生生把他后面的话给瞪了回去。 他叹口气,将药箱收拾好,“我去太师府住,算怎么回事呢?” “那有什么?”她满不在乎道:“你作为我的朋友,去我家中小住段时间,这很正常。”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苏墨钰活动了一下手指,直接替他做了决定:“就这样吧,我明天晚上来接你。”想了想,又补充:“如果子时之前我还没来,那就是有事耽搁了,你切莫着 急,我第二天再来。” 明天要接待契丹使团,还要参加接风晚宴,估计要折腾到很晚。 “墨钰。”他忽而道:“契丹使团来了,是么?” 咦?他消息挺灵通嘛。 “是啊,已经来了。”她不由得抱怨一句:“那个耶律祁,实在是太讨厌了,不就是契丹未来的汗王吗?一副趾高气昂谁都看不起的模样,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闻言,容朝咳了两声,笑道:“那人向来自负,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果然这俩人是认识的,苏墨钰凑过来问:“他似乎很……很害怕你。”说讨厌不太合适,能被那个自大狂讨厌,肯定是因为惧怕。 容朝轻轻摇了摇头:“他只是在我手里吃过亏而已,说害怕,倒不至于。” 吃过亏?让那家伙吃亏,一定很爽! “他最好别惹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惹火了我,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兔子?她哪里是兔子,分明是一只牙尖嘴利的小狐狸。 “墨钰,你和阿蓟……”他看着她,搁在膝上的手指轻轻碾搓,后半句在唇齿间嗫喏,似乎有口难言。 “你想说什么?”她站定,等他把后半句说完。 “ 你以后……最好不要与他太过亲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说完后,又有些后悔。 “好。” 良久的缄默后,她轻轻应了一句。 心里明白,这个话题原该就此揭过,但他却没忍住,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阿蓟虽身为储君,但他却是这个世上,最身不由己的人,有时候,明明想要保护,最终,却变成了伤害……” “容大哥,我其实懂……”她懂他的伤,懂他的痛,曾经的裂帛三尺,血溅楼台,是他心里最难以抹煞的噩梦。 “不,你不懂!”他打断她,加重了些语气:“没走到那个地步,你是不会明白的。也许你觉得,我说这些很奇怪,但是,就因为我经历过,才会明白其中的绝望,答应我,千万不要让自己走到那一步……” 嗓子有些哑,说不上的酸涩感,如鲠在喉。 她笑笑,语气轻松道:“不会的,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该放权的时候,我会收手。” 她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慧许多,其实这些道理,自己不说,她也会明白。 说到底,还是自己看不透,看不开,心魔深重,无以排解。 看着神情恍惚 的男子,苏墨钰着实不放心,可又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陪他,看来真的需要找个女人来照顾他了。 望了眼洗好碗,正朝两人走来的晓悠。 苏墨钰无奈地吐了口气,晓悠太小了,如果大上几岁,说不定自己还能当回红娘撮合一下,这么小,又一心崇拜自己先生的小姑娘,她实在下不去这个手。 离开容朝住处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明月高悬,天地间都被一片银色的月辉所笼罩。 不由得猜想,此时此刻,那个男子,又在做着什么? 是还在不知疲倦地批阅奏章,还是已经沉如梦乡。 明知这份感情不会开花结果,可仍是不由自主的陷落。 曾经引以为傲的理智,全都不复存在,即便注定一切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她也想肆无忌惮地燃烧一次。 就和飞蛾扑火一样,绝望不是目的,希望才是。 从怀中取出一朵以墨色和田玉雕刻而成的蓟花,她弯了弯唇角。 那日淑妃寿宴,他原本要送自己一模一样的礼物,但最终,那礼物却被他亲手毁去。 她容忍不了半点瑕疵和遗憾,破镜不能重圆,却可以重新做一件,这份缺憾,就由自己来亲手补上吧。 第225章 不能算是男人 每日例行的早朝,改为了迎接契丹使团的**。 朝臣们对于这位契丹的大王子,全都比较好奇,也不知是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说契丹人身高十尺,威猛如熊,生吃人肉,个个都长得三头六臂。 如此看来,谣言八卦这种东西,并不是现代社会的特产,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有它独特的传播途径,和受众人群。 但在苏墨钰看来,这种谣言还是有些太扯了,身为朝廷命官,连这种没有丝毫科学根据的事情都相信,那得愚昧到什么程度! 故而当耶律祁身着契丹朝服登上太和殿时,文武百官皆露出无比失望的神情。 什么嘛。 传说中的身高十尺呢?生吞人肉呢?三头六臂呢? 就连皇帝也不免有些失望,就算不似传说中那般可怕,这幅模样也太平常了吧。 只不过比中原人高一些,壮一些,眼睛的颜色浅一些,没什么特别了。 耶律祁对诸人好奇中夹杂失望的眼神嗤之以鼻,他并非不知中原人是怎么形容他们契丹人的,生吞人肉?三头六臂?虽不中,却也差不多。 到了冬季青黄不接的时候,人吃人的惨事没少发生,中原人拥有肥沃的 土地、丰富的资源,自然不知关外民族的困苦,一个个养尊处优,不是肥头大耳,就是孱弱无能。 若不是因为阎家世代驻守边塞,胡人早就打到中原,吞并中原的大好河山了。 他目光一转,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名身子挺直,红衣火发的男子。 在耶律祁心目中,唯有一个阎烈洲,尚值得他尊敬,包括御座之上的皇帝,在他眼里,都跟一条臭虫没什么区别。 万公公见他神态倨傲,目光里满是不屑,不由得大喝一声:“耶律祁,见了吾皇,为何不跪?” 耶律祁冷笑:“并非吾皇,为何要跪?” 好个耶律祁,胆子真是够大的!不仅看不起容蓟,看不起大晋的官员,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这家伙虽然挺傲慢无礼,但苏墨钰却打心眼里佩服他。 客观来讲,耶律祁也算是当世难得的好汉了。 皇帝脸色大变,身为中原大地最尊贵的君王,何尝受过这般轻视? 苏墨钰清楚的看到,皇帝搁在龙椅把手两侧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但天子毕竟是天子,在这样的场合下,仍是能维持一个帝王该有的气度与尊严。 他强压着心中的不满, 抬了抬手,语气温和亲切,却又隐含一丝威严:“朕还记得,十多年前,大王子与汗王耶律熊成一同来奉天的情形,这么多年不见,大王子越发有乃父风范了。” 耶律祁不痛不痒道:“皇上过奖了,契丹汗王的风采,是任何人都比拟不了的。”话语看似谦虚,实则傲慢。 皇帝刚阴转晴的脸色,又黑沉下来。 倚老卖老没卖成,反而让对方将了一军,苏墨钰虽然知道,两国交锋,自己应该出面维护本国的尊严与声誉,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皇帝吃瘪碰壁的模样,她觉得非常高兴,非常痛快。 “对了,差点忘了今天的目的。”耶律祁像是压根没有注意到大殿内阴沉的气氛,手一挥道:“来人啊,把邢将军带上来。” 闻言,苏墨钰眼睫狠狠一跳。 果然,这个耶律祁还是很讨厌,特意在早朝时,将邢将军归还,这不是故意打大晋的脸吗。 邢将军在两名契丹武士的押解下,被带上大殿。 没有五花大绑,也看不太出虐待的痕迹,只有双手,被一副铁索牢牢锁住。 然而,邢将军整个人的状态,却非常差。 无精打采,连眼神里都没有 神采,一副木呆呆的模样。 苏墨钰眸色一沉。 没错,契丹人的确没有在身体上对他实施过虐待,却在精神上,狠狠将其凌虐了一番,如今的邢将军,怕是早已成为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耶律祁,果然够狠! “此次既然是来和谈的,那我们也该拿出一些诚意来。”耶律祁看着邢将军,居高临下的神色,宛如在看着一只不起眼的蝼蚁:“邢将军,便还给大晋了。” 邢将军扑通一声跪倒在玉阶下,也不说话,只以额触地,喉中发出压抑的嘶鸣。 耶律祁笑了:“一路上,他没少找机会自杀,不过都被我手下的人拦住了。”他的口吻越发轻蔑:“不就是败了么?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胜败乃兵家常事,真正的男人,是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要死要活的。哦,对了,我忘记了,邢将军现在已经不能算是男人了。” 什么意思? 站在人群第二排的苏墨钰猛地抬眼,朝一直跪在地上的邢将军看去。 男人仍是一动不动,如同尊雕塑。 耶律祁道,“沙场无情,缺胳膊少腿的事情常有发生,邢将军运气好,只是伤了子孙根,还算是个健 全人。”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运气好? 去你娘的运气好! 身为男人,宁可缺胳膊少腿,也好过变成个不能人道的残废。 如此这般,他还不如在战场上直接杀了邢将军! 大殿内的气氛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尴尬,最终,还是容蓟出面,道:“来人,将邢将军搀扶下去。”他目光澄然,并未露出耶律祁期望地失落与羞愧,“无论胜负与否,但凡为了皇上,为了百姓,为了天下浴血奋战之人,都值得尊敬。” 说得好,输人不输阵,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顺心,处处得意,但愿耶律祁有一日,也能尝到失败的痛苦,希望那时候,他还能如此刻这般倨傲自大。 耶律祁扯了扯唇角,并未接口,明面上不说,只是得意的态度,已表达了一切。 邢将军被带下去后,他又提出了一个过分的要求:“听说皇上有十九位公主,个个貌美,既然是联姻,那总要挑个合适,不如这样,皇上把所有适龄公主全部召集于此,我好仔细挑选。” 全部叫来让你仔细挑选? 这个耶律祁,越来越过分了,这岂非把大晋的公主,当青/楼楚馆的窑姐看待了? 第226章 破镜重圆 皇帝再也无法保持亲和冷静,重重一拍龙椅,“还望大王子自重!” “大王子,我们的公主,都是身份尊贵的金枝玉叶,平日里不能轻易面见外男。”鸿胪寺卿薛大人解释道。 耶律祁满不在乎:“你们大晋就是麻烦,把女人当做笼中鸟来豢养,在我们契丹,女人从生下来就与男人是平等的,射箭打猎,摔跤骑马,样样精通,包括婚姻亦是如此,只要姑娘家有喜欢的男子,可以主动向其提出嫁娶,只要两情相悦,身份地位都不是问题。” 大晋的官员听着,全在啧啧摇头。 女人公开露面,原本就有违妇德,更遑论与男人一起骑马射箭,更是闻所未闻,原来传说中所言,契丹皆是一群野蛮人,倒也没有说错。 众大臣都一副不赞同的模样,苏墨钰的心,却不由自主地****起来。 虽然她讨厌耶律祁,虽然契丹与大晋乃为敌对之国,但不可否认,契丹那个国家,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男女平等,地位平等。 不问出身,只问感情。 大晋就是再进化个一百年,也达不到那样的水平吧。 她羡慕的眼神,落在容蓟的眼中,是那么刺眼。 何止是她?即便是自己,在听到只要“两情相悦,身份地位都不是问题”的时候,他的内心,也涌起了难以抑制的艳羡。 而他和她,他们之间隔着的,并非只有身份和地位。 他无意中,看到了她遗留在寝殿的《水经注》。 她的人在这里,可她的心,却已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他害怕,终有一日,她会抛却一切,权力地位金钱爱情,通通抛开,做一只不再受牢笼束缚的海东青,遨游天际,无拘无束。 一场闹剧似的迎接**,就这么结束了。 皇帝和容蓟,要陪着耶律祁游赏皇宫,直到傍晚时分的晚宴。 自己作为陪同官员,也要一直近身跟随,偶尔插言几句,大部分时间,都跟在几人身后当空气。 鸿胪寺卿薛大人,也难得有了歇息时间,可以跟自己的未婚妻约个小会,吃顿便饭。 此刻最忙的,无疑是礼部的官员,为了晚上的接风宴可以顺利进行,礼部的官员忙得脚不沾地,甚至人手不够,把自家的小厮和护卫都用上了。 耶律祁对大晋的皇宫似乎很感兴趣,毕竟在契丹,是没有这么雅致华丽的园林的,契丹民族,大多逐草而 居,就算是契丹王庭,论规模和建筑的精致华贵,也是无法与大晋皇宫相比的。 如果一定要比,就如同豪华游轮和小舢板船的区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午膳后,戏楼里搭起了戏班子,平日里嫔妃们闲来无事,都会去看上一场戏,打发下午空寂落寞的时光。 根据规制,原本该由太子妃出面来招待诸人的,可惜容蓟迟迟没有娶妻,加上耶律祁也没有带他的王妃一同出使,故而也就不需要什么太子妃来出面了。 戏班子就位后,当开始唱第一场时,苏墨钰险些吐血。 什么梁山伯,祝英台,马文才,女扮男装,这不是一品居的当红戏目吗? 真不要脸啊!堂堂皇家,竟然也剽窃别人的东西,连改都不改动一下,直接拿来用,赤/裸裸的抄袭! 不过对于山寨般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耶律祁看得倒是有滋有味,甚至还点评几句:“祝英台不错,这个梁山伯,就有些懦弱了,所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看到最后,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化蝶的,他又点评:“故事很凄美,但这二人死得冤枉,若换了我,即便是死,也要拉上马文才一同陪 葬。” 嗬,不愧是野蛮人,这个观点,她给个大大的赞同。 如果自己是祝英台,即便要陪着梁山伯殉葬,在死之前,也要先拉了马文才做垫背。 凄美的爱情故事演完,又轮到杂耍班子表演技艺,耶律祁看得津津有味,倒是省了很多力气。 实在闷得慌,苏墨钰趁机到戏楼外透透气,容蓟见状,也偷偷跟了出来。 戏楼外有个以葡萄架搭建的回廊,夏季在其中纳凉,是最好不过了。 苏墨钰先一步走进去,容蓟紧随其后。 心想,他们这算不算是偷偷幽会? 想想还有些刺激。 虽然这里几乎没有人会过来,但为了避免被人抓住把柄,两人之间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就算被人看到,也可以说是在商谈政务,好糊弄过去。 “钰儿,邢将军之事,你打算如何?”邢将军毕竟是战败之将,鹿云关失守,亦有他指挥不当的过错,颐养天年是不可能了。 苏墨钰道:“该怎样就怎样吧,只是有一点,切记不能让我三姐知道,就算要告诉她,也得等她生下孩子后再说。” 容蓟颔首:“我会替你隐瞒的。”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探手入怀,将 一件用紫色绫罗包裹的物事,递给容蓟,“这是谢礼。” 容蓟接过,却没有打开:“钰儿,谢谢你记得我的生辰。” 她愕然,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送他的这件礼物,实际上是生辰贺礼的? “才不是呢。”她否认:“你的生辰是七月初八,还早着呢。” 他笑得越发欢愉:“钰儿,你记得这样清楚,我还需要说什么呢?” 好吧,被他套进去了。 “不打开来看看?”她眨眨眼,怀着迫切的心情。 他深吸口气,将包裹在礼物外面的绫缎一层层剥开,当看到一朵墨色的蓟花呈现在眼前时,不由得一怔:“这是……” “虽然你送我的那件玉雕我没瞧见,但想来和这件应该差不多。”她殷切地望着他:“怎么样?喜欢么?” 原以为这世上,不会有破镜重圆一说,碎裂便是碎裂,破败便是破败,那朵曾被自己珍而重之的墨色蓟花,已在自己无情的摧毁下,四分五裂。 但如今,看着手中这朵精致的花朵,他才肯真正相信,原来失去的东西,还是能够回到自己身边的。 就如同,他所深爱的她一样。 半生流离,只为这一刻的眷眷珍惜。 第227章 过招 送他礼物的结果就是,堂堂太子殿下,又傻笑了一整个下午。 这家伙,不是很能掩藏自己的情绪么?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就是这般模样? 她实在无语。 好在大家都在忙着招待耶律祁,并未有人发觉他的异常。 看完了戏,赏完了花,又邀请耶律祁品尝了大晋特有的青城雪芽,接着,便进入了晚宴环节。 一整天下来,大家都有些疲累了,就连凡事都无需自己动手的皇帝,脸上都露出了淡淡的倦意,反观耶律祁,却是精神抖擞,比之清晨时,还要容光焕发。 这家伙其实是靠光合作用来维持生命的吧?为什么大家晒了一下午的太阳,都累到不行,反而他的精神越来越好? 参加晚宴的,皆是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这些人平日子养尊处优惯了,一到这个时候,就能看出,都是平日不锻炼身体,不注重养生,这才一个个肾虚乏力,与契丹的使团形成鲜明对比。 只有阎烈洲,从始至终,身姿挺拔,气势如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朝气与力量感。 自打穿越起来,大大小小的宫廷宴席,苏墨钰也参加了不少,虽然这一次,为了 迎合契丹人的口味,特意安排了一些比较另类的节目,但还是提不起她的兴趣。 看着看着,竟然开始昏昏欲睡。 蓦地,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驱走了她的瞌睡虫。 “久闻阎少将风采,早在契丹时,便迫切想要见识一番,不知皇上可否应允,让阎少将与我手下的武士们过过招?”讨厌的耶律祁,虽然这场宴席的确无聊,你应付一下便好,何必又来找茬? 皇帝看了眼阎烈洲,问道,“阎少将,你意下如何?” “末将一切听从皇上之意。” 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皇帝也是抹不开面子,这才假意询问他的,他这番回答,岂非又把难题抛回给皇帝? 估计此刻,皇帝心里也觉得槽心透了。 好端端的一个接风宴,比什么武,又不是在战场上? 阎烈洲可是堂堂赤狼军少帅,国之栋梁,今后若要对付契丹,免不了要他带兵抗敌,这个时候就把底牌亮出来,真的好么? 皇帝憋着一口气,这阎烈洲,什么都好,就是不上道,死脑筋。 “阎少将,既然大王子诚心相邀,你就去比划比划,权当助兴了。”皇帝的意思很清楚,不要当回事, 随便比试一下就行,点到为止。 可阎烈洲有没有听明白,苏墨钰表示够呛。 宫人为阎烈洲找来一把长戟,他拿在手里掂了掂,表示不满。 别人或许不明白,但苏墨钰是亲自尝试过的,阎烈洲那把陪他征战沙场的虎威亮银戟,重逾上百斤,她两只手都提不起来,而眼前这把,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怪不得他不满意。 可不满意归不满意,他总不能要求皇帝给他找一把一模一样的长戟来。 再说了,这只是无伤大雅的切磋而已,又不是真的上战场打仗,不用太过在意。 “乌力吉,巴图,塔列葛……”耶律祁念出一串人名,六七个身强力壮的契丹武士随之出列,有拿弯刀的,有拿重锤的,还有拿三头叉的,这些人的个头身形,比阎烈洲还要威猛,露出半个臂膀,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纹身。 耶律祁看着阎烈洲,指向那几个虎背熊腰的精壮武士,“他们一起上,未免有些以多欺少,不如一个一个来好了。”他使了个眼色,一名肩上纹有狼头的契丹武士上前一步,对阎烈洲拱了拱手:“阎少将,请。” 啊呸!什么以多欺少,有本 事一块上,一个个去挑战,分明就是故意用车轮战来消耗阎烈洲的体力,原以为契丹人都是直来直往的豪爽性子,没想到也这般阴险无赖! 苏墨钰忍了忍,终是没有出声。 阎烈洲的骁勇善战,自然不是浪得虚名,这第一个武士,十招之内,便败于阎烈洲的手下,他倒也干脆,一拱手,表示自己败了后,便退下了。 接着,又一名纹着虎头的武士上前,手中重锤抡得呼呼作响。 据苏墨钰目测,那锤头的分量似乎也不轻,每个都有几十斤重。 武士爆喝一声,高举起大锤,朝着阎烈洲冲去。 气势威猛,震得地面都颤动了两下。 苏墨钰着实为阎烈洲捏把汗,好在阎烈洲虽力大,却不是只知使蛮力的愣头青,在对方冲来时,长戟猛地朝对方脚下一挑,同时侧身,那武士发力过猛,脚下一个踉跄,狠狠栽倒在地。 不过别看他块头大,动作却很灵活,面对阎烈洲挥来的长戟,单手在地面一撑,竟然躲了开去,接着就地一滚,绕到了阎烈洲的后方,猛地跳起,两柄重锤凌空砸下。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这一击,怎么都躲不过去 的。 事实上,阎烈洲也没有躲,他抬起长戟,径直朝着对方砸下的铜锤击去,“咣”的一声巨响,劲气勃发,铺在地上的地毯,都被强悍的气流轰出了一个大洞,离得近些的人,置于桌面的酒杯,都随之炸裂开来。 阎烈洲顶不住强大的劲气,连连后退了几步,那名契丹武士则直接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貌似伤的不轻,被丢在一旁的铜锤,也碎裂了一只。 好强大的劲气,好可怕的力量。 阎烈洲收戟而立,面色沉然,但一双浓黑的剑眉,却狠狠跳了跳。 他受伤了,虽然那名契丹武士伤得更重,但他也并非毫发无损,刚才那一击,分明就是损敌一千自伤八百。 这个死脑筋,为什么就不能选择迂回一点的战术? 这才第二个人,还有五人。 既然是耶律祁精挑细选带来大晋的武士,必定不会简单,阎烈洲以一人之力对付七名高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一轮轮下来,他的体力迟早要被耗光。 这原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 没给他歇息的时间,第三名武士,迈步而出,那人一身精壮肌肉,浅褐色的瞳眸,如荒原上穷凶极恶的豺狼。 第228章 围困之危 阎烈洲虽然受了伤,但身板依旧挺得笔直,目光坚毅,丝毫不显退缩与怯懦。 见状,连傲慢自大的耶律祁,都不禁露出几分赞赏的表情。 苏墨钰的心却提了起来,皇帝都说点到为止了,他已经连胜两场,就算这个时候退下,也无伤大雅。 可这傻缺却主动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名凶狠恶煞的契丹武士拔出腰间弯刀,爆喝一声,浑身肌肉都跟着颤了两颤。 苏墨钰无奈扶额,阎烈洲到底是傻还是傻?耶律祁摆明就是故意的,这场比试明显不公平,只要是人,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以车轮战来对付阎烈洲,结果已经可想而知。 对比受了伤的阎烈洲,那名契丹武士,却是精神奕奕,浑身上下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若能当着两国官员的面击败阎烈洲,于他而言,亦是一种荣耀。 故而,为了胜利,他几乎可以说是拼尽全力,怒然勃发,势必要这一场击败阎烈洲。 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击,阎烈洲终于晓得采取一些迂回的战术,暂时避对方第一波攻击,然后借助防守,寻找突破口。 看似完美的战术,实际上,是因为他已经体 力不支,没法再像之前那样硬碰硬。 对方双手执刀,可以清楚看到刀柄处泛着灼热的微红,这名这契丹武士,竟然将内家功夫,练到了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弯刀上携着强劲的真气,每挥动一次,空气中就发出仿佛裂帛般的嗡鸣声。 “嗤”的一声,阎烈洲躲避不及,被对方一刀斩下了一缕头发,暗红色的发丝,飘飘荡荡落于地面,如一滩鲜红的血迹。 苏墨钰转首朝耶律祁看去,他单手握着酒杯,一动不动,双目直勾勾看着宴席中央的战况,似乎也极为紧张。 呵,果然如此。 不知是阎烈洲在契丹人眼中太过伟大,还是耶律祁天生就喜欢找茬,他带来的这七名武士,专门就是用来对付阎烈洲的,看来,他对于此次的比试,亦是势在必得。 “叮”的一声,宴席对面的战况又有了新的进展,阎烈洲单手一挑,将那名契丹武士手中的一把弯刀挑飞,同时横向斜冲数步,趁对方没有反击机会时,一举将其击垮。 又是“叮”的一声,契丹武士手中两把弯刀齐齐飞出,没了武器,还怎么跟阎烈洲打?无需再继续下去,他 携着满腔的不甘,冲着阎烈洲拱了拱手,走了下去。 已经可以了吧? 连胜三场,足够说明实力。 “巴图。”耶律祁却不肯罢休:“该你了。” 这七名武士,都是契丹最厉害的好手,区区阎烈洲,他还不信拿不下。 苏墨钰有些着急,欲出言阻止,接收到对面容蓟投来的警告目光后,只能硬生生把这口气咽回去。 契丹武士出场的顺序,似乎越往后实力便越强。 阎烈洲连声三场后,体力已然快要消耗殆尽,那名叫巴图的,手中所持,乃是一支三头叉。 这种武器,与阎烈洲惯用的长戟有些相似,但更为轻巧,巴图本人,也比之前三名武士看上去要精瘦一些,不那么魁梧雄壮,但越是这样,就越是难对付。 果不其然,巴图攻出的第一招,就让阎烈洲吃了瘪,躲不开,只能强硬防守,一抹鲜血如泼墨的油画,自他肩头飞溅而出,对方的三头叉,带着割裂般的气势,从他肩头擦过,这一刻,在座的所有人,呼吸皆是一窒。 皇帝也急了,只不过是随意切磋而已,怎么就见血了呢? 反而苏墨钰,倒没有那么紧张, 比起筋脉受损,受点皮肉之伤根本不算什么。 阎烈洲压根不在乎肩上的那点伤势,运起体内劲气,与对方迎面缠斗在一起。 最终的结果,阎烈洲刺伤了巴图的腰腹,又以内劲震伤了他的脏腑,而阎烈洲也伤得不轻,除了肩头,后背又多出一道血口。 这是个两败俱伤的场面,如果要打还能继续,但巴图却先一步认输:“阎少将之勇猛,果然名不虚传,巴图输的心服口服!” 这个巴图,为人倒是光明磊落,没有乘人之危。 只是,他不乘人之危的原因,是因为真的性情磊落,还是看准了阎烈洲,势必要输在之后三人手中? 就算不懂武道之人,也能看出,阎烈洲此刻已是筋疲力尽,剩下三名契丹武士,皆实力不俗,他再是战神转世,也无法在三人连续的攻势下,夺得胜利。 皇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虽然临时变卦有损君威,但阎烈洲毕竟是国之柱石,是维护边塞的一道坚固城墙,失去一个阎烈洲,是比失去几座城池还要严重,还要关乎国运的大事。 就在皇帝犹豫的当口,第五名武士走上前去。 阎烈洲明明连 站都站不稳,却还是强撑着,向对方拱手示意。 不是每个人,都像巴图那样光明磊落,这第五个人,明显有些急功近利,之前四人已经耗光了阎烈洲的体力,这一战,他势必要赢! 此人出手极为狠辣,不像是在比武,倒像是在战场拼杀,下手毫不留情,一出手便是杀招。 阎烈洲明显无力抵挡,后背和双腿,一片血肉模糊,左臂也被对方以内劲击伤,可他却偏偏不肯倒下,双手握着断裂的长戟,艰难地从地上,一点点站起。 契丹武士见状,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心口,可他却再次握住断戟,缓慢却坚定的站起。 对方再踹,他再站。 如此几个来回,甚至连契丹使团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认输吧?都这样了,还坚持什么呢? 那名契丹武士也没料到,阎烈洲竟然会这般顽强,眼看他一次次爬起,终于耐心尽失,抬起掌来,爆发出浑身的劲气,朝着阎烈洲后背脊骨处用力击去。 苏墨钰肝胆欲裂,再也忍不住站起身,高喝道:“够了,住手!” 这一掌下去,阎烈洲别说暂时爬不起来,今后怕是都无法再站起来了。 第229章 肃杀之音 她这一声怒喝,却没有起到威慑作用,那人下落的动作和掌心处的劲气,丝毫没有减缓。 终于明白了耶律祁的用意! 他们不是要打大晋的脸,也不是想耀武扬威,而是要趁此机会,彻底废了阎烈洲。 只要阎烈洲废了,大晋就相当于断去了一双臂膀。 没有手臂的人,还怎么打仗? 他们打得好算盘! 就在这一刹,每个人心头都掠过无数的念头,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容蓟,都在极度的惊怒下,从坐席上站起身。 可无论是容蓟,还是任何人,除了那名契丹武士自己收手外,无人能够解救阎烈洲。 千钧一发之际,凭空里陡然响起铮然一声,尖锐的琴音划破空气,刺得人耳膜一阵生疼。 有的人甚至因为受不了琴音中的肃杀之意,捂着耳朵,身体不自禁的一阵痉挛。 苏墨钰亦是捂着耳朵,蹙紧了眉头。 而那名契丹武士,浑身劲气一松,像是有股看不见的力道,打在了他所有的气穴上,喉头一甜,他颓然放下手,双腿阵阵瘫软。 糟糕!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全身的力道不但被迫消散,而且,他试了几次,丹田之内,竟然丝毫 真气都感觉不到。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内力去哪了?到底去哪了? 伴随着尖锐琴音的消失,一道白色的人影,怀抱一把七弦焦尾琴,悠然迈步而入。 “草民见过皇上,见过各位大人。” 众人全都一副呆呆的模样,看着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皇帝亦是满脸迷惑。 苏墨钰首先反应过来,离席跪下道:“启禀皇上,这是微臣特意从一品居请的琴师,聊以助兴。” 皇帝原本是有些不太高兴的,但想到此人的出现,刚好解了之前那场比试的围,于是温言道:“哦?一品居?就是那个奉天城最有名的青/楼?” “回皇上,正是。”口中虽然这般应着,但心里却把皇帝骂了几百遍。 青/楼?你丫才是青/楼!你丫的后宫,才是整个大晋最有名最奢华的青/楼! “一品居的伶人虽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但听闻其内有一男子,琴艺了得,想必就是他了吧?” 苏墨钰心里憋着口气,要不是为了顾全大局,她真不想给皇帝面子了! “皇上说的没错,正是他。”她看向身旁的若白:“此人名为若白,市井传言,他的琴声,可排解忧思 ,安抚伤痛,余音绕梁,七日不绝。”这番话是她临时瞎编的,总之把若白的琴艺夸得越厉害,皇帝就越高兴。 “既如此,那便让他弹上一曲,若真如你所言那般神奇,朕重重有赏。” “是。”苏墨钰转向若白:“听到了么?皇上说了,弹好了有赏,机会难得,切莫错过。”说着,绕过若白走回了自己的席位。。 耶律祁呆了好半晌,这会儿也才回神,站起身道:“皇上,刚才的比试……” “契丹武士,个个勇猛,朕十分欣赏。”皇帝一句话,便把耶律祁给堵了回去:“传御医,给阎少将以及这位勇士看诊。” “皇上……” “若白,你在干什么?难道要让皇上以及各位大人久等么?”苏墨钰催促,顺便把耶律祁的后半句话给堵回去。 若白应是,抱着焦尾琴,走至大殿中央,将怀中的古琴放下,抬起手指,轻拨琴弦。 只是寥寥几个简单的音调,便如鸣泉飞溅,碎玉落盘,令人心头一阵清明。 当殿堂上,响起袅袅悠然的琴音后,所有人的心神,全都沉浸在那美妙动听的旋律中,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耶律祁咬了咬牙,铁青着脸坐了回 去。 如此大好机会,竟然没有抓住! 只要废了阎烈洲,契丹便少了一个劲敌,多了一分胜利的希望。 然而…… 然而一切都白费了! 到底怎么回事?适才阎烈洲明明已经走到颓势,自己手下的武士掌控一切,眼看着就能成功,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刚才那声琴音? 没错,的确是! 眼前这个叫做若白的,恐怕不仅仅只是青/楼楚馆中的一个伶人,以前只听说过音攻,没想到,这世上真的存在这种武功。 以音为剑,以音为盾。 好个苏墨钰! 今日,自己彻彻底底败在了他的手上! 所谓成王败寇,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认输! 苏墨钰见阎烈洲被人搀扶下去,太医院的御医得到皇帝的授意,由院首亲自为阎烈洲诊治,看来皇帝也深知阎烈洲的重要性。 皇宫中的御医,是天下间医术最好的大夫,宫里又有天下间最好的药材,只要皇帝说必须救,哪怕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也能给救回来。 阎烈洲的生死倒是不用担心,只是不知,受了这么重的伤,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想起刚才那一声琴音,苏墨钰将视线转向大殿中央,正在认真抚琴 的若白身上。 如果她猜得不错,救了阎烈洲一命的人,正是若白。 可那样饱含戾杀的琴音,岂是一介青/楼伶人能够弹奏而出的。 若白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一曲既罢,在场诸人皆沉醉于若白的琴音中,久久难以回神。 直到他抱着琴退下,皇帝才鼓掌道:“不错不错,虽是风尘出身,但这一手琴艺,当真出神入化。”皇帝感慨着:“苏爱卿,宴后你代朕问问,那个叫若白的,是否愿意来宫里做皇家乐师,若是愿意,朕一定不会亏待他。” 这算什么?挖墙脚吗? 如果皇帝知道,自己就是一品居的真正东家,不知还不会问这个问题。 有了若白的珠玉在前,之后的表演,都变得索然无味,平淡至极。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无聊,那位契丹大王子,又开始找起了茬。 “皇上,我对中原的女子,一直都很好奇,不知她们与我契丹的女儿们相比,谁更能担得起巾帼不让须眉的盛赞。” 皇帝也在心里暗骂,这个混球耶律祁,有完没完了?从早朝开始,一直都不肯消停,刚才是要求跟阎烈洲比武,难道这会儿,要跟后宫的嫔妃或公主打架不成? 第230章 她的表妹 皇帝还真猜对了,耶律祁的确有这个想法,而且正在把它付诸实践。 “玛朵。”他一招手,浑身都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女子越众而出,苏墨钰注意到,今天她的穿着相对简便,坠满了饰品的裙子也换成了裤装,这一身装扮,一看就来者不善。 玛朵走到大殿中央,学着男人的模样,向在座众人拱了拱手:“玛朵从小勤习武术,在契丹的时候,就经常与人切磋,巴图大哥是我的老师,作为他的徒弟,我也想和贵国的姐妹们切磋一番。” 此话一落,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别说是姑娘里没有一个有实力跟她切磋,便是在座的大老爷们,也鲜少有人是她的对手。 玛朵环视一圈,却无人应战,不免有些悻悻:“诸位是看不起我吗?” 不不不,不是看不起你,是太看得你了! 耶律祁这时道:“玛朵,你不懂,大晋的姑娘家,不似我们契丹,她们都是养在金丝笼里的雀儿,娇贵得很,你跟她们比吟诗作对,棋艺书画还是可以的,切磋武艺,你就放弃吧。” 玛朵抿着明显比中原女子丰润的嘴唇,骄声道:“那多没意思,整天像是可怜的鸟儿一样, 被拴在笼子里,若是让我过这样的生活,还不如去死呢。” 大晋这边的臣子,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被耶律祁和玛朵连番打脸,皇帝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玛朵再次环视一圈:“行,我就不为难娇滴滴的姑娘家了。”她摩拳擦掌:“你们大晋的男人,总不会也和女人一样,整日吟诗作对,足不出户吧?谁来跟我比?我们点到为止,绝不伤了和气。” 话虽如此,但还是没有人敢上去。 身为男人,怎么可以跟女人同台博弈,赢了,胜之不武,输了,别说是身为男人,就是身为人的尊严都要没了。 这个时候,谁答应,谁找死。 “哎呀,你们都不敢吗?”玛朵忍不住讥笑:“大晋的男人,竟然如此无用?”她笑着转向耶律祁:“大王子,看来大晋除了阎少将算是男人以外,其他人都是娇滴滴的大姑娘。” 耶律祁笑着附和:“玛朵,别闹,大晋与我们契丹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他没有明说,但越是这样模棱两可,就越是让人难堪。 眼看颜面尽失,容蓟身为一国储君,当仁不让,要站出来维护己国声誉。 “如 果玛朵姑娘不嫌弃,就由孤来……” “等一下!”苏墨钰突然出声打断。 玛朵和容蓟齐齐朝她看去,她稳了稳心神道:“太子身为男子,与玛朵姑娘比试,显然有失公平,我们可不能让大王子认为,我们是在以强欺弱。”她话中有话,听出她弦外之音的,不仅仅只有耶律祁。 她一来,嘲讽了适才耶律祁以车轮战来对付阎烈洲的不光明举动,二来则表明,大晋并非害怕契丹,只是不想倚强凌弱而已,因为这份博爱的胸怀,才给了他们契丹嚣张的资本。 耶律祁冷笑:“苏尚书所言极是,按照我的理解,太子与玛朵比试,是倚强凌弱,你与玛朵的比试,便是公平对决,是么?” 苏墨钰微微一笑,道:“大王子理解错了,并非是我本人与玛朵姑娘比试,而是我的表妹。” 表妹? 众人一脸懵逼,苏尚书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个表妹? 不理会诸人好奇的目光,她转向皇帝道:“皇上,正巧这几日,微臣的一个远方表妹,来太师府小住了些时日,她自小习武,也爱与人切磋,微臣瞧着,她与这位玛朵姑娘十分投缘,不如宣她进宫,让她来与这位 玛朵姑娘切磋一番。” 皇帝才不管什么表妹不表妹,只要是大晋的姑娘,能帮朝廷挽回颜面,就是好姑娘。 皇帝立马道:“哦?她人在哪?朕这就传她入宫。” 苏墨钰躬身一揖道:“回皇上,表妹此刻正在府上,只是……”她顿了顿,道:“微臣的这个表妹,自小生了场怪病,自此后便不能见人,故而时常蒙面以遮掩面容,皇上如果不介意,微臣这便回府将表妹接入宫来。” “无妨,你让她尽管来,身为女子,最重要的,是内在气度,而不是外在相貌。”皇帝温和地说着,虽然他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但从他这位九五之尊口中说出的话,便多了几分可信度,“朕这便派人去接她。” “皇上,还是让微臣亲自去吧,微臣这个表妹,脾性有些怪,微臣怕她心里有疙瘩,不肯来。” 皇帝想了想,道:“也好,你亲自去,好好跟她说,让她别害怕。” “是,微臣遵旨。” 离开前,她冲一直在拧眉头的容蓟眨了眨眼,看到她狡黠的笑意,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胆子可真大,竟然想出这个法子来,一旦穿帮,可不是闹着玩 的。 又看了眼契丹使团那边矜傲自负的玛朵,她的这个“表妹”,真的有能力,一挫契丹人的威风么? 玛朵回到席上,仍是不忘讥笑:“大王子,那位苏大人该不会是借此逃走了吧?” 耶律祁闲闲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杯中酒水,几乎未动,因为大晋的酒酿都太软了,不合他的口味:“难说,那位苏大人,狡猾如狐,谁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就在契丹人以为,苏墨钰的那位表妹不会来了时,殿门前,忽然走来一个娉婷的身影。 一身烟白色镶边月裙,窄袖窄腰,丝滑的裙衫,服帖地包裹着柔软的腰身,越发显得妖娆纤细。 视线上移,女子一头乌发,仅以一根淡蓝色的纱素软缎绾起,露出大片雪白修长的颈项。 她走路的姿态,不似一般闺阁女子那般逶迤秀气,轻盈娇怯,而是挺胸抬头,昂首阔步,比之男子少了几分粗犷,又比女子多了几分豪迈。 众人不由得看呆了,比起那个什么玛朵来说,这才是他们大晋女儿家该有的风采,只是一个身影,便虏获了万千注目。 只是可惜,女子脸上蒙着一副面纱,将她的样貌遮挡得严严实实,难以窥探。 第231章 完胜 无疑,此女便是苏墨钰口中的远方表妹了。 女子一直走到玉阶下,方才缓缓跪拜,不卑不亢道:“民女参见皇上。” 皇帝眯着眼,上下将其打量一番后,微笑道,“姑娘请起。” “谢皇上。” “请问姑娘芳名,芳龄几何啊?” 诸臣眼角一阵抽抽,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要比武吗?怎么成了招亲? “回皇上,民女姓玉,名姝,今年十七。” 皇帝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微笑颔首:“嗯,不错不错。” 不错个毛线! 如果有人能透过面纱,看到女子的脸容,一定可以发现,她此刻正在狂翻白眼,一脸的不郁之色。 “诶,苏尚书呢?”皇帝这时才发觉,苏墨钰不见了。 “回皇上,表哥他因为过于心急,所以不小心从楼阶上跌下去,摔伤了脚,恐怕是不能赶来继续参加宫宴了。”名为玉姝的女子道。 皇帝大惊:“什么?苏尚书受伤了?伤得可重?” “回皇上,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表哥让民女带话给皇上,他深得皇上器重,无以为报,无论伤重如何,都会拼着一口气活下来的。” 众人眼角又是一阵抽抽,不就是跌伤了脚么? 怎么说得跟马上要登极乐似的。 皇帝也很无语,脸颊肌肉跳了跳,不过很快就又重新展开慈和的笑容:“玉姑娘,你表哥可是在朕的面前吉利夸奖你,说你从小习武,身手了得,朕和诸位大臣,都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番。” 这回轮到面纱之下的“玉姝”眼角抽抽了,她什么时候这么说过?看来皇帝也是厚黑一道的各种好手啊。 “表哥过誉了,民女哪有那么优秀,不过,对付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蛮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她“谦虚”道。 这回,眼角抽抽的人,又换成了耶律祁,好个口气狂妄的臭丫头,玛朵虽然比不得他精挑细选的七名武士,但也是身法了得,一般的男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这个叫玉姝的,一看就是养在深闺,足不出门的娇弱小姐,妄想赢过玛朵,简直异想天开! 皇帝轻咳了两声,虽然他也讨厌契丹人,想要杀杀他们的威风,但玉姝刚才那番话,实在有些太过于自负了,他听着都觉得不好意思。 “那个……玉姑娘,只是简单的切磋,你切莫当真。”皇帝担心又会发生之前阎烈洲那样的事。 “皇上放心,民女自有分寸 。” 是吗?能夸下那样的海口,他真的能放心么? 皇帝表示怀疑。 还有在嘱咐两句时,玛朵坐不住了,她抽出腰间的软舍鞭,啪的一声,在地面发出清脆的炸响:“废话少说,有本事就来跟我比一场!” 白衣黑发的女子缓缓转过身,因为脸上猛地面纱,故而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她手上的动作,便可以感觉到她从内而亡,几乎要突破天际的轻蔑。 “那么……”她冲着玛朵勾勾手:“那就来吧。” 玛朵气得脸色铁青,在契丹都没有人敢这般看轻自己,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娇柔女子,竟然敢用那种无礼的态度来对待她! 不能忍! 坚决不能忍! “大话随你说,一会儿可别哭着求我!”玛朵厉声道,手里血红色的鞭子,如同毒蛇的红信:“别说我欺负你,你也挑选一把趁手的武器。” 女子静静而立,不骄不躁,抬起细瘦的手腕,轻轻摆了摆:“对付姑娘,不需要武器。” “你——”玛朵简直要气炸了,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她狠狠捏着手中的鞭子,比试的胜负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杀了眼前这 个自大狂妄的臭丫头! “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吧。” 一撩裙摆,女子将略显繁琐的裙摆系在腰上,对玛朵拱了拱手:“姑娘,请——”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两人彼此的冲突上,没有人注意到,那位苏墨钰的表妹玉姝姑娘,用得是男子之礼,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那便是自打玉姝出现在众人面前伊始,便一直将视线胶着在她身上的容蓟。 最初的惊艳过后,他心里想的,就只有担心。 或许,只有真正熟悉她的人,才能看出其中端倪,但即便如此,还是担心她会穿帮。 更何况,那个玛朵实力不俗,一看便知常年习武,她夸下海口没关系,但激怒玛朵,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早知她胆子大,现在看来,她岂止胆子大,分明就是疯狂! 面纱之下,苏墨钰轻弯唇角。 她既然敢夸下这个海口,那么就有信心,一定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 以自己表妹玉姝的身份出现,也是迫不得已,一来朝中并无哪家小姐,可以与玛朵相较量,丢了大晋的人,也就等于丢了自己的人,丢了容蓟这个大晋储君的人,与其他出面与玛朵比试,不如由 自己来接下对方的挑战。 再者,之前阎烈洲的那笔账,她还记着呢。 耶律祁,你给我好好等着! 满腔愤怒的玛朵,在苏墨钰道出一个“请”字时,便甩出了手中的长鞭。 苏墨钰没有立刻躲闪,而是在鞭子即将袭来的瞬间,猛地侧身躲避。 鞭子这种武器,不似刀剑可以收发自如,一旦出手很难收势,她便是要给玛朵造成一个自己闪躲不及的假象,等她将鞭子完全挥出,趁来不及收势的间隙,打她个措手不及。 可以说,她的战术非常成功,玛朵本以为可以一招制敌,谁料苏墨钰竟然在最后关头躲了开来,她暗恨,想要继续追击,可无奈鞭子来不及收回,就在这一刹,对方已经逼近,她大孩,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回旋,想要改攻为守,但苏墨钰怎会给她机会,单手一抄,抓着玛朵的手腕往后一拉,鞭尾自半空袭来,“啪”的一鞭子,打在了玛朵自己的脸上,她疼得尖叫一声,下意识想要去抓苏墨钰,但苏墨钰早料到她接下来的举动,屈起手肘用力在她胸部狠狠一击,在反扭住她的臂膀,用力一卸。 咔咔两声,玛朵惨白着脸,倒在了地上。 第232章 自卖自夸 诺达的殿堂,鸦雀无声。 诸人皆是一脸震愕,呆呆看着大殿中央的两人。 两招便放到了玛朵,这也太快了吧? 本以为两人至少要酣战一番,好让他们多多欣赏一阵这难得一见的场面,谁知竟然这么快,也就两下眨眼的功夫。 更让诸人震骇的是,那个叫玉姝的姑娘,看着娇柔娉婷,霞姿月韵,没想到下手这么狠辣,竟然生生折断了玛朵的两条手臂。 看来,女人不能只看表面,而且越是美丽,心肠就越是狠毒。 苏墨钰冷冷看着跪倒在地,痛苦呻/吟的玛朵,淡淡道:“你输了。” 耶律祁见状,猛地从席位上站起,叱责的话语,临出口前,却生生咽了回去:“玉姝姑娘的确好身手,本王子佩服。”他目光阴翳地看向玛朵:“玛朵,你输了,还不赶紧回来。” 玛朵抬起头,蜜色的脸庞,都因为极度的疼痛,而变得惨白如雪。 她艰难从地上爬起,刚才那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怎么会败的这样快? 这样彻底?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通通都被对方踩在了脚下,通通消失殆尽! 皇帝觉得有必要出言调解一 下,虽然他心里也觉得很痛快,但毕竟身为一国之君,心怀要广博大度才行。 “玛朵姑娘伤得不轻,还是让御医看了一下吧。” “多谢,我不需要。”玛朵***道。 皇帝一噎,面子有些下不来,耶律祁赶忙打圆场:“玛朵,你在咱们契丹任**就罢了,怎么在大晋,也如此不懂事?还不赶紧给皇上道歉。” 玛朵咬着唇,浅褐色的瞳仁里满是倔强,在耶律祁眸底温度降到冰点时,她怆然跪倒,口中谦逊道:“皇上,刚才是玛朵不对,还望皇上原谅玛朵之前的无礼。” 皇帝顺着台阶下:“无妨,玛朵姑娘是真性情,朕又怎会怪你?”使了个眼色,一名御医连忙上前去给玛朵诊治。 苏墨钰走到皇帝面前,行了一礼,也准备退下。 “玉姑娘。”皇帝虽竭力掩饰,但还是难免泄露出心中的欢喜:“今日/你表现不俗,朕决定要大大嘉奖你一番,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呵,皇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慷慨了? 好在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女子,否则,皇帝怕不是又要把哪家小姐指给自己? 她怀着一分恰到好处的敬畏与谦逊,道:“ 多谢圣上隆恩,民女不要赏赐。” “哦?为何不要?你可想清楚了,这样的好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皇帝望着玉阶下蒙着面纱的少女,他是打心眼里看重这孩子,除了样貌是个谜以外,其他方面,都令他十分满意。 苏墨钰装模作样道:“皇上抬爱,民女不敢奢要任何赏赐,表哥时常教育民女,再世为人,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无愧于天地,切莫不可心生贪欲,民女今日进宫,并非为了赏赐而来,只是想为朝廷为皇上尽一份力而已,别无他求。” 这番话说的,连她自己都要被感动了,皇帝也极有感触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人,苏爱卿的确是国之良才,年纪虽不大,涉世也不深,但这份为国尽忠的忠诚,值得再做每个人学习。” 苏墨钰乐了,经过自己“表妹”这么一宣扬,她此刻已是文武百官竞相学习的榜样了。 玉姝不敢要赏赐,但苏墨钰可以。 看来,又有一笔数额不菲的银子要落进口袋了。 玛朵受了伤,此次大晋与契丹的较量,算是一个平局,谁也没有得利,谁也没有吃亏。 宴席结束后,皇帝本欲派侍卫护送 苏墨钰回苏府,容蓟建议道,“父皇,不如由儿臣来送这位玉姑娘回府,顺便探望一下苏尚书的病情。” 皇帝没有多想,直接应允:“这样也好,你代朕给苏尚书传句话,让他好好养伤,今日之日,他立了大功,待他伤好,朕必定重重嘉奖。” “是,儿臣记住了。” “嗯,去吧。”他看着静静立在容蓟身边的“玉姝”,忽然觉得,这俩人倒是十分相配,有种金童玉女之感。 宫道悠长且空旷,同样的路,苏墨钰几乎每天都要走一遍,但这一次,却像是第一回踏足这里,感觉很是奇妙。 或许,是因为身份不同,感觉也变得不同了吧。 “咳……”走在她身边的容蓟轻咳一声,语声有些不自在:“你……今天的表现,非常好。” “多谢殿下夸奖。”她语声柔柔,不似平时的清朗。 他心底一阵发痒,像是有只猫爪子在一个劲的挠抓,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虽然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但还从未见过她穿女装,今日,当她一身烟白,出现在大殿门前时,他除了惊艳,除了迷醉,还有难以抑制的深深妒忌。 那一刻,天地也因她无双倾 城的绝丽,而变得黯然失色。 所有人的眼中,都唯有一个她。 那些或赞赏,或爱慕,或迷恋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恨不得冲上前,将那娇俏的人儿揽入怀中,隔绝外界的一切窥探。 原来,所谓的嫉妒,竟是这种感觉。 太不好受了。 “这身衣裳……很漂亮。”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句夸赞来。 她轻声一笑,“嗯,是挺好看的。” 一向不懂谦逊为何物,果然是她的风格。 其实今天这身裙子,并不是她为自己准备的,而是特意为雪樱订做,之后忘记给她,一直放在自己那里,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也多亏之前在东宫养伤,长了点肉,否则这裙子她根本撑不起来。 说实话,穿惯了男装,头一回换上女装,还真有些不适应,幸亏她不喜欢繁杂的东西,给雪樱订做的这件裙子,属于简洁耐看型,穿起来不是很麻烦。 一路上都有护卫随行,他与她只能保持着距离,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眼看就要到太师府了,心里猫抓的感觉越来越厉害,终是一咬牙,趁人不注意,拉住她的手腕,身形疾掠,消失在了繁杂交错的一条条小巷中。 第233章 不告而别 堂堂大晋储君,却跟自己的护卫玩起了捉迷藏,说出去简直要笑死人。 “好了,他们找不到我们的。”苏墨钰无奈,眼看越跑越跑,只好停下来,用力拉住他。 他回过头来,看她一眼:“钰儿,真想就这样和你远走高飞,永远都不再回来。” 他虽是太子,这话却说得着实孩子气了,她拍拍他的手:“想想就好,你和我都不是小孩子,不能任性。” “任性一回也无妨吧。”他眼中闪着灼灼的光泽,忽的踏前一步,伸出双臂,将她围困在墙壁和他胸怀之间。 这是要玩壁咚? “钰儿。”他与她离得极尽,几乎只有一副面纱的距离:“给我看看。” “看什么?”伴随着说话时吐出的气息,面纱微动,拂过他的面颊。 “让我看看你的脸。” 她偏过头:“又不是没见过。” “当然没有见过。”他的唇,缓缓移到她的耳侧:“玉姝姑娘,不知在下可否有幸,得见姑娘真容?” “不行。”想也不想拒绝。 “钰儿……”故意带了些可怜味道,他哀哀呼唤。 “不行就是不行。” “钰儿,就给我看一下,好不好?” “不好。” “就一眼。” “一眼也不行。” “钰儿。”他的声音越发温软,身子又朝前靠了一些,两人的肌肤几紧紧相贴,因夏季衣料单薄,她甚至可以清晰察觉到从他身体传来的惊人热度。 这家伙,什么时候脸皮变这么厚了! 想躲开,无奈身后就是墙,根本无处可躲。 “就一眼?”她妥协。 “嗯,就一眼。”他认真点头。 拗不过他,之好抬起手,攥住面纱的边缘,自下而上轻轻揭开。 仍是那张不施粉黛的容颜,但衬着轻软的红唇,亮如繁星的双眸,却美得像幅画。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着女装的缘故,此刻的她看上去,不似平时的倔强坚韧,而是柔美娇怜。 曾以为此生此世,都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子,那些袅娜少女羞,脉脉眼中波,在他看来皆是卖弄风/骚,无趣至极。 而眼前这张容颜,却轻易波动了他的心弦,占据了他的思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此时夜风静谧,相思绵长,岁月如一曲优美的乐曲,潺潺涓涓,一切都是最好的。 “云一涡,玉一梭,芙蓉不及美人妆……”情不自禁缓声吟唱,手臂下滑,企图去触碰 那张心心念念的面容。 然而…… 她头一偏,飞快放下面纱:“时间到。” 他的手顿在半空,极是沮丧:“钰儿,你小气。” “你说只看一眼的。”隔着面纱,剐他一眼。 他无奈失笑:“你啊,一点亏都不肯吃。” “那是。”所以,她才会折断玛朵的双臂,让他们契丹人,也尝尝“失败”的滋味。 “小气,吝啬。”他笑骂。 “错了。”她纠正:“我才不是小气,也不是吝啬,是爱恨分明,公平正值。” 脸皮越发厚了,把自己都快夸上天了,想到今日宴上,她装模作样说的那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钰儿,这世上,也就只有我敢娶你,愿意娶你了。” “谁说的?”她不服:“愿意娶我的人多着呢,你没瞧见,今个儿宴上,那些大臣瞧我的神色,我若是去青/楼挂牌,就没那些个花魁什么事了。” “你敢。”他在她腰上捏了把,以示警告:“你若真去青/楼挂牌,我便拆了整座红粉街。” 她噗嗤一笑:“你这也忒霸道了,你是太子,就算今后做了皇帝,你也无法主宰天下所有人的想法。”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 口上戳了戳。 他顺势握住:“我不想主宰天下人,我只想主宰你。” 两句话不到就开始没正经了,为避免再发生上次**走火的事件,她用了些力气,将他推开:“快走吧,那些护卫找不到我们,定要把事情捅到宫里去。” 他神色一整,直起身子:“说的也是,惊动父皇就不好了。” “那还不快走?”她在他身后推了把。 他一边朝前迈步,一边轻声道:“钰儿,终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嫁我为妻。” 她没说话,只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 两人猜得没错,护卫找不到他们,差点就要召集禁卫军,全城搜索了。 好在赶来及时,否则真要闹出大事。 由容蓟护送,回到太师府,又陪着他演了出探望忠臣的戏码,一天的劳碌,这才告一段落。 看看时辰,已经过了子时,看来只能明早再去接容朝了。 想到容朝的病情,苏墨钰不想多耽搁,所以第二日很早就起来,打算去接容朝过来。 可到了那间熟悉的小四合院前,却见院门大开,一群人进进出出,个个都很面生。 正奇怪时,晓悠走了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公子,先生 他走了。” “什么?”她猛地转身,声音因为诧异而略有些变调:“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先生说他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 “要离开多久?” 晓悠摇头,“先生没说。”晓悠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信笺递给苏墨钰:“这是先生留给你的信。” 苏墨钰伸手接过,信笺很薄,几乎没有什么分量,她皱眉,拆开信封,取出一张只写着寥寥几句话的信纸。 ——墨钰,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京城了。 愿你能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曾以为,对于过去,我早已释怀,事实上,我心之魔障,从来未曾消逝。 我无法面对这般怀着丑陋心思的自己,更没脸面对一直信任着我的你。 离开不是逃避,而是自省。 我少年时期便向往名川大山,效仿古人游历天下,今梦想在即,不欲蹉跎此生。 或明年此时,你我复聚,或此生此世,无缘再见。 而千言万语,初心不改,于我而言,你永远都是无可取代,此生唯一倾心想要保护的姑娘。 落款:兄容朝书。 …… 看到最后一句话,苏墨钰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第234章 烂摊子 有没有搞错,这个节骨眼上,他去游览大好山河,把一堆烂摊子丢给自己,忒不厚道了。 不过也罢,既然这是他的心愿,她自然是要祝福,只不过…… 最后那句话是什么鬼意思? 什么叫做此生唯一倾心想要保护的姑娘?在说自己吗? 难道说,容蓟把自己身为女子的事情,告诉容朝了? 不,绝对不会! 任何人都有可能透露自己女儿身的秘密,唯独容蓟不回。 可如果不是容蓟,那会是谁呢? 总不会,从她和容朝相识之初,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子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岂不是被他耍了透? 有点不甘心呐。 “小公子。”晓悠又拽了拽她的衣摆:“先生会回来吗?” 她收起信,眯起眼,望向远处地平线渐渐升起的一轮红日:“或许吧。” “什么是或许?” 晦暗的天色,开始渐渐明朗,迷蒙的夜,已然过去。 望着黎明初升的太阳,苏墨钰轻声道:“或许就是,只要你倾尽全力去渴望,你的心愿就会实现。” 晓悠笑了起来:“先生也曾这么说过呢。” 是吗? 那个淡雅如水的男子,也是这么想的吗? 这世上之事,大多无法圆满 ,美好的事物,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平淡,唯有内心深处的渴望,永远不会消弱,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坚定。 如果她想,如果他愿,他和她,就一定会再重逢。 容朝的离开,多多少少,让她感到失落。 而皇帝接下来给她的任务,则让她抓狂不已。 在府内闲躺了两日,她便对外宣称自己的脚伤已经痊愈,本以为进宫的第一件事,就是领赏,谁知皇帝竟把赏赐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后悔了,早知道这样,她不如继续在家挺尸三天。 “苏爱卿,朕这几位适龄公主,你认为,哪一位最适合最为和亲人选?”御书房内,皇帝一边悠然饮茶,一边向她询问建议。 她沉吟片刻,抬起头来看着皇帝,认真道:“微臣说句实话,哪位公主都不适合。” 皇帝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倒也不生气:“朕又何尝不知?但事已至此,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皇帝这话说的有些消极了,不过却是事实。 她想了想,道,“和亲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公主们远离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父母,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对于从小就娇生惯养的 她们,实在有些残忍,微臣认为,无论如何,都应该尊重一下公主们自己的选择。” 皇帝若有所思地颔首:“嗯,苏爱卿所言甚是,朕也是这么想的。” 苏墨钰抽了抽嘴角,皇帝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没有原则了? 皇帝端着茶盏,垂着眼帘,撇了撇茶水上的浮沫:“苏爱卿,劝说几位公主的任务,朕就交给你了。” 苏墨钰差点跳起来:“皇上,恐怕微臣无法胜任……” “苏爱卿。”皇帝语声依旧温和,脸色却沉了下来,御书房内的气氛,也莫名变得冷肃起来,“你是朕最器重的臣子,此事事关重大,交给别人来办,朕不放心,你可明白?” 不明白又能怎样? 帝王终究是帝王,他们不喜欢有人违逆自己,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再不愿意,为了保住小命,也只能妥协。 她垂首恭立:“是,微臣遵旨。” 见她答应,皇帝脸上的沉肃之意,才慢慢褪去,他2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饶有兴致问道:“你的那位表妹很不错,朕十分欣赏。” 苏墨钰赶忙谦逊道:“皇上过奖了,表妹平日贪玩,家里人总是管不住,这一次能为朝廷争光,是她的荣幸。” 皇帝不赞同的摆手:“苏爱卿,你这话就不对了,为朝廷争光是为朝廷争光,姑娘家本身就很优秀,当可称得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苏墨钰有些汗颜,这么不遗余力地夸奖自己真的好吗? 皇帝忽然想到什么,问:“你这位表妹,家世如何?可有许配人家?” 苏墨钰心中暗道:糟了! 皇帝喜欢给人指婚的爱好,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啊。生怕皇帝真的心血来潮,给自己“表妹”指婚,她于是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这位远方表妹,出身于一个武师家庭,因为家庭原因,所以从小喜欢打打杀杀,连微臣见了她,都有些头疼,不过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个书生,竟然看上我那位表妹了,还带着聘礼前去提亲,我远房叔父是个粗人,一心想要女儿嫁个秀才,好光耀门楣,于是就答应了。”随口瞎编这种事,对她来说,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皇帝哦了一声,似乎很是遗憾:“这样啊,如此好的姑娘,只嫁个秀才,着实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皇上您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女儿身上吧。 只遗憾了片刻,皇帝很快恢复如常:“罢了,有些事情,强求也强求不 来。”皇帝放下茶盏,取过案桌上的一本奏章:“公主的事情,朕就交给你了,苏爱卿,你可别让朕失望。” 苏墨钰欲哭无泪,“是,微臣定然不负皇上所托。” 娘之!说好的赏赐呢?说好的银子呢? 骗子! 大骗子! 她很不开心,因为皇帝给她的这个任务,比上战场打仗还要艰难百倍。 让自己去给公主们做思想工作?开什么玩笑,就算她能舌绽莲花,锦心绣口,把契丹形容成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乌托邦,也改变不了公主和亲后的悲惨命运。 若真有哪位公主被她的谎言所欺骗,欣然穿起嫁衣,远赴契丹,那她实在罪孽深重,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皇帝这是想要玩死她啊! 可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果然,第一个面见的昭阳公主,便让她处处吃瘪,不但激烈表示,自己绝不会嫁到契丹,给契丹老汉王做大妃,而且还以死胁迫,差点闹出人命,苏墨钰吓出了一身冷汗,差点虚脱。 其他几位公主没比昭阳公主好到哪里去,都是情绪激动,反抗强烈,一个早上下来,她累得半死。 最后,只剩下一个长乐。 说实话,长乐才是她最不愿面对的人。 第235章 不再喜欢你 房间很大,四周通透。 可苏墨钰却觉得憋闷急了,想要立刻离开房间出去透透气。 比起她的烦闷,对面坐着的长乐,却是神情安宁。 “长乐,那个……”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劝她看开一些,不就是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吗?放在现代,也顶多算是中年男人,再说,人家是一国之主,你嫁给他,便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连耶律祁都要叫你一声阿娘,多有面子! 可这些话,她真的能说出口吗? “你不用为难。”正当她绞尽脑汁思考开场白时,长乐忽而开口:“是父皇让你来游说我们的吧?其他几位姐妹是怎么说的,我不知道,但我只有一句话,我不想嫁给契丹汗王,但我也不想为难你,所以,你是如何决定的,便如何来说,我没那么脆弱。” 是啊,你不脆弱,我脆弱。 因为你根本不明白,你嫁往契丹,不仅仅是要将一生,葬送在一名几乎可以做你祖父的男人身上,更痛苦的是,你作为维护两国邦交的工具,一旦两国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你的下场,将比奴隶还要凄惨。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 这才是被迫和亲的公主们,最悲惨的原因所在。 若终有一日,大晋与契丹开战,你要如何自处? “长乐。”良久后,她斟酌开口:“我不会劝你答应,也不会让你拒绝,我只告诉你,你是大晋的公主,嫁到契丹后,你不但享受不到应有的尊敬与爱戴,反而会遭遇无数的羞辱与苛待,当然,如果你足够有手段,也不一定会遭人欺负,或许,在老汗王死后,你作为唯一的遗孀,甚至可以一手遮天,把控整个契丹王庭。” 两种极端,她全部讲给长乐听,希望她可以自己做出判断。 “我明白了。”长乐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拽着自己腰带上的流苏,“同样的话,你有对其他姐妹们说过吗?” 苏墨钰摇头:“没有,因为仅仅只是嫁给比自己大几十岁的老男人这一点,就足够让她们排斥了。” 长乐抿了抿唇,忽然站起身:“你渴了吧?”她走放置茶壶的桌子前:“我倒杯水给你。” 苏墨钰觉得纳闷,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扯到了口渴上? 不过转念一想,长乐怕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说到底,她还是不想嫁去契丹的 ,不管今后的生活有多艰难,只契丹汗王年龄这一项,就足够让人绝望了。 换了自己,也是死都不愿答应。 唉,自己都不赞同的事情,怎么给别人做思想工作呢? 叹了口气,这时一双细瘦的手伸到面前:“喝点水吧。” 苏墨钰接过,看着长乐有些飘忽的眼神,倍感纳闷。 “长乐,你没事吧?” “啊?我……我没事……”她摇头,显得有些慌乱,不敢看苏墨钰的眼睛。 奇怪了,长乐此刻的表现,实在太过不正常,前世做卧底的经验告诉她,在做了违背本心,或者对不起他人的事时,人们便会露出她这般慌乱、惊恐、外加不知所措的眼神。 “长乐,你真的没事么?” “没……真的没事……”她揪着衣带上的穗子,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口渴了吗?为什么不喝?” 她什么时候说自己口渴了?分明是长乐以为她口渴。 看着杯中已经凉下来的茶水,苏墨钰眼中的迷惑越来越重,“长乐,你也渴了吧?”她笑眯眯将茶水递过去:“要不,你先喝?” “不。”长乐连忙拒绝,:“我不喝,啊不,我不渴 。” “哦,这样啊。”她眼底闪了闪,目光在手中茶水上胶着了半晌,蓦地一笑:“那好吧,我的确有些渴了,多谢公主。”说着,举杯就饮。 长乐忽然浑身抖得厉害,明明是炎炎夏季,她却脸色苍白,像是冷得受不了。 “别喝!”长乐突然转过身,一把打掉她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粹。 看着茶杯的碎片,长乐目光呆滞,久久没有反应。 苏墨钰拧了拧眉头,正要唤宫人进来打扫,长乐突然捂着脸蹲下/身,悲戚道:“我太差劲了,太差劲了……我不该这样子做,不该……” 苏墨钰叹口气,伸手去扶长乐:“你不想嫁,我尽量帮你周旋便是。” 长乐抬起朦胧的泪眼,“你……不怪我给你下药的事?” 她抚了抚她的长发:“当然不怪,因为只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长乐泪如泉涌:“对不起,我原本不想这样……” “没关系。”她轻声安抚。 没错,她相信,以长乐的善良,是不会做出那种龌龊之事的,只是,究竟是谁教唆她的?以她自己的性子,是绝想不出这种法子的 ,比起给自己下药的长乐,那个蛊惑她的人,才是最该死的。 胡乱擦了擦眼泪,长乐站起身,眼睛虽然肿肿的,但眼中的神采,却是前所未有的明澈:“苏墨钰,我想明白了。” 她静静看着她,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顿了片刻,长乐忽而咧了咧嘴,强迫自己绽出一抹笑意:“感情这种事情,不能勉强,我一直不肯放下,一直不肯正视现实,那是因为,我太软弱了,虽然,我以为自己很坚强,但事实上,我却一直在依赖着太子哥哥的保护,你的保护……”她高高仰起脸,似乎这样,就能多一些勇气,“也许,我喜欢的并不是你,而是那种被保护的感觉,直到刚才那一刻,我才醒悟过来,我不想嫁给契丹汗王,我也不想嫁给你,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既然不喜欢我,那我也不要再喜欢你了。”她笑得很难看,却并不勉强。 苏墨钰这时,才轻声开口:“没错,这样做就对了。” 长乐望着她,露出了第一件见面时的那种骄矜:“苏墨钰,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缠着你了,但我还是感谢,你曾经为我所做的一切。” 第236章 竹青不见了 虽然这么说,实在有些不太厚道,但苏墨钰还是要承认,在长乐说出,从今往后不会再缠着你了时,她的确觉得如释重负,仿佛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终于被移开了一样。 送走长乐,苏墨钰望着地上的碎片,陷入沉思。 一番短暂的沉吟后,她弯下/身,从袖口抽出一方绢帕,飞快地从包起几片碎瓷片和茶叶,收入袖中。 “来人,把这里打扫了。” 如果她猜得不错,不但长乐下药的举动,是那人教唆的,就连这药,都是那人所给。 只要查出药的来源,便不难猜出,到底是谁在背后蛊惑。 …… “惜月,三哥哥教你的办法,你用了么?” 一身绛紫长衫的贤王,静立在荷塘一侧,轻柔的语声,带着令人窒息的阴寒。 长乐攥紧了自己的裙摆,惊恐地朝后退了一步:“我……没有?” “没、有?”贤王拧起眉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是惊讶。 长乐重重吐出口气,坚决道:“我不想用这种方法。”她取出怀中的瓷瓶,递给贤王:“剩下的,还给三哥哥。” 贤王没有看,只淡淡道:“不想要就扔了吧。”停了停,道:“不过也许,你终有一日,还是能用得上的 。” 长乐咬了咬唇,扬起手,在掌中瓷瓶即将滑落之际,猛地收紧五指。 “呵……”贤王眸光轻转,眼底的色泽,如清晨时湖面上的雾气,迷蒙飘忽,令人无法琢磨:“惜月,但愿你不会后悔。” 长乐握紧了瓷瓶,一排整齐的贝齿,将娇嫩的红唇咬得泛白:“我……不后悔。”虽然声音很轻,但极为坚定。 “但愿如此吧。” “三哥哥若是没有其他事,惜月就先告辞了。” 贤王点点头,没有说话。 提起裙摆,长乐沿着湖畔决然而去。 不后悔! 她对自己所做的任何事,都不会后悔! 她绝不会像母妃一样,因为极度的愧疚与悔恨,而迷失自我。 正要回自己的住处,却听到有宫人在小声议论:“你们知道吗,穆婕妤又发病了。” “那个穆婕妤?” “就是长乐公主的生母,被打入冷宫的那个。” “哦,是她啊,这种事情不是很常见吗。” “听说这一次,她疯的厉害,见人就杀,还不小心伤了淑妃娘娘,皇上雷霆震怒,差点要赐穆婕妤一杯鸩酒,还是淑妃娘娘好心,给劝住了。” “唉,活成这样,还不如死了……” 母妃又发病了?还伤了淑妃 娘娘?怎么会这样! 长乐心头一紧,顾不得其他,慌忙朝着冷宫的方向疾奔而去。 来到穆婕妤的住处,还未走近,就听到穆婕妤凄厉的叫喊声,以及宫人们嘲讽加侮辱的言语。 “穆娘娘,真不知道您是真傻还是假傻,皇上早就已经不爱您了,你说您这梦,要做到什么时候?” “长乐公主真是可怜,摊上你这么个母亲。” “我如果是你,就一头撞死在这块石柱上,免得自己受苦,还连累别人。” “喂,你到底绑得结不结实?我瞧着,她怎么像是要挣脱出来一样,有点吓人。” “废话!她的腿都折了,还怎么挣脱?你就是胆子太小。” 听着这些言语,长乐心痛欲裂,她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母妃! “你们太过分了!” 她冲进房中,看到母妃衣衫凌乱,被五花大绑丢在墙角的模样,整个人几乎崩溃了。 “母妃,对不起,都怪我不好!”她蹲在穆婕妤身前,手忙脚乱地帮她松绑,可绳子系的太紧,她怎么扯都扯不开! “拿剪刀!快去拿剪刀!”她冲着一旁看热闹的宫人怒喝。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还不快去!”长乐红着眼 睛:“我母妃虽然已经失/宠/,但也还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这般对她,便是大不敬,就不怕我告诉父皇吗?” 其中有个宫人站出来道,“公主,皇上已经下令,要将穆婕妤赶出皇城,她哪里还算是我们的主子呢。”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就是,我们帮她绑起来,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长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赶、赶出皇城?不,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几人同情道;“穆婕妤这个样子,留在宫里也是死,公主想开些吧,皇上没有赐穆婕妤一杯鸩酒,还是看在淑妃娘娘的情分上,下回再伤了那位贵人,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不,不会的! 父皇怎么可以这样做! 母妃若被赶出皇宫,等待她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去求父皇,不论如何,都不能让母妃被赶出去! 刚站起身,原本神智昏聩的女人,突然哀哀唤了声:“惜月……” 长乐像被钉在了原地,浑身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母妃认出她的吗? 这么多年,她终于肯对着自己唤一声惜月。 “母妃。”她返身扑了过去,“您认识的我吗?我是惜月,您的女儿啊!” 穆婕妤呆呆看着她,双 眼虽急救空洞无神,却在最深处,燃起了一碰热烈的火焰:“惜月……我的孩子……” “母妃!”长乐紧紧抱住穆婕妤,哭得不能自已:“母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会保护你!” 是的,为了母亲,她可以放弃所有,放弃一切。 只要能救母亲,她什么都愿意做! 穆婕妤的事情,苏墨钰并不知道,皇帝要将其驱逐出皇城的决定,甚至都没有告诉淑妃。 在看望了淑妃的伤势后,她忽然想到,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竹青了。 没了那小子成天在身边咋咋呼呼,还觉得挺不习惯。 趁今天闲着,去出云村看看他,没准这小子已经乐不思蜀了。 来到自己给竹青租住的小院落前,却发现里面格外安静,奇怪啊,几日不见,那小子的性子,就从幼稚轻浮,变得冷静稳重了? 正奇怪时,她发现院门竟然是开着的。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而起,她推开院门,却见一身是伤的小花倒在地上,似乎已经昏迷。 她上前,将小花从地上扶起:“小花,你醒醒,竹青哪里去了?” 小花慢悠悠睁开眼睛,露出比她还要迷茫的神色:“竹青……我不知道……” 第237章 不是什么人,都能为王 据小花的描述,几日前,她正从隔壁的王大婶家里回来,屋内原本明亮的灯光突然熄灭,她担心竹青出事,就连忙冲了进来。 可眼前一暗,人便失去了意识,等醒过来后,发现已经没有了竹青的人影。 于是她便追了出去,可追到城外,仍是没有半点线索。 等她回来后,却发现院中多了一个头戴斗笠的陌生人,她想,应该就是这人把竹青给带走了,于是便向他质问,谁料对方一语不发,直接朝她出手,对方武功很高,她打不过,以为自己要死时,眼前又一暗,接着,再醒来时,便看到了苏墨钰。 听了小花的叙述,苏墨钰可以肯定的是,竹青的确被人给劫走了,但问题是,劫走他的人到底是谁? 会是贤王么? 时至今日,他还需要再利用竹青来对付自己,亦或是对付容蓟? 以她对贤王不算深的了解,同样的手法,他应该不会使用第二次。 但如果不是贤王,又会是谁? 一个小小的书童而已,能让那么多人都惦记着,实在不明白,那群人都是怎么想的? 究竟是高估了竹青,还是高估了自己。 “小花,你先回去吧。 ”让她守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况且,她还受着伤。 “小公子,那竹青怎么办?”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小花对竹青也生出了一些不舍。 “你放心,我会找到他的。” 不论掳走竹青的人是谁,她都一定会找到他。 即便竹青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书童,但在她眼中,他却是她的朋友,她的亲人。 离开出云村,她调集了夜狐的全部杀手,让他们在城中各个地方仔细搜查,若发现端倪,先来报告她。 “苏尚书。” 这日下朝后,苏墨钰因为竹青的事情正在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对于这个声音,她并不陌生。 “贤王殿下。”自打他派出杀手以及守城军对付容蓟后,两人还没有正式说过一句话。 “苏尚书的脸色有些不郁,是否有什么心事,难以排解?”贤王打量她,关切道。 她在心里冷笑,贤王这可算是明知故问? “贤王以为呢?”她脸上带着笑,眸底却冰冷一片:“同样的手法,有必要故技重施么?” 贤王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故技重施?” 冷笑加大:“贤王觉得我这成语用的不合适?” “苏尚书 如今说起话来,越发得高深莫测了,本王实在是听不明白。” 苏墨钰咬牙,忍不住低声道:“贤王殿下装傻充愣的表现,也越发娴熟了,只是一个小小的书童而已,能得王爷如此厚爱,也算是他的福分了。” 贤王先是一怔,随即低低笑了起来:“苏尚书不会以为,本王抓了你身边的那个小书童吧?” “难道不是么?”她咬牙切齿。 贤王冷然撇开视线,面无表情道:“原来你那个小书童又失踪了,不过这一次,本王什么也没有做。” 看着贤王沉冷的瞳眸,苏墨钰觉得他应该没有在说谎,可这个人,心思深沉,诡计多端,想掩盖真实意图,对他来说应是轻而易举,所以只凭他脸上的神态,还不足以确定他究竟有没有掳走竹青。 “希望王爷可以明白,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为王的。” 闻言,贤王忽的放声笑了出来:“呵呵,好一句不是什么人,都能为王。”他比苏墨钰要高出一个头,视线下移,带着冷冷的压迫感:“本王也极是赞同你这句话,不是穿上了龙袍,就一定是天子,也不是身为储君 ,就一定会君临天下。” 她不甘示弱,个头虽然比贤王矮,但眼神如刀,气势勃发,倒也没有被对方占去多少便宜:“王爷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彼此针锋相对的尖锐气氛,在贤王低幽的一声轻笑中,忽然瓦解。 他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摆,语声幽然,嗓音低醇,但语调,却似携着腊月冰雪的寒风。带着一种阴鸷的苍凉:“苏尚书,你为什么一定要认为,有人掳走了你的书童,也许,是他自己决定离开,是他自己决定,要背叛于你。” 贤王的声音非常轻,几乎一出口,就随风而散,但听在苏墨钰耳中,却如同一记惊雷,重重劈在心坎上。 “不会的。” “哦,不会?”贤王眯起眼睛,幽蓝色的眸子,似乎变得越发浅淡了,几乎反射出如同月光般雪亮的光泽:“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事,曾几何时,我以为大晋未来的君王,必然会是大哥,就如同我坚信着,太阳从东边升起,冬季之时大雁南飞,鱼儿离不开水一般,然而……”他停了停,淡声道:“当一切都被颠覆时,我才明白,我以为,并不等同于一定会。” 他在 借由容朝之事讽刺她,讽刺她自以为是,盲目坚信,但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既然他讲得有条有理,声情并茂,但苏墨钰仍是坚持自己的信念。 “我说了他不会,就一定不会。” 说罢,越过他准备离开。 刚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贤王平静冷然的声音:“竹青不会,那么……容蓟呢?” 她脚步微顿,并未回头:“他也不会。” 贤王似乎嗤笑了一声:“本王真不知该羡慕你,还是该同情你了,自古帝王多无情,想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并非没有代价,而这代价,便是要抛却所有的感情,甚至是人性。” “多谢王爷提醒,该如何行止,我自有分寸。”说完后,她便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虽然否决了贤王的话,但事后细想一番,便发现,自己的确不够了解竹青。 她不知道他的喜好,不了解他的理想,不知道他的家乡,也从没问过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更不清楚,在来太师府做小厮之前他的一切经历。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叫竹青,性子有些毛躁,年龄比自己小,喜欢甜食。 仅此而已。 第238章 会不会成为仇人 “不在贤王府?” 在一番仔细搜索后,干将前来回禀,称竹青的确不在贤王府。 虽然也有可能,贤王将竹青藏在了其他地方,但这种画蛇添足的事情,想来贤王根本没必要去做,除非他脑袋进水了。 况且,若真是贤王掳走了竹青,必然是要用他来对付自己,更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但如果不是贤王,那这个范围就更大,更难搜寻了。 会是谁呢? 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 “少主。”干将道:“属下在搜寻竹青的过程中,还查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随口问:“什么事?” “耶律祁在京郊置办了一处房产,且买了一批仆人,但他自己包括契丹使团中的任何人,都没有在那里居住。” 这事的确奇怪,不过苏墨钰现在满心都是竹青的事,并未仔细去想,只道:“钱多烧得慌呗,先不管他,继续给我搜寻竹青的下落。” “是,属下遵命。” 干将离开后,苏墨钰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或许该去一品居,让若白和雪樱,也帮自己打听一下。 一品居那些南来北往的客人,消息最是灵通,她当初决定开办一家青/楼,也是 为了打探消息方便,或许去那里,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品居近来讨论最多的,是契丹使团带来的那几个异域美女,她们行事的风格,以及穿着的暴露程度,比青/楼妓子还要豪放不少,让那些整日卖弄风/骚,做着皮肉生意的妓/女们,都自愧不如。 至于竹青的消息,压根一点都打听不到。 真是奇怪了,那么一个大活人,会到哪里去呢?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竹青一个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的小书童,值得那人如此大费周章,将他藏得这么严实。 怪,太奇怪了! 为了寻找竹青,苏墨钰一整天都在打探消息,而然竹青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哪里都打探不到有关他的任何讯息。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月上柳梢,打更人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苏墨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太师府。 远远的,她竟然瞧见太师府大门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几乎翻遍整个奉天,都没有找到的竹青。 以为是幻觉,她揉了揉眼,还没等确认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现实,站在门前的人, 也看到了她,扯起熟悉的大嗓门,迎了过来:“少爷!” 还真是竹青! 苏墨钰很生气,这段时日为了找他,可算是cao碎了心,几秒钟之前,她还在发愁,到底需不需要报官,结果这家伙自己冒出来了。 “你这臭小子,这段时间你去哪了?”屈起手指,在他脑门上狠狠一弹:“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当然知道,看她一脸疲惫,就知道为了找他,花费多大的心思了。 以往被她教训,竹青定会抚着额头,大喊委屈,但今日,他却一声不吭,低下头,安静得就像换了个人。 满肚子的责问,看到他这个模样,不由得全都咽了回去。 叹口气,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被人欺负了?” 竹青低着脑袋,一个劲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 竹青还是摇头。 这孩子,怎么失踪了几天,就变得这么别扭了。 “竹青……” “少爷。”竹青忽然抬头,恳求道:“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能……能进去说吗?” 苏墨钰敏感地从他这句话中捕捉到了一个讯息,进去说?难道,他打算说完后,便准备离开? 盯 着他看了半晌,点好:“好,进来吧。” 一路上,竹青始终跟在她身后,她的步伐慢,他便跟着慢,她的步伐快,他便跟着快,态度客套且疏离。 到了自己的房间,苏墨钰点燃桌上的烛台,在桌前坐下:“坐吧。” 竹青点点头,走到她对面坐下,苏墨钰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你要对我说的事情,很复杂么?” 竹青望着眼前的茶杯,摇头。 苏墨钰再问:“难以启齿吗?” 竹青摇摇头,又点点头。 苏墨钰给自己倒了杯茶,闲闲地啜着:“竹青,多日不见,我发现你的精神劲儿,比我们分别时还要好,显然那些将你带走的人,并没有苛待你。” 竹青捧起桌上的茶,张了张嘴,还是别扭的不肯说话。 苏墨钰尽量耐着性子:“你难道要跟我耗上一个晚上?就算我愿意,那个在外面等你的人,想必也不愿意。” 话落,竹青这才猛地抬眼:“少爷,我让他不要来,是他非要跟来的!” “哦,这个他对你似乎很是关心。”她放下茶杯:“说吧,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你在害怕什么?” 竹青吸了吸鼻子:“我……我怕少爷再也不 愿理会我,再也……再也不会把我当朋友看待。” 竹青的性子,一向大大咧咧,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事态的确非常严重。 她坐直身子,调整了一下情绪:“如果我决定不理会你,无论你说与不说,我都会这么做。” 竹青与她相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对于她行事的风格,却极为了解,她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没有出尔反尔,也没有模棱两可。 握着茶杯的手,开始逐渐泛青,看来他内心当中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少爷,其实我……”他猛地闭上眼:“我不是大晋人,而是契丹人!” 苏墨钰眼波跳了跳,眸中涌出激烈情绪,但脸上却平静一片:“哦,看来有些事情,已经很明了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都是那个叫耶律祁的告诉我的,他说我不叫竹青,我的真名叫做耶律桓。”竹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他变得沉稳,实际上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哭鼻子:“以前的事情,我能想到一点点,但不管怎样,那时候若非少爷救了我,只怕我就已经死了。”他忽的弱弱问道:“少爷,我们……会不会变成仇人?” 第239章 封你做大官 会不会变成仇人?这个问题,倒是把她给问住了。 有规定大晋人和契丹人一定要做仇人吗? 好像没有吧。 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今后他们不会变成仇人。 在竹青殷切的企盼下,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永远不会与竹青为敌。”在他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绽开时,又补充一句:“但是耶律桓,我不能保证。” 她不想骗他,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仅以善意的谎言,无法作为用以支撑的信念。 只有看清残酷,看清现实,才能有那份力量和坚持,走过漫长的荒芜与绝望。 竹青怔了怔,一双可爱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不想和少爷做仇人!” “我又没说我们一定会成为仇人。”她安抚道。 竹青的眼泪却止不住:“少爷,你跟我一起去契丹吧,好不好。” “不好。”想也不想拒绝。 “为、为什么?”竹青抽噎道。 “没有为什么,只因我是大晋人。” “有关系吗?大晋人,契丹人,不都是人?在哪里不都一样?” 她叹口气,竹青究竟是不谙世事,还是天真无邪?即便同样为人,也分三六九等,分男女老少,分尊贵卑贱,分强大弱小,不同地域不同国家的人, 还分信仰,分语言,分礼仪教养,分人生目标,甚至是分愿望野心。 因为这些区别,人与人之间便会产生分歧,而一旦产生分歧,就会产生冲突,冲突的次数多了,就会演变成敌视,慢慢的,敌视会变为仇恨。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化干戈为玉帛,所有的仇恨,都是无法消弭的。 “竹青,离开大晋后,就别再回来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权无势的小书童,身为契丹王庭的成员,他可以为大晋所用,也可以成为大晋的威胁,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即便是自己视为亲人的竹青,也有可能沦为她利用的砝码。 她不想走到那一步。 至少,最后留个美好的念想。 竹青哀戚地看着她,她眼中的决绝那么明显,他又不是傻,怎会看不出? “少爷,你明明答应我,你会来接我!”那日出云村分别前,她的誓言言犹在耳。 是啊,她是答应过,一定会去接他。 但世事难料,老天爷总喜欢在人们没有准备的时候,突然来个措手不及,让你彷徨,让你无措,让你不知所谓。 “听我的。”她站起身,语声混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柔:“回去过属于你的生活,橘 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契丹才是你生存扎根的乐土。” 竹青用袖口抹了把眼泪,直把眼睛揉得跟兔子似的,哽咽着道:“少爷,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在大晋待了,你就去契丹找我,我……一定封你做大官!” 苏墨钰闻言,不由得噗嗤一笑:“好啊,你的话我可记住了。” “嗯,少爷记住就好。”竹青重重点头。 “走吧。” “少爷。”竹青别扭道:“你……你送送我好不好?” 哈?送他?这小子越活越回去了,对太师府熟门熟路的他,还需要自己送? 好吧,看在今后都不一定能再见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送他一回吧。 将竹青送到太师府正门的西侧,那里停着一辆马车,看样子似乎在等他。 竹青登上马车前,突然想起什么,又返回来,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的玄铁令牌,塞到苏墨钰手中:“少爷千万不要忘了与我的约定。” 令牌入手冰凉,极有分量,令牌两面皆刻有繁复的纹路,一面刻有耶律两字,一面刻有桓。 这应该是契丹皇家特有的令牌,她想还回去,但竹青态度坚决,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登上马车,对车夫道:“快走!” 苏墨钰 无语,这小子…… 马车上,耶律祁满脸的不赞同:“你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他,不怕他将来反过来对付你?” 竹青鼓起腮帮子,愤愤道:“少爷才不会这么做!” 耶律祁拧眉:“什么少爷!给我改口,你是契丹的三王子,岂能跟那种下等人相比?” “我就是要叫少爷,你管不着!”竹青放下车帘,气鼓鼓地看着耶律祁,我行我素:“我警告你,你不许伤害少爷,否则的话,我就不回契丹!” 耶律祁也着了恼:“你这混小子,自打你失踪以来,阿耶和阿娘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阿娘甚至没有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就……”他将悲戚之意憋回:“如今,你为了一个大晋人,竟然这般对待自己的亲人。” 以前的事情,竹青能依稀记起一些,但大部分还是记不清楚,对于阿娘,他的记忆已经完全模糊了,甚至想不起那个女人长什么模样。 他略软了口气,但话中的意味仍是十分坚决:“你不会明白的,如果没有少爷,我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少爷待我好,我也要待他好!” 耶律祁头疼,他这个最小的弟弟,以前就让父母头疼不已,现在这性子,竟是 越发骄纵了,看来那个苏墨钰,真的没有虐待他。 “好好好,我答应你,只要苏墨钰不招惹到我,不伤害我至亲的亲人,我便不会伤害他,也不会做任何对他不利之事。” 竹青怀疑的看着他:“你发誓。” “发个屁的誓!”耶律祁额头青筋直跳:“汉人的东西,你学的倒是快!我以娜仁萨满的名义,保证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这样总可以了吧?” 娜仁,意为太阳。 娜仁萨满,是契丹人最敬仰的神明,在契丹,即便是汗王,也不可对娜仁萨满有任何不敬。 见耶律祁以娜仁萨满的名义作保,竹青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竹青还不习惯叫耶律祁大哥:“阿耶真的要娶大妃?” 耶律祁见他对自己这么疏离,有些不高兴:“娶大妃是假,来找你才是真,咱们阿耶又不是大晋皇帝,朝三暮四、薄情寡义,阿娘虽然去世了,但阿耶对阿娘的情谊,一辈子都不会变。”他带着兴味瞅了竹青一眼:“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等到了契丹,让阿耶把公主赏赐给你好了。” 竹青连忙摇手:“不不不,我不要!” “害羞什么!在契丹,你这么大的少年,娃都有了!哈哈哈哈……” 第240章 长乐自荐 最终和亲的公主人选,定为了长平。 长平公主的母妃位极贵嫔,待长平正式嫁往契丹后,皇帝便会晋她的位份。 一个公主,远远比不上皇子,皇帝似乎为了补偿长平的母妃,近段时日,一直都在她的宫殿留宿。 只要能诞下皇子,她便可母凭子贵,故而,牺牲一个长平,还是值得的。 不知长平公主是否清楚这一切,如果她知道,她的母妃以牺牲她这个女儿,来换取今后的荣华富贵,不知会是怎样的绝望和悲凉。 在古代,哪怕高贵如公主,最后的命运,也是这般悲惨无奈。 这不知是她第几次,庆幸自己的男子身份,如果自己不是苏家三少,而是苏家四小姐,想来她的命运,也不会比这几位公主好到哪里去。 如此看来,她倒要感谢原主的母亲了,虽然这般做法自私了些,却给她无尽的便利,让她这个从现代社会而来的灵魂,可以自由自在,不受那些对女子不公的待遇和束缚。 迎送契丹使团离开的这天,长平几度哭得险些昏厥,也难怪,从此离开自己的家乡,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对于这些娇生惯养的公主来说,是一 件比噩梦还要可怕数倍的事情。 更不要说,她的丈夫,是一个几乎可以做她爷爷的老头子。 苏墨钰忍不住心生同情,可同情又能怎样?仅凭她一个人,是改变不了这种现状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长平公主祈祷,希望她在契丹过得,不要太辛苦。 长平哭得伤心,脸上的妆容都给哭花了,补多少回都无济于事。 耶律祁见状,极为不满,“嫁给本王子的阿耶做大妃,有什么不好的,至于这般要死要活?” 这可是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对长平公主道:“长平,你一向是个坚强的孩子,可不要让朕失望。” 这话摆明了就是威胁,是警告。 长平这会儿满心都是绝望,哪里还在乎这些,听了皇帝的话,哭得越发厉害,看模样,又有昏过去的架势。 耶律祁的脸色,更是黑沉如锅,娶这么一个哭哭啼啼的公主回去,整日要防着她昏倒,防着她寻死,要多麻烦有多麻烦,一个公主,还比不上一只羊来的省心。 苏墨钰原本不想出面的,但还是心软了一下,出言道:“大王子有所不知,哭嫁乃是我们大晋 的习俗,出嫁当天,新娘子哭得越伤心,就代表今后与夫婿之间的生活会越美满。在我们大晋,没有嫁而不哭的姑娘,如果出现嫁而不哭的姑娘,也会被邻里看作没有教养的人,传为笑柄的。况且,新娘子从此以后,要远离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兄弟姐妹,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再相见,在临别之际,会心酸难过,也是人之常情,这种亲人之间的感情,大王子应该能感同身受的,对么?” 耶律祁冷笑一声,“苏尚书还真是能说会道。”话虽如此,但脸上的阴沉,缓解不少。 在几名宫人的搀扶下,长平准备登上契丹的马车。 而这时,突然一个声音遥遥传来:“且慢!” 她没听错吧?那好像是长乐的声音。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还真是长乐! 见她一身素衣,苏墨钰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丫头跑来做什么? 长乐一路行至耶律祁面前,连皇帝都不予理会:“本公主自愿前往契丹和亲,以维护两国邦交。” 耶律祁皱眉,看向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眼里瞪了长乐一眼,以往长乐最害怕的人,就是皇 帝,只要皇帝对她露出严厉的表情,或是说几句重话,她都会心生怯懦,不敢再有半点违逆的举动。 然而这一次,她却用毫不退缩的眼神,大胆回应皇帝:“就如父皇所见,儿臣毛遂自荐,请父皇允许,将儿臣钦定为和亲人选。” 皇帝没想到长乐竟然会用这种口吻对自己说话,顿时怒道:“长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平日里胡闹也就算了,这种场合,岂容捣乱》来人,将长乐公主给朕……” “大王子!”长乐压根不理会皇帝,将视线,转向一旁的耶律祁:“本公主的母妃,乃是四妃之首的淑妃娘娘,我的身份地位,皆是所有公主里,虽尊贵的,汗王贵为一国君王,身份不凡,他的大妃,也需配得起他高高在上的地位,更何况……”她瞥了眼哭成泪人的长平公主:“娶一个不甘不愿,对这门婚事排斥厌倦,甚至会因此而寻短见的公主,自愿嫁往契丹的我,不是更合适么?” 苏墨钰大张着嘴巴,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真是的是长乐么? 为什么几日不见,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刚才那番话,若非亲眼得见, 亲耳所闻,她根本不相信,这话是处于长乐之口。 皇帝气得额上青筋直跳,怒喝道:“来人,把长乐公主给朕关起来!” “慢着!”伸手一拦,出声阻止的,是契丹大王子耶律祁,“本王子倒是觉得,这位长乐公主很有勇气。”他微微眯起眼,打量了长乐一番:“你当真愿意嫁往契丹?” “愿意。”长乐斩钉截铁。 苏墨钰捏了捏拳,长乐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因为爱而不得,所以自暴自弃了? 不,不像。 她眼中的光泽,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果敢,如果说之前,她的骄傲与坚强都是假装出来的,那么,此时此刻,她从内到外,包括灵魂,都宛若得到了新生,得到了进化,变得坚硬无比,变得勇敢无惧。 “好!”耶律祁大喝一声,眸中精光暴涨,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本王子决定,将和亲人选,由长平公主,改为长乐公主!” 皇帝愕然:“大王子,这样真的好吗?” 耶律祁满不在乎:“有什么不好?比起那个哭哭啼啼,腻腻歪歪的长平公主,我更欣赏这位长乐公主,我们契丹的男儿,绝不会娶一个胆小怯懦的女人!” 第241章 生而自由 皇帝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不好反驳,只好应允:“既然长乐蒙大王子看重,那便将和亲人选,改为长乐吧。”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什么反应的都有。 长乐先是闭了闭眼,长长吐出口气,有种如释重负,又有种放下一切的姿态,她盈然一拜:“多谢父皇。”随即站起身,走到长平身前:“长平姐姐,不哭了。”她伸手替她抹了抹眼泪,然后指指她身上的喜服:“快把这件衣裳脱下给我,贵嫔娘娘还在宫里等你。” 长平呆呆地,将罩在外面的喜服脱下,递给长乐。 说不出欢喜,还是忧愁,是愧疚,还是庆幸。 将喜服穿好,长乐转身走回到皇帝与耶律祁面前,大红嫁衣衬得她面若桃花,娇美艳丽,浑身上下,透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美丽。 似破茧而出的蝶,刹那间绽放的光华。 “我现在以契丹大妃的名义请求你,大晋的皇帝,望你照顾好我的母亲,她身子不便,无法与我一同前往契丹,只能留在大晋皇宫,请皇上务必多用点心,若有任何怠慢,便是对契丹王庭的蔑视,我想,皇上一定不愿辛辛苦苦维护的两国邦交 ,因一点疏忽而破裂。” 皇帝稍有和缓的脸色,再次紧绷起来,这个唯唯诺诺的长乐公主,何时用过这种口气对他说话? 比起被契丹人蔑视,被自己的女儿如此羞辱,才更令人愤怒。 “混账!你就是这么跟你的父皇说话的?”皇帝抬起一只手,便欲挥在长乐的脸上。 但手臂,却在半空中被人给截住了,耶律祁挡在两人中间,有力的臂膀,牢牢抓着皇帝的手:“实在对不住,长乐公主从现在开始,便是我契丹的大妃,皇上想要动她,必须先问问我的意见。”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脸容都有些扭曲了,苏墨钰还从未见皇帝这么生气过。 比起皇帝的暴躁如雷,长乐却身姿挺直,毫不畏惧地直视皇帝,仿佛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在片刻的愤怒后,皇帝慢慢平静下来,冷声道:“既然这是大妃的要求,朕必然不会怠慢。” “那就好。”长乐露出一丝笑意,一丝欢愉中带着苦涩的笑意。 总算,替母妃留住了最后的尊严。 也替自己,留住了最后的尊严。 “没什么事的话,还请大妃上车,时间不早了,我们需尽 快赶路。”耶律祁催促道。 长乐朝苏墨钰所在的方位看了眼,道:“还有最后一件事,劳烦大王子应允。” 耶律祁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愿,但还是同意了:“好,但我不会给你太长时间。” 长乐摇头:“不需要多长时间,半柱香时间足矣。”说罢,走到苏墨钰身前:“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苏尚书说。” 苏墨钰有些为难,朝皇帝看了眼,被气得不轻的皇帝随口丢了句:“你自己看着办。” 唉,最近到底犯什么冲,为什么自己老是做风箱中的老鼠,两头受气。 得,长乐已经做出前往契丹和亲的决定,这辈子,就算想缠着自己,也没那个机会了。 最后的临别,她也想对她说几句话。 她点点头,率先朝着人少的一排围墙走去。 长乐跟在她身后,直到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长乐一直积聚在眼底的泪水,这才滑下。 看着长乐,苏墨钰连连叹气:“为什么?” 长乐哽咽着摇头:“没有为什么,除了这么做,我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她直视长乐,从她眼底的悲凉,可以看出,这并非她的本意:“人这一辈 子,要经历很多事,有苦有甜,有好有坏,难道每一次遭遇困境时,都要以别无选择来推脱?” 长乐颤着唇,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是,我之前也这般认为,但是……”她闭上眼,仰起头来,虽然已经很努力了,泪水还是从眼角处滑了下来,沾湿了她的下巴:“人不是生而自由的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喜欢什么人,便喜欢什么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便梦想,待我长大后,我要嫁一个我喜欢的男子,我们一起携手,平凡度日,不需要什么山盟海誓,更不需要荣华富贵,我只求一样,便是他真心待我,爱我如命……然而,终究是我痴心妄想。”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的愿望很平凡,但也是最难实现的。” 长乐猛地捂住脸,低低哭泣了几声,随后抬起头来,脸上虽然依旧挂着泪痕,但眼神,已经不再迷惘了:“你说得对,人这一生,哪能永远一帆风顺,身为公主,我已经比那些流离失所的穷人,要幸福百倍,我还有何苛求?” “你真的这样想?”即便是自己,也无法完全看开,长乐的痛,她能感同身受。 长乐笑起来,如云的乌发,衬得一张雪白小脸,犹如瓷娃娃般精致:“你以为我在敷衍你,敷衍自己?不,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我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又为什么,要遭遇这些痛苦,一开始我想不明白,但现在我明白了。人,都是生而自由的,能由自己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这便是最大的自由,我不怪任何人,不怪命运,不怪这个世界,我今后还有很长一段路早走,即便这段路会很艰难,但既然我活着,我就有这个勇气,把它走完,我不会自怨自艾,更不会傻到去寻死,我会好好活下去,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墨钰知道,长乐已经不需要自己来安慰她,也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她。 因为,她已经长出了坚硬的外壳,练就了一颗无比坚韧的心。 一身火红嫁衣,长乐决然踏上了前往契丹的路途。 自始至终,她没有回过一次头。 亦没有流露半分怀念与留恋。 仿佛,随着抛却大晋公主的身份,那个总是骄傲与自卑相矛盾的长乐也死了。 从今往后,她便是容惜月,只是容惜月。 第242章 惊现尸骸 容朝走了,竹青走了,长乐也走了。 有些不太明白,这短短数十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感觉像是一场梦,等醒来后,大家都还在身边。 虽然一切像梦,但苏墨钰却很明白,这并非是梦。 突然有种孤家寡人的感觉,每天身边空空荡荡,没有容朝谈心,也再也不需要绞尽脑汁躲避长乐,更不会听到竹青咋咋呼呼的聒噪,还有那不管自己多晚归来,始终会守在门前迎接自己的青碧色身影。 不过与之代替的,是个矮了一大截,浑身雪白的身影。 见她归来,屁颠屁颠跑过来,伸出粉红的舌头,一副讨好的模样。 苏墨钰摸摸皮卡丘的大脑袋,取出一块肉感丢给它:“乖宝宝,现在只有你陪着我啦。” 像是听懂了一样,皮卡丘用大脑袋蹭了蹭她的腿,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呼哧呼哧地点着头,似乎在说,没关系,以后有我陪着你,你不会孤单。 她笑着拍拍它,感叹:“时间过得真是快,你竟然都长这么大了。”皮卡丘现在四肢着地的高度,已经快到她的腰部了,若是以后腿站立,几乎都要和她一样高。 皮卡丘拽着她的衣摆, 一个劲往外拖。 她无奈:“想干嘛呀?” 皮卡丘拽两下,抬起头来冲她叫两声,再拽两下,再叫,似乎很是急切。 苏墨钰看出来了,这家伙在府里憋得慌,想出去浪。 “不行,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带出去会吓到别人的。” 皮卡丘呜呜叫着,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苏墨钰以为它放弃了,谁料它竟找来之前用来栓它的绳索和套圈,交到苏墨钰手上。 哭笑不得:“就算这样,还是会吓到人的,就算吓不到人,吓到其他小动物也不好。” 呜呜…… 皮卡丘叫的越发伤心。 唉,好吧,谁让现在自己身边,只有皮卡丘能陪她解闷了。 她勾勾手:“过来,你答应我,出去后,不许乱跑,更不许给我惹麻烦。” 皮卡丘太开心了,嗷呜一声,惊得树上飞鸟扑棱着翅膀,齐齐飞走。 苏墨钰看着腾空而起的无数惊鸟,忽然觉得,带皮卡丘出门,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好在是乘马车,没有吓到路上的无辜行人。 很久没有去过一品居了,她决定先去一品居看看。 因为天色还早,所以一品居内的客人并不多。 当她带着皮卡丘 进门,原本就寥寥无几的客人,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 呃…… 她点着皮卡丘的脑袋:“你看看你,都是你干的好事,把客人都吓走了。” 皮卡丘表示很无辜,为什么背锅的总是自己! 因为容朝临时甩手不干,所以若白暂时干着两个人的活,好在雪樱虽然行动不便,但在管理经营方面很有天赋,没多久,便胜任了原先容朝的工作,不用苏墨钰亲自上阵了。 原打算找雪樱聊聊天,可无奈雪樱太忙了,刚接手容朝的摊子,很多事情都需要重新去适应。 没说两句话,就有人喊:“雪樱姑娘,李老板问下个月的货还订不订了?” “雪樱姑娘,又有两个人来试工,您什么时候见?” “雪樱姑娘……” 唉,看来到雪樱这里来寻求安慰也是没有希望了,她这么忙,自己就不要打搅她了。 离开一品居,乘着马车在街上晃了一大圈,实在无处可去时,她忽然想到,自己很久没见阎烈洲了,也不知道跟契丹武士比武时受的伤痊愈了没? 想了想,虽然她一点也不想去将军府,但作为友人,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去看望一下阎烈洲。 来到 将军府,说明了来意后,管家亲自将她迎了进去。 身份地位毕竟放在那里,将军府自然不敢怠慢她。 刚走了几步,被她留在车内的皮卡丘突然窜了出来,一路追进了将军府。 一头半人高的猛兽突然闯入,把整个将军府的人都吓了一跳,好多人为了逃命,直接跳进了湖里,噼里啪啦的,跟下饺子似的。 苏墨钰生怕它闹出事来,连忙把它牵了过来:“出门时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皮卡丘自知有错,勾着大脑袋,呜呜地装可怜。 “真拿你没辙。”一看到它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就不禁心软。原本,它该是驰骋在草原上的威武狼王,可因为人类,它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族群,也失去了自由。 “带你进去也可以。”她点着皮卡丘的鼻子,认真严肃道:“但是,不许给我添乱,老老实实跟着我,否则,你一辈子都别再想出来了。” 皮卡丘眨着大眼睛,用力点头,如果狼也有双手双脚的话,它一定全部举起来。 见它这么老实,苏墨钰这才满意。 正要对管家说继续带路时,一转眼,发现管家也跟刚才那群人一起跳湖了。 这就 麻烦了…… 难道,自己进去找阎烈洲? 虽然她记忆力好,来过一次就能记住路,但是,这毕竟是将军府,自己这么随意,会不会太过失礼? 可管家一时半刻还从湖里爬不出来,就算爬出来,也不敢过来。 算了,自己去找阎烈洲吧。 凭着记忆,苏墨钰带着皮卡丘,尽量挑人少的地方,往阎烈洲的住处而去。 经过一处明显很久没有人料理过的花坛时,皮卡丘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拽了拽手中绳索,正要催它走快点,皮卡丘却猛地冲了出去,吓的苏墨钰连忙跟上。 皮卡丘没有冲出多远,而是在一棵看上去长得还不赖的桂树前停下,一边嗅着什么,一边用两只前兆在地上拼命刨着。 “你这小混蛋,又要给我惹麻烦是不是?”这可是将军府的花园,不是太师府! 皮卡丘不理她,继续奋力刨挖。 到底在挖什么?这么卖力? 苏墨钰好奇地凑过去,想看个究竟。 正巧,这时皮卡丘挖到了埋在地下的某个东西,前爪往外一拨。 苏墨钰定睛一瞧,顿时骇了一跳。 那白森森的东西,不是别的,竟是人类的一条臂骨! 第243章 必须变得更强 苏墨钰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凑到近前仔细一瞧,没错,那的确是一条人类的臂骨。 将军府内,怎么会有人类的尸骸呢? 苏墨钰强自按捺住紧张的心跳,将兴致勃勃刨土的皮卡丘赶到一旁,朝着那个刨出的大坑看去。 过人,不止有人类的臂骨,还有人类的头颅,以及胸骨。 根据尸骸的腐烂程度来看,这具尸体死亡的时间,至少有二十年了。 这么长的时间,很多线索已经断了,或许,在将军府建成之时,这具尸骸就已经存在了。 正要将被皮卡丘刨出的臂骨重新放回去,她的瞳仁却猛地一缩。 她看到尸骸颈椎骨的位置有一块凹陷,像是被外力强行勒进去的,而且,尸骸的盆骨呈打开状态,脊柱也略有弯曲,由此可以判断,这是一个孕妇,且是一个刚经历分娩的孕妇,脖子那里的凹陷,是生前被人活生生用绳索勒死所造成的。 虽然尸骸经过漫长岁月,已经腐烂的差不多,但死者的头发,却有一部分没有受到影响,大概是因为埋得比较深,没有接触到空气以及阳光,所以变质得比较慢。 她用手,小心翼翼将只 露出一小截的头发,从土壤里扯出来。 阳光下,手中那一小撮头发,散发着如鲜血一般的浓厚光泽,她怔了怔,抖掉发丝上乌黑的泥土,再次置于太阳光下。 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那发丝,竟然是暗红色的!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她深吸口气,摈住呼吸,手下飞快地将大坑填上,又重重踩了几脚,抓起将一旁的落叶,洒在填好的土层上,确定瞧不出异样后,这才牵住皮卡丘,悄悄绕过那群人离开了。 直到走远,她的脑子依然还处于震骇混乱的状态。 那个死去的孕妇究竟是谁? 为什么她的发色,竟与阎烈洲一模一样? 而她又是什么时候死亡的,为何死亡? 这一切的谜题,都让她觉得疑惑,亦觉得心惊。 看来今天果然不该出门,更不该带着皮卡丘出门,好端端的,怎么就遇到这种槽心事了。 皮卡丘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还乐颠乐颠的,一个劲朝苏墨钰摇尾巴。 话说,狼不是不会摇尾巴吗? 皮卡丘这货不会真的是哈士奇转世吧。 正想着,前方一堵青灰色围墙后,传来阵阵练武时的呼喝声,一听就知 道是谁。 绕过围墙,果然,一身短打劲装的阎烈洲,正在非常卖力地打拳,额上的汗珠,在日光的照耀下,晶莹闪亮。 她没有打搅他,静静站在一旁观看,直到他一声暴喝,劈手砍断了一摞根根都有儿臂粗的竹子后,才鼓掌而出:“不错不错,只是伤势还未痊愈,就出来练武,这样真的不好。” 阎烈洲擦了把额上的汗,惊喜道:“你怎么来了?管家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她将皮卡丘牵到身前:“还不是因为它。” 阎烈洲愕然看着她身前毛茸茸的一团白,“这是……”自从春猎后,他就没有再见过皮卡丘,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只有手掌那么大的时候,没想到才半年不见,就长这么大了,威风凛凛的模样,还真有几分草原狼王的架势。 “没错,就是那个我从猎场捡回来的小家伙。” 阎烈洲胆子不小,却也不太敢去摸皮卡丘,虽然它从头至尾都表现得很友好,但毕竟是猛兽,天生嗜血,一旦发起狠来,必然十分可怕。 “我的伤早就好了。”他笑笑,为了证明,还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其实那些伤,并没有看起 来那么严重,你们都太大惊小怪了。” 想起那天的千钧一发,苏墨钰略带了几分气恼,“你可知道,那天你差点就要变成一个废人了!” 阎烈洲神色黯了黯,那日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若非那道突然而至的琴音,自己此刻,怕是只能躺在床上,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抄起桌上的酒坛,狠狠灌下一口,“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变得更强。” 苏墨钰气得脑仁生疼:“你已经很强了!那天的比试,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全身而退,他们分明是想要毁了你!再者,一个人是否强大,并不体现于他的武功有多高强,力量有多宏大,而是取决于,他是否能保护自己,保护其他想要保护的人!” 阎烈洲闷闷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但说到底,还是我太弱了,这才会惨败,如果我更强一些,或许,就用不着你替我出头了。” 苏墨钰怔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嗯,是我几个朝中旧属告诉我的。”他逆着日光,朝静立在阳光下的苏墨钰看去,似乎在回想当日那令无数人惊艳难忘的场景, “所有人都在夸赞,说你那位表妹巾帼不让须眉,豪爽大气,不逊于战场上的英雄儿郎,令人折服。” 她笑笑:“那是他们大惊小怪。” 阎烈洲摇头,晃了晃酒坛子,发现酒酿已经所剩无几:“如果当日我也在场就好了。”心中有小小的遗憾,竟然没有见识到她英姿飒爽的那一面。 苏墨钰走上前,也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我出面,不是仅仅为了你,也是为了咱们大晋的脸面,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朝廷丢人,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脸上也不会有光。再者……”她停了停,语气有些唏嘘:“我也想让契丹人看看,我们大晋的女子,并非如他们想象中那般娇弱,那时候我想,无论哪个公主嫁去契丹,有我作为榜样,契丹人也不敢太过小瞧她。” 说起和亲一事,阎烈洲重重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桌子都颤了几颤:“该死!都是我的错!” 苏墨钰连忙朝他的手看了眼:“你咋就这么死心眼呢?啥事都往自己身上推。” “如果我再强大一些,能早点灭了契丹,今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朝廷也就不需要牺牲长乐公主来维持和平……” 第244章 一直这样喜欢我 苏墨钰叹气:“你不是神,仅以一人之力,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但至少,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一些。” “让这个世界变好并不是你的责任。” 阎烈洲理所当然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是赤狼军的少将,是皇上亲封的朝廷命官,大晋的荣辱兴衰,自然与我有关。” 以往,苏墨钰总是自愿妥协,懒得与他争执,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跟他争论的结果,则是自己被气个半死。 但几天不知怎么了,她忍不住反唇相讥:“阎烈洲,你有想过,为什么契丹人要屡屡侵犯大晋吗?” “还不是因为他们有侵略的野心。” “是吗?”她趴在实在石桌上,语声中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沉郁:“如果契丹和我们大晋一样,地大物博,资源丰富,不需逐草而居,到了冬季青黄不接的时候,不会因为没有食物而发生人吃人的惨剧,他们……还会侵犯中原大地吗?” 阎烈洲古怪地看着她,“你不会在同情契丹人吧。” 她轻轻吐出口气,“我不是同情,只是实话实说,也许对于我们来说,契丹侵犯大晋的举动,是一种罪过,但或许对 于他们的民众来说,这是一种英雄的行为。” “你今天很奇怪。” 奇怪吗? 其实这个问题,她很早的时候,就在思索了。 前世她去过战乱国家,她不明白,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战争,发动战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后来,她干脆不想了,这种深奥的问题,并不属于她这种小人物该思索的,总是纠结未免有些矫情,直到前些日子,她见到耶律祁,见到玛朵,见到巴图,见到契丹整个使团,还有忽然之间,就变成耶律桓的竹青。 如果,契丹不需要侵略中原土地,也能过得富庶安宁,他们是否,便不会再挑起战争了? 那样的话,她与竹青就不会成为仇敌,长乐在契丹的日子,也会相对好过一些。 “想那么多做什么!”阎烈洲一语定乾坤:“只要牢牢守住边塞,使契丹不敢妄生侵占中原土地的邪念,就不会再有战争。” 哈,是嘛。 他的想法果然简单粗暴,苏墨钰忽然觉得,有时候阎烈洲一句话,顶的上千百句的心灵鸡汤,永远都是那么让人醍醐灌顶。 “说的也是啊。”她直起身子:“可能是最近一下子失去很多重要的朋友, 有些多愁善感了。” “你放心吧,长乐会照顾好自己的,她是个坚强的姑娘。”阎烈洲并不知道容朝和竹青的事情。 苏墨钰忽然看向他:“你呢?是否终有一日,你也会离开我?” 这个问题,其实没必要问的,父母儿女、兄弟姐妹这些至亲的人,亦会有离开自己的一天,更何况是朋友。 “只要你愿意,我永远在你身边。”郑重的,仿佛誓言。 苏墨钰呆呆看着他,随后笑出声:“那可不成,你要一生一世陪伴的,是自己的妻子儿女。”她又满怀憧憬道:“不过,我还是希望,等我们都老了之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聊天,也许那个时候,你牙都掉光了,一边说话,一边漏风,想想就觉得有趣。” 有些话,阎烈洲几乎要冲口而出,但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那天……从一品居离开后,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几乎不敢看她,那天晚上的事,他一半模糊一半清晰,隐约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苏墨钰歪着脑袋想:“嗯……那天啊……好像是有。” “是、是吗?”阎烈洲越发不自在了。 “你说你喜欢我。” 冷不丁一句,险些让阎烈洲吐血。 苏墨钰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悠然道:“我问你是哪种喜欢,你回答说,是和喜欢阎婉清一样的喜欢。” 阎烈洲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前前后后几个眨眼的瞬间,就像经历了九死一生,紧张到连心都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苏墨钰笑眯眯看向他,“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喜欢我。” 他恍惚着点点头:“会、会的。”说不上什么感觉,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落寞遗憾。 “阎烈洲。”站起身,苏墨钰按了按他的肩膀:“在我心里,最不愿失去的朋友就是你。”因为他的心,纯澈如同一张白纸,他不会欺骗你,不会算计你,不会防备你,更不会背叛你,和他在一起,甚至比和容朝在一起还要轻松。 他手握重权,却平和近人,他力大无穷,却心思柔软。这颗赤子之心,尤为可贵,拥有这样一个朋友,是她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所以,她会倾尽一切,守护她与他的这份友谊。 离开将军府后,苏墨钰第一件事,是派忍去查将军府花坛下的那具尸骸。 她有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她毛骨悚然,希望最后的真 相证实,她的这个猜测是错误的。 “父亲,儿子已经处理好……” 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她竟然碰见了苏太师和苏庆和,两人似乎正在交谈着什么,见到苏墨钰,苏太师对她招手道:“钰儿,你过来,为父有事情交代。” 虽然讨厌苏庆和,但并不想拂了苏太师的面子,于是老实走过去:“爹。” 苏太师点点头,然后道:“从明天开始,我打算重新临朝。” “什么?”苏墨钰一惊,虽然这是迟早的事情,但发生的也有些太突然了。 苏太师没有理会她的惊讶,继续道:“我打算在中书省,给庆和安排一个职务,你和中书省的人比较熟,偶尔帮衬一下。” 苏墨钰有些懵,让苏庆和去中书省?苏太师的种种举动,让她感觉很不安。 “父亲,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您说。”苏墨钰道。 苏太师看了苏墨钰一眼,“庆和,你先回房吧。” 苏庆和应了声是,转身离开了。 待只剩下苏墨钰和苏太师两人时,苏墨钰这才低声道:“父亲这般布置,是打算与朝廷为敌么?” 苏太师原本温和的眼神,陡然间冷厉起来:“钰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第245章 进则生退则死 苏墨钰心头一震,苏太师向来以温和示人,但不代表,他的脾气也是温和的。 这个老者,久居上位,自己跟他玩心眼,根本就是班门弄斧。那样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一眼便能瞧出自己心底所想。 她也不打算跟苏太师玩花招,一来不必要,而来根本玩不过。 “父亲。”她弯下身子,做出恭谨姿态,诚恳道:“还请儿子一句,苏家再如何权势滔天,也无法与皇家抗衡,自古以来,帝王最害怕的就是功高盖主,加之身在高位,难免会有疑心,我们这个时候出头,恐怕要成为皇上接下来才铲除的对象,所以,儿子想劝父亲辞官归隐。”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低下头,等待着苏太师闳震怒或惊愕的责问。 然而,等了许久,此听苏太师长叹一声:“钰儿,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就该清楚,我们已经无路可退。” 她抬起头:“怎会无路可退,只要我们对朝廷没有威胁,皇上应当不会赶尽杀绝。” “钰儿。”苏太师看着她,肃然道:“你说的倒也没错,但时至今日,一切都已经晚了。老夫为官几十年来,门生遍布大 江南北,这是好事,但也是一件坏事。如果你是皇帝,你会允许,一个掌握着各地官员,随时可令朝堂动荡的臣子,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吗?” 苏墨钰怔了怔,这个问题,她还真是没有想过:“那……父亲的意思?” “前进,或许还能死局逢生,若是后退,便当真只有死路一条了。”苏太师语声虽轻,却透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苏墨钰感觉脑袋晕了一下,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或许……还有其他解决办法?” “求助于太子么?” 苏太师冷不丁一句,让她瞬间变了脸色:“爹,我的意思……” “钰儿,你不用说了,为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苏太师没有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太子此人,的确有勇有谋,一诺千金,只是……你忘了一件事,他是储君,也是未来的帝王,他既然是未来的帝王,就总有一天,会将矛头对准苏家。”苏太师捋了捋胡须,又道了一句:“况且,他现在还不是帝王,真正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是那个坐在九龙椅上,君临天下的人。” 苏太师为官几十载,看待问题必然比自己清楚明 白,对于朝堂上的局势,他更是了若指掌,在他面前,自己就像是个不懂世事的孩子,自以为了解这个社会,而然,所见所闻,只是诸多阴暗中的凤毛菱角而已。 她忽然觉得挫败,不想就这么放弃,但理智又告诉她,苏太师所言皆是现实,苏家已经无路可退,一旦退缩示弱,朝廷会毫不犹豫将他们抹杀,就与围猎时,与狼群的对峙,若是强硬,对方还会心有忌惮,可你一旦露怯,狼群就会一拥而上,撕碎你的喉咙,咬断你的脖颈。 “钰儿。”苏太师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你是苏家唯一的嫡子,苏家的未来,可都交到你的手上了。” 她最讨厌这种临危受命,她一个人,怎么担负起苏家的未来?原本已经在容蓟那里,得到了保证,眼看苏家与皇家的矛盾即将解开,可到了最后,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 难道苏家和皇家,真的没办法和平共处么? “三弟。”苏太师离开后,一个略有些阴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转过身,带着一丝不耐看向苏庆和:“你在偷听?”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苏庆和也没有否 认:“是,我既然是苏家的一份子,有关苏家兴衰荣辱的大事,我总是有权知晓。” “偷听也是权利的一种么?” 苏庆和冷然一笑:“随三弟怎么说。”他满不在乎的表情蓦地一变,走到苏墨钰近前,阴沉着嗓音道:“三弟怎么帮太子都无所谓,但是,还请不要把整个苏家都拉下水。” 她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 “三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苏庆和眼中冷光必现,几乎用恶狠狠的语调道:“朝廷已经开始对付我们苏家了,你可以去打听打听,这段时日,我们死了多少族人,朝廷流放了多少姓苏的?” 苏墨钰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庆和:“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苏庆和冷笑:“三弟只要留意一下近来朝廷的局势,就不难得到这些消息,看来,你的全部心思,真的全部放在了帮太子巩固地位上。”他用厌恶嫉恨的眼神盯着苏墨钰:“太子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他若让你拿整个苏家来陪葬,你是不是也会照做?” 苏墨钰用力握紧了双拳,努力不让拳头落在面前 这张欠扁的面孔上:“你说的这些,我自会去打听清楚,至于我该如何行止,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哼,苏墨钰,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的就是你。”身后,是苏庆和无尽的嘲弄和讽刺,苏墨钰恍若未闻,扬长而去。 不管苏庆和说的是真还是假,这件事,她都一定会查清楚。 如果是真的,她会拼尽一切来保住苏家,哪怕……与朝廷为敌,与皇帝为敌,与……他为敌。 只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就算皇帝早存了对付苏家的心,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动手? 不是还有阎家么?苏阎两家互相约束,互相制衡,这不是皇帝最乐意看到的吗? 为什么会突然出手对付苏家? 除非,苏阎两家的天平,已然被打破! 这个可能性是最低的,但也是最能说得通的。 天平被打破了,那么就是说,阎家已经不足为惧? 可即使朝廷能舍弃阎家,也绝不可能舍弃阎烈洲,尤其是如今四面楚歌,正需要兵马良将的特殊时期。 到底是为什么呢? 隐隐约约,她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而且还是一件,颠覆整个朝廷和天下的大事! 第246章 患得患失 “你说什么?永平王密谋造反?” 东宫内,容蓟死死盯着面前的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雷震叩首道:“属下也不知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举证永平王之人,是永平王的一个亲信,素来得他信任。想来,他亲信所言,应当不会有假。” 容蓟平静了一下心绪,这才淡声问:“孤不管那个亲信如何说,你手下的人呢?查到什么消息了?” 雷震道:“完全查不到,一开始属下也以为这件事是有人刻意陷害,但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任何端倪。” “这么说,永平王谋逆,乃是事实了?” 雷震犹豫了一下,道:“也不能说一定是事实,但应当不会错。” “父皇派何人去审理这件事?” “回殿下,是贤王以及……周大人和邱大人。” “周……”容蓟神色猛地一跳:“是前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正是。” 站起身,在窗前来回踱步:“怎么会是他们二人?父皇还吩咐了什么?” “皇上口谕,待到了永州,无需审判,直接就地处决。” “什么!”容蓟又是一惊,好半晌才回神,“犯了这么大的罪,却不押解回京接受三堂会审,此事怎么看怎 么蹊跷。”他停了停,又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皇上虽然****,但以苏太师在朝中的地位和人脉,想来已经知晓了。” 他迟疑了一下:“那……苏尚书呢?” 雷震觉得奇怪,苏尚书知不知道,有那么重要吗?再说了,苏太师都知道了,苏尚书又怎会不知道? 奇怪归奇怪,但他还是老实答道:“苏尚书应当暂且不知,但苏太师有没有告诉他,属下就不知道了。”抬起头来,见殿下脸色有些不好,连忙补充:“属下可以现在去查,还请殿下……” “不用。”容蓟出声打断,“其实,知不知道又如何呢?孤就是太患得患失了。” 雷震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殿下今天有些不太正常。“殿下,那这件事,还不要再查了?” “查。”坚决地道出一个字,转过身来,“不但这件事,最近朝中发生的任何事,都要一并查,包括将军府,也要一起查。” 查苏家和朝堂上发生的事雷震可以理解,查将军府又是为什么? 容蓟看出他的疑惑,却并未解释。 最近朝中查办了不少苏太师的门生,以及和苏家牵连甚广的诸多族人,这一点很不正常,以往他 也提出过,要削减苏家势力,但都被父皇拒绝了,说是时候未到,那现在,是不是代表,时候已经到了? 既然动了苏家,就不可能不动阎家,可一旦动了阎家,难免要伤筋动骨,同时失去左右臂,皇家的处境会越发艰难。 总觉得引发这一切的根源,便是将军府。 …… “烈洲。”阎夫人刚安顿阎婉清睡下,出门后却见阎烈洲一身戎装,不禁纳闷:“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阎烈洲拿起自己的那把虎威亮银戟,一边细心擦拭一边对阎夫人道:“皇上命我驻守京都边城,早上天一亮我就出发。” 阎夫人惊愕道:“驻守边城?这里又不是战略要塞,哪里需要让你亲自上阵,只需要派遣一些京都守备军即可,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阎烈洲站起身,挥了两下手中的长戟,无谓道:“在将军府的这些日子,我也实在憋闷,去给皇上守城也不错。”他安慰阎夫人:“左右离得不远,我可以时常回来看望您和妹妹,还有父亲。” 比起去驻守边塞,守卫京都周围的边城,的确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只不过,阎夫人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有什么可怕的 事情要发生一样。 “烈洲。”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说:“能不能求皇上,改派别人去呢?” 阎烈洲并未发现阎夫人的异常,道:“娘,我是个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况且,我堂堂赤狼军少将,总不能一直待在将军府,当个闲人吧。” 阎夫人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的确,阎烈洲身为赤狼军少将,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将军府无所事事。 而阎家如今大多数的荣耀,都是阎烈洲带来的。 没有他的努力,他的赫赫军功,阎家怕是要就没落了。 望着阎烈洲那张棱角分明的坚毅面容,阎夫人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一张柔媚中不失刚毅的脸孔,不禁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娘,照顾好小妹。”一身铠甲的阎烈洲走上前,握住阎夫人的肩头,经过岁月的侵蚀,女人眼角已经生出如刀刻般的细纹,自己不在的这些年,母亲没少为了这个家操心。 “烈洲。”阎夫人抬起手,覆在阎烈洲的手背上,阎烈洲能清晰感觉到阎夫人掌心的颤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和你爹,还有你两个妹妹,都是黑发,却偏偏只有 你是红发?” 阎烈洲怔了一下,老实道:“想过啊,小的时候总是想,甚至那时候,还以为我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呢。” 再说到亲生儿子四个字时,阎夫人明显颤抖得越发厉害,“如果我说,你真的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你会怎么想?” 阎烈洲瞠大眼睛,“娘,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 阎夫人笑了一下,却显得有些勉强,她拍拍阎烈洲的手背:“傻孩子,你就是太耿直了,罢了罢了,以后这种玩笑,娘不跟你开了就是。” 阎烈洲这才舒了口气:“这种玩笑话,您也只能跟我说说了,要是换了妹妹,指不定要怎么想呢。” 阎夫人深有感触道:“说的也是,你妹妹那性子……”说起阎婉清,阎夫人一脸愁绪:“都怪我把她惯坏了,事情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娘,您也别太忧心了,妹妹的事情,还是早些告诉宁王为好,毕竟宁王是她的夫君。” 阎夫人口中应着,但她心里明白,这件事是万万不能告诉宁王的,夫君又如何?看似与自己最亲密的人,却恰恰是将自己推入地狱的人,这一点,阎夫人早有体会。 她绝不能,再让自己的女儿,也遭受同样的对待! 第247章 强行被生病 如往常一般,苏墨钰卯时起身,穿戴整齐后,准备进宫上朝。 谁料正准备踏出院门时,竟被守在门前的护卫给拦住。 “什么意思?”她看了几人一眼。 站在最前方的一人道:“老爷吩咐,少爷身子不适,还是留在府中养病为好,老爷会替您向皇上告假,少爷不用忧心。” 什么? 身子不适?在家养病?还要替她告假? 她这是……强行被生病了! 苏太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竟然强迫自己留在府上,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应还不会,从昨天苏太师与自己说话的口气来看,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与容蓟之间的关系。 只是,他将自己禁足在家的举动,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让开。”她对几人低低道,口吻虽轻,眼神却毋庸置疑。 不管事态如何发展,她都不能坐以待毙。 几人彼此互看了一眼,纷纷走上前,将苏墨钰包围在其中。 这是打算用武力解决了? 正好,她也有此打算。 不等几人反应,她先一拳打在里自己最近的那人脸上。 对方生生接了她一拳,却并未倒下,反而毫不犹豫地迎了上来,顺势接下她 挥出的第二拳。 苏墨钰没想到,看似普通的几个护卫,武功竟然这般高,看来苏太师是铁了心要将自己留在这里。 看守她的四个人,武功都不弱,苏墨钰虽然能逐个突破,显然对方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四人一起包围她,即便使出浑身力气,也不是这四个人的对手,苏墨钰只好妥协。 不知现在朝堂上是个什么光景,苏太师称病休朝这么长的时间,突然重新临朝,不知会使原本就动荡不安的朝局发生怎样的变化。 且自己又突然生了病,在家休养,明眼人一瞧都能瞧出端倪。 苏墨钰急得团团转,但又出不去,只能在自己房里干着急。 皮卡丘蹲在她身边,一直在用大脑袋蹭她,似乎在安慰她一般。 苏墨钰知道,这事急了也没用,可一想到昨天苏太师及苏庆和说的话,就忍不住焦躁。 她最讨厌被动的局面,不论事态有多糟糕,只要能牢牢掌握住主动权,就有柳暗花明的余地,可如今她两眼一抹黑,朝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实在糟糕透了! 一切只能凭想象,凭猜测,可除了胡思乱想,根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 讯息,还会让自己变得更慌乱更焦躁。 从早晨等到日落,什么消息都没得到,烦躁的同时,也渐渐平静下来。 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苏家毕竟家大业大,根基深厚,朝廷就算要对付苏家,也要循序渐进,不会直接和苏太师扯破脸皮。如此一来,事情就还有转圜的机会。 想到这里,一直提起的心,才落回原位。 见皮卡丘安静地陪了自己一天,很是感动,拍拍它的大脑袋,翻出一块肉干丢给它:“吃吧,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皮卡丘盯着她,仔仔细细瞧了好半天,才低下头,叼起肉干美美吃了起来。 苏墨钰又取出一块,指了指房顶,然后抛向上方,皮卡丘顺势跃起,在半空中叼住了那块肉干。 “嗯,不错不错,动作很灵敏嘛。”她又取出一块,这次来点高难度的。 将手中肉干分成三份,先将其中一份抛到半空,等肉干开始下落后,再将另一份抛起,紧接着,将最后一份笔直丢向前方。 如果皮卡丘将目标对准空中的肉干,就要失去丢向对面的肉干,如果它决定去追对面的肉干,那就要失去空中的肉干。 二者 不可兼得,人生亦是如此。 十全十美,只是人们美好的愿望而已,事实上,却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 懂得舍弃,懂得选择,这才是人生道路上,最关键的一课。 同样的矛盾,放在皮卡丘身上,自然也是一种挣扎。 即便选择空中的,在它跃起的一瞬间,也会错过另一块,似乎不管怎么选,最终吃到嘴里的,都只有一块。 然而—— 皮卡丘接下来的举动,却让苏墨钰大吃一惊。 它既不去追丢到对面的肉干,也不跃起去追空中的肉干,而是张开嘴巴,等着两块肉干分别落进嘴巴,接着,心满意足地,把最后一块肉干从地上叼起,吞进肚子。 苏墨钰大张着嘴巴,心里疯狂呐喊:不对,不该是这样的!这是作弊,赤裸裸的作弊! 皮卡丘走回她身边,伸出**的舌头,讨好地看着她。 苏墨钰把剩下的肉干收起来:“不给了!你太狡猾,哪有这样钻空子的,不公平,很不公平!” 皮卡丘表示无辜,什么公平不公平,能把肉干吃到嘴里才是正事,至于方式,很重要吗? 是啊,能达到目的就行,至于方式,重要么? 在她纠结究竟该 选择鱼还是熊掌的时候,皮卡丘却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想那么多做什么!想要哪个就拿哪个,连个都要也行,只要有这个机会,这个能力,贪心一点也完全没有问题。 看来,不是人生太过艰难,而是人们想得太过复杂。 因为有太多的欲望,太多的杂念,才有由此衍生出许许多多的烦恼。 瞧瞧皮卡丘,整日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玩,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皮卡丘屁颠屁颠跑过来,吐着舌头,摇着尾巴,还想要肉干吃。 苏墨钰捏了把它身上的肉,摇头:“不能再吃了,你是狼,在着这么长下去,就要变成猪了。” 皮卡丘正要撒娇,身体却猛地绷紧了,弓起脊背,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苏墨钰也绷紧了神经,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隐约中,似乎听到衣袂划过夜风时,发出的破空声。 猛地转身,从床头的暗格中,取出一把匕首。 与此同时,窗棂吱呀一声,她不及细想,脚下飞快移到窗前,高举起手中匕首,狠狠朝着来人一刀斩下! “嘶——”的一声,对方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同时低喝:“钰儿,是我!” 第248章 争锋相对 因为速度太快,攻势太猛,来不及收手,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的锋锐刀刃,划破了对方的一只手臂,鲜血涌出,却立刻消融在了黑色的布料中,没有了痕迹。 苏墨钰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难掩愕然:“你怎么来了?”还穿得像个小贼。 容蓟朝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看了眼,伤得还不轻,这丫头下手真够狠的:“我不来,你能出得去?” 事实上,她想要离开,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难免动静大些,代价也大些,事情还没严重到这一步。 “你先坐,我给你包扎伤口。”好在她房里常备药箱,以备不时之需。 皮卡丘见到是容蓟,也放下了之前的戒备,老老实实卧在他身边,还向他投入一抹同情的目光。 苏墨钰用银剪挑开他的袖口,看到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时,也不由得向他投去一抹同情目光。 虽然伤了他的人是自己,但错还是在他,谁让他一声不吭从窗外翻进来的,关键还穿着一身夜行衣,要是被太师府的护卫发现,非得当刺客给射成马蜂窝不可。 “钰儿,永州的事情……”看她认真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模样,他实在不忍打搅,支吾半天,才吐出几个字。 “什么?”苏墨钰抬起头 ,表示没有听清。 忽然间便退缩了,这辈子,他还从未有过退缩的时候,但如今,面对她澄澈幽黑的眸子,他却生出一种,恨不得立刻逃走的心情。 害怕面对她的质问,她的失望,她的愤恨。 先用药酒清洗干净伤口,再将金疮药倒在伤患处,苏墨钰原本流畅的动作顿了一下:“皇上决定开始对付苏家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天前。”他诚实道。 拧了拧眉:“为什么?” “我也不知。”这话说的多少没有底气,身为储君,这么大的事情,他怎可能不知道?但事实上,他对此的确迷茫。 不懂一向努力维持苏阎两家平衡的父皇,为何突然开始对苏家出手。 苏墨钰没有继续追问,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后,才低声道:“这其中,可有你的手笔?”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一直憋到今天,憋到现在。 无论两人之间的关系怎样变,当初他对苏家的敌意,却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 或许,直到今天,他仍是没有放下这份敌意。 他脸上的神色蓦地一僵,沉静睿智的眼神,也开始变得飘忽。 苏墨钰静静坐着,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她没有责问,没有催促,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让 他难以面对。 不知多了多久,他才低低回道:“有。” 准确说,那些苏家远亲族人的没落,几乎都是出自于他的手笔。 苏墨钰起身,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将药箱放归原处。 “那都是以前……”他想解释,却被她打断:“我昨天劝过我父亲了。” 他想问结果如何,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结果?在皇家对苏家出手的那一刻起,就没有结果了。 “我失败了。”她转过身,静静看着容蓟,灯火的光晕在她眼底跳跃,明明是温暖的色泽,却透出腊月寒冬般的冰冷:“我对父亲说,只要您能放权,朝廷就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太子就会放我们一条生路,但父亲却不肯听我的,我以为他放不下权力,放不下高高在上的地位,直到我听到皇家开始大规模处决苏家族人的消息……阿蓟,你是太子,也是今后的君王,你当真能容得下一个功高盖主的臣子?” 他想点头,可最终,还是回了句:“这是自古帝王的大忌。” 她忽而笑了起来,看似笑得很欢愉,笑意却不达眼底:“是啊,这是自古帝王的大忌。所以说,苏家必死无疑,对么?” 他不喜欢她用这种口吻,这种眼神对自己说话,他站起身, 走至她面前,将两人无形的疏离,刻意拉近,“钰儿,你这在怨怪我?” “怨怪?我为什么要怨怪你。”她轻轻摇头,就算没有容蓟,苏家今日的结局,也早已注定。 “那你笑一笑,不要板着脸。”他抬手去抚她的脸颊。 她不动声色地撇开;脸:“我原本有信心,可以让父亲放权,然而现在,就算他想放,朝廷也不会允许。” “钰儿,我们今天先不说这个。” 她轻轻推开他,走到窗边,静谧的夜晚,忽然间狂风大作,她听着窗外的簌簌风声,原本就不平静的心,也开始变得摇曳起来:“如果我爹执意要与朝廷对抗到底,我作为苏家的一份子,自然……自然也要与苏家同生共死。” 容蓟的心,也跟着混乱起来,“你是你,你爹是你爹,怎可一同混淆?他放不下高高在上的权势,放不下几十年来积累的荣耀与声望,他若执意要为这份私欲葬送整个苏家,你也要一同陪葬?” 她飘忽的眼神,骤然间变得凝重锋锐,竟忍不住冲口反驳:“放不下权势,放不下荣耀与声望的,明明是你,是皇上!如若不是为了自保,已经名利双收的堂堂太师,何至于冒这么大的险,与朝廷作对?说到底 ,还是皇家先不仁,我们才不义的!” 似乎没想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怔了好半晌,才艰涩道:“钰儿,你刚才这番话,算是表明立场吗?” 苏墨钰握紧了拳头,自己都想象不出,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容蓟,皇家若成为苏家的敌人,那么,你也是我的敌人。” “你……”他看着她,企图在她眼中找到玩笑的痕迹,然而,她眼中的光泽,再坚定不过。 “钰儿,难道时至今日,你依旧不肯信我?”想到自己在她心中,仍是不可信任的存在,心就痛得难以呼吸。 她有些烦躁:“不是不肯信,是根本不能信。” “苏墨钰,看来是孤对你太过放纵,以至于你胆大至此!” “我原本就很胆大,殿下早就知道的事情,还需要再提醒一遍吗?” “苏家功高盖主,行事狂妄悖逆,孤已经答应,会替你保住太师府,难道这样还不够么?你到底有多大的野心!”他亦面色沉冷,暴怒不已。 滔天愤怒,却抵不上心底的寒凉与失望。 忽然之间,气氛从平和变得****,空气里似乎都掺着浓重的火药味,原本窝在墙角的皮卡丘敏感地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倏地站起身来,摆出如临大敌的模样。 第249章 谁最卑鄙 两人谁也不肯让步,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刚才是什么声音?”院落外传来护卫的声音。 “应该是风声吧。” “会不会有贼人闯入?” “贼人?有哪个贼人这么大胆,敢来太师府撒野?除非他不想活了。” “说的也是,太师府是什么地方?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别瞎琢磨了,少爷不是养了一条大狗么?估计是它发出的动静,别大惊小怪的。” “……” 声音渐行渐远,逐渐笑声在风声中。 容蓟突然冷笑出声,目光如剑般锁定在苏墨钰脸上:“区区苏府家丁,口气竟然这般狂妄,真当这里是皇宫了不成?” 苏墨钰反唇相讥:“我父亲身为两朝元老,难道连这点威望,都不能有么?” “照你这么说,两朝元老就可以无视朝廷法度,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自命为王?” “容蓟,放你的狗屁!”苏墨钰就是有这么一个怎么改都改不掉的坏毛病,一旦到了愤怒的极限,就会忍不住爆粗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些年,倒是把帝王之术学得炉火纯青,但即便要栽赃陷害,也该有证据才是,只凭几个虚构 出来的罪名,就想治苏家的罪,也未免有些太天真了!” “苏墨钰,你当真孤拿你没辙?”他脸色铁青,显然也已怒极。 她冷笑:“你当然拿我有辙,太子殿下最喜欢做的,不就是打人板子么?这回又想打多少下?” “苏墨钰!”他猛地跨前一步,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别再挑战孤的耐心!” 她想挣脱,却挣脱不开,红着眼睛瞪他:“容蓟,你我的相识,原本就是场错误!” 如果,她没有爱上他,如果,她和他只是简单的君臣关系,如果,她的心能再狠一点,再冷一点,或许就不用面对如今这种两难的局面。 果然,鱼和熊掌,是不能兼得的。 闻言,他暴怒的神色也陡然一软,“钰儿,我说过,我不想与你为敌。” 她垂目苦笑:“我也不想。” 他松开紧捏她下巴的手,目光在她白皙肌肤上清晰的指印上掠过,“钰儿,我最怕你和我吵架,母妃曾说过,两个相爱的人是不能吵架的,感情会越吵越淡,因为吵架是一种彼此伤害的行为,就算事后能原谅彼此,但留下的伤害,却永远不会消退。”他将手一点点移到她的身后, 小心翼翼的,将她往自己怀中带:“钰儿,我很害怕。” 他的话,就似一根根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在她的心坎上,又痛又冷。 她强忍着眸底的酸涩,在昏暗的烛光里与他相视:“如果一切真的再无转圜,你会如何?” 最不愿面对的问题,却被她轻易问了出来,他苦笑连连,“你想听实话吗?” 她点头,他道:“我不会放手。” 她牵起一边嘴角:“你还是放不下皇位,对么?” 他将她用力揽进怀中,不知是害怕面对她,还是害怕失去她:“钰儿,你会觉得我卑鄙么?” “手握权柄之人,哪一个不卑鄙?”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声音很轻,轻的如同耳语:“容蓟,你不是曾问我,愿不愿与你共同努力一次?” “你的回答呢?” “我愿意。” 他将她揽得更紧:“钰儿,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管未来会是什么样,既然心怀希望,至少也该去努力一次,这样的话,就算最后失败了,她也不会再有遗憾。 “钰儿,信我一次。”他的声音近在咫尺,隐隐带着祈求和沉闷的意味。 她迟疑片刻,道:“好 。” 窗外,狂风渐止。 漆黑的夜色,再次变得安逸宁静。 遥远的巷道传来打更人嘹亮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仔细一听,还有醉酒之人荒腔走板的唱调,墙角的皮卡丘也解除了戒备的姿态,重新团成一团,酣然入睡。 一切,看似已经恢复了平静,然而,也只是看似。 暗流之下,往往掩藏着看不到的危机。 她不愿骗他,但最终还是骗了他。 在这世上,她唯一能相信的,就是自己。 但既然他想要一个承诺,她给他又何妨? 他问她,可会觉得他卑鄙? 可事实上,真正的卑鄙的,不是他,而是她。 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利用两人之间的承诺,利用所谓的信任,为苏府争得一线机会,这样的自己,岂非更卑鄙? 她想告诉他,吵架并不最可怕的,也不是对彼此伤害最深的。 欺骗才是! 背叛才是! 如果他知道自己骗了他,不是该有多生气。 …… 一夜过去。 翌日天刚蒙蒙亮,被她派去打探消息的干将,便带着消息回来了。 “打听出什么了?” “回少主,那具埋在将军府花坛下的尸骸,是一名纳 西族的妇女。” “除此之外呢?”一边剥着**桃,一边问。 皮卡丘自打干将出现在房间后,便龇着牙,弓起腰,摆出随时进攻的姿势。 没办法,除了自己和容蓟,这货对任何人,都抱有莫大的敌意。 “二十多年前,这名妇女带着身孕前来奉天寻亲,亲人没寻到,钱财却被偷了,正当她身无分文走投无路时,被同样身怀六甲的将军府夫人所救,只是之后,再也无人见过这名妇女,包括她腹中胎儿,一并失踪。” 剥核桃的动作一顿,根据这些零星的消息,苏墨钰已经基本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想起那具尸骸,同样的红发,绝对不会是巧合。 只不过,她实在想不通,阎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这名纳西族妇女才是阎烈洲的亲生母亲,那么,阎夫人的孩子哪里去了? 没道理不要自己的孩子,却偏偏拿别人的孩子养。 将没剥完的核桃往桌上一丢:“此事到此为止,将军府的事情,与我也没有关系。对了,代我传句话给莫邪,让他今晚之前,便出发前往永州,在贤王动手之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打探清楚。” 第250章 小产 干将离开没多久,屋外就传来苏明音的声音:“钰儿,你起来了吗?” 她连忙道:“起来了。”打开门,看到拎着食盒的苏明音,连忙将她让了进来:“三姐,你怀着身孕呢,还是不要乱走得好。” 苏明音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哪有那么娇气,我是怀孕,又不是生病。”她指指桌上的食盒:“这是我托人从阳陵带来的特产,你快尝尝。” 还专门去阳陵带特产,这位三姐姐看来也是个闲不住的人。 苏墨钰打开食盒,看到食盒中摆放整齐的酥脆糕点,吸了吸气:“好香啊。”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甜香美味,还有一丝丝的麻辣,口味非常独特,与京城的点心完全不同。 她看了眼苏明音的腹部,如今她已经显怀,身子有些臃肿,行动起来非常不方便。 “三姐,我送你回房吧。” 苏明音瞪她:“做什么老是赶我?闷在房里好几天了,出来走走也不行吗?” 苏明音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此刻摆出一副嗔怪的模样,就像正值青春年少的二八少女。 苏墨钰妥协:“好好好,我不赶你,但你要小心点,千 万别伤了身子。” 苏明音笑着点头:“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而且有大姐在,我一点都不担心。” 苏墨钰并不这样认为,淑妃自己又没生过孩子,对孕期还注意的事项,自然不怎么了解,由苏明香来照顾苏明音还差不多,可惜苏明香回永州了,而且她那边的情形,一定很不容乐观。 永平王怎么可能会谋反? 当年,在皇帝还是一个不起眼皇子的时候,这位永平王,就对皇位之争没有半点兴趣,游山玩水、遛鸟逗狗,什么荒唐事都做,正因为如此,直到快近不惑之年,他依然还是个郡王,而且也没得到什么好的封地。 如果要谋反,他何必等到现在? 真相是怎样的,不用去想也知道。 难不成,这一次,皇帝要将对皇权有威胁的所有势力,全部一次性剪除? 虽然这个想法是好的,但不管是阎家还是苏家,甚至是永平王,都并非无权无势的无名小卒,要一次性除掉这么多的威胁,皇帝就不怕适得其反? “钰儿,你怎么了?”苏明音见她神色不郁,关切询问道。 苏家近来发生的事,都没有告诉苏明音,包括邢将军战败,被囚 禁一事。 苏墨钰笑了笑,敛去眼中的忧虑,她不想让苏明音看出端倪来,“没事,就是这几天睡得不好,精神差了些。” 苏明音不疑有他,这段时日,苏墨钰的确是以养病为由待在府上的:“钰儿,家里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有我和爹在,你就安安心心养病好了。” 苏墨钰在心底苦笑,她倒是想安心,可老天不给她这个机会,她在朝中没有耳目,一旦远离朝堂,就只能做个瞎子和聋子。 不过,她对苏太师还是很有信心的,历经两朝还能屹立不倒,苏太师必然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既然退无可退,那就豁出一切去前进,她就不信,皇家真能什么都不顾及。 就在她想说什么的时候,一名下人慌慌张张跑来,口中叫喊着:“小少爷不好了,不好了,皇上要……” 跑到近前,被她一个眼风给瞪了回去:“什么事,值得这般大惊小怪!” 那下人张了张嘴,看一眼苏墨钰,又看一眼苏明音。 苏墨钰站起身,对苏明音道:“三姐,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你身子一向不好,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腹中孩子考虑,你说是不是?” 说起孩子,苏明音绽出绽出一抹慈爱的笑意,抚了抚自己的小腹:“你说的也对,为了孩子,我的确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 说着,站起身来,“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看了那下人一眼,苏墨钰叮嘱道,“三姐小心。” 目送苏明音略显臃肿的身影远去后,她这才转向那名下人:“到底怎么了?” 那下人这才一股脑把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回少爷,小的得到消息,邢将军因玩忽职守,导致鹿云关失守,百姓死伤无数,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朝廷要以失职之罪,处予死刑。” “什么?”苏墨钰脑中轰然一声,险些站不稳:“你是不是听错了?”邢将军虽然有错,但也罪不至死,暗无天日的囚禁,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最严酷的惩罚,难道这样,还不足以弥补他犯下的过错吗? “少爷,毒酒都已经被送过去了,小的绝对不会听错。” 阳光有些炽烈,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心头一片哀凉,说不上什么感觉。 她呆呆站在原地,久久不言。 那下人正着急时,突然听房屋拐角后的花丛处,传来一身痛苦的呻吟。 “三……三小姐! ” 那下人的一声惊呼,拉回了苏墨钰的神智。 “三姐,你怎么在这……”她瞳仁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明音被鲜血染红的衣裙。 她却恍然未觉,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一步步朝她走来:“你们刚在……在说什么?夫君他怎么了?朝廷……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三姐,你先冷静一点,或许,这其中有误会也说不定?”苏墨钰连忙扶住她,轻声安慰。 苏明音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死死抓着苏墨钰的手臂,一遍又一遍地问:“夫君呢?我要见我的夫君,我要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他马上就要做父亲了……” “三姐,你别这样!”这样的她,太让人心痛。 “夫君……”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口中喃喃吐出两个字,随即身子一软,颓然倒地。 “快去找大夫,快!”一把接住苏明音,苏墨钰对一旁吓傻了的下人吼道。 “是,是,小的这就去!” 苏墨钰弯下身,将昏迷过去的苏明音背起,顾不得她满身血污,将她放置在自己的床榻上。 不消片刻,浅碧色的床褥,就被浓郁刺目的鲜血,染成一片艳红。 第251章 希望破灭 房门紧紧的阖着,除了能听见大夫和稳婆零碎的声音以外,再听不到半点动静。 苏墨钰坐在石阶前,望着门扉的方向,脑中空白一片。 她见过女人分娩,很痛苦,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直到现在,她还记忆犹新。 而此刻,苏明音并非在分娩。 她倒是希望,可以听到苏明音因痛苦而发出的惨叫,然而,房间内却安静的诡异,她几乎听不到苏明音的声音,哪怕是难耐的呻吟。 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冲进去,却在即将伸手推门前,将那股冲动生生压了下去。 就算她进去也是于事无补,还会给大夫添乱,她能做的,无非就是守在门外,煎熬地等待结果。 就与苏府如今所面临的危机一般,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可她讨厌这种感觉,一味的等待,一味的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时节已近初秋,院落内翠碧的树叶,也有几枝开始微微泛黄。 春去秋来,世间万物都在经历着永不停歇的轮回。 也许,权势也是一样。 在到达顶峰后,免不了要走向没落。 一片枯黄的树叶,被风吹落枝头,幽幽的打着旋,缓缓落下。 她伸手,接住了那片枯黄的落叶。 落叶上,枝叶 的脉络依然清晰,依然鲜活,然而,这片落叶的生命,却要于此而至,归于尘土,来年,将会有新的生命来代替它。 那么人呢?是否也是如此,时间到了,上天不会多给你一分一秒,不会因为你的爱而不能、求而不得,便眷顾于你,给你偿愿的机会。 忽而间,她觉得很冷,环起双臂,将脸颊埋在膝弯中,一动不动。 日影西斜,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一直紧闭的门扉,“吱呀”一声被打开。 苏墨钰连忙起身,却因为用力过猛,险些栽倒,但她顾不得这些,抓住先一步走出房门的大夫道:“我姐姐怎么样了?孩子呢,保住了吗?” 大夫一脸疲色,摇了摇头,重重叹息一声:“能保住大人就不错了,三小姐原本就体质孱弱,险些就要跟着那孩子一同去了。” 这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空洞了。 眼前所能看到的,皆是一片黑暗。 没有光明,没有希望。 她呆呆站着,好半晌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孩子没了? 那个孩子,不仅仅是苏明音的希望,更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 然而,这个希望说没就没。 为什么会这样! 这短短数日里,究竟发生 了什么。 好似,像是一场噩梦,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房间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床榻前的。 榻上的女子似乎醒着,眼睑半睁,但在那微微掀开的眼睫下,却看不到一丝神采。 空洞,且死寂。 她探出手,颤抖着握住苏明音露在锦被外的手。 掌心的手很冰冷,凉的没有温度,她轻声唤道:“三姐?” 女子似乎没有听到,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再唤:“三姐,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苏明音静静躺在榻上,只剩下一个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床榻一旁,稳婆抱着一个沾满了血迹的包裹,问道:“小少爷,这孩子……要如何处置?” 她直起身子,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掀开一个角。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婴孩,皮肤皱皱的,泛着青紫。 再掀开一些,露出了孩子的小手和小脚丫。 原以为只是一坨没有生命的肉团,却没想到,孩子竟然已经长出了手指脚趾,还有五官。 这个无辜的孩子,不这么早就离开人世,他应该有大把的时间,去享受他的人生,去快意恩仇,然而,还没来得及看上 这个世界一眼,他短暂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她听到身后传来动静,来不及多想,匆匆放下手,重新将那布包裹好。 自己尚且痛彻心扉,更何况是苏明音? “交给我吧。”她从稳婆手中,接过那个几乎没有分量的孩子。 回头望了眼苏明音,见她在看向自己手中布包时,空洞涣散的眼神,蓦地划过一丝痛楚。 也许,只有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她才活得像个人。 她对稳婆交代一句:“照顾三小姐。”说罢,大步迈出房间。 苏府的后院,有一片荒废了的桃花园,那里的桃树,已经十多年没有再开过花了,今年不知怎么的,那些应该早已枯死的桃树,竟然开出了无数粉白色的桃花,密密麻麻,景色壮观,府中之人,无一不惊奇的。 她走到桃园的深处,在一株最大的桃树下站定。 将手中的布包放下,她蹲下身,徒手挖起树下的泥土。 虽然这里的土壤比较稀松,但徒手挖掘,仍是异常艰难,没多久,她的手就被磨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鲜血淋漓,她却恍然未觉般,仍在不停地挖着。 直到挖出一个约两尺见方的坑后,她才停手,将包裹中的孩子,小心翼翼放在 坑中,用挖出的土填好,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包。 站起身,看着这座小小的坟冢,心中的痛再难抑制。 她猛地转身,连衣服也不换,直接命仆人备车,欲进宫面圣。 宫门前,长长的宫道,一路延伸至看不到的尽头。 第一次觉得,这条空茫无尽的宫道,像是一条通往地狱的死亡之路,但凡踏上这条路的人,最终都逃不开宿命的惩罚。 “站住!”守城的侍卫,照例将她拦下:“苏大人可有皇上的手谕?” “没有。” “那苏大人便不能进宫。”护卫公事公办道。 苏墨钰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方印鉴,丢在那侍卫的脸上,“那这个呢?” 那是一枚黄玉雕刻的官印,是她身为兵部尚书的证明。 侍卫弯身捡起,恭恭敬敬递还给他:“苏大人若要面见圣上,还请等卑职通报过后,由皇上决定。” “本官有要事求见,耽误了正事,你们赔得起么?”从未做过这种以权压人的事,但此时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让开!”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侍卫,没等走出几步,就见一道赭黄身影快步走来,二话不说,一把扯过她,便朝着宫门外的方向走去。 “苏墨钰,孤看你是疯了!” 第252章 无法放弃,便无法得到 他的力气很大,苏墨钰怎么都挣脱不开。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头也不回:“知道?你知道什么?你这分明是去送死!” 因身在宫中,周围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只得忍着一股气:“微臣又不是要弑君谋逆,皇上是明君,怎会轻易就要了微臣的小命?” 容蓟停下来,咬牙切齿:“苏墨钰,邢将军必死无疑,谁都救不了他,孤这么说,你可明白?” 苏墨钰深吸口气,趁机抽出自己的手腕,“邢将军固然有错,但也曾为朝廷出过力,殿下也曾当着契丹使团的面说,但凡为了皇上,为了百姓,为了天下浴血奋战之人,都值得尊敬吗?如果就这样处死邢将军,岂非会寒了百姓以及边关将士的心?” 心知她这是又钻起牛角尖了,无奈苦笑一声,朝前迈了一步,借着与她错肩的动作,在她耳边道:“贤王在永平王那里,搜出了与邢将军来往的书信。” 只此一句,便让她呆愣当场。 永平王与邢将军的书信? 因着苏明香与苏明音之间的关系,这二人来往甚密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况且二人又互为连襟,就算彼此常通书信,也是人之常情,难道说,那信笺 中,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她冷静下来,容蓟这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孤已经派人去查了,如今正值风口浪尖,你去父皇那里为邢将军求情,难免会受到牵连,邢将军所犯之罪非同小可,你可明白孤的意思?” 她现在脑袋很乱,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只怔怔看着容蓟,眼中蒙上一层水雾,“三姐她小产了。” 闻言,容蓟猛然一震,心头亦掠过一丝裂痛。 看着她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迫切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慰她,然而,他能做的,只是对她说一句:“节哀顺变。” 节哀?怎么节? 如果这世上所有的悲伤,都能用一句节哀顺变来消弭,那天下间,岂非再也不会有伤心之人? “我走了。” “你……”他伸出手,下意识拉了她一下:“没有什么要对孤说的吗?” 她目中虽有哀伤,脸上虽有悲戚,但眼底深处,却凝着一抹倔强,“微臣没有要对殿下说的。” 她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放心,可无奈此刻又不能多说,心中火急火燎,“还记得孤之前对你说的话么?” 她眨眨眼,表示迷茫。 他有些气馁,这 紧要关头,她怎么又开始装傻?“你记好了,孤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东郡之时孤所答应你的事,必然会做到。” 她懵了好半天,才恍然想起,他患了疫病生死未卜时,曾说过:孤在世一日,就护你一日平安。 这么遥远的过往,她几乎都要忘记了,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垂下眼,弯下身,朝他作揖,他顺势伸手去扶,外人看来,只是苏墨钰对他表达恭敬与谢意的行为。 但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他一只手半揽在她肩头,她的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胸前的衣襟:“……我明白。”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简单的三个字,便足以表明一切。 放开他,她直起身子,勉力绽开一抹笑:“多谢殿下,微臣告退。” 他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开后,这才转身。 总觉得,暗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不,一直在盯着所有人。 这双眼睛无处不在,如影随形,想躲都躲不开。 从一开始,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暗暗埋下了诸多祸患的种子,似乎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让这些埋藏了许久的种子,生根发芽,直至势不可挡。 究竟会是谁? 这双藏在暗处的眼睛 ,究竟位于何处? 回望身后九重宫阙,金碧辉煌之下,仿佛有罪恶的翅膀,正在缓缓张开。 天地一片灰暗,巍峨雄壮的肃穆皇城,似乎也被黑暗的巨大翅膀所笼罩,透出一股糜烂腐朽的阴郁之气。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全天下看似最奢华最美好的地方,实际上暗藏了多少罪恶,染就了多少鲜血,埋藏了多少白骨。 但他不在乎,与魑魅魍魉相处久了,自己也就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但此刻,他心中却生出了一种浓浓的厌恶,恨不得立刻逃离这座华丽的囚笼。 然而,他却明白,自己根本无处可逃,同样舍弃了人性,双手染满鲜血的自己,早已与这座皇城融为一体,如跗骨之蛆,一辈子的诅咒。 …… 苏明音昏迷了整整三日,苏墨钰也陪了她整整三日。 到了第四天,她虽然醒过来了,但眼神依旧是空洞涣散的,从那双眼睛中,苏墨钰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情感。 看着形容枯槁的苏明音,苏墨钰叹了口气:“三姐,你若是真的没有半点活下去的愿望,我可以成全你。” 苏明音死寂的眼神微微动了动,苏墨钰继续道:“但是,你一定会后悔,世上 没有后悔药,人一旦死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包括对所爱之人的回忆。” 空洞无焦的视线,一点点移到苏墨钰的脸上,女子的眼中,似有泪水滑过。 苏墨钰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这里面装的,是见血封喉的鸩毒,三姐既然过得这么痛苦,何不试着解脱?”说着,她将瓷瓶递给苏明音:“死亡是最简单的,活着却是最艰难的,三姐这么脆弱,一定无法接受最艰难的选择,所以,我帮你下这个决心。” 缓缓伸手,从她手中接过瓷瓶,苏明音呆呆望着手中的瓶子,眼底闪过激烈的挣扎。 “苏家正值危难之际,我们每个人,都在为这个家,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我们不需要一个负累,不需要一个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的弱者。”她轻轻笑起来,眼底是安详的温润,“三姐,你放心,就算你走了,我也会努力撑起这个家,绝不会让它就此衰败。”她安抚似的握住了苏明音拿着瓷瓶的那只手,目光如一蓬熊熊烈火,灼热慑人:“什么都无法放弃的人,便什么也得不到,想要安宁,就必须放弃生命,想要生命,就必须接受残忍,鱼和熊掌,永远都不可兼得。” 第253章 恶毒的诅咒 说完这番话后,她松开手,直起身子:“三姐,再见。” 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房外走去。 她并非危言耸听,也并非试探猜测,那瓶鸩毒亦是真的。 如果,当真活得这般痛苦,连感知这个世界的勇气都没有,那不如趁早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对自己是种解脱,对别人,也是种解脱。 在双脚即将迈出门槛前,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沙哑无力,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钰儿,我想活下去。” 抬起的步子蓦地顿住,她微微侧过身子:“我去命人为三姐准备早膳。” 活下去是最艰难的,但同时,也是最简单的。 因为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只要心中的希望还没有熄灭,就一定会有活下去的勇气。 好在,苏明音没有让她失望。 陪着苏明音用完早膳,到了下午,她说想出去走走。 虽然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但出去散散心,有助于排解心绪,反正府上有车,累了就在车上休息,倒不用担心。 只是她才受了那么大的心理创伤,万一不小心,看到什么扎心的画面,那就不好了。 好似看出了她的忧虑,苏明音道:“没关系,事情还能再糟到什么程度呢?对于那些, 我已经不在乎了。” 话虽这样说,但苏墨钰还是很担心,“三姐若执意出府,我也不拦着,不过……”她郑重道:“你必须听我的。” 苏明音虚脱地笑了一下:“好。” 说实话,苏墨钰并不想带苏明音出府,潜意识当中,她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发生,所以,一路上,她都寸步不离地守着苏明音,甚至看到街上的小孩子,都会紧张好一阵,生怕苏明音会触景生情。 “钰儿,我们去前面那家首饰店逛逛吧。”苏明音建议道。 苏墨钰巴不得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躲一躲,街道上越是热闹,就越是衬托出苏明音的哀凉,虽然苏明音嘴上不说,但从她落寞悲伤的眼神,她却能清晰察觉出来。 “好呀,三姐有喜欢的首饰尽告诉我。”一边说着,一边陪着苏明音走进那家首饰店。 店中首饰琳琅满目,大概是女人的天性,从一踏进这家首饰店开始,苏明音的注意力,就被那些华丽的首饰所吸引了。 苏明音坐在一旁,暗暗松了口气。 邢将军的事情,她还没有告诉她,只说皇帝判了他斩监侯,她和苏太师正在想法子救他,但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总有一天她会知道 真相,丧子之痛尚且痛彻心扉,若是知道连自己深爱的夫君也惨死牢狱,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的苏明音,还能有那个勇气活下去吗? 正发愁时,首饰店外又走进来了几个人。 原本苏墨钰并不在意,做生意的地方,自然会有客人,可当看到为首的女子时,却怔了一下。 阎婉清。 自打姚纪灵死后,她与阎婉清几乎再没有见过面,哪怕上回去将军府,都是刻意避开她的。 倒不是因为害怕她,而是这个女人,总喜欢做些不经大脑的事情,令人反感至极。为了避免自己的心情遭受荼毒,能躲的话,还是躲远一些为好。 见状,她起身走到苏明音身边:“三姐,我们去别的店铺挑选吧。” 苏明音不解:“为何?” 不想在这里解释,敷衍道:“我记得上回在另一家首饰店,看到一只十分独特的镯子,三姐一定会喜欢的。” 苏明音不疑有他:“是吗?那我们去看看吧。” 两人正要离开,在丫鬟簇拥下,正欲挑选首饰的阎婉清忽然道:“这不是苏小公子和苏三小姐吗?” 苏墨钰象征性地打了声招呼:“哦,原来是阎侧妃。” 不知是不是阎侧妃三个字触到了她的 痛处,阎婉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苏尚书竟然还有心思陪着苏三小姐出来逛街。” 苏墨钰的脸色也顿时沉了下来,几乎有些急躁地,拉了苏明音一把:“三姐,我们快走吧。” “苏小公子,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皇上仁慈,决定将邢将军的尸首,还给苏府,由苏府亲自操办下葬。” 苏明音刚迈出的步子陡然顿住,回过头来,“阎侧妃刚才说什么?” 阎婉清故作怜悯:“苏三小姐难道不知道吗?邢将军犯了大罪,已被皇上处死。哦,傍晚之前,邢将军的尸身,应该就会被送抵苏府。” 苏明音的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雪白:“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苏墨钰冷冷瞥了眼阎婉清,若非她现在身怀有孕,她必要打得她满脸开花。 “苏府的事情不需要阎侧妃来操心,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苏墨钰一手扶着苏明音,一手轻轻替她顺气:“三姐,这件事不是这样的,你跟我回去,我解释给你听。” 苏明音眼底泛红,面上神色悲痛欲绝,却始终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我不信,我怎能相信……” “三姐……” “信 与不信又能如何?”阎婉清言笑晏晏,朝着二人走来:“左右人都死了,木已成舟,两位还是节哀顺变吧。” “滚。”苏墨钰死死捏着拳头,她自己都不能确定,究竟会不会因为愤怒过头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阎婉清却笑得娇媚,不但没有退后,反而又朝前走了一步。 记忆回溯,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突然涌上脑海。 不等她想清楚,阎婉清便低低道,“苏墨钰,你抢了我的地位,我的荣耀,我的一切,这就是对你们苏家的惩罚!” 她蹙紧了眉头,拉着几乎昏厥的苏明音,朝后退了一步,但阎婉清恶毒的脸孔,却步步紧逼,“不但邢将军要死,永平王也要死,还有苏太师,淑妃娘娘,苏三小姐,还有你……苏墨钰!” 苏明音一声尖叫,整个人朝她扑去:“闭嘴,你给我闭嘴!夫君不会死,不会死的!” 苏墨钰见状不妙,伸手去抓苏明音,一个不小心,竟然撞到了对面的阎婉清。一声惨呼,阎婉清整个身体狠狠朝后跌去,落地的刹那,她抱住了自己的肚子,痛苦的哀鸣:“孩子,我的孩子……” 石青色的软缎锦裙下,是一片粘稠的暗红色鲜血,蜿蜒如河。 第254章 还有翻身的可能么?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苏墨钰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身边的苏明音就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呼,眼睛一翻,竟然晕厥过去,苏墨钰连忙将她扶住,“三姐!三姐你撑住!” 但苏明音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整张脸泛着惨白,浑身冰冷无温。 她用力掐着苏明音的人中,但她始终没有任何反应,慢慢的,脸上的惨白,竟然变为骇人的青色。 同时,阎婉清那边也不太平,原本在挑选首饰的客人,纷纷发出惊惧的喊叫,周围一片混乱,有人看热闹,有人上前帮忙,还有人为了避免惹上麻烦,争先恐后地朝着首饰店外冲去。 苏墨钰这会儿脑袋也乱得很,苏明音应该是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受到强烈的刺激,所以休克了。 她前世也学了不少的急救常识,可这会儿,竟然一个都用不上。 正当她急得满头大汗时,听到有人喊:“有人来了,是将军府的人!” 将军府? 她抬起头,果然见一队身着皮甲手持长刀的护卫,正朝首饰店的方向而来。 为首之人,竟然是阎夫人。 一进门,看到阎婉清血流不止的模样,阎夫人一脸的痛心疾首,然 而,她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慌愤怒的表情,好似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转身,对身后提着药箱的大夫道:“麻烦您了。”说完,看了眼苏明音,又加了一句:“还有,也帮忙看一下苏家三小姐的状况。” 那大夫应声上前,将药箱搁在地上,从其中取出一粒药丸,先让自己的学徒拿给苏明音服下,然后取出脉枕和银针,在阎婉清手臂几处穴位上刺下。 那大夫似乎很了解阎婉清的情况,几针下去,她脸上的痛苦之色,便有所缓解。 大夫起身,走到阎夫人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阎夫人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眼中掠过一抹决绝的冷光,她点点头,转身对带来的那些护卫道:“你们和这位大夫一起,送二小姐回府。” “是。”几名护卫上前,将阎婉清小心抬起,送入了将军府的马车。 苏墨钰探了一下苏明音的鼻息,发现她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平稳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苏小公子。”阎夫人走到两人身前,道:“今日之事,还望你给将军府以及宁王府一个交代。” 苏墨钰将苏明音扶到一旁 的椅子上坐下,这才转身看向阎夫人:“夫人应该明白,这件事与我无关。” “苏小公子如果需要证人的话,刚才这里有不少客人都亲眼看见,清儿之所以会摔倒,是因为你推了她一下。” 苏墨钰拧眉,如果这事真的追究起来,自己的确难逃其责,或许,这便是阎夫人和阎婉清有恃无恐的原因。 “夫人打算要我怎么做?” 阎夫人道:“苏小公子只需要亲自前往宁王府请罪,至于宁王殿下想要如何处置你,这不是我们将军府的事。” “请罪?”她冷笑:“我为什么要请罪?” “你害死了清儿腹中的孩子,你说为何要请罪?” 她猛地靠近阎夫人,目光如刀刃般逼视对方:“阎婉清只是动了胎气,孩子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数,您怎的就知,这孩子一定活不下来?” 阎夫人猛地一窒,眼神有些慌乱:“刚才大夫说,清儿胎像不稳,有大出血的征兆,孩子必然保不住了。” “哦?是么?”她的视线,仍牢牢锁定在阎夫人的脸上:“但我瞧着夫人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甚至都不曾请求大夫尽力救治,难道你早就 知道,这个孩子会保不住?” 阎夫人的神色越发慌乱,在苏墨钰一步步的逼近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清儿的身子不好……” “我姐姐的身子也不好,但我明白,孩子就是她的一切,所以,不管怎样,我都会请求大夫,尽一切可能保他们母子平安,即便知道不可能,还是会抱有一丝侥幸,因为她是我的亲人,我不愿也不忍,看着她受到这样的痛苦和折磨,哪怕只有微弱的希望,也要祈祷奇迹的降临。”她停了停,语气中刻意带了丝了然和讥嘲,“反观阎夫人,似乎什么都没做呢。若非早就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那便是,阎婉清根本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阎夫人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她看向苏墨钰,斩钉截铁:“怎么可能?清儿当然是我的女儿。” “阎夫人。”她声音低沉,口吻严肃:“这件事你我皆心知肚明,阎婉清的孩子必然保不住,你要找替罪羔羊,也别找到我的头上,否则,我必会让你后悔至极。” 她的眼神有些可怕,像是被逼进了绝地的野兽。 阎夫人不禁有些焦躁,区区一个十几岁的 少年,竟然也会令自己生出退缩之意来? 她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 “苏小公子,木已成舟,清儿的孩子是怎么没有的,全京城的百姓,都能替我作证。” “是吗?”苏墨钰不以为然:“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替人背锅,阎婉清自作自受,活该受到惩罚,我是个无辜之人,无辜之人自然不会代她受罪。”她蓦地一笑,意有所指:“阎夫人为了这个女儿,还真是煞费苦心呢。”连今日会发生什么事,都算得这样准。 阎夫人面无表情道:“不论如何,这件事,苏小公子都逃不掉,谁让你运气不好呢。” “我运气好得很,阎夫人信是不信,今日之事,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阎夫人定定看了她几眼,手一挥,屏退了所有人,等店中只有她和苏墨钰二人时,才开口道:“苏小公子,你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我可是一清二楚。” 苏墨钰心头一跳,脸上却丝毫不显,只挑挑眉:“哦?” “我不是清儿,我不会做傻事,但我会做疯事,为了我的女儿,我不怕把事情闹大。如此,苏小公子,认为自己还有翻身的可能么?” 第255章 事情捅大了 苏墨钰的脸色先是有些沉,随即嗤地笑了出来,悠然道:“夫人以为,这样就可以吓到我吗?” “不然呢?” “夫人啊夫人,你自以为掌控了一切,但你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眸光骤然冷了下来,阴寒的语气,犹如腊月寒冬的冰霜,眸光更似淬了鲜血的利刃,“为了女儿,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那儿子呢?阎夫人可有这个勇气,舍弃阎烈洲?” 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阎夫人如坠冰窟。 “阎烈洲向来爱恨分明,性情耿直的他,最厌恶憎恨的,就是阴谋诡计、勾心斗角,若他知道,是夫人您,杀死了他的亲生母亲,您认为,他会怎么做?” 在阎夫人惊恐无比的眼神中,她最后表明自己的立场:“为了自己,我也不惜把事情闹大,而且,我会比夫人您更疯狂。”说罢,转过身去,背起昏迷中的苏明音,苏墨钰头也不回地朝首饰店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微微偏了偏头:“多谢夫人今日的善举,我代三姐感谢夫人的救命之恩。” 阎夫人仿佛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苏墨钰的身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陡然间, 她似失去了全部的力气,颓然瘫倒在地。 那是个噩梦,缠绕了她整整二十年的噩梦。 这个噩梦,只要在看到阎烈洲的时候,就会突然跑出来折磨她。 阎烈洲,她从未给过半点溺爱的儿子,她又爱又怕的儿子,她愧于面对的儿子,她引以为傲且又因其而耻的儿子。 当年的一念之差,生生让她煎熬了二十年。 以为这个秘密,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却在刚才,被人血淋淋的揭开,那些以为愈合的伤口,骤然间血如泉涌。 除了痛,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或许,她犯下的错,终有一日,会有人来讨要。 …… 对阎夫人的恐吓还是挺有作用的,一连两日,苏墨钰都没有被找过任何麻烦。 她虽然不知,阎夫人当年换子的目的是什么,但她可以肯定,阎夫人这些年来,也不好受,不知在面对阎烈洲的时候,会不会想起他的亲生母亲,会不会在午夜梦回时,梦见那个被她杀死的可怜女人前来向她索命。 她听说,阎烈洲在十二岁的时候,就离家从军了,那么小的孩子,便要远离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自己的亲人 ,前往最残酷最可怕的战场,当时她还在腹诽,阎夫人怎么能舍得。 原来,与舍不舍得根本没有关系,是因为阎夫人害怕,害怕看到那张与阎烈洲亲生母亲越来越像的脸。 其实她对于阎烈洲的身世并不关心,既然阎夫人当了他二十年的母亲,那么,继续当下去也没什么,突然告诉他,他的亲生母亲不是阎夫人,而是一名被阎夫人杀害的纳西族妇女,对他来说,也实在太残酷,倒不如一直这样下去,人嘛,难得糊涂,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最好不要知道。 那天之所以当着阎夫人的面说出来,也是为了吓唬她,好在阎夫人是个有脑子的人,没有破釜沉舟,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虽然成功为自己解了围,但苏明音的病情却又加重了。 大夫说她伤神过度,忧思难解,以致五脏受损,气血不足,今后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否则性命难保。 早知如此,那天就不该带她出门。 可就算没有遇见阎婉清,邢将军的事情,就能一直瞒着苏明音吗? 皇帝分明就是过河拆桥,苏家就算功高盖主,也为皇家付出不少苦劳,说杀就杀,天家的 人,真的都这么冷血么? 看来苏太师说的没错,事已至此,除了前进,他们没有任何退路。 后退,便意味着死亡! 亏她之前还天真的以为,只要苏太师能放权,只要明确告诉皇家,苏家无意与朝廷作对,与皇权对抗,那么皇家就会放苏家一马。 帝王大忌? 说白了,还不是无情无义,卑鄙无耻! 需要的时候,百般安抚,不需要的时候,便一刀宰杀! 不愧是手握生杀予夺的帝王,下起手来,分毫不留情面。 邢将军的丧事草草结束,连灵堂都没有设,一来怕触到皇帝的逆鳞,而来怕苏明音太过伤心,再次受到刺激。 邢将军一死,皇帝便重新派遣武将,前去阳陵接手。 不过听说效果不好,阳陵那边一向乱的很,邢将军用了整整五年,才将那块地方治理得有模有样,邢将军一死,那里的恶势力,自然是春风吹又生。 这日,苏墨钰陪着苏明音用完午膳后,宫中突然来人,说是阎婉清的事情,不知怎么被捅到了皇帝跟前,所以传她入宫,要将此时查证清楚。 一开始,她以为是阎夫人搞的鬼,但仔细一想,以阎夫人谨慎的性子,是绝对的不会 做出这种事情的,况且,她若真的要陷害自己,也没必要等这么多天,趁热打铁岂不最好? 进了宫后,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将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的人,正是阎婉清的夫君——宁王。 宁王找皇帝告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明明不喜欢阎婉清,也不喜欢她腹中的孩子,为何要冒着与苏家作对的风险,将这事给捅大?难道这真是人性当中的父爱起了作用? 开什么玩笑,她宁可相信,母猪会上树,也绝不信宁王真的疼惜那个孩子。 “苏尚书,有关宁王所言,你还有何好说?”御书房内,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端坐于御案后的阔背椅上,无温的目光,落在苏墨钰身上。 她跪倒在地,匍匐着身子,口中恭敬道:“回皇上,阎侧妃的孩子没了,微臣也很遗憾,但这件事,与微臣没有任何关系。”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嘴角,弯起一抹讥嘲的弧度。 “当日,在玲珑斋的客人,都能证明,是你伸手推搡了阎侧妃,以致她小产。”皇帝的声音与目光一般,没有丁点温度:“苏尚书,如若你不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那么,朕就只能下旨治你的罪了。” 第256章 用来抛砖引玉 这是在耍她吗?她若是有证据,还会等到现在? 正打算戳出去,把之前从阎婉清那里查到的真相说出来时,一个小太监忽然在书房外道:“皇上,宁王妃求见。” “宁王妃?”皇帝皱了皱眉,“她怎么来了?” 宁王躬身作揖:“父皇,贱内不懂事,儿臣这就赶她回去。” “慢着。”皇帝突然出声:“让她进来吧。” 宁王怔了一下,随即道:“是。” 一身素衣装扮的宁王妃缓步而入,矜持而恭谨地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抬抬手:“你身子一向虚弱,就别拘礼了,平身吧。” “谢父皇。” 苏墨钰在一旁看得奇怪,皇帝似乎很关心宁王妃嘛,虽然他不怎么看重这个儿子,对他的王妃却是极好的。 宁王妃站起身后,目光在书房内所有人的脸上掠过,最后看向正跪伏在御案前的苏墨钰:“儿臣此次进宫,实则是为了阎妹妹的事情。” 皇帝很给面子的接口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宁王妃道:“儿臣也不确定,但发现了这事,儿臣觉得,还是告诉父皇为好,以免冤枉了无辜之人。” 苏墨钰更是奇怪,听宁王妃的 口气,似乎不是来踩自己一脚的,而是帮她澄清事实? 这个想法很奇怪,她几乎以为自己脑洞大开,开始胡思乱想,谁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真的证实了她的猜测。 “哦?你发现什么了?” 宁王妃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双手捧起:“这事儿臣命人打扫阎侧妃卧房时,在她床头前的柜子里发现的。” 皇帝命人将其呈上,打开来一瞧,发现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药材。 “这是何意?” 宁王妃一脸踟蹰,在皇帝的催促下,这才道:“启禀父皇,这些药材,都是大寒之物,经常服用的话,会……会导致滑胎。” 皇帝悚然一惊:“此话当真?” 宁王妃不安道,“儿臣只是把自己知道的看到的,告诉父皇而已,至于真相如何,儿臣也不敢妄加论断。”说着,又跪了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动不动就下跪。”皇帝瞥了眼宁王:“还不赶紧把自己夫人扶起来。” 宁王连忙上前,双手掺着宁王妃,将她扶起。 苏墨钰在一旁冷眼看着,皇帝待宁王妃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而宁王妃相比于出身功勋世家的阎婉清来说,出身于小门小户的她,地 位与身份都不能和阎婉清相比,如果阎婉清这次能诞下一个男孩,她连宁王妃的位置都会不保。 皇帝这番举动,等于明着打阎家的脸面,虽然这事看起来与自己无关,可皇帝若是连阎家都不放在眼中了,还能惧怕苏家吗? 苏墨钰越想越心惊。 将手中纸包丢给一旁的万公公,皇帝肃声道:“此事还有待查证,苏尚书的嫌疑也并未完全消除,宁王。” “儿臣在。” “婉清毕竟是你的媳妇,总是住在娘家成何体统?你尽快把她接回宁王府,免得再多生事端。” “儿臣遵命。” “至于苏尚书,暂且在太师府禁足,等事情查清楚后,再行定夺。” 苏墨钰叩首道,“微臣遵旨。” “来人。”皇帝一声高喝,一名侍卫应声而入:“卑职在。” “你带上一队精锐护卫,前去将军府,将朕交代你的事情查清楚,并传朕口谕,调查期间,将军府内任何人,都必须无条件配合,不得违抗。” “是,卑职领命!” 只是查证阎婉清究竟有没有服用性寒的药物而已,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何至于出动皇家御林军?甚至要将军府的所有人全力配 合?这种做法,会不会有些大题小做了? 皇帝并不傻,相反,经历了夺嫡之争,又身在高位几十年,他比任何人都要谨慎,都要精明,为了一个阎婉清,还不至于这般大费周章。 如果不是为了阎婉清,那是为了什么? 她下意识抬起头,朝御座上的皇帝看了眼。 威严冷酷的男人,高高在上,气势如虹,浑身都像是被罩在了一股杀伐之气下,令人不寒而栗。 皇帝给人的印象,一向是儒雅亲和的,但表象毕竟是表象,所谓君心难测,这位天之骄子深埋在心底的东西,如同黑海之下的暗流,无人能够瞧见,只有当风暴真正来临,才能切身感受到。 直至回到太师府,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御书房时,皇帝最后的那道目光,仍是无法驱散,只要想起,便会令人心惊胆颤。 那是常年浴血之人才有的气势,是杀伐果决之人才有的霸道,那是铡刀落下前,刽子手眼底爆发出的兴奋血光。 大热的天,想到那样的眼神,竟生生出了身冷汗。 站起身,将窗户推开,夜晚凉风徐徐,仍是驱不散心底的阴翳与惶然。 忽地,唇上一凉,淡淡的龙涎香气 息,顺势钻入鼻腔,占据了她整个感官。 几乎不用睁眼,便知道来者是谁。 她抬掌,朝面前用力挥去,一阵衣袂破空声,随即,身子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方紧紧揽住。 她仍是没有睁眼:“倒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身后之人与她耳鬓厮磨:“你若想把东宫当成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也不介意的。” 她轻轻吐出口气,索性将身子,完全靠在身后那张宽厚的胸膛中:“今日之事,你可有听说?” 他顺势将她环紧:“自然听说了,怎么,怪我没有及时去帮你?” 她切了一声:“这点小事,我还是能搞定的,只不过……”她沉吟着,将心中疑惑道出:“我只是很奇怪,今天从头至尾,好像都没我什么事,我就像是块砖,只是抛出来引玉的。”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发旋上,轻轻地摩挲:“你说对了,你就是被用来抛砖引玉的。” “什么意思?” “查证阎婉清小产一事只是噱头,父皇真正的意图,便是光明正大将人手安**将军府。” 苏墨钰心头狠狠一跳! 一个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第257章 约定 “钰儿?”他连唤了几声,都不见她有反应,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 她摇摇头,轻轻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今后还是少见面为好。” 他蹙眉道:“钰儿,你还是不肯完全信任我。” 她走到桌前,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给他:“你心里明白,这个节骨眼上,你我太频繁见面,难免会引人怀疑。” 他走到桌前,端起茶蛊:“我派去永州的人送信回来了。” 她浅浅啜着茶水,没有跟腔。 他有些挫败:“你好歹表现一下好奇,这样让我很为难。” 她耸肩:“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问了也没用。” “钰儿,你真是理智得让我想一把掐死你。” “你舍不得的。”她笑眯眯道。 他叹口气,总觉得自己和她之间的相处,既轻松又艰难。 轻松的是,很多事情他不用多说,她就会明白,一些不能明说的事情,她也不会追问,甚至面对他残虐的手段,卑劣的行径,她都能体谅理解。 可问题就在于,她太善解人意了,善解人意到让人发狂。 他有时候也会希望,她能像一般的 女子那样,撒撒娇,耍耍小脾气,哪怕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他也甘之如饴。 然而,她不会。 低下头,他也啜了一口茶水,随即狠狠拧起眉头:“这什么茶?这么苦。” “苦丁茶。” “苦丁茶?”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澄澈碧绿的茶水,卖相倒是不错,谁知喝入口中,竟是奇苦无比。 他悻悻将茶杯放下:“宫里有新进贡的君山银针,改日给你带些来。” 苏墨钰没有应好,也没有拒绝,依旧端着茶蛊,小口小口啜饮着。 苦丁茶虽然苦,却有着普通茶叶没有的药用价值。 什么东西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不能因为苦丁茶口感不好,就否认了它的好处。 “苏明香母子三人暂且平安。”她不问,他也是会告诉她的,就是有些沮丧而已:“至于永平王……”说到这里,突然一顿,正在喝茶的苏墨钰抬起眼帘,眨了眨眼。 问啊,你倒是问啊! 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你表现出丁点的好奇与急切,我就立马告诉你。 可是,苏墨钰眨了两下眼后,继续低头喝茶了。 罢了罢了,跟她较真,就是跟自己置气,他索性一口气说完 :“永平王失踪了,整个永州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好似突然之间就消失了一般,父皇曾说过,罪不累及家人,你二姐现在依然住在永平王府,只是被限制了自由,不能离开,也不能向外递送书信。” 这算好消息吗? 永平王失踪,便等于落实谋逆的行为,作为他最亲近的妻子与儿女,真能平安无事? 皇帝的手段,她可是见识过一次了。 再者,永平王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绝不可能突然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吧? 除非,有人在暗中协助他,而这个人,是朝廷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连苦涩的茶水入喉,都失去了感觉。 放下茶杯,她起身走到窗前,默了许久,才轻声道:“阿蓟,我与你做个约定吧?” 下意识拒绝:“不要。”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拒绝我,也太狠心了吧。” 他莫名烦躁:“你必然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这一点我很清楚。” “你怎知我一定不会说出好话?” 他沉默了一下,道:“感觉。” 她笑了一下,斜倚在窗口,轻轻撩了把滑至肩头的头发:“不知 怎么回事,对于你这个回答,我竟无法反驳呢。不过,就算如此,该说的话,我也要说完。” “好吧。”他转过身来,正襟危坐:“你说,我听着。”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的繁星点点,静声道:“还记得在东郡时,你曾问我,如果你死了,我会如何?” 他将记忆回溯,那日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你说你会好好活下去。” “没错。”她收回视线,将坚定的视线,锁定在他棱角分明的俊颜上:“如果你死了,我会好好活下去,反之,如果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钰儿……”他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会无端让他心惊。 她却不理会,径自说着:“人这辈子,哪有不会死的?有病死的,有摔死的,有淹死的,有烧死的,各种各种的死法,每天都在上演。人类其实很渺小,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根本无力抵抗,我们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见到明天初生的太阳。” 她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握住他的双掌,将脸颊埋在他的掌心中:“阿蓟,这是你我之间的约定,一定要记住,今后不论谁先死了,另一个人,都要带着对方的 意愿活下去。” 心头涌上难以抑制的裂痛,好似心脏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的确,死亡是任何人,包括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都无法避免的灾难。 谁也不能保证,会一直陪着彼此,直到永恒。 但即便懂得这个道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令人难以承受。 “好,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仿佛重逾千斤,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之道出。 苏墨钰抬起头来,扬起嘴角,满意地点点头:“你可要记牢啊,千万别忘了。” “是,我记牢了。”他带着笑,带着怒,带着咬牙切齿的惊骇悲恸,一字一句道:“即使你死了,我也会带着你的意愿,继续我未完成的皇图大业。” 这下,她脸上的笑,终于完全绽开,起身,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喝茶吗?我给你倒。” 他一把抢过茶杯:“不用。”喝这么苦的茶,与自虐没有什么区别。 “唉,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喝茶也是一个道理,味道虽苦,却为良药。”她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之前还不觉得苦,此刻,却连舌根,都泛着浓浓的苦涩,难受极了。 第258章 逼宫 苏墨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苏太师了,她每天陪着苏明音,朝中的事情,只能偶尔从别人的口中,零星听到一点。 苏庆和最近似乎也很忙,居方姨娘称,他近来晋升四品中书舍人,很是意气风发。 也难怪,在翰林院那个没有实权的地方带了许多年,人都快要待发霉了,终于进入到朝廷的中央机构,参与朝廷大事,能不意气风发吗? 只是,这个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意气风发。 苏家再厉害,毕竟也是臣下,难不成还能翻过天去? “三姐,起风了,我们回去吧。”时节已近深秋,即便是艳阳高照,风势却不小。 苏明音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脚下的地砖。 地砖的缝隙里,有一群黑压压的蚂蚁,正在辛勤地劳作着。 苏墨钰站起身,抖开手中的披风,为苏明音披好,伸手挽住她的臂弯:“三姐,我明天再陪你出来,好不好?” 苏明音还是不说话,只在她的搀扶下站起身,整个人都显得木呆呆的。 自打知道邢将军被处死的消息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一句话不说,像个毫无生气的泥塑。 苏墨钰叹息一声,苏明音连番受到巨大刺激 ,没有寻死已经算是心智坚韧了,就连自己,都快要撑不下去,又何况失去丈夫失去孩子的苏明音? 眼下这种状况不知还要持续多久,毕竟,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而对手,是权势滔天,执掌天下生死的九五之尊。说实话,她对这场战斗并不看好,苏太师门生遍布,求个自保尚且勉强,更何况赢得最后的战斗? 在她看来,没有兵权,就一事无成,想让皇帝心有忌惮,必须给他一个威胁。 可这个威胁,要到哪里去找呢? 自己虽然身为兵部尚书,实际上却是个后勤部部长,压根没有兵权在手。 她倒是挺佩服皇帝的,给自己一个看似位高权重的职务,实际上屁用没有,如今这种情形,哪怕一个小小的校尉,都比自己这个兵部尚书有用。 将苏明音送回她自己的房间后,苏墨钰打算去趟一句品,谁知没等走出太师府的大门,就见之前与她交过手的那个护卫,大步朝自己走来。 这是连出门都不行了? 她板着脸,“又想干嘛?” 她现在心情不好,不介意与他再打上一架,这一回,她可不会在手下留情了。 “小少爷。”那人恭恭敬敬对她 一揖,道:“老爷要见您。” 老爷? 苏太师吗? 她很纳闷:“我爹回来了?” “老爷今天没去上朝。” “哈?”她更是惊讶:“为什么?生病了?” 护卫摇头,又是一揖:“少爷快去把,别让老爷久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想也没用,等见到苏太师后再说吧。 来到书房前,抬手轻叩了两下门扉。 “进来。”屋内传来苏太师的声音,听起来不似平时的从容,反而带着一丝急躁。 连苏太师都急躁了,看来事情的确不妙。 推门而入,书房内,苏太师正站在书桌前,定定看着什么,眉头紧锁,见她进来,直接开门见山:“钰儿,你收拾一下,立刻离开京城。” 苏墨钰骇了一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爹,出什么事了?” 苏太师的面色,是前所有未的凝重:“为父刚刚得到消息,朝廷在将军府,查出了一桩二十年前的旧案,阎夫人秘密处死一名纳西族妇女,将她刚刚诞下的婴孩据为己有,此事已经惊动了皇上,阎夫人也已经被押解入狱。” 果然。 果然如此! 皇帝的目的,果然是阎烈洲! 但是,朝廷是怎么知道这件 事的?如果不是那日,自己在将军府后院发现那具尸首,这件事,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被人知晓吧。 那究竟,是谁将此事告发于皇帝的? “钰儿,阎家注定要覆灭,唇亡齿寒,我们苏家,也支撑不了多久。”苏太师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你先暂且离开京城,避避风头,等事态平息后你再回来。” “我不走。”苏墨钰想也不想道。 “你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苏太师道。 “爹,你让我走,你觉得我能走到哪里去?”苏墨钰反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开朝廷的眼睛。” 苏太师深深看她一眼,说了句:“你可以去契丹。” 苏墨钰猛地一惊,下意识道:“爹,您在胡说什么?” 苏太师的目光越发深邃,似能洞穿人心:“钰儿,你真当为父的眼睛是瞎的吗?” 苏墨钰呐呐道:“儿子不敢。” “从你捡回竹青那小子时,我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啊?”苏墨钰一脸震愕。 苏太师缓缓道,“为父原本想杀了他,但见你护得紧,也就没有动手。契丹使团前来的目的,为父从一开始便知晓,如今, 契丹欠了你个人情,耶律桓也欠了你一个人情,想必他们应当不会拒绝你的请求。” 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一直都在苏太师的监视下,她当真是在班门弄斧了。 其实,去契丹也不失一个办法,如果能与契丹联合,以此来胁迫那位中原大地的主人,或许,就能扭转苏家如今的颓败局势。 可她若真的这样做了,岂非等同于谋逆造反? 届时,原本还有转圜余地的局面,就真的要被推向万劫不复了。 这是最差的选择,最下乘的选择,是走投无路时的选择。 现在,还用不到吧? “爹,我还是不能走。”片刻沉吟后,她下定决心:“比起联合契丹造反,我们不如换了法子。” 苏太师皱眉道:“什么法子?” “逼宫。” “逼宫?”苏太师刻满了皱纹的眼角狠狠一跳,显然也被她这句话给惊到了:“钰儿,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苏墨钰眸光雪亮,脸上有着决然的戾气,“是皇帝先不仁的,再说了,我们就算什么也不做,不也一样没有好下场吗?”她恳切地看着苏太师:“失败了,我们是大逆不道,但成功了,我们就是功德无量。” 第259章 公审阎夫人 苏墨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出逼宫的法子,这是万不得已才走的一步棋,但她潜意识当中,已经认定,此时此刻,便是万不得已。 苏太师并没有给她答复,不过,却同意让她留下来,与苏家一同共渡难关。 事实上,当说出逼宫两个字时,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她一向认为自己比较胆大,但没想到自己会胆大到这个程度,竟然敢公然与皇权作对。 容蓟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扶他上位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一旦他登上地位,朝堂来个大换血,苏家就算不能再继续高居朝堂之巅,至少也会有个善始善终的结局。 这是她此时唯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只不过,这个计划当中最重要的角色——太子,他是怎么想的?是否会同意自己这个提议,一切都是未知数。 自己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容蓟身为皇家的一份子,也有他要守护的东西。 这就是矛盾之处,也是横在两人之间,永远也跨越不了的鸿沟。 其实,没有所谓的信与不信,若他不是太子,哪怕自己把命都交给他,她也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 可是,他的身份放在那里,一旦皇家 与苏家的矛盾激发,他又要如何自处? 她不会天真的认为,既然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就该抛却家族,抛却一切来帮助自己,这不是他的责任,也不是他的义务。 …… 这日下朝,一位大理寺的同僚找到她,道:“苏尚书,有件事,下官想请您帮个忙。” 苏墨钰客气道:“有什么事,请说。” “是这样的,明日阎夫人要在大理寺进行公审阎,因其身份特殊,下官担心会多生事端,故而想向兵部借些人手,以防万一。” 明日公审阎夫人么? 看来,皇帝是刻意将要此事闹大。 她微笑道:“我这边好说,只要圣上允许,我必然全力配合您。” 那人取出一块令牌:“这是皇上赐给下官的御令。” 苏墨钰低头看了眼,果然是皇家令牌,眼角狠狠跳了跳,搞得这么严肃,真当有人劫囚不成? 不过面上却和善笑道:“既如此,那我必然一切听大人的调遣。” “不敢当不敢当,苏尚书太客气了。” 第二日,苏墨钰从兵部,调了十几个京城守备军,暂且给那位大理寺少卿当保镖兼护卫。 当她陪着对方去天牢提审阎夫人时,那个多日前还与 自己争执不下的女人,如今,却变得沧桑颓唐,仿佛短短数日,就苍老了几十岁。 就连被送上囚车,她的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如一潭死寂的池水。 在苏墨钰的印象中,这个女人是坚韧的,顽强的,甚至是狠辣的,本以为她至少会与这场劫难,来个不死不休的抗争,因为,这才符合她的性子,没想到,她却失去了所有的斗志,仿佛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切听凭命运的安排。 苏墨钰到底是有些失望的。 失望她的逆来顺受,失望在面对命运时,连一向强势的阎夫人,也低下了那高昂的头颅。 阎夫人公审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大理寺外,早早便围满了百姓,挤得水泄不通,阎夫人所乘坐的囚车经过,无数的菜叶鸡蛋朝着她扔去,人们口中不停地骂着:“贱人,去死,不知廉耻的贱人!” “杀人犯!处死杀人犯!” “什么将军夫人!分明就是个不尊妇德,心肠狠毒的恶妇!” “杀了她,杀了她!” “阎少将真可怜,竟然认这种毒妇做母亲!” “对,一定要还阎少将一个公道!” 百姓们是最善良的,但也是最容易被煽动,被流 言蒙蔽的。 苏墨钰不知阎夫人此刻在想什么,或许她也曾悔不当初,但时光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年,在这二十年中,她未必是没有快乐的。 身为主审官之一的大理寺少卿走上审判堂的首位,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下跪者何人,报上名来!” 阎夫人抬起头,冷然看了对方一眼,道:“前丞相幺女傅初兰。” 原来,阎夫人的闺名叫做傅初兰。 大理寺少卿再拍:“你既已嫁人,怎能再报从前的名讳?” 阎夫人道:“我生是傅家的女儿,死也是傅家的鬼魂,嫁人又如何?我永远都是傅初兰!” 苏墨钰在一边旁听,虽然除了阎烈洲外,她一点也不喜欢阎家的人,但还是十分佩服阎夫人的勇气。 大理寺少卿没辙,只好放弃,“傅初兰,对于二十年前,你杀害纳西族女子和汐儿一事,你可认罪?” 阎夫人道:“是我杀了她,我没什么好说的。” “这么说,你便是认罪了?” 阎夫人冷寂的目光,射向对面的大理寺少卿:“我只是承认,是我亲手杀死了和汐儿,我什么时候说自己认罪了?” 大理寺少卿气得不轻:“混账!你既然承认 是你杀了和汐儿,岂有不认罪的道理?难道你认为,杀人不算是罪大恶极之事?” 阎夫人冷冷道:“杀人?在场诸位,有几个没有手染鲜血的,即便是大人您,在坐上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前,又害死了多少人呢?如果这样算来,您岂不是比妾身还要罪大恶极?” 不得不说,阎夫人的确有张巧嘴,能言善辩,大理寺少卿脸色涨得通红,一个劲地拍打着手中的惊堂木:“你这罪妇,犯下如此恶行,竟然还不知悔改,本官看你是没救了!” 阎夫人面色冷冷,眼底写满了讥嘲。 “来人,来人!”大理寺少卿怒喝:“给我把这罪妇带下去,重责三十大板!” 苏墨钰拧了拧眉,在衙役上前拿人时,插了一句:“大人,滥用私刑,怕是要遭人诟病,而且,这并非是我们今日的主要目的。” 大理寺少卿铁着一张脸,虽然气愤,但仔细想想,苏墨钰说得不无道理,于是道:“傅初兰,你既已认罪,便签字画押吧,不要妄想有人能来救你。” 似乎是专门与他对着干,在说完别妄想有人救你后,一个声音遥遥传来。 “赤狼军少将阎烈洲在此,谁敢拦路!” 第260章 养之恩大于生之恩 苏墨钰循声望去,远远的,一人一骑,正如一团红色火焰,朝着这边疾掠而来。 马背上的阎烈洲鬓发散乱,满面风霜,一看就是匆匆赶来,他胯下的赤雪,是能一日千里的名驹,也因为过于急速的奔跑,而出了一身的汗。 正如它的名字——汗血宝马,马匹浑身上下,皆覆盖着浓郁如鲜血的汗珠。 一人一骑,前一刻还远在天边,后一刻,便近在眼前。 红衣如火的男子,如一阵旋风般,刮进堂内,扑到了阎夫人身旁:“娘!孩儿来晚了!” 阎夫人怔怔看着阎烈洲,像是从来都不认识他一般,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娘!他们都说您杀了人,但孩儿不信。”阎烈洲伸手,想要将阎夫人从地上扶起,“娘,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站在您这一边!” 阎夫人颤着嘴唇,之前讥嘲冷傲的神情,骤然消失不见,一向矜贵高冷的女人,竟众目睽睽之下,痛哭出声:“烈洲,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母子抱头痛哭的场面,并未让今日的主审们,有半点的心软,大理寺少卿命令道:“来人,将这二人分开!” 阎烈洲怒目道:“我娘究竟犯什么错了,你们要这样对她?” 大理寺 少卿道:“阎少将回来的正好,这位可不是你的母亲,你真正的母亲,早在二十年前,就被这个罪妇给害死了!” 阎烈洲想也不想,立刻反驳:“你们所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唉,下官也知道,您很难接受这件事,但事实就是事实,您亲生母亲的遗骨,我们也已经找到,您的母亲,和您一样,有着一头鲜艳的红发。”说着,他让人将多年前死去的纳西族女人遗骨抬了上来。 遗骨经过二十多年的风雨侵袭,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不过尸骨还算是完整,可以清楚看到,女人那一头烈焰如火的头发。 阎烈洲怔了怔。 阎夫人看到那句尸骸,也是一脸绝望。 “这并不能证明什么。”阎烈洲平静道:“我的母亲只有一个,就是我身旁这位。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我永世难忘。” 阎夫人听罢,泪如泉涌。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么? 不,她对他,只有亏欠,哪有什么养育之恩。 他十二岁第一次穿起军装,奔赴遥远的边塞战场时,她连送都没有去送他。 那时候,他一定怨怪过她,否则,怎会整整七年,都不愿意回来呢? 犹记得那日,她一个人躲在房里哭,手边是为他 缝制了整整一个月的棉衣,但她不敢去见他,因为她害怕,怕自己会忍不住心软,将他留下。 她已经受够了日日夜夜一直折磨自己的噩梦,或许,只要他离开,不再见到那张与和汐儿越来越相似的容颜,噩梦就不会再来缠绕她。 等他走了,她才抱着棉衣,疯了一般冲出去。 然而,一切都晚了。 她再也见不到,她那听话乖巧又孝顺的孩子了。 “烈洲。”阎夫人紧紧抓住阎烈洲的袖口,生生压下喉口的哽咽:“你听我说。” 阎烈洲见她连站都站不稳,连忙伸手将她扶住:“娘,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帮您,求皇上吗?我现在就进宫。” “烈洲!”阎夫人声色凄厉,冲口道:“谁都别去找了,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确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阎烈洲拧起长长的剑眉,急切道:“娘,我上回不是跟您说了,这样的玩笑,以后别再开了。” “不是玩笑。”阎夫人闭着眼,几乎不敢面对那双澄亮无垢的眼睛,她是个罪人,不配做他的母亲:“当年,我偶然救下了你的亲生母亲,让她暂且住在将军府,她感念我的恩德,对我事事顺从。其实,一开始,我是真心想要帮她 的,然而……”说到这里,她忽然用手捂住脸颊,似乎不想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示人,凄惶道:“当大夫告诉我,我腹中胎儿注定活不下来时,我……我便生出了私心。那是一个雨夜,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生下了一个死胎,那孩子长得很漂亮,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漂亮的眼睛,可惜,他在来到这个世界前,就已经死了……就在同一天,我救下的那个纳西族女人,竟然也诞下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有着一头火红的头发,当我抱起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发现,我不想放手,我永远都不想放手了!尤其是……看到他在对我笑……或许,这个男孩,是我腹中那个死去孩子的转世,老天把他把他带到我的身边,是对我的一种补偿。这是我此生,做的最残忍的一件事,但……我并不后悔。” 还有些话,她没有说。 没有说自己当年,爱上了一个穷困潦倒的秀才,但是碍于门第,她注定无法嫁给他。 一开始,在将军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她是丞相最小的嫡女,从小就备受宠爱,她要什么,家里便给她什么。 人生第一次不如意,便是她的婚姻。 天真无邪的她,被人下了药都不自知 ,等孩子已经快要出世了,才知道自己被陷害了。 可她不信邪,不信命,她相信,那个孩子与她的缘分不会这么浅。 然而,她还是败给了命运。 从一开始,就败给了命运。 “娘。”阎烈洲扶着她的手,眼眶红红的:“不管真相是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母亲。” “烈洲,我不配!”阎夫人拼命摇头。 “不,是我不配做您的儿子。”阎烈洲低低道,叱咤疆场的少年将军,此刻却像个伤心的孩子:“我记得很清楚,我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是您不眠不休守在床边照顾我,整整三天三夜,您一直没有合眼,等我的病好了,您却病倒了,一病就病了大半年,差点挺不过来。” “我十岁那年与人打架,一身都是伤,父亲要罚我,您哭得像个泪人,大雪天的,您跪在父亲门外整整一宿,为我求情。” “还有……我十二岁那年,得知我第二天就要去从军,您连夜赶制棉衣,眼睛都肿了,就怕我在边塞冻着冷着。”他轻轻握住阎夫人的手,露出一抹如儿时般,干净纯粹又依恋的眼神:“养之恩大于生之恩,您固然有错,但作为您的儿子,您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最好的母亲。” 第261章 以血开始,以血结束 最好的母亲。 原来,她竟然还是一位最好的母亲。 明明,自己最差劲了。 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 “烈洲。”阎夫人仰首,看着面前男子的容颜,脸上露出母性的浓浓慈爱:“我这辈子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唯一的骄傲,就是你。” 她的手颤抖着,这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他,看这个被自己辜负了二十年的孩子。 “当年,我在你死去的母亲面前发誓,此生此世,我一定会加倍疼爱你,将欠她的,都还在你的身上,然而,我还是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还会做同样的事情么? 不知道。 或许会,或许不会。 但就像她刚才说的,即便犯下那样的罪孽,她也绝不后悔。 山花烂漫,****。 年仅十六岁的她,是那么的纯真幸福。 那时候的她,对未来有过幻想,有过憧憬,曾经美好的想象,即便现在回忆起来,依然那么清晰。 她爱过的那个男子,经过漫长岁月的蹉跎,已然变得模糊不清了。 然而,此时此刻,那张清俊儒雅的面容,却再次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好似一瞬间 ,她又回到了那个细雨绵绵的午后,回到了自己青春年少的过去,回到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 “……我不是个好女儿,不是个好妻子,但是……”她嘴角缓缓弯起一抹笑容,不似以往那样死板,而是带着多情的柔和,与幸福的欢喜:“能教导出你这样优秀的儿子,或许便证明,我并不是一个差劲的母亲,我的儿子,是叱咤沙场的赤狼军少将,是大晋百姓为之敬仰的国之栋梁,是忠君大义的忠臣良将,是心地善良、满怀正义的阎家子孙。” 说完这番话后,她忽而站起身,捋了捋散乱的鬓发,目光坚定如火,灼灼生光:“没错,我不是一个差劲的母亲,阎烈洲,他永远是阎家的子孙,永远……是我傅初兰的儿子!” 苏墨钰见状,暗叫一声不妙。 阎夫人眼中那抹既坚定又决绝的光泽,透着令人心惊的疯狂。 像是一支即将熄灭的蜡烛,在最后关头,绽放出最灼热炽烈的火光,刺痛人眼。 “烈洲,对不起。”说完这五个字,她猛地朝着堂前的石阶冲去。 “娘!”阎烈洲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大理寺少卿也吓 坏了,张开嘴巴,大喊:“来人,快阻……” 才喊出几个字,就听“砰”地一声,一切都晚了。 阎夫人心意坚决,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这一撞,又狠又重,顿时,鲜血迸溅! 她早已残败不堪身体,软软倒了下去,周围一片惊呼,她仰面倒在血泊中,唇角,却带着一丝安详幸福的微笑。 “娘。”阎烈洲走到阎夫人身旁,还剩下最后一丝气息的阎夫人抬起手,竭力朝他伸去。 阎烈洲也伸出手,想握住阎夫人虚弱的手掌,然而,在还未触碰到之间,阎夫人举在半空的手,便无力垂了下去。 “娘!”阎烈洲一声痛呼,颓然跪倒在了阎夫人的身前,将倒在血泊中的女人抱起,哭得像个孩子。 周围突然死一般的寂静,连在堂外围观的百姓,也一语不发,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苏墨钰站在大堂的侧首,除了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死寂的氛围,被一声高喝打断:“来人,将罪妇傅初兰的尸体带下去。”阎夫人虽然死了,但尸体却要交给刑部,至于该不该交换给阎家,还要等皇上来定夺。 阎烈洲缓缓站起身,通红的双目,四下一扫:“谁也不许动我娘!” 上前来收尸的衙役,被他泛着血光的凶狠眼神震慑,不敢再上前一步。 大理寺少卿也很为难,皇上的命令,他不得不完成。 咬咬牙,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那罪妇带过来!” 然而,还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悲愤中的阎烈洲,就似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浑身上下,都透着骇人的杀气。 僵持许久后,苏墨钰叹息一声,站出道:“你们都退下吧。” 大理寺少卿惊道:“苏大人,这可是皇上的旨意,如有违抗,可是杀头大罪!” 苏墨钰道:“皇上若问起来,此事由我一力承担。” 大理寺少卿还欲说什么,苏墨钰先一步打断:“你难道要违抗本官的命令?” 眼下这种情形,硬来是万万不明智的,真跟阎烈洲打起来,怕是连皇帝都要惊动,更何况,就兵部的那点人,根本不是阎烈洲的对手,大理寺少卿一番沉吟后,挥手道:“都退下吧!”反正皇上若追问起来,就把责任都推到苏墨钰身上。 走至阎烈洲身边,苏墨钰轻声道:“带阎夫人回家 吧。” 他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点点头,抱起阎夫人,朝着大理寺外走去。 所过之处,百姓们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就连之前那些怒骂阎夫人的家伙,都闭上了嘴巴,现出愧疚之色。 望着远处那抹红色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苏墨钰也似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 以血开始,以血结束。 阎家的劫难,仅仅只是一个开头而已,而今日所流的血还不够,一定还有更多的鲜血,更多的牺牲。 …… “是吗。” 听完下属的汇报,容蓟颔了颔首:“知道了,你退下吧。” 窗外夜色浓郁,深秋的风偶尔刮过,卷起地上的残败落叶。 夜风吹起他半散的漆发,举目凝望皇城东边的方向。 阎夫人的死,是他早就料到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深吸口气,正欲阖上窗棂,突见远处漆黑的天幕,骤然被一片熊熊火光所照亮,将半个天幕,照得犹如白昼。 他愕然,立刻叫人来询问。 “宫外发生何事了?” “启禀殿下,是太师府起火了。” 什么?太师府! 第262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两个时辰前。 原本累了一天,身心俱疲,苏墨钰早早熄灯休息,可躺在榻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心里总是慌慌的,于是便起身,带着皮卡丘在府内遛弯。 静谧的太师府,前所有未的宁静。 只能偶然听见几声蛐蛐无力的叫声,她无精打采地走在府内青石小路上,忽而,天边明亮的弯月,被一抹乌云所覆盖,原本颈霜遍地的太师府,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衣袂破空声。 以往,容蓟偷偷来府内与她会面,都会这样来无影去无踪,但显然,此刻听到的这个奇怪声音,并不属于他。 她猛地站定,脑中有根弦绷得紧紧的。 跟在她身后的皮卡丘也停了下来,弓起了脊背,炸起身上雪白的毛。 这样的表现,越发让她肯定,之前所听到的那个衣袂破空声,绝不属于容蓟。 如果不是容蓟?那会是谁? 是谁大半夜的,偷偷摸摸潜入太师府? 不管是谁,此人必然不会友善。 她屏住呼吸,若无其事地朝前走着。 经过一处低矮山墙时,黑暗中蓦地跃出一道影子。 黑色的影子,伴随着雪亮的刀光,一闪即逝,她眼底的光泽,也跟着闪了闪。 黑影自上而下猛地朝她扑来,一出手就是杀招! 好在早有准备, 在对方扑来的瞬间,借势侧身,因为是从高处落下,速度较快,又没有落脚点,所以苏墨钰轻易便能占据上风。 一击不中,对方似乎很是诧异,勉力控制住身形,打算再向她攻出第二击。 但她怎会给对方这个机会,抬腿,狠狠朝着对方的小腹撞去,在对方吃痛的瞬间,从他手中夺过短刀。 锋利刀刃搁上对方颈项:“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对方以一边吸气一边冷笑,苏墨钰加重手上力道:“还不说?” 对方还是一副冷笑面孔,压根不把她的威胁当回事。 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阵破空之声,而且听声音,敌人已近在身前。 来不及回身闪躲,眼中掠过一丝惊慌,连番出动两名高手,看来对方是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 这下不死也得重伤,而此时此刻,是不会有救兵前来营救自己的。 正绝望时,听背后传来“嗷呜”一声,接着,便是一个男人的惨呼。 她正惊异时,被她制服的那人突然一掌狠狠打向她,苏墨钰倒地,对方趁机逃走。 她不会轻功,就算去追也追不上,更何况,敌人也许会有帮手在暗中埋伏,贸然去追,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折身回来,看向那个被皮卡丘扑倒在地,咬断了喉咙的可怜虫。 对方没有蒙脸 ,不知是忘记蒙,还是认为压根没有蒙脸的必要。 男人脸上全是血,遮盖了大部分的容貌,苏墨钰看着那双因惊恐而瞳孔放大的眼睛,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熟悉。 脑中闪过一些画面,零碎的、混乱的,那应该是原主的记忆,不知为何,此刻却突然回溯在脑海中。 一望无际的草原,鲜血淋漓的杀戮,疯狂奔逃的绝望。 同样的一张男人脸孔,骤然与眼前这张对上! 没错,眼前这人,便是去年春猎时追杀原主的杀手中的其中一名。 有些混乱迷惘的东西,逐渐开始变得清晰。 因为紧张,她竟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伸手在男人怀中摸索着,当摸到一块坚硬的物事时,她感觉呼吸,也骤然间停滞了。 果然,是皇家令牌! 去年春猎要杀自己的人,并不是容蓟,而是皇帝! 更没有所谓的给自己一个机会,一切都是陷阱,早就布好的陷阱,只等着自己一步步往里跳! 突然觉得浑身冰冷,只是深秋而已,却像是已经迈入了腊月寒冬。 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起身,朝苏太师的房间急赶而去,可守在外面的下人却说,苏太师被皇帝召进宫了。 顿时,如一道霹雳打在了天灵上,震得她脑中一片嗡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皇帝 选择在今夜动手,原来一切都已部署好了。 难道,苏家真的无路可逃了? 没等到她想好后续对策,府外的方向,就被一片火光照亮,她赶出去一看,太师府竟然被一群身着甲胄的侍卫给重重包围了。 为首之人,竟是御林军统领,他一身铠甲,手握长刀,大步迈入府中,高声道:“苏府所有人听令,本将奉圣上之命,围剿逆贼,府内一干人等,不许离开府门半步!” 围剿逆贼? 说的可是苏太师? 皇帝果然动手了! 如今,皇家掌握了先手,占据了上风,苏家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逆转危局。 尤其是现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压根一无所知,皇帝此举究竟是震慑,还是已经无所顾忌? 府内的丫鬟小厮都被吓坏了,大概是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乱了阵脚。 担心苏明音,大夫说她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见到眼前这番景象,难免不会胡思乱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安抚住苏明音的情绪,其他的事情,等之后再说。 去苏明音房间的路上,一个人影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一不小心,撞在了苏墨钰的身上。 “方姨娘?”她的目光,在方氏手中的包袱上掠过:“您这是要去哪?” 方氏吓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道:“我… …我哪也不去。” “哪也不去?”她冷笑:“你这包袱里,装着大量的现银,该不会是想趁乱逃走吧?” 方氏越发慌乱了:“没、没有!你别瞎说。” 她冷笑不止:“我能理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别说你还不是我父亲的正妻。也罢,人各有志,苏府注定是完了,你留下来,也无非是多个陪葬的,不如逃命去吧。” 方氏怔住了,没想到苏墨钰竟然会这般好说话,“小少爷,你也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放心,以后每年清明,我都不会忘了给你烧纸的。”说着,转过身,对藏在廊角的苏庆和道:“庆和,还不赶紧,再晚就来不及了。” 苏庆和红着脸,被方氏从角落里拽了出来。 原本他不想答应方氏偷偷溜走的提议,但终究还是恐惧站了上风。 他不想死,不想跟着苏府一起陪葬,就算昧着良心,如落水狗一般仓皇逃离,至少能活下来,活下来就有希望。 对于苏墨钰今日的大度宽厚,他觉得很是奇怪,但也顾不得那么多,逃命才是要紧事。 目送两人匆匆逃离的身影,苏墨钰一声冷哼。 他们以为能逃得掉吗? 留在苏府,至少还有苏太师留下的威望作为庇护,可一旦离开苏府,他们的下场,必将更加凄惨。 第263章 孱弱不等于脆弱 此刻的太师府一团混乱,但苏明音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卧房的门是半开的,苏墨钰推门进去的时候,苏明音正坐在烛灯前绣着什么。 走到近前一瞧,原来是个荷包。 “三姐,已经很晚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先骗苏明音睡下,如果运气好,说不定等她明天早上起来,苏府已经转危为安了。 放下手中的荷包,苏明音抬起头,幽深的瞳眸,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家都快要没了,还怎么睡得着?” 这是这么多天来,她说的第一句话。 苏墨钰惊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姐,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苏明音笑了,苍白的唇角,此刻精透出一股艳丽的荼蘼:“钰儿,父亲进宫了,是吗?” “是的。”看来,已经瞒不过她。 苏明音怔怔看着面前的烛火,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她放下针线,站起身来:“钰儿,你认为我很脆弱?” 苏墨钰拧眉:“三姐,你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苏明音转首过来看她:“身体不好,跟我脆不脆弱有关系吗?” “三姐。”她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不知该怎么回答苏明音。 是啊, 身体不好,跟脆不脆弱有关系吗? 她叹息着:“三姐放心,只要有我在,这个家就不算败。” “钰儿。”苏明音牵过她的手,将刚刚缝制好的荷包塞到她手中:“这个你拿好,也许能派上用场。” 一个荷包能派上什么用场?她自然是不信的,但这是苏明音的一番好意,她还是很感激:“谢谢三姐。” “钰儿,陪我出去走走吧。” “三姐,天色已经很晚了。”此时,御林军的人,应该已经将太师府重重包围起来,她不想让苏明音看到这幅场面。 “走吧。”不由分说,苏明音率先朝门外走去。 苏墨钰无奈,只能跟上去。 两人刚走出房间不远,一身铁甲的御林军统领便待人围了过来。 “苏小公子。”他的态度看上去还算恭敬,可从他对自己的称呼上来看,他对苏府已经不再畏惧。 “萧大统领,有事么?”苏墨钰尽可能保持冷静。 萧统领抬了抬手,他身后的侍卫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将她拿下。 “萧大统领这是何意?”她冷声问。 “苏小公子,我们在太师府后院寻到一具男尸,对此你作何解释?” 苏墨钰心头一凛,那个被皮卡丘咬死的刺客,她只 来得及将尸首藏于井中,原打算之后再做处理,没想到竟然被御林军给找到了。 只怕,他们的目的,就是来那具尸体的。 更或许,之前逃走的那个刺客,便是御林军中的其中一员。 她做出迷惘的神色,不解道:“男尸?什么男尸?” 萧统领冷笑:“苏小公子既然答不上来,那就只好请你去一趟刑部大牢了。” 苏墨钰大惊,自己一旦进了刑部牢狱,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 脑中快速掠过无数念头,在她决定豁出去拼一把时,一旁的苏明音柔柔开口道:“萧大人。” 萧统领似乎才发现她的存在般,转过脸去:“你是?” 苏明音福身道,“妾身乃苏家三女,苏明音。” “哦,原来是三小姐。”苏明音常年不在京都,故而认识她的人很少,萧统领也是第一次见她。 苏明音道,“妾身有些话,想对萧大人说,不知萧大人可否卖妾身一个面子?” 苏墨钰有些纳闷,苏明音跟萧统领有什么话好说?就算为了救自己,只怕也是徒劳无功,今日之事,分明就是皇帝的授意,连萧统领都无权做决定。 萧统领也很疑惑:“三小姐想对本将说什么?” 苏明音上前一步 ,望向自己卧房的方向,柔声道:“还请借一步说话。” 苏明音反常的举动,让苏墨钰和萧统领皆迷惑不已。 见对方久久不给予回应,苏明音忽然一笑,带着叹息和失望:“如今,我和三弟都是大人砧板上的鱼肉,您难道还怕我们会跑了不成?”她话语中的失望越来越浓,甚至带了些讥嘲:“难道说,您堂堂御林军大统领,还会害怕我一介弱女子不成?” 萧统领脸上有些挂不住,被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这般嘲笑,他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不甘的。 “三小姐,请。”他倒要看看,这个苏三小姐究竟在耍什么花招,若企图以美**惑,那她则是打错了算盘,别说他根本不稀罕她,就算稀罕,也不敢违抗皇上的旨意。 苏明音当先一步,率先走向屋内。 在跨过门槛,回身关门的刹那,苏墨钰看到,苏明音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看了眼。 她眼神冷幽,眼底深处,却隐约燃着灼烈的火光。 这个眼神她太熟悉了! 那日在大理寺,阎夫人自尽前,也是这样的目光。 坚韧,冷傲,疯狂,决绝! “三姐!”有种不妙的预感,她前忙冲上前,想要阻止。 但身后的侍 卫,哪会给她这个机会,几人一同上前,将她牢牢制服。 该死!她虽然有把握能趁其不备,将这四名侍卫撂倒,但难免不会惊到房间里的萧统领,以及守在府宅各处的其他侍卫。 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的。 她这般安慰自己,但心中还是慌乱难抑。 暂且等等吧,反正离得近,一旦发生什么,她可以第一时间进去救人。 屋内。 苏明香在桌前坐下,给自己给萧统领都斟了杯茶,“大人请喝茶。” 萧统领看了眼递到面前的茶杯,并未伸手去接。 苏明音笑笑,也不在意对方的拒绝,将斟满了茶水的茶杯,轻轻放在桌面上。 “我是六年前嫁到阳陵的,期间一次都没有回过京城。”苏明音莫名其妙的开场白,让萧统领有些懵。 不理会他的茫然,苏明音继续道:“嫁去阳陵,并非我的本意,而是迫不得已。” 萧统领没吭声,他虽不是女子,但也知道这些闺阁女子的无奈,她们的婚姻,一向不由自己做主。 “萧大人一定以为,我的婚姻,是为了家族而牺牲。”她清浅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锋锐的诡谲:“事实上,我离开京城,是因为身体的缘故。” 第264章 苏明音的选择 苏家三小姐身体孱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没什么奇怪的。 奇怪的是,她说话时的语气。 烛灯下,她柔美的脸庞,迸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 惊艳却又骇人。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的家族,我的亲人,需要我做出牺牲时,我还会像从前那样义无反顾吗?”她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澄净的液体:“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我就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我的家族,我的亲人。”她猛地靠近萧统领:“萧大人呢?您可有为了家族牺牲的决心?如果您的家族,您的亲人,也遭受到无可避免的危难,您会怎么做?” 萧统领看着近在眼前的脸容,突然觉得心口憋得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统领一定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是啊,他的确奇怪,从走进这个屋子开始,他的疑惑就从未减少过。 眼前这个女子,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有用么? 或许有用吧,但也只是她的奢望而已。 皇家对苏家的打压,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一个功高盖主的臣下,身为君 王的皇帝,又怎能容忍他继续茁壮下去? 所谓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道理。即便,当初皇上之所以能顺利登基,也是靠着苏家,靠着苏太师。 可正因如此,苏家才必灭无疑。 苏明音坐了回去,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她本是贵族世家的嫡出小姐,向来循规蹈矩,矜持端庄,嫁给邢将军后,更是遵守妇道,贤惠通理。 而她刚才那番饮茶的动作,却又豪迈大气,如江湖儿女般不拘小节。 将茶杯重重放下,她看向对面的萧统领,神色坚定如磐石:“我向来体弱,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却很少有人知道,我为什么会体弱。” 隐约猜到,她要说到正题了,萧统领不自禁坐直了身体,连思绪,都变得紧张起来。 “多年前,我在执行一项任务的时候,被一名武功高强的侍卫打伤,险些丧命,自此经脉俱损,病痛缠身,不得不远赴阳陵,从此退出组织。不过呢,那个侍卫也不好受,我虽重伤,却也给了他致命一击。”说着,她的目光,在对面的萧统领胸口上掠过:“那一刀,应该留下了很深的伤疤,直到现在都无法消退,我说的对么 ?萧大人?” 萧统领脸色大变,猛地起身,抬掌朝对面的苏明音挥去。 但苏明音的动作却比他快,在他起身前,便拿起桌上的烛台,将尖锐的那一头,狠狠刺进萧统领的心口。 原本就不怎么明亮的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你……”萧统领瞪大眼睛看着苏明音,满脸的不可置信。 苏明音为了避免他发出声音,飞快拔出烛台,又狠狠冲着他的喉口刺下。 男人捂着喉咙跪倒在地,想要出声求救,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苏明音走到他身前,冰冷的目光,居高临下冷冷瞧着他:“多年前的决斗,今天也该有个了结了。” 萧统领双手死死握着烛台,滚烫的鲜血汩汩而下,染红了地板。 他奋力朝着门口爬去,当他的手,终于触碰到门板时,却发现怎么拉都拉不开。 抬起头,看到横在门板上的木栓,咬紧了牙关,扶着门板站起身。 “萧大人这是要去哪里?”一个纤瘦的身影走上前,轻轻握住他染血的右手:“妾身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跟大人说。” 萧统领惊骇地看着她,在没有发觉她真正面目的时候,谁能想到,这样一个 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子,竟然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铁血杀手。 苏明音婉然地笑着,依然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她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只火折子,将其点燃。 “萧大人今日是走不了了。”她一边道,一边点燃窗前的纱幔。火舌飞快窜起,瞬间便吞没了大半个房间。 直到此刻,房外的侍卫才发现不对劲。 “统领大人!”有人上前查看,还没走近房屋,就被一股猛地窜起的火焰逼得连连后退:“着火了!房子着火了!” 着火了?苏墨钰也骇了一跳,用力挣开身后侍卫的钳制,冲上前去。 房间里面一片熊熊烈焰,根本看不到苏明音的身影。 “三姐!”她用力撞门,但门扉从里面被拴住,她根本撞不开。 两名侍卫上前,将她推开,也开始用力撞门。 “统领大人,统领大人您在里面吗?” 门扉终于被撞开,但里面早已被漫天火海吞噬,只站在外面,浑身的肌肤,都被火焰灼得疼痛不已。 几人虽然着急,却没有一个敢冲进去的。 苏墨钰急了,从墙角的水缸里舀了一桶水浇在身上,便欲冲进去。 这时,一片火海中,隐约显出个 人影来,厉声喝道:“钰儿,站住!” “三姐?”她怔了怔。 “钰儿,还记得你曾对我说过的话吗?什么都无法放弃的人,便什么也得不到。这句话,我今日同样送给你!”火势渐大,但苏明音的声音,却在火苗的烈烈声,以及房梁断裂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清晰:“钰儿,这是我的选择,与生死无关。你记住,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都要活下去,这是我如今,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轰”的一声。 整间房屋骤然倒塌。 “三姐——” 周围一片惊呼声,尖叫声。 她的眼睛,被一片漫天彻地的红所覆盖,已经不知那究竟是火焰的壮烈,还是鲜血的艳丽。 “统领大人也被困在里面了,怎么办?”跟随萧统领来的侍卫,显然也慌了手脚。 “禀、禀报皇上!快去禀报皇上!” 周围一团混乱,竟然没有人顾得上她。 她站起身,熏红的眼睛,最后看了眼被火舌吞没的破败房屋。 三姐,再见了。 我绝不会让你的牺牲,毫无意义。 你的话,我会牢牢记住,永生永世,至死不忘! 猛地转身,趁众人不注意,遁入了黑暗之中。 第265章 小乞丐 苏墨钰锁在墙角,一动不动。 夜里寒风簌簌,她却恍若未觉。 一直毛茸茸的大脑袋伸过来,轻轻舔着她的手背。 抬起**的眼,看了眼坐在自己面前,尽可能安慰自己的皮卡丘。 “苏府完了,是吗?”她抱住皮卡丘,将脸埋在它柔软的皮毛中,鼻腔又酸又涩,但还是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苏太师进宫,然后便是自己被刺杀,紧接着御林军便闯进来拿人。 仔细想想,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一直是连着的,连给人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而设下这个连环局的人,正是皇帝。 虽然早知皇家容不下苏家,但万万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快下手,更没想到,会下这么狠、这么不留后路的手。 当她还奢望只要苏家主动退出朝堂,皇家就能放他们一条生路时,他们的敌人,已经准备好了屠刀,将其磨的锋利,只等挥向他们的猎物,砍下猎物的头颅,让所有与皇家作对之人,都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果然,以血开始,必将以血结束。 这件事,容蓟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比起抱着侥幸,不愿告诉自己真相,她更相信,他是不愿打草惊蛇,所以才一直 欺骗着自己。 在皇图霸业和儿女情长面前,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她该怨恨吗? 不,这是自己早就料到的结局,从头至尾,她就没有真正信任过他,故而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欺骗与背叛。 苏家与皇家,永远都是站在两个敌对的彼岸,除非,她与他之间,有一人能舍弃自己的家族。 他不会,自己,也不会。 将脸颊从皮卡皮的身上移开,忽然想起苏明音在把荷包给自己时说的话。 也许能派上用场? 派上什么用场? 虽然心中存有犹疑,但她还是取出荷包,来来回回捏了几下,发现里面好像装着什么。 将荷包拆开,发现里面装着一张叠起的纸笺,还有一个小小的令牌。 将令牌取出,她猛地一惊。 这是…… 夜狐令? 她又掏出自己怀中的那块,和这个一对比,发现两块竟然一模一样。 难道说,夜狐令实际上不止一枚? 她将两枚令牌一起收进怀中,将那张纸笺打开。 里面的内容很简单,从上到下,一共写了九个人名,人名旁标注了此人的身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刚看第一眼的时候,她觉得很纳闷,不太明白这九个 名字所代表的寒意。 但当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名时,她猛地反应过来。 这是夜狐组织九名杀手的名字,以及他们的真实身份。 其中,最上面两排,写着她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名字—— 苏明音。 若白。 她怔怔看着那两个字,内心当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原来如此…… 夜狐组织并非只有八人,而是第九个人暂时退出了组织,嫁去了遥远的阳陵,成为了将军夫人。 三姐。 她闭上眼,深吸口气,待内心中的波澜逐渐平复后,这才站起身,将纸笺收入到怀中。 她必须尽快行动,不出一个时辰,御林军便会大举出动,满城抓捕自己,届时她必定插翅难逃。 城西九条街,是奉天有名的霸王街。 这里的治安混乱不堪,收保护费的,吃霸王餐的,强抢民女的,什么事都有。 苏墨钰曾经和阎烈洲一起来过一次,打得那条地头蛇抱头鼠窜。 到了夜间,这里更是盗贼横行,人人自危。 前方的巷道里,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右边的屋舍内,传来拳打脚踢及哭喊求饶的声音,甚至前方的小路上,就站着几个手持刀械,准备劫持过路行人的地痞无赖。 苏墨钰目不斜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笔直地朝前走着。 在几个地痞的身后,盘腿坐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在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只鸡腿。 “喂,站住!”其中一个地痞晃了晃手中的道具,对着苏墨钰吼道。 她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脚步不停地朝前走着。 “老大,这小子胆子挺大的,怎么办?”之前威胁苏墨钰的那个地痞,回头对一个看似头头的人说道。 “还能怎么办?给我做了他!”那个头目一脸狰狞,左眼上的一道疤痕,给人一种凶神恶煞之感。 苏墨钰还是目不斜视,她的目标,就在前面,与自己目标无关紧要的人,她一个都懒得理会。 三名手持刀具的地痞一起朝她冲了过来,在其中一人手上的利刃,接近自己身前的前一刻,她飞快出手,夺过了对方手上的刀具,趁他发愣的瞬间,先解决了其他两人,最后,在他回神的刹那,反手横刀,割断了他的喉管。 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汇聚成一条鲜艳的小河,朝着对面正坐在地上吃鸡的小乞丐流淌而去。 这里的地痞,大多欺软怕硬,见她一出手便杀三人,顿时吓 得屁滚尿流,带着剩下的两个跟班,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 对面的小乞丐,却对眼前一幕视若无睹,依旧在美滋滋吃着手中的鸡腿,只在腥臭的鲜血即将流淌到他脚下时,才不甘不愿地挪了挪屁股。 苏墨钰走到他面前,踢了他两脚:“起来。” 小乞丐抬眼,眨了眨迷惘的眼睛:“干什么?” “我让你起来,立刻跟我走。” 小乞丐长着一脸圆圆的脸,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他用一种天真烂漫的眼神看着苏墨钰:“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是不是坏人,想要把我拐去卖了?我才不要!” 苏墨钰没耐心了,又踢了他一脚:“别装了,影毒。” 小乞丐嘬了嘬油腻腻的手指,眼底的微光闪了闪,继续傻乎乎地问:“影毒是什么?能吃吗?” 苏墨钰取出怀中的夜狐令,展示在他面前:“身为夜狐组织的一员,对于主人的话,必须言听计从。” 少年仰首看着她,将视线从她脸上,慢慢调至那枚黑色的夜狐令上。 眼神从天真烂漫,逐渐变为阴沉冷凝。 半晌后,他丢开手里剩下的半个鸡腿,拍拍屁股站起身:“谁告诉你的?” 第266章 暂时躲一躲 “你甭管谁告诉我的,总之,我要你现在跟我走。” 影毒。 夜狐九名杀手中,最擅使毒的一人,很多任务,都需要他的协助才能完成。 影毒望着横尸路边的三个地痞,长长叹了口气:“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发觉我的真实身份。” 苏墨钰懒得理他,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还不快走?” 影毒撇撇嘴,很是不爽:“身份拆穿就没意思了,到底是谁跟你说的?” 她转过身,将影毒扯了一把,不小心沾到了他手上的油腻,连忙在他身上擦了擦,结果越擦越油:“事情真多,谁告诉我的,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他一本正经地点头:“事关我跟别人的赌约,如果我输了,我就要给她卖一辈子的命。” “你跟谁打赌?” “血舞。” 苏墨钰神色黯然:“不用担心,你这个赌约已经作废了。” “为什么?” “因为血舞已经死了。” “什么?”少年愕然,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能让他感到震骇惊讶的,除了血舞之死。 “她那么厉害……”他喃喃:“虽然后来受了伤,但她仍是我们八人中最强的……怎么会……” 苏明音曾问她,身体不好,跟柔弱有关系么? 她当时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也很愚蠢,身体不好,当然就柔弱,这是根本不需要问的问题。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愚蠢的是自己。 “再强大的人,也终有一死,这没什么奇怪的。”她淡淡道,随即转身,继续朝前走去:“时间不多了,我有任务要交给你。” 影毒踢踢踏踏地跟在她身后,时节已经入秋,夜晚气温寒凉,他却穿得极少,只有一件单薄的破衣,勉强用来遮风,但他却面色红润,没有丝毫不适的征兆。 “你要我做什么?” “去一品居,把若白和雪樱带出来。” “一品居……”他歪着脑袋,声音有气无力:“就是那个有名的青楼妓馆啊……为什么?你看上那里的小倌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她的一品居是青楼楚馆?她手下的那些少男少女,都凭自己的技艺吃饭,一不偷二不抢,干干净净,与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完全不一样! 但现在这种情形下,她也懒得解释,只道:“若白就是干将。” “啊?”这是影毒今日第二次惊讶了:“那个娘娘腔的漂亮小倌,竟然是干将?”影毒仰天 长呼:“天呐,怎么会这样,亏我还崇拜了他好久。” 苏墨钰回头看了眼影毒。 这小子真的是夜狐成员之一吗?为什么感觉这么逗比?哪有半点杀手的模样。 到了一品居,果然那些侍卫还未离去,以往这个时候,一品居必然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生意火爆,然而今天,除了几盏亮着的灯笼外,整座阁楼,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记住,切莫打草惊蛇。”在影毒行动前,苏墨钰吩咐。 影毒挥挥手:“放心吧,我出手,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一品居的侧门前,便出现了两个身影。 若白背着行动不便的雪樱,朝她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大大咧咧的影毒。 她眼角狠狠一跳,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还没等她责备,影毒便开口道:“人都被我毒死了,放心。” 她嘴角抽了抽,都被他毒死了…… 他的动静还能更大一些吗? “小公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若白回头朝一品居的方向看了眼,拧着眉头问。 “朝廷应该已经知道,一品居是我名下的产业了。”有些眷恋不舍地看了眼对面的阁楼,除了苏府以外,这里 就像是她的第二个家,多少是有些不舍的:“皇上已经开始着手对付苏家,我现在应该算是朝廷钦犯吧。” 若白愕然:“怎么会这样?我派出去的人,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到。” 她苦笑道:“这是一个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挖好的坑,怎会等到现在让你察觉出来?” “那……” “干将,倾夜狐所有人力,能否救出我爹?” 若白眼神微闪:“小公子何意?” 一旁的影毒插言道:“别装了,她什么都知道。”他顿了顿,又道:“还有,血舞死了。” 同样的惊诧神色,出现在若白的脸上:“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回答他的人是苏墨钰:“干将,我早就说过,你这双手,适合抚琴弄花。” 若白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辩解,但对上苏墨钰了然的神态时,轻叹一声,觉得也没必要再解释了。 “小公子。”此时开口的,是一直没有沉默的雪樱:“你知道皇家有个暗卫组织,叫做无常门么?” 摇头:“不知。”随即又道:“皇家培养几个暗卫,这很是正常。” “这可不是一般的暗卫,他们是由江湖上最穷凶极恶之人所组成,我也是最近无意间查到的 。”雪樱看了在场三人一眼,缓缓垂下头:“小公子知道这个组织幕后的操控者是谁么?” 苏墨钰潜意识决绝询问,只沉默着不说话。 “在大晋,最有权势的人,除了皇上以外,便是太子。” “你想告诉我,今日所发生的所有事,都与太子有关?”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语声却冷寒入骨。 雪樱摇头:“我不确定,但我能肯定的是,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无常门的监视下,包括小公子要救苏太师的决定,也在他们的计划当中。” “这件事以后再说,朝廷现在正在寻我,我打算暂且躲避一阵。” 影毒不知又从哪摸出一只鸡爪,嘎吱嘎吱地啃着:“问题是,躲哪里呢?” 她将目光转向街道另一侧的醉芳楼:“那里。” “你还真是格外喜欢这种地方。”影毒腹诽一句。 不是她喜欢,而是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最适合藏身。 若白又提出疑问:“可是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出卖你?” “不会的。”苏墨钰笃定道:“只要我一天是夜狐的主人,天罡就不能出卖我。” “什么什么?”影毒跳了起来:“天罡?那个刀枪不入的变态家伙,竟然在醉芳楼!” 第267章 不需要第二个权臣 “哎呦,小公子,您今天怎么有空来咱们醉芳楼?” 一走进醉芳楼,挥着香帕,永远都无比热情的老鸨立马迎了上来。 “您是想要莺莺姑娘来陪您,还是秀儿姑娘,要不就香玉姑娘吧?这丫头长得可水灵了,保证小公子喜欢……” 苏墨钰头也不回:“你过来。” 老鸨一怔:“我?” “没错。” “哎呦,小公子,您可折煞奴家了,奴家都一把年纪了,不对您的口味。” 苏墨钰淡淡瞥她一眼,“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天罡。” 老鸨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挥舞香帕的动作也变得僵硬起来,影毒捂着嘴巴,噗嗤噗嗤地笑:“我的眼睛哦。”在他印象中,天罡应该是个浑身肌肉,魁梧高大的黑髭大汉,谁知道竟是这满身香粉,一脸媚态的青楼老鸨。 苏墨钰不理会她的惊愕,径自朝二楼的方向走去。 不到片刻,浓妆艳抹的老鸨就跟了上来,虽然一身的脂粉味能熏死人,但整体给人的感觉,却与之前判若两人。 她也不说话,就在前面带路,直至都进一间看上去不起眼,实则内有机关的房间,这才开口:“少主是怎么知道我真实身份的?” 为什么每个 人的开场白都是一样的? 苏墨钰走到窗前,手指抚过外表看上去是木头,实际却是精铁的窗棂:“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你只需要在接下来的日子,保证我的安全,不要让我被朝廷的人找到即可。” 老鸨看了眼若白还有影毒,道,“这两位是?” 不等苏墨钰开口,影毒首先做自我介绍:“我是影毒。”又指指若白:“他是干将。” “少主留在这里可以。”她看向若白和影毒:“他们必须离开。” 苏墨钰皱眉:“为何?”难道这几人之间有矛盾不成? “组织有规矩,除非执行任务期间,否则夜狐的成员,不得彼此见面。” 还有这种破规矩。 苏墨钰看向两人:“行,我和雪樱留在这里,你们两个自己去找地方住。” 影毒长吁短叹:“不是吧,还以为跟着少主有肉吃,结果还得继续去当乞丐。” 苏墨钰探手入怀,结果掏了半天什么都没逃出来,不免唏嘘:“出来的急,忘了带钱。”不过,倒是带了肉干。 将手中肉干撕下一块,丢给脚边的皮卡丘。 影毒立刻不满嚷嚷:“狗都有肉吃!我们好歹是人吧?” 苏墨钰纠正:“不是狗。” “ 不是狗是什么?”影毒探手过来摸,原本安静得让人察觉不到任何存在感的皮卡丘立刻炸毛,露出一口锋利獠牙。 影毒嗤了一声:“不让摸就不摸,小气。” 苏墨钰忍不住狂翻眼皮,早知道,她就不揭穿这些家伙的真实面目了,平日里戴着面具时,倒觉得稳重些,谁能想到看似最心狠手辣的影毒,竟然是个逗比。 “走吧干将。”影毒砸吧砸吧嘴,招呼着:“我前几天看上了一座破庙,趁着那里还没人占领,先去抢地盘。” 至于么?怎么说也是夜狐的成员之一,穷成这样,简直丢脸! 苏墨钰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拿去当了。” 影毒接过,来来回回把玩一番,惊喜道:“看上去很值钱的样子,一定能当不少钱!” 废话!那可是最稀有的和田玉,至少能当千两白银。 待几人都离开后,雪樱关切道:“小公子累了吧?要不先睡会儿,我替你把风。” 是累了,可即便累得浑身瘫软,又怎能睡得着呢? …… 御书房内。 皇帝一身九龙黄袍,高坐于上首之位。 身着便服的苏太师坐在下首,一名宫女上前来,替苏太师撤下手边的茶盏,重新换上一 杯刚刚沏好,热气腾腾的茶水。 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平静安详,好似两个许久未见的老友,在秉烛夜谈。 当然,要除去御书房外,身着重甲,手持刀枪的上百御林军。 皇帝轻笑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朕的消息才刚刚放出去,就有一、二、三……”他数着手边的奏折,数到最后一本时,重重摔在桌面上:“十二个人,为苏太师你求情。” 苏太师不紧不慢道:“那是因为,这些朝中同僚都知道,臣是无辜的。” “无辜?”皇帝收起怒色,脸上是一贯的温和微笑:“苏贤啊苏贤,朕不否认,这些年来,你的确在世人眼中,塑造出了一个高风亮节,忧国忧民的贤良名声,但你别忘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朕的手上,朕说你是叛国逆贼,天下间,便无人可反驳。” 比起皇帝的冷酷,苏太师仍是温和清雅的模样,似乎完全不受任何事情的影响,这是他多年练就的气度,早已镌刻在了骨子里。 “皇上,人言可畏,这个道理,您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皇帝勃然变色。 没错,人言可畏,流言可惧,他比谁都清楚这个 道理。 “当年,皇上能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跃成为大晋最尊贵的君王,靠的,不就是人心的力量?”苏太师仿若没有察觉皇帝的异样,仍是语声淡淡。 “你说的没错。”皇帝沉冷的表情下,是另一种古怪的自信:“所以,朕才会一次次提拔苏墨钰,给他机会。” 苏太师那双岿然不动的眼,终于有了细微的波澜:“他还是个孩子。” “苏贤。”皇帝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负手道:“朕记得很清楚,几十年前,十四岁的你高中状元,金殿之上一篇赋国策惊艳天下,父皇极为器重你,短短三年时间,你便从一个无名之辈,成为大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权臣,位居左相,意气风发,那时候的你,是朕心目中,最崇拜敬仰的存在,连太子,都竭尽全力地想要拉拢你。”他看向对面的苏太师,宛如时光回溯,那张年轻傲气的脸孔,重新浮现在眼前:“苏墨钰今年也十六岁了,或许,他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大晋朝第二个最年轻的权臣,裘马轻狂,春风得意。”他走至苏太师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大晋朝,不需要第二个苏贤。” 第268章 太子,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苏太师的眉眼,还是四平八稳的模样,似乎很少有事,能让他露出平静以外的神色。 这是皇帝从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他和苏太师之间的关系,是敌人,但更像是结识多年的朋友。 整整四十年,四十年间的风雨变迁,四十年的爱恨情仇。 “苏贤,有件事,朕一直不理解。”说着不理解,皇帝的眼中,也真的透出好奇迷惑的神色:“当年,那么多有实力的皇子都想要拉拢你,你为何偏偏选择了最不起眼的朕?” 这是梗在他心里最深的一个疑问,他从来没想过向苏太师寻求答案,但今日不知怎么的,竟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苏太师看着皇帝,用那双总是透着睿智的双目,一丝不苟地看着皇帝,口吻却随意平淡:“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那时候的我,骄傲自负,总想着做点寻常人做不了的事情,想要向世人,向这个天下,证明自己的能力。” 事实上,他成功了。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成功。 当年的夺嫡之争,有多么凶险,多么残酷,他比皇帝更为清楚。 也是因为如此,他的双手才染满了血腥。 或许,今日的一切 ,是上天对他曾经所作为所的一种惩罚吧。 皇帝怔住了。 这几十年来,他左想右想,想过无数的可能,却万万没想到,苏太师帮助自己夺嫡的原因,竟然会这么简单,这么……荒唐。 片刻的怔愣后,他猛地大笑出声,“好,好个苏贤!整个皇家,整个天下,还有朕的一生,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好,非常好!” 苏太师平静地看着皇帝,脸上仍是无波无澜的样子,只有眼底,掠过一丝浅浅的哀伤与怜悯。 “苏贤!”小声戛然而止,皇帝猛地转脸,看向苏太师的眼中,满是厌憎地怨恨:“朕最讨厌的,就是你的自负你的无所顾忌!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凭什么掌控朕的一生,凭什么随心所欲改变他人的命运?你这世上最可恶、最嚣张、最不可一世的混蛋!” 夜风吹起苏太师身上宽大的袍子,一向精神烁烁的老者,此刻却像是骤然苍老了数十岁,眼角的细纹,也变得深邃起来。 “皇上,不是臣决定了您的一生,而是宿命……” “别跟朕说什么宿命!”皇帝蓦地恼怒起来:“朕从来不信什么宿命!如果不是因为 朕尚能保持清醒,你的好儿子,怕不是也要走与你同样的老路?朕……绝不允许!皇家的宿命,不能再交由你们苏家的人来一手把控!”皇帝平了平心气,用最平淡也是最冷漠的声音道:“苏墨钰,不会再有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了。” 苏太师原本在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衫,他是个无论何时,都一丝不苟的人,容忍不了任何细微的瑕疵,听到皇帝最后一句话时,手下的动作顿了顿:“那个孩子,不像我,他没有野心。” 皇帝冷笑,“苏贤,他虽是你的儿子,但朕比你看得清楚,每当他站在太和殿上时,他的眼睛里……”皇室指了指自己的双目:“写满了狂妄和野心。” 苏太师轻叹口气,没有回应。 就在此刻,一名侍卫急匆匆跑来,跪在门外道:“启禀皇上,太师府不知何故突然起火,萧统领被困其中,生死未卜,苏墨钰趁乱逃脱,下落不明!” “什么?”皇帝骤然一惊,摔了手中茶盏:“混账!这么多的人,连个半大的少年都看不住!朕要你们何用!” 茶盏的碎片在眼前飞溅,一片擦过脸颊,顿时血流如注,但 那侍卫却不敢抬手去擦,只一个劲的磕头求饶:“皇上饶命!” “滚下去!” 如蒙特赦般,侍卫连滚带爬地退下了。 皇帝捏了捏拳头,冷笑着转向苏太师:“苏贤,这可是你的安排?” 苏太师从头至尾,神色没有半分改变,只背着手,遥望窗外的沉沉夜色,听到皇帝的问话,这才转过脸来,神情间,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轻声说道:“这孩子,比臣当年要优秀多了,皇上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皇帝觉得苏太师脸上那并不明显的笑意,简直碍眼透了,扬声道:“将罪臣苏太师带下去,好生看管,切莫不可出半分差错。” 话音甫落,便有两名身着铁甲,全副武装的侍卫上前,给苏太师带上枷锁,随即押解着他,离开了御书房。 皇帝回到御案前,目光沉沉,如夜幕下的寒霜,层层叠叠,变幻莫名。 许久后,他高声道:“来人,传太子前来见朕!” 容蓟不知皇帝传召自己的目的,但也知道必定与苏家有关,所以格外小心。 经过御书房外,正逐渐散去的御林军,心头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 “儿臣参见父皇 。”举步而入,在跪拜的时候,他看到对面的座椅旁,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水。 有人来过,这个人很可能,便是苏太师。 那么…… 没给他思索的时间,皇帝看着跪在下首的他,开口便道:“苏贤已被朕缉拿入狱,但苏墨钰却跑了。” 容蓟抬起头,愕然道:“父皇已经动手了?” 皇帝两手撑在御案上,借着御书房内明亮的烛光,仔细窥探着容蓟眼中的神色,当发现果真只有诧异时,才放心地坐了下来:“是,这是最好的时机,只不过,中间还是出了点小差错。” 这个小差错,自然指的就是苏墨钰了。 看来太师府的那场大火,也与她有关。 他直挺挺地跪着,纵然心中有千般疑问,万般焦灼,也不敢表现出分毫。 “这件事你怎么看?”皇帝问。 他沉吟了一下,道:“自然是立刻封锁城门,派出精锐卫兵,搜捕苏墨钰。” 皇帝满意颔首:“朕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你与朕想到一起去了,那捉拿苏墨钰一事,朕就交给你去办了。”在容蓟接旨叩首的时候,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太子,你可千万莫要让朕失望。” 第269章 把动静闹大 再翻过一个山头,前面就是村庄,连续不眠不休奔逃这么多天,早已精疲力尽,不过,总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等风头过去,再找个安宁点的小镇落脚,从苏家带出的千两银子,加上一些值钱首饰,怎么也不会过得太过拮据。 方姨娘认为,这个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她从怀中掏出两个油饼子,一个递给苏庆和,一个自己啃了起来。 以往,在苏府吃着山珍海味都又不满足,现在啃着干饼子,心里却很是开心。 马上,她就能摆脱所有的苦难,马上,她就能真正做一回有钱人,而不再遭受任何人的白眼。 “不知京城现在如何了。”苏庆和一边吃着饼子,一边嘀咕。 方姨娘将手中的水壶递过去:“想那么多做什么,总之,咱们今后跟苏府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 苏庆和长长一叹,到底是不太甘心的,如果自己肯留下,与苏府一同共渡难关,是不是就会有希望,保住苏家这些年来积累的威望以及财富,是不是自己还能继续做苏家二少爷,是不是还能意气风发地当他的中书侍郎。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正因为是未知数,他才放弃 一切,听从方姨娘的建议,像只丧家之犬般,一路从繁华的京都,逃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山沟里,喝着白水,啃着干饼。 当他叹第二声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为什么饼子上会有鲜血? 为什么自己的双手不见了? 为什么…… 他没来得及发出第三次疑问,眼前便是一黑,接着,身边的方姨娘发出惊恐无比的尖叫声。 但,他已经听不到了。 因为他的头颅,已经与身体分了家,和那没有吃完的半个饼子,一起跌落尘埃。 方姨娘惊恐地看着站在她身前,手握滴血长刀的男人。 她不认识这个人,但从对上的穿着上来看,似乎是朝廷的人。 “这位大人,求求您了,饶了奴家吧!”她满脸血泪,用力磕着头:“奴家是无辜的,奴家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抬起手里的刀,轻轻拭去上面还冒着热气的鲜血,“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想杀你……”在方姨娘脸上露出惊喜表情后,又道:“但这是我的任务,你求饶也没用。” 方姨娘脸上的笑意僵住,正要继续哀求,只见对方扬手一挥。 刀光闪过,一道血线飞溅而起。 方姨娘 瞪着眼睛,像是几乎要把眼眶给撑破一样,怎么都不肯闭上眼睛。 当死亡真正来临时,她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什么叫做绝望。 而事实上,她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死亡好似是一件非常简单且愉悦的事情,只需要等着腔子里的鲜血流尽,等着灵魂慢慢消散,归于尘埃。 扑通一声,她无力地倒在地上,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布包里的银子散落出来,掉了一地。 她颓然地伸着手,去抓其中最大的一颗银锭。 这些都是她的,是她的! 是她后半生的希望,是她一辈子的追求。 然而,她的手指伸到一半,便无力垂下。 男人上前一步,从地上捡起布包,满足地笑了两声,“不错,这趟任务不亏。” 荒陂上再度归于宁静,两具残破的尸体,仿佛与周遭的荒芜融为了一体,成为了这片枯败灰暗山头的一道风景。 枯枝上,乌鸦啼鸣,久久不绝。 …… 苏墨钰来来回回把玩着手中的两枚夜狐令,屋外下起了入秋的第一场雨。 她盯着淅淅沥沥的雨滴,昏昏欲睡。 门外响起脚步声,她迷离的眼神陡然间变得清明起来,将夜狐令揣好 ,转过身去。 一道白影闪了进来,是若白,不,准确说,应该是干将。 “怎么样了?” “京城各处城门已被封锁。出入都需严格搜查。”他顿了顿:“负责此事之人,是太子。” 苏墨钰轻笑一声,打了个哈欠:“果然是这样。” “少主打算怎么办?” 她半眯着眼,唇角微微上扬,看似在笑,但那扬起的弧度,却似两把锋锐的利刃,“皇帝送了我这么大的一份厚礼,我又怎能不做回敬?” “少主的意思是……” 她站起身,走到桌边,抽出一张写着几行字迹的纸笺:“按照这上面说写,尽可能把消息传出去。” 一个干将,一个影毒,一个天罡。 三人的身份,正好适合用来做这件事。 干将看了几眼,指着最后的几个人名,“这几个名字又是何意?” 她走回椅子前,一屁股坐下,“那几个人是你的暗杀目标。” “这些人,似乎都是朝廷命官。” “没错,正因如此,我才要你杀了他们。” “少主,这么做,难免会引起皇帝的注意,实在冒险。” 她不以为意:“我知道,但我就是要引起他的注意,为官的这段时间,我 也算把他的脾性摸清楚了,他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皇帝,最怕的就是自己威望有损,遭后世诟病,说直白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把动静闹大点,我就不信他会不在乎。” “那太子那边呢?” 太子…… 终究,他们还是走到了完全对立的地步,他是皇家的一份子,而自己,则是苏家的子孙,他不可能背弃自己的家族,她也一样。 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连提起,都觉得不堪忍受。 皇城封锁,这么多天都没有行动,她知道他在给自己逃走的机会,但她不能走,不能在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狼狈逃离。 而一旦彼此为敌,他的立场,将会更加艰难。 到那时,她是眼睁睁看着他纠结挣扎,还是帮着他一同对付自己的家族? 她深深吸口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摒除脑海,她不能心软,一旦心软,一切就都完了。 “太子那边你先不用管,他暂时应该不会出来碍事。” “是,属下遵命。” “雪樱很好,这些天她一直在教这里的姑娘跳舞,你不用担心。” 男子离去的脚步顿了顿,苏墨钰明显可以听出他话语中的释然,“那就好。” 第270章 什么时候贯出痴情种了? 短短几天时间,皇帝听信奸佞、谋害忠臣的流言,就传遍了奉天的大街小巷。 同时,也传到了皇宫,传到了太和殿,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更有甚者,称苏家的那场大火,是皇家为了掩盖肮脏真相,而刻意找人放的。 萧统领看上了苏明音的美貌,要将其据为己有,苏明音为保清白,于是挥刀自尽,当时苏府内的下人,全都看到了这一幕,皇家生怕这件事传出去,有损皇家形象与名望,就制造了那场大火,企图掩盖证据。 如今苏太师被囚,苏墨钰失踪,流言的影响力越传越广,流言的内容,也变得越来越不堪。 皇家为了平息事态,用尽了一切方法,眼看就要奏效,谁知又突然发生了几起凶杀案,死者皆是苏太师的门生,大部分都是苏太师一手提拔起来的。 很明显,这种排除异己的行为,必然是皇家所为,百姓们义愤填膺,朝堂上人心惶惶。 那些原本想要倒戈的苏家盟友,也不禁开始了左右摇摆,瞧瞧那几个反水官员的下场,自古帝王多无情,就算已经投靠了皇家,还不是说杀就杀,卸磨杀驴,这可是皇家的老把戏了。 看完奏报中的内容 ,皇帝铁青着脸,狠狠将手边的一摞奏章,一把挥到地上。 “混账!这个苏墨钰,简直可恶!” 一大群人跪在御座的下首,以头触地,两股颤颤,觳觫不停。 皇帝很少发这么大的火,在朝臣们的印象中,皇帝向来是慈眉善目、和蔼亲切的,就算生气,也只是板着脸而已,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会说,而此刻,他们却实实在在,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滔天怒火,几乎要把周遭的人都焚烧成灰烬。 “好,真的很好,苏贤倒是没有说错,他这个儿子,的确比当年的他要优秀。”皇帝平了平心绪,但语气中的煞气,却丝毫不减,仍是威严冷酷得令人遍体生寒。 “可惜啊,这样的人才,注定不能为朕所用。”皇帝似在惋惜,但口吻中,却没半点惋惜的意味,只有浓浓的铁血杀意。 千百个日日夜夜,机关算尽,为的,就是这一天。 从对苏贤的崇拜敬仰,到如今的憎恶惧怕,他这四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中度过。 所以,他不允许自己失败,更不允许,对不起自己这几十年的韬光养晦,卧薪尝胆。 苏家,必须要从这个世上消失! “皇上。”有人大 着胆子提议:“不如让苏贤亲自出面澄清,我们只需要告诉他,苏墨钰已经伏罪,只要他愿意公开承认自己的罪行,朝廷就留苏墨钰一命。” 皇帝冷笑连连:“蠢货,你当苏贤和你一样蠢不成?别说苏墨钰不在朕的手上,就算真的在,他也不会应允!如今,他占着上风,何至于自作无趣将自己陷入不义境地!” 那人抹着额上的汗:“皇上说的是,微臣冒进了。” “皇上,不是还有淑妃娘娘么?她的话,应该可信。”又有一人提议。 “淑妃。”皇帝似有触动,垂目凝思。 让淑妃出面,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她那个性子…… 一番思索后,皇帝颔首:“这倒不失一个好法子,但关键还在于苏墨钰,太子这些天来一无进展,着实令朕失望。”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皇帝听似无心的一句话,却暴露了很多讯息。 难道说,朝堂的局势,又要有天翻地覆的大变化了? 皇帝共有十个儿子,优秀者不在少数,更何况,十年前,已经有过一次废太子的经历,再来个第二次,也没什么稀奇。 皇帝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面上却丝毫不显,只疲惫道:“行 了,今天的早朝就到这里,退朝吧。” 伴随着万公公一声悠远尖锐的“退朝——”,众臣各怀心思,离开了太和殿。 皇帝在众多侍人的簇拥下,一路来到御书房。 万公公一边搀扶皇帝迈过门槛,一边小声在皇帝耳边道:“皇上,贤王殿下回来了。” “哦?”皇帝脚步不停,“他人在哪?” “就候在外面呢。” 皇帝走到御案前坐下,点点头:“宣他进来。” 片刻不到,一身紫衣,尤带风霜的贤王,便迈步而入,恭谨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恭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不耐听这些,抬抬手:“你这段时日辛苦了,就别拘礼,平身吧。” 贤王应声而起,“谢父皇。” “事情办得如何?” 贤王道:“父皇放心,一切都已办妥。” “你王叔怎么说?” “他声称一切都听父皇的,只希望父皇答应他一个请求。” “呵。”皇帝笑了一声,眼中有着冷蔑的意味:“无非就是为了苏明香母子三人。” “正是。”贤王道:“京都发生的事情,王叔一个字都没有对苏二小姐说,他的意思是,希望父皇能继续让他留在永州,做他的永平王 ,自此一生,绝不会再踏入京都半步。” “倒是个痴情种。”皇帝又是一声轻笑,语声越发不屑:“我们容家,什么时候贯出痴情种了?” 皇帝似乎话中有话,不过贤王垂着头,仍是恭谨有礼的模样,好似压根没有听出皇帝的话中深意。 “老三。”皇帝蓦地话锋一转:“你想做皇帝吗?” 贤王一惊,惶恐跪下道:“父皇,儿臣不敢!” 皇帝冷嗤:“不敢?是不敢觊觎皇位,还是不敢做皇帝?” 贤王给人的印象,原本就是孱弱多病,此刻脸色越发苍白,像是不胜重负,马上就要昏倒一样。 皇帝的目光,却没有因为他骤然惨白的脸色,而变得温和,反而越发犀利:“说,到底想,还是不想?” 就在皇帝话音落下的瞬间,贤王迷惘惊恐的眼神,也变得坚决起来,他仰首,不逃不避地直视面前的皇帝:“儿臣想。” 皇帝眯了眯眼:“想就对了,身在皇家,却对皇位无所希冀,这样的人,岂非太过怯懦?”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沉:“朕能废一次储君,就能废第二次。老三,你记住,朕需要的,是一个完全忠于朕,完全忠于皇权的继承人。” 第271章 杜绝一切后患 贤王退下后,皇帝的身后,突然走出一个人。 “皇上,您真的打算废了太子?” 皇帝没看那人,淡声道:“废太子不是小事,朕不会冒这个险。” “那……” “老三和老六,你觉得哪一个,才最适合做朕的继承人?” “此事关乎皇上的千秋大业,属下不敢妄下结论。” “不管是谁,胆敢违逆朕的,朕都不会给他们机会。”皇帝冷冷道:“邱都尉,太子朕就交给你了,你给朕盯着他,如果他还算听话,你就助他一把,如果,他暗中违抗朕的旨意,站在苏家那一边,你不用手下留情,先杀苏墨钰,再将他一并处决。” “是,皇上。” 十年前的一幕再次浮上脑海,皇帝心口一痛,**了一声,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碧绿色的药丸吞下。 原以为过去这么久了,那件事早就已经淹没在记忆的洪流中,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越来越清晰。 当年,他是那么信任容朝,将自己麾下最精锐的一直队伍都给了他,全力培养他成为一名合格的皇位继承者,可他呢?他是怎么回报自己的? 一柄长剑,一场谋逆! 若非自己早有准备,以苏贤心爱的女人做 胁迫,迫他临阵倒戈,只怕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人,已经不是自己。 时至今日,他不但不信苏家,不信阎家,就连自己的儿子,他亦不信! 为避免旧事重演,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隐约觉得,他这个老六儿子,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一旦让他的翅膀长硬,自己就再也没有牵制他的力量了。 所以,他必须杜绝一切后患,防止皇权颠覆。 …… 苏墨钰对于自己在朝堂上造成的恐慌,表示十分满意。 皇帝迫于压力,暂时还不敢对苏太师如何,只要能牵制住皇帝,苏家就有翻身的机会。 可是,若要彻底翻身,还是要靠一个人。 她来来回回在屋内打着转,犹豫到底要不要主动见容蓟一面。 她的顾忌太多,不敢随意冒险,因为一旦失败,苏家就彻底完了。 她能信任他吗?将自己的生死存亡,悉数交给他? 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从她以往对皇帝的了解来看,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他也不会百分之百信任,自己身为兵部尚书期间,一向与容蓟走得比较近,皇帝怕是早就对他起了疑心,让他负责抓捕自己,说不定,就是一种试探。 故而,她不能冒这个险去见他。 可不去见他,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吧。 皇帝有这个精力跟她耗,她却没有这个耐心。 正踟蹰不决时,一道黑影,忽的在窗前一闪而过。 她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是皇帝的暗卫找上门来了? 伸出手,小心翼翼探上窗边的书架。 其上有个机关,只要按下去,房子的四周,便会立刻落下厚厚的钢板,与外界隔绝。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动用这个最后的杀手锏。 这时,她听窗外的黑影急呼了一声:“少主……” 是莫邪! 她连忙打开窗户,一身黑衣的莫邪一头栽了进来,黑色的衣衫,都被血水浸透。 苏墨钰见状,大惊道:“莫邪,你受伤了?” 她将莫邪扶起,发现他身上不止一道伤口。 莫邪按住她的手,急切地说着:“少主,永州……永州之事是个阴谋……永平王根本就没有离开永州半步!” “什么?”她愕然。 “……一切,都是皇家特意设计,用来迷惑……迷惑众人的……”话落,莫邪因为伤重不支,昏死过去。 苏墨钰深吸口气,竭力压下心口的那股惊惧之感。 原来,从一开始,苏家就是一只落入皇家所布陷阱的可怜兔子,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从纳苏家大女儿为妃,到赐婚苏明香,再到提拔自己入朝为官,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皇帝的阴谋,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陷阱。 本以为,近几年苏家势大,才致使皇帝生出了除掉苏家的决定,没想到,他对付苏家的决心,从几十年前便开始了。 几十年的隐忍,几十年的压抑,几十年的沉默,几十年的骗局。 好一个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那张慈和亲切的笑脸下,竟藏着如此恶毒的杀心。 如今回忆起来,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不禁泛起了寒意。 她小看了皇帝,苏太师也小看了皇帝。 两朝为官,最终抵不过一颗无情的帝王之心。 正要唤人来为莫邪治伤,天罡突然推开门,凝重道:“少主,醉芳楼已经被包围了。” 她大惊,透过窗户朝外看了眼:“我没有看到人。” “敌在暗,我们看不到他们的。” “知道包围我们的人是谁么?” “是太子手下的人。” 容蓟。 “是雷震?” “不,是紫绛。” 紫绛? 呵,原来如此,紫绛前来捉拿自己之事,容蓟应该还不知道,这便好办了,先除了紫绛,这样可以多争取一些时间。 “影毒呢?”她问。 “他去 执行少主的任务了,还未回来。” 影毒不在?少个人,便少一分胜算。 “你暂且留在这里,不要暴露身份,让干将随我一同出去。” “少主,还是等影毒回来再说吧。” “来不及了。”从床底取出一把短剑揣好,她推门而出。 夜狐是她最后的底牌,她不能冒这个险,就算自己真的被捕,也还有逃脱的希望。 不出预料,她刚踏出醉芳楼的大门,前后左右,就被四个人分别包围。 “苏墨钰,束手就擒吧。”是紫绛。 她转身,看着换下繁复裙裾,一身劲装的紫绛:“是你伤了莫邪?” 紫绛面不改色:“他原本就已受了重伤,我不过是借机跟踪而已。” “紫绛,你背叛他,难道就不怕他因此憎恨你?” 苏墨钰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容蓟。 紫绛脸色不变,只是眸底多了一分挣扎:“我谁都没有背叛,我只是代替殿下做他应该做的事。” “包括杀了我?” 紫绛微笑:“我不会杀你,因为你的生死,只有皇上才能决定。” 苏墨钰转过身来,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你不杀我,但我会杀了你。” “你没这个机会。”紫绛笃定。 苏墨钰也笃定:“我有。” 第272章 不顾一切的疯子 眼前这个女子,曾经救过自己一命,但真到了生死相搏的时候,曾经所谓的救命之恩,已经微不足道。 苏墨钰握紧了手中的短刀,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对面的紫绛,同时小声对身旁的干将道:“见机行事,情势一旦不对,你立刻逃走。” 虽然从重重包围中逃走的几率很小,但如果是干将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只要没有自己拖后腿,这些人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紫绛也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苏墨钰脸上无谓平静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捉摸不透,此刻的她。不该是紧张惶恐的吗? 苏墨钰自然是紧张惶恐的,但她惯于将真正情绪隐藏,有时候情势越是紧张,她脸上的表情,反而却是平静。 但内心当中,还是免不了会感到焦虑。 既然紫绛已经找来,那么很快……不,也许应该是立刻,就会有大批的后援赶来,隐隐觉得,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铮”的一声,宛若裂帛般的琴音,拉开了这场肃杀的帷幕。 紫绛带来的那些手下,似乎不堪忍受那灌注了雄厚内力的琴声,纷纷捂着脑袋,痛苦倒地。 不过还是有一些,能够抵抗那琴音带来的伤害,齐齐向着 苏墨钰冲来。 琴音又是一转,肃杀中带着浑厚的劲气,向四周猛地爆裂下来,苏墨钰趁势,将几人一举击败,突围而出。 但紫绛怎会给她逃走的机会,立刻带人追了上去。 一声音哨,周围又落下无数人影,果然,她在周围布下了埋伏。 “苏墨钰,殿下已经给了你机会,你却不知珍惜,现在你却又要逃走,难道不知已经晚了吗?”紫绛站在正前方,死死守着她唯一能逃离的那道巷口。 苏墨钰回身,见已无处可躲,索**不逃了,“怎么做是我的事,似乎还轮不到紫绛姑娘来指指点点。” 紫绛握剑是的手,蓦地加大力气,她看着苏墨钰,眼底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不忍,又似憎恶。 “苏墨钰,为了殿下,我只能得罪了。”说着,她纤瘦的身影,如一道流光般朝着苏墨钰疾掠而来。 “叮”的一声,在那道流光还未消散前,两人手中的兵器,便已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紫绛有些惊讶,她竟然能接下自己的这一招? 原以为,自己能一击制敌。 苏墨钰吹了吹手中吹毛断发的匕首:“紫绛姑娘小心了,刀剑不长眼。” 紫绛这一 招,她还是从容蓟那里学到的,当时她并不知道,这是紫绛的杀手锏。 横刀一劈,紫绛再次朝她发起攻击。 一开始,苏墨钰只连连闪避,且闪得颇为狼狈,然而,等紫绛连续挥出数剑,体力消耗地差不多时,她才骤然反击。 她的时间有限,精力也有限,必须已最效率的方式,解决眼前的麻烦。 眼前刀光一闪,紫绛难以置信地盯着迎面而来的刀刃。 那是不留丝毫余地,满含杀意的一击。 躲是躲不开了,紫绛只能反手在自己肩头狠狠一击,接着这股力道,飞快向后退离。 但饶是如此,她的手臂上,仍是挨了重重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没给她喘/息的机会,苏墨钰的第二道紧跟而至,这一回,是她的咽喉。 紫绛骇了一跳,心头竟难以抑制地涌上一股强烈的惧意。 苏墨钰简直就是个疯子,不顾一切的疯子! 她的招式简单明了,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花架子,纯粹以夺取对方性命为目的,狠、快、准! 如果自己的身法能再快一点,就能克制她这种完全不要命的打发,然而,自己的速度还是太慢了,这才给了苏墨钰可乘之机。 拼尽全力地 一躲,最终还是被她伤到,紫绛捂着脖颈上的伤口,连连后退,几乎是仓皇逃命的姿态,让她很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也没用! 苏墨钰眸光一闪,咬紧了牙关,紫绛尚且还有退路,自己却没有,所以,她只能前进,只能戳出一切去战斗! 对不起了,我这条命,是最亲的亲人用命换来的,不能给你。 所以,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杀了你! 紧随而至,苏墨钰没有收手,趁着紫绛毫无还手之力时,她决定一击杀敌,斩草除根。 “你——”紫绛睁大了眼睛,骇然地看着迎面而来的刀刃。 那锋利的利刃,正对着她太阳穴的位置,这是一击杀招,没有给她留半点后路。 苏墨钰,她竟然真的下手! 曾经于东宫的相处,自己不止一次,看到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她欣赏她的直率,欣赏她的坚韧,也欣赏她的义薄云天,她觉得这个女子,是这世上最值得尊敬崇拜的存在,甚至她觉得,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殿下。 然而,她却有一颗,比石头还要冷硬的心。 一颗理智到令人发怵的心! 几乎已经能感觉到,刀刃划破肌肤,刺入头颅的森 寒。 虽然有一瞬间的害怕,但想到能为了殿下而死,也没有遗憾了。 当的一声,纤薄锋锐的刀刃,似乎被什么击中,猛地弹飞,刀尖在脸颊上划过,留下一道狠狠的血痕。 苏墨钰捂着被震得发麻的手掌,抬头朝对面看去。 黑暗中,一身赭黄的男子,从暗影中慢慢走出。 他的身后,是手持火把,几乎将半个天际都照得透亮的御林军。 紫绛呆呆看着男子,眼中涌出惊喜的热泪:“殿下!” 容蓟却不理会她,目光笔直地,射向对面的苏墨钰。 “孤已在四周设下天罗地网,苏墨钰,你逃不掉的。”他目光沉沉,口吻中不带一丝情感。 苏墨钰冷冷一笑:“你怎知我一定逃不掉?” 他抬手,四周屋檐下、楼阁上,立时闪出无数手持弓弩的弓箭手,冷幽的箭尖,纷纷对着最中央的她和干将。 “你有几分把握逃走?”她低声向一旁的干将问。 “三成。” 她长长吐出口气:“如果带上我呢?” 干将也不瞒她,诚实道,“一成也无。” “好吧。”她扯扯唇角,仰头看了眼夜空下的星辰:“我数一二三,你自己找个机会,突围而出,明白吗?” 第273章 不听话的手下,孤要来何用? 若白拧了拧眉,没有应声。 苏墨钰知道他听明白了,也就没有再问。 目光调向不远处插入石板缝隙中的匕首,低声喊道,“一、二、三!” 伴随着杀意凛凛的琴音,她飞快冲向那柄匕首,才刚我上匕首的刀柄,一道影子般疾掠而至,一掌击在她的肩头上。 她身子飞跌出去,手中,却死死握着匕首的刀柄。 站起身的刹那,那道影子再次急速靠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劈:“钰儿,放弃抵抗。” 耳边,是他沉冷急促的声音。 她死死咬牙,即便手腕处疼得钻心,仍是不肯松开匕首的刀柄。 反手一挥,锋锐的刀刃割裂了他的袖口,立刻有猩红的鲜血渗出,染红了他赭黄的袖口。 “钰儿,孤再说最后一遍。”他不顾伤口,又一次钳住她的手腕,狠狠捏住。 “容蓟,逃避可不是你的作风!”话落,她抬腿,狠狠撞向他的小腹。 他不躲不闪,硬生生挨了她这一下:“钰儿,逃避的是你。”强忍着疼痛,他握住她持刀刺来的手肘,按住臂膀,用力一推。 咔嚓一声,剧痛传来,她颓然倒地,脸上也因疼痛渗出晶莹的汗珠。 这时,一股强劲气流,伴随着琴声迎面扑来。 容蓟只觉得胸腔一阵灼痛,却怎么也不肯 放开她。 趁此时机,她用没有脱臼的另一只手,捡起匕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反过来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容蓟大惊,劈手便去抢夺她手中的刀刃,她看准机会,对干将喊道:“趁现在,快走!” 琴音收势,男子趁机急速促后掠,眼看就要掠出御林军的包围圈,一道人影突然冲天而起,与他向后飞掠的身形撞在一起,一声巨响,长琴落地,干将亦颓然坠地,一口鲜血呕出,昏迷过去。 那道人影冷哼一声,迈着大步,朝她和容蓟所在的方位走来:“末将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容蓟冷然看着面前的男子,久久不言。鲜血顺着手指滴落,溅在青石板路面上,转瞬就汇成了血红的一滩。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愤怒,他眼底沉稳如镜,毫无波澜;说欢喜,他眸光冷凝森然,寒意彻骨;说痛苦,他面色如常,神色淡漠。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男人不知怎的,竟有种遍体生寒之感。 蓦地,容蓟轻轻笑了,抬头在邱都尉的肩上拍了拍:“今日多亏了邱都尉,才能将贼人一举抓获。” 他笑得亲和,听在耳中,却阴翳森然,邱都尉蹙了蹙眉,回道:“贼人能顺利落网,全倚仗殿下运筹帷幄,卑职不敢居功。” “无妨, 反正你在孤这里,也讨不到什么奖赏,不过想来父皇,应该会大力褒奖你,孤也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殿下说笑了,无论是殿下这里还是皇上面前,卑职都不敢居功。”说完,邱都尉忽然转向一脸木然,默然不语的苏墨钰:“苏尚书,卑职代家父向你问好。” 抬起眼,苏墨钰轻轻挑了挑眉梢:“哦,原来是你啊。” 前大理寺卿之子,邱言。 没想到,他竟然是皇帝的人。 呵,朝堂上的关系可真够乱的,比娱乐圈还乱。 “来人。”容蓟背过身,“将苏墨钰押入天牢,严加看管。” “殿下。”邱都尉忽而插言道:“此人身份非同小可,乃是皇上钦定的重犯,还是关押至大理寺牢狱为好,那里……” “邱都尉。”容蓟仍是笑眯眯的,眼底却寒光迸绽,隐含肃杀:“你的意思是,天家在对犯人看管的严密程度上,还比不上区区大理寺?” “卑职并非此意。” “既然如此,苏墨钰还是关押在天牢为好,一应责任由孤来承担,邱都尉认为如何?” 面对容蓟看似商议,实则咄咄逼人的锋锐,他只能妥协,“卑职一切听殿下调遣。” “那就好。”瞥了眼自己带来的御林军,以及邱言手下的皇家禁卫军,自始至终,未 再看她一眼:“把人带下去吧。” 失败被俘,是苏墨钰早就预料到的,可她万万没想到,连干将也被抓了。 关键是她压根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邱言来,更没猜出他竟然是皇帝的手下,前大理寺卿的长子。 原本有干将在外周旋,她还有逃走,这下所有希望全部泡汤了。 好在还有天罡和影毒,但自己被关押在天牢,要与这两人联系上,简直是难于登天。 天牢不似刑部大牢的脏乱,作为朝廷直接掌管的牢狱,这里向来只关押一些身份特殊的重罪之人,听说皇帝的兄长,前朝太子便关押在这个地方,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幸,与前朝太子,住在同一个地方。 皇家待她,还真是不一般。 独立干净的房间,床铺书桌应有尽有,天窗透亮,空气里隐隐散发着新木的香气,如果不告诉她这里是牢房,她恐怕还以为自己是来度假养病的。 坐在整洁的榻上,想整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却发现一只手臂脱臼,怎么都抬不起来。 叹口气,起身在镜子前照了一下,还行,不算蓬头垢面,那就不整理了。 这么多天,一直都提心吊胆,精神紧绷,此刻倒是真正放松下来。 倒在榻上,很快就沉入了梦想。 …… “紫绛,你让孤很失望。” 庭院深深,偌大的宫殿,一如既往的透着冷漠的寂寥。 跪在男人身后的女子重重叩首:“殿下,是属下冒进了。” 容蓟不答话,站在窗前,手上来来回回把玩着一股黑玉雕刻而成的蓟花。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他才缓缓转身,看向紫绛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告诉孤,你是何时背叛孤的,亦或者,你从来都没有忠于过孤。” 紫绛猛地抬头:“不,紫绛从来没有背叛过殿下!”触及到男子唇角冷然的弧度,她又惶然低头,拼命磕头:“属下虽然是皇上手下的人,但对于殿下,从未有过半点违逆之心,还望殿下明鉴。” 他放下手中的花朵,踱步到紫绛面前:“一个不听话的手下,孤要来何用?” “殿下,属下没得选择,皇上对您已经起了疑心,如果您站在苏墨钰那一边,皇上他……会连您一起除掉!”紫绛伏在地上,怆然道。 “孤知道。”容蓟弯下/身,将她从地上扶起,“今日/你立了功。” 紫绛从未见过这般温柔的殿下,似乎连眼底,都溢出最缱绻柔和的水波。 然而,从他口中吐出的,却是这世上最无情的言语:“从今天开始,你依然是无常门的一员,但再也不是我容蓟的下属。” 第274章 你会是我的妻 抛开了所有的紧张和烦忧,苏墨钰竟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从天窗外看出去,外面一片阳光明媚。 不知若白现在怎样了,影毒那家伙,会不会想法子来救自己。 虽然很想立刻离开这里,但那家伙弄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还是不要来了比较好。 正想着,铁质的牢门发出一阵响动,狱卒放轻了声音道:“殿下,小心脚下。” 知道他就在身后,但她没有转身,依旧保持着面朝墙壁的姿势。 “去打盆干净的水来。”男人轻声吩咐。 “好的,小人这就去。”狱卒匆匆离开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牢狱内。 他走上前,在榻边坐下:“钰儿,还疼么?” 她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动:“殿下指的是什么?是我的手臂,还是我的心?” 他叹息一声,没有回答,探过身子,将她从榻上抱了起来。 她挣扎,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他手下力道很大,牢牢禁锢着她,她急了,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他岿然不动,仍是牢牢环着她,实在被她折腾得没辙,在她耳边轻喝道:“钰儿,别闹了。” 她见挣不开,索**就不挣了,将脸撇向一旁,不去 看他。 他倒也没有强迫她,一点点摸到她的手臂,柔声道:“有点疼,你忍着点。”说完,抓住她的臂膀,用力往上一抬。 她**一声,不知怎地,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不知是手臂太疼,还是心太疼。 他见状,用手掌轻轻替她擦拭眼泪,“想哭就哭出来吧。” 听他这么说,她反而止了泪,转过脸来,目光冷然地等着他。 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写满了对他的控诉以及愤懑,他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哀戚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会让我觉得,自己真的罪无可恕。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即便被他遮挡住视线,仍是不肯调开目光。 “殿下,水端来了。”外面传来狱卒的声音。 “放门口吧。” “是。” 默了半晌,他无奈放下手,起身走到门前,将水盆端了进来。 大概是嫌弃牢狱内的布巾太脏,他从怀中抽出一块干净雪白的帕子,浸在微凉的清水中。 将沾了水的帕子拧干,他走回到榻前坐下,握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期间她试图将手抽回,却终是抵不过他的执拗,于是作罢。 擦完了左右,再去擦右手 ,两只手都擦完后,他站起身,替她解开凌乱发髻,再重新替她绾好。 做完这一切后,他绕到她面前,半蹲下去:“钰儿,除了心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定定瞧着他,许久后才开口:“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救你。” 她冷嗤:“别把自己的私心,说得这么大义凌然。” 他笑,眼底是温润的水波,泛着沉沉的凉,他握住她的手:“钰儿,你一向不信任我,没关系,我不需要你的信任,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她强忍着心底的酸涩,用力将手抽回:“有用吗?你再怎么说,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今日的他,似乎有些强势,再次捉住她的双手,他道:“当然有用,只要你听我的,你和苏太师,都不会有事。” 她看着他,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容蓟,从一开始,这就是你的目的吧?你对我说的那些,也都是假的。” “不,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想帮你保住苏家的心,也是真的,只是后面发生这些事,出乎了我的预料。” 她别过眼去,现在连他一眼,都觉得撕心裂肺。 如果她真的对他恨之入骨倒 也罢了,偏偏对他恨不起来。 其实,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猜到了今日的结局。 她爱得义无反顾,爱得不计后果,到头来,又怎能将过错都推到他的身上? “钰儿,父皇只想收回苏家的权势,苏太师毕竟是两朝元老,德高望重,父皇想做千古明君,他不会杀苏太师的。” 这一点,她倒是认同,皇帝怕的不是苏太师,是苏家几十年来积累的威望,只要击垮这份威望,这份敬仰,苏家就不足为惧。 顺便,皇帝还能留下一个仁慈宽厚的名声。 一石二鸟,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苏家输得一败涂地。 “你想要我怎么做?”说来说去,他今日前来的目的,不就是来说服自己的吗? 他眼眸一闪,加重了握住她双手的力道:“钰儿,父皇忌惮的不是你,而是你苏家嫡子的身份,只要你承认自己女儿身的真相,父皇自然不会再杀你。” 她看着他,缓缓地,缓缓地笑了。 “容蓟,没想到,算来算去,我终究被你给算计了。” 这样的口吻,这样的眼神,让他几乎无力面对,但他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紧她,没有逃避:“这是最好的办法 ,也是唯一的办法。” 是,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却并非唯一的办法。 人们都说,太子蓟生性凉薄,果然没错。 在他的眼中,只有合不合适,应不应该,而没有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他永远都站在理智的那一边,步步为营,绝对不会行差踏错。 谁说他不适合这阴谋遍布的九重宫阙? 他才是真正的君主,天生的帝王人选。 “容蓟,你真是走了一步好棋。”她闭上眼,低低道:“你说会给我留着苏家,没错,你做到了,但你留给我的,却是一个残破不堪的家,这样的家,我要来何用呢?” “至少,它还是一个家。” 一个家?她垂下眼帘,语声在空旷的牢狱中,显得飘渺迷惘:“苏家权势被削,父亲被软禁,我恢复女儿身,留在你身边,做你一辈子的禁luan?试问,这样的家,你想要吗?” “你会是我的妻。”他低声强调。 她却冷笑:“妻?容蓟,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你和我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们可以自由牵手,彼此相携,白首到老,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愿,不愿留在皇宫这个豪华牢笼里,陪你一同蹉跎人生。” 第275章 告密 紧紧相握的手,一点点松开。 不愿陪他蹉跎人生…… 世人都说自己心冷无情,但比起心硬如铁的她来,还差的太远。 她说她心疼,可她哪里知道真正的心疼,是什么感觉。 他站起身,忽而感到一阵晕眩,忙伸手在墙壁上撑住,站稳了身形。 坐在榻上的苏墨钰,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原本想出声询问,却生生忍住了。 她和他,真的还有未来吗? 他能自欺欺人,但自己却不行。 三姐身死,父亲被软禁,她却风光无限地给他做太子妃? 午夜梦回时,就不怕苏明音死去的魂魄来找她质问? 不可能了…… 永远不可能。 “钰儿。”缓了片刻,待那阵晕眩感消失,他才侧首,望着她道:“你在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你,但你的那些个手下,也休想前来救你。” 说完,他迈开步子,朝牢门外走去。 “若白人在哪?”刚走到门口,就听她出声问道。 “你说那个琴弹得不错的小倌?他也是重犯之一,只有死路一条。” “算我求你。”她看向门前的那道赭黄背影:“废了他的武功,让他自行离去,我保证,他绝对不会再对朝廷有任何威胁。” “钰儿,你求我?” “是,我求你。” 他没有回头:“好,既然是你所求, 孤答应你便是。” 孤答应你。 最后一句,已然换了称呼。 她心想,要不要起身下跪,再道一句罪臣谢恩。 正这般想着,他已经离开了天牢。 若白,应该会没事的,容蓟既然答应她,就必然会做到。 真是奇怪,一方面她怀疑他,不肯完全信任他,一方面又对他的承诺深信不疑。 真是矛盾啊。 或许,她其实还是相信他的,信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她不信的,唯有他的身份。 希望脱离了夜狐的若白,可以带着雪樱,去过最平凡的生活,抚琴侍花、悠然田园。 自己得不到的,希望他们可以代自己去实现,去圆满。 …… “哥哥,你要去哪?” 阎夫人还没过完烧七,阎婉清自然不能回宁王府。自打母亲死后,她的心性似乎变得沉稳许多,府上的大小事宜,都是她在打理,只是小产之后身体还未完全恢复,难免力不从心,好在有阎烈洲帮她,还算过得去。 这日她正在向下人交代采办事宜,见阎烈洲似要出府,于是随口问了句。 谁知阎烈洲却回答不上来,支吾半天,才道:“我……出去买点东西。” 对于阎夫人的死,阎烈洲一直都很内疚,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她,甚至不敢面对阎婉清以及回家奔丧的阎家大小姐。 阎婉 清皱眉:“府上什么都有,你去管家那里知会一声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 “哥哥。”阎婉清疑惑地看着他,“你根本不是出去采买东西的,对不对?” 一眼就被阎婉清看出端倪,他终于承认苏墨钰说自己没心眼的那些话:“我……我其实……” “我知道你想去做什么。” 阎烈洲诧异:“你……你知道?” “你不就是想去见苏墨钰嘛。” 阎烈洲知道阎婉清与苏墨钰向来不和,生怕她不高兴,连忙否认:“不不不,我不……” “我又没拦着你,你急什么?”阎婉清打断道。 “清儿,她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至她于不顾。” 阎婉清叹口气:“天牢那种地方,是想去就能去的?” 他神色一黯:“我去试试,不行的话再想其他方法。” 阎婉清从怀中摸出一个金色的牌子:“拿这个去吧,宁王府的面子,他们不敢不给。” 阎烈洲神色一喜,便欲接过,阎婉清却陡然收手:“我跟你一起去。” “这……”阎烈洲犹豫。 “你放心,我不会跟苏墨钰见面的,我陪你一起去,是怕他们认了牌子却不认人,我这个宁王府侧妃,虽然没什么地位,但好歹也能说上几句话。” 阎烈洲感激道:“清儿,谢谢你。” “哥哥 ,我们是兄妹,兄妹之间不必言谢。” 兄妹连个字,如一根刺,扎在了阎烈洲的心口上。 他们算哪门子兄妹,自己甚至不姓阎,以前总觉得跟这个家格格不入,那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看了眼因时节入秋而变得萧索的院落,还是离开吧,回到边塞,回到属于自己的战场,那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 皇帝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让他带领赤狼军驻守阳陵,防止鹿云关的胡人进犯。 这也是他急切想要见到苏墨钰的原因,虽然不知她是否会答应,但这是救她的一个机会,他想试试。 也许,这其中,也有自己的私心在作祟吧。 不管怎样,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果然,两人在天牢前吃了闭门羹,即便拿出将军府的名头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阎婉清拿出了宁王府的腰牌,侍卫才答应放行,不过吃给了他们一盏茶的时间。 一盏茶的时间虽然短,但也足够了。 两人一起进入天牢,在长廊的拐角处,阎婉清道:“哥哥你自己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阎烈洲点点头,朝着长廊深处走去。 阎婉清等了一阵,听外面传来侍卫的催促声,拧了拧眉,哥哥到底要跟苏墨钰说什么,竟然说了这么久 ? 想了想,她挪动脚步,朝着最深处的牢房走去。 还没接近,就听到阎烈洲带着压抑的声音:“……并非无路可走,我……可以娶你!” 阎婉清骤然一惊,娶你?娶谁? 好奇之下,她又蹑手蹑脚朝前走了几步。 片刻的沉默后,是苏墨钰略带沉重的声音:“阎烈洲,皇帝对你器重有加,就算阎家垮了,你仍然是赤狼少将,国之柱石,千万不要自毁前程。” “娶你怎么就成了自毁前程?” “你不要说了。”她打断他:“这辈子,我都是苏家嫡子,你答应过我,我身为女子之事,不会告诉任何人,望你信守诺言。” 什么? 苏墨钰是女子? 怎么会! 阎婉清觉得脑子有些乱,回想之前种种,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不愿意娶自己了。 就因为她,苏墨钰! 因为她,太子才决定要牺牲自己。 想到这段时间的艰苦与无助,阎婉清狠狠咬了咬唇。 太子要救他,哥哥也要救她,这世上所有人都要救她,那谁来救自己? 不,她不会再让苏墨钰如愿了。 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只要将这个秘密告诉皇帝,就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她了。 她要苏墨钰死! 要她偿还自己所受的所有苦难! 想到这里,她匆匆离开天牢,转道去了皇宫。 第276章 得到整个苏家 一大清早,苏墨钰就被侍卫带进了皇宫。 她有些懵,不太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从皇帝开始对苏家下手起,皇帝的很多做法,都让她觉得纳闷不解。 就好比现在,她没有被带去太和殿,也没有被带去御书房,而是将她带去了尚仪宫。 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皇帝把她带到这到处都是女人的地方来做什么? 侍卫将她带到后,押解她的人,便换成了两个身强体壮的粗使嬷嬷。 “进去。”在一个宽敞的房间前停下,身后的嬷嬷将她一把推了进去。 房间内,皇帝就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因为屋内光线不怎么明亮,皇帝的脸容隐在黑暗中,看起来有种鬼魅之感。 苏墨钰走上前,跪拜道:“草民叩见皇上。” 她自称草民,不是微臣,也不是罪臣。 这便是把自己跟朝廷的关系,彻彻底底花清了吧? 皇帝在心底冷笑一声,这性子,还真和苏贤又些相像。 “苏墨钰,你可知罪?” 一开口,便是问责。 这一点苏墨钰早就猜到,如今她身为阶下之囚,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与皇帝叫板,当然,就算她现在不是阶下之囚,有照样没 有资格和权利违逆这位天之骄子。 但是,她偏偏就跟他杠上了。 “回皇上,草民不知自己犯了何罪,还望皇上示下。” 皇帝冷笑连连,口吻中带了一丝威严的冷酷,以及蔑然:“苏墨钰,事到临头,你竟然还这般嘴硬。” 他深深叩拜:“皇上息怒,草民是真的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皇帝压着心气:“苏墨钰,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欺君? 皇帝的态度越来越奇怪了,苏墨钰强自镇定道:“草民从未欺骗过皇上。” “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皇帝一挥手:“带她下去检查。” “是。”押解她的两名嬷嬷,一把将她从地上架起,半拖半拽地带去了一旁的小耳房。 不到片刻,两个嬷嬷就出来了。 “启禀皇上,苏墨钰的确是女儿身。” 好吧,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她要是还弄不清状况,那就是傻子。 皇室口中所言的欺君,原来指的是自己女扮男装一事。 可这件事,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是容蓟告诉他的? 虽然容蓟的确有这个立场,但他绝对不会怎么做。 他向来行事谨慎,从不做没有 把握的事情,主动告诉皇帝自己女儿身的真相,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让皇帝对他心生怀疑,搞不好,也会被安个欺君的名头,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果不是容蓟,那会是谁? 阎烈洲吗? 更不可能了。 这世上,她能怀疑任何人,就是不会怀疑阎烈洲。她相信即便利刃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出卖自己。 不是容蓟,也不是阎烈洲,总不会是淑妃吧? 脑中迅速划过无数念头,每个人都有嫌疑,但每个人都没有立场。 她实在不明白,皇帝到底是怎么发现自己女儿身的秘密的。 没等她想明白,皇帝就又开口道:“苏墨钰,这下,你可知罪?” 她直挺挺跪着,目光直视上首的皇帝,闹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自己认罪?好吧,既然这么想让她认罪,那就满足皇帝的这个愿望好了、。 “是,一切都是草民的错,草民不该假扮男子进入朝堂,参与朝政。但此事乃是草民一人的主意,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还望皇上明鉴。” 皇帝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妥协,语声略有缓和,但仍是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傲意味 :“你可知欺君要付出什么代价?” 什么代价?苏墨钰在心里冷笑一声,到了今天,皇帝还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有意思么? “知道,草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皇帝看着她,不由得想起那日金殿上,她傲然对战契丹使团的场景。 他很欣赏面前的这个少女,哪怕知道她身为女儿身,但如果她不是苏家的人,或许,他会继续让她顶着男子的身份,留在朝堂。 可正是因为这份欣赏,让他不得不斩断她所有的翅膀,让她再也无法翱翔。 “苏墨钰,按理说你所犯之罪,根本没有赦免的余地,但朕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皇帝忽然间温和下来的语声,并非让她感到如释重负,反而越发紧张:“不知草民还能为皇上做些什么?” 皇帝站起身来,踱步到她面前:“苏太师乃是两朝元老,在朝中颇有威望,朕不是个残暴嗜杀的君主,即便苏家有负于朕,念在苏家这些年来劳苦功高的份上,朕可以赦免苏太师死罪,而你……”他顿了顿:“暂且留在宫里,准备与太子的大婚吧。”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皇上的意思 是……” “朕从很早以前,就想与苏家联姻,奈何苏家三个女儿都已许了人家,无奈只得作罢。”皇帝扼腕一叹,不明情绪,“朕向来待你们苏家不薄,即便出了这样的事,朕还是希望,能与苏家结为秦晋之好。”他微微弯下/身,带着威慑的目光,冷冷盯着苏墨钰:“苏贤已经让朕失望了一次,但愿你不会让朕失望第二次。” 拒绝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嗓子眼。 她太了解皇帝了,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刚才那番话,是试探,更是胁迫。 他在告诉她,苏氏一族的性命,全都系于自己一身。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但捏着她的小命,也捏着整个苏家未来的命运。 想来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必然十分美妙。 从现在开始,苏家已经败了,而她,也沦为了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 皇家的目的,不但是要让苏家就此覆灭,而且,还想得到苏家多年来积累的权势。 之前皇帝还在发愁,要怎样,才能得到苏家旁支各族的支持与效忠,如今,他总算找到了最好的办法。 得到一个苏墨钰—— 就得到整个苏家! 第277章 除了皇位,我更想留下你 苏墨钰现在是皇帝手中最有利用价值的一颗棋子,自然不能再让她轻轻松松逃走,故而对她的看守,严密到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用来软禁她的宫殿,不知是哪位娘娘曾经住过的,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每日都有宫人打扫,却缺少必要的人气,华丽宽敞的大殿,就像个巨大的坟墓,将她埋在里面,压抑至极。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身上这件啰嗦麻烦的长裙。 当惯了男人,穿惯了男装,自打穿越来,她就那次假冒自己表妹时,穿过一次裙装,还是改良版,没那么啰嗦繁复,突然让她穿裙摆拖地,华丽繁复的女式宫装,简直跟要她命差不多。 想脱掉,但如果脱了,那自己岂不是要裸奔?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穿女装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皇帝似乎有些急迫,这些天一直让人在准备她和容蓟大婚的事宜,大概是但因夜长梦多吧。 嫁给容蓟。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可却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以一个阶下囚,甚至是能够随意丢弃的棋子身份嫁给他,简直就是一种屈辱。 可偏偏她还只能接受这种屈辱,毫无还手余地 。 看着大殿外那些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侍卫,她觉得自己逃走的希望,着实渺茫。 难道真的留在这里,乖乖嫁给容蓟,从此以后,做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鸟儿? 她做不到! 想到皇后,想到淑妃,想到这后宫千千万万的枯骨红颜,她双手捂面,心底漫过一股难堪的绝望。 这不是她的生活,她根本无法接受,而一旦她适应了这种生活,她也就不再是她。 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他还会继续喜欢吗? 自己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皇宫,第二个淑妃? 越想越可怕,身体竟禁不住颤抖起来。 蓦地,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绕过来,将她牢牢拥住。 怔了片刻,她放下手,抬起头来。 “钰儿,嫁给我,是不是很痛苦?”他低沉的,带着哀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心里一阵难过,想说不是,但终究还是做不来自欺欺人,沉默下去。 他笑了一下,勉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却仍是带着无法忽略的沉重:“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你害怕,怕自己会变成无数宫廷怨女中的其中一个,对么?” 她扯了扯他的手,却没扯 动,“容蓟,我说过,我可以把心都掏出来给你,却不能把自由也一并给你。” “既然心里有我,又为何不愿嫁我?只是因为我的身份吗?” “不仅仅如此。” “钰儿。”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轻轻摩挲:“不要走了,留下来好不好?能娶你为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快乐,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我真的不想让你走。” 她涩然一笑:“说这些做什么,我就算想走,也是走不了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感觉到你对这桩婚事的排斥,你这么倔,若不是心甘情愿留下来,你……迟早会离开我。” 她有些诧异,他竟然这么了解自己! 没错,不是心甘情愿留下,总有一天,她还是会离开的。 “容蓟,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当中,对么?” 他默了片刻,才道:“对,但也不对。” 不管对不对,总之,他成了最后的赢家。 “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皇帝此时,应已对他深信不疑,而他,也成功除掉了阎苏两家威胁,只剩一个贤王,想必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帝王之路,平坦无棘,再无障碍。 他放开她,将她身子扳正,让她 直视自己:“钰儿,我若是太子,你就是我的太子妃,我若做不成太子,你也要跟着我一起死。”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从今天开始,你我荣辱与共,我不会背叛你,你也不许背叛我。”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我不答应。” 他忽而笑了,“钰儿,你有选择的权利么?” “你以为我没有?”她也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叹息一声,缓缓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深邃的眸光,径直看入她的眼底:“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么?” 她与他四目相对,轻哼一声:“记得。” 他颔首:“记得就好,你要明白,你是依附我而生,但如果你死了……” 她平静接口:“你会好好活下去。” “没错。”他放开她,站起身:“钰儿,我这辈子很少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除了皇位,我更想留下你。”他看着她,虽然只是随意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却也透出清丽无双的光艳,阳光下,泛着珠光色的唇瓣,隐人遐思,诱/惑着他,想要立刻吻上去。 “钰儿,你还是穿女装好看。”他果真弯下/身,轻轻吻在她的唇瓣上,她不闪不避,漠然接 受了他这个温柔深情的吻。 满意地直起身子,如一只餍足的猫。 “钰儿,我明天再来看你。” “是谁告的密?”她仰首看着他问。 “不是紫绛。”只一个眼神,他竟然就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有些不甘,她咬着唇,别开眼:“总觉得被你算计了。” 他笑笑,没有应声。 他有算计过她吗? 也许有吧,从他爱上她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算计她。 或许就像他自己说的,这辈子,几乎没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因为但凡他想要的,他都会凭着自己的手段,将其抢过来。 没有步步为营的算计,就没有他想要的未来。 这是从母妃离开他的那一天起,他领悟出来的道理。 临走前,他说了最后一句话:“钰儿,好好做你的太子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决不食言。” 她维持着之前的姿态,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等一切再次恢复安宁,她这才扭了扭脖子。 半开的窗棂前,一只雪白的鸽子停留在木质的窗台上,一双红色的眼睛,宛若宝石般璀璨。 站起身,走到窗台前。 盯着那鸽子,仔细观察了一阵,蓦地,唇角缓缓拉起。 第278章 她更适合做太子妃 被软禁的日子很无聊,苏墨钰每天除了自己跟自己下棋玩以外,再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甚至想出去走走都不行。 她感觉自己就算没有被皇帝处死,也会被无聊死。 但这种无聊的状态,在第四天的时候被打破了。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连我也拦?” 熟悉的声音,苏墨钰一时有些反应不及,不过很快,就想到了这个声音属于谁。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就是这么闲得慌,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喜欢找别人的麻烦,似乎自己的人生,必须要别人的痛苦来衬托,才能显出美满来。 她坐在藤编的阔背椅上,闭着眼,仿佛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片刻后,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女子怨恨不甘的低吼:“苏墨钰,你抢走了本属于我的东西,现在可如意了?” 她仍是闭着眼睛,仿佛困顿至极:“你的东西?什么东西是你的?” “你还装傻!”阎婉清冲上前,恶狠狠看着她:“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一直与我作对了,原来你一直都在觊觎太子妃之位,你这个阴险卑鄙的贱人!”说着,她扬起手来,朝着正闭目养神的苏墨 钰狠狠挥去。 一直紧闭的眼眸,蓦地睁开,在阎婉清的手即将挥到她眼前时,伸手牢牢握住了对方的手腕:“怎么?同样的伎俩,还想来第二次?”苏墨钰用力抓着阎婉清细瘦的手腕,后者疼得脸容扭曲,一个劲地抽手,但力气不及苏墨钰,怎么都抽不出来。 “我之前还在纳闷,我身为女儿身的秘密究竟是谁捅出去的,现在终于明白了。”她站起身,冷冷逼视着阎婉清,眸底冷光森然:“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知这个秘密的,但我要告诉你,你已经惹毛我了,我这个人一旦生起气来,会做出怎样不理智的事情,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最好祈祷,不要落到我的手里,否则,我定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阎婉清准备好的质问与责骂,此刻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惊骇不已,想求救,可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急促地大口喘气。 “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看到你,赶紧滚!”她用力一甩,阎婉清单薄的身躯,便被用力甩了出去,狠狠跌在地上。 难得的是,阎婉清竟然没有喊叫,也没有哭泣,待疼痛感过去 后,自己撑着地面爬起来。 她整了整凌乱的鬓发,目光平静地看向苏墨钰,眼中的骇然与惊恐也不见了,甚至连愤恨哀怨,都没了踪迹。 “我娘的死,我才是罪魁祸首。” 苏墨钰已经重新坐回了椅子,刚准备闭上眼,听到这句话,又猛地睁开。 她不太明白阎婉清突然说这句话的意义,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听了下去。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我哥哥,我都不敢说。”阎婉清倚在门框上,痴痴的笑着:“六年前,我第一次见那个人时,我就爱上了他,爱得无可救药,爱得不可自拔,我告诉母亲,我想嫁给太子,做他的太子妃,这个世上,只有我能配得上他,也只有他能配得上我……” 苏墨钰没有给予回应,不过却从鼻腔中哼了一声。 真是个自信过度的姑娘,到底谁给她的这份勇气?梁静茹吗? 阎婉清深深吸了口气,仰起脸来,怆然一笑:“就算到了现在,我也认为,自己比你更适合做太子妃,因为我可以不顾一切地帮他,哪怕是出卖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亲人……” 苏墨钰拧了拧眉头,虽然觉得 她挺自负也挺自恋,不过这句话她倒是说对了,她的确比自己更适合做太子妃。 因为她爱容蓟,爱得失去自我,可以为了他牺牲一切。 反观自己,怕是做不到这么无私。 而身为储君,需要的 ,不正是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帮助自己的贤内助吗? “可惜,你已经成了宁王妃,这辈子都别想再做太子妃了。”说完,她觉得不对,又调侃地补充一句:“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宁王这人虽然有些不着调,但也不能保证他一点夺嫡的机会都没有,倾尽整个阎家之力,扶他上位还是可行的,届时,你一样可以做太子妃。” “我不会这么做!”阎婉清蓦地激动起来,“我为了他,连自己的母亲都出卖了,我又怎会做出这种背叛他的事来?” 苏墨钰原本悠闲困顿的神色,突然清明严肃起来,她转向一旁的阎婉清:“你说什么?你出卖阎夫人?” 阎婉清点着头,眼睛里满是凄凉与得意的复杂神色:“怎么?你觉得很奇怪?是我告诉他的,有个晚上,我无意间听到了我娘的梦话,得知了哥哥并非娘亲生儿子的真相,那时候我一心 讨好他,自然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了……” 苏墨钰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不自禁捏了起来。 阎婉清看着她,不知是笑还是哭,“你觉得,他现在娶你,真的是因为爱你吗?等收复了苏家,得到了苏家的全部权势和忠诚后,你的下场,会比我更加凄惨。” 苏墨钰的脸色很不好,并不是为自己的将来而担忧,而是阎婉清之前所说的那些话。 原来容蓟早就知道阎烈洲并非阎夫人的亲身儿子,原本他可以早些揭发这件事,却偏偏等到现在。 等到皇帝开始着手对付苏家时,才将一切真相抖落出来。 这份隐忍,不,这份心机,着实可怕。 也许,从很早以前,从他还不是储君的时候,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就在他的计划当中了。 自己到底是做了他的棋子,还是他的帮凶呢? 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了,如今,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 “所以,孤必然不会失败。” “那微臣,就提前恭贺殿下,祝您一路披荆斩棘,扶摇直上。” …… 当时的对话历历在目,如今方才明白,他不是自信,也不是自负,而是未来,已经注定。 第279章 淑妃薨逝 睡得越多,精神就越发不好。 白天几乎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她竟仍旧觉得困乏。 正打算找本书来看看,突然间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她打开窗户朝外一看,宫道上来来回回经过无数的宫女和内侍,每个人都脚步匆匆,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她阖上窗户,不知怎地,竟然心跳的厉害。 到底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几天前,那种不安的预感又出现了! 她焦灼地在屋内踱步,终究忍不住,推门而出。 还没来得及询问侍卫,就连皇帝身边的万公公手持拂尘朝她走来,“苏姑娘。” “万公公,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吗?”说实话,她非常不喜欢皇帝身边的这个老太监,此人不论是面相,还是说话的声音,都给她一种阴郁湿冷的感觉。 万公公将拂尘往手臂上一搭,挺直身子,用尖锐的嗓音道:“淑妃娘娘快不行了,她想见你最后一面。” 她整个人呆住,几乎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 “我姐姐……她……怎么了?” “苏姑娘自己去看吧。”万公公漠然转身,对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吩咐:“你们两个,陪着苏姑娘一起去景仁宫。” 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苏墨 钰直接穿着寝衣,匆匆赶去了景仁宫。 刚走进景仁宫,鼻端就嗅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几欲令人作呕。 脚下犹如灌了铅一般,往前迈一步,都困难无比。 当走到景仁宫的寝殿前时,望着殿内毫无声息躺在床榻上的人影,她脑中轰然一声,险些站立不稳。 “姐姐……” 听到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地淑妃抬了抬胳膊,艰难道:“钰儿,你来了……” 她扑上去,握住淑妃细瘦的手臂:“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女子,脸色苍白如雪,唇色发青,眼底光泽涣散,这分明就是中毒的征兆! “钰儿……”淑妃抬起手,轻轻抚过她头上的发髻,微微一笑:“真漂亮,你还是……适合做女孩……” “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怎么就……” 淑妃无力的垂下手,视线变得越来越飘渺,“钰儿,别哭,你……听我说。” 她擦擦眼泪,挺直了脊背,“姐姐,是皇上逼你的,对不对?” 淑妃摇头,目光竭力想要寻找她的所在,却怎么都找不到,看来,剧毒让她的视力也受到了影响。 “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有机会 离开这里……”正说着,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大姐!” 淑妃笑着摆手,“无妨,无妨……”一边说,一边想要坐起身。 苏墨钰连忙扶住她,借着她的力道,淑妃艰难无比地坐起身来:“钰儿,过来……”她有气无力道。 苏墨钰站起身,凑了过去。 淑妃握住她的双手,放低声音道,“钰儿,听大姐的,千万不要……不要嫁给太子,不要留在这个吃人的宫廷……阎烈洲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你……你嫁给他,与他一同远赴边塞,这样你才能……活得长久,明白吗?” “大姐,我不会嫁给太子的,你放心。”她反手握住淑妃,语声坚定。 “我死后,为我守灵……”淑妃摸索着抱住她,轻声在她耳边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千万不要放弃……” 她不说话,只死死拥着淑妃,生怕一松手,淑妃就消失不见了。 女人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嫁个好人家,钰儿,你千万……不能再重蹈我的覆辙……如果可以,我想看着你成亲嫁人,看着你生儿育女,看着你……” “大姐,我也想……”喉咙想被什么 堵住了,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钰儿,你一定要好活着……”淑妃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再无声息。 “大姐!”心中的悲怆再难隐忍,她拥着女人虽已没了呼吸,却依旧温热的身体,嘶声痛哭。 没了,又一个亲人没了。 她到底还要失去所少亲人,老天爷才能放过她? 这个冰冷的宫廷,带走了淑妃的青春,带走了她的快乐,带走了她的希望,最后,连她的性命也要一同带走。 早知帝王无情,却不知竟会无情至此。 不管如何,淑妃也陪伴了皇帝二十余载。 十六岁进宫,三十八岁薨逝。 这二十二年,皇帝究竟给了她什么? 千百个冰冷孤寂的夜晚,还是四面楚歌的阴谋肃杀,亦或者是断绝她做母亲希望的避子药? 轻轻将淑妃放下,女人连临死前,眉宇间都凝着浓得化不开的幽怨。 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溅落在手背。 她跪在榻前,帮淑妃扶正头上的步摇金钗,又找来胭脂,细细为她上妆。 这张脸是美丽的,妖娆的,光艳逼人的,作为冠绝六宫的淑妃,这个女人,的确有艳压群芳的资本。 从自己第一天进宫,第一天见到淑妃,就知道,她才是这 个世上,最尊贵骄傲的女人。 除了已经死去的皇后,她这二十二年,也算是风光无限。 但是大姐,我知道你过得不快乐,如果给你选择的机会,你一定不会再进宫,不会再做冠/宠/六宫的淑妃,你一定会找个朴实的,爱你的男子,哪怕他只是个身份卑微,无权无势的农夫,你也甘之如饴。 没关系,老天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还给你。 放心去吧,天堂里不会有欺瞒,不会有阴谋,也不会有利用。 这世间的所有痛苦与绝望,从此后,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 “什么?淑妃薨逝?” 手中书册落地,即便再怎样坚韧的定力,在听到这样的消息时,脑袋仍不免空白了片刻。 “太医呢?”容蓟冲上去,用力握着那名内侍的肩膀,“太医去了没?” 他力道之大,几乎捏碎那名内侍的肩骨,对方强忍着痛道:“淑妃娘娘中毒太深,太医也回天乏力。” 回天乏力…… 他跌坐回椅子,自以为机关算尽,一切皆顺利遂心,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和她之间的所有牵绊,也随着淑妃的死亡,一同消亡了。 他惨笑一声。 钰儿,事到如今,你一定恨惨了我吧。 第280章 不爱我?那就恨我吧! 外面下起了雨,电闪雷鸣,雨滴携着细小的冰粒砸在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苏墨钰一身素缟,跪在淑妃的灵堂前,一动不动。 淑妃猜得没错,皇帝果然停止了有关大婚的一切事宜,但她明白,这只是暂时的。 皇帝迫切想要拿到苏家的权利,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她相信,皇家总有办法自圆其说,哪怕让她带着孝拜堂,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她必须尽快,想出逃离皇宫的法子。 “参见殿下。” 淅沥的雨声中,传来侍人请安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目光始终落在对面的黑色牌位上。 容蓟走进灵堂,拿起三支香,拜了拜,一边将香**香炉,一边吩咐:“你们都下去。” 侍人听命,鱼贯而出。 不到片刻,灵堂就变得空空荡荡,容蓟走到门前,推动厚重的门扉,吱呀一声,门扉重重阖上,隔绝了外面明亮的天光。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色苍白的不像话,娇嫩的唇瓣也透着冰白的冷意。 他走上前,缓缓在她身旁跪下,一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她没有抵抗,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显得木 呆呆的。 “钰儿,你恨我么?” 她还是没有反应,只看着供桌上的牌位发呆。 “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没关系,想恨就恨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 她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来,漠然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恨?恨一个人多累,我不会恨你的。” 他摇头:“不,你一定非常恨我,恨我的自私,恨我的绝情。” 她动了动身子,挣开他的怀抱:“你以为我在说气话?你错了,我不会那么幼稚,就为了气你而说违心的话。我的确不恨你,从爱上你的那一天起,我就预见了今日的结局,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立场,我们生来就是敌对的,做不了朋友,更做不了恋人。你对我,对我的家族所做的一切,我都能够理解,换了我,我也一样会这样做。我曾想,若苏家和皇家之前的关系,能一直维持平和,我就留在你的身边,陪着你一辈子,我不会做你的妻子,却会是陪伴你最长久的人。如今这个平和被打破了,我也没必要再继续履行那个承诺。”她定定看着他,用平和却最坚定的语气道:“所以,我不恨你, 但也不再爱你。” 这番话语,无异于世上最锋锐的刀子,狠狠刺在心口。 他倒宁可她说恨他,很恨无以复加,也不愿她用这般平淡的语气说,我不恨你,但也不再爱你。 原来,若无其事,才是最狠的报复。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我的妻,都要陪我走完这漫长孤独的一生。”这话,像是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她轻笑,目光再次调向供桌上的牌位:“容蓟,我宁可死,也不会嫁给你。” 他也笑,笑得冷澈绝望:“你即便是死,也是我容家的人,我容蓟的妻。” 她针锋相对:“你能禁锢我的自由,却不能禁锢我的灵魂,不论是生还是死,我永远不属于你。” 望着她冷然的眸光,他仿佛听见了心脏片片碎裂的声音。 她是这样排斥他,排斥到连死,都不愿与他沾染半点干系。 不知是恼,还是痛,他熏红着眼,一把抓住她,用力推到在供桌前:“苏墨钰,你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她半眯着眼,轻轻地笑,可那笑却极为刺眼:“你说对了,我的确没心没肺,所以,你还是另娶他人吧,真的娶了我,你 会后悔一辈子。” “是吗?”不知是不是灵堂内光线太暗的缘故,他向来明亮熠熠的眼眸,此刻竟变得黑沉如潭,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隐约透着一丝悲怆的决然。 她顿感不妙,伸手想要推开他,耳边却陡然想起“嗤”的一声,是衣料被撕裂的声响。 她骇然,冷声道:“容蓟,你疯了吗?这里是灵堂!” 他无谓地笑:“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要让她看着。” 她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此刻死死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仿佛是她从未认识过的另一个人,从那双黑沉无光的眼睛里,她看不到任何熟悉的光彩。 “容蓟,放开我,别让我恨你!”心底惊惧不已,但生怕激怒他,只能勉力保持冷静。 可事与愿违,听了她的警告后,他不退反进,手下的动作越发粗鲁:“比起从此形同陌路,我倒宁愿你恨我入骨,至少这样,也算证明,你的心中是有我的!” 意识到他要来真的,她有些着慌,想要开口呼救,却被他用唇狠狠堵了上去。 近乎于悍然的狂吻,丝毫没有半点怜惜。 她拼命挣扎,却始终逃不开他的禁锢。 最外面的丧 服被扯下,露出了黑色的里衣。 他眼神蓦地一凝,目光中带着沉痛的愤怒:“钰儿,你果然不乖,竟想趁着淑妃葬礼期间逃走?”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她别开眼去,不想回答。 没错,她就是想趁着淑妃葬礼的时候偷偷溜走,所以才会提前穿好夜行衣,方便逃命。 “你知道吗?等着你为我穿上嫁衣这一天,我等得有多辛苦,我每天都在想,每夜都在想,时时刻刻,从来没有停歇过。原以为,就算是块石头,我也能把它给捂热了,但你的心,比石头还要冷硬。”他凄然一笑,笑意中带着几分不甘,几分怆然,还有几分怨愤,笑意陡然收敛,再看向她的目光,只剩下无尽的冰冷:“钰儿,我受够了,也等够了,既然不能焐热你的心,那就占了你的身子,让你生生世世,都忘不掉我!” “容蓟,唔……”他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兽,凶狠残暴,不顾一切,她试图安抚他,却无济于事。 容蓟?你真的,想要让我恨你吗? 好,既然这是你的心愿,那我就成全你。 从今天开始,我苏墨钰,与容蓟之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第281章 再见了,我的殿下 昏暗的灵堂,雪白的素缟,阴沉湿冷的空气,还有漂浮在空气中的烟火味。 她眼前一片空茫,脑中也一片空茫,除了无止无尽的欲/望纠缠,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不满她的冷漠,狠狠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钰儿,看着我,给我好好的看,你一定要记住我,生生世世,都不能忘了我!” 是,她记住了他了。 记住他对自己的好,也记住他给自己的痛。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要将两人之间最后的希望,也生生斩断? 为什么不能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偏偏要这般决绝惨烈,撕心裂肺?仅仅只是为了让她恨他,让她一辈子记住他? 没错,她恨他,不是恨他占有了自己的身子,也不是恨他强迫自己做不愿做的事情,而是恨他不顾一切的决然。 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安宁,就这样被他打破,从今往后,她就真的只剩下恨他的权利,除此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不知多了过久,他强悍的侵占,渐渐变得平息,他却始终不肯松开她,强壮的臂膀,牢牢锁着她纤细的腰身。 他摸索到她的唇,轻轻地贴了上去。 之 前吻得太过凶悍,以至于她娇嫩的唇瓣肿了起来,他怜惜地用唇舌温柔抚慰:“钰儿,对不起,我亲手毁了我们的未来。” 心窝里一阵阵往上窜着难耐的燥热,即便是被强迫,心中也有着一丝隐隐的欢喜。 好在是给了他,给了自己又爱又恨的人。 即便身体痛得犹如凌迟,她也是欢愉的。 但是,就像他所说,他们的未来,已经被彼此彻底毁了。 “阿蓟,我答应过我姐姐,我会离开这个吃人的宫廷,我会远远的离开你,这是她临死前的愿望,我不能违背。”她微微直起身子,反客为主地将他推倒,手掌沿着他火热的身躯一路向下:“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放纵,今天一过,你我不死不休。”说完,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他几乎要沉/沦在这个充满着爱欲的深吻中,全身上下,都在这种欢愉中颤栗不停,但心脏那里,却疼得锥心刺骨,像是下一刻,就被爆裂开来一样。 一次次的索取,一次次的占有,像是明天就是末日般,不知疲倦地云/雨缠/绵。 雨势渐停,乌云遮蔽了明月,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漆黑的 夜幕下。 在遥远的东面,漆黑的天幕下,却划过一道璀璨无比的流光,宛若从天而降的流星。 苏墨钰收回目光,坐起身来,摸索着寻找自己的衣物。 身后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响起男子低沉暗哑的声音:“钰儿,我……送你回寝殿。” “不必了。” 系腰带的手一顿,他带着一丝紧张道:“天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天亮后再来守灵也不迟。” 她还是那三个字:“不必了。” 他猛地起身,瞬间逼近她,与此同时,她也转过身来,锋锐的匕首,抵在他的心口处。 月光忽明忽暗,他低首看着那把抵在心口的匕首,蓦地笑了:“钰儿,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你说对了,你的确不够了解我,你若是了解我,我们之间,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还是打算离开?”是询问,也是笃定。 她颔首:“没错,我说过,我不会留在这里,做一只被关在牢笼里的金丝雀。” “钰儿,你不是金丝雀,但你也不是海东青。” 她勾唇一笑:“我也没说我是海东青,能做一只大雁就足够了。” “不,你是纸 鸢,虽然飞得够高够远,但牵着你的那根线,始终握在我的手里。”他亦是自信满满。 她转动了一下手中的匕首:“你现在连生死都掌握在我的手中,你又哪来的自信,说出那样一番话?” “我们现在就开始彼此仇恨了吗?” 她紧紧握着匕首,岿然不动:“月上中天,已经是第二日了。” 她曾说,今日一过,你我不死不休。 温柔缠/绵的一天已经过了,从现在开始,他们是敌人。 说起来好笑,半个时辰前,两人还如胶似漆,抵死缠/绵,做着这世上最亲密的事情,半个时辰后,便于缠/绵之地,彼此相杀。 他仰首,看着再一次隐入云层中的月亮:“是啊,已经是第二日了。” “太子殿下,我劝你还是老实点为好,切莫乱动心思,刀剑无眼,伤了你可就不好了。”她口吻冰寒,与之前的温柔缱绻截然两样。 他却毫不在意的笑着,收回视线:“你不会伤我,因为你舍不得。” 她眸光沉静,没有半分波澜,就这样彼此沉默对望了许久后,她叹息一声,收回匕首:“你说的没错,我的确舍不得伤你。”往前跨出一步 ,她在他耳边道:“但是他可以。” 他神色骤变,没来及做出反应,胸口就被一把长剑贯穿。 **一声,他捂着伤口半跪在地:“呵……果然不愧是孤的钰儿,你的心,永远都这么狠。” 苏墨钰看着从他胸口渗出的鲜血,狠狠拧了拧眉头:“影毒,你下手有些重了。” 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不重不重,不过是刺穿了他的肋骨而已,及时救治的话,死不了人。”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在剑上抹毒?” “这不是为了预防万一嘛,不过你放心,那只是一般的毒,吃上十几根人参就补回来了。”那声音越发欢快,像是想到什么,赶紧补充:“不过,这毒虽然一般,但必须在两个时辰内解毒,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很好,这样的话,容蓟就没有时间去追捕自己。 到底,还是不愿与他正面为敌。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几乎要与月霜融为一体。 她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 “你恨我么?如果恨得话,那我们就扯平了。再见了,我的殿下。”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灵堂。 第282章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们现在去哪?” 离开了皇宫,影毒在她身后问。 她停下来,靠着墙角,微微喘气。 痛。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 看来即便是**,他留给自己的,也是无止无尽的疼痛。 抬头望了眼一半隐在月下,一半悬在天际的弯月,缓声道:“先等等,” “等?等什么?”影毒不解。 “等援军。” “援军?”影毒更是不解。 苏墨钰没有解释,依然仰首看着遥远的天际。 过了片刻,漆黑的天幕下,一道暗红色的光芒,蓦地冲天而起,她猛地直起身子:“来了。” 影毒还处于懵逼状态,“什么来了?” 她道:“都来了。” “喂喂喂,你说起话来能不能不要这么高深莫测,我脑袋都不够用了!”影毒连连抱怨。 不过他倒是没有好奇多久,因为很快他就知道,苏墨钰口中的都来了,是什么意思。 伴随着那道冲天红光的炸现,两人前方的道路上,猛地出现了无数手持利刃,高举火把的卫兵。 影毒大骇:“这这……我们要怎么突围出去?” 被重重包围的苏墨钰,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慌,平静道:“没关系,有人会帮我们。” 帮他们? 影毒越发纳闷,这个节骨眼上,还有谁会帮他们? 天罡?还是谁? 正疑惑时,远处想起一片密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脚下的青石板路,似乎也在轰隆声中,微微颤抖。 一队黑甲骑兵,宛如一柄黑色的利剑,笔直地插入了皇家卫兵的包围中,劈开这危机重重的紧张局面! 为首的男子策马朝她冲了过来,弯下/身,探手道:“上来!” 苏墨钰抓着他的手,顺势翻身上马,同时对影毒道:“去城外汇合。” 不是吧?她骑马,却让自己步行,以为跟着主子有肉吃,结果比当乞丐还苦逼。 影毒都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稳稳坐在马上,随着马匹一起朝前冲/刺。 当离开了卫兵的包围后,身前之人,才放缓了马速。 “墨钰,你没事吧?” 她将脸靠在他的脊背上,尽管眼角渗着泪,却还是微笑道:“没事,你能来,真好。” “墨钰,都怪我,我……不该走的。”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自责。 怎能不自责呢? 曾经发过誓,要保护自己在意的人,结果,他却选择了逃避。 此生第二次,犯下了永不可饶恕的罪孽。 她却摇头,感怀道:“你就算 留下,也是无济于事,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早就注定的,好在你离开了京城,没有将你牵连进来。” “如果我能早点猜出父皇的意图……”容朝握紧了缰绳,语气中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恸。 时隔十年,他终究还是败在了自己父皇的手中。 当年便是因为看不清情势,如今仍旧是看不清。 苏墨钰轻轻叹息一声,疲惫道:“何止你没有猜出,我也没有猜出,我甚至不知道……”她闭上眼,心口涌上一股郁结的涩然,带着若有若无的钝痛:“他到底是储君,是未来的帝王,他的立场,永远站在皇家,我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抱着侥幸,真是够傻的。” 寒风萧索,两人之间,忽然都变得沉默起来。 在城外的一处河岸边停下,他翻身下马,将手伸向她。 她摇摇头:“我自己可以。”说着,扶住马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今后你打算如何?”他问。 她面朝河堤,烈烈寒风下,长发狂舞:“活着,好好活着。”即便她已经没有家,即便失去了权势也失去了亲人,更失去了爱情,但是,她依旧要好好活着。 他点点头:“是该好好活着。” 用手压住乱舞的头发,她侧首看向他:“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儿身的?” 他微微一笑,半垂着头,磁缓的语声中,有着温和如三月暖春的清雅,“从见你的第二面开始。” “什么?”她愕然,原本以为自己是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逐渐暴露的,没想到那么早就被他看穿了。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转了开去:“还记得那次海啸吗?当时你昏迷了,是我……是我抱着你上的岸。”好在天色昏暗,他脸上的窘迫没那么明显。 苏墨钰又是一愣,海啸那次?不是吧,这厮竟然…… 她也很囧,没想到看似老实的容朝,演技竟然这么好,自己被骗那么久,都没发现端倪。 “你可真狡猾啊。”她感慨着,不愧是皇家出身,个个都擅长糊弄人。 “墨钰,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他焦急地解释着,生怕她会把自己也归位无情无义的一类人。 她笑笑,道,“我又没怪你,我对你同样不坦诚,没有责怪你的资格。” “你恨他吗?” 这个他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这个问题,容蓟也问过,当时她的回答,实际上并没有遵从本心。 “恨。” 低低吐出一 个字来,这是自打苏家覆灭开始,她唯一的感觉。 彻头彻尾,深入灵魂的恨。 他带着几分哀戚看向她,“这便是身在皇家的代价,大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不管是现在的容蓟,还是当年的自己。 她蹲下/身,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丢进河中:“我知道,所以我才恨他,恨他的身份,恨他的立场,恨他的一切!”她的声音很冷,连口吻中,都带着刻骨的愤恨,不过转瞬,她又轻轻笑了:“我恨他,却从未后悔爱过他。”她仰起头来看着容朝:“你知道吗?我曾经问过自己,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还会爱他吗?答案竟然是会。” 似乎惊讶于她这这番言论,他怔忡看着她,许久后才摇头一笑:“你们真是……真是疯的厉害。” 疯的厉害吗? 是啊,听他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有点。 站起身,拨弄了一下头发:“容大哥,你会跟我一起走吧?” 原以为他会回答是,谁知他竟否认:“不,这次回来,我就不打算走了。” 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急道:“为什么?” 他帮她理好被风吹乱的衣领,静静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缘分至此,就此分别吧。” 第283章 十年前就已经容不下 才见面就要分别,苏墨钰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想要规劝,却在看到容朝平静却坚决的目光时,打消了念头。 他说得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亲近的人,都会有分离的那一天,不管你愿不愿,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的时候,真的很浅,区区生死,就能斩断一切。 她勉强展开一抹笑意,拍拍他的肩:“好,人生聚散离合,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也许今日一别,便是永生,也许过上十年八年,我们还会再见面,就像今日一样。” 他微笑着回应:“说的没错,也许你我缘分不会这么浅薄,日后还有重逢的机会。”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很清楚,此生此世,他与她,再也不会有重逢的机会了。 墨钰,这一别,便是永生。 我没什么特别的奢望,唯愿你能好好活下去,偶尔能想起,在你的生命中,曾经有过一个叫做容朝的人,这便足够了。 风势太大,她半眯着眼,没有捕捉到他眼中悲伤决绝的声神色。 张开双臂,道:“来个最后的拥抱吧。” 他呆了呆,脸上显出一丝腼腆:“我……”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是一个 不带任何情欲的拥抱,只有浓浓的依恋与不舍,他就如她生命中的一道光,璀璨美丽,让她的人生,有了别样的色彩,别样的风景,她会永远记住他,不管今后能否再见,她都会记得他,记得他一辈子,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那本《水经注》我已经看完了。”她在他耳边道,“从今往后,我不用再羡慕你,也不用再羡慕任何人,因为现在的我是自由的,总有一天,我会完成你我共同的愿望。” 看长河落日,看大漠孤烟,看日出日落,看潮汐潮涨。 忽而,耳边恍惚想起一个声音—— 你喜欢看日落?以后孤陪你一起看。 以后?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他们是不会有以后的。 相信那个美好的,却不现实的誓言,无非是自欺欺人,如今梦醒了,不切实际的泡沫消失,一切都露出了原本狰狞的模样。 从今天开始,她会看无数次的日落,但她的身边,永远都不会有他。 放开容朝,她举目看向远处:“我的人来了。” 说是她的人,也不过就是一个影毒。 牵过一旁的马匹,将缰绳交到她手中,“那便祝你一路顺风吧。” 她接过缰绳,目光男子清润的侧颜上一掠 而过:“再见。”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二次再见。 再见。 再也不见。 “走吧。”对刚赶上来的影毒道。 “不是吧,好歹让我休息一会儿。” 苏墨钰不理会他,直接翻身上马:“再不来,一会儿你就自己步行跟着。” 影毒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爬上了马背。 “驾!”用力一夹马腹,马匹扬起前蹄,飞快向前疾奔而出,绝尘远去。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后,他这才转身,对自己的属下道:“你们暂且在这里候着,我一个人进城。” 铁浮屠是皇家最为训练有素的一支骑兵,无论何时,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违抗命令。 只带了几个人,容朝便向城门进发。 行至半路,忽而觉得胸腹间腾起一股火辣火辣的剧痛,同时喉头一甜,忙以袖遮口。 “咳咳咳……”闷声咳了几下啊,待放下手时,青碧色的袖口处,一片殷红。 若无其事的放下手,拢了拢袖子,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 还未进入内城,就见一队卫兵列队而来。 他眼眸闪了闪,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神色间没有半分诧异。 不过,当看到轿辇中那个脸色苍白,虚弱无比 的男子时,他还是诧异了一瞬。 容蓟勉力从轿辇中站起身,在侍人的搀扶下,走到容朝面前,“是你放走了她?” 容朝沉默片刻后,点头道:“没错。” “为什么?” “十年前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希望现在可以做到。” 容蓟冷笑,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连连吸气:“十年前……十年前!十年前你就看不清情势,你现在一样看不清!” 容朝拧眉:“阿蓟,我曾经说过,为了你好,也为了她好,你必须斩断这份孽缘,可你并没有按照我说的去做。” “皇兄,如果换了是你,你会么?”他目光灼然。 容朝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容蓟推开身边的宫侍,负手道:“你不会的,因为你和我一样,都不是个肯轻易放弃的人,否则,十年前,你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逼宫了。” “阿蓟,我是个失败的皇子,失败的储君,但你不一样。” “是,我的确不一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牺牲她?”他逼近他,目光变得同样冷厉:“如果你不能好好爱她,就不要……” “谁说我不能好好爱她?”他冷声打断,“容朝,你为什么一直都这么自以为是?从十年前你 逼宫的那一天起,父皇就已经容不下苏家,十年的隐忍,你认为父皇会甘心失败吗?“ 容朝猛地一震,愕然道:“十年前……” “没错,十年前。”容蓟强调:“父皇不会放过苏家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身为女儿身的苏墨钰。” 容朝越发愕然,脸上的血色,也随着容蓟的话语而全部褪尽:“你的意思是,父皇他……” 沉重点头:“是,父皇早就准备好了埋伏,就等着她跳进去,如今她离开皇宫,是生是死,再也不会有人追问,杀死一个罪大恶极的逃犯,对于父皇来说,再简单不过。” 最后的一丝希望落空,容朝痛悔不已,原来自以为的保护,实际上却是一种伤害。 是他,亲手推入了地狱。 “原本我打算,等事态平息后,再秘密将她送走。”捂着胸前的伤口,他怆然苦笑:“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 “不,还没晚。”容朝一把握住他的臂膀,坚定道:“只要她还活着,就有补救的希望!” 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收起哀婉的神色,也坚定颔首:“没错,只要她活着,就有希望。”说着,转身对雷震吩咐:“你带人分头去找,务必找到苏墨钰的下落!” 第284章 那是她的目的地 一身暗红长衫的男子站在庭院中,举目望着对面堂屋下高高悬挂的牌匾。 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直到看得眼睛酸涩。 这一次离开,他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曾经以为,不论自己走得多远多久,这里永远都是自己的家,有疼爱自己的母亲和父亲在等待他,有依赖敬仰他的妹妹在盼望他,而如今,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回首而望,第一次觉得这里是那么陌生。 或许,自己原本就是个没有家的人,或许,他这一声时能属于战场。 阎夫人死了,阎家也要落没了,那个他唯一上过心的女子也走了,他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阎烈洲苦笑了一下,伸手拂去肩头上的枯黄落叶,准备回屋。 “哥哥。”身后传来阎婉清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有事吗?” 阎婉清走到他身边,哀怨道:“你还在怪我吗?” 他淡然瞥她一眼,移开目光;“没什么好怪的。”要怪就怪自己,是他对阎婉清太信任。 阎婉清红了眼眶:“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一想到我这些时候所受的苦,我就忍不住……如今我什么都没了,她却还有殿下,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欢喜的不得了……哥哥,求求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是有意要伤害她的,况且,我 揭露了她女儿身的身份,不也算是间接救了她一命么?否则的话,皇上一定不会饶过她。” 阎婉清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如果不是她去告密,皇上又怎会决定饶苏墨钰一命呢? 他叹息一声,“清儿,我已经跟你说了多少次,太子不是你能肖想的人,这些时日,你过得的确不好,看着你这样,我也很心疼,但是,这一切又何尝不是你咎由自取?” 阎婉清哭泣道:“我错了,哥哥,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对太子抱有非分之想……”她哭得泣不成声:“我现在这样,又哪里有资格肖想他呢?苏墨钰的确比我好,太子喜欢她,也是无可厚非。” 喜欢她? 阎烈洲不禁想,太子真的是喜欢她吗?若是真的喜欢,又怎能忍心伤害。 眼睁睁看着她受伤,看着她绝望,这样又怎能算是喜欢? 或许,还是他看得不够透彻,不够明晰吧。 她总说自己一根筋,行事死板,不懂得转换角度来看待问题。他承认,自己的确是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回头的人,可这样有错吗? 这世间之事,原本就非黑即白,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在他看来,只要伤害了她,不管初衷如何,就是一种背叛,一种罪孽。 “清儿,你身子尚虚,还是赶紧回房 休息去吧,天冷了,多穿点。”安慰了几句,他转身欲走。 “哥哥!”阎婉清一把攥住他的衣袖:“这一次,你真的要走了吗?” “是。” “你……还会回来吗?” 他迟疑了一下,若是放在以往,他必然会点头说是,但这一次,他不想再自欺欺人,“应该不会了。” “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没有,你想多了。”阎烈洲笑笑,将袖口从她手中抽出。 不是讨厌,而是失望,彻底的失望。 “我明白。”阎婉清擦了擦眼泪:“没关系的,就算被哥哥讨厌,我也会日日为哥哥祈祷平安的。” 他叹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她哀求道:“哥哥,这是我们兄妹最后一次相聚了,不管你如何讨厌我,至少陪我喝杯酒,让我为你践行。” 他到底不是心肠冷硬之人,想到这辈子,真的无法再见,于是点头道:“好。” 阎婉清破涕为笑,“那哥哥且等等,我这就去拿酒。” 阎烈洲在庭院前的石椅上坐下,心头有些空落落的,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劲,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从怀中取出一张泛着淡淡墨香的纸笺,手指抚过上面早已干涸的字迹。 他之前嘲笑过她,身为朝廷命官,她的字写的比自己这个武将的还丑,短短半年时 间,她现在的字迹,已经可称得上是娟秀严整。 “哥哥,酒来了!”阎婉清端着酒壶酒杯,朝这边快步而来。 闻声,他连忙将信笺揣回怀中。 “我知道,哥哥喜欢喝烈酒,不过咱们将军府上,只有这味道醇厚温和的竹叶青,暂且将就一下吧。” 阎烈洲摇摇头:“这样就好,我现在也不是很喜欢喝烈酒了。” 阎婉清为自己和他分别斟满一杯,举起道:“自此天涯路远,还望哥哥保重。” 嗓子有些干涩,回来的这一年当中,发生了太多事情,有好的,有坏的,最终都变为了如今的黯然伤神。 还是边关好,虽然气候恶劣,风沙肆虐,时常有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但至少有个好心境。 原想让她陪自己一起去,看沙漠的沙丘,看日出骑骆驼,如今来看,一切都不可能了。 端起酒杯,将杯酒酒水一饮而尽。 甘醇的酒酿,到底不如边塞的烧刀子,一口闷下去,四肢百骸都暖暖的。 正要去倒第二杯时,却忽然觉得头有些晕。 他并未多想,只当是刚才喝的有些猛。 阎婉清从他手中抢过酒壶,“让我来吧。”说着,将斟好的酒杯递过去:“虽然这酒不烈,哥哥还是要慢点喝。” 慢点喝?他在心底摇头,他又不是京城豪门世家 嗜好雅致的公子哥儿,那种调调,不适合他。 又是一口下肚,脑袋也变得越来越晕。 他勉力支撑着,奇怪这普通的竹叶青,怎会有这么大的后劲。 “哥哥,你还要吗?”阎婉清的声音萦绕在耳畔,有些缥缈,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阎婉清见他神智开始模糊,试探着问了声:“哥哥,你还好吗?是不是醉了?” 阎烈洲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咕哝,眼神也开始涣散起来。 阎婉清见状,知道药效开始发作了:“哥哥,你知不知道苏墨钰去了哪里?” 冥冥中还保留着一丝清醒,他没有回应。 阎婉清不甘心,继续道:“太子殿下很着急,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哥哥告诉我好不好?她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如果出了什么事,哥哥可会心安?” 是啊,她一个人在外面,真的很危险。 阎烈洲忍不住道,“她……她说她向往江南的唐风孑遗……宋水依依……” “江南?她去了江南?”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他轻轻念着,那是她给他的信笺中,写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如此。 姑苏! 没错,那里就是她的目的地! 阎婉清一喜,连忙起身,不顾已经起风的天气,穿着单薄的外衫乘轿去了皇宫。 第285章 这根刺,终于拔掉了 地牢内的光线,常年昏暗。 在这里待久了,几乎不知外面日**昏。 苏太师毕竟上了年纪,天气一凉,浑身的骨头就开始阵阵发疼。 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却因为关节处的僵硬,而没能成功。 试了几次后,他决定放弃。 “皇上,老臣如今,当真是越发不中用了。”他沉沉叹息一声,声音在空落阴湿的牢狱中,显得阴森沙哑。 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从暗处慢慢踏出:“无妨,只要是人,就都会老。” 苏太师扔是坐着,没有起身:“说的没错,只要是人,都会老,都会死。” 皇帝站在囚牢前,冷然道:“但死亡也分先后,有的人还未施展毕生抱负,就已不甘殒命。” “皇上说的,可是自己?” 皇帝冷笑:“苏贤,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输么?” “老臣也想认输,但老天爷不允许。” 皇帝脸上寒彻的笑意不变,如今他掌握着先机,自然什么都不担心:“苏墨钰逃了。”他先说了这五个字,见苏太师脸上并无波澜后,才又接着道:“不过,朕会找到她的。” “那就预祝皇上心想事成。” “你知道她不是男儿身,对不对?” 苏太师沉默了一下, 道:“老臣不知。” “苏贤,事到如今,你还有必要瞒着朕么?苏墨钰是不是男儿身,你这个老狐狸,能不知道?” 苏太师还是那句话:“老臣不知。” “苏贤,别以为这样,朕就会放了你,放了她!” 苏太师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皇帝,那双历经沧桑的眼,似一面明镜:“从她生下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我的儿子。” 面对这样的眼光,皇帝骤然生出一股烦躁来。 在他还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时,就见识过苏贤的本事,见识过他洞穿世事的目光,那时候的他只有畏惧和敬仰,如今却觉得那眼神像刺,刺得他浑身不舒服。 “不管她是你的女儿还是你的儿子,总之,她必死无疑!”皇帝近乎于宣誓般道。 苏太师却别开了眼,仿佛疲惫不支:“老臣说过了,那孩子,没有野心。” “那是一只不听话的小狼崽。”皇帝脸上陡现戾气:“就算现在没有野心,将来也会露出她锋利的爪牙,朕已经给了她够多的仁慈,她不好好珍惜,那就怪不得朕了。” “皇上啊皇上,无论过了多久,您的脾气还是这么暴躁,很早以前我就劝过你,做个心胸广博,仁厚慈爱的皇帝,您 的天下才能长久,才能万世千秋,您怎么就不听呢?永远都是这么的疑神疑鬼,心胸狭隘。”苏太师忽然搬出教训的口吻来,好似皇帝还是当年那个无权无势的小皇子。 皇帝听了,倒也不气,只揣着手冷笑:“苏贤,朕的万里江山,就不劳你cao心了,当年你费尽心机,将朕送上皇位,这四十年的光景,你该得到的,也得到了,没什么值得遗憾的,成王败寇,自古都是这个理儿,只是可惜了你几个儿女,尤其是苏墨钰,她虽身为女子,在治国上却很有天赋,若她不是你苏贤的女儿,没准,朕会给她个特权,以女子身份进入朝堂,流芳后世。” 苏太师半闭着眼,盯着房檐上的一张蛛网,一语不发。 “行了,朕原本不想跟你说这么多,看在日后再也没有机会的份上,才纡尊前来见你最后一面。”皇帝连眼底都带着笑,那是一种属于胜利者的笑容,他招来等在外面的内侍:“进来吧,该送苏太师上路了。” 几个太监鱼贯而入,为首之人,手上端着个托盘,上面搁着一只玉杯,一只玉壶。 不用猜,也知其中盛着见血封喉的鸩酒。 苏太师漠然看去,除了消瘦的两颊微 微跳了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皇帝说的没错,自古成王败寇,没什么好怨愤的。 当初,他明知身为七皇子的皇帝,并不是执掌天下最好的人选,却还是凭着年少轻狂的那股劲,将他扶上了皇位。 人这辈子,总会做错些什么,有些无伤大雅,有些,却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如此,皇帝亦如此。 从容起身,端起托盘上斟好的酒水,苏太师洒然一笑:“皇上,老臣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皇帝目若寒刃,宽大袖摆下的手紧紧捏起。 梗在他心头长达四十年的这根刺,终于拔掉了。 可不知为何,他却猛然有种惶恐无助的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与绝望,开始在心底蔓延。 这时,一个侍卫忽而躬着腰,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皇上,事情已经成了,这是阎侧妃让属下转交给您的。”侍卫高举双手,递上一张纸笺。 皇帝没有伸手去接,只垂目瞥了眼。 “好,好得很。”他猛然转向牢房内已经没有了声息的苏太师,狠狠道:“苏贤,你要等的不是朕,而是你的好女儿苏墨钰!” …… “你干嘛把自己打扮得这么丑!”影毒看着眼前身着粗布麻 衣,脸上一块黑一块白,头发乱糟糟的苏墨钰,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苏墨钰顺手从他面前的盘子里抓过一只鸡腿:“我在考虑,我们两人一起沿路乞讨到姑苏,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影毒连忙护住自己面前所剩不多的鸡腿:“不至于吧?上回你给我的玉佩,我还没来得及当掉,足够买辆马车了。” “太显眼。”她在他对面坐下,啃了一口鸡腿。 “我们可以专走小路。” “保险起见,还是不要乘坐任何交通工具比较好。”她一边咬着鸡腿,一边沉吟着:“皇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的,肯定还留着什么后手。” 影毒满不在乎:“怕什么,大不了我放一把毒,大家同归于尽。” 苏墨钰看着手里的鸡腿,突然起身,狠狠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放毒放毒,你就知道放毒!我问你,皮卡丘哪里去了?我把它托付给你,你就这么不负责任!” 影毒很委屈:“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带着一只傻狗,我不好逃命!” “你……”正要敲第二下,影毒的身旁,忽然坐下了一个头戴帷帽的姑娘。 苏墨钰的眼神骤然沉了下来,拿着鸡腿的手,也按在了怀中的匕首上。 第286章 为了殿下,你必须死 影毒啃鸡腿的动作亦慢了下来,指间闪过一丝幽绿的光泽。 而那带着帷帽的女子,却不紧不慢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斟了杯茶水。 牵起纱帘的瞬间,苏墨钰的眼神又是一凝。 “紫绛?” 一左一右,苏墨钰手中匕首的刀刃,贴上了紫绛的脖颈,影毒指间淬毒的锋利刀片,也贴上了她的脖颈。 面对两人的绝杀,紫绛却一脸平静,悠闲地啜饮着手中的茶水。 直到满满一杯茶水全部入腹,她这才放下茶杯,抬眸看向苏墨钰:“我以为你会走的更远一些,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找到你了。” 苏墨钰不敢放松,紫绛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容蓟的人也在附近。 “上一次放过你,这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紫绛无谓道:“我今日来找你,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我可以在容蓟找到我之前就杀了你。” “我相信你的本事。” “那你还敢来送死?”手中的匕首,又往前递了一些,紫绛细白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殷红的血线。 饶是如此,她还是一片平静,似乎真的一点也不惧怕死亡,“苏墨钰。你跑不掉的,皇上派出 的人,已经将这家客栈重重包围起来。” 她脸色剧变,手上的动作却始终平稳:“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 “我并不知道。”紫绛顿了顿:“我是跟着皇上派出的暗卫,一路跟过来的。” 苏墨钰打量着她穿着,疑惑道:“你在躲避什么人?” 紫绛沉默了一阵,才沉声道:“苏墨钰,我还是跟你明说吧,皇上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行踪,那么殿下也很快会知道,以他的性子,得知皇上要杀你,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而想要救你,就不得不和皇上翻脸。”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目光冷锐地看着苏墨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漠然看着紫绛,意味着什么? 她当然知道。 但是,这跟她有关系吗? 紫绛盯着她看了一阵,忽地冷笑出声;“是了,你不会在乎,你这个人,心肠又冷又硬,你怎么会在乎呢?”紫绛脸上的冷意,忽而变为深深的哀戚:“可我在乎,我不能让殿下这十年来的辛苦隐忍,白白作废。苏墨钰,你根本不懂他的苦,他的痛,他的身不由己,他的孤单寂寞,可我懂,他所有的艰辛,我都看在眼里 ,我都感同身受!我不能让他失败,不能再让他经历那些想象不到的痛苦。” 苏墨钰盯着她看了半晌,缓缓收回匕首:“你走吧,我不杀你。” “我说过了,我今日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真是奇怪,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贪生怕死,怎么?你是活腻歪了,非要我杀了你才肯罢休?” “苏墨钰!”紫绛拦在她面前,双目如炬地盯着她,因为过于激动,脸颊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扭曲:“为了殿下,你必须死,只有你死了,殿下才能彻底解脱,才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她拧眉:“所以?” “所以……”紫绛一把掀开帷帽,将手探上衣襟。 苏墨钰和影毒彼此对视一眼,两个人的手,再次搭在了匕首和毒刃上。 …… “父皇的人果然已经埋伏在此。” 隔着几条街道,容蓟凝望远处的一家客栈,眉头紧锁。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和容朝不敢过于接近,只能远远跟着。 容朝与他并肩而立,也随他一同看向对面:“她就在那里,不知父皇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容蓟当机立断:“想知道父皇的计 划,只能冒险抓个人回来拷问。”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容朝沉吟片刻,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实在不行,我带人硬闯,先把她救出来。” 容蓟点点头,转向他道:“拜托你了,大哥。” 容朝笑了笑,拍拍他的肩:“你我兄弟之间,何须言谢。”更何况,豁出一切去救她,原本就是自己的决定。 两人的计划还算顺利,在没有惊动皇家暗卫的情况下,俘获了一人。 只是那人的嘴有些硬,无论怎样拷问,都得不到任何讯息。 “既然不愿说,那就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吧。”容蓟恼了,他已经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再继续耗下去,大不了再换个人回来拷问。 “等等。”容朝将他拦住:“让我来试试。” 虽然怀疑他的能力,但还是同意了。 容朝走到那人身边,和颜悦色道,“每一个皇家暗卫,在正式执行任务前,都要将自己的家人,送交皇室作为人质,这样方能保证他们不会因各种诱/惑,以及胁迫而背叛皇室,这样的约束方式,比单纯卖命的死士,要有效的多。” 在说着这样一番话时,容朝的神态,始终是宁和的,就像是闲话家常般,连语调都没有半点改变,但那名暗卫的脸上,却出现了一种古怪的恐惧,一种在面对死亡时,都不会出现的恐惧。 而容朝脸上的微笑,也越发的亲切了,“看你的年龄,应该早已娶妻生子了吧?既然做皇家暗卫有段时日,你便应该明白,皇家是容不得半点背叛的,如果我将你带到皇上面前,说你是我们安插的内应,你认为,皇家会饶过你,绕过你的家人么?” 男人刚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奔溃的痕迹,他死死盯着容朝,哑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会对皇家暗卫的事情了如指掌?” 容朝轻笑:“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关键是你要如何选择,是豁出一切赌一把,还是老老实实把一切告诉我们,你放心,等我们得到想要知道的一切后,就会杀了你,一个死去的暗卫,对于皇家来说,失去了任何可以利用的价值,你的家人,就此之后,也就不再受控于皇家,可以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男人的脸上,开始出现挣扎,短暂的思考后,他点头道:“好,我告诉你们。” 第287章 再也不见 “什么?埋了火药?” 当把得到的讯息告诉容蓟后,他也如容朝一般,露出震愕难抑的神情。 父皇竟然在客栈周围埋下了火药,为了一个苏墨钰,竟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连周遭百姓的死活都不顾及? 火药一旦爆炸,必将波及广泛,而如果派人疏散周围的百姓,必然会让苏墨钰察觉到异常,父皇铁了心要杀她,必然不会冒险去疏散人流,那么…… 他几乎不敢想象,一旦火药被引燃,将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 “阿蓟,让我去吧。”容朝道:“我在父皇的眼中,早已是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多这一次也没关系。” “大哥……”他忽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容朝倒是一脸轻松:“这是最好的办法,将她带出客栈,不但能救她一命,也能救周遭百姓一命,大不了从此之后,我和她一起亡命天涯。”他笑着,眼底却闪过一抹阴翳的晦暗:“等有朝一日,你登基为帝,我就是功臣,倒是封我个王爷做做,也不枉我替你背一回黑锅。” 容朝说的没错,由他出面,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要救出苏墨钰,父皇也就没必要再引燃火药,一石二鸟的好主意,他 没道理拒绝。 “父皇此次派出的,全部都是精锐暗卫,此事没那么容易成功,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你暗中策应。”容朝道。 “我明白。” “阿蓟,能不出手,就不出手,明白吗?”容朝的语声有些沉重,这一刻,他有种恍然回到十年前的错觉。 那时候的他,也是抱着不顾一切,去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的冲动。 从高高在上的太子,到弑君谋逆的罪人,仿佛只有一瞬。 这一瞬之后,他便失去了一切。 不想旧事重演,也不想在眼睁睁感受失去的绝望。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那种痛是什么感觉。 时间有限,两人必须尽快行动。 也许是因为发现得早,占了上风,所以一场交战后,苏墨钰成功地逃出了那家客栈。 郊外有个荒废不久的寺庙,她暂且躲在那里,等皇帝的人都撤走后,再行打算。 虽然很想现在就去见她,但生怕她见了自己,又会徒生事端,所以只能生生憋着。 当天边最后一缕日光消散,地平线处只剩下鲜红如血的云霞时,皇帝派出的暗卫,也纷纷撤离。 终于可以舒口气,容蓟收回远眺的视线,正打算坐下休息一阵时,远处蓦地传来 一阵轰隆的炸响,一道火光冲天而上。 心头掠过一阵强烈的不安,顾不得找人前来询问,推开门冲了出去,直奔郊外。 果然,远远便瞧见,那间废弃的寺庙前,燃起冲天的火光,有无数身着黑衣的人朝着寺庙的方向扑去。 他大惊,父皇的人不是都已经撤走了吗?难道说,那只是个障眼法? 隐约中,他看到一道纤细的人影,正在一片火光中,与那几个黑衣人缠斗。 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是她!是苏墨钰! 果然,他们都被父皇骗了! 此时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去救她。即便明知此时出手必会暴露,十多年的隐忍与煎熬、坚持与心血,也会功亏一篑,但他顾不得这些,他不能让她死,他要让她好好活着! 刚冲出去几步,眼前就闪过一个人,将他死死拖住:“主上,万万不可!” 是雷震。 他一掌将他推开,怒吼一声:“滚!” 雷震顾不得伤痛,再次上前,将他拦住,“这是皇上布下的陷阱,主上一旦出手,一切就都完了!” 容蓟哪里能听得进去,红着眼对他道:“再不闪开,休怪孤对你不客气!” 雷震普通一声跪了下来: “主上,就算您杀了属下,属下也不能让您去!” “雷震!”容蓟恼了,“孤再说最后一遍!” “主上,求您了,放弃吧!” 眼看那道身影已在黑衣人的包围下渐渐不支,他目眦欲裂,一脚将雷震踹到,便朝前疾奔而去。 可雷震竟然再次追了上来,朝着他挥出一掌:“属下得罪了!” “雷震,别逼孤杀了你!”硬生生接下了雷震的一掌,震得胸前伤口崩裂开来,但他却恍若未觉,紧接着,又是一掌拍出,全身劲气勃发,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然。 雷震挨了一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即便胸腔犹如火焚,疼痛难忍,他依然死死抱着容蓟,不让他前进一步,“主上,就算您去了也无济于事,那些都是不要命的死士,身上全部绑着炸药,就为了与苏墨钰同归于尽,您去了,不但救不了她,连您自己也要一并折进去!” 他猛地瞠大眼,雷晨刚才说什么?死士?绑着炸药的死士? !! 难道说,皇帝早就猜到了有人会去救苏墨钰,一切都是为了迷惑他人的假象,事实上,他早就安排好了死士,从一开始,他们就走错了方向,做错了准备? 不,不会的。 她不会死。 不会的! 狠狠一拳将雷震击倒,他发力朝寺庙的方向狂奔。 眼看就要到了,蓦地,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骤然炸响! 整个天际,似乎都被炸了开来,火焰携着劲风扑面而来,连地面都在狠狠震颤。 碎石四溅,他竭力保持着身形,想要继续前进,却被一股强大的气浪冲飞,重重跌倒在地。 视线模糊中,只能看到一股浓重的黑烟,卷着烈火直冲天际。 钰儿…… 他的……钰儿。 什么都没了。 彻彻底底没了。 一片模糊的浓烟中,他呆呆望着那片倒塌下来的破败瓦砾,眼中的光景,也寸寸碎裂,除了一片血红的绝望,什么都没有。 她是他灰败人生中唯一的光芒,却随着这场惨烈的爆炸,而彻底熄灭。 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再也没有她。 他们永远,都无法在一起看日落。 永远,都无法做一对白首偕老的夫妻。 永远。 这个狠心的女人,那一句再见,果真是天人永隔,永世不见。 钰儿,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么我愿意成全你。 你知道的,只要是你的愿望,我总是无法拒绝。 所以…… 那便再见吧。 再也。 再也不见。 第288章 我会好好活着 黎明来临前的夜晚,总是最黑暗。 当天际的一抹金光,破开昏沉的天地时。 天,亮了。 要本就破败简陋的寺庙,此刻已然成为一片萧条废墟,一眼望去,满目怆然。 挖开一块块的瓦砾,一堆堆的土石,时不时可见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尸体,可见昨夜的那场爆炸,是多么的惨烈。 他几乎不忍再看,下意识地别开眼去。 这时,听到有人道:“找到了。” 他浑身一僵,脸上的血色霎时间全部褪去。 “主上,人已经找到了,您……”雷震走到他身边,迟疑地问着。 那样残酷的场景,连他都不忍看,更何况是主上。 容蓟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棵枯树上,好似没有听见雷震的话,只重复喃喃:“她果然那么狠心,果然……果然永生不见……” “主上?”见他这幅模样,雷震着实揪心。 “她在哪?”他猛地转过脸来,看着雷震道。 雷震朝身后某处指了指:“在那……” 容蓟稳了稳心神,朝雷震所指的方位走去。 “主上!”雷震急切地唤了一声,拦在他面前:“您……您千万要做好心理准备……”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容蓟用力推 开他,大步朝着被白布遮盖的一堆瓦砾走去。 刷—— 一把掀开白布,当布下残败的尸骸落入眼中,他整个人晃了晃,绝望的悲戚猛然涌上心头,再也忍不住,颓然跪倒在地。 “钰儿……”他伸手,想轻抚她的脸颊,却生生在半空中顿住。 在那样强烈的爆炸下,没有任何人能够侥幸幸存,就连她的样貌,也在火药爆炸的冲击下,变得残缺不全。 一片血肉模糊下,他几乎要想不起她原来的模样。 不管之前告诉自己多少遍,一定要忍住,此刻仍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钰儿,这就是你说的永生永世,再也不见吗? 为了躲开我,你竟然心狠至此。 连一分一毫的希望都不给我。 早知你是心性决绝之人,却没想到,你竟决绝至此。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再也无法寻到你的踪迹。 可我怎么甘心,怎么能甘心? 明明,我想要的圆满就在眼前,明明,穷尽一生也想要得到的希望就在眼前。 人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得到多少,便要失去多少,老天永远都是公平的。 或许,孤家寡人,便是如此。 没有欢喜,没有愤怒,没有灵魂,除了无人可及的 滔天权势,一无所有。 但我不肯信命,不肯认命,哪怕母妃的死,都无法让我听从命运的安排。 那个高高在上,却又冷澈入骨的龙椅,我想你与我并肩而坐; 那条鲜血铺就的帝王之路,我想牵着你一起走过; 那个死寂单调的九重宫阙,我想与你相伴,一同沉沦。 我一直都不信命,不愿信,不想信,不能信。 但我现在信了,认了。 逆天而行,终有果报。 你给予我的惩罚,我会牢牢记住一辈子,直到死去的那一天,也不敢忘记。 这些痛,这些恨,这些煎熬绝望,从此后,就由我来,替你承担。 “主上……”雷震也跪倒在他身边,好几次想开口劝诫,却都咽了回去。 劝?怎么劝?别人不知苏墨钰对主上的意义,他却是知道的。 就说那朵玉雕的蓟花吧,主上为了能在她生辰前准时送出,不眠不休数个日夜,四处寻找玉料,亲手雕刻,除了盛放玉雕的锦盒外,每一个细节,都亲力亲为,灌注了无数的心血。 自己没爱过什么人,但如果自己的亲人遭遇这种灾祸,他怕是也无法保持镇定。 容蓟没有理会他,好似整个天地间,只剩下自 己。 孤孤单单,孑然一身。 足足跪了有一个时辰,他才起身,抱起地上那具残破的尸骸,朝着远处那棵巨大的枯树走去。 弯下身,拔出随身佩剑,一点一点,在树下坚硬的泥土上挖掘。 钰儿,你生前向往江南的风景如画,这里虽然比不得江南,却也有山有水,风景怡人。 你放心,我每年都会来这里看你,必然不会让你寂寞。 “主上,还是让属下来吧。”雷震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锄头,想要帮容蓟挖掘,却被他冷冷回绝:“走开,不要来烦孤。” 雷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默默退下了。 抱起她,将她放入掘好的墓穴中,却听“叮”的一声,有什么掉了出来。 容蓟循声看去,眼瞳骤然一凝。 那是…… 他送她的金簪? 用金银珠宝堆砌起来的簪子,除了华丽以外,再无任何观赏性可言。 她当时就表示过不满,却还是欢天喜地的收下了。 他以为以她对金钱的喜爱,必定早早拿去当了,没想到竟然一直留在身边。 钰儿,终究我还是看不透你,不懂在你那颗看似冷硬的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灵魂。 爱也好,恨也罢,一切都过去了。 从今往后,我会好好活着。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约定。 无论是生是死,无论是悲是痛,无论是喜忧,我都会带着你的意愿,好好活下去。 我会一统江山。 我会君临天下。 …… 葬了苏墨钰,他便带着属下返程回京,没有片刻停留。 伴随着苏家的覆灭,京中的局势已经刻不容缓。 不管是宁王,还是贤王,亦或者其他与自己为敌之人,他都会一举清扫,片甲不留。 从现在开始,他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能让自己停下脚步的存在了,也没有什么,能再牵绊住自己。 所有欠他的,他将一一讨要回来。 “殿下。”一个卫兵小跑着前来报告,声音有些急促:“前方有狼群拦路,看样子,已经死了不少的皇家卫兵,我们是否要绕道而行?” 狼群拦路? 以往这条官道上,偶尔会有独狼出没,却从未见过大规模的狼群,容蓟觉得奇怪,问道:“可有头狼带领?” 小兵回道:“有,一只通体雪白眼睛发红的母狼,看样子十分凶恶,不好接近。” 通体雪白的母狼? 容蓟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带孤过去看看。” 第289章 驯狼 前方是一个山道,有些狭窄,两旁围着两座山丘,狼群正是拦在了这里。 因为地形的缘故,这里很难突围而出,即便以盾牌和弓弩来开道,也很难绞杀狼群,因位于山坡之下,视野受阻,无法观察到山坡上的动静,加上那只母狼又极为狡猾,不但是整个狼群的军师,而且懂得指挥狼群打游击战,人类几乎没法与之抗衡。 除非调来几万人马,倒是可以屠杀狼群,但代价太大。 容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幅场景。 通体雪白的母狼站在群狼的身后,眸色血红,浑身都散发着狂躁的杀气。 它站在那,就似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目空一切。 但凡有人敢越雷池一步,必定会在它的命令下,被狼群撕成碎片。 看着那只狼。 他蓦地笑了。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宠物,就和她一样,平日里看上去温顺乖巧,等她露出一直隐藏的锋利爪牙时,你方才知道她的厉害。 那些平静安宁的岁月,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如果没有亲眼得见,他都要以为,这只雪狼不过是她闲暇时豢养的一只温驯宠物而已。 而事实上,那些看似没有危害的, 却是最残酷的存在。 “主上,给我一把弓,我来射杀那只头狼!”一旁的雷震提议道。 他摇摇头,翻身下马:“不用。” “不用?”雷震诧异地望向他,还以为他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却见他大摇大摆地,朝着那只凶神恶煞的母狼走去。 雷震骇得寒毛直竖,连忙追上去:“主上,您疯了?那母狼杀红了眼,您这一过去,它不得驱使群狼围攻您啊!”再好的武功,怕是也躲不开。 容蓟却毫不在意:“无妨,它不会攻击我。” “别,太危险了……”雷震几乎不敢与那母狼对视,好似那狼眼中,不但写满了嗜血杀意,还有浓浓的仇恨。 见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男人朝自己这边走来,雪狼站了起来,拱起脊背,喉中发出警告的低吼。 雪狼的体型非常巨大,站起来几乎与人一样高。 如果扑过来,怕是一下子,就会被咬断喉管。 所有人都为他捏了把汗,雷震取过自己的长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狼,一旦主上有危险,他便要豁出一切去杀了那只狼。 雪狼见他不肯停下,连尾巴都高高竖起,喉中的低吼声越来越大,脊背也拱到了极致 ,血盆大口中,锋利的獠牙森然恐怖。 这幅场景,一般人怕是早就吓昏过去了,但容蓟却面色从容,好似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只嗜血的野兽,而是一只乖巧听话的哈巴狗。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离雪狼三步远的距离停下。 “你的主人已经死了,不过你做得很好,她在天有灵,也会夸奖你的。” 雪狼歪了歪脑袋,停止了低吼,不过依然没有放松戒备。 “如果可以,我想陪着她一起去死,但我不能这样做,我答应过她,会好好活着。”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与雪狼之间的距离:“你也要好好活着,这应该是她所希望的。” 没有预料中的搏杀,雪狼眼中的杀意慢慢弱了下来,甚至走上前,伸出舌头,在容蓟的手背上舔了几下。 他抚摸着雪狼硕大的脑袋,轻声问:“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雪狼呜咽着,用大脑袋一个劲地蹭他。 他笑了笑,站起身,“走吧。” 就这样,这只杀意凛凛,让人束手无策的头狼,在容蓟几句话的安抚下,便成了一只听话乖巧的哈巴狗。 众人惊愕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殿下,这狼天性 凶猛,还是杀了为好。”虽然恶狼变成了哈巴狗,但也不能忽略它是一只野兽的事实,为了保险起见,雷震认为,还是宰了比较好。 容蓟没有给予回应,只冷冷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令他遍体生寒,他颤了颤,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但凡跟苏墨钰有关的,谁也别想去劝。 容蓟翻身上马,对跟在一旁的雪狼道,“她给你起的名字,我着实听不太懂,你既然跟了我,那我便给你一个新的名字吧。” 雪狼先是不愿意,见他脸色沉了下来,只好老实地垂下了脑袋。 “叫雪灼如何?” 大脑袋抬起来,欢快地摇了摇尾巴。 看来它是喜欢的。 …… 皇帝看着手中的卷宗,眉眼之间,渐渐显出一丝满意来。 “老二,婉清,这一次多亏了你们。”皇帝放下手中卷宗,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对男女。 阎婉清盈盈一拜:“父皇过奖了,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皇帝看向她身边的宁王:“以后好好待婉清,她怎么说,也是你明媒正娶的侧妃。” 宁王看了眼阎婉清,眼中划过一道冷嘲,随即转向皇帝,叩首道:“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皇帝颔首,正要说什么,万公公躬身在皇帝耳边道:“皇上,太子求见。” “哦?”皇帝扬了杨眉:“宣他进来。” 容蓟回宫后,并未第一时间来见皇帝,而是先洗去一身风尘,这才前来求见。 皇帝未非不知他出城之事,只要自己没有出手,皇帝就不会对他心存怀疑。 二十年的相处,他对皇帝的心性,还算是了解。 身为儿子,可以叛逆,却不能背叛。 只要他一天还是储君,就无人能撼动自己的地位。 “太子,你回来了。”果然,皇帝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他也没必要隐瞒。 “是,儿臣回来了。” 皇帝抿了口茶水:“如何了?” “贼人已经伏诛,父皇从此之后,可高枕无忧。” 皇帝细细审视着他的表情,并未从他脸上窥探出半丝愤恨悲怆之色,顿觉心安:“苏墨钰虽死,但苏家势力犹存,朕又怎能高枕无忧?” 容蓟垂首道:“只是一些上不的台面的小角色而已,父皇如果相信儿臣,就将此事交给儿臣去办,儿臣定在半个月之内,将所有苏家余党清剿干净。” “很好,非常好。” 皇帝望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第290章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父皇,此次能够成功围剿叛贼,儿臣认为,宁王府的功劳最大,理应嘉奖。”他转向一旁的宁王夫妇,在面对他淡然瞥来的目光时,宁王和阎婉清都清晰感觉到了一股阴森的寒意,冰冰凉凉,如头悬利刃,令人浑身发毛。 皇帝沉吟着:“太子所言甚是,老二,你想要什么奖赏?” 宁王连忙道:“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哪里有这个资格谈论奖赏。” 皇帝又问阎婉清:“那婉清呢?你想要什么奖赏?” 阎婉清目光盈然,看了眼容蓟,刚才他的眼神太可怕,把自己原本想说的话,都全给吓回去了。 只得道:“儿臣不要奖赏,只要能帮到父皇,帮到殿下,儿臣就满足了。” 皇帝微笑道:“你们倒是谦虚,这样吧,前几日进贡的青城雪芽和天蚕锦丝还剩下一些,就赏给你们了。” 两人齐齐叩拜:“儿臣谢父皇。” “没什么事的话,你们都退下吧。”皇帝摆摆手,这段时间,为了苏家,他也耗费了不少精力,如今苏家大势已去,心头一松,便觉得困乏无比。 几人鱼贯退下,等离开御书房后,走在最前面的容蓟蓦地停下脚步。 宁王和阎婉清骇了一跳,也跟着驻足,不敢再往前迈出一步。 容蓟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两人在离他三 丈远的距离站定,心里莫名有些惴惴。 就这么站了一阵,容蓟忽然回过头来,“孤有些话,想对阎侧妃说,二皇兄不介意吧?” 介意能怎样?不介意又能怎样?他是太子,他的话堪比圣旨,谁敢违逆? “当然不介意。”宁王干巴巴一笑:“我去宫门前等着就好。” 宁王离开后,容蓟这才将视线转向对面的阎婉清。 没有阴厉的神色,没有愤怒的逼视,只有温和淡然的微笑,如春风化境,雅致幽然。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就连唇角,都带着轻柔的弧度,“婉清,这段时日,你辛苦了。”他一边笑着,一边轻抚她的鬓发。 这是阎婉清梦寐以求的一幕,无数次的梦中,他都是这样,含着一缕温柔的微笑,朝着自己走来。 他英俊的容颜,衬着天光,翩翩如玉,惑人心魄。 梦中的场景,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然而,她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想要立刻逃离。 身子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殿、殿下。” 他却好似没有察觉到她的害怕一般,眸光越发的温柔,“你不是喜欢孤吗?孤还记得,你曾经说过,此生此世,你心目中唯一的英雄,就是孤,除了孤,你谁都不嫁。” 没错,她是这样说过。 那时候,她还是冰清玉洁、骄傲矜 贵的阎家二小姐,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大晋朝未来的太子妃。 而今日,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对他说这些话。 人就是这样,一旦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身份和地位,连灵魂都会一同变得卑微。 那时候的她,还会幻想,自己成为太子妃后的样子,与他恩爱缱绻的画面,而现在,她只想远远躲开,除了害怕,还有自卑。 他却不容许她逃避,抚在她鬓发间的手,蓦地移到她的脸侧,猛地用力,一把揪住她的发髻,狠狠地,迫她抬起头来。 “当日誓言,言犹在耳,婉清,你和孤之前的牵绊,还没有结束。”他逼近她,冷幽的声音,如同地狱中勾魂的使者,令人遍体生寒:“你不是想要留在孤的身边吗?孤会想尽一切办法成全你,从此后,你必将日日煎熬,夜夜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松开她大步而去。 阎婉清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恐惧狠狠攫住她的心脏,有种浑身血液倒流的感觉。 她想尖叫,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 红粉街。 十里欢场的轻歌笑语,无论何时,从未停歇。 热闹的街道两旁,灯红酒绿,人流如织。 街道最尽头,是一座三层高的阁楼。 原本这个时辰,这里早已人满为患,热闹无比, 此刻却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走进一品居的大门,楼下虽然漆黑一片,楼上却隐有暖融的灯光亮起。 容蓟拾级而上,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留有她的气息。 其实他早该想到,她就是一品居的幕后东家,能想出这种新奇法子吸引客人,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她贪财,小气,抠门,脑筋却转的比谁都快。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有经商的天分,一品居虽然也被称为是风月场所,但这里从未做过任何低俗的皮肉生意,即便厌恶青楼楚馆的自己,在这里也丝毫感觉不到排斥。 走到最上层,果然看到一袭青衫之人,负手静立在窗前。 “大哥。”他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这里是她的心血,我不想糟蹋了。”容朝低低道。 他点头:“这里我给她留着,也给你留着。” “阿蓟,你可有后悔?”容朝忽而问。 后悔这两字,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纵然心中有千百的绝望和悲怆,却从未感到过后悔。 这是她教他的,他怎能忘记? “我不悔。” 三个字,足矣。 容朝惨然一笑:“你倒是把她的坏毛病,学了个十成十,也罢,悔与不悔,结果都一样,我倒是认为,她就这样去了,反而是件好事……”说到这里,他脸色骤然一白,痛 得捂住胸口。 容蓟惊道:“大哥,你怎么了?” 还没来及安抚他,就一口鲜血呕出。 容蓟连忙将他扶住,焦灼道,“你真是疯了,病得这么重,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你且等等,我这就带你回宫。” 容朝强忍着胸口的剧痛,一把抓住他:“不用。” “大哥……” 他想劝,却被容朝打断:“阿蓟,我……这不是病,治不好。”急剧喘息了几下,他随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口吻带着一丝哀戚:“你……还记得多年前,我们……在太后寿宴上,中毒的那件事吗?” 容蓟眉心一拧:“记得,云贵人原本打算毒害皇后,却不料,被我们误打误撞,吃下了带毒的点心。” 容朝点点头,目中的哀戚之色越发浓重了,他握住容蓟的手腕,一字一句道:“这毒,无法完全清除,时隔多年,会再次发作,我……活不了多久了,阿蓟,你……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他怔住,像被人狠狠打一巴掌,整个人都懵住了。 如果容朝说的都是真的,那便证明,迟早有一天,也会轮到自己。 他轻轻抽手,向后退了几步,脸上的表情,渐渐从震骇变为平静。 目光穿过窗棂,望向天边的一轮弯月。 闭上眼,低低道:“如此,甚好。” 第291章 我们当彼此的亲人 北方的冬天,总是来的特别早,才十月初,阳陵就下起了一场大雪。 一个穿着鸦青色长裙,身披黑色大氅的女子,正从一条小巷前,快步走过。 风雪太大,将她的头发和眉睫,都染成了一片霜白。 不过她并不在乎,仍是顶着风雪,朝前赶路。 这时,巷子的尽头,突然冒出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其中一人指着女子道:“这小娘子看上去不错,要不,带回去给咱哥俩暖床?” 另一人眯着眼,眼底幽幽冒着精光:“的确不错,行,就听你的,抢回去给咱暖床。”说着,眼神不住的在女子身上打量:“啧啧,这身段,瞧着真诱人。” 这时,女子也看到了巷口的二人,疾行的脚步顿了顿。 “喂,我劝你们,千万不要打她的主意,否则,你们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个小乞丐,蹲在墙头,一边啃着鸡爪,一边对那两人道。 “臭乞丐,乱凑什么热闹,赶紧滚!”其中一人挥舞起了石钵般的拳头。 小乞丐夸张地叹气:“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另一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小乞丐丢去:“滚!再不赶紧滚,老子打得你满地找牙!” 小 乞丐看也没看,只随意偏了偏头,便躲过了那人丢来的石头。 他咂了两下嘴,手指一弹,一根鸡骨头飞出去,掉在了男人的头上,那人顿时大喊,“谁!谁他娘敢打老子!” 小乞丐捂着嘴,噗嗤噗嗤地笑,身子朝后一仰,竟然在墙头上躺了下来:“今天这场雪,下的可真够大的。” 俩人不再理会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对面的女子身上。 “嘿,小娘子,哥俩都是怜香惜玉的人,不想伤了你,只要你乖乖听话,跟咱哥俩走,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你。”两人中个头稍矮的一人,冲对面的女子喊道。 高个儿的立刻补充:“保你顿顿吃肉!” 嗤的一声,带着浓浓轻蔑的冷笑,从女子口中溢出。 樱唇微张,只吐出一个字来:“滚。” 两人顿时瞪大眼睛,嚷嚷起来:“哎呦,是个烈性子!” “小娘们脾气不小啊,不过老子喜欢!” “小娘子,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咱哥俩不温柔了,绑了她!” 说着,两人狞笑着朝女子冲了过来。 没等接近对方,就被女子看似柔弱的双臂,给钳住了臂膀,两人似乎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还会点拳脚功夫。 不过他们 自然不在意,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掌,朝女子胸口抓来。 身形一转,女子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绕到两人身后,狠狠一脚揣在其中一人的膝弯上,只听咔嚓一声,男人壮实的身体,就如小山般轰然倒地。 另一人见状不妙,转过身来,一把握住女子的肩膀,打算用蛮力将对方制服。 谁知女子一个凌空翻转,一脚踢在了他的下巴上,他惨叫一声,向后倒去,女子却不肯放过他,站稳脚跟后,一脚踩在了他***。 “啊啊啊啊!” 这一脚不轻,直接踩在了他最脆弱的子孙根上,剧痛之下,男人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膝盖骨被踹断的那人,惊恐无比地瞪着女子,在她看过来时,连忙伸手,捂在自己胯下。 女子咧嘴一笑,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砖,走到男人面前,狠狠拍在他的脸上。 男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看什么都是一片血红。 女子撩起裙摆,在两人身前蹲下,探出细白的手指,摸向男人的衣襟。 等女子收回手时,她的掌心,多了两枚银光闪闪的银锭。 “别……求你……”男人颓然伸出手,想要拿回自己的钱财,却只是徒 劳罢了。 女人勾唇一笑,将银锭,塞进了自己的衣襟。 墙头上的小乞丐拖长了音调:“哎呀,早就告诉你们了,千万不要招惹这个女人,否则,你们必然会后悔一辈子,我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你们就是不肯听,能怪谁呢?” 女子抬起头,脸上愉悦的微笑,在看到小乞丐的瞬间,骤然消失:“影毒,我看你真是欠揍,一路从江南跟到西北,跟屁虫啊你!” 影毒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我是你手下的人,我自然要跟着你。” “夜狐已经不存在了。” “夜狐令还在你手里。” “拿去!”女子探手入怀,掏出两枚黑色令牌,丢给墙头上的影毒。 接过令牌,随意瞥了两眼:“既然夜狐已经解散了,那我更要跟着你了。” 女子大怒:“影毒,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再是夜狐的少主,你也不再是我的手下,该干嘛干嘛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影毒一个鲤鱼打挺,从墙头上翻身而起,手掌在墙面上一撑,落在她面前:“那你就当我是跟屁虫吧,反正我也无处可去,这辈子就跟定你了。” “你……”女子无奈,气得俏脸铁青。 “你我都是孤身一人,我没有亲人,你 也没有亲人,我们当彼此的亲人不好吗?” 她神色一黯,忽然之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你没有亲人,我也没有亲人。 明明几个月前,她还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笑了笑,她拍拍他的肩:“好,我们当彼此的亲人。” 影毒嘻嘻一笑,又不知从哪摸出一只鸡爪,咔咔咔地啃了起来。 女子转过身去:“雪越来越大了,走吧。” 望着她的背影,影毒轻轻叹息了一声。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在遥远的阳陵,在漫天大雪下,在逼仄小巷中的这个女子,就是早已“死”去的苏墨钰。 那个在强烈的爆炸下,被炸得血肉模糊的“苏墨钰”,实际上并非她本人,而是紫绛。 “只有你死了,殿下才能彻底解脱,你是他的软肋,是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没有你的存在,他才能无所顾忌,才能一往无前。苏墨钰,想必你也厌倦了逃亡吧,只要让皇上认定你已经死了,就不会再派人追捕你,从此之后,你将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愿意成全你,也成全殿下。” 这是紫绛最后对她说的话,她原本就是个自私的人,用一个生无可恋之人的生命,换取自己的自由。 这笔买卖,她接受。 第292章 真接地气 于是,苏墨钰死了。 死在那场精心布置的围杀中。 自打自己“死”后,皇帝果然召回了全部暗卫,同时撤除了对她的通缉。 就像紫绛说的,她获得了真正的自由,不再受到任何束缚。 离开那座小镇,她原打算继续原先的路线前往江南,却在半途中改变了主意,掉头北行,一路来到了阳陵。 阳陵的北边,就是鹿云关。 听说几日前,阎烈洲带领的赤狼军,夺回了被契丹占领的鹿云关,契丹人则被迫退至鹿云关外的城镇。 因为考虑到镇子上百姓的安危,赤狼军不敢再有下一步的动作,而契丹人似乎惧怕赤狼军的威猛,也不再敢打侵占鹿云关的主意,于是,两边就成了现在这种对峙胶着的状态,倒也相安无事。 她想过去鹿云关找阎烈洲,但最终还是作罢。 好不容易离开了京都,离开了皇宫,她不想再和朝廷有任何的牵扯,包括为大晋皇帝卖命的阎烈洲。 再往北边走,就是契丹了。 她也想过去契丹投奔竹青,但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不管她愿不愿承认,她始终都是大晋人,契丹和大晋之间,自古以来都是宿敌,她不能保证,契丹人一定 能接纳身为大晋人的自己。 所以,她这一踌躇,便踌躇了近一个月,从深秋到严冬,像是跨越了一个世纪。 阳陵这片土地,曾是苏明音生活的地方,或许在这里,她能找打一些亲切感吧。 夜狐经过此次朝廷的打压,也变得支离破碎。 血舞死了,干将下落不明,其他组织成员,也在朝廷的监视下,艰难地隐藏身份,她让影毒离开自己,从此无需再为自己卖命,但谁知这家伙毅力不凡,竟一路从江南,跟着自己来到了西北。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跑,简直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怎么都甩不开。 “影毒,你可以留下来,但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影毒懒懒嗯了一声,“哪三章?” “第一,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下属,我也不是你的少主,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管做什么,你都没有资格多话:第二,我不养闲人,你要是没有赚钱的能力,就趁早离开;第三……” 等了半晌,却没等到后话,影毒出声问道,“第三是什么?” “第三,你永远都不许背叛我,如果我发现你有背叛我的嫌疑,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明白么?” 也不知影毒听进去了没 ,只一个劲点头:“明白明白。” “不仅要明白,你更要记牢。”她强调,看了他一眼,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影毒愣了一下:“你不是知道吗?” “我问的,是你的真名。” “啊……那个……我的名字……”影毒支支吾吾,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了?”苏墨钰催道:“不能说吗?” “也不是不能说,就是……”影毒的表情越发纠结。 苏墨钰奇道:“既然能说,你干嘛支支吾吾的?” “我……我……”影毒低下头,脚尖在雪地上蹭啊蹭,嘴里咕哝着:“我名字……不好听。” 这是什么理由? “没事,只要不是高富帅,白富美,史一坨之类的就行。” 影毒眨眨眼,她刚才说的那些名字,他觉得还是挺好听的。 “我……” “快说啊!”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好奇:“不说的话,你就别再跟着我了。” “好好好,我说还不行嘛。”影毒别扭至极地说了两个字:“铁柱。” 苏墨钰一开始没什么表情,过了一阵,才捂着肚子笑出了声:“这名字……真接地气!” 影毒撇撇嘴,“想笑就笑吧。” 苏墨钰 笑够了,直起身子,伸手拍拍他:“挺好的,是你父母给你起的吧?” 他点点头,“是。” “虽然俗气,但好记好写又朗朗上口,你的父母,一定希望你可以快快乐乐,平平安安长大。” “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他看着她,紧张道:“你以后不会要叫我铁柱吧?” 苏墨钰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嗯……我觉得吧,这个名字听起来,比影毒亲切多了,比较符合你的形象……”见影毒都快哭了,她这才噗嗤一笑,安慰道:“不过我还觉得影毒好听些,铁柱这个名字……我实在叫不出口。”说完,又抱着肚子笑了起来。 影毒见状,既无奈又释然地叹了口气:“能博你一笑也是好的。”这一个月来,他几乎从来没见她笑过。 抹了抹把笑出的眼泪,苏墨钰又恢复了一板一眼的神色:“别磨蹭了,赶紧走吧。” 两人一起回到她的临时住处,一座非常简单的青砖瓦房,虽然不怎么暖和,但遮风挡雨还是没问题的。 影毒问:“你不会打算就在阳陵落脚吧?” 苏墨钰一边取出柴火,一边道:“当然不,我决定继续北上。” 影毒走 过来帮忙:“北上?再往被北边走,可就离开大晋的地界了。” “我知道。” “你该不会打算去契丹吧?”影毒随口一问。 苏墨钰手下的动作顿了顿:“影毒,你有爱国情结吗?” “啊?什么?” 她将柴火丢进炉灶,“如果我真的去了契丹,算不算叛国?” 影毒满不在乎地挥手:“哪来那么多事,想去哪就去哪,你现在就是个平头老百姓,跟朝廷没有任何关系,就算叛国,也轮不到你。” 她点点头:“说的没错,我去哪里,去做什么,跟朝廷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你确定咱们真能在契丹那里站稳脚跟?我听说,契丹人很排外的。” 她叹口气:“这也是我犹豫的主要原因。” 影毒拿过火折子,帮她把火点燃,烟雾缭绕中,他一边咳呛一边道:“其实也没必要担心,我会点易容术,大不了,到时候咱们扮成契丹人的模样,糊弄糊弄他们。” “你还会易容术?” “当然。”他自豪道:“要不是我的毒术太厉害,说不定我已经成为一名厉害的易容大师了。” 苏墨钰嗤笑:“不知羞耻。”总算找到比自己脸皮还要厚的人了。 第293章 精湛演技 影毒见她不信,不甘道:“你别小瞧我,明天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苏墨钰不理他,指指炉灶:“火要灭了。” 影毒连忙找了根竹管,对着炉灶吹,看来他也很少做这种事情,吹了一头一脸的灰,火势还是很微弱。 苏墨钰站起身,走到窗边,从一只不大的木盒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 令牌拿到手的那一刻,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用得上它。 如今方才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 盯着令牌看了许久,直到满屋子都被呛人的烟雾所充斥,她这才把令牌放回到盒子中。 “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就不该留下你。”她从影毒手里取过竹管,把沾了一脸灰的他赶到一旁,“去去去,一边待着去,别给我添乱。” 影毒一边咳嗽,一边反驳:“我哪里没用了?你别小瞧我。” “我哪里是小瞧你,分明是高看了你!” “你这人怎么回事?就不能温柔点,这也太伤人自尊了。” “自尊?你有吗?” “……” 这场洋洋洒洒的大雪,下了整整三天。 整个城镇,几乎都被厚厚的白雪所覆盖。 奉天虽然也会下雪,却从未下过这么 大的雪,一脚踩下去,积雪深至膝弯。 影毒为了展示自己易容术的厉害,也为了表现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带着打扮成乞丐的苏墨钰上街,开始了一天的乞讨生涯。 从没做过这种事,苏墨钰一路上,都藏在影毒的身后,不敢露面。 影毒却是驾轻就熟,完全就是老司机了,在一处人流相对较多的位置坐下,开始了他声情并茂的表演。 “各位大哥大姐,大叔大婶,求求你们行行好吧!我和姐姐还有父母一起来阳陵寻亲,亲人没寻到,却遇到了歹徒,抢光了我们的钱财,父母为了保护我和姐姐,与歹徒同归于尽了……”说到这里,他像是不胜悲痛般哽咽了一下,同时滚滚热泪顺着脸颊滑下,凄惨道:“我和姐姐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哪位好心人愿意帮帮我们,我下辈子结草衔环,一定报答他的恩德。”一边哭诉,一边抱着双臂,瑟瑟发抖,这模样,看得苏墨钰都心生不忍。 这简直就是影帝般的演技啊!她不服都不成,要是让自己来做,她肯定做不到他这么入木三分,出神入化。 在影毒逆天的演技下,行人纷纷慷慨解囊, 不一会儿,两人面前的铁罐里,就装满了铜板和碎银。 苏墨钰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赚钱的速度,都快赶上她的一品居了。 “多谢大婶……多谢大姐姐……多谢大叔……”影毒越演越投入,越演越逼真,编造的故事也越来越凄惨,什么被恶毒后娘毒打,下雨天睡猪圈,三天不给吃饭,各种悲惨事迹轮番上演。 苏墨钰一开始还有些佩服,到后面都要听吐了。 这也太恶心了吧,他好意思骗人,她还不好意思听呢。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她扯了他一把,拿起地上的铁罐,打算离开。 影毒一把拖住她:“哎哎哎,干嘛要走,一会儿人多起来,就能赚的更……” “走!”不由分说,拽着他,强行离开。 她虽然喜欢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不劳而获的方式,她实在接受不了。 影毒见她态度坚决,只好放弃。 “你说你,生意这么好,本来可以赚更多的。” “赚再多我也不要!你这是在利用别人的同情心欺诈!” 影毒翻了翻眼皮,在他看来,你情我愿的事情,根本不叫欺诈。而且,他说的那些故事,并非是假的,而是他幼年的真 实经历。 “你就是太好面子,总是放不下所谓的原则,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了各种欺骗,分那么清楚做什么?难得糊涂一回不好吗?”影毒小声抱怨了两句。 这一次,苏墨钰没有跟腔。 虽然不赞同他不劳而获的欺诈行为,但对于他刚才那番话,却是一百个赞同。 人不能没有原则,但也不能太有原则,糊里糊涂的过日子,也是一种处世之道。 回到住处,清点一天的收获,竟然在一堆的铜板里,看到了两锭完整的银子。 诧异地看了眼影毒,真不知道是给他们银子的人太善良,还是影毒的演技太精湛。 拿在手里掂了掂,这两锭银子,至少可以够他们生活两个月了。 想到以前的大手大脚,那时候,她根本不在乎这点钱,出去吃顿饭,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费就没了,现在区区十两银,她都要当成宝贝。 “明天总算有肉吃了。”看着她手里的银子,影毒双眼直冒光。 苏墨钰却手一翻,将银子收起,“不行,这些银子要攒着,等找到落脚的地方,拿出来做点小生意。”她可不想再跟着影毒去满街乞讨了。 “不是吧!”影毒哀嚎:“我已 经快一个月没有吃到香喷喷的猪头肉了!” “猪头肉?”她冷笑:“我看你就像个猪头!” “不行,今天全靠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才能赚到这么多银两,五五分!”他摊开手。 苏墨钰拿起几枚铜板丢在他手心:“拿去买只鸡腿啃啃就行了。” “你太抠门了!” “我这是未雨绸缪,你懂个屁!” “哇,你竟然爆粗口!”影毒夸张地叫唤起来。 苏墨钰嫌他烦,正要将他赶出去,街上突然响起一阵嘈杂混乱的声音,隐隐还能听到马蹄重重踏在石板路上的响动。 两人互视一眼,打开窗户朝外看去。 街道上混乱一片,所有人都在仓皇逃命,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般。 “契丹人来打劫了!”影毒似乎比她有经验,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伸手去阖窗户,“在家待着,哪都不要去。” 窗户阖上的瞬间,她看到对面街道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因为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紧跟其后的,就是如狼似虎的契丹铁骑。 顾不得多想,她一把推开窗户,越窗而出。 在马蹄即将踏在女孩身上前,一把抱住她,就势一滚,躲开了马蹄的践踏。 第294章 只忠于自己 抱着女孩站起,一阵呼哨声,几名远去的契丹武士重新饶了回来,将她和女孩团团围在中间。 为首之人,苏墨钰好似有些印象,就是那次契丹使团接风宴上,与阎烈洲比武的其中一人。 叫什么来着?乌力吉?好像是这个名字吧。 高头大马上,乌力吉浅褐色的眼眸,充满了阴厉的凶悍,如同一头嗜血的雄狮。 苏墨钰和女孩被团团围在中间,好似待宰的猎物,在接受猎人们的审视与打量。 乌力吉眼眸突然一眯,对手下道:“那个女孩,杀了,女人带回去。” 唰唰几声,映着刺目雪光,契丹人手中锋利的弯刀,带着凛然的杀意,朝她怀中的方向砍来。 “慢着!”她大喝一声,抱着女孩侧身一躲,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枚玄铁令牌,丢给乌力吉。 乌力吉伸手接过,垂目一看,脸色顿时变得凝重。 “停!”他抬手示意。 几柄已经挥到眼前的弯刀,在他那一声“停”后,猛然收回。 “带她回去!” 苏墨钰将吓得脸色惨白的女孩放下,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没事了,快去找你娘亲吧。” 女孩泪眼汪汪看她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便转身跑开 了。 苏墨钰这才直起身子,对乌力吉道:“走吧。” 因为鹿云关已经被阎烈洲的赤狼军夺回,所以要前往鹿云关外的城镇,必须经过一处天险,绕路而出。 两座山之间,只有一条允许一人通过的狭窄山道,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坠下万丈深渊。 为了打劫大晋的百姓,这些契丹人也真是够拼命的。 耶律祁临时在鹿云关北边的城镇安营扎寨,等待时机再次进攻。 鹿云关是横在大晋疆土与塞外之间,最重要的一处天然屏障,契丹若要攻打大晋,就必须以鹿云关作为后方支援地,层层推进,否则的话,整个契丹军队,就如同一盘散沙,补给跟不上,别说是打胜仗,最前线的士兵连活下去都成问题,这也是耶律祁迟迟不肯撤兵的原因。 苏墨钰被带去了一个类似***的大帐,之后乌力吉便拿着那枚玄铁令牌离开了。 她没有多问,自己现在是在契丹人的地盘上,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谦逊一点比较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论何时,这都是她的处世之道。 没有等多久,帐子的门帘就被人一把掀开,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大步而入。 男人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只是皮肤看上去比几个月前,又黑了一些。 一双鹰眸,仍是晶亮慑人。 他先是绕着苏墨钰打量了一番,随即仰头大笑起来:“果然,果然!本王子就说你是个娘娘腔,没想到还真是个姑娘!” “许久未见,大王子可安好?”她假装没听出他话语中的讽刺,微笑着招呼道。 “本王子当然好。”耶律祁又别有深意地看了她几眼:“倒是苏尚书,这段时日好像过得不怎么舒坦。” 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这种状况,她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是,这段时日,我过得的确不好,让大王子看笑话了。” 她的坦然,倒让耶律祁多了几分赞赏:“我听说你已经死了。” “是,不过大王子也说了,那只是听说。” “你不怕我把你交给大晋皇帝?” “不怕。” “不怕?”耶律祁来了兴趣:“为什么?你难道还抱有侥幸,认为狗皇帝会饶你一命?” “我没有抱着侥幸,在我决定来见大王子之前,我就知道,你不会出卖我。” “为何?” “因为我不是你的敌人。” “但你也不是我的盟友。” “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耶律祁眼光一凝:“苏墨钰,你该不会想要叛国吧?” 闻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叛国?什么叫叛国?我的心从忠于过任何人,只忠于自己。” 耶律祁眼神蓦地一亮,眼中兴味更浓:“苏墨钰,原本我是打算杀了你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恭喜你,这是大王子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选择。” 耶律祁的脸更黑了,活了二十几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苏墨钰微笑如常,并不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什么不合适。 耶律祁古怪地又瞥了她两眼,转身对手下的人道:“去,把三王子带过来。” 那人听命去了,可没过一会儿,他就又跑了回来:“大王子,三王子他不愿意……” “去他的!”耶律祁恨恨骂了句,对苏墨钰道:“你等着!”说罢,掀开门帘大步离去。 直到这一刻,苏墨钰的心,才彻底放松下来。 虽然有竹青给自己的令牌,但耶律祁这个人,却并不好相与,在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谈崩的准备,不是他杀了自己,就是把自己交给大晋皇帝,好在自己成功说服了他,以耶律祁的性子,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在身旁的长条椅上坐下,多日来的紧张心境,在这一刻彻底缓解,一阵强烈的疲乏感,如决堤的洪水般呼啸袭来,她竟然靠着一旁的柱子睡着了。 “耶律桓,你还是不是男人!”另一边,耶律祁面对不吃不喝,整日把自己关在帐子里的耶律桓,头疼不已。 一个瘦弱的身影,坐在帐子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当初真不该把你带回来,还不如一把掐死你!”耶律祁一生气,就开始口不择言。 “那你掐啊!现在就掐死我!”人影转过身来,愤愤喊道。 耶律祁拍了拍脑门,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炸了:“该死!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让她留下来。”长长吐了口气,强行压着愤怒:“你想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 “我谁也不想见!” “苏墨钰呢?” 耶律桓红着眼睛喊:“少爷已经死了!” “她没死。” “你骗我!”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耶律祁大怒:“你要是不想见,我这就把她赶走!” 耶律桓猛地跳起来:“他在哪?” “让乌力吉带你去……” 还没说完,一个人影就旋风般从身边刮了出去:“乌力吉大哥,快带我去见少爷!” 第295章 老熟人 “少爷!”伴随着一个欢快的高呼声,一个青色的人影,风风火火冲进了帐子。 苏墨钰迷迷糊糊抬起头,揉了一下眼睛。 不用看,也知道这人是谁。 苏墨钰捂了捂额头,这家伙都已经是契丹的小王子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咋咋呼呼。 “少爷,真的是……”怀着欢喜又紧张心情冲进来的耶律桓,在看到苏墨钰的那一刻,整个人呆住了。 “你……这位姑娘,你和我家少爷是什么关系?” 晕倒! 早知道这家伙萌蠢萌蠢的,没想到会蠢笨道这个地步。 “竹青,几个月不见,你连你家少爷都不认识了?” 耶律桓眨眨眼,觉得眼前的人好熟悉,一举一动,连说话的口气都和少爷一模一样,可为什么……她会是个女人? 转瞬,他就恍然大悟。 “少爷,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为了躲避追兵,所以才男扮女装的!”他欢喜地挨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太好了少爷,我终于又见到你了!耶律祁说你死了,我不相信,果然我才是对的!” 呵呵,这家伙神经大条得有些可怕啊。 她拍拍耶律桓,将他推开:“我没有男扮女装。” 耶律桓迷惑了:“ 没有男扮女装?那你……” “我就是苏墨钰。” 耶律桓彻底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像是受到惊吓般猛地后退几步,不料脚下一绊,整个人跌倒在地。 苏墨钰站起身:“如你所见,我一直都在女扮男装,所以,我实际上不是少爷,而是小姐。”说着,上前对他伸出手。 耶律桓却呆呆看着她,不敢伸手握住她:“不……怎么会……少爷不是少爷……” 她没耐心了,直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如果你觉得不习惯,你可以继续把我当成男人。” “你……真的……是女的?”耶律桓已经开始口吃了。 点点头:“如假包换的女人。” “那那那……”耶律桓白皙的脸颊上,蓦地飘过一抹可疑的红晕,飞快装过头去,紧张得语无伦次:“那上次我……糟了糟了,怎么会这样!真是丢死人了!” 苏墨钰纳闷:“什么丢死人了?” “没,没什么……”越问他却紧张,整张脸都变得跟红屁股一样红。 为什么不早说啊!他哪里知道,朝夕相处的少爷竟然是女人,虽然她长得的确像个姑娘,但长得像姑娘就一定是姑娘吗?如 果知道她是女人,他绝对不会脱裤子给她看的! 简直丢脸死了! “竹青,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她忽而道。 他红着脸问:“为、为什么?” 她扯了扯唇,轻声说着:“因为苏家没了,苏府也没了,我爹死了,我大姐三姐也死了,二姐身在永州,安危未知,我成了朝廷的通缉犯,狼狈躲过一劫,现在无处可去,只能来投奔你。”她面容平静,好似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如今,我不是什么少爷,也不是苏家公子,更不是位高权重的大官,我现在,要反过来依靠你了。” 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成了无权无势的阶下囚,而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毛毛躁躁的小侍童,却成了高高在上的契丹王子。 所以说,世事无常,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或许,有那么一天,自己这个失去了一切的卑微之人,也会高高在上,也会尊贵显赫,也会藐视众生。 “少爷。”耶律桓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我的命是你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的少爷,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有我一天,我就护你一天。” 她笑着敲了敲他的脑门:“臭小 子,长大了,都知道要保护别人了。” “少爷,你不是别人。”耶律桓一本正经。 “不是别人,那是什么人?” “你……是我的少爷。” 她笑:“我已经不是少爷了。”又提醒:“而且,我是女的。” “我不管,你就是少爷,男的也好,女的也罢,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少爷!” “好吧好吧。”她无奈,没看出竹青这家伙,也有这么固执的一面:“王子殿下,我肚子饿了,你这里有吃的吗?” “少爷,你别叫我王子殿下,听着不舒服,你还是叫我竹青吧。” 她摇了摇头,“咱们私下里,怎么熟稔都没关系,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注重礼仪。”见他要反驳,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我毕竟是大晋人。” 耶律桓虽然有些迷糊,但也不是完全不谙世事,点点头道:“行,我都听你的,不过私下里,你就别叫我王子殿下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快饿死了,赶紧给我找点吃的来。”耶律桓正要吩咐下人给她准备吃食,她又补充一句:“对了,我有个叫铁柱的弟弟,别忘了给他一份。” 铁柱? 耶律桓撇撇嘴 ,好难听的名字,少爷怎么会多出这么一个弟弟来,不过虽然很讨厌,但既然是少爷的弟弟,那就不会亏待他。 契丹因为地处偏僻,资源匮乏,一到冬季,粮食短缺,很多人都要挨饿。 所以当看到眼前满满一碗羊肉时,苏墨钰别提有多愧疚了。 反而影毒那家伙,还嘟嘟囔囔,表示不满,“这也太抠门了吧?为什么你碗里的羊肉比我的要多?” “闭上你的嘴!”能有的吃不错了,这里是契丹,不是大晋。 影毒伸出筷子,飞快在她碗里夹了一块羊肉。 苏墨钰无奈:“你怎么这么能吃?” “能吃是福,你根本就不懂得挨饿的痛苦。” “你以前经常挨饿吗?”她问。 影毒埋头大吃的动作顿了顿,“还好。” 她夹起一块羊肉塞到口中,说实话,她这顿时间几乎没有沾过丁点荤腥,每天都饿的前胸贴后背。 刚夹起第二块,帐子的门帘就被人掀开,一个人影大步走了进来,“啪”的一声,两手狠狠拍在桌面上:“苏、墨、钰——” 咬牙切齿地念出她的名字,好似带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抬头一瞧。 原来是老熟人了。 “玛朵姑娘,你好。” 第296章 被女人袭胸 好?那是她觉得好,自己可一点也不好! 玛朵自从离开大晋后,就心心念念,想要一雪前耻。 这段时日,她一直勤练功夫,虽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苏墨钰的那个表妹,但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将她给予自己的耻辱,双倍奉还回去。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打败自己的人,根本不是苏墨钰的表妹,而是她本人。 她更想不到,一直被她鄙视的娘娘腔,才是那位将自己击败的苏家表妹。 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就坐不住了。 她跟着巴图,疯狂训练了几个月,为的就是这一天。 哪怕耶律祁警告过她,不许找苏墨钰的麻烦,但心中那股强烈的,折磨了她几个月的羞耻感,让她不惜违抗耶律祁的命令,势必要找苏墨钰一分胜负。 “原来你是个女人。”玛朵咬牙切齿。 “玛朵姑娘的伤势如何了?”苏墨钰觉得自己有些嘴欠,玛朵带着怒气来找自己,她不但不安抚,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玛朵果然恼了,“你……”她上下打量苏墨钰,忽的伸手,朝她胸口抓了一把。 苏墨钰呆住了,只听过男人袭胸的,没见过女人也会这一招。 玛朵瞪大了眼睛,脸上怒色更重,“你果然 是女人!” 虽然对方也是个女人,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被莫名袭胸,苏墨钰都有些不太高兴:“玛朵姑娘,怎么说我也是客人,你这样就有些过分了。” 玛朵不理她,自己今天是来找她比试的,不是跟她来拌嘴的。 她扬了扬下巴:“起来,跟我再打一场。” 苏墨钰没好气道:“不打,累。” 玛朵又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必须打。” “不打。”苏墨钰一边说,一边低头喝了口肉汤。 夹起一块羊肉,刚送到嘴边,就被玛朵一掌打飞,看着掉落在地的羊肉,她一脸心痛:“玛朵姑娘,你这就分过了!你可以对我不满,但你怎么可以糟蹋食物?简直罪过。” 玛朵现在哪有功夫管什么食物,今天不跟苏墨钰打一场,她是不会罢休的,“你到底打不打?” “我说过了,我累,没空跟你玩。”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逼迫做不喜欢做的事情。 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玛朵,索性二话不说,一拳冲着苏墨钰的脸挥了过去。 苏墨钰端着碗朝后一仰,躲了过去,但玛朵却不肯罢休,挥出去的拳头,在半空伸展,横着一扫,前后空档都被封死,苏墨钰只能向身侧的位置移动 。 与此同时,玛朵的第三击紧随而至,哗的一下,将影毒面前的碗扫了出去。 影毒大叫,“我的肉我的肉!”痛彻心扉,闻者流泪听者伤心。 苏墨钰干脆把自己手里的碗塞在影毒手中,同时转向玛朵:“玛朵姑娘,你别欺人太甚!” 玛朵嚣张大叫:“那就跟我打一场,畏首畏尾,算什么本事!” 苏墨钰也恼了,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但不是什么事,都能一推再推,一让再让。 她撸起袖口:“好,打就打,我能揍你一次,就能揍你第二次!” “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会不会闪了舌头,咱们出去见分晓。” “好,咱们到外面去打!” 影毒才不管一旁战况如何激烈,他关心的,只有自己眼前的这碗羊肉。 两人来到帐外,苏墨钰先做了个起手式,还没等说开始,玛朵就攻了过来。 因为没有准备,肩头挨了重重一拳,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没有站稳。 玛朵见状,斗志越大昂扬:“小心了,我今天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苏墨钰揉了揉肩头,满不在乎地扯了扯唇角:“这句话,该我向你说才对。” “哼,说大话谁不会,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你,看招!”玛朵 身形矫健,在大晋,那些养在深闺的女子们,可不会有这样的身手2。 苏墨钰不敢放松,玛朵的确比几个月前,强了不少。 不过那又如何?自己这几个月来也没有放松,再来十个玛朵,自己也照样吊打。 放弃了软鞭,玛朵采用比较硬派的贴身战术,因为在大晋的那场比试失败后,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苏墨钰的招式趋于实战化,没有半点花架子,每一招,都务必制敌于死地,这样的打法,既狠又快,根本无法迂回取胜,而自己之前以软鞭攻击她的方式,正好被她强硬的打法所克制,所以才会一招落败。 她跟着巴图重新训练了几个月,丢弃了以往偏柔的招式和打法,和苏墨钰一样,每一招每一式,都以击败敌人为目的。 由此看来,这几个月的训练并没有白费,她虽然暂时无法击倒苏墨钰,但她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一开始,苏墨钰以为自己能在三招之内,就解决玛朵,却没想到,她的攻击会这么强悍霸道,自己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只能狼狈闪躲。 “苏墨钰,你认输吧!”玛朵信心满满,眼看就能将苏墨钰击倒,她的攻势也变得越来越快。 架住玛朵的一波攻势,原 打算反击,谁知自己的招式,竟被对方一眼看破,不但没有成功反制,反而再次被对方逼到决定。 一拳从身后打来,苏墨钰险些没有躲过,玛朵哪里会给她思索的时间,抓住机会,高高跃起,鼓足全身的力气,重重朝她击去。 心知这样下去不行,玛朵的战术完全和以前不一样了,那时候自己可以用以刚克柔的打发,一击制敌,现在完全成了硬碰硬。 论力气的大小,玛朵显然在自己之上,硬碰硬是行不通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来个以柔克刚好了。 不闪不避,面对玛朵带着爆发力的一击,她竟然伸出手,打算直接接下对方的攻击。 玛朵大惊,这人是疯了不成? 事实却让她大吃一惊。 虽然硬生生接下了她这一击,苏墨钰却并未受伤,反而自己这爆发出全部力量的攻势,竟在她看似轻飘飘的防御下,被彻底化解了。 玛朵顿时乱了心神,手下的招式,也变得没有章法。 “想打过我?再回去练几年吧。”苏墨钰伸手,就那么轻轻一捏,如拨弄轻软浮云般的闲适,不带丝毫煞气,却令玛朵从头痛到了脚趾。 伴随着肩头咔的一声,她整个人飞跌出去,第二次,被苏墨钰折断了臂膀。 第297章 基本是个废人了 “怎么回事?”一个洪亮中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两人同时朝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见几个人正朝这边走来,为首之人,是神色和脸色一样黑的耶律祁。 走到近前,耶律祁的目光,在苏墨钰和玛朵的脸上扫过,最后顶留在玛朵软软搭在身侧的手臂上,眼瞳一眯:“玛朵,你受伤了?” 玛朵咬着牙,蜜色的脸庞,惨白一片:“是。”说着,她看向苏墨钰。 苏墨钰不痛不痒地笑着,这样的场面,她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她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或许,自己会被赶走?又或许,为了给玛朵赔罪,自己也要断两条手臂? 如果玛朵再说得严重些,说的委屈些,自己把这条命赔给她,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看向耶律祁,目光中是毫不闪躲的冷嘲。 而耶律祁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而是受了伤的玛朵:“我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玛朵撇撇嘴,虽然手臂痛得钻心,还是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反正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现在呢?可觉得舒坦了?” “舒坦,非常舒坦。” “苏墨钰,你先……”耶律祁这才将视 线转向苏墨钰,刚说了两个字,就被玛朵打断:“等等,我还有话说。” “她卸了你一只手臂,你还想说什么?” 玛朵转向苏墨钰,眼神有些锐利,有些愤懑,但说出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很好,一点都不像大晋那些扭扭捏捏的小娘子,我很喜欢你!在我们契丹,任何仇怨,都能以比武来解决,我今天输了,输的心服口服,改日我要与你义结金兰,你不许拒绝!” 苏墨钰傻眼了。 告状呢?污蔑呢?陷害呢? 她等了半天,就等来一句,我很喜欢你,我要和你义结金兰? 为什么她会有种好失望的感觉? 在大晋时的那些巧言善辩,厚黑无耻,在这里竟然全都用不上! 忽然有种自己基本已经是个废人的错觉。 耶律祁揉了揉太阳穴:“回去给我好好认错,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玛朵哼了一声,走上前,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推开耶律祁:“记得好好照顾我刚结识的妹妹,不许亏待她。” 等玛朵离开后,耶律祁这才看向她:“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她摸了摸后腰和自己的肩膀,挨了玛朵两下,虽然不重,但还是挺疼的:“我觉得……你们挺好 的。” 耶律祁莫名其妙:“我问你受伤了没?” 她放下手,冲他笑了笑:“我是真的觉得你们挺好的,好的让我有点不适应。” 耶律祁的神色越发莫名:“喂,我说的是汉语,你听不懂还是怎么的?” 她轻轻吐气:“没事,只是比武切磋而已,玛朵姑娘变强了不少呢。”上次一招就将她击败,这次花了自己不少精力,还受了点情伤。 耶律祁臭着脸:“没事就好,以后见了玛朵躲远点,她是个暴脾气,发起疯来谁都管不住。”说完,带着人走开了。 苏墨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阵,忽然笑出了声。 “喂,你一个人在外面傻笑什么?”影毒一走出大帐,就看到独自一人站在帐前,莫名傻笑的苏墨钰。 转身,一巴掌拍他后脑上:“给我干活去,人家虽然答应收留我们,但也不能白吃白喝当寄生虫!”尤其他还吃的那么多。 “不是吧?你不是跟那个耶律桓关系不错吗?有他在,我们就是白吃白喝一辈子也没关系吧。” 话是这么说,但……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坚决摇头:“这里是契丹,不是大晋,生活方式不一样,看待问题的眼光也不一样 ,他们连皇室的王子都没什么架子,我们又怎么可以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唉,真的好麻烦……”影毒不爽地抱怨。 “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她道:“不想麻烦的话,那你就去死吧。” 影毒仰天长啸:“哇,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你说对了,无毒不丈夫嘛。” “可你又不是男人!” “那最毒妇人心如何?” 影毒咕哝,“算你有自知之明。” …… 玛朵的伤势并不轻,苏墨钰当时为了以绝后患,是下了狠手的,这也是她认为玛朵不会轻易饶过自己的原因。 但玛朵本人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说要与她义结金兰,伤势还没好,就火急火燎地跟她拜了把子,还说以后要是被人欺负,就来找她这个做姐姐的,她一定替她出气。 玛朵的热情,让苏墨钰有些难以适应,于是就趁着闲来无事,在镇子上晃悠。 耶律祁打仗是个好手,却不怎么会治理城镇,赶走了大晋的官员,整个城镇乱七八糟,鸡飞狗跳,没有及时逃走的大晋百姓,全被契丹人关了起来,她想救他们,却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提出这个要求的资格,不免有些沮丧。 这日,她仍 是如往常一般,在玛朵来找自己之前,就先离开了营地。 此时镇子上,已经没几个大晋人了,全部都是契丹的士兵。 经过一处牧场时,她惊讶的发现,这片圈养牛羊的地方,之前原本是一片耕地,结果竟然被契丹人拿来养牛羊。 她找来一名士兵,问:“在这里养牛羊,是谁的命令?” 苏墨钰此时穿着契丹的服饰,但脸容看上去,却不像是契丹人,那士兵不清楚她的身份,只好老实回答:“是大王子。” 耶律祁?这家伙脑袋被驴踢了不成?把好好的耕地拿来养牛羊?暴殄天物啊! 心痛的同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好法子,不但能解决契丹长久以来的饥荒问题,还能救下那些大晋平民。 “什么?退牧还耕?”耶律祁听到她所谓的建议,一脸不解。 “你让士兵拿来圈养牛羊的那些土地,都是非常珍贵的耕地,拿来种粮食的话,每年可以收获大量稻米,这样大家就不会挨饿了。” 耶律祁半信半疑:“契丹人不会种地,那些土地留着也是浪费,不如拿去放养牛羊,至少到了冬季,不会再有人吃人的事情发生。” 苏墨钰连忙道:“契丹人不会,但大晋人会啊!” 第298章 经历的绝望还不够多 “你是什么意思?”虽然已经猜到了她的用意,但耶律祁并不能肯定。 苏墨钰道吗,“城里不是关押了许多大晋的百姓吗?可以让他们去种地,免去赋税,每年收成的七成交给你们,剩下的维持他们的生活,这样不但解决了耕地的问题,大晋的百姓,也会感激你们的。” 耶律祁淡漠道:“我们不需要大晋人的感激。” “你不需要大晋百姓的感激,但契丹百姓,却需要粮食来维持生活,你养得那些牛羊,能养活多少人?况且牛羊还要吃草,耗费饲料,你如果足够明智,就该同意我的建议。” 耶律祁定定看了她一阵,蓦地一笑:“苏墨钰,你很聪明,用这这方式来救你的同胞,不过你应该明白,我对大晋人的死活,根本不在乎。” “但你在乎契丹百姓的死活。” “那又如何?” “你会同意的,因为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一个爱民如子的统领者。” “说话好也没用,让我把好不容易占领下来的土地归还给大晋人?绝不可能!” “耶律祁!”苏墨钰恼了,这家伙绝对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固执的家伙了:“你心里其实很明白,答应 我的提议,是最正确的选择,拥有足够的粮食,就能让契丹的子民,安稳度过整个冬天。但你却因为内心中,对大晋人的偏见,而选择拒绝,选择让自己的子民挨饿,你这种做法,简直自私至极!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爱民如子的上位者,你只是个任性妄为,随心所欲,一心只为自己着想的王八蛋而已!”说完,她转身便走。 耶律祁一把拦在她面前:“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自私自利,任性妄为。”她仰头看着他,毫不畏惧地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耶律祁恶狠狠瞪着她,额角青筋迸绽,一拳打在她脸侧的木桩上! 苏墨钰拧了拧眉,却仍是一脸无谓的模样。 她知道,耶律祁这个人看似凶悍,却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气归气,不会真的对自己动手。 “来人!”他高喝,几名契丹武士冲了进来。 他看了眼苏墨钰,“去把那些关押的大晋人放了。” 几人面面相觑,“大王子的意思是,把那些俘虏全部放了?”因为太过惊讶,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是,全部放了。”他清晰道。 虽然还是心存犹疑, 但既然是大王子的吩咐,几人不敢不从。 耶律祁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苏墨钰,反身走回到桌前,拿起笔,写了几行字,叫来一个卫兵,“把这上面的内容写到布告上,贴在城里。” 吩咐完毕后,耶律祁起身,负手踱到苏墨钰面前:“苏墨钰,你很厉害,怪不得大晋皇帝千方百计想要杀了你。” 苏墨钰微笑:“不是我厉害,而是大王子英明,在自己狭隘的看法面前,最终摒弃成见,选择了大义。” “我不如你能说会道,但这里是契丹,不是大晋,你的所作所为,若有益于契丹百姓,我耶律祁便以娜仁萨满的名义发誓,永远将你奉为座上宾,但若是你有半点危害到我的国家,我的亲人的举动,我也绝不饶你。” “我明白。”她点点头:“你理应如此。” “三弟和玛朵都很喜欢你,我也希望你能一直留在契丹,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苏墨钰笑笑,没有回答他。 失望? 他大概是经历的绝望还不够多,不明白世上的事千变万化,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前一刻还山盟海誓的夫妻,下一刻就有可能将最锋利的刀子,刺 进彼此的心脏。 失望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普通了,总是拿出来放在嘴边,着实没有必要。 不过她也懒得与他解释,说再多,都会被他当成巧言善辩,只要他活在这个世上,那么总有一日,他会尝到失望……不,是绝望的滋味。 ……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女子生涩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听起来有些古怪。 玛朵望着面前纸张上娟秀的簪花小楷,蹙着眉头,问:“太深奥了,我看不明白,你快告诉我,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她指着纸张上的字迹,向一旁的苏墨钰问道。 “意思就是说,生生死死离离合合,无论如何我都跟你说定了。与你的双手交相执握,伴着你一起垂垂老去。”她轻声为玛朵解释着,不知为何,心脏骤然一痛。 玛朵似懂非懂地点头:“你们汉人就是麻烦,明明可以说清楚的,非要写得那么深奥,让人看都看不懂。” 苏墨钰好笑道:“我以前也跟你想的一样,为什么不能写的简单点,让人一眼就看明白?后来,我认真一想,才明白其中道理。” “怎么说?”玛朵好奇道。 “我打个比方,比如你要向某人倾诉衷肠,只消说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即可,如果换做让人一下子就能听明白,不带任何深奥意境的言语,你就要说,经历过沧海的人,再看其他的水,实在感受不到任何的波澜壮阔,看过巫山的云之后,便觉得别地方的云都不值得一看。”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看向玛朵已经拧成一个川子的眉头:“你觉得这样还有美感可言吗?” 玛朵用力摇头:“没有。” “那不就得了。”苏墨钰道:“人类不同于牲畜,是有感情和思想的,中原人喜欢吟诗作对,赏花游湖,这些都是修身养性的行为,有助于排解忧思,提升生活质量,说白了,就是一种生活的调味剂,没什么重要的意义。” 玛朵仍是似懂非懂:“那你喜欢吗?” 她想了想:“还行吧,我不太喜欢文绉绉的东西,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会直接告诉他,我喜欢你,想跟你上床。” 玛朵咂舌:“你怎么比我们契丹的姑娘还豪放!” 她耸肩:“这有什么,喜欢就是喜欢,藏着掖着多没意思,你说对吧?” 玛朵赞同道:“说的没错!” 第299章 哪有仇恨是没有期限的 看着玛朵崇拜的眼神,苏墨钰忽然有种自己会把玛朵带坏的预感。 “我觉得中原人的诗词,很有意思,你再教我几句好不好?”玛朵似乎迷上了汉人的诗词歌赋。 苏墨钰点头:“当然可以,你想学用抒情诗、叙事诗还是哲理诗?五言的还是七言的?” 玛朵难得露出一丝腼腆来:“那个……表达爱情的,可以吗?” 苏墨钰看她一眼,没想到看似豪爽不羁的玛朵,也有这么小女人的一面:“可以,你想学多少,我就教给你多少。” 玛朵精神一震:“那现在就开始吧!” 苏墨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虽然很好奇她内心当中,究竟深爱着什么人,但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不好过问,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询问。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玛朵虽然不懂这句诗的含义,却能感觉出其中的悲怆,她看着苏墨钰,小声道:“这也是爱情诗吗?” “嗯,应该是。”其实她自己也说不上,这究竟算不算爱情诗? “可我觉得,这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爱情……嗯,你解释一下吧。” “在天愿做比翼双飞鸟,在地愿做并生连理枝。即使是天长地久,也总会有尽头,但这生死遗恨,却永远没有尽期。”她 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两句,玛朵几乎要把耳朵贴在她唇边,才能听得见。 “哪有什么仇恨,是永远没有期限的呢?在我们契丹,再大的仇恨,都可以用比武来解决,如果是不共戴天的血仇,杀了仇人就好,用仇恨来折磨自己,是最愚蠢的行为。”玛朵语声淡淡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苏墨钰的手指,轻轻抚过纸张上墨黑的一排小字。 是啊,哪有什么仇恨,是永远没有尽头的?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最终都可以被消弭。 但放在自己身上,这种说法,似乎就不成立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以为,结果现实毫不留情地给了你一巴掌。 你以为可以不在乎,你以为可以谅解,你以为可以柳暗花明、死局逢生。 只有刺真正扎在自己身上时,才会明白有多痛。 爱情一直都被人们拿来歌颂,但并非所有爱情都是美好的,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罪恶。 就像唐玄宗与杨贵妃,原本放在手心疼爱呵护的女子,在皇权以及自身性命面前,爱情,最终还是输给了前者。 听起来有些讽刺,却再现实不过。 爱情,可以高尚,可以神圣,也可以卑微,可以肮脏。 “别那么较真。”她又抽出一张纸来,盖在那句诗词的上面,提笔书写:“我重**你一句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玛朵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学生,苏墨钰教她的每一句,她都认认真真记了下来,晚上再抽空背熟。 作为交换,她教玛朵诗词,玛朵则教她箭术。 在武术方面,玛朵不如苏墨钰,但论箭术,她就差了玛朵一大截。 “你要这样,把腰挺直,肩膀往左一点……”玛朵不但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好老师,教苏墨钰箭术的时候,非常认真,一丝一毫的错误都不允许出现。 苏墨钰按照她所说,站稳脚跟,挺直腰杆,将弓箭拉到极致,猛地射出。 “咄”的一声,箭矢**了箭靶的边缘。 她有些沮丧,玛朵却鼓励道:“你做的很不错,第一次学习射箭,就能射中箭靶,比我厉害多了。” 她知道玛朵是在安慰自己,不过她也不气馁,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一蹴而就,勤加练习的话,她一定可以百发百中。 在她练习射箭的场地旁边,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地,几个契丹人策马经过,其中一人苏墨钰有印象,是那个败在阎烈洲手下,却没有乘人之危的契丹武士巴图。 巴图大声道,“玛朵,苏姑娘,要不要一起来赛马?” 苏墨钰摇头:“不了,多谢巴图大哥,我觉得还是练习射箭比较有趣。”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弓箭。 玛朵将手凑到嘴边,做成喇叭的形状:“巴图大哥,你有看到大王子吗?” 巴图抬起马鞭,朝前一指:“王子殿下在陪着小王子练习骑术。” 契丹是游牧民族,除了刚生下来的婴孩以外,每个人都会骑马。 但还有一个例外,就是耶律桓。 “哇哇哇——”离得老远,就能听见耶律桓夸张的喊叫声:“让我下来,让我下来,我不骑了——” 接着,想起耶律祁严肃洪亮的声音:“不行,今天再学不会,你就不许吃晚饭!” “不吃就不吃,让我下来……”因为极度的惊吓和委屈,耶律桓的声音都有些扭曲了。 “没用!”耶律祁策马来到耶律桓身边,伸手抓住他的缰绳:“我陪着你。” “我说我不骑了。”耶律桓愤愤瞪着耶律祁。 耶律祁也严厉地瞪着他:“身为契丹男儿,哪能不会骑马?你真是给我丢脸!” 耶律桓脾气上来,便要从马背上跳下去,耶律祁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扬起马鞭,冲着他坐下的马股用力一抽,马匹吃痛,撒开四蹄,朝前狂奔而出。 “啊啊啊啊啊——”耶律桓抱着马脖子,叫得惊天动地。 苏墨钰听到动静,和玛朵赶来一看,就见耶律桓趴在马背上,两手死死环着马颈,一边哭一边喊:“死了人死人了!让我 下来,我不想被摔死!” “小王子殿下,快松手!”苏墨钰焦灼喊道:“你抓得越紧,马就跑得越快,你听我的,两腿放松,不要夹马腹,手也松开,握住缰绳,往后用力。” 耶律桓被颠得七荤八素,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照做,果然,胯下坐骑跑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耶律祁有些不高兴,讥嘲道:“苏姑娘作为大晋人,没想到对骑术这么擅长。” 她自然听出耶律祁话中的讥讽,不但没有谦虚回绝,反而自信承认:“没错,大王子可觉得惊讶?” 耶律祁看着她,神情不屑:“有本事就跟我比一场,你若是赢了,我就承认你的骑术比我好。” “没问题。”苏墨钰将手中弓箭丢给玛朵:“我若赢了,你不但要承认我的骑术比你好,还要把你胯下的这匹马送给我,并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阿姐。” 她的条件虽然过分,但耶律祁并不认为她能赢得了自己:“少说大话,你若真能赢,别说叫你姐姐,叫一声老祖宗都可以!” 苏墨钰翻身上马:“老祖宗就算了,我还那么老。”她扭头对周围看热闹的人道:“大王子的话,大家可都记下了,我想他并不是一个出尔反尔,敢说不敢认的懦夫。” 巴图靠近玛朵,小声嘀咕一句:“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300章 当公主还是当王子妃 “你还真敢说。”耶律祁冷哼,脸上轻狂之色越来越浓。 “有什么不敢说的。”苏墨钰纵马来到耶律祁身边:“一会儿输了别赖账。” 耶律祁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你们大晋人都是这么狂妄的吗?” “别一口一个大晋人,现在是我和你在比试,不是大晋的兵部尚书与契丹大王子在比试。” 耶律祁赞同:“说的没错,你我之间的比试,与国家民族无关。” “大王子果然是个聪明人!”她握紧了缰绳:“那便开始吧。” 耶律祁对正在跟玛朵咬耳朵的巴图道:“你来喊开始。” 巴图走到两人的马匹旁,高举起手臂,用力一挥。 在巴图手臂落下的瞬间,苏墨钰和耶律祁便双双策马急冲而出。 巴图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摸了摸下巴上的络腮胡:“你说,他们谁会赢呢?” 玛朵想也不想道:“当然是大王子。” 缓过劲来的耶律桓也在凑热闹:“我认为肯定是少爷。” 玛朵反驳:“我承认我义妹很厉害,但再厉害,也是比不过大王子的。”大王子可是契丹骑术最好骑手之一,很少有人能胜过他。 耶律桓满不在乎道:“我大哥只有一股蛮 劲,论打架还行,马术的话,他是绝对赢不了少爷的。” 玛朵看他一眼,小王子,您到底是不是大王子的亲生弟弟,怎么可以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巴图大哥,你觉得呢?”玛朵转向一旁的巴图。 耶律桓也眼巴巴地瞅着巴图:“巴图大哥,你不要因为我大哥的身份,就故意偏袒他。” 巴图挠了挠头,先是看了眼耶律桓,最后转向玛朵:“我也认为,这场比赛大王子怕是赢不了。” 玛朵立刻炸毛:“不可能!你们两人到底怎么回事?竟然对大王子这么没有信心!等着瞧吧,大王子一定会赢的。” 耶律桓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玛朵姐姐,我知道你喜欢我大哥,但不能因为喜欢他,就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 “这跟我喜不喜欢他没有关系!”玛朵握拳,坚定道:“大王子是草原上不败的雄鹰,我对他有信心!” 就在三人为了比赛结果而争论不下时,远处策马疾驰中的二人,已经快要接近终点。 虽然苏墨钰一直是落后的状态,但始终跟耶律祁只差一个马身的距离,如影随形地跟着,怎么都甩不开。 见状,耶律祁对她倒真生出几分敬佩 来,哪怕是失败了,也和自己的实力旗鼓相当,差一点,自己恐怕真的赢不了她。 也看就要失败,苏墨钰却一点也不着急,仍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耶律祁的身后。 就在马匹疾驰过最后一个小山丘的刹那,她猛地一夹马腹,伏低身子,加快马速。 耶律祁暗道不妙,虽然离终点不远了,但苏墨钰突然发力,还是有可能超过自己的。 于是他也扬鞭策马,加快了速度。 但即使如此,苏墨钰的马还是以难以超越的速度,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当苏墨钰的马匹,越过一棵作为终点标记的胡杨树时,耶律祁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怎么样?大王子,你可服气?” 没想过自己会失败,耶律祁心中的震骇远远要大于不甘。 “我输了。”他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递给苏墨钰。 苏墨钰没有接,而是道,“大王子心中必定十分不服气,我这样赢了你,总感觉胜之不武。” “你是故意的。”他黑着脸:“故意让我放松警惕,然后趁我不注意,突然发力,这时候我再加速,已经来不及了。” 她笑眯眯道:“正是如此。” “大晋人狡猾,果然如此。” “狡猾? 大王子这话就说错了,所谓兵不厌诈,能赢得最后的胜利,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我只是用了点小小的策略而已,没有作弊,也没有暗中使坏,哪里能算得上狡猾?”她笑得越发灿烂:“我赢得光明磊落,赢得无愧于心,大王子若是不想承认,我也……” “谁说我不想承认?”耶律祁冷声打断她:“输了便是输了,我耶律祁不是输不起的人!” 苏墨钰点点头,伸手接过缰绳:“大王子说话算话,一诺千金,我佩服。” 明明是夸赞,耶律祁的脸色却更黑了。 他如真是她口中说话算话、一诺千金的人,那就必须要叫她一声姐姐。 堂堂契丹大王子,未来的大汗继承人,却要叫自己姐姐,这种事情,不管放在谁的身上,都是无法接受的吧。 苏墨钰虽然很想看他丢脸的模样,但也知道一个道理,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和耶律祁之间,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小小的赌注,结下一辈子的怨愤,自己毕竟还是要依仗他的,让他闹闹心就足够了。 “我跟你开玩笑的。”她笑道:“这匹马归我了,至于叫我阿姐嘛……还是算了,你比我大那么多,要是真叫我阿姐,我还 怕折寿呢。” 她翻身上马,正打算回营地,耶律祁却突然叫住她:“你等等。” “怎么?”她挑挑眉:“你不会反悔了,想要回这匹马吧?” 耶律祁走到她身前,从下至上仰视着她:“你很好,连玛朵都对你赞不绝口。” 她喜滋滋点头:“我是挺好的,你不说我也知道。” 耶律祁忽视她的厚脸皮,继续道,“喜欢你的不止玛朵一个。” “不会你也是其中一个吧?”她知道不可能,这么说,只是故意装傻而已。 “是,本王子也挺喜欢你的。”在她带着窥探的目光下,他道:“所以我决定,认你做义妹,当契丹的公主。” 她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才吐出一个字来,就又把嘴巴闭上了。 她知道耶律祁这么做的用意,只怕自己一味拒绝,反而会引起他的杀心,不如痛快应承下来:“那敢情好,不当大官当公主,我的运气真不错呢。” “这么说,你同意了?”耶律祁眼中光泽一闪,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放松。 苏墨钰用力点头:“同意,当然同意,这么好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同意?” “你可想好了,说不定你今后,有机会做契丹的王子妃。” 第301章 只要是人才,男人女人有何关系 她假意没听出他的话外弦音:“王子妃?不会吧!难道你打算娶我不成?算了算了,这种事情想想就很恐怖,我还是做公主好了。” “你说得没错,那种事情想想就很恐怖。”耶律祁直到这时,眼中警惕的光泽,才彻底消失。 他牵过苏墨钰之前骑的那匹马,翻身上马,“回去吧。” 两人回到之前出发的地点,玛朵立刻焦急地迎上来问:“怎么样,谁赢了?” 耶律桓指指两人坐下的马:“肯定是少爷赢了,没看我大哥把自己的马都给她了!” 玛朵一看,果然如此,但她还是不肯相信:“是大王子故意让你的吧?”她怀疑地看着苏墨钰。 苏墨钰耸耸肩:“谁知道呢,你问他好了。”一句话,把所有的问题全部抛给了耶律祁。 “咳咳……”看来耶律祁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被玛朵殷切地盯着,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大意而输了比赛:“本王子刚才做了个决定。” 苏墨钰撇撇嘴,还说自己狡猾,他才是真正狡猾呢! 顾左右而言他,刻意转移话题。 玛朵没想那么多,听他说做了个决定,连忙问:“什么决定?” “我决定认苏墨 钰做义妹,从现在开始,她就是契丹的公主。” 虽然意外,但玛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古怪地看向苏墨钰:“最近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争着认你做妹妹。” 苏墨钰打了个哈哈:“大概是因为,老汗王没有生过女儿,所以大王子想有个妹妹。” 耶律桓却很不高兴:“做什么公主啊,多没意思,还是当大官好。” 苏墨钰看了眼耶律祁,发现他脸上又出现了刚才的那种戒备,“当官当烦了,还是做公主好,吃穿不愁,更不用每天早出晚归累成狗。” “少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耶律桓有些沮丧。 “小王子的一番心意,我收下了。”她转向耶律祁:“我还是觉得大王子的提议,更让我心动。” “就这么定了。”耶律祁拍板道:“耶律桓,以后苏墨钰就是你的阿姐,知道吗?” 耶律桓低着头,很不高兴:“讨厌,总是这么一意孤行。” 耶律祁才不管他高不高兴,他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更改。 …… 北方的雪,似乎总是下个不停。 鹅毛般的大雪,连续下了七天七夜,地上的积雪,几乎都快要没到大**了。 这 种恶劣天气,根本不适合行军打仗,加上冬季粮食短缺,补给跟不上,契丹的士兵,已经开始出现了大面积脱水晕厥的情况。 而鹿云关易守难攻,加上补给源源不断,驻守在鹿云关的阎烈洲,可谓是高枕无忧。 苏墨钰原本想劝耶律祁撤兵,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和立场,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好在王庭传讯,命耶律祁尽快收兵回程,再如何的心有不甘,耶律祁也只能收兵,返回王庭。 回到王庭的当日,汗王亲自率众前来迎接。 苏墨钰本以为会有一场隆重的仪式,谁知道,竟真的只是老汗王带上文武百官,来接应回家的大儿子。 这架势,顶多就跟高考状元回村,全村人热情欢庆一样,乍一看,还有些乱。 不过王室的威仪还是有的,尤其是老汗王,只消往人群中一站,那股浑然的霸气,威严天成,不需要任何陪衬的人或物,就能清晰的感觉出来。 “耶律祁,你弟弟呢?”老汗王真够实在的,一开口,就是问耶律桓的下落,求耶律祁的心理阴影面积。 不过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走到老汗王面前,半跪在地,道:“他身子不适,我把他 安排在后面的车队了。”说着,对一旁的士兵道:“去把小王子带过来。” 老汗王连忙摆手:“不用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吧。”说着,开始数落耶律祁,“你是大哥,要好好照顾你弟弟,战场那种危险的地方,你以后别带他去了。” 谁想带他去?还不是他哭着求着让自己带他去的吗? “父王,还请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拿下鹿云关。”虽然人已经回到王庭,但耶律祁始终不甘心。 汗王脸色一板,声音比耶律祁还要洪亮威慑,“糊涂!鹿云关易守难攻,几百年来,很少有人能攻下那里,更别说,现在守在那的,是那个从未打过败仗的赤狼军少将阎烈洲!”老汗王似乎真的动了怒,即便已经上了年纪,但他全身上下那股如猛兽般的威慑力,还是令人胆寒:“上回出使大晋,没有成功废了阎烈洲,你以为,我们还有机会,再夺下鹿云关吗?” “区区阎烈洲,不足为惧。” 老汗王如鹰隼般的双目,陡然爆发出雪亮的冷光,“区区阎烈洲?祁儿,人有自信时间好事,但过于自负,可是会一败涂地的。” 耶律祁沉默着,没有回答。 老汗 王叹息一声:“听说上次出使大晋,你的计划,全被一个姓苏的官员给破坏了?” “是,那人……很狡猾。” 随着士兵一起等候在后方的苏墨钰听到这话,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那人和苏太师是何关系?” “此人正是苏太师的……” “是苏太师的女儿,对吗?”汗王接口道。 耶律祁和苏墨钰齐齐一惊:“父王怎么知道?” “我虽一直身在王庭,却又不是聋子瞎子。”老汗王遗憾道:“可惜,如果此人不死,或许可为我所用。” “区区女流之辈,毫无利用价值。”不知这话是说给老汗王听的,还是说给苏墨钰听的。 谁知老汗王竟不赞同:“女流之辈又如何?你就是眼界太窄了,只要是人才,男人还是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嘛!怎么你去了一回大晋,把那些人的守旧思想全都学会了?这种思想要不得。” “父王说的是。” “夺取鹿云关的事情,以后再议,你先去看看大王子妃吧,她刚刚生产,身子骨很弱,一直在念叨你。” 耶律祁惊喜抬头:“什么?诺敏她生了?”顾不得礼仪,耶律祁连忙起身,朝着王宫的方向疾奔而去。 第302章 不如不见 耶律祁离开后,苏墨钰本想跟着人群一起退下,却听老汗王高声喊了一句:“玉姝姑娘,还请上前来。” 这是在叫她? 虽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还是不得不列众而出:“大汗。”她手臂长舒,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落在自己的心口上。 这是面见契丹汗王时,最隆重的一种礼仪,幸好昨天闲来无事时,颤着玛朵教给自己。 老汗王目光熠熠地看着她,不似大晋的皇帝,眼中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审视,他就是那么看着,单纯地看着她。 “大王子似乎很看重你!” 看重?分明是防备。 但老汗王的话,她不敢反驳,只能点头:“大王子是个好人。” 老汗王点点头:“他的确很优秀。” 毫不吝啬夸赞自己的儿子,这也是契丹人与大晋人的不同。 “你可知道,我们契丹人,最痛恨的,就是中原人?”老汗王原本亲和的态度,骤然来了个一百八度大转弯。 苏墨钰有些琢磨不透他的用意:“任何地方,任何民族,都有好人和坏人,汗王怎能以偏概全?”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不会问你来此何处,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有一个要求。” “汗王请说。” “忘记你原先的身份,和你原先的民族 ,如果不能把契丹当做你的家,把契丹的民众当做你的兄弟姐妹,那你还是离开为好。” 没想到老汗王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犹豫了一下,颔首道:“我答应。” 老汗王大笑起来:“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玛朵,带玉姝姑娘四处逛逛吧。” “是,汗王。”玛朵上前,牵过苏墨钰的手:“走,我们去看小王孙。” 跟着玛朵,来到大王子妃的房间外,正要敲门时,听到里面传来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 “诺敏,这孩子长得可真像我。” “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看他的眼睛,还有这眉毛,都跟我的一模一样。” “胡说,孩子这么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当然能看出来。”耶律祁笑声清朗,似乎很是开怀:“诺敏,再给我生个小公主吧。” “好,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答应。”诺敏王妃的声音细细柔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符合契丹女子烈烈如火的个性。 身旁的玛朵忽然身子一僵,抬起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怎么了?”苏墨钰问。 玛朵摇摇头:“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搅他们了。”她笑道:“你第一次来王庭,我带你四处走走,认认路。” 苏墨钰点点头:“好。” 没有问她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再坚强的女人,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契丹王庭不似大晋皇宫那般宏伟壮丽,却也有着它独特的异域魅力。 不知是不是因为契丹所处环境恶劣的原因,所以王庭中,种植着大面积的松柏忍冬等抗寒植物,一眼望去,满眼的绿色,令人心旷神怡。 比起大晋皇宫的金碧辉煌,她喜欢契丹王庭的氛围。 玛朵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整个人都显得恹恹的。 自从她认识玛朵以来,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你退缩了?”虽然是询问,口气都非常笃定。 玛朵看她一眼,她以为玛朵必会否认,不料她大方承认:“是,我还怕看到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场面。” “如果我记得没错,契丹的男人,也是可以三妻四妾的。” 玛朵笑了一下,嘴角却泛着苦涩:“是,契丹人娶两个妻子的事情比比皆是,如果我想,大王子他一定会给我一个名分,但我不想要。” “为什么?” “有了名分,我就只能做他的妻子,不能做他的知己了。” 苏墨钰拧眉:“两者之间有关系么?” “当然有,诺敏王妃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如果不是已经嫁给大王子所大王子妃,上次出使大晋的人,就不会是我了。” “没看 出来,你们契丹也有这么麻烦的规矩。” “这不是规矩,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玛朵纠正。 “还不是一样。”苏墨钰不以为然。 “还有一个原因……”玛朵的神色,骤然变得沉郁起来:“我……我也想给大王子生个孩子,但是,我已经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苏墨钰眼睫一跳:“什么原因?” “是我自己不小心,身怀有孕时,还坚持习武,然后……”她深吸口气,眼底涌上一层晶亮的水雾:“我后悔过,不过因祸得福,我能一直陪在大王子身边,做护卫也好,做情妇也罢,我都不在乎。” 苏墨钰忍不住唏嘘,再怎样洒脱不羁的女子,也会被爱情所牵绊,失去自由翱翔的翅膀,甘愿被铁链牢笼所束缚,只为那一人停留。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玛朵轻轻念叨着,这是苏墨钰前两天教她的一句诗词,没想到她现学现用,倒是很会举一反三。 正要开口说什么,见前方忽然走来几个人,为首的女子很眼熟,她定睛一看,骇了一跳,连忙往玛朵身后躲去。 玛朵先是不解,随后了然,“你不想见她?” 苏墨钰一直盯着那个虽身着契丹服饰,却一眼就能看出是中原人的女子,低声道: “能不见还是不见吧,见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徒增悲伤而已。” “长乐公主是个好人。”玛朵做如下评判:“身为公主,又是我们的大妃,却一点架子都没有,一开始很多人都不喜欢她,但现在,大家都夸她心地善良,亲切随和。” “她好像瘦了。”穿着厚重的契丹服饰,都显得那么娇小。 “你真的不打算见她?”玛朵又问:“错过这一次,下回再见,就不知什么时候了。” “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汗王年纪大了,心里又一直装着大王子的阿娘,长乐公主和汗王,就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正好她与二王子妃一见如故,就搬去和二王子妃一起给二王子守灵了。”玛朵似乎很是惋惜:“这次她是来给小王孙庆贺的,下回再来,恐怕要等诺敏王妃再生一个小王孙了。” 在内心中挣扎了一番,最后苏墨钰还是决定:“就这样吧,远离这世上的是是非非,对她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既然她已心静如水,我又何必再去搅浑那一池静水呢?” 自己也是一样。 既然已经远离了大晋,她就不想再与任何容家的人,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从此,她就是玉姝,一个与大晋,与皇家,与苏家,都没有半点关系的平凡女子。 第303章 第一美人 两年后。 四月芳菲,绿草如茵。 连绵的小山丘间,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两个女子欢快的叫喊声。 “喂喂喂,那是我的!” “谁先射到就是谁的!” “你抢我猎物!” “什么叫抢?刚才明明说好的,咱们各凭本事!” “你别以为我真的比不过你!” “那就来啊!” 两匹马同时从山丘上冲了下来,一匹枣红,一匹赤黑。 马背上的女子,也是一人红衣,一人黑衣。 山丘下,一只云豹正在悠闲自得地散着步,听到马蹄声,如惊弓之鸟般竖起尾巴,便欲逃走。 咻咻两声,两支箭矢几乎同一时刻疾射而出。 一支刺入了云豹的脑袋,一支钉在了云豹的脖颈。 两匹马同时疾掠而至,一人一边,扯住了云豹的前肢和后腿。 “喂,是我先射中的!” “那又怎样?我才是一击毙命的。” “你这是狡辩!” “事实如此,我怎么就成狡辩了?如果不是我一箭射中这只豹子的脑袋,它早就逃走了。” “但因为我先射伤了它,你才有机会一击毙命。” “这我不管,谁让你出手比我快?”身着红衣的女子,拍拍黑衣女子:“论战术,你不如我,认 命吧,玛朵。” 玛朵恨恨丢开云豹的后腿:“好吧好吧,算我败给你了。” 苏墨钰喜滋滋把已经死去的云豹挂在马背上,“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罗嗦,我看我像那种不认账的人吗?”玛朵气得翻身上马:“你跟你那个铁柱弟弟说,从今天开始,我包他一年的伙食。” 苏墨钰抚掌:“痛快痛快!”她也跟着翻身上马:“不过既然你承认了这个赌注,那你就不能半途而废,一年时间哦,记住。” “知道了!不就是包他一年伙食吗?我玛朵还没小气到这个程度!” 苏墨钰在心底道:是,你很大方,那是你没见识过影毒的胃口,等你见识过后,再来说大话吧。 “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虽然时节已是春季,但北方的春天并没有江南的绿柳红花,暖风徐徐,有时候还会突然刮起暴风雨,夹杂着鹅卵石一般大小的冰雹,而周围又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真遇上****,那就惨了。 苏墨钰如今已完全适应了契丹的生活,她感觉自己就像只小强,不论在哪里,都能顽强地活下去。 比起刚来契丹时,她的皮肤比那时要黑一些,透着健康的小麦色, 不过肌肤的状态还是不错的,没有因为经常遭受风水雨淋就变得粗糙,对此,玛朵很是羡慕,总是问她索要护肤秘方。她哪有什么护肤秘方,实在架不住她的央求,就说自己是天生丽质,没办法帮她。 玛朵也习惯了她的厚颜无耻,索要多次无果后,也就放弃了。 不但肌肤的色泽有了改变,就连生活习性,都渐渐变得粗犷起来。 她原本就不喜欢大晋服饰的繁琐,契丹简洁清爽的胡服,反而更合她的口味。 上身是暗红色的窄袖褂袍,下身是一条贴身的麻布靴裤,脚蹬黑色的牛皮长靴,看起来颇为英姿飒爽。 两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习惯,心境,爱好,就连身材,都能改变。 好在自己不用再女扮男装,否则这前凸后翘的S型曲线,该怎么遮挡? 原以为自己要做一辈子的“太平公主”,没想到这具身体发育时间晚,在契丹的这两年,该长的地方全长起来了,解开了束缚,一切任其自然发展,就像她的心境一样,此时此刻的她,已经不再自怨自艾,曾经的那些伤痛,也伴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消磨殆尽。 由于她之前提出的建议,契丹这两年没有 缺过粮食,漫漫冬季,再也没有发生过食物短缺,哀鸿遍野的惨剧。 大晋的百姓,一开始还会闹闹情绪,游个街示个众什么的,但时间一长,觉得与契丹人和平共处也没什么不好,将种的粮食大半分给契丹,自己还能留一些卖钱,日子过得也很舒心,于是便也不闹腾了,契丹人和大晋人,第一次在同一个城镇安稳共处。 因此,耶律祁对她的态度,也比两年前好多了,有时候还会嘘寒问暖,拿她当真正的妹子看待。 两人回到王庭,却发现今日的王庭有些不太一样,每个人都显得很是忙碌。 玛朵找人来询问,原来是老汗王的兄弟要来做客。 契丹虽然是个统一的国家,却分有很多个部落,每个部落,都有独立的首领,就和中原的藩王一样,在自己的土地上,权利大于帝王。 老汗王只有这一个兄弟,所以对于这位大酋长的来访,十分重视。 傍晚之前,那位大酋长,就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来到了王庭。 听说耶律祁的这位堂妹,是契丹的第一美人,当见了本人后,玛朵还很不服气:“也就那样,称不上第一美人。” 苏墨钰倒是觉得,这位蓉公主,长得的确 很漂亮,五官带着中东地区的深邃,眼睛很大很黑,特别有神采。 “她很美。”苏墨钰毫不吝啬夸奖:“有着中原人的精致,也有着胡人的大气。” 玛朵不悦道,“你怎么替她说话?” 她耸肩:“我只是实话实说。” 玛朵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个耶律蓉,真的好看到令人嫉妒。 跟在自己父亲身边,顾盼之间,耶律蓉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苏墨钰,突然停下脚步,朝着她所在的方位走去,“我看你不像是契丹人,你不会是中原人的奸细吧?” 苏墨钰微微一笑,这位蓉公主长得是美,脾气却不怎么好。 “你也不像是契丹人,反而长得像是柔然人,你不会也是柔然的奸细吧?” 耶律蓉猛地瞪大眼睛,怒道:“你是什么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玛朵替她解围道:“蓉公主,这位是我的义妹玉姝。” 少女昂起下巴,上下打量一番玛朵,眼神中闪过不屑的鄙夷:“我听说过你,大王子的情妇之一,是有点姿色。” 玛朵脸色一沉,一丝羞愤浮上眼底。 这时耶律桓忍不住出面道:“什么情妇,难不难听?她们都是我的姐姐,你出言不逊,理应向他们道歉!” 第304章 爱情真蠢 耶律蓉转向耶律祁,精致的五官皱了皱,长长的睫毛下,闪过一抹淡淡的光彩。 “你就是小王子耶律桓?”她似乎对耶律桓很有兴趣。 耶律桓却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向我两位姐姐道歉!” 老汗王出面调解:“桓儿,蓉公主不是故意,你是王子,应该大度一些。” 耶律桓连老汗王的面子都不给,依然还是那番态度:“不行!她侮辱了两位姐姐,必须道歉!” 蓉公主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从小到大,还没给任何人道过。老汗有些憋屈,自己这个儿子咋就这么倔,这不是让自己下不来台嘛。 但谁也没想到,蓉公主竟然妥协了! 她转向苏墨钰和玛朵,声线清晰道:“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 玛朵气不过,区区一句对不起就能抹消对别人的侮辱吗? 苏墨钰见她似要开口,连忙握住她的手,用力掐了一下。 玛朵转过脸来瞪她一眼,苏墨钰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再逞强了,这样不但让老汗王下不来台,也会给耶律祁招惹麻烦。 玛朵虽然很生气,但还是把即将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见两人不说话,耶律蓉挑挑眉毛,挑衅地笑了。 苏墨钰不骄不躁,也回以一个平和的微笑,带着无懈可击的友好。 面对这样的微笑,耶律蓉有种自己用尽了全部力气,最后却还是落败的感觉,很是不快。 好在她没有继续找两人的麻烦,走回到自己父亲的身边,挽住男人的胳膊,昂首挺胸地朝前走去。 事后,玛朵拽住她问:“你干嘛要向着那个耶律蓉?” “谁说我想着她?我明明向着你。” 玛朵摆出一脸不信来:“胡说!你要是向着我,为什么要阻拦我教训她?” “我的玛朵好姐姐,我正是因为向着你,才要阻止你啊!”她无奈扶额,以前怎么没看出玛朵的脾气这么爆:“耶律蓉怎么说也是公主,是汗王的亲侄女,你让她下不了台,就是让汗王下不了台,让大王子下不了台。再说了,被人是泼妇,你也要做泼妇吗?我们这是不跟她一般见识,并非示弱。” 后面几句话深得她心,玛朵终于冷静下来:“说的也是,耶律蓉这臭丫头,根本不值得我教训她!” “行了,你对这位蓉公主的敌意有点大了,该不会是看人家长得漂亮,所以嫉妒吧?” 玛朵立刻炸毛:“呸!她漂亮个屁!鼻子那么大,眼睛瞪得像牛,嘴巴一张吓死人,这么丑的丫头,我怎么可能嫉妒!” 得,都把人家给形容成这幅德行了,还说不嫉妒。 唉,女人啊。 “ 好几天没有去看小王孙了,你跟我一起去吗?”苏墨钰问。 玛朵摇摇头:“不了,我要去根根巴图大哥练功夫,你自己去吧。” 苏墨钰知道,练功夫是假,逃避才是真。 自打诺敏王妃生了小王孙后,她就有意无意躲着两人,看来再潇洒豪迈的女人,内心当中也有片一触即伤的柔软。 嘴上说着不在乎,实际上,她是在乎的。 苏墨钰也不勉强,假装信了她,道:“那你可要好好练,争取赢过我。” 玛朵握了握拳:“放心,我很快就能战胜你了!” 两人分道扬镳后,苏墨钰去了耶律祁的宫殿。 诺敏正坐在窗户前,不知在编织什么,小王孙在一旁跳来跳去,爬来爬去,很是闹腾。 苏墨钰刚走进房间,小王孙就冲她扑了过来:“小姑姑!” 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撞进了一坨肉团,她把小王孙肉呼呼的脸从怀里挖出来:“嘟嘟,你今天又不老实了,忘了小姑姑是怎么交代你的?” 嘟嘟是苏墨钰给他起的小名,因为他的脸胖乎乎的,肉嘟嘟的,看起来就像个肉丸子,所以就叫他嘟嘟了。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每次别人逗他,问他叫什么时,他就说自己叫嘟嘟,对此耶律祁也很是无奈。 嘟嘟用力点头:“记得记得。” “你骗人。” “我没有、没有骗。”小家伙急了。 苏墨钰摸摸他的脑袋:“小姑姑再跟你说一遍,你要记好了,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做个乖宝宝,不能让你阿娘为你操心。” 一旁的诺敏王妃笑道:“他很乖的,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再闹。” 苏墨钰知道,诺敏王妃是爱子心切,这小子不闹腾?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 “小姑姑。”嘟嘟拽住她的袖口:“我、我要听故事。” “那你答应我刚才的话,我就给你讲故事听。” “我答应我答应,我、我发誓!” 苏墨钰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蛋,这小子总喜欢学大人说话,却没学到精髓,有时候说出的话,让人哭笑不得。 “行,那我就给你讲一个。” “去外面,去、那里。”伸出胖胖的小手,嘟嘟指着花园里的秋千:“我要坐!” 这小子,事还挺多。 “行行行,去坐去坐。”抱起他,走到宫殿外的花园,将他放在竹条编的秋千椅子上,然后自己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 坐在秋千上,嘟嘟倒是比刚才老实多了,“小姑姑今天讲什么?” “嗯……”苏墨钰开始在脑海里翻阅自己记得的童话故事:“要不就讲海的女儿吧。” “好呀好呀。” “很久很 久以前,在大海深处的一座宫殿里,住着神秘的人鱼家族。 …… 当小人鱼看到英俊的王子时,深深被他吸引住了。 …… 她勇敢地向落水的王子游了过去,抱住已经奄奄一息的王子,带着他游到了岸边,然后躲到远处的水中,等着有人来救他。一位年轻姑娘发现了王子,她叫来一些人,救了王子。王子醒了,他以为是这位姑娘救了他。 …… 小人鱼热切地盼望着自己能够上岸,和王子生活在一起。她想到了巫婆,也许她可以帮她。 ‘你不要你那美丽的尾巴了吗?你愿意放弃那像舞蹈一样的飘游的自由?’ 小人鱼说:‘我愿意。’ ‘真蠢,’海巫婆说,‘爱情真蠢!没有什么比这更蠢!’ ‘如果付出这一切却得不到王子的爱’,海巫婆的话在她耳边响起:‘你就会因为心碎而死去,化成水上的泡沫,不再有知觉,连灵魂也会一起消失。’ 小人鱼有些恐惧了,但这种恐惧没有人可以分担……” 讲到这里,她突然顿住,正听得入迷的小王孙急切地催促:“然后呢然后呢?小姑姑快讲嘛!” 她朝小王孙笑了笑,“不好意思,小姑姑走神了。” 不是不在乎了吗? 不是已经都忘了吗? 为什么,还会感觉到心碎的疼痛? 第305章 她的死,是谁的错 连忙调整情绪,继续用平缓的声音讲述着记忆中的故事。 “……是的,她听见她的心在碎裂,像琉璃一样碎成了无数细小的锋厉的裂片,射进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是属***的,她又回到了大海中,她感觉自己正在化为泡沫,化为水滴,和无数的水滴一起,无边无际,无知无觉。 太阳终于升了起来,蔚蓝的大海一片广阔无垠,人们再也看不见小人鱼了,只有船边的海浪上,跳动了一片美丽的白色泡沫……” “哇呜哇呜——”故事刚讲完,原本好端端的小王孙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苏墨钰骇了一跳,连忙把他从秋千上包下来:“怎么了嘟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嘟嘟哭得惊天动地:“好坏,王子好坏,小人鱼好可怜!” 呃…… 原来是听入戏了啊。 小王孙夸张的反应,让她不禁想起一个人来,那人也是和他一样,为故事中的人哭,为故事中的人笑,为故事中的人喜,为故事中的人怒。 不是他现在如何了,两年未见,也许,他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咦?这是怎么了?小王孙怎么哭得这样伤心?”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 苏墨钰回头一看,是耶律祁的表兄,耶律蓉的哥哥耶律复。 “复王子。”她抱着嘟嘟,下意识朝远离耶律复的方向挪了挪。 耶律复却像是感觉不到她的排斥一样,一屁股在她的旁边坐下:“玉姝公主刚才的故事,我也听到了。” 苏墨钰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耶律复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自顾自地说着:“那个小人鱼的确很可怜,不过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跟那位王子,没有任何关系。” “同一个故事,每个人对其的看法都会不同,这没什么奇怪。”说完,她又忙着安慰小王孙。 “难道玉姝公主认为,小人鱼的死,全是那位王子的错?” 这人有病吧,自己只不过给仅有两岁的小王孙讲了个故事,逗他高兴兼启蒙作用,至于跟她较这个真吗? “只是个故事而已。”她下意识逃避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人鱼天生就是生活在海里的,而王子天生就是执掌国家的,小人鱼固然可怜,但她却万万不该爱上王子,因为王子不是属于她的,而她,也不属于王子的世界,她就是因为看不清现实,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才 会落到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脸色有些白,似乎极是不耐听他谈论这些,猛地站起身:“复王子认为如何便如何吧,只是个故事而已,没什么好计较的。” “玉姝公主似乎很不愿意与我一起讨论这个问题?怎么,是触到自己的伤心事了?”带着恶意的声音,如影随形。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嘴欠的家伙! 要不是看在耶律祁和耶律桓的面子上,她一定揍得她满地找牙! 嘟嘟揪了揪她的衣领:“小姑姑,揍他!” 她抽了抽嘴角,这孩子难道看出自己心中所想了? 耶律复站起身,看着她怀里的嘟嘟,呵呵一笑,“我可是站在小王孙这一边的,您怎么可以揍我呢?” 嘟嘟气咻咻地道:“小鱼人就是可怜!王子就是坏!小人鱼对他好,他就要对小人鱼好,他不喜欢小人鱼,他、他一点也不勇敢!” 原本只是孩子气的话,苏墨钰却倍感诧异。 这个故事在世界上流传了千百年,几乎每个孩童都听过,却没有人说过,王子辜负小人鱼,是因为不够勇敢。 “其实复王子说的对,小人鱼之所以会落到魂飞魄散的悲惨下场,完全是因为一意孤 行,不听劝告。至于你口中所言的天生,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天生的,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由别人操控。” “小姑姑,咱们走!”嘟嘟又拽了拽她的领口,身子一窜,趴在她耳边,“我讨厌他。” 忍不住笑了出来,对耶律复道:“小王子说他要嘘嘘,我这就带他去。” 嘟嘟垮着脸,人家的脸都丢尽啦。 “小姑姑,小人鱼真的不能和王子在一起吗?”这小子还想着这事呢。 “嗯,不能。”安徒生就是这么写的,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越是惨烈的结局,就越是引人发省。 “一定有办法的!”嘟嘟在她怀里一个劲扭动:“我就要他们在一起!” “嘟嘟,不要任性。”她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 嘟嘟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小姑姑,我想让小人鱼活着。” 头疼啊,早知道就不给他讲这个故事了。 “行行行,小人鱼一定会活着,她虽然不能说话,但她把自己的心意写在了一张纸上,偷偷放在了王子的房间,王子看到后,明白了她的心意,其实他也很喜欢小人鱼,只是害怕他不喜欢自己,得知小人鱼 也恋慕自己,而且她就是救了自己的人后,他向她发誓,自己一辈子都要和她在一起,让她做自己的新娘,并深深吻了她,小人鱼很感动,巫婆的巫术自动消失。从此以后,王子和小人鱼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强行篡改人家的着作啊,安徒生要是知道,一定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追杀自己的。 “太好了,小人鱼终于不可怜了。”嘟嘟很高兴,啪啪啪地拍着小手。 见状,苏墨钰也松了口气,这小子终于不闹腾了。 被嘟嘟折腾了一天,有些疲乏,晚上就不陪玛朵习武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倒在床上。 “啊!”被子下面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她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抓过床头边的匕首:“谁!” 睡眼惺忪的耶律桓从被子下面爬出来:“少爷,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苏墨钰放下匕首:“臭小子,你在我床上干嘛?” “少爷,你带我走吧!”他跟嘟嘟一样,激动地朝她扑过来,苏墨钰吓了一跳,大了不止一号的嘟嘟,她可受不住。 “有话好好说,别总是一惊一乍的。” “我阿耶让我娶那个耶律蓉,我才不要呢!” 第306章 又是逼婚 娶耶律蓉?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耶律蓉不是你的堂妹吗?” “是啊,她是我的堂妹。” “堂兄堂妹怎么可以结婚?”她难以置信。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啊。”耶律桓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们都姓耶律,是一家人,彼此通婚的话,难不成了**了!况且,近亲结婚,有非常大的概率生出畸形儿。”苏墨钰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怎么会呢?我们又不是一个父亲,当然可以通婚。”耶律桓一本正经地解释着:“还有,什么是畸形儿?为什么近亲结婚,会生出畸形儿?” 这倒是把她问住了,为什么近亲结婚会生出畸形儿?虽然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可其中的原因,却很少有人明白。 “大概是跟基因有关系!” “什么是基因?” “基因就是染色体……” 耶律桓皱了皱眉,苏墨钰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好在他立刻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将话题重新扯会到耶律蓉的身上。“少儿,别管什么畸畸形儿了,我不要娶耶律蓉,你快想个办法,带我逃走吧!” “竹青,你别急。”私下里,她还是习惯叫他竹青:“这件事,你又和你父汗商议过吗?” 耶律桓摇头:“这就是阿耶的主意,他还警告我,不能苛待了耶律蓉,让我一定好好对她,就算商议也是没用的。” “你们契丹不是讲究婚姻自主吗?你好好找你父汗商量商量,我想他会理解的。” 耶律桓还是摇头,郁郁道:“不行,我和耶律蓉小的时候就订亲了,现在已经不能取消婚约。” 这就头疼了啊! “那耶律蓉的意思呢?或许,她也不想嫁给你。” 耶律桓哀怨地瞅她一眼:“我去问过她了,她说她喜欢我,愿意承认这门婚事。” “她既然喜欢你,那你就娶了她呗。” “可我不喜欢她!”耶律桓急了。 苏墨钰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竹青,婚姻这种东西,有时候很神圣,有时候又很无语,不要以为你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就能长长久久,幸福美满,人生有很多变数,与其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如娶一个喜欢自己的,这样你们之间的婚姻才能长久。” “少爷,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耶律桓很不赞同她的观点,他跟在苏墨钰身边的那段时间,耳濡目染,也知道她是个不向命运屈服的人,无论任何时候,都会坚持自己的本心,这也是他坚 决拒绝娶耶律蓉的原因,现在反过来告诉他,还是认命吧,他怎么能接受? “我说的不对吗?”苏墨钰被他带着控诉的眼神,看得浑身不适。 “当然不对!”他气哼哼道:“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朝夕相处,少爷难道不觉得很难受吗?” 苏墨钰认真想了想:“嗯……好像……我不太清楚。” 她的确不清楚,因为她如果讨厌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和他在一起的,无论谁来逼迫自己,都是一样。 这也是当初,她想方设法,从容蓟身边逃走的原因。 嫁给他,做他的太子妃,怀着一辈子的愧疚与不甘,直到死亡的那一天,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觑着她的神色,耶律桓知道她其实是赞同自己观点的,“少爷,你其实也不能接受的,对吧?” “是,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能接受,但我可以反抗,你可以吗?”她反问。 “我可以!”耶律桓想也不想道:“我死也不会娶耶律蓉的!” “你打算怎么做?” “少爷,我们一起逃走吧?”他眨眨眼,恳求道。 苏墨钰摇头:“我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为什么?”耶律桓急了。 “因为逃婚是你的事,又 不是我的事。” 耶律桓傻眼了:“少爷……你也太狠心了。” “有能力逃走,你就逃,没能力逃,你就乖乖迎娶耶律蓉。”她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我以前是告诉过你,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前提是,你有这个能力来掌控自己的命运,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她伸了个懒腰,困顿道:“况且,我若真的跟你一起逃走,那我就犯了诱拐王子的滔天大罪,你父汗和你长兄必然会派大量人马来追捕我,我已经过够了逃亡的生活,不想再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你,可能明白?” 耶律桓垂头丧气:“那我要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想法子取这门婚事,要不然,就接受他。” 耶律桓忽然沉默下来,片刻后突然问:“少爷,你想让我娶耶律蓉吗?” 这个问题有点深奥,她想让他娶耶律蓉吗? 问题很简单,难的是他问这句话的意义。 “别问我想不想,要问你自己想不想。”她道,“我不是很喜欢这个耶律蓉,觉得她心眼有点多,你如果真的娶了她,很可能要吃亏,你的脑子有点不太好使,别到时候被她卖了还在替她数钱。” 耶律桓嘟 囔:“我哪有那么差劲。” “好了好了,这件事暂且告一段落,你回去好好想想,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讨论这事。”一边说,一边把她往外推。 都要困死了,这家伙还来给自己找麻烦。 耶律桓不甘不愿地离开房间,临走前扒在门框上:“少爷,你千万记得,要帮我想法子,我真的不想娶耶律蓉……” “知道了知道了。”这孩子,怎么长了两岁,还是和以前一样,唠唠叨叨,罗罗嗦嗦。 这世上人都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对自己的婚姻不满意。 真以为两情相悦,就能朝朝暮暮。 天真! 婚姻不同于爱情,爱情是热烈的,自由的,奔放的,婚姻却是沉闷的,专制的,拘谨的。 爱情并不能作为支撑婚姻的支柱,这世上有多少人,从佳偶变为怨偶,一味的相信和崇拜爱情,最终必将导致悲剧。 也不知竹青能不能想明白,就算想不明白,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自己又不是观世音,还能普度众生不成。 第二天早起和玛朵练习射箭,伴随着箭矢射进靶子正中的红心,身后响起鼓掌的声音,“箭术不错,原来大晋人,也不是一无是处。” 第207章 比箭 又是这个耶律蓉。 他们兄妹俩,好似都喜欢和自己作对。 或许是因为,自己不是契丹人的缘故吧。 她猛地想起一个词来——种族歧视。 不管在任何地方,代表另类的一方,都很难生存。 即便契丹王庭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接受了自己,但最终,她腔子里流淌的,还是大晋人的血液。 她表示理解,人类下意识的,会产生种族排外的情结,这是一种天生便存在的思想,就连动物,都有着强烈的地盘意识,没什么奇怪的。 所以,她只是一笑置之,并不打算理会对方。 但她不理会对方,不代表对方不理会她。 耶律蓉上前,从侍者手中接过弓箭,在苏墨钰一箭射出的同时,也射出一箭,抢在她之前,射中靶子的红心,她后发而至的羽箭,颓然无力地掉在地上。 她拧了拧眉,很是不爽,却并未表现出来,重新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 “咻——” 仍是比她快了半拍,耶律蓉再次抢在前面,将箭矢射入红心。 苏墨钰忍不住想要发火,强自忍了忍,决定把场地让给耶律蓉,等她不来找麻烦时,再来练习。 “蓉儿,今天怎么起的这样早?”老汗王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 接着是大酋长洪亮的声音:“这孩子就是闲不住,在哪都是这样。” 耶律蓉欢快地朝自己父亲跑去,抱住他的胳膊:“阿耶,我终于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哦?”大酋长扬眉:“不知你说的这个对手,是哪位厉害的儿郎。” 耶律蓉伸手朝正准备离开的苏墨钰一指:“不是儿郎,是位女郎。” 众人齐刷刷,将视线转向苏墨钰。 苏墨钰眉头一拧,看来又有麻烦找上门来了。 “我要跟她比试一场!”耶律蓉看着苏墨钰,跃跃欲试。 “不行。”出声反对的,不是苏墨钰,而是一直跟在老汗王身后,一语不发的耶律桓。 耶律蓉扬了扬下巴,不甘示弱:“我就要比!” 玛朵也放下手里的弓箭,提议道:“不如,由我来和蓉公主比。” “不,我就要和她比!”耶律蓉分毫不让。 老汗王也看不下去了,想要出面调解,这时大酋长突然说了句:“孩子之间玩玩而已,就随他们去吧。” “也是,女孩子随便闹腾闹腾,桓儿,你就别瞎搀和了。”老汗王对耶律桓道。 耶律桓撇撇嘴,不甘不愿地把头扭向一旁。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如何拒绝? 耶律蓉是个任性妄为的 ,她的父亲比她更任性妄为。 “好,既然蓉公主想比,那我就陪你比一场。”她重新拿起弓箭,走到靶子前,“蓉公主想怎么比?” 不料耶律蓉却道:“那种死靶子没意思。” 苏墨钰心里咯噔一跳,这个耶律蓉,该不会打算拿活人当靶子吧? 果不其然,耶律蓉道:“我们两人分别给彼此做靶子,头上顶一个苹果,手上再拿两个,谁射到的苹果多,谁就是最后的获胜者。” 什么?头顶苹果? 众人皆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耶律蓉,倒是苏墨钰一片平静:“蓉公主就不怕我射歪,伤了你?” “我看过你的箭术,你不是那种会射歪的人,如果歪了伤到我,那你就是故意的。” 不得不说,这位蓉公主虽然刁蛮任性,却很聪明。 “行,那就开始吧。” “等等!”这时,耶律桓又站了出来,插言道:“为了以示公平,我来当靶子。” 老汗王和大酋长齐齐一惊:“万万不可!” 耶律桓却一脸无谓:“有啥不可的?反正是只是随便玩玩的。” 嗯,没毛病,拿大酋长和老汗王的原话来怼二人,这小子的道行越来越高了。 他对一名侍从道,“快去找几个苹果来。” 耶律蓉见 状,问道:“小王子就不怕我误伤了你?” 耶律桓又是无谓一笑:“蓉公主既然这么有信心,敢和玉姝姐姐比箭法,那么就说明,你的箭术一定很好,如果真的误伤了我,那你就是故意的。” 耶律蓉:“……” 要不是碍于场面,苏墨钰真想给他鼓个掌。 行啊,这小子越来越厉害了,眼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种能气死人的本事。 大酋长担忧道:“蓉儿的箭术绝对没问题,但这位玉姝公主……”摆明了看不起苏墨钰。 耶律桓不假思索道:“我相信玉姝姐姐的箭术。” 场面已经彻底失控,就连老汗王和大酋长都无计可施,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很快,侍卫找来了苹果,满满一兜,数了数,大概有四十几个。 耶律蓉先开始,她似乎很是胸有成竹,弯弓搭箭,丝毫不显慌乱。 第一箭,第二箭,第三箭…… 每一箭都射中了耶律桓手上和头顶的苹果,百发百中,无一虚发。 众人紧张的同时,也不禁感到惊讶。 没想到一个部落的公主,竟然箭术这么好,甚至比起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士兵,亦是不遑多让。 已经射出去了二十七箭,没有一支射偏。 第二十八箭。 大概是觉得 自己必胜无疑了,又或者是被耶律桓冷蔑不屑的眼神所激怒,这第二十八箭,她竟然射偏了。 箭矢擦着耶律桓的脸颊飞射而出,周遭想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老汗王更是吓得脸色都白了。 反观耶律桓,却一脸冷静,连眉毛都没有颤一下。 “大意了。”虽然射偏了,但耶律蓉并不怎么沮丧,这个成绩,她觉得很满意了。 接下来轮到苏墨钰。 一箭,两箭,三箭…… 连着二十七箭,同样箭无虚发。 围观之人的眼睛都看直了,连玛朵都忍不住惊叹,“天呐,她才学了多长时间的箭术,就这么厉害,我都比不上了。” 巴图也感叹:“看来你输在她手上,也不算丢人。” 耶律桓也很开心,他就知道,少爷一定比那个耶律蓉厉害,自大狂妄的小丫头,神气什么! 苏墨钰弯弓搭箭,这第二十八箭,如果射中,她就是最后的赢家。 弓弦已经绷到极致,耳边甚至能清晰听到弓弦过于紧绷而发出的嘎吱声。 她的手,始终稳如磐石。 只是,眼神有些茫然。 “咻——” 在众人屏息的紧张氛围下,她深吸口气,松开弓弦,羽箭擦着微凉的空气,疾射而出,在半空中发出刺耳的嗡鸣。 第308章 不用活得这么累 本应该百发百中的羽箭,却在半空中颓然失势,无力地坠落而下。 没有射中。 竟然没有射中! 比起看到苏墨钰箭无虚发的高超箭术,她的失败,反而令人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呢? 那一箭,明明该射中的才对。 “竟然……没中?”玛朵愕然,她摇着头:“不会的,那一箭根本不该射歪。” 巴图去问若有所思,神情带着一丝凝重:“怎么不该?那一箭,本来就该射偏。” 玛朵还是坚持:“不该射偏!她的本事,我最清楚不过,别说是射二十八箭,就是二百八十箭,她也不会射偏!” 巴图眼底的光泽加深:“你说得没错,就是二百八十箭,她也不会射偏,但前提是,耶律蓉必须射中二百八十一箭。” 玛朵拧眉:“巴图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巴图环着双臂,哈哈笑了一声,敷衍道:“没什么意思,这一次,玉姝和耶律蓉都没有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玉姝就算了,那个耶律蓉?”玛朵嗤之以鼻:“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罢了。” 巴图没有再接话,只目光沉沉,望着苏墨钰所在的方向。 放下手,带着一丝失落, 对众人道:“我输了。” 耶律桓丢掉手里的苹果:“一定出是什么问题了,刚才的不作数,再来一次!” 苏墨钰看着他,歉意一笑:“对不起,小王子,刚才什么问题都没出,是我技不如人。” “对呀!”耶律蓉得意道:“是她技不如人,小王子可不能故意偏袒。” “我……” “蓉公主的箭术,远远在我之上。”苏墨钰打断他的话:“那二十八箭,蓉公主射得很轻松,我却紧张得不行,差一点,就伤到小王子你了。” 耶律桓有些失望,在他心里,苏墨钰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从一开始,她就是他崇拜的对象,无论何时,也无论她是什么身份。 耶律蓉赢得了比试,很是高兴,其实,在苏墨钰准备射出第二十八箭时,她整颗心都提起来了,就担心她赢了自己,让自己没有面子。 她从小到大,不论做什么事,从来都没有输过,不懂得失败是什么滋味。 在苏墨钰连续射中二十七箭的那一刻,她似乎,已经懂得了一些失败的滋味,但也只是似乎。 最终,苏墨钰还是输了。 自己,才是最后的赢家。 她的箭是擦着苹果飞出去的,而苏墨 钰的箭,却在半途坠落,明显是后劲不足。 虽然只是微弱的优势,但赢了就是赢了。 大家都在夸她的箭术高超,是不可多得的巾帼女杰,享受着众人的膜拜和羡慕,她笑得如花一般灿烂。 而苏墨钰,却默默放回手中弓箭,趁着耶律蓉在接受众人的夸赞时,悄然离开。 第二十八箭,是她故意射偏的。 在弓箭离弦的刹那,她手中箭矢的箭尖,还是精准地对着耶律桓手中的苹果,但就在弓箭射出后,她的手,有了片刻的迟钝。 只是一瞬间,她便决定,让这原本精准的一箭,半途夭折。 曾几何时,她也如耶律蓉般,争强好胜,凡事都想要拿到第一,拿到最好,但殊不知,有时候,优秀也会成为一种罪孽。 她一直在怨怪,苏家的灭亡,是因为容蓟没有信守诺言,但事实上,大部分的责任却在自己身上。 就与海的女儿中,那个一意孤行,一味按照自己的主观愿望行事的小人鱼一样。 她想发挥自己的价值,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自己的优秀,她痛恨那些阻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对所有的劝诫和提醒,置若罔闻。 苏太师曾赠她一幅字——权 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她错误地理解了其中的涵义,带着一腔热血,和一腔狂妄,亲手将苏家送向了灭亡的道路。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一味的争强好胜,不但没有半点好处,还会给自己惹祸上身。 如果她刚才射中那一箭,耶律蓉面子被驳,心中难免怀有怨气,她身份不俗,背后有庞大的氏族部落为她撑腰,给自己招来这样一个敌人,可不是明智之举。 现在这样多好,耶律蓉赢了比试,得意欢喜,不会嫉恨自己,也不会再来找自己麻烦。 至于自己丢面子这种事情嘛……谁在乎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声音响起,她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巴图。 她笑了笑,假装不明白:“不知巴图大哥指的是什么?” “玉姝,你能骗得了玛朵,你以为,能骗得了我吗?” 巴图看上去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实际上他的脑袋和他的肌肉一样发达。 她叹口气:“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突然不想赢了。” “你怕耶律蓉会报复你?”巴图道。 她耸肩:“怎么?难道我不该怕吗?” “其实,就算你最后赢了比试,也不会有人拿你怎样 。耶律蓉虽骄纵,但我们契丹人,不会行任何阴诡之事,就算她有心报复你,大王子,还有汗王,都不会允许。” “我知道。”她看着脚下的土地,“但比起伤了和气,我直接输掉比赛,是最简单的方式。” 巴图沉默片刻,颔了颔首:“你说的,倒也没错。不过,我还是劝你,在契丹,你不用活得这么累。” 不用活得这么累。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她心头竟然一阵哽咽,鼻腔中涌上一股酸涩。 她眨眨眼:“多谢巴图大哥。” 巴图走到她面前,温声道:“你是玛朵的妹子,也就是我的妹子,今后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告诉我,巴图大哥替你出气。” 原本不想哭的,眼底却涌上一层水雾,“放心吧,我在这里很好,大家都是那么热情,没有人欺负我。” 告别了巴图,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却遇上了耶律复。 “我知道你是谁。”耶律复看着她笑,但那笑意,却让人觉得阴嗖嗖的:“大晋到处都在流传着你的死讯,连皇室,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他们千算万算,恐怕怎么也没算到,那个曾一手遮天的乱臣贼子,竟然就在契丹王庭。” 第309章 人心难测 苏墨钰漠然看着他,眼底光泽清冷,无波无澜,完全没有出现耶律复预料中的惶然惊恐。 “让让。”前面的路很窄,耶律复挡在前面,她就走不去了。 耶律复一动不动,一双阴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就是苏墨钰吧?苏太师的嫡子……哦不,嫡女。” 苏墨钰抬起头,凉凉看他一眼,还是那两个字:“让让。” “你不怕我把这个秘密,告诉大晋皇帝?” “你有病吧?”她终于忍无可忍:“你们兄妹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坦,所以才想没事找事?” 先是耶律蓉,再是耶律复,她虽尽可能避免惹祸上身,但也不是泥人做的,没有脾气,惹急了她,她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你搞清楚!”耶律复抬起手,指着她的鼻子:“我是为了契丹着想,为了契丹的百姓着想,毕竟这种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契丹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苏墨钰看着他,半晌后,突然笑出声来:“灭顶之灾?请你告诉我,什么叫做灭顶之灾?是大晋侵占契丹,还是被大晋灭国,亦或者是,契丹人全部沦为大晋人的奴隶?” “你瞎说什么!”耶律复大怒 :“我堂堂契丹,怎会沦为大晋人的阶下之囚?” “那你刚才所言的灭顶之灾又是什么?大地崩塌,海水倒灌?” 耶律复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他嗫喏半晌,忽然愤愤道:“你是大晋人,总有一天,你会背叛我们契丹!” “复王子,比起我背叛契丹,你身为大酋长的长子,你背叛王庭的可能性,似乎更高一些。” “你……”耶律复气得脸色发青。 “麻烦让让。”这是她第三次命他让路了。 耶律复继续指着她的鼻子怒喝:“我不相信你,这件事,我一定要告诉汗王。” 她抬手,一把挥开他点在自己面前的手:“复王子,你也是有身份的人,还请不要做与你身份不符的事情,如果你不懂得何为家教,我不介意替大酋长来教训教训你。” 她这一挥,看似随意,实则劲道不小,耶律复有种手腕几乎被打碎的感觉,痛得龇牙:“你的心,从来没有忠于过契丹,你这样的人,留在王庭,着实危险,大王子不肯听我劝告,汗王总会听的。” 苏墨钰笑得更欢:“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心忠于契丹了?”不理会他突变的脸色,继续冷 声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的心,从来没有忠于过契丹,也从来没有忠于过大晋,我的心,只忠于自己,我不会把契丹当做我的亲人那般看待,也也不会做任何对不起王庭,对不起契丹百姓的事。复王子如果看我不顺眼,大可以把我刚才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汗王,你放心,就算到了汗王面前,我的本意,还是不变。” 说完,她狠狠在耶律复的脚面上踩了一脚,耶律复痛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吃敬酒吃罚酒,这世上就是多这种天生犯贱的货色。”低喃一句,苏墨钰看也不看他,径直扬长而去。 小王孙安静了没几天,又开始缠着她讲故事。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这回,不敢再给他讲结局悲伤的故事了,于是,挑了个结局圆满,而且很励志的故事——狮子王。 “……一番激烈的战斗后,辛巴将刀疤打倒在地,并将这个卑鄙的叔叔刀疤赶下了国王崖,辛巴在母亲和众狮的欢呼中正式宣布执掌政权,狮子王国又重新恢复了和平与宁静……” 嘟嘟拍手叫好:“好厉害好厉害,辛巴最厉害了。” 故事讲完,苏墨钰 看着依旧年幼的小王孙,看着他脸上崇拜欢喜的笑容,不自禁地,对他说了一番话。 “嘟嘟,小姑姑接下来的话,你必须认真听好了。” 见小王孙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她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这才缓缓道:“为了争夺王位,刀疤所作出的事情是令人不耻的,王位合法继承人应该是善良、为百姓着想、满怀正义的人,但是刀疤为了争夺王位却不择手段,伤害了很多无辜之人,所以最终才会被辛巴击败。邪,永远不胜正,辛巴统治了狮子王国的和平,继承狮子王的一切,也继承了善良正义的传统。而他能历经重重困难,最终取得成功,也是因为他内心当中怀揣着坚韧和深深的责任感。嘟嘟,你是你父亲的长子,是今后契丹王庭的统治者,你要像辛巴一样善良勇敢,正义坚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轻易放弃。” 嘟嘟还小,这些道理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他却听得很认真,一双大眼睛闪烁着坚定勇敢的光泽。 “说得好。”不知何时,耶律祁大步走了进来,看了眼嘟嘟,最后将视线落在苏墨钰脸上:“身为一个国家的统 治者,的确应该心怀正义,勇敢善良。”他抱起嘟嘟:“小姑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嘟嘟点头:“记住了!” “好孩子。”耶律祁夸了一句,然后将他放下:“找你阿娘去。” 嘟嘟扭着小屁股,往内殿的方向跑去,“阿娘,阿娘!”小家伙人小,嗓门却不小。 “你以后离耶律复远点。”耶律祁朝内殿望了眼,低低道。 苏墨钰有些惊讶,他竟然知道耶律祁来找自己的事。 她踟蹰了一下,最终该是决定警告一些耶律祁,“你这位堂兄,你最好小心一些。” 耶律祁不以为意:“你想多了,耶律复这个人虽然有些自负,人却不坏,我们契丹人,可不像你们大晋人那么狡猾阴险。” 苏墨钰有些不高兴,这家伙对大晋人的成见还是这么深,“是,中原人的确大部分都喜欢勾心斗角,但不要一棍子打死一群,大晋人有阴险卑鄙的小人,也有正义善良的君子,你们契丹人虽然大多数都光明磊落,但也不排除会有一个两个卑劣小人。”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笃定道:“我这双眼睛,看人非常准,人心难测,你这位堂兄,绝非善类。” 第310章 他不是这样的人! 翌日。 一大早,王庭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耶律桓不见了。 不是单纯地躲起来,让人找不到他,而是已经不在王庭,彻彻底底,找不见踪影。 耶律祁派人兵分几路去寻,始终寻不到耶律桓的人影,好似突然之间,人间蒸发了一般。 因此,王庭乱成了一锅粥,小王子失踪可不是一件小事,难道又要像上回一样,一连销声匿迹好几年? 上回能找到,这一次,可不一定就能这么幸运了。 苏墨钰一开始也急,但想到前两日耶律桓跟自己说的话,她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小子,胆子真的肥了,竟然敢逃婚,其实他的失踪早有预兆,当他说出“我娶谁,和谁生活一辈子,那是我自己的事,别人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时,她就该想到,他有了逃婚的心思。 但这事不能让老汗王知道,更不能让大酋长和耶律蓉知道,否则,难免会引起猜忌和误会,所以苏墨钰就没把耶律桓逃婚的事情说出来。 正当所有人都为了寻找耶律桓而焦头烂额时,一个从边塞城镇传来的消息,仿佛一颗炸弹,在王庭中掀起滔天巨浪。 契丹一个名为高海的城镇,遭到了大晋 的突袭,大晋的军队见人就杀,一路而来,血流成河,尸骨遍野,此时这个城镇已被大晋的军队所占领,每天都会有无数平民惨死在大晋士兵的屠刀之下。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带兵的主将,竟然赤狼军少将阎烈洲。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苏墨钰以为自己听错了。 阎烈洲根本就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他那样的烂好人,哪怕让他去死,他都不会伤害无辜之人,更别说带领军队大肆屠杀了。 可事实证明,这一次的带兵前来攻打契丹的主帅,的确是他。 怎么可能?仅仅两年时间,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天性么? 她不信! 任何人都有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唯独阎烈洲,他不会! 这个信念,无论放在何时何地,她都不会有半点动摇。 消息刚传到王庭,耶律祁便自请带兵,前去救援。 老汗王很槽心,小儿子丢了,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又遭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急归急,但作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汗王必须抛开个人感情,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耶律祁临危受命,带领一万大军,赶往高海,拯 救自己的国民,及夺回国土。 苏墨钰请求耶律祁带自己一同前往,他虽有犹豫,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连续四天三夜的赶路,一万兵马,终于赶到了高海之外的荒郊。 虽然看不到高海城内的景象,但也能猜到,此刻城内毕竟生灵涂炭,但不忍赌。 “阎、烈、洲!”站在一处相对较高的土丘上,耶律祁举目遥望远处的高海诚,咬牙切齿。 苏墨钰站在他身旁,也看向远处那座千疮百孔的城郭:“你确定,真的是阎烈洲做的吗?” 耶律祁猛地转向她:“难道不是?只有他的赤狼军,才有这个能力,所向披靡,战无不克。” “他不会这样的人。”即便如此,她还是不信阎烈洲回水滥杀无辜的人。 “他怎么不是这样的人!”耶律祁勃然大怒,一双浅褐色的瞳眸,几乎被血气熏染:“我当初就不该饶了他,不该!你都看到了,他杀的,可是契丹无辜的百姓,无论大人孩子,老弱病残,他一概不放过,就连几岁的婴孩,他……”耶律祁似是说不下去,悲愤中带着深深的仇恨。 苏墨钰深吸口气,荒芜的空气中,砂砾的土腥气夹杂着浓浓血腥气, 很是呛人。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和立场,在这样的特殊时期,什么都不该说。”顿了顿,见耶律祁没有反驳自己,这才继续道:“就算你这样说,我仍是相信,阎烈洲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派人去仔细探查一番,看看真相究竟是什么。”见他好似要打断自己,她抬了抬手,接口道:“我不是为了阎烈洲,更不是为了大晋说话,我是为了高海诚里的无辜平民。耶律祁,相信我,查清楚,把一切都查清楚,只有查清楚一切真相,才能制定出最正确的策略。” 耶律祁脸颊肌肉不停地滚动,显然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苏墨钰也不催促,就这么平静地带着他,从容等待。 “好,我便信你一次。”他转过身,语气坚决凛然:“如果下令屠杀平民的人真是他,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过他,我要将他的心脏挖出来,吊在城门上,让他的灵魂永世不得安宁。” 苏墨钰轻声道:“好,如果真相真是如此,我帮你一起挖出他的心脏。” 耶律祁点点头,大步而去。 回到营地,他立刻调集手下军士,挑选了一支百人小队,前往高海城,以查明此 次大晋突袭的事实。 一天一夜的等待之后,只剩下不到二十人的小队赶了回来,也带回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 原来此次带兵突袭契丹的将领,不止阎烈洲一个人,还有一名姓邱的将领,听闻是大晋皇帝的心腹,一年前被封为威武大将军,他才是这一次突袭的真正主帅,屠杀平民的命令,也是他下达的。 “威武大将军。”耶律祁来回在营帐内踱步,这个人,他以前从未听过。 “我知道他。”这时,一直坐在角落不发一言的苏墨钰开口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位威武大将军,之前应该是大晋皇帝手下的一名都尉,名叫邱言。” “你认识他?”耶律祁停下脚步问。 苏墨钰道:“不算认识,有过一次照面,这个人……”她忖了忖:“有些自负。” “他杀了我如此多的子民,我绝不会放过他!”耶律祁一拳砸在桌子上。 “你想好对策了吗?” 耶律祁摊开桌上的军事图,“高海有两座城门,或许可以借由这两座城门,打一场游击战。” “没用的。”苏墨钰反对:“如果只有邱言一人,或许行得通,但阎烈洲……他的赤狼军可不是吃素的。” 第311章 残杀平民 耶律祁急了:“那要如何是好?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苏墨钰起身,走到军事布阵图前,看了一阵:“契丹人擅长骑射,不如我们就从这里找突破口。” “你的意思是?” 她指着高海的其中一座城门,“据我猜测,大晋应该将大部分兵力,都放在了这扇城门前。” “何以见得?” “因为这里相比于另一座城门,不利于防守,地势太低,视野受阻。”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那我便将所有兵力,全部放在这里。” “不。”苏墨钰摇头:“我们攻打另一座城门。” 耶律祁大惊:“那座城门易守难攻,如果攻打那里,岂非自寻死路?” “正因为易守难攻,大晋的军队才会放松戒备。”她看着耶律祁,涩然一笑:“你别忘了,我就是大晋人,也是曾经的兵部尚书,我明白他们的作战方式,更清楚他们的作战理念,你若攻打那座防守严密的城门,不但损伤惨重,而且你永远都攻不下来。” 耶律祁看了她半晌,而后重重一颔首,“好,我信你!你说吧,要怎么打?” “用骑兵,一千重装骑兵,先在前面开路。”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布阵图上指挥:“我 们必须速战速决,如果等援军到来,或是让他们察觉到我们的意图,一切就都完了。” “我明白,用骑兵开路,然后步兵攻城,对么?” “对,还请大王子再准备五百弓箭手,我们以阶梯的形式推进,越往后,士兵的气势也会越强,运用最快的速度,一举攻破城门,占据有利地形。” 制定好的作战计划,接下来,便是真正战斗的时刻了。 苏墨钰没有上过战场,那些用兵战术,也只限于理论。 但她相信,自己的战术一定会成功。 打仗可以很难,也可以很简单,就算自己处于劣势,也要相信,自己才是最后的获胜者。 她曾与阎烈洲,在朝堂之上,用沙盘来过一次模拟对战。 那一次,最后的获胜者是自己。 而这一次,她与他,是一场战场之上真正的交锋,千千万万人的性命,都系于自己一身。 她不能退缩,也没有给她退缩的选择。 伴随着悠长的号角声响起,她带领五百弓箭手,跟随在骑兵两侧,负责包抄。 果然,他们攻打的这座城门,是最难攻下的,但也是兵力最少的。 大概敌方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会选择这座易守难攻的城门发动进攻,所 以当契丹士兵攻来的时候,大晋的士兵,因为太过震惊,竟然没有及时作出相应的措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契丹大军,已经层层压了上来。 大晋士兵开始频繁放射火箭和石块,但都被前方的重装骑兵给挡了下来。 但因为城门地势较高,契丹人一时半刻,还攻不进去,这便给了大晋充足的反击时间。 然而,即便如此,在面对层层压进的契丹大军,大晋的士兵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甚至已经开始军心不稳,出现逃兵。 就如苏墨钰说预料的,大晋士兵的气势开始衰竭,而契丹的士兵,气势却越来越强,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眼看城门就要被破开,这时城楼之上却陡然响起一个声音。 “耶律祁大王子!”一个身着甲胄的男人站在城楼最顶部:“看来你是不想要你的人民了。” 远处的耶律祁眼眸一抹,高举马鞭,无视城楼上男子:“继续攻,我们契丹的好儿郎是不会临阵退缩的。” 男人冷笑一声,对身边的士兵说了些什么,那士兵立刻转身离去。 苏墨钰看着站在城楼顶的男人,心头涌上一阵不妙的感觉。 邱言。 这是自己第二次见他。 两年的时间 ,似乎并未改变什么,她看到邱言,从骨子里透出的那种厌恶,仍是有增无减。 很快,她不安的预感就应验了。 一队士兵,押解着一群契丹平民走上了城楼,这些平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个年仅三四岁的孩童。 城楼上,摆放着一排绞刑架,邱言命士兵,将那些契丹平民带上绞刑架,套上绳索。 “耶律王子,你睁大眼睛看好了,这些人,可都是因你而死。” 言毕,猛地一挥手,一旁的士兵听命抽掉了绞刑架的活板,那些被吊在半空中的平民痛苦地挣扎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声息。 “大王子难道还没看够?”邱言又让士兵带了几个平民上了绞刑架。 耶律祁怒不可谒,握着马鞭的手,狠狠攥起,掌心磨出了血亦毫无所觉。 苏墨钰万万没想到,邱言会用这种无耻残忍的方式,来逼迫耶律祁。 “如果大王子不在乎的话……”邱言一笑,示意守在绞刑架旁的士兵动手。 活板被抽掉的刹那,一道火红的人影猛地掠了过来,刀光一闪,被吊起的几人脖子上的绳索,悉数被斩断。 “阎烈洲!”邱言看向来人,怒道:“你要与我,与朝廷,与皇 上作对吗?” 阎烈洲手持长戟,不卑不亢:“我的命是朝廷的,也是皇上的,皇上让我出战攻打胡人,我肝脑涂地,亦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但是,”他伸手一指身旁瑟瑟发抖的契丹平民:“他们是无辜的,我们的敌人,是契丹王庭,是契丹的士兵,而不是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哼,强词夺理!”邱言冷声道:“你同情契丹人,就是与大晋朝廷作对,与皇上作对,罪无可恕!来人,给我把这倒行逆施的乱臣贼子抓起来!” 之前还在与契丹大军勇猛作战的大晋士兵,此刻,却纷纷将屠刀,对准了自己的主帅。 “邱言,望你以大局为重。”阎烈洲是赤狼军少将,本身武艺不俗,若要反抗,无人能拿他如何,但他心知,此时若是激起内讧,只会让契丹人钻了空子,对整个战局不利,于是生生忍了下来。 将阎烈洲关押起来后,邱言挥手让人将绞刑架撤下,侥幸逃脱一死的契丹平民纷纷松了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正欲感谢邱言的仁慈时,邱言却阴冷地说:“绞刑太麻烦了,不如用火刑,让你们的大王子看看,自己的子民,是怎么尖叫着哭喊着向他求救的。” 第312章 今日罪,他日还 邱言像个疯子一样,指挥自己手下的士兵,将剩下的契丹平民,用绳索捆绑在一起,浇上桐油。 远处的耶律祁看到这一幕,目呲欲裂,大喝道:“住手——” “住手?”邱言冷笑:“除非大王子现在撤兵,否则,这些人全部都要死!” 耶律祁眸色挣扎,握着马鞭的手越收越紧,身后的士兵也是一阵哗然。 城楼上被绑着的,可是自己的同胞,更何况,还是以那样残忍的方式被杀害。 军心,开始有些动摇了。 苏墨钰策马赶到耶律祁身边:“不能撤兵!你一旦撤兵,邱言会越加的有恃无恐,届时高海城里的百姓,一个都活不下来!” “那你让我怎么办!”耶律祁狂吼:“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的平民被活活烧死?” “耶律祁,我知道这很难,但是……” 没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耶律祁就愤怒地打断:“这就是你们大晋人的处世之道?这就是你们饱读圣贤书的中原人?”他死死咬着牙,眼底充血:“我以为,你们终究,是与我们不一样的。” 苏墨钰沉默了片刻,轻笑一声:“两年前,你们占领鹿云关,也是拿城中百姓的性命做要挟。” “那时候,你们妥协 了。” “是,那时候,我们妥协了。”她又默了一阵,忽然问:“如果我们不妥协,你……你们契丹,会真的将城中百姓悉数活埋吗?” 耶律祁闭了闭眼,低声道:“也许会,也许不会,过去那么久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是记不清楚,还是不想记起? “耶律祁,记住,老天是公平的,你今日犯下什么罪,他日便会让你双倍偿还。” 耶律祁怆然一笑:“说得好。”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城楼上方,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继续攻城!” 伴随着他一声令下,契丹的士兵再次昂扬起斗志,呐喊者朝城门的方向冲去。 邱言愣了愣,随即暴怒起来,他从士兵手中取过火把:“耶律祁,这可是你逼我的!原来你的子民在你心中,竟是这样分毫不值,你看重的,无非是自己的名声罢了!”言毕,将手中火把丢在被浇了桐油的契丹平民中。 熊熊烈焰瞬间便窜了起来,十几个契丹人被绑在一起,炽烈的火焰,飞快舔上他们的身体,很快,空气中便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人们嘶喊着,尖叫着,痛苦地扭曲着,那些绝望悲恸的声音交织 在一起,犹如地狱深处最绝望的呐喊。 原本奋勇攻城的士兵们,似乎也像是被施了魔咒般,开始节节后退。 没有人能在那样惨绝人寰的一幕下,还戳出一切去战斗。 恐惧攫住连他们的心,绝望的因子,开始在军队的每一个角落滋生。 “耶律祁,这些人的死,都是因为你!”邱言又命士兵带来一群契丹平民,同样的手法,将他们捆绑在一起,浇上桐油:“城中的平民还有很多,我不急,一个个地烧,说不定,等你把高海城攻下来时,城里还能剩下一些侥幸活命的平民,只不过,看到一个连自己子民的生死都完全不顾的王子殿下,比看到我这个侵略者,还要可怕吧。” “混蛋!”耶律祁气得浑身发抖,眼神惊痛且急乱。 退也不行,进也不行。 难道,这就是天意。 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惩罚? “点火!”像是对耶律祁的刺激还不够,邱言再次点燃了平民身上的桐油。 这一次,痛苦的嘶喊中,还夹杂着孩童的嚎哭声,那么悲伤,那么刺耳,那么绝望。 耶律祁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连坐都坐不稳,身子一歪,竟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大王子!”身边的军士连 忙迎上去。 耶律祁摆手:“别管我,都别管我!” 苏墨钰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冰冷,语气寒漠:“耶律祁,你这个懦夫。”不理会他是什么表情,转身对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五百弓箭手道:“谁愿意跟我一起去冲锋陷阵,杀了敌方主帅!” 一开口没有人响应,整个战场上静如坟场。 她转身,取过马背上的弓箭,准备独自一人前往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愿意!” 是个身材矮小的士兵,长得很是其貌不扬,但他脸上的坚毅与勇敢,却让他显得格外高大而帅气。 苏墨钰点点头,以示对他的感谢和赞赏。 紧接着,又有几人站了出来:“我也愿意!” “我愿意!” “我们愿意!” 苏墨钰数了数,大概一百多人,足够了。 “好,你们都是真正的勇士,不管能不能成功,你们永远都是人们心中最值得尊敬的英雄!”说罢,她第一个打马冲向城门。 一百多人,并不是一支多么强大的队伍,但那股豁出一切,勇往直前的气势,却让所有人感到胆寒。 城楼之上,正准备让人再带来一波平民的邱言大惊失色:“怎么回事,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快,给我拦住 他们!” 暂时顾不得那些平民了,在邱言的命令下,士兵们架盾牌和弓弩,对着正朝这边疾驰而来的一百契丹勇士射去。 好在曾经在兵部任职,苏墨钰深知大晋士兵的作战方式。 这也是曾经被她所诟病的一点,在对付敌人的时候,大晋的弓箭手,从来不会集火攻击,整体攻势显得很是散乱,这也是她此刻能利用的空隙,若有人指挥,懂得集中目标,自己和这一百勇士,根本没有办法接近城门分毫。 身后已经连续有人中箭,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依然全速朝前冲着。 当离得足够近时,弯弓搭箭,准对城楼上的弓箭手。 “大家听着,我们的目标是敌方主帅,只需要攻出一个缺口即可,不要浪费手里的弓箭!” 在她的指挥下,所有人都把攻击的范围,缩小到了邱言所在的位置。 加油,一定可以的! 如果失败,不但会输了这场战争,自己也会丢了性命。 她是那么惜命人,怎么会平白死在这里呢? 城楼上连续数人倒下,短时间内,还没有人能够及时顶上。 就是现在! 她加快马速,将手中弓弦拉到极致,一声崩天裂地的破空声,手中羽箭朝着城楼之上飞射而出。 第313章 女神 城楼之上。 邱言瞪大了眼睛。 不知为何会突然心生恐惧,也不知为何,会感到漫天彻地的绝望。 当他察觉到死亡已经逼近的时候,那支携着雷霆之力的箭矢,已经刺进了他的心口。 “噗”的一声,他竟然被生生钉在了城墙上。 鲜血顺着唇角淌下,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 唯有城楼下,那个手持弓箭,目光雪亮坚毅的女子,越来越清晰。 那双眼睛,他感觉好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然而,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起来,想不起来。 他不想死,更不想死得这么窝囊,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不相信,自己竟然死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中。 他恨,他怨,他满腔不甘。 然而,已经晚了,什么都晚了。 不会有人来救他,也不会有人可怜他。 想起父亲曾经的教诲,还有那双垂垂老矣的眼眸中,透出的浓浓失望。 呵,他穷尽一生,不就是为了父亲的一句赞赏,然而,这样的自己,在父亲的眼中,却是一个耻辱的存在。 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荣耀也好,耻辱也罢,都将随着他的死去,彻底被埋葬。 抬起 的手无力垂下,邱言带着对这个世界深深的不甘,闭上了眼睛。 城楼上一片雅雀无声。 还是城下的契丹士兵,看到邱言被苏墨钰一箭射杀后,士气大增,欢呼着,高喊着,如海浪般朝着城门的方向席卷而来。 面对其实汹涌的契丹大军,失去了主帅的大晋士兵,开始节节败退,丢盔弃甲,四处奔逃。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城门攻破,杀进了高海城。 苏墨钰却靠在城墙角落,瘫坐在地。 天知道当时她有多紧张,看似果决的一箭,实际上,内心中却掠过了无数复杂的念头,有踟蹰,有退缩,有害怕,有担忧。 最终,她还是将所有的希望与决心,都灌注在那决然一箭上。 是生是死,就看这一箭了。 耗费太过的心神,有些心力交瘁,她现在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 一人一骑飞驰到她身边,马背上的人向她伸出手:“上来。” 她抬头,原来是耶律祁。 摇摇头,“别管我了。” 耶律祁却固执地不肯收手:“上来。” 她仰着头,与他对视半晌,见他眼中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只好撑着地面抬起身子,握住他的手。 猛一用力,他将她拽 上马背。 “你是契丹百姓的英雄,我自愧不如。”这是她跨上马背后,耶律祁的第一句话。 她现在很累,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敲了敲她的后背,表示自己知道了。 邱言的死,对大晋士兵打击很大,再加上契丹大军势如破竹的气势,很快,便将整个高海城占领下来,大晋无力招架,只好一路后退到城外。 契丹大军进城,契丹百姓高声欢呼,列队欢迎,那几个被绑上城楼,险些被活活烧死的平民也被救了下来。 街道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当苏墨钰和耶律祁乘坐的马匹走到人群面前时,忽然有人跪了下来,呼喊着:“索玉克娜,索玉克娜。” 那人跪下之后,又有更多的人跪下,到后来,密密麻麻的人群全部都跪了下来,一边叩拜,一边高呼着:“索玉克娜。” 苏墨钰有些懵,“这是怎么了?” 耶律祁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率先下了马:“你们在感谢你。” “感谢我?”她翻身下马,望着眼前如潮水般的人群,愕然不已:“为什么要感谢我?” “因为你救了他们。”耶律祁感概道:“契丹人最讲义气,恩怨分明,因为你,他们才能免去 一场浩劫,所以,你便是他们心目中的索玉克娜。” 她更加不解:“什么是索玉克娜?” 耶律祁解释道:“索玉克娜是神灵派到人间的女神,是娜仁萨满的女儿,传说中,当人间大地被灭世灾难所笼罩时,是她带领正遭受着恶魔摧残的人们,走出阴霾,战胜浩劫,迎来幸福安稳的日子。所以,索玉克娜是我们契丹人最崇敬的神祗,代表着希望和光明。” 耳边,呼喊索玉克娜的声音有增无减,几乎响彻整个天地。 所有契丹百姓,皆是虔诚地仰望着她,带着诚挚真实的感激,高呼她为索玉克娜。 “索玉克娜。” “索玉克娜……” “索玉克娜!” 耳边的声音此起彼伏,她站在城镇中央的青石路上,却仿佛站在了世界的顶峰。 …… 耶律祁说的没错,契丹果真是对恩怨分得最清楚的一个民族。 她现在几乎被高海城的民众当成神一样供奉起来,生怕被成千上百的人围在中间膜拜,她现在都不敢上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这句俗语,在契丹也不适用,她一箭射杀邱言的事迹,如蝗虫过境般,飞快扫过契丹的每个部落,不知怎么的,连 她上回和耶律蓉比试箭术的事情,也被扯了出来,有人说是蓉公主作弊,有人说是她故意放水,看来,不仅仅是中原人喜欢八卦,全世界的人民,都习惯八卦。 大晋人虽然已被驱逐出高海城,但剩下的八千大军,依然驻守在高海城外的荒郊上,看来并不打算放弃高海这座要塞城镇。 耶律祁担心大晋会去而复返,等待援军再次攻城,所以每天都会派人在沿路各处劫持大晋的信使。 这日,还真的抓到一个。 只不过,不是从这里往京城送信,而是从京城而来。 耶律祁觉得奇怪,还是将他扣押了,并搜出他身上的密信。 一看到密信上的印戳,苏墨钰就大惊道:“这是皇帝的亲笔信。” “狗皇帝的亲笔信?”耶律祁觉得越发可疑,撕开信封上的火漆,将信件取出。 粗略一看,拧了拧眉,“与我们无关。”说着,要将信笺丢到烛火上烧掉。 苏墨钰直觉不对劲,连忙抢了过来。 一看之下,不由得怔住了。 信笺上白纸黑字,清晰明白地写着—— 此攻契丹,阎烈洲若奉命唯谨,此封秘旨,则当不存,若自骄矜,违君号令,即以朕旨,赐其死罪。 第314章 要怪,就怪认识了她 “我要救他。”将手中信笺丢到烛火上,看着信笺在火苗的舔舐下,变成一团黑色的灰色,她这才低声开口。 耶律祁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他是大晋人。” “他不是大晋人。”苏墨钰指指自己的心口:“在我心里,他只是我的朋友。” 耶律祁看着她,深深拧起眉头:“好,看在他救了我契丹百姓一命的份上,我帮你一次。” 她笑了笑:“早就知道大王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果然没有看错。” 耶律祁一点也不喜欢她的这句夸奖,反驳道:“别把我想得太好,你也说了,如果当时大晋不妥协,我有可能真的会下令活埋城中所有的大晋百姓。” “没有发生的事情,就先不去考虑他。”苏墨钰举目望向城郭之外的方向:“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否则,只怕就要来不及了。” “我可以带人杀过去。”耶律祁提议。 “不。”苏墨钰忖了忖:“这些代价太大,而且会打草惊蛇,这毕竟是皇帝的密旨,既然他用的是卑劣手段,那我们也同样卑劣一些好了。” “你打算如何?” “五十个契丹勇士就够了。”她想了想,“邱言已死, 阎烈洲又被关押着,大晋的军队,现在无疑是一盘散沙,要救一个人出来很容易。” “好,你说怎样便怎样。” 经过之前的一场恶战,耶律祁觉得自己在苏墨钰面前,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权利。 千钧一发的时刻,自己竟然退缩了。 在一个女人的面前退缩了,崩溃了。 这是他自己的耻辱,也是整个契丹王庭的耻辱。 或许,这份耻辱将要伴随自己一生一世,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苏墨钰意外地看他一眼,今日的耶律祁格外好说话,而且总是存在于骨子里那份敌意,似乎也已经消失了。 “你应该明白,就算你救了阎烈洲一条命,他也不会投降的。”始终对耶律祁热情的态度表示怀疑。 耶律祁点头:“我明白,他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同意为我契丹效忠的。” 苏墨钰挑了挑眉:“既然如此,你还要救他?”顿了顿,在他开口之前补充:“我既然决定救他,就不会让你伤他分毫。” “我没打算要杀他。”耶律祁神色澄然,看上去不像在说谎。 “那你为何……”问了一半,她蓦地了然:“你这样对他,实在太残忍。” 耶律祁反问:“你能有更好的办 法吗?总不能,救了他,还让他带领赤狼军反过来攻打我契丹吧?” 苏墨钰沉默,耶律祁说的也不无道理,不杀阎烈洲,就只能将他囚禁,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 “比起丢了性命,至少他还活着。”耶律祁低声说了一句。 对,至少他还活着。 “我觉得,如果他知道这一切是我主导,怕是要恨死我了。”如果换做别人,或许还会对她感恩戴德,唯独阎烈洲不会。 “什么时候行动?”耶律祁问。 苏墨钰抬目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就现在吧。”时间不等人,她比谁都清楚,皇帝一旦决定要杀一个人,绝对不会有半点犹豫。 与此同时。 大晋军营。 阎烈洲冷冷看着面前的军士,问道:“邱言已死,为何我们还不撤兵?” 那军士看他的神色更加冷漠,“不好意思,阎少将,本将已经接替邱将军的职务,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此次攻打契丹的主帅,所有人都要听我号令行事。” 阎烈洲大惊:“朝廷还要继续攻打契丹?” 那军士笑了起来:“阎少将觉得很惊讶?我们为什么不该继续攻打契丹?他们杀了我们的主帅,我们不该报仇?” 阎烈洲怒 喝道:“荒唐至极!主帅战死,军心动摇,大晋的士兵,已经没有那个力气再战斗了,现在不撤兵,是要等着全军覆没吗?” 军士笑道:“这一点,还请阎少将放心,朝廷自会派援兵前来,区区契丹,不足为惧。” 区区契丹? 这么多年来,大晋的边塞之所以固若金汤,无人敢犯,全都是阎烈洲的功劳,契丹人所忌惮的,只有一个阎烈洲而已,他们根本不把大晋的军队和皇帝放在眼中,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所谓的皇权,皇帝竟然要杀了阎烈洲,连苏墨钰看到密旨的那一刻,都觉得皇帝可能是疯了。 “契丹人就是一头雄狮,如今我们已经激怒了他们,你以为,还能像之前那样,轻易击败他们?”与胡人打了多年交道的阎烈洲,最清楚契丹人的性情,就像护崽的狮子,大晋拿契丹的百姓来做要挟,彻彻底底激怒了这头沉睡的雄狮,一味的进攻,最后的结果只有惨败。 “阎烈洲,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怪不得皇上会怀疑你谋逆。” 阎烈洲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阎少将,谁不知道你当初与苏墨钰交好,对于她的死,你一定很伤心吧?”那 军士不怀好意地笑着:“可惜,你再喜欢她,她也是乱臣贼子,你觉得她死的不值,替她不甘,这两年来,你无时无刻不想着为她报仇,对吗?” “她不是乱臣贼子!”阎烈洲一声怒吼。身上的铁枷也在他愤怒的气势下,发出迸裂的声响。 虽然知道他绝不可能挣脱枷锁,但那军士还是吓得脸色发白。 他恶狠狠指着阎烈洲:“果然,果然,你就是乱臣贼子的同党,来人,给我砍下他的脑袋!” 几个士兵听命上前,却在阎烈洲狂霸的气势下,迟迟不敢上前。 那军士一把夺过士兵手中的刀:“阎烈洲,赤狼军的神话也该结束了,你要怪,就怪自己认识了苏墨钰,如果不是她,皇上也不会决定要杀你,你就认命吧!”说着,高举起手中的刀,朝着阎烈洲用力砍去。 谁知却在阎烈洲带着凛凛杀气的目光下,生生砍歪了。 将长刀从阎烈洲的肩头拔出,反而是军士被吓得面如土色,阎烈洲却始终面不改色。 “给我去杀了他!”军士把刀塞在一名士兵手里,威胁道:“不杀了他,你就给我去死!” 士兵为了保命,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闭着眼睛,猛地挥下手里的大刀。 第315章 寻找她的痕迹 只听“叮”的一声,士兵只觉得手掌一麻,不由得睁开眼,发现手中的刀刃,不知何时,竟然断成了两截。 正奇怪怎么回事时,身后传来一声**,转过看去,发现一支羽箭,直接穿透了军士的脑袋,射在了对面的木桩上。 咕咚一声,军士直挺挺倒在地上,士兵也吓坏了,一把丢开手中的刀,躲到了营帐的后面。 阎烈洲完全不顾肩头汩汩直流的鲜血,只一瞬不瞬看着远处一名骑在马背上,手握长弓的女子。 在耶律祁挑选出的五十名契丹勇士的突围下,她当先一骑,提前赶了过来。 好在赶来的及时,否则,阎烈洲此刻怕是早已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一具了。 “契丹人,是契丹人攻进来了!”短暂的怔愣后,士兵们纷纷回过神来,有人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就被一支羽箭射穿了喉咙。 对死亡的恐惧,让剩下的几名士兵,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为了秘密处死阎烈洲,军士特意将他带到远离军营中心的位置,他虽然狂妄愚蠢,但也知道,若是当着众人的面杀了阎烈洲,必定会引起军心动乱,故而才挑了个僻静的位 置。 这也给了苏墨钰救人的便利,故而她才决定只带领五十勇士前来劫人。 有时候,敌人想得越复杂,阴谋诡计越多,反而越好对付。 留在后方断路的五十名勇士,此刻也跟了上来。 之前还趾高气昂的几名大晋士兵,连连跪地求饶:“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就是大晋的士兵? 一点骨气都没有。 苏墨钰心低一片哀凉,冷笑一声:“都杀了。” 伴随着都杀了三个字,数颗人头齐齐飞起,半空中划过一道艳丽的血线。 阎烈洲原本就被鲜血染红的眼底,此刻更是艳红一片。 苏墨钰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 两年不见,他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 “阎少将,我们来救你了。”她仰头看着他,看到了他眼底的怒火和悲愤。 被自己的敌人所救,对他来说,是一种毕生都无法磨灭的耻辱吧。 “你是谁?” 她挑了挑眉,摸了把自己的脸颊,影毒给自己的人皮面具还真是好用,连阎烈洲都认不出来。 也难怪,这两年期间,自己不但身材变了,个头又高了点,连嗓音也变得清朗娇脆了,以前微微带着沙哑,和温吞低醇的 嗓音,已经彻底消失了。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阎少将不能白白枉死。”既然没有认出来,那就当彼此从未见过吧。 这样对他,对自己,都有好处。 “我宁可死,也绝不会**求荣。” 这的确是阎烈洲该说出的话,她并不觉得惊讶:“我们没打算让阎少将投降。” 阎烈洲冷冷看着她:“你们就算抓了我,赤狼军也不会听你们调遣。” 苏墨钰依然笑着摇头:“我们不打算要你的赤狼军。” 这下,阎烈洲也有些迷茫了:“你们偷偷潜入我军营地,不会只为了救我一命吧?” 她打了个响指:“猜对了,我们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救你一命。” 阎烈洲看着他,神色渐渐恍惚。 眼前这个女子,明明是那么陌生,却总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她。 但怎么可能? 她是契丹人,而那个女子,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听说太子带回了她的尸首,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 他不想去想,整整两年,经常会从噩梦中醒来。 如果那时候,自己陪在她身边该有多好,也许那个时候,她也会对自己抱有期许 吧,可惜,他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这两年,他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但他从未想过寻死。 因为他知道,她一定想让自己好好活着,那个不论遇到什么,都不会服输的女子,自己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让她瞧不起呢? “喂,你在想什么?”苏墨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生死攸关的时刻,这家伙竟然走神了! 思绪骤然回转,他再次看向面前的女子,自嘲一笑。 他在想什么?就因为迫切地想要她活着,想要再见她一面,就把完全不相干的人,与她联系到一起? 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会生气的。 “阎烈洲,我实话实说吧,我这次救你,只是单纯不想让你死,但也不能放你回大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脸上喜怒全无:“你们要囚禁我?” 阎烈洲只是性子耿直了些,人并不傻,一下子就猜出了自己的用意。 “你会因此觉得痛不欲生,一心求死吗?”她问。 只是她最担心的,以阎烈洲的性子,被敌军俘虏,像狗一样的囚禁起来,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 。 他却坚定地看着她道:“我会痛不欲生,却不会一心求死。” 她诧异:“为何?” “因为曾经有个人告诉我,人活着,总有许多的不如意,即便生不如死,也要好好地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她正想问,对他说这番话的人是谁,却蓦地想起来,这话好像是自己说的。 那时她具体说了什么,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当时的情景,却历历在目。 她笑了笑,看了眼他肩上的伤口:“这个人说得对,人,的确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转过身,对她带来的契丹勇士道:“把他带回去,严加看管。” “你叫什么名字?”被带走前,阎烈洲突然问了一句。 苏墨钰诧异地看他一眼,对他的举动有些难以理解。 阎烈洲也很难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想知道对方名字的冲动,脑子一热,就怎么问出来了。 苏墨钰默了一下,道:“索玉。” “索玉……”阎烈洲喃喃,又问:“哪个钰?” 她笑,“玉石的玉,不是钰决的钰。” 他在心底苦笑一声,阎烈洲,你在想什么?她已经死了,不要再妄图从别的女子身上寻找她的痕迹。 第316章 飞龙冲天 皇帝坐在冰凉的龙椅上,宽宽大大的椅子,好像永远都到达不了边际。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的臣子,忽然之间觉得,他们脸上的恭谨,口中的尊敬,全部都是一个假象。 蒙蔽自己的假象。 他们根本,就不尊重自己,他们所尊重的,无非这把金灿灿的冰冷龙椅。 他想发怒,然而,他发现自己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皇上,攻打契丹就是一个错误,还望皇上收回成命!”一名官员站出道。 “皇上,阎少将被俘,我军损失惨重,已经无力再战。”又一名官员站出道。 “皇上,微臣要弹劾贤王殿下,此攻契丹一战,贤王暗中排斥异己,吞没军饷,与邱将军勾结,欲置阎少将于死地,致契丹猖獗,阎少将被俘,请皇上务必严惩。”新任的兵部尚书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将矛头指向站在前方的贤王。 贤王皱了皱眉,随即却是苦笑一声,舒缓了眉头。 果然,伴随着兵部尚书的出面,更多的人站了出来,请求皇帝将他治罪。 面对群臣共同的请愿,皇帝叹息一声,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疲惫,“贤王,你可知罪?” 贤王跪下道:“儿臣一切听 凭父皇的处置。” 皇帝看着他,再看看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事到如今,就是身为君王的自己,也救不了他了。 “既如此,那便……贤王勾结奸佞,残害忠良,罪无可恕,来人,将此孽子拿来,押入天牢,择日问斩!”皇帝一声令下,立刻有侍卫上前,将贤王押解着离开了太和殿。 本以为这样,一切就算是结束了。 可贤王被押走后,群臣激昂的情绪仍是没有稳定下来。 之前最先站出陈情的那位官员又道:“皇上,如今阎少将被俘,兼之贤王伪造圣旨,边关将士军心大乱,局面岌岌可危,赤狼军更是公然暴动,势必要朝廷给出个说法。” 皇帝有些疲惫,短短两年时间,他就像老了二十岁,满头花白,一身明黄九龙袍穿在身上,不但彰显不出半点威严,反而像被那龙袍压得喘不上气。 他浑浊的眼睛,在一众大臣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最前方的一道赭黄身影上:“太子,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一直垂目静默的容蓟抬起头,沉冷幽黑的瞳仁,比起两年前,更显冰寒凉薄,明烈的天光,似乎都照不进他的眼底。 在那双无情冷酷的眼中,几乎 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仿佛没有任何情感的死物。 “儿臣认为,应立刻派人前去边塞安抚军心,并竭力从契丹人手中救回阎少将,同时,严惩罪魁祸首,以儆效尤。” 大殿之上很安静,只有容蓟铿锵有力的声音,坚定,冷然,自信。 皇帝呆了一阵,才缓缓点头:“那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吧。”他侧首,对一旁的万公公道:“退朝吧。” 万公公甩着手中的拂尘,上前一步,正要高喊退朝时,容蓟突然迈出一步,目光笔直地看着上首的皇帝:“父皇,儿臣还有一事。” 皇帝眼皮狠狠一跳,面对他冰寒中带着冷蔑的眼神,他几乎想要立刻从大殿上逃走。 他知道,他这个儿子恨他,但是,他从来不把恨放在脸上,放在眼底,放在他的一举一动中。 有的时候,他明知他在假装,却仍是信了他。 因为他伪装的太好,不但骗了自己,也骗了整个天下。 而如今,他要揭开这个伪装了吗? “你……有什么事?” “父皇近来圣躬违和,儿臣瞧着您的精神实在欠佳,太医也说,您身子不好,要多加静养,不可再为国师操劳。儿臣跟随父皇处理**这 么多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既然儿臣身为太子,就要担负起太子的责任,为父皇分忧,为国家解难,还请父皇下旨,命儿臣暂代**,待父皇病体痊愈后,再重新亲政不迟。” 这是要将他这个皇帝架空,彻底沦为有名无实的傀儡啊! 望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皇帝感到一阵漫天彻地的绝望。 容蓟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纷纷赞同,在无数人附议的呼喝中,他就那么站着,定定地站着,不急不慌,眼底的眸色,依旧冰冷无波。 终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终于,苏太师临死前的诅咒一语成谶。 皇帝激动地从龙椅上站起来,指着容蓟怒骂:“你这……你这不孝……”骂到一半,他又颓然坐了回去。 发了许久的呆,他才像是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一般,虚弱道:“好,很好,你有这份孝心,朕很欣慰,如此,便按照你说的办吧,下朝后,朕便拟旨,命你暂时监国,此间一切朝政大事,都由你来决定,朕……朕好好养病即可。” 最后一句话说完,皇帝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整个人瘫软在龙椅上。 万公公连忙扶住他:“皇上!” 容蓟也焦急道:“ 太医何在,还不快把父皇扶下去!” 皇帝在被众人搀扶着离开前,回头看了眼容蓟。 虽然他身上还穿着储君的赭黄蟒袍,但他却恍然觉得,他穿着的,是明黄的九爪龙袍。 那龙袍上的龙飞,竟然从衣摆上飞了出去,直冲九霄—— 下朝后,容蓟直接去了天牢。 这里,曾经也关着另一个人。 一个深深烙刻在自己心底,永世无法忘却的人。 整整两年,他的灵魂,被折磨了整整两年。 或许,以后一直都会这样煎熬折磨下去,但他却觉得,这样很好,能用疼痛的方式记住她,他很欢喜。 “三皇兄。” 牢门内,贤王背对着他而坐,听到他的声音,没有回头。 “恭喜你,如愿以偿。” 他笑:“我的愿望,这辈子都无法实现了,我只是让这个天下,让所有人,都陪着我一起赎罪罢了。” 贤王低低的笑出声:“你以为你赢了吗?没有,你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权利,却失去了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我都替你觉得可怜。” “三皇兄放心,比起我来,你会更加可怜。” “是吗?那当初你明明有机会救她,为什么退缩了?” 冰寒幽黑的眼瞳,蓦地一缩。 第317章 结束折磨 见他不说话,贤王转过身来,淡色的瞳眸,穿过铁质的栏杆,冷冷瞥向他:“如果那时候,你肯放弃自己的地位,放弃自己十多年的苦心经营,或许,她就不会死了。” 片刻的沉默后,容蓟微笑道:“是,如果我放弃一切,带着她远走高飞,或许,她就不会死了。”顿了顿,话锋一转:“但那只是个不切实际的美梦而已,大皇兄的前车之鉴,足够令我保持理智,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当年大皇兄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因为他不够了解父皇,或许,当一个人身在高位时,心就会变得冷酷,不再温暖。”他看着自己的手:“如今,我亦是如父皇当年一般,手染鲜血,踏骨而行,直至此刻,我方才能够真正了解到他的内心。” 贤王看着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边笑边咳:“容蓟啊容蓟,我以为,你会成为第二个容朝,没想到,你的心,会这么冷酷。” “既然无论如何都是死,我选择带着痛苦和罪孽活下去。” 贤王咳得脸色通红,让他那张常年没有血色的死板脸容,也多了一丝人情味:“两年前,我以为你会和她一起死,最 终,输的人还是我。”他好不容易止了咳,苦笑道:“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他转过身,冷漠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天牢中:“今天,是二皇兄的忌日。” 贤王怔了一下,片刻后才低低道,“是啊,今天,是老二的忌日。” “三皇兄请安心,你的忌日,孤也会替你记住的。” “呵……呵呵呵……”贤王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那,我便提前谢谢你了,皇帝陛下。” 容蓟没有回应他,头也不回,笔直地走出了天牢。 …… 宁王府已经不似从前那样光鲜辉煌了。 死寂一般的府宅,犹如一座华丽的坟场。 阎婉清一身粗布麻衣,坐在灵堂前,看着灵堂上首的牌位,思绪忽然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想起那些天真无邪的日子,那是的自己,很简单,那是的生活,也很简单,她想要的,也很简单。 一件新衣,一双新鞋,一套新的首饰,一顿丰盛的晚餐,都能让自己开心好几天。 可是现在,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自己真正觉得开心吗? 嫁给宁王,是迫不得已的决定。 她 厌憎那个男人,轻视那个男人,甚至跟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都觉得恶心。 可当他死去的那一日,她却崩溃大哭。 不知是因为,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令自己厌憎无比的男人,还是因为,在这个世上,自己最后可以倚靠的人,也离自己而去了。 如今,坐在这里,看着那个冷冰冰的牌位,她才感觉到,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一缕发丝从发髻中脱落,她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 收手的时候,指尖上挂着几根苍白的发丝。 她怔怔看着那些白发,失声痛哭。 才两年时间,她就苍老如斯,明明二十岁都不到,看上去却像是个四十多岁的桑榆妇人。 就如容蓟所说,这两年来,她过的每一天,都生不如死,有时候会想,干脆死掉算了,可她却又害怕,害怕死亡的孤寂和冰冷。 她一直都很胆小,就连死亡,没有人陪着,都不敢尝试。 她害了阎夫人,又欺骗了阎烈洲,父亲也战死沙场。 这或许,就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吧。 但那又如何? 至少自己还活着,只此一点,便比那个女子要幸运许多。 她这般安慰着自己。 “侧王妃 !”一个身材肥胖,走起路来气喘吁吁的老妇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偌大的府邸,下人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老弱的伺人留了下来。 她木然道:“什么事?” “太……太子殿下来了。” 她猛地抬眸,眼底写满了惊恐。 不似两年前,在得知太子来见她时,会露出欢喜雀跃的神情,如今,容蓟的名字对她来说,就似洪水猛兽,不知这一次他来,又要如何折磨自己。 她急忙站起身,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身赭黄的男子,在侍人的簇拥下大步而入。 好似没有看到阎婉清一样,直接走到供桌前,拿起三支香点燃。 鞠了三个躬后,他将手中的香**香炉,转身的刹那,阎婉清吓得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 “阎侧妃最近过的似乎很是不顺?”他看着阎婉清,淡淡开口。 阎婉清颤声道:“劳烦殿下关切,妾身过得很好?” “很好?”尾音上扬,带着微微的鼻音,醇厚魅惑得令人心底发痒,可阎婉清却抖得更厉害了,好似天要塌下来一般的惊恐。 “你不用这么害怕。”他的声音越发温柔了,走到阎婉清身前,静静看着他: “孤今日来,就是给二皇兄上柱香的,今天,是他满一年的忌日,我这个做兄弟的,该来看看他。” “是。”阎婉清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他默了一阵,忽然蹲下身,轻轻抚摸她斑白的鬓发:“婉清,如果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再爱上孤吗?” 他颤抖着抬头,惶恐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妾身……不敢妄想。”说着,重新低下头去。 他轻轻叹息:“孤以为,你对孤,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的。”站起身,眸光再次变得冷漠:“你恨孤么?” 仍是摇头:“不,不恨。” “呵……”他冷笑一声:“不恨,还是不敢恨?罢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婉清,但愿你我,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面。” 阎婉清敏感地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了容蓟转身而去的背影,同时,耳边听到一句不带任何温度的话语:“朝廷要挑选一批家世清白的官家女,送往皇陵为历代祖先守灵,孤推荐了你。” “不——”阎婉清踉跄着朝前扑了过去,却连容蓟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耳边除了他决绝而去的脚步声,便只有自己发出的绝望呐喊。 第318章 嫁给耶律复?没门! 本以为耶律桓只是闹闹别扭,表达一下自己对老汗王安排婚事的不满,可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来真的。 他这一生,很少郑重的去做一件事。 这一次的逃婚,是他唯一,下了决心去做的事。 王庭派出的人,找寻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找到半点他的踪迹。 好好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突然消失不成? 耶律祁还欲派人去寻,苏墨钰琢磨着,不管他派出多少人,恐怕都不会找到耶律桓,因为那小子已经不在契丹了。 “什么?去了大晋?”听了她的想法后,耶律祁不由得大惊。 “我也是猜测,否则,怎么找了近一个月,还是没有半点他的消息?”耶律祁曾经在大晋待过,为了躲避王庭的搜寻,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大晋,只有在大晋,才能彻底避开王庭的眼线。 “这臭小子!”虽然觉得苏墨钰的猜测有些过于荒谬,但仔细想想,耶律桓能去的地方,还真的只有大晋。 “大王子打算怎么办?派人去大晋吗?”契丹人去大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耶律祁有些烦躁:“这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逃婚?亏他想得出来,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苏墨钰撇 撇嘴。 跟谁学的?总之不会是自己。 “实在不行,我亲自去一趟大晋。” “不解决了小王子和蓉公主之间婚事的问题,就算你去了大晋,也是没用的。”耶律桓看上去胆小怯懦,逆来顺受,但实际上,他比谁都胆大,比谁都固执,这一次的逃婚,就足以证明。 “此是牵连甚广,就算是父汗,也没有办法改变决定。”耶律祁愁闷道。 苏墨钰也知道,要取消婚事不容易,或许,这正是耶律桓不顾一切离家出走的原因。 总之,不取消这门婚事,这小子是不会回来了。 两人正为此事发愁时,玛朵突然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妹子,大事不好了!” 苏墨钰眼皮一跳,紧张道:“出什么事了。” “我刚才听人说,复王子向汗王请求,将索玉公主嫁于他为妻!” 苏墨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突然想起,索玉公主不就是自己吗? “你会不会听错了?”耶律复要娶自己,这完全没可能嘛。 玛朵喘着粗气道:“不会错不会错,我打听得一清二楚,复王子的确是这么请求的。” 苏墨钰这下也有些着慌了,看了眼耶律祁:“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想让我 取代耶律桓吧?” 耶律祁神色凝重,看向玛朵道:“此事父汗同意了吗?” “汗王也很为难,小王子的事情,已经得罪大酋长了,这一次,怕是真的没办法了。”玛朵叹息道。 苏墨钰脑子很乱,玛朵说的没错,耶律桓逃婚之事,已经让老汗王焦头烂额了,如果耶律复真的提出,以自己代替耶律桓与他们联姻,想必老汗王不能,也不愿拒绝。 嫁给耶律复?开什么玩笑! 那个男人,只是看一眼,都会让自己觉得浑身不适,更别说要嫁给他做朝夕相处的夫妻。 她的脸色乍红乍白,又气又忧,玛朵担心地看着她:“你也别急,这件事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摇摇头:“耶律复既然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便有十足的把握,汗王不会拒绝。” “那……”玛朵也慌了:“让大王子出面替你拒绝!” 苏墨钰还是摇头:“没用的。”如果没有耶律桓逃婚一事,或许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但现在,老汗王为了安抚那位大酋长,是绝对不会反对这门婚事的,反而还会极力促成。 难道,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咬咬牙,实在不行,她也学耶律桓逃婚算了,总之,让她 嫁给耶律复,门都没有! “我有个法子。”耶律祁突然开口。 她和玛朵异口同声问道:“什么法子?” 耶律祁看着苏墨钰,吐出两个字:“比武。” “比武?”她诧异,这要怎么个比法? 耶律祁缓声道:“我们契丹有个习俗,若有男子看上哪个姑娘,可以直接向她表达心意,姑娘若是愿意,那自不必多说,若是不愿,可以用比武的方式来决定嫁或不嫁。” 苏墨钰精神一振:“这敢情好,我觉得,对付哪个耶律复应该不成问题。” 耶律祁紧接着,一盆凉水给她泼了下来:“不是姑娘自己和对方比,而是其他男子。” “啊?”苏墨钰傻眼了。 耶律祁又补充道:“并且这个男子,不能是姑娘的亲人和长辈,必须是同样对她心怀爱慕的男子。” 苏墨钰一听,顿时蔫了:“你这法子有跟没有都一样。” 玛朵却不气馁,鼓励道:“谁说的,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在爱慕你的男人里,随便挑个功夫好的,一定可以打赢耶律复。” 苏墨钰苦笑:“我到哪找爱慕我的男人去?” 玛朵端着手,认认真真思考起来,“我觉得大王子手下的几个武士,都挺喜 欢你的,每次他们看你的眼神,都特别专注。” “你别说了。”苏墨钰搓了搓胳膊,她这会儿不但没觉得好受些,反而更难受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玛朵严肃道:“还有,泰兀大人的几个儿子,好像也挺喜欢你,前几天,他们还向我打听你来着,不过,他们的功夫好像差些……” 对于比武定亲这件事,玛朵比苏墨钰自己还要热心。 “大王子,你那里有没有比较好的人选?” “乌力吉,塔列葛,达鲁,巴图,你自己选。”耶律祁更直接,抛出几个人名,全是他手下的精英武士。 苏墨钰郁闷,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压在别人身上,这种事情她实在接受不了。 “让巴图大哥去吧!”玛朵一拍手,建议道:“我觉得巴图大哥一定会答应的。” 为什么? 这仨字硬生生被苏墨钰咽了回去,因为她看到了玛朵意味深长的古怪眼神。 耶律祁也赞同:“你觉得呢?我认为巴图不错,他功夫厉害,之前在大晋,是他故意让着阎烈洲,看他身受重伤不忍乘人之危,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失败。” 你们一个个的,好像都已经替人家拿定注意了,怎知人家一定会同意? 第319章 耍诈 “我愿意。” 当玛朵把比武的事情告诉巴图时,巴图一口应允。 玛朵欢喜的拍着苏墨钰的肩膀:“我说什么来着?巴图大哥一定会答应的!”一边说,一边对她挤眉弄眼。 苏墨钰咧着嘴,哈哈傻笑。 巴图看着她道:“玉姝妹子,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继续笑:“当然,巴图大哥的功夫,我是亲眼见识过的,很厉害。” “你放心,这场比试,我一定会替你赢下来。”巴图也看着她笑,口吻郑重诚挚。 玛朵推了她一把,附耳小声道:“要是巴图大哥赢了,你不会选择他?” “咳……咳咳……”苏墨钰突然捏着嗓子,连连咳嗽起来:“糟了,我可能染上风寒了。” 巴图关切道:“这几日雨水有些多,怕是着了凉,我去找大夫来给你瞧瞧。” “不……不用了。”她连忙摆手,尴尬得要死:“我没那么娇气,过两天就好了。” 玛朵笑得欢畅:“是呀,过两天就好了,只要巴图大哥,能赢下这场比试,咱玉姝妹子什么病都能好,是不是呀?” 这个玛朵,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巴图大哥。”苏墨钰忽然正了神色,道:“我知道不该质疑你的功夫,但是耶律 复那个人,你还是小心一些,我总觉得,他不会堂堂正正跟你打一场,肯定要耍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玛朵跟着附和:“说的是,我也不太喜欢那兄妹俩,巴图大哥,你要多加小心。” 巴图笑着拍拍胸脯:“别担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巴图倒是很有信心,但苏墨钰总觉得不能放心。 还是做两手准备吧,计划A失败,就立刻执行计划B,总之,她就是去当尼姑,也不会嫁给耶律复那个猥琐男。 …… 三日后,比试正式开始。 比块头大小,耶律复整整比巴图矮了一个头,身体也不怎么健壮,看起来干瘦干瘦的。 就算单纯比力气,耶律复也不是巴图的对手,在大晋时,苏墨钰见识过巴图的身手,就像耶律祁说的,他是不想乘人之危,才败在了阎烈洲的手下,这一次他全力以赴,应该不会失败。 想到这里,她这才觉得稍微安心一些。 为了以示公平,比武当天,除了当事人以外,也会有其他王室成员参与,甚至还有普通百姓前来围观。 老汗王和大酋长坐在首位,耶律蓉依偎在自己父亲身边,正对着比武场内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她的表情,似乎对这样比试一 点也不在乎。 不知是不在乎输赢,还是笃定耶律复一定会取胜。 伴随着令官一声“开始”,场内的两人开始了一场激烈的角逐。 果然,从比试一开始,耶律复就节节败退,看样子根本就不是巴图的对手。 而巴图则是游刃有余,连一半的本事都没拿出来。 又是狠狠一拳打过去,耶律复**一声,身子晃了晃,好似已经立足不稳。 不是的规则很简单,和现代的拳击赛一样,倒下的人,如果在规定时间内站不起来,便算是失败。 扑通一声,耶律复果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令官才开始计时。 计时的道具,是一个类似于沙漏的铜质器皿,里面装着打磨光滑的原形石粒,一共一百颗,当一百颗石粒全部从器皿中滚落,便算是时间到。 每两颗石粒落下的间隔,大概是三秒左右,一百颗石粒,就是五分钟。 器皿中的石粒,已经落下了三十颗,只要再熬过三分半的时间,巴图就能赢下这场比试。 正紧张不已时,耶律复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正背对他的巴图袭去。 苏墨钰忍不住想提醒,却被玛朵捂住了嘴巴:“不能说话,说了就输了!” 她点点头,玛 朵这才放开她。 好在巴图的反应还算快,躲过了耶律复的偷袭,紧接着打出一拳,狠狠击在对方的肚子上,耶律复痛得弯下腰去,令官重新开始计时。 玛朵冷哼:“他根本就不是巴图大哥的对手,你放心吧,这一次,他怕是站不起来了。” 当时间过去一半时,耶律复竟然又从地上爬起来了。 苏墨钰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不耐烦过,如果让自己上去跟他比,她一定会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击败他,一次就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即便是重新站起,耶律复仍旧不是巴图的对手,在力量和速度上,都差了巴图一大截。 巴图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抬腿一个横扫,将耶律复绊倒在地,捏紧了拳头,用力朝倒地的耶律复挥去。 这一击,别说耶律复五分钟内站不起来,恐怕半个月都无法从床上下来。 苏墨钰心底的大石落地,这一场比试,巴图赢定了。 然而,当所有人都认为,这场比试马上就要结束时,正挥拳朝耶律复打去的巴图,却冷不丁地向后一仰,高大的身体,重重倒了下去。 全场哗然。 苏墨钰大惊,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她看到耶律复手边寒光一闪,明显就是暗器。 比试规定,双 方都不得携带任何武器,只能凭拳头将对方击败,谁料耶律复竟然公然违反规定。 玛朵也傻眼了:“巴图大哥这是怎么了?那个耶律复,一看就是个没胆识的娘娘腔,他怎么连他都打不过!” “不是打不过。”苏墨钰目光冷寒:“是耶律复耍诈。” “耍诈?”玛朵看着艰难半跪在地的巴图,心焦道:“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巴图大哥怎么站不起来了?” “是透骨钉。” “什么?”玛朵震愕。 “耶律复将透骨钉射入巴图大哥的膝盖,这才导致他站不起来。”好个阴险卑鄙的耶律复,早就知道他会耍诈,却没想到他竟会使出这种卑劣至极的手段。 “那要怎么办?”玛朵也恨恨咬着他:“要不要拆穿他?” “恐怕不容易,透骨钉已经深入骨缝,除非挖开巴图大哥的膝盖,否则,我们就是污蔑。” “可恶!”玛朵蜜色的脸庞气得通红:“这个耶律复,简直就是我们契丹的败类!” 苏墨钰看着半跪在地的巴图,不用猜,也可以想象出,被透骨钉射穿骨头的痛楚。 石粒已经落下了一大半,巴图是站不起来了。 她默默向后退了一步,看来,马上就得实行自己的PlanB了。 第320章 登基继位 石粒继续往下滚落,周遭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唏嘘,不知是不是在为巴图感到惋惜。 玛朵盯着场地中央的人,口中不停地默念:“巴图大哥,站起来,站起来……” 苏墨钰却是一脸冷漠,她知道,巴图是站不起来了。 耶律复既然有这个信心能够击败他,必然是做了很多准备。 透骨钉对人的伤害,比一般的刀剑要厉害许多,从巴图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孔上就能看得出来。 不用再挣扎了,她原本就没对这场比试抱有希望,就算是输了,她也不会有半分怨言。 叹息一声,她环顾一圈,考虑神不知鬼不觉逃走的几率有多大。 铜制器皿中的石粒,还剩下最后十颗。 三十秒。 只剩下三十秒了。 她能逃走的时间,也只剩下三十秒了。 咬咬牙,她决定趁此时机,先偷偷溜走,之后的事情,再细细斟酌。 刚退后一步,手臂却被玛朵用力握住,耳边是她惊喜的声音:“站起来了,巴图大哥站起来了!” 她愕然,顺着玛朵的视线看去,发现原本半跪在地的巴图,竟然真的站起来了。 虽然身子还有些摇晃,但给人的感觉,却如同一座小山般稳固 屹立。 周围人群,立刻爆发出惊喜的欢呼。 看来巴图的人缘不错,观战的人大部分都是向着他的。 巴图死死咬着后槽牙,即便膝弯处疼痛难当,仍是坚持着,始终不肯倒下。 他答应过苏墨钰,一定会为她赢得这场比试,那么,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失败。 耶律复皱眉看着他,眼中写满了惊诧。 他竟然站起来了,这怎么可能呢? 透骨钉明明准确无误地钉入了他的膝弯,在那样的剧痛下,没有人能够再一次站起来。 不过那又如何?巴图已经受了重伤,绝对不会再是自己的对手。 他狰然一笑,双掌握拳,猛地朝前袭去。 苏墨钰看得清清楚楚,耶律复攻击的目标,竟然是巴图的双腿。 那双腿,原本就受了重伤,能站起来已经是奇迹,如果再受到重创,怕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好似在瞬间静止。 玛朵也死死攥着她的手臂,很是紧张。 巴图侧身一躲,堪堪躲过了耶律复的这一击,但他的身子却晃了晃,手掌在地面一撑,看样子,已经到了支撑的极限。 苏墨钰有些不忍,他宁可巴图输了比赛, 也不想他再这么强撑下去。 耶律复没想到他都这样了,还能躲开自己的攻击,有些不甘,有些愤恨。 看到巴图脸上豆大的汗珠,知道他忍得很是辛苦,刚才躲避的那一下,应该是用尽了全部力气,他得意一笑,反身回击,这一回,看你要如何躲避。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再次发动藏在袖中的暗器,这一次,对准的,是巴图的手臂。 苏墨钰大骇,猛地朝前冲了一步,但碍于比试的规矩,不能出言提醒,一张脸生生憋得通红。 面对耶律复必杀一击,巴图却没有躲避,而是径直迎面而上。 耶律复有些惊骇,巴图是不想要命了,明知自己这一击,务必会让他再也站不起来,还敢硬碰硬? 心中虽然存了必胜的自信,但看到巴图双目中爆发出的决绝与坚毅,耶律复心头一阵胆寒,竟然生出了想要立刻退缩的冲动。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心中惊恐不已,但总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临阵脱逃,他狠狠心,加快了速度,这一次,势必让巴图无处可躲。 两人迎面相向,巴图爆喝一声,浑身气势勃发,手臂上青筋根根暴起,扬起石钵般大小的拳 头,朝着耶律复用力挥去。 糟了!耶律复眼看他的拳头近在眼前,却无力闪避,砰地一声,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内脏被击碎的情形,伴随着咔嚓两声,他胸前的肋骨,生生震断。 与此同时,两枚透骨钉,也狠狠刺入了巴图的肩头。 剧透袭来,他却只是咬紧了牙关,稳稳立在原地。 耶律复就比较狼狈了,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满地打滚。 令官开始计时。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过去。 当器皿中最后一颗石粒落下时,苏墨钰提起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巴图赢了。 不管过程如何艰辛,但好在,最终他还是赢了。 砰! 原本稳稳站立的巴图,突然倒了下去,身体重重砸在地面上,扬起细小的灰尘。 “巴图大哥!”玛朵先一步冲上去,发现巴图竟然痛昏过去了。 耶律复和巴图,一起被抬了下去,临走前,耶律蓉冲苏墨钰说了句:“算你走运。” 苏墨钰回忆微笑,低声道:“我的运气,一向比较好。” 看来,不用再实行PlanB了。 巴图伤得很重,大夫说再晚一点,他的腿就要保不住了。 苏墨钰很内疚,要不是为 了帮自己,巴图也不会遭这份罪。 倒是玛朵一直安慰她:“巴图大哥既然答应你,会替你赢得那场比试,那他就一定要做到,因为那是他的责任,是在娜仁萨满面前,立下的誓言。我们契丹人,个个说话算话,答应的事情,就算是死了,也决不放弃的。”说完,又恨恨补充一句:“当然,耶律复那种人,根本不能算是契丹人,只能算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输了比赛,也输了尊严,耶律复已经没有脸再在王庭待下去,伤势都未养好,大酋长就带着他和耶律蓉回自己部落去了。 她和耶律复的婚事也被取消,总算不用再为这件事担心了。 不过,并非所有事情都是十全十美,她的婚事虽然取消了,但耶律桓和耶律蓉的婚事,依然有效。 这便是说,要么耶律桓在外面逃一辈子婚,要么就回来成亲,除非耶律蓉等不住先嫁人,否则这门婚事,永远作数。 就在众人,为寻找耶律桓而发愁时,大晋那边,传来了一个惊人消息。 大晋皇帝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为了稳定朝局,匡维社稷,太子容蓟顺应天命,登基继位,改年号盛武,人称盛武帝。 第321章 朕做到了 这位盛武帝甫一登基,就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整顿吏治,优化军纪,更是放话契丹,命其送还阎烈洲,否则,必将亲自带兵踏平契丹。 近来老汗王的身子不太好,诺敏王妃又不小心小产,落下病根,再加上前段时日与大晋开战,耗损了不少兵力,这个时候,绝非与大晋结怨的好时机。 老汗王与众臣商议一番后,决定暂时妥协,与大晋化干戈为玉帛,并准备隆重贺礼,派遣契丹使团,前往大晋,恭贺新帝登基。 这一次,耶律祁要留下帮助老汗王掌管朝政,分身乏术,无法和使团一起前往大晋。 最终,派遣了右相泰兀,作为使团使者,带领整个契丹使团,前往大晋。 苏墨钰原本不想去,但耶律祁却亲自请求她,代他去大晋寻找耶律桓。 在契丹的这些时日,她没少倚仗这位大王子,他亦是帮了自己不少,更别说,耶律桓也是自己的朋友,于情于理,她都无法拒绝。 为了方便路上有个照应,玛朵和伤势刚刚痊愈的巴图,也陪她一同前往大晋。 当然,还有影毒,在契丹的这两年,这家伙整天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吃,比来的时候,胖了整 整一圈,就算不易容,也不会有人再认得他。 “这样你觉得怎么样?”苏墨钰举起一面镜子,把脸伸到她面前:“能看出异常吗?” 玛朵认认真真瞧了好几遍:“看不出。” 她摸了摸脸颊:“有没有觉得不自然?” 玛朵还是摇头:“没有。” “能看出我原来的样子吗?” “看不出。” “真的看不出吗?眼睛呢?眼睛最容易暴露了,这样也没问题吧?” 面对她喋喋不休的提问,玛朵终于憋不出了,长叹道:“你就这么害怕回去?” 一针见血,一下子就戳到了她的痛处,苏墨钰放下镜子,恹恹道:“说实话,我是挺害怕的。” “既然这样,我去跟大王子说,你就别……” “没事。”她笑笑,拉住转身欲走的玛朵:“让我适应一下就好了。” 玛朵看着她,忽然问:“你到底是害怕回去,还是害怕见到什么人?” 我勒个去!玛朵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简直扎心啊! “在大晋,我毕竟是逆贼,被发现的话,我自己小命不保,也会连累你们。”当然,这也是她害怕的原因之一。 玛朵安抚道:“没事,你不用想这么多,两年时 间,足够改变很多,况且,就算被发现又如何,我们不想与大晋为敌,不代表我们不敢和大晋为敌。你是契丹的公主,与大晋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 她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焦躁,点点头:“没错,我是契丹的索玉公主,与大晋没有任何关系。” 玛朵点点头,称赞道:“就是这样!你是我的妹子,是大王子的妹子,他们大晋人算什么,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饶他!” 她噗嗤一笑,“是是是,我的好姐姐。”她举起镜子,又来来回回看了几眼:“不过,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你还是再帮我看看,我这易容真的没有问题吗?脸上的表情怎么样?僵不僵硬,能不能看出,是戴了人皮面具?” 玛朵扳着她的脸,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挺好的,就是有点丑,像隔壁部落的凤凰大姐。” 苏墨钰垮下脸来,凤凰大姐,是个皮肤粗糙黝黑,脸大如银盘,嘴厚如香肠,眼瞪如铜铃的某个妇人,整日嚷嚷着自己多美多美,那些看不上自己的男人都是瞎了眼睛。 哪里是瞎了眼睛,简直是辣眼睛。 举起镜子,又看了几眼,别说,还真跟凤 凰大姐有几分相像。 她欲哭无泪,影毒这混球一定是故意的,为了报上次她把凤凰大姐介绍给他的仇! 得,凤凰大姐就凤凰大姐吧,反正她又不是去选秀的,如果真的要和容蓟见面,那就用这场丑脸恶心死他。 想到这里,她又释怀了。 “这位大爷,你看奴家长得美不美啊?”她发出娇嗲的声音,朝玛朵抛了个媚眼。 玛朵脸色陡变,捂着嘴巴:“不行了,我快恶心了。” 她继续抛媚眼:“快说嘛,奴家到底美不美?” 玛朵受不了,闭着眼睛狼狈逃窜:“美,美得很,美得我晚上都要做噩梦了。” 望着玛朵匆匆离开的背影,她叉腰大笑:“哈哈哈哈,原来这张脸这么有杀伤力!” …… “索玉公主?”听着魏全的汇报,一身明黄龙袍的俊美男人,挑起了一边的长眉。 “是,正是这位索玉公主,亲手射杀了邱将军,契丹的百姓,都称呼她为索玉克娜。” “索玉克娜?”男人低声喃喃。 手持拂尘,已经身为大总管的魏全解释道:“索玉克娜是契丹人信奉的神明之一,是他们心目中代表神圣和光明的女神。” 瞳眸微眯,屈指轻轻敲击 着案桌:“朕倒是很好奇,这个索玉公主,究竟有多神圣。” “这一次契丹来使,这位索玉公主,亦在其中。” “听说契丹王廷,好像又在找什么人?”没有将注意力过多放在索玉公主身上,男人随口转移了话题。 “是,契丹的小王子失踪了,他们正在派出大量人马,寻找这位小王子。” 轻笑一声,“看来这位契丹的小王子,真是一点都不安分,两年前失踪过一次,现在又失踪。” 魏全跟在他身边已有十多年了,对于这位主子的喜好,和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一个眼色,便知其中深意:“皇上的意思是,这位小王子,很可能身在大晋?” 男人微笑不减,眸色渐深:“没错,据朕猜测,他不但身在大晋,且身在京城,传朕的意思,派出暗卫,找到他的所在,还有,去查查那位契丹人心目中的女神,朕倒要看看,她能神到什么地步。” 魏全躬身道:“是,奴才领命。” 偌大的书房中,空无一人。 男人站起身,走至窗边。 明月清辉下,他抬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处,低喃道:“钰儿,你我之间的约定,我做到了……朕,做到了。” 第322章 老成持重的十皇子 两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然而,回到阔别许久的京都,看着高高的城门,繁华的街道,她却发现,其实什么都没变,变得只有自己。 容蓟身为帝王,自然不可能再亲自迎接使团,而是派遣了鸿胪寺卿等一众官员前来迎接。 站在最前方,一身隆重朝服的少年,样子有些眼熟。 一时间没想起在哪见过,直到下了马车,走到近前,她这才恍然。 原来这少年,竟然是十皇子容阅,没想到两年未见,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比起两年前,十皇子沉熟稳重了许多,礼貌谦恭,举止得当,面对一众契丹使臣,不卑不亢,气势十足:“诸位远道而来,本王代表圣上,欢迎诸位大驾光临,驿馆已准备妥当,诸位这便随本王来。” 这还是那个哭哭啼啼,吵着嚷着要母妃的孩子吗? 自己莫不是认识了一个假的十皇子?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竟能让一个人改变如此之大,完全找不到从前的半点痕迹。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嗯?”十皇子见苏墨钰没有跟上来,停下脚步,疑惑道:“这位姑娘……” 苏墨钰连忙回神,不好意思道:“我第一次来大晋,觉得很是新鲜,你是什么身份?我听你自称 本王,大晋竟然有年龄这么小的王爷。” 她说十皇子变化大,她也是一样。 这两年,她把契丹人的性子学了个十足,站在那里,眼里都写着挑衅。 十皇子皱皱眉,皇兄早就嘱咐过他,契丹人生性傲慢,口无遮拦,让他不要太过在意,没得折损了面子。 “皇上厚爱。”他恭敬地朝着皇城方向躬身抱拳:“甫一登基,就封了本王为睿王,本王很是感念皇上恩德,无时无刻不想着报效国家,报效朝廷。” 她嘻嘻一笑:“你这人,才多大年纪,讲话就文绉绉的,一副小老头模样,没劲。”说着,走进队伍,和玛朵站在了一起。 十皇子板起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孔:“我们大晋是礼仪之邦,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不似契丹,每个人都无所束缚,无所顾忌。” 生气了呢。 这孩子的脾气还是和从前一样大,总算找出了一点从前的影子。 玛朵捣了捣她:“你这样真没问题吗?” 她理所当然:“有什么问题?我说的难道不对?算了吧,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没说出来而已。” 玛朵语塞,没错,她就是怎么想的,不过她比起两年前,收敛了许多,大概是输在苏墨钰手里太多次,懂得了什么叫做谦逊。 “不过姑娘的性子,倒和我 以前认识的一个姐姐有些像。”十皇子这句话的声音很小,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听到,但苏墨钰却听到了。 “是嘛,有机会的话,真想见见睿王殿下说的这位姐姐。” 十皇子神色一黯。 有机会的话? 不,没机会了,那个人,上穷碧落下黄泉,永远都见不到了。 来到驿馆,还是两年的地方,不过却翻修了一遍,看上去没两年前那么陈旧了。 “诸位有什么需要,尽管和这位梁总管说,若有怠慢之处,还望诸位海涵。”客套完毕后,十皇子便离开了。 玛朵在驿馆来回晃悠,一脸不满:“大晋人也太小气了,还让我们住这个地方,旁边的客栈都比这里环境好。” 苏墨钰悄悄在她耳边道:“我告你个秘密,其实,这房子看上去不怎么样,实际上,内部修葺非常豪华,最后面那间屋子瞧见没有?看着孤零零的,特别寒碜是吧?这你就错了,那房子才是这处驿馆最好的地方,家具摆设,都是顶尖的,后面还有个小院子,里面有温泉可以泡呢。” 玛朵瞪大眼睛:“不是吧?两年前,我们谁都不肯住那间,后来就给了一个粗使下人居住。” 苏墨钰露出暴殄天物的表情:“傻,看待问题,不要总看表面。” “谁能知道那里暗藏玄 机。” “罢了,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不是有我吗?走走走,咱们泡温泉去。”说着,率先朝对面那间不起眼的小屋子走去,玛朵连忙跟了上去。 舒舒服服洗了个温泉澡,苏墨钰拿出影毒制作的人皮面具,在镜子前捣鼓起来。 为了预防万一,她让影毒多做了几个,那小子平日里是皮了些,不过易容的手法倒是一流,她都有些相信,他差点成为顶级易容大师的吹牛了。 不一会儿,她原本白皙柔嫩的肌肤,就变成了黝黑粗糙,漂亮的柳叶眉,也变得又短又粗,娇媚清雅的容貌被人皮面具遮盖,呈现在镜子当中的,是一张丑得不想让人看第二眼的脸孔,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灵动雪亮,顾盼飞扬。 “明天早上,我想出走走,你陪我一起去吧?”玛朵撩着长长的头发走了过来。 苏墨钰收起桌上的易容工具,转过身来:“行啊,虽然两年没来了,但我对这里还算熟悉。” “天啊!”玛朵惊恐地朝后退了一步:“我怎么感觉,你比刚才还丑了?” “有吗?”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哪里丑了,明明挺漂亮的。” 漂亮?玛朵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说真的,你就算要易容,就不能易得漂亮点,这张脸真是越看越丑。” 苏墨 钰美滋滋道:“你懂什么,这叫艺术,漂亮的人同样漂亮,但长得丑的,却各有特点,我觉得这张脸很有辨识度,看一次就毕生难忘。” 是,的确毕生难忘,玛朵觉得自己今晚又要做噩梦了。 第二天清晨,两人闲来无事,决定一起去街上逛逛。 玛朵虽然来过一次京城,却除了在驿馆待着,就是进宫参加宴会,大晋的都城,比起契丹来,要繁华不少,到底是女孩子,对逛街有着天生的热情,苏墨钰作为向导,当然是带她去京城最繁华的主街,吃一顿京城有名的小吃,再去最有名的武器铺子,买两把趁手的武器。 去主街的时候,无意间经过苏府。 经过一场大火洗礼的苏府,如今,只剩一堆残垣瓦砾,即便明媚的天光下,也显得阴森破败。 心口骤然一痛,原以为愈合的伤口,仿佛生生被撕裂,熊熊烈火中,苏明音决绝的身影,冰冷的宫殿中,淑妃悲凉的眼神,突然之间全部浮到眼前。 明晃晃啊的太阳绕得人眼晕,就像那晚肆虐无边的大火。 “公子,您身子虚弱,咱们还是回去吧。”即便艳阳高照,轿辇上的青衫男子,依然冷得不住打颤,面色雪白。 前面就是苏府的残迹,想到她临死前的绝望,容朝又是一口鲜血呕出。 第323章 向左走,向右走 苏墨钰站在一个卖小玩意的摊子上,对玛朵招呼:“你不是最喜欢这种新奇的东西吗?这个泥塑的小人挺有意思的,快过来!” 玛朵却看着前面某个地方,那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围了一群人:“妹子,那边好像出事了,我们过去看看。” 苏墨钰顺势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人流熙攘的街道旁,一大群人拥堵在那里,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疏通的街道,更是被挤得满满当当。 她拉住玛朵:“别去了,咱们身份特殊,还是少去凑热闹。” 玛朵迟疑了一下:“说的也是,那就算了。”说完,看向她手里的泥塑:“咦?这泥巴捏的小人,好像挺有意思的。” 她晃了晃泥塑,塞到她手中:“我说的没错吧?来,拿着,算我送你的。” 玛朵欢喜地收下:“哼,还算有良心。” 另一边。 容朝发现,自己发病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这一次,不知为何,一向对生死毫无执念的他,却陡然生出漫天彻地的绝望。 头一次,他想活着,多活些时日。 “公子。”下人们担忧地看着他,劝道:“我们还是回去吧,您的身子,真的经不起折腾。” 路人们见状,也纷纷停下, 给予关心:“这位公子病得不轻,还是赶紧去看大夫吧。” “是啊,千万别耽搁了。” “要不做坐我的马车,速度快些。” “我哥哥就是开医馆的,这样吧,公子随我去哥哥的医馆,离这里不远。” 面对路人的好心,他一一给予婉拒。 他的病,他心里明白。 药石无医,唯有等死。 望着街市的尽头,他怆然一笑。 就这样吧,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愿望,他这一生,虽然过得不是很顺遂,倒也算是功德圆满,没有遗憾。 那些平凡简单的日子,支撑着他度过了这寂寥的两年,也将支撑,他度过此后无边无际的漫长岁月。 即便是死,即便身处黄泉,他的灵魂,也是安宁和逸的。 “咳咳……”拿下染血的帕子,他最后,朝街市的尽头看了眼,恍然之中,他好似看到了那个女子,正在朝自己微笑。 阳光明媚,她的笑容,却比阳光更明媚,比天光更炽烈,似九天之上的骄阳,驱散了他心底的所有哀凉。 他探出手,想去触摸她,却在半空中颓然垂下。 墨钰。 虽然我知道,穷尽一生,你我也不可能再见,但我仍是希望,能与你一起游遍 世间大好河山,一起见证日出日落,吃遍人间美味,看遍人间美景。 如果我的愿望能够实现,那该多好…… “回去吧。”叹息一声,他无力地说道。 只是三个字而已,就像是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他软软地倒在轿辇上,连思绪都变得飘渺,变得混沌。 这世间的繁华三千,他不知还能享受多久。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吧。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幸运的,欢喜的。 就这样吧,他累了,也乏了。 既然那个女子已经不在,这世间的一切,都与自己再无干系。 “怎么了?”见苏墨钰动作一滞,眼神也突然变得呆呆的,玛朵不由得问。 下意识朝身后的某个方向看了眼,总觉得错过了什么。 而被自己错过的东西,从今往后,永生永世,都无法重新遇见。 心脏一阵阵的疼,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用力撕扯。 她连连吸了几口气,却始终无法压下那股悲戚的怆然,眼睛忽而变得酸涩,滚烫的液体从眸中溢出,她抬目看了眼炽烈的日光,抱怨:“怎么搞的,今天的太阳也太烈了些。” 玛朵也眯起眼朝头顶上方的烈日看去,附和道:“的确有 些烈了。” 她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拿起刚买的一些小玩意,对玛朵笑道:“今天不知怎么的,有点多愁善感,走吧,刚才经过一家武器店,我陪你去逛逛。” 说着,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玛朵莫名其妙地又抬头看了眼太阳,难道大晋的太阳跟契丹的太阳不一样吗? 想到苏墨钰曾教自己的一句诗词: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月亮能引发人的思乡之情,太阳也可以。 临走前,又朝街市的对面看了眼,人群已经散开,隐隐绰绰中,可见一名青衫男子,虚弱无力地坐在轿辇上,几个小厮,正抬着他朝街道的另一头快步而去。 收回视线,转过身,加快脚步跟上了已经走远的苏墨钰。 街市上依旧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好似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 从回去开始,容朝就一直吐血,太医什么法子都用了,可他的病情,始终没有任何好转。 闻讯赶来的容蓟一踏进门,就问:“皇长兄如何了?” 年迈的太医颤颤巍巍跪下,悲哀道:“回天乏术,还望皇上节哀。” “回天乏术?”瞳眸猛地一缩,容蓟 捏紧了宽大袖袍下的手:“朕那里还有一支千年雪参,拿去给他服下。” 太医叩首道:“皇上,已经没用了,大殿下如今已是五脏衰竭,油尽灯枯,别说是千年雪参,就是大罗金丹,也救不回来。” 容蓟闭上眼,努力克制住心里的哀怒,沉声道:“不论如何,还望郭老太医尽力救治,哪怕让他多活一天。” “老臣……遵旨。” 容蓟大步迈入内室,床榻上,男子静静地躺在上面,远远看去,像是已经没了气息。 短短两年时间,容朝的病情急剧恶化,如今瘦得皮包骨头,细瘦的手臂上,可以清晰看到淡蓝色的经脉。 他走到过去,在榻边坐下:“大哥。” 男子紧阖的眼睫颤了颤,艰难地将眼皮撑开一条缝:“是阿蓟啊。” 他握住男子的手,“我不是说了吗,你身子不好,尽量不要外出,今天怎么又出去了。” 容朝想笑,却发现,连牵动唇角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反正也活不了多久,我……想再出去走走……去看看这个世界……” “以后会有机会的。” 他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机会?没有了,不会再有了……阿蓟,让我安静地去吧。” 第324章 真正的孤家寡人 不! 容蓟闭上眼,将滚烫的热泪逼回去。 他已经什么都没了,容朝是他最后的亲人,也是最后,与她有联系的人。 有容朝在,他尚不至于太过孤独,而若是连这个唯一的亲人都失去…… 他几乎不敢想象。 或许,是自己太胆小,太软弱了。 明知高高在上的代价,便是永生永世的孤寂,明知身为帝王,只能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但他却始终不肯认命。 钰儿抛弃他,现在,连容朝也要抛弃他。 他怎能……允许! “大哥。”他紧紧握着容朝的手,竭力忍住内心中的悲怆:“有时候,我真想和你换一换,我宁可现在躺在榻上的人是我,如果换了你来做这个帝王,想来,你会比我坚强得多……” “阿蓟……”容朝低低唤道,哪怕只是这两个字,都让他不堪重负,停了停,才继续道:“你比我坚强……正因为我的软弱,才……才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答应我,好好……活着,无论怎样,都要好好活着……这是我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 “大哥。”他松开他的手,强自压抑道:“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容朝终于艰难扯出一抹笑 意来:“我已经活不成了,你心里很明白……在此之前,我还怨怪过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么不公平,而如今……我已经不在乎了,反而觉得,老天着实待我不薄……能亲眼看到你登基,看到你君临天下,我已经……很满足……”他的声音逐渐低微下去,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此刻,我更是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因为……我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大哥。”他骇然,忙伸手去试容朝的鼻息,脸色顿时大变:“怎么会……” 男子安静的躺在那里,比起之前的衰弱憔悴,此刻他的嘴角,凝着一抹安逸的微笑,看上去,倒像是正在做着什么欢喜的美梦。 一滴泪,终于落下,重重砸在了手背上。 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就真的只有自己了。 唯有自己。 大哥,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至少,你这一生,没有做过任何后悔的事,哪怕是当初举兵谋反,你亦是无怨无悔。 人这一生,要做到无怨无悔,是多么不容易。 我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此生不悔,但是,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我羡慕你,在 她临死前,还能得到她眷恋的拥抱,我羡慕你,在她临死前,仍是不顾一切地襄助她,我羡慕你,在她临死前,她的回忆中只有与你所经历的一切美好。 而我,没有这个荣幸。 我更羡慕你,马上就能于黄泉奈何与她相会。 而我,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荣幸,更没有这个胆量。 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这也是我与她之间的约定。 永生永世,不曾忘怀。 即便剩下的人生,只一场赎罪之路,我也会,一步步,将它走完。 站起身,将容朝手中的一本《水经注》拿起,抚平上面的每一个褶皱,郑重地,将书册放在容朝的手中。 他抬头看了眼沉寂的夜色,心头一阵空茫。 没有伤,没有痛,没有哀,没有怨。 一切都很平淡,好似什么都感觉不到,胸膛里那颗还在鲜活跳动的心,好似已经不属于自己。 原来,在极致的绝望后,人的心,会变得更冷更硬,犹如失去了养分的树木,彻底枯萎。 “来人。”他转身轻唤。 “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守在门口的下人推门而入,跪下恭敬道。 他看也不看身后已经没了气息的男子,淡声 道:“大皇兄已经去了,找几个人来,为他入殓安葬吧。”说完,头也不回,毫不迟疑地举步而出。 从今往后,他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 “你这是怎么了?从咱们坐上马车开始,你就一直在打哈欠。”玛朵看着对面无精打采的苏墨钰问道。 “没办法,我……”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苏墨钰有气无力道:“昨晚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特别难受,怎么都睡不着,今天精神不好,一会儿进宫,你帮我担待点。” 玛朵被她传染的也打了个哈欠,“你不会是因为太紧张,所以才睡不着吧?” 苏墨钰与半阖着眼睛,恹恹道:“紧张个屁!就那太和殿,我以前每天都要去一回,想紧张都紧张不起来……哈……” “那你为什么睡不着?” 是啊,为什么睡不着?她也很迷茫。 “大概是因为……”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口齿也开始变得不清楚,半梦半醒道:“唔……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玛朵翻了个白眼,自己都没说水土不服呢!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晋人,竟然跟她说水土不服? 鬼才信! “喂,皇宫已经到了。”正睡得香甜时,苏 墨钰被人用力摇醒。 睁着迷茫的眼睛:“这么快?” 玛朵担忧道:“你这样子,一会儿怎么进宫面圣?还是不要去了。” “我这样子咋了?”她抓住玛朵的手臂,一下子直起身子,眼底迷茫困顿的神色顿时消失,唯剩一片清明锐利。 玛朵看呆了:“这就不困了?” “我以前经常在去上朝的路上补觉,习惯了。”说着,跳下马车。 “果然是个怪胎。”玛朵在她身后嘟囔。 怪胎?有吗?她觉得自己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她要是怪胎,那全天下的人都是怪胎。 皇宫巍峨,宫道深深。 时隔两年,再次回到这个森寒沉闷的地方,那种压抑焦虑的感觉,仍是没有半分减少。 前往太和殿的途中,玛朵不放心,凑到她耳边小声问:“真的没问题,你就不怕皇帝认出你来?” 她目不斜视,自信道:“他认不出来。” “何以见得?” “这里见得。”她指指自己的心口。 玛朵不解:“什么意思?” 她轻轻笑了笑,“从前的苏墨钰已经死了,而他认识的,是那个已经死去的苏墨钰,现在的苏墨钰,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自然认不出我来。” 第325章 这是要搞哪般? 玛朵将信将疑:“不管怎样,一会儿见了皇帝,你能不出面就别出面。” 她点点头,“行,都听你的。” “契丹使团到——” 在传令太监一声悠长的唱报声中,苏墨钰跟随在玛朵身后,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大殿。 依然和从前一样威严,和从前一样宽广,和从前一样华丽。 只不过,那个高高在上,稳稳坐在宽大龙椅上的人,不再是从前那个了。 如今的皇帝,更年轻,更威凛,更尊贵,更冷漠。 同样的脸孔,同样的容貌,距离两年前,容蓟的样子,没有丝毫的改变,可苏墨钰看着他,却觉得那样陌生,好似那长阶尽头的男子,是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的人。 尤其是他的眼睛,深谭的一样的黑,看不到一星半点属于人的感情,仿佛真的是一个执掌天下人生死的神明,无情无爱,高不可攀。 这次契丹来访,主要目的是将阎烈洲护送回朝,以示对大晋的友好,自然不可再像上次那么狂妄嚣张。 右相泰兀恭敬地向上首的皇帝行了一礼,使团其他成员紧随其后。 高高在上的男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在契丹使团行完礼后,眸色暗了暗 。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将视线调向使团的后方。 “你,站出来。” 谁? 所有人都是一脸懵,来回互相探看着。 只有苏墨钰绷紧了脊背,脑袋垂得越发低了。 抬起手,隔空指向人群中的苏墨钰:“你就是索玉公主?” 苏墨钰硬着头皮回道:“皇上猜得没错,我就是索玉。” “你刚才行的,可是大晋的礼仪?” 他眼睛真尖,这么多人,怎么就注意到自己的? 玛朵开始紧张,就知道一定会出事。 苏墨钰倒是一身轻松,大方地承认了:“皇上看得真准,我刚才行的,的确是大晋的礼仪。” 玛朵在心里哀呼,她是疯了吧,竟然主动承认! “没想到,索玉公主,竟然懂得我大晋的礼仪。”他语声淡淡,听不出情绪来。 苏墨钰欢喜道:“皇上过奖了,我也是临时跟别人学的,您觉得,我刚才的行礼,标准吗?学得像是不像?”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索玉公主学得很像,只不过,那是男子的礼仪,不是女子的。” 她假装吃惊:“是吗?可我觉得挺好,皇帝陛下不会生气吧。” 他忽然不说话了,据他所知,这个世 上,有个人,明明是女儿身,却总喜欢行男子的礼仪。 不过她可不像这位索玉公主这么糊涂,若是换了她,一定不会犯这种错误。 “看起来,索玉公主似乎很喜欢大晋,不如就在京城多留些时日好了。”他没什么诚意的建议道。 她诚挚谢恩:“多谢皇上。” 恍惚中,那个女子似乎也是这般,总是听不出别人话中深意,总把人气得半死,后来才知,她是故意为之,装起傻来,谁都拿她没辙。 “各位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为了表示诚意,朕特意为诸位准备了接风晚宴,还有一些礼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泰兀大人连忙道:“皇上客气了,外臣代汗王谢皇上厚待。” “泰兀大人请起。”容蓟抬了抬手:“既然贵国诚心求和,那朕自然也该拿出一些诚意来。” 几番来回客套后,终于退了朝。 说实话,苏墨钰压根不想去参加那个什么晚宴,以前在大晋做官的时候,她就很讨厌参加宫宴,现在更是对这种形式主义深恶痛绝,她宁可待在驿馆里蒙着被子睡大觉,也懒得干坐几个时辰,就为了欣赏那些毫无艺术**毫无观赏性的歌 舞节目。 可她再不喜欢,也得硬着头皮去参加,因为自己的缺席,不但会引起容蓟的怀疑,也会被大晋的官员,以不敬皇帝为由头,拿来做把柄。 她对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了如指掌,如今大晋占了上风,他们必然会抓住一切能利用的机会打击契丹。 所以,不管她愿不愿意,喜不喜欢,这个晚宴,她都参加定了。 鉴于上次契丹来使时的不愉快,苏墨钰犹豫了一个下午,还是没忍住问玛朵。“这次没有再安排什么比武切磋的戏码吧?” 玛朵正在摆弄昨天从集市上新买的鞭子,闻言看了她一眼:“我倒是想,不过这一次,大王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惹事。” 她拍拍心口:“那就好。” 玛朵将鞭子收起来:“今天的晚宴,你坐到我旁边吧,总觉得大晋皇帝对你抱有不正当的心思。” 她正在喝水,闻言险些一口喷出来:“就我这脸,你觉得可能吗?” 玛朵瞥了眼,又连忙调开视线:“虽然觉得挺离谱,但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他没怀好心。” 苏墨钰懒得跟她争,对于容蓟,她再了解不过,他若真的对某人抱有别样意思,一定会藏在心 里面,不让任何人瞧见,能表现出来的情感,全部都是假的。 他现在对于自己,更多的是好奇,还有警惕。 套用一句玛朵的原话,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今晚的宫宴一定不太平。 晚宴于戊时开始。 苏墨钰挑了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坐下,无聊的时候,还能跟玛朵咬咬耳朵。 两年前,朝廷还知道花费心思,安排一些契丹人喜欢看的节目,现在干脆一点也不照顾他们这些“野蛮人”,所有的节目,一个比一个高雅,一个比一个深奥,苏墨钰的精神原本就不好,没看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 “别睡了,皇帝要来真格的了。”一只手伸来,在她腰部掐了一把,立马把她的瞌睡给掐没了。 她睁开眼,发现台上的布景不知何时全部被撤下,一名劲装打扮的女子,手持长剑,立在台子中央。 位于上首的容蓟不紧不慢道:“朕还记得,上次贵国来访时,曾言我大晋女儿天生娇贵,生而束缚,朕思前想后,觉得甚有道理,今日,朕决定弥补两年前的遗憾,让我大晋的女郎,与契丹的姑娘们,好好切磋一番。” 苏墨钰和玛朵面面相觑。 这是要搞哪般? 第326章 比诗词歌赋 “这位盛武帝还真是个记仇的。”玛朵低声嘟囔。 容蓟的确是个记仇的,但他今日之举,却并非是报复两年前契丹的咄咄逼人,而是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让契丹从此以后,都不敢再打大晋的主意。 两年前出使大晋,泰兀并未在使团之列,故而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为了两国邦交考虑,泰兀站出来道:“皇上,刀剑无眼,殿上的诸位大人都不会功夫,伤了人就不好了。” 容蓟冷笑,不悦反问:“泰兀大人的意思是,我大晋的女郎,不如你们契丹?” 他这分明就是故意歪曲,强词夺理,泰兀稳着嗓音道:“自然不是,外臣只是担心皇上和诸位大人的安危而已。” 容蓟摆手:“大人无需担心,朕自有主张,只是切磋切磋,点到为止,不会伤了和气的。” 见容蓟态度坚决,泰兀只好妥协:“玛朵,你来跟这位姑娘比划比划,切记,只是切磋,切莫伤了人。” 玛朵抓起盘在腰间的鞭子,站起身来。 容蓟却突然开口:“玛朵姑娘的功夫,朕两年前就见识过了,你不是柳絮的对手。” 玛朵脸庞一红,刷的一声抽出鞭子:“皇上未免太小看人了。” 容蓟仍是不紧 不慢地微笑道:“玛朵姑娘切莫忘了,两年前,你可是苏家小姐的手下败将。” 玛朵下意识朝苏墨钰看了眼,愤愤一咬牙:“那又如何?”她将手中鞭子甩得啪啪响,在半空中形成一道扇形的鞭影:“两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 她也跟着苏墨钰学了一段时间的功夫,对付这个叫柳絮的,应当绰绰有余。 见她一脸自信,容蓟对那个姓柳的姑娘道:“絮儿,既然玛朵姑娘这么有信心,你就陪她比一场。” 柳絮言笑晏晏:“是,皇上。” 苏墨钰捏着酒杯的手,不自禁握紧。 说不上的愤怒,说不上的悲哀。 絮儿。 叫的倒是亲切,看来这位柳絮姑娘,和他的关系不一般呢,说不定,是他的某个妃子。 嗯,一定是这样的。 看,果然天家无情,帝王无爱,什么山盟海誓都是假的,自己才“死”了两年,他就另觅新欢了。 为什么要生气呢? 两年前的时候,她不就已经看穿了一切吗? 对于早就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还会失望,这根本就没有道理。 仰头闷干杯中酒水,她长长吐出口气,却依旧无法排解心中的憋闷。 台上的两人,已经开始缠斗在一起。 从目前 的情形来看,玛朵暂时占了上风,但那只是表象,柳絮的身法,比玛朵要灵活得多,用的是以慢制快,以静制动的方法。 玛朵惯常喜欢主动攻击,这便给了柳絮寻找空隙和弱点的机会,而一旦被柳絮掌握了主动权,玛朵必败无疑。 果然,在玛朵强势的攻击下,只攻不守的柳絮,突然向后一撤,长剑出鞘,雪亮的剑光,反射着耀目的冷光,找准时机,柳絮身形一掠,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游龙般的剑势,迎面朝着玛朵撞来。 玛朵顿时乱了身法,慌忙迎击,柳絮却是不慌不忙,每一招每一式,都稳如泰山。 唰唰几剑,便将玛朵手中的九节鞭,斩成真正的九节,望着落了一地的碎裂鞭身,玛朵的脸色,几乎要与汉白玉的柱子一般颜色了。 柳絮轻轻松松战胜了玛朵,她反手还剑,轻飘飘向后移去,做了个承让的手势:“我赢了。” 玛朵强自镇定地还了一礼:“技不如人,我没什么好说的。”言毕,转身回到了席位上。 坐在上首的容蓟,脸上无喜无怒,就连眼底的波光,都未掀起任何涟漪,从头至尾,神色始终淡漠冷然。 今日让柳絮出战,本就是为了挫挫契丹的锐气 ,让他们多尝几次失败的滋味。 目的已经达到了,但就在柳絮准备退下时,一直垂目不语的男人,突然将目光落向角落中的苏墨钰。 “索玉公主,朕听闻,你是契丹百姓心目中的不败女神,高海一战,是你将邱言亲手射杀,想必你的功夫,一定非常不凡。” 苏墨钰差一点被酒水呛到,咳了两声,才站起身道:“皇上这是哪里听到的传闻?邱言是我杀的不错,但真正勇猛无畏,一往无前的,是契丹的所有勇士,对了,还有阎少将,我挺喜欢他的,比起那个邱言,他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日在高海城楼上,阎烈洲的所作所为,容蓟也有所耳闻。 他就是那样,一心只为别人着想,无论什么时候,心中都转着悲悯与同情。 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真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在经历过那样多的惨烈变故后,依然还能保持初心。 这两年来,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不大不小的变化,只有阎烈洲,还是和两年前一样。 那时候,他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就连契丹人,都这般夸赞他。 不禁,竟有些嫉妒了。 嫉妒他的纯澈,嫉妒他的直率 ,嫉妒他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的那颗心。 “索玉公主谦虚了。”片刻的晃神后,他接着道:“玛朵姑娘虽然输了,但朕以为,索玉公主,一定不会令大家失望。” 苏墨钰看了眼重新走回台上,跃跃欲试的柳絮:“刚才皇上也说了,两年前,契丹使团曾言大晋女儿天生娇贵,只懂琴棋书画,之乎者也,大晋也嘲笑契丹的姑娘们,只懂骑马射箭,行为粗俗,毫无雅兴。为了弥补两年前的遗憾,我打算和大晋的女郎们,比比诗词歌赋,皇上认为如何?” 容蓟岿然不动的神色,终于有了细微的波动,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问道:“索玉公主要与我们比诗词歌赋?此言当真?” “怎么,皇上觉得我在说大话?” 也难怪容蓟会觉得讶异,自古以来,关外的胡人,对中原文化一向嗤之以鼻,对孔孟之道,更是不屑一顾。 比骑马射箭,他能理解,比诗词歌赋,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絮儿,把剑收起来。”他吩咐:“刚才索玉公主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柳絮道。 “好,那你便去吧。”他似乎不打算换人,还觉得一个柳絮,足够吊打整个契丹使团。 第327章 无法弥补的遗憾 苏墨钰微笑地看着他。 容蓟,既然你这么自信,那我就让你尝尝,打脸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索玉公主想怎么比?”柳絮看着她问道。 “柳姑娘来决定吧。” “这样好了,我出一个上联,你来对出下联,如何?” “姑娘请。” 柳絮略微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春雨丝丝润万物。” 没有任何迟疑,苏墨钰立刻道:“秋风飒飒泽神州。” 柳絮有些惊讶,虽然不至于认为她一定对不上来,却绝对不会这么快。 她不甘,对方答对得这么快,一定是凑巧。 “翩跹彩蝶荷塘月。” 还是没有任何迟疑:“寂晚秋风庭院花。” 柳絮难掩目中惊诧,如果上一次是巧合,难道这一次,也是巧合吗? “连收榻索马。” “引满射雕儿。” “千军万马,不惧金戈。” “三山五岳,皆为王土。” 柳絮突然词穷了,呆呆看着苏墨钰,这个丑巴巴的契丹公主,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自己出的所有对子,她都能轻松对上。 一定要想个难一点的,肯定是刚才那些太简单了,所以她才能很容易的对上来。 冥思苦想了许久,柳絮却怎么都想不出来。 她在诗 词歌赋上原本就不怎么有天分,以为应付一下契丹的野蛮公主足够了,谁知道对方竟这么难对付。 咬着唇,柳絮将焦灼的目光,投向上首的皇帝,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真的不是有意要给皇上丢脸,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她就是没办法让对方认输。 容蓟眼中带着深思,即便是他,也万万没想到,柳絮会输在这位索玉公主的手中。 柳絮虽然不擅长诗词歌赋,想来应付契丹人应是绰绰有余。 不知是自己高估了柳絮,还是低估了索玉公主。 “柳絮,你退下吧。”他从龙椅上站起,步下台阶,一路走到苏墨钰面前。 女子眼中有一种倔强,一种让他熟悉的倔强。 “柳絮输了。”他低低道。 “皇上不用亲自来告诉我这个事实。”她不习惯和他离得这么近,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他却紧跟着朝前迈了一步:“看来,索玉公主不但对大晋的礼仪有兴趣,对大晋的文化,更是涉猎颇深。” “文化是不分国界的。”她微笑回道,弯起眸子,借以掩盖瞳仁深处的异样。 容蓟拂了拂袖子,突然说了一句:“公主以前是大晋人吗?” 苏墨钰心头一跳 ,这家伙也太敏感了,脸上却不动声色:“我在大晋生活过一段时日。” 容蓟点点头:“契丹的小王爷耶律桓,也曾在大晋生活过一段时日,公主此次前来,可是来找他的?” 容蓟在套自己的话,这个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狡猾。 不过,装傻可是她的强项:“桓儿弟弟是失踪过一段时间,不过已经找到了,多谢皇上的关心。” 容蓟垂目,长长的眼睫遮掩了眸中的情绪。 背过身去,淡声道:“这世上,有些遗憾,是可以弥补的,有些遗憾,穷尽一生,也无法再得到圆满。朕很高兴,两年的遗憾,今日终于有机会,将其弥补。” 他说的没错,有些遗憾可以弥补,有些遗憾,注定只能成为悔恨。 她还是她,皇宫依然是那个皇宫,可两年前无法得到的圆满,无论今日,还是将来,都只能成为遗憾。 这世上根本没有破镜重圆,覆水难收,那朵蓟花,终归不是被他摔碎的那一朵。 看似一模一样,内里的灵魂,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 刚在契丹落脚的时候,她每天都会在噩梦中惊醒,想到他,想到曾经相依相偎的无数个日夜,她甚至崩溃大哭过。 她依然爱着他,也同样恨着他,爱恨交织,如烈火烹油,无比煎熬。 而如今,那个爱过恨过怨过痛过的男人就在眼前,她的心,却无比平静。 已经失去的,注定再拿不回来,早点懂得这个道理,就能早点跳脱出折磨的轮回。 晚宴结束后,契丹使团在鸿胪寺卿招呼下,离开皇宫,回到了驿馆。 以为今晚肯定又会睡不着,谁料一挨到枕头,苏墨钰就沉沉睡去,丝毫没有受到晚宴的影响。 皇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男人孤身一人,负手而立。 对面的桌案上,放着一朵黑色玉石雕刻而成的蓟花。 烛光下,那朵玉花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仿佛某个人黑白分明的眸子。 清亮,坚定,凛然骄傲。 柳絮站在殿外,遥遥地望着她,咬着唇瓣,迟迟不敢出声。 自打两年前,她被这个男子救回来,他看自己的眼神,就一直是陌生的。 人们都说,皇上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漠然冷酷,更是不近女色,唯独对她不同常人。 他看她的眼神,是眷恋而温柔的,他对她说话的语气,是缱绻而安宁的。 但是只有她知道,他眼中的自己,根本不是柳絮,而是 另外一个人。 因为一双相似的眼睛,她得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眷顾,但是谁又能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知道他在想着谁,她只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那个人的替代品。 耳边忽然传来类似于猛兽的咆哮,她骇了一跳,来不及多想,连忙闪身躲避,果不其然,一道白色的影子凌空朝她扑来,她刚站稳脚步,那道白影,便堵在她的面前,毫不客气地冲她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 “雪灼,过来。”男子低声命令。 体型巨大的雪狼警惕地看了眼柳絮,后退几步,转过身,立马从凶神恶煞变为乖顺讨好,走到容蓟腿边,亲昵地蹭着。 容蓟弯下身,摸了摸它硕大的脑袋,对门口的柳絮道:“它不喜欢生人,你以后离朕的寝宫远点。” 柳絮委屈地应了一声:“是,属下知道了。” “还不走?” 望着内殿的男子,柳絮几乎将唇瓣咬破,最终怀着一丝酸涩,转身离开了。 容蓟看也不看她离开的方向。 自己真是疯了,明知她已经不在了,却还假装她就在自己身边,就算再相似,也不是他的钰儿。 或许,自己也到了该看清现实的时候了。 第328章 你就不能阳光点? 两年没来红粉街,没想到这里的规模竟然越来越大,无数家青楼,如雨后春笋般平地而起,遥遥望去,一片香艳瑰丽,甚是壮观。 苏墨钰来到一品居旧址,惊讶地发现,这个供人吃喝玩乐的场所竟然还在,而且依旧生意兴隆,客源爆满。 怀着好奇,她走进一品居的大门,此时,正对着她的戏台上,正在如火如荼地演着一出戏剧。 一壶香茶,一盘点心,她找个相对角落的地方坐下,闲闲欣赏起来。 没看一会儿,她就认出,这是当年最受欢迎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京城的人是有多无聊,同样的戏剧演了两年,竟然还没看腻。 演到最后一幕化蝶的时候,整个一品居的看客,竟然全部低声啜泣起来,还有人受不了最后的悲惨结局,哭得背过气去,一品居里乱成一锅粥。 苏墨钰怔怔看着眼前一幕,思绪一点点回到了两年前。 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和若白雪樱在一起的愉悦,和容朝在一起的安宁,这里就像自己的第二个家,如今回到自己的家中,心中感慨万千,五味陈杂,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有多好,她不会去 当什么权臣,也不会为了争夺苏家家主之位咄咄计较,更不会爱上那个不该爱的人。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当个平凡商人,和若白雪樱,还有容朝,一起安稳地生活在这里。 不知道那个男子,现在怎样了,来到一品居,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念他精巧的厨艺,想念那翻滚在舌尖的美好,以及他春风如沐的清朗温雅,高华豁达。 容朝,不论此时此刻,你身在何处,我都希望你能够幸福。 这个世界欠你太多,我也欠你太多,此生若真的再无相见之日,那么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不被任何枷锁束缚,做一只自由翱翔的云雀,逍遥天地。 台上的表演,终于落下帷幕。 一品居的气氛,也因最后的悲剧收场,而变得沉郁起来。 她将最后一片桂花糕塞到口中,啜了一口香茗,正准备离开,面前忽然坐了一个人。 她有些诧异,虽然见到他不奇怪,但在这种地方见到他就很奇怪了。 “皇……”她张了张口,临时改了称呼:“皇公子,您也有兴致来看戏啊。” 男人很自觉,从一旁取过一只干净的空茶 杯,自顾自地给自己斟满茶水:“能在这里遇见索玉姑娘,实在令我诧异。” 诧异?她还诧异呢。 “我在契丹的时候,就听说过一品居的大名,今天是专门慕名而来。”这么说没问题吧?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到这里来? 容蓟不吭声,安静地垂目饮茶,片刻后,才低声道:“我几乎每天都会来。” “啊?” “这里的幕后东家就是我。” “啊?” “当然,开设这家一品居的人,并不是我。”他放下茶杯,目光有些惘然:“就连那出《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是她想出来的。” “哦。”苏墨钰假装低头喝茶,心思却早飞远了。 他为什么要接下这个一品居,为什么还要留着自己离去前的一景一物,为什么固执的不肯抹去她存在的所有痕迹? 既然已经形同陌路,又何必再留着痛苦的回忆,折磨自己? 突然觉得嘴巴里的香茶,也开始莫名变得苦涩起来。 正神游天外时,对面的人忽然问,“刚才那出戏,姑娘可喜欢?” 她抬头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是单纯与自己探讨看戏后的观后感,还是在有意套话。 说实在 的,这人以前就心思深沉,性子闷骚,有时候他说好,实际上是不好,有时候说不喜欢,实际上又是喜欢,但大多数时候,他不会暴露出自己心底的真实感受,一开始,她觉得和他在一起实在累,后来他对自己,倒也愿意开诚布公,但她仍是觉得他藏着许多深沉的心事,让她看不清看不透,也压得他自己喘不过气来。 而如今,这种感觉就越发重了。 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更别说猜测他此刻心中的真实想法了。 她笑了笑,轻松道:“不喜欢,太压抑了。” 他也笑,但那笑,却丝毫看不出欢喜的意味:“我也不喜欢,但这就是现实,所有的现实,都让人喜欢不起来。” 她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在契丹,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姑娘们如果不想嫁人,可以用比武来裁决,如果祝英台生在契丹,她和梁山伯的结局,就不会这么绝望了。” 容蓟赞同道:“姑娘说得对,祝英台若生在契丹,就不会遭遇逼婚之事了。”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可她若真的生在契丹,又怎能与梁山伯相遇 ?所以说,这世间很多的事情,都是早就注定的,梁山伯必死,祝英台也必会为了他而殉葬。” 这人的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吧?她摆出不赞同的表情:“皇公子未免有些悲观了,就算祝英台生在契丹,谁又能确定,她此生真的无法预见梁山伯,既然是注定,那祝英台就一定能预见梁山伯。” 他的眸子闪了闪,丢出一句:“最终,两人注定还是要阴阳相隔。” 她气得险些把杯子扣他头上:“你这人怎么回事?什么事情都往坏的那一面想,你就不能阳光点,心中多充满一些希望。” 他带着一分嘲弄的神色瞧她,“索玉姑娘大概从未尝过绝望的滋味,这才能说出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 没法交流了,完全没法交流了! 她生气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搁:“看来,我和皇公子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没啥好说的。” 他仍是那副漠然冷嘲的样子:“姑娘说的没错,我和你,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谁能保证,姑娘今后,不会遇到同样的事情呢?待你手足无措,无路可走时,你就会明白我今天所说的话。” 第329章 你真可怜 手足无措?走投无路? 她感受的还少吗? 最绝望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去死,但最终,她还是熬过来了。 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往,她不想再去回想,与其抱着对过去的绝望不肯撒手,不如对未来多投入一些希望。 人要懂得恐惧,但更要懂得勇敢。 两者并不矛盾。 “真是可怜,皇公子之前的二十几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难道你身边,就没有一丁点的美好的事情吗?”她换了冷嘲的口吻,反唇相讥。 原以为他定会驳斥自己,谁料他竟垂下了眼,整个人,都像是被一股哀伤所笼罩。 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阴冷沉郁起来。 美好之事? 当然有,而且,那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的明亮。 曾无数次感谢过老天,把她送到自己的身边,可最终,老天给了他希望,给了他美好,却又毫不留情地收了回去。 “我怎么会可怜呢?”他笑了起来,却笑得很是牵强:“我坐拥万里江山,执掌天下生死,高高在上,人人敬仰,世人羡慕还来不及,哪里可怜?” 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你很可怜。 除了无人可及的权势,你再无可以拿出炫耀的东西。 容蓟,你怎么,会变成今 天这个样子? 曾经的他,真的已经离自己远去了。 望着这张熟悉不过的面庞,她觉得越来越陌生。 高处不胜寒,他注定,要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皇公子,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做,就不陪你聊天了,告辞。”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将茶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转身离开。 踏出门槛的前一刻,听身后传来他既认真又挪揄的声音:“索玉姑娘虽貌丑无盐,但一双眼睛,却极是美丽,你要小心些,千万别让祝英台的经历,发生在你的身上。” 她脚下一绊,险些摔个狗**。 这人也太损了,什么叫做貌丑无盐,这要是让凤凰大姐听到,还不得气死。 还有,什么叫做祝英台的经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是在贬低她,还是在夸赞她? 这张被凤凰大姐自封为“契丹一枝花”的容貌,当真也会有人来抢亲? 容蓟的脑子瓦特了吧!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男子眼中波光,明灭不定。 两年前,他像疯了一样,不停地寻找与她相似之人。 但不论再相似,终究只是表面,那份骨子里的倔强狂傲、自信不羁,没有人能够取代。 他终于想通了,想明 白了,她就是她,天底下唯一的存在,他那些幼稚可笑的做法,也该适可而止了。 可是不知为何,看到索玉公主的那一刻,他却好似再一次看到了她。 尤其那双眼睛,实在太像了,那份只存在于灵魂中的东西,似乎也一并合二为一。 就连她说话的口气,嘲讽的姿态,都和她一模一样。 自己真的是疯了吧! 对她的思念,当真到了如此急不可耐的地步,竟把她和那个契丹丑女联系到一起? 自嘲一笑,也将杯中茶水饮尽,这才起身,离开一品居。 登上马车,宽敞的车厢中,早已跪着一个人。 “雷震,你晚了一天。” 雷震对着座椅上的男子重重叩首:“是,属下违背圣意,罪该万死。” 目光漠然掠过他,容蓟无甚表情道:“说吧,为何耽搁一天。” 雷震再一次叩首:“属下查到了紫绛的行踪。” “哦?”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眉梢轻轻挑了挑:“她人在哪?” “属下只查到她两年前的行踪,而非现在。” “什么意思?” “两年前,紫绛曾秘密前往湘江之地的一处小镇,在那里逗留了三日,之后,便再无踪迹。” “湘江之地?”他似乎想到 了什么。 雷震肯定了他的猜测:“就是苏墨钰的……葬身之处。”说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男子。 他神色清冷,眸光沉静,瞧不出喜怒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消息。” “没有了,自打苏墨钰死后,紫绛也像是突然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样。” 他点点头,“朕知道了,你去吧,紫绛之事先放一边,朕交代你的任务,务必尽快完成。” “是,属下告退。” 雷震离开后,容蓟眼底沉冷的光泽,才微微波动了一下。 举目遥望长街的尽头,思绪不禁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 总有哪里不太对劲,他和容朝,都没有亲眼看到苏墨钰出城,况且,以她的谨慎,怎么可能会轻易就中了父皇的陷阱? 就算被逼到走投无路,她也不是那种轻易妥协的人。 还有,一片火光之中,他看到的那个人影。 当时心急如焚,没有仔细思虑,如今回想起来,才觉得与她并不相似。 时隔久远,他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了,可那种感觉,却牢牢印刻在心底。 抱着她时的感觉,亲吻她的感觉,与她水**融的感觉。 甚至,连她的发香,她的体温,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难道是…… 不,不可能! 她已经死了,死在了那个火光冲天的晚上。 是自己,亲手将她从废墟中挖出,亲手将她下葬,毋庸置疑,她已经彻底离开他了,上穷碧落下黄泉,都再也找不到她。 容蓟,你醒醒吧,不要再抱有幻想。 这世上女子千千万,没有一个可以代替她。 就似那镜中花,水中月,一切都是虚妄,再怎样的执拗,都换不回她的无邪笑颜。 就这样吧,带着对她的思念与悔恨,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或许,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苏墨钰离开一品居后,并未回驿馆,而是绕了一大圈,重新回到红粉街,迈进醉芳楼的大门。 “哎呦,这位姑娘,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老鸨挥着香气腻人的帕子,径直冲她迎了上来。 苏墨钰瞅了她一眼,京城什么都变了,就老鸨这身妖艳媚俗的打扮,仍是那个味道,令人怀念。 “北斗会天罡。”她轻咳一声,道。 老鸨端着迷茫的眼神:“姑娘刚才说什么?” 看来不表明身份是不行了,她趁人不注意,将一枚夜狐令拿出,一闪即收:“明白了吗?” 老鸨脸色一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是谁?” 第330章 碰瓷 她对老鸨那副见了鬼的样子很无奈,试着抽了抽手:“咱们上面谈?”她指指楼上。 对方却死死攥着她不肯松手:“你到底是谁?” 腕骨都像是要被捏碎一样,她疼得直咧嘴,“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老鸨仍是不肯松开她,她无奈,只得压低声音道:“楼上谈吧,你也不想被人认出来,对不对?” 看了她几眼,慢慢松开手,对一旁的龟奴道:“带这位小姐上楼去。” 龟奴不明所以,还以为老鸨是看了她的姿色,想要买下她,顿时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小……小姐,这边请。”一边走,一边嘀咕:“妈妈着眼是瞎了吧。” 苏墨钰黑着脸,这龟奴,讲话声音不知道小点啊,全叫她听去了。 她这样咋了?就是顶着这张脸,她照样能成为醉芳楼的台柱! 龟奴将她领进一间空着的厢房,临走前,还不忘多打量她几眼。 这姑娘长得虽然寒碜了些,但眉眼却极为漂亮,忽略整体五官的话,还是很有韵味的。 或许,妈妈就是看上她这一点了? 唉,也难怪,最近生意越来越难做,红粉街的青楼一家接着一家开立,醉芳楼已经不似以前那般傲视一方了,普通姑娘男 人们都瞧腻了,说不定这个长相特别的姑娘,真能提起*客们的兴趣。 苏墨钰不知他在想什么,就是觉得他那眼神让人瘆的慌,有种在打量牲畜的感觉。 龟奴离开,将厢房的门合上,她这才长舒口气。 在窗前坐下,推开半扇窗棂,眺望远处风景。 醉芳楼的对面,就是绿水阁,当初她便是从哪里买下了若白。 两年不见,不知他和雪樱怎么样了?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他和雪樱,都是彼此的知己,人这辈子,能找到一个既爱自己,自己也爱对方的人,实在太难,这样说起来,他们其实很幸运,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幸运。 正想着,厢房的门被人推开。 一身艳俗的老鸨走了进来。 还是那句话:“你是谁?” 苏墨钰想了想,抬手揭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结果老鸨直接傻眼了,看她的眼神,跟看鬼没什么两样:“你……你……” 她坐了回去,对着镜子,一点点将人皮面具贴好,等回过身,老鸨还是那副见鬼的模样。 她提起一旁的茶壶,晃了晃,发现里面是空的,有些悻悻:“别看了,两年前我并没有死,死的那个人不是我。” 老鸨这会儿也平静下 来了,在她对面坐下:“少主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她单手托着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原本不打算再启用夜狐,但我现在能利用的资源,实在是屈指可数,这么说吧,天罡,我要重组夜狐,寻找为苏家洗刷罪名的证据。” 天罡也沉默了一阵,道:“夜狐已经四分五散,想重新聚在一起,恐怕有些困难。” “我明白。”她点点头:“正因如此,我才需要你的帮忙。” “好,少主如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她满意颔首:“好在这两年你过得还不错,醉芳楼的生意虽然不如以往,打听个消息还是没问题的。” 天罡颤了颤嘴角,能别说这么扎心的话吗? 她歪着脑袋,突然想到什么,好奇问道:“你瞧我这模样还行不?在你这醉芳楼挂牌,可有银子赚?” 天罡立马露出惊恐的表情:“少主,万万不可!” “为什么?我只卖艺不**。” 天罡笑得比哭还难看:“就您现在这模样,就是想**,也没人敢要。” “切。”她摆摆手:“迂腐!太迂腐!一点都不懂得欣赏艺术。” 天罡默默擦汗,这种艺术,天底下恐怕没几个人能欣赏得来。 咂咂 嘴,这天罡也忒小气了,她都坐老半天了,连壶茶都不给喝,算了,看在她最近生意不好的份上,就不跟她计较了,站起身道:“我走了,交代你的事情吗,务必要尽快办妥。” 天罡忙道:“少主放心,我会尽力的。” “还有,之后我可能不会来了,联络的事情,我交给影毒去办,以后有什么事,你直接找他就好。” 天罡松了口气:“是,属下记住了。”没有什么,是比永远不再看到这张脸还要令人振奋的了。 离开醉芳楼,朝驿馆的方向走去。 时间还早,虽然从这里回驿馆有些远,但她还是决定步行回去。 大晋无论从文化还是经济上,都比契丹要繁荣许多,连人口,都是契丹的数十倍,京都的街巷,永远都是那么热闹,人流如织,摩肩擦踵。 可走在热闹非凡的大街上,心底却一片寒凉。 谁又能看得出,这繁华三千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肮脏与黑暗。 对此,她再清楚不过了。 绕过一条街市,远离了主街,人流比之前稀疏许多,宽敞的街道对面,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她正要让道,走在她前面的一名老妇,突然身子一晃,跌倒在地。 马车也随之听下,车上跳 下一个身着枣红长衫的红发男子,走到老妇身旁,将她扶起,“这位老婆婆,您没事吧?” 呵,是阎烈洲啊,这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喜欢做好人好事。 她侧身,打算从另一条街道绕路回驿馆,这时,被阎烈洲扶起的老妇,突然一把抓住他,嚎啕道:“你这杀千刀的,你是想要老身的命啊!你不许走,你把老身撞成这个样子,你必须负责!” 哈?古代也有碰瓷这种事? 苏墨钰呆了,阎烈洲也呆了,被那老妇又踢又打,半晌没反应。 唉,这单纯的孩子,肯定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傻眼,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老婆婆,我没有撞你,是你自己摔倒的。”傻乎乎的阎烈洲,还跟对方好言好语的解释。 解释个屁!她就是故意讹你呢! 老妇不依不饶,哭得撕心裂肺:“我自己摔倒?我自己怎么摔倒?分明就是你撞的!你撞了我,还不肯负责任,简直丧尽天良,灭绝人性!” 老妇骂得越来越难听,阎烈洲依然态度和善,好言解释,苏墨钰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冷嗤道:“哟,被马车撞了还能这么有精神,老婆婆,您这一身铜皮铁骨,真是够厉害的。” 第331章 少做几次烂好人 老夫原本哭得惊天动地,听到苏墨钰的声音,哭声戛然而止。 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你这小女娃,怎么说话的?懂不懂尊老爱幼?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框人不成。” 老妇穿着一身簇新的花布衣裳,头发梳得程亮油光,瞧着还算体面,但那张脸,却丑陋至极,一双小眼睛里,写满了贪婪。 强忍着厌恶,她走到老妇面前,上下打量:“您说是这位公子撞了您?” “是啊,就是他!” “他在哪里撞到您的?” 老妇指指马车停靠的位置:“就是那里!” “哦。”苏墨钰微笑道:“那您是从哪里过来的?” “我是从这条街走过来的,本来好端端的,谁知突然冒出一辆马车,飞快朝我撞了过来,我一把年纪了,行动不便,就被狠狠撞倒。”老妇扶着腰,哎呦哎呦地叫唤:“我这后半辈子,可要怎么活啊!” 阎烈洲原本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可听了老妇的污蔑后,也忍不住怒了:“老婆婆,您怎么能血口喷人呢?您分明是从对面走过来的,我的马车根本就没有碰到您!” 老妇狠狠瞪他一眼,又开始叫唤起来:“哎呦呦,撞了人还 有理了,欺负我年纪大没人管是不是?” 苏墨钰看了阎烈洲一眼,他的脸都被气红了。 看来,就算是老好人,也不是泥捏的,也知道生气。 “老婆婆,您想怎么办?”苏墨钰问:“让这位公子也被马车撞一下,以弥补对您的伤害?” 老夫眼珠咕噜噜一转:“那倒不必,老身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给我点医药费就行了,老身去看大夫。” 果然啊,最终目的还是钱。 “老婆婆,我觉得你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太对劲。”苏墨钰蹲下身,看着老妇,笑得很甜,但配着那张脸,就显得有些恐怖了:“你说您是从这边过来的,马车又是在那里撞到您的,但这怎么可能?这中间有这么大的一段距离,马车想撞您都难啊。” 老妇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但她还是理直气壮地嚎着:“怎么不可能?我……我是被马车撞飞,给撞到这里来的!” 苏墨钰突然想笑,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前世看过的小品。 “啊,竟然是这样!”她叹息一声,瞪了阎烈洲一眼:“这位公子,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怎么可以把老婆婆撞得这么远?这都快有三丈了吧?这要是 一般人,早就撞死了啊!” 阎烈洲竟然没有看出她在故意开玩笑,焦急地解释:“我真的没有撞到这位老婆婆,况且,就是身着盔甲的七尺大汉,被急速奔跑中的马匹撞到,也会没命的!” 苏墨钰左看看,右看看,很是为难,最后选了个折中法子:“老婆婆,我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要不这样吧,为了证明您是正确的,我让马车再撞您一回,我瞧着,你这身子骨比这位公子都要好,撞一下也没什么,要是证明您是对的,我就代这位公子,给您赔偿医药费,你想要多少?一百两够不够?” 老妇眼睛都瞪直了,一百两!他们一家人花一辈子都花不完! 可是,被马车撞一下……开什么玩笑,这一撞,她的老命都要被撞没了。 “这……这怎么可以。”她呐呐道:“撞人的又不是姑娘你,还是让这位公子来赔偿吧,我要的不多,五两……不,十两就够了。” 十两银子不算多,阎烈洲为了尽快打发这个麻烦,决定满足这位贪得无厌的老妇人。 察觉到他的意图,苏墨钰猛地抓住他的手,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了一丝愤怒。 这种不正风气, 就不能让它继续蔓延! 况且,这事既然被自己遇见了,就绝不能让他被白白坑骗。 “十两怎么能够?要我看,赔一千两都不为过!” 一……一千两? 只是听到这个数字,老妇都觉得要晕过去了。 “这样吧。”苏墨钰建议:“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咱们一直在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为了能尽快还您一个公道,我认为,还是报官吧。” 阎烈洲这回学聪明了,苏墨钰话音刚落,他就接口道:“对,报官吧,让官府来评理。” 老妇一听,立马急了,可不能报官啊,要是报官,自己又得去脏兮兮的牢狱里待上几天了。 “那个……我……”老妇窘得不行,最后干脆自己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罢了罢了,我也没伤到哪里,看在这位公子对老身还算礼貌的份上,这件事就算了。” 老妇很不甘心,但不甘心,也只能放弃。 都怪那个黑脸丑丫头,要不是她,自己就得逞了,看那红发公子衣着不俗,马车也很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家,至少能讹诈几十两银子吧。 气人,真是气人! 见老妇灰溜溜地逃了,苏墨钰这才转向阎烈洲: “以后少做几次烂好人,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感恩的。” 刚转身,听他在身后问:“索玉公主,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没有回头:“我只是看不惯那种以怨报德的嘴脸,不是刻意帮你。”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哦,你说的是在高海那次吧。”她笑笑;“没什么原因,单纯欣赏你而已。” “你……”见她要走,他不知怎么,冲动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她不解回头,“干嘛?你不会也想以怨报德吧?” 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匆忙松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明白那种迫切想要把她留下的冲动是怎么回事?今天的自己,真是太奇怪了。 “没关系,我们契丹的姑娘,没那么多规矩。”她笑笑,让他别放在心上。 转过身,继续朝着回驿馆的方向走去。 阎烈洲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后,才回到马车上。 心口那里,跳得很厉害。 为什么呢? 很久没有这种莫名悸动的感觉了,上一次,还是在面对那个女子,说着让她嫁给自己时,才这般紧张欢喜。 自己一定又在做梦了。 苦笑一声,对车夫道:“走吧。” 第332章 男女相处之道 大晋的土地好似有种神奇的力量,就是无论何时,都会让人觉得无比困乏。 吃过早饭,苏墨钰回房打算再睡一个回笼觉,玛朵突然一头冲了进来,把她从榻上拽起来:“我打听到小王子的下落了!” 所有的瞌睡骤然间灰飞烟灭,她揉了揉眼睛,问:“他在哪里?” “我听说,几天前他在龙远镖局出现过,不过之后就不见了踪迹,但我还是想去打探一下。” 苏墨钰起身,披上外衫:“走,我陪你一起去。” 她既然答应过耶律祁会帮他找到弟弟,那就不能食言而肥。 两人来位于京郊的龙远镖局,镖局的伙计正在忙着洒扫,见到两人,怔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她们身上穿的,是契丹的服饰。 “这位小哥。”苏墨钰从善如流地迎了上去,打起招呼:“这么早就开始忙活了?你们镖头呢?” 伙计被她这自来熟的态度给弄懵了,抬手朝内堂指了指:“哦,镖头还在跪搓衣板呢。” 噗! 跪搓衣板?这龙远镖局的镖头,看来是个妻管严。 “小哥。”苏墨钰笑眯眯道:“我想跟你打听点事。” 伙计依旧处于懵状态,“姑娘想打听什 么?” “这几天,你们这里,有没有来过一个差不多这么高,这么瘦,十五六岁的模样,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年轻小公子?”她一边说,一边比划。 伙计歪着脑袋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个……” 苏墨钰激动道:“他人在哪?” 伙计被吓到了,抱着笤帚后退一步,一脸惊恐。 “咳咳……”激动过头了,顶着现在这张脸,一旦激动过头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于是,她强行压下心底的焦虑,重新换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小哥能告诉我,这位小公子现在人在何处吗?” 伙计摇头,脸上的表情越发惊恐了,苏墨钰现在这张脸,笑起来比不笑更可怕:“我不知道,他是和孙家小姐一起来的。” 孙家小姐,难道是孙澜?“你口中的孙小姐,是不是那位掌有所有皇家商行的孙家老爷的千金?” 伙计点头:“没错,就是那位小姐。” 苏墨钰想了想,又问,“他和孙小姐一起来做什么?” “还能来做什么?找我们押镖呗。”伙计难得透出一丝鄙夷的神态,白她一眼。 哦,也对,到镖局来还能做什么?肯定是押镖嘛,孙家是 皇商,做着天底下最大的生意,自然要小心一些,找镖局来押镖在正常不过。 不正常的是,耶律桓怎么会跟孙家掺和到一起去?会不会是玛朵搞错了,那个外表与耶律桓相近的小公子,实际上根本不是他?她记得,孙澜是有个弟弟的,与耶律桓差不多年纪。 正犹疑时,陡然听后堂传来一个尖利的大嗓门:“姓龙的,你再跟我顶一句试试?还不赶紧过来,老娘的话还没说完,你敢给我跑!再跑?就继续跪一个时辰!” 她和玛朵,还有那个伙计齐齐一抖,这龙家主母到底是何等凶悍的母夜叉,听声音,就知道一定很可怕了。 苏墨钰默默为镖头掬一把同情泪,碰上个妻管严,是那个镖头的福分,也是他的劫难。 离开镖局后,玛朵依旧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准确说,是没有从崇拜中回过神:“那个龙夫人真是太厉害了,女人就该像她一样,面对男人时,不卑不亢,不柔不弱,时时刻刻扞卫自己身为女人的权利。” 苏墨钰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跃跃欲试,不禁又开始为耶律祁大王子鞠把同情泪了。 玛朵的话,她一半赞同一般反 对,女人的确要自发自强,不卑不亢,尤其是面对自己丈夫时,更要坚强自立,不能凡事都依靠对方,要扞卫自己的权利,扞卫自己的尊严。但男人也不是自己的奴隶,在扞卫自己尊严的同时,也要维护对方的尊严,只有互相尊重,彼此之前的爱情,才能长久,彼此之间的情分,才能牢固。 “你觉得,那位和孙家小姐在一起的小公子,会是小王子吗?”玛朵崇拜够了,总算想起两人今日来的主要目的。 “我也不知道。”苏墨钰实话实说:“觉得像,但又觉得不像,总之,等出镖那天,我们再来问问好了。” 两日后,龙远镖局出镖。 听说这一次是个大买卖,孙家几乎带上了所有家当,看样子,似乎准备离开京城。 故而这一次的出镖,也就显得极为重要。 十几辆马车,几十个镖师,浩浩荡荡,气势不凡。 车队最前方,正在和镖师谈话的黄衫女子,便是孙澜了。 两年未见,这姑娘似乎没什么变化,就是眉宇间多了几分稳重和成熟,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不再是两年前那个总喜欢围在容蓟身边,给他送吃食送水果的小姑娘了。 苏墨钰对孙家家仆说明来意,可对方死活就是不肯让她们去见孙澜。 倒是孙澜看到这边的情形,主动过来询问:“阿寿,怎么回事?” 名为阿寿的小厮道:“小姐,这两位姑娘说要见您,小的见她们穿得奇奇怪怪,就没答应。” 孙澜走上前,打量了两人几眼:“你们……”她自然看出两人身上穿得,是契丹服饰。 苏墨钰礼貌行了一礼,道:“小姐别担心,我们只想向小姐打听一件事。” 孙澜摆了摆手,示意小厮不必惊慌,“你们想打听什么事?” “小姐最近,可收留过什么人吗?”苏墨钰直接开门见山。 孙澜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还是认真回了她:“有过几个,都是家破人亡的可怜孩子。” 阿寿在一旁抹眼泪,他就是小姐口中可怜孩子中的其中一个,两年前家里发大水,父母兄弟都死光了,他饿了三天,奄奄一息之际,遇到了小姐,小姐把他救回去,悉心照料,他为了报答小姐,就留在孙家做了长工。 “这几个可怜孩子中,可有一名叫做竹青的?”苏墨钰也不打算绕弯子,以孙澜的聪慧,没必要拐弯抹角去试探。 第333章 好吃吗? “竹青?”孙澜扬起一边秀丽的长眉,轻轻摇头:“没有这个人,倒是有个叫常青的,是姑娘要找的人吗?” 苏墨钰举目朝车队的方向看了眼,道:“既然没有那就算了,多谢小姐。” 刚转身,身后传来孙澜的声音:“或许姑娘要找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京城了。” 她回身,报以感激一笑,继而转身离开。 不在京城? 耶律桓真的会离开奉天吗? 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也并非毫无可能。 如今的耶律桓,让她有些看不透彻,不再像从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小竹青一样,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单纯呆萌。 “你相信那个孙小姐?”远离了车队后,玛朵问道。 苏墨钰停下脚步:“不信,但不得不信。” “你这话说的,我有些糊涂了。” “就算小王子真的在她那里,我们也没有办法硬闯,况且,只有小王子自己愿意见我们,我们才能找到他,否则,这茫茫人海,我们去哪里找他?” 玛朵心知苏墨钰说的有道理,当初大王子为了寻找小王子,花费了数年时间,几乎翻遍了整个契丹,后来无意中从一个中原商旅那里得知,小王子很有可能流落到了大晋, 这才派人前来奉天打探,找到了小王子的行踪。 而如今,这偌大的中原,城镇无数,加上小王子又有心躲着他们,要找到他,就更加困难了。 见玛朵一脸沮丧,苏墨钰安慰:“别急,天无绝人之路,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玛朵却不容乐观:“我们已经在大晋逗留了太长时间,就算我们不在乎,大晋的皇帝也能不在乎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玛朵说得对,她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不能尽快找到耶律桓,就只能再等下一次机会,而这下一次机会,又不是要到何年何月。 “要不这样。”她沉吟道:“我带着影毒留下来,你先和使团一起回契丹。” 玛朵看着她,神情忽而严肃:“你还不肯放弃?” 她纳闷:“放弃什么?” 玛朵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按了按:“你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做了这样的打算吧?不管找不找得到小王子,你都不打算回去。” 苏墨钰愣住,自己的意图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玛朵叹息一声:“我劝你还是跟我回去吧,你的心,还是从前那个苏墨钰,再怎么变幻容颜,你的眼神,永远都不会变。” 她摇头,不肯承认 ,“你错了,我不再是从前那个我,这颗心,已经变了。” 玛朵又是一声长叹,带着微微的怜悯看向她:“你的心里还装着苏家,装着仇恨,装着不甘,这样的你,和从前的你,又有什么分别?这样下去,大晋皇帝迟早有一天会认出你。” 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烦躁,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先回驿馆,其他事情,等明天再说。” 知道她在逃避,无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玛朵只好放弃劝诫,“好,先回去,我刚才说的话,你最好认真想一想。” 两人刚回到驿馆,宫里就派人来传旨,要她进宫面圣。 这个时候让她进宫面圣,容蓟脑子没坏吧? 她试探着向前来传旨的太监问:“这位公公,皇上只让我一个人进宫吗?” 小太监昂着下巴,鼻孔朝天,看上去有些滑稽:“当然,你还想几个人一起进宫?”这些个蛮人,一点都不懂得礼数,皇上待他们够客气了,皇宫可不是谁想去都能去的地方,这位索玉公主竟然还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真是不知好歹。 苏墨钰和玛朵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 没办法,皇帝的旨意,总不能公开违抗,即 便知道进宫绝没好事,也只能硬着头皮,登上前往皇宫的马车。 传旨的小太监在前面带路,一直行到御书房前,才停了下来:“你自己进去吧。” “不用通报吗?” “让你进去就进去,哪来那么多废话。”小太监很不耐烦,可他眼里却写着羡慕,这是皇帝的吩咐,索玉公主进宫后,不用通报,可以直接面圣。 嗬!两年没来皇宫,宫里太监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一个比一个神气,这架势,都快赶上一品大员了。 容蓟到底是怎么管理自己手下的人的?这老板当得一点也不称职! 好吧,既然是你们说的,可以不用通报,那我还管那么做什么?一会儿雷霆震怒,我可不会替你们任何人求情。 推开御书房的门,径直而入。 对于这里,苏墨钰同样不陌生,以往下朝后,她经常会和其他同僚,到这里来与皇帝商议政务。 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必定会新奇地东张西望,亦或者被周围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染,导致行为拘谨。 可御案对面的女子,却从容至极,既不新奇,也不紧张,好似这个地方,她已经来了无数次。 正垂首批阅奏折的容蓟,手下动作顿了顿 ,只用余光扫视了一下面前的人,便仿佛什么都没察觉,继续慢条斯理地批阅起奏章。 “索玉见过皇上。”她在御案前站定,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大概是玛朵那番话,让她多多少少有些忌讳,不敢再像之前那般随意狂放。 容蓟却不理会她,仍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案桌上的奏章。 苏墨钰纳罕,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上了年纪,耳聋眼花?她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他难道都没察觉? 可恶! 不禁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时,他那副生人勿进的冷淡态度,那时候好像也是这般,故意给自己脸色看,好让她知道,天家威仪,不容侵犯。 管你什么意思!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她好歹也是契丹的公主,凭什么要看他的脸色? 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她一屁股在靠窗的红木椅上坐下。 啧啧,生活不错嘛,还有点心和水果吃。 抬目朝容蓟看了眼,这厮还在认真批阅奏折,把自己当空气。 不管了,肚子好饿,先吃点东西再说。 桂花糕,百合酥,果酱金糕,金丝芸豆卷…… 久违的美味啊! 正陶醉地感受着舌尖上的美味时,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好吃吗?” 第334章 她怔住。 不是因为那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而是那种久违的,随意的,从容的感觉。 好似一切都再平常不过,他于一旁为政务操劳,她则于另一旁闲适悠然,或自我娱乐,或困乏小憩,或为他出谋划策。 时光好似倒流回了两年前,他还是太子,她还是兵部尚书。 习惯这种东西,真的非常可怕,经常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就跑出来寻找存在感。 那是一种存在于骨子里的意境,是一种积久养成的生活方式,不需要刻意去记住,也没办法刻意去遗忘,你永远拿它没辙,因为习惯之下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顿时,那些甜美爽口的糕点,开始变得苦涩难忍。 她悻悻放下手中无论从色泽还是味道上,都无比诱人的金丝芸豆卷,违心地说了句:“还行吧,多谢皇上的款待。” 容蓟放下手中朱笔,站起身,看向桌上的几盘糕点:“这些都是她爱吃的。” 想问这个她是谁,但觉得这样做,未免有些刻意,只低低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索玉公主若是喜欢,朕命御膳房再给你做一些带出宫。” 她连连摆手:“不用了,我不是很喜欢吃甜食 ,只不过第一次吃,觉得新奇罢了。” 前半句是真的,在契丹这两年,她改掉了喜欢吃甜食的毛病。 看,是谁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的?她的性子,就和两年前大不一样了。 容蓟没有回应她,伸手从装点心的盘子里,拿起一块百合酥,瞧了半晌,又放回盘中:“朕今日召公主入宫,是为了告诉公主一件事。” 终于肯说正题了,苏墨钰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他说的每一个字。 “朕觉得与公主很是投缘,近几年来,朕很少遇见值得朕欣赏的人,故而朕决定,多留公主一段时间,公主也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学习大晋的习俗和文化。” 什么?要多留她一段时间? 虽然她很不愿意,但为了寻找耶律桓,或许她应该答应,“那……契丹使团……” “他们明日便启程上路。” 看来他早就已经决定好了,打发整个契丹使团离京,却独独把自己留下来。 难道是他怀疑了什么? “皇上,请恕我不能答应。”一番权衡后,总觉得答应他实在不妥。 容蓟淡淡看她一眼,眸中没什么感情,只有毋庸置疑的坚决,以及一丝高高在上的威严:“朕刚 才说了,这是朕的决定,不管公主愿不愿意,同不同意,明日契丹使团都必须离开京都,而索玉公主你,也必须留在京城。” 这样太过分了吧?牛不喝水强按头吗? 愠恼之下,脱口而出:“皇上,您好歹也询问一下我的意愿,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 他忽而接了句:“强娶的妞不贤?” 她又是一怔,好在这次反应快:“皇上真有意思,不过说的也对,强娶的妞的确不贤,所以还是请皇上收回成命。” “朕若不肯呢?” 不肯?她傻了眼,不肯的话,她能怎么办?杀了他,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皇上,我……” “好了,就这么定了,索玉公主先回驿馆,待明日送走契丹使团,朕再派人去接你进宫。”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接她进宫?这家伙不会受了刺激,连自己这种丑女都感兴趣吧? “皇上,我觉得还是……”还是继续住在驿馆比较好,没得让人误会。 他再一次打断她,自顾自地替她做了决定:“时候不早了,来人,送索玉公主出宫。” 唉?还有没有人权了! 苏墨钰暗暗磨牙,气得胸口疼,可谁让人家是 皇帝呢?人家的地盘,人家来做主,她再生气,再愤怒,再不情不愿,但也只能识时务地听命退下。 这家伙怎么回事?两年不见,越来越讨厌了! 刚愎自用,霸道无理,简直没人性! “什么?要你留在京城?”回到驿馆,把容蓟的决定告诉玛朵,结果玛朵比她还要气愤:“怎么可以这样?他是皇帝又能如何?因为高高在上,就能替别人做决定吗?他也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是谁,是救世主,圣母玛利亚,还是玉皇大帝?” 厉害了,连圣母玛利亚和玉皇大帝都知道,看来这段时日,她对玛朵的教育很成功嘛。 她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嗓子,等玛朵骂完,才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虽然不知道他让我留下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我猜,他应该并未察觉出我的真实身份,这样也好,我有了光明正大留在大晋的理由,也可以继续寻找小王子,一旦有了进展,我了传信于你们。” 玛朵平了平心气,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你小心点,我还是觉得容蓟那混蛋,对你抱有不正经的想法。” 苏墨钰大囧:“你说他是断袖我都信,你说 他看上我这张脸,我死都不信!” “说真的,你现在这张脸虽然丑,但看久了还挺耐看,配着你这双眼睛,有种奇特的美感。”玛朵单手托腮,认真端详几眼:“说不定大晋皇帝看中原女子看腻了,就你喜欢你这种调调的。” 她一脸黑线:“我宁可你说我丑,也不想听你说我漂亮,真的受不了。” 玛朵叹息一声,看她的目光,好似她马上就要落入**手中一般:“总之,你凡事小心,等我回了契丹,会让大王子想法子,把你弄回来的。” 什么叫想法子弄回来,搞得好像她出去卖一样。 第二日,契丹使团准时出发,而容蓟派人接她的人,也准时到达。 这次没有去御书房,而是被带到了一处位于后宫的宫殿。 以前虽然经常在皇宫走动,但真的很少来后宫,每次都是在侍人的带领下,直接去淑妃的景仁宫,所以对于后宫,她实际上很陌生。 这大概是哪个妃子的宫殿吧,新皇登基,暂时还没有人住进来。 午间。 她坐在后殿外的庭院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小憩,一声皇上驾到,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 妈呀,他怎么又来了! 第335章 痛恨自己的弱小 不甘不愿地站起身,对着大步而来的明黄色人影行礼:“见过皇上。” 容蓟走到她身前,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之前坐的那把藤编躺椅上:“公主可还住得惯?” 住是住得惯,可心里总有个疙瘩。 “皇上,您还是重新给我安排个住处吧,这里是后宫,是您的妃子住的地方,我住在这里,算怎么回事?”这正是她拧着疙瘩的原因。 容蓟抬首,视线在庭院里扫视一圈,淡声道:“这是朕母妃曾居住的地方,与任何宫殿都不同。” 啊?这是他母妃住的地方? 那就更别扭了! “既然是皇上母妃所住之地,我住在这里,岂非冒犯了她老人家的英灵?” “让你住着你就住着,朕的母妃,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不想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 苏墨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要说的话给咽回去了。 如今的容蓟,已不是从前的容蓟,他是皇帝,高高在上,执掌生死的帝王,忤逆他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更何况,他这人向来冷漠凉薄,对于自己不在乎的人和事,不会心存半点怜悯,一旦龙颜大怒,保准自己小命不保。 她默了下 去,态度还算不错,容蓟心中的不悦,略微淡了些。 他对自己不在乎的人,向来没什么耐心,对这位索玉公主,已经是极限了。 “三天后,你随朕一起去春猎。” “春猎?”一听到这两个字,她就有种说不上的郁闷。 “此次为了接待契丹使团,朕已经将春猎日推后不少,不能再推了。”他瞥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的衣饰上,虽是公主的规制,但到底是野蛮部族,衣裳实在过于粗糙,他微微蹙眉,道:“一会儿朕让人送来几件衣裳,你换了吧。” 她抗拒:“皇上,我不习惯。” “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他仍是淡淡的语声,可话语中的坚决,仍是半点不减。 她终于忍不住,问:“不知皇上可否告诉我,您强迫我留下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强迫?”这两个字眼让他心头一阵烦闷,不过很快他就舒展了眉目,温和地笑了起来:“既然你都说了是强迫,又何必再问朕理由?或许,朕就是喜欢这种强迫的感觉,所有事都由自己掌控,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不会有任何的无奈,任何的力不从心。” 权利其实是一种好东西,一种可以令人随心 所欲的好东西。 有了它,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无辜枉死,有了它,那些无可奈何,生离死别就都不会发生。 这世上最可悲的,便是爱而不得,求而不满,想做的事情,永远都做不到。 他答应她,会替她保住苏家,可别说是苏家,就连她的命,都没能保住。 无数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与弱小,所有的悲剧,都缘于自己不够强大,所有的错,也都是因为自己,所以,从今往后,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人人敬畏,人人惧怕,只手遮天,尊贵无边的滔天权势。 她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今时今日,他心中所求,就只有权力了吗? 一个人的心中,若是连丁点明媚的希望都没有,那他的人生,该是多么晦暗枯燥。 他微微侧首,看到了她眼底悲悯的神色。 她在悲悯什么? 悲悯他吗? 真是奇怪,眼前这个姑娘的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什么?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无数人敬畏崇拜的对象,偏偏只有她,总是用这种可怜的,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该同情的,可怜的,不应该是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之人吗? 同情可怜他这个天底下最尊贵 的人,实在可笑至极。 可有的时候,他竟然会眷恋她眼中的同情与怜悯,甚至会觉得,被她同情,是一件值得令人高兴的好事。 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你准备一下吧,下一次朕再见到你,不希望再看到你穿着契丹的服饰。” 临走前,又对一旁的宫侍道:“侍奉好索玉公主,若有怠慢,朕绝不轻饶。” 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 望着他在侍人簇拥下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心有点疼,像被一把迟钝的锯子,来回锯着,说不上的难受。 他越来越像个帝王了,可她却高兴不起来,但凡面对他的时候,她都能看到他眼底深处的荒芜,像是一片干枯的沙漠,寻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明媚生机。 这两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变化会如此大? 那个外冷内热的容蓟哪里去了? 那个和蓟花一样,谨慎,严谨,稳重,以及内心中充满了爱的男人,哪里去了? 此后的日子,过得很无聊。 吃了睡,睡了吃,实在吃不动睡不着的时候,就坐在后殿庭院里发呆,数星星,数花瓣。 怪不得后宫的嫔妃们,整日都喜欢斗来斗去,阴来阴去,因为生活空虚,没事可做。一方 面,物质的丰富让她们无需花费心思去艰难谋生,而精神的匮乏让她们在日复一日的无趣人生中渐渐消磨了意志,对外面的生活不再期待,对和自己一样空虚的同伴生出畸形的仇视。 于是,便出现了宫斗,女人们渐渐开始变得阴狠,变得冷血,变得变态,宫斗成了她们活下去的唯一动力,皇帝是什么,对她们而言,皇帝无非就是个摆设,是个提供宫斗场所的陌生人,几个月才能见一面的夫君,甚至还比不上日夜在身边伺候的太监亲切。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同情这些女人,若是换了自己,宁可去死,也绝不做后宫三千佳丽的其中一个。 这才三天时间,她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如果是三个月,三年,三十年呢? 给皇帝做妃子的女人,个个都是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勇士,她打心眼里佩服。 好在三天时间不算长,参加春猎,总比被关在豪华宫殿里要好得多。 但她想错了。 她现在宁可回到那个豪华的金丝笼,也不想跟容蓟大眼瞪小眼。 “公主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马车很宽敞,容蓟坐在离她一丈远的位置,可她仍是觉得,这马车中的空气憋闷极了。 第336章 眼里写着什么? “没什么,马车太闷。” 她推开车窗,呼吸了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这才觉得心口那种压抑的沉闷,略有缓解。 相比于她的不自在,容蓟却是从容淡定,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半靠在身后的坐垫上,眼眸半眯半阖,随意地打量着对面的苏墨钰。 也不知怎么回事,与这个女子在一起时,那种纠缠了自己两年的沉闷焦虑,竟然奇迹般的缓解了。 难得,有这般放松的时候,不论从身,还是心。 “索玉公主以前在哪生活?”他忽而低声问。 她怔了一下,下意识转头朝他看来,却见他目光平和,神色宁逸,似乎只是心血来潮之下的随口询问,并非带有任何试探的意味。 “在东郡待过几年,我很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 “东郡……”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朕记得,三年前那里好像发生过一次海难,死了不少人。” “是啊,死了不少人呢。” “那时候怎么没有见过你?” “东郡的人那么多,皇上怎么可能会见到我。”她觉得容蓟问的这句话,实在太幼稚了,茫茫人海,谁规定某个人一定会和某个人见面? 说起东郡的事 ,他却像来了兴趣:“那一次海难,朕作为赈灾使,和中书舍人一起前往东郡赈灾。” 她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声:“哦。” “那时候,朕还有些看不起她,觉得她就是个不学无术,只会溜须拍马的纨绔子弟。” 苏墨钰漠然听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当时的一幕幕。 那时候的他,对自己的敌意的确很大,但是,他从未说过,他为什么那么讨厌当时的她。 他伸出长指,抵在额头上,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其实,朕当时讨厌她,最大的原因,并非因为她不学无术,举止浪荡的行为,而是她肆意张狂的心性,朕不明白,这世上竟然会有人活得这般潇洒肆意,一切都是凭性而为,她的固执,她的倔强,都是因为她那颗广袤的心,不受任何束缚的心,即便朕贵为太子,在她眼前,也与常人无异,说实在的,朕那时候,真的有些嫉妒了,为什么比起她来,朕却活得如此狭隘,如此拘束,如此畏首畏尾,或许,朕会喜欢上那时的她,也是因为深深迷恋上她这随意的性子,想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今日的容蓟似乎有些感性,但苏墨钰的心 底,却感受不到半点的明媚暖融。 他说的没错,那时候的自己,的确活得恣意潇洒,随心所欲。 那时候的自己,更是爱恨分明,心静如水,不似后来,也变得瞻前顾后,不知所措。 如今,她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那种随意平淡,也不敢,再和从前那样,凭性而为,不论后果。 她变得和他一样,畏首畏尾,拘谨沉闷。 或许,从爱上他的那一天起,那个随心所欲,海阔天空的苏墨钰,就已经死了。 “索玉公主是否会觉得朕这种想法,有些过于偏激?”从回忆中抽离,他微微抬眸,看向对面也陷入沉思的女子。 她抬起头来,对于他刚才的问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却笑了起来,继续道:“如今想想,连朕自己都觉得,那时候的朕,的确是太疯狂了,抛却一切道德伦理,一切世俗成见,疯狂地爱上一个男人……”他笑得越发愉悦,满满的笑意,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底,这是自打她与他重逢以来,他笑得最真实的一次,不似以往那般,笑意泠泠,却不达眼底:“为什么会爱上她呢?朕自己也不太明白,有时候会想,若她真是个男子 ,朕还会爱她吗?朕难道,真的有龙阳之好不成?想来想去,总是想不通,所以,朕也不打算去想了,不管她是男是女,朕爱的就是她这个人,爱她的倔强,爱她的聪颖,爱她的自负,爱她的厚颜无耻……” 原本她还在认真听着,听后最后一句,忍不住颤了颤脸皮。 因为带着人皮面具,微笑的表情并不能很好的体现出来,所以在容蓟眼中,她始终都是一副面瘫模样。 他忽而坐直身子,看着她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是什么意思?跟她唠嗑? 今天的容蓟不但有些感性,还有些唠叨,以前的他,也没这么多话吧? 怕不是喝了假酒? 她一直不说话,想着可以敷衍过去,谁知他很坚持,定定瞧着她,似乎她不回答,他就不会善罢甘休。 “有的。”最终,还是吐出了两个字。 他又问:“那个人,他也喜欢你吗?” 靠!有完没完了,你太八卦了! “应该……喜欢吧。” 他对她的回答不甚满意:“什么叫做应该,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拥有一个自己不爱的伴侣,而是你深爱的那个人,她并不爱你。” 他在说他自己吗?“ 这种事情,皇上完全不必担心,您是九五之尊,只有您不爱的,没有不爱您的。” 这话听在他耳中,竟有点像是讽刺,他神情有些寂寂:“是吗?那索玉公主认为,那些女子,她们爱的是朕这个人,还是朕的权势?” “从未感同身受,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他神情漠然,眼底却浮起一丝厌恶:“在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有大臣不停地往朕身边塞女人,那些女子,或娇媚,或清秀,或单纯,或明艳,各有不一,的确可以算得上是千娇百媚了,可无一例外,每个人的眼里,都写着市侩。”他蹙起眉,嘴角蔓延开一丝浓厚的嘲讽:“她们在看着朕这个人时,倒映在她们眼里的,并非是朕的这张脸,而是高高在上的权势,享之不尽的荣华。那么索玉公主呢?你爱的那个人,在看着在你的时候,他的眼里,写着什么?” 写着什么? 恍然间,思绪回到了两年前,那个****的夜晚。 那时候,他的眼里,写着疼痛,写着疯狂,写着委屈,更写着欲望。 或许,他是真的爱着自己,爱到不可自拔,可终究,这份狂烈的爱,还是输给了权利。 第337章 不好意思了 “皇上,您错了。”她弯起唇角,看似在笑,可认真看去,却发现根本没有表情。 “哦?朕哪里错了?” “您哪里都错了。”她轻轻叹息,收紧了搁在膝上的手:“中原有句话,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个人想要相守一生,仅仅有爱是不够的,那些琐碎的,繁杂的,甚至是令彼此痛恨的分歧,会一点点消磨掉那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爱恋,在生命的尊严和生活的压力下,每一天,每一刻,都过得无比艰辛,试问,这样的爱情,皇上认为还能长久吗?” 他伸手去端茶蛊的手,在半空中顿住,良久,才像是骤然回神般,端起茶蛊来,轻抿一口。 日光从车窗里透进来,却只洒落一半,他的脸,也半明半暗。 就像他这个人,她能看到的,仅仅只有暴露在外的那一面,还有一面,永远被他藏在无人可见的阴暗处,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无从窥见。 “贫贱夫妻百事哀……”他轻轻念叨一声,同时,舌尖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你说的有道理,可朕一直认为,若两人之间的爱情真的坚不可摧,又怎会被那些琐碎繁杂,以及无关紧要的分歧所消磨?” 这个问题她也想过,可想 了很久,都没想出合适的答案,归根究底,人类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所有的行为举止,都具有不确定性,不能用数学公式来生搬硬套,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同人的身上,都会有不同的结局,所以,为了自己的脑细胞着想,还是不要钻牛角尖为好。 就拿她和容蓟之间的爱恨纠葛来说,如果自己肯放下对苏家的执念,如阎婉清那般,一心一意扶持他,她和他之间,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再如果,当初容蓟能舍得放弃一切,皇位、身份、包括自由,两人浪迹天涯,一起作对亡命鸳鸯,今日的一切,又会是另外一光景了。 而事实上,她和容蓟的性情,决定了他们只能走最艰难的这条路。 一条举手无悔的路。 “朕听闻,你们契丹凡事,都喜欢用比武来解决?”他忽而转了话题:“真的是这样吗?” 苏墨钰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和他同乘一辆马车了,这厮根本就是闲得慌,找自己来解闷的! “是,不管是两人之间有矛盾,还是为了争夺一个女人,都可以比武来解决。” 他觉得不可思议:“这样岂非太草率?一般的矛盾可以用比武来解决,可若是不共戴天 的杀父之仇呢?” 作为一个皇帝,还有如此好学之心,佩服佩服。 “很简单,如果对方是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那么在比武的时候,直接杀了对方即可。” 很简单,也野蛮,却很有效的方法。 “朕还听说,你们契丹人,有个长子可以迎娶父亲姬妾的习俗?” “啊,这个……是有这么回事。”他对契丹倒是蛮了解的嘛。 “这样怎么可以?”他拧眉,“父亲的姬妾,在伦理上,也是自己的母亲,娶自己的母亲,岂非等同于**?” “我们契丹没那么多讲究。” “听说你们堂兄妹之间,也可以成婚?” 呃……为什么你对契丹的了解,比我都要深刻? 苏墨钰很无奈,但还是耐着性子回道,“是这样的,反正又不是亲兄妹。”虽然她也不赞同,但还是把耶律桓的原话拿出来搪塞。 “大晋在入关前的几百年间,也延续着本家通婚的习俗,不过后来入主中原后,就禁止了这个习俗。”他淡淡说着,眉目宁和,当真一副闲话家常的模样。 她没什么诚意地嗯了一声,他将转向车窗外的视线调转回来,落在她脸上:“索玉公主看上去,不太像是契丹人,依朕之见, 你还是留在大晋比较好。” 她飞快抬头,觑了他一眼,没看出他这话是有意还是无心:“多谢皇上,不过索玉的家乡毕竟在契丹,走得再远,也要回到自己的家落地生根才好。” 他单手落在长椅扶手上,似乎有些倦怠了:“你放心,朕不会留你太长时间,毕竟……”你不是她。 后面四个字,他辗转在唇齿间,无声**。 行了半日,车队临时停靠休整。 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屁股都坐僵了。 苏墨钰下了马车,随意在四处走动,呼吸新鲜空气。 在车队的最末尾,好像有个巨大的笼子,里面关着什么,正好奇时,面前多了一个人。 这人不是无意间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而是刻意将自己拦下。 所以,她将已经迈出的脚步收回,站定在原地,平静看着拦住自己的人。 这是柳絮第一次,近距离打量苏墨钰。 黝黑的皮肤,粗长的眉毛,宽大的鼻翼,五官平平,甚至有些丑陋,只有眼神,清澈明亮,黑白分明,有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可配上那粗鄙的五官,真是白瞎了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 柳絮开门见山道:“妄想得到皇上好感的女人太多了,但没有一个成功, 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她对柳絮印象并不坏,所以口气相对客气:“柳絮姑娘想多了,我在契丹,已经有未婚夫。” 柳絮见她态度和蔼,也不好再咄咄逼人,“可皇上不这么想,他明显把你当成了那个人的替身。” 她明知故问:“谁的替身?” 柳絮神色黯然,“我也不知,皇上从来不肯对我说,但我能看得出,那个人在他心中,是永远都无可取代的,我劝你,不管皇上对你多好,你都不要沉迷进去,否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这番教育子女的口吻,让苏墨钰忍不住笑出声:“柳絮姑娘,你瞧我长得漂亮吗?” 柳絮嘴角一抽:“你……一般般。” 她哈的一笑:“柳絮姑娘没必要照顾我的自尊,我知道,自己长得很丑,放在契丹还能看得过去,但在美女如云的大晋,真的就没法看了。皇上只是觉得我比较有趣而已,绝对不会喜欢上我的。” 想想也是,她这么丑?皇上会爱上她吗? 柳絮放心了,“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皇上深爱的人,一定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有珠玉在前,其他女人都不会看上眼的。” 苏墨钰差点笑场,姑娘,你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第338章 放不下心里的愧疚 上了马车,正在闭目养神的某人,突然出声:“柳絮都跟你说了什么?” 咦?他怎么知道,柳絮找过自己的? “没说什么。”她随口敷衍。 他仍是闭着眼的懒散模样,口吻却清泠起来:“她可是告诉你,你只是朕眼中的替代品,让你不要痴心妄想?” 虽是疑问,口气却笃定得很。 苏墨钰撇撇嘴,既然知道,干嘛还要问她?真是闲的发慌。 “她是这么说的。”在他对面坐下,“不过我没放在心上。” 他仍是闭着眼,轻轻颔首,她的回答让他觉得很满意:“你明白就好,根本没有所谓的替代,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替代她。” 她满口应承,“我知道,而且,我也不打算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他忽然沉默,隔了一阵,蓦地睁开眼:“你和她很像。” “她?” “但又有些不像。”她是固执的,倔强的,甚至有些自负的,眼前的女子,那份凛然傲气,虽然与她极为相似,却少了几分倔强和自负。 这辈子,他不知,还能不能遇见一模一样的人。 应该不会了,她在自己心中,永远都是无可取代的。 永远。 “她若是还活着, 一定能与索玉公主成为最好的朋友。”近乎于叹息的道了一声。 苏墨钰看着窗外,不耐与他讨论这些,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在他面前露馅。 “人要向前看,总是执着过去,永远都不会有醒悟的一天。”她托腮,看向窗外的明媚风光:“就像坐在马车中,能看到的,只有这窄小的一方天地,可若是走出去,整个世界,都在你的眼前。” 走出去? 他半垂着眼帘,内心当中一派荒芜寂寥。 想到要陪她一起看日落的诺言,此生此世,再也无法兑现。 日复一日的痛苦和遗憾,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狠狠攫着他的心,他哪里还有资格,还有勇气,一个人走出去,欣赏这大千世界? “曾几何时,朕想过死。”低低的一声,才一出口,就淹没在寂凉的空气中。 她一动不动,唯有眼底的波光狠狠跳了跳:“好在皇上并没有这么做。” “可是她死了,朕一人独活,觉得甚是艰辛。” “区区女子而已,怎能比得上皇上的千秋伟业重要?”她语声清淡的说着,却坚定无比,不带丝毫迷惘:“人不是只为了某件事,莫个人而活,从生下的那一天起,就背 负了许多责任,若皇上真的只为了一个女子,就放弃身为帝王的责任,那我恐怕,也会看不起皇上。” 他有些恼,什么叫做区区女子?在她眼中,他所爱之人,与江山社稷相比,就这么卑微不堪? 可转瞬,他又是释然了。 是了,她的确应该这么说,因为她不懂,也不能感同身受,野蛮的契丹人,哪里能够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拿来作对比的。 阳光穿过窗棂,投射在他的脸上,明媚暖融的日光下,他的脸庞,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如果可以,朕宁愿以这万里江山,来换取她的一生无忧。” 她一震,勉力压下心头的荡漾,平静道:“都说自古帝王多无情,没看出来,皇上竟然是个痴情种。” “痴情种?”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合上车窗,将自己整个隐入暗影中:“索玉公主此言差矣,身在皇家,根本没有痴情的权利。你看,朕虽然嘴上说着,无法忍受独活的痛苦,想要陪着她一起去,但最终,朕还是活下来了,且活得意气风发,精彩纷呈,享受着万民敬仰的尊贵,快活无比。” 听着这样的言语,心口无来由的一阵闷痛,忍不住转 首看向他,语气带着些急怒:“皇上若真觉得快活欢喜,又何必总是提起她呢?您是一国之君,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对一个人念念不忘?说白了,你不是放不下她,而是放不下心里的愧疚,因为你没有遵守与她之间的誓言,没有兑现你们对彼此坚定不悔的承诺!” 他晦暗死寂的眸子,骤然间掀起一阵狂烈的浪涛,仿佛当头一棒,整个人都有些懵。 目光穿过眼前的暗影,落在女子那张平淡无奇,甚至有些丑陋的脸庞上:“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胸口急促起伏,说完那番话后,才察觉自己有些情绪过激了:“我……我猜的。” 他眸光深邃,眸底最深的地方,掠过一丝暗泽,很快便隐匿了。 “你说的没错,朕一直放不下她,的确是心中的愧悔在作祟。”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轻笑了起来,久久不停:“听你这么一说,朕才发觉,自己真的很卑鄙,也怨不得,她要远远离开朕,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 阴影下,他整个人显得恹恹无力,疲惫懒散。 真是奇怪,这才两年时 间,他的精神就变得如此不济了? 虽然身为皇帝,的确容易忧思过度,影响身体健康,但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变得这般形容憔悴。 马车中一时寂静无语,没有了他的罗里罗嗦,反而还有些不习惯。 收回看风景的视线,朝马车一角的男人看去。 他单手支颐,双目紧闭,看上去好似正在熟睡。 她蹑手蹑脚起身,走到他身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会吧?真的睡着了! 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睡着,难道不怕她这个敌国公主,趁机对他不利? 这家伙,心可真够大的。 正打算坐回去,却发现双目紧阖的他,眼睫猛地颤了几下,斜飞入鬓的长眉,也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 他在做梦吗?梦中的他,是这样的不安,这样的惶然,褪去了凌厉与威严,这样脆弱无助的他,无端令人心疼。 自打重逢以来,她还从未这般近距离地观察过他。 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容,只是眉宇间,却多了怎么都驱散不开的浓重阴郁。 或许,这一次,她真的不该来,不该看到这样的他。 让记忆中那个冷酷矜傲,杀伐果决的容蓟,永远留在回忆中,才是最好的结局。 第339章 不安分的雪灼 傍晚时分,车队行至皇家猎场。 坐了一天马车,苏墨钰觉得腿都快麻了。 这里的风景,还是和两年前一样瑰丽壮阔。 她的运气实在是好,竟然又一次赶上了日落。 金灿灿的云霞,铺满了整个天际,遥遥看去,好似佛祖现世,既豪迈又庄严。 她走到高坡前,站在围栏边上,举目眺望。 绝望时,不安时,痛苦时,只要看看这样的风景,心就会变得宁和安详。 人这一生,总会经历这样那样的困难,有时候,自己都会觉得支撑不下去,可人世间,也有诸多美好的东西,就似眼前的美景,只要想到,撑过这段最暗无天日的日子,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便会多出许多的勇气,继续面对那些好似永远都看不到头的艰险和悲伤。 “钰儿,我们再一起来看日落吧。” 当日,他对自己说的话言犹在耳,好似一切,都只发生在片刻一般。 她闭着眼,轻轻微笑。 容蓟,你我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和我眼中的落日,也是完全不同的模样,所以,我不想再和你一起来看落日,永远都不想。 一个人的风景,也能绚烂壮丽,诗情如画。 在离她十多 丈远的位置,矗立着一道人影。 明黄的衣衫,被傍晚的霞光,勾勒出奇异的华彩,连衣袍上的飞龙都好似要活过来一般。 晚风吹拂起他肩头的落发,幽幽飘荡在狂烈的山风中。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一尊被石化的雕塑。 看着远处的风景,远处的落日,还有那聚精会神欣赏美景的女子,他的心,难得温软。 就这么定定地站立着,陪同她一起欣赏日落。 以往两年前,每次来皇家猎场,他都会独自一人,去曾经和她欣赏日落的地方,静静地待上几个时辰。 原以为今年也不例外,却不料,有人捷足先登,抢了他的位置。 这位索玉公主,也喜欢看日落吗? 与她相似的,不仅仅是眼神性情,连习惯,都如此相似。 可再相似,她终究不是她。 他累了,不想再毫无目的地寻找与她相似之人。 难得清醒一回,不能再陷入自欺欺人的梦境,想要转身离开,脚下却像是被黏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最终,她在那里站了半个时辰,他也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直到她转身离开,他才挪动站得有些麻烦的脚。 回到自己的主帐,侍卫正听从 他的吩咐,将雪灼牵着了过来。 以往雪灼也总是不老实,闹腾得厉害,但今天动静却格外的大,六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一人扯着一根铁索,将狂躁的巨型雪狼钉在原地,可即便如此,六人仍是出了一脑门的汗,憋得满脸通红,险些就要失手拽不住它了。 容蓟见状,拧眉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侍卫气喘吁吁道:“回皇上,卑职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这雪狼好像有些不对劲……”一不小心,手中铁索被雪灼硬生生扯开,侍卫也在惯性之下栽了个脸朝地。 “回来!”容蓟怒喝一声,暴躁中的雪灼,终于肯安静下来,勾着脑袋,走回到他的身边。 他看着雪狼讨好的模样,冷着脸叹息:“早知道你这般不安分,朕就不该带你一起来。” 雪灼伸出舌头,在他手背上舔了两下,呜呜地叫着,不知什么意思。 “到底怎么了?”过去两年,每次春猎,他都会带它一起来,两次都算乖顺,没有给他添麻烦,这一次,怎么会闹得这样厉害? 雪灼来回在他身边转圈打转,喉中发出焦灼的声音,情绪显得很是激动。 容蓟看着它,根据它此刻的行为 举止猜测,难道是发情了? 春天一向是动物发情的集中期,这般猜测也是有理有据。 他对一旁的侍人道:“去拿点肉干来。”虽然雪灼已经从巴掌大的小狼,成长为牛犊般大小的威猛成狼,但喜欢吃肉干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以往它闹腾不休时,只要给它喂点肉干,都会老实下来。 可当侍人把肉干取来后,急得来回转圈的雪狼,却看都不看一样,一次次急着想要冲出大帐。 容蓟也失了耐心,把肉干往身旁一丢,对等候在外的侍卫道:“先把它关起来,小心点,不要让它伤到人了。” 雪灼伤人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除了对他以外,它对任何人都抱有强烈的敌意,甚至是杀意,有一回,它就把一名擅自接近他寝宫的宫女,咬了个半死。 为了防止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明确规定,没有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谁也不能擅自靠近他的寝宫。 几人雪灼的状态有些不对,毕竟是猛兽,还是严加看管起来比较好。 两眼汪汪,眼巴巴瞅着他的雪灼,就这样被六个侍卫一起给拖了下去。 一边走,一边发出凄惨的叫声,容蓟狠狠心,最终还 是让侍卫把它带下去锁起来了。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吩咐侍卫,不要伤了它。 …… 崎岖的山路间,一条长长的车队,正在山道间缓缓移动。 车队最前方的马车上,插着一面旗子,旗子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龙”字。 但凡看到那面旗子的人,都知道这是龙远镖局在护送的镖,两年间,名不见经传的龙远镖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大晋的土地上,威名远扬,很多有权有势的人,都会花重金,请龙远镖局为自己护镖。 绕过山道,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竹林。 此时月色正好,山间微风徐徐,虫鸣阵阵。 “天色不早了,大家今日就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早天亮后再出发。”孙家大小姐孙澜从马车上步下,交代完毕后,朝着车队最后方的一辆马车走去。 马车看上去有些陈旧,拉车的马匹,似乎也有些年迈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特殊之处。 孙澜在马车旁站定,抬手敲了敲窗棂:“你还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不一会儿,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好姐姐,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孙澜看着他,无奈道:“之前有人来找你,你为什么不愿现身?” 第340章 对残忍的定义 “好姐姐,我哪里敢现身啊,她们是要抓我回去成亲呢。” 孙澜纳闷:“不就是成亲吗?有什么好害怕的?”如果是女子还情有可原,身为男子,还有害怕成亲的?她实在觉得稀罕。 那个声音,带了些委屈:“姐姐你是没有瞧见,我那个未婚妻的模样,腰有水桶一般粗,脸盘跟楔子一样,凹凸不平,下巴上的赘肉,都拖到了胸口,偏偏两只眼睛小的跟绿豆一样,嘴巴张开,能吞下一只鸡!” 孙澜听着听着,秀丽的脸容便拧了起来:“这世上哪有这么丑的人?若真有,岂不是妖怪?”只是想想,就觉得非常可怕。 马车里的连连附和:“没错没错,我估计啊,她就是妖怪转世,就等新婚夜的当晚,把我一口吃掉。”说完,开始央求:“好姐姐,你真的忍心,把我送到如此可怕的老妖怪身边,让她把我一口吞掉吗?” 少年的脸容,在黯淡的星光下,犹如萤石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华彩,不突兀,也不沉闷。 一双浅褐色的眼瞳,似上好的猫眼石,泽泽生辉,还隐隐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味道。 孙澜叹了口气,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好,我不赶你走,但我们孙家不养闲人,你总要为了我们做点什么。” “我给姐姐做贴身小厮吧?我最擅长这个了。” “我不缺小厮。” “我知道姐姐不缺,但像我这么好的小厮,找遍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孙澜好笑道:“你小子脸皮够厚的,是跟谁学的?” 少年嘻嘻笑着,继续央求:“好姐姐,考虑一下呗,只要你答应我,我可以保证,你绝对不会后悔。” 只是个小厮而已,孙家财大气粗,又怎会养不起? 虽然觉得这少年有些吊儿郎当,却也不禁,被他话语中的的自信所吸引,略一思索,点头道:“好,我就姑且信你一回。” “就知道姐姐是个好人。” “行了,别奉承了,不是要做我的小厮吗?赶紧下来,我渴了,你去给我找点水来。” “好嘞,姐姐稍等,小的去去就回。” 少年精瘦的身形,从马车上跳下,一溜烟就不见了。 没一会儿,少年就拖着拎着一只水囊回来:“姐姐,水来了!” 孙澜接过,拔开塞子,却没有喝,而是倒出一些,洗了洗手。 这种山涧中的溪水,她才不会喝呢,之所以说自己 口渴,只是为了试探他,看他的举止行为,是不是也和嘴上说的一样动听。 洗净手,一旁的丫鬟还没有动作,少年便递上一方雪白的帕子。 孙澜诧异,顿了半晌,才接了过来,将手擦净。 在马车中坐了大半天,不想再回马车上,她看对面有块光洁方整的大石,于是走过去,打算在上面歇息一会儿。 “姐姐稍等!”刚准备坐下,就被少年拉住,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少年道,“夜间寒凉,这么直接坐上去是要生病的。”他转身走回车队旁,向一名家仆要了个蒲团,走过来垫在石头上:“姐姐请坐。” 不免,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很会伺候人。”她上下打量他,少年的穿着虽然有些陈旧,但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凛然高华的气度,出身绝不普通。 “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在躲什么?” “就是逃婚啊。” “不许骗我!” “我没有欺骗姐姐。”少年眼神认真:“的确是我爹,逼着我娶我不喜欢的人。” 孙澜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鬓发,从丫鬟手中接过食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个人不是这 样过来的,你有什好委屈的?” 少年瞪大眼睛:“怎么能不委屈?难道让姐姐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你也能接受?” 孙澜打开食盒的盖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黯:“说实话,两年前的时候,我还和你抱着同样的想法,若是让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还不如去死。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那么抵触了,如果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可以换来我家人一生的平安和顺遂,我也觉得值了。” 少年似乎很难理解:“这样怎么可以!你的家人是家人,你是你,为了家人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太残忍了。” 孙澜笑了笑,把装着点心的食盒朝少年递去:“你的家人还在,你的家也还在,有什么残忍的?等你失去这一切的时候,你才会明白,自己对残忍的定义,实在太狭隘了。” 少年撇撇嘴,孙澜说的,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少爷曾经说过,要想过得比别人都好,就要依靠自己的双手,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不喜欢耶律蓉,让他娶她,简直比让他去死还要痛苦。 所以,他要靠自己,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 苏墨钰一个晚上没睡好 ,不是水土不服,也不是心事使然,而是被某种类似狼叫的声音,折磨了一整晚。 树林深处是狼群聚集的地方,只要不去招惹那些狼,它们不会来主动攻击,所以虽然烦躁,却并不觉得害怕。 因为睡不着,于是天未亮就起身,去猎场边缘的安全地带散步。 散着散着,不知不觉散到皇帝的主帐外。 帐子里面,透出微微的淡黄色光晕。 他是一晚上没睡?还是起得比较早? 如果没记错的话,围猎的第一天,要进行开猎仪式,不过他是皇帝,可以最后一个到场,没必要起这么早。 正想着,耳边突然听到一声类似于猛兽咆哮的声音,那声音非常近,好似就在自己的耳边。 根本来不及闪躲,刚一转身,就见一道雪白的影子,朝自己迎面扑来。 她被扑倒在地,视线所及之处,唯能看到两排锋利獠牙,森然可怕。 将她压住的巨兽,嗷呜一声,低下头去—— 呃,好恶心! 湿漉漉的舌头,在她脸上来回舔着,毛茸茸的大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处,撒欢一般的嚎叫着。 正在大帐内处理政务的容蓟闻声赶了出来,看到眼前一幕,不禁怔住。 第341章 你到底是谁 两年不见,这家伙有长大了不少,压在她身上,她干脆动弹不得。 “别、别舔了。”再舔下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都要被舔皱了。 她一手抵在后背,一手卡在雪狼的脖子上,想要从它过分热情的欢迎中脱身,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一人一狼的推搡中,她无意间看到了站在大帐旁的容蓟。 心里不禁一咯噔,皮卡丘对自己这么热情,会不会让他看出端倪? 没关系没关系,也许这两年里,性子改变的不仅仅只有容蓟,皮卡丘也不似从前那么怕生,对不熟的人总抱着敌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满头大汗的侍卫扑通跪倒在地:“卑职该死!卑职该死!都是卑职的失误,卑职没有看好它!”侍卫用力磕头,已经做到了赴死的准备。 容蓟迟迟没有出声,就在侍卫因为极度的紧张,即将昏厥过去时,容蓟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下去吧,这次就先饶了你,下回再犯,自己提头来见。” “是,谢皇上隆恩,卑职告退!”有种九死一生的感觉,侍卫站起身,连走路都开始打起了摆子。 “雪灼!”容蓟将视线投向热情得不像话的雪狼 :“起来!” 雪灼扭头看了他一眼,却不肯放开苏墨钰。 他换了冷厉的语调:“朕看你是皮痒痒了。” 话音刚落,雪灼就放开苏墨钰,屁颠屁颠跑回容蓟脚边,大脑袋一个劲地在他明黄的袍子上蹭着。 苏墨钰长舒口气,狼狈不已地爬起身,抖了抖衣裙上的草叶。 容蓟上前一步,静静看了她一阵,忽而抬手,帮她取下了沾在头发上的草叶。 “呼——”她拍拍胸口,惊魂未定道:“皇上养的狗真是太威猛了,吓我一跳。” 容蓟道:“雪灼不是狗。” “啊?”她眨眨眼。 “它是狼。” “狼?”苏墨钰做出恰到好处的惊愕,脸上的神态,完全都是跟影毒学的:“不会吧,狼怎么会怎么听话,而且,这狼……看上去还有点蠢。” 雪灼闻言,不悦地叫了两声,两年前说它蠢,现在还是说它蠢,这个前主人实在太过分了。 容蓟无视她对雪灼的评价,摸了摸狼头,神色晦暗不明:“雪灼除了朕以外,对任何人都抱有敌意,就连一直在朕身边侍候的魏全,都不许他靠近朕的寝殿半步,对不熟的人,更是杀意十足。”停了停,他收回手,抬起头 来,“就是你口中的这只蠢狼,两年前,率领狼群,杀了上百名京城护卫军,险些,就要惊动大批军队前来剿杀。” 她愕然,皮卡丘率领狼群屠杀京城护卫军?不会吧,这个萌蠢萌蠢的家伙,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看不出来呢。”她嘀咕一句,的确看不出来,这家伙除了会欺负可怜的鸽子外,还有什么本事? “是啊,看不出来呢。”容蓟道:“当时,朕也很惊讶,人们常说狼心狗肺,可雪灼,却为了她,为了仅陪伴它几个月的主人,抛却生死,替她拦住追兵。” 她更是愕然。 没想到,当年自己和影毒为了逃命,将皮卡丘残忍丢弃,而它却为了自己,甘愿冒险,为她拦堵追兵,争得更多时间逃走。 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狼有情有义。 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皮卡丘,内心升起一股深深的愧疚。 “这只狼真有灵性,比一般的狗都要聪明。”她由衷地夸了几句,可也只是强颜欢笑罢了,心里却阵阵哀痛。 “你是第一次见它吧?”容蓟问。 她直觉不妙,但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是啊,来的时候,见有个铁笼子,还好奇过里面关着 什么。” 容蓟垂头看了眼雪灼,竟是难得的乖巧,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越发重了,“朕不信。” “皇上不信什么?” “不信你与它是第一次见面。”他牢牢迫视着她,深邃漆黑的眸,似能攫住人的灵魂:“雪灼的性情,朕再清楚不过,你若真的只是陌生人,此刻她早已是尸体一具了,岂能站在这里敷衍于朕?” 靠!自己真是被皮卡丘这货害死了。 苏墨钰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到底是谁?”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能慌不能慌,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要沉住气。 她深吸口气,平静道:“皇上也太大惊小怪了,我们草原人,天生就擅长驯狼,我想,雪灼应该是察觉到了我身上和同类相似的气味,才对我报以友好的。”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似要穿透她的眼底,看到她隐藏起来的灵魂。 她毫不畏惧,与他笔直相视。 前世的卧底经验,终于派上了用场,连测谎仪都测不出来的演技,她很有信心。 果然,在一番试探后,并未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容蓟略有些失望的撤回视线:“是啊,朕差点忘了,你们契丹人,天 生擅长驯狼,朕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们的族辉,就是一只狼头。” “皇上记得没错,我们的族辉,的确是一匹狼。”呼,好险,差点就穿帮了。 一身雪白的雪狼,尚不知自己犯了怎样难以挽回的大错,还在讨好地向苏墨钰摇尾巴。 摇?摇你妹! 打死都料想不到,以为已经死掉的皮卡丘,竟然会被容蓟收养,更想不到,自己天衣无缝的伪装,竟险些在这只蠢狼的手下失败! 不敢再多逗留,谁知这蠢货还会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皇上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告退了。” “半个时辰后,记得来参加开猎仪式。”刚转身,就听容蓟道。 又转了回来,歉意道,“我还是不去了,毕竟我的身份有些尴尬。” 容蓟想了想,竟然同意了,“也好,既然雪灼与你有缘,就暂且交给你看管了,若它伤人,你就替它领罚。” 哈?容蓟你也也太贱了吧! “这样不……” “这样很好。”又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说完,反身回了主帐,雪灼本想跟过去,回头看了苏墨钰一眼,就老老实实蹲在她脚边了。 盯着尾巴越摇越欢的雪狼,苏墨钰无限惆怅。 第342章 不忍下手 不管雪灼之前怎样威风,总之,现在的它,跟只蠢货二哈一样。 苏墨钰撕下一小块肉干,某只蠢狼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将手中肉干丢给它,威猛的身子一跃而起,将肉干叼住。 连续扔了几次,直到手中肉干喂完,某只蠢狼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手。 苏墨钰将手一扬,假装把什么东西抛出去,傻乎乎的蠢狼在空中看了一阵,又在地上找了一圈,最后回头小跑到苏墨钰身边,失望地低呜起来。 她大笑起来,摸了摸雪灼的脑袋:“还是和以前一样傻。” 某狼不开心,在她身前来回蹭着,发出反对的声音。 “反对无效!”她把它拽到身前:“他倒是给你起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不过依我看,你还是叫皮卡丘比较合适。” 不合适,一点都不合适! 它还是喜欢雪灼这个名字。 桌上还有最后一块肉干,苏墨钰伸手去拿,无意间碰到了搁在肉干旁的匕首。 她怔怔看着匕首,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雪灼等不及了,一个劲地拽她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探出手去,却没有去拿肉干,而是将匕首握在掌中。 雪灼 不明白她拿匕首做什么,歪着脑袋,一副迷茫的神色看着她。 “皮卡丘,过来。”她向它招手,听话的雪灼走到她脚边,在她的手上舔了两下。 “对不起……”她低低道,一手绕过雪灼的脖子,一手将锋利的匕首抵上去。 雪灼还是一副不知所谓的模样,喉中发出欢快的声音。 她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敷衍过去了,那下一回呢? 容蓟已经开始心生怀疑,以他的敏锐,不可能会毫无所觉,留下雪灼,自己迟早要露馅,它对陌生人的敌意,以及对自己的亲密,实在太不正常,就算反应再迟钝的人,也会觉得奇怪。 不能排除容蓟在用雪灼来试探自己,他做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 无论如何,雪灼都不能留着了。 对于雪灼的死,她可以编造出许多的理由,比如它突然发狂,攻击无辜之人,她为了救人,只好出手将它击毙;也比如,它突然发狂攻击自己,她为了保命,只好忍痛下了杀手;再比如,它四下乱跑,与林中野狼混在一起,被人误杀。 总之,如果容蓟真的追问起来,她怎么都能替自己脱罪。 而杀死一只这样的狼,对她来时, 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它甚至……不会反抗。 深吸口气,握紧了匕首,拼命压下心底的那股灼灼哀恸,猛地将匕首朝前一送—— 雪灼发出低低的呜咽,艳红的鲜血滴落在地。 哐啷一声,匕首落地。 她悲痛掩面,终究,自己还是下不了手。 在最后关头,匕首错了位,只割伤了雪灼的前肢。 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等待了两年的主人,要如此伤害自己,雪灼半蹲在她面前,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喉中不停发出哀伤的叫声。 “对不起,对不起……”它为了自己,什么危险的事情都愿意做,哪怕自己要杀它,它都不会有丁点反抗,而自己,却因为担心被容蓟认出来,就残忍地想要夺走它的生命。 还记得两年前那次春猎,它只有巴掌大小,毛茸茸的,连路都不太会走。 小小的狼崽,脾气不小,无论是谁都不能接近它,却唯独对自己,依赖信任。 “对不起……”她抱住雪灼,将脸埋进它厚厚的皮毛中,滚烫的热泪,沾湿了雪狼白色的毛发。 隐忍了许久的眼泪,像是突然决了堤一般,汹涌而出。 有时候,不哭则已,一哭就 停不下来。 雪灼很听话,任由她抱着,一声不吭,也不管自己正在流血的前肢,反而用大脑袋轻轻蹭着她,以示安慰。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伤心,当初家破人亡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而现在,却像是要把积聚了两年的泪水,全部哭出来一样,哭到哽咽,哭到嗓子嘶哑,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好在大部分人都去参加开猎仪式了,没人注意到让她,她这才能哭个尽兴。 哭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止了泪。 拿出镜子一瞧,脸上的妆都哭花了,原本黝黑的皮肤,黑一块白一块,两颊的面具也略有些松动。 趁着没人回来,她连忙重新易容,将花了的妆补好。 刚补好妆,就听帐外传来一阵嘈杂,夹杂着凌乱的马蹄声。 呼,好险。 幸好及时补好了妆,否则真要出事了。 看了眼雪灼腿上的伤口,她叹息一声,对它招招手:“过来。” 即便被伤害过,雪灼仍是不带任何戒心地朝她走了过去。 她翻出止血药和绷带,将雪灼受伤的腿包扎起来。 “蠢,蠢得突破天际。”自己要杀它,它竟然不躲不避,不反抗也就罢了, 连点戒心都没有。 雪灼却欢快地摇起了尾巴,一副很是开心的模样。 她大囧,这蠢狼不会以为自己是在夸它吧。 算了,反正已经够蠢了,也不会再蠢到哪里去。 早上是开猎仪式,下午则开始正式狩猎。 容蓟对雪灼身上的伤口似乎并不在意,但苏墨钰却主动解释,说是自己和雪灼玩闹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它,容蓟听后,只点点头,没有多余的反应。 苏墨钰觉得自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终究还是无法做到若无其事,只要面对他,平静了两年的心扉,就会再次变得躁动不安。 “这林中有不少野兽,一会儿你跟紧朕,不要乱跑,出了事,朕可不管你。” 开始围猎前,容蓟对身后苏墨钰警告道。 她有些无奈,既然林中野兽遍布,干嘛还非要拉着自己一起来?您老人家是闲的发慌吧! 心中这般想着,嘴上却说:“皇上放心,我很惜命,所以我一定会跟紧皇上的。”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那个女子也总喜欢这么说,可她最后,还是把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 “出发。”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容蓟当先一骑,策马冲进了密林。 第343章 埋伏 时节已进入初夏,比起两年前,林中的气温显然高了许多。 顶着头上的烈日,苏墨钰擦了擦汗。 就她擦汗的这阵功夫,容蓟已经猎到了一头鹿。 虽然自己的马背上,也挂着一支弓,和几支羽箭,但她却从未使用过。 林子很大,根本看不到尽头,即便是两年前,她也只敢在外围狩猎,不敢深入,这一次跟着容蓟,第一次深入到林密的内部。 越往里面走,阳光就越是稀薄,气温也越是凉爽。 突然,她胯下的马匹,猛地停了下来,并往后倒退了一小步。 她直觉不妙,探手取过了身后的弓箭。 随行众人并未察觉异常,仍跟在容蓟身后,不断往内深入。 苏墨钰弯弓搭箭,锋利的箭矢,对准了前方浓密的灌木丛。 一阵微风吹过,她眯了眯眼,再次睁开时,一道明黄身影在眼前闪过。 他背对着她,策马缓步朝前踏去。 锋利的箭尖,泛出雪亮而幽利的光泽,隐隐透出嗜杀的血色。 她微微挪动手臂,原本对准灌木丛的箭矢,改为对准男人的后心。 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只要她放开手,锋利的箭矢,就会精准无比地穿透男人的心脏。 对 于自己的箭法,她很有信心。 而杀了他,也不会被其余的人发现,她只需要解决随行的这几名官员即可。 离开密林,再做出皇帝被野兽袭击的假象,一切都天衣无缝,完美至极。 只要放开手里的弓箭,只要放开…… 他就会死! 走在前面的容蓟,蓦地拉紧缰绳,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以余光,向后扫视。 他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一抹雪亮,比赤阳还要刺眼。 身为皇帝,高高在上的同时,也是被无数人憎恨嫉妒的对象。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千钧一发,不知多少回与死亡擦身而过,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死过千百回的行尸走肉,他不是不害怕死亡,而是对死亡已经麻木。 “大家小心点,前面可能……”他微微侧首,低声说着,话至一半,空气中陡然响起箭矢擦着风声射出的簌簌声响,如裂帛一般,骇人心魂,转瞬,那带着雷霆之势的箭矢,就已经近在耳畔。 与此同时,他面前的灌木丛中,猛地跃起一只花斑云豹,锋利的前爪,已经搭在他的肩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然恐怖的锋利獠牙。 噗! 箭矢准确无误地射入云豹的眉心,体型巨大的豹子,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就重重跌在地上,没了声息。 他猛然回头,对上女子凛然酷烈的眼神,似九天的骄阳,傲然耀目。 她稳稳端着弓箭,微风掀起她的衣袂,扬起她随意披散的长发。 这一刻,本是丑陋无盐的女子,却美得惊心动魄。 收回弓箭,她浅淡一笑,连世界都仿佛骤然明亮,“林中危险,皇上狩猎时,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再走神了。”说完,策马行至一击毙命的云豹前,下马将豹子驮起,放在马背上。 翻身上马,对诸人说了句:“大家加油。” 他挥鞭跟上,与她并肩而驱:“索玉公主的箭术,果然名不虚传,看来邱言,便是死在公主这精妙无双的一箭之下。” 她哼笑两声,对他的赞誉毫无反应:“皇上可知道,如果刚才那一箭,我射偏了……” “你不会射偏。”他斩钉截铁。 “皇上怎知,我一定不会射偏?万一我紧张,手跟着这么一抖。” 他看着她,眼中是笃定的神采:“能于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人,不会紧张。” 她干笑两声:“皇上真会夸人, 战场是战场,猎场是猎场,完全不同。” “其实,索玉公主完全有机会,一箭杀死朕。”他看着她,仔细觑着她脸上的表情:“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了?” 心中一咯噔,这厮是怎么发现自己有意要对付他的?不过心中的浪涛再汹涌,脸上还是平静无波的模样:“皇上开玩笑了,杀了您,我恐怕也要跟着一同陪葬。” “你可以在被人发觉之前,就将身后这几人解决掉,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是你杀了朕。” 哈,不得不说,他和自己还真是心有灵犀,她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杀了皇上,对契丹没有好处。”这是实话,容蓟若真的死了,新帝对契丹会是什么态度,真的很难预测。 正因为是实话,所以容蓟并未怀疑:“这么说,公主之前,的确存了想要置朕于死地的心思?” 和他之间,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她大方承认:“没错,我的确想过,趁此机会杀了皇上。” “那朕便多谢公主的不杀之恩了。”他目视前方,半真半假地说了句。 她侧首朝他看了眼,男人刚毅的侧颜,有着嶙峋的锋锐,不再似从前那般温润柔软。 她几乎无法 看出他此刻内心的情绪,在得知自己有意要杀他时,至少也该表现出一点愠恼之意来,可是没有。 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在面对正常人都有的恐惧时,他所表现出来的,竟然是无关紧要的麻木。 或许,杀了他,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吧。 可惜,自己终究,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 恨一个人有多深,爱一个人就有多浓。 她不想让他这般轻易的死去,受尽折磨的一生,远比直接杀了他,要大快人心。 她也不想他这么平庸地死了,他还有很长的人生,足够令他施展满腔抱负的人生,她希望能看到他成功的那一天。 或许,自己真的不该来大晋,不该见到他,不该让这种混乱矛盾的无措,扰乱自己平静的心湖。 “皇上小心!前面有埋伏!” 伴随着身后突然响起的一声焦灼呼喝,前方**入云的参天大树,突然像被人拦腰截断,猛地朝几人砸了下来。 连续几声惨叫,跟随在两人身后的几名官员,悉数被倒下的巨木压在了下面。 好在两人走得比较靠前,这才免于一劫。 但紧接着,两旁的山道上,便滚下了无数巨石,震得地面嗡嗡作响。 第344章 就你这样,能和她相比吗? 苏墨钰吓了一跳,倒不是被眼前的场面给吓到,而是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过突兀。 容蓟反应迅速,扬起马鞭,在她身下的马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别愣着了,快跑!” 顾不得猜测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连忙跟在容蓟后面,纵马狂奔。 山石飞溅,大地轰隆,此刻艳阳高照,这番末世般的场景,绝对不会是天灾之祸。 胯下的马匹似乎已经精疲力竭,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一阵尘土飞扬,沙石迷蒙了眼睛,前方的道路,一片浑浊。 “上来!”这时一双手里的手,将她从马背上托起,身子一轻,下一刻,她已经稳稳坐在了容蓟的身后。 与此同时,落石自天而降,砸在了她之前所骑乘的马匹上,一声长长的哀鸣,马匹被巨石压狠狠压在了下面,有浓稠的鲜血,从石缝中流出。 她深吸口气,将心底的那股惊骇死死压制住,顾不上矫情,连忙伸手,用力抱住了前面的人。 身后轰隆声不断,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在一片尘土飞扬中,两人一骑,终于远离了危险地带,自落实飞溅之地疾驰而出。 前面是一片相对平缓的高地,四周开阔,不易 设埋伏。 容蓟策马行到那片高地后,这才勒马停驻。 翻身下马,看她一眼:“你没事吧?” 她也跟着下马:“没事。”回头看向一片狼藉的密林,她沉声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么大的阵仗,应该是专门来对付您的。” 他牵着马,轻抚马头,安抚受到不小惊吓的坐骑:“你怕了?” “当然,刚才九死一生,我险些就要像那匹马一样,死在那堆乱石当中了。”她拍拍心口,不是敷衍,也不是欺骗,那一瞬,她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你放心,朕绝对不会连累你丢了性命。”他语声微沉,却丝毫不显惊慌。 她笑着拱了拱手,“希望皇上这话可信。” 他看了她一眼,“索玉公主嘴上说着害怕,可朕瞧着,你的样子平静的很。” “我这都是装的,实际上早就吓坏了。” 他轻笑一声:“索玉公主谦虚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朕总觉得,你经历过比这还要可怕数倍的灾祸。” 她眨眨眼,“皇上想多了,我这一生,唯一经历的最吓人的事情,就是那次在高海,和大晋士兵对阵的那次。” 他抬眸看了看远处尘土宣扬的林子,转开了话 题:“我们可能要被困在这里了。” 她也朝密林的方向看去,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山道,被落下的巨石严严实实堵住,且山道两旁全是深不见底的山涧,想要离开,恐怕只有长出翅膀才行了。 “皇上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垂下眸,说了一个字:“等。” 她没有多问,只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走到一块平滑的地面上坐下,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向正在拴马的容蓟问道:“吃吗?” 看了一眼,拧眉:“这是什么?” 她拆开纸包,“芸豆卷,金丝糕,吉祥果。” 他看着纸包里的各式点心,很是好奇,“你哪来的这些东西?” 她得意一笑:“开猎前偷偷拿的,亏我有先见之明,您要么?”她首先拿了个芸豆卷吃。 他摇摇头:“朕不饿,你留着自己吃吧。” “嗨,遇到这种槽心事,你就别摆皇帝架子了,搞不好,我们要在这里困上几天。” 他栓好了马,侧过脸来,深深睨她一眼。 明明是张陌生至极的脸,却让他觉得异常熟稔,那种轻松快意的感觉,是他从别人身上,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的。 走到她身边,在她身 旁坐下,顺手抓了个金丝糕,“你倒是想得开。” 她叹息着,嘴里塞满了芸豆卷,有些口齿不清:“不看得开咋办,总不能绝望寻死吧。” “如果你真的要跟朕一起死在这里,你会恨朕吗?” 她捶了两下胸口,把最后一口芸豆卷咽下去:“死都死了,还恨个屁啊。” 他把眉头拧成个川字:“你真的是契丹人?” 这话什么意思?又开始怀疑起她的身份了? 就知道,跟着家伙在一起,必须无时无刻小心警惕,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她随口应着:“是啊,如假包换的契丹人。” “朕觉得你一点也不像契丹人。” “不像契丹人,不代表不是契丹人。”如果认真算起来,她连大晋人都算不上。 至于算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一抹异世而来的幽魂,或许,不管是大晋还是契丹,都不是自己的安身之地。 突然就有些伤感了,配上现在这副倒霉境况,鼻腔都酸酸的。 他似乎也落寞起来,望着脚下的草地:“这事结束后,朕放你回去。” 她一喜:“真的?” 原本是真的,可看到她眼中骤然爆发出的喜色,出口的话,就变成了: “假的。” 她脸上的喜色还未褪去,就那么僵在脸上,看着有些滑稽。 “再等等吧,等朕想通了,就放你走。” 想通?什么时候能想通?她觉得不靠谱,“皇上,您自己也说了,我跟您心里的那人,完全不一样,逝者已逝,您就别再坚持了。” 他蓦地有些恼,瞪她一眼:“朕有说过,把你当做她了吗?就你这样,能和她相比吗?”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伤人了,好在她并不在乎,“那您这是做什么?不让我走,总不会看上我这副倾国绝色的容貌了吧?我还要回去跟我未婚夫成亲呢,时间长了,我怕他等不住。” 他嘴角狠狠一颤,原以为那个女子的脸皮已经够厚了,谁料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你们契丹的公主,除了你,再无其他人了?”他冷着脸问。 她想了想:“王庭是没了,不过其他部族倒有不少。”她瞅他一眼,脑洞大开:“皇上是打算迎娶契丹公主做皇妃吗?” 莫名有些急切,下意识解释道:“不是朕,是其他皇子。” 苏墨钰点点头,心想,你可真阴险,为了维护两国邦交,就牺牲自己的兄弟,有本事自己娶啊。 第345章 好心有好报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之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倾盆大雨便落了下来。 虽然已是初夏,但山间寒凉,尤其是下了暴雨后,周围的空气,更是冷得渗人。两人找了个山洞作为临时避雨之地,山洞不算大,但容纳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墨钰抱着双臂,躲在山洞一角瑟瑟发抖。 身上本就被雨水淋湿,太阳下山后,更是冷得呵气成冰。 好不容易等雨停了,容蓟站起身道:“朕去找点柴火。” 她已经冷得说不出话来,只胡乱点了点头。 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了,老天最近怎么这么喜欢整她啊。 容蓟找来柴火,却因为过于潮湿,没法点燃。 苏墨钰瞪着没有火苗,只不断冒青烟的柴堆,一脸绝望。 容蓟拧了拧眉,他原本就不擅长做这些,那年春猎,她偷偷带着他去后山打过野味,用泥巴包起来埋在土里烤熟了,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美味。 他那时就很羡慕她,什么都会做,用泥巴烤出来的野鸡,也那么美味,可他只能眼巴巴瞧着,一点都插不上 手。 苏墨钰冷得直打抖,再这样下去,不用等人来救,她今晚就要被冻死。 没办法,只能一边颤颤巍巍打抖,一边将柴禾整齐码好,从他手里拿过打火石,“你再去、去找点枯草枯叶来,专、专门拿最下面那些烂掉的,越烂越好。” 他虽不明白,为什么要找烂草烂叶,但还是照着她所说,出去将她要的东西找回来。 将腐烂的草叶塞到柴火中央,用打火石点燃。 火焰一开始很小,泛着微微的蓝绿色,看上有点像是鬼火。 但没一会儿,蓝绿色的火苗,就变得越来越旺盛,窜起了艳丽的红色火焰。 他愕然,不由得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朕就点不燃这些树枝?” 废话!这些树枝被雨水浸泡,泛着潮气,你自然点不着。 那些被埋在地上经年累月的烂草烂叶,可以生成沼气,利用这些沼气来点燃木柴,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终于不用再忍饥挨冻了,她脱下外衫,在火苗上烤着,看他一脸呆滞惘然的模样,提醒道:“你身上的衣服也脱下来吧,一直穿着湿衣裳会生病的。” 他却恍若未闻,直勾勾盯着眼前的 火苗,不知在想什么。 不理他,直到把自己的衣服烘干,他才像是终于回神般,把穿在最外面的明黄色劲衫脱下。 “你猎到的那头鹿呢?”苏墨钰穿好衣服问。 他像是慢半拍般,迟钝道:“在马背上。” 她二话不说,直接钻出山洞,将那只体重不轻的公鹿,拖到了溪边。 从靴筒中拔出匕首,锋利的刀刃,沿着公鹿的腹部,一刀滑下,动作干脆利落。 容蓟在山洞里待了一阵,循着她离开的方向,跟到了小溪边。 他没有靠近她,而是在离她两三丈远的位置站定,看着正在给公鹿放血的苏墨钰。 她知道他在自己身后,但现在没空理会他。 她估摸着,自己和容蓟至少要被困上几天,他手下的人效率若是高些,大概两三天就能出去了,要是效率慢,恐怕十天半个月,都别想离开这里。 要想丰衣足食,只能自己动手,指望他这个比贵公子还是贵公子的家伙,两人都得饿死。 将公鹿处理完毕,她洗干净手,将匕首放回靴筒,擦擦额上的汗,对他招手:“累死我了,你来把这鹿搬回去。” 能这样颐指气使地指挥皇 帝,放眼全天下,也就只有她敢这么做了。 他什么都没说,走到溪边,将被她开膛破肚的公鹿背在背上,带回了山洞。 看着将鹿肉切成一块块,穿在树枝上的苏墨钰,他脱口问道:“你会做叫花鸡吗?” 她正忙着穿鹿肉,闻言下意识答道,“会啊,不就是把掏出内脏的野鸡包裹在泥巴里,然后埋在土里炙烤,等烤熟后,剥开泥巴,野鸡身上的毛也就跟着泥巴一起剥落,又方便又好吃。” 火光下,他眸底的光泽,似乎也随着火光一起跳了跳:“你是从哪学的?” “这种法子,我们那里的孩子都会,哪需要学啊。”她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实际上已经心生警戒,绷紧了神经。 这家伙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试探自己,一不留神,就有可能中了他的圈套。 他轻声应着,垂着眼皮,似乎有些失望。 这个问题,他曾经也问过她,她说是跟几个狐朋狗友学的,一开始不熟练,多试几次就会了。 将穿好的鹿肉,放在火堆上炙烤,不一会儿,整个山洞中,都弥漫起令人垂涎的香气。 他苦笑一声:“如果你没有与朕一起被困 在这里,恐怕朕真的要被饿死了。” 她盯着滋滋冒油的鹿肉,吸了吸口水:“这便证明了,之前皇上救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好心有好报,正因为您救了我一命,现在才能穿着干爽的衣物,坐在火堆边,等待即将烤熟的美味鹿肉。” 好心有好报? 他自嘲一笑,他救她,哪里是出于好心呢? 在巨石砸落的瞬间,他原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先逃离。他没有那么好心,会去在乎一个陌生女子的性命,可是,不知为何,在他准备独自逃离的那一刻,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自己不救她,那么,他会后悔一辈子。 就是这突然冒出的奇怪感觉,让他做出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冒着生命危险,将那个丑陋的契丹公主救下。 或许真如她所说,好心有好报,付出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可大多时候,好心不一样能得到好报,而恶行也不一定能得到惩罚。 如果真她所说,老天对世人充满怜悯,充满慈悲,那么,死去的人就不该是他的钰儿,而是他。 “哇,真香。”她拿下烤熟的鹿肉,递给他:“喏,你一定饿坏了,吃吧。” 第346章 可怜 他接过,道了声谢谢,低下头去,咬了一小口鹿肉。 没有精心的烹制,精巧的手艺,只不过是野外为了生存,经过简单处理,勉强可以下肚的食物,但不为何,他却有种自己正在吃着人间美味的感觉。 记忆中的某个场景开始回溯,恍然间,他几乎以为,她并没有死,还在自己的身边,陪伴着自己。 苏墨钰可不像他这么感伤,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吃饱肚子,吃饱了,才能有足够的力量抵御夜间的寒冷。 取下一块鹿肉,开始大快朵颐,吃了一半,抬头见他望着手中的鹿肉发呆,于是问:“怎么了?不和胃口?”不和胃口也没办法,这荒郊野岭的,到哪去给他找十几道工序烹饪出来的宫廷佳肴?有的吃就不错了。 他摇了摇头,又低头咬了口鹿肉:“朕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 她没有追问,只是指了指火堆上的另一块鹿肉:“以前的事情有什么好想的,抓紧现在此时最重要的,还有一块,你一会儿吃了。”她随意擦了擦油汪汪的嘴巴,转身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躺下:“我困了,先睡会儿。” 看着手中的 鹿肉,他忽而苦笑一声。 自己贵为九五之尊,万民之主,到头来,却还要一个小女人来照顾,面对现下这种境况,竟乱了手脚,不知所措,反而是这位契丹公主,心性稳重,不论怎样麻烦的境遇,应对起来,都能游刃有余。 “朕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契丹人会尊称你为索玉克娜了。”他将剩下的鹿肉吃完,在她对面的一处岩壁旁躺下。 原本只是自言自语的一句话,没指望她能回答,谁知听听到她低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困顿:“那是他们夸张了,我根本称不上是女神。”女鬼还差不多,一抹从异世而来的鬼魂。 “你救了整个高海城的百姓,女神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她挪了挪身子,虽然自己一向适应能力不错,在哪里都不会觉得陌生,但睡在山洞还是第一次,尤其身后还躺着她以为一生都不会再见的人,能睡着才有鬼了。 “其实,我不是为了救那些无辜百姓,我是为了救自己。” “是么?” “是啊,只有杀了邱言,契丹最后的防线才能保住,只有保住防线,王庭才能安全,我才能逍遥自在地做 我的公主。”她翻过身来,目光正好与他相对:“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不是很自私?” 他看着她,这样就算自私的话?那自己算什么呢? “人都是自私的,只有自私,才能懂得什么叫做珍惜。” 她单手枕在脑下:“我一直都觉得,做皇帝是这世上最风光的事情,可看到你,我就不这么想了。” 他也睡不着,在这个荒芜的静夜里,不知为何,竟然想与她一直这样闲聊下去,“你觉得朕不风光?” “不是不风光,而是这份风光背后的危机,让人不寒而栗。” “索玉公主未免想得太过复杂,身为帝王,自然有帝王应当行使的权利与义务,只顾着享受高高在上的威严,用之不尽的荣华,这不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有得到,自然有失去,有失去,也必然有得到,很简单的道理。” “自己臣子的虎视眈眈,心怀不轨之人的嫉妒憎恨,这些也是一个帝王该承受的?” 他笑了笑,口吻淡漠轻松:“公主说的没错,如果朕不是皇帝,那么,还会有谁,对朕虎视眈眈,对朕极度憎恨?” 听他口气,似乎很享受这种过程: “所以我才说,我一点也不羡慕你,哪怕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你的日子,依旧过得不安稳。” “听索玉公主这般说,朕都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 “难道你不可怜?”除了权势一无所有的人,比最卑微的乞丐还要可悲。 “公主又不是朕,怎么知道朕可不可怜?”隐约中,不想被她这般看待。 “皇上如果不可怜,那我们现在这种悲惨境况,又是谁造成的呢?” 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朕说过,身为帝王,有帝王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自然也有帝王可享受的无上权利,朕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什么意思? 看他模样,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接下来将会遭遇的各种麻烦。 想到他惯常的手段,于是了然:“想要坐稳这个皇位,未免太累了。”她轻声感叹着:“今日有人要对付你,明日也有人要对付你,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他却满不在乎道:“如果这是身为帝王必要付出的代价,那么,朕甘之如饴。” “太难了……”她又是长长一叹,对于朝堂之上晦暗阴郁的勾心斗角,她再清楚不过。 听着她幽沉 的叹息,他的声音,也变得幽然飘渺起来:“难?有什么难的,过往的二十多年,朕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这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的确,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身在皇家,他自小便见识了太多的阴暗与残忍,人的欲望,是会不断膨胀的,所谓的救赎,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段。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就算堕入黑暗,也会有人将自己从暗无天日的绝望中拯救出来,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他才明白,人一旦陷入黑暗,就再也无法接触到光明了。 此时此刻,自己的这颗心,早已漆黑一片,不再鲜活明亮。 翻过身去,低低道了句:“睡吧,运气好的话,我们明天就能离开这里了。” 望着他的背影,那坚实的脊背看上去宽广有力,实际上,却早已疲惫不堪。 之前的二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不知在他过往的人生当中,是否有过明晰鲜艳的华彩,也许有过,也许没有,不管有还是没有,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和他,终究只是彼此人生中的过客而已,他是大晋皇帝,她是契丹公主,仅此而已,也只能……仅此而已。 第347章 人活着,哪有不累的 早上是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的,刚睁开的刹那,还有些迷糊,不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直至看到自己身上的明黄色外衫,才恍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衣物取下,蹑手蹑脚来到山洞外。 他正站在山洞前远眺,初升的红日,在他周身晕染出一圈赤色的光晕,使得他看上去,不似之前那般疏离冷漠。 她走到他身边,将手里的衣物递还给他:“皇上不该把衣服给我的。”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接过衣物,顺手穿好:“算是回报你昨天的烤肉。” 她耸耸肩,没再说什么,与他并肩而立,一起看向远处地平线初升的太阳:“黑夜再长,黎明总会到来;寒冬再长,天总会到来。” 他挑了挑眉:“索玉公主怎么也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她揉了揉眼睛,“突然想到中原的这句谚语,觉得挺应景。” 他微微眯起眼:“的确,黑夜再长,也阻挡不了黎明的到来。”说完,他看她一眼:“走吧,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她一脸迷茫:“走哪去?” 他头也不回:“自然是离开这里。” 她愣了一下,连忙跟在他身后:“我们不是应该在这 里等候吗?前面的路已经被堵住了,我们只能等人前来救援。” 话音刚落,就听到连续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前方被巨石和树木挡住的地方,被炸开了一个口子,一队身着铁甲的骑兵,率先从被炸出的缺口处涌了进来。 后面则跟着一队上百人的步兵,当先的骑兵,一直策马行驶至容蓟面前方才停下,最前方的一名骑手,翻身下马,跪倒在容蓟面前:“卑职护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容蓟抬了抬手:“霍大统领请起,这一次多亏你,才能将乱臣贼子一举击溃。” 身着铠甲的男人站起身,肃然道:“此乃皇上运筹帷幄,卑职不敢居功。” 容蓟上前一步,将视线调向远处安营之地:“人呢?” “已经俘获。” “很好。”男人平静舒缓的面容上,蓦地现出一丝戾气:“查出他们是谁的人吗?” “是贤王的旧部。” “贤王。”他冷哼一声,眸底深处有暗流涌动:“看来老三当初在朝中的布置,并不是只有那么几处,竟然连父皇都小瞧他了。” “皇上,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杀了。”没有丝毫犹豫:“但不能这么简单的就杀了, 朕一向不喜牵连无辜,但这一次,必须要杀鸡儆猴了。传朕旨意,这一次但凡参与作乱之人,整个亲族,皆处以死罪。” “是。” 交代完毕后,他转过身来,看着苏墨钰:“朕说了,朕不会是坐以待毙之人。”转过头,接过侍卫牵来的马匹,翻身上马:“走吧。” 苏墨钰看着他骑在马背上的身影,不自禁的说了句:“皇上这样,不觉得累吗?” 他淡淡丢出一句:“人活着,哪有不累的?” 她突然语塞,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以为要在这里困上许多天,谁知仅仅一个晚上,谋逆叛乱之人就被全部拿下,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容蓟这一招是引蛇出洞,还是将计就计,都冒了极大的风险,连自己都被拉入这场早已安排好的棋局中,傻乎乎地为他担忧,为自己担忧。 不得不说,身为一个帝王,他不仅仅是合格,而是优秀。 他有着帝王该有的杀伐果决,有着帝王该有的未雨绸缪,有着帝王该有的冷酷决绝,也有着帝王该有的阴诡深沉。 他越来越像个帝王,却越来越不像自己认识的容蓟。 终有一天,他会变成自己曾经憎恨的模样。 此 后几日,春猎照常进行,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最后,此次春猎以大丰收作为结束,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然而,只有当事人知道,这场春猎,实际上是一场猎物与猎手周旋的游戏,猎的不是鹿,不是狼,不是獐子,也不是云豹,而是人,心怀不轨的人。 最终,猎手赢了,而猎物,因为自己的失败,从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就像赌博,押上自己最宝贵的筹码,一切都是自愿,与人无忧,最后的输赢,既是看运气,也是看技术。 容蓟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筹谋,这便比他的对手,多了先手之机,凡事都要赢在起跑线上,从这一点看,他已经赢了一半。 贤王已死,但他的势力尚存,这股势力拧在一起,如卧榻之地,有猛虎酣睡,岂能令人心安? 为了除掉这股不安定的势力,容蓟以身涉陷,将这股势力引出,一举击破,这才是他此次春猎的主要目的。 苏墨钰有些不爽,自己竟然被他给算计了,不知自己他这场狩猎游戏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哪怕当个棋子都行,可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己顶多是个小丑,给人解闷, 给人娱乐的。 雪灼坐在她面前,一会儿摇摇尾巴,一会儿晃晃脑袋,憨傻憨傻的,苏墨钰怎么总有容蓟在借它比喻自己的错觉。 拿出一块肉干,递给雪灼,它却不吃,浑身的毛瞬间炸起,转身警惕地朝着某个方位低吼。 她朝雪灼吼叫的方向看去,那里正站着一名背着长剑的少女,目光越过人群,朝她这边看来。 少女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却写着愤怒和不甘。 她拍拍雪灼的脑袋,示意它无需紧张。 雪灼回头蹭了她一眼,在她身后蹲坐下来。 她扬了扬下巴,眼睛瞥向一旁的椅子,柳絮见状,这才敢走过来,不过还是不敢离得太近,“你是用什么法子,收买这只狼的?”如果雪灼对自己,也能像对她那样亲近,也许,皇上就能允许自己接近他的寝宫了。 苏墨钰笑了笑:“雪灼是狼,不是狗,收买不了。” “我不信。”柳絮看向半蹲在她身后,看上老实乖顺,却眼神凶狠的雪狼:“你一定是耍了什么手段,这只狼除了和皇上亲近以外,对任何人都有敌意。皇上是它的主人,它对皇上亲近是应该的,可你凭什么,能让这只畜生对你这么依赖?” 第348章 从前的影子 苏墨钰皱了下眉,认真说起来,雪灼的确是个畜生,但她还是听不惯有人说它是畜生,“大概是因为,我把它当成朋友一样看待吧。”一个久别重逢,为她甘愿赴汤蹈火的老朋友。 “朋友?”柳絮却觉得她在敷衍自己:“和狼做朋友,不愧是野蛮人。” “你喜欢皇上,对么?”她并不生气,对着一脸鄙夷的柳絮问了一句。 柳絮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我……我才没有!” 喜欢容蓟的人很多,哪怕是阎婉清,都能毫不掩饰地表示出自己的心意,这就是她不太喜欢柳絮的原因,三番四次来找自己麻烦,却不肯承认对容蓟的爱慕,难免有些虚伪了。 “姑娘,如果你真想得到皇上的好感,那么我劝你,不要再模仿她了。你是你,她是她,你终究无法成为她,而皇上也不可能将你当做她。” 像是被踩到痛脚一般,柳絮有些气急败坏:“我才没有!我连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还怎么模仿她!” “你不知道她的长相,但你知道她的性子。”苏墨钰笑笑,经过这段时间的短暂相处,她总感觉,柳絮在有意无意模仿自己从前的行事做派,这让她觉得 很难受,很不自在:“你别学了,学也学不像,画虎不成反类犬,况且,你脸皮不够厚,和她比起来差远了。” 柳絮只顾着反驳她对自己的看法,而没有注意到,为什么她会比自己还要了解那个女子:“你不也是一样?说话行事,处处带着她的影子,论起脸皮的薄厚,你倒是学的挺像。” 苏墨钰大惊,自己说话做事,真的带着从前的影子吗? 这可不得了啊! 见她神色有异,柳絮以为她被自己戳到软肋,无话可说了:“你以为我是因为嫉妒你,所以才来警告你这些?皇上的性子,你根本就不清楚,妄想代替她,最后的结局,必然十分悲惨,你可知连阎家二小姐,宁王的侧王妃,都被皇上打发到皇陵守灵去了?皇上现在对你好,只是暂时的,可当有一天,他发现你根本不是她,只是在一味模仿她,到时候,皇上可是一点情面都不会留的。” 其他的话,苏墨钰并没听见去,就听见容蓟打发阎婉清守灵的事了:“什么时候的事?” 柳絮纳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阎婉清的事情,什么时候发生的?” “几个月前。”柳絮认认真回答 了:“听说,就是阎二小姐,害死了皇上的心上人,这两年来,阎二小姐过得很是不好,但凡触了逆鳞的人,皇上一个都不会放过,你回契丹去吧,留在这里,迟早要后悔。” 阎婉清害死了她?苏墨钰听了,忍不住想笑。 怎么可能是阎婉清害死了自己,区区一个阎婉清,还不足以做到这个地步。 苏家的覆灭,自己的“死亡”,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和他一起造成的,他们谁都不肯放下心中的执念,谁都不肯先退一步,只至于分崩离析,天涯陌路。 见她一副嘲弄的神色,柳絮以为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说的话,不禁有些恼了:“你真是冥顽不灵!” 她还是笑,眼底有些微微的怜悯和讥嘲:“你说对了,我的确冥顽不灵,但冥顽不灵的人,又岂止我一个?”此时的风有些大,扬起沙土,迷了眼睛,她闭上眼,轻轻叹息:“这世上,看透和想通,永远是两回事,你既然什么都明白,也无需我再多言。”泪水渗出,冲走了眼睛里的细小沙砾,她蓦地睁眼,那是柳絮从未见过的一双眸子,锐利坚硬,雪亮刺目,似能穿透的人的灵魂,但那些潜藏在暗影中的 魑魅魍魉,无处可藏。 她一瞬不瞬看着柳絮,口中吐出的言语,亦如眸光一般锋锐嶙峋,“你今日对我所说的这番话,我不会告诉皇上,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你对我说同样的话,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所以,我不需要你来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更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身上有哪些地方,和那个死去的女子相像。你喜欢容蓟那是你的事,你可以用任何方法,任何手段去邀宠,他若动了心,你日后自然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若他无论如何,都对你提不起兴趣,你也别把锅甩在我的身上。” 说完这一大堆话后,她上前,轻而缓地按了按柳絮的肩膀,眸色越发的沉,语声越发的冷:“我最痛恨的,就是有人对我指手画脚,我不讨厌你,但也不喜欢你,对于我不喜欢的人,我向来没什么耐心,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所以,你记住了,千万千万不要再来招惹我,我下起手来,自己都觉得可怕。” 柳絮呆呆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和她预想的完 全不一样,明明自己才是那个理直气壮的人,明明该害怕退缩的人,是眼前这个丑巴巴的契丹公主,可为什么到了最后,恐惧退缩的人,却变成了自己? 更要命的是,她竟然觉得这个索玉公主说的话,都是真的,一个字都不容怀疑。 望向她带着雪灼离开的背影,柳絮知道,自己输了。 不管皇上对她究竟什么心思,是否会将她视为那个女子的替代,总之,自己是不会有机会了。 那一番装教诲似乎非常有用,果然,柳絮没有再来找过她的麻烦,甚至结束春猎,回到皇宫,她都没有再见过柳絮。 “姑娘,这个莲叶梅花羹很美味呢,你尝尝啊。”一名宫女,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个瓷蛊,走到闲来无事,自己跟自己下棋的苏墨钰身旁,“还有这个糖蒸酥酪,合欢汤……” 她不耐烦摆手:“我没胃口,你先端下去吧。” “你先看看嘛,说不定看了之后,就有胃口了呢?”宫女一个劲怂恿她看,语声嗲得能腻死人。 她丢下手里的棋子,厌憎地扭过头:“我说了我没……”这宫女好像有点不对劲,抽风了吧,一个劲朝她眨眼睛,也不嫌累得慌。 第349章 容朝没有朋友 她站起身,拉着那个宫女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直接喷笑出来。 “你……”她指着宫女的胸口:“哪弄来的这些玩意?” “宫女”左右看看,见没人,连忙把门关上,然后走到她面前,探手入怀,从胸口的位置,取出两个白花花的馒头:“为了进宫见你一面,我容易嘛。” 虽然周围没有人,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把“宫女”带去了自己的寝房。 “怎么回事?”她靠着床架,斜睨他:“假扮个太监都行,干嘛要假扮宫女?” 影毒揪了揪身上略有些紧的裙子,“我才不要当不男不女的太监。” 苏墨钰嘴角抽了抽,他现在这个模样,比太监还要不男不女:“是不是天罡让你来的?” “你怎么这么聪明,一猜就中。” 她狂翻白眼,这还需要猜吗?他来皇宫找自己,无非就两种可能,一是传递消息,二是脑袋进水,闲得无聊,进宫来找刺激了。 这么瞧着,他的样子还算正常,没有露出白痴的表情,那肯定就是第一种了。 影毒在一旁的炕桌边坐下,伸手剥了个香蕉:“天罡说你吩咐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过几日应该能得到确切 的消息了。”他吃香蕉的样子特别难看,不是用咬的,而是用舔。 苏墨钰实在看不下去,把另一个装着荔枝的盘子递到他面前:“别吃香蕉了,我这有荔枝。” 影毒双目放光:“荔枝?天呐,你这里竟然有荔枝,好奢侈!” 是挺奢侈的,不过对于现代穿越而来的她来说,北方吃荔枝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除了这事,还有其他消息吗?” 影毒剥了两棵荔枝,全部塞到嘴里,“嗯,有的,天罡说她收留了两个姑娘,骨骼精奇,天资聪颖,是块好料。” “人呢?” “就在醉芳楼,她说这事,得你亲自去瞧,再做决定。”说着,又剥了两颗。 “你跟天罡说,今晚或者明晚,我趁机出趟宫。” “那个……”影毒指了指面前的荔枝:“我能带走吗?” 这个吃货! “行,你带走吧。”反正连续吃了几天,也吃腻了。 影毒低声欢呼,一副猴急模样,连忙扒开自己的衣襟,把剩下的荔枝全部倒进怀里,还顺手托了一把,挺了挺胸。 简直没法看!苏墨钰嫌弃挥手:“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影毒美滋滋揣着荔枝,一晃三摇,蛮腰轻扭 ,从后面远远瞧着,还真有几分婀娜多姿的感觉。 晚上,容蓟和几名大臣在御书房议事,看那架势,不加班到后半夜是不会散的,于是,趁着没人管她,拿着令牌出了宫。 容蓟对她的看管,不算很严,大概是算准了她心有顾忌,不敢擅自逃离。 不过对她的监视,却始终不肯放松,大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常,两名暗卫,就装扮成普通百姓,一直跟在她身后。 前面有个独立的二层小楼,门前写着“香汤馆”三个字,她身形一转,晃了进去。 香汤馆实际上就是公共澡堂,两个暗卫跟到女宾房前,就不敢再走了。 苏墨钰在里面绕了一圈,趁人不注意,捡了一件花裙裳套在外面,半勾着脑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香汤馆,两个暗卫,还在门口傻乎乎的等。 来到醉芳楼,天罡将她带去一件密室,一边开门一边道:“这姑娘手下功夫不错,就是年龄小了点,而且不太喜欢说话,直到现在,她就说过一个好字,在这之前,属下还以为,她是个哑巴。” 苏墨钰跟着她走进去,密室里燃着一盏油灯,一个瘦弱娇小的身影,正坐在案桌前,一动不动 。 听到动静,那个身影,只是微微颤了颤,没有多余的反应。 苏墨钰走到女孩对面,借着昏暗的油灯打量她,女孩穿着一身浆洗的有些发白的麻布罗裙,头发有些乱有些碎,挡住了她大半张脸。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迟迟没有动静,正当她准备问第二遍时,女孩抬起了头。 “怎么是你?”因为看过震惊,她不禁脱口唤道。 女孩没说话,只拧了拧眉,表示不解。 她深吸口气,在女孩对面坐下。 看着对面女孩的脸,她心情格外复杂。 天罡见状,问道,“少主认识这个姑娘?” 苏墨钰道:“她叫晓悠,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真名。” 女孩漠然看着她,没承认也没反驳。 容朝那时告诉她,晓悠是她的学生,不知是容朝骗了她,还是晓悠骗了容朝。 “你……认识容朝吗?”她看着女孩的眼睛问。 一直冷漠不语的晓悠,脸上终于出现了震惊的神色:“你怎么知道先生的?” 这大概,是她来到醉芳楼,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我是他的朋友。” 晓悠却一脸冷嘲:“你不是他的朋友。” 呃,以前怎么没看出晓 悠这么不好说话。 她耐着性子道:“我是他的朋友,很好的朋友,我知道他做饭很好吃,喜欢侍弄花草,也喜欢收集古玩字画,最喜欢的,是四处游历,欣赏名川大山。” 晓悠还是那句话:“你不是他的朋友。” 苏墨钰坚持:“我就是他的朋友。”他也是自己的朋友,一生一世的知己。 “先生没有朋友。”似乎跟她杠上了,晓悠的口吻,一直都很冷硬。 她终于不再坚持,只道:“无所谓,就算他不把我当成朋友,我当他是最好的朋友。” 晓悠脸上的嘲弄蓦然加重:“最好的朋友?既然你认为,他是自己做好的朋友,那么为什么在他临死前,你却连看都不来看他一眼?” 她懵了,“临死?” 晓悠嗤的一笑:“瞧,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朋友,而你却连他得了不治之症都不知道,你这样,算什么朋友?” 眼前的灯火,忽而变的有些刺眼,一阵天旋地转,她身子晃了晃,连忙扶住桌角,这才勉强没有栽倒下去:“他……得了不治之症?为什么,我会不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晓悠不再说话,望着桌上昏暗的火光,陷入了沉默。 第350章 阎烈洲也会害怕? 不知何时,外面开始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天地间最悲伤的哀哭,脸上一片湿濡,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死死咬着唇,直到口中尝到血腥,仍是不肯放开。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残忍? 为什么当初,自己要离他而去? 如果知道,那一次分别,将会成为永远的诀别,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与他分开。 事实上,他的病早有预兆,而自己却从未在意过,如果那时候,她对他再多一点关心,多一点在乎,就一定就会发现端倪。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晓悠说的没错,自己口口声声说是他的朋友,哪里有她这样的朋友? 他曾说,若是有缘,他们还会再见。 会吗? 那时候,他就已经猜到结局了。 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为了让自己毫无顾忌地离开。 那个男子,永远都如他外表看上去那样,温润亲和,细雨无声,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关怀,他的守护,他的奉献,一点一滴,涓涓入流。 他做着他想做的事,过着他想过的日子,他只求付出,不求回报。 他的心是那么柔软,如佛祖最怜悯的 慈悲。 所有人,都沐浴在他带来的圣光中,却没有人,去温暖他,给他慈悲和怜悯。 曾相约,与他一同游历名山大川的自己,最终,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不知是该恨自己的懦弱,还是该恨老天的绝情。 他是这个世上,最值得拥有美好人生的人,可是上天,却如此辜负于他。 正是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自己这么个祸害,都能活下来,为什么他这样的好人,却要死去。 那个像金子一样发光的男人,那个拥有一颗纯善之心的男人,那个永远都在舍己为人的男人,老天欠他太多,这个世界欠他太多,自己欠他太多。 最终,全都无法偿还。 原来,有很多事情,真的是没办法弥补的。 错过就是错过,遗憾就是遗憾,穷尽一生,她都不会再见到那个男子了。 永远……不会。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好似连天上的神女,也在为了那个男子的死而哭泣,眼泪汇聚成河,淹没了过往所有的温柔旧梦,策马当歌。 那一袭青衣,终将远去,再无踪迹…… 长街上,大雨滂沱,行人稀少。 很多店铺已经打烊关门 ,整条街道显得冷清无比,唯有前方有一家酒馆,仍灯火如炽,灯笼高悬。 走至酒馆前,她正犹豫,要不要进去买上一壶梅花酿,一道人影,就从门前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这位公子,您还没有给钱呐!”伴随着男子冲撞出来的身影,酒馆里的小二也跟着追了出来。 男子身子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苏墨钰伸手,将他扶住。 此时小二正好追了出来,气哼哼地指着男子:“这位姑娘,你可认识他?” 点头:“是的,我认识他。” “那你就替他付钱。”小二毫不客气,朝着苏墨钰摊出手:“他喝了我们店里的酒,却不付钱,哪有这样霸道的人!” 苏墨钰问:“他欠了你们多少?” “不多,五两酒钱。” 苏墨钰从怀中掏出两锭锭碎银,递给小二:“不好意思,我这位朋友不是故意不付钱的,他……今天心情不好,喝的有点多,小哥别介意。” 大概是她的态度好,又非常干脆地付了钱,小二脸上的怒色,也略有缓解:“心情不好,就能欠我们酒钱了?罢了罢了,等你这位朋友酒醒,你多和他讲讲道理,以后不 要再做这样的事。” “小哥说得对,我会告诉他的。” 小二收起银两,看了眼天色:“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转过身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姑娘小心些,雨天路滑。” “诶,多谢小哥。”架起身旁的男子,举步迈入雨中。 “你……你放开我!”男子开始不安分地挣扎起来:“我要喝……还……没喝够。” 苏墨钰无奈地看着他,堂堂是赤狼军少将,怎么变成个大酒鬼了。 “好,你没喝够是吧?我带你回去喝。” 他还是不依:“酒……我现在就要……” 这人块头不小,苏墨钰扶着他原本就有些吃力,这一闹腾起来,简直要命。 实在没有力气了,她将他扶到一处桥洞中坐下,“怎么回事?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喝酒?还喝这么多,酒量不好,就悠着点,好在那个小二不认识你,否则,你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阎烈洲靠着桥洞旁的墙壁,忽然之间平静下来,“你……说的话口气……和她有点像……” 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眼神涣散,神态迷离,果然醉得不轻。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好在这里雨 水淋不到,又能遮风,不如就把他丢在这里,等他酒醒,自己会回府去的。 正打算离开,手腕蓦地被抓住,身后是他低沉喃喃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揪心的祈求:“别……别走……我……好冷……好害怕……” 害怕。 从来没想过,会从英勇无畏的阎烈洲口中,听到害怕两个字。 “我在乎的……都走了……走完了……我还剩下什么呢?还有什么……”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诉诸苦衷。 她深吸口气,寒凉的冷气掠过肺腑,一片森然的冰凉。 是因为这样,才会感到害怕吗? 怕自己终将孤身一人,怕自己在乎的人,终将离自己而去。 回过身,看着阎烈洲写满了悲戚哀凉的脸容,心头一软,不由得想起了容朝。 他在临死之前,是否也和阎烈洲一样,害怕自己在乎的,在乎自己的,终将永不复见。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尚活于世的秘密,他甚至不知道,自私的自己,这两年来,从未想过回来见他。 闭上眼,片刻的挣扎,她最终没有推开他,握紧了他的手,坐在了他的身边。 “阎烈洲,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第351章 千万别辜负人家 他似乎睡着了,但一双浓眉微微拧着,看来睡得很不安稳。 一束发丝落下来,黏在了他的脸上,她抽回手,想要替他拨开凌乱的头发,谁料他猛地惊醒,惶然道:“别走,你别走!” 她只好重新握住他:“我不走,我就在这,哪都没去。” 他毫无焦距的眼睛,浑浑噩噩地瞅着她,眸底的惊惧有增无减:“你愿意跟我一起边疆吗?愿意吗?不,你不愿意……” 她怔然看着他,这是梦魇了不成? “你肯定不愿意,可我多想,你随我一起去那里……我知道,你不会嫌弃那边的艰苦,也不会嫌弃我手下士兵的粗鲁,你……你一定会喜欢那里……我可以陪你去看大漠,大漠上的日出,真的……很好看……可你终究不愿跟我一起去……我好后悔,如果当初我肯多坚持一下,多一下,你就不会死了……” 还在放不下两年前的事情吗? 看似心性率直的他,竟然也会在这般执拗纠结,耿耿于怀。 她要怎么告诉他,就算那时候自己答应她,容蓟也不会放自己去大漠的。 她已经失去了最亲的亲人,不能再失去他。 忘不了他离开前,眼里深深的落寞,他带 着希望而来,自己却给了他绝望。 似乎,她越是不想伤害的人,就伤得越重。 无论是他,还是容朝。 本以为,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好的忘情水,阎烈洲虽自己的那份懵懂感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消散。 为什么始终不肯放下呢?要一直这样折磨自己。 “我感觉,她已经回来了。”冷不丁的,身边的人冒出这么一句。 她诧异:“你说什么?”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艰难地爬起身:“我要去找她!” “喂!你干嘛!”她也跟着起身,这家伙醉都醉了,怎么还这么不老实。 “我说了,我要去找她!”他伸手推她,想要挣开她的拉扯。 这家伙力气太大,她就是使出**的劲也拿他没辙,正考虑要不要直接将他打晕时,身子却被一把抱住,他的手胡乱在她脸上摸着:“你就是她,对不对?你故意假扮成这个样子来骗我,我知道,你一定没死,一切都是骗人的。” 靠! 他到底醉了没?为什么一下子就看出了自己的伪装? 我去,您老真是火眼金睛。 阎烈洲的力气本来就大,喝醉之后更是一身蛮力,没两下,她脸上的人皮 面具就被他抓了下来。 他忽然不动了,像是石化一般,死死盯着她。 她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这喝醉的人,行事总是不按常理,早知道她就不管他了,让整个奉天的人都知道,堂堂赤狼军少将,百姓心目中战无不胜的战神,竟然是个喝酒不给钱的恶霸。 “你……”他的手,轻轻在她脸颊上摩挲着,一遍又一遍,眼神越发迷离:“我……又在做梦了,这一次为何如此真实?好像你真的活过来了一样……” 她不敢动,生怕被阎烈洲发现,这并不是一个梦。 “我知道,你喜欢……喜欢皇上……如果你真能活过来,我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助你们一臂之力,让你们可以……永结同心,白首偕老。”他放下手,将她紧紧抱住,脸颊埋在她的颈窝,一动不动。 苏墨钰站得脚都麻了,这家伙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苏墨钰,就算明知不可能,但我还想再问最后一次,你……愿意随我一同去边疆吗?” 她骇了一跳,这家伙难道清醒了? 正紧张着,他突然身子一歪,咕咚倒在地上,醉死过去。 苏墨钰弯下身,晃了晃他,这家伙醉得实在太厉害了,其实他 酒量并不是很好,那次在一品居帮她挡酒,说着千杯不醉的他,最后还是醉了,要不然,他也不会说出那番话来。 今日也是一样,他只有在喝醉之后,才能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 明日天亮,他就会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忘了,包括见过自己的事情,也会一并忘得干干净净,就算偶有记起,也会以为是梦境一场。 阎烈洲,不是我不肯接受你,而是我根本,配不上你。 人生苦短,但愿你不要再执迷于过去,但愿,你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 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阎烈洲迷茫地看着自己所处之地,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在桥洞下面睡着。 对面坐着个乞丐,昨天下了一整宿的雨,害得他连一个铜板都没要到,后来冷得受不来,就跑到桥洞下来避雨,碰见一天仙儿似的姑娘,出手那叫个大方,直接丢给他一锭碎银,他掂了掂,至少有二两,够他用上一年半载了。 姑娘临走前,让他帮忙照看这个英俊的年轻公子,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人看上去郎才女貌,那姑娘却要把这俊俏的小伙子一个人丢在这里,交给他这个老乞丐照顾。 照顾就 照顾吧,反正他也什么都没做,就是听了他一个晚上莫名其妙的梦呓。 “小伙子,赶紧回家去吧,以后少喝点酒。”老乞丐对正在发呆的阎烈洲道。 阎烈洲看着那乞丐,整个人还是木呆呆的。 他好像做了个梦,梦中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几乎,能记得她脸颊上冰凉肌肤的触感。 那么真实,那么鲜活。 好想一直沉浸在那个梦中,永远不要醒来。 “小伙子?”老乞丐看他一直发呆,心想,这小子不会是被雨淋傻了吧? 他骤然回神,歉意道,“多谢老人家的提醒。”他捂着宿醉的脑袋爬起身,忽然想到什么,朝那乞丐问道:“老人家可知我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 乞丐道:“我怎么知道?我来的时候,那个姑娘已经和你在这里躲雨了。” “那个姑娘?”他纳闷:“哪个姑娘?” “哎呦喂,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人家姑娘对你这么好,你却不知道是哪个姑娘。”老乞丐啧啧摇着头,“长得多漂亮的姑娘啊,心地又好,你可千万别辜负人家。” 阎烈洲更懵了,漂亮姑娘? 天可怜见,他压根和姑娘家没什么交情,更别说是漂亮姑娘了。 第352章 不是鸣冤,而是复仇 今日的天色有些阴沉,容蓟的脸色也有些阴沉。 他端坐在堆满了简奏的御案后,冷着脸,听雷震将这段时日调查到的消息,一一汇报。 “可有查到紫绛最后出没的地点?”他问。 雷震道:“查到了,就在苏墨钰被袭的那个镇子,当日有人看到,紫绛与一男一女一同出现在城郊之外。” “一男一女……”他沉吟:“此人可看到那对男女的样貌。” “看到三人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汉,他眼睛不太好使,只知道那一男一女很年轻。” 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容蓟猛地站起身:“准备一下,朕要出宫。” 雷震愣了一下,“您要去哪?” 容蓟不理会他,越过他径直朝前迈步:“还不赶紧跟上来?” 雷震这才回神,连忙从地上爬起,等他起身后,御书房内,早已没了容蓟的身影。 当晚,便有一队十来人的骑手,从皇宫侧门悄悄疾驰而出,转瞬便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 …… 苏墨钰莫名发现,容蓟对自己的看管,好像突然之间加强了。 原来只有两名暗卫守在殿外,现在成了六名。 她潜意识当中,感觉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可又不能直接去问那六个暗卫,心中实在焦灼,她打算去亲自问问容蓟。 然而,她却第一次,被拦在了容蓟的寝宫外。 “魏公公。”出来迎接她的,不是容蓟,而是魏全,“我有点事想要求见皇上,劳烦您通报一声。” 魏全想起容蓟的嘱咐,摇头:“不行,皇上现在不方便见你,公主还是请回吧。” “不方便?”苏墨钰想了想,越发觉得事情可疑:“我有要是求见皇上,还请公公通融一下。” “这个……公主且等等,等皇上有空了,自然会传召你。” 不对,事情非常不对。 “那好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一只等到皇上有空为止。” 在这等着?开什么玩笑! 魏全苦口婆心:“公主,您还是回去吧,皇上恐怕很长时间都不会有空见您的,您在这里等着,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这是为什么?” “呃……皇上的事情,做奴才的,哪敢多问。” “那你怎么知道,皇上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见我?” 在魏全看来,说谎是一件比登天还要困难百倍的事情,在苏墨钰的连番追问下,他已经开始节节溃败:“因为……因为 那是皇上的吩咐。” “魏公公。”她蓦地沉下了脸,语气也变得冷肃起来:“本公主要对皇上说的,可是一件涉及到两国邦交的大事,你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了,应当知道,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也有着自己对事情轻重缓解的判断,您今日拦着我,一旦事发,惹得龙颜大怒,甚至有损大晋与契丹之间的关系,引发大规模的战争,届时,你就是天下所有人眼中的罪人。” 魏全不会说谎,但苏墨钰说起慌来,却是信手拈来,魏全立时就被吓呆了,看这位索玉公主的模样,好似不像在说谎。 这可怎么办呢? 苏墨钰能看得出,魏全的确恐慌了,可即便这样,他还是不肯替自己通传,难道说…… “唉,实话告诉公主吧,不是奴才不愿给您通传,而是皇上,压根就不在宫里。”魏全没辙了,终究还是说了实话。 果然如此。 可是,容蓟不在宫里,那会在什么地方? 看来他是连今日的早朝都没去,就直接出了宫。 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他这么着急,这么急切,连政务都不管不顾了? 心里的不安感越发重了,她一向对自己的第 六感很有信心,隐隐约约中,她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回到自己临时居住的寝殿,一个小太监勾头走了过来,靠近她附耳道,“今天还有荔枝吗?” 她斜睨了对方一眼,这家伙还真的扮成太监混进来了,“没有。” “我知道皇帝待你不错,你派人去御膳房要一串过来呗。” “要你个大头鬼!”她心情不爽,口气有些恶劣:“你今天进宫来做什么?” 影毒失望一叹:“我冒险进宫来给你送消息,你却连串荔枝都不给我,真是小气。” 她拧住他的耳朵,把他揪到面前:“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着,再罗嗦的话,小心我命人把他变成真太监。” 影毒疼得倒抽冷气,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纸筒,塞到她手里。 苏墨钰拆开纸筒,快速浏览一番,神色顿时一沉:“不错,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消息了,既然如此,那就先拿此人开刀。” 影毒问:“你打算怎么办?据我所知,皇帝对你看管得很严。” 苏墨钰将手中纸笺扔到香炉里烧了:“没关系,他现在不在皇宫,也不在京城,正好给我行动的机会。” “皇帝不在京城?” 影毒也很惊讶。 “是啊,不知做什么去了。”一想到这事,就心烦气躁:“行了,你先出宫去,接下来的行动我需要你的帮忙。” “就这么打发我了?”影毒很不满。 苏墨钰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简直是自己见过的最不要脸的人了。 “这个给你。”顺手从一旁的桌案上,取过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丢给他。 “啧啧,这玩意一定价值不菲呢。”影毒喜滋滋地将珍珠揣好:“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就是苏墨钰第一次将他找到的地方。 影毒离开后,她走到香炉边,看向香炉内还未焚烧尽的纸笺,眼中光泽,明明灭灭。 这世上有太多贪名图利,泯灭良知的小人,但是老天爷太忙了,没有时间去惩罚他们。 无所谓,老天爷做不了的事情,那就由她来做。 当初苏家的覆灭,不仅仅缘于皇帝的猜忌和无情,还有一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毕竟,看到别人声名狼藉,家破人亡,比自己官运亨通,步步高升还要欢喜。 两年了,这些人逍遥了两年,她不会再给他们任何逍遥的机会。 她回到这里的真正目的,不是鸣冤,而是复仇。 第353章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大学士府。 在朝中,最德高望重,万民敬仰之人,并非苏太师,而是翰林大学士长孙计。 在人们的印象当中,此人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深得朝中官员爱戴。 长孙计已是三朝元老,如今在朝中的威望,无人能及。 但谁又能想得到,此人根本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两年前,苏墨钰就曾在绿水阁,见识过这位大人道貌岸然的嘴脸。 两年过去了,长孙计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大把年纪,私生活糜烂,一点也不检点,朝中有人碍于他的威望,不敢揭发,也有人与他同流合污,一起做着那些龌蹉之事。 内院深处的小花厅内,一头花白的长孙计,端坐在上首的红木阔背椅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在他的面前,则站着一排十四五岁的年轻少女。 女孩们光着脚站在地上,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长孙计浑浊中带着**的目光,从女孩们的脸上一一掠过。 这次送来的货色,他不是很满意,胆子都太小了,瞧一个个脸上那副害怕的模样,好似他是洪水猛兽,会吃人一般。 他放下手中的茶蛊,指了指其中一名女孩,“你,过来。 ” 女孩害怕极了,一个劲地往后退缩,长孙计很不高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守在一旁的奴仆见状,用力推了那女孩一把,将她推到长孙计面前:“臭丫头,没听见大人叫你吗?” 女孩看着长孙计那张外表慈和的脸孔,他这个年纪,做女孩的曾祖父都绰绰有余了。 “大人,求您饶了奴婢吧!”女孩扑通一声跪下,哭着求饶。 长孙计温和道:“站起来,没关系,站起来说话。” 似乎是长孙计的慈祥感染了她,女孩从地上站起来,抹了把眼泪,正要表达心中的感激时,长孙计突然抬起腿来,狠狠一脚揣在了女孩的小腹上。 女孩惨叫一声,重重飞跌出去,她捂着肚子想要爬起来,却一口鲜血呕了出来,痛得在地上打滚。 长孙计冷冷看着她,吩咐:“拖下去,扒光衣服丢到大街上去。” “是。”一旁五大三粗的家仆,立刻拽着女孩的头发,将她拖了下去。 剩下的女孩,抖得更厉害了。 长孙计的眉头,也皱得越发紧了。 他放下茶蛊,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女孩们的面前。 有些女孩受不了,开始低声哭泣。 长孙计很是不悦 ,手指在几人脸上点了点:“没出息的东西,带下去,扒了衣服给我狠狠地打。”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见识过长孙计的冷酷与残暴,剩下的女孩再害怕,也不敢哭出声来。 长孙计来回扫视的目光,停留在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脸上,一把将她拽了出来:“你今年多大了?” 女孩弱弱道:“十、十七。” “十七?”长孙计有些失望:“年纪有些大了,要是只有十四岁就好了。”嘴上虽这么说着,布满了皱纹的手却不老实,掀开女孩上身的短褂,便探了进去。 女孩的脸,瞬间惨白,犹如荒芜坟地的鬼火。 长孙计咂了咂嘴,一脸陶醉,半晌后,他将女孩推开:“还不错,就是瘦了点。” 这时,一直站在最后排的一名少女上前道:“大人,你看我怎么样?” 长孙计眯着眼,朝那个身量纤细,却十分匀称的少女看去:“你多大了?” “回大人,奴家今年十五岁。” 长孙计很满意:“唔……这个年龄不错,过来过来。” 少女甜甜一笑,朝他走了过去,长孙计手一伸,便要将她楼到怀里,少女却举手一拦,笑得酥媚入骨:“ 大人,你让她们下去,我一个人伺候您就够了。” 难得见到这么大胆又主动的姑娘,长孙计也就不计较她的无礼了,抬手一挥:“把这些烦人的东西带下去,哭哭啼啼,吵都吵死了。” 仆人听命,将剩下的女孩们都带了出去,离开前,非常体贴地将门阖上。 门扉阖上的刹那,长孙计便抛去了他正人君子的伪装,露出了**猥琐的嘴脸。 “小乖乖,快过来,好好伺候本大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脱衣服。 少女甜美的笑容,也在门扉阖上的刹那,变得阴森冷绝。 “好啊,我会把你伺候得非常舒服的。”走上前,少女一脚踩在长孙计胯下的某处脆弱,在长孙计发出惨叫的瞬间,抓起他脱下的衣服,塞到了他的嘴巴里。 于是,他只能发出沉闷的唔唔声,守在门外的家仆听到这个声音,都露出了一抹暧昧的笑来。 少女手下不停,将长孙计的衣服扯成条状,绑住他的手脚。 一切都做好后,她搬过那张沉重的红木椅,放在长孙计面前,然后一屁股坐上去。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少女端坐在阔背椅上 ,目光中透着一丝比长孙计还要可怕的残虐:“两年前,你出卖苏太师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日,不过无所谓了,从现在开始,你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长孙计看着她,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一个劲地扭动身体。 没看出来,已近古稀之年的长孙计,力气竟然还这么大。 怪不得找这么多年轻的少女给他做侍妾,这种为老不尊的人,就不该活在世上。 假扮成无辜少女的苏墨钰站起身,从桌上拿起一壶滚烫的茶水,走到长孙计面前:“当年还有谁,与你一同陷害苏家?” 长孙计瞪着眼睛,一副警告模样。 苏墨钰冷冷勾起一边唇角,手腕一斜,将满满一壶开水全部浇在了长孙计的脑门上。 他痛得脸容扭曲,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苏墨钰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拔掉他嘴的布,塞了支炭笔:“这上面的官员,哪一个是参与陷害苏家的,你用笔在上面勾画出来,不要妄想呼救,我能在你喊出救命之前,就割断你的喉管,不信的话,你大可以一试。”她将册子递到他脸前,同时,将锋利的匕首,紧贴在他肌肤松弛的脖颈上。 第354章 可怜 初夏,御花园里的花卉,开得荼蘼灿烂,美不胜收。 两年前,她也曾经常陪着皇帝来逛御花园,但那时,全副身心都放在政务上,以及怎么讨好皇帝,哪里有心情有功夫来欣赏这满眼的姹紫嫣红。 正悠闲自得地欣赏满园缤纷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娇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她下意识朝对面看去,只见一群衣着艳丽的妙龄女子,正一边说笑,一边朝花园对面的白玉石桥走去。 她们年轻美丽,且富有朝气,明媚的脸容上,盛放着欢愉而又幸福的笑容,即便隔得这样远,也能清楚感受到她们内心当中的欢喜与怡然,岁月静好,光阴如歌。 叹了口气,低低道:“年轻真好。”她的年纪,明明与这些女子相仿,却偏偏说出这样一番沧桑至极的话语来,好似她已是七八十岁的耄耋老妇。 跟随在她身边侍奉的小太监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公主才多大啊,这些秀女,跟您年纪一般呢。” 她挑眉:“秀女?” 小太监没发觉她脸上的异常,点头道:“皇上做太子的时候,身边就没个女人,连太子妃都没娶,现在是一国之君了,后宫没有妃子 怎么可以?丞相和几个太妃一起商议,从世家大族里挑选一些品性相貌皆上乘的姑娘,给皇上充裕后宫,希望她们能早些为皇上诞下龙嗣。” 看着在白玉石桥前停下,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她又是一叹:“可怜……” 小太监听了,很是不解,立刻反驳道:“怎么会可怜呢?做皇帝的女人,是天下间众多女儿们的毕生之愿,别说咱皇上是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就那样貌,哪怕不是皇帝,恐怕也有无数姑娘家趋之若鹜。” 她点头,赞同道:“这话倒是没错。”她顿了顿,又道:“但还是可怜。” 小太监有些急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契丹公主,凭什么说他们大晋的女儿家可怜?凭什么说做皇上的妃子可怜?“怎么会可怜?哪里可怜?真能选中成为皇上的妃子,人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苏墨钰笑了笑,没说话。 不可怜吗? 一辈子,都在为了争夺一个男人,而费尽心机,而那个男人,并不属于自己。 风光无限?人人羡慕? 更是瞎扯! 这个小太监,大概是不知道淑妃的下场,不知道前皇后的下场,他若是知道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后宫的 女人,就像那浮萍一样,永无归所。 御花园的花朵开得再鲜艳,再惹人怜惜,终将,会被下一次的盛放所取代。 一年又一年,春去春又来,御花园的花朵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就和后宫的女人一样,一批又一批,永远都有新鲜的,你今日艳压群芳,倾国倾城,但明年呢?后年呢?五年之后十年之后?你又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皇宫,埋葬了太多的红颜枯骨,以及还未来得及盛放就枯萎的爱情。 世人心目中金碧辉煌,富贵锦绣的皇宫,根本就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是让人摒弃人性,摒弃希望,摒弃一切美好的地狱,最后,唯一幸存下来的人们,全都变成了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她的心中就充满了厌恶,不论过去多久,不论什么身份,她始终对这里喜欢不起来。 容蓟对自己的看管越来越严,总觉得,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如今,她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就差最后捅破的那一下。 望向对面湖水旁的水榭,犹记得淑妃生辰那天的千钧一发,九死一生。 那时候,她就该看清一切,看透一 切。 该就此辞官隐退,和容朝一起离开京城,四方游历,泛舟湖上,也许今日的一切,都会不同。 “诶?你们看。”对岸石桥上待选的秀女们也看到了苏墨钰,其中一人指着她道:“那人是谁啊,长得可真丑,不会也是选秀的秀女吧?” 众人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顿时炸开了锅:“不会吧,她那么丑,怎么可能是秀女。” “不是秀女,那她是谁?皇宫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会不会那位契丹的索玉公主?”有人猜出了苏墨钰的身份。 “对啊,你看她黑不溜秋的模样,哪里像是咱们大晋的姑娘。” “契丹的公主,怎么会长这么丑?”有人发出不解。 “有什么好奇怪的,契丹这种野蛮民族,怎么可能孕育出美丽的姑娘?” “但我可是听说,契丹人都把她称作女神。” 一群人掩口笑了起来,自以为笑得很含蓄端方,却被远处的苏墨钰听了一清二楚,“女神?别吓我,女神要是都长这个样子,天上的男神仙,恐怕都要下凡来了。” “那不正好吗?我长得这么倾国倾城,一定可以被男神看中,带回天庭。” “真不害臊,就 你这样,男神才不会看中你呢。” “你说什么?我哪里不好了,倒是你,长得和那个索玉公主没什么两样。” “你!”被拿来和苏墨钰比较的姑娘气得俏脸通红,撸起袖子,便朝讥讽自己之人冲过去,“你才跟索玉公主一样!你全家都跟她一样!” “你……你竟敢揪我的头发……啊!我的衣服!我这可是花千金订做的广袖留仙裙,你赔我!赔我!” 好端端的,原本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线,顿时变得鸡飞狗跳,一旁的宫人上前拉架,却被处于气头上的秀女们一顿狂揍,场面一度很尴尬。 苏墨钰突然愉悦地笑了起来,斜倚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姑娘们打群架的模样,微微侧了侧脸,向身后的小太监问:“瞧?这样还不可怜吗?” 小太监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全然不顾形象,打得如火如荼的世家小姐们,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只鸵鸟蛋:“的、的确可怜。” 正说着,穿鹅黄裙衫的姑娘,两手猛地朝前一推,便将穿淡紫罗裙的姑娘给推进了湖泊。 扑通一声,渐起一蓬水花。 苏墨钰笑得见牙不见眼,拍手道:“水花太大,差评!” 第355章 该来的总会来 容蓟刚回宫,翰林院大学士长孙计便递上了辞官的简奏,声称自己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打算告老还乡。 容蓟匆匆浏览了一番他递上的奏章,顺手将奏章丢回到他的面前:“朕不准。” 长孙计连连磕头:“皇上,老臣实在是没有这个心力,再继续担任翰林大学士一职,还请皇上应许老臣的请求。” 容蓟看着他,神色淡漠:“长孙大人,您是三朝元老了,在朝中颇有威望,如果苏太师还活着,说不定可与你并驾齐驱。” 一说起苏太师,长孙计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老臣惶恐。” “你惶恐?”容蓟冷笑,“当初你联合其他人一起上折指认苏太师谋反的时候,你怎么不惶恐?” 此言一出,长孙计吓得险些瘫倒在地:“皇上,老臣……” 容蓟打断他:“长孙大人,你因为出卖了苏太师,才得到了今日的威望和地位,长***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你此时提出辞官,怎么看,都不很不正常。” 是不正常,他也不想辞官,可那不知跟苏家有何关系的女子威胁他,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名声和性命,就立刻去辞官,并把多年来贪污的银两全部捐给贫困之地 的人民,否则,她不让要灭他满门,还要让他名誉扫地,遗臭万年。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的。 “长孙大人,您的脸是怎么回事?”借着窗户射进来的光线,容蓟发现长孙计的脸上,脖子上,全都泛着狰狞可怖的紫红色,脑门的地方,颜色更深,而且还有部分溃烂。 长孙计只一个劲磕头:“……是老臣,不小心打翻了茶蛊,溅在了脸上。” 这话鬼都不信,容蓟拧眉:“长孙大人,你可知在朕面前说谎,乃是欺君大罪?” “老臣不敢,老臣……”长孙计作为三朝元老,最是了解容蓟的脾性,听他口吻渐沉,隐含杀意,吓得脱口道,“老臣也是逼不得已,那个小贱蹄子她……她威胁老臣,还说要杀了老臣一家!” 有人去找过长孙计?容蓟忙问:“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长孙计抹了把额上的汗,把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容蓟,不过却省略了他挑选侍妾的过程。 容蓟闻言,缓缓闭上了眼睛。 御书房内安静得诡异,长孙计老胳膊老腿,跪不了太长时间,但他一动也不敢动,汗水顺着脑门淌下来,蜇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容蓟猛 地睁开眼睛:“长孙大人先回去,既然那女子找了你第一次,就会找你第二次,朕帮你把她揪出来。” 长孙计闻言大喜:“多谢皇上。” 望着长孙计颤颤巍巍离开的身影,男人眼中,蓦地掠过一抹暗流。 …… 夜晚的学士府,被沉闷的夜幕笼罩其中,幽幽沉沉,鬼影幢幢。 长孙计端坐在椅子上,身旁只燃了一盏光线昏暗的烛灯。 他端起茶盏,想了想又放下,然后再端起,再放下。 如此反复数回后,紧闭的门扉,终于被人从外面推开。 “长孙大人,您没有信守诺言。”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女子,长孙计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就是她!” 伴随他话音落下,屏风后绕出一个人。 “你就是那个威胁长孙大人的姑娘?” 女子看着对方,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要帮助这个**?” 容蓟掸了掸袖口,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和苏家什么关系?” 女子冷傲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朕可以帮你。” 女子眼瞳闪了一下,“多谢,但我不需要。” “你会需要的。”话落,他猛地抬头,身形如疾电般掠向女子,一切 发生的太快,女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他怔然看着对面女子的容貌,难以置信:“你……怎么会……” 女子有些懊恼,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怎么?你把我当成谁了?” 容蓟丢开手中的人皮面具,刹那间神色恢复如常:“只要你告诉朕,你的目的,朕就助你一臂之力,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就只有请你去一趟刑部大牢了。” 女子冷笑,挥掌一击,同时身形急速后撤。 容蓟紧跟而上,一把拽住女子的手臂,见状不妙,女子脱手甩出几枚暗器,趁着容蓟闪躲的空当,闪身躲避。 “你跑不掉的。”容蓟凌空打了个响指,四周的房檐上,立刻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女子只好停下:“皇上如果想救长孙大人的话,那么很遗憾的告诉您,他已经没救了。” 容蓟猛地回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长孙计。 老者双眼暴突,猛地一口黑血呕了出来,死死抓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哀嚎。 容蓟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让眸色显得越发深幽沉冷:“姑娘大概误会了,朕从未说过要救长孙大人。” 女子一怔,怀疑自己刚才听 到的。 “长孙计必死,原本该由朕来下手,不曾想,却被姑娘捷足先登了,准确说,是被姑娘的主子捷足先登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吗?”容蓟自暗处踏出,在离女子半步之遥的距离停下:“姑娘不需要懂,她懂就足够了。” 女子一惊,闪身后退,可没跑出多远,就被从天而降的巨网给罩住。 容蓟看也不看她,转身便走:“回宫!” 宫内。 苏墨钰看了眼一旁的铜漏,估摸着长孙计应该已经死了。 她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她只不过是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而已,从未打算放长孙计一条生路。 这种人留着也是祸害,不如杀了。 容蓟已经回京,而且据她得到的消息,他所去之地,正是自己当初“死亡”的镇子。 无需再自欺欺人,该来的总会来。 原打算几日后向他提出回契丹的请求,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 将几颗银锭还有银票塞到怀中,取出影毒重新给自己制作的人皮面具,正准备扮作宫女偷溜出皇宫,紧闭的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两名看上去和蔼和亲、实则功力深厚的嬷嬷走到她身前,对她道:“公主,皇上有请。” 第356章 恭喜皇上,得偿所愿 寝殿很黑,没有点灯,只有微弱的月光,从窗棂中透入,在地面铺陈一片银白的霜色。 窗前坐着个人,轮廓不甚清晰,但一道灼灼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却清晰无比。 苏墨钰在殿门前站定,看向窗前模糊的影子:“不知这么晚了,皇上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那个影子一动不动,好似一尊石雕。 窗外,厚厚的云层飘动,原本就不甚明亮的月色,被乌云所覆盖,整个天地,瞬间被一片浓厚的黑暗所笼罩。 苏墨钰莫名有些心慌。 “吱呀”一声,好似椅子挪动时发出的声响,没等她确定,那究竟是什么声音时,耳边听到一阵衣袂破空声,下一刻,她的下巴,就被一双大掌狠狠攫住。 一阵风过,乌云散尽,吹起殿前的层层帷幔,当黑暗消逝,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 如鹰一般锐利,如狼一般凶狠。 “皇……”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他猛地俯首,一个狂悍的吻,便落了下来。 她猝然一惊,用力去推他,可他的力气远比她大得多,加上又发了狠,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是纹丝不动。 男人的吻,一点 也不温柔,而是带着掠夺的霸道,似狂风骤雨,将她整个席卷其中。 窗外,一道惊雷劈下,雪亮的光线下,清晰映照他眸底的疯狂与痛苦。 牙关被他捏得生疼,唇舌在他悍然的狂吻下,渐渐变得麻木,脑袋也开始因为缺氧,变得迷糊晕眩。 不知过了多久,当有一道惊雷劈下后,他这才将她放开。 被放开的瞬间,新鲜的空气从口腔涌入,她这才觉得之前的晕眩感略微减轻,但仍是有些晕晕乎乎,扶着身后的墙壁,勉强站稳。 一边喘气,一边道:“皇上莫不是疯了,对着我这张脸也能吻得下去。” 他不说话,只定定瞧着她,蓦地,向前迈出一小步。 她骇了一跳,抬手去挡,他却笑了起来:“你在害怕。” 没错,她的确在害怕,从穿越到这个时空开始,她就一直在害怕。 “如果皇上没有其他事情,索玉就先告退了。” 转身,一把拉开殿门,可身后的人比她更快,她还未来得及走出去,门扉就被他狠狠推上。 她转身,扬手朝他砸去,他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她这一拳。 她的拳头,可不是普通姑娘柔弱无骨的小 粉拳,这一拳砸下去,肋骨都能砸断。 他**一声,在她拳头砸到他的瞬间,一把抓住她的手,狠狠推倒在墙上。 她抬腿,冲他胯下脆弱处踢去,他眼明手快,一把握住她的腿,她趁势屈肘,朝他脸面击去。 他不得不松手,抬手抵挡她的攻击,她找准机会,从他的禁锢之下抽身而出。 可刚迈出一步,就被他扳住肩头,身子不由自主朝后跌去,她干脆不管自己下落的身子,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在空阔的殿内,显得十分清晰。 他不怒反笑,猛地伸手,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嗤啦一声,衣服被撕开一条大口子。 她扬手,还想给他一耳光,却被他铁钳般的掌死死握住手腕,她一不做二不休,往上一扑,一口咬在他的小臂上。 男人吃痛,却死活不肯放开她。 她咬得牙龈酸痛,口中尝到浓郁的血腥味,自己因为受不了,先松了口气。 松口的刹那,被他反手一掀,摁倒在身后的桌案上。 窗外雷声阵阵,骤然之间,便有倾盆大雨,携着蚕豆大小的雹子,一起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犹如年庆时连绵不绝的鞭炮声 。 清脆的裂帛声,混在雹子落下的噼啪声中,略有些刺耳。 苏墨钰气得头顶冒烟,这混蛋竟然把她身上的衣服全部给扯了下来,后背一片光裸,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阵阵颤栗。 他伸出手,借着窗外不算明亮的月色,将视线,定格在她后背琵琶骨的某个位置。 没错,就是这里,一切都没变,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雪白肌肤上那一点艳红,来来回回摩挲。 手上的薄茧与肌肤相触时,一阵酥麻自脊椎处窜起,她忍不住抖了抖,用力咬住了唇瓣。 他轻叹一声,从后将她整个环住:“钰儿,声音能变,样貌能变,但感觉是永远变不了的,你还要继续伪装吗?” 即便心知再无装傻的必要,但她还是不愿就此妥协,犹自挣扎:“皇上不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有些过分吗?” 他趴在她的肩头,低低地笑:“过分?是啊,朕向来很过分,但那又如何呢?比起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一切都无所谓。” 她动了动身子:“请皇上自重。” “钰儿,到现在,你还不肯承认吗?没关系,你不承认,那我就让 你承认。”他将她一把翻转过来,伸手朝她脸面探去:“就让我看看,你这张假面背后,是一副什么模样!” 她猛地抬手,挡住了他探来的手。 他笑:“你还想挣扎。” 她一点点直起身子,“让我自己来。” 他定定看了她半晌,最终收回手,向后退了一小步。 她将身上凌乱破碎的衣裳整了整,又将垂到眼前的几缕发丝,别至耳后,这才缓缓伸手,探向自己的脸颊的边缘。 一点点,一点点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 最后,一张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清秀脸容,出现在他的面前。 虽然已经猜到,但当亲眼看到时,仍是忍不住痴了。 “钰儿……”他伸手,小心翼翼探向她的脸庞,“我不是做梦吧?” 她一动不动,目光漠然地看着他,比起他的痴迷欢喜,她的眼底,则是古井一般的平静。 终于,指尖触碰到心心念念的那张脸容,可他,却像是被烫到了一半,颓然收手,无力垂下。 没错,她是他的钰儿,可那眼底的空茫与荒芜,又不像他的钰儿。 她看着他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恭喜皇上,终于得偿所愿,君临天下。” 第357章 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恭喜?哪来的恭喜。 他看着她苦笑,如果有的选择,他宁可不做这个皇帝。 但他却别无选择。 “钰儿,我想了你整整两年。”无时无刻不在想。 她冷然道:“我知道。” “为什么?”他看着她,如玉的侧颜,在冰霜一般的月色下,越发娇艳:“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与我相认?” 她侧眸睨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与你相认?从我决定离开你的那一天起,我和你之间,便再无瓜葛。” 他眼中闪过一抹受伤,但很快,他就又笑了起来,上前一步,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他的唇,几乎贴在了她的额头上:“钰儿,你已不是两年前的你,我也不是两年前的我,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离开。” “容蓟,何必呢?” “当然何必。”伴随着开口说话的动作,他干燥而柔软的唇,轻轻摩挲过她光洁的额:“两年前我便说过,如果说我这辈子最想得到的是什么,那么,只有一个答案,便是你。两年前我退缩了,两年后,我不想再让自己有任何遗憾。” 她想后退,却被他伸手按住脊背,一步也退不得。 “或许,是我太自信了 ,以为时隔两年,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你定然不会将我认出。”她自嘲地笑:“我应该早点逃走的。” 他捧住她的脸,垂下头,两人额贴着额:“钰儿,你走不掉的,我现在是皇帝,你敢违逆我,我就杀了所有你在乎的人。” 她抬眸,却发现,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容蓟,你不会这么做。” “我会。”他斩钉截铁,“你既然已不是从前的你,那我也不是从前的我,况且,我在世人眼中,向来都是凉薄无情,杀个把人而已,又能如何?” “你要强迫我?” “强迫?”他细细咀嚼这两个字:“我都说了,能做到强迫,才能证明自己的强大。”他放开她,眼底的冷酷瞬间变成了柔软的祈求:“钰儿,不要再离开我,至少……至少陪着我,等我为苏家**后,我们……再商量,好吗?” 他眼中的祈求与惶恐是那么明显,她心中一阵刺痛。 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忘了她不好吗? 这样不论对谁,都是一件好事。 两年前,他和她之间,就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而如今,这道天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穷尽毕生,他们都无法到达对 方所在的彼岸。 “苏家的冤,伸不了。”她垂目看着自己的脚尖,“认真算起来,苏家并不算无辜,十多年前,我父亲就曾经谋反过一次,只是最终,没能成功罢了。”她猛地抬头,看向容蓟:“我不需要**,我只要复仇。我会答应你留在京城,直到那些出卖苏家换取荣华之人全部得到应有惩罚,我才会离开,但是,在这期间,我与你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会再住在皇宫,后宫那个地方,让我觉得恶心。” “钰儿……” “容蓟,即便你权势滔天,你也强迫不了我。” 片刻的沉默后,他忽而开怀无比的笑了起来:“钰儿,你说你变了,实际上,你还是从前的你。” 她皱了皱眉,想反驳,还是忍住了没吭声。 有些事情只会越描越黑,没必要去反驳他。 “钰儿。”他想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他不气馁,在她三番五次甩开他的手之后,终于受不了,任由他握住:“你活着真好。” 她看了眼被他握住的手,他的掌心很暖,莫名的,给人一种留恋之感:“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终究,还是很不甘心。 “从雪灼认出你的那 一刻起,我就开始怀疑了。”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揭穿我?” 他苦笑一声,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她:“因为我害怕,我怕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这两年当中,我曾无数次幻想,你若是没有死,那该多好,甚至我会以为,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只要从噩梦中醒来,你依旧会在我的身边,那些可怕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他似乎真的很害怕,连握住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可那终究只是我的幻想,一次次的满怀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我告诉自己,容蓟,你别傻了,你深爱的人已经死了,永远都不会活过来,不要再妄想从任何人身上,寻找她的痕迹。那时候,我看着你,想问你究竟是不是钰儿,是不是一直都在欺骗我,可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觉得自己太傻了,这种好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老天爷怎么可能会如此仁慈,将你重新送回到我的身边,我不信,不敢信……好在,我终究没有错过你。” 她发了阵呆,眼神空茫如这迷离的夜色。 偌大的殿堂内,只能听见窗外雨水不停的滴答声。 她像是骤然清醒,将手从他 掌心中用力抽出:“容蓟,你错了,老天并没有把我重新送回你身边,无论是两年后还是两年前,我都不是你的。” 手心空落落的,一如他此刻的心:“你还在恨我?” “别幼稚了,这与恨还是不恨没有关系。”她目光在寝殿内环视一圈:“我要走了,给我找件衣服。” 他杵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苏墨钰懒得再问他,直接从衣架上取过一件月白软缎的斗篷披上,拉起兜帽。 刚走到门前,听身后传来他带着紧张的声音:“钰儿,明天我能去看你吗?” 她一边拉门一边道:“皇宫是你的地盘,你想如何便如何。”不是因为妥协,而是知道,就算反对,他也会那么做,何必还要浪费口舌。 刚走出殿门,就见门口卧着一团雪白,见她出来,讨好地摇起了尾巴。 她没好气地道了句:“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雪灼歪着脑袋,很是不解,难道我不是你养大的吗? 望着她气呼呼离去的身影,容蓟对雪灼招招手,两年来,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看来,我们都被嫌弃了。” 雪灼似懂非懂地点头,尾巴摇得更欢畅了。 第358章 搬出去 果然,第二天刚下了早朝,容蓟便去了后宫。 魏全纳闷,皇上一向很少踏足后宫,对那个地方,总是抱着明显的排斥,今个儿是怎么了?脸上的急切掩都掩不住,难道是想通了,决定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也该想通了,主子毕竟是皇帝,富有四海,天下臣服,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能行?前几天送来的一批秀女还不错,个个长得水灵娇俏,知书达理,主子一定会喜欢的。 “皇上,您走错地了。”魏全跟在容蓟身后提醒:“储秀宫在西边。”一边说,一边给容蓟指路。 容蓟淡淡瞥他一眼:“你且在这等着,没有朕的旨意,你哪也不许去。” 魏全怔了怔,想问为什么,可容蓟已经迈开大步,朝着与储秀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魏全越看越不对劲,那个方位,好像是索玉公主的住处。 今日天清气朗,柔和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棂,铺满了整间殿堂,让原本晦暗阴冷的房间,充满了明净的暖融。 大开的窗户前,坐着个女子,手上拿着一本书,双目微阖,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走进殿内,示意一旁的宫女退下,接着蹑手蹑脚走到她身边,拿起衣架上 的披风,想要给她盖上。 女子却突然睁开眼:“你还真来了?” 拿着披风的手蹲在半空,呆愣了许久,才将披风重新挂回去:“钰儿,这里还住得惯吗?” 苏墨钰已经将人皮面具重新带了回去,阳光照射在她脸上,显得一点也不通透,反而黑红黑红的。 她放下书:“我昨天就说了,我要搬出去。” 他还想劝,可看到她不容置喙的眼神后,只好妥协,“皇宫西门外有个空的宅子,你暂且住在那里好了。” “不用。”她拒绝:“容朝之间住的那个院子,现在好像是空着的,我去那里就好。” “那个地方……”他拧眉,想说不吉利。 她没等他说完,就接口:“不吉利?” 他看着她,想点头说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墨钰站起身,手指将之前所看的书一点点抚平:“他葬在哪了?带我去看他。” 终究,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该发生的也还是会发生,他想了想,应允道:“好,今日太阳落山后,我带你出宫。” 她讶然:“他没有葬在皇陵?” 他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苦涩:“以他的性子,你觉得,他会想葬在 皇陵?” 是啊,以容朝的性子,他必然不会让自己一生一世,都被困在那阴暗逼仄的窄小天地。 生前,他的心是自由的,死后,他的灵魂也是自由的。 傍晚后,她与容蓟一同,悄无声息地出了宫。 奉天的东面,有一片山清水秀的桃木林,容朝便是葬在此处。 站在墓前,曾经与那个男子相处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终究她还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自己两年前所受的任何苦难,都不能与容朝相比,所有人当中,只有容朝是最无辜,最无私的。 深吸口气,勉强压制住心口处涌上的悲戚和苦涩,低声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莫名的,记忆回溯到两年前,他生病的那次,究竟是什么病,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就夺走他鲜活的生命。 容蓟看着面前的墓碑,哑声道:“是一种……一种很厉害的病,无药可治。” 她追问:“我知道是一种无药可治的病,具体是什么病?” 他默了默,道:“是一种自娘胎里带来的病。” “娘胎里带来的病?”她半信半疑:“那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作?” “我也不知,大概这个病,到了一定时候才会发作吧 。” 还是觉得很奇怪,但除了这种解释以外,似乎再没有其他的可能。 她不再追问,上前几步,在容朝的墓前跪下,手指抚过墓碑上的刻字,“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你这一生过的很不顺遂,但想来,你临走的时候,应该是幸福的。今生我欠你太多,只有等来世再偿还了。”她收回手,喉口涌上哽咽,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意憋回去,“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来,不是因为不想来看你,而是没有这个资格,但愿下辈子,你能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做个普通之人,和自己心爱的女子,过最普通的生活,一生一世,快乐无忧。” 站起身,转向容蓟:“我们走吧。” 擦肩而过时,他蓦地抓住她的手腕:“钰儿,大哥走得很安详,没有任何痛苦。” 她点点头:“那就好。” “我想,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和我都能好好活着。” 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腕:“你放心,两年前我家破人亡都没有寻死,以后更是不会,而你……这两年来做得也很好,兑现了我们曾经对彼此立下的诺言。” “钰儿。”他的声音有些颤,两年前 的一幕幕惨烈,不仅是她的痛,也是他的伤:“我希望,穷尽一生,我不会再让你难过。” 她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他,黝黑丑陋的脸容看上去有些滑稽,但那双漆黑剔透的眸子,却艳丽逼人:“容蓟,你没必要担心,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任何人,能让我伤心难过了。”说罢,不再看他,牵过自己的坐骑,翻***。 望着她打马先行的背影,他回头看了眼冰冷的墓碑,苦笑:“大哥,我忽然有些嫉妒你了。” 饶是容蓟再不甘愿,在苏墨钰的坚持下,她还是搬出了皇宫,住进了容朝曾经居住的院子。 坐在门前藤编的秋千上,她仰着头,望着布满星辰的深蓝天幕,心头忽而觉得一阵空落。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恐惧,一点点蔓延上心头。 经历过两年前的绝望,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害怕,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她竟然感到非常害怕,寒冷从四面八方涌来,她颤抖着,将自己环抱起来,但即便如此,心头的荒芜寒凉,还是没有半点缓解。 “果然是你。” 伴随着一个童稚未脱的声音,一道黑影出现在院落中央。 她愕然:“晓悠?” 第359章 后悔当初没杀了你 晓悠看着她,明明是一张年幼的少女脸庞,眼神却透着成人的坚毅和洞悉。 “先生等了你那么久,可你现在才回来。”晓悠的声音很平静,但语气中,却带了一丝控诉:“可笑的是,先生还以为,终于能去黄泉的那一边,与你团聚。” 秋千还在来回晃着,就像她此刻的心,飘摇不定:“是我辜负他。” “别说什么辜负,这世上,没有谁辜负谁。”晓悠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袱:“其实这样也好,先生走得很安详,带着希望离开人世,总比带着痛苦要好。”她把手上的包袱递给苏墨钰:“这是先生的遗物,原本,应该陪着先生一起下葬,但我想,把这些交到你手上,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苏墨钰伸手接过,一点点拆开包袱。 包袱里面放的,是几本被翻得发旧,却依然整齐干净的书籍。 有《水经注》、《祁山游记》、《童泉壶考异》等等,全部都是记载了名山大川、秀丽风景的游记。 从那些泛黄的纸张,可以看得出,容朝一定经常翻阅它们,甚至很多地方,都做了标注。 泪水再难抑制,吧嗒一声低落在书册上。 她骇了一跳,慌忙抬起头,把眼泪擦干。 晓悠看着她道:“先生已经没有这个机会实现自己的心愿了,但愿 你可以替他完成这些愿望。” “等等。”苏墨钰叫住她:“你到底什么人?” 晓悠想也不想道:“我是他的学生,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你以为会相信?”以为自己的演技已经够好了,这个小姑娘的演技比自己还好,不但骗了容朝,也骗了自己。 晓悠却轻轻摇头:“我的确是先生的学生,他教课教的很好,我喜欢做他的学生。”看她一脸不信,又补充道:“我的父母,曾是先生麾下的谋士,如果没有先生,他们很可能早就死了,所以,由我来代他们报恩,仅此而已。” “等等。”晓悠刚转身,又听苏墨钰急切地唤了一声。 “你还想问什么?” “容朝到底得了什么病?” 晓悠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先生一开始只是吐血,高热,到后来,不但吐血,还经常昏倒,身上的皮肤也变得和中毒一样,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苏墨钰若有所思:“中毒?” “我曾偷偷问过给先生看诊的大夫,那人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我听不太懂,隐约记得一句‘神气大衰,毒蚀五脏,内伤已久,药石无救’这样的话。” “毒蚀五脏,内伤已久……”她喃喃着,眼底神色变幻莫名,“我明白了,谢谢你,晓悠。” 临走前 ,晓悠嘱咐:“那些游记都是先生心爱之物,但愿姑娘能妥善保管。” 苏墨钰郑重点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容朝对于这些书册的爱护与珍惜,如果有机会,她希望能完成他的未竟之志,做个逍遥天下的田园居士。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容蓟迫切的希望,能尽快出宫去看她。 正准备把魏全叫过来,交代他一些事宜,一个小太监就急匆匆地跑到魏全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魏全听了,顿时神色大变。 容蓟见状,问,“怎么了?” 魏全小心翼翼走过去,躬身道:“皇上,太上皇他老人家,快不行了。” 整理案桌的手顿了顿,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站在宽大的御案前,望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心里面空落落的,不知什么感觉。 他恨过这个世界,恨过老天,恨过自己的身份,也恨过那个给了他一切,却也夺走他一切的男人。 所有的不甘和愤恨,到了这一刻,似乎都渐渐变得无迹可寻。 呆呆在御案前站了许久,他才像是如梦初醒般,转过身,朝着老皇帝所在的宫殿走去。 安置太上皇的宫殿位于后宫与前朝的交汇处,不知是不是沾染了后宫的阴气,一走进殿门,他就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森寒阴湿。 殿 堂里面黑漆漆的,感觉点多少烛火,都无法驱散这里的黑暗。 推开内殿的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他走上前,在位于最里面的床榻前坐下:“父皇。” 躺在榻上的老者,气息奄奄,骨瘦如柴,脸上早已看不到了从前的意气风发,矜贵傲慢,只剩下疲惫的苍凉,和悲戚的无奈。 “逆子,你终于肯来看我了?”老人有气无力的开口,沙哑的嗓音,犹如砂砾之间的摩擦,很是刺耳。 容蓟伸手,替他把被角掖好:“父皇可还有什么遗愿?” 老人挣扎着抬起手,指着他:“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趁早杀了你,杀了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孽子!” 容蓟轻轻握住他的手,微笑道:“父皇,我是您亲封的储君,顺应天命,继承大统,怎么会大逆不道?您一定是糊涂了。” 老人收回手,气得脸色发红,看上去倒像是有些回光返照:“容蓟,你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总有一天……” “父皇为何如此笃定,难道您亲身经历过?” 老人突然激动起来,想从榻上坐起,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做不到:“是,你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迟早……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受到这世上最残酷的惩罚。” 他听了 ,却浅浅地笑了:“父皇,我这二十几年,每一天,每一刻,没有哪个时候不在遭受着惩罚,老天还能让我失去什么?无非就是一条性命而已。” 他的笑很温和,看在老人眼中,却犹如鬼魅;“你……不配做皇帝,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他晃动着身体,像是下一刻就会站起来,可他终究只能无力地躺在榻上:“你的心里,全是儿女情长,为个女人,你竟然……敢与我作对!你……你就算做了皇帝又如何?若是不能做到绝对的心很绝情,你这皇位,注定……坐不长久!” 容蓟神色平静,反问一句:“那父皇呢?您足够心狠,也足够绝情,您又做了多久的皇帝?” “你……你……”老人原本红润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如纸,额角青筋迸绽,五指成爪,想要抓向容蓟:“我后悔!后悔啊!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杀了你!”最后一个你字,戛然而止。 容蓟站起,伸出手,为老人阖上死不瞑目的眼睛:“父皇,你终究不是我,我也终究不是你。”看着榻上已经没有了声息的人,那张憔悴枯瘦的脸上,写满了愤恨不甘,怨天尤人,没有半点安详之感,只有丑陋的狰狞,不禁长叹一声,“可怜,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这么执迷不悟……” 第360章 菠菜咸蛋面 “吃吃吃,你除了吃,还会做什么?”看着坐在对面,把自己刚从京城最好点心铺买的点心,全部吃光的影毒,苏墨钰一肚子火气。 影毒抚着鼓胀的胃,一边打嗝一边道:“我?我会做的事情多了,你想见识我的哪一项本领?” “我哪一项都不想见!”她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 自己从皇宫里搬出来,影毒无需再像之前那样一会儿假扮宫女,一会儿假扮太监,去宫里偷偷摸摸和自己会面,可以正大光明从院墙外翻进来了,看他翻墙的娴熟动作,苏墨钰考虑着,要不要在院墙的上面,加一圈钢针。 “你想什么呢?”影毒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她一把打开他的手:“我在想,下回要怎么整死你。” 她说得咬牙切齿,影毒抖了抖,“别……别这样,我不就是吃了你几块点心嘛,哈哈……” 几块点心?这人的脸皮还能再厚些吗? “你真当这里是度假胜地啊,赶紧着,说,天罡让你传达什么消息?”影毒不会无缘无故来自己这边,肯定是天罡让他来传递消息的。 影毒长叹一声:“唉,你这女人,一点都不可爱啊……”难道就 不能当做是自己想她了,所以特意来看望她?虽然自己实际想念的,是她这里的美味糕点,“天罡说,已经找到耶律桓的行踪了。” 她挑挑眉,眼中闪过欣喜,却并无惊讶:“他在哪里?” “他随孙家小姐孙澜一起离开了京城,前几日行至江北一带,现在应该已经到达江南了。” 哈,这家伙果然跟孙澜之间有猫腻,只是奇怪了,他怎么会跟孙家搞到一起去? 正自沉吟时,影毒问,“要把他抓回来了吗?” 她摇摇头:“不用,派人盯着他即可,我要随时随地,得知他的动向。” “麻烦。”影毒嘀咕一声:“直接抓回来送去拜堂不就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逃婚。” 苏墨钰看着他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没心没肺?得了,你赶紧走吧,我担心一会儿皇帝会来,别让他看见你。” 一听皇帝会来,影毒眼神一亮,嗖嗖向外冒着绿光:“看来我又有荔枝吃了!” “滚吧!”苏墨钰抬起脚,在他屁股上狠狠一踹:“荔枝没有,臀尖炒肉倒是有,你想尝尝吗?” 影毒像被火烫到屁股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不想 尝!” “那就快走,别逼我强迫你尝。” 影毒一边朝院子外退去,一边愤声控诉:“都说最毒妇人心,果然没错,比什么毒都厉害。”最后几个字,飘落在院墙外。 苏墨钰看了眼桌上空空如也的碟子,无奈地笑了笑,这盘点心原本就是给影毒准备的,看他每次吃得那么香甜的样子,心里其实很高兴。 他曾说过,既然我们都没有亲人了,那就当彼此的亲人吧。 如今,她在这个世上,只有影毒这个弟弟了,他们相互扶持,一起走过了最困难的日子,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从她找到他的那一天起,他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刚把桌子上的空碟撤下,就听院外的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抓挠声。 她皱了皱眉,走到院子外面,将门扉拉开。 站在门板前的,是一只雪白色,长得像条蠢狗一样的狼,在蠢狼的后面,站着身着月白云锦长衫的男子。 她低头看看蠢狼,再看看男子,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返身回屋,顺便丢下一句:“把门带上。” 蠢狼嗷呜一声,率先窜了进去,男子紧跟其后,将门扉小心翼翼阖上。 苏墨钰看着略带拘谨的男 子:“吃了吗?” 再简单再平凡不过的话语,听在男子耳中,心头却蓦地一阵酥软,莫名的欢喜感,从心底涓涓流淌而出,润泽了四肢百骸,润泽了荒寂许久的灵魂。 “还没。”轻轻道出两个字。 苏墨钰先从柜子顶端的架子上,取下一块肉干,撕成一条条,递给雪灼,这才看向对面的容蓟:“等着。”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容蓟在窗前的桌子旁坐下,历经了无数大风大浪的高贵帝王,坐在这里,却显得十分紧张,连手该往哪搁都不知道。 雪灼倒是一点也不生分,美滋滋地吃着它的肉干,吃完了肉干,又开始在屋内窜来窜去,跳来跳去,很是兴奋。 没过多久,就见苏墨钰端着两碗面走了进来。 一碗放在容蓟面前,一碗搁在自己面前。 “吃吧。”顺手塞给他一双筷子。 面食很简单,再普通不过的菠菜咸蛋面,但样子很好看,绿的绿,白的白,黄的黄,色彩明艳,看着就很有胃口。 他挽起袖口,垂下头,挑了一筷子面条,吃到口中的那一刹,美味非常,他几乎要幸福地落泪。 天天吃着山珍海味的皇帝,因为一碗简单的 菠菜鸡蛋面,就感动到落泪,这幅场景若是被其他人看到,怕是会笑掉大牙吧。 雪灼围着桌子转,呜呜的叫着,一副急坏了的模样,苏墨钰剐它一眼:“没你的份,吃你的肉干去。” 容蓟瞥了眼她面前的碗,两人吃的虽然是一样的,但自己的碗,明显比她大一圈,咸蛋也多了一个。 “钰儿……”他忍不住开口。 苏墨钰打断他:“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哦。”他连忙闭上嘴巴,专心致志地去吃自己碗里的面条了。 吃完面,苏墨钰起身准备收碗,他伸手一拦:“我去吧。” 她挑挑眉,没有拒绝,原本就该这么干,凭什么自己给他做饭吃,最后还要自己去洗碗? 看着他端碗出去的背影,苏墨钰有些恍惚。 她只是自己饿了,做一份也是做,做两份也是做,就顺道留他一起吃饭了,可是这会儿,简单的目的却像是变了味。 适才的某一霎,她几乎有种自己和他是一对老夫老妻的错觉,丈夫和妻子一同吃饭,吃晚完,妻子去缝补衣物,丈夫去洗碗,傍晚的时候,两人手牵手,一起去夕阳下散步。 想着想着,自己的眼圈先红了。 第361章 强者的身份 洗好碗回来,苏墨钰正坐在窗前看书。 大概是这里比较安全,不担心会被人看到她的样子,所以今天,她没有戴面具。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她莹润的肌肤上,莫名让他想到自己刚吃的咸蛋。 莹润细腻,不似玉石的冷硬,带着温软柔和的弧度,令人心神俱颤,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天,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见他站门口发呆,苏墨钰快速抬了一下头:“屋里坐着吧,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招待你,只有去年的陈茶,你将就着喝吧。” 他在桌前坐下,诺诺道:“不将就,一点也不将就。”他先给她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挺好的,味道虽然有些陈了,香味还在。” 苏墨钰自然知道他在说瞎话,朝廷每年进贡给皇帝的茶叶,都是顶尖的,千金难买,一口就是一两银子,他能看得上自己这里二十两一斤的茶叶才有鬼呢! 苏墨钰端起他给自己斟好的茶,喝了一口,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 房间内很安静,雪灼靠在她的脚边,也不闹腾,老实地卧着。 那一人一狼悠闲自在,他反而像个傻瓜一样,呆呆坐着,无所事事。 他看了苏墨钰一眼:“钰儿 ,你……能不能跟我说句话?” 她没有回应他,过了好半晌,才放下手里的书。 “你今天来,难道就为了跟我说两句话?” 他趁她放下书的瞬间,朝她手里的书册看了眼。 封皮上写着《祁山游记》,他曾经在容朝那里见过一本。 “我想和你谈谈为苏家**的事。” 她想也不想道:“我说了,苏家**不了。” “我说能就能。”她固执,他更固执。 苏墨钰索性合上书本,正襟危坐:“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愿意搭上自己前程为苏家鸣冤的人,恐怕已经没有了。” “不,还有一个。” “谁?”苏墨钰压根不抱幻想。 “前太子太傅高曾琪。” 苏墨钰想了想,她对那个人,有些印象:“我听说他已告老还乡了。” “没错,此人与你父亲曾是同窗,两人为官期间又一起共事,交情不错,加上他在朝中也颇有威望,很多人都非常尊敬他,只要他能出面,事情就好办得多。” “我猜,你已经派人去请过他了吧?” 容蓟苦笑一声,点头:“没错,我的确去找过他,不过此人素来心高气傲,加上已经辞官,表示不想再和朝廷有任何牵扯。” “他不是心高气傲 ,而是害怕。”苏墨钰抿了口茶道。 容蓟不解:“害怕?这是为何?” “有苏家的前车之鉴,还不足以让他警醒么?”如果是自己,也会拒绝容蓟的请求。 垂下眼帘,眸底一片黯然:“钰儿,我和我父皇不一样。” “我知道。” 他抬头,可脸上的喜悦还未展开,就被她泼了冷水:“可再不一样,你也是皇帝,你看重的,永远是权利和不容任何人侵犯的皇威。我和我父亲也不一样,如果他还在世,那么他要做的,必然是替自己平冤昭雪,即便,他并没有多么冤枉,但我不一样,我要的不是自己冤情得以伸张,我要是的惩罚,是审判,是正义,我要伤害过我的人,全部付出应有的代价。”见他一脸沉痛,她却轻松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赞同我的想法,我也没没打算让你赞同,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从一开始,你不是就知道吗?容蓟,你不该认出我的,如果没有认出我,你还能带着你的幻想,幸福地过完下半辈子。” 他难以抑制地脱口而出,“钰儿,你真的认为,你死了,我会好好过我的日子吗?自打知道你离我而去后,我每一天,都犹如在地狱中度过,活着 ,是我对自己的惩罚,因为我知道你恨我,想看着我生不如死。”说到这里,他悲戚的眼神,忽而变得柔软起来,“钰儿,你知道的,只要你的愿望,我都会成全,你不想让我死,那我就不死,你想看着我痛苦,那我就一辈子痛苦下去,只要你高兴就好。” 端起茶杯的手顿在半空,他的每一句话,都似锋利的锥子,一寸寸割裂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痛得难以呼吸。 她是恨他,却并不想看着他生不如死,他有多痛,她就有多痛。 “除了这事,还有其他事吗?”曾经的过往,是一个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死结,没必要在那上面浪费精力浪费感情。 他眸色沉沉,强颜欢笑:“没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她细细打量他,不难发现他眉宇间深深的忧愁:“还有什么难心事,一并说了吧,反正我闲来无事,就当听故事了。” 把别人的痛苦拿来当消遣,换了任何人都要生气,他却欣然露出一抹微笑。 他的钰儿永远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过这事,即便是她,也解决不了。 “没什么,就是大哥留下的铁浮屠,有些难以掌控。” 哦,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她整个人向后仰 去,靠在椅背上:“想掌控铁浮屠还不简单?还记得两年前春猎时,我驯服赤雪的事吗?” “当然记得。”当时他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苏墨钰半眯起眼睛,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人和动物是一样的,只要让他们承认你很强大就可以了。” 他不太明白:“我已经是皇帝,难道这样还不够强?” 她本来快要闭上的眼神猛地睁开,斜睨他一眼:“你弄错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让你以皇帝的身份领导他们,而是以一个强者的身份。” “强者?” 她坐直身子,从书架上拿了一支炭笔和一张白色纸笺,草草数笔写了几个字,递给容蓟。 接过一看,先是讶异,随后紧拧的眉头,渐渐舒展。 “钰儿,还是你聪明。” 压根没把他的赞誉放在心上,转身朝卧房走去:“这个法子虽然有用,但你必须有足够的实力,没那个本事的话,还是不要去尝试了,别一不小心丢了小命,那就得不偿失了。”砰地一声,关上卧房的门:“我要休息了,你该干嘛干嘛去,还有,把那只蠢狼也带走。”免得它拆家。 他欢喜地将纸笺揣进怀里,对着紧闭的门扉,低声道了句:“谢谢你,钰儿。” 第362章 决斗 “主上,这样不妥吧?”得知容蓟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雷震惊得连瞳孔都在瞬间放大。 “有何不妥?”容蓟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将袖口扎紧。 “太危险了。” 容蓟不理会他,将袖口扎紧后,又将衣摆撩起,用腰带扎好。 “走吧。”说着,率先迈开大步。 “主上。”雷震一脸纠结,不知该不该拦住他。 就在他思考的空当,容蓟已经走远了。 来到校场之上,数百名身着黑色甲胄的铁浮屠,整齐划一的站着,远远看去,一片肃杀的冷黑。 容蓟走到最前往,看着这些如钢铁一般坚毅的士兵。 曾经,他们效忠于容朝,如今,他们效忠于自己。 可无论效忠于谁,都只是因为手中的这块兵符。 他走上高台,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块冷冰冰的黑铁兵符取出,高高举起:“从铁浮屠建立之初,你们所效忠的对象,便是皇家,但从今天开始,你们是自由的。”他用力一掷,手中的兵符被远远地丢了出去。 一旁的雷震骇了一跳,主上莫不是疯了? 但面对他此番举动,校场的数百名铁浮屠,却无动于衷。 “朕不只是随口说 说而已,如果没有一颗绝对效忠的心,朕宁可放你们自由,但如果你们留下来,就必须绝对忠于朕,不得有半点违逆,半点背叛!”他声音洪亮,远远地传了出去,足以让每个人都清楚听到。 此话一落,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动摇,陆陆续续摘下头盔,脱下战甲,放下武器。 这是他早就料到的,即便是铁浮屠,也不是每个人,都心性坚毅,不可动摇。 他挥挥手,大度地放那些心存退缩的人离开了。 留下他们也没什么用,一心想着解甲归田,迟早有一日会因为内心中的软弱,而选择背叛。 好在离开的人并不多,能被选中做铁浮屠的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多年来残酷的训练,早已使他们抛却了七情六欲,这也是铁浮屠所向披靡的主要原因。 “既然还有这么多人愿意跟着我,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不许你们,做出任何背叛我的事,且对于我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服从。”他忽而换了自称,从朕,变为了我。 有人敏感察觉到了不同,站出道:“还请皇上收回兵符。” 容蓟没有说话,那人又走出几步,将被他丢在地上的 兵符捡起,恭恭敬敬举起:“请皇上收回兵符。” 容蓟走到他面前,拿起兵符,却再一次丢开:“我不需要这个。” 那人维持着高举的动作不变,再次重复了一句:“请皇上收回兵符。” 容蓟这次没有理会他,大步朝前走去,一直走到铁浮屠队伍中间:“我刚才说了,从现在开始,你们是自由的,不再受到皇家的任何束缚,也不必再效忠于皇家,而是效忠于我!”他霍然转首,“你们当中,谁是首领,站出来。” 之前捧着兵符的那人低声道:“是我。” 他看着那人道:“既然你是首领,那你应该是铁浮屠里实力最强的人。”挑选实力最强的人做领袖,这是规矩。 那人也没谦虚,点头道:“是,至少暂时如此。” 容蓟也跟着点头:“那就好。”他抽出随身佩剑:“拿好你的武器,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铁浮屠最厉害的强者。” 那人赫然:“皇上这是何意?” “很简单,朕要与你决战,如果我输了,铁浮屠从此以后就是你的,你想怎样便怎样,想效忠于谁就效忠于谁,甚至,你可以反过来对付我,而若是我赢了 ,那我就要你绝对的忠心,不是因为那一枚兵符才有的效忠,而是因我这个人,全心全意效忠于我,只效忠于我。” 沉默片刻,这位铁浮屠的最强之人,缓缓弯下腰,握住锋利的长矛,走到容蓟的对面:“皇上,请。” 天空上方一声惊雷,突然之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身着黑色铁甲的男子,率先发起攻击,速度之快,好似天际劈下的那道惊雷。 饶是经历了无数杀伐的铁浮屠,也被眼前这场气势惊人的打斗所震惊。 铁浮屠向来心气高傲,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令他们心甘情愿臣服,即便是面对执掌天下的皇帝,出手亦毫不留情。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决斗,比的是实力,而非身份。 原本湛蓝的天空,此刻已被黑压压的乌云全部覆盖,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雨越下越大,像是几乎要把整个天地全都淹没。 苏墨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倾盆而下的雨水,莫名有些烦躁。 正准备拿出棋盘,学古人自我博弈的雅致,这时听门板被人敲得震天响。 这谁呀,这么没素质,也不知道轻点,门板 敲坏了,还得花钱修。 撑了把伞,走出房间,将院门打开。 门开的瞬间,一道人影朝着她砸了下来,她慌忙伸手去扶,发现倒在自己身上的人,竟是满身血污的容蓟。 还没问他怎么回事,他就一脸欢喜地拽住她,笑的像个两百斤的孩子,“钰儿,那些顽固的家伙,终于肯臣服于我了。” 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你真去找铁浮屠比武了?” 他浑身疼得厉害,不愧是铁浮屠最强的存在,虽然自己侥幸取胜,但胜得十分艰难,险些就把性命给丢了。 不过最终,他还是赢了。 “当然,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错过?钰儿,你的法子真好用,早知道这些顽固脑袋这么好收服,我也不用愁这么长时间了。”雨水混着他身上的血水滴下,在地面形成一小滩红色的沟渠。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并没有让他去亲身实践,这家伙不是挺聪明吗?怎么突然变这么傻了,堂堂九五之尊去跟人搏命,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好了,先进屋,我给你包扎伤口。”这家伙可真重啊,看着瘦干瘦干的,没想到还挺有料。 第363章 只肯给他感谢 褪下他身上的衣物,小麦色的肌肤上,到处都是细小的血口,那个铁浮屠首领的武功,真这么厉害吗? “可能有点痛,你忍着。”拿出一瓶烈酒,准备浇在他伤口之前,低声提醒。 他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口中嘟囔着什么,重复了一遍,也没听到他的回应,索性不理他了,直接将烈酒,全部浇在了他背部的伤口。 他疼得痉挛了一下,却并没有喊出声,只喃喃叫着:“钰儿,钰儿……” 苏墨钰叹息一声,这样值得吗?她和他注定不可能在一起,何必还要这般固执,就不能忘了从前,给自己一个开始新生活的机会? 处理完他身上的伤口后,他已经昏睡过去。 看着他浑身缠满绷带躺在榻上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简直就像个不听话的熊孩子,跑出去跟人打架,然后带了一身伤回来,把父母气得半死。 想着想着,忍不住真的笑出了声。 从来没想到自己还会回来,还会再见到他。 本以为经历过两年前的那些,她无法再用一颗平常心来待他,谁知真正面对他时,自己的心境,竟然能这么平和。 没有撕心离肺的痛 ,也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更没有的矢志不渝的情。 就好像现在,他就躺在自己的面前,好似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朋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到了傍晚,昏睡中的人才姗姗苏醒。 睁开的刹那,看到完全陌生的环境,怔愣了许久,直到一旁传来女子温软的声音:“你醒了?饿吗?” 他转首,看到坐在榻边,神色与语声同样柔和的女子,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钰儿?”他用力眨眼,眼前之人的轮廓不但没有模糊,反而越发清晰。 她探手拭了拭他的额头:“有点发烧,大概因为伤口发炎了吧,等会儿吃完饭,我给你叫辆车,你自己回宫去吧。” “钰儿。”刚站起身,就被她拽住:“我不是在做梦吧?” 苏墨钰二话不说,转身在他伤口处狠狠按了一下,他痛得直抽冷气,俊逸的脸孔都有些扭曲了。 “疼吗?” 他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那不就得了,做梦的话,是不会感觉痛的。”推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转身去了灶房。 还是面条,不过比那天稍微丰富一些,有咸蛋,还有排骨。 他一连吃了两大碗,还是觉得 不够。 怎么能够呢? 虽然是很简单的家常便饭,却是钰儿做给他的,就是吃一辈子,也吃不够。 相比起来,宫里那些腻人的膳食,实在是无法入口了。 “钰儿,我明天还能来吗?”临走前,他赖在门口,期期艾艾地问。 原本想尽快赶他离开,想了想,用轻缓柔和的语声,坚定道:“容蓟,别犯傻了,这就算不是梦,也很快就会结束,我会回到契丹,你也会继续做你的皇帝,咱们别再见面了,留下对彼此美好的回忆,相忘于江湖,是最好的选择。” “我做不到!”他身上又开始疼了,但更疼的却是心:“我真的做不到,一想到你又要离开我,我的心,就像是被人生生撕成两半一样,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受不了也要受,你不是说,你从年幼的时候,就经历了无数的困难吗?我想,你很快就会撑过去的。” 他轻轻摇着头,感觉自己的心,正一点点沉入无底深渊:“两年前,你就对我失望了吧?” 她没有说话,他苦笑一声:“我答应帮你保住苏家,可最终……我连你的性命,都险些没有保住,你对我失望 ,也是应该的。” 她默了一阵,忽而开口:“容蓟,你知道当年紫绛找到我时,说了些什么吗?” 想到紫绛,他又是一阵哀戚,这两年来,他一直以为她在躲着自己,没想到,她竟早已不在人世。 “说了什么?”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他的嗓音,沙哑的厉害。 “她说你这十多年的隐忍辛苦,她全都看在眼里,为了你,我必须死,因为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彻底解脱,才能放自己一条生路。”月色下,她的眼眸寂凉如水,“容蓟,求求你放自己一条生路,也放我一条生路,我爱过你,哪怕现在,仍然放不下曾经的感情,但我真的好累,我爱得太苦,太痛,太绝望,我怕再这样下去,我总有一天会支撑不住,我根本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坚强,我害怕,害怕两年前的一切又会重演,有时候,我甚至会在噩梦里醒来,梦见自己置身火海,又一次亲眼目睹我大姐三姐的死,我真的没有那个勇气,再承受一次了。”他抬手,轻抚他月色下越发清隽的脸容,这张脸,即便隔了两年,依旧清晰的印刻在她的回忆当中,“就当可怜我 ,放下这段感情吧。也许过几年后,你会发现,其实我们爱的,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轰轰烈烈,这个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不要再固执了,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 她的手,是那么寒凉,落在脸颊上,就似腊月寒冬的冰凌,让他从头冷到脚。 她说她害怕,害怕他的给予的爱。 什么时候,连爱情都成了一种负担? 他满心欢喜的,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可她却不肯要,不屑要,哪怕看着他鲜血淋漓痛得死去活来,也无动于衷。 她知道的,只要她提出的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她。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将她的手一点点扯掉,闭上眼道:“好,以后我尽量不来找你,有消息的话,我会派人来告知你,等苏家的事情一了,朕……放你回契丹。”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福了福身:“多谢皇上恩典。” 谢?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她的感谢,而她什么都不肯给他,只肯给他感谢。 罢了,就像她说的,也许过个两三年,四五年,今日的一切,将不再这般难以接受。 钰儿,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从未见过你。 第364章 病发 初夏时节,全国各地大雨不断,险些发生洪涝,好不容易撑过了雨季,到了夏末,竟然又开始发生干旱,好几个州郡,都爆发了大规模的饥荒。 容蓟看着面前的一封封奏报,有些头疼。 作为一名刚登基不久的帝王,最担心的,就是天灾。 百姓们大多愚昧无知,长时间的天灾,会被有心人利用,称帝王无道,老天爷才会降下惩罚。 目光在面前的奏报上来回扫视,最后挑出其中一份:“杨尚书,冀州那边的旱情,就交由你办了。” 站在最前方一名身着朱红朝服的官员上前,躬身道:“微臣遵旨。”他抬起头,看了眼皇帝,有些欲言又止。 容蓟道:“有什么话,杨尚书但说无妨。” 杨尚书躬了躬身子,忧虑道,“皇上,此次旱灾情势严重,不仅冀州,平州和安州也同样严峻,微臣担心,这赈灾的银两,怕是不足以应付这么多的灾情。” 杨尚书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么多地方发生旱灾,就算是朝廷,也一时半刻拿不出这个多的银两来。 思绪回到两年前,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蓦地一笑,对杨尚书道:“朕记得,两年前的时候,杨尚书还在中 书省任职。” 杨尚书回道:“皇上说的没错,两年前,微臣的确在中书省任职,前中书令大人为人宽厚,且对微臣有再造之恩。” 容蓟点头:“是啊,那时候,他亦帮了朕不少忙。”顿了顿,道:“既然那时候你在中书省任职,那就该知道,当年在东郡发生过海难,不知此事,杨尚书是否还有印象?” 怎么可能没有印象,当时,自己也作为赈灾使团的一员,随着整个赈灾队伍,一起去了东郡。 “回皇上,当年之事,微臣记忆犹新。”包括面前这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一刀斩下东郡太守脑袋的一幕。 “既如此,那你应该知道,当年朝廷,是用什么方式,筹集的赈灾善款。” 杨尚书怔了一下,愕然看着皇帝,心道:皇上不会还想如法炮制,再来一次吧? 不用问,年轻皇帝脸上的笑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其实当年那个只有十六岁的中书舍人,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是不赞同的,这种做法,看似很人性,但实际上与强迫有何分别? 不过后来,他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看着那些贪官污吏,将搜刮民脂民膏得来银钱送来的时,再想到 这些银钱,马上就会被送到穷苦难民手中时,他打心眼里佩服。 有时候做事,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并不重要。 因为秉承着这种信念,他才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内,从一个小小的书令史,成为朝廷二品大员,才能利用自己今时今日的权势,为百姓谋福祉。 “杨尚书,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你应该没有异议吧?”看着脸上写满震惊,却并无反对的年轻官员,容蓟淡声道。 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杨尚书便应道:“既然皇上如此信任微臣,那微臣定竭尽所能,不让皇上失望。” “很好。”容蓟立刻提笔,“朕现在就下旨,命你为赈灾使,期间一切事由,全部由你来负责,朝中所有官员,需一力配合,若有违逆,等同抗旨。” 将所有的赈灾事宜交代完毕后,偌大的御书房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近些时候,为了灾情日夜操劳,总觉得有些精神不济,昏昏欲睡。 不禁想起了容朝对他说的话,一开始,他也是这般,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总觉得很是疲累。 或许,自己的这种症状,与毒发并没有直接关系,只是因为最近实在太过劳累,毕竟,他已 经连续半个月,每天只睡一个时辰了。 闭着眼睛,在椅子上静坐了半晌,觉得之前那种疲乏略有缓解,他这才从椅子上站起。 刚迈出一步,蓦地从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好似有把锋利的斧头,生生将胸腔劈成了两半,他痛得连忙扶住桌角,同时,喉头一阵腥甜,涌上一股浓郁的血气,他下意识伸手捂唇,顿时觉得掌心一片黏热。 放下手来,看着掌心刺目的一滩殷红,他整个人都呆了,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眼前一片空茫,脑中也一片空茫,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手心呕出的鲜血,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是突然清醒过来,随手从桌上抓起几张雪白的宣纸,随意将掌心的鲜血擦掉,然后扔进了桌案旁的纸篓。 没事的,一定是太累了,或许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变好。 一向沉稳的男人,突然变得有些惊慌,踉跄着从御书房离开,伟岸的身躯,也在一瞬间,变得孱弱单薄。 他走得太急,没有看到在御书房外的角落里,还站着一道纤细的影子。 柳絮死死捂着嘴巴,望着男人离去的方向,拼命地,将涌到眼眶的泪水逼回去,却还是忍 不住,发出了类似于小兽般的呜咽声。 突然想到什么,她猛地转身,朝着宫外的方向疾奔而去。 没有高科技电子设备的古代,每一天都过得很单调。 苏墨钰觉得自己都快闲得发霉了,正思考该做点什么,来驱散这种几乎让人发疯的无聊感时,院门突兀地被人敲响。 她迟疑了以下,想来应该不是容蓟,就像他承诺的一样,这段时间,他一共就来过两回,其他时候,都是派人来传话的。 此时他应该还在宫里和诸位大臣商讨政务,最近各地频发旱灾,估计他也抽不出时间出宫。 可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总不会是来借柴米油盐的邻居吧?前天才问她借了一小袋米,一壶油,一瓶醋,再来借的话,自己都要被借穷了。 她走到门板前,问,“是谁在敲门?” 一个声音回道,“是我,柳絮。” 苏墨钰大吃一惊,柳絮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想到自己没有戴面具,于是隔门喊道:“不好意思,我今天不太舒服,就不请你进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扑通一声,门外的人好似跪了下来:“我只知道是你,皇上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这么好过!” 第365章 不要离开他 离去的脚步一顿,她道:“那又如何?你来找我,不会又想劝我,离他远点吧?” “不!”门外的人凄惶道:“我今日来,是求你不要离开皇上。”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让我不要离开他?你的态度转变的还真快。” 柳絮用力敲着门板,害怕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说的话:“我知道,在皇上心里,我连个替代品都算不上,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皇上可怜。” “你这么说,不怕他生气?” “我不怕,就算皇上因此砍我的脑袋,我也绝无一句怨言。” 绝无一句怨言吗?这是痴,还是傻?她摇摇头,“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在皇上心里,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你,只有你,才能让他高兴,让他开心,让他自私地为自己着想一次。” 她笑出了声,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功能:“你走吧,如果是他让你来的,那么请你转告他……” “这一切是我自己的决定,皇上他根本不知情。”柳絮打断她道。 “那我就更没必要听你瞎扯了。”说着,转身欲走。 柳絮急得往前一扑,大叫道,“你真的不在乎吗?如果皇上马上就要死了,你也不在乎?也能狠心地说走就走?” 原本不想理会柳絮,脚步还是忍不住一顿 :“拿生死之事来威胁他人,是最愚蠢无知的做法。” “你为什么不肯正面回答?”柳絮焦灼地问,手掌拍得通红,“是不愿,还是不敢?” 她脸上的冷笑加大:“激将法对我没用。” “只是如果,我问的是如果,如果皇上马上就要死了,你还会狠心离开吗?”柳絮不气馁,一遍遍地问道。 许久无人作答,当她以为苏墨钰已经离开时,听到一个声音,低缓道:“他不会死,他一定会长命百岁。” 柳絮捂着脸,颓然瘫倒在地:“你真狠心,真狠心……皇上为什么会爱上你,为什么……你根本就不明白,他有多爱你,他嘴上不说,我却能感觉得到,只有在说起你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才会露出温暖的感情,才像个活生生的人。他不停寻找与你相似之人,不是为了替代,而是为了怀念,他怕时间长了,就会把你忘记……你可知道,每当我看到皇上眼中的寂寞时,我有多么心痛,如果我真的能取代你该多好,我一定会一生一世陪在皇上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他,我一定不会让他难过,让他伤心,让他寂寞……可是,我终究不是你,皇上在看着我时,永远都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你没有他,尚能活得很好,可 是皇上却离不开你,没有你,他就像缺水的鱼,等待他的只有死亡,求求你,不要离开皇上,他真的不能没有你……” 她有些恍惚,望着院墙下,开得正旺的一朵蔷薇。 实在不明白,柳絮那句没有你就会死,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这两年,他活得比谁都意气风发。 君临天下,高高在上,他还想怎样呢? 可是,她突然想到,在跟随契丹使团前来大晋时,于太和殿上,第一次与他相见的情形。 坐在龙椅上,一身明黄龙袍的男子,眼睛里面,写的全部都是荒芜和寂凉,她几乎,无法从其中看到一丝一毫属于人的感情。 就像是个栩栩如生的人偶,除了会动,会说话,根本就没有灵魂。 他的灵魂在哪?那个她熟悉的容蓟又在哪? 她找不到答案,但现在,却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回去吧,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苏墨钰!”柳絮叫出她的名字,这个名字,她记的,甚至比自己的名字还要清楚:“你为什么不能勇敢一次?就因为害怕,就要让自己遗憾后悔一辈子,你认为值得吗?” “我已经勇敢了太多次,勇敢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她收回落在蔷薇上的目光:“ 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你勇敢了,就一定能成功的,比起绝望,抱着希望之后再遭受绝望,显然更加残酷。既然无法改变,就不要再白费力气,这样以后想起来,除了遗憾以外,也没什么痛苦了。” “你错了!”柳絮声音坚定,口吻中带着对世间一切困境的自信,竟让苏墨钰的心,也不由得一颤,不由自主地,为她话语中的坚决所打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当初,再苦再难,即便是差一点就死掉,我始终坚信,总有一日,有人会来救我脱离苦海,果然,命运没有让我失望,当我被皇上救出的那一刻,我对老天说,我赢了。” 柳絮扶着跪麻的双腿站起身,轻轻道:“你的坚持,是不会被辜负的,总有一天,你会发觉,老天待你,是多么的仁慈。” 盯着紧闭的门扉,柳絮深吸口气,终于不再执着,转身而去。 她没有把皇上的病告诉苏墨钰,没有利用她的心软,强迫她留下,或许,口口声声说着希望她留下的自己,实际上,根本就不想让她留下。 如果她走了,皇上必定会伤心欲绝,但他还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死,她都不会抛下他。 而多年之后,回想起今日,后悔绝望的人,一定不是自己, 而是那个名叫苏墨钰的女子。 爱一个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她曾经坚持的愿望,老天终究没有辜负,或许这一次,命运还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 晚上,苏墨钰做了个梦。 梦里,容蓟用哀戚的眼神,悲伤地看着她,不断的问道:“钰儿,你为何如此狠心,朕这样爱你,你却始终无动于衷,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吗?是不是哪怕我死了,你也不会回心转意?” 她没有回答,不是不想,而是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惨笑一声,“我懂了,懂了……原来如此,既然这样,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容蓟!” 当她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时,他却已经满身是血的倒下了,一双朗月清辉般的眸子,死不瞑目。 “阿蓟……” 骤然自噩梦中醒来,浑身都被汗水淋湿,她呆呆望着帐顶,心头一片苍凉的怆然。 “做噩梦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蓦地响起一个声音。 她霍然转首,迷蒙的夜色里,那张清俊的脸容无比清晰,带着令人迷醉的神光,他幽黑的眼瞳,涤荡着浅浅碎星,温柔缱绻,绕指柔长。 她看得有些痴,随即蓦地恼怒:“你怎么进来的?” 他伸手一指,月光透亮,照得他半张脸容,犹如神祗:“撞门进来的。” 第366章 发疯 撞门进来的? 她抬起身子,朝门口的方向看去,果然,门扉打开,一半连在门框上,一半摇摇欲坠,像是马上就要倒塌下来一样。 “你有病啊!”她的门!又要花银子去修理了,好肉疼! 他不管不顾,伸手将她从榻上拽了起来,“准备一下,现在就走。” “哈?”她一脸懵。 “快点把衣服穿好。”他起身,走到书架旁,从善如流地将书架上几本书抽出来,装在随身带的包袱里。 那几本书,都是容朝留给她的游记。 榻上的人,还是一副懵模样,呆呆看着他,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鸭蛋。 “还愣着做什么?”他回头瞅她一眼:“快点,早点出城,就能早点放行,再过一个时辰,正值早市,人多不方便。” “容蓟,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走到榻边,上下打量她一番:“这样也行,就这么着吧。” 没等她问什么叫做这样也行时,他突然伸出手,在她身上连续疾点了几下,她顿时动弹不得。 “喂!你到底要干嘛?”她瞪他。 他不理她,直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冲出了院落。 院落外听着一 辆马车。两名头戴斗笠的车夫,正等候在马车旁。 她不是傻子,一眼就能看出那两名车夫,是暗卫假扮的。 容蓟这家伙到底想干嘛?马车里不但装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还有各种吃食,以及日常生活用具。 她有种奇怪的预感,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是脑袋出问题了吧。 他将她小心翼翼放在马车上,温言道,“钰儿,咱们先去江南吧,此时那里气候正巧适宜。” 她听了他的话,险些背过气去。 去江南? 真是疯的厉害! “容蓟,你快解开我的穴道!” “不解。”他像个孩子般固执:“等到了下个城镇,我再给你解穴。” 她现在很想打人啊有没有! “你给我说清楚,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淡淡瞥她一眼:“帮你实现愿望啊。” “啊?” “你不是想要游历天下,赏遍世间名山大川,壮丽风景么?”他撩起袍子,在她对面坐下,很是愉悦的样子:“我陪你。” 陪她? 开什么玩笑! 她呆了好一阵,才道:“别闹了,赶紧解开我的穴道,把我送回去。” 他拿起一盘芸豆卷,递到她面前:“你喜欢的,吃吗?” 吃你个大头鬼! “马上天就要亮了,你还要早朝,快点!” “不喜欢啊。”他放下芸豆卷,又拿起一盘桂花糕:“这个呢?你看,这次的桂花糕多么晶莹剔透,这里面,可是加入了牛乳和蒸煮压碎后的梨汁,味道很不错。” 她一瞬不瞬盯着他,即便他将桂花糕递到她唇边,鼻端也嗅到了桂花糕独有的甜腻香气,她仍是没有张口。 他不气馁,将桂花糕放下,又从一旁的笼屉内,取出一盘蒸饺:“水晶虾仁蒸饺,我记得你最喜欢吃了,来,张嘴。” 她终是忍无可忍,爆喝出声:“容蓟,你别闹了好不好!我是想离开京城,游览天下名山胜景,却不是跟你,更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他叹息一声,放下蒸饺,“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的伙伴,但你将就一下,其实我也是很有趣的,只不过你没有发现而已。” 天呐,她要疯了! “容蓟,你和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做这种幼稚的事情,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人生,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没骗他,他和她,原本就不属于一个世界,一个时空,或许自己的到来, 本来就是个错误:“你是皇帝,没有任性的资格。” 他盯着面前的蒸饺,神情哀戚。 就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忽而抬头,温然一笑:“钰儿,我不是任性,没有绝对的把握,你认为我会冒这个险吗?” 见他笑得从容笃定,她忽而语塞。 是啊,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会冒险吗? 两年前,他骗过了她,骗过了皇帝,也骗过了这个天下。 或许,在这世上,根本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能清楚明白的看到他的内心,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 就像他说的,他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肃清了朝廷,解决了敌对势力,掌控了铁浮屠,现在的他,所向披靡,还有什么,是能阻止他的? 或许,真的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他转身,从身后取出一个小匣子,将匣子放到她面前:“钰儿,这些都是你的。” 她以眼神示意,什么东西? 他替她打开匣子的盖子,里面赫然是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每张的面额,都超过一万两。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放心,这些银票,跟朝廷或是皇家没有任何关系,这些钱,都是一品居赚的。”他合上盖子,放在 她身边:“我也没想到,一品居竟然能赚到这么多的钱,我没做过生意,不知该怎么打理,大多时候,还是大哥在帮忙。不管怎样,这笔钱我都要还给你。”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只匣子,“你没必要给我,拿去充实国库不好吗?” “我说了,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能擅自替你做决定。” “我要不了这么多的钱,你拿走一些,去救济灾民吧。”那次去东郡所看到的一幕幕,仍旧记忆犹新,她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想看到生灵涂炭的场面。 他笑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无比柔和,似荡漾着星光的水面:“钰儿,你永远都是这么刀子嘴豆腐心。” 不敢面对他眼中温柔的笑意,好似多看一下,就会沉溺其中,她别开视线:“困死了,别打搅我,我要睡一会儿。”被大半夜从温暖的被窝里拽起来,仍谁都会觉得不爽。 “钰儿,你之前是不是做噩梦了?梦到什么了?”他轻声问了句。 她闭上眼睛,一语不发,看样子像是已经睡着了。 他知道,她不想回答。 也不再追问,伸手拿过一件斗篷给她盖上,自己也靠在车厢壁的一角小憩去了。 第367章 一间房,一张床 “公子,前面就是云家堡。” 山道尽头,隐约可以看见一片灯火通明的连绵屋宇,应该是座规模较小的城郭。 “云家堡?”容蓟思忖了一下:“听说是个江湖门派。” 苏墨钰原本窝在角落里看书,闻言也探出脑袋,朝前方看了眼:“今晚打算在这里落脚?”一路上,还真没碰见过什么江湖人士。 容蓟看了看天色:“看样子,只能在这里落脚了。” 云家自云江发迹,慢慢在江湖上建立了自己的地位,云家堡之前只是个小小的村落,经过数十年的发展,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可容纳上万人的城镇了。 云家在江湖上的口碑向来不错,有侠义之风,经常帮助周边的百姓,从未有过任何欺横霸市的恶行,过往的商旅,也时常在云家堡落脚。 云家堡地处江北,依然属于北方,故而一到夜晚,气温寒凉,苏墨钰刚下马车,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随即,背上一暖,容蓟将斗篷披在她的身上,细心替她系好绳结,这才牵过她的手,朝前走去:“前面有家客栈,看看还有没有房间了。” 她原想挣开他,但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也就作罢。 潜意识 当中,她留恋他掌心的温暖,那她那颗荒寂的心,也渐渐暖融起来。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江湖城镇,但这里人来人往,客流不息,客栈里都是人满为患,竟是一间客房都没了。 难道,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好在,有人因急事,必须立刻赶路,退了房间,让两人捡了漏。 只是,一间房哪里够? 怎么也得两间吧。 “掌柜的,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苏墨钰手掌一翻,一枚银锭稳稳躺在细白的手心上。 那掌柜连看都不看一眼:“没有就是没有,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别的客栈看看,不过我要提前告诉姑娘,我这里是云家堡最大的一家客栈,这里若是没有多余的客房,其他地方也不会有。”掌柜不耐地看了眼她身后:“这间房姑娘要还是不要?若是不要的话,就给后面的客人。” 容蓟迫不及待道:“要,当然要。” 苏墨钰很郁闷,这云家堡又不是国家五**旅游胜地,哪来的这么多旅客。 好吧,一间房也总比睡大街要好,在小二的带领下,两人来到那件仅剩的客房内。 房间虽然不大,但很整洁,打扫得一尘不染,窗台上还 摆着一盆水仙,干净又别致的环境,让人多日来的劳累一扫而空。 看了眼垂着墨蓝帷帐的床榻,她头疼抚额。 一间房,一张床。 老天这是故意玩她呢。 容蓟也发觉了尴尬,将包袱放下,走到床榻对面的桌椅旁,道:“我在这里凑合一晚就好。”说着,将几张椅子并排放下。 椅子虽然很宽敞,但***的,睡上去肯定不舒服。 洗漱完毕,苏墨钰坐在床沿边,看着躺在坚硬椅子上的容蓟,莫名地说了句:“这床很宽敞。” 靠!她说这些干什么! 感觉到躺在椅子上的人动了动,她连忙翻身上榻,将脊背对着他。 一灯如豆,整间屋子,陷入了夜的宁静。 听着窗外的虫鸣声,苏墨钰又没忍住说了句:“要不我们凑合着挤一晚上?” 说完,想打自己嘴巴子。 “钰儿,快睡吧。”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躺在床上,虽然床铺很软,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怎么都不舒服。 她翻过身,看着躺在椅子上的人:“没事,过来睡吧,你和我……都没必要这么矫情。” 是啊,有什么好矫情的,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还会在意 同床共枕? 他想了想,从椅子上坐起来:“我不想让你为难。” “不为难。”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是不能矫情,不就是睡一张床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要用一颗平常心来对待这件事,越是在乎,就越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她挪了挪身子,将床榻一大半的位置空出来。 这张床的确很大,睡三个他们这样的都没问题。 他迟疑了以下,这才站起身,走到榻边。 她指指对面的烛灯:“把灯熄了。”一来是不习惯亮着灯睡觉,二来是光线太亮,彼此脸上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实在别扭。 他依言将灯吹灭,今晚的月色并不是很好,月光照不进床榻,两人即便面对面,也看不到彼此的神情。 “为什么?”大概是夜的漆黑,给了她勇气,她终于将一路来的疑问道出。 “什么?”没想到他也学会了装傻。 “还能是什么?”她没好气道:“突然决定跟我一起出来游历,我不信没有原因。” “你想多了,原本就没什么原因,不过是我一时兴起而已。” “为何一时兴起?” “这还有为何?不过是想这么做了而已。” 她嗤了一声:“骗人。” “我没骗你。” “信你有鬼。” “真的,我的确是突然兴起,因为我不想再留下遗憾。” 她沉默了一阵,忽然说了句:“你这样,会给我一种即将天人永隔的感觉。” 他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好在周围太黑,她看不到自己脸上的悲伤,“人生充满了不确定,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长命百岁,一世安稳。” 话虽如此,但还是觉得,他这个理由太牵强。 “容蓟,你答应过,会放我自由。” 明知她看不见,但他还是强颜欢笑:“我都记着,不会忘。” “好,我再信你一次。”言毕,她转过身去,闭上眼睛:“时辰不早了,赶紧睡吧。” 他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自己还奢求什么呢? 她还活着,还在自己身边,一探出手,就能实实在在触摸到她,而非梦境中的虚无缥缈。 曾无数次怨恨过老天的残忍,但这一刻,他却由衷感谢上天,这世上有多少人爱而不得,含恨而终,而他现在,心里除了欢喜,就只有欢喜,哪怕现在就死了,他也没有遗憾。 第368章 比武招亲 早晨天还没亮,街市上就开始热闹起来。 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各种喧嚣的吆喝声。 “钰儿,起来了。”睡的正香,一双魔掌就朝她伸了过来。 打开探到自己脸颊上的手,她翻了个身,嘟囔道:“别吵,我再睡会儿。” “还睡啊,这都已经己时了。” 不理他,被子往上一拉,裹住脑袋,继续睡他个昏天黑地。 容蓟坐在榻边,看她这副赖床的模样,宠溺地笑了笑了,替她把被子拉下来:“好了好了,我不吵你了,等午时我再来叫你。” 起身离开客房,替她小心翼翼关上门。 又过了一个时辰,苏墨钰才在刺目的太阳光下醒来。 什么时候了? 她揉着眼睛,凑到窗前,朝外一看。 哇,真热闹。 “钰儿,你起来了吗?”门扉被敲响,门外传来容蓟的询问声。 她打了个哈欠:“起来了。” 他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个水盆,“今天外面很热闹,我们是立刻启程赶路,还是去看看?” “当然去看看!”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吗?急着赶什么路。 “好。”他笑得温润,将手中布巾浸湿,拧干递给她:“等用过午膳,我们一起去。” 她自然而然接过他递来的布巾,并不觉得被一国之君伺候有什么不妥。 “对了。”她放下布巾,从自己的那一堆随身物品中,取出几样东西:“我们身份都太特殊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一会儿给咱们都易个容,不过还缺一些东西,你让你那两个暗卫去买回来。” 他从她手里拿过布巾,清洗干净后,再次递给她,“好,都听你的。” 吃过午饭后,苏墨钰便开始捣鼓起来,她的易容术虽比不上影毒,但多多少少,能看得过去,只要改变两人原本的面貌就可以了。 将制作好的面具,分别给自己和容蓟戴上,这次的易容很正常,普通的男女长相,不惊艳,也不丑陋。 出了客栈,外面果然热闹无比,好像在举办什么盛事一样,苏墨钰好奇,拉住一个人问道:“这位小哥,今天到底什么日子啊,怎么这般热闹。” 被她拉住询问的青年很是激动:“今天是云家大小姐举办比武招亲的日子,能不热闹嘛!不跟你说了,我要赶紧抢个好位置去。” 比武招亲?挺稀奇的。 “看看去?”她看着容蓟,征询他的意见。 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他 自然是同意的:“好啊,去看看。” 来到举行比武招亲的地方,竟然已经人满为患了,踮起脚都看不**上的情况。 他指指身后的一棵老槐树,“我们去那看。” 还没搞明白他的意思,身子便一轻,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和他一起站在老槐树中央的枝杈上了。 站在这里,的确视野广阔,台上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但有个弊端,就是必须牢牢抱着容蓟,否则的话,重心不稳,很有可能会一头栽下去摔个半身不遂。 她尽量让自己放松,连续几个深呼吸后,混乱的心跳终于平静下来。 可她是放松了,身旁之人却浑身紧绷,抱着他就跟抱了块石头一样。 好在两人也没尴尬多久,比武擂台上,一名穿着短打劲衫的女子,手持长剑,迈上了擂台。 女子一看便是出身于武林世家,她的身上,充斥着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对着台下的人抱了抱拳,随即站在了擂台中央。 一名身着墨色长衫,威武健硕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对着台下围观的众人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感谢大家,百忙之中还与云某一同共襄盛举,今日是小女比武招亲的日 子,云某一向秉承英雄不问出处的宗旨,就算你无门无派,无父无母,只要你功夫好,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便是我云某人的女婿,我云家堡,说一不二,绝不反悔!” 台下发出一片震雷般的欢呼声,有人已经开始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了。 这是苏墨钰第一次见识比武招亲,以往都是在影视剧或者小说中听说过,所以格外的好奇。 近距离盯着她,虽然她脸上戴着面具,肌肤显得有些僵硬,但还是看的有些着迷,心跳也不由得加快。 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普通女子没有的沁香,不似熏香的浓郁,要离的很近,才能隐隐约约嗅到,但就是这种若有若无的香气,更加令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持。 擂台之上,比武已经正式开始。 云家小姐果然身手不俗,但凡上台挑战之人,几招之内,就打得他们屁滚尿流,求爷爷告奶奶。 她忍不住啧了两声,“丢人,这种水平还想来参加比武招亲?根本就是来搞笑的吧。” 容蓟听了,不由得莞尔:“这位云小姐武功不俗,不是一般的女子,输在她手里也无可厚非。” 容蓟说的没错,擂台上的女子,的确 武功高强,一般的人定然不是她的对手,可既然都是江湖中人,也该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就那比女人还女人的花拳绣腿,怎么有那个自信走上擂台的。 正腹诽着,台下有一名身手矫健的劲装男子,从台下一路飞掠到了台上,落地之姿,轻盈优美。 “这个不错,应该比较有看头。”容蓟表态道。 她撇撇嘴,一脸的不看好:“装模作样,绝对要输。” 她猜的果然没错,虽然此人的功夫,的确比之前几个要好很多,但还是在十招之内就落败了。 能不败吗?充其量就一中二病患者,中看不中用。 后面又陆陆续续上去几人,武功都不赖,但最终,还是在败在了女子手下。 “漂亮。”她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对女子的赞赏,要不是身子不稳,担心摔下去,她定然要给那位云小姐一个大大的鼓掌。 毕竟体力有限,第一轮结束后,云小姐下台去休息了。 苏墨钰眼尖地发现,那位云小姐,总是有意无意地,朝人群最右方的某个角落看去。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有个身着蓝色儒衫,头戴儒巾的书生,正朝着擂台痴痴凝望,脸上满是悲绝和痛苦的神色。 第369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一炷香后,云小姐再次登上擂台。 从头至尾,她脸上都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有在看向那个书生的时候,那双好似冰封的眼眸,才会露出春风过境般的动容,以及一丝不明显的婉柔。 用婉柔来形容她,显然很不合适,因为她从头到脚,就没有半点能称得上婉柔的地方,尤其是与人过招的时候,那股子狠辣劲儿,更是跟柔跟婉搭不上边,可她看着那书生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小女人般的娇婉柔媚,那是自灵魂深处散发出的情感,好似天地间,都只有一个他。 不由得转首,朝身旁之人看去,他的目光虽落在擂台上,但在她转头过来的刹那,他就有所察觉。 盯着他看了好半天,灼灼的目光,几乎能在他脸上烧个洞出来,他终于忍不住,也扭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她别开脸:“没什么。” “我脸上有什么吗?”他抬手在脸上摸了摸。 她忽然笑了一下:“饭粒粘在脸上了,你不知道吗?” 他愕然,耳根有些红,“你怎么不早说!在哪里?” “就在你右脸颊那边。” 他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钰儿,要不你帮我吧?” 看 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她憋住笑,伸出一只手,装模作样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好了。” “好了?”他纳闷,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终于没憋住,她噗嗤一声笑出声。 他这才恍然大悟:“钰儿,你骗我!” 她不承认:“我哪有骗你?” “欺君罔上,你可知罪?”他故意板起脸。 她推他一下:“欺你个头!比武开始了,别吵。” 果然,在一声清脆的锣声后,第二轮的比试,正式拉开序幕。 这一轮的整体素质,明显比上一轮要好得多,就算最终还是赢不了云小姐,但好歹能看得过眼,不像之前,一两招之内,就被人家姑娘打得连亲妈都不认识。 “这要比到什么时候啊。”她打了个哈欠,看着情形,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有结果的。 容蓟建议:“要不回去睡一觉?” “不睡了。”越睡越困。 “那我们去别处逛逛。” 正要答应时,突然有个脸上带疤的男人,扛着一柄巨斧走上擂台。 男人往那一站,就显得气势不俗,苏墨钰还没看出名堂,身旁的容蓟便道:“这人不好对付。” “是吗?”男人的块头是大了些,样子是凶猛了些 ,但说不定,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呢? 容蓟摇头,目光微微有些深邃:“此人体格健壮,内力雄厚,非常不好对付。” 闻言,苏墨钰不由得为云小姐捏把汗。 她相信容蓟的眼光,既然他说不好对付,那肯定不好对付。 “那你觉得,云家小姐能打得过他吗?” 容蓟忖了忖:“困难。” 她叹口气:“云小姐的心上人,应该就在台下。” “你说的是那个书生?”他的目光,正巧落在那名身着淡蓝儒衫的书生身上。 “你也发现了?” “云小姐爱恋的眼神那么明显,傻子都能看出来。” 说的也是,云小姐对那书生的眷恋不舍,含情脉脉,都快满的溢出来了,只要仔细去看,就不难看出端倪。 但问题也来了,既然云小姐深爱那个书生,又为何要比武招亲?那书生一看就是不会武功的,上去打擂,连一招都接不下。 难道,这是现实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明明相爱的人,却不能长相厮守,总有这样那样的阻碍,将彼此深爱的恋人硬生生分开。 一声狂喝,拉回了苏墨钰的神思。 就像容蓟说的,刀疤男内力雄厚,每一招都携着雷霆之势, 难以抵挡。 可以看得出,男人练得是硬家功夫,云小姐一开始还能应对,可渐渐地,开始出现了体力不支的境况,刀疤男大斧一挥,“咣”的一声,砸在了云小姐迎面而去的长剑上,连续几声崩鸣,云小姐手中长剑,竟然寸寸碎裂,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声,这刀疤男的内力,实在恐怖。 云小姐在那股强大的劲气下,连连后退数步,秀丽的脸容微微有些扭曲,似乎很是痛苦。 刀疤男将斧头一收,高喝道:“云姑娘还要比吗?” 女子捂着胸口,勉力将体内紊乱的气息压下,站直身子:“当然。” “可是你已经没有武器了。” 看了眼手中断剑,云小姐抬手随意擦掉唇边血丝:“就算用这把断剑,我也能赢了阁下。” 刀疤男大小:“好,既然云姑娘这么有信心,那在下就陪你玩一玩!”他举起手中巨斧,半斤重的玄铁斧,在他手中就跟玩具似的。 苏墨钰惊叹一声:“哇,好臂力,不知跟阎烈洲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听她提起阎烈洲,就有种莫名烦躁:“他们没得比,一个是江湖游民,一个是朝廷大将,也没有比的必要。” 她撇撇嘴, 这家伙的脑筋,跟阎烈洲一样死板:“江湖人又怎么了?别总是觉得,庙堂真的比江湖要高雅,说不定,江湖人还看不起朝廷官员,称其为朝廷的走狗和鹰爪。” “咳咳……”他指着擂台,“快看,没想到云小姐竟能娴熟使用剑气,当真厉害。”匆匆将话题引开,好像无论何时,她对朝廷都是充满了敌视,对皇家更是如此。 苏墨钰顺着她所指,朝擂台上看去,顿时惊呆了。 云小姐拿着那把断剑,手中劲气一挥,那断掉的长剑,竟然像是幻化成了无形的剑刃,割裂了刀疤男的手臂。 看来,云小姐还是有机会取胜的。 可事实,总是事与愿违,眼看云小姐占了上风,马上就能取胜,刀疤男猛地将巨斧举起,重重砸了下去。 顿时,擂台都被砸出了一条口气,恐怖的劲气,将持剑冲上来的云小姐包裹在里面,噗噗几声,云小姐身上的衣物,竟然开始一点点碎裂,裸露出的肌肤上,被刀子般的劲气,割出无数的血口,没一会儿,云小姐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阿绫,别打了,认输吧!”人群中,淡蓝儒衫的男子,猛地冲了出来,撕心裂肺地冲着擂台上大喊。 第370章 救了个猪头 云小姐看了书生一眼,不但没有丢开手中的断剑,反而握得更紧,哪怕浑身血流如注,仍是不肯有半分放松。 “阿绫!”书生扑倒在擂台前,痛苦嘶吼:“求求你了,放弃吧,不要再挣扎了!” 云小姐眼中闪过一抹哀恸,但紧接着,哀恸便化为了坚定,她死死咬着牙,口中不停地渗出鲜血,运起体内的气息,抬手挥剑,一刀斩断席卷在自己周身的劲气。 两人在强大的气流炸裂中,齐齐向后退了数步,刀疤男似乎也受了伤,但比起云小姐来,根本不算什么。 他一把扯掉身上的衣衫,露出精悍无比的上身,在他的身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疤痕,看上有些恐怖。 容蓟轻轻叹息:“结果已经注定了,云家小姐无非是在困兽之斗。” 苏墨钰看得有些揪心:“那可咋办呢?瞧那云小姐,长得花容月貌,要真的嫁给这刀疤男,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钰儿,你怎可以貌取人?”难得找到反击的机会:“也许,这刀疤男,并不如他外表看上去那么凶狠,说不定还会很温柔。” 她嗤了一声,口中呼出的暖暖气息,正好喷在 他的耳根处,酥痒难耐,心尖也好似颤了一颤:“瞎说,他若真是个温柔之人,就不会舍得让她受这么重的伤,他对云小姐,只有势在必得的霸道,只要最后赢得比试,赢得比武招亲的资格,至于云小姐如何,是生是死,是伤是痛,他压根不在乎,倒是那个书生,他宁可云小姐嫁给别人,也不想看到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只希望她平安喜乐。” “钰儿……”他柔柔唤了一声。 “干嘛?”她拍掉他不知不觉毛上来的手。 “没什么。”他笑了笑,连眼尾也开心地上挑:“就是突然想叫你了。” 没工夫跟他贫嘴,因为擂台上的比试,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其实,比试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云小姐必败无疑,她此刻的苦苦支撑,无非是拖延时间而已。 “阿绫,别再固执了,算我求你,放弃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书生极痛难忍,拨开人群,便要冲到擂台上。 云家堡堡主突然站了出来,对一旁的云家子弟道:“还不快把这捣乱之人轰出去!” 几人上前,一拖一抓,便将刚奔上擂台的书生拖了下去。 书生拼命挣扎:“ 云堡主,阿绫可是你的女儿,你就忍心看着她痛苦看着她受伤吗?什么比武招亲,你有问过她的意思?就这样随随便便把她嫁出去,不觉得太草率了吗?我答应您,从此以后再也不与阿绫见面,还望您收回成命,取消这一次的比武!” 云堡主一脸不耐,隐隐还有几分憎恶,大手一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绫既然是我的女儿,那她的婚事,就理应由我来做主!我云家堡世代世代镇守云江,保无辜百姓不受蛮恶势力侵害,不受灾乱之祸,我的女儿,自然也该继承我云家意志,而不是嫁给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之辈,被家族嗤笑,受后世诟病!” 云小姐见书生被人强行拖离,心中一急,思绪紊乱,无心抵挡刀疤男又一次的悍然进攻,被强大的劲气狠狠击中,惨呼一声,整个人跌倒在地,手中的断剑也飞出了擂台。 书生被赶了出去,云小姐倒在地上,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斗志,再也无法从地上爬起。 刀疤男冷笑一声,收起了巨斧,脸上露出了胜利之后的微笑。 他看着台下,高声道:“还有谁,要上来比试?” 云小姐 败了,那他就是新的擂主,如果有人能击败他,那么击败他的人就是新的擂主,如果不能击败,或者无人敢上台来与他比试,那么,他便是此次比武招亲的最后赢家,也就是云小姐未来的夫婿。 “你干什么?”察觉身边之人的动作,苏墨钰立马拉住他:“省省吧,别去凑这个热闹,江湖上的纷争,不是我们可以解决了,再说了,就算你赢了,你还指望云堡主把云小姐嫁给你?” 先前听着,他还不吭声,听到最后一句,急道:“怎么可能?我可不是因为看上云小姐,才想去帮她的!” “既然不想娶她,那就别淌这个浑水,你以为你赢了比试,云堡主就会让有情人终生眷属了?到时候,反而会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云小姐是可怜,谁让她生在云家,生在武林世家,就算她不嫁给那个刀疤男,也会嫁给其他她不喜欢的人,总之,她跟那书生是有缘无分,你和我都改变不了,就别瞎操心了。” 她说的头头是道,他竟是一句也反驳不得,心里总觉得憋得慌。 难道所谓的注定,真的没办法改变吗? 或许努力一下,就能看到希望,若 是不努力,那就真的只有绝望了。 心中虽百般不甘,可又认为她说得对,云小姐和那书生的事,不是他能管的,也不是他能改变得了的。 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那些无法逾越的鸿沟,无论如何努力,也不会让那道亘古的天堑消失。 所谓注定,所谓命运。 比武结束,前来观看的人群,陆陆续续散去。 苏墨钰和容蓟,等人群都散的差不多富哦了,但从树上下来,跟在最后面,朝场地外面走去。 “饿了没?”前面有家饭庄,他侧首向她问道。 苏墨钰却看着饭庄对面的方向:“那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也一起看过去,果然很眼熟:“是那个书生。” 此刻的他正在被人暴打,却连丁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诶,你干嘛?”她扯了扯他,指着饭庄的方向:“你走反了。” “没反。”他牵过她的手,拉着她走向那个书生。 三下五除二,就赶走了那几个殴打书生的人,看来虽然做了皇帝,但功夫却并没有因此而生疏。 看着被揍成猪头的书生,她很不厚道的笑了出来。 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他们可好,救了个猪头。 第371章 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喂。”她踢了缩成的一团的书生,“打你的人已经够走了。” 书生抬起被打肿的眼睛,看了两人一眼:“你们是什么人?我都说了,我可以答应堡主的要求,但他必须取消这次比武招亲的决定,阿绫不能嫁给那个人,他杀人如麻,行事粗暴狠辣,阿绫嫁给他怎么可能幸福。” 苏墨钰耸耸肩:“这么有精神,便代表没事了。” “你叫什么名字?”容蓟口吻温和,但话语中的气势,仍是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霸气。 书生警惕地看着两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苏墨钰拽了容蓟一把:“走走走,好心当成驴肝肺,别管他了。” 容蓟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变得十分固执,看着书生,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大概是帝王天生的霸气,让书生打心底臣服,他看着容蓟,竟不由得脱口而出:“小生姓骆,名正诚,尹川丰庄人。” 苏墨钰腹诽,正诚?名字倒是起的不错,就不是不知,他是否如他名字一般正值又诚实。 “云家小姐与你有何关系?” “她……是我的心上人。” “她武功那么高,怎么就偏偏看上你了。”苏墨 钰插了一句:“说真的,你除了长得还算俊秀以外,我实在看不出你还有什么优点,我要是云堡主,也不赞同你们在一起。” 书生又气又急:“我和云绫是真心相爱,就算她武功高强又如何?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不要我的命,也会豁出一切护她平安。” 她相信他的决定,却不信他的能力。 话说得再好听也没用,关键要要有那个能力去实现。 自信是好事,可若是太过自信,那就成自负了。 “等你真的为她牺牲一切,保她平安后,再来说这些话。”她拍拍他肿胀的脸,这句话,送给他,也送给身边的某人。 容蓟眼神明灭不定,脸上略有尴尬和哀伤,她说的没错,不管说的多好听,等真的做到了,再来说那些话。 在没有真正做到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狗屁。 “你站起来。”容蓟道:“你和云小姐之前的事情,并非完全无解,如果现在就放弃,那才是真的绝望。” 书生惊喜地看着他,虽然眼前这位贵公子看上去很普通,没什么特别之处,两人又是第一次见面,但无端的,他无比信任他:“公子所言当真?” 苏墨钰泼他冷水:“当然是 假的,除非你能在短时间内练成绝世武功。” 容蓟在她腰上轻轻捏了一把:“别听她瞎说,她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说的越难听,就代表越是在意。” 苏墨钰想反驳,他又在她臀部掐了一把。 靠!这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猥琐了,又是掐她腰,又是掐她屁股。 他假装没有感受到她控诉,仍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嗯,手感很好,他几乎都不舍得放开了。 好在那时候下令打她板子的时候,特意嘱咐行刑的人不要太重,否则哪能还有这么好的手感。 “如果你肯信我,我便助你一臂之力,让你们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听到容蓟的话,苏墨钰又是一瞪眼,这家伙在搞什么,不是都说了,这件事根本不是他们力所能及的吗? “喂,这件事……”她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按住她的手,笑得温雅清和:“钰儿,这件事既然叫我碰见了,自然不能放任不管,难道你忍心,看着这位骆公子和云小姐做一对苦命鸳鸯,明明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她嘀咕:“这世上的苦命鸳鸯多了去……” 他还是笑,只是唇角边,多了一丝苦涩,“ 是啊,这世上的苦命鸳鸯多了去,但不是每一对,都能被我遇。”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此事,有着近乎于决然的固执,或许,是因为自身经历的惶恐,对爱而不得的畏惧,所以,他想要打破这个诅咒,想要像老天爷证明,就算是苦命鸳鸯,最终也能锦瑟和鸣,天长地久。 名为骆正诚的书生从地上爬起,对两人道:“我在前面的客栈,租了间房子,两位和小生一起过去吧。” 眼看阻止不了,苏墨钰也就不吭声了。 本以为骆正诚所说的房间,就是个普通的客房,谁知竟是一处独立院落。 由此看来,这骆正诚的身份定然不简单,否则,一个无功名无家业的书生,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能力,住在这么豪华的客房里。 这下,苏墨钰更不想帮他了,可容蓟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竟然对这件事这么执着,看他一脸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认真模样,她叹了口气。 他心里在想什么,她怎会不知呢? 只是不太理解,一向对所谓命运从不妥协的人,为何也开始畏惧起了命运,总觉得,他近来心事很重,那双清风朗月般的眸子里,经常会露出忧伤哀凉的神色, 像是苍茫荒原上,寂寂将灭的火苗。 “……云堡主不同意你们之间的婚事,仅仅是因为你手无缚鸡之力,保护不了他的女儿?”她在那边腹诽,容蓟已经开始询问其骆正诚和云绫之间的事情。 骆正诚顿了顿,才道:“或许……也有觉得我太无能,没有资格做云家堡的女婿吧。”他苦笑:“毕竟,百年来,云家一直都是武道世家,哪怕几岁的孩子,亦身后不凡。” “所以,云堡主认为,如果云小姐嫁给你,便是云家的耻辱,也对不起云家的列祖列宗?”容蓟接口问道。 骆正诚点点头,哀伤道:“正是如此,故而云堡主才会着急举办比武招亲,想立刻将云绫的婚事定下来,好让我死心。” “那云小姐呢?她什么意思?” “云绫自然不愿,不过我对她的武功一向很有信心,想着,必然不会有人打败他,但是……”说到这里,他痛苦地抱住脑袋:“早知这样,我就不该答应云绫接受比武招亲,而是应该立刻带着她远走高飞。” 这时,一直在旁听的苏墨钰又插了句:“想得倒是美,远走高飞?你信不信,你跟云小姐还没走出云家堡,就得被抓回去。” 第372章 不要以身世来评判人 “钰儿。”容蓟好笑看她一眼,不是不在乎吗?可为什么,总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 可怜了骆公子,每次在即将看到希望的时候,都会被苏墨钰打回原形。 “她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你也不用自责了,再说,你若真的带着云小姐私奔,亦会使她名节有损,这其实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而且,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跟着自己风餐露宿,也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 闻言,骆正诚没做出什么表态,苏墨钰倒是一脸复杂地朝容蓟看了眼。 因为苏墨钰坐在他的右后方,所以,他并未注意到她别有深意的注视,只继续对骆正诚道:“如果只是因为,云堡主嫌弃你不懂武功,没资格做云家女婿,那这事,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骆正诚连连点着头,似乎赞同容蓟的说话,但他半垂的眼底,却丝毫喜悦也没有,反而带着微微的痛苦和绝望。 “你可知,云家什么时候举办婚事?”容蓟问。 骆正诚摇摇头:“我也不知,但想来,也就在这一两天。” 容蓟沉吟着:“那就麻烦了,实在不行……” “你想劫亲?”苏墨钰又插了一句。 “怎么可能 ?”就算想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不过,他的法子,倒也差不多,“云小姐婚礼当天,我们一起去喝喜酒吧?”这话是对苏墨钰说的。 她刚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听到这句话,差点喷出来:“喝喜酒?” “是啊,这么隆重的喜事,云堡主一定会大摆筵席。”他转向骆正诚:“礼金就由你来出了,我们都是穷人,身上没带那么多钱。” 哈,穷人?几十万两的银票压在箱底,这叫穷人? 不过嘛,反正也是为了骆正诚办事,自然不能让她和容蓟来出钱。 骆正诚一口答应:“两位放心,从现在开始,两位在云家堡的一切花销,都有骆某人来承担。” 嗬,财大气粗啊!“小兄弟。”苏墨钰一时忘情,一不小心原形毕露了,身子一挪,坐在骆正诚身旁,搭着他的肩膀:“你祖上是做什么的?” 骆正诚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不知是因为苏墨钰吊儿郎当的态度,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我……我祖上是做生意的。” “哦,什么生意啊?” “嗯……玉器生意。” “玉器啊。”苏墨钰转转眼睛,笑得和蔼可亲:“玉器不错,我年轻时,也曾经做过 一段时间的玉器贩子。” 这话让人听起来实在好笑,什么叫年轻的时候,她现在才多大啊。 而且,什么叫做玉器贩子? 当然,有关这些,苏墨钰是不会解释的,不过是前世为了抓捕走私犯,她混在其中,跟着那群走私者,做了几个月的玉器生意。 但她随口说说的话,落在骆正诚耳中,却有些惊悚了。 “姑娘你……”他越发不自在了,一脸的尴尬加紧张。 紧张?他在紧张什么?紧张自己吗? 苏墨钰温和地笑了笑:“小兄弟腰间挂的玉佩,看上去不错,能借我瞧瞧吗?” “当然可以。”骆正诚接下腰间的翠绿玉佩,递给苏墨钰。 拿在手上来回把玩一阵,她道:“这玉,看上去年代不短了,好像还是个古董呢。” “是吗?我从没在意过。”骆正诚似乎压根不知道,这玉的由来。 苏墨钰将玉佩递还给他:“这该不会是你们家的传**吧?” 骆正诚笑笑道:“这是父亲给我的,并非传家之宝。” 苏墨钰也笑,可目光,始终没有从他腰上的玉佩离开过:“你父亲也是心大,把这么名贵的古董给你带在身上,果然是有钱人。” 骆正 诚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笑得很是勉强:“这……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一向不拘小节。” 苏墨钰点点头,没再多问。 临走前,骆正诚取出一块金锭,塞到容蓟手中:“这个还请两位收下,不够的话,可以再来问我要。” 容蓟拧了拧眉,无缘无故拿别人的钱财总是不妥,正要还回去,却被苏墨钰按住了:“多谢骆公子,你好好养伤,我们就先走了。” 离开骆正诚的住处,容蓟这才道:“钰儿,我们又不缺钱。” 他们是不缺钱,可能白拿的,为什么不拿? 再说了,她还有其他目的。 “那颗金锭呢?给我。”她伸手。 某人老老实实上交财务,将金锭轻轻放在她细白的掌心。 苏墨钰拿着金锭,来来回回地瞅着:“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大颗的金锭,可不是一般老板姓能拥有的。” “他不是说了吗?他们家是做玉器生意的。”刚才她套话的模样,恍然间让他回到了三年前,她还是京都有名的纨绔子弟之时。 “你也觉得奇怪,不是么?”她毫不客气将金锭揣进怀里:“他身上的玉佩,不像是他自己的。” “你看出什么了?” “如 果他们家真是做玉器生意的,怎么会把那块玉带在身上?” “就是那块劣质翠石?” “没错!”她抚掌道:“做玉器生意的人,连真玉假玉,好玉坏玉都看不出来,你不觉得奇怪吗?”当时她说谎了,那玉根本不是什么古董,而是一块用劣质翠石做的假玉佩。 “住豪华客房,身上揣着金锭,谈吐虽不俗,骨子里却总是藏着一股地主儿子的粗鄙,看着像个大富大贵的世家公子,身上却带着假玉。”她摸摸下巴,沉思道:“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会把几种完全矛盾的特质融合在一起?” “钰儿,当初你真不该进中书省,该去京都府做巡捕。” 她叹气,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是个被耽误了的名侦探:“我倒不是觉得骆正诚为人有问题,我能看得出来,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汉,对云小姐必然一往情深,我只是……觉得他家世有问题。” 见他不说话,她立刻明白过来:“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 “钰儿,我们不该用一个人的家世,来评判一个人。” “你想说我狭隘,明说好了,不过你要明白,在意他家世的人不是我,而是云堡主。” 第373章 被调戏了 云堡主嫁女儿的速度还不是一般的快,比武招亲结束后的第三日,就广发喜帖,大摆筵席,邀请各门各派,以及云家堡的父老乡亲,一同参加婚宴,共襄盛举。 带着容蓟不知从何渠道拿到手的喜帖,两人浩浩荡荡杀向了婚宴现场。 觥筹交错,喜气洋洋。满眼的大红,像是开到荼靡的曼珠沙华,不知怎的,竟刺得眼睛一阵生疼。 每个女子,都梦想着,有一天能身着凤冠霞帔,以最美丽的姿态,嫁给自己最心爱的男人。 可真正得偿所愿的人,又有几何呢? 眼前这偌大而奢华的盛况,以及可以营造出的喜气,反倒让人觉得苍凉无比。 想必此刻,正在喜娘侍奉下,细心扮装的云家小姐,内心中,也是一片苍凉吧。 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对女人来说,是一种最残酷的刑罚,而且,这个刑罚,还要折磨她一生一世,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早知道就不来参加什么婚宴了,明明是喜庆的场面,却生生透出悲凉的味道,让人打心眼里不舒服。 “这位姑娘,你是打哪来的?”一不留神,身边竟然坐了个陌生男人。 苏墨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哦,我从…… 从东郡来的。” “东郡啊,那里是个好地方。”男人又朝她靠近一些:“姑娘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我是跟……跟我大哥一起来的。” “姑娘年芳几何?” “我……” “这位兄台,麻烦让让,你占了我的位置。”一道人影横插而来,一手将男人的衣领提起。 “你是什么人?”男人怒了。 苏墨钰连忙道:“大哥,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赶紧坐下。” 男人看了容蓟一眼,愣是没发现两人有什么相似之处:“你就是她的大哥?” 容蓟一声不吭坐下,想了想,挪动椅子,朝她靠了靠。 “咳咳……”苏墨钰有些尴尬,自己刚才,该不会是被调戏了吧?说实话,她真不知道姑娘家被调戏时,是什么样子,之前一直是她调戏别人来着。 不过这也太荒唐了吧,对着她现在这张路人甲一样的脸孔,也会有人感兴趣?小说本子里,被调戏的,不都是美女吗? “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呢?”男人不气馁,继续调戏。 苏墨钰瞅了眼身旁的人,那脸黑的哟,跟锅底一样。 “我叫……” “她是我的女人。”容蓟一句话,给她堵了回去。 男人啊了一 声:“你不是她大哥吗?” 容蓟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半路认的,不行么?” 一番斟酌后,男人觉得容蓟不是个好惹的主,于是悻悻走开。 “钰儿,你口味也太重了吧,那种五大三粗贼眉鼠眼的男人,你也看得上?” “呸!”什么叫那种男人你也看得上?她恼了,忍不住爆了粗口:“我他娘一共就跟他说了两句话加一个字,再说了,人家也许只是想跟我交个朋友,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龌龊心思。” 他斜睨她,漂亮狭长的眼尾,竟带起一抹媚色:“男人的心思,我瞧得比你清楚,他看着你时,眼睛里写满了肮脏的念头,令人作呕。” “有吗?”男人的目光的确有些色眯眯,但说到肮脏,到不至于吧。 “当然有!”他似乎有些生气:“我不允许,任何人,用那样的眼神看你。” 她垂着脑袋,拿着勺子,在空碗来来来回回搅弄,心底窜上一股既暖融又酸涩的感觉。 直到她又在逃避了,他也不多说,只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什么人能结交,什么人不能结交,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哦。”脑袋都快缩到领口里面去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逃避个啥 。 “肖兄,你可真有福气,能娶到云家堡大小姐,这可是无数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事情。”客人都差不多已经到齐了,那位赢得最终比试的刀疤男,今日一身大红喜服,倒衬得那张脸容没那么恐怖了。 他也对前来贺喜的人,一一道谢,看上去很是意气风发。 “唉,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开怀有人痛。”苏墨钰看着眼前一幕,随口感叹了一声。 “钰儿。”这回换他垂着头,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我还从没问过你,这两年,你……你过得好不好?” 她抿了口茶,尽量心平气和道:“还可以吧,不好不赖。” “你一直都在契丹?” “没,一开始在别的城镇,去契丹,只不过是巧合。” “那……他们可有欺负你?” “当然没有,否则,也不会封我做公主。” 他点点头,似欣慰也似悲伤。 “你呢?”下意识问了句,没等他开口,就又道:“别说了。” 其实没必要问,她多此一举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喜宴正式开始,云堡主亲自出面,酬谢所有前来捧场的人。 一番客套话说下来,众人纷纷鼓掌。 苏墨钰和容蓟对视一眼,他们今天来,可不是单纯来 参加喜宴的,而是有个重要的任务,虽然苏墨钰一点也不想担负这个任务。 “云堡主。”一片喜气祥和中,容蓟忽而站起身,拱手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云堡主虽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道:“公子既然是客,那老夫便洗耳恭听。” “在下有个兄弟,爱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也爱他,两人情投意合,彼此相爱,但姑娘的父亲,却认为我那兄弟,配不上她的女儿,所以要将这位姑娘,嫁给她不喜欢的人。”说到这里,他沉沉一叹:“原本的大好姻缘,就这样被生生拆散,我那兄弟日不能思夜不能眠,短短数日,就消瘦了许多,对于他来说,不能和自己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是一件比死亡还要可怕,还要残忍的事情。他爱那个姑娘,想把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全都给她,哪怕是用他的性命来换,也在所不惜,他曾发誓,这世上之人千千万,但他,只决定和她一人白首终老。若是没有那个姑娘,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拥有快乐了……”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悲绝哀恸,在场众人,竟好似能感同身受般,纷纷露出了哀悯之色,有人甚至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第374章 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相比于其他宾客的感动伤怀,云堡主却是脸色铁青。 “公子说这些,是何意思?”云堡主态度还算温和,但眼里已经有了煞气。 容蓟却仍是从容淡定的模样,转向在场所有宾客:“在下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为这对相爱而不能相守的男女,讨个公道而已。” 云堡主脸上煞气更重,到这个时候,他要再看不出对方的意图,那他就是傻子:“公子如果是来参加喜宴,为小女夫妇送上祝福的,那老夫欢迎之至,若公子是来捣乱的,那老夫就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容蓟仍是笑:“云堡主何至于如此激动?如果令嫒与那位肖公子真心相爱,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将两人拆散,您说是吗?” 云堡主看着容蓟,铁青着脸,抬手道:“来人。” “慢着。”容蓟从席位上走出:“云堡主如果不想喜事变灾事,还是听在下一言……” “还不快把这个捣乱的家伙给我赶出去!”云堡主是真的怒了,一掌拍下,直接击碎了身旁的红木长桌。 苏墨钰骇了一跳,那掌力,真不是盖的,要是打起来,容蓟肯定要吃亏。 “云堡主可是不愿面对?”容蓟不但不退缩,反而咄咄紧逼:“堡主如果 真心疼爱您的女儿,就不该把她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的人,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你扪心自问,这种做法,真的合适吗?作为云家堡大小姐的云绫姑娘,她可有痛恨自己出生在这样一个葬送她毕生幸福的家庭?” “够了!”云堡主怒极,忍无可忍之下,挥起一掌直接攻向容蓟。 好在容蓟早有预料,在云堡主攻来的瞬间,侧身闪开。 但云堡主的功夫,在武林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一击不中,紧接着反身又是一掌,速度之快,肉眼几乎难以辨别。 本以为这一掌,容蓟可以轻松躲过,可他不知为何,脚下竟然一滞,动作明显有些迟缓,眼看云堡主那一掌就要击在他的身上,苏墨钰匆忙之下,拿起面前的茶杯,朝着云堡主掷去,杯子精准地丢向他的面门,遮挡了视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容蓟侧身越过桌面,与云堡主拉开了距离。 似乎铁了心,要把这个捣乱的家伙给赶出去,云堡主怒喝一声,再次朝着容蓟追击而去。 这样下去不行,苏墨钰正打算劝容蓟逃走,这时突然有个丫鬟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她割腕自尽了!” 一掌击 出的云堡主猛地收掌,看向那个丫鬟:“你说什么?阿绫她怎么了?” 丫鬟哭道:“小姐她自尽了!” 顾不得仔细询问,云堡主连忙朝着内堂的方向冲去。 苏墨钰和容蓟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跟了上去。 到了云绫的闺房,还未走近,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就从房间里面传了出来。 “快,快去叫大夫!”看到躺在榻上,一身红衣,手腕处一片狰狞的云绫,云堡主嘶声大吼。 丫鬟急急忙忙去请大夫,因为太心急了,还在中途摔了一跤。 苏墨钰也冲进了房间,伸手探了下云绫的鼻息,还有气。 “当务之急,要赶紧止血。”她拿过一旁的喜帕,将帕子撕扯成一条条,然后紧紧勒在云绫手肘处。 “为什么?你这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傻!”云堡主已不复之前的威严凛然,抱着气息奄奄的云绫,哀恸不已。 苏墨钰和容蓟也不知该说什么,他们都没想到,云绫竟会这么刚烈,宁可死也不和所谓的命运妥协。 大夫很快赶到,幸好苏墨钰之前替她止了血,云绫的性命才能保住。 好好的一场喜宴,果然成了灾祸。 在依旧挂着红绸,热闹的气氛没有完全消散的宴厅里,云堡主好似 瞬间便苍老了十几岁。 他望着远处的屋檐,嘶哑的声音,带着亘古的苍凉:“……你们以为,我愿意让阿绫,嫁给一个她根本就不喜欢的陌生人?” “那您又为何……”看着云堡主悲痛难抑的样子,容蓟不忍心再问下去。 “呵……你们不懂,不懂啊……”云堡主长叹一声,哀戚道:“你们可知那骆正诚,究竟是什么身份?” 苏墨钰忍不住接口:“他的家世,应该不怎么清白吧?” “这位姑娘,你猜对了。”云堡主苦笑连连:“云家堡的百姓,之所以能在这块土地上安居乐业,平安度日,那是因为有我们云家镇守自此,天罗寨的人,不敢来招惹我们,而一旦离开云家堡,离开我们云家的势力范围,天罗寨的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大开杀戒,**掳掠,无恶不作。” 苏墨钰深吸口气:“那个骆正诚,该不会就是天罗寨的人吧?” 云堡主脸上的神情,越发愁苦悲伤了,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已经不用再问了。 怪不得总觉得那个骆正诚,像个暴发户的儿子,结果比暴发户还要糟糕。 “但那骆正诚,并不像是个会肆意作恶的人。”容蓟想了想,说道。 他并非是在为骆正 诚辩解,而是他的确心底善良,不似那种大奸大恶之人。 云堡主脸上的笑意越发苦涩了:“是,骆正诚的确与天罗寨的那些人不同,阿绫有次受了伤,就是他替阿绫医治的,不但如此,还将其他受了伤的云家堡弟子,送了回来。” “请恕晚辈愚钝,既然您也认可他,那为何还要一力阻止他和云绫姑娘在一起?”如果说一开始觉得疑惑,那么现在,他更是疑惑了。 云堡主看了容蓟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深意,连灵魂都跟着震了震:“不是我不让他们在一起,而是云家和骆家不能在一起!” 云家和骆家不能在一起! 简简单单一句话,已经道明了所有的无奈。 “云家堡一向以仁义立世,我们云家已经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三十几年,一直帮助这里的百姓对抗外敌。天罗寨杀人无数,你随便找个云家堡的人问问,他们几乎都有亲人,死在天罗寨的手中。整个云家堡,和天罗寨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我身为云家堡的堡主,如果我的女儿嫁给天罗寨寨主的儿子为妻,百姓们会怎么看我?那些无辜枉死之人,他们的灵魂,可能安息?”说到最后,云堡主几乎已是声声泣血了。 第375章 父债子偿 “或……或许……”脑袋里面一片空茫,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墨钰这时走到容蓟身前,低声道:“云堡主说的没错,云绫的确不能嫁给骆正诚。” “但是……”他眸中有着迸裂的惊痛,不知是为了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骆正诚是无辜的,凭什么他要替他的父亲来偿债?” “父债子偿,你没听过这句话?” 本是随口说说,他却猛地一震,心口骤然裂痛,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苏墨钰伸手扶住他,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别过眼去。 她无意伤他,但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触到他心底的伤口。 “云堡主,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她放开容蓟,看向那个浑身都被一股哀戚之色笼罩的中年男人:“但我理解根本没什么用,关键是云小姐能够理解您,你不妨和她好好谈谈,或许,她会顾全大局,放弃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钰儿……”听她这样,容蓟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样做太残忍。” “残忍个毛线!”很久没有爆粗口了:“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就不残忍了?不就是个男人嘛,今天爱得死去活来,说不定真的结了婚,成了夫妻,才发现彼此根本不合适,然后佳偶成怨偶,这样岂不是更残忍?” 他 突然说不出话来,比起自己,她看待问题,总能一针见血,虽不中听,却很现实。 或许,是自己太过强求了,有些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复杂,那么艰难,换了角度去想,或许就想通了。 可他做不到。 永远都做不到。 爱一个人,就是天长地久,中途变节的,根本称不上是爱。 他想要一个鼓励,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鼓励,也许,他并不是真心为了骆正诚和云绫着想,只是想借由他们,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可最终,他还是失败了。 不甘心,怎么都不能甘心。 “走吧,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只柔软纤细的手探来,将他握住。 他怔了怔,也忘了反驳,就随着那股轻柔却又坚定的力道,一起朝喜堂外走去。 看着头顶上方的红绸,想起之前的热闹喧嚣,不禁幻想,若是有一日,她能穿上艳丽的喜服,就像此刻这样,彼此手牵手,一起走上喜堂,跪拜天地,喜结连理,那该多好。 离开云家,两人便回了客栈,容蓟原本想去找骆正诚,但不知该怎么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至少先和苏墨钰一起回了客栈,从长计议。 “我们在这里已经滞留了好几天了,明天早上天一亮,咱们就启程吧。”苏墨钰一边收拾 行礼一边道。 容蓟坐下窗边,盯着桌上的烛火,沉郁了一个晚上。 收拾好行礼,苏墨钰坐在他对面:“你晚上没吃东西吧?饿了么?我去给你要碗面。” “钰儿。”他伸手拉住她,摇摇头,“我吃不下。” 她叹口气,盯着他看了半晌,敲敲桌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感性,行了,别愁了,云堡主已经答应取消婚事,虽然云绫姑娘不能嫁给骆正诚,但今后若能找个真正爱惜她的人嫁了,也是不错。” “但终究,不是原先那个人。”他垂着眼帘,几乎有些赌气地说道。 “你咋回事啊?”她把桌子敲得笃笃响:“是不是从前那个人,有什么关系,过得幸福就好了,干嘛钻牛角尖?再说了,这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想从这件事上寻找希望和鼓励,简直是一种再愚蠢不过的做法。我明确告诉你,咱俩之间的事,跟云骆两家完全不同,你就省省心吧,啊?”她站起身,又问了一遍:“吃不吃饭?不吃的话,你就饿一个晚上肚子!” 他不吭声,不知在想什么。 苏墨钰不理他,反正饿一晚上也没关系,等离开云家堡,他自然就会把这件事给忘了的。 第二天一早。 两人正准备启程离开,骆正诚忽然找了过来。 容蓟正思 索,该怎么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婉转告诉他时,竟见他一脸喜色地迎上来道:“黄兄,我和阿绫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两人都是一脸不解,明明昨天云绫才闹了出抵死不从的戏码,难道今天,云堡主就改变心意了? 容蓟也替他感到高兴:“看来,云堡主并非顽固之人,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不是不是。”骆正诚扰扰头,解释道:“云堡主没有答应我迎娶阿绫,是我父亲……他……” “你父亲怎么了?我们诚心诚意帮你,你倒好,连句实话都不肯跟我们说,早知道你是天罗寨的人,我们压根不会帮你!”苏墨钰没好气地打断。 容蓟将她推回马车:“好了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想必骆公子现在,心里也很不好受。” 骆正诚愧疚道:“对不起,我不告诉你们,是担心你们看不起我……毕竟……我父亲做的都是些不光彩的事情。” 苏墨钰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小样,装的还挺像,我差点以为你真的是个读书人。” “姑娘,小生的确是读书人,等明年春闱,我就进京赶考去。” “你家是做强盗的,你却要去做官?怎么,做了官好让自家的山寨发扬光大,方便你们做坏事?” “当然不!”骆正诚义正言辞道:“我当官, 就是为了让山寨的兄弟姐妹们,不用再靠打家劫舍过日子!” 苏墨钰嘲弄地嗤笑一声,他现在这么想,等真的当了官,就不这么想喽。 “对了,骆公子刚才说,你和云小姐终于要苦尽甘来,是什么意思?”容蓟出言问了句,再这么下去,骆正诚怕是要被苏墨钰给吓跑了,她那张嘴,自己都说不过。 骆正诚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是这样的,我父亲不忍心看着我和阿绫受苦,所以决定,和云家堡讲和,如果云堡主愿意将阿绫嫁给我,天罗寨的人,从此之后,再也不会踏入云家堡的地界半分。” “云堡主同意了?”苏墨钰又探出脑袋问。 “一开始不同意,但后来同意了。” 苏墨钰直接从马车上走下来:“一定还有其他条件吧?我才不信云堡主会那么轻易就答应你们。” “呃……”骆正诚尴尬地挠了挠头:“姑娘你也太聪明了。” “少拍马屁!”苏墨钰冷冷盯着他道:“到底还有什么条件?” “天罗寨之前抓了几个云家堡的人,我父亲答应给送回去。” “送回去?” “是啊,我父亲是这么说的。” “亲自?” “那当然,为了表示诚意嘛。” 苏墨钰却脸色陡变,对容蓟道:“糟了,云家怕是要出事了!” 第376章 还算不算男人 容蓟和骆正诚都没搞明白状况,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她急得扯了容蓟一把:“我说云家要出事了,再不赶紧去提醒云堡主,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容蓟反手拉住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只反问一句,“你认为,结了三十几年的仇,能这么轻易就化干戈为玉帛么?” 容蓟只是略微想了想,亦是面色陡变:“糟了,真的糟了!”他一把拽过骆正诚:“你和我一起去云家堡。” 骆正诚连忙摆手:“不行,云堡主一直都很讨厌我,我怕我的出现,会让我父亲和他的谈判失败。” “少说废话!”苏墨钰也一把揪住他:“让你去你就去,再敢多说一句,小心我揍你!” 大概是她的模样太凶了,骆正诚吓得连连颔首:“好好好,我去我去。” “事不宜迟,赶紧上车。”苏墨钰将骆正诚一把推上马车。 好在这个城镇不大,马车只行了半柱香的时间,就赶到了云家。 还没走近云家大门,就有隐隐的血腥气,以及硝石的气味从院落深处传来。 苏墨钰和容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这种情形,就算自欺欺人地告诉自 己,什么事都没发生,恐怕也难以相信吧。 只有骆正诚,还傻乎乎地问两人:“二位怎么不进去?” 容蓟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但愿此事与你无关。” “黄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苏墨钰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推了进去:“别废话了,赶紧进去看看。” 听她这么一说,骆正诚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妙:“你们不会怀疑我的父亲……”话没说完,影壁的后面就传来一声惨叫,骆正诚骇了一跳,后面的话硬生生吞回了肚子。 一个手持长刀,浑身满是鲜血的人从影壁后冲出来,看到苏墨钰和容蓟,举起长刀,正要冲过来,一眼看到两人身旁的骆正诚,怔了一下:“少当家?” 少当家? 很好,果然是天罗寨的人! 苏墨钰拔出腰间匕首,上前两步,趁着那人还没回过神,便一刀划开他的脖颈。 骆正诚看着如喷泉般的鲜血,从那人喉口涌出,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里面的情况可能更糟。”苏墨钰转头对容蓟道。 “起来!”容蓟一把拽起瘫坐在地的骆正诚:“是男子汉,就跟我们一起进去!” 骆正诚也终于 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什么,他痛苦地抱着脑袋:“不会的,不会的,爹明明说过,他一定会帮我的,他说他会帮我的!” 苏墨钰直接将染血的匕首架在骆正诚的脖子上,厉声道:“还不快走!” 骆正诚闭了闭眼,痛苦道:“苏姑娘,一会儿见到我父亲……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他做的,请你杀了我。” 苏墨钰冷笑一声:“那要看我心情,而且我认为,我没有必要为你犯下的罪孽来买单。” 三人一路行至内院,到处都是横尸遍地,仔细辨认地上的尸体,并没有云堡主和云小姐。 “也许他们已经逃出去了。”容蓟猜测。 苏墨钰听着前方的打斗声,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可能,天罗寨的目标就是云堡主和云小姐,不会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开的。” 这时又冲过来了几名天罗寨的山贼,看到骆正诚正被苏墨钰挟持,只好放下手里的武器乖乖投降。 “我想起来了。”苏墨钰一番沉思后突然道:“上次我们来云家,我记得内院后面,好像有条直通城外的小径,他们会不会去了那里?” 容蓟没有犹豫,立即道:“走,过去看看!” 找到 那条藏在树丛后的小路,三人刚走进去,就遥遥听到女子的哭喊声:“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骆正诚忽然激动起来:“是阿绫,是阿绫的声音!”他一把挣开苏墨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奔而去。 苏墨钰和容蓟紧跟而上,在一棵黄杨树后,看到了令人肝胆欲裂的一幕。 云堡主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全身上下都被鲜血浸透了,他就跪在那里,像尊雕塑似的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看到这幅场景,两人都明白,云堡主已经死了。 而在云堡主的对面,几个男人将一名女子压在地上,其中一人撕裂了女子身上的衣物,雪白的肌肤顿时暴露在几人眼前。 在一片淫笑声中,女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在另一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蓄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把大砍刀,一脸愉悦地望着女子被欺凌的画面,口中还在恶毒地骂着:“臭娘们,装什么清高,诚儿看上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来天罗寨做个暖床贱妾,都算抬举你了,这个老不死的,竟然还敢拒绝,伤了我儿的心。小**,可惜你爹死的太快,要不 然,我真想让他好好瞧瞧,他的宝贝女儿,是怎么在男人身下**的,哈哈哈哈……” “住手!”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扑向那群男人。 “诚儿,你怎么会在这里?”络腮胡子大惊,脸上的愉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骆正诚不理他,只拼了命地撕咬那些欺辱云绫的男人,愤怒的大吼:“云绫是我最心爱的女人,你们竟然敢这样对她,我要你们死,要你们死!” 几个人狼狈的躲闪着,要不是因为他是少当家,一巴掌就能把他糊倒在地。 “够了!”骆大寨主大喝一声,狠狠甩了骆正诚一巴掌;“你个没出息的混账,为个女人要死要活,真是丢我的脸!” 骆正诚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看来骆大寨主这一巴掌打得不轻,骆正诚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扑到云绫身边,将外衫脱下,给她裹好。 “爹,你一定要逼我吗?” “老子什么时候逼过你?”骆大寨主吼道:“这小娘们不肯嫁给你,你还这么稀罕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算不算个男人!” 骆正诚红着眼睛,也大吼一声:“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才不叫男人!” 第377章 我不后悔,从不后悔 “你……”骆大寨主气急,还想上前打他一巴掌,谁知手刚抬起,就被人一把握住,怎么都动弹不了。 他回头,发现拦住自己的人,竟然是名长相清俊的年轻男子,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力气竟然这么大。 “你又是谁?” “我是揍你的人!”说着,一拳狠狠击在骆大寨主的面门上,他顿时被打得连连后退,撞上那棵黄杨树,才勉强站稳脚跟。 苏墨钰惊呆了,容蓟什么时候也会骂脏话了? 不过骂得好,打得更好! “我靠!”骆大寨主抹了把嘴角的血:“遇上扎手的家伙了。” 骆大寨主正要召集人手对付二人,忽然听忽然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要是敢伤害他们,我就似在你面前。” 骆正诚不知从哪捡了一把大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他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从未习过武,平日里也只喜欢舞文弄墨,拿惯了笔的手去拿刀,总是显得有些违和,他甚至无法承受那把刀的重量,只能将刀刃整个搁在肩膀上。 本以为骆大寨主会投鼠忌器,谁知他竟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诚儿,别闹了,那刀太重,你拿不动。” 可见骆正诚不但在云堡主眼中,是个 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无能之辈,就连在自己父亲眼中,都是个无用的弱鸡。 骆正诚咬了咬牙,将刀刃往里一送,锋利的刀锋割伤了他的肌肤,比一般男子要白皙的脖颈上,立马出现了一道血线。 骆大寨主终于有些害怕了:“诚儿,快把刀放下!可不是你能玩的东西!” “玩?”骆正诚惨笑:“原来,我在您眼中,竟是怎么无用,您竟然以为,我在玩?” “诚儿,有话好好说,你不是喜欢云绫吗?现在阻碍都清除了,没有人再阻止你娶她,这样好了,明天,明天我就给你们两个举办婚事,怎么样?” “举办婚事?”骆正诚笑了出来,笑到几乎眼泪横流:“您以为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能娶云绫吗?您杀了她的父亲,您杀了她的族人,您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杀了!我是那么信任您,我以为您真的会为了我改邪归正,是我想多了,想多了……” 他转首看向身后衣冠不整,满身伤寒的云绫,对苏墨钰和容蓟道:“麻烦二位了,先帮我带云绫离开。” 容蓟有些犹豫,苏墨钰向他点了点头,现下的状况,他们就是留下也没有意义,况且云绫身上还有伤,经历了家破 人亡的痛苦,她此刻最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苏墨钰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见只有一件男子外衫,不足以遮盖,还有一些肌肤露了出来,就准备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却被容蓟拦住:“脱我的。”不由分说,把外衫脱下,递给了她。 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把外衫给云绫披好。 云绫像是个没有生命的玩偶,双目呆滞而空洞,与那日在擂台上英姿飒飒的骄矜,截然两样。 现在的云绫,已经没了灵魂。 苏墨钰搀着她一步步,艰难地朝前走去,每走一步,都能看到渗落的鲜血。 突然,云绫站定脚步,那双寂寂冷黑的眸子,闪过一抹漫天彻地的绝望,好似万千的咤紫嫣红瞬间枯萎,她嘶哑着嗓音说了句:“骆正诚,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 这句话,宛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骆正诚眼底最后一丝火苗,也熄灭了。 轰轰烈烈爱了一场,到了最后,却成了彼此的仇人,曾经的山盟海誓,非卿不娶,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可以为她付出一切,但最怕的,就是听她说,我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你。 后悔认识你,后悔恋慕你,后悔爱 上你。 有关你的一切,我都后悔。 原来,两个人无论再相爱,终究是一场镜**月,比相逢陌路,还要残忍百倍。 骆正诚忽然仰天大笑,笑得难以自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笑,或许是因为已经心死了,又或许是因为终于解脱。 一个时辰前,他还满心欢喜在珍宝阁,为两人大婚挑选首饰。 他已经决定好了,要选择哪家裁缝铺来裁制喜服。 一切的一切,他都准备好了,却唯独没有准备好,与她恩断义绝。 “阿绫,我这辈子欠你太多,看来这就是命,老天注定,不让你我白首偕老,既然如此,我……认命了。”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翠损,如今有谁堪折……”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就像情人间的耳语,温存柔缓。 “阿绫,即便此时,我还幻想着,你穿着大红嫁衣,嫁我为妻的那一幕,可我知道,已经不可能了……永远都不可能了……阿绫,我欠你那么多,就把命赔给你吧,但原来世……我们再也不要相遇……” 不好! 苏墨钰只来得及在心底惊呼一声,转身的刹那,一道血线高高飞起,化成无数的血珠,洒落在 地。 云绫身子颤了颤,隐忍了许久的一滴泪,终于落下。 “诚儿!”伴随着骆大寨主的一声痛呼,骆正诚仰面倒下。 今日的天,真蓝。 她穿上嫁衣的样子,真美。 …… 尼姑庵外。 秋雨连绵,细小的雨丝在风中幽幽的飘荡,像是无根的浮萍。 天地都在密集的雨幕中,变得朦胧起来。 一柄黑伞下,并肩站着一男一女。 “云绫的法号叫忘尘。” “挺好的,忘记尘俗,一世安宁。” “骆正诚也已经下葬了,听说天罗寨的人,将他的骨灰撒到了滦河。” “被束缚了一辈子,死后,也算是终于得到自由了。” “他们……本不该落到这般下场。”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本不该,这是命,他们逃不掉的命。” “钰儿……” “嗯?” “云绫她……”雨丝飘进眼底,微微有些刺痛,他眯了眯眼,却还是痛得渗出了泪水:“她说她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骆正诚,你……你和我……”像是说不下去,后面的话哽咽在喉。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抬起手,覆在他握着伞柄的手背上:“我不后悔。”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从不后悔。” 第378章 逛庙会 云绫和骆正诚的事情,对容蓟的打击似乎有点大,一路上,他都有些闷闷不乐,很少说话。 到了姑苏城,大概是城内的热闹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倒是不像之前那般颓丧了。 “来俩糖葫芦。”苏墨钰丢给小贩两枚铜板,从垛子上挑了两根最大的,一根递给容蓟,一根留给自己。 咬下一颗,酸甜甜甜,味道真是不错呢。 又咬下一颗,结果看对面的某人,正盯着糖葫芦出神,不由得道:“这是吃的,不是看的。” 他拧眉:“这不是小孩子吃的吗?” “谁跟你说,糖葫芦只能小孩子吃?” “在奉天,这东西只卖给小孩子。” 她忍不住笑道:“真是的,没看出你这么别扭,怕影响你伟大帝王的形象?没事,这里没人认识你,吃吧。” 他尝试着咬下一颗,紧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挺好吃的。” “我说的对吧?”苏墨钰得意地摇了摇脑袋,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不对呀,你小时候没有吃过吗?” 他摇头:“没有,这是民间孩童吃的玩意,皇家的孩子,不能吃这种劣等的东西。” “哈?”糖葫芦是劣等东西?她还是第一 次听说,有些同情地看着他:“看来你童年过得实在心酸。” 他的童年,过得的确不好,他就再也没有会心疼他,关心他,担忧他,夜晚无数次起来为他盖被子的人了。 不过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认真说起来,皇家的孩子,没几个拥有美好童年,他只不过别人辛苦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一开始嫌弃糖葫芦的男人,却在之后,又连吃了两串,苏墨钰忽然发现,这家伙有时候比孩子还要孩子气。 为了不睡大街,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客栈。 好在这次运气不错,空下来的客房不少,苏墨钰将行囊放好,又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正擦头发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钰儿。” 是容蓟,她将门拉开一条缝:“干嘛?” “钰儿,我刚听人说晚上有庙会,我们一起去吧?” 庙会?“今个儿啥日子,怎么会有庙会?” 他看着她,柔柔一笑,“今天是中元节,你忘了吗?” 中元节! 天呐,今天竟然是中元节,最近这段时日,她过得实在有些混乱。 话说,竟然都到中元节了,日子过得可真快,不知不觉,她回到大晋,已经快 半年了。 她扒拉了一下湿发:“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酉时左右,不过我们最好现在就出发,去晚了,怕是挤不进去。”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去下面大堂等我,我马上就来。”正要伸手关门,身上裹的布巾挂在了门栓上,门扉一转动,立马春光乍现。 虽然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惊慌失措的尖叫,但还是手忙脚乱地捡起布巾,劈头丢在他的脸上,“看你妹!”随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取下被她丢在头上的布巾,一阵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 摸摸鼻子,其实他什么都没看见,哪怕两年前那次疯狂的云雨,他也只看到了她背后的那颗朱砂痣。 事实上,她后背原本光洁一片,没有那颗红色的痣,在为他挡箭受伤后,伤口的部位,就多出了一颗红色的朱砂痣,像是一滴色彩浓丽的血泪。 “想啥呢?赶紧走!”正想着,后背被人拍了一把。 他转过身,发现她今天换了身云纹的杏红襦裙,很简单的式样,简洁素净,只在腰间系着一条粉白色的如意流苏腰带,上面缀着几颗细小的珠子,使得简洁朴素,甚至有些寒碜的襦裙也鲜 活起来,看得人眼前一亮。 他知她一向不喜欢穿太过复杂的衣饰,发髻也是随意绾起,半垂在脑后,以一根青玉簪固定,但就是这样精炼纯粹的她,才最吸引人。 “走啊,还傻站着做什么?”她扯他一把:“时间不早了,难得赶上一次庙会,我可不想错过。” 他顺势牵上她的手:“没关系,其实不用那么急的,你饿了么?要不我们先去对面的饭庄吃点东西。” 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去不去,别为了吃饭耽误了庙会,再说了,庙会上一定有很多小吃,我要留着肚子,到时候美美地吃一顿。” 举办庙会的地点,和两人所住的客栈离得不算远,步行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果然和预料中一样,庙会还未正式开始,就已经挤满了人,一眼看去,全是涌动的人头,密密麻麻跟蚂蚁似的。 看到这幅场面,容蓟有些头疼,几乎后悔带她一起来参加庙会了,这么多人,没有了身份上的优势,连挪动一下脚步都很困难,于是,他决定临阵脱逃。 正要提议回客栈,身子忽然被一股大力拽着朝前走去。 “钰儿,你干嘛?”没看出那样瘦 弱的身躯,却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他被迫跟着她一起前行,她就像冲在战场最前方的将军,为后面的士兵杀出了一条血路。 “你这样是永远挤不进去的。”这里是姑苏,不是奉天,也不能拿皇帝的名头来震慑人,只能靠自己的本事了。要是一直秉持他那副贵公子的做派,他们今天就别想看什么庙会,看人就行了。 她似乎深谙此道,在人群中左突右窜,看到一个空隙,立马冲过去,那速度,那娴熟的身手,几乎难以有人能与她匹敌。 就这样,经过一段艰难的人海突围后,两人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来到了庙会举办地的中心。 这里的人就少多了,空气也不似之前那么稀薄压抑。 她松开他,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瞧,我们这不是进来了?” 他有些佩服道:“这都是以前在京城练出来的吧?” 当然不是了!不过她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点头道:“是啊,苏家三少的纨绔名声,可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她眨眨眼,一副很是得意的模样。 他摇摇头,好笑道:“是啊,当年你的名声,可是传遍了整个京都,连皇宫亦不能幸免。” 第379章 亏大了 “哎呀,饿了。”她摸摸肚子,又吸吸鼻子,然后指着前方一个摊子道:“走,去那边看看。” 结果这一看,就看出了一大堆的吃食。 什么脆皮年糕,芝麻酱烧饼,马蹄酥,羊霜肠,炸丸子……她几乎把整个庙会卖的小吃,都吃了一遍,吃不下的全部丢给容蓟。 “咦?那边是做什么的?”把手里的青团往身后之人的怀里一塞,她便冲到对面的围观人群中。 探头一瞧,原来是在玩一种类似射箭的游戏。 参与者手持一把比平时所用的弓箭略小的竹弓,用一种前端不是利刃而是磁铁的特殊箭矢,射向几丈外的圆形箭靶。 箭靶有大有小,大的几乎有铜锣那么大,小的只比铜板略大一圈。 参加游戏的人,最厉害的,也就只能射到第三排的箭靶,最后面那个和铜板差不多大的,连碰都碰不到。 “我射中了!射中了!”有人射到第二排的箭靶,欢喜地大叫着。 摊主见相应的奖品给了他,然后对围观众人道:“还有没有人想来试试的?” 众人窃窃私语:“这也太难了。” “是啊,我最多只能射到第一排和第二排的。” “那岂不是太亏?射 一次就要三个铜板,就算拿到奖品,也很不划算。” “我倒不在乎这些,反正是玩玩而已,就是我根本不会用箭,哈哈。” 苏墨钰看到,最后一排那个铜板大小的靶子旁边放的,是一把形状古朴的短剑,上面的花纹很是精细,刀未出鞘,就能感觉到一股森寒之意,扑面而来。 没想到,这庙会上还有好东西。 “我来试试!”实在喜欢那把短剑,她从人群中挤出来,自告奋勇。 摊主看她是个年轻的姑娘,也就没当回事,“姑娘打算射几次?” 她掏出三枚铜板,丢给摊主:“一次就够了。” 摊主看着掌心的三个铜板,有些鄙视地笑了一声。 看她的模样,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小姐,今天来参加庙会的人很多,也有很多世家小姐,因为好奇,想要来试试这个游戏,哪个不是射上十次百次才肯尽兴?就一次?也太吝啬了。 苏墨钰拿起一旁的竹弓,掂了掂,有些轻,和她平时用的弓不一样,想要射到最后一排的靶子,恐怕有些困难。 弯弓搭箭,对准目标。 容蓟也挤到人群前观看,最后那个靶子离得太远,目标又小,而且那把竹弓不似精铁 打造的长弓,力道不足,想要射中目标,需要绝对精准的判断力,以技术上的优势来弥补弓箭发力不足的缺陷,哪怕是神箭手,都很难做到,这也是摊主有恃无恐的原因,所有的奖品里,只有那柄短剑最值钱,想必他是以此来作为噱头,吸引了不少的冤大头来参与游戏,赚了个盆满钵满。 在一旁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人在意苏墨钰,一个小姑娘家,无非就是好奇来万万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将弓弦拉到极致,眼看就要放手时,苏墨钰忽然放下弓箭,转向一旁的摊主:“这位大叔,如果我射中了最后一排的箭靶,你不会不承认吧?” 摊主豪气干云道:“当然不会,姑娘射中哪个,我就把相应的奖品送给你!”心里却一个劲嘲笑,小姑娘不要说大话,就是第一排的,恐怕你也射不中,不过看在你是个姑娘家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得到保证后,她才再次弯弓搭箭,直接对准最后一排的箭靶。 手里的弓有些轻,竹子毕竟不是钢铁,力道太柔,加上竹子本身带有一定弹性,要百发百中,就更是困难了。 她估算了一下箭靶的距离,又想了 想之前那人射箭时,箭矢下落的速度和弧度。 唇角勾起的刹那,箭矢笔直地朝着箭靶而去,在中途略有减速,随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咄的一声,箭矢正巧黏在了最后一排的箭靶上。 摊主见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人群中也发出一阵倒吸气的声音,不是吧,她竟然射中了,还是最后一排仅有铜把大小的箭靶。 “不可能!”摊主立刻翻脸不认:“你肯定是瞎蒙了,一定是!” “我说大叔,做人要讲诚信,我在射箭之前就问过你,如果射中最后一排的箭靶,你会不会不承认,你是怎么说得来着?” “我……”摊主张得脸红脖子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确是说过,不管她射中哪个,他都会把相应的奖品东给她,这会儿要是反悔,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她轻蔑一笑,将弓箭丢下:“玩不起就不要玩,免得让人笑话。” 人群中有人起哄:“就是就是,老板,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明明答应过人家姑娘,你就该把奖品给人家。” “对啊,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诚信,你这样与骗子何异?” “大家都散了吧,这就是骗钱的,老板 一点都不诚信,输可以,赢就不行了。” 摊主见状,又是惊慌又是愤怒,好端端的,自己的生意就被那个臭丫头给搅黄了。 容蓟走上前,拉了那摊主一把:“大家都错怪老板了,他只是太惊讶了,并没有要反悔的意思,是不是?” 摊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就是太惊讶了,没想到这位姑娘,一箭就能射中最难的箭靶,既然姑娘射中了,那这奖品,自然是要兑现的。”他走到那柄短剑前,将其拿起,递给了苏墨钰。 苏墨钰看看短剑,又看看容蓟,无奈地翻了翻眼睛,伸手拿了过来。 走出人群,苏墨钰不爽的撇嘴:“你干嘛给他钱?” “这短剑看上去品相不俗,想来应是十分贵重,你既想要,给他些钱也不算亏。”容蓟道。 “怎么不亏?亏大了!”她越发不爽:“愿赌服输,我又没有拿刀架着他逼他把短剑送给我。” “他怕是做梦都没想到,你会真的射中。”就是他,也没想到。 “那又如何?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就该可怜他?” “不是可怜他,是可怜我。”他举起手里的东西:“这么多吃的,你是要撑死我啊。” 第380章 许愿石 逛了许久有些累,两人就寻了个人少的茶摊歇息,要了壶茶水。 刚坐下,又陆陆续续来了些人,大多都是一男一女。 “那个许愿石,真的这么灵吗?”两人身后,一个年轻的姑娘出声道。 做在她对面的男子笑着说:“当然灵验,我听说好多人的愿望都实现了。不过,一定要诚心许愿,不能有任何的杂念妄念以及恶念。” 女子道,“我肯定会很诚心的,我的愿望就只有……”女子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带着几分扭捏:“只有和阿明哥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秀儿,我、我也是……” 看来坐在两人身后的是对小情侣,苏墨钰有些郁闷,为什么喝个茶,都能被撒狗粮。 容蓟眉睫动了动,热腾腾的茶水下,一双黑玉般的眸子,显得有些朦胧:“钰儿,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他知道,她又在装傻了,无妨,反正他已经习惯:“许愿石。” 她哦了一声:“你不会当真了吧?” “我是当真了。” 她抬眸睨他,“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迷信这种东西,千万要不得。” 他好似没听到她说话一样:“我想去试试。” “试什么试,反正都是假的。” 他突然站 起身,走向两人身后的小情侣:“冒昧打扰,请问二位刚才说的许愿石,在什么地方?” 虽然他打断了两人的卿卿我我,但好在小情侣脾气好,没有生气,还很热情地回答他:“就在前面,那里有个三生庙,庙的后面有个三生池,许愿石就在那里,你过去随便问个人,他们都知道。” “那刚才你们所说,不能有杂念妄念及邪念又是何意?” 靠!这样真的好吗?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你刚才在偷听壁角? 小情侣的脸有些红了,不过还是很热心地在为他解惑:“许愿石虽然灵验,但不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它只能帮世人们实现最朴素最简单的愿望,任何邪恶的,带着野心的,以及会伤害到他人的愿望,都不被接受,所以,一般去许愿石前许愿的,都是为了求姻缘求子嗣,或是阖家美满之类的。” “原来如此,谢谢二位。” 走回到桌旁坐下,容蓟一本正经道:“钰儿,不论如何,我都要去试试,你和我一起去么?” 想劝他,两个人的命运,不是一块石头就能决定的,但看到他眼中决然的神色后,即将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好吧,我跟你一起去。”就当是,还你一 个虚无的愿望。 放下茶钱,按照那对小情侣的指使,两人来到三圣庙前。 果然,见进出三圣庙的人,都是一男一女的爱侣,偶尔还能瞧见两个男人一同进去,她险些惊掉自己的下巴。 正要迈步跨上台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惨叫,声音凄惨至极,令人头皮发麻。 发生什么了? 两人互看一眼,纷纷表示疑惑。 这时,一群人惊慌知错地从庙里涌了出来,口中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杀人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发生命案了? “进去看看。”苏墨钰率先冲了进去,事发地点在与许愿石相反的另一条小径上,死者是一对年轻夫妻,听说两人是一起来三生庙求子的,临死前,丈夫怕妻子累着,就先让她休息一会儿,他去买点吃食。刚回来,两人就一起被杀害了,地上的青团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没想到来许愿,却遇到了命案,没什么是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了。 衙役很快赶到,仵作验完尸体后,便将尸体搬回了衙门,同时封锁了整个三生庙,隔离了人群,许愿石也去不成了。 很多人都是冲着许愿石来的,这下都只好败兴而归。 容蓟也很苦闷,苏墨钰倒是没什 么反应,她本来就没打算去,所谓的灵验,不过是人们自己的臆想罢了,成功了就说许愿石灵验,失败了就归结于自己许愿时不够诚心,总之,这种事情,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没什么好在意的。 好在容蓟颓丧的时间不久,第二日,就把这事给忘了,姑苏城有条很大的湖泊,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美人湖。 来这里游玩的人,都要去一次美人湖,欣赏一下哪里独特的风景,否则,就等于白来一趟。 吃过早饭后,两人就准备妥当,乘车去了美人湖。 美人湖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是有讲究的,传说中,千年之前的姑苏城,并不是如今的模样,而是一片湛蓝的,望不到尽头的湖泊,湖泊中生活着许多美丽的鲛人,之后有只鲛人爱上了人类,并和那人做了夫妻,还生下了孩子。因为鲛人和人类是不能结合的,更不能诞下后代,所以天庭降下天罚,要杀死那个人类,和所有的鲛人。那个鲛人与人类的孩子为了拯救族人和父亲,就牺牲了自己,阻止了天罚,天火降下的瞬间,大半湖泊被天火烧干,成为了陆地,只剩下这最后一片水域,恰巧这时人类的难民逃到这里,便在这里定居 下来。后世为了纪念那个牺牲的鲛人,就在湖泊旁边建了一座雕像,可因为不知她的名字,就取名为美人,美人湖便是由此而来。 直到今天,还有人相信这湖里住着鲛人,希望可以一览真容,如此当可不虚此行。 望着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容蓟轻声道:“钰儿,你说这湖泊里,真的会有鲛人吗?” “当然不会有。”虽然这么说听煞风景的,但她总不能自欺欺人:“不过我想,鲛人没有,鲤鱼应该有不少。”她咂咂嘴,又补充一句:“说不定还会有螃蟹,唉,早知道带个捞网来抄螃蟹多好。” 这番话已经不是煞风景这么简单了,他有些哭笑不得:“螃蟹那东西能吃吗?” 她有些诧异,这个时代的人,竟然还没挖掘出螃蟹的价值,真是暴殄天物:“当然能吃,尤其是蟹黄,可美味了,要不,我去找个捞网,给你捞一只尝尝?” 他敬谢不敏:“别,我不吃。” “真的很好吃,我不骗你,尝尝吧,一定要尝尝。” “我真的不吃。”想到螃蟹的样子就难受。 “唉,你真是不懂……” “啊啊啊啊——” 一声尖利惨叫,打断了她后面的话,骇得她险些一头栽进湖里。 第381章 连环凶杀 苏墨钰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柯南附身了,怎么走到哪里,哪里就发生命案。 刚才那一声惨叫,来自于一对正在湖上泛舟游览的爱侣。 两人临死之前,好像并没有怎么挣扎过,而且让苏墨钰不解的事,这两人在船上,远离湖岸,凶手究竟是怎么得手的? 绕着湖岸走了一圈,在一处相对隐蔽的围栏前,有一滩水渍,看来凶手杀完人之后,便跳船而逃,之后潜入水底,避开众人视线,接着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爬上了岸。 看那对爱侣的尸体,苏墨钰道,“会不会和昨天晚上在庙会时行凶的人,是同一个?”这四个人身上的伤口,和死亡的方式基本一样,都是男人被割喉,女人被勒断喉管。 容蓟沉吟道:“很有可能,而且,凶手身材较为矮小,力气不大,有可能是个女人。” 苏墨钰点点头,赞同道:“我也这么认为,凶手先一击毙命杀了男方,然后再着手对付力气和胆子都较小的女方。” “可是,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呢?”容蓟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凶手好像特别偏爱夫妻或是恋人?” “或许是个变态? ”就像开膛手杰克,专门喜欢谋杀**一样。 两人正在商讨时,差役带人赶到,仵作验了尸之后,又将美人湖也封锁起来。 苏墨钰望湖兴叹:“再这样下去,姑苏城就没有能去的地方了。” “哪里这么严重。”容蓟不似她那么悲观:“只是巧合而已,我想衙门很快就能找出凶手。” 找出凶手?他哪来的这个自信? “我倒觉得,这件事很棘手,让衙门头疼的事情还在后面。” 不得不说,苏墨钰的第六感一向都是那么准。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又有一对夫妻被害,这次不是在游览景点,而是在人流相对稀少的大街上。因为太晚了,所有没有人看到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两人的死亡方式,仍然和前面两对死者一样。 这下,姑苏知府是真的头疼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才仅仅是个开始,此后数日,姑苏城内又连续发生了几起同样手法的杀人事件,受害人都是一男一女,而且还都是夫妻或者爱侣。 一时间,整个姑苏城都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中,衙门直接封锁了城门,只可进不可出,很多滞留在这里的人, 都对衙门此举表示不满,甚至公开抗议,一方面要查案,一方面还要安抚这些滞留在城内的人,衙门岂止是头疼,简直是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为了安定民心,姑苏知府只好亲自出面,安抚众人。 “大家都不要吵,听本官说一句。”知府是个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留着两寸来长的胡须,看上去随和亲切,但这会儿,他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孔上,满是焦灼急躁,一阵阵地冒着虚汗。 在知府的身边,还站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华服美妇。 女人看上去有些憔悴,一双美目毫无神采,脸色更是白的出奇,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尊绝美的雕塑,没有半点灵气。 不过人美,气质又好,倒是让人忽略了她呆板黯然的模样,只觉得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矜贵之感,让人打心眼里敬佩。 “本官知道大家心急,有赶着做生意的,有急着回家看望老母亲的,也有忙着办公务,忙着张罗婚事的,可本官比你们更心急!一天抓不到凶手,姑苏城就一天不得安宁,本官不敢说为国为民,这范畴太大,本官也担不起,但至少,要让这个凶手伏 法才行,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个道理想必大家都明白,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的安危,还让诸位稍安勿躁,本官一定加紧破案,抓到这个残暴无良的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 人群当中的喧闹声,渐渐小了下来,但还是有人不能理解,他们又不是凶手,凭什么不让出城? 知府免不了又是一番语重心长的解释,看得出,这个知府还是比较负责任的,就是有些能力欠缺,连几个闹事的家伙都搞不定,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结果本来安静的民众,也开始躁动起来,纷纷要求衙门给一个说法。 这时,站在知府身边的冷艳美妇忽然冷笑一声。 女人笑起来很好看,却带着一种刀刃般的凌厉,唇角旁的笑弧,更像是两把锋利的弯刀,只是看一眼,都觉得可能会被割伤。 “老爷,妾身累了,就不陪您了。” 知府闻言,转过身来,擦擦额上的汗:“夫人,这个节骨眼上,你……你就体谅体谅我,下面这些人,可都看着呢。” 女人冷笑:“这是您的事,与妾身有什么关系。” “你是知府夫人,你要是走了,百姓们会 更加惶恐的。”说着,他打算去牵她的手。 女人厌恶地皱了皱眉,侧身躲开:“区区一个凶手罢了,便把老爷害得如此狼狈,如果我认识那人,真想好好感谢感谢他。” “燕娘你……”知府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沉痛。 人群闹得越发厉害了,甚至有人想强行冲开衙役的拦截,强行出城。 知府定定看了女人半晌,突然一挥手:“带夫人回去!” “夫人,我送您回去。”一个丫鬟走上前,看着女人,一边伸手去搀对方,一边怯怯说道。 女人眼底轻蔑之色更重,临走前,微微侧首,淡漠道:“但愿老爷不要忘了,您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一瞬间,知府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眼底一片空洞,但很快,他就打起静声:“放心吧,夫人。”说罢,转过身去,继续安抚躁动的民众。 “那个女人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苏墨钰看着那一幕,轻声说了句。 容蓟双臂环抱,笑了笑,“连自己的家事都管不好,看来,这起谋杀案,当真是解决不了了。” 她扭头看他一眼,这家伙还有心情笑?难道他想一辈子都待在姑苏不成? 第382章 合作捉鬼 饿了一早上,两人回到客栈,要了满满一桌的菜。 江南的菜肴有种独特风味,宛如吴侬软语的娇美丽人,甜腻柔软,回味绵长。 不过苏墨钰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口味,她喜欢热烈的感觉,鲜香火辣的川菜,才是她的最爱,就似天性奔放的草原牧民,无拘无束,热烈疯狂。 “等等。”见他拿起筷子夹菜,她连忙伸手阻止,接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双银筷,在每盘菜上都夹了一遍,这才道:“好了,吃吧。” 他无奈:“钰儿,没别要这样。” “还是小心一点好。” “钰儿,如果我不是……”他想说,如果自己不是皇帝,她还会不会这样谨慎小心。 “嘘——”苏墨钰竖起中指,示意他噤声。 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吞回去,竖起耳朵,和她一起偷听后面几个食客的对话。 “不会吧?凶手是女鬼?你亲眼见到了?” “我没有见到,但有人见到了,听说那女鬼长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穿着白衣裳,专门挑年轻的夫妇下手,吸取他们的阳气。” “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 “那……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不是说了吗?那女鬼只挑年轻 夫妇下手,我们两个大老爷们,没关系的。”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不过,凡事还是小心为上,我明天就去庙里求几张符带在身上,好驱邪。” “我跟你一起去!” 一开始苏墨钰还在认真听,听到后面,不由得觉得好笑:“女鬼?亏他们想得出来。” 容蓟却一脸认真,“或许两人说的是真的呢?” “不可能!”想也不想便道:“你不会相信了吧?”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女鬼一说,不会毫无缘由。” 苏墨钰听出他的话外弦音:“你的意思是,凶手假扮成女鬼行凶?”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手中的茶杯:“夫妻……只对夫妻下手……” 苏墨钰急了:“你到底想到什么了?” 他忽而抬头,看了苏墨钰一眼:“钰儿,你有兴趣抓鬼吗?” “啊?” “虽然我一向不爱多管闲事,但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我怕再也没机会去许愿石许愿了。” “哈?”他原来一直在想这个! “钰儿,不如我们合作一回?”他放下茶杯,目光忽然之间变得温软起来。 一看到他那模样,她便立马猜到 了他的意思:“你想亲自引出凶手?” “真聪明。” 切!这马屁拍得太没水准了。 他像个诱哄孩童的坏蛋,盯着她的眼睛,蛊惑般道:“怎么样?我知道你对此很有兴趣。” 她歪着脑袋,故作沉思:“嗯,我的确是挺有兴趣的,抛出诱饵,引鱼上钩……”她咚的一拍桌子:“好,我同意。”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我们现在就去准备?” 苏墨钰也笑眯眯看着他:“好啊,我们傍晚之前出发。” “你可要打扮的漂亮一点,这样才显得比较真实。” “错了,是你要打扮得漂亮一些。” “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要打扮的。” “谁说你是大男人?我才是好不好。” “钰儿,你又在瞎说胡话了。” “娘子,我可没说胡话,不是你提议,我们假扮夫妻,引凶手现身么?” 听到这里,再傻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容蓟古怪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扮女人吧?” 苏墨钰微笑着打了个响指:“真聪明。” 他脸色唰的变了:“这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长得这么清秀俊逸,眉目如画,扮起女人来,一定迷倒众生。” “ 钰儿,别开玩笑了。”让他扮女人?这种事情想都不敢想。 “唉,看来你是不想去许愿石许愿了。”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声,她抓起筷子,继续优哉游哉地吃饭。 容蓟神色复杂地瞧着她,从一开始,她就对去许愿石没有兴趣,想去许愿的人是自己,说到底,这场角逐里,自己已经落了下风,除了妥协,没有其他办法。 其实,不论何时,自己都一直处于下风,想陪着她的人是自己,想与她白首偕老的人是自己,想和她永生永世不分离的人,也是自己。 既然都是自己,那便只能自己做出退让。 不仅仅是谁扮女谁扮男,而是这份刻骨伤怀,求而不得的爱,最终由谁来成全。 放下筷子,他别扭地应了一声:“行,我答应你。” 答应了?竟然答应了。 苏墨钰有些诧异,其实她压根,就没指望他会同意。 顾不上吃饭,随便扒拉了两口,便去了街市,买了胭脂水粉,这些东西她平时几乎不用,没想到第一次花钱买,竟然是买给容蓟的。 顺便,她又去制衣坊买了件合身的男装,很久没有穿男装了,刚穿上还有些不适应。 “好了没?”整了整衣襟 ,对着镜子又理了理鬓发,从桌上摸出一柄纸扇,轻轻摇了摇。 嗯,不错,即便时隔两年,她这个苏家三少,还是这么风流倜傥。 “还没好啊。”她对着门里的大喊:“天都黑了,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砰!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接着,一道高挑清瘦的人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望着站在门前的人,一脸震愕。 早就做好了嘲笑的准备,但真正见到容蓟穿女装的样子,却觉得……还真好看! 其实,不管男人女人,只要五官端正,面貌秀气,化了妆之后都不会难看。 容蓟是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所以即便穿着女装,也不显得违和,只是那一头鸟窝似的发髻是怎么回事? 她上前一步,用扇柄挑起他的下巴,口吻轻挑:“娘子,你真漂亮,来来来,你的发髻梳得有些乱,让为夫给你重新梳妆。” 他嘴角抽了抽,看她这纨绔子弟的做派,倒是十分娴熟,怪不得当初可以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他任由她牵着,按在了妆台前。 三下五除二,就给他绾好了一个……半丸子头?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脑袋上的发髻,这手艺还不如自己呢。 第383章 不够相爱 最终,还是由容蓟自己动手,苏墨钰从旁协助,这才勉强绾好了一个单螺髻。 出门前,苏墨钰伸出自己的臂弯,扬了扬下巴。 他不解:“做什么?” 她气得跺脚:“还能做什么?挽着你家夫君啊!” 他嘴角又是一抽,她进入角色的速度倒是快。 毕竟已经过了两年,她的长相比起两年前更加女性化,声音也不似两年前的清朗,而是多了几分柔媚,借着夜色的掩盖,倒是没人能瞧出异常来,要是放到白天,恐怕会被人看出端倪。 两人商议一番,决定去上次举行庙会的地点,那里人多,也许会成为凶手行凶的地点。 随意在街上逛着,偶尔调戏一下身边的“美女”,恍然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秀儿,你不是喜欢吃那家的马蹄酥吗?我去给你买。”身后传来男子温软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宠溺。 “阿明哥,你对我真好。”女子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娇羞。 “傻秀儿,我不对你好,我对谁好?你可是我的妻子。” “可是我们还没正式拜堂。” “我已经对老天发过誓了,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就算没有拜堂,我的心意也不会改 变。” 咦?这么巧,又碰见庙会那天一起在茶摊休息的小情侣了。 容蓟看她一眼,眼中亦是同样的意思。 苏墨钰拽了拽他:“离他们远点,别被认出来了。” “应该不会。”两人打扮成这幅模样,能认出有鬼。 苏墨钰拉着他混入人群,小心地盯着前面那对你侬我侬的男女:“还是小心点吧,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往后往后,他们过来了。”推着容蓟转身,一手勾住他的脖颈,把他的脑袋往下压,做出正在亲热的模样。 等两人走了,才放开他。 “唉,你说你长这么高做什么?”她无限哀怨地瞪他一眼。 “钰儿,你不讲理。”他比她更哀怨。 “我哪里不讲理了?” “你哪里都不讲理。” “我……”算了,这种没营养的对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搀着我。”她转过身去,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手臂。 他“娇羞”一笑,挽住她的臂弯,顺势往她身上靠去:“夫君,妾身今日身体不适,你就多担待点,让妾身靠一靠。” 我勒个去!这家伙看着挺瘦的,怎么那么重啊,苏墨钰涨红了脸,险些被他压到地上去。 “别别别, 这么多人看着呢……”她伸手推他,一不小心,扇子掉在了地上,弯身去捡扇子时,余光瞥见一道人影,看着有点眼熟,但因为人太多,只是一晃而过,看的不是很清楚。 他见她一副力不从心的模样,终于大发善心,直起身子:“夫君,你莫不是嫌弃妾身了?连让妾身靠一下都不愿意。” 去他大爷的,这家伙还演上瘾了。 “喂,够了啊,瞧你这心眼小的。” 话音刚落,就见前方一阵骚动,隐约中听到一句:“女鬼杀人了,女鬼又杀人了!” 杀人了? 两人纷纷变色,朝着事发地点冲去。 拨开人群,看到双双躺倒在血泊中的男女,苏墨钰倒抽一口冷气。 竟然是刚刚遇到的那对未婚夫妻! “怎么会是他们?”容蓟显然也很惊讶。 “是啊,怎么会是他们。”看着临死前,双手还紧紧交握的两人,心里有些堵得慌,如果没有听错的,这俩人马上就要成亲,而现在…… 摇摇头,拽了拽容蓟的衣袖:“衙役马上就要来了,我们走吧。” 容蓟看着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的人,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毕竟,前两天,他才与这对恋人说过 话,他还记得,那个年轻的姑娘,在看着她心爱的郎君时,满眼的幸福娇羞。 然而,一切都这么完了,彻底完了。 造化弄人,有缘无分。 老天爷总是这么的不公平,让相爱之人不能相守,抱憾终身。 “难道是凶手看出了我们的伪装?”回到客栈后,容蓟开始反思今日失败的原因。 苏墨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一根手指抵在茶杯边缘,轻轻一推,看着茶杯滴溜溜地在桌面上打着转。 突然,她一把按住正在打转的茶杯,“我觉得,凶手在选择下手的目标时,是有条件的。” “哦?”他将视线,从她手里的茶杯,移到她的脸上。 “满大街这么多的恋人,凶手为什么,偏偏选了那对未婚夫妻?” 这也是容蓟疑惑的地方:“或许,只是巧合而已。” “不。”苏墨钰把茶杯扶正:“我觉得,那人每次下手,都是挑最恩爱的一对。” “最恩爱的一对?” “是。”这是她刚得出的结论,回想遇见那对未婚夫妻时,他们的对话,那样深情缱绻的爱意,就连旁听的她,都有些羡慕了,再联想到第一对受害者,事情就越发明晰了。 但凡被杀 害的爱侣,都是彼此非常相爱的,他们没有引出凶手,不是伪装得不到位,而是还不够相爱。 她的这个结论,让容蓟有些伤怀,比起这个原因,他更希望是自己伪装的不到位才失败的。 “没事,明天再接再厉。”苏墨钰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若无其事的鼓励。 他垂目看着手中的茶杯,声音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好,明天……再接再厉。” 看着他这样,她有些于心不忍,想留下陪他。 可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心病,也是自己的心病,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我先回房了,你……早点休息。” 他点点头,目光仍是一瞬不瞬胶着在手中的茶杯上。 苏墨钰离开后,他一点一点抬起头,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不够相爱。 就这简单的四个字,便足够将他压垮。 他甚至不惧怕死亡,只害怕她的一句,我们并不相爱。 他宁可像那对恩爱的夫妻,因彼此深爱而遭受灾厄,也不愿面对如今这般难堪的境地。 想着想着,他不禁晒然一笑。 他到底在想什么?连死亡都羡慕的自己,当真有些疯魔了。 第384章 捏泥人 第二日,两人如法炮制,还是同样的装扮,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地点。 今天街市上的人,明显比昨天少了许多,大概是昨天的凶杀案,让人们心存畏惧了吧。 两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各怀心事。 “两位要不要捏一对泥人,做个纪念?”正走着,街边捏泥人的摊贩对着两人招呼起来。 因为女鬼的原因,他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差,他已经在这里摆了整整一天,却一桩生意都没有做成,一个铜板都没有拿到手。 要知道,以往他这个摊子,可是最受欢迎的,尤其受那些恩爱的小夫妻欢迎。 苏墨钰停下脚步,朝着摊位看去。 摊子上摆了很多精巧的袖珍泥人,个个都栩栩如生,很是有趣。 她不禁停下脚步,凑了过去。 摊贩看着二人,这对小情人看上去有些古怪,虽然是男俊女靓,但总是给人一种不太和谐的感觉,不过他也没想那么多,连忙热情地给两人推销起自己的手艺,他指着摊子最前面的一排泥人,“公子,小姐,你们瞧,这些泥人多有趣,你们也捏上一对吧?保管让两位满意。” 苏墨钰拿起一对泥人来看了看, 发现的确很有趣,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泥人很袖珍,但脸上的表情却很生动,她笑了笑,对摊贩道:“你能捏一对跟我们两人一模一样的泥人出来?” “当然!”摊贩见生意来了,激动的两眼放光。 苏墨钰看了眼身旁的人,这个机会倒是难得,古代没有照相机,不能把两人现在的模样纪录下来,捏一对泥人,把他穿着女装的模样记载下来,倒是不错。 她点点头:“好,那你就给我们捏一对,一定要捏得像一些,不像的话,我可是不会给钱的哦。” “公子,放心吧,我的手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说着,摊贩就开始忙活起来,他先将泥人捏出个大概,再放在火上烧一下,接着用工具细细雕琢,最后,再用彩釉上色,画出服侍和五官,贴上装饰,于是,一对泥人便算是完成了。 苏墨钰看着一高一矮两个泥人,拿起高的那个,放在容蓟面前对比了一下,噗嗤笑出声。 像,真像!那气韵那神采,简直是惟妙惟肖,她很是满意,掏出一小锭碎银,丢给那摊贩。 摊贩看着碎银,犹豫了一下,道:“公子,要不了这么多。 ” “没事,你拿着吧,本公子今天高兴。”说着,把矮的那个泥人,塞给了容蓟:“娘子,你拿好了,以后见不到为夫,就把这个泥人拿出来,当成我好了。” 容蓟接过泥人,挑眉看了看,这个摊贩的手艺还真是不错,小小的一个泥人,简直就像是另一个缩小的她,那纨绔子弟的模样,竟是一模一样。 心里很欢喜,面上却不显:“夫君也小气了,区区一个泥人,怎么能代替得了活人?” 哟,这副闺怨的模样,倒真是挺像的,她豪气地在他腰上一楼:“这是个念想而已,娘子要是不高兴,为夫以后天天陪着你就是。” 他竭力憋着笑:“夫君此言当真?可千万别欺骗我这一介妇人。” 她拍拍胸口:“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践,再说了,娘子这么美,为夫也舍不得离开你啊。” 他憋笑憋得肚子疼,忙低了头,借由一头长发遮掩忍不住勾起的唇角:“夫君,你对妾身真好。”他身子一歪,靠在苏墨钰的肩头,身子因为憋笑的缘故,而不停颤抖,外人看上去,就像是感动到哭泣一样。 苏墨钰也好想笑,不过她憋笑的本事 比容蓟厉害,心里面早就乐开了花,不过脸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哎呀,别怎么激动,你是我的妻子,我理应对你好嘛。”她伸手在他肚子上摸了把:“更何况,你还怀着我的孩子呢。” 他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却因为极力想要憋住的缘故,而显得压抑,像是因为不胜感动而哭出声一般。 她顺势勾起他的下巴,看着他憋笑憋出眼泪的双眸,深情道:“娘子,你哭了吗?” 他看着她,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庞,此刻就近在咫尺,水雾般的眸子,盛满了温柔的眷恋,一时间,竟笑不出来了,而是痴了一般,深深凝视着她。 “钰……”他情不自禁,想要喊她的名字。 苏墨钰生怕他露馅,身子微微前倾,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的。 他豁然睁大眼睛,紧张欢喜到不敢动弹。 她怔了怔,事态的发展好像有些偏离轨道,正要伸手推他,巷道前面,突然冲过来一个女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救……救救我……” 两人连忙分开,看向那个女子:“这位姑娘,你怎么了?” 女人披头散发,遮去了大半的脸容,她拽着苏 墨钰的袍摆,期期艾艾道:“公子,求您救救奴家,救救奴家的孩子吧!” 苏墨钰和容蓟对视一眼,而后开口道:“怎么回事?你先起来,慢慢说。” 女子却不肯起身:“公子可否答应奴家的请求?” “你要我们帮你,总该说清楚,你到底要我们帮你什么吧?” 女子啜泣道:“是这样的,奴家原本和夫君恩爱美满,日子过得很幸福,谁知趁我有孕之时,夫君跟着另外一个女人走了,抛下奴家和未出世的孩子……我和孩子孤儿寡母的,实在过不下去,就想到来姑苏投奔亲戚,可刚来到姑苏城,奴家仅有的一点银两,就被贼人给偷了,奴家无处可去,孩子也生了病,如今,我们真是走投无路了。” 苏墨钰有些呆愣,这种事情,换了任何人,都会同情女子的遭遇。 可她却莫名想到了在去契丹前,自己和影毒生活的那段过往。 那时候为了博同情,他们什么谎言都说过,钱财被偷,走投无路,这是最常用的戏码。 她知道自己不该用肮脏龌龊的心思,去揣摩别人,但人活于世,想要一生安稳,必要的防备之心,还是要有的。 第385章 原来是她 她想了想,温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和娘子,虽算不得什么大善之人,但也希望可以做点好事,为我们孩子多积些阴德。”她说着,悄悄在容蓟的腰上捏了一把。 男人身材精瘦,没有丁点赘肉,结实的肌肉捏起来***的,手感太差。 看她一眼,立马会意:“是啊,妾身也赞同夫君的话,这样吧,夫人的孩子在哪里,带我们过去好了,妾身以前也曾学过一点医术,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这说谎不带打腹稿的水准,都快赶上她了。 女子感激道,“多谢二位,多谢!两位的恩德,奴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这时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偶尔走过两个人,都是行色匆匆。 那个捏泥人的摊贩,也受不了这冷清又阴森的气氛,早早收摊回家去了。 女子从地上爬起身,佝偻着身子,艰难地走在前面,给两人带路。 拐进一条幽暗的小巷后,女子行走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苏墨钰还是优哉游哉摇着纸扇,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是手指,有意无意地抓了容蓟一下。 他侧眸看过来,也轻轻碰了碰她的 手,以作回应。 在女子的带领下,三人走到了巷子的尽头,望着对面的死胡同,苏墨钰奇怪的问:“夫人是不是走错路了?” 女子忽然直起身子,声音如九幽地狱里的鬼魂,“没有走错,这里就是你们去往黄泉路的入口!”最后一个字说罢,女人猛地转身,手中冷光一闪,月色下,泛着嶙嶙的刺目雪光,径直朝着苏墨钰的咽喉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将手中折扇一翻,挡住了女子的袭击,同时一并精挑的短刀,出现在折扇之后。 女子大概是因为过于震惊,手下动作顿了顿,苏墨钰趁她发愣的空当,顺势抬腿,扫向她的下盘。 但女子反应极快,身形在半空中凌空翻转,躲开了她的攻击。 在闪躲开的瞬间,她将目标转向一旁的容蓟。 一道银丝从她手中飞射而出,容蓟侧身去躲,谁知那银丝半空中改变方向,朝着他的双手双脚而去。 银丝骤然分裂,将他的双脚牢牢缠住。 与此同时,女子手中的刀刃也紧随而至。 双脚被缚,躲是躲不开了,他索性向前探掌,一把抓住女子袭来的双手。 女子指尖的刀刃,就在离他仅有不到半寸的 位置停下,再往前一点,怕是双眼不保。 苏墨钰抓紧时机,上前来以短刀割开了捆绑住他双腿的银丝。 女子似乎被激怒了,猛地一用力,踢上容蓟的胸口。 女人力气不小,容蓟被震得虎口发麻,胸口裂痛,不由得松了手,女子脚尖在地面轻点,回身朝着苏墨钰用力一挥手。 容蓟大喊:“钰儿小心!” 好在苏墨钰反应快,将手中折扇迎面丢了出去,挡住了女子甩来的锋利刀片。 女子见状不妙,转身朝着围墙快速冲去。 “拦住她!”苏墨钰看出她要逃走的意图,连忙喊道。 容蓟打算去追,但对方的轻功似乎非常好,追的话肯定追不上,目光一转,看到墙角处摆着一支破烂的扫帚,上前一步,拿起扫帚,冲着已经快要爬到墙顶的女子用力掷去。 扫帚打在了女子的膝弯上,她**一声,身子朝下滑了一大截。 苏墨钰紧跟而上,将手中短刀丢出,扎在了她的另一只膝弯上。 女子惨呼一声,从墙上重重跌下。 两人飞快上前,将女子制服。 苏墨钰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专挑小情侣下手的女鬼。” “姑娘,对不住了。”容蓟伸 手,连点女子身上几处大穴,随后将覆在她脸上的长发拨开。 看到女子长相的瞬间,两人都惊呆了。 “知府夫人!”苏墨钰不禁脱口而出。 女人冷冷盯着他们,艳丽的红唇勾出一抹阴寒的讥笑:“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们二人,演得可真好。” 容蓟皱了皱眉,想说什么,苏墨钰已抢先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夫人不必感到不甘,你杀了这么多人,用你的命来偿还,也不算亏。” 女人冷笑:“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夫人搞错了,衙门又不是我们家开的,我们俩哪有处置你的权利,自然是把你交给知府大人,让他来做裁决。” 女人写满了冷嘲的美丽脸容,终于有了一丝龟裂,“你们费尽心机抓到我,不怕他徇私枉法,赦免我的罪责。” 苏墨钰看了看容蓟:“对哦,知府大人会不会给她走后门,开绿色通道?” 不明白她说的走后门,开绿色通道究竟什么意思,但大概也能明白她的顾虑,容蓟道:“不会,我相信知府的为人。” “咱们这是要赌一把喽?” 他看着女人表面镇定,实则慌乱的眼眸,轻声道:“ 我虽从不赌博,也不喜欢做个赌徒,但偶尔为之,有何不可?” 苏墨钰点点头,“好吧,你想赌,我就陪你赌一把。”反正就算输了,作为这场赌博的幕后之手,他总有办法料理残局。 天未亮,府衙门前的大鼓,就被敲得震天响。 知府还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虽然有诸多不快,还是穿戴整齐,准备升堂。 坐在肃穆的公堂,头顶明镜高悬的牌匾,知府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升堂。” 下面的衙役手持廷杖,齐齐高喝:“威武——” “下面何人,见了知府大人,为何不跪?”知府身旁的师爷,指着两人厉声道。 苏墨钰一脸神秘对师爷道:“有样东西,我想给师爷你瞧瞧。” 师爷半信半疑走了过去,苏墨钰拿出个金色的手令,在他面前晃了晃,师爷定睛看去,脸色瞬间大变,“你……你们……” 苏墨钰小声道:“师爷莫惊慌,京里派我们出来,只是为了审查各地的治理情况而已,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此事就不要声张了。” 师爷点点头,脸上还是一副被吓到的表情,他跟着知府做了十几年的师爷,还从来没见过从京里来的人。 第386章 永远不复相见 师爷走到知府身边,附耳小声说了几句,知府也是面色陡变,立马挺直了原本就很笔直的脊背。 “咳咳……”知府看着二人,语声严肃中带着几分温和,道:“你们二人大清早来求见本官,所为何事啊?” 苏墨钰上前一步,拱手道:“自然是给大人排忧解难来了。” 他最近最烦心的,莫过于女鬼杀人之事,听苏墨钰这么一说,他顿时有些激动:“哦?怎么个排法?” 容蓟侧身指着身后被五花大绑的女子:“此人便是近来横行姑苏的女鬼。” 知府看着所谓的“女鬼”,有种奇怪的感觉,从椅子上站起身,眯着眼睛:“就是她?” “没错。”容蓟将从女子身上搜刮出来的刀刃,精铁打造的钢丝以及各种易容工具丢在地上。 知府看了,不知怎的,脸色蓦地一变。 “这……这些……” 看他的样子,大概已经猜出什么了,容蓟走至女子身边:“大人可要看看这个女鬼的真容?” 知府不说话,只盯着地上的那些东西发呆,隔了许久,才像是脱力般坐回椅子:“燕娘啊,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来!” 一直垂着头的女人,这时才抬起脸,一双冷然的眸子,隔着凌乱的头发,射向坐在上首的知府:“那么你觉得,我做什么事情不傻?或许杀了你,才是我最应该做的。” “燕娘,你就这么恨我?”知府哀恸道。 女子冷笑:“你觉得,我不该恨你?” 知府沉痛地闭了闭眼:“是,你的确应该恨我。” “你少跟我装模作样!这十年来,我也装够了,想必你也没有这个耐心,再陪着我虚与委蛇下去了吧!”女人激动地大叫起来,完全不似之前的清高冷傲,看着倒像是个歇斯底里的泼妇:“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这些年来,我受够你的冷落,受够你的假仁假义,动手吧,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解脱了!” 一旁的苏墨钰和容蓟一脸懵,这是唱的哪一出? 知府捂着脑袋,似乎很是痛苦,在女人一声接着一声的尖叫中站起身,缓步走到了她的身边,“燕娘,我不知道,我竟会伤你如此之深。你可以恨我,甚至杀了我,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做那样的事情,我记忆中的你,是那么善良,连 小动物都舍不得伤害,你怎么会……都是假的,对不对?是他们冤枉你的对不对?” 苏墨钰听不惯这种话,什么叫做冤枉,人证物证摆在那里,连女人自己都没反驳,哪来的冤枉?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正要上前辩驳,忽然被容蓟拉了一把,对她摇摇头。 她张了张嘴,最终决定闭上嘴巴。 女人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平静道:“没有人冤枉我,杀人的事情,的确是我做的。” 这会儿却换知府激动起来:“不,不会的!你不会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会这么做?”女人冷笑连连,用无比冷澈的目光看着知府:“我恨那些相爱的恋人,恨他们可以无所顾忌的相爱,恨他们的伉俪情深,恨他们的至死不渝!” “燕娘……”知府痛呼,伸手想要去触碰她。 “拿开你的手,不要碰我!”女人厌恶的喊道:“从失去孩子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你,永远不会!” 知府的手顿在半空,好几次,都想握住女人那纤细单薄的肩头,但终究,还是默默收回了。 “燕娘,你一直都在为那 件事耿耿于怀。”知府苦笑:“恨我擅自决定,让你喝下那碗堕胎药。” 当堕胎药三个字落下时,女人冰冷的面容上,骤然露出痛不欲生的哀戚。 苏墨钰也是悚然一惊,知府竟然亲自给她的夫人喝下了堕胎药? 女人颤着唇,紧紧闭上眼睛,但还是没有阻止泪水的滑下:“那是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你不爱他,可他却是我的心头肉……”她睁开眼,看向知府,一双美目中,除了浓浓的怨恨,还有漫步边际的绝望:“既然那么厌恶我,嫌弃我,为何不休了我呢?”没等知府回答,她就笑着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你不休我,是想亲眼看着我痛苦,看着我绝望,看着我生不如死……如今这样,你可满意了?” “燕娘!”知府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女人拥进怀里:“我怎么会厌恶你,嫌弃你呢?如果可以,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来换取你的平安喜乐,可老天就是这么的不公平,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你的身体太虚弱,如果生下那个孩子,你就会没命,我不能失去你,不能……所以,我只能选择放弃那个 孩子,放弃你和我的骨肉……你不知道,我多么希望,他可以来到这个世上,我多么想成为一个父亲,成为那个孩子的父亲,可是……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我不配拥有他那么乖巧的孩子……燕娘,你要恨我,那就恨吧,终究是我负了你……” 女人死寂的眼眸,一点点抬起,落在抱着她的男人脸上:“你说什么?” “燕娘,一切都晚了,都晚了……”知府死死抱着女人,像是用尽了此生全部的力气,突然,他放开他,转身大步走回案桌前,拿起惊堂木,用力一拍:“罪妇江书燕,心肠歹毒,恶行累累,因一己私欲,而残杀无辜民众共十二人,天理难容,故本官宣判,处其绞刑,三日后执行!” 女人低低笑了几声,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只听得一声长叹:“终于……解脱了。” 知府看着她,满目惊痛,如一夜秋风吹过,迅速枯黄的落叶,再无半点生机:“燕娘,这辈子是我负了你,等你走后,我会每年为你祭奠,你不用担心,等我死后,你怕是已经再世为人了,我们……永远不复相见。” 第387章 岁月静好,一世安然 杀人的“女鬼”终于得到了她应有的报应,行刑当日,无数的民众蜂拥前去观看。 看着知府夫人死在绞刑台上的一幕,民众们纷纷拍手叫好,说是大快人心,恶人终于得到了报应。 因为知府的大公无私,正直公正,百姓们一个劲地称赞他,是百年难遇的好官,其清正廉明的名声,立刻在整个姑苏城内传了开去。 可谁都没有瞧见,行刑那天,坐在监斩台上知府,已经没有了灵魂。 他爱那个女人,爱了整整十年,十年来,他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为了那个女人而活。 但是,他深爱的人,却无时无刻,不在怨恨着他。 为什么一定要互相折磨? 为什么明明彼此深爱的人,最终却只能得到这样一个结局。 也许,两人都坦诚一些,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们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因为“女鬼”终于伏法,姑苏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官府撤销了对三圣庙以及许愿石的封禁,某人也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去许愿石许愿了。 早上下了场雨,淅淅沥沥的雨滴,夹杂着碎小的冰粒,砸在油纸伞面,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天气很冷,几乎呵气成冰。 大概是不愿在这种恶劣天气出门,所以今天来许愿石许愿的人非常少,三生池旁,除了苏墨钰和容蓟两个人,再看不到 第三个人的踪影。 听说许愿的时候,要把手搭在石头上,心中澄净,排除杂念,用最诚挚的态度,默默道出自己的愿望。 “你先来吧。”苏墨钰从他手中接过雨伞,举在他的头顶。 他点点头,转过身,将掌心贴在石头上,闭上眼睛。 周围很安静,除了雨声,就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了。 她看着他,他的脸上带着人皮面具,却不妨碍她在心中勾勒他的轮廓。 忽然发现,不管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那张容颜,自己始终都没有忘记过。 他以为她恨他,怨他,不肯原谅他,但事实上,她从来都没有真正恨过他。 不似云绫的心死如灰,不似知府夫人的悲恸绝望,只有最平淡最温软的回忆,和最缱绻的眷恋。 正因如此,她才能在这两年当中,保持一颗波澜不惊的平常心。 爱和恨,其实是可以被区分的。 她不知道又爱又恨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要么豁出一切去爱,要么放弃一切去恨。 她只是放不下自己的心魔,无数个夜晚,只要闭上眼睛,两位姐姐惨死的画面,就会浮上眼前。 永远也忘不了苏明音在烈火中决然的背影,忘不了淑妃临死前痛不欲生的眼神。 她可以不在乎家族的覆灭,但不能不在乎最亲的亲人,在自己面前一一惨死。 如果能用自己和容蓟之 前的牵绊,换回淑妃,苏明音以及苏太师的性命,她会毫不犹豫地斩断和他的牵绊,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奢望而已。 “钰儿。”不知何时,他已转过身来,从她手中接过伞柄,“该你了。” 该她了? 该她做什么? 向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许愿?曾经穷尽一切,几乎搭上性命都没做到的事情,一块石头就能帮她实现了吗? 她不信,不屑去信。 但还是伸出手,将掌心,贴在了光滑的石壁上。 她要许什么愿呢? 她的愿望太多了,希望灵魂已经归于苍茫大地的容朝,今后可以不再被命运束缚,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希望淑妃下辈子可以嫁一个好人家,夫妻恩爱,子女孝顺;希望苏明音和邢将军可以再结连理,白首偕老;希望阎烈洲可以一世平安,希望玛朵可以一世无忧,希望自己不要再经历那些痛彻心扉,生离死别;希望容蓟不要再被感情所累,幸福安康,江山永固。 这么多的愿望,就算这块许愿石真的灵验,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贪心了? 既然有那么多的愿望要许,又挑不出一个最重要的,那不如就愿……岁月静好,一世安然。 好似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愿望一般,当她将手,从石壁上收回的霎那,天空之上,明烈的日光,竟穿破了重重云层,将万点金芒,洒向人 间大地。 她抬头看去,刺目的天光,刺得眼睛有些生疼。 一只手伸来,轻轻将她牵住。 她转首看他,他却仰头看着天空,唇边一抹浅淡微笑,似花开的痕迹。 “钰儿,你刚才许愿的样子,真好看。” 她耳根有些烧,明明脸上带着面具,一副再普通不过的路人甲面孔,好看个屁。 “你的模样。”他忽然说了句:“我就是死了,也绝不会忘记。” 不知为何,突然很讨厌听到“死”这个字眼,她捏了他一下:“等你死的时候,我也七老八十了,满脸皱纹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好看。” 他轻柔地笑了,眼底好似有繁星点点,“是啊,那时候,你都老了。” 他努力想象,却怎么都想象不出她衰老后的样子。 如果,自己真的能陪她白首到老,那该多好。 …… 为了庆祝杀人凶手终于伏诛,也为了弥补中元节那天的遗憾,百姓们自发地组织了一场灯会。 大街上到处都是放烟火,放河灯的人。 两人沿着河边行走,摆脱了恐慌的姑苏,果真美不胜收。 可是谁又能知道,在这繁华美丽的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惨烈与悲伤。 望着天上五颜六色的烟火,苏墨钰轻轻叹了口气。 容蓟停下脚步,也跟着她一起看向那些美丽的烟火。 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突然跑到两 人面前,“大哥哥,给小姐姐买一束花吧?” 容蓟低头,朝女孩手中挎着的花篮看去,篮子里五颜六色的花朵,的确很好看:“多少钱?” “不贵,二十文一束。” 正要掏钱,被苏墨钰伸手拦住:“不买。” “钰儿……” “不买就是不买。” 小姑娘很委屈:“小姐姐,你不喜欢漂亮的花朵吗?” 苏墨钰叉起腰,开始教育起来:“你当我傻啊?这些花都是姑苏城外的山坳里采的,漫山遍野都是,我干嘛要花钱买?” 小姑娘理直气壮:“花是我采来的,理应就是我的,我拿来卖钱,又什么不合适的?” 哟,这小丫头还挺厉害的,这么能说会道,不过就她这点道行,苏墨钰一点也没放在眼里:“说的没错,你采来的,拿来卖钱也没什么不对,可你不该把价格抬得这么高,二十文钱是多少你知道吗?” 女孩鼓着腮帮子摇头,“不知道。” “二十文,可以买二十个包子,四十个馒头,十只烧饼,一条裤子,一双麻鞋……” “瞎说,哪能买这么多!” “你这小丫头,故意跟我抬杠是不是?” “我才没有,是你自己说的不清楚,怪不到……”小姑娘突然睁大眼睛,惊慌地看着她身后,随即,便听到扑通一声。 她骇然转首,看到眼前一幕,也骤然惊恐得瞪大眼睛。 第388章 你也会死,是么? 有人落水了! 这是苏墨钰刚转过头,听到的一句。 她向前疾跑了一步,探出手去,然而却是徒劳。 容蓟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整个人仰面朝后,跌进了河水里。 此时正好有艘船坞经过,船夫见状,一头扎进水里,将昏迷的容蓟救了上来。 苏墨钰抱着他湿淋淋的身子,慌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探手在他脖颈处试了试,好在还有脉搏。 “姑娘,你家相公病得不轻啊。”有人走过来道:“赶紧去找大夫瞧瞧,别耽误了治病。” 病? 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 她脑袋一团乱,虽然觉得这种说话实在荒唐,还是对着那人礼貌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婶的提醒。” “姑娘,要不要帮忙?”看她一个姑娘家,弱不禁风的,有人上前,打算帮她一把。 她摇摇头,婉拒:“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她搀起容蓟的一只手臂,将他背在背上。 之前问她要不要帮忙的人,站在原地,看着她艰难而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记得前面不远处就有家医馆,容蓟一定是最近劳累过度,才会突然晕厥。 一定是这样的。 心里虽然这样安慰,但不知为何,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哭什么? 为什么要哭? 她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就好像容 蓟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他不会死的,只是昏厥而已,哪里就有那么严重呢? 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砸在地上。 头顶上空,烟火正盛,如骤然染了色的灰白山水画。 周围不断传来孩童的笑声,以及人们的欢呼声。 可那一切,都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容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灰色的帐幔从头顶垂下,让人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外面的天色一黑,房间里面,只点了一支烛灯。 转过头,他愣了一下。 她坐在榻边,一动不动。 他原以为她睡着了,可定睛一看,她分明醒着。 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看到他醒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钰儿?” 听到他的轻唤声,她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睛,“你病得很重,我们明天就启程回京。” 他下意识反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怎么能半途而废?” 她还是那句话:“你病得很重,必须回去。” “我没事。”他说着,想要坐起身,却因为浑身酸软无力,根本使不上力气。 她看着他艰难挣扎,忽而问了句:“容朝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动作一滞,终于彻底失去了力气,放弃 了挣扎:“他……他是……” 没等他想出借口,便又听她道:“你和他一样,对么?” 他着急地想要辩解,却不知为何,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说啊,你是不是和他一样,你是不是也会死?” 他闭上眼睛,终于沉默下去。 她强忍着莫名的怒意,从椅子上站起身,不容置喙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回京,没得商量。” “钰……”他看着她转身走出房间,阖上房门,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关上门,积蓄许久的泪,才落了下来。 她背靠着门,努力平复心底的惶恐,可还是被心底的那股绝望,一点点淹没。 原来,他真的会死。 而这一次所谓的结伴同游,不是为了实现她的愿望,而是他的。 是他口中,不愿留下的遗憾。 为什么自己要回来,为什么要面对如此不堪的绝望,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残忍。 身子一点点滑下,她抱着双臂,发出如幼兽般的呜咽。 …… 早晨天刚亮,苏墨钰就准备好了行囊,准备启程回京。 可打开容蓟房间的门,房间里竟空空如也,床榻上也空空如也。 虽然不认为他会幼稚到去躲床底,但还是趴下身,仔仔细细找了一遍。 结果证明,床底下的确没有。 开什么玩笑! 一个大活人, 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他自己离开客栈,偷偷躲了起来。 这个混蛋!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跟她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真是越活越回去。 找到那两个暗卫,发现俩人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看来容蓟为了躲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下三滥手段都用上了。 会去哪里呢?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算躲,也就只能躲个一天半天,以为他晚上就会归来,谁知到了第二天早晨,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苏墨钰终于坐不住,亲自去街上寻人,可姑苏城这么大,究竟要去哪里找,她一点目标都没有。 漫无目的地街上走着,道路两旁的行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是她要找的人。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躲起来,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拒绝回京。 生了病就要看医生,就要吃药打针,哪有生了病还能轻轻松松的,他这般做法,与讳疾忌医有何区别? 就算最后面临的,依旧是死亡,那也不能因此,就不去治疗。 真不懂他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容蓟看着头顶阴霾的天空,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躲避什么,大概是因为害怕,因为恐惧,因为无法改变的命运。 在刚得知容朝毒发的时候,他认为只要努力, 只要坚持,就一定可以战胜死亡,但现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现在他想和命运抗争,却已经没有了这个勇气。 他宁可现在就死去,只要能死在她的身边,她的怀里,也没有任何遗憾。 但是回京…… 他做不到。 死在那个冷冰冰的华丽牢笼里,是一件最残忍的事情。 他承认,自己退缩了,害怕了。 但人的一生,总要有任性一次的机会,总是按部就班地走,走了二十几年,他也累了。 “这些都装上。”前面好像有人在搬卸货物。 “都装上?” “是啊,怎么了?” “那些难民根本用不上这么多。” “这是小姐的吩咐,还不快照做?”耶律桓身着一袭翠色青衫,站在青石板路前的小巷口,指挥工人们将粮食蔬果一类的物品,都搬上马车。 吩咐完毕后,他刚一转身,就被人一把拽到了巷子里面。 他吓了一跳,以为碰上劫匪了,回想之前从巴图和少爷那里学的几招,正准备出拳,却被对方轻轻松松握住。 “你想做什么?”输人不能输阵,他紧盯着对面的人,大喝一声。 容蓟松开他,上前一步,抬手揭掉了脸上的面具。 “皇皇皇……”看着他,耶律桓骇得开始结巴。 容蓟一把捂住他的嘴,笑眯眯道:“别来无恙,小竹青。” 第389章 懦夫就懦夫 在这里碰到容蓟,是耶律桓怎么都想不到的,他盯着容蓟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探头朝他身后望去。 容蓟一把将他扯回来:“别看了,你家少爷没跟来。” 耶律桓拍拍心口,“那就好。”随即脸色又是一变:“您……您怎么知道……” “没有朕不知道的。”他探头朝巷子外看了眼,发现没人注意这里,便继续道:“你的事情,朕可都听说了。” 耶律桓装傻:“您听说什么了?” 显然,他虽然经常跟在苏墨钰身边,但论起装傻的本事,也就只学了个皮毛:“朕不介意把你交到你家少爷的手上。” “别别别。”耶律桓连忙讨饶:“您就饶了我吧,要是被少爷抓住,我就惨了。”他搓搓手:“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看来这小子还是挺聪明的,容蓟也不绕弯子,直接道:“给我找个藏身之所,能久住的那种。” “这个……” “竹青,竹青你在哪?”冷不丁的,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容蓟皱了皱眉,原本想躲起来,最终却站着没动。 “你这小子,怎么藏到这里……”一道婀娜纤细的身影走了过来,看到站在耶律桓身边的容蓟时,蓦地怔住。 “皇、皇上。” 她正要下跪,被容蓟抬手阻止:“这次朕是微服私访,你就当不认识朕。” 孙澜行礼的动作顿住,耶律桓上前扶起她:“姐姐,他说要找个藏身之处,你帮个忙呗?”为了避免被交出去,耶律桓积极替容蓟张罗起来。 “这……”孙澜有些犹豫,容蓟毕竟上是一国之君,在这里遇见他就已经很不正常了,更别说什么藏身之处。 “不行么?”容蓟转身:“那便算了。” “如果皇上不介意,就以孙府下人的身份,先在这里住下。”孙澜在他身后道。 “这样也好。”说着,毫不客气地在耶律桓身上一拍:“还不带路?” 耶律桓一直都很怵容蓟,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容蓟刚一命令,他就老老实实走在前面带路了。 虽然他是以下人的身份暂住,但谁也不敢真的把他当下人,挑了间宽敞整洁的房间,耶律桓道:“您先住这里吧,太好的房子,会让人怀疑的。” 容蓟走进屋子,瞧了一圈,还算满意,“你过来。” “谁?”耶律桓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容蓟在桌子边坐下,指指对面,“你。” 装傻也没用,耶律桓只好走过去,“您又想让我 做什么?” 容蓟看着他,当年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长得和中原人不太一样,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契丹的王子。 “你在躲什么?” 耶律桓没有回答,却反问一句:“您又在躲什么?” 容蓟笑了一下,认真回了他的疑问:“朕在躲一个人。” “躲谁?” “苏墨钰。” “少爷?”耶律桓惊讶的张大嘴巴。 “你呢?为什么也要躲着她?” “我……”耶律桓低下头,别扭道:“我不是躲她,是躲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耶律桓在心底腹诽了一句,您也太八卦了,不过还是回道,“我在逃婚。” 容蓟挑挑眉,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逃婚?你们契丹也有逃婚一说?” “怎么没有?我就是个先例。” “为什么要逃婚?你们不是可以用比武来决定吗?” 耶律桓道:“哪有那么容易,这也是要看场合的,再说,比武定亲的事情,只有女子可以。” “怎么,你要娶的姑娘,不是你喜欢的?” “是啊!”耶律桓一拍桌子,终于找到可以理解自己的人了:“您想想,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姑娘,和她朝夕相处生活一辈子,这是多么可怕,多么痛苦的一 件事!” 容蓟点点头,表示赞同,“说的没错,娶自己不喜欢的姑娘,的确很痛苦。但你不是王子吗?你可以拒绝。” 耶律桓哀怨地瞥他一眼,怯怯道:“您是皇帝,不也照样身不由己?” 这话又戳到了容蓟的痛处,他的脸色有些不好,但也如只是片刻,很快就恢复如常了:“朕是朕,你是你,至少朕不会因为不想娶不爱的姑娘,就擅自逃婚,这是懦夫的行为!” 耶律桓也没反驳:“是,懦夫就懦夫吧,总比痛苦一辈子强,我才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不得不说,现在的耶律桓,还真有几分当初苏墨钰的风采,看来是深得她的真传,再过几年,怕是要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容蓟的眼神忽而有些飘忽,耶律桓刚才那番话,猛地触动了他心里的一根弦。 懦夫就懦夫,总比痛苦一辈子强。 果然,有时候,做人就该简单点,一根筋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想得太多太复杂,反而会让自己陷入纠结无助的境地。 “多谢。” “什么?”耶律桓没听清,准确说,是听清了,却不敢相信。 “好话不说二遍。” 耶律桓:“……”到底是谁在学苏墨钰的无赖行径? 根本不是自己! …… 三天了。 苏墨钰找了三天,还是没有找到容蓟的下落。 毫无疑问,他在故意躲着自己。 两名暗卫懊恼不已,每天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能不苦大仇深吗?丢了皇帝,这可不是小事,两人非常自责,甚至有自刎谢罪的打算,被苏墨钰骂了一通,两人才算老实了。 其实,苏墨钰急归急,但也不是很担心。 容蓟做事,向来很有分寸,就算耍脾气,闹别扭,也一定会挑影响最小的方面去耍去闹,不会真的放开一切,肆无忌惮。 所以,排除了几个他能去,敢去的地方后,剩下的,也就只有一处了。 而在这处地方,藏了两个她要找的人。 在姑苏,孙府的排场,不如京城那么宏大,府宅的大门,对着阴暗小巷的入口,不仔细找,只怕还找不到。 她蹲在地上,一边观察府宅门口的境况,一边捧着个玉米棒在啃。 过了两个时辰,蹲的腿脚发麻,身着翠绿青衫的少年,才从府宅门前走了出来。 等他拐入巷子,苏墨钰这才追了上去。 “哎呦!”耶律桓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捞,竟捞到一根啃了一半的玉米棒子。 第390章 我陪你 正发着呆,脑门忽然被人用力敲了一下:“好你个小混蛋,真能躲,竟然躲到这里来了,不错嘛。” 耶律桓一点点抬起头,看到面前之人,虽然那张脸对他来说非常陌生,但这口气,这动不动就敲他脑门的举动,非他家少爷莫属了。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把玉米棒子往苏墨钰怀里一塞,耶律桓拔腿就跑。 可还没迈出步子,领口就被人给提住:“小子,在你家少爷面前装傻,可是行不通的。” 耶律桓欲哭无泪,为什么少爷会找到这里来啊! 只好老老实实转过身:“少、少爷……”他可怜兮兮:“求你了,千万不要把我抓回契丹,让我娶耶律蓉,就跟把我生生凌迟了一样痛苦,看在我们主仆一场的份上,你就大发慈悲,放过我吧。” 苏墨钰嘴角直抽抽,这装无辜扮可怜的本事,究竟跟谁学的? “我不是来抓你回契丹的。” 耶律桓眼神一亮:“真的?” 苏墨钰看着他,突然伸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扯到面前,恶狠狠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带我去见他,二是跟我回契丹,与耶律蓉成亲,二选一,你看着办吧。” “少爷,你要见谁?” 苏墨钰不说话 ,只阴森森地冲他笑。 好吧,在少爷面前,任何的装傻充愣,都是班门弄斧,“那个……做人***信,我答应过皇上,绝对不会出卖他,您这样,我很为难的。” “行,我也答应过你哥哥,要把你带回去成亲,你遵守你的诺言,我也遵守我的诺言,咱们一起做个正人君子。”说着,便抓住他的臂膀,往后一折,抽开他的腰带,结结实实把他的双手被反绑起来。 耶律桓慌了,他家少爷向来是个言出必践的性子,看这情形,是打算来真格的。 “少也少爷,我错了!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你不是说做人***信吗?我可不能毁了你做人的原则。” 耶律桓那个后悔啊,早知道会这样,他才不管什么原则不原则,诚信不诚信。 “少爷,真的,我真的错了!”耶律桓连连求饶:“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苏墨钰叹了口气,放开他:“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懂么?” “我大不了一辈子不会去!”他脖子一梗。 苏墨钰又是一叹气:“幼稚!就为了逃婚,一辈子不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值得么?” 耶律桓撇撇嘴:“那也不能牺牲我一辈子的幸福。” “你现在这么说,是因为你有任性的资本,但愿,你可以永远任性下去,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少爷……”耶律桓伸手去抓她,看她一脸失落的样子,恨死自己了,为什么要说不该说的话,让少爷伤心? 苏墨钰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告诉我,他在哪?” 耶律桓在心底默默道:对不住了,皇上,为了我的幸福,我只能选择出卖您了。 “他在孙家。” 很好,生了场病,倒是越发长进了,都知道去孙家避难了。 “还站着做什么?赶紧带路!” “少爷,一会儿见了皇上,你也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蠢货,就算我不说,他也能猜出来。行了行了,别罗嗦了,再罗嗦,我们现在就回契丹。” 孙府内院。 “这茶的味道不错,香气淡雅,清新怡人,朕以前从未喝过这种茶,是新的品种么?”修长的手指捧着细白的瓷杯,轻抿一口,齿颊留香。 孙澜笑道:“并不是新的品种,而是在碧螺春中,加入了些许银丹草,这才有了这种特有的清香芬芳。” “银丹草?”容蓟晃了晃茶杯,置于鼻端,俯首轻嗅,清亮的气味钻入鼻腔,顿觉神清气爽,“倒是有趣,等离开 姑苏,朕要买一些带走。” “银丹草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我这里有很多,送皇上一些就好。”孙澜微笑着说。 望着眼前这个自己曾深深恋慕过的男子,孙澜如今已经可以用一颗平常心去对待。那些疯狂,单纯,痴迷,仿佛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几乎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感觉,只知道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很爱他。 容蓟正要道谢,一转头,看到耶律桓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他和孙澜都发现了异常。 耶律桓表情纠结,神情扭曲,张着嘴巴,半天都吭哧不出一个字。 “还是我来说吧。”从耶律桓身后走出一个人,看到那人的瞬间,容蓟面色陡变。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少爷太聪明了。”耶律桓连忙替自己撇清关系。 看到苏墨钰的刹那,容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虽然猜到她迟早会找到自己,却没想到这么快。 孙澜不明所以,“这位姑娘是?” 苏墨钰伸手揭开脸上的面具:“是我。” 孙澜愕然,“是、是你?” 她笑笑,随意拢了下头发:“好在孙小姐那时候没有嫁给我,否则,你真要守一辈子活寡了。” 看着她,孙澜脸上的表情很 复杂,当年,先帝向世人宣布苏墨钰是女儿身时,她几乎以为是先帝搞错了,她认识很多男子,都没有苏墨钰睿智豪爽的气魄,所以即便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苏墨钰是女人,她依旧坚信苏墨钰是男子的事实,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相信,自己两年前的那个未婚夫,的确是女人。 容蓟把手里的茶杯递过去:“钰儿,这茶味道很独特,你尝尝?” 她转过头,看着容蓟,哭笑不得。 这是在装傻充愣,还是在装乖讨巧?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茶水滑过咽喉,凉凉的,很舒服。 她往茶杯里看了眼:“薄荷?” 容蓟以为她不知道,指着杯中的绿色叶片:“那是银丹草。” 明明就是薄荷,罢了,大概古代人都这么称呼薄荷,这不是重点,她放下茶杯,严肃地看向容蓟:“很好玩吗?” “钰儿,别这么严肃,你瞧我现在不是很好?” 她默了默,上前握住他的手:“我陪你一起回去,一起治疗,无论多艰难,都不要放弃,讳疾忌医,可不是一个帝王该做的事情。” “钰儿,我……” “好吗?”她握紧他的手。 他低下头,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许久后,点了点头:“好。” 第391章 我在这里,哪都不去 “少爷,你真的不会抓我回去?”耶律桓站在马车边,看着苏墨钰忙上忙下,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 人就是这样,你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偏要跟你对着干,等你不理他了,他就觉得不舒服,开始得瑟起来。 苏墨钰一只脚刚踏上马车,想了想,又退回来,走到耶律桓身前,严肃地看着他。 耶律桓吓了一跳,不会是少爷反悔了,决定把自己也带走吧? “竹青。”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了:“我不会逼你回去,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一味的逃避,是没有用的。希望你能明白,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主动去面对,去解决,逃避是懦夫的行为。是当一辈子自私自利的懦夫,还是鼓起勇气,堂堂正正站出来,做一个勇士,你自己选择吧。” 耶律桓愧疚的低下头,他知道自己不该逃避,但就是鼓不起那个勇气。 “对了。”登上马车前,她转过头来:“不管怎么样,至少寄一封书信回去,不要让那些爱护疼惜你的人担心。” “钰儿,你最近越来越喜欢教训人了。”容蓟靠在车厢一角,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眼睛却灼灼有 神,带着一丝笑意看向苏墨钰。 她叹了口气,起身拿起一旁的大氅,给他严严实实盖住。 他别扭地动了一下,将大氅往下拉了一点:“钰儿,我没这么娇弱。” 她虎着脸,“你不娇弱?不娇弱能晕倒?”说着,又把大氅拉上去。 他又想伸手去扯,她冷喝一声:“你再动?” 探出的手,就这么顿住,片刻后呐呐收回:“钰儿,你怕我会死吗?” 她低着头,状似无意道:“你会不会死我不知道,总之在我们回程的这段路途,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 “钰儿……那个……” “什么?”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真的很热。”虽然时节已是深秋,但还不至于要盖上厚厚的裘皮大氅,他这会儿已经热的慢满头大汗了。 苏墨钰闻言朝他看去,果真见他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汗珠,而某人正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她,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好了好了,你把大氅拿掉吧。”她是真的有些杞人忧天了。 像得到了特赦令一般,他迅速扯掉身上的裘皮大氅,长长吐出口气来,再这么下去,他没有毒发而死,倒是会被热死。 她给他倒了 一杯热水递过去,犹豫了一下,问:“什么时候的事?” 他伸手接过,捧在掌心,隔着雾蒙蒙的水汽,他的脸容也变得迷蒙起来:“十几年前吧,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 “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 “那是我和容朝都中了毒,但经过太医的诊治后,很快就康复如初了,谁也没往这方面想。” 她沉默了片刻,原本不想问,但还是问了出来:“你们……没有想法子解毒么?” “怎么没想?”他笑了一下,却笑得有些疲惫:“我们什么法子都试了,一点成效也没有,反而会适得其反。” 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最绝望的回答了,她深吸口气,勉强笑道:“没事的,一定还有你们没想到的法子,成事在天,但谋事却是在人。” 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却不想拂逆她的好意,于是点头:“是啊,成事在人。” “回去之后,让影毒给你看看,或许,他会有办法。” 他知道她身边有个用毒高手,虽然不认为老天会三番五次的眷顾他,但多多少少,还是抱有一些希望的:“或许这是我的报应吧,只希望,老天爷还能给我一次恕罪的机会。” 她感觉胸口一阵莫名酸涩,低声道:“别这么说。” “钰儿,我很高兴,很高兴你还愿意陪着我……” 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有些恍惚。 是啊,自己还陪着他,没有抛弃他。 为什么呢? 明明说好一辈子都不再相见的人,为什么想要陪着他,直至他生命的最后? 是不想让他留下遗憾,还是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要知道,真正的遗憾,是不能被弥补的。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可即便如此,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她不想等到一切再无转圜之后,为自己曾经的不够努力而悔恨终身。 就像云绫,就像知府夫人。 外面不知何时起风了,她关上车窗,将视线转回。 对面的人,隐在暗影中,脸容也是明明灭灭。 “容蓟?”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他没有回答,她稳着嗓音,又唤了一声:“容蓟,你睡着了吗?” 仍是没有任何回应,她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身,凑到他身旁,伸手探视他的鼻息。 他的呼吸很均匀,沉浸在梦境中的模样很安宁,她却无端感到害怕,感到绝望。 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抚过他的额头,他的鼻梁,他的 下巴…… 即便这样,他仍是没有醒。 握住他搁在身体两侧的手,冷得像是腊月寒冬的冰雪,她苦笑一声,转过身去,将之前被他扯下的裘皮风氅拿起,细细给他盖好。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耳边几乎可以听到狂风刮过的簌簌呼啸。 她在他身旁坐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他要死了。 这四个字,不停地回荡在脑海中,久久不绝,似惊雷,似魔咒。 没错,他的确要死了。 当初,容朝毒发病重的时候,她没有陪伴在他身边,如今,又轮到了容蓟。 可她即便陪着他又如何呢?终究,他还是会和容朝一样,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 人生在世,总有一天会面对死亡,可是,这一天来得太早,他没准备好,她也没准备好。 阿蓟,前尘往事终究无法再弥补,但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我就替你实现它。 从今往后,奈何桥旁,一杯孟婆汤忘却残生,你我之间,便再无牵绊。 “钰儿……你去哪里……”沉浸在睡梦中的人依旧不安分,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起来。 她轻轻拍了拍他,靠在他肩头,一只手拥住他:“我在这里,哪都不去,你安心睡吧。” 第392章 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回程的时候,再一次经过云家堡。 这里与他们离开之前,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模样。 来时繁华,去时荒凉,让人唏嘘不已。 大部分住在云家堡的百姓,都搬离了自己曾经的家园,偌大的城镇,空空荡荡,犹如鬼城。 前面的树坑前,有一棵老梅树,竟然提早开了花,一片浓郁的红云,荼蘼艳丽,像是女子大婚当日鲜红的嫁衣。 “等等。”她喊停马车,朝那株老梅树走去。 望着艳红的花瓣,不禁又想起了当日,骆正诚死时,洒落满地的鲜血,就和这满树的梅花一模一样。 她几乎要怀疑,这梅花,是以骆正诚的鲜血所凝结,以云绫的泪水所浇灌。 就像容蓟说的,他们不该落到这般下场。 如果两人再勇敢一些,再坚定一些,再彼此信任一些,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老天真是太爱捉弄人了,这世上有多少彼此憎恨的怨偶,却始终不肯成全一对恩爱缱绻的佳偶。 伸手折下一枝开得最旺盛的梅花,翻身走回马车。 这几日,容蓟的精神一直都不太好,总是昏昏欲睡,甚至还染了风寒。 他刚喝了药,一个早上都睡得很沉,这会儿不知怎么, 竟然醒了过来,苏墨钰掀开车帘的刹那,一阵寒风掠了进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连忙转身,将车帘放下,拿过一旁的暖炉,塞进他怀里。 “钰儿,你做什么去了?”他的眼神有些迷蒙,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出去折了枝梅花。”没有花瓶,她就随便找了个铁盒,将梅花**去:“怎么样,好看么?” 他望着梅花,很是不解:“还没到冬天,哪来的梅花。” “是没有到冬天,大概是那株梅树比较特别吧。” 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那枝梅花上:“我们这是到哪了?” “云家堡。” 他的眼神闪了闪:“钰儿,把车窗打开好吗?” “不好。” “我想看一眼。” “你受了寒,还是小心些为好。” 他的眼神黯了下去:“钰儿,不要这样,我就算要死,也不会现在就死。” 她的心,感觉像被人揪了一下。 他都看出来了?看出她怕他现在就一命呜呼,魂归离恨天? “只看一眼。”她把窗户推开一条缝,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寒风从窗缝里吹进来,他的脸色迅速变白,但还是固执地,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那颗梅树。 “你觉不觉得,那些 梅花,像是人的鲜血?” 她不想勾起他的伤心事,便摇摇头:“不像。” 他笑了一下,重新靠了回去,闭上眼:“说的没错,是不太像。” “大概再过小半个月,我们就能回京了。”她转开话题。 他无精打采道:“是啊,马上就要回去了。”闭上眼睛,轻声嘀咕一句,“真不想回去。” 苏墨钰假装没听见,不想回去也要回,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命运。 …… 回到奉天的第一天,就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不得不说,在管理朝政和驭下方面,容蓟的确有着帝王天生的气魄与能力,这几个月来,宫中竟然安稳如初,各种政务,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坐在小花厅窗前的暖炕上,窗外白雪簌簌,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一片雪白。 容蓟看了一阵,眼睛有些发酸,目光转回时,看到正在她对面聚精会神看书的苏墨钰。 凝神朝她手中的书册看去,以为又是什么游记或是小说话本之类的书籍,结果却看到《黄帝内经》四个字。 她这是再看医书? “你……”他知道,她对医术之类的并不感兴趣,突然从文渊阁借了这么多的医书,无非是 为了他罢了。 “怎么了?”她没有抬头,轻声问了句。 “别看了,再看也是没用的。” 她放下手里的书籍,“只是随便看看。”她的确是随便看看,那么多医术卓绝的太医,都治不好容朝,难道仅凭她这个外行人,看几本医书,就能治好容蓟?天方夜谭都没这么扯的,她看医术,完全是为了缓解内心的焦躁。 以为影毒擅长用毒,应该会有办法,可他却说,容蓟体内的毒是一种毒性非常奇特的慢性毒,最初毒发时,看着厉害,实际不会有任何伤害,真正厉害的,是残留在体内,隐藏至深的毒素,经年累月,慢慢侵入心肺,就算要拔除,也得花上十年二十年,而那时候,他怕是已经因为五脏衰竭而亡了。 “或许我们可以故技重施?”她放下医书,提议道。 “故技重施?” “对,就像在东郡一样,发了皇榜,广招天下能人异士。” 他笑着问:“你不怕再招来第二个姚纪灵?” “怕什么!”她满不在乎:“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再说了,像姚家姐弟这么奇葩的,应该不会遇到两次吧?” “难说。” “其实就算遇上了也没关系, 有了一次经验,第二次就会得心应手许多,而且我觉得……”说到这里,她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总觉得姚纪灵医术高超,当初救治了整个东郡的人,并非完全靠着她的医术,也许,还有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其他法子? 正要和容蓟商量,魏全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皇上,高大人到了。” 高大人? 哪个高大人。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魏全退出房间后,他这才欢喜地转向苏墨钰:“前太子太傅高曾琪大人,终于肯答应朕了!” 他这欢喜兴奋的模样让她有些懵:“答应什么?” “答应为苏家**啊!” 她愣住,没想到他竟一直执着惦记着这事,她自己都对苏家之事不报希望了。 “容蓟,其实我觉得……” “钰儿。”他打断她,坚定道:“我说过要为苏家**,就一定会做到,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她沉默不语,良久后,别开脸去:“谢谢。” “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你的感谢。” 她苦笑道:“我如今除了能给你感谢以外,还能给你什么?” 他温然一笑:“你愿意陪着我,我便已经知足,什么都不想要了。” 第393章 活得越久越好 她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每次都揪心一般的难受,“你是怎么请动高曾琪的?” 他喝了口茶,整个人都像是沉浸在了巨大的忧伤里,正当苏墨钰想说算了时,他抬起头来,整个人重新恢复轻松:“没什么厉害的手段,很简单,我给他看了一份密旨。” “密旨?”她怀疑地看着他,整个神经都绷紧了。 她是那么聪明,肯定已经猜到了,不过他还是打算亲口告诉她:“是一份禅位的圣旨,一旦我驾崩之后,那封密旨便会被拿出来,按照我的遗言,拥护睿王登基为帝。” 呵,原来是这样。 “我还告诉他,你回来了。”他补充一句:“他愿意给苏太师一个面子,帮你洗刷冤屈。”他忽而笑了起来,诚挚而温暖:“钰儿,苏家马上就能**了,从此以后,你不必再躲躲藏藏,而是可以光明正大,用自己的名字,用自己的真实面貌示人了。” 她想说谢谢,可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那两个字咽了回去。 他术他不想要她的感谢,她也知道,一句感谢的分量实在太轻。 既如此,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 盛武元年,一场由前太子太傅发起,围绕当年 苏家谋逆一事的旧案,浩浩荡荡拉开了序幕。 高曾琪在朝中一向很有威望,自从大学士长孙计死后,朝中对高曾琪的仰慕之意,就越发的强烈了。 比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前大学士,高曾琪是个真真正正的君子,德行天下,品性高洁,故而当他为苏家请愿朝廷,重审旧案后,诸多朝臣紧随其后,也上折请求皇帝,重新审理当年苏家谋逆一事。 容蓟两年来,已经搜集了不少证据,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这一天,此案的审理,自然是顺风顺水。 经查证,苏家并无谋逆之举,所有的罪名,都是奸人陷害,苏太师忧国忧民,忠心不二,当年冤死狱中,如今罪名洗刷,自然要为其重新举办葬礼,并将其孤坟迁回苏家祖宅,立牌位祠堂,供后世子孙祭拜。同时昭告天下,苏家当年最小的嫡子,实乃嫡女,当年被高人所救,侥幸逃过一劫,现恢复她苏家四小姐的身份,并归还苏氏一族的继承权。 时隔两年,再次回到苏府,看着焕然一新的府宅,竟然有种陌生感。 还记得,前面那座雅致的二层楼阁,曾是苏明音的闺房。 当年大火肆虐的痕迹,已经被 抹得一干而尽,但心底的那场大火,却永远不会熄灭。 “我……怕你触景生情,就擅自做了改动,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为什么要生气。”她走上前,仰头望着面前的阁楼:“留下那堆废墟,只会让人更加怨恨过去,没有任何意义。” “苏明音的骨灰,我已经派人送回了苏家祠堂。” 她眯了眯眼:“其实,我觉得三姐更想去的,应该是阳陵。” 他顿了顿,有些懊恼:“那、那我现在派人,将她的骨灰送回阳陵。” “不用了。”她拉住反身准备离开的男子:“我只是随便说说,人都死了,还在意死后身在何处么?” 他看着她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有些迟疑,有些紧张地问:“钰儿,你……你会一直留下吗?” 她松开手,环视一圈:“不会,等你一死,我就离开这里。” 他想笑,却发现笑不出来,只能盯着头顶的烈日,将心底的悲伤掩掩藏。 “你想让我走吗?”她忽然问。 他立刻道,“当然不想。” 她笑了笑,也看向头顶湛蓝的天空:“不想让我离开的话,那就努力活着,活得越久越好。” 他诧异转首,难以置信地 看着她。 她却已经转开了视线,抬步迈入了面前的二层阁楼。 望着簇新的家具,艳丽的雕梁,斗拱的檐廊,好似曾经那惨绝的一幕,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好似从一开始,一切都是这般模样,好似那些切肤之痛,也只是一场幻觉。 其实,人类有时候,真的很健忘,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站在这个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地方,曾经的那些怨怼不甘,似乎也慢慢的淡了。 云绫曾说过,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骆正诚。 在容蓟开口问她之前,她也反问过自己,她后悔吗?是不是当初没有认识容蓟,没有爱上他,如今的所有伤痛悲戚,那些反复折磨自己的锥心之痛,就都不会发生。 也许吧,但是,她心里有个声音,坚定地告诉她,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人这一生,会犯很多错误,会失去很多东西。 但既然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她就会毫不退缩地走下去。 更遑论,谁也不能保证,若时光倒流,另外一条路,就真的是正确的。 所以,珍惜当下,接受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你先回去吧,别陪着我了,这 里我比你熟悉。”她迈上廊桥,转过身,对还傻站在原地的他摇了摇手。 他迟疑了一下,才道:“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明天恐怕不行。” 早知道她会拒绝,或许已经习惯了,他澹然一笑:“那好吧,我……” “后天吧,后天我有时间,你要是来得早,我们就一起吃午饭。”说完,快步走下廊桥,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他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唇角缓缓勾出一抹欢喜的笑意。 她会留下,会一直陪着他。 老天对自己如此仁慈,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 “春天不洗脚,处处蚊子咬,夜来把掌声,不知死多少。” 热闹熙攘的一品居内,时不时传来一阵哄笑。 曾经红极一时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别的戏剧,虽然偶尔还会演出一两场,但不像之前那么频繁了。 虽然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被替换了,但之后安排的戏剧也很有意思,比起化蝶的悲剧,如今的演出更轻松更讨喜。 “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苏墨钰坐在二楼某个角落,摇着扇子,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394章 希望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虽然好,但实在是太悲情了。 人生本就如此艰难了,干嘛还要看这种苦情的戏剧,既然一品居是以娱乐开怀为主,那自然要让人开心的来,开心的走,整日搞得愁云惨淡,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举办丧事。 现在多少,每天都乐呵呵的,对面有一桌的客人,乐的都滚到桌子下面去了,他们旁边的客人,也笑得眼泪横流,一个劲地狂拍桌子。 比起前段时间,现在的一品居,才能真正称得上是享乐之地。 多亏她绞尽脑汁排的这些表演,一品居现在的客人,又比从前多了一倍,真是每天都数钱数到手抽筋。 此刻,大堂中央的舞台上,一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将手里的雨伞递给面前娇滴滴的姑娘,温柔道:“下雨了,这把伞给你,千万别着凉了。” 姑娘感激地接过,“多谢公子,你把伞给了小女,你怎么办呢?” 公子哥潇洒一笑:“没事,我乘马车。” 台下一阵哄然,有人笑有人骂,都快吵一锅粥了。 苏墨钰捂着脑袋,正打算离开,让这群人慢慢吵去,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公子?” 她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男一女:“你们是?” 女子欢喜地揭下头上的幕离:“小公子,真的是你!” 她身旁的男子,也随即取下头上的斗笠:“真的是公子。” 女子捣了他一下:“什么公子,要改口叫小姐了。” “是是是,小姐。” 苏墨钰大张着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两人:“雪樱,若白!” “没想到我们真能在这里碰上小公子。”雪樱开心道。 一旁的若白提醒:“阿樱,不是要改口叫小姐吗?” 雪樱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巴:“哎呀,习惯了,也是改不过来。” 苏墨钰微笑道,“改不过来就不改了,我还是听你叫我小公子亲切。”竹青那孩子,不也一直叫自己少爷么,反正只是称呼而已,怎么顺口怎么来。 “那就继续叫你小公子。”雪樱也是不拘小节的人,称呼什么的,只要顺耳好听就行了。 苏墨钰上下打量她,发现她脸上和手上的疤痕,比以前浅多了,更重要的事,她竟然可以走路了,实在惊讶,“雪樱,若白把你照顾的真好,你能重新站起来,真是太好了。 ” 雪樱唇抿一笑:“其实,这也不全是若白的功劳,是我们运气好。” “运气?” “是啊,我们……” 若白拉了她一下,“阿樱,我们不是答应那位那位族长,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吗、” 雪樱剐他一眼,生气道:“小公子又不是外人!” 苏墨钰知道两人为难,她也只是随口问问,“既然已经答应别人了,你还是不要说了。” “别听他瞎说。”雪樱热情地握住她的手,在她对面坐下:“小公子在我的心中,永远都是最亲的人,没有不能对你说的话。” 若白也在对面坐下,看着雪樱,满眼都是宠溺。 “我之所以能重新站起来,是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一个村庄,那个村庄的人,长得都和实际年龄不符,五六十岁的阿婆,就和二十几岁的少妇一样,实在神奇得很,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她们一直服用一种名为精鹿目的药草。” 苏墨钰忽然想到什么:“与实际年龄不符?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这种药草形如鹿角,色如白雪,可保持脏腑鲜活清透,令人容颜不衰,甚至还能治百病,驱百毒,你瞧,我不是 重新站起来了?虽然样貌不能恢复如初,但我已经知足了。” 苏墨钰有些激动,反手握住她的手:“你能告诉我这个村落在哪里么?” “这……”雪樱有些为难:“我答应过那个村子的族长,不会她们的位置告诉任何人。” 如果那个精鹿目,作用只是维持容颜的年轻,她必然不会多问,但听到能驱百毒,也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治愈容蓟的机会,她不能放弃。 “求你了雪樱,你只要告诉我大概的位置,我自己去找。” 雪樱咬着唇,很是为难。 若白道:“小公子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吗?虽然精鹿目可令人容颜不衰,却并不能达到长生不老。” “我明白,我只是想用它来救人。” “小公子要救谁?” “救一个……一个我在乎的人。”她祈求:“拜托了,这对我很重要,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永葆青春和长生不老一点兴趣都没有,若是我有一丝一毫的邪念,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哎呀,小公子何必罚这么重的毒誓,你是雪樱的恩人,对于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你 想知道,我告诉就是了。”雪樱见她竟然发毒誓,又急又慌。 苏墨钰由衷道:“谢谢你们。” “这个村子,就在……” 听了雪樱的大致描述,苏墨钰按照记忆,画出了一幅地图。 看样子,这个所谓与之隔绝的村落,离京城并不算太远,骑马赶路的话,来回也就四五天的时间。 “我有点事,要先离开一阵,你们现在一品居休息一天,明儿个,我请你们吃饭。”苏墨钰揣好地图,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小公子……”望着她火急火燎离开的身影,雪樱忽而忧伤地唤了声。 若白将她揽入怀中:“阿樱,别想太多。” 雪樱顺从地靠在他的胸口处,闭上眼睛,“一切都变了,什么都变了,京城变了,一品居变了,你和我,还有小公子,都变了……” “是变了,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物。”他拥紧她:“这几日赶路,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别累坏了。” 雪樱将脸埋进他的怀中,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苏墨钰一路急赶入宫,这辈子,她都没有对任何事,有过这般急切的心情,整个人又紧张又欢愉,又担忧又兴奋。 第395章 肥肉和饿狼 魏全远远就瞧见她,目不斜视,迈着大步,直奔皇帝的寝殿。 下意识想拦着她,刚迈出脚,一想到皇上的吩咐,于是老实让路。 拦她?活腻歪了。 苏墨钰径直冲进寝殿,人还没进门,就急迫地喊着:“容蓟,我要告诉你一个好……” 绕过琉璃屏风,看到站在里面的人,脚步和声音一起顿住。 红衣红发的男子闻声,诧异地转过身来,像是第一次见她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她摸摸鼻子,知道自己冒进了,有些懊恼,向来还算稳重的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这么幼稚的事情。 真是高兴的昏了头了。 她收起急切的心情,平了平气,愧疚道:“对不起,打扰皇上和阎将军谈论政务了。” 正要退出去,容蓟却道,“钰儿,你过来。” 她迟疑了以下,走到屏风旁:“皇上有何吩咐?” 他笑着摇摇头:“这里没外人,你过来吧。” 她抵着头走过去,手里一直紧紧捏着那张地图。 “钰儿,今日我召烈洲入宫,是想交代他一些事情。” “交代什么?”她完全是没话找话。 他认真回了一句:“交代我的身后事。” 她握着地图的手 颤了颤,抬起头来。 “你们都别说安慰我的话了,治理天下不是靠安慰。”他的语气难得严肃:“我活着,朝中就无人敢心怀不轨,可若是我死了,难保那些原本就心存二心的人,不会****。烈洲,满朝文武,我能信任的,只有你。” 阎烈洲看了眼身旁的苏墨钰,重重点头:“臣定然不会有负皇上的信任。” 容蓟点点头,“那就好,你只要记着,朕活着,你就效忠于朕,朕死了,你便效忠于睿王。” “是,微臣领旨。” “钰儿……” 苏墨钰打断他的话:“你别跟我说这些,我不爱听。” 他叹口气,明明她从来不会逃避任何事情,现在怎么反而退缩了呢? “苏家已经**,整个苏氏一族,虽然还有些零散,但我相信,以你的能耐,必然能做的很好,我并不担心。”口中虽然这样说,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烈洲,一旦我死了,钰儿就拜托你了。” “容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她毫不客气打断,“你没有资格把我交给任何人,你也不必这么快就自暴自弃。”她将手中的地图摊开,丢在他面前:“我找到救你的办法了 ,如果我猜得不错,姚纪灵就是这个村落的族人,那里有一种名为精鹿目的草药,可治百病,解百毒,我打算去碰碰运气。” “不可以。”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他是欢喜的,但随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谁知道那个村落是否真的存在,那个所谓可治百病解百毒的药草,是否真的那么神奇,就算如此,那个村落的人,又是否友善,若是都如姚纪灵那般恶毒,只怕是有去无回。 他不允许她去做任何危及到性命的事情。 “这是唯一的希望,我们不该放弃。”能活下来不好吗?为什么要拒绝? “不行就是不行。” “你怕解了毒,我会离开你?” “如果你这么认为也可以。” “容蓟!”她恼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幼稚,拿自己的性命,拿整个天下,拿江山社稷来开玩笑,有意思吗?” 他分毫不让:“我在做什么,我心里恨清楚。苏墨钰,不要再做那些徒劳的努力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面对现实?” “你认为我在自欺欺人?” “难道不是?” “容蓟,你混蛋!别总把你的观点强加到我的身上。” “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 你去的。”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你可真够自私的。”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只想着自己好过,有想过我吗?” 他诧异看向她,几乎不敢深想她话中的意思。 “容蓟,你早就该明白,我苏墨钰从来不受任何人束缚,曾经如此,现在也如此,我想做的事情,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拦住。” “你回来……”他有些气急败坏,想追上去,另一道红色的身影却比他更快,几步上前,将她拦住:“臣陪苏小姐一起去。”话是对这容蓟说的,眼睛,却看着苏墨钰。 她挑眉:“我不需要。” “你需要。”他低声道了句:“你一个人去,他不会放你走的。”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奇怪这人什么时候,心里也有了小九九。 容蓟一手撑在榻边,一手扶着桌子,现在的他,当真应了那句侍儿扶起娇无力,这让他既懊恼又无奈。 “好吧,我答应你。”她的脾气他最了解,一旦决定的事情,就很难改变:“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让烈洲陪你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我也好放心。” 见阎烈洲一个劲给自己打眼色,苏墨钰狂翻白眼:“好, 一言为定。” 他笑了笑,两人各做让步,他和她,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若是放在以前,不争个脸红脖子粗,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们两个,寻找药草是次要,保命才是主要,不要逞能,不要自以为是,” “好了好了,真罗嗦。”她扶着他躺下,生怕再说下去,自己就要露馅了,她这次去,是抱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钰儿。”临走前,他抓住她的手腕,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早点回来。” 等她离开,他才开始气自己的笨拙,原本有那么多话可以说,怎么就偏偏说了句早点回来? 还有,让阎烈洲陪她去真的是个好主意吗? 总觉得,自己把一块肥肉,送到了饿狼的嘴边。 于是,某人就这么纠结了整整一天,结果失眠了,不得不推迟第二日早朝的时间。 为了能尽早找到治愈容蓟的解药,苏墨钰和阎烈洲,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朝着目的地赶去。 赶了一整天的路,人和马都累了,两人决定在官道旁歇息一阵。 阎烈洲将马拴好,看向坐在一堆石头旁,叼着根狗尾巴草的苏墨钰,憋了好半天,才问出一句:“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第396章 对谁都不公平 她晃着腿,随口应着:“嗯,挺好的。” “果然,那次救我的……是你。” “哦,是我。没事,举手之劳,不用谢。” “那……有天我好像喝醉了,有人帮我付了酒钱,还把我丢在桥洞下……” 苏墨钰坐起身子,将狗尾巴草吐了出来:“你怪我没有送你回家啊?没办法,你太重了,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那天生病了吗?” 他呆呆摇头:“……没,没有。” “那不就得了。”她站起身,拍拍屁股,“有点饿了,前面好像有个小村子,我们先去找点吃的。” “你为什么决定回来?”两人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苏墨钰从马背上解下水囊,喝了几口水:“不知道,也许是天意吧。”说完,把水囊递给阎烈洲。 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也喝了一大口:“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是啊,连我都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她翻身上马,“看来这两年,你过得还不错。” 如果放在以前,他很定会回答她:是的,我过得很好。 但此时他却回答:“我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 她上马的动作顿了顿:“为何?” 他一下一下抚着马头:“因为你死了。” “……” 她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就这么相对静默了许久,直到阎烈洲上了马:“我后悔了两年,愧疚了两年,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误,才造成了你的死亡,现在看到你活得好好的,那些后悔和愧疚,也可以不再纠缠我了。” 她轻夹马腹,策马行到他身边:“你不用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两年前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 他侧首看向她:“那你后悔过吗?如果当初……当初你肯答应我,或许,之后那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之后那些事情? 他指的是什么? 是淑妃的死,苏太师的死,还是自己这两年来的亡命天涯? “阎烈洲,就算时光倒流,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也仍是同样的回答。” 虽然早就料到,但亲耳听见,难免还是令人倍感难堪,竟是忍不住脱口反问:“明知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坚持?” “我不认为那是错的。”她道:“这两年来,我想了很多,一开始我也曾后悔过,但后来我想通了。其实谁都没错,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苏家当年的权势的确过大, 无功可封,无劳可赏,自古帝王多疑心,原本身在高位,就要付出与所得到权势相应的代价,皇家固然心狠无情,但苏家也未必忠诚不二,这场比试最终的结果,只有两种,苏家负隅顽抗,挟天子以令诸侯,做个彻头彻尾的奸佞之辈,或者是一败涂地,被皇家赶尽杀绝。我大姐临死前,曾劝我和你一起去边塞,如此方可保住性命,我明白,她说的都是对的,但我并不赞同这么做。”她看着阎烈洲,迎着刺目的天光,微笑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所以我不能答应。” “你怎么知道对我不公平?”这句话问出口后,他便后悔了,想要收回,却是不可能了,他有些懊恼:“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为难。” “阎烈洲,以往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提了。”她收回视线,语声平淡道:“如今我还好好活着,这便足够了,人活着本来就不容易,何必还要自寻烦恼,让自己不痛快呢?” 他看着她,她神色平静,安宁祥和,眸光却坚定无悔,宛若磐石。 两年前,他就走不进她内心的世界,两年后,他更加看不清她,看不透她,总觉得自己 穷尽一生,都无法得到与她比肩的资格。 “走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她调转马头,朝着前方长长的官道疾驰而去。 阎烈洲在原地默了一阵,这才打马追了上去。 两人几乎是不眠不休的赶路,故而第二天的清晨,就赶到了雪樱说的那个地方。 骑马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 阎烈洲望着周围的景色,道:“这里如此荒凉,会不会是做错了地方?” 苏墨钰掏出地图,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应该没错,雪樱说那个村落的入口很隐蔽,而且周围很荒凉,不像是有人居住的迹象。” “这样找下去,恐怕不会有任何收获。”阎烈洲下马,手掌贴在地面上,“这里的地面,比其他地方要温热许多。” “是吗?”苏墨钰也下了马,蹲下身,将掌心贴在粗粝的土石地面上:“真的比其他地方要热!” 阎烈洲猜测道:“也许,这个村落,实际上是在地下。” “地下?”不会吧,难道那个村落的人,都会打洞不成。 “既然是与世隔绝,那必然不能用常理来推测。”阎烈洲站起身,走到对面的一棵枯树前:“我只是奇怪,进入村子的入 口,会在什么地方。” “是啊,这周围空空如也,他们总不能真的打洞进去吧?” 听到打洞,阎烈洲忽然想到什么,绕着那棵枯树走了一圈:“也许,他们真是打洞进去的。” “打洞?”苏墨钰摇头:“那多麻烦,我觉得不会。” “你不觉得这棵树,很有问题吗?” 苏墨钰走过去,绕着树来来回回看了两圈:“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阎烈洲指着树干:“这棵树已经枯死了。” 她点头:“是啊,是枯死了。”她又不是瞎子。 “但是它没有腐朽。” “也许是刚枯死的。” “不会。”他斩钉截铁,指着树干上的某个枝杈,“你瞧,如果是刚枯死,这些突出来的芽孢,色泽应该还很新鲜才对,可这些明显已经枯黄萎缩,年代久远了。” “所以?” “所以这棵树,只是用来当做障眼法,迷惑世人的。” 苏墨钰猛地跳起来:“难道说……这这下面……” 阎烈洲点点头,为了证实,他抱住树干,猛地用力,树干竟然在他的蛮力之下,被整棵拔了起来。 看到拔起的树木,她这才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因为这棵树,没有根。 第397章 世外桃源 望着下面黑漆漆的洞穴,苏墨钰有些犹豫。 “真的要下去?” 阎烈洲探头看了眼:“你等在上面,我先再去探探路。”说着,便要跳下去。 苏墨钰一把扯住他:“我跟你一起去。” “下面情况未知,你还是留在上面比较好。” “我跟你一起去,就因为情况未知,我们才应该待在一起,免得真出了事,没个照应的人。” 他想了想,道:“我走前面。” 她刚要拒绝,他就已经先一步跳了下去。 苏墨钰没办法,只好跟在他身后,跳下那个黑漆漆的洞。 洞不深,下面是水。 水温暖融,一点也不刺骨,周围的空气,也带着一股暖暖的湿热。 从水中爬出,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点点朝外挪动。 越往前走,越是感觉燥热。 外面是冬天,所以两人都穿着厚厚的风氅,可在这里面,却像是夏季一般炎热,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她将风氅脱掉,却还是很热,只好把外面的夹衫也脱掉,这才觉得舒服一些。 走了一阵,终于得见天日。 看着眼前的场景,她惊愕地长大了嘴巴。 呈现在眼前的,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蔚蓝的湖水,翠绿的树木,各种颜色 的花朵,湖心中央,竟然长着一棵紫色叶子的大树,放眼望去,这幅画面就似童话般美好。 阎烈洲也很惊讶,常年生活在边关,看到的,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像这般绝美的风景,他就连在梦中,都没有见过。 一时间难抑欢喜,转首对她道:“这里真是太美了,简直难以置信。” 苏墨钰也道:“是啊,真的好美,恐怕走遍全天下,都很难找到能和这里媲美的地方。” 真的好想带着容蓟,还有容朝一起来这里看看,他们一定也会非常喜欢这里的。 可惜,一个已不在人世,一个体弱难支,无法舟车劳顿,人生总是充满了这样那样的遗憾。 “应该就是这里了,我们走吧。” “等等。”刚走出一步,就被阎烈洲拦住。 “怎么了?” “你……你穿成这样……”阎烈洲支吾着,脸红耳赤。 “我这样咋了?”她低头看了眼,虽然脱下了风氅和外衫,但还有里衣,不算是衣着不整,有伤风化吧? “我们还是等衣服干了再走吧。” “这里又不冷,有什么关系。”她笑。 他看她一眼,又飞快别开视线:“是、是不冷,但还是等干了再走吧。” 这 家伙到底在坚持什么? 苏墨钰奇怪,低下头,仔细在身上打量了一遍,然后,她的脸也红了。 靠!身上刚湿了水,衣服全部贴在身上,因为是白色的,还隐隐有些透明,不但身体的轮廓,被完全展现出来,甚至还能看到肌肤的颜色,乍一看,跟没穿衣服没啥两样。 她窘得不行,连忙把风氅披上。 都两年了,她还是没有半点身为女人的自觉,总觉得自己是个男人。 “诶?”她裹紧风氅,一抬头,惊讶地指着阎烈洲:“你怎么流鼻血了?” 阎烈洲抬手在鼻子上抹了把,果然满手的血,他不怕流血,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血。 他只觉得现在浑身燥热,尤其是胸腔和腹部,更是热得难以忍受,耳朵也像是要烧起来一样,滚烫滚烫。 苏墨钰神色复杂看他一眼,嘴欠的问了句:“阎烈洲,你有没有做过那种事情?” “哪种事情?”他忙着擦鼻血,没有深思。 “就是……”苏墨钰斟酌着语句:“一男一女,情到浓时做的那种事。” 他擦鼻血的动作一顿,自己虽然有时候脑袋不灵光,还总是一根筋,但并不代表他蠢,还是能明白苏墨钰刚才那番话的意 思的。 脸色越发地红了,他慌慌张张背过身去,含糊道:“这种事情,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不要问了。” 一看她的反应,苏墨钰什么都明白了。 妈呀,这家伙还是个童子鸡呢。 在古代,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都成亲了,有些还做了父亲,容蓟也真是的,除了关心臣子的工作问题,也关心一下臣子的身心问题嘛,食色**,阎烈洲再正直再良善,那也是个正常男人,正常男人,就要有正常男人的需要。 “阎烈洲,等回京后,让容蓟给你指门婚事吧,你有看上的姑娘么?”盖着风氅实在太热,她一会掀开,一会裹上,一丝凉风吹来,舒服了不少。 他不说话,背影却僵住了。 苏墨钰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不问不问了,真怕他来一句:有,就是你。虽然这么想有些自恋,但她真的害怕会发生这种尴尬,她郁闷,他伤怀,对谁都没好处。 正要说点别的事,来婉转地岔开话题,只听耳边“咻”的一声,一支羽箭擦着脸颊飞射过去。 “不好,有危险,快趴下!”同时,身边传来阎烈洲的吼声,一股大力袭来,携着她一同朝地面上滚去。 两人一起扑 倒在地,阎烈洲覆在她身上,又是连续咻咻几声,一支箭擦着阎烈洲的手臂飞过,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靠!谁这么没素质,乱放冷箭。 “起来,快!”还没搞清状况,就被阎烈洲一把从地上拽起来,拉着朝前飞奔。 急速奔跑中,只能听到无数箭矢,擦着耳畔飞过的呼哨声,有支箭直接穿过胯下,噗地一声,半截子没入地面。 “向我们射箭的人到底是谁!”一边跑一边问,周围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枝,根本看不到偷袭他们的人。 阎烈洲脚下不停:“别管是谁了,前面有个石壁,我们先绕过去再说。” 依照他所说,两人穿过曲里拐弯的石壁,将射箭的人挡在外面,这才终于可以喘口气。 “好险,终于逃出来了。”刚才那一波箭雨,真是够刺激的。 “还是小心些,我们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阎烈洲拨开面前的树丛,打算去对面探探路。 “没事,这些人除了会拿弓箭吓人以外,也没什么本事了。” 她拖着语调,跟在阎烈洲身后,话音未落,脖子上就被贴了一把冰冷剑刃。 好吧,她错了,这些人不但会用弓箭吓人,还会藏在暗处埋伏人。 第398章 没有所谓的神药 苏墨钰和阎烈洲被五花大绑着,带到了一个村落中。 根据雪樱的描述,她说的那个村子,女多男少,是个与世隔绝的母系社会,看来应该就是这里了。 两人被带到一处祭台前,其中一个押解她的人上前,对着站在祭台上的一名女子道:“族长,我们抓到两个入侵者。” 女人闻声回头,看模样,也就是三十岁左右,只是眼中的光泽,显得睿智而沉淀,仿佛历经世代变迁的耋耋老者。 她走到二人面前,冷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既然其他人都叫她族长,那她应该就是这个地方的负责人,苏墨钰连忙道:“我是来求药的。” “求药?”族长的脸色有些不好,语声更冷:“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是来找一种名为精鹿目的药草。”她急切道:“我要用它来救人。” 族长的眼瞳闪了闪,却还是那句话:“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什么精鹿目。” “求求您了,我真的要用它来救人!” 族长转身,冷漠道:“带他们下去。” 押解苏墨钰的人问:“族长,要如何处置这二人?” 族长顿了顿,道:“杀了吧。” “等一 下!”苏墨钰大声打断:“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这个地方的,她之前被人毁容,双腿经脉坏死,但她现在已经可以站立走路,她告诉我,是因为精鹿目这种神奇的草药,才让她重新站了起来。我……我的夫君,他中了毒,如果没有解药,他就只有死路一条,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精鹿目,我不求什么长生不老,也不稀罕什么容颜永驻,我只想救他一命!”她看向阎烈洲:“如果族长不信任我,可以把精鹿目交给随我一起来的这位朋友,让他把药草带给我的夫君,只要族长肯答应,我愿意用性命来交换。” 族长还没回应她,阎烈洲便反对道:“不行,你带着药草走,我留下。” “阎烈洲,这件事原本就与你无关,你无需平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谁说与我无关,他也是我的朋友,我用自己的性命换他一命,有何不可?” “我欠他的太多了,以命换命这种事,应该我来做。” “你死了,他就能好过吗?如果一定要拿你的命来换他的命,他宁可毒发而死!” 她神色黯然:“我知道,可我没得选择,就让我自私一回好了。”她仰首看向族长:“只 要您肯答应我,哪怕现在就杀了我也可以,但求求您,不要牵连到我的这位朋友。” “苏墨钰!”阎烈洲开始激烈挣扎:“要么一起走出去,要么你一个人离开,让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 “就是做不到,我答应过他,会护你平安,除非我死,谁也不能伤害你!” “你……”这家伙,永远都是一根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精鹿目带回皇宫,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他怎么就不能学着变通一下。 “好了好了,你们都不要争了。”族长最先看不过去,忍不住出言打断:“我相信你们不是因为贪欲而来,这几十年来,我见识过太多心怀贪婪之人,那些人的嘴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我们已经死了太多人,牺牲了太多人,对这个世界的信任,也变得越来越少……” “族长愿意信任我们?”苏墨钰小心翼翼问。 对方没有回答她,只轻声道:“把他们带到我的房间来。” “是。” 两人被人押解着,带往一间以石壁雕琢而成的石屋中。 石屋的气温暖融舒适,既不寒冷也不炎热,隐约还能闻见清新的蒙蒙水汽,这里果 然是一处绝佳的世外桃源,当千帆过尽,尘埃落定,这里才是心灵最后的安宁之所。 “坐。”族长指指对面对面的石椅。 苏墨钰有些郁闷,对方的态度已经不似之前那么冷漠,那么敌视,但看似温和的情绪下,依然还保留着对两人的警惕,否则,怎么都不让人给他们松绑? 别扭地在石椅上坐下,艰难地活动了一下手臂:“族长,那精鹿目……” “所谓的神药,并不如你们想象中那么神奇。”族长接口道。 “我知道,我也没有把它想得多么神奇。”甚至能不能解容蓟身上的毒,都是个未知数,她只是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可能的希望。 族长点点头,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精鹿目虽然可令人容颜不衰,却并非长生不老,至多比一般人长寿一些罢了。对了,你说你夫君怎么了?” “他中了毒。” “什么毒?”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潜伏期很久的毒,长年累月侵蚀中毒之人的脏腑,等到毒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听起来,有点像是夺魂。” “夺魂?” “这种毒,我年轻的时候见过一次,毒性可以在体内潜伏长达二十年之久,潜伏时期 越长,毒发时就越严重,死亡的速度也会越快。”她停了停,问,“你夫君中毒多久了?” “十年左右。” “十年……”族长摇了摇头,叹息:“十年之久,已无治愈的可能。” 苏墨钰心头一紧,不愿相信:“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精鹿目不是可以治百病,解百毒吗?” “我之前便说过,所谓的神药,并不如你们想象中那么神奇。”在苏墨钰心灰意冷时,她又补充一句:“不过,延续个七八年的性命,倒是可以的。” 七八年…… 虽然结果依旧不令人满意,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族长可愿告诉我,精鹿目这种药草生在在何处?” “等天黑之后,我陪你一起去,这种药草,只生长在夜晚,在白天,它们都是枯萎状态。” 苏墨钰站起身,想抱拳道谢,却发现双手都被绑着。 族长歉意一笑:“对不住了,等晚上为二人取到精鹿目后,自会放二位离开。” 这样已经很好了,她没有其他的奢求,就是手臂被绑着,血脉不通,实在难受。 看着面前的女人,苏墨钰忍不住好奇,问了句,“您今年贵庚?” 族长笑了笑:“昨天刚过完八十岁的生辰。” 第399章 毁灭希望的火焰 八十岁? 苏墨钰惊讶地瞪大眼睛,女人外表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若不是亲眼见识,根本不会相信。 她忽然想到一个人,试探着问道:“您可认识一个叫做姚纪灵的女子?” 族长脸上的笑僵了僵,眼中掠过一丝沉痛厌恶又可惜的神情:“姚纪灵?那是她的化名,她的真名叫做白映蓉。” “那族长可知,她为什么要离开这个村落?” 女人诧异看她一眼:“你认识她?” “算是吧,她可是给了我很多毕生难忘的经历。” 族长沉吟了片刻,问道:“她现在哪里?” “她死了。” “死了?”族长一脸震惊:“她是怎么死的?” 苏墨钰想了想,回道:“是被人杀死的,准确说,是在与我的博弈中,失败惨死。”她坐了回去,盯着族长的眼睛:“我能看得出,这里的每个人都非常善良,可我遇到的白映蓉,却是个魔鬼。” “她已经不是这里的人,而是个叛徒。”族长沉沉叹息,语气中也带上了沉痛和与惋惜:“她以前不是那个样子的,自打有外人入侵,抓了她的父母还有弟弟,残忍将三人杀害后,她才变了。” 姚纪灵还有 这样的经历?苏墨钰讶然,“她的父母和弟弟?” “是啊,我和她的父母,是旧相识了,两人一直在外求医,医术大成后,便帮着方圆的村民们治病,大多都不收药费,可两人常年不变的样貌,引起了不轨之人的注意,他们以为我们拥有长生不老的神药,于是抓了他们夫妇二人,还有两人年仅六岁的儿子,想要逼迫他们,说出神药的下落,白映蓉知道此事后,偷偷拿着精鹿目去找那几个绑架她家人的歹人,但对方却不肯相信,以为还有更珍贵的神药,而我们不愿交出,于是便残忍地将她父母以及弟弟杀害,她为了报仇,便将那几个歹人所在村庄的所有村人,悉数毒死,歹人虽然伏诛了,但也残害了不少的无辜之人,我很气愤,便将她逐出了此地。” 原来竟是这样,怪不得她总能从姚纪灵眼中,看到一抹藏得很深的怨毒,好似除了姚锦程以外,这世上的所有人都该死。 姚纪灵的做法,她无权批判是对,还是错,因为她也不能保证,这样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她就一定会比姚纪灵理智。 有的时候,命运真的很令人绝望,作为一介凡人,没有 呼风唤雨的力量,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只能无助地祈求上天,祈求各路神仙,保佑自己一生平安,一世安宁。 可命运这种东西,总是会以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你的面前。 你彷徨,你忧虑,你愤怒,你绝望。 你能做的,仅仅是跟随命运的安排,成为它的傀儡,它的奴仆。 姚纪灵是该死,可造成她残忍无情的那些人,更该死。 于是,姚纪灵的手上,染满了那些歹人的鲜血,而自己的手上,又染满了姚纪灵的鲜血,那么,谁的手上,又会染满自己的鲜血呢? 没等到她想明白这个问题,天色就黑了下来。 一到夜晚,这个地方比白天时更加美丽,更加梦幻。 湖中央那棵树,到了晚上,竟然还会发光,浅浅的紫色光芒,像是无数只萤火虫聚集在一起,映照在湖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如同一颗颗坠落凡尘的碎星。 穿过一个山洞,苏墨钰明显感觉气温开始下降,还没走到洞口,就冷得瑟瑟发抖。 雪樱曾说,精鹿目行如鹿角,色如白雪,拿在手中,有股微微的寒意,看来前面,就是精鹿目所生长的地方了。 仅仅隔着一个山洞,便是两 种截然不同的气候,一边温暖如春,一边寒冷似冬,这个地方真是太神奇了。 走到洞口,族长猛地站住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片艳丽的火焰。 印象中,这里该是一片雪白,而不该是此刻这般,烈火蔓延,满地疮痍。 “不,不……”族长踉跄了两步,冲向一株正在燃烧的精鹿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到底是谁毁了这里,是谁!” 苏墨钰也呆呆看着眼前的一片火海,雪白的精鹿目,已全部化为一团灰烬,燃烧在滚烫的火焰中。 就好似心中的那片希望,刚开始长出细嫩的幼芽,就被这般毫不留情地毁掉,化为一滩灰色的粉末。 “是你们!”族长转过身来,指着苏墨钰:“一定是你们带来的人!我不该相信你们,为什么我就是学不会教训!” 苏墨钰惊慌摇头:“不是我们,我怎么会亲手毁了自己的希望!” 族长双目通红,眼底映着燃烧的火焰,怒目道:“你的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外人的话,我怎么能相信!你们……你们当真该死!我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的!绝不!”她冲上来,一把掐住苏墨钰的脖颈。 阎烈洲见状 ,又惊又怒,一头朝着族长撞了过来。 族长被撞开,但她又很快爬起,这一次,朝着阎烈洲扑去。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群贪得无厌的混蛋!”族长的力气也不小,两手死死卡在阎烈洲的脖子上,没一会,他就开始脸色泛青。 苏墨钰急得手足无措,她的力气不如阎烈洲大,不管是撞击,还是踢打撕咬,都无济于事,再这样下去,阎烈洲怕是要没命了。 情急之下,她看到阎烈洲腰间,挂着一把匕首,趁族长不注意,用牙齿将匕首叼了下来:“阎烈洲!” 阎烈洲会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用力朝着女人一撞,随后抓住苏墨钰丢来的匕首,割断了绑在手腕上的绳索。 眼看族长又要朝两人冲过来,苏墨钰连忙躲在阎烈洲身后,试图与她沟通:“族长,你要相信我们,这件事真的不是我们做的!就算我们真的心怀贪欲,也绝不会把这些精鹿目都烧毁啊!我还指望它救命呢!”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我们……”苏墨钰才说出一个字,一支弩箭就擦着耳边飞过,咄的一声,插入了族长的咽喉。 阎烈洲猛地将她往后一扯,“有埋伏!” 第400章 从地狱归来的人 靠!有没有搞错,早上才刚逃了一回命,晚上怎么又要逃命了! 阎烈洲把她手上的绳子割断后,正准备逃走,脚踝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她低头看去,抓住她的人是族长。 女人气息奄奄,不管有浓稠的鲜血,从脖子上的伤口处渗出,她用力最后的力气,吐出几个字:“……求你,一定要……找到罪魁祸首……” 她点点头:“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放过这个人。” 女人这才松开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已隐隐听见有人声喧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走!”苏墨钰当机立断,朝着传来人声的相反方向疾奔而去。 到处都是呼嚎声,惨叫声,绝美的人间仙境,就这样,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远处,在一片火海之后,有人端坐于马背上,熊熊火焰,将他白色的衣衫,映照成艳红的色泽,宛若鲜血一般。 那个人…… 她不自禁停下脚步,朝那人看去,与此同时,马背上的人,也似感应到什么,缓缓转首,朝她所在的方向看来。 她悚然一惊,有种心脏都在瞬间被捏紧的感觉。 “苏墨钰,你在干什么,还 不赶紧走!” 她骤然回神,连忙跟在阎烈洲身后,朝着出口的方向赶去。 可显然,敌人不会轻易让他们逃走,竟然在村落的出口周围,放置了不少陷阱。 苏墨钰只觉得小腿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根钢针,直接洞穿了小腿,将她的左脚,牢牢固定在地上。 “怎么了?”阎烈洲闻声折返,一看她腿上的伤,倒抽了一口冷气。 苏墨钰痛得几乎昏过去,钢针钉在骨头缝里,一动就疼得钻心。 这群混蛋实在太缺德了,竟然设下这么恶毒的陷阱,简直要痛死她了。 “你忍着点。”阎烈洲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拔连在地上的钢钉。 “啊啊啊!痛死了,快停下!”苏墨钰疼得一阵抽搐,连忙阻止,“你先走吧,别管我了!” “这怎么可以!”阎烈洲也急得一头汗:“要走一起走!” 苏墨钰虚脱地摇了摇头:“你赶紧走,你陪着我也是无济于事,我知道你力气大,可就算把钢钉拔出来,恐怕我这条腿也就废了。”她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追兵:“快走!他抓到我,我还有活命的机会,但你就必死无疑了,回去告诉容蓟,让他相信我。 ” 阎烈洲不明白她说的话:“他?他是谁?” 苏墨钰忍痛道:“一个和我一样,从地狱里归来的人。”她咬咬牙,狠狠一堆阎烈洲:“快走啊,你留下来,我们两个都要死,记住,把我的话带给容蓟!” “苏墨钰,你……” “快走!” 望着她坚定的眼眸,和不顾一切的决心,阎烈洲在短暂的痛苦挣扎后,猛地转过身,闭上眼睛,疯狂朝前疾奔。 昨天他才刚发过誓,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自己还活着,就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可现在,他却食言了。 这样的他,就连自己都不能原谅! 一声长啸,他重重一掌击在前方的石壁上,受到强烈的震击,石壁上方的巨大石块纷纷落下,将通往外面的道路,死死封住。 追在他身后的人,只能勒马停驻,眼睁睁看着他远去。 苏墨钰见他平安离开,这才长长吐出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听走路的节奏,那人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走得较慢,几步一停。 “我说王爷,怎么我每次和您见面,都没好事发生,我们肯定是八字不合。”苏墨钰头也不回道。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驻,过了片刻后,才又重新迈开步子。 “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低沉阴冷,似数九寒天的冰雪。 “惊讶,我当然惊讶,我怎么会不惊讶呢?一个明明已经死掉的人,又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好在我胆子够大,否则怕是以为自己遇见鬼了。” 一道白色袍角,在身侧若隐若现:“说起惊讶,本王才是最惊讶的人。”男人从她的身后,绕到了她的面前,“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人,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本王面前,你说,本王是该把你当成鬼,还是人?” 苏墨钰撇嘴:“王爷错了,我现在可没有好端端站在你的面前。”她指指自己的左腿:“王爷要么立刻杀了我,要么赶紧命人把这玩意给我取下来,我可不想以后都当个瘸子。” 一身雪白的男子,在她面前蹲下,丝毫不在意脏污的灰尘,染上他洁白的袍角:“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了两人之间是多么的深情无悔,可实际上,苏墨钰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会为了我,就放弃多年的努力。” 他笑着,轻轻拍了拍她 的脸颊:“是么?那本王更有这个兴趣赌一把了。” 苏墨钰笑的僵硬:“王爷如果赌输了,可千万不要把过错推到我的身上。” “你放心,本王不会输。” “是么?”她弯起唇角,笑得明媚,暗地里却隐藏讥诮:“如果王爷真的不会输,您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听过以退为进,否极带来这句话么?” “我才疏学浅,听不懂。” 男人笑了笑:“听不懂没关系,要不了多久,你就会亲眼见证。”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和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最是明白生命的珍贵,也最明白死里求生的绝望,我既然活下来了,就不会白白活着。” “朝廷有你的人,是吗?”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男人笑笑,没有应答。 苏墨钰也没有再问,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还需要问么? 自古以来,被关押在天牢的死囚,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牢狱。 但是,有一个人例外,此人就是眼前之人—— 先帝的第三子,贤王。 让她猜猜,不但刑部,大理寺有他的人,包括军部,也埋藏着效忠于他的内应。 如此看来,容蓟的确四面楚歌,性命危矣。 第401章 当幕僚 阎烈洲离开时,将此地的唯一出口给堵住了,贤王离开时,又花了不少时间,去移开落石。 苏墨钰看着自己的腿,钢针没有拔出,血已经凝结,虽然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疼了,但如果不尽快治疗,等伤口发炎化脓,别说是保住这条腿,恐怕连小命都很难保住。 她试着将腿放平,以免再受到二次伤害。 一身雪白狐裘的贤王,就坐在她的对面,好似对她腿上的伤,一点都不在乎。 的确没必要在乎,反正他只是想利用她来威胁容蓟,至于她是健康还是残废,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王爷想听一句实话吗?”她朝贤王开口道。 贤王看也不看她,淡淡两个字:“不想。” 去他大爷的!这还让她怎么玩下去。 她冷笑一声,“王爷以为,再经历过两年前亲人惨死,家族覆灭的惨剧后,我还会在意生死么?” 听了这话,贤王终于有了反应:“你要寻死?” 她哈的一笑:“寻死这种事情,是最幼稚可笑的,我不会这么做。” 贤王又将视线转开:“那就好。” “我不会寻死,是因为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再没有完 成这些事情前,我是不会死的。” “可笑,你不过是一个阶下之囚而已,你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王爷也曾身为阶下之囚,如今,你不是成为了对我生死的主宰,甚至是对皇上生死的主宰。” “你的话很多。”贤王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他向来是性子冷淡的人,能陪她说这么多,已经是极限了。 苏墨钰也看出了他的不耐,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说着:“其实王爷心里很清楚,你抓到我,用我威胁容蓟,无非是让他痛苦一下罢了,他是绝对不会因为我,而放弃他的权利。” 贤王没有说话,但苏墨钰知道,他在听,而且赞同自己的说法。“只是让容蓟痛苦,你觉得值得么?解气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贤王终于无法再继续保持淡定。 苏墨钰试着活动了一下腿脚,还是钻心的疼:“我一介平凡女子,既不心怀**,也没有王爷的壮志凌云,我还能干什么?无非是想和王爷做个交易罢了。” “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本王谈这些?”贤王阴厉的眸子,径直探向她,淡色的瞳仁,透着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若是一般人,早在他的注目下,溃不成军,苏墨钰却悠然自得,从容与他相视。 “当然有资格,王爷应该明白,对于朝堂之事,我了解的并不比你少,甚至,我了解的比你还多,包括容蓟的秘密。” 听到最后一句,贤王终于来了兴趣,眼瞳微眯,道:“你的意思是,你会帮本王,对付容蓟?” “没错。”她欣然颔首:“王爷果然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你就能明白。” “明白又如何?” “明白的话,王爷就该知道,把我当做人质,是最不明智的做法。” 贤王轻笑:“哦?那你说,本王应该把你当成什么?” 她蓦地敛了笑,严肃郑重道:“幕僚。” 贤王突然沉默下去,既没有笑话她,也没有拒绝她,隔了许久,他才转首对自己的手下道:“找大夫来给她看看伤势。” 那个接受命令的人,诧异地看了眼苏墨钰。 也不知她跟主子都说了些什么,竟然能让主子临时改变主意,着实让人惊讶。 腿上的伤势不轻,好在有大夫及时诊治,晚一些,她这条腿都保不住。 但即便如此,她仍是好几下都下不了地,正因如此,贤 王对她的看管,也相对松散。 加上众人所处之地,是一处虽年代久远却依旧坚固的堡垒,轻功绝佳的人都很难逃出去,更别说伤了一条腿的她。 所以,她也无需费那个心力,去谋划逃跑路线,每天躺在床上,看看书,自己跟自己下下棋,倒是不错的选择。 她的老实和悠闲,也慢慢加大了贤王对她的信任,有几次,他和手下商议要事时,甚至没有再刻意避讳她。 是无条件的信任,还是故意的试探,不用想也知道是后者。 她都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因为她明白,这些作战计划,最终都会被作废,她听了也是白听。 看书看得有些昏昏欲睡,正打算小憩一会儿,门扉突然被推开,一道白影踏步而入。 贤王身上披着厚厚的裘氅,但他似乎还是不够暖和,手里抱着一个热腾腾的暖炉,走到榻边,在椅子上坐下。 苏墨钰放书的动作一顿:“王爷有事么?” 贤王直勾勾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你既然已经是本王的幕僚,那你倒是说说,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把书放在床头,坐直身子:“这个时候,阎烈洲 应该已经回到京城了,容蓟得知我被抓的消息,定然会派人来营救,接下来,我们只需要放出风声,告诉对方我被关押具体地点,做好埋伏,等他上钩即可。”说完,她又补充一句:“如果不信任我,可以不将埋伏地点告诉我。” 贤王一瞬不瞬看着她,眼里写满了迷茫:“本王这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原本,我还以为你只是在敷衍我,如此看来,你是真的要帮本王对付容蓟。” 她也露出不解的神色:“怎么?难道王爷以为,我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骗你?” “本王倒是认为,你欺骗我,才是你最该做的。” 她哼笑:“原来我在王爷心中,这么没有诚信。”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目的又是什么?”贤王并非不信任她,只是好奇,好奇她的做法,她的心思,还有她毫不留情的背叛。 她轻轻吐气,“没有为什么,王爷想得太复杂了,我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复仇。” 定定看了她许久,直到房间内落针可闻的安静,让她开始有些昏昏欲睡时,贤王这才慢慢站起身,整了整风氅的领口:“有消息之后,本王会来通知你。” 第402章 讨厌叛徒 三日后,贤王果然来通知她,说是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容蓟的人,随时会来救她。 贤王这么轻易就相信自己,这让苏墨钰有些惊讶:“王爷不怕自己的藏身地暴露?”早知道这样,她应该…… 贤王满不在乎道:“无妨,反正这里马上就要被舍弃了。” 好吧,之前那些早知道,早应该,就当她从来没有想过。 虽然贤王已经给予自己信任,但很多事情,还是在瞒着她,譬如说朝中还有哪些官员是他的人,他手下还有多少兵力,是否有盟友,又是否有援军,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是直接攻城,还是和容蓟谈判,亦或者简单些,直接发起政变。 这些她通通不知道,贤王也不是有意要瞒着她,而是她现在,根本没资格,接触到这些。 “王爷可愿告知我,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她随口一问。 贤王也不瞒她:“原本本王打算活捉容蓟派来的人,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 苏墨钰点点头:“这么说,王爷打算将前来营救我的人一网打尽喽?” 贤王神色不明地看她一眼:“你认为不该如此?” 呵,还是无法完全放下戒心,总是这么试探, 有意思么? “我是怕王爷心软,所以特意确定一下。” “你若是不忍心,可以躲起来。” “不忍心……”她轻轻叹息,口吻中带着一丝苦笑,却不够凄惶,反而充满了讥嘲:“如今的我,还有什么不忍心的呢?” 贤王正要说什么时,有人前禀报:“王爷,有人闯进来了。” 他看了眼苏墨钰:“来的还真是快,可见他对你的重视程度。” 苏墨钰不痛不痒回道:“要不了多久,王爷也会这般重视我。” 他意味不辨的笑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苏墨钰犹豫了一下,拖着伤残的腿,也跟着了上去。 苏墨钰也没想到,容蓟会这么快就骗人来救自己,而且派的还是雷震。 他真的以为,仅凭这十几个死士,就真的能把自己救出去? 贤王望着下方正在激烈缠斗的人,冷笑:“老六莫不是疯了,竟然派出暗卫来救你。” 苏墨钰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样不正好如了王爷的愿?” 贤王的眸色忽然深了些:“一个耽于儿女情长的人,怎能有资格执掌天下,一统江山?” 苏墨钰附和道:“是啊,感情太丰富可不是件好事,尤其是身在高位。” “ 他来救你,你却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令人心寒。”贤王略带讽刺地说了句。 苏墨钰却并不在乎,微笑道,“这就是我和他的区别,他马上就要成为阶下囚,一辈子悔恨痛苦,而我,得到了王爷的信任,和王爷的器重,一旦王爷登上帝位,我便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 贤王也轻轻笑了起来,对于皇位,他势在必得,面对苏墨钰的奉承,自然不会有半点谦虚:“你知道就好,本王对于功臣,一向宽厚大方,但对于叛徒,手段就不怎么温和了。” “王爷和我想的一样,我也讨厌叛徒。”说着,她从贤王的一名手下那里,取过一把铁胎大弓,弯弓搭箭,对准了高墙之下的雷震。 因为早有埋伏,雷震的人,从一开始就处于下风,很快,那十几个暗卫,就一个接一个倒下,只剩下雷震,还不肯放弃,拼命坚持。 看到站在堡垒上的苏墨钰,雷震先是怔了一下,随即道:“苏小姐,我来救你了!” 苏墨钰冷笑:“救我?凭你么?” 雷震甩开身后的敌人,冲她道:“苏小姐要是信我,就从这里跳下来,雷震就是拼了性命,也会保你平安。” 苏墨钰 拧了拧眉,手指因为长时间勒着弓弦,而有些发麻:“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救,我是自愿留下来的。” 雷震难以置信:“苏小姐,你要背弃皇上?” “别说的这么难听,我和容蓟,从一开始就是彼此的敌人,这一点他最清楚,不要以为给苏家**,我就会感激他,就像我砍你一刀,再给你道歉,你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么?伤害已经造成,永远都无法弥补,刻在我心口上的伤,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苏小姐!”雷震万万没想到,苏墨钰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若是让皇上听见,不知该有多么痛心。 苏墨钰懒得再多言,用力将弓弦拉到极致,在雷震举刀砍死一名从身后偷袭的敌人时,苏墨钰骤然松开紧绷的弓弦,锋利的箭矢,如一道流星,飞速朝着雷震而去。 如果放在平时,这一箭,雷震也许能躲开,但此刻他已筋疲力尽,加上心灰意冷,只能眼睁睁,看着迎面而来的利箭,刺入自己的心口。 噗地一声,他仰面倒下,再无声息。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贤王,一来是为她百发百中的箭术,二来是她这毫不留情的必杀一击。 比起其他 人的震骇,苏墨钰倒是一脸平淡,将手中的弓顺手丢给一旁的护卫,便转身步下楼阶。 贤王跟了两步,没忍住,扬声道:“你竟然真的下手。” 她脚步不停,清朗的语声,自下而上,传到贤王耳中:“自从两年前,我亲眼看着大姐三姐死在我面前,这世上,就没有我做不了的事情。” 贤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一瘸一拐远去的背影,对身边的人吩咐:“准备一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以他对容蓟的了解,虽然没有成功救出苏墨钰,但他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还是尽早离开与盟军会和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日薄西山,黑夜开始降临。 贤王一行人等,早已离开,堡垒内空空荡荡,偶尔能听见几声遥远的狼嗥。 这时,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雷震,突然坐了起来。 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将刺进胸口的箭矢,用力拔了出来。 利箭虽然洞穿了他的身体,却并未伤到要害,他正要丢开手中的箭矢,突然发现箭头的位置有些古怪,用力一折,这才发现,箭头和箭身连接的部位,竟然是空心的。 挖空的部位,藏着一张纸笺。 第403章 真正的失望 果然,一次失败,并不能令容蓟心生退缩,他又连续发动了几次伏击,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真是不一般,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重新接纳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却总是乐此不疲,连贤王自己,都快有些佩服他的毅力了。 苏墨钰正闲来无聊,半蹲在地上,抛石子玩,听了这话,手下动作一顿,“你太小看他了,他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对我们发起攻击,实则是为了声东击西。” 贤王不以为意:“本王了解他,他不会这么做。” 苏墨钰索性丢掉手中的石子,站起身,拍拍手:“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就因为你和他是兄弟,你就自以为很了解他?” “本王不了解他,但了解你。”贤王看着她,女子面容清秀,眼底光华灼灼,虽然穿着女装,但仍是给人一种男子的飒飒洒脱,或许,这便是最吸引容蓟的地方:“你的心里,依旧还放不下他,本王说的对么?看着他派出救你的人,一个个死在本王的手上,你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也看着贤王,以往她总是觉得这个人很可怕,总是怀着让人捉摸不透的 阴翳,和令人恐惧的危险,但现在,她却觉得贤王幼稚透了。 哈的一笑:“原来贤王殿下到现在,依旧不肯信我。”她摇头叹息,很是伤怀:“罢了罢了,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逼着你相信,不过我今日便在此放话,如果贤王因为没有正视我刚才的警告,从而遭受重创,可不要怪我这个幕僚,不尽心尽力。” 她说着这般笃定,连贤王都有些捉摸不定了。 不过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么多年来,他能成为众多兄弟中,活得最久的一个,靠的,便是自己独一无二的判断力。 此后数日,容蓟仍是没有放弃对苏墨钰的营救,但因为早有准备,容蓟派来的人,都是大败而归。 因此,贤王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容蓟,果然还是放不下苏墨钰,虽然他已答应她成为自己的幕僚,但必要的时候,拿来做人质,也是不错的选择。 “等本王与援军会合,便派人送信到京城。”贤王眯了眯眼,看向远处被大雪覆盖的苍茫山坳。 苏墨钰背靠一棵大树,懒懒道:“王爷不会还以为,皇上会为了我而妥协吧?” “试试也无妨。” “呵,王爷太看 得起我了。”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晶莹的雪粒,在掌心融化。 “本王等了许久,才等到这个机会,绝对不能失败。” “等了许久?”苏墨钰斜睨左前方的人影:“王爷所指的机会,不会是我吧?” “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你觉得不应该?” 苏墨钰忽然站直了身体,眸光也从懒散变得冷凝:“王爷可否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或者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去那个村落寻找精鹿目?” 贤王沉默良久,才淡声道:“本王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自然有人帮着本王,将你引到那里。” 她瞳眸一眯,暗暗捏紧了拳头:“雪樱到底有什么把柄被你抓在手里?” 贤王微笑着转身,看向她:“你似乎一点都不失望?” “失望什么?” “失望你最信任的人,却出卖了你。” 她神色淡然,不辨喜怒,“我这辈子,经历的失望之事太多,已经麻木了。” 贤王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那是你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失望,不懂这种感觉。” “难道王爷经历过?” “暂时还没有。” 苏墨钰嘲弄一笑:“也许马上就会经历了。” 贤王半窄了浅色的眸子,目光如刀锋般剐向苏墨钰:“你的这张嘴,还是和两年前一样厉害,但愿你的这张利嘴,可以保你多活些时日。” “王爷放心吧,我一定会活得比你久。” 贤王冷幽一笑,眼底闪过一抹森寒。 苏墨钰笑意不减,眼中也有机锋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一名卫兵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神色慌张道:“启禀王爷,我们的先锋军,在半路遭到了偷袭,援军也尽数被灭,剩下的,全都归顺了朝廷!” “什么?”贤王大步上前,一把握住那人的肩膀:“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卫兵被贤王的样子吓到了,支支吾吾道,“我们……我们的军队,遭到了埋伏,损伤惨重,朝廷……朝廷的大军,已经朝我们包围过来……” “混账!”贤王一巴掌,把那卫兵击倒在地,扶着树干,剧烈喘息。 苏墨钰第一次,见贤王发这么大脾气,以往他都是不咸不淡,不痛不痒,她还以为,这个人从来都不会发脾气呢。 待怒气稍抑后,他猛地转过头来,盯着苏墨钰:“你怎么知道,那是容蓟的障眼法?” 苏墨钰耸肩:“我早就对 王爷说过,我对朝廷,对容蓟的了解,比你深。”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还有补救的方法吗?” 她颔首:“有。” 贤王转身,对被他打了一巴掌的卫兵道:“传本王的命令,所有人于此地集合,半个时辰后,即刻出发。” “是。” 卫兵走后,贤王又找来几个心腹,将一份牛皮绘制的军事图,摆在诸人面前:“我们还有旬阳、泽乡两处的援军,加起来应该有八千人,是否足够应付朝廷的军队?” 有人道:“皇帝已经察觉了我们的意图,这个时候贸然出兵,怕是会落于下风。” 又有人道:“皇帝不是傻子,为了对付我们,定然会调集各地的兵力,仅是冀州和永州两地的兵力,就远远超过我们,现在出兵与朝廷正面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 贤王捏了捏眉心,“难道要坐以待毙?” “当然不。”此刻出声的,是苏墨钰,“冀州和永州的兵力虽然雄厚,但毕竟路途遥远,不能及时充裕人数,而京都的守备军,人数相对较少,我们应该趁着朝廷兵力不足的时候,一举攻破,否则,等冀州和永州的大军赶到,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404章 目的很简单 见说话的是个女人,贤王的几个心腹都有些不高兴:“你懂什么?这是在打仗,不是小孩在玩过家家。” 苏墨钰笑了一下,也不生气,淡淡道:“我只是提出自己的建议,至于是否采纳,自然由王爷来决定,我无权干涉。”说着,转过身打算走开。 贤王出声道:“就按照你说的做。” 几个心腹纷纷惊道:“王爷,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冷厉的眼风,扫过诸人,最后停留在苏墨钰脸上:“你说,要怎么做?” 苏墨钰指着军事图:“既然容蓟会玩声东击西,那我们也依葫芦画瓢,也来一次一模一样的套路。” “你的意思是?” “佯攻。” “佯攻?” “对,从这里,部署一部分兵力,朝廷的军队若要北上,只能经过这里。” “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的兵力不够,根本无法与之对抗。” 苏墨钰收回手,眉梢轻挑:“谁说要与他们对抗了?这场仗,原本就必输无疑。” “那你提议派兵前往,这不是故意让我们的人去送死?”之前反对苏墨钰的那人怒喝道。 她压根不理他,只看向贤王:“王爷认为呢?” 短暂的踟蹰后,贤 王斩钉截铁道:“好,就照你说的去办。” 苏墨钰脸上无喜无怒,对贤王抱了抱拳:“话已至此,王爷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转身,刚迈出几步,身后传来贤王的声音:“此次若能取胜,你就是大功臣,日后待本王一统天下,必会回报于你。” 她转首,笑嘻嘻道:“那我就先提前谢谢王爷了。” 或许是她的作战计划真的有用,贤王此后凡事都不再避讳她,对她的信任,也逐渐加深。 苏墨钰也给予了相应的回报,在她的战略指挥下,贤王所向披靡,一路攻到奉天,而朝廷的军队被贤王派出的一小部分兵力,拖延在半路,无法及时赶回,奉天城除了一千守备军外,再无任何可战兵力。 眼看胜利在即,贤王直接带领剩下的士兵,杀入了皇城。 巍峨辉煌的皇宫,没有了以往的肃穆,变得鸡飞狗跳。 以往每次进宫,看到的都是死气沉沉的阴郁,还有如同牢笼一般的沉闷窒息,再金碧辉煌,再巍峨宏伟,也不过是个没有生命的巨大坟场。 反而是此刻,到处都充斥着尖叫,哭嚎,怒骂,各种声音交杂的皇宫,看起来竟比以往多了 许多的人情味,也不像以往那样死气沉沉,像个住着活死人的墓地。 在所有人都恐惧悲伤的时候,她却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贤王带着人,直奔太和殿。 她不急不慌,慢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也去了太和殿。 刚刚以跨进太和殿的大门,就看到了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明黄身影。 隔着重重人群,隔着硝烟弥漫,她在下,他在上,她的目光,径直落入了他漆黑幽沉的眼底。 “咳咳……”贤王捂着唇,轻咳了两声,目光缓缓上移,落在龙椅之上的男子身上:“老六,好久不见。” 容蓟面色平静,即便马上就要成为阶下之囚,也没有丢掉那份与生俱来的尊贵:“是啊,三皇兄,好久不见。” 贤王一步步上前,迈上直达龙椅的阶梯:“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容蓟岿然不动:“你这是犯上作乱。” 贤王不以为意:“犯上作乱?父皇临死前,也对你说了同样的话吧。” “三皇兄想多了,父皇走的很安详,他临死前告诉朕,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立朕为储君。” 贤王冷笑不止:“哦?是么?你不怕父皇在天之灵,不 得安息吗?” “三皇兄说的没错,因朕一时疏忽,没有将你正法,你犯上作乱,逆天而行,父皇若是知道,一定会痛心疾首。” 终于走到龙椅前,贤王近乎于贪婪地看着面前金光闪闪的座椅,伸出手,探上龙椅的扶手:“你错了,父皇若是知道,我替他夺回了皇位,绞杀了孽子,替他完成了心愿,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的。” “三皇兄。”容蓟看着他,明明已成为阶下囚的他,眼底却写满了怜悯:“就为了一个皇位,值得么?” 贤王突然发生大笑起来:“值得么?容蓟,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值得么?当然值得!这一点,你最清楚不过了,难道不是吗?”他止了笑,转身道:“来人,把容蓟这个人罪人,给朕带下去。” 还没有正式坐上皇位,就开始自称为朕,果真有这么急切么? 容蓟缓缓站起身,整了整干净整洁的龙袍,“朕自己走。” “你身上的龙袍。”贤王道:“脱下来。” 停了停,容蓟伸出手,却没有去解龙袍的腰带,而是扶正了自己头上的冠冕:“三皇兄,如果可以,朕宁愿把皇位让给你,但是,现 在不行,以后也不行。”说罢,举步迈下御阶。 贤王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些怪,好像笃定自己不会失败一样,不过这会儿,他也没心力去思考那么多,又朝前迈了一小步,抚在龙椅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这时,站在大殿门口的苏墨钰突然走到大殿中央:“皇上,现在就动手吗?” 贤王听到她的声音,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准备在龙椅上坐下的动作顿了顿:“动什么手?” 因为纳闷,他这话问得很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而已经走至大殿中央,与苏墨钰擦身而过的容蓟,忽然站定脚步,平淡而朗然地说了声:“动手吧。” 伴随着话音落下,殿外突然响起一阵兵戈相撞的嘈杂声,同时夹杂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贤王蓦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身子,要冲下御阶,谁知才刚迈出一步,两道黑色的影子,便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身旁,一支长剑,两把峨眉刺,一左一右,分别抵在了他的脖颈和心口。 他豁然抬头,看向站在大殿中央的苏墨钰:“你——” 苏墨钰微微一笑,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我早就对王爷说过,我的目的很简单,便是复仇。” 第405章 朕永远不信 贤王脸色惨白,定定看着她,眼里翻涌着激烈仇恨的情绪。 苏墨钰就站在御阶之下,仰首看着她,虽然她在下,他在上,但她眼中的光泽,却高渺浩然,骄傲凛冽。 殿外兵戈之声不觉,更重呼嚎惊叫混在一起,令人听不真切。 就这样,默然对峙了许久,一名浑身浴血的士兵疾步跑了进来,跪倒在容蓟脚边:“回皇上,叛军已被消灭,阎少将正等在殿外,等候传唤。” 容蓟点点头:“朕知道了,你去回阎少将,此次他平叛有功,朕定会好好嘉奖他。” 御阶上,贤王的脸色,比之刚才,还要白了几分。 他心知大势已去,缓缓闭上眼睛,喉中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 突地,他猛然睁开眼睛,眼底除了悲绝仇恨,还有浓浓的不甘,他瞪着苏墨钰,咬牙切齿:“苏墨钰,你这个小人,你竟然欺骗本王,是你害本王这么多年来的心血付出东流,都是你!” 面对他激越的怒骂,苏墨钰却笑了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看着有些冷澈,一步步走上台阶,在离贤王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你说的没错,是我害的你一败涂地,害的你美梦破碎,害的你性命 不保,但你又能如何呢?成者王侯败者寇,这个道理,你不会到现在才明白吧。” “你是怎么做到的?”比起现在的失败,他更不甘的,是被苏墨钰从头耍到尾的事实。 明明对她看管的那样严密,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与容蓟派出的人碰面,那她是如何计划这一切的? 看来自己若不告诉他真相,他怕是连死,都不能瞑目,看在对方这么可怜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给他解释一下吧。 “王爷总是想得那么复杂,其实,我根本没有谋划什么,也没有和皇上的人联系过,因为他信我,这便足够了。” “信你?”贤王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般,笑出声来:“事到如今,你还愿意信他?” “为什么不信?因为他没有帮我保住苏家?”她笑了笑,这次,眼瞳深处,不再冰冷,而是带了一丝淡淡的暖融:“一事归一事,我不会愚蠢到把整个苏家的覆灭,归咎在他的身上,况且……”说到这里,她黑玉般的眼底,再次浮上朔雪一般的阴冷寒彻:“当初陷害苏家谋逆一事上,出力最多的人,好像是王爷。” “呵,原来你早就知道。”果然还是小 看她了。 “王爷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在贤王询问的眼神中,她一字一顿地道:“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复仇。” 当初对那些以苏家覆灭,换取自己的荣华以荣誉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不是圣人,做不来一笑泯恩仇,她是个小人,锱铢必较,有仇必报的小人。 好在当初贤王没有死在容蓟的手下,这才给了她亲自复仇的机会。 没有什么,能比看着自己的仇人,一步步落下万丈深渊,更痛快的事情了。 而她除了痛快,还有感谢。 转过身,走到容蓟身前,轻轻握住他寒凉的手:“谢谢你,谢谢你肯相信我,给我这个复仇的机会。” 他轻然一笑,反手握住她:“你知道的,但凡你的愿望,我都会替你视线。” 她没有抽手,垂下头去,抿唇一笑:“为什么那么信任我?” 他露出不解的神色:“为什么不信任你?” 这么一句反问,倒是把她给问住了,想了想,轻轻摇头:“罢了,问你也是白问。” 只一句相信,他就毫不怀疑,难道就不怕自己真的背弃于他? 大概就像他自己说的,为什么不信任? 没有不信的理由,没有不信 的念头,她说一,他信一,她说二,他信二。 不管怎样,她终究还是感谢他。 这份信任,全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给她。 轻轻抽回手,在他眼底闪过失落时,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他,在他耳边道:“这次可不要再粗心了,我好不容易,帮你把最大的隐患解决了,再把人放走,我可真的不管你了。”说完,松开他,打了个哈欠:“剩下的就都交给你了,我真的累惨了,先回府睡一觉。” 目送她纤瘦弱小却仿佛带着无穷力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后,他这才转过身,看向御阶上的贤王:“来人,赐酒。” 话落,便有内侍端着元青细瓷的酒壶和酒盅,走到了贤王身前。 看着托盘上的酒壶和酒盅,贤王眼底闪过一抹微微的哀戚与惶恐。 不管再如何顽强勇敢的人,在面对的死亡的时候,都会心生恐惧。 “我以为,你恨极了我,只好也要给我一个五马分尸的惩罚,没想到竟是如此仁慈。” “毕竟兄弟一场,真不想太过绝情。” 贤王伸手,拿起托盘上的细瓷酒盅,望着里面澄清的酒酿:“我见过很多人死亡前的模样,却从未想过,自己 也有这么一天。”他将杯子举到唇边:“真的有些害怕,怕痛苦,怕难看。” “三皇兄放心,酒里放的,是见血封喉的鸩毒,不会痛苦的。” 贤王点点头:“那就好。”他仰首,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末了,笑道:“六弟,从幼时开始,你我的关系,就不是很好,我也很少称你一声弟弟,如今要死了,我倒觉得,与你有几分亲切,或许是因为,你的身上,也带着一股和我相同的死气,黄泉路上,我等着你。” 容蓟神色陡变,目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诧异,看向已经毒发的贤王。 贤王随意抹了把唇边的血迹,却有更多的鲜血,从口中呕出,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但他仍撑着最后一分力气,看向大殿中央的明黄身影:“……当初云贵人给皇后下的毒,本是最普通的砒霜,是我,在点心中下了另一种名为夺魂的毒……六弟,你相信命运吗?我以前不信,但现在……我信了。”最后一个信字落下,贤王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呼吸。 容蓟呆呆看着贤王的尸身,眸光空洞。 不知多了多久,他才像是如梦初醒般,低声说了句:“朕不信,永远都不信。” 第406章 不会看病,却会看命 “钰儿,这是什么?” 厨房里原本就乱成一锅粥,某人还要在这里捣乱。 苏墨钰推他一把:“出去出去,这里这么小,要挤死了。” 某人不依,探过头去,朝锅里看了眼:“这菜也也太奇怪了,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赶也赶不走,推也推不动,她索性不管了:“你当然没见到,这叫酸菜炒汤圆。” “酸菜炒汤圆?”他愕然,平生第一次听说,酸菜可以跟汤圆一起炒。 “别看古怪,味道很不错的,你尝尝。”她夹起一个,递到他嘴边。 他张口,吞到口中。 细细咀嚼一番,甜咸搭配,再加上微微的辣,果真是滋味独特,令人食欲大振。 将炒好的汤圆盛到盘子里,递给他:“端出去吧。” 他接过,朝着饭厅走去。 终于可以消停一会儿了,苏墨钰看着乱糟糟的厨房,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容蓟这厮,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从小到大,估计就没下过厨房,甚至连面粉都没见过,看她把面粉揉成面团,竟然还觉得惊讶,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伙,如果让他一个人生活,恐怕要不了几天就会被饿死。 不会做饭也没关系,谁让他一出 生,就生在皇家呢? 但不会做饭,还要杵在厨房里帮倒忙,这就让人很头疼了。 正琢磨,一会儿该用什么法子,把他支会出去时,远远听到“哐啷”一声。 她现实怔了一下,随即想到什么,猛地朝饭厅的位置跑去。 “容蓟!”饭厅的门槛前,穿着淡蓝色便装的男子,倒在门边,身边是被摔得粉碎的瓷盘,圆鼓鼓的小汤圆滚得满地都是,男人淡色的衣衫上,一抹刺目的血红,灼痛人眼。 她上前,将昏倒的容蓟扶起,一边呼唤他,一边掐着他的人中。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口中喃喃道:“钰儿,发生什么事了?” 见他醒来,她这才长舒了口气,一屁股瘫倒在地。 “容蓟,这样下去不行。” 他捂着额头,慢慢坐起身,想起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惋惜地看着一地的小汤圆:“钰儿,对不起,好好的一道菜,都被我毁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关心一道菜?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了?也许下一回昏倒,你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捡起一个汤圆,惘然地看着。 “容蓟,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忽而抬头,看着难抑 气愤的她,笑了笑:“钰儿,我怎会不明白呢?可明白又有什么用?” 她僵住,是啊,明白又有什么用? 每天都在想着,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岂不是更难受,更痛苦? 第一次,心中生出深深的无助敢。 她捂着脸,深吸几口气,再睁开时,神色已经归于平和。 “容朝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些症状的?” 他想了想,道:“大概一年后吧。” “一年后?”既然容朝是一年后才出现无故昏迷的症状,那容蓟为何才过了几个月,就已经出现这些症状了? 这么说,他毒发的速度,也要比容朝快? 容朝缠绵两年后才毒发身亡,也许他一年都熬不过去? 想到这里,心头又有些慌乱。 容蓟自顾自爬起身,掸掉衣袍上的灰尘:“钰儿,不做了,咱们今天外面吃。” 苏墨钰也站起身,看了他一眼,男人的脸色白的不像话,几乎和院中的积雪一般颜色,“唯一能够延续你生命的精鹿目全都被毁了,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是否还有能医治你的药。” 他知道她一直都在为没能拿到精鹿目而懊悔,这些天,他之所以总是围着她,让她闹心,让她烦躁,也是为了转移 她的注意力,不要再去想精鹿目的事情,“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她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原本都已经绝望了,可雪樱却告诉她,有种神奇的药材,可医治百病,驱除百毒,她好似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抹划过漫漫黑夜的破晓曙光,可这道光没有维持多久,就骤然消失了。 老天,还会再给她机会吗?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机会是自己去寻找的,而不是一味等来的。 “我之前你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什么提议?” “和我们在东郡时一样,发出皇榜,广招天下能人异士。” “哪有那么多厉害的大夫。”他对此并不乐观。 “当时在东郡,我也和你想的一样,悬赏若真的有用,那瘟疫不是早就能被治愈了,又何必等到那个时候?但容朝告诉我,试一试也无妨,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有希望的,如果连试都不愿意试,那就真的只剩下绝望了。” 他似有动容,虽然还是不认为这个法子会有效用,却愿意尝试一次:“那就依你所言,发出皇榜,悬赏天下名医。” “不能以你的名义。”如果让人知道,皇帝病入膏肓,怕是会引起朝堂动 乱,“以我的名义好了。” “以你的?” “对啊,皇上不是很痴情吗?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寻找名医,竭尽所能治愈她的顽疾,我想没有人会怀疑什么吧?” 容蓟想了想,现下也只能这么办了。 “好,我马上下旨,发出悬赏令。” 苏墨钰虽然劝说容蓟,用悬赏的方法,悬赏天下名医,但实际上,心里没报多大的希望。 果然,连续数日,都没有人去揭榜。 就在她心灰意冷时,终于传来一个好消息,有人揭榜了! 可看到揭榜的人,她的心又冷了下去。 这哪里像是神医,分明就是个神棍。 一身灰色长布褂,手里拿着个卦幡,摇头晃恼,猥琐至极。 虽然很失望,但想到当初第一次看到姚纪灵时,她也是这般感觉,认为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根本没那个能力治愈瘟疫,事实证明,姚纪灵这个人虽然讨厌,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医术的确不错。 忍着失望的情绪,苏墨钰问道:“您真的会看病?” 神棍摇头:“不会?” “不会?”她差点跳起来,“既然不会,你干嘛揭皇榜!” 神棍伸出一伸手,放在面前摇了摇:“本大仙虽不会看病,却会看命。” 第407章 这辈子和下辈子 苏墨钰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容蓟已经忍不住了:“来人,将这骗子给朕……” 神棍将卦幡一扬,道,“稍安勿躁,小姐不妨听本大仙说几句。” 苏墨钰也是想要赶他走的,但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想说什么?” 神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小姐可信命吗?” 想也不想,道,“不信。” 神棍赞道:“不信就对了,命运这东西,其实玄乎的很,你相信它,那它就是真的,你不信它,那它就是假的。” 苏墨钰感觉要被这厮给绕晕了:“既然命运不可信,那你又是做什么的?” “我都说了,我是看命的,不是算命的。” 她拧眉,“有区别么?” “当然有,命运命运,有命才有运,事实上,小姐的命数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耗尽了,但因为某些事情,小姐的命数,又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得意延续。” 这番话,落在容蓟耳中,无非是框人的胡言乱语,但苏墨钰却怔住了,好似有一柄大锤,重重击打在心上。 她虽急切,却还是保持着冷静,问道:“你认为这是巧合吗?” “是,但也不是。人们总是说,命数天定,实际上,命数是可以改变的 ,就如同小姐一样。” 苏墨钰呼吸开始急促,有些紧张:“那……皇上的命数呢?也能改变?” 神棍捋了捋胡须,看了容蓟一眼,后者一脸冷澈和不耐,好几次都想开口,命人把这神棍给赶出去。 “能改。”神棍说了一句,但紧接着补充:“但很难。” “什么意思?”苏墨钰问。 “皇上乃真龙天子,命格极强,不是一般人、一般事能够改变的。”见苏墨钰一脸不解,便解释道:“打个比方,我们普通人的命格,就好似小溪湖泊,而皇上的命格,却是大江**,小溪和湖泊的流经渠道,可以人为改变,而广博的江海,却无法靠人力来改变,想要改变的话,只能靠老天爷。” 苏墨钰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到头来,还是不明白,这和治愈容蓟的毒,有什么关系。 “说来说去,你的意思,皇上的病这辈子都无法治愈了?” 神棍颔首:“是,这辈子都无法治愈。” 苏墨钰有些恼,一个神棍,竟然敢如此笃定,容蓟的毒一辈子都解不了。 她正要发作,神棍又说了一句,“本大仙只是说他这辈子治愈不了而已。” 这不是废话吗?苏墨钰冷声道:“这辈子 治愈不了,难道等下辈子?下辈子的他,还是他吗?” 就算真的有轮回转世,一碗孟婆汤下肚,谁还记上辈子的事? 神棍反问了一句:“那这辈子的小姐,不也还是上辈子的小姐吗?” 她的心口又是剧烈一跳:“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小姐没必要懂,你只要知道,如今的我们,不一定是真正的我们,你所在的世界,也不一定是真正的世界,或许,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还有另一个我,另一个你,另一个他,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哪一个,才是虚幻。” “钰儿。”容蓟拉了她一把,寒声道:“这家伙就是个骗子,别再听他瞎说了。” 也是,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任何人听到,都会以为对方在发神经,但苏墨钰却明白,这个神棍不一般,他竟然能看出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她挣开容蓟,继续问道:“听你这番话,难道现在的皇上,也不是真正的皇上?” 神棍摇头:“这个本大仙可说不上,命数这东西,玄乎着呢。” 哈,刚才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会儿倒谦虚起来:“那你说,这事到底还有转圜的余地没? ” 神棍低着脑袋,掐指一算:“天机不可泄露,本大仙只能告诉你一句话,死亡并不是结束,也许是另一个开始。” 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难道说,她还能会到自己原先的世界?“穿越过一次时空,还能再穿越一次不成?” “这个难说,也许可以,也许不行,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极为强烈的意念,以及不惧生死的牺牲。” 苏墨钰又是一怔,这神棍说话,实在太深奥了,强烈的意念,不惧生死的牺牲?到底什么意思,就不能说得清楚明白些吗? “该说的,能说的,本大仙已经全部告诉了小姐,至于今后命运走向如何,便不是本大仙能决定的了。”神棍对着容蓟和她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了。 容蓟忍不住抱怨了两句:“瞧,没有找来神医,却召来个骗子。” 苏墨钰没有应声,听了神棍那番话,此刻她内心混乱不已,动荡难平。 她不知道那个神棍到底什么来头,只知道他所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镜中**中月,现在的自己不是自己,那她究竟是谁? 如此又过了许多天,除了那个神棍揭过皇榜以外,再无人来揭榜。 果然, 人的好运是有限的,所有的运气,都在东郡的时候给用完了。 可那个神棍不也说了,命运是很玄乎的,信则有不信者无,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这日,她正从御膳房端了药出来,没走两步,就看到前面拐角处,站着一个小宫女和小太监,大概闲来无事,两人就在那里随意地聊起了天。 “听说皇上已经好几天没有去上朝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皇上会不会是病了?这几天,我从能从御膳房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 “哪里是皇上病了,你别瞎猜。” “既然皇上没有生病,那为什么要连续罢朝?皇上可一直都是很勤政的。” 小太监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道:“我昨天听我师傅说,皇上好几天不上朝,不是生病,也不是其他原因,而是因为女人。” “女人?咱们皇上又不好女色。”这一点谁都知道,尤其是做宫女的,敢勾引皇帝,只有死路一条。 小太监摆摆手,鄙夷地看了小宫女一眼:“你懂什么?男人哪有不好女色的,皇上那是没碰见喜欢的,如今这个……” “咳咳……” 小宫女脸色一变,连忙对着迎面而来的苏墨钰福身:“奴婢见过小姐。” 第408章 红颜祸水 苏墨钰走到两人身前站定,目光先在小宫女脸上探查一遍,然后落在小太监的脸上。 “如今这个怎么了?” 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慌忙跪下:“小姐息怒,都是奴才瞎说的。” 苏墨钰眼神虽冷,口吻却温和:“无妨,我不是皇上,不会治你的罪,站起来,把刚才的话说完。” 小太监哭丧着脸看她一眼:“小姐,奴才真的错了。” 苏墨钰蓦地加重语气:“我让你起来说话。” 小太监抖了抖,连忙站起身来。 苏墨钰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她说话时的那种架势,比大总管都要气派威严,小太监几乎不敢抬头看她。 “说,你师傅到底都跟你说了什么?” 话语虽然平淡,却带着令人不敢拒绝的强势,小太监吞了吞口水,这才艰难道:“奴才师傅说……说皇上现在被妖女给迷惑住了,所以……所以才荒废了政务,罢朝不起。” 苏墨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还说什么了?” “师傅说……说自古红颜多祸水,一代明君,就要被这个妖女,给……给荒废了,是在可、可惜可叹。” 苏墨钰忽然笑了起来:“你师傅倒是个有趣人,对了,这些话,你师傅是从哪里听来的?” 小太监瑟缩了一下:“现在朝臣们都……都这么议论。” “那你呢?”她问:“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奴才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我让你说你就说,说的多难听都没关系,我不会因此迁怒于你。” 小太监抖得就跟那秋风中的落叶一样,张着嘴巴,半天也没咕哝出一句话来,倒是他身旁的小宫女弱弱说了句:“奴婢认为,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该把过错推到女人身上。” 苏墨钰来了兴趣,“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大概是她的口吻很温软,令人心安,于是小宫女壮着胆子道:“古人都说红颜祸水,可女人有什么错?贻误国家的,分明是男人,要不是男人的贪婪和薄幸,女人又怎么会成为祸水?奴婢认为,这样对女人不公平。” 苏墨钰挑挑眉,看向小宫女的眼神,带了几分赞赏,在古代,能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多,眼前的小姑娘,也就十三四岁,但是,这是她迄今为止,遇到的最有魄力的人,今后定然前途无量。 “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愣了一下,回道:“回小姐,奴婢名叫玉锦。” “哪个玉?” “玉石的玉。” “玉锦,挺好的,我名字里,也有一个钰 。” 小宫女眨巴着眼睛,“是吗?真是巧呢。” “不过我的钰和你的玉不一样,我的钰,是坚硬金石的意思。” 小宫女道:“奴婢知道小姐的闺名。” “哦,你知道?” “奴婢三年前就进宫了,奴婢第一次见小姐的时候,您还是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 感觉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得如同上辈子。 她淡淡一笑,在两人面上扫视一圈:“别站在这里了,赶紧干活去吧,要是被别人看到你们在这里偷懒,可就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了。” 小太监和小宫女齐齐行礼:“是,多谢小姐。” 目送两人离开后,她这才端着药去了皇帝的寝宫。 容蓟半靠在榻上,正在看书,可精神似乎不怎么好,看几眼就要放下闭眼小憩片刻。 苏墨钰走过去,将药碗放下,然后取过一只靠枕,塞在他的背后:“先喝药吧。” 容蓟拧眉,“钰儿,你是诚心要跟我过不去吗?总让我喝这么苦的药,这里面到底加了什么?不会是黄连吧。” “你猜对了。”她坐到榻边,舀起一勺汤药,递到他唇边:“这里面一共放了二十几味药材,其他的我都记不住,只有黄连我记住了。” 他把眉头拧成了 川字:“能把黄连这味药去掉吗?” “不能,我又不是大夫,这是太医开的药方,你去求太医。” 面对递到唇边的药汁,他踟蹰了许久,才张口咽下,顿时,整张俊颜都有些扭曲了。 没给他缓和的机会,第二勺紧跟而至。 他眼巴巴看她,她却不为所动,没办法,只要一口口,将苦涩的药汁咽下。 放下空碗,苏墨钰抽出一条洁白的帕子,替她把唇边的药渍擦净:“良药苦口,你就忍着点,或许终有一日,会苦尽甘来。” 他握住她给自己擦拭的手,“钰儿,你跟我说实话,如果我没有中毒,你会留下来吗?” 她没有回答,过了许久,缓缓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我不知道。”她的确不知道,人们总是喜欢假设,如果这样,会这样,如果那样,又会怎样,可事情没有真正发生前,一切的假设,都不成立,因为没有人能够知道,真正事到临头时,自己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还会不会像假设中那样,永不动摇。 他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起来:“之前我还在想,你会怎么敷衍我安慰我,听你这么说,我才松了口气。”不管她回答会,还是不会,都不是真的,他对她的了解 ,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我不知道这四个字,才是最符合她性格的。因为她不会因为他命不久矣,就故意欺骗他,也不会在事情没有发生的前提下,就口是心非地下结论。 “钰儿,这两天,我听到了不少有关你的流言蜚语。”他忽然道。 她却没什么反应:“没事,我习惯了。” “但我不习惯。”他试着想要坐起来一些,可无奈身上疲乏的厉害,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连忙扶住他:“身子虚弱就别乱动。” 他叹息一声,苦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虽然早就知道,老天总有一天会惩罚我。” “别瞎说。”她皱眉打断:“饿了么?我让给御膳房给你做点吃的。” 他看着她,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钰儿,我不允许他们那样说你,虽然我没有亲耳听到,但我这里很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她抬手覆上他的手背,微笑道:“你知道的,我不会在乎。” “可我在乎。”他捏紧了拳头,谁也不会知道,在听到那些流言蜚语时,他有多么愤怒:“钰儿,或许是我太自私了,我根本不该让你陪着我一起回来。” 她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这是我的自己的选择。” 第409章 你会遇到更好的风景 他深吸口气,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只要我下一道旨意,阐明真相,就能还你清白。” “不可!”她斩钉截铁拒绝:“你病重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可我现在这样,又能瞒得了多久?” “能瞒躲就就瞒多久。” “可是他们对你……” 她无谓一笑:“对我怎样?说我是祸国妖女,迷惑皇帝?你觉得我会在乎?当初全京城的人,都说苏家三少是横行霸世、无恶不作的祸害,人见人打,比过街老鼠都狼狈,我不照样活得风生水起?” 原本心中痛惜,听了她这番话,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苏家三少的纨绔名声,都传到宫里来了,那时候我还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卑劣的人,既然老天收不了他,那就由我来收了他。” 她也笑:“前前后后,你一共打了我五十大板,屁股到现在还疼呢。” “疼?要我给你揉揉么?” “去你的!”她笑骂,这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他看着她,虽然身体一阵阵的泛着寒凉,但心窝那里,却是暖暖的。 他贪恋这片刻的温暖,甚至想要,永远沉溺其中,再也不要醒来。 “钰儿,马上就要过年了吧。”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期待过年,前两年,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有种惶然的孤单感,害怕喧嚣,害怕热闹,害怕一切与她有 联系的事物。 经他这么一说,她才想起,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了,再过十天,就过年了。 在契丹生活了两年,他们和汉人不一样,是不过年的,所以也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重要的节日。 “是啊,要过年了。”她索性和他一起靠在床头:“你的身子还能撑住吗?” “就是有些乏力,应该没问题的。” 她点点头,“那就好,这么重要的日子,如果你不出面,肯定会引起怀疑和恐慌的。” “钰儿,如果……”他说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嗯?”她转过脸来,询问:“你刚才说什么?” 他澹然一笑,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除夕那天要做的事情,现在安排还太早了,等等吧。” 她没有多想,颔首道:“也行,你尽量把这些事情交给大臣去做,自己就别劳心劳力了。” “好。” 此后,不知是不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容蓟每天都坚持上朝,一开始苏墨钰还以为他在勉强自己,不过看他脸色的确好了不少,精神也比前几日健硕充沛了许多,也就不那么担心了,或许,他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对毒性的抵抗力比容朝要强,再加上影毒的帮忙,就算毒性不能被完全拔除,至少也能多延续几年的生命。 几年,听起来很短暂,但这却是活下去的希望,是老天最贵重的恩赐。 日子过得很快,十 天转瞬即逝。 这天,是除夕夜。 每年的除夕,皇家都会在城楼上放烟火,今年也不例外。 还记得长乐最喜欢看烟火了,那次是因为长乐的缘故,才被迫跟他一起看烟火的。后来听容蓟告诉她,他其实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以往都是在东宫,和堆积成山的政务一起度过,那次不知怎么回事,莫名其妙,提出要陪着长乐一起,当时找了一堆借口,无非就是想要见她一面。 明明是两年前才发生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寒风萧索,城楼下挤满了前来看烟火的百姓,每个人都显得喜气洋洋,欢快无比。 当天空上,炸响了第一朵烟花时,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蹙了蹙眉,以往他的掌心总是很火热,握住她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火炉,而现在,却寒彻得像是个冰块,反倒是她的手心,一片暖融,煨热了他寒凉的手掌。 “钰儿。” “嗯?” “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在一片喜气的欢呼声中,她问:“又要交代你的身后事。” 他叹息着笑了笑,她就不能别这么聪明吗?“算是吧。” “那我不听。” “我都都还没说是什么,你怎么就拒绝了?” “反正不会是好事。” 又是连续几朵瑰丽的烟花,绽放在漆黑的夜空,将整个天空,照得犹如 白昼。 他仰首望着那些绚烂的烟花,沉寂的眸底也被灿烂的烟火,渲染成一片五彩斑斓。 “钰儿,你还年轻,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未来你会遇到各种这样的人,经历各种各样的事,会得到一些,也会失去一些,但无论如何,你要记住,有一样东西,你绝对不能抛弃,这样东西,叫做希望。”烟花绽放,随后消失,夜幕归于宁静,紧接着,又有几朵五彩缤纷的烟花,盛放在空寂的夜幕下,那样美丽,那样明亮,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眼前开始模糊,像隔了一层雾气,她眨眨眼,天上的烟火,仍是模糊一片:“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 “是,你那么聪明,不需要我多说,你就会明白。” “我不明白!” “不,你明白,我的病是治不好了,当初,大皇兄毒发时,我一直陪着他,知道这种毒有多厉害。也许,我还能再活半年,也许,只剩下一个月,我恨过老天爷,恨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但现在,我不恨了,人这一生活得是否有意义,与寿命长短没有关系,父皇活了六十年,不长不短,可我知道,他这几十年过得,一点也不快乐。你能回来,能陪着我,我已经别无所求了,我不想太贪心,太过贪心的人,是会受到惩罚的。我还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约定,不论你我之间,谁先死去, 另一个人,都要好好活着,我做到了,你也一定要做到。” 他一瞬不瞬盯着头顶上的烟火,想到了前往江南时,一路上看到的繁华盛京,加大了握住她的力气,唇角一点点向上扬起:“钰儿,你看,这些烟火多么漂亮,如此美丽的盛景,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见到,你不是想要游遍天下间所有的名山大川吗?相信我,只要活着,只要坚持,只要怀有希望,就能遇见比这更美的风景。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没有看到下一个风景前,永远不要说这样的话,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这辈子,不会再遇到更美的景色,不会遇到更好的人,你说对么?” “……对。”对又怎样,错又怎样?不是对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她不知道,在遇到一次绝美的风景后,还有没有那个力气,那个胆量,再去寻找下一个美丽的风景。 也许,人类本身,就是一种固执的生物,固执得守着一片森林,一片盛景,因为在她的记忆里,这片森林,这片盛景,给了她难以忘怀的回忆,而这种回忆,是其他景色,无法给予的。 “容蓟,我……”牢牢握住她的力道陡然一松,他侧过脸,甚至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别担心”,就如一座小山般,轰然倒下。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无数嘈杂的惊呼:“不好了!皇上昏倒了,快传御医!” 第410章 明年,我和你 皇帝在除夕当晚突然昏倒,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太医院最有权威的老太医,原本正在府上,与自己的儿孙们一同庆祝这个一年一度最隆重的节日,谁知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是皇帝昏倒了,至今未醒,老太医连年夜晚都顾不上吃一口,就急匆匆地赶往了皇宫。 满朝文武齐聚在太和殿,焦灼地等待结果。 皇帝的寝宫前,太医们进去一批,又出来一批,个个神情凝重,脸罩乌云。 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宿,皇帝才终于苏醒过来。 老太医抹着脑门上的汗珠,在几个伺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其余几个跟出来的年轻太医,也是一脸疲色。 皇帝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老太医比谁都清楚,皇帝现在的身体状况,在一番心里挣扎后,还是决定,先把真相隐瞒下来。 一旦告诉满朝文武,皇帝五脏衰竭,油尽灯枯,已是回天乏力,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骚动,以致朝堂动乱,他担负不起这个责任,也不敢冒这个险。 可老太医虽然隐瞒了真相,但朝臣们都不是傻瓜,浸淫官场这么多年,哪有他们猜不到的事情。 皇上的身子,怕是支撑不 了多久了。 而皇上膝下无子,谁来继承皇位,这便是一件大事。 之前只是有些小心思的官员们,终于忍不住开始****,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个时候,要赶紧为将来筹谋,一旦站错位置,或是没有及时站对地方,等新帝登基,他们的日子,恐怕很不好过。 先皇膝下的子嗣,已经调离得七七八八,最优秀的几个皇子,也陆续身亡,现在只剩下一睿王,还有一个刚刚过完两岁生日的小皇子。 在朝臣们看来,睿王虽然没有母家的支持,朝中也没有什么靠山,但他毕竟年岁较长,心智成熟,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观点,能独当一面,扶持他上位,可能不太好掌控,最好还是那位年仅两岁的小皇子,比较好掌控。 朝中发生的这些事情,容蓟自然是知道的,他苦心经营多年,朝中势力深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颠覆的,但时间长了,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不会发生意外。 现在有多少人在盼着他死,他猜不出来,不过他却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忠臣,那些看似坚定不催的忠心,都是以权力为信仰,你有权有势,有无懈可击的力量,有人人艳羡的财 富,你才能拥有忠心,而当着这些权势,力量,财富都消失的时候,忠心也会一并跟着消失。 他的父皇,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也做好了被所有人背弃的准备,左右自己孑然一生,无牵无挂,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击败他的东西了。 可那时候的他没有想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如今的他,有了牵挂,有了不舍,有了恐惧,有了担忧,他不知道自己如果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想什么呢?”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屋子里虽然热腾腾的,但他还是觉得很冷,冰寒的手,被另一双温暖的掌心包裹,一阵暖意,顺着手指一直传到心窝里。 一抬头,对上一双曜黑清澈的眸子。 “钰儿,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垂下头,对着他寒凉的手掌轻轻呵气:“不是你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心怀希望么?现在瞧着,似乎已经走投无路,但或许,哪一天就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 虽然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但他还是愿意去相信,她口中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这个冬天,可真漫长啊……”窗外大雪纷飞,久久不停,记忆中,好似从未见到这么大的雪。 “是啊,这个冬天真漫长。”她也跟着感概,不过又道:“但冬天再漫长,也无法阻止春天到来的脚步。” 他的目光穿过窗棂,怀着向往,落在某个未知之地:“真希望,明天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和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安静得坐在这一起,欣赏外面的春景。” “一定会的。”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钰儿,两年前……”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也是一直避免提起的,但现在,他却不想再逃避了:“是我太软弱了,如果那时候我能坚定一些,勇敢一些,也许苏太师,和你两位姐姐,都不会死。” 她替他掖被角的手顿了顿,两人相处的这段时间,他和她都竭力避免提及两年前的事情,不论孰对孰错,那件事,已经在彼此的心头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狰狞伤疤,不去碰它就不会痛,一碰便鲜血淋漓。 而此时此刻,根本不是谈论往事的好时机,但他既然已经提了出来,那就没什么好逃避的了。 “容蓟,我以为自己恨了你两年,可事实上,我不是很 了你两年,而是很了我自己两年。”她替他掖好被角,重新坐回原位,神情是前所有未的平静安宁:“你曾经答应过我,会帮我保住苏家,可最终,你还是食言了。” 她的语声的很平淡,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可他还是难过地别开眼去。 这两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怨恨自己,为什么要食言,为什么要背约,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些,甚至是疯狂一些,他总是想得太多,怕失败了会连累她,怕抛弃一切放弃一切后更没办法帮助她,即便想过,大不了带着她亡命天涯,但那不是他想给她的生活,一个男人,连给自己心爱女人,一个安宁幸福的家都做不到,他还能称之为男人吗? 他张了张嘴,觉得该说些什么,可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是在找借口。 这时,却听她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在想什么,我都明白。” 他豁然转首:“钰儿,我宁愿你恨我。”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些。 她笑了笑,抬手轻抚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傻瓜,我要是恨你,压根就不会回来见你。” 他怔住,心底像有什么热烈的东西,马上就要冲破胸膛,满溢出来。 第411章 你离开吧 正要说什么,寝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远远的,便听见有人在吼叫的声音:“你一个阉人,算什么东西!本官有要事求见皇上,让开!” 魏全的声音,带着几分委曲求全:“大人,不是奴才故意拦着您,皇上近来圣躬违和,您也是知道的,这会儿服了药刚睡下,您一个时辰后再来吧。” “圣躬违和?”男人的语气无比狂妄,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明显的鄙夷:“皇上的病大家心知肚明,魏公公就不要再隐瞒了,本官知道,皇上一旦不在了,魏公公今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不过你也不能因此,就拦着本官面见皇上。” 魏全原本还客客气气,听了这话,也有些恼了:“大人此话何意?皇上只是近来操劳过度,以致气虚体弱,将养些时候,就无大碍了,你这么说,岂非是在诅咒皇上?您想造反不成?” “魏公公,别跟本官来这套,皇上的病,的确是近来才加重的,说来说去,还不都是苏家那个小妖**的好事。你要真是忠心耿耿,就不该站在这里拦着本官,而是冲进去杀了那个姓苏的女人!” “妖女?”寝殿紧闭的门扉被一把推 开。苏墨钰举步而出,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正在跟魏全争吵的男人转过头,看了苏墨钰一眼:“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看来本官猜得没错,皇上的确被你这妖女给蛊惑住了。” “妖女?”苏墨钰还是笑,但眼底却透着冰凉的冷意:“你一口一个妖女,我还想说,整个朝廷,都被你这个奸佞小人,给搅污浊了。” “贱人,你说谁是奸佞小人?我乃堂堂吏部侍郎,皇上亲封的三品大员,你敢……” “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冷不丁响起,被一巴掌打蒙的吏部侍郎捂着**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盯着苏墨钰。 连魏全都被惊呆了,苏墨钰真是胆大包天,连朝廷三品大员都敢打。 不过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大快人心。 “你这贱……” “啪!”又是一巴掌,这下,吏部侍郎左右各一巴掌,倒是对称了。 “反了反了,你连朝廷命官都敢打,皇上呢?本官要见皇上!”什么三品大员,一副市井泼妇的模样,嚷嚷着便要冲进容蓟的寝殿。 苏墨钰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同时屈膝,狠狠在他小腹上用力一顶。 男人痛得弯下身去,苏 墨钰加大手劲,用力掐住他的喉管,“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拧断你的脖子。” “你……你……”吏部侍郎是个身材干瘦的中年男人,双眼浑浊,脸带菜色,一看就是长期纵欲,营养不良,苏墨钰只用一只胳膊,就能将其制服。 魏全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却又爽快解气,恶人自有恶人磨,吏部侍郎对上苏墨钰这个曾无恶不作,横行霸世的苏家三少,算他倒霉。 “不要以为我不敢。”女子眼中有着决绝冷酷的光泽,曜黑的瞳仁,一眼望不到底,乍一看去,像是狼的眼眸,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狠劲儿:“侍郎大人,皇上对你刚才的表现非常不满,原本想要下令将你凌迟处死,但我觉得,侍郎大人是个聪明人,只是没有睡醒,一时糊涂了,才做出这种以下犯上的事情来。皇上毕竟是皇上,执掌万民生死,一言九鼎。龙颜之怒,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您说对么,侍郎大人?” 男人双眼暴突,脸上写满了恐惧,在苏墨钰话音刚落的瞬间,便用力点头。 苏墨钰微微一笑,松开对其的钳制:“皇上这几日操劳过度,所以需要静养 ,侍郎大人若有要事禀报,告诉我也一样,皇上一醒,我自会替大人传达,如果不是什么要事,那不妨过几日再来。” 吏部侍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差一点,他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他以前就听过有关这位苏家四小姐的各种传闻,她的心狠手辣,连很多在官场打拼多年的官员都自愧不如,不知有多少人,都栽在了她的手里,包括那位卧薪尝胆了多年,行事乖张冷酷的贤王殿下,也栽在了她的手里。 这个女人,哪里是妖女,分明就是一只恶鬼,浑身染满了鲜血的恶鬼。 “侍郎大人还有事么?” 男人骇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与苏墨钰拉开距离:“没、没事了,既然皇上已经歇下了,那这事,本官去找吏部尚书商议好了。”说罢,转过身,匆匆而去。 冷哼一声,苏墨钰转身回房前,看了眼一旁满眼震愕的魏全:“魏公公,你记住,你代表的是皇上,只有皇上才有资格对你呼来喝去,任何人,都无权辱骂你轻视你,为了皇上,下回再见到这种人,千万不要客气,拿出点魄力来,有皇上给你撑腰,怕什么?” 魏全呆呆应是: “对对对,小姐说得对。” “别致光顾着点头,一定要实实在在做到。” “小姐放心,咱家以后绝对不会再给皇上丢人。” 苏墨钰这才满意点头,回到寝殿,一抬头,就见容蓟盯着她一个劲傻笑。 “笑什么笑?” “钰儿,你还是没有变。” “你指的是什么?” “运筹帷幄的能力,令对手闻风丧胆的霸气。”他郑重道。 她忍不住大笑:“你这么夸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钰儿。”她一副轻松模样,他眼中的神色,却越发郑重了:“你离开京城吧。” 她脸上的笑猛地僵住:“你说什么?” “离开京城,离开皇宫,不要陪着我在这里等死。” “容蓟!”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她突然有些恼:“让我留下就留下,让我离开就离开,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睁开时,眼中坚决更浓:“钰儿,你其实明白,朝廷的局势已经失控了,我现在活着,尚且还能护着你,如果我死了,谁来保护你?这些大臣,为了邀功,为了千古留名,一个个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我一死,你亦难逃一劫,你难道要让我死不瞑目?” 第412章 嫁给阎烈洲 死不瞑目? 他这是把最后一丝希望也给否定了吗?她想反驳他,可张了张嘴,却发现心中的那些安慰之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自欺欺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容蓟的病已经瞒不住了,不论是吏部侍郎,还是其他官员,现在能做的,无非是勉力支持,可这种步步艰险的坚持,又能维持多久? 她比容蓟更清楚如今朝中的局势,他说的没错,一旦他死了,那些所谓忠君爱国的正义之士,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她甚至能够猜得出,接下来发生的每一件事,容蓟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你说的我都懂。”过了许久,她才哑着声音道:“可事到如今,我又能逃到哪里去?那些个大臣,想要博得新主子欢心,想要青史留名,又怎会因为我离开京城,就放我一马?既然怎样,都逃不掉,我又何必浪费精力。” 他咳了两下,看向她的眼神,有一丝伤怀,和一丝不安:“这些我都已经想到了,我有个主意,能保你一命,希望你可以答应我。” 下意识出口拒绝:“我不答应。” 他笑了一下,她这个反应,早在自己的预料中,好似没有听到她的拒绝,继 续道:“过几天,我就会下旨,封阎烈洲为护国大将军,同时,给你和他赐婚,你们大婚后,立刻离开京城,带兵北上,又阎烈洲护着你,我想,不会有人那么大胆,再敢打你的主意。” 她怔住,什么赐婚?他竟然要把她嫁给阎烈洲? “我不嫁!” “钰儿,这是我唯一能想出的法子,也是最好的法子。” “容蓟,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是啊,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把自己心爱的姑娘,嫁给别的男人。 天知道他多想一辈子陪在她身边,看护她,疼惜她,把她交给任何人,他都不放心。 可事实就是这么残忍,比起自己死后,她无依无靠,他宁愿去相信阎烈洲。 “钰儿,你听我说……” “我不听!”她捂住耳朵,这样的情形实在令人难以面对,她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一辈子都做不好这么准备。 他也知道,让她接受这一切,真的非常艰难,但老天爷,没有给他们更好的选择。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隔着千山万水,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走到彼此的身边。 他不想认命,但也只能妥协。 如今,他已经不再做任何奢望,唯一的心愿,就是她能 幸福安康,长命百岁。 所谓的许愿石,终究也只是一种寄托罢了,他明白,他在许愿石前许下的愿望,此生此世,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钰儿,你不是个喜欢逃避现实的人,你心里很明白,我们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除了嫁给阎烈洲,你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你别说了,让我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岂非太过残忍?”阎烈洲是个好人,但自己对他并未有半点男女之情,嫁给他,不但是对自己的一种残忍,也是对他的残忍。 “钰儿,我们经历的残忍之事还少吗?”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他便好似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停了停,才又继续道:“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好好活下去,留在京城,是最愚蠢的决定。” “你真的要让我走?”她强忍着心中的哀戚,问。 他深吸口气,“是,” “临死前,也不要我陪着你?” “……是。”只一个字,就觉得万箭戳心。 她硬生生将眼中的泪憋回去:“就算我能答应,阎烈洲也不一定同意,我不希望你用皇帝的身份压迫他。” 他默了一阵,道:“这件事,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苦笑一声:“他 爱你,从很早以前,我就知道。” “可我不爱他。”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只是看着她哭,他的心,就疼得难以忍受,想为她拭泪,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钰儿,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千万不要怨恨老天爷,如果能忘了我,就尽量忘了吧,不管是恨,还是爱,全都忘掉,只有忘掉前一个风景,你才能真正喜欢上下一个风景。” “容蓟,人人都说你生性凉薄,阴鸷无情,如今看来,你果真如此,连对自己,都毫不留情。” 他垂下眼睫,遮去眼中那一抹揪心的悲怆:“钰儿,答应我,嫁给阎烈洲,与他一同离开京城。” “我不答应。”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钰儿!” “我不答应!”她猛地站起身,朝寝殿外走去。 “钰儿,钰儿!”他伸手,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抓到,眼看她就要走出寝殿,情急之下,用力挪动身子,想要下榻去追,可双脚才挨到地面,就浑身一软,重重栽倒在地,连带着一旁的小几茶杯,全都撞翻在地,碎裂的瓷片飞溅开来,割伤了他的手臂和手掌。 听到动静,苏墨钰倏地回头,看到他倒在地上,神 色大变。 “你这是干什么呀!”她冲了回来,将他从地上扶起,看到他不停流血的掌心,忍不住低泣出声。 “别哭!”他一点点抬手,要替她擦泪,可忘记自己手上有伤,不小心将血迹蹭到了她的脸上,又慌忙去找帕子。 她握住他的手:“容蓟,你为什么要爱上我?我究竟哪一点值得你爱?” 她眼角的一道血痕,触目惊心,他摇摇头,低声道:“没有为什么,爱就是爱,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唾弃你,你在我心里,也是最美好的。” “傻瓜。”她哽咽着骂了一句。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对她道:“钰儿,就让我自私一回,以往你不论有何心愿,我都尽量满足你,这一次,你能不能满足我一回?求求你,和阎烈洲一起离开京城,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无牵无挂地离开,这是我第一求你,也是最后一次。钰儿,成全我好吗?” 她看着他,感觉心底迸裂出的那股灼灼伤痛,几乎要将她整个撕碎。 在他满是哀求的注视下,她终是艰难得点了点头:“好,我成全你。” 得到她的保证,他心中的紧绷的弦也松了下来,顿觉浑身无力,意识飘忽:“谢谢你,钰儿。” 第413章 对不起 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穿上嫁衣的模样,云鬓如霞,红衣似火,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携手步入喜堂,跪拜天地,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结为连理。 如今,她真的穿上了嫁衣,戴上了凤冠。 然而,要和她一起携手步入喜堂的人,却不是自己心爱的人。 望着镜中那张娇美动人,明媚艳丽的脸庞,她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喜庆,一丝一毫的期待。 忽然想起在云家堡时,云绫出嫁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她,坐在喜房里,看着镜中的那张面孔时,大概也和今日的自己一样吧。 灰败的,死气的,空洞的一张脸孔。 与云绫不同的是,自己如今要嫁的人,是个重情重义的铮铮好汉,做他的妻子,定然一世无忧,幸福安宁。 可是,正因如此,才更加叫人感到绝望。 这是不公平的,不论对自己,还是对他。 阎烈洲这样的男子,老天爷理应给他安排一个温柔贤淑,善良纯洁的好姑娘,而不是自己这种自私自利,心很决绝的女人。 她配不上他,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小姐,吉时已到。”身边响起喜娘的声音,一道红绸落下,遮住了她的视线,眼前所能看到的,只有漫天彻地的猩红。 在喜娘的搀扶下,她弯身坐进花轿。 一路上,敲锣打鼓,好不 热闹。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下,她能感觉到有人朝她伸出手。 试探着抬手,随即,便有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掌,将她牢牢握住。 迈出花轿,耳边不断传来喜娘的声音:“新娘子,小心抬脚,前面就是火盆了。” 在身旁之人的搀扶下,她踏脚跨过火盆。 这时喜娘又道:“新娘子,前面不能走了,让新郎背着你过去。” 手上被不轻不重的捏了下,喜娘的话音刚落,就又想起男子低沉醇厚的声音:“来,我背你。” 从火盆到喜堂,中间铺着长长的红毡,按照习俗,新娘在踏入喜堂前,脚是不能沾地的,否则会有不吉利的事情发生。 她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趴伏在男子宽阔的脊背上。 阎烈洲的脊背很温暖,也很厚实,趴在他的身上,感觉非常安稳。 像是怕摔了她一般,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坚实有力。 从盖头下,她看到地面的红毡上,栩栩如生的绣着一对对大雁。 雁在古人的眼中,象征着坚贞不渝的爱情,因为雁的一生只婚配一次,配偶之后便形影不离,二者中若死去一只,另一只则形只影单终生不再婚配。 多么讽刺,明明不想爱的两个人,却要强行绑在一起。 不知作为坚贞爱情象征的大雁,会不会也有身不由 己的时候。 终于走到喜堂,阎烈洲将她放下,早就等候在此的司仪高声道:“请新娘新郎面对神案,跪拜天地父母。” 苏墨钰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行尸走肉,完全没有灵魂,司仪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周围闹哄哄的,可她的心中,却一片死寂。 “一拜天地——” 在司仪的唱报声中,她缓缓跪下,与阎烈洲一同面朝东方,缓缓叩首。 “二拜高堂——” 鉴于两人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所以只不过是象征性的,对着上首的两个空座位垂首叩拜。 “夫妻对拜——” 阎烈洲转过身,对着面前的女子弓下腰去,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有任何动静。 司仪见状,以为她没听见,又喊了一声:“夫妻对拜——” 她还是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喜娘急了,踏前一步,凑到她跟前小声提醒:“新娘子,别发呆了,赶紧着,夫妻对拜后,就礼成了。” 苏墨钰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喜娘急得抓耳挠腮,正要再出声提醒时,一动不动的苏墨钰,突然扬手,扯下了头上的喜帕。 “对不起。”不同于迎亲前,镜子中空落呆滞的眼神,此刻的她,眼底写满了坚决,写满了耀目的光华,似烈阳之下的冬雪,晶莹耀目,令人不敢逼视:“我终 究还是做不出违心的事情,这个堂我拜不了,也不能拜。”她深深看着阎烈洲,即便他眼底写满了痛苦与哀伤,也绝不因心软而改变心意:“阎烈洲,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无可取代的知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为了这份情谊,我可以为你两肋插刀,可以为你出生入死,但我不能嫁给你为妻。因为我不爱你,就算嫁给你,我也无法把你当成我的夫君来看待,如果我今日真的和你拜了堂,成了亲,那我就是个骗子,一个连自己好友都欺骗的大骗子!我不能骗你,更不能骗我自己,对不起了,阎烈洲,今日这场婚宴作废,希望终有一日,你能找到一个你爱她,她也爱你的女子,和她一起携手走上喜堂,跪拜天地,喜结连理。” 说完,将手中喜帕丢给一旁的喜娘,提着裙摆,在众人愕然的眼神中,飞奔出了将军府。 喜娘一脸呆滞,捧着喜帕,完全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倒是阎烈洲,轻声对她道:“散了吧,让今日来的宾客都回去。” 喜娘举着喜帕,结结巴巴:“那、那这……” 阎烈洲伸手,拿过喜帕,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五彩鸳鸯。 也许这就是天意,天意注定了,此生此世,她永远不属于自己。 前一刻,他还在怀疑,这究竟 是不是梦。 他的身边站着她,站着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 她穿着艳丽的嫁人,和自己一同,站在天地神案前,许下终身的誓言。 他知道这不是梦,但又担心这是一场梦,一场看似幸福,实则虚幻的美梦。 果然,这个美丽的梦,终究还是消散了。 她不属于他,无论从前,还是将来。 永远,都不属于。 …… 下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 天清气朗,月色明净。 好似连老天爷,都在眷顾那对神仙眷侣。 终究,她还是离自己而去了。 终究,她还是成了别人的妻。 站在窗前,一身明黄的男子,显得是那么衰败颓唐,连衣袍上的飞龙,都好似萎蔫不振。 他惨然一笑,这个时候,两人应该已经入洞房了吧。 容蓟啊容蓟,明明是你自己,为两人牵起的姻缘,此刻为何又如此痛彻心扉。 想到她穿上嫁衣的模样,心中骤然一痛,喉中涌上腥甜的气息,却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只要她今后过得幸福安稳,一切都没关系。 艰难地抚着墙壁,正欲走回龙榻,寝殿外突然想起魏全诧异的声音:“苏小姐?您怎么会在这?” 他怔了怔,猛地回身,寝殿的门扉突然被打开,红衣似火的女子,就那样身姿笔直地站在门前。 第414章 不再妥协 “钰儿?”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亦或者是,自己又自欺欺人的出现了幻觉。 苏墨钰大步走进寝殿,一直走到他面前,蹙着眉,目光掠过他袖口的血迹,最后定格在他的双眼上。 “容蓟,我想通了。” “你……想通什么?” “想通了我想要什么。” 他强自抑制着内心的激荡,静声道:“你想要什么?” “你。” 他垂在袖中的手,不自禁地握了起来,紧张地连声音都在发颤:“你说什么?” 她又朝前迈了一小步,踮起脚,抬手捧住他的脸:“还记得那个神棍说的话吗?命运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命运已经从我这里夺走了太多的东西,让我颠沛流离,让我痛不欲生,每一次,我都妥协了,但这一次,我打算与它对着干,我不会再让它得逞,不会再让它,从我身边夺走任何东西,任何人。” 他颤抖着唇,心中的欢喜,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钰儿,我……我没想到……会等到你对我说这些……” “阿蓟,不要让我离开了,两年前,我们都犯过错,虽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我们没有几次犯错的 机会。真正的遗憾,是不能被弥补的,这一次我离开了你,我们终究,都会后悔。”她轻轻在他唇上印了一吻,然后将他拥住:“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你还能活多久,我都会陪着你,我也答应你,你死后,我会尽量活下去,活得风生水起,活得快活无忧,因为只有我活着,才能记住你!” 她说的对,这个世界是残酷的,真正的遗憾,永远都不能被弥补。 两年前他退缩了,两年后,他又退缩了。 只有她,一直都勇往无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要什么。 比起她来,自己的确太软弱了。 “钰儿,你总说宿命不可信,但我却深信不疑。” 她在他耳边道:“为什么?” “宿命让我遇见你,让我爱上你,让我带着对你的思念死去,这些都是宿命,对我的惩罚,也是馈赠。” 她轻轻推开他,看着夜色下,他越发幽深多情的眸子:“什么狗屁宿命,你信,我却不信。” “钰儿,你又爆粗口了。”他忽而笑了起来,这才是他记忆中的钰儿。 “阿蓟,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赌一把?” “赌什么?” “赌我们的未来。” 他垂下眼睫,他原本就 不是个赌徒,尤其不擅长这种豪赌。可她眼里的光泽,是那么灼热,那么明亮,那么令人安心。 从小到大,他无数次的彷徨,无数次的害怕,无数次的失望,但和她在一起,那些感觉通通不会有。 这世上没有破镜重圆,却有失而复得,他是幸运的,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幸运。 心里怀着欢喜,怀着温暖,也怀着希望,再艰难的路,也仿佛有了依靠。 复又抬眸,对上她坚定不移的目光:“好,我跟你一起赌。” …… 太和殿上站满了人。 这个庄严又肃穆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自己能有资格,站在此处。 而站在此处的人,又开始幻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往前沾一点,直到站在最前排的位置。 不过,胆子再大的人,也从来不敢想象,自己什么时候,能坐到正大光明牌匾下,那把金光闪闪的龙椅上。 他们至多会想象一下,自己能把谁推上那个位置,谁能给自己无上的荣耀,以及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大家都散了吧,今天皇上是不会来了。” 不同于平常的严肃,今日的太和殿,显得有些闹哄哄的。 站在中间位置的某个 大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闲闲说道。 站在他旁边的某个人接口道:“魏公公不是说了么,今天的朝会照常举行,薛大人提出这样的建议,难道是质疑皇上不成?” “李大人,其实你心里和我想的一样,只不过不敢说出口罢了。皇上已经病入膏肓,就连被誉为国手圣医的陈老太医都束手无策,这天恐怕马上就要换了。” 此话一出,又有人跟腔道:“说的是呢,我们这些老家伙,恐怕马上也要告老还乡了。” “何大人也太悲观了吧,您可是两朝元老,就算新帝登基,您也不会受到牵连的。” “唉,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用我说,你们应该也都明白。”年逾七旬的老者,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沉沉叹气。 另一个年轻官员道:“就算皇上依旧身体康健,您年纪这么大,也该回去享享清福了。” “你们都说皇上生了重病,有证据么?”某些忠心的官员听不下去了,出言反驳。 最先提出散朝的大臣道:“这还需要证据么?这么多天,皇上一直闭门不见,就算偶有召见臣子,也尽是一些心腹,这难道还不够说明吗?” “无论如何,我们应该让皇上 给个说法,国不可一日无君,朝政大事,总该有人来出面主持。”此刻说话的,是吏部侍郎,前几日在苏墨钰哪里吃了亏,他一直都耿耿于怀,连带着,对容蓟也心生怨恨,巴不得朝局大乱,刻意火上浇油。 “说的没错,应该有人出面主持大局!” “丞相德高望重,我认为最合适。” “徐太傅一向为官清廉,忠君不二,徐太傅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与其挑选主持大局之人,还不如皇上禅位,睿王年轻有为,定然可以担此大任。” “我认为……” 朝堂上乱成一锅粥,又提议选举以为官员主持大局的,也有提议皇帝禅位,另立新君的,偌大的太和殿,哪里还有半点的庄严肃穆,简直跟菜市场没什么两样。 “大家不用不再争了。”就在局面变得越来越不可控制时,一道人影,出现在太和殿门前。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适才出言之人,竟是换上了一身男装的苏墨钰。 身着绛紫蜀锦长袍,腰系同色蟠离纹角带。长发高束的女子,就那样站在门前,逆光而立的她,身姿颀长,有种令人折服的凛然之气,如高高在上的骄阳,明媚热烈,骄傲矜贵。 第415章 辅政大臣 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朝中自古便有规矩,女子性阴,地位卑贱,向来都是严令禁止踏入前朝的,更别说这代表着庄严和肃穆的太和殿。 有人当即露出鄙夷,出言责骂道:“你是什么人,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这些个禁军,真是越来越没用了,连个女人都拦不住。” “不要以为穿上男装,你就是男人了,贱人还不退下?” 苏墨钰的目光,在诸人面上扫视一圈,随后抬步,跨过太和殿前的门槛,在万众瞩目下,一步步朝着最上首的御阶走去。 “你做什么?”有人发现她的意图,大声呵斥。 她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一步步迈上御阶,一直走到龙椅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有件事,我要告诉诸位,大家听好了。”她语声洪亮,响彻了太和殿的每一个角落,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皇上已下旨命我为辅政大臣,在他养病期间,暂时担任监国之职,从现在开始,诸位大人,一切都需听我命令,若有违抗,等同欺君。” 话音刚落,整个太和殿便炸开了锅,让一个女人做辅政大 臣,开什么玩笑? “苏墨钰,休要仗着你父亲的名号为所欲为!” 第一个出声反对的,是吏部侍郎。 “我父亲?你说的可是苏太师?”她轻轻笑了笑,目光淡淡瞥向吏部侍郎:“你也太小看我了,家父生前,虽担任太师一职,但我也曾得先帝赏识,居兵部尚书之位,官拜二品,你算什么?不是靠着丞相的关系,恐怕再过几十年,等你七老八十,也未必能有今日的成就。” 吏部侍郎和丞相的关系,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会儿被苏墨钰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捅了出来,丞相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苏小姐切莫血口喷人。” “丞相大人放心,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口出妄言,你若想要证据,我现在就能给你拿出来。”见丞相脸色一白,她又笑着道:“当然,今天的主要任务,并不是申讨丞相大人,而是要清理掉朝中一些为非作歹的蛀虫。” “苏小姐,这种事情,可不是你应该做的。” “丞相大人忘了吗?我刚才清清楚楚告诉大家,皇上亲自下旨,命我为辅政大臣,你若不信,这是圣旨。”苏 墨钰转身,将一直拿在手中的明黄卷轴,交给一旁的魏全:“麻烦魏公公,把圣旨拿给诸位大人看一下。” 魏全如今身为大总管,统领着整个后宫大大小小所有宫女太监,一些官员见了他都要毕恭毕敬,能对他颐指气使的,只有皇帝。 苏墨钰现在,完全就是在用一种上位者的口气,在跟他说话,这要是放在以往,他肯定不服气,但见识到她与众朝臣凛然对峙的样子,心中多了几分崇拜,也就不在乎她的口气是凌厉还是温和了。 接过圣旨,魏全走下御阶,将圣旨展开,高举着,在每位大臣面前走了一遍。 圣旨是真的圣旨,上面还盖有皇帝的玺印,就算想怀疑也没得怀疑。 但偏偏有人想要找事,高喊一句:“不对,这圣旨是假的!” 苏墨钰循声望去,质疑圣旨真实性的人,原来是个站在最后排,勉强有资格,进入太和殿得见天颜的某个从五品官员。 她冷笑一声,不屑嗤道:“你是什么时候,才被提携为从五品里正的?一个刚踏进太和殿没多久的芝麻小官,你可有见过真正的圣旨?可知道圣旨的格式,圣旨 的内容,卷轴的用料,玉玺印章的位置?” 那官员被问的哑口无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墨钰温和的语声突然凌厉起来:“我再问一遍,可还有人质疑这份圣旨的真实性?” 众人窃窃私语,倒真是没有人,再出言质疑圣旨的真假。 “就算圣旨是真的,以苏小姐的身份,也不足以统领百官。”丞相如一颗钉子,扎在了太和殿的最前面,毕竟身份地位放在那里,他的话,可不像五品小官那样没有分量。 苏墨钰负手而立,面对丞相的咄咄逼人,她的态度,更为强势:“我的身份怎么了?我家世清白,为人磊落,从未做过任何对国家,对朝廷不利之事,怎么到了丞相口中,就见不得人了呢?” 她分明是在强词夺理,两年前,丞相就见识过她的厉害,不得不越加小心应付:“小姐的确家世清白,德行端正,但祖上有规矩,女子不得干政,这一点,小姐应该明白。” “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能改。”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我也没说不要规矩,只不过,略微改动一下,无伤大雅。” “小姐这是……” “丞相大人,我觉得我有必要再强调一下,我乃皇上亲自认命的辅政大臣,不是什么小姐,还望大人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再口误了。” 丞相气得脸色铁青,没想到自己为官数十载,如今竟屈居于一介女流之下,还被对方如此轻视,当即怒道:“你这女人,简直无法无天,朝堂不是后宫,也不是你的闺房,你若是识相,就立刻从这里滚出去,回家绣你的花去!” 丞相把自己的怒火发了出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可苏墨钰却无动于衷,不但脸上没有半点怒容,连眼底,都如古井般平静无波。 朝堂上莫名安静了下来,苏墨钰笑了笑,转过身,直接在龙椅上坐了下来,一手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满眼皆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再给丞相一个机会,跪下来,向我认错,若不愿意,便等同欺君犯上,我只好代表皇上,给予你应有的惩罚。” 丞相嘲弄道:“混账!本相官拜一品,是皇上亲封的丞相,你这妖女,凭什么敢惩罚本相?” 苏墨钰定定看了他一阵,扬声道:“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罪臣,给我押入天牢。” 第416章 雷霆镇压 把丞相押入天牢? 原本很可笑的一句话,不知为何,从苏墨钰口中说出,却带着令人毋庸置疑的强硬,朝臣们纷纷面露惊恐,朝上首的女子看去。 因为离得远,看得不是很清晰,但还是能清楚感觉到,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凌厉嚣狂。 守在殿外的侍卫闻声而入,一左一右架起丞相,便将他往外拖去。 丞相难以置信,高喝道:“放开本相!你们想造反不成!放开我,我是丞相,我是丞相!你们敢这样对待本相,本相定然不会轻饶!” 没人理会他的呼喝,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丞相,如一条丧家之犬,被侍卫拖了出去。 “苏小姐,丞相固然有错,但是……”有人看不过去,站出来说道。 苏墨钰一个眼风扫过去,那人冷不丁颤了颤,连忙改了口:“苏……苏大人,丞相身份不俗,乃圣上亲封的百官之首,如此草率定罪,恐怕不妥,还望您三思。” 苏墨钰冷冷道:“百官之首?皇上近来操劳过度,落下病根,原想朝中有丞相坐镇,自可高枕无忧,安心养病,可事实上呢?刚才是谁说,朝廷要换君主了?” 在她目光的扫视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垂 下了脑袋。 “还有谁,提议让皇上禅位?” 众臣脑袋低的更低。 苏墨钰笑了笑,微微侧首,对龙座旁的魏全道:“魏公公,之前所发生之事,你看得最清楚,哪些人出言不逊,你全部挑出来,刑部大牢最近空得很,可以腾出足够的牢房,给诸位大人。” 此话一出,众臣开始惶恐起来,有人忍不住,想拼一把:“皇上都是被你这个妖女害的!你现在跑来装什么好人!” 有一个站出来,就有第二个:“没错!我们要见皇上,什么辅政大臣,我们才不会给一个女人下跪!” “皇上在养病,没空见你们,既然皇上信任我,命我为辅政大臣,那我就有这个责任和义务,来统领你们。”她语气淡然却坚定。 “哼,就算皇上龙体不适,不能面见我们,也不至于到了女主当国的地步!”有人愤然甩袖,直接转身,大步走出太和殿。 可一只脚还没跨出门槛,就被守在门口的卫兵拦住。 面对手持刀戟,表情冷酷的侍卫,那人心生恐惧,又退了回来。 苏墨钰坐直了身子,目光如一道利剑,射向御阶之下:“我已经给了你们选择的机会,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偏 要自寻死路。既然你们选择了背弃忠诚,那我也不必手下留情。” 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数名身着铠甲,手持利刃的侍卫冲了进来,将那些不肯臣服,出言不逊之人全部抓了起来。 众臣这才恍然,怪不得早晨上朝时,太和殿周围的护卫数量,比平时多了好几倍,原来苏墨钰早有准备,恐怕此时,不但太和殿,整个前朝包括后宫,全部都已经安插了人手,甚至连每个朝臣的府邸,都有人在暗中监视。 好个雷厉风行的手段,好个阴险卑鄙的设计,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掉入了苏墨钰挖好的陷阱里。 从龙椅上站起身,她将目光落在那几个被押解的官员身上,冷然道:“你们的身份,你们的地位,包括你们如今享受到的荣华富贵,全都是皇上给的,可你们不但不知感恩,反而以怨报德,趁着皇上养病期间,挑起争端,四处闹事,让朝廷陷入混乱的恐慌之中,让整个国家处于动荡的飘摇之下!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白眼狼,根本不配在朝廷为官!皇上不是心狠凉薄之人,我也不是绝情残忍的刽子手,虽然你们犯下了天理不容的滔天大罪,但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便替皇上饶了你们一命,全部革职,发配到流放之地好了。” 一听流放,几人顿时急了,痛哭流涕地跪下求饶。 苏墨钰压根不予理会,挥挥手,让侍卫将众人带下去。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们咄咄逼人的时候,可有想过给他人留一条活路? 这种人,死不足惜。 若非担心罚的太狠,会遭到满朝文武的抵制,弄巧成拙,她一定会直接下令,将那几人投入死牢,全部凌迟处死。 直到此刻,大殿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诸人皆是噤若寒蝉,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 见时机到了,苏墨钰这才郑重宣告:“我不是来领导你们的,我也没有这个资格来领导你们,只有真龙天子,才有这个资格,这个能力。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们更加团结一致,皇上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忠贞不二的臣下,也绝不会轻饶任何一个企图颠覆朝廷,破坏国家稳定的奸佞之徒。从现在开始,我会暂时代替皇上治理政务,任何人都不得违抗,直到皇上病愈。还有,皇上近来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好,在治理国家上,他有多卖力,大家应该都有目共睹,即便是真龙天子,也和我们一样 ,是血肉筑成的身躯,也会生病,也会劳累,就如你们看到的,皇上的确病得不轻,但并非不治之症,只要细心调理,安心将养,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健康。再让我听到,皇上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的谣言,不管是谁,一律杀无赦。” 片刻的沉默后,众人纷纷跪下叩首:“微臣遵旨,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站在高高在上的御阶前,苏墨钰冷眼俯瞰阶下三叩九拜的朝臣。 多年前的某个幻境突然出现在眼前,那时候的她,也和这些大臣一样,恭谨谦卑的站在阶下,遥望上首的九五之尊。 从未想过,当初一闪而逝的无心念头,终有一日,会成为现实。 权利有的时候,真的会令人迷醉沉沦。 她利用的,无非也是人类内心当中的劣根性罢了。 妄念和恐惧,往往是相依相存的。 有野心,就会有退缩,有退缩,就会有野心。 “苏小……苏大人,您今天真神气,这些个朝臣,早就该治治了。” 下朝后,魏全跟在她身边,一脸崇拜地赞叹着。 她猛地停下脚步,看着魏全道:“从今天开始,还请魏公公寸步不离地守在皇上身边,若有异动,立刻差人禀报我。” 第417章 带皇上离开 望着摞了满桌的奏章,苏墨钰愁闷地捏了捏眉心,她根本就不擅长处理政务,看到这些写满了晦涩复杂字眼的奏本,简直比让她看数理化课本还要痛苦。 由此也可以想象的到,之前容蓟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揉着太阳穴,闭上眼小憩了一阵,才睁开眼,又从桌面上取过一本奏折,摊了开来。 这是一本由阳陵太守送来的简奏,内容大致是说,最近阳陵周边突然来了很多胡人,虽然地处边境,阳陵郡时常会有胡人出没,但像这么大规模的,还是头一次,阳陵太守不是该如何应对,这才上奏朝廷,请求朝廷给予指示。 胡人? 胡人去阳陵做什么? 如果放在以往,她到不败担心,但此时此刻,她却有种非常不安的预感。 阳陵临近鹿云关,那里曾经失守过一次,后来被阎烈洲夺回,契丹人被迫后退,可任谁都明白,不论是契丹,还是其他外族,对侵占大晋的土地,一直抱有野心。 难道会是耶律祁? 这家伙明明说过,不想再随意挑起战争,对两国国民都没有好处,总该不会是骗自己的吧? 在她的印象中,耶律祁虽然为人嚣狂,还有 些油盐不进,却是个顶天立地,一诺千金的男子汉,值得人尊敬,从来不会玩面前一套,背后一套的虚招,可如果不是他带头挑起争端,其他外族应当没有这个胆量,毕竟中原以外,只有契丹最为强大,其余的胡人部族,都以契丹马首是瞻,契丹不出头,其他人也不敢贸然出头。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苏大人,您找我吗?” 她抬头看了眼,是柳絮。 “进来吧。”合上手中的奏章,将其单独放置在一旁。 柳絮走到近前,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苏大人召我前来,所谓何事?” 朝堂上的事情她都听说了,皇上的事情,她也听说了。 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感觉,既欢喜又忧伤。 欢喜的是,皇上终于得偿所愿,可以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忧伤的是,苏墨钰回来了,自己这个连替身都算不上的下属,也该功成身退,留在皇上身边,只会碍他的眼。 “柳絮,你是皇上的贴身护卫,为什么这段时日,总是看不到你?”苏墨钰正襟危坐,看着正垂首不语的柳絮。 柳絮仍是低着头:“属下……属下觉得没有必要。” 苏墨钰 轻轻叹了一声,“柳絮,在你心里,你究竟把皇上当成什么?” “我……”柳絮抬头,又飞快垂下,“我的恩人。” “既然是你的恩人,你为什么要躲着他,不,准确说,是躲着我。” “我……没有。” 即便这样,也还是坚持否认么?“柳絮,你应该明白,就算没有我,你在皇上的眼里,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属。” 柳絮闭了闭眼,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被这样赤裸裸地说出来,简直叫人难堪至极。 “我从来没有想过,能从皇上那里得到什么,我只是想陪着他而已!”忍不住抬头,急促说道。 苏墨钰看着她,缓而慢地点点头:“柳絮,我想告诉你,我从未怪过你什么,相反,我还要感谢你,正因如此,我才希望你能看清现实,不要沉迷在自欺欺人的幻想中无法自拔。” “苏大人放心,我是喜欢皇上,但我会把这份爱意藏在心里,不会让皇上为难,也不会让你为难。” “柳絮,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怕你从我身边将他夺走,也不怕你会对我们的感情造成困扰,我是真心希望,你能从这种爱而不得的痛苦中解 脱出来。” 解脱?哪有这么容易。 以前不懂,现在才明白,心一旦给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苏大人。”柳絮扑通一声跪下:“您让我走吧,远远离开京城,离开您和皇上,我答应您,永远都不会回来。” 苏墨钰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爱情这种东西,既甜蜜又可怕,简直和毒瘾一样,一旦沉沦很难自拔。 她明白柳絮的心情,也懂得她内心中的煎熬,更明白深爱一个人时不顾一切的坚决与疯狂,但明白归明白,她不可能和柳絮共同分享一个男人的爱,想来容蓟也绝对不会愿意。 “柳絮。”她顿了顿,艰涩地斟酌着语句,却发现怎么说都不合适,干脆道:“罢了,有些事情,除了当事人自己想通以外,别人是规劝不了的。我几天召你前来,并非为了和你探讨该不该离开京城,该不该放下对皇上的爱慕,我有一个请求,也是要求,需要你答应。” 柳絮缓缓抬首:“您要我做什么?” “带皇上离开。” “什么?” 相比于柳絮的惊讶,苏墨钰却平静淡漠:“如今形势严峻,我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想让 皇上先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但他一个人走我不放心,而其他人我又不信任,唯一能让我放心又信任的,便只有你了。” “可是……”柳絮犹豫:“皇上他不会愿意的。” “他会的。”苏墨钰斩钉截铁:“你只要答应我即可。” “那您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苏墨钰笑了起来:“我有什么问题,在京城,我有铁浮屠的支持,还有皇家暗卫的保护,阎家的兵力,也为我所用,朝中虽然大部分人都反对我,但有句话叫做,权力就是力量,他们不能拿我如何。反倒是皇上,最有可能受到胁迫和威压,他身子不好,我担心朝中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会影响他的病情,所以我打算,让他先去京郊外的别宫住段时间,等朝局稳定后,再回来。” 柳絮沉默片刻,用力点头:“好,我答应。你大可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皇上,以我的性命保证。” 她知道柳絮会同意的,也知道柳絮是唯一一个不带任何功利心,愿意全心全意保护容蓟的人。 瞧,到现在,她仍是在竭尽所能地利用人心。 笑了笑,起身走到案桌前,将柳絮扶起:“我相信你。” 第418章 只要是你,就不勉强 “让我去别宫?我不去。” 不出所料,当她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后,某人果然拒绝。 苏墨钰削好的苹果递给容蓟:“为什么不去?你先给我一个理由。”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他接过苹果,又从她手中拿过小刀,将苹果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她,一半自己吃。 苏墨钰从他手里接过那半个苹果,咬了一口:“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但你告诉我,如果我遇上麻烦,你打算怎么帮我?” 他迟疑了一下,不确定道:“亲自出面,以皇帝的身份,给你撑腰。” 她哈了一声:“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你暂时离开皇宫的。” “为何?” “你是皇帝,有些事情,我可以放手去做,你却不行,你一旦出面,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这样的话,我做起事来,就会畏手畏脚,瞻前顾后。” 他默了默,明白她说的很在理。 苏墨钰继续道:“你是大晋朝权势最大 ,身份最尊贵的人,但也是最容易受人胁迫,受人掣肘的人,你不在京城,很多事情,我做起来就方便许多,这段时间是关键时期,熬过去就好了。”她握了握他的手:“相信我,我一定还你一个太平盛世。” “钰儿,你知道,我不是不相信你。” “那不就行了?”她接口道:“不是说好了,要跟我一起赌么?阿蓟,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和我今天还能坐在一起,正是靠着对彼此的信任,若是没有这份信任,你我早就天各一方了。” 他反手握住她,将她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闭上眼沉默了许久,才睁开眼,下定决心道:“好,我配合你。” “对嘛,这才乖。”她展颜一笑,像哄孩子一样,在他脸上摸了把,从桌上端过银耳燕窝羹,舀起一勺:“为了奖励你,今天我亲自喂你。” 他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她的服侍,咽下清甜的汤羹,促狭道:“还奖励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他拍拍床榻,意义很明显。 她半垂下眼,目光从他按在被褥上的手掠过,抿着唇,笑了笑:“好,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就答应你。” 最后一勺燕窝羹喂完,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她不解:“做什么?” 他顺势朝前一扑,将她扑倒在榻上,对着那两片朝思暮想的唇瓣吻上去。 “钰儿?” 她闭着眼,软声道:“没事的。” 他深吸口气,也伸出手,颤抖着,一点点探向她的衣襟。 一室旖旎,春色无边。 …… 距离容蓟离开皇宫,已经过去七天。 据暗卫回报,禁军左巡使柴昊,这几天一直不太安稳,多次企图说服右巡使将东西两边的禁军合二为一,美其名曰加强防备,保护皇上,甚至与朝中某些官员私下里秘密会面,谈论所谓讨伐逆贼的策略。 这个柴昊,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不知这会儿,胆子怎 么突然大了起来,恐怕是朝中某个地位不小的官员,许了他某些好处吧。 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她看来,是必有莽夫。 柴昊在打什么主意她并非不知,现在派出刺客将他秘密解决,也不是不可以,但直接杀了他,不但便宜了他,且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支走容蓟,就是为了等待恶狼出击的那一刻。 “少主。”正在查看一品居近来的入账情况,突然有人在门外急声道:“孩子找到了。” 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抱进来。” 画着浓妆,一脸严肃的天罡,手里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走了进来,苏墨钰从她手中接过小娃娃,放在自己腿上:“这孩子真是可爱,你瞧着,是像若白多一些,还是雪樱多一些?” 天罡摇头:“看不出来。” 苏墨钰轻轻捏了捏娃娃的鼻子:“我觉得,还是像雪樱多些。” 天罡又仔细瞧了 瞧,还是瞧不出这孩子像谁。 娃娃还小,五官都没长开,哪里能看出长相了。 苏墨钰抱着娃娃逗了一阵,越看越喜欢,不知是不是突然母爱泛滥了,竟然不想把娃娃还给他的父母。 “娘……娘娘……爹……呜哇呜哇……”小娃娃伸着两条短短的手臂,一边在半空中挥舞着,一边口齿不清地在嘟囔着什么。 小娃娃只有一岁左右,还不太会说话,不过已经会叫爹娘了。 看到他这么兴奋的样子,苏墨钰顺势朝着他挥舞手臂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门口站着一脸惨白的雪樱。 她轻声道:“站在门外做什么?还不进来。” 雪樱咬了咬唇,才在若白的搀扶下,缓步走进了房间。 看着她怀中的孩子,雪樱喜极而泣,刚要伸手去抱,却突然跪倒在她脚边,怆然大哭道:“小公子,对不起,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也辜负了你的期望,我真是该死,真是该死!” 第419章 最后一次的原谅 见状,若白也缓缓跪下,却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 苏墨钰脸上没什么表情,若无其事地又逗了一阵怀里的孩子,才看着两人道:“我不怪你们,换了是我,也一样会那么做,毕竟,贤王掳走的,是你们的亲骨肉。”看着怀中的小娃娃,小娃娃也用认真好奇的眼神,在打量她,她微微一笑,道:“孩子很可爱,你们应该早点去救他,好在绑架他的那些人,还不算灭绝人性,否则,你们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雪樱整个人匍匐在地,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小公子,是我太自私了,都是我的错,你对我那么好,那么信任,在我重伤期间,四处寻找大夫,无微不至地在照顾我,可我……我不但背叛你,还差点害死你!”她抬起头来,死死抓着苏墨钰的衣摆,“小公子,我已经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了,你杀了我吧!我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以弥补我的错过!” 她哭得撕心裂肺,原本乖巧坐在苏墨钰怀里的娃娃,也开始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苏墨钰只觉得自己的脑仁,都要被这两人给哭晕了,“别哭了。”她看着雪樱道:“杀了你,那些村 民就能活过来,被烧毁的精鹿目就能重新长出来,不该发生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雪樱怔怔看着她,哭得哽咽。 “孩子还小,我不想让他成为没有母亲的孤儿。”她伸手,替哭得伤心的小娃娃擦掉眼泪:“雪樱,若白,这一次的事情,我知道你们也很痛苦,所以我原谅你们。”在若白难以置信地朝她看过来时,她又补充道:“但这是最后一次。”她将怀中哭个不停地孩子递给若白:“若白,你应该最明白,我这个人最痛恨的,就是背叛,但我愿意为了你们破例一次。可伤害已经造成,我就算原谅了你们,今后也无法再用一颗平常心来对待你们,所以,我命令你们带着孩子,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从今往后,但愿我们永远不复相见。” “小公子……”若白抱着孩子,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般,颓然垂下了头。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二人:“还不赶紧走?我虽原谅你们,不代表我不痛恨你们,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并不是无休无止,我们之间,缘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小公子……”雪樱膝行了两步,想要抓住苏墨钰的衣角, 天罡在两人身后道:“赶紧走吧,少主的耐心是有限的,事已至此,你们还有什么好强求的?” 若白对着苏墨钰的背影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将雪樱从地上扶起:“此生是我夫妻亏欠您,但愿来生,我们能有机会偿还,小公子,天涯路远,从此后,望你珍重。” 听着二人离去的脚步声,她举目遥望远处一片漆黑的浓云。 似乎,马上又要下雪了。 是啊,人与人的缘分,真的很浅薄,记忆中的那些美好的之事,依旧那么鲜明,好似昨日才发生的一般。 她,容朝,若白,还有雪樱。 如今回想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世间最完满的美梦。 可既然是梦,那便终有一日会醒来。 他们四个,最后,只剩下自己了。 “宫里有消息吗?” 站在门口的天罡回道:“暂时还没有。” “传我的命令,所有人,不管在执行任何任务,都必须在今晚之前进宫,做好埋伏。” “是,属下这就去传令。” 苏墨钰望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心想,柴昊憋了这么久,也应该要憋不出了。 回到宫中,果然见禁军的人数,比平时多了好几倍,有些从来没有安排侍卫驻 守的地方,也莫名被安插了人。 由此看来,柴昊八成不是一个人在行动。 此刻的清平安稳,只是表面的假象而已,上次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不少官员,竟然效果甚微,在这样的情势下,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皇帝和朝廷的主意。 幸好有柴昊出头,否则她还真不知,还去哪找这些叛徒。 黑夜之下的皇宫,总给人一种幽诡阴翳的感觉,燃在宫道两旁的灯火,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团骇人的鬼火。 苏墨钰望着桌面上堆积成山的奏章,终于耐心尽失,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让携着幽冷的寒风,吹拂进来。 雪已经停了,窗外一片银装素裹,月色如霜,青白的月光与纯净的白雪相映衬,整个天地,都显得一片透亮。 她转过身,正欲伸手去端桌上的茶蛊,悠长的夜色中,蓦地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一动不动。 这时,一道人影自房顶落下:“少主,来了!” 来了! 果然来了! 她收回手,大步走到门前,遥望远处的一片的透亮火光。 “柴昊带了多少人。” “大概两三百。” 苏墨钰冷笑:“他还真看得起 我。” “禁军右巡使呢?” “似乎是病了,卧床不起。” 她冷笑加深:“胆小如鼠,既不敢跟着柴昊赌一把,也不敢做一回忠勇之臣,与柴昊抗衡,邀功行赏。” “少主,接下来该怎么办?” “皇家暗卫一共有多少人?” “不到三十人。” “够了。”她反正走回到桌案旁:“区区两三百的禁军而已。” “少主,可要让铁浮屠出面?” 她想了想,道,“不用。” 话音刚落,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便已近在耳边。 房外,无数支火把,几乎照亮漆黑的天幕。 苏墨钰端坐在案桌后,随后拿着一本奏折,闲闲浏览。 一身铠甲的柴昊大步而入,手中长刀直指案桌后的苏墨钰:“妖女,皇上何在?” 苏墨钰没有理会他,直到把手中奏章浏览完毕,这才抬起头:“柴巡使,这里是皇上的寝宫,你带着禁军闯入,意欲为何?” “自然是替天行道,杀了你这妖女!” 她放下奏章,冷然一笑:“通常,起兵造反的奸佞之臣,都会以替天行道,做为掩盖自己谋逆之举的借口。”她脸上笑意陡然收敛,眸光也倏然凌厉:“大胆柴昊!你想造反不成?” 第420章 见阎王还差不多 柴昊行武出身,比一般的文人,胆量要大上许多,自然不会害怕苏墨钰。 “妖女!你死到临头了,还敢口出狂言!”他朝前迈了几步,和苏墨钰之间,只隔着一张案桌:“让皇上出来!” “让皇上出来?柴昊,你口气不小!” 柴昊刷的将手中长刀,指向对面的苏墨钰:“妖女,你蛊惑皇上,把持朝政,难道是想学陈氏女,趁机谋取皇位,篡夺江山么?” 苏墨钰面对近在咫尺的锋利长刀,面色如常:“我乃皇上亲自认命的辅政大臣,可不是陈氏女那种后宫妇人。” “有区别么?”柴昊目中杀意涌动:“圣旨虽然是真的,但谁能保证,不是你逼迫皇上下的旨?其他人怕你,我柴昊可不怕,为了皇上,为了朝廷,为了天下百姓,我柴昊今天,便要亲自手刃你这祸国妖女,清君之侧,还朝廷,还天下一个清明盛世!” 苏墨钰抬手,轻轻鼓掌:“说得好,是该还天下一个清明盛世。”在柴昊越发浓重的杀意下,苏墨钰却神色悠闲,语声平静:“柴昊,你可有想过,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么?” 柴昊眼中露出一丝不解,却一闪而逝:“大概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等着死在我的刀下吧。” “我今天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你自投罗网。”仿佛为了证明她所说的话,包围在寝宫外围的禁军,突然遭受到一波箭雨的袭击。 柴昊倒也是好定力,只是脸色变了变,再无其他反应,“我承认你很厉害,所以,我也不是毫无准备。” 苏墨钰看着依旧停留在自己脸前的刀尖,扬了扬眉:“哦?柴巡使还有什么准备?” 柴昊没有说话,但身后传出的动静,却说明了一切。 不多时,就有人架着一个身着明黄里衣的男子走了出来。 “苏墨钰,今日皇上之死,全是你一手造成,你丧心病狂,为了篡夺皇位,狠心将皇上杀害,本巡使赶到之时,皇上已经气绝。为替皇上报仇。本巡使只好将你这作恶多端的妖女绳之以法,当场诛杀。”柴昊看了眼对面的铜漏,笑道:“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现在诸位大臣,应该已经在前往皇宫的路上。” 苏墨钰也笑:“如此甚好,倒是替我省力了。” 柴昊只当她在负隅顽抗:“苏小姐,我原本不想杀你的,我柴昊一生戎马,还从来没有杀过一个女人,你是第一个。” “柴巡使,我这辈子什 么事都经历过,也杀过不少人,像你这样的,我更是杀过不少,所以,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柴昊闻言,仰天大笑:“区区女流之辈,竟然也敢妄言杀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转首,对手下点了点头。 两个押解容蓟的人,同时出手,一人将锋利的刀刃,擦过男子的脖颈,另一个,将细长的剑身,刺进男子的心口。 鲜血狂涌,刺目的红色,瞬间将金色的地砖,也染成鲜艳的绯红。 苏墨钰望着倒下的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并不明显的哀戚与愧疚。 她闭了闭眼,接着深吸口气,将目光重新调回眼前张狂大笑的柴昊脸上:“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么?” 柴昊终于笑够了,冷然看了眼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生气的男人:“说实话,在真正下令弑君前,我还非常害怕,甚至一度想要退缩,但此刻,我除了感到痛快以外,再无其他的感觉。你呢?你是什么感觉?愤怒,不甘,还是恐惧?你可以试着跪下来求我,或许,我会给你一个比较温和的死法。” “你想知道我什么感觉?”苏墨钰的目光,穿过浓郁的夜色,一直落到皇宫之外的某个遥远之地: “即将看到你惨死时,畅快无比的感觉。” 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底却透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柴昊猛地察觉到不对劲,刚要问她什么意思时,就听寝宫外传来一阵响亮的脚步声,他赶出去一看,顿时怔住。 自己带进宫的三百禁军,竟然被另一批禁军重重包围。 怎么可能?右巡使那个家伙胆小如鼠,在自己的逼迫下,称病在家,连门都不敢出,那这些禁军,究竟在听谁号令? “自然是右巡使。”身后,苏墨钰淡淡出声,替他解惑。 “不可能!”柴昊大喝:“我与他共事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清楚?” “他?我不知道你所说的他是谁,但现在的禁军右巡使,似乎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柴昊神色陡变,猛地明白过来:“你……你在耍我!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早就撤换了禁军右巡使的人选!那……”他冲向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将他翻转过来,一把扯掉他脸上的人皮面具! 假的!竟然是假的! 柴昊站起身,持刀朝着苏墨钰急冲过来:“说,皇上在哪?” 苏墨钰冷声道:“你这种人,不配面见皇上!” 柴昊气急败坏, 猛地上前,将锋利的刀刃,架在苏墨钰的脖颈上:“说,皇上到底在哪!” 看也不看脖子上的刀刃,完全对此刻的危险视若无睹,她只是看着地上那个死不瞑目的男人。 几个时辰前,这个男人,还跪在自己脚下,祈求她能善待自己的家人,她答应了他,承诺会给他的妻儿一大笔钱财,承诺会让他们在京城安身立命,承诺会护他们一家平安。 男人用自己的性命,为自己的妻儿,换取了一生无忧的未来,高人一等的身份,以及享之不尽的荣华。 可是此刻,他却死了。 如果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不知他是否还会这么做? 虽然这笔交易你情我愿,她也给予了男人相应的回报,但不论怎样,这种做法,都太残忍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总觉得这上面,染满了鲜血。 “说!皇上在哪,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脖颈上传来一阵刺痛,柴昊激动之下,锋利的刀刃,割破了她脖颈上细嫩的肌肤,有鲜血,顺着颈项缓缓流下。 时机已经成熟,利用假皇帝,拖延了足够的时间,苏墨钰抹了把脖子上的血迹,拧了拧眉。 “见皇上?见阎王还差不多!” 第421章 杀鸡儆猴 “你……”柴昊目眦欲裂,眼中杀意涌出的刹那,房顶上突然落下四道黑影。 一人自正上方落下,一掌击在了柴昊的天灵;一人自侧后方落下,手中银针,悉数刺进柴昊的脊椎;再一人自左前方落下,手中长剑,直接洞穿柴昊心脏;最后一人在两人中间落下,一双金刚肉掌,生生捏住柴昊架在苏墨钰脖颈上的长刀,猛地一用力,长刀迸绽,碎成千万碎片。 柴昊临死前最后所见,是苏墨钰眼中冷然锋锐中,带着深深同情的目光。 看了眼已经死去的柴昊,苏墨钰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随意擦了擦脖子上的鲜血,然后将帕子丢在了柴昊的尸身上。 “让禁卫长进来见我!”苏墨钰走回到桌案后。 不多时,一名身着皮甲的威猛男子,走到案桌前跪拜,“属下闻人鹰见过大人。” 苏墨钰点点头:“禁军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这一次剿杀叛徒,你功不可没,我定会将此事告知皇上,对你论功封赏。” “谢大人。” “好了,你下去吧。” 禁卫长离开后,苏墨钰看了眼同时出手,将柴昊一击毙命的夜狐杀手,道:“你们也下去 。” 原本她不想搞得这么麻烦,柴昊虽武艺高强,自己和一名杀手联合对付他绰绰有余,但天罡却不放心,劝她凡事小心为上,千万不可大意,她认为有道理,今日之事,原本就凶险万分,为保险起见,还是四人同时出手,将其一击毙命为好。 几个杀手刚退下,就听殿外传来一阵吵杂的喧嚷声,隐约听到有人在喊:“柴昊让我们进宫,说有大事发生,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的禁军是怎么回事?” “皇上呢?皇上在哪?” “不会是苏墨钰要造反吧?” “嘘,你们小声点,让她听到……咳咳,微臣见过苏大人。”说话之人一抬头,脸上的愤慨之色,顿时变为恭谨,对着从寝宫门内走出的女子弯身行礼。 其余几人虽然不太甘愿,但还是对着苏墨钰行了一礼。 苏墨钰冷笑着环视一圈,也不知柴昊是怎么请动这些重量级官员的,看看天色,子时已过,这些大人要么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要么就是干脆没睡。 “我不知道诸位大人进宫的目的何在,也许是受到了奸人蒙骗吧,不过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诸位,皇上很安 全,毫发未伤,大家可以放心。” 听了她的话,众臣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搞不清状况。 有人试探着问道:“是禁军左巡使柴昊,通知我们进宫的,说是皇上有危险,今夜有大事发生,若是不来,怕会朝局大乱。” “柴昊说的倒也没错,皇上的确有危险,因为这危险,正是来自于他。” “什么?”众人纷纷大惊。 苏墨钰继续道:“此人心怀不轨,妄图挟持皇上,以谋夺大权,把控朝政。他通知诸位进宫的目的,诸位应该可以猜得出来,在场的,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才,忠君之臣,如果他要谋权篡位,第一件要做的事情,诸位认为是什么?” 她没有明说,却比清清楚楚说出来更要可怕。 人们的想象力一向很丰富,越是半遮半掩,想得就越是复杂。 柴昊挟持皇帝,谋夺皇权,朝中肯定会有人反对,如果杀了这些反对之人,就不会再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想到这里,众人惊惧不定,大冷的天,竟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那柴昊现在……”某人颤着嗓子问。 苏墨钰微笑道:“诸位大人放心,柴昊已经伏诛 ,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伏诛? 众人纷纷伸长脖子,朝殿内看去。 苏墨钰知道他们很好奇,既然这样,那就满足他们的心愿。 “来人,将柴昊这个罪人的尸体拖出来。” 因为柴昊的天灵受过重击,所以原本还算方正的脸孔,这会儿已扭曲得不成人样,心口一个血洞,还在汩汩不停地留着黑色的毒血。 两名侍卫拖着柴昊的尸身,向扔麻袋似的,往台阶前随意一丢,尸体在台阶上滚了两下,咕咚掉在了众位大臣的面前。 今日前来的大多都是文官,从未见过死人,乍一看柴昊的死相,骇得连连后退,捂着心口,脸色发青。 很好,总算知道怕了。 苏墨钰不动声色地牵了牵唇角,扬声道:“柴昊以下犯上,罪大恶极,大家看好了,这就是叛徒的下场!对待这种人神共愤的罪人,绝对不能手软,否则,朝廷危矣,天下危矣,各位的性命危矣!为了警醒有些心怀不轨之人,柴昊的尸首,会在城门悬挂三天三夜,以儆效尤!” 众人纷纷倒抽口冷气,柴昊人都死了,竟然还是不得安宁,要暴尸三日,听说尸首若被光 明正大展示给人们看,死后灵魂也会不得安宁,要在地狱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才能够投胎。 看到众人脸上不忍的神色,苏墨钰问:“怎么,众位大人认为我罚得太轻了?也是,这种倒行逆施,罪恶深重之人,仅仅用暴尸三日的法子,还是不够严苛。那各位有什么好法子,不妨说出来听听?” 什么?都这样了还不够严苛? 不过认真说起来,犯下这等天理难容的大罪,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柴昊的心思,大家都能猜出一些,柴昊是付诸行动了,而在场的众人,则是有这个贼心没这么贼胆。 “既然没人提出异议,那就这样吧。”苏墨钰转身,目光淡淡掠过柴昊的尸首,只略微停留,便转了开来。 剩下一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大臣,呆呆望着她的背影,在寝殿的门前,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柴昊的尸体很快被拖了下去,连地面上的血迹,也被刷洗干净,但留在皇宫中的血腥之气,却久久不绝。 一切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偌大的皇宫,再次陷入安逸的宁静中,只有霜白的落雪簌簌而下,将一切罪恶彻底掩埋。 第422章 你是我的夫君 连续下了多日的雪,这日终于放晴。 就像原本污浊的朝廷,在苏墨钰的一番雷霆镇压后,也开始变得清明稳定。 “苏大人,到了。”靠在车厢旁,刚有了一丝困意,便听到马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她将手中的小暖炉放下,起身下车。 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抬目朝眼前的别宫望去,宫殿不大,但装潢地非常瑰丽华美,意趣十足。 她迈步而入,嗅着寒凉清新的空气。 园子里种着一棵白梅树,梅花正开得如火如荼,她走上前,踮起脚尖,从树上折下一枝,置于鼻端。 很香。 “苏大人?”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皇上近来如何?” “很……很好。” 她静静看着手中的白梅,过了许久,才转过身:“走吧,带我去见他。” 点点头,柳絮转过身,走在前面带路。 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柳絮轻轻推开门扉,里面立刻涌出一股热气,和浓重的药味。 “大人请。”柳絮侧身让到一边,在苏墨钰迈步而入时,很有眼色地将门扉合上。 苏墨钰原本带着一身寒气进屋,可还没走 到床榻边,就热得满头冒汗,于是脱下外面的风氅,搭在一旁的衣架上。 “柳絮,朕要回宫,你听到了么?我不想再说第四遍。”床榻那边,传来一个虽虚弱,却坚定的声音,隐隐还带着几分任性。 苏墨钰牵了牵唇角,果然,只要自己不在,这家伙就不会老实养病。 搭好风氅,转身朝床榻走去,“好,我今天就接你回去。” 床榻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然后是不确定中带着惊喜的声音:“钰儿?” 绕过屏风,看到半靠在床头,一脸希冀的某人:“我不是说了么,等事情了解,一切安稳后,我就来亲自接你回去。” 他朝床榻内侧挪了挪,给她让出地方:“我这不是着急嘛,你一个人在宫里,我简直度日如年,想回去帮你。” 她伸出手,握住他即便在如此暖融房间里,依旧冰凉的手,“你好好养病,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他笑笑:“我很好。” 她细细打量他,见他除了有些虚弱以外,脸色还算红润,这才放下心来:“宫里已经稳定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出现任何异动。禁军那边,我动用了一些手段,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不过并不主要,他们再不满,也只能忍着,你这个皇帝的威严还是在的,我尽量以你的名义发号施令,这些朝臣若不是疯了,就不敢再公然和皇家叫板,前朝已经稳定了,至于后宫,我觉得……” “钰儿。”他出声打断她:“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你不用一一向我汇报。” 她笑着摇摇头:“可你毕竟是皇帝,是一国之君。” 他侧首看向她,眼底荡漾着春水般的暖融和温情,“是,我是一国之君,但那只是对别人而言,之于你,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却只微微垂目,轻声道:“不,之于我,你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我的夫君。” “钰儿……”他怔怔看着她,几乎不想相信你的耳朵。 她抬起头,微笑地看着他:“那天,我并没有和阎烈洲拜堂,不管今后我们能不能在一起,你永远都是我的夫君。” “钰儿,我一直都企盼着,终有一日,你能对我说这样一番话,可当我真的等到了,我又觉得害怕,我根本就不配……” “爱情没有配或不配一说。”她站起身,从衣柜上拿起一件明黄外衫,递给他:“穿 衣服,我们回宫。” 他从她手中接过衣衫,闭上眼,顿了顿,才开始动手穿衣。 她说得对,爱情里没有配或是不配,所有人的不得已,无奈何,都是给自己的不够勇敢、不够坚定寻找的借口。 爱情就是一场修炼,不是每个人都能撑到最后,只有真正功德圆满时,才明白之前的努力与艰辛,都是值得的。 登上马车,苏墨钰将厚厚的风氅给他盖好,又在他手里塞了个暖炉,转过身,看着站在门车前,一动不动的柳絮,于是催道:“柳姑娘,快点上车,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柳絮抬起头,目光穿过车窗,茫然落在车厢内的一片昏暗里,咬了咬柔嫩的唇瓣,低声道:“我……我不想走?” “不想走?”苏墨钰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是啊,自己都不明白,别人怎么会明白呢? 柳絮一番挣扎后,道:“我想暂时留在这里,还望皇上和苏大人应允。” 苏墨钰还想说什么,容蓟却开口道:“柳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 他几不可察地轻声叹了叹:“既然知道,那朕也就不勉强你了,等你什么时候想通,可以来告诉朕,不管什么时 候,只要朕还有这个能力,都会尽可能满足你。” “是,属下……属下谢皇上。” 只是几句话而已,就像是耗尽了全身的体力,他闭上眼,轻吐一句:“走吧,回宫。” 马车缓慢地开始行驶起来,柳絮依旧站在原地,遥望逐渐远去的马车,直至看到眼睛酸痛,仍是不肯收回视线。 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被明媚的日光,折射出五彩的流光。 在被皇上救出之前,她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可以脱离苦海,过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她不知感恩,当愿望实现后,她竟然又生出了更加过分的心愿。 她想做他的妻,陪着他一生一世,直至白头。 她想得到他眷恋,想成为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想与他生儿育女,与他琴瑟和鸣。 可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奢望罢了。 老天爷已经眷顾过自己一次,不会再眷顾第二次。 人,果然不能太贪心。 太过贪心的下场,就是连最后的丁点的馈赠,都会收回。 从此以后,她和他就是陌路了。 哪怕想要再见他一面,也是枉然。 可她能怪谁呢? 这一切,都是自己亲手造成,是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希望。 都423章 食言 “你到底跟柳絮说了什么?”敏感的苏墨钰,突然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懒洋洋靠在车厢上,裹紧了身上的紫貂大氅:“没说什么,就是告诉她,我的想法而已。” 她怕他冷,便朝他靠近了一些:“骗人。” “我虽然喜欢骗人,却从来不会骗你。”他把身上的大氅分了一半给她。 她往他的怀里拱了拱,顺势拥住他,“你都说了什么?” 他垂目,看到她闪着好奇的眼眸,不由得莞尔:“真想听?” “嗯。”她点头。 “我告诉她,我的心原本就不大,装着家国天下,万里江山,就只剩下一点点了,而这唯一的丁点空隙,也只能装下一个人而已。”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 “柳絮才不是这种轻易放弃的人。”虽然不知道柳絮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那个女子对容蓟的爱,不会比自己少。 “唉,你就不能愚笨一点吗?”他故作惆怅地叹气。 她催道:“快说,你还跟她说什么了?不,是她又跟你说什么了?” 真是拿她没辙,什么都叫她猜出来了,“她说她可以不要我的心,不要我的爱,甚至连关怀 也可以不要。” “哈,真是个痴情女子。” “你怎么不吃醋?”他睨她一眼。 “为什么要吃醋?你爱她吗?” “不爱。” “那不就得了,既然你不爱她,我吃个哪门子醋。” 他展颜笑了起来,他的钰儿永远都是这么与众不同,“是啊,我不爱她,既然不爱,又怎能勉强让她留在我身边?” “其实,柳絮这姑娘,挺好的。”她感概。 “你这什么意思?” “我觉得,她既然这么爱你,你不如就娶了她,反正,只要能留在你的身边,一辈子陪着你,想必就是做个暖床侍妾,她也是愿意的。” “钰儿,你这口气,听起来有点像吃味。” 她轻轻在他腰眼处拧了一把:“呸,我才不是吃味呢!” “不过你倒是猜得准,她的确提出过这样的请求。” 她松开手,生怕拧疼他,又开始在拧过的地方轻揉起来:“我也不是故意气你,我真的觉得,你把她留在身边,让她来照顾你,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样我也能轻松些。” “又说瞎话了。”他按住她不老实的手:“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性子吗?你嘴上虽这么说,实际上,根本不 能接受二女侍一夫这种事情。” 她不自禁扬起唇角:“我是不能接受,但为了你,可以破例嘛。” “你可以,我却不行。”他认真道:“我都说了,我的心很小,只能装下一个人,没有办法给另一个人腾出一丝一毫的空隙,或许,我的确该尝试着换换口味,但谁让我遇到了你,这辈子,你是永远都无法从我的心里离开了。”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讨厌,说这么好听的话,是不是故意的?好让我永远都舍不得离开你?” “我就算不说,你能舍得?” “是啊,舍不得呢。”她轻轻闭上眼,细细聆听着从他胸腔中传出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强劲有力,令人心安:“你一定要活得久一些,不要让我难过,让我舍不得,否则,我就会恨你,怨你,讨厌你。” 他抬起手,将她牢牢拥住:“好,为了不让你恨我,怨我,讨厌我,我一定活得长长久久,久到让你厌烦。” “嗯,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 一连几日,都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天空明净,一尘不染。 苏墨钰陪着容蓟在御花园晒太阳,这几天,他的状态还 算不错,没有晕倒,也没呕血,睡得好吃得好,精神头也好。 “钰儿,我想吃糖葫芦。”正晒着太阳,某人冷不丁来了一句。 苏墨钰一脸黑线:“你都多大了,还吃糖葫芦?” 他不满:“在姑苏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 “这里是京城,不是姑苏。” “你是故意的。” “我才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 “你才是故意的呢!”气死人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的胡搅蛮缠。 “好吧好吧。”真是受不了他,每当他用那种期期艾艾的眼神看着自己时,就会忍不住心软:“我让小豆子出去给你买,但只能吃一串。” 小豆子是几天前,专门从太监所挑出来的,为人机灵,做事又勤快,于是就把他安排在容蓟身边,近身伺候他。 刚要召小豆子过来,谁知魏全甩着拂尘,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还不小心被脚下的石板绊了一下,险些在小宫女小太监面前出糗。 “皇上,苏大人,出出出、出大事了!”魏全向来稳重,尤其是做了大总管后,更是沉稳有度,很少有这么慌乱的时候,而此刻,他六神无主,惊惶难抑的模样, 实在和平时的做派大相径庭。 苏墨钰和容蓟对视一眼,顿感不妙。 “魏全,怎么回事,咋咋呼呼的?”容蓟喝道。 魏全扑通跪在两人面前,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努力平缓自己声音的颤抖:“回皇上,回大人,边关传来消息,契丹率兵大举进攻鹿云关,此刻已经攻破阳陵,直捣永州!” “什么!”苏墨钰猛地站起身,脸色陡变:“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魏全把手中的八百里加急奏报高高捧起:“这是请皇上和大人过目。” 苏墨钰拿起奏报,展开来,匆匆浏览一遍:“耶律祁……”他答应过自己,只要大晋不主动侵犯契丹,他也不会出兵攻打大晋,并尽可能维持两国之间的和平,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 可他竟然食言了! 在她印象中,耶律祁虽然为人嚣狂,却是个重情守诺的男子汉,她尊敬他,信任他,而这一切不过是个假象。什么一诺千金,重情重义,在利益和权势面前,狗屁都不算! 深吸口气,转身对一脸担忧的容蓟道:“没那么严重,你放心吧,契丹兵力薄弱,与大晋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会处理妥当的。” 第424章 重遇玛朵 边关告急! 当这个消息传入大臣们的耳朵里时,很多人还抱着****在暖融的被窝里睡大觉。 太和殿的气氛有些凝肃,大臣们带着一身起床气,顶着俩黑眼圈,不住的打着哈欠,让这凝肃的气氛,又蒙上了一层颓败的意味。 “诸位怎么看?”苏墨钰扫过下首个个神情萎靡的大臣。 有人义愤填膺,“当初契丹使团出访大晋时,就该杀了耶律祁!” 有人愁眉不展:“契丹人已经攻打到永州,京城会不会受到牵连?” 有人自信满满:“区区契丹而已,我大晋会怕他们不成?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而已!” 苏墨钰捏了捏眉心,如果放在两年前,或许她并不会把契丹放在眼里,也会那位大臣所说,认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蹦跶不了多久。 可在契丹生活的这两年,让她彻底改变了这种想法。 契丹的兵力虽然比不上大晋,国家的繁荣程度,也比不上大晋,但他们却比大晋人勇敢,比大晋人团结,一旦真的打起来,大晋的军队,不一定是契丹的对手。 该如何行事,是直接出兵攻打,还是采用迂回战术,等他们自投罗网,大概只有经常 和胡人交手的阎烈洲最清楚了。 正要问问他的意见,突然一名侍卫在殿外高声禀报:“苏大人,宫外有个女人声称要见您!” 有个女人?苏墨钰疑惑道,“她可有说自己是什么人?见我所为何事?” 侍卫回道:“她没有说,不过她身上穿着胡人的衣服,长相也和我们中原人不一样。” 胡人的衣服? 会是谁呢? 苏墨钰突然想到什么,虽侍卫道:“把她带来见我!” “是。” 不一会儿,侍卫便带着一名身着契丹服饰,浑身血污的女人走进大殿:“启禀苏大人,人已带到。” 苏墨钰凝目看去,不禁愕然,竟然是玛朵? 看她的样子,似乎经历了一番长途跋涉,且路上并不太平,不止一次与人搏命厮杀。 “玛朵姑娘?”心中纵有千般疑问,此刻也不方便多说。 玛朵看到她,有些激动,想说什么,看到她警告的眼神,却又生生吞了回去,上前一步,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跪倒在她面前:“玛朵见过大人。” 苏墨钰道:“如果我没记错,大晋和契丹,现在正在打仗,玛朵姑娘这个时候到大晋来,就不怕有来无回?” 玛朵闻 言,轻声苦笑。 苏墨钰这番话,虽然有一部分是说给满朝文武听的,但也有一部分,是说给她听的。 两人相处时日不短,她自然明白,苏墨钰此时很愤怒。 人在愤怒的时候,总会口不择言,说些违心之话,她可以理解。 “我这次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哦?”苏墨钰冷笑:“难道玛朵姑娘,是来给耶律祁恕罪的?” 说到耶律祁,玛朵坚毅的眼神,骤然崩溃,向来只流血不流泪的玛朵,眼角突然滑下一滴晶莹的泪水:“回大人,大王子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 苏墨钰悚然一惊,这个消息实在太震骇了,忍不住追问:“他怎么死的?” “是被王子的堂兄耶律复杀死的。” 耶律复? 竟然是耶律复! 苏墨钰似乎明白了什么:“玛朵,到底怎么回事,你详细道来!” 玛朵深深吸了口气,哽咽了一下,才颤声道:“下令攻打大晋的人,并非大王子,而是大王子的堂兄耶律复。大王子对这位堂兄,信任不疑,哪怕三番五次遭受暗算,仍是愿意再给对方一次机会,仍是愿意相信,他会改邪归正。”说到这里,她怆然 一笑,她深爱的人,永远都是那么正直无私,那么凛然骄傲,但正是因为这份正直,这份大气,这份骄傲,害他丢了性命,她仰起脸,努力不让泪水流出,直憋的双目通红:“可是,大王子的退让与信任,并未得到该有的回报,耶律复趁着汗王病重之际,对大王子下了毒手,又命人杀了汗王,夺取了王位。”她对着苏墨钰重重叩首:“大王子死得冤枉,死得不值,我并不是在帮大王子祈求原谅,我只是想要告诉苏大人,大王子他至死,都是个重情重义,顶天立地的男人!” 苏墨钰呼吸一窒。 是啊,从认识耶律祁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立下的承诺,发过的誓言,即便是死,也绝对不会违背,即便是死,也要牢牢守住。 这样的男人?她怎么可以怀疑他?仇恨他? 在一刻之前,她还默默在心中诅咒耶律祁,诅咒他一世凄苦,诅咒他不得好死。 她不该诅咒他,更不该诅咒他不得好死,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得到一个好下场。 玛朵说得对,他死的冤枉,死的不值,为什么老天总是这么残忍,真正的好人总 是活不长久。 容朝如此,耶律祁如此。 大殿上一时寂静无声,许久后,才听到有人喊了一句:“哎呀,她晕倒了!” 苏墨钰猛地抬目,原本一直跪在阶下的玛朵,突然晕了过去,在她身旁,一滩醒目的殷红,尤为刺目。 原来她早就受了重伤,却一直都在支撑着,此刻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来人,传御医,务必给我保住玛朵的性命!” 不知她跋山涉水,翻越了多少个山头,经历了多少生死一线,才挣扎着赶到这里,赶到这里见自己一面,不过是想告诉她,他们没有违背诺言,他们永远都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从未改变。 对不起,玛朵。 对不起,耶律祁。 “苏大人,这个女人说的话,当真可信?”玛朵被御医带下去后,有人提出疑问。 “当然可信,你觉得她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跟我说一句,出兵攻打大晋的,不是耶律祁,而是耶律复?” “可是……这万一是障眼法呢?好让我们放松警惕。” 苏墨钰森然道:“放松警惕?相信我,这个耶律复比起耶律祁,要难对付得多,我们不但不能放松警惕,还要加强防备。” 第425章 谁也别想发国难财 耶律复的为人如何,在场众人,没有一人知晓。 契丹几次出使大晋,耶律复都没有跟随,在场的所有人,见过耶律复、了解耶律复的人,只有苏墨钰自己,甚至连阎烈洲,也没有听过耶律复这个名字。 虽然诸臣对她这么了解耶律复感到奇怪,但现下的境况,并不是追问这种事的时候,契丹人已经打到了永州,永州的防线一旦被破,京城就真的危险了。 “永州现在共有多少兵力驻扎?”苏墨钰问。 兵部尚书站出道:“大概三万左右。” “三万……”她沉吟着:“听闻永州地势较高,城郭分散,想来应该易守难攻,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制定应敌策略。” 兵部侍郎犹豫了一下,站出道:“启禀大人,永州虽然易守难攻,但微臣认为,那三万兵力,并不足以与契丹的士兵相抗衡。” “为何?” “永州的兵力,都是其他州郡淘汰下来的,大概是从未想过,胡人能够越过鹿云关,一路南下,攻打到永州,故而那三万人,只能应付一般的战役,和契丹大军正面交锋,恐怕撑不了多久。” “那永州附近的州郡呢?可能派出兵力,暂时缓解燃眉之急?” “这……”兵部侍郎迟疑了一下,给出的回答,并不乐观:“冀州的一万精锐骑兵,倒是 可以对付契丹大军,只不过离得有些远,即便军队全速前进,也要花上小半个月,这时候,恐怕永州已经城破了。” 苏墨钰捏了捏拳头,此事的确棘手,耶律复那个人,她虽不算十分了解,但也知道,他就是个疯子,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这一次,他恐怕是倾契丹全部兵力来对付大晋,目的很简答,就是要将整个中原,侵吞殆尽。 他的野心倒是不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想将大晋全部疆土收入囊中,恐怕没那么容易。 “苏大人。”中书令突然站出来,道:“微臣认为,永州之患,我们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置之不理?”这人莫不是疯了。 中书令道,“既然是契丹人自己起了内讧,那我们何不等他们自己斗个你死我活时,再趁机将其一举歼灭?” “你怎么知道,契丹人一定会起内讧?” “那个耶律复,虽然夺取了汗王之位,但名不正言不顺,必然会有人反对他,届时,他还要分出精力来对付那些不服他的人,我们大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苏墨钰摇头,坚决反对:“胡人虽然可恶,但他们比起中原人,要纯粹简单得多,尤其是契丹,他们向来以力量为尊,谁厉害,就服从谁。耶律复既然有能力杀了老汗王和大王子,夺走王 位,那便证明,他比二人都要强大,之前效忠于耶律祁的人,会转而忠心不二地效忠耶律复,你所希望的窝里斗,怕是看不到的。” “没错,契丹人就是疯子,谁厉害,他们就听谁的。”有人在边境待过一段时间,经常和契丹人打交道,了解胡人的风俗。 中书令闻言,只好悻悻退下。 看到满朝文武,个个垂头丧气的模样,苏墨钰又出言为众人打气,“大家也别气馁,契丹此时虽占据上风,但无论是兵力还是国力,都与大晋相差甚远,耶律复不敢冒这个险,将所有兵力都压在一处,我认为,永州至少还能撑半个月。” 兵部侍郎认为有道理,连忙提议:“那不如请皇上下旨,出动冀州骑兵,前去永州救援。” “不可。”苏墨钰否决道:“冀州的兵力不能动,一旦冀州空虚,契丹人定会趁虚而入。” 众臣齐齐赞同,冀州也是大晋的一处要塞之地,永州已经岌岌可危了,不能再让冀州,也陷入危险境地。 可不出动冀州的兵力,那要出动哪里的兵力,来对付兵临永州的契丹大军呢? 总不能让几千里之外的东郡,来应付契丹吧。 时至此时,能行得通的选择,便只有一个。 “苏大人,让微臣去吧。”一道红影列众而出,铿然道:“微臣 常年与胡人作战,了解他们的作战方式,且京城离永州,只有十多天的路程,加紧行军的话,七八天应该就能到了。” 阎烈洲说的没错,他常年与胡人作战,派他去解围,只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苏墨钰心中,总是有种莫名的顾虑,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阎将军,我知道你骁勇善战,你麾下的士兵也个个勇猛,可你一旦率领赤狼军前去永州,将会致使京城防线空虚,一旦敌人来袭,只怕危险。” 阎烈洲道:“守住永州,也就等于守住了京城,苏大人,您应该明白,永州一旦失守,大晋的半个疆土,就要落入契丹人的手中了。” 苏墨钰还在犹豫时,兵部侍郎出声附和:“微臣认为阎将军说的在理,苏大人,时至如今,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况且,赤狼军骁勇善战,从未有过任何败绩,只要增援及时,契丹必然节节败退,这场战争,也可提前结束。” 兵部侍郎的愿景是好的,但苏墨钰可不认为,这场战争,半个月就能结束。 没办法,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一个法子,永州不能失,一旦失去,大晋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艰难。 “好,我会将此事禀报皇上,今天傍晚之前,出兵的圣旨就会下达,还望阎将军提前做好准备。” 阎烈 洲伏身道:“微臣遵旨。” 苏墨钰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落到一直拧着眉头的兵部尚书身上:“周大人。” 兵部尚书骤然回神:“微臣在。” “打仗一是靠的勇猛,二是靠的指挥,但后防无忧,才是夺得胜利的关键。兵部这些时日,恐怕有的忙了,赤狼军的一切后防支援,就交给周大人你了,你可一定要尽心尽力,确保前线补给无虞。” “苏大人,兵部近来财政空虚,加上人手不足,恐怕不能胜任这个职责。” 早就猜到他会推诿,苏墨钰也不恼,微微一笑:“周大人,两年前,您的这个位置,还是属于我的,你觉得,我会蠢到相信你的话吗?其中的那些猫腻,我就不说了,如果你不想干,我可以换人,对了,兵部侍郎这些年就做的不错,我认为,他也该升官了。” 兵部尚书一噎,脸色乍青乍红。 六部中,兵部的职权最大,油水最多,骗骗那些不知内情的人还差不多,兵部尚书大概是早上没睡醒的缘故,竟然忘了苏墨钰以前就在兵部任职,那点小心思,全被她看出来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发国难财? 她一文钱都不会给兵部,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滚蛋,谁给惯的臭毛病! 兵部尚书自知理亏,只好叩首道:“微臣领旨。” 第426章 愧悔最折磨 “玛朵。” 苏墨钰站在女子身后,轻声唤道。 已经七天了,每次她来见玛朵,她都是这般,静静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风景,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这和她认识的玛朵,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她记忆中的玛朵,是明烈的,骄狂的,刚强的,而不是眼前这个,为了逃避现实,而将自己龟缩起来,谁也不愿面对的女子。 “玛朵。”她又唤了一声。 坐在窗前的女子终于动了一下,却只微微偏了偏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苏墨钰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强制扳着玛朵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你打算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玛朵将空茫的视线,一点点上移,落在她的脸上,但目光却像是穿过她,不知落在何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明明警告过我,我却没有把你的警告放在心上,如果我能早一点杀了耶律复,今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这不是你的错。” “不,这就是我的错!”玛朵咬着牙,似在艰难地隐忍着什么:“我有机会杀了耶律复,但我却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大王子命令我不许伤害他,而是我的子自私,我的软弱 ,我怕杀了耶律复,大王子会因此迁怒与我,会将我从他身边赶走。”她的眼神忽而一凝,用力抓紧了苏墨钰的手:“你明白,你全都应该明白的,对不对?” 她的手劲很大,几乎要将苏墨钰的指骨捏碎,望着她良久,苏墨钰点点头:“是,我都明白。” 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一种情感,不是仇恨,而是愧悔。 比起倾尽全力,最终却没有保住耶律祁的性命,她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保护他,拯救他,却最终,却因为种种私心,而没有做到,这种无尽的愧悔之情,将会伴随她一生一世,永远不得解脱。 试想一下,如果换了自己,又能比玛朵坚强多少呢? 好在她醒悟得早,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否则,固执地守着内心当中的那道坎,始终不肯、不愿、也不敢迈过去,恐怕,也会如玛朵这般,痛悔绝望一辈子,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玛朵怆然惨笑,松开她的手,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我很羡慕你。” 她看着玛朵的侧颜,没有接话。 玛朵像是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的袄子:“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起我的退缩,你 可以为了自己的心愿,不顾一切,抛弃所有。两年前,我们在宫宴上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其实,我一直都很嫉妒你,为什么你可以活得这么肆意,活着这么随心,哪怕苏家覆灭,你被朝廷追杀,一路逃至契丹,你仍旧像天上的骄阳一样热烈,一样刺眼,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可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另一个你。” “你不需要成为另一个我,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苏墨钰看着她,坚定道:“比起坐在这里,什么事都不做,只为了谴责**自己的过失,不如换一个方式,替自己赎罪。” “替自己赎罪?”她看着苏墨钰,心中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石,好似开始有些松动。 “是。”苏墨钰反手抓住她:“我要夺回被契丹侵占的所有城池,我要将一切侵略者赶出大晋疆土,我还要杀了耶律复这个阴险卑鄙的小人,你可以帮我,这是你唯一的赎罪方式。” 玛朵低下了头,苏墨钰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她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子,终究会答应自己。 果然,当玛朵再次抬起头时, 她的目光不再彷徨,不再忧伤,不再悲戚,而是明烈骄狂,精光四射:“好,我帮你。” “这就对了。”她抓着玛朵的手,跟自己击了一掌:“你放心,这个仇,我和你一起报。” “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苏墨钰转身,对侍人吩咐:“去御膳房那点吃食来。” 玛朵原本要拒绝,苏墨钰一眼瞪来,她只好悻悻闭上嘴巴。 “别想那么多了,先吃点东西。”苏墨钰安慰,“我还有点事,晚上再来看你。” 苏墨钰走后,玛朵又在窗前做了一阵,直到日阳西斜,才猛地站起身。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报这个仇。 不能帮着大晋人,来对付自己的同胞。 玛朵在室内翻找一番,从床底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长鞭和匕首。 归根究底,在这件事当中,错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耶律复,一个便是自己。 所以,就让自己这个错误,来解决另一个错误吧。 这样,九泉之下,她也有面目,去见她深爱的那个男人。 …… 孙府前厅。 孙澜捏着手中的信笺,眉宇间凝着一抹浓重的忧愁。 她时不时抬头,朝着厅外的方向张望,如此反复 机会后,一道青色的身影走了进来:“姐姐,你找我?” 孙澜连忙转过头去,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京城来信了。” “京城?”耶律桓怔了一下:“给我的信么?” 孙澜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对耶律桓招招手:“你过来。” 耶律桓老实地走过去,“怎么了,姐姐?” 孙澜盯着手中的信笺,轻声道:“出事了,契丹……契丹和大晋打起来了。” “什么?”耶律桓跳了起来:“不可能!我大哥他不会这么做!” 孙澜犹豫了一下,才艰难道:“不是你大哥,是……是耶律复。” 耶律桓又是一怔:“耶律桓?耶律蓉的长兄?他有什么资格调兵遣将,发号施令?他又不是……”说到这里,他蓦地一顿。 孙澜虽不忍心,还是把手里的信笺递给了他:“这是苏小姐派人送来的信,你看一下吧。” 颤抖着手,耶律桓接过了信笺,却迟迟不敢打开。 孙澜道,“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觉得,这件事对竹青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深吸口气,将手中信笺拆开。 微微泛黄的信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漂亮的簪花小楷。 第427章 成为别人的依靠 这几年来,苏墨钰一直勤加练字,早已不是刚穿越来时那一手狗爬字了。 “竹青。” 信的开头,没有称呼他为耶律桓,而是竹青。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感觉。 “你这臭小子,在外面玩了这么久,也该收心了。有件事,我并不想告诉你,但不得不告诉你,你的父兄,都已经过世了,耶律复夺取王位,执掌大权,整个王庭一团混乱,诺敏王妃和长乐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我之前就对你说过,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谁也不能逼你做任何事,何去何从,必须由你自己来做决定。如果你只是竹青,那么你一辈子,都不会看到这封信,但作为耶律桓,你必须知道真相,必须知道王庭发生了什么,必须知道自己的父兄已经惨遭毒手。人这一生,有很多种选择,勇敢面对是一种,龟缩逃避也是一种,如果你始终鼓不起勇气去面对,那就当从来没有看过这封信,就在姑苏,做一辈子竹青。如果你想重新做回耶律桓,那么,你就要做好准备,因为,从现在开始,你面对的,则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家园,一个危机重重的未来。好了,我言尽于 此,该如何行止,你自己拿主意吧。” “信中,都说了什么?”孙澜小心翼翼问道。 耶律桓看着手中的信笺,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他甚至头脑一片空白,压根不知道苏墨钰对他说了什么。 “我大哥,我阿耶,都死了。” 虽然早就猜到,但孙澜还是不由得一,“那你……” 耶律桓蹲下身,抱着脑袋痛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肯定是假的!” 孙澜捡起地上的信笺,匆匆瞥了几眼,然后将信笺折好,整整齐齐放在桌面上:“苏小姐说得对,你可以勇敢面对,也可以龟缩逃避,但不论你做哪一种选择,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今后留下遗憾。” 耶律桓仍是抱着脑袋:“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孙澜也蹲下身,轻轻拍打他的脊背:“竹青,我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残忍之事,等你失去一切的时候,才会明白,自己对残忍的定义,实在太狭隘了。” 耶律桓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孙澜:“那我现在已经失去一切了,老天对我,是不是很残忍!” “不,还不算残忍。” 孙澜否决道:“因为你还没有失去一切。” 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少年,抬手摸了把通红的眼睛:“我阿耶死了,大哥死了,我什么都没了!” “竹青,你这辈子,可有站出来,保护过别人一次?” 耶律桓哽咽:“好像……没有。” “那么,可有人站出来,保护过你?” 耶律桓渐渐止了泪,却仍是哽咽不停,“有,很多。” 孙澜拉住他再次往眼睛上抹的手,掏出帕子,塞到他的手心:“人这一生,不能只求索取,从不付出,有得到就会有失去,如果你永远,都只会躲在他人的身后,做一个不懂事的顽童,那么你失去的,会越来越多。试着站出来,做一次他人的依靠,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要幸福,都要富有,你得到的,也会越来越多,因为你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与残忍的命运相抗衡。” 少年的眼底写着懵懂,写着不解,写着茫然。 孙澜笑了笑,抬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你还有亲人,还有朋友,还有苏小姐,还有我。” 少年迷蒙的眸子,豁然睁大,被泪水洗涮过过的眼眸,清透明澈。 “姐姐,我、我听你的。” 虽然他现在并不能完全理解孙澜那番话的意思,但他相信,只要照她说的去做,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懂了。 “好了,快去洗把脸。”孙澜起身,朝他伸出手。 耶律桓握着她的手站起身:“姐姐跟我一起去吗?” 孙澜摇头:“我不能跟你一起去。” “为什么?” “因为孙家需要我,正如你的亲人,你的朋友需要你一样。” 少年神色黯然,但很快,就又明亮起来:“那好,姐姐等我,等契丹的事情一了,我就会来帮你。” 孙澜踟蹰了一下,还是道:“你是契丹的王子,留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况且,现在也已经没有人逼你成婚了。” “那又怎样?我是王子,又不是大汗,等我到找到大哥的儿子,让他继承王位,然后就回来。” “你还是……好吧。”想拒绝,可心里还是有一分期待的,自打父亲过世以来,偌大的孙家,都是由她一个人来支撑,一个人来打理,时间长了,未免会觉得孤单,觉得沉重,连睡梦中,都觉得害怕惶恐。 耶律桓的到来,让那些孤单沉重以及惶恐,都慢慢地 消失了。 她自小好强,从来不肯依赖任何人,可这段时日,她却有意无意,总是依赖眼前这个年龄比自己小的少年。 自己也觉得可笑,但这个少年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人感到心安,感到安宁。 所以,她才会劝他,站出来,成为他人的依靠。 不是为了安慰他,而是他真的有那样的力量,可以让他人放心依靠。 他说他会回来,无论真假,她都会等着。 …… 苏墨钰觉得自己要抓狂了,那日玛朵信誓旦旦向自己保证,一定会和她同仇敌忾,共同对付耶律复,结果一个不留神,她就离开了京城,只留下一张写了几个字的纸条——多谢你的好意,这个仇,我要自己去报。 这还真是符合玛朵的性格,风风火火,说一不二。 自己去报仇?怎么报?耶律复现在是契丹的大汗,连接近他都做不到,更谈何杀他? 担心她做傻事,派出人连夜出去搜寻,可她却跟自己玩起了捉迷藏,找了几天也没找到她的丁点踪迹。 就在她急得满脑门冒痘痘时,永州终于传来了战报,却非捷报,而是赤狼军被围困,粮草断绝的噩耗。 第428章 御驾亲征 听到这个消息,苏墨钰简直不敢相信,赤狼军一向骁勇善战,又最了解胡人作战方式,怎么可能会被围困? 摊开手中的军事布阵图,奏报上称,赤狼军遭遇埋伏,仓皇之下,匆匆渡过沧浪江,虽然成功撤离,但沧浪江的北面,是一片连绵**的山脉,要想翻过那片山脉,几乎是不可能的,好在契丹人不擅水战,也不会驾船,故而赤狼军暂时是安全的。 可天气越来越冷,再过几天,沧浪江结冰,契丹的军队就能越过江面,大举进攻了。 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冒险翻越山脉,二是等江面结冰,与契丹大军决一死战。 “赤狼军是大晋最强悍的一支军队,不能失去。”看着面前的布阵图,正头疼时,伸手走来一人,将掌心覆在她的肩头。 她回首:“阿蓟,你怎么来了?太医不是嘱咐你要好好休息吗。”她站起身,把自己怀中的小火炉,塞到他手里,又拿起一件狐毛斗篷给他披上。 看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他又是心酸又是好笑,牵着她的手,在对面的美人靠上坐下:“出了这种事,你让我怎么好好休息?” 她反手握住他,低低道,“对不起 ,终究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他抬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颊:“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三个字。” 她向他靠近一些,一只手臂从他身后环过,两手一圈,将他的腰抱住:“我是不是也太没用了?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他撑开斗篷,把她一起裹进来:“没有,你做得很好,换了我,不一定能做到你的程度。” “又在忽悠我了。” “我没骗你,如今这种局势,就连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连他也不知该怎么办吗?轻轻阖上眼帘,心头一阵愁闷:“那个耶律复,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你见过他?” “嗯,打过两回交道。”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他可有欺负你?” 她忍不住失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关心这种事情。 “能欺负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他也笑:“是啊,谁能欺负你呢?你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她抿唇笑了笑,“你这口气不对劲啊,怎么,你的意思是,我经常欺负你喽?” “你还没欺负我?你欺负的够多了。” “瞎说。” “难道不是么?你明知我喜欢你,喜欢得肝肠寸断,却还总 是装傻,只让我一个人思绪不宁,辗转不安,你说,这算不算是欺负?” 想到之前种种,她的确在他面前装了很多次的傻,他说西,她就给他拐到东,他说白,她就故意当成是黑,看着他气急跳脚的样子,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好啦,我知道是我不对,等你病好了,我让你一次性全部欺负回来。” 他轻然一笑,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嗯,我们说定了,等我病好,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教训我?”她扬扬眉:“只要不是打板子就行。” “放心,绝对不是打板子。” “那就好。” “钰儿。” “干嘛?”每次他这么叫自己都没好事,她不由得警惕起来。 他没有说话,默了许久,才试探着问了一句:“如果……如果我想任性一次,你会答应吗?” 她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那要看你怎么个任性法了。” 怀中一空,他顿时觉得有些冷,“赤狼军一向是胡人的克星,这次被契丹掣肘,想来不是没有原因。” 苏墨钰点点头:“我记得,耶律复曾经说过,要对付大晋,首先要对付的,便是赤狼军,他肯定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 专门对付阎烈洲的赤狼军,我猜,他不除了赤狼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我……”他顿了顿,飞快瞥她一眼,然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低声道:“我想御驾亲征。” 虽然早就猜到,他会说出一些令人惊讶的话来,却没想到是这么的惊天地泣鬼神。 “不行!”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你的身子很虚弱,不能上战场。” 他知道她会拒绝,但他却不肯放弃:“钰儿,如果我注定难逃一死,那么,我希望我最终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像一具腐败的尸体,死在床榻之上!” “容蓟,你让我很为难。” “我知道。”他深深凝视她:“如果换了我,我也会阻止你,但我还请求你,满足我这个愿望。” 她不说话,在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该应允他,可在感情上,她却做不到。 “钰儿,这些天我每天都会做噩梦,梦见我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听着殿外的震天的哭号声,感觉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消散。父皇驾崩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忘不了他在面对死亡时眼中的恐惧和害怕。”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虽然冰凉 ,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火热力量:“这个世上,唯一能真正为我哭泣的人,是你,我不想等到油尽灯枯时,躺在冰冷的龙榻上,听着那些虚情假意的恸哭而离开,这样的场面,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我也是个胆小的人,不想面对这样不堪的境地。钰儿,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求你成全我,求你让我任性一回。” 面对他哀伤中带着坚决的双目,她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寒凉。 “如果……”她终于开口,却发现嗓音哑得不像话:“如果你死在战场上……” “你会好好活着,带着对我的怀念,好好活着,对么?” 她定定看着他,良久后,噙着满眼的泪花,重重点头:“对,我会好好活着,活的比任何人都要精彩,我会走遍这个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名山大川,看遍每一个地方的日出日落。容蓟,我会永远记得你。” 他轻轻闭眼,由衷低喃,“谢谢你。” “不用谢。”容蓟,你知道的,只要是你的愿望,我也会尽量替你达成,“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 “我要和你一起去,没得商量!” 第429章 受辱 房间里很黑,很冷,偶尔还能听到类似爬虫在墙壁上爬过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容惜月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已经麻木的双腿放直,轻轻揉着。 刚揉了几下,身旁便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容惜月停下动作,借着昏暗的月色,转向身旁:“诺敏王妃,你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 “大妃,是我……拖累你了。”诺敏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双目落在在一片漆黑中,显得空洞无神。 “别说这样的话。”容惜月脱下身上的外衫,盖在诺敏身上,“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救我们……”诺敏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下:“就算有人来救,我也不会再活着。” “你何必……”容惜月想劝。 “我曾经答应过大王子,这辈子,他生我生,他死我死,如今他以赴黄泉,我又怎能苟且独活?” “可是你还有小王孙,你死了,他怎么办?”想到自己的母妃,身为母亲,无论如何,都是深爱自己的孩子的 。 “嘟嘟他……”想到自己的孩子,诺敏眼中慢慢涌上浓浓的慈爱:“他是个好孩子,没有我,也能好好活下去,反而,我这样的母亲,今后会成为他的拖累,被他厌恶,嫌弃……” “不会的!”容惜月坚定道:“嘟嘟不会嫌弃你,一定不会!” 诺敏吃吃道:“怎么不会?我这个样子……” “不会就是不会!因为你是他的母亲,他是你的儿子,没有哪个母亲会嫌弃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哪个孩子,会嫌弃自己的母亲!” 诺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两人齐齐变色,尤其是诺敏,眼中的慈爱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无止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惜月公主!”原本虚弱无力的诺敏王妃猛地坐起身子,一把抓住容惜月的手:“求你,求你一定待我照顾好嘟嘟,一定!” 容惜月脸色苍白,总觉得诺敏眼中的神色,决绝的让人害怕:“王妃,你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啊!” 门扉被 “砰”地一声被打开,几个人走进来,一把拽住诺敏,便将她拖向隔壁的屋子。 “不要!不要再折磨她了,求求你们!”容惜月扑向几人,企图阻止他们带走诺敏。 “啪”的一声,容惜月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 因为身体本就柔弱,加上近来心惊胆颤,吃不好穿不暖的缘故,她的身体,更是越发孱弱,这一巴掌,打得她眼前发黑,气息混乱,几乎昏厥过去。 一只大掌伸来,揪住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拽起,恶狠狠的声音响起耳畔:“我劝大妃还是安稳些,不要多管闲事,若不是你对我们来说还有用,诺敏王妃现在所承受的一切,就该由你来承受了。” 容惜月被迫仰着脸,半边脸颊高高肿起,目之所及,便是诺敏王妃被带走的方向。 她撕心裂肺的挣扎,像是刺耳的裂帛声,尖锐悲痛中,透出浓郁的鲜血色泽,令人揪心不已。 紧紧抓着头发的力道陡然一松,肚子上又被挨了一脚,“如果你的皇帝哥 哥还在乎你,你也许会死得痛快些,若是你在他心里根本一点分量也没有,那你的下场,恐怕会比诺敏还要凄惨百倍。”说完,迈开大步,走向隔壁房间。 容惜月艰难地坐起身子,直到此时,她的眼前仍是阵阵发黑,意识也有些不清晰。 她颤抖着身子,将自己环抱起来缩成一团,拼命忽视隔壁房间里传出的悲痛哀嚎。 紧接着,便是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容惜月猛地抬起头,带有地看向隔壁房间的窗棂。 “你们……你们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诺敏王妃沙哑粗嘎的声音传来,在另一个男人的怒骂声中,只听见咚的一声,几滴鲜血飞溅在泛黄的窗纸上。 隔壁久久没有动静。 容惜月怔住了,呆呆看着窗棂上的几滴鲜血,有种心脏被人狠狠捏住的感觉,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死了?”死寂一般安静中,有人惊疑道。 似乎有人上前,在窗棂旁弯下身,“没气了,应该是死了。” “真没劲,死 的也太快了。” “这事咱们就不必禀报大汗了吧?” “把她拖出去埋了,那个大晋的公主,你们得给我看好了,一点差错也不能出。” “是是,我们保证不动她。” 又是一阵脚步声,隐约听到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的声音,门扉被重新阖上,周遭的一切,再次归于宁静。 容惜月瘫倒在地,盯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哀声喃喃:“皇兄,皇兄你在哪……” 以为经过这两年,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可现在她却好害怕,害怕得想要哭泣,想要尖叫。 这场噩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 江面结冰的时间,比预期的要早很多。 一觉睡醒,整个江面,都覆着一层厚厚的冰甲,放眼望去,江面上白茫茫的一片,不多时,便有先锋官前来禀报:“阎少将,敌人已经开始渡河!” 阎烈洲将擦拭锃亮的虎威亮银戟拿起,戴好头盔:“传本将命令,全体将士,准备迎战。” 看来,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 第430章 再战最后一次 远眺而望,结了冰的江面上,一排排的黑色小点,开始缓缓移动。 岸边,则是密密麻麻的契丹大军,正等候在河岸边,排队渡河。 阎烈洲位于所有士兵的最前方,看着契丹大军,一点点渡过沧浪江。 虽然河面已经结冰,但其坚韧度,仍是不能承载契丹所有的兵力,所以他们只能一队一队的渡河,不敢大举压境。 这是唯一的机会,等契丹大军全部渡河之后,等待他们的,只有一场不公平的屠杀。 迎着萧瑟的北风,阎烈洲眯了眯眼,握紧了手中的长戟,高举道:“擂鼓,准备开战!” 咚咚咚的战鼓声,悠远震撼,如海浪一般,远远地震荡开去,回响在渺远的天地间。 整个事件,似乎都被笼罩在一片漫步边际的血色杀意中。 阎烈洲当先一骑,首先朝着已经渡过江面的契丹大军杀了过去:“众将列阵,虽我一起杀过去!” 红色的马匹,红色的战甲,红色的长发,阎烈洲就像一团烈烈火焰,朝着敌人的阵营呼啸而去。 天地间,鼓声阵阵,马蹄声声,清晨的宁静,就在他挥舞手中长戟,斩下一名敌人头颅开始,彻底被 打破。 初升的红日,艳丽如血,倒映在沧浪江的江面上,好似一滩浓郁的鲜血,仿佛在预示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像是得到了蛊物,阎烈洲身后的赤狼军,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士兵们全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如一道洪流,猛地袭入契丹已渐显混乱的队伍当中。 战神之说,并非浪得虚名,一身红甲的阎烈洲,就像一柄利剑,在敌军当中左突右支,浴血奋战,所向披靡。 一声大吼,长戟用力横扫,携着倒海移山之势的长戟,将冲上来的数十名敌军,齐齐击飞,落在了之后跟上来增援的敌兵身上,顿时人仰马翻,好不热闹。 阎烈洲夹紧马腹,双目如火,向着倒下的敌兵冲去,瞬间,便收割了无数人头。 看到这番阵仗,原本打算冲上来的敌兵,心中难抑恐惧,竟转过身去,拔腿就跑。 阎烈洲在契丹人的心目中,就如同魔鬼一般的寻在,以往虽没有亲眼见识到,但这种想法,一直根深蒂固,如今看到他如修罗临世般的狂悍,当即骇得心中发颤,双腿发软,脑子里只要一个想法,那就是逃命。 面对契丹人的溃逃 ,阎烈洲持枪长啸,声震如雷:“犯我大晋者,虽远必诛!” 这是苏墨钰曾经在朝堂上说过的话,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她过于狂妄,但不知为何,那时最看不起她的自己,却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此时此刻,看着契丹人夺命而逃,溃不成军的模样,这句话,突然之间,便浮现在了脑海。 她信任自己,所有人都信任自己,他不能辜负信任自己的人,更不能辜负她。 就算是战死在沧浪江上,埋骨江底,他也要杀出条血路来,还她的这份信任! 已经渡河的敌兵,看到这番场景,也吓得开始掉头,前一刻还威风凛凛,气势雄浑的契丹大军,此刻就像是被狮群追赶的羊群,抱头鼠窜。 这时,在溃逃的契丹大军中,蓦地窜出一匹黑马,上面的骑手,身着黑色铠甲,双目如鹰。 阎烈洲认得他,此人便是在契丹出使大晋时,宫宴上与自己较量,险些废了自己武功的契丹武士——乌力吉。 乌力吉纵马疾驰,经过一名溃逃士兵身边时,手中的弯刀用力一甩,直接割下了士兵的首级,随即抓着他的头颅,策**到军队的最前方,高举起手 中头颅:“谁都不许逃,但凡临阵脱逃者,皆如此人!” 乌力吉的这番震慑举动,果然有些效果,那些拼命奔逃的士兵见状,不由得全都停下了脚步。 由此看来,乌力吉在治军上面,似乎非常严厉,士兵们看着他,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惊惧与恐怖。 乌力吉将手中头颅往前一抛,头颅在结了冰的江面上咕噜咕噜滚动了几下,才慢慢停下。 乌力吉高声道:“都不要慌,你们给我看好了,敌人只有五千兵力,而我们有两万,是他们的四倍。阎烈洲不过是在负隅顽抗罢了,此人虽骁勇,但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两万人,还会怕他们区区五千赤狼军吗?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一仗,我们必胜无疑!” 听他这么一说,契丹士兵们才发现,赤狼军的人数,果然远远少于己方,他们都被阎烈洲的气势给吓到了,完全没有在意,对方实际上,是在虚张声势。 已经转身溃逃的士兵们,纷纷走了回来,拿起武器,重新燃起了斗志。 挥舞手中长戟,又斩下一名敌人头颅的阎烈洲高坐在马背上,握着长戟的手,越收越紧。 脸颊紧绷,绝 烈之意,清晰无比地写在了脸上。 以五千对两万,也并不是不能取胜,赤狼军的战士们,个个勇猛无畏,就是以一敌五,也绝非难事,只不过被困了这么多天,粮草不足,时常挨饿。 吃不饱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杀不了敌人,这一次,怕是真的凶多吉少。 乌力吉位于军队的最前方,冷然看着河对岸的阎烈洲,眼底有轻蔑的光泽在闪动。 上次在大晋比武,他原本可以有机会废了他的,要不是那生肃杀琴音,阎烈洲此刻,根本没有这个资格站在这里,与自己对决。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今时今日,阎烈洲注定,要死在自己的手上。 他微微侧首,对身后的两万军士道:“大家一起上,先给我杀了阎烈洲!谁第一个抢到他的首级,汗王必定重重有赏!” “杀!” “杀!” “杀!” 契丹士兵们群情激昂,拿到阎烈洲的首级,对他们来说,是最令人兴奋和激越的一件事。 阎烈洲深吸一口萧索的凛冽寒风,拽紧了缰绳,拍拍马头,“赤雪,你我一同征战沙场,也有六年了吧,今日,就让我们一起,再奋战最后一次。” 第431章 断臂 明知前方就是死亡,明知多迈出一步,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但,他不能退缩! 乌力吉。 只要杀了他,这场战斗,就能立刻结束! 阎烈洲不退反进,用力一夹马腹,火红色的马,和火红色的人,一同朝着对面声势浩荡的敌军,飞快冲了过去。 乌力吉冷哼一声,也举起手中弯刀,朝着阎烈洲冲去。 想杀他? 做梦吧! 在那场宫宴上没有做到的事情,就在今天,做一个了解吧。 一红一黑两匹马,如两道从天而降的流光,朝着彼此疾掠而去。 “咣”的一声,阎烈洲手中的长戟,和乌力吉手中的弯刀碰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嗡鸣声,几乎盖过了震天的擂鼓声。 阎烈洲只觉得手臂一麻,手中长戟险些脱手而出。 乌力吉更是狼狈,捂着自己的手臂,虎口渗血。 不愧是人们口中的战神,当真厉害。 乌力吉扔掉手中的弯刀,从腰间,拔出两把锋利的铜头大斧,血色日阳的照映下,锋利的斧刃上流转过一抹淡淡的红光,一看这把斧子,便是饮过无数鲜血的。 他高喝一声再次朝阎烈洲冲来,手中大斧呼啸生风。 乌力吉实力不俗,对 此,阎烈洲可是亲自尝试过的,故而不敢怠慢,运起体内劲气,大喝一声,也迎着乌力吉冲过去。 两人再次交手,这一次,却是乌力吉占了上风,那两把铜斧,是用黑金石合着铜矿一起,历经九九八十一天锻造而成的,坚硬无比,在两人灌注强大内力的交击之下,陪伴阎烈洲征战沙场六年之久的虎威亮银戟,就这样断裂成了两截。 望着断裂的刀刃,阎烈洲骇然一怔,竟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乌力吉可不会给他回神的时间,扬起手中大斧,再一次朝着阎烈洲袭来。 死亡逐渐逼近,可阎烈洲还是望着断掉的长戟在发呆。 他曾以为,这把长戟会伴随自己一生一世,直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天。 他甚至想过,若有哪天,自己战死沙场,一定要和这把长戟葬在一起。 虽然只是一把冷冰冰的武器,但对于他来说,却如同多年的老友一般亲密。 如今,长戟断裂,多年的感情,也在这一刻,骤然崩溃。 周围的嘶吼声,喊杀声,开始渐渐变弱,像是从遥远之地传来一般,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唯有手中这把断裂的长戟。 突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 “阎烈洲,你在干什么!” “反抗啊,快反抗!” 那声音如此清晰,好似近在耳畔一般。 倏地,他猛然抬头,高举起手中断裂的长戟,迎向乌力吉纵劈而下的大斧。 斧子好似携着千斤之力,硬生生将铁桦木制成的长柄一斩为二。 阎烈洲手持断柄,用尽全身之力,朝着对面马匹之上的骑手用力刺去。 这一招,他几乎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了双臂之上,连手臂上的臂甲,都要承受不住他嚣狂的气息,而爆裂开来。 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死招,没有给对方退路,也没有给自己退路。 自以为势在必得的乌力吉大惊之色,他万万没想到阎烈洲竟然会戳出一切,抱着必死的决心,与自己同归于尽。 在劈断阎烈洲手中长柄的同时,另一把大斧也携着雷霆之势,朝阎烈洲砍去。 去势太强,想要收势是不可能了,乌力吉睁大了双目,一双残虐的鹰眸中,写满了震骇与惊恐,死亡已经近在眼前,他的眼中除了惊恐以外,还有绝望的灰败。 噗噗两声,阎烈洲手中的断柄,直接洞穿了乌力吉的胸骨,透体而出。 同时,还有另一道血线高 高飙起。 是阎烈洲。 乌力吉的大斧去势狂猛,就这样硬生生砸在了阎烈洲的臂膀上。 那样坚硬无比的利刃,岂是肉体凡胎可以抵御的。 一阵剧痛,阎烈洲的左臂,被锋利的斧头,齐齐斩了下来。 即便如此,抓着断柄的手,仍是不肯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乌力吉痛得浑身抽搐,五官扭曲,“好……好的很……败在你手……我……心服口服。”说完,他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往前一倾,砸在了阎烈洲的身上,已经意识涣散的乌力吉挣扎着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心愿已了,而你……注定要承受失败。” 阎烈洲也痛得满头大汗,左臂血流不止,若是不尽快止血,怕是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模糊,与乌力吉一战,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身子一歪,跌下了马背。 恍惚中,他好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张娇柔中带着凛然的面庞上,写满了焦虑。 “苏墨钰……”难道又是幻觉? “阎烈洲,你忍着点,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死,一定不能死!听到没有!” 如果真的是幻觉,为什么,她的音容笑 貌,会这么清晰,这么真实,连给自己擦汗的动作,都是那么温柔,温柔的令人心颤。 前一刻,还在祈求老天,如果能在临死前,再见她一面,便再无遗憾。 是老天可怜自己吗? 才会让他产生如此真实的幻觉? 无所谓了,不管是真还是假,能在有她的陪伴下死去,也算是一种慰藉。 自己这点自私又龌龊的小心思,但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阎烈洲,你敢给我死,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一声清冷严厉的怒喝,紧接着,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给我时刻保持清醒!” 混乱迷离的神智,在毫不留情的掌掴下,变得清晰了不少。 他看着半跪在自己身边,不停扯着自己身上衣物,手忙脚乱给他包扎伤口的女子,不禁呆住了:“你……真的是你?” “什么真的假的!”苏墨钰脸上全是汗,一滴从额上落下,眯了眼睛,她抬手随意一抹,抹得满脸是血:“你刚才发什么呆?差一点就小命不保了知道吗?”她猛地用力,拉紧手中布条:“我只能先帮你暂时止血,容蓟带了军医来,你给我挺住,不就是丢了一只胳膊么,死不了人的!” 第432章 为了享乐而屠杀 契丹大军失去了主帅,加上容蓟带来的军队,又冲散了契丹的阵型,一时间,原本整齐的队伍,顿时混乱四散,没了章法。 相比起来,大晋的士兵则战意熊熊,追赶在四处逃窜的契丹士兵后面,杀声震天,气势雄浑,尤其看到一身明黄铠甲的容蓟,士气更旺,锐不可当。 那些还未来得及渡河的契丹士兵,顾不得同伴,连忙后撤,一路退到与沧浪江相隔百里之外的城郭去了。 好在军医赶来的及时,保住了阎烈洲的性命,但失去的左臂,却是接不过去了。 得知自己的主帅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剩下的四千赤狼军,全部列队站在营帐之外,个个神情肃穆,似乎阎烈洲不醒过来,他们就不打算离开。 “契丹损失一员大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发起进攻。”望着昏迷中的阎烈洲,想到他用一只手臂换来的片刻安宁,苏墨钰不由得沉沉叹息一声。 容蓟褪下身上的铠甲,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这足足有二十斤的战甲穿在身上,实在实在沉重不堪。 “可即便如此,形势依旧很严峻。”他疲惫地坐下,有种浑身力气,都被耗尽的感 觉。 苏墨钰走到他身后,从后面轻轻将他拥住:“我们会胜利的,一定会。” 他拍拍她的手:“是,一定会胜利。” “阿蓟,你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她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凑到他耳边轻声询问。 他点点头:“是挺累的。”现下这般境况,没必要彼此欺瞒。 她直起身子,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缓揉捏:“我给你松松筋骨,一会儿喝碗姜汤,再睡一觉,养足精神。” 他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放松:“好。”后面还有很多场仗要打,保持精力是很必要的,“你也一起休息会儿。” “嗯,我会陪着你的。” 喝下姜汤,冰凉的身子,顿时觉得暖暖的,他走到榻前躺下,将身子埋进暖融的毡毯中,对她伸手:“钰儿。” 她走过去,拧眉盯着他看了一阵,觉得这样不行,又拿了个小暖炉,塞到被窝里,这才靠着榻边躺下。 “往里点。”他说着,往床榻内侧挪了挪。 她也不客气,立马往里挪了些,顺便抱住他:“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体要是不舒服就告诉我。” 他抓住她抱住自己的手,塞到胸口:“我很好, 倒是你,手怎么这么冰。” 她将脑袋朝他怀里拱了拱,沉默了片刻,才道:“阿蓟,我有些怕。” 他没有问他怕什么,只是低沉而有力地开口:“别怕,有我在。” 她勾了勾唇角,缓缓阖上眼帘。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要这三个字——有我在,她便无所不能。 两人彼此依靠着,渐渐沉入梦乡,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号角声吵醒。 “怎么了?”她睁开眼,心头一阵震颤。 昏暗的光线下,他也睁着眼睛,将她的脑袋环进自己的怀中:“没什么,两军开始交战而已。” 她扭动了一下:“没问题吗?” “没事,我交代过,如果不是大事,就别来打搅我。”他重新闭上眼睛:“契丹人不过是在试探我们而已,别担心了,继续睡吧,他们现在还不敢过于放恣。” 她侧耳细听了一阵,果然并未展开大规模的战役,这才长呼口气,重新窝回他怀里:“阎烈洲现在这个样子,短时间内是不能出战了,现在这一万多人,都只能依靠你了。” 他轻轻在她背上拍了几下,低沉的语声,带着几分暗哑:“没事,我们还有援军,契 丹人不是我们的对手。” 虽然他这么说,但她还是乐观不起来:“你没见过契丹人打仗,那哪里是在战斗,根本就是在屠杀。” “战场之上的拼杀,原本就是屠杀。” “不,不一样的,他们不是为了活命而屠杀,是为了享乐而屠杀。一个契丹就够我们头疼了,如果其他的部族也加入,我们的胜算就更小了。” “也许你说的没错,但我们是为了信念、为了信仰而战斗,大家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到最后。” 信念和信仰? 杀人还在乎什么信念信仰? 她想要反驳,他却先一步说道:“就像我对你一样,为了能和你相守一辈子,再艰难,我也会努力活着。”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喉头一阵哽咽,连忙闭上眼,拥紧了他。 “睡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都不该放弃希望。” 他也闭上眼,唇角弯起无人可见的弧度,安宁而祥和。 “嗯,睡吧。” 早晨醒来,听前锋作战的将领回报,昨天晚上,双方军队的确有过交战,不过只是小规模的,契丹人的态度也很奇怪,像是故意示弱一般,前来进攻的那五百人悉数战死,无一生 还。 “这个耶律复,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越是这样,越是让人不安。 容蓟将碗里唯一的鸡蛋夹给她:“应该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然后来个出其不意吧。” 苏墨钰又将鸡蛋夹回给他:“我倒觉得不太像,此人阴险卑鄙,诡计多端,我离开契丹前,曾警告过连耶律祁,小心此人,可最终还是着了他的道,总觉得这个人,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阴诡狡猾。” “那依你之见,我们接下来该采取什么战略?”他说着,又打算把鸡蛋再夹给她。 她伸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我也猜不透,总之小心一点为好。” 他看了看她按住自己的手,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夹起鸡蛋,塞到自己嘴巴里:“可我们也总不能坐以待毙。” “等用完早膳,召集众位将领,研究一下策略吧。”她抽出丝帕,擦了擦嘴,站起身:“你慢慢吃,我去看看阎烈洲。” 阎烈洲的命虽然保住了,但因失血过去,情况始终不太乐观。 来到阎烈洲所在的营帐,军医正在给他把脉,苏墨钰问:“大夫,如何?” 军医眉头一拧,沉沉道,“求生的意志很弱。” 第433章 我们一起去 求生的意志很弱,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没救了?”她诧异。 军医收回手,看了她一眼:“他的伤很重,不仅仅是失血过多,还有很多内伤,如果求生意识强烈,就能挺过去,若是求生意志薄弱,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苏墨钰看向昏迷中的阎烈洲,眉心也狠狠一皱,“只要让他燃起求生意识,就能活下来吗?” 军医点头:“能,臣会竭尽所能,保住阎少将的性命。” 苏墨钰点点头,道:“好,让我来吧,麻烦大夫让他清醒过来,我要跟他说几句话。” 军医犹豫道,“这可是一步险棋啊。” “我明白,所以才需要您来帮忙。”苏墨钰在榻前坐下:“开始吧。” 踟蹰了片刻,军医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在阎烈洲额顶几处穴道刺下。 一直紧闭双眸的男子,微微呻吟了一声,睫毛轻颤。 苏墨钰摊手,握住他烫得不像话的手:“阎烈洲,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男子慢慢掀开眼皮,目无焦距的视线,穿过她,不知落在何处:“是……是你?” “是我。”她握住他的手,稍微用了些力气,好让他再清醒一些,“你知道你是怎 么活下来的吗?” 他的意识,终于比之前略微清醒一些,听了她的话,轻轻摇头:“是你……来救我……” “不是我,是皇上。如果不是皇上决定御驾亲征,替你和赤狼军解围,此时,你早已是尸体一具了。” 他颤了颤,眼中涌出一丝愧欠:“对不起……我是连累了……皇上……” “你谁也没有连累,而皇上决定救你,也不是仅仅因为你们十多年的情谊,而是为了这个天下,为了大晋的百姓,为了黎明苍生。” 他越发愧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 原来,这就是他一心求死的原因么? 因为愧疚,因为没脸再面对自己和容蓟? 这家伙的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阎烈洲,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样?”她问。 他茫然:“我……我会……” “为什么要犹豫,你难道不该回答,你会竭尽所能,将侵略者赶出我大晋疆土,还百姓一个和平盛世么?” 他茫然的眼神蓦地一缩:“是……我应该把侵略者,全部赶出永州,赶出大晋……” “你是国之柱石,是护国大将军,这些都是你的责 任,不是么?” 他闭上眼,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这个时候,她不该再刺激他,但她只能赌一把,“我和皇上,还有大晋的所有百姓,都只能倚靠你了,不过在此之前,让我们暂时保护你,也未尝不可。” 她放开他的手,将目光落在他的断臂上:“可我们想要保护你,也需要你愿意让我们保护才行,一个自取灭亡的人,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不能把他从深渊里救回来。” 他渐渐停止颤抖,但眼睛依旧紧紧闭合着,不肯睁开,苏墨钰知道他在听:“勇者既不厌恶生存,也不畏惧死亡,既不把生存看成坏事,也不把死亡看成灾难。”她轻轻念诵着,随后站起身:“我和皇上,都等着你,等着你来做我们的依靠。” 军医正在给阎烈洲把脉,拧成川字的眉头蓦地一松,欣喜道:“阎少将的脉搏在渐渐变强!” 苏墨钰淡淡一笑:“剩下的就交给大夫您了,我相信您,也相信他。” 刚走出大帐,就见容蓟正站在帐子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干嘛?” “当初父皇命你为中书舍人,真是没有看错人。” 她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想 说她伶牙俐齿,嘴巴永远都这么厉害。 “那是,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改日任命我做你的丞相?” 他摸摸下巴,兴味十足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丞相和皇帝同床而眠,这算怎么回事?” 她闹了个大红脸:“呸!谁跟你同床而眠!” “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我又没点名道姓。” “你……”她仰天长叹:“你真的是太坏了!”以前的他可不是这样啊,究竟是跟谁学坏了? “坏?哪里坏了?我真正的坏,你还没尝试过。”他靠了过来,挑起她的下巴,便欲落下一吻。 她骇了一跳,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真的合适么? 她正要推开他,蓦地响起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两人齐齐变色,糟了,是契丹大军攻来了! “等等!”苏墨钰拉住转身朝自己营帐走去的容蓟:“这一仗,你没必要亲自迎战。” “不行,阎烈洲已经受了重伤,如果我不出面,只怕军心不稳。” 苏墨钰不肯松手,“你去了,才会真的军心不稳。”见他还要说什么,她连忙道:“我去!” “不行!”他斩钉截铁:“你 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 “你小看我?” “不是小看你……” “那就让我去!” “我不同意,战场上刀剑无情,我不能冒险。” 两人在这里争执的空档,契丹人都要攻进来了,苏墨钰急得脑门冒汗,她和容蓟,一个不让一个,这么争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们一起去好了。”她做出让步:“我答应过你,不管何时何地,都会陪着你,就算……就算你真的战死沙场,我也一样守着你。”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一掠而过,他最终重重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契丹突然大举发起进攻,这是谁都没想到的,虽然才派出前锋队前来试探过,但大晋的军力,并不在契丹之下,如果耶律复够聪明,就不会选择在此时进攻,这个人的想法,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看着黑压压大举压境的军队,苏墨钰这才相信,耶律复是玩真的。 “列队,出击!” 迎着远处蝗虫一般席卷而来的契丹大军,容蓟一身明黄亮甲,如九天之上的战神。 苏墨钰骑马跟随在他身后十丈远的位置,看着前方那抹挺拔坚韧的背影,莫名的,鼻腔一酸。 第434章 除非奇迹降临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逐渐接近,眼前除了一片刀光剑影的血色,什么都看不到。 苏墨钰并不能算是真正经历过战争,真正的战争,是赌上荣耀,赌上性命,堵上全天下的一场豪赌。 自古都是胜者为王败者寇,这个真理永远都不会改变。 但是,一旦失败,成为阶下之囚,下场凄惨的不仅仅只有自己,还有这个世界。 也许,这便是容蓟所说的信仰吧。 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而战,为了自己的家园而战,为了天下黎民而战。 可是,她并不喜欢这种信仰,如果可以,她宁可抛却一切责任,一切负担,躲在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与心爱之心白首偕老。 耳边响起巨大的金戈交击之声,两军之间的厮杀,由此拉开序幕。 她没有见过容蓟在战场上的英姿,那种勇猛威武,冷峻霸气的样子,原本该是令人心醉神迷的,可她此刻,唯有心惊胆颤,唯有痛彻心扉。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的身体状况,此时的英勇飒爽,全赖于他的艰难支持,没有人可以看到他那利落干净的动作背后,深深掩藏的辛苦。 好在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大晋的 将士们看到自己的君主,在前线奋勇杀敌,士气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场面呈现一边倒的状况,契丹士兵被打得节节败退,不断后撤。 指挥作战的将领已经无法控制场面,也许换了乌力吉,还能有一线希望,可惜乌力吉已死,契丹大军瞬间成溃败趋势,四散奔逃。 大晋的士兵全都杀红了眼,追在那些溃逃的士兵后面,步步紧逼,直捣中军。 来不及逃走的契丹士兵,只好围成一个环形,架起弓弩和盾牌,打算殊死一搏。 “哈哈,这些个契丹人,说什么骁勇善战,势不可挡,依我看,也就这样。”身边一名领军看着契丹大军狼狈逃窜的场面,哈哈大笑。 苏墨钰却拧着眉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蓦地,她眼神一凝,大喝道:“快,快让皇上撤兵,快!” 领军看着她,一脸不解:“为什么要撤兵?我们现在占了上风,就该趁势追击,将契丹人一网打尽!” 苏墨钰懒得解释,只急切道:“听我的没错!撤兵,立刻撤兵——” 也许是她的急切和恐惧,甚至有些绝烈的态度,让领军不自禁感到了一阵害怕,怔了片刻,振 臂高喝道:“传令下去,立刻撤兵!” 众人一脸懵逼?撤兵?为什么要撤兵,形势一片大好,这个时候撤兵岂不是傻瓜? 但既然上级给出了命令,他们这些小兵,自然是要听命的。 架起号角,吹响了撤兵的讯号。 跟随大军一起追击在契丹人身后的容蓟,听到撤兵的号角声,也是一阵纳罕,难道是手下的军士,误把撤兵的号角声,当成了进攻? 只是短暂的疑惑后,他便蓦地一惊,用力勒马,并高喊道:“全体将士听令,立刻撤兵,不得违抗!” 可惜,这一声命令下的太迟,原本四散奔逃、士气低落的契丹士兵,突然转身回守,好似之前的恐惧害怕,都只是一个幻觉。 只是眨眼的功夫,所有追击而来大晋士兵,都被契丹大军围在了中央,形成了一个回字。 “不要退缩,立刻冲出去!”容蓟当机立断,喝令道。 听到命令,跟来的骑兵首先架起长矛,冲着人堆的某个位置,齐齐冲了过去。 而契丹人好似猜到他们会这么做,早已在步兵的后方,设立了手持劲弩的弩手,在弩手的后面,还有全副武装的重甲兵,所有冲 杀的骑兵,最终全部阵亡,此刻,换成了契丹人步步紧逼,紧追不舍。 而大晋的士兵,却是想逃也无处可逃,所有人都能了瓮中之鳖,唯有等着被屠宰的命运。 伴随着契丹人的包围圈逐渐缩小,死亡也在开始逐渐逼近。 所有人都开始恐慌起来,训练有素的军队也变得乱哄哄,毫无章法,容蓟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迸绽。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虽然没有上过几次战场,但也知道,一旦军队被包围,无路可退时,就再无反败为胜的机会。 今日,这一万多人,恐怕都要陪着自己葬身此处。 除非—— 除非奇迹降临。 恍惚中,好似听到一阵轰隆的马蹄声,从远处逐渐接近。 一开始以为是幻觉,直至看到地平线上,逐渐出现的一队骑兵,这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只不过,那密密麻麻呼啸而来的数千骑兵,并不是大晋的援兵,而是一群契丹武士。 看来,真是天要亡他,仅仅眼前这两万契丹兵力,却让他无力反击,更别说那群悍勇无畏的契丹武士了。 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耶律复既然已经胜券在握,又何必多此一 举,派出这支精锐骑兵? 疑惑的念头一闪而逝,因为那队骑兵已经自远而近,冲了过来。 令人惊讶的是,这群骑兵竟然没有对付大晋的士兵,反而和围困他们的地方军队厮杀起来。 不愧是契丹最厉害的武士,转瞬就将严丝密合的包围圈,杀出了一条通路。 顾不得去思考这些人的目的,容蓟连忙指挥道:“都听朕号令,全力以赴,与朕一起冲杀出去!” 有君主陪在身边,不离不弃,战士们的士气,很快就被调动起来。 契丹大军的阵型已乱,无力再战,只能放弃回撤。 远处的耶律复看到这一幕,骤然暴怒,“耶律桓!你这个混账!你竟敢帮着大晋人跟我作对!我要杀了你!” “大汗息怒。”身边的侍人见状,出言安抚。 “息怒?”耶律复转过脸,漠然看了眼那侍人,突然拔出腰间弯刀,一刀砍在那人身上:“我让你息怒!我让你息怒!好啊,我息怒,我息怒,我这就给你息怒!” 那侍人惨叫了几声后,就没了声息。 耶律复却还是不解气,一刀一刀砍在那人身上,直到砍成一滩血肉模糊的肉泥,仍是不肯停手。 第435章 竹青终于长大了 苏墨钰望着向自己策马而来的少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个月没见,那个总是憨厚萌蠢的少年,已然成长为一名勇敢无畏,正直坚毅的战士。 他穿着一身皮甲,脚凳皮靴,身手背着两把阔背大砍刀,在她面前勒马停驻:“少爷,我来助你了。” “小王子殿下。”她点点头,原想叫他竹青,最终还是改了口,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半点竹青的影子了。 耶律桓翻身下马:“少爷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听着怪生疏的。” 她笑眯眯看着他:“你不怕骑马了?” 耶律桓回身,拍拍自己的坐骑:“怕,当然怕,但我怕会有比骑马更可怕的事情,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 苏墨钰又指指他身后的阔背砍刀:“你的武器挺拉风,借我瞧瞧?” 拉风?什么意思?不明白,大概就是威风的意思吧。 耶律桓边猜想,边把刀递给苏墨钰:“做做样子的,我不敢杀人。” 苏墨钰拿在手里掂了掂,很有分量,刀刃以玄铁而铸,刀气纵横,锋利无比,是两把好刀。“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耶律桓问:“为什么?” 她将刀还 给耶律桓:“我觉得,你定然不敢面对已经发生的这场浩劫。”顿了顿,她又道:“我就逃避过,逃避了两年。” 耶律桓轻轻抚摸着刀刃的边缘,眉眼涌起不明显的暖意:“有人告诉我,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残忍之事,等你失去一切的时候,才会明白,自己对残忍的定义,实在太狭隘了。我还有在乎的人,还有想要保护的人,还有要帮助的人,我不能弃这些人于不顾,让他们对我失望,等我连他们也失去了,那才是真正的残忍。” 苏墨钰有些愕然,大概是没想到,对于灾厄,耶律桓能看得这么透彻,更是佩服那个对他说这番话的人。 她点点头,“没错,你还没有失去一切,我们不能因为有希望,才去努力,而是去努力了,才能看见希望。” 耶律桓微微仰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牙齿,和记忆中的竹青合二为一:“好在我来了,能帮到少爷,我真的很开心。” 她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嗯,我也很开心。” “那少爷用什么奖励我?” “奖励你一个爆栗可满意?”说着,屈指在他脑 门上一弹。 “啊。”他低呼一声,抬手捂住通红的脑门,却不似以前那样泪眼汪汪:“少爷真小气。” 她还是笑,笑着笑着,竟笑出了泪花,伸出手,一把将他抱住:“谢谢你,竹青。” 竹青脸色古怪,大概是不习惯她这种热情的道谢方式,结结巴巴道:“不、不用谢。” 放开他,道:“你要回契丹吗?” “是,那里是我的家,我必须回去。” 这是她希望的,也是她不希望的:“我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祝你平安了。” 耶律桓抬头看着她,平静的眼底,蓦地闪躲一抹愤恨:“少爷,你知道我父兄是怎么死的吗?”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件事,大概只有玛朵最清楚了。” “就因为我不肯娶耶律蓉,他们就要这么对待我阿耶和我大哥?”耶律桓痛苦着抱着头。 苏墨钰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扯下来:“这件事不怪你,就算你娶了耶律蓉,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他定定看着自己脚下某处,随后抬起头,坚定道:“我会替我父兄报仇的,少爷,这场战争,很快就能结束。” 在他转身离开时,她脱口道 :“耶律桓,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最善良正直的小竹青。” 他没有回头,径直翻身上马:“你在我心里,也永远是我最敬爱的少爷。”说罢,骑马绝尘而去。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她不由得叹息一声。 不是因为悲苦而叹,而是因为欢喜而叹。 那个不懂事,总爱哭鼻子的少年,终于长大了。 …… 多亏了耶律桓,晋军才能大获全胜,并活捉耶律复。 耶律复被带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全是血,看着有些骇人,苏墨钰本以为这是战场拼杀留下的痕迹,谁知容蓟告诉她,他带人冲破防线,准备捉拿他的时候,他正拿着弯刀,在那里不停砍人。 被他砍的那个家伙,已经面目全非,连个人形都没有了,可他还在那里砍,砍得乐此不疲,义愤填膺。 听了容蓟所说,再看耶律复,只觉得他浑身浴血的模样,看上去不但一点也不悲壮,反而有些滑稽。 “你怕死吗?”站在耶律复面前,苏墨钰轻轻说了一句。 耶律复抬起染血的眼,古怪地笑了一下:“苏墨钰,你以为你赢了吗?” 她拧了拧眉,冷声反问:“难道不是 么?你的性命,现在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耶律复低下头,从喉中发出桀桀的笑声:“是啊,我的性命,掌握你的手中,你随时都能杀了我……” 苏墨钰蹲下/身,两指狠狠掐住他的脸,迫使他抬头:“你不会杀你,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怕,真的害怕。”说着害怕的时候,耶律复眼中,的确涌起恐惧的神色,但他唇角,却高高向上挑起:“我也想帮你们,但我帮不了。” “你可以下令退兵,回去安心做你的汗王。” “不可能……已经不可能了,从现在开始,蓉儿会代替我,完成我们的未完之事。” 耶律蓉?苏墨钰神色一凛:“你当真不怕死?” “我不是说了吗?怕也没用,从我被你们俘虏的那一刻起,你们就输定了。”说着,他蓦地抬头,放声大大笑:“你们全部都要死,都要死,哈哈哈哈……” 苏墨钰松开他,抽出一方帕子,用力擦了擦手,将染了脏污的雪白帕子丢在地上,对身边的副官道:“立刻传令下去,集结大军,随时做好迎战的准备。” 这场仗还没完,还有更残酷的战斗在等着他们。 第436章 人质 苏墨钰猜得果然不错,第二日,契丹大军便重新发起了进攻。 那是一支集结了数个部族,全部由胡人组成的军队,远远的,就能感觉到弥漫的凛冽杀意。 旌旗猎猎,寒风呼啸。 还没来得及休息,那道明黄的身影,又要重新披上战甲,走上战场。 在军队后方的苏墨钰看着他,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越捏越紧,也许别人看不出来,但她却知道,容蓟的身子,已经到了极限。 再这么下去…… 几乎不敢想象,连忙深吸口气,让刺骨寒凉的空气,驱散心底的焦灼火热。 契丹这一次的大举进攻,看来是孤注一掷,不打算留半点退路,势必要将大晋的军队一举歼灭,在队伍的最前方,赫然陈列着几架巨大的投石车,而在投石车的前面,则是一身戎装,手握铁胎大弓的耶律蓉。 耶律复说的没错,不管他是生是死,契丹都不会放弃侵略,退守回城。 这一战,必然无比艰难。 好在容蓟调遣了全部的铁浮屠,加起来总共一千人,虽然人数不多,但铁浮屠的士兵,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勇猛战士,论起威猛程度,比契丹武士有过 之而不及,在战场上,绝对是碾压一般的存在。 为了保住永州,冀州的一万骑兵也正在前往永州的路上,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傍晚前应该就能赶到,只要他们能撑到傍晚,这场战斗最后的胜利,就会属于大晋。 可士兵们能坚持,身为主帅的容蓟,怕是支撑不了那么久,一旦他病发,势必会影响军心。 这场仗,已经不仅仅是艰难了,而是进退维谷,难于登天。 容蓟朝身边的军士点点头,他领命退下,片刻后,几人推着一辆囚车走了出来。 囚车中,关着耶律复,契丹人如今的汗王。 就算一切事宜都由耶律蓉接手,作为契丹的汗王,那些士兵,想必不会完全无所顾忌。 看到囚车中的人,耶律蓉依旧端坐马背上,因为隔得远,所以看不太清楚她脸上的神情,不知是焦灼,还是紧张,亦或是完全不在乎。 大晋这边,派出一名士兵,作为谈判的传令官,前方对面军阵与耶律蓉做交涉。 苏墨钰自然希望,耶律蓉能知难而退,立刻撤兵,但心里却很明白,这种想法实在幼稚,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不知交涉结果如何,漫 长的等待后,对面战场上,位于最前方的耶律蓉,忽然策马朝前走了几步。 苏墨钰摈住呼吸,以为谈判崩盘,她要发号施令,准备进攻。 谁知,她只是凌空打了个响指,随后有人,从军队后方,押着一个女子走上前。 虽然离得远,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女子是长乐。 长乐怎么会在耶律蓉的手上? 想到昨天耶律复那诡异的笑容,她才蓦地恍然。 如果长乐在耶律蓉手中,那么小王孙应该也在她手里。 这下有些不妙了,以为只有自己这边有人质,没想到敌方也有人质。 耶律蓉对这边的士兵说了几句话,那士兵走到战场中央,对着这边大声喊话:“大晋的皇帝,你的亲妹妹现在在我们手里,如果你想救她,就独自一人上前,我们自会把公主交还大晋,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杀了她,两种选择,望你尽快给出答复。” 这个耶律蓉,简直卑鄙无耻,竟然拿长乐的性命来要挟容蓟! 她难道就不在乎耶律复的死活? 就算他们不能以耶律复的性命强迫契丹撤兵,但至少可以作为交换长乐的筹码。 容蓟和她想法一 致,翻身下马,将囚车的门锁打开,一把将耶律复从车中拽出来,提气高喝道:“想让耶律复活命,就把公主完好无缺归还于朕!” 耶律蓉还未给予回应,被他以利刃挟制的耶律复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皇上,劝你别白费功夫了,我那妹妹,可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你不了解她,但是我了解,小的时候,阿娘一直都很偏心我,对蓉儿,却是冷言冷语,动辄打骂,有一天晚上打雷,我睡不着,就想去找阿娘,可当我冲进帐篷时,却看到,蓉儿站在阿娘的尸身旁,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地上全是红艳艳的鲜血,我吓得不轻,蓉儿却看着手里的刀,笑得灿烂……” 他的声音,犹如地狱深处的幽魂,阴冷嘶哑,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对面的耶律蓉,骤然拔刀,一刀砍死了前去传话的大晋士兵,同时让人挟持着容惜月,朝战场中央而去。 同时,传令的契丹士兵喊话道:“耶律复的死活,与契丹无关,与此战无关,他既然已经是俘虏,那就任由你们大晋处置,至于长乐公主,如果皇上认为,她的死活对您来说,没有任何意 义,那就让她的鲜血,为今日这一战做祭奠好了。” 耶律蓉举起手中的铁胎大弓,弯弓搭箭,将锋利的箭矢,对准了容惜月。 容蓟额角青筋迸绽,顾不得手下的劝阻,猛地一夹马腹,朝着长乐公主疾奔而去。 苏墨钰也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从一名将领手中夺过弓箭,也朝着战场中央疾驰而去。 容惜月泪流满面,看着正策马朝自己赶来的容蓟,想大喊,无奈嗓子已经被毒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到了最后,自己不但什么忙都没帮上,反而成为了他人的负累。 先是没有尽到保护小王孙的责任,现在又害得自己最敬爱的六哥为她以身犯险。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就该死在那个冰冷漆黑的夜晚。 这样,就不用连累母妃,不用连累六哥,不用连累任何关心爱护自己的人。 贴在脖颈上刀刃,冰凉阴寒,隐隐还能嗅到其上浓浓的血腥气。 容惜月绝望紧闭的双眸,突然间,蓦地睁开。 就在同一时刻,原本将箭尖对准容惜月的耶律蓉,微微转动手臂,竟然将箭尖,转而对准了正朝前方策马疾奔的容蓟。 第437章 不为胜负,只为生死 看到此情此景,容蓟怔了怔,却并未放慢马速,仍是朝着容惜月所在的方位不停狂奔。 跟在他身后的苏墨钰也不由得加快了马速,举起手中弓箭,对准前方的耶律蓉。 快一点,再快一点,这个距离之下,手中的箭矢,根本就射不中耶律蓉。 耶律蓉似乎发现了她的举动,转眸冷睨她一眼,嘴角不屑轻勾。 比起她手中那把普通的长弓,她的这把,可以轻松射中一里之外的目标,容蓟的命,她势必要收下。 “还不快走?”挟持容惜月的士兵见她突然站定脚步,十分不满,微微用力,锋利的刀刃,嵌入了她细嫩的肌肤,威胁道:“不听话,我就杀了你。” 容惜月仍是一动不动,那士兵推了她好几下,她都没有反应。 那士兵恼了,狠狠揪住她的头发,呵斥道:“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宰了你!”容惜月被迫仰起脸的瞬间,那士兵看到了她的眼神。 一片看不到光泽的黑暗,和那些战场上,已经死去之人的眼神,没有任何区别。 他骇了一跳,这种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光彩,甚至没有任何人气的眼神,在死人脸上看到不稀奇,但在活人脸上看到 ,就实在有些惊恐了。 没等他压下那股惊恐,身前的女子,就猛地抓住脖颈前的刀刃,狠狠往里一扣。 浓艳的鲜血,从白皙的脖颈处汩汩而出,一瞬间,便染红了她淡色的衣襟。 那个士兵直接吓傻了,征战沙场多年,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感到如此害怕,除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鲜血的流失速度很快,生命的流失速度也很快,容惜月眼前一黑,重重跪倒在地。 疼,非常疼,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原来死亡,竟是这种感觉,带着恐惧,也带着欢喜。 想到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拖累任何一个人,心中便涌起难以言喻的喜悦。 眼前的世界,彻底失去了华彩,变得灰败一片,唯一的鲜活,便是六哥那张悲恸焦灼,痛悔难抑的脸庞。 六哥,对不起。 我以前不懂事,总是害你为我cao心,为我受苦,就连临死前,都让你不得安宁。 有我这样的妹妹,你一定很苦恼吧。 可即便这样,我还是希望,下辈子,仍旧做你的妹妹。 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一定会很乖巧,绝对不会让你,再为我cao心,为我劳累,为我担惊受怕,为我以身涉险 。 “惜月!”容蓟一声怒吼,惊怒交加,策马疾冲而来,一剑砍掉了那名士兵的脑袋。 此时此刻,容蓟距离耶律蓉,已不足二十丈。 苏墨钰清楚耶律蓉的箭术,在这样的距离下,一件射杀容蓟,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之事。 来不及多想,将手中弓箭拉到极致,对准耶律蓉,一箭射出。 箭矢迅疾如电,擦着迎面而来的寒风,径直朝着耶律蓉**而去。 可因为距离过远,箭矢的去势越来越弱,最终在耶律蓉面前三丈远的距离颓然落下。 耶律蓉冷哼一声,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望着落在地上的那支箭矢,苏墨钰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整个都懵了。 耶律蓉将手中弓弦拉满,锋利的利箭,像是饥饿难耐的猛兽,咆哮不止,随时准备好夺取一条鲜活性命。 容蓟见状,目光在容惜月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尸首上掠过,咬咬牙,猛地调转马头,朝相反方向纵马疾驰。 耶律蓉挑挑眉,唇角的弧度,越打越大:“想跑?没那么容易,今日,你必死无疑!” 苏墨钰抬头,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变成了慢动作,她看到正朝自己疾驰而来的容蓟,看到了远处 耶律蓉手中****的铁弓,看到了容蓟脸上惨绝的笑意,看到了耶律蓉唇角冷蔑的微笑。 一切都像是幻灯片,在自己眼前不断飞闪。 “苏墨钰!”一声清吟高呼,伴随着一人一骑,朝着她疾奔而来。 马背上的女子,面容凛凛,眸色如血,身着一身赤红裙衫,却不知是裙衫本身是红色的,还是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在离她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女子将手中一把银光烁烁的长弓丢给她:“用这个!”在抛出长弓的瞬间,女子如同力气尽失,从马背上重重跌下。 “玛朵!”将长弓接入手中,原想去查看对方的状况,在短暂的踟蹰,终是调转马头,从身手抽出一支羽箭,搭在手中的长弓上。 长弓入手沉重,握力均匀,在握把处,还刻有一个图案,她没有仔细去看,因为根本没有时间去看,但凭着记忆,那形状复杂的图案,似乎是一种标志,曾经在耶律桓给自己的令牌上见过,而在弓臂上,还刻着一个字——祁。 她张开弓弦,气沉丹田,高举起手中长弓,将弓箭,对准远处的耶律蓉。 这一次,不为荣誉,不为尊严,也不为胜负,而是为生死。 那次比试,她输给了耶律蓉,这一次,她绝对不能再输。 耶律蓉脸上笑意不变,又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在苏墨钰高举起手中长弓的同时,对着她所在的方向,以口型示意:“我赢定了。” 话落,松开弓弦,两支羽箭携着雷霆之势,卷着死亡的气息,朝着容蓟呼啸而去。 一支冲人,一支冲马。 与此同时,苏墨钰也松开了手中的弓箭。 箭矢气势如虹,如一道划过天际的流星,飞速朝着耶律蓉所在的位置而去。 “容蓟!”男子的马匹已经行到近前,而耶律蓉射出的那支箭,也紧随而至。 耳边似乎听到噗地一声,很轻,如同幻觉。 容蓟皱了皱眉,**一声。 与此同时,苏墨钰射出的那支箭,也如一道**而出的光芒,转瞬便来到了耶律蓉的面前。 伴随箭矢而来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她眼中闪过恐惧,但也只是片刻,因为羽箭的速度太快,她还来不及细细品味恐惧的滋味,锋利的箭尖,就洞穿了她的颅骨,从眉心的位置刺入,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穿了出去,直到钉在位于她身后副官的胸膛,才停了下来。 一击毙命,不留分毫余地。 第438章 这场仗,不能输 大概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直到耶律蓉的身体,从马背上落下,被尘土覆盖,契丹的士兵,都没有回过神来。 “容蓟!” 耶律蓉虽死,但她临死前射出的两支羽箭,却一支刺进了马腹,一支刺进了容蓟的后心。 大量的鲜血从马腹的伤口洒出,大受了伤的战马,却始终不停地朝前狂奔,直到筋疲力竭,才一头栽倒在地。 容蓟也随之一同摔倒在地,明黄的战甲上,染满刺目的鲜血。 她几乎分辨不出,哪些是战马的血,哪些是他自己的血。 “阿蓟,”她跪倒在地,握住他寒凉的双手。 周遭北风萧瑟,偌大的战场,寂静如坟。 偶有寒鸦飞过,发出嘎嘎的怪叫,远远地穿了开去。 她低下头,朝他胸口的位置看去,心中一窒,脑中也瞬间空白。 锋利的肩头,从他的后背,一直刺到前胸,如果不仔细去看,不会发现那支箭,已经洞穿了他的心口。 “钰儿。”他咳出一丝血,反手握紧了她:“恐怕……恐怕我是支撑不住了……” “不,不会的……”她急得用手去捂他的伤口,却发现不管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远远的, 又传来一阵寒鸦的蹄鸣,粗劣嘶哑,凄凉刺耳。 叫声甫落,便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战鼓声,契丹大军突然开始疯狂进攻,数万人齐齐奔走的声音,震得大地都在嗡嗡震颤。 苏墨钰咬咬牙,从腰间拔出匕首,站起身来。 “钰儿,走!”容蓟用力推了她一把。 她踉跄一步,稳住身形:“你忘了我对你说的话了?无论何时,我都会陪着你,陪你走到最后一刻。” 他还要说什么,忽然斜里奔出一人,挡在两人面前,“你带着他后撤,我来给你们争取时间。” “影毒?”他不是应该留在京城吗? 影毒回首,朝她耸耸肩:“让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实在闷得慌,忍不住就跟着你一起出来了。” 她眉间涌上愠恼,没等出言斥责,影毒转过头去:“没时间争论了,赶紧后撤!” 的确没时间争论,不消片刻,契丹大军就会如滚滚车轮般,将他们三人一起碾碎。 “影毒,你……”看着站在两人身前,正不知在捣鼓什么的影毒,她轻声说了句:“你是夜狐中最好的杀手,也是我最亲的亲人。”语毕,弯身扶起容蓟,带着他向后撤退。 走 了几步,忽然听影毒道:“小时候,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姐姐,但总是不能如愿,不过老天还算带我不薄。”他顿了顿,听似轻松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我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姐姐,真的,很庆幸。” 苏墨钰忍住心中的怆然,回他一句:“我也很庆幸。” 说起来,她和影毒的感情并不深厚,但两年前,她狼狈逃离京都时,身边只有影毒。 他们相互扶持着走过了漫长的冬季,像一对真正的姐弟,彼此关怀。 她没有弟弟,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但影毒在她心里,就如同弟弟一般的存在。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她一定做个好姐姐。 大晋这边的战鼓也响了起来,军将们开始列队迎战,没有了主帅,大晋的士兵明显士气不足。 身后马蹄声声,喊杀震天。 明知不该回头,但她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影毒是用毒高手,她从未见过他的真正实力,他曾对她吹牛,如果他认真起来,千军万马都不是他的对手。 此刻,无数的契丹士兵,全部朝他扑了过去。 最前排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但很快,后面便有人补了上来,前 赴后继,根本杀不完。 没一会儿,影毒那本来就不高大,也不强壮的身影,就被契丹的士兵包围淹没,再也看不到半点踪影。 就知道他在说谎,一个人再厉害,又哪里能对付得了千军万马? 铁柱,你这个混蛋! 两军交战,大晋明显呈现弱势,呼嚎惨叫,一声接着一声,战场上,不断堆叠着大晋士兵的尸骸,有人自暴自弃,有人临阵脱逃,整个局面,根本就是契丹在单方面屠杀。 好不容易撤回己方阵营,军医匆匆赶来为容蓟诊治伤势。 “这……”在看到他心口处的羽箭时,一向稳重的大夫,也不禁愣住了。 “怎么样?”苏墨钰急切道:“你别发愣啊,还不赶紧给皇上拔箭止血!” 那军医神色哀恸地看了眼她,跪下道:“皇上伤势严重,心脉已损,若是强行拔箭,便会……” “便会什么?” “便会性命不保。” “你说什么?”苏墨钰怒道:“你瞎说,一定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她一把揪住军医的领口:“你一定要救皇上,如果救不了皇上,我就要你一家老小一起陪葬!” “钰儿。”容蓟伸手,轻轻握住她的 腕脉,柔声安抚:“别为难大夫了,你就是砍了他的脑袋,不能救,还是不能救,没有任何改变。” “可是……”可是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痛苦地蹙了蹙眉,苏墨钰连忙将他扶住,他回她一抹安抚的笑意:“没事。”说完,又看向军医:“你实话告诉朕,这伤,还有治的希望么?” 军医跪地叩首,小心翼翼道:“回皇上,箭刃已伤及心脉,一旦拔出,必死无疑。” 比起苏墨钰的绝望,他脸上却是平静一片:“如此说来,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朕了?” “……是。”军医伏地磕头,浑身瑟瑟发抖。 容蓟抬目,朝着远处正在奋力厮杀的士兵们看去,曜黑的眼底,被鲜血的颜色,染成一片艳红,“如果不拔箭,朕还能撑多久?” 闻言,军医和苏墨钰齐齐一惊。 “你想做什么?”苏墨钰问。 他没回答她,只低低道,“这场仗,不能输……” 军医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道:“不拔箭的话,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三个时辰。” 容蓟点点头:“够了。” “容蓟,你疯了!”苏墨钰难以置信,他竟然打算带着伤继续战斗。 第439章 这是我的心 他看着她急切哀伤的脸容,心口的位置,似乎更疼了。 他不忍让她流泪,不忍让她难过,可总是事与愿违,她的每一滴泪,每一次痛,似乎都是因为自己。 这一回,恐怕是真的要与她告别了,总以为,他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足够他叮嘱她很多事情,可没想到,分别之日说来就来,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做什么? 有很多话都想对她说,可老天留给他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他完成自己的心愿。 最终,他决定什么都不说了,她是那么聪明的人,他想说的,她都明白。 “钰儿,战死沙场,便是我最终的归宿。”他握了握她的手,复又松开,“比起死在冷冰的床榻上,如今这样,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他脸上带着笑,由衷的笑。 在此之前,他还惧怕过死亡,然而现在,他却可以坦然面对。 没有那些虚情假意的哭嚎,没有死寂一般的冰冷宫殿,没有无助等死的惶然。 此时此刻,他的身边有她,有成千上万为他而战的士兵,有满腔的豪情壮志。 这个结果,的确很好。 看到他脸上笑容,苏墨钰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总 说自己固执,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好。”她将原本已经伸出的手,慢慢垂下,“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迁就我,这最后一次,就让我来迁就你一回吧。”她转向军医,“大夫,时间不多了,请你立刻设法为皇上止血,能将他的性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 军医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道:“是,臣明白了。” 军帐外,喊杀震天,惨叫俩连。 军帐内,军医满头大汗,颤着手,将容蓟背后的长箭截断,涂上金疮药,用以止血,最后再用绷带勒住创口,防止移位。 将擦拭干净的战甲重新穿上,倒真是看不出任何异常来。 将头盔拿起,为他戴好,苏墨钰心痛如绞。 “钰儿,我……走了。” 她转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这样会让他担心,让他内疚:“嗯,我知道了。” 不想说太多的话,不想做太多的告别,生怕这一别,真的是永恒。 铠甲摩擦的声音渐渐远去,她这才猛地转回身,疾奔到军帐外。 一身明黄战甲的容蓟重新坐上马背,身姿英挺,宛如松柏。 一人一骑,朝着战场中央急速冲去。 当那抹明黄出现在战士们的眼中时,战 场上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他们的主帅又回来了,陪着他们,一同征战沙场,御敌拼杀。 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骄狂如同烈阳,带给每一个人光明与希望。看到他,原本气势低落的士兵,瞬间燃起了熊熊斗志,那些企图临阵脱逃的士兵,也变得勇往直前,不惧生死。 连皇帝都在陪着他们一同战斗,他们还有什么理由退缩呢? 战况胶着了一个时辰左右,双方都有些疲惫了,为了保存实力,契丹打算暂时撤兵,以图后计。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出现了一排密密麻麻的黑点,转瞬,那些黑点便疾驰到了近前。 原来是冀州赶来的援军。 身着铁衣,连战马都披着战甲的冀州骑兵,威风凛凛,战意熊熊,比起精疲力竭的契丹人来说,他们个个精力旺盛,加上装备精良,不消片刻,就将剩余的契丹残军,杀了个片甲不留。 前前后后,历经两个时辰的战役,终于结束了。 战场上一片狼藉,尸横遍野。 因为取得了胜利,遏制了契丹人的野心,大晋的士兵们,开始兴奋欢呼。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们的主帅。 而那个身着明黄战甲,给所有人 带来希望,如战神临世般的男子,却颓然自马背上跌落。 “阿蓟!”苏墨钰上前,将那个浑身浴血的男子,接在怀中。 他仰首靠在她的腿上,望着湛蓝的天空,轻轻翕动嘴唇:“赢了……么?” 她重重点头:“赢了,我们赢了,大晋的疆土,百姓的性命,全都保住了。” 他虚脱颔首:“那就好。” 她用袖口,轻轻替他擦拭脸颊上的血污:“大家都很高兴,将士们也很尊敬你,都说你是千古明君,他们心甘情愿为你卖命。” 他想笑,却发现自己连扯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钰儿,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 “记得,只要你说的,我都记得。” “只是记得可不行……你一定要做到……” “我做到,一定做到。” 她连连保证,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说,这样乖巧,他很欣慰,可仍是觉得不放心:“没有任何风景,是一成不变的,也没有任何人,是一成不变的,走出去,看看别的风景,只有发自内心去欣赏,你才能发现另一处风景的美。” “好,我会努力的。” 他伸手,替她抹去眼角的一滴泪珠:“你可知道,我在许愿石前,许了什么 愿望么?” 她先是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你希望你的病能痊愈,希望能和我白首到老。”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不,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她带着浓浓的鼻音问。 “我希望……四海安邦,天下太平……希望……你快乐无忧,一世安稳……” 积蓄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别哭。”一颗颗泪珠砸在脸上,烫得他心口生疼:“钰儿,我是个自私的人,两年前,明知道你和我之间不可能,却始终不肯放手……我曾想过,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怎么做……” “你会怎么做?” “我还是……不会放手。” 她扯了下嘴角,真的生怕听他说,我会斩断与你的缘分。 “钰儿,奈何桥边,我会一直等着你,等你一同喝孟婆汤,一起跳轮回井,下辈子,我一定要娶你为妻……” 她轻轻抚摸他渐渐冰冷的脸颊,“好,如果有下辈子,我去找你。” “钰儿……” “嗯?” “我困了。” “困了那就睡吧,我给你念首诗……” “……好。” “这里荒芜寸草不生。 后来你来这里走了一遭。 奇迹般万物生长。 这里是我的心。” 第440章 保重 天气好像越来越冷了,漫天的大雪,像是怎么都下不完,白雪茫茫,千里冰封。 她将手中的小暖炉,塞到男子的手中,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的指节坚韧而修长,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然而如今,它却虚虚地握着,冰冷而僵硬,再也不像从前,会牢牢反握住她,给她力量,给她安抚。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做好了与他永别的准备,是否能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也能坚强无忧地活下去。 容蓟,你告诉我,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要怎么支撑下去?要怎么,鼓起勇气,去寻找下一个美丽风景? 其实,我根本不如你想象中坚强。 我会害怕,会惶恐,会退缩,会无助,那些所谓的坚韧不拔,勇往直前,都是假象,是我骗你的。 看,我就是这样,永远都是那个满口胡言,半真半假的小人。 你会生气吗? 生气我对你的欺骗? 容蓟,我多么希望,老天爷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一定一定,不会放手。 不过我知道,这种想法不过是个奢望而已。 这一生,我的欢喜,我的忧虑,我的快乐,我的痛苦,都是因你而起。 但是,我不后悔。 永不后悔。 “夜深了。”一个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她没有回头:“我知道。” “大行皇帝的梓宫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入殓,皇帝生 前没有册封皇后,所以……” 她拧紧了眉头,猛然冲口道:“够了,这些我都不想听!”不想听该如何安排他的后世,不想听该什么时候举行安葬仪式,不想听任何人唤他大行皇帝。 也许,她真的是太脆弱了,连他已经永远离自己而去的事实,都不肯接受。 “苏墨钰,你别这样。”男子犹豫了一下,踏门而入,在她身后站定。 她怆然一笑,仰首看向阎烈洲:“你怕什么?怕我会随他一同而去?” 他不说话,只神色哀恸地看着她。 她深吸口气,目光从阎烈洲的脸庞,落到他左边的断臂:“阎烈洲,这辈子,你可有做过让你后悔的事情?” 他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对自己发问,片刻的思索后,他点点头:“有过。” 她却没有追问是什么,只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弥补之前的遗憾么?” 这次他没有踟蹰,立刻道:“当然会。” 可她却笑了,不赞同的笑:“你错了,人这一生,总会面临许多选择,没有哪一种选择,是完全正确的,有句话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算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你又怎能保证,这一次的选择,不是错误的呢?” 阎烈洲再一次怔住,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不是不愿去想,而是根本想不到,如今被 苏墨钰提起,他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去思考这个问题。 她说的没错,谁都不能保证,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的,天地万物有其既定的轨道,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 做好当下,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最正确的。 她似乎跪得有些麻了,挪了一下/身子,弯下头,将脸枕在容蓟的手臂上,他活着的时候,她总喜欢这么做,也许是内心当中的执念,总觉他并没有离开自己,还在自己身边。 “任何人都有难以弥补的悔恨和遗憾,但连当下都把握不住的人,又谈何改变过去?”就算真的有机会重来一遍,也无非换了另一条悲惨的路走而已。 所以,她永远都不会去追悼过去,不会遗憾,不会后悔。 就这样,彼此沉默地相视许久,阎烈洲首先开口:“我们找到永平王的尸体了。” 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哦,永州是他的封地,为了保护自己封地的百姓,战死也是无可厚非。” “他……不是战死的。” “那他是怎么死的?” “是被契丹人杀死的。” “哦。”她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两个孩子已经救出来了,他们没了父亲,你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苏墨钰这时,脸上才有了些微的反应,她抬起头,平静道:“我二姐会来接他们的。” “可是已经很久没有苏二小姐的 消息了,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永平王。” 她重新将脸贴在男子的手臂上,静声道:“会的,她一定会回来,因为她从未真正怨恨过永平王。” “如果她会回来,又何必等到现在?” 她轻轻牵了牵唇角,是啊,如果真的不怨恨那个男人,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肯回来? 无非是执念太深,想要给彼此一个出路罢了。 让自己痛,让自己悔,亲眼看着那个爱过恨过的男人死去,或许,这才是苏明香最后的救赎。 “二姐她会后悔的。” 他接了一句:“可你说,任何的悔恨都是不能被弥补的。” 她不说话,只轻轻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良久后,才低低说了一句:“因为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曾几何时,她也用这种的方式惩罚过自己。 似乎只有疼痛,只有绝望,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才能让荒芜死寂的心,重新燃起希望。 “夜深了。”她轻声道:“你的伤势还未痊愈,不可过多劳累,赶紧去休息吧。” “那你呢?” “我不累。” “你骗人。” “我为什么要骗你?”她双眸紧闭,神色安详:“我现在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我知道他已经死了,知道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知道我们赢得了最后的胜利,知道契丹已经投降,不会再对大晋造成任何威 胁,也知道睿王即将登基为帝,知道你会成为晋朝历史上最厉害的将军……”她由衷地勾起唇角,笑道:“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很开心。” 见她态度坚决,他只好叹气道:“好,我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转身之际,听身后的她轻声道:“阎烈洲,你要保重。” 他心头蓦地一跳,下意识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没什么意思,以后你我不能时常相见,我希望你保重身体,毕竟,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朋友了。” 他这才长舒了口气,可心底的焦惶不安,仍是没有半点缓解:“我会的,你也要保重。” 离开停放灵柩的房间,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已经立春了,可这边塞之地,却仍是如同寒冬腊月般,冷得彻骨。 他仰头看着满天雪花,心头忽然一空,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突然消逝一般。 他静静站了许久,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过身,疾奔而回。 灵柩旁,女子将脸轻轻靠在男子的手臂上,白皙如玉脸容,似冰雕般透明,殷红如梅的双唇,微微向两旁牵起,笑得沉静安宁。 阎烈洲小心翼翼走上前,探出手去。 瞬间,他脸上血色尽褪。 “苏墨钰……”他闭了闭眼,颤抖着,颓然跪倒在地。 “苏墨钰!” 第441章 大结局(上) “四小姐,四小姐?” 耳边传来恼人的呼唤,什么四小姐?哪有四小姐?她真的好困好累,让她多休息一会儿不行么? 正要发作,却忽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陌生的房屋中,身边站着一名年约五十左右的老嬷嬷,而自己,则一身火红嫁衣,坐在妆台前,如瀑般的漆发,顺着肩头流泻而下。 镜中的女子,长眉如黛,**如樱,秀色清魅,雅致无双。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镜中这容色,这气韵,明显不是自己。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转向身边的嬷嬷:“我这是在哪?” “哎呦,小姐这是怎么了?这里是您的闺房啊。” “闺房?”她更诧异了,她何时有过闺房了?简直胡扯八道! 她猛地站起身,怒目而视:“这究竟是哪?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还有,谁是四小姐?” 老嬷嬷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着她:“四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今天可是您跟太子殿下的大喜日子,您可不能出状况啊!” “太子殿下?大喜日子?”这都什么跟什么!“你说清楚,哪来的大喜日子?”难不成丧事还能变成喜事了? “四小姐,您马上就 要嫁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这不是大喜日子,那是什么日子?” “太子妃?”她差点跳起来:“太子是谁?是容蓟么?” 嬷嬷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慌张道;“四小姐,太子殿下的名讳,可不能乱叫,就算您是太子妃,也要遵守规矩。” 苏墨钰彻底傻眼了:“完了完了,我该不会又穿越时空了吧?” “四小姐?”嬷嬷心惊胆战地看着她:“您也别怕,太子殿下虽然平日里看上去冷面冷心,但那只是表面,实际上,殿下是很温柔体贴的。” 苏墨钰颓然坐了回去,脑子一团混乱,嬷嬷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忽然间,想起那个神棍说过的话。 如今的我们,不一定是真正的我们,自己所在的世界,也不一定是真正的世界,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谁也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难道说,这才是自己应该身处的世界? 这也太荒唐了吧! 也许,这是个梦? 她伸手,在自己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剧痛瞬间传来,她倒吸了口冷气。 疼,疼死了! 这么疼都没有醒过来,看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没道理啊,自 己只不过觉得特别困,就想靠着灵柩休息一会儿,没想到一下子就睡着了,睡着就睡着吧,怎么就莫名其妙,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来了?那原来的自己呢?准确是,是原来的苏墨钰呢?是不是也伴随着自己再一次的穿越时空,而彻底消失了? 脑中突然又冒出那神棍说过的一句话: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开始? 谁的开始? 是自己的?还是容蓟的? 又或者,是所有人的开始? 她现在已经彻底凌乱了,都怪眼前发生的事情太诡异,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保持冷静吧。 嬷嬷一脸震愕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一会儿苦笑,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叹息,一会儿无奈的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生病了? 这个不得了!嬷嬷伸出手,在她额上一探,没问题啊。 该不会是想到从今天开始,就要正式成为太子妃了,所以高兴傻了吧? “钰儿,准备的怎么样了?”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一道丁香色的身影,如蝴蝶般,欢快地扑进了屋中。 不用去看,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三姐!”她猛地转过头去,看着正朝着自己迎面走 来的年轻女子。 此刻的苏明音,不再是那个满脸悲伤哀戚的女子,不再是那个失去了孩子,又失去了丈夫的苏三小姐。 现在的她,脸上满是明媚光彩,娇俏动人。 苏明音在她面前站定,看到她惊喜交加的身上,有些怔愣,虽然因为要筹备与太子的大婚,她们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面了,但也不至于这么热情吧?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自己的这位小妹妹,估计是在害怕呢。 是啊,谁不害怕呢?毕竟她要嫁的,是除了皇帝以外,大晋朝最有权势的人。 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只是想想,都会觉得恐惧,更何况是年纪还小的钰儿。 “嬷嬷,你先出去吧。”有些话,她想单独和钰儿说。 嬷嬷退出去后,她这才走到苏墨钰面前,轻轻拉住她的手,婉声道:“钰儿,这个时候,我本该说些安慰你的话,可是该面对的事情,总是要面对,不能一味逃避。” 苏墨钰笑了笑,以前苏明音就喜欢跟她将所谓的大道理,看来这个毛病,任何时候都没有变。 苏明音放开她的手,走到她身后,与她一起望着铜镜中,那张容色娇丽的脸庞,“ 你是我们四姐妹当中,容貌最出众的,就连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阎二小姐也比不上你。可是,再美的容颜,也会有老去的一天,以色侍人终究不能长久,就算太子现在能/宠/着你,但谁知以后会怎样?钰儿,女人一定要自强自立,宫中不比家里,规矩繁多,你可千万不能像在家中这般任性了,姐姐这番话说的不好听,却是为了你好,你可一定要听进去,时时刻刻谨记,知道吗?” 苏墨钰明白苏明音是在为自己担心,她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都喜欢替别人cao心。 “知道了,三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会守规矩的。再说,不是还有大姐么?有大姐这个淑妃娘娘照拂我,谁敢给我脸色看?” 只是随口一句,却让身后的苏明音露出纳罕不解的眼神,“大姐?钰儿,你又在胡言乱语了,大姐虽然被皇上选中,欲迎入宫中为妃,但大姐那脾气,比爹爹还火/爆,虽然当时你还小,但这件事,可是闹得全家都不得安宁呢。” 苏墨钰也奇了:“什么事?” “就是大姐跟那个木匠私奔的事啊!” 跟木匠私奔? 这剧本好像有点不对啊! 第442章 大结局(中) “唉,虽然大姐嫁给了一个平凡的木匠,但好在那个木匠非常疼爱她,如今也过得很幸福。”苏明音拿起一支精美的步摇,在苏墨钰头上比了比:“其实吧,女人嫁得幸福美满,才是最重要的,跟身份地位没有任何关系,我很佩服大姐的勇气。” 这一点,苏墨钰认同:“是啊,嫁得好才是最重要的,对方是什么人,都无关紧要。” “所以说,太子殿下虽然身份高贵,如果你们真心相爱,也就无需在乎他的地位。”话虽这样说,但苏明音内心深处,却并不乐观,太子那人,见过他的人,都说其生性凉薄,冷酷无情,钰儿嫁给他,今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原本爹爹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无奈太子亲自出面,坚决定下了这门亲事,爹爹虽位高权重,但毕竟是臣子,不能违逆君命。 也真是奇怪,那个太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阎家二小姐出身名门,知书达理,且相貌不俗,温婉秀丽,父亲是大将军,哥哥也是将军,皇上对其一家十分器重,更重要的是,阎二小姐早就对他情根深种,还曾扬言,非太子不嫁,这么好的姑娘他不要,偏偏要娶她们家这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疯丫头,真是让人想不通透。 苏墨钰不知苏明音在想什么,她现在脑袋还是有些乱。 这一世,和上一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时代、背景、人物,都没有改变,但有些事情,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对了,方姨娘他们如何了?”上一世,好不容易除掉了那三个搅屎棍,这辈子实在不想再和他 们任何一人打交道了。 苏明音撇撇嘴,厌恶道,“你问他们做什么?反正爹爹已经把他们赶走了,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赶走了? 这就是说,自己不但不用再对付几人,而且还可以一辈子不见他们? 那敢情好。 “三姐,大姐已经嫁人了,那二姐呢?她嫁给谁了?不会是嫁给个铁匠吧。”既然大姐这辈子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没有走上一世的老路,苏明香或许也不会再嫁给永平王。 苏明音轻轻在她肩头上打了一下,“钰儿,你是故意的吧,明知道咱们的二姐,现在已经是永平王妃了,什么铁匠,小心让父亲听见,又要数落你。” “永平王妃?”这么说,苏明香这辈子,和永平王的之间的爱恨纠葛,还是没有剪断。 “三姐呢?可想好嫁什么人?”虽然苏明音没有谈起自己的境况,但从她现在梳的发髻来看,应该还未出阁。 苏明音脸一红:“这……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 “当然好问,快说,你想嫁什么样的人?”她不依不饶。 苏明音脸色更红,望着苏明音精光闪闪的双眸,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她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脾气,只要她关心的事情,就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否则是不会罢休的。 “我……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告其他人。” 苏墨钰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得到她的保证,苏明音这才吞吞吐吐道:“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人了……这几日,从阳陵来了个将军,不但年轻有为,而且还……还特别平易近人,上次 我骑马出城,不小心摔下来,是他……他背着我回来的。” 苏墨钰眨着眼睛,按捺着激动的心情,问:“那个将军,是不是姓邢?” 原本苏明音低着头,一脸娇羞,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苏墨钰没有理会她的惊讶,只喃喃道:“这些都没变啊……” 她只知道苏明音和邢将军非常恩爱,却不知道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前世,苏明音受了重伤后,就嫁去了阳陵,在那之前,两人似乎并没什么交集。不,她好像曾无意中听过,苏明音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顺手救了一个朝廷的将军,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被她顺手救的将军,应该就是邢将军。 “哎呀!”苏明音突然惊惶地叫了一声:“瞧瞧我,只顾着跟你说话,险些误了吉时,你等着,我去叫娘来,娘的手,可是咱们奉天城最巧的,有娘在,一定不会耽误的。”说着,转身跑了出去,留下一脸懵逼的苏墨钰。 娘? 哪个娘? 前世的时候,自己好像是没有母亲的吧?苏夫人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对于这个女人的印象,她只停留在一副丹青水墨画上。 画上的女子,优雅高贵,秀色如玉,一身黛色绣竹菊锦裙,笑容亲和,典雅温润。 就和…… 眼前的女人,一模一样。 “钰儿,看什么呢?”美丽的中年贵妇朝她缓步走来,手里还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奶娃娃:“平日里你毛毛躁躁也就算了,今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你这丫头,真是让人不省心。” “娘?”她艰涩的从口中 吐出一个字,总觉得怪怪的。 美妇人在她鼻梁上捏了一下,“别以为装可怜,我就会心软。” 真的是苏夫人? 她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吗?为什这一世,她却活得好好的?。 该不会和自己曾经说过的蝴蝶效应一样,细微的改变,影响了整个世界的格局吧? “音儿,把你弟弟抱出去玩。”美妇人朝屋外喊了一声:“对了,再把常嬷嬷叫过来,时间不多了,得赶着在吉时前把你妹妹打扮妥当。” 弟弟? 苏墨钰看向美妇人怀中的奶娃娃,脱口惊呼:“铁柱?” 虽然娃娃还小,但他的五官,却和影毒像极了。 苏夫人闻言,笑眯眯转过脸来:“还是钰儿有眼光,我说叫铁柱吧,你三姐还有你父亲,都不同意,说太难听,不就是个小名么,好记就行,你说对不对?” 不是吧,还真叫铁柱。 苏墨钰干笑两声:“对。” 没看出来,苏太师都五十好几了,竟然还能再添一丁,不愧是老当益壮,越活越有劲。 “笑什么呢,一脸鬼精样。”苏夫人笑骂一句, 挽起袖子,开始替她绾发。 就算前世恢复女儿身,都没有打扮得这么精美过,看着镜中的自己,就像一个放大版的洋娃娃。 苏明音进来抱铁柱,苏墨钰却说:“我来抱吧。” 苏夫人阻止:“不行,这孩子闹,弄脏喜服就不好了。” 苏墨钰坚持:“没关系。”说着,将奶娃娃抱在了自己的腿上。 奇怪的是,一向很闹腾的娃娃,到了她怀里,竟难得老实,坐着一动不动,只认真地啃着手指。啃着啃着,忽 然停下动作,抬起头来,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姐姐。” 苏夫人正在给她额上贴花钿,听了这一声姐姐,手一抖,惊叹道:“这孩子连爹爹都不会叫,什么时候,竟然会叫姐姐了!” 苏墨钰摸了**娃娃的脑袋,笑道:“或许,是他觉得跟我投缘吧。” 铁柱好像听懂了一般,咧着嘴吧,也咯咯笑了起来。 “好了。”看着悉心打扮后,越发明艳俏丽的女儿,苏夫人既欢喜又哀伤地叹了一声。 “常嬷嬷,麻烦你先抱小少爷出去。” “诶,好嘞。”嬷嬷从苏墨钰怀中接过铁柱,抱着她一起离开了房间。 等房间中,只有苏夫人和苏墨钰两人时,苏夫人才语重心长道:“钰儿,你虽然还小,但娘知道,你其实什么都懂。太子不是一般人,太子妃的身份虽然人人羡慕,但事实上,却不如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你既是嫁给了太子,也是嫁给了这个天下。”停了停,苏夫人见她听得认真,这才继续道:“不过,你也不用那么紧张,虽然人们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在我这里,这个说法不成立,你永远都是娘最疼的女儿,就算你的丈夫是一国储君,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娘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这个家的大门,也随时为你敞开。” 她的鼻子有些酸酸,活了两世,都没有尝过母爱的滋味,突然有人疼爱有人关心,一时间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夫人笑着替她擦了擦泪:“好了,别哭,再哭妆就花了。”苏夫人将她扶起来,伸手取过盖头,“吉时已到,上轿吧。” 第443章 大结局(下) 喜服的下摆有点长,她几乎要提着裙裾才能走路。 跨出苏府大门的刹那,她不由得回头,虽然视线被盖头遮挡,但她却能在心里清清楚楚描绘出府宅的每一处轮廓。 没想到还能重新回到这里,重新见到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重新再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除了……除了自己要嫁的他,已不是那个深爱的他。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一幕,自己穿上穿上鲜艳如火的嫁衣,在喜娘的搀扶下,坐上花轿,和他相携相扶,一起跪拜天地父母,结为夫妻,白首不离。 可是,当一切都成真后,她却高兴不起来。 坐进轿中,隐约看到迎亲队伍的最前方,有一道居于高头大马之上的挺拔身影,即便隔得那样远,也仿佛能够看到他坚毅凛然的眼神。 他是他,但也不是他。 太子迎娶太子妃,是除了每年的年庆以外,京城最热闹的一天。 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与皇家一同共襄盛事,原本宽阔的路面,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所以不得不出动皇城禁军来维持秩序。 按照既定的路线,绕着皇城走了一圈,最后,在百姓们的注目中,长长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走进了皇宫。 就连一向不怎么出门的长乐公主,也破天荒地拉着自己的母妃出来看热闹了。 “太子哥哥真有福气,能娶到苏家的四小姐。” 穆婕妤轻叹一声,忧郁的眼眸中,写满了伤怀:“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位苏四小姐,真是可怜。” 长乐不服:“怎么会可怜呢?太子哥哥是那么好的人,一定会很疼爱太子妃的。” 穆婕妤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傻孩子,太子毕竟是太子,一国储君,也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他的爱,只能给天下百姓,给万里江山,而不会给任何一个女人。” 长乐似懂非懂,不过还是坚决反驳:“我不这么认为,太子哥哥一定会很疼爱太子妃的。”像是在宣誓什么一样,她仰起脸,捏起拳头,郑重而虔诚地说道:“一定会,一定会的。” 穆婕妤看着女儿,只幽幽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花轿一直被抬到太和殿前,才被放下。 苏墨钰觉得好笑,这个太和殿,自己来了无数回,有意气风发而来,又垂头丧气而来,有身为高官重臣而来,也有身为阶下之囚而来,却从来没有以如今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心情,这样的气氛而来。 在喜娘的搀扶下弯身步出花轿,等着她的,自然是一系列繁琐冗长的仪式,好在有喜娘贴身提醒教导,她倒也不怕出糗。 走过长长的红毯,跨过五谷三煞,越过马鞍火盆,乱七八糟的仪式规矩过后,喜娘忽然松开她的手,另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掌探来,将她牢牢握住。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抽了一下手,但因为对方力道很大,所以并未成功抽离。 不禁会想,如果自己这个此时逃离会怎样? 如果这个时代也有报纸网络,那自己一定会上头版头条,登顶热搜。 正想着,耳边听到有人高唱一句:“一拜天地——” 突然想笑,虽然她知道,拜堂是婚礼最重要的一个步骤,只有在天地父母面前发了誓,才算是真正结为夫妻,但还是想笑。 记得在现代,她有一次去参加朋友婚礼,在新娘新郎宣誓誓词的时候,她就没忍住笑了出来,事后被朋友狠狠数落了一顿。 没办法,在她看来,这些仪式誓词,都属于装模作样,真正相爱的人,就算什么也不说,也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二拜高堂——” 转过身,对着上首位置缓缓跪下。 从盖头下面的空隙,她看到了半幅深紫色的蜀锦直裰,直裰下,露出一双软底青缎靴。 这是……苏太师? 怔愣中,她看到那双青缎靴突然动了一下,朝前走了两步,然后在她面前站定,片刻后,转过身去 ,对着上首位置跪了下来。 “在小女与殿下正式结为夫妇之前,老臣有一件事要启奏皇上,还望皇上能够应允。” 果然是苏太师,这个声音,比她记忆中要显得清亮一些。 皇帝温和道:“苏太师,你瞧你,今天是四小姐与太子的大喜之日,朝堂之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明天再议,继续继续。” 皇帝还是没有变,总是喜欢摆出一副慈和仁义的模样,这声口,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苏太师叩首道:“启禀皇上,这件事与朝政无关,是老臣的一点私事。” “既然是私事,那就更不该拿到两个孩子的大婚之日说了。” “皇上,老臣为官的这些年来,一直深受皇上器重,老臣十分感激,原打算用毕生之力来回报皇上,但老臣年事已高,实在是有心无力,故而老臣请求皇上,允许老臣辞官归乡,颐养天年。” 辞官? 苏墨钰愕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苏太师你要辞官?”皇帝显然也很惊讶,但最惊讶的,还是苏墨钰。 在她的印象中,苏太师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强势的老者,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根本没有退缩这两个字,哪怕最后苏家覆灭,自己身陷囹圄,他仍旧听了脊背,不肯有半分妥协。 其实自己与他挺像的,虽然只能算是半路父女,但两人的性子,都属于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知是不是经历了太多,失去了太多,她性子当中那些尖锐嶙峋的棱角,已经被渐渐磨平。 可苏太师呢?如今的他,应该还没有经历那些一败涂地,走投无路,虽是突然提出辞官,但从苏太师的决心上看,辞官一事,他应该早有打算。 这个世界真的很奇特,人变得不同了,连想法也跟着天翻地覆,如今的苏太师,倒是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了。 或许,是因为不再孤身一人,有了心爱的女人,疼爱的子女,幸福美满的家庭,苏太师固执的心境,也因此而受到了感染吧。 苏太师又是深深一拜:“是的,此事并非老臣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如今,儿女们各自美满,老臣最放心不下的小女儿,也已嫁为人妇,老臣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瞒皇上,老臣平日里,在您以及各位同僚面前,总是一副干劲十足,精神矍铄的模样,其实那都是老臣装出来的,实际上,老臣近来这腰上、腿上,到处都是毛病,甚至晚上疼得睡不着,没办法,老臣虽还想继续为皇上效力,但这身子不允许,老臣也是没有办法了。” 苏墨钰默默听着,心想:苏太师这谎话连篇,张口就来的本事,不论什么时候,都没有改变过。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则,还得落个不体恤臣下的名声,再说,皇帝巴不得尽快辞官放权,苏家的权势已经足够大了,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功高盖主,到那时,苏家就不能留着了。 “唉,既然如此,那朕只能忍痛,放苏太师你离开了。”皇帝一副悲悯至极的模样。 在场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皇帝这副不舍模样,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多谢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苏太师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重新回到原位坐下。 “婚礼继续。”皇帝坐直了身子,挥挥手,尽显一国之君的威严与尊贵。 鼓乐声重新响了起来,合着唱报官的声音,悠远高亢,久久不绝。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在侍人的搀扶下,苏墨钰被送入了东宫的寝殿内。 容蓟身为太子的时候,她几乎不来东宫,所以对东宫的印象不是很深,记的最清楚的,还是他赏给自己的那三十大板。 如今的这个,从苏明音和喜娘口中得知,他从为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可是,她不爱他。 虽然一切没有变,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的模样,但她就是知道,他 不是他,不是她深爱的容蓟。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前世没有实现的心愿,要在这一世实现吗? 明知他已经永远离开自己,明知此时的那个容蓟,灵魂已经更换,她为什么要嫁给他?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简直太荒唐了! “诶?太子妃您这是做什么!”喜娘见她扯掉头上的盖头,连忙阻止。 苏墨钰却不管,还要去拆发髻上的凤冠。 她不能嫁给他,不能嫁给一个长着和他同样面孔的陌生人。 “太子妃,太子妃您快住手!”宫人们急了,要真让太子妃把头上的凤冠拆下,喜服脱掉,太子见了,还不得怪罪她们。 可她们急归急,又不能动粗手,伤了太子妃,正为难时,紧闭的殿门突然被推开。 一道大红的身影快步而入,只消往那一站,就给人一种气度斐然的感觉。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一屋子的宫人喜娘,哗啦啦跪了一地。 只有苏墨钰没反应。 太子殿下倒也不生气,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苏墨钰散乱的发髻上,轻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可是……”喜娘为难,还有很多仪式没有完成,最重要的合卺酒也没有喝。 “无妨,你们下去吧,孤知道分寸。” “……是。”踟蹰片刻,见太子态度坚决,喜娘只好退下。 人都走了,喜房里只剩下苏墨钰和容蓟两人。 她看着他,多么熟悉的面孔,一切都好像从未变过,但也是只是好像。 对视良久,容蓟淡淡撇开视线,走到桌旁,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既然已经嫁给孤为妻,就好好履行你自己的责任。” 呵,她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容蓟的做派,这公事公办的模样,与两人初相识完全一样。 他伸出手来,示意她上前。 她木然朝前踏了一步,两人手腕交缠,呼吸可闻。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不禁想起他躺在冷冰冰的灵柩上,一动不动的模样。 如今,他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她除了心酸绝望,怎么都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合卺酒喝了一半,她猛然朝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怆然道:“殿下,你真的爱我吗?” 他拧了拧眉,看了眼洒在地上的酒液:“爱与不爱,有关系么?” “当然有!”她抬起头,将酒杯中剩下的酒,一口饮尽:“婚姻是神圣的,两个并不相爱的人结为夫妻,是对婚姻的一种亵渎。” 他挑眉:“你怎知孤不爱你?” 她苦笑:“我不知道殿下是怎么想的,但我……我不爱你。” “你不爱孤?”他迈出一步,再次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那你爱谁?” “我……”她忽然不知该怎么回答。爱谁?我爱的人,当然是你!可又不是你,不是你现在这个灵魂。 “嗯?说啊,你爱谁?”他伸出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她闭上眼,沉默了片刻,低低开口:“殿下,您相信前世今生么?”不等他回答,她又接着道:“以前我也不信,但我现在信了,或许说出来会让殿下取笑,但是……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我喜欢殿下,想和你携手一生,白首到老,可……可你并不是那个人,不是我记忆里的他,虽然你就是他……不过在我心里,在这个奇怪的世界中……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 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整个人一团混乱,语无伦次,双眸紧阖,几乎不敢去看对面那人的表情。 故而她没有看到,面前之人,那双曜黑深邃的瞳仁,渐渐涌起一层水雾,似春日荡漾的湖水,多情而温暖,深情而刻骨。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殿下,如果不爱,就请放手好吗?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接受现在这种……” “钰儿。” 低低的一声轻唤,直达心底,沉寂的心扉,也因为这两个字,而剧烈跳动起来。 她猛地睁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 前之人。 他松开钳制她下巴的手,转而握住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缓缓地、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在自己的心口。 “这里荒芜寸草不生。 后来你来这里走了一遭。 奇迹般万物生长。 这里……是我的心。” 她呆呆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瞬间泪如雨下。 “钰儿,别哭。”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替他拭掉眼泪:“看到你哭,我会心疼。” 她也不想哭,可怎能不哭呢? 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也不知到底是难过还是欢喜,总之,就是哭得停不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将她拥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好了好了,别哭了,今天可是你我的大喜之日,要开开心心的。” 她靠在他的肩头,哭了许久,才渐渐止了泪。 “真的……是你吗?”她声若蚊蝇般的轻声问道,怕太大声,这美好的梦境就散了。 “是我,从内外到,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我。” “讨厌!”她推了他一把,埋怨道:“既然你也穿越过来了,为什么不早点相认,还对我说那么绝情的话?” 他一边替她擦泪一边解释:“这可冤枉了,你不也对我说了绝情的话么?” “那能一样吗?” “当然一样,你以为我不是我,我也以为你不是你,我甚至想过让父皇取消婚事,但最终还是抵不过思念,想着就算不是那个你,见一面也是好的。” “心志不坚定。”她撇撇嘴,对他的解释,作此结论。 “冤枉啊,我这哪是心志不坚定,不过为情所困,失了分寸。再说了,你不也一样?若非想见我一面,你早就逃婚了。” 她噎了噎,被他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了钰儿,别生气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他抿着唇,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破涕为笑:“算了,不跟你一般计较了。”忽然想起什么,问:“既然我们能回到几年前,那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 譬如容朝,譬如长乐,譬如影毒…… “钰儿。”他叹了一声,“我试过了,除了我们,其他人都没有回来。” 她拧眉:“没有回来?” “是,如今的他们,对我们来说,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已。” 可惜了…… 如果容朝他们也能回来,该有多好。 “对了,你体内的毒……”苏墨钰忽然想起,就算重来一世,他体内的毒,还是没有办法解。 他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了。” “什么没事了?” “这一世,我没有中毒。” “什么?”又是开心又是惊讶:“没有中毒?这么说,你可以活得长长久久,我也不必再面对你要离开我的痛苦?” “是啊,我说过我要娶你,终于不负诺言。” 大概是因为高兴过头了,她脸颊上飞起一抹霞光般的红晕,甚至盖过了胭脂的浓烈。 他看得呆住,一时情动,滑到她颈后的手微微用力,朝前一揽,同时垂下头,朝着眼前两瓣诱人的樱唇吻去。 唇上落下温软触感的瞬间,她愣了片刻。 “钰儿。”得到不她的回应,有些不满,他放开她的唇,拇指轻轻在她脸颊边摩挲:“怎么了?不开心吗?” 她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她仰头看着他,“容蓟,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们果真……果真一起回来了?“ “是真的。”边说,便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她却仍是满脸不安地看着他:“可是……我总觉得一切都太圆满了,会不会,这只是一个梦,等梦醒了,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你依旧会离我而去,留我孤孤单单一人。” “钰儿。”他将她揽入怀中,用力抱紧,力道之大,似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相信我,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没有死,我就在你的眼前,不论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这辈子,我永不放手!” 她 将脸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从他胸膛中传出的心跳声,坚韧,强劲,充满了力量感。 慌乱无助的心,也渐渐变得平稳,变得安宁。 “阿蓟,答应我,不要再留我一个人。” “好,我答应你,百年后,我一定比你后走。”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其实,老天爷对他们,真的已经很仁慈了。 任何遗憾与错误,都是不能被弥补的,但他们却拥有了第二次机会。 真的很满足,很满足。 这辈子,她定要凭心而活,再也不要被那些俗世纷扰所束缚。 “阿蓟。” “嗯?”他低首,这丫头又在担心什么? “你是太子。” “对啊,和以前一样,有问题么?” “当然有。”她一把推开他:“既然你是太子,那么总有一天,你会成为皇帝。” 两人相处这么久,只要对方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她说的已经这么清楚,他又怎会听不明白? “我容蓟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妻子。” “好话谁不会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 “那我发誓?”他举起手来。 “不用。”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不是贪心的人。” “可我总有一天会老。”这是每个女人,都不想面对的。 “等你老了,我也老的走不动路了,咱们就肩并肩躺在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她啐他:“无聊!” “无聊?”他忽地挑眉,朗然的星眸中,蓦地染上一抹邪气,跨前一步,将她打横抱起。 “你干嘛呀?”一阵天旋地转,她竟被他丢在了榻上。 “瞧你这记性,今天可是咱们的大喜事日,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说要干嘛?” 她脸一红:“不正经。” “冤枉啊,哪对夫妻的洞房花烛夜不是这么过的?哪里不正经了?” “不正经就是不正经!” “好吧,就当我不正经好了。”他猛地俯身,将她压在身下:“接下来,还有更不正经的。” “唉,别……别啊……等等……” “等什么等,早等不住了。” “不是……外面好像……好像有动静……” “不管他们。” “可是……唔……” 恢复了健康体魄的某人,瞬间化身为狼,苏墨钰压根招架不住,片刻间就软成一滩春水。 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沉浸在他给予的抚慰中难以自拔。 “哎呀!你别挤我!” “我哪挤你了,分明就是你推我!” “你们两个让开,我什么都瞧不见了!” 谁能告诉她?寝殿外传来的这些声音是什么鬼?敢情还有人在外面观摩不成。 她喘着气,一个劲推压在身上的人,“外面……外面有人……你快起来!“ 正说着,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四五个人叠罗汉般,一起跌进了殿中。 容蓟眼明手快,抄起锦被,便把苏墨钰盖在了下面,同时挥手,放下了床榻两边的红色喜帐。 “孤看你们是皮痒痒了!”身为太子殿下,某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疾言厉色。 苏墨钰从锦被的缝隙看过去,摔倒在地上的人有长乐公主,十皇子容阅,苏明音,甚至还有魏全,门口还站着几个生面孔,老天,她和容蓟不会真的表演了一场活**给几人看吧? “太子哥哥,我们不是故意的。”长乐弱弱道。 “是……是苏家三姐让我一起来闹洞房的。”容阅直接把锅甩给了苏明音。 “你这臭小子,分明是你先提出的建议。”苏明音拎起容阅的耳朵,一顿训斥。 “殿下,奴才……奴才本来是想把这几个家伙赶走,是他们故意把奴才拽进来的。”魏全唆唆哆哆道。 容蓟被几人吵得脑瓜子疼,扶着额头,一脸无奈。 苏墨钰躲在被子里,忍不住偷笑起来。 伸出手,在暖和的被窝里摸索,然后,握住他温暖的大掌。 容蓟,不管这一世,是老天奖励我的,还是补偿我的,总之—— 我也永不放手! 番外篇 金风玉露(一) 今年的姑苏城,比以往热闹许多,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潮如织,原本宽敞的街道,都被挤得满满当当。 这是因为,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谢家小姐——谢芷君要嫁人了! 谢小姐年芳十七,正是青春好年华,前几年的时候,前去说亲的人,几乎都要踏破谢府的门槛,但谢小姐一个都看不上眼,其中不乏有权有势又有貌的富家公子。后来,说亲的人渐渐少了,谢小姐是长得美,可她谁也不喜欢,不同意任何人的求亲,长得再好看也是白搭。 谁知,在所有人都失望的时候,谢家竟突然宣布,谢芷君打算以抛绣球的方式挑选夫婿,不论何人,只要能接到绣球,就能成为谢家的上门女婿。 要知道,谢家在大晋,虽算不上首富,但在姑苏,却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富户,家里的钱财多到花不完,更别说,谢家小姐又长得美若天仙,要是能成功接到绣球,金钱和***,就一次性全部得到了,可谓之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对于这种不劳而获,瞬间就能走上人生巅峰的好事,众人自然是趋之若鹜,蜂拥而至了。 “不知这谢家小姐,究竟长得有多么倾国倾城。”人山人海中,一个感叹的 声音忽地响起。 “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个花瓶。”一个冷嘲的声音紧跟而至,这声音不似成人的清越,而是带着孩童的奶声奶气。 “你个小混蛋,你懂什么。”另一个声音,也加重了语声中的嘲讽。 “哼,我当然懂了,那些个大臣,每天往父皇身边送的女人,不就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么?”孩童稚气的声线,配着冷然的语调,总给人一种不和谐之感。 “臭小子,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另一个声音恼了。 “娘亲,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跟父皇和好了?” “你刚才叫我什么?” “娘亲啊,难道不对……啊啊啊,好痛,不要捏我的脸啦!”稚嫩的声音,终于有了些孩童的天真浪漫。 “再说一遍,你叫我什么?” “呜呜……爹爹……” “嗯,乖。”微恼的声音,立刻变得甜腻温和起来。 “爹爹,我们真的不回家了吗?”年约三四岁的男童,抱住一名锦衣公子的腿,可怜巴巴地仰起脸,哀声问。 锦衣公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大脑袋,这孩子长得实在太可爱了,****的,总给人想要捏捏掐掐的感觉:“嗯,不回去了。” “可是……可是我们不回去,父皇 要着急的。” “嗯?”一个眼风瞥来。 粉雕玉琢的玉娃娃立刻撅起嘴巴:“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了。” 锦衣公子这才满意:“包子,你记住,这个世上,只有我,才是你最亲的亲人,知道吗?” 男童转转眼睛,奶声奶气道:“嗯嗯,爹爹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 听着咋那么奇怪呢?算了,先不想这些了,既然出来了,就要把一切不开心的事情,全部抛到九霄云外去。 “走,咱们看美人去。”锦衣公子牵住男童的小手,拉着他朝对面的花楼走去。 对面那座三层高的六角阁楼,便是今日谢家举行抛绣球招亲的地点,离开始时间还有两个时辰,这里就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 不过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花点银子,就能享受特殊待遇。 这不,两人此刻所在之地,是视野最好,人流最少,也是最安静的一处地方。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明明是最普通的两个人,却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大概是男的长得太俊,小的长得太可爱,所以才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吧。 也难怪,那身姿颀长的男子,身着月白锦跑,手持玉骨折扇,高华冷峻,气度斐然,站在那 里,就给人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加上他相貌俊美,桃花玉面,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姿色天然,风华清绝,更是令人转不开视线。 一个男人,长成这个样子,也实在是本事。 在场的年轻姑娘们,纷纷都将视线投向他,个个含羞带怯,颊飘红晕。 不过男子长得虽美,连眉宇之间,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如高山之巅,大海之遥,落落洒脱,侠骨柔情。 当然,除了锦衣公子自己,以及他身边那个玉雪可爱的奶娃娃以外,没人知道,“他”是女扮男装。 这个女扮男装,让在场年轻姑娘全都小鹿乱撞的家伙,自然就是苏墨钰了。 虽然好几年都没有再体验过纨绔子弟的感觉,好在没有生疏,锦衣玉冠一上身,那股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流劲,就自然而然出来了。 “爹爹。”袖口被拽了拽,身边的男童小声道:“好多人都在看我们诶。” “看就看呗,长着脸不就给人看的。”苏墨钰不以为意。 “可是她们的眼神好可怕。”包子同学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自然害怕。 苏墨钰牵住他的小手,轻声安抚:“不怕,有爹爹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明明就是娘亲… …”小包子低声嘀咕一句。 苏墨钰自然是听见了,但她假装没听见。 带着儿子离家出走,完全是负气之下的举动。 虽然知道自己这气生的没必要,但还是忍不住会生气。 看看最近宫里是多么的乌烟瘴气,那些个大臣,简直吃饱了没事干,冒着被革职的风险,一个劲地往宫里送女人。 怎么的?当她这个皇后是摆设? 容蓟虽然没有接受,但还是象征性地留下了几个,丢在冷宫不闻不问,但是—— 即便这样,她还是很生气。 在古代,想要实施一夫一妻的制度,简直比登天还难,下发的旨意,没几天就被各地上报的奏章给推翻,她说算了,但容蓟却不肯罢休。 带着儿子离家出走,也不完全是因为负气,主要是想给容蓟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减少他的心里负担。 一路上女扮男装,来到姑苏,正好碰上谢家抛绣球招亲。 以前是比武招亲,现在是抛绣球,各种风俗都叫她赶上了,倒是幸运。 人越来越多,即便是花了钱辟出的安静空地,也渐渐有人朝这边挤过来,她将小包子揽到身边,伸手将他护住。 这时,听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来了来了,谢家小姐出来了!” 番外篇 金风玉露(二) 一听谢家小姐出来了,苏墨钰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朝着花楼的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看见一道桃红色的倩影,正站在花楼中央的阁楼处。 女子身姿婀娜,高挑纤瘦,一身蜀纱碧霞罗月华裙,将她妖娆的身段,勾勒得越发纤细迷人,一头漆黑乌发,如绸缎一般披散而下。 可惜她的手和脸都被遮着,看不到样貌,不过凭着她婀娜美妙的身段,想来样貌也不会多差。 不过能不能当得起天下第一美人的盛誉,便有待商榷了。 “狐狸精。”怀中的小包子,以简单明了的三个字,对谢芷君做出了评价。 苏墨钰听了觉得好笑,“臭小子,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狐狸精吗?” “当然知道。”小包子一本正经道:“宫里的那些女人,除了娘亲以外,都是狐狸精。” 苏墨钰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那在你眼里,什么样的姑娘,才不算狐狸精?” 小包子讨好道:“就像娘亲这样的。” “那娘亲在你眼里,又是什么?” “是天仙!”小包子想也不想道。 苏墨钰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孩纸,你这么夸你娘真的好吗? “唉,虽然这是实话,但也不要这么 直接说出来嘛,怪不好意思的。”她咂咂嘴,故作谦虚。 小包子嘴角颤了颤,爹爹曾说,天底下脸皮最厚者,非娘亲莫属,看来还真是如此。 顾不得跟包子继续讨论狐狸精和天仙的问题,因为抛绣球的仪式,已经正式开始了。 只见谢芷君朝前迈了一小步,扬起手中的绣球,朝半空用力抛起。 绣球脱手的刹那,围在花楼下的人群,便开始了激烈的争抢。 看着那些人抢绣球的模样,一个个如狼似虎,面目狰狞,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绣球上面,那猴急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好笑,怎么瞧怎么丑陋。 在这些人的眼中,那小小一个绣球,所代表的涵义,可不是一般的深重。 那是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是倾国倾城的绝***,是后半生用以炫耀的资本,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荣华。 大概是争抢绣球之人的模样,实在太过恶心,连小包子都忍不住吐槽:“哼,一群伪君子,如果那谢小姐长得貌丑不堪,看他们还争不争,抢不抢了。” 苏墨钰摇着手中折扇,缓声道:“这就是人性,美好的事物,人人追寻,丑陋的事物,人人厌弃。这便是人们不择手段,即便 踩着他人尸骨,也要一步步往上爬的原因。” 小包子似懂非懂:“这样活着,实在太累了。” 苏墨钰看着小包子,眼神忽而柔软:“人活着,哪有不累的?累,才能代表你还活着。” 小包子越听越迷糊:“既然这么累,那就什么也不要做,好好休息,不就行了?” “锦时。”苏墨钰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小包子的脊背,她一旦认真起来,就会叫他的名字。 “娘……娘亲。”小包子开始紧张了。 “你觉得父皇累吗?” “……累。”岂止是累,简直是累成狗。 “那你认为,他能抛下一切,什么也不做,只顾自己舒坦吗?” “不、不能。” “那你觉得阎叔叔累吗?” “累。” “那你认为,他能照你所说,放弃自己的职责,放弃守护百姓的誓言,悠闲自在地过自己的生活吗?” “嗯……不能。” “那你觉得你十皇叔累吗?” …… “你觉得你长乐姑姑累吗?” …… “你觉得……” 一番话说完,小包子已经低下头,一脸沉重了。 这时,苏墨钰反而笑了起来:“锦时,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都看的不够透彻,不过没关心,我会一直陪在 你身边,直到你能为自己、为他人、为天下负责的那一天。” 小包子仰起脸:“到那个时候,你会离开我吗?” “也许会吧。” “我不要!”小包子扑进她怀里,童稚的声音里充满了害怕和恐惧。 “傻包子,我虽然会离开你,但又不是现在离开你,怕什么?” “不要不要,我永远都不要离开你!”小包子委屈极了。 苏墨钰鼻子一酸,轻声安抚,“好啦,别难过,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没必要杞人忧天。” 小包子吸了吸鼻子,松开环住苏墨钰的小胖手:“那你答应我,你和爹爹都要一直陪着我。” “好,我答……”不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擅长哄孩子,为了让包子同学能尽快从悲伤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她只能撒个善意的谎言。 可话还没说完,余光里,就见什么东西迎面砸来。 担心****,她来不及多想,一个侧转身,伸手接下了那个迎面砸来的物事。 哗—— 人群中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和起哄声:“糟糕,失手了!” “怎么回事?绣球竟被那个小白脸给接到了!” “不是吧,谢小姐的绣球,怎么砸到那位公子那里去了。” “唉 ,早知道就不来了,反正也轮不到俺。” 什么情况?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苏墨钰愕然地看着手中的红色绣球,一脸懵逼。 小包子也惊呆了,望着她手中的绣球,伸出小胖手,捂住了嘴巴:“我滴娘诶。” “哈哈哈哈……”站在花楼上旁观的谢老爷很高兴,当即宣布:“看来小女已经名花有主了,不错不错,这位公子,你且上前来。” 去他大爷的!她压根就没想要接这绣球好不好?为毛这种桃花运总喜欢落到自己的头上! 她轻轻捣了捣身旁的小包子,“喂,这下咋办?” 小包子耸耸肩,“你问我,我问谁?” “要不这样,你立刻抱着我的腿,大哭一场,就说你娘亲刚刚去世,尸骨未寒,身为你爹爹的我,不能另娶他人。” 小包子狂翻白眼:“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嘛。” “这不是没办法嘛,快点!” 小包子无奈,只好仰头望天,开始酝酿情绪。 刚有了泪意,突然一个声音,如惊雷般,自平地里炸响:“且慢!” 靠!这家伙怎么来了? 小包子像见到救星般,睁着星星眼,望向不远处,一身白衣锦袍,气质高渺华贵的清俊男子:“哇,是父皇。” 番外篇 金风玉露(三) 苏墨钰一把将小包子拉到身前,低声道:“小混蛋,出来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小包子一下子泄气了,“凡事都要跟娘亲站在统一战线,没有娘亲的允许,不得擅自做主。” “你记得就好。” “可是……”小包子期期艾艾地对起了手指:“爹爹已经认错了。” “认错有屁用?否则,还要衙门做什么?” “娘亲,你又爆粗口了。” “闭嘴!” “娘亲……” “叫爹爹。” “……爹爹。” “这位公子。”身着月白锦拍的俊美男子,径直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手中的绣球,“虽然绣球是你接到的,但你却是以犯规的形式,接到的绣球,所以,此轮必须作废。” 苏墨钰还没表态,谢老爷子先不乐意了:“哪里犯规了?我瞧着挺好。”他笑眯眯对苏墨钰招手:“贤婿啊,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小女可在等着你呢。” 苏墨钰将绣球丢给对面的容蓟,对谢老爷子道:“这位公子说的没错,我的确是犯规了,所以,为了保持一个公平公正的环境,还请谢老爷和谢小姐,重新再抛一次绣球,免得他人说闲话。” “说的没错。”容蓟接口,同时,将绣球反手抛向花楼。 一张脸被遮的严严实实的谢芷君,竟伸手稳稳接住了花球,动作行云流水,一点也不拖沓。 谢老爷气得胡子都歪了,“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故意来搅局的不成?” 容蓟温声道:“谢老爷这可冤枉在下了,在下也是一番好心,免得有人说谢家打着抛绣球选亲的名义,实际上却在暗地里动手脚,欺骗世人。” 容蓟这能气死人的本事,这么多年过去了,竟丝毫没有减弱,谢老爷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有人开始起哄:“就是就是,那小白脸明明站在投掷区域外,就算接到了,也不作数,谢老爷,您可不能故意偏袒他啊!” “谢老爷,今天这场抛绣球选亲的戏码,不会是谢家主导的一场笑话吧?” “谢家常说诚信为本,谢老爷难道要违背祖训不成?” 谢老爷被逼无奈,只要宣布:“大家稍安勿躁,之前是老夫老眼昏花,这才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他转向苏墨钰,很是不甘心地说道:“这位公子,既然大家都说你犯规了,老夫也不能偏袒你一人,如果你和小女真的有 缘分,哪怕再重抛一次,你也一样能接到绣球。” 苏墨钰忍着笑,抱拳道:“谢老爷英明。” 英明?英明个屁! 谢老爷在心里暗骂一句,然后转向谢芷君,温声道:“芷君啊,咱们谢家一向诚信,从不做欺骗人的行当,爹知道你喜欢那位公子,但他犯规也是事实,你就再抛一次吧,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上天的意思,你切莫反悔。” 谢芷君非常深明大义地点了点头,重新站在了花楼前,准备抛第二次绣球。 苏墨钰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她认为容蓟有些过管闲事了,但也勉强算帮她解了围。 可刚松弛下来的心弦,在看到红彤彤的绣球,径直朝自己砸来时,又猛地绷紧了。 不是吧,这绣球上有磁铁不成,转往自己这边跑。 不过这次有了准备,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正打算出手,将绣球拍开时,身边的容蓟先有了动作。 他抬掌轻击,以内力将绣球震开,让麻烦远离二人。 苏墨钰见绣球落在对面的人堆里,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真危险啊,虽然只是个毫无杀伤力的绣球,但看在她眼中,无异于洪水猛兽。 以为一切很 快就能结束,谁料绣球竟猛地从人堆里弹了起来,再一次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射来。 妈呀,这绣球成精了不成,总是追着自己跑。 这次她一把推开容蓟,亲自上阵,将绣球击落到了更远的地方。 “走走走,这里真危险。”牵住包子同学的手,苏墨钰拼命朝人群外挤去。 “啊,又来了!”没走多远,就听了包子夸张的惊呼声。 苏墨钰猛地回头,果然,那绣球又奔着自己而来了。 再傻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倒是没看出来,这个谢小姐,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以内力控制绣球的落点,第一次恐怕也是出自她的手笔。 苏墨钰有些愤怒了,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强迫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如果真是巧合倒也罢了,可若是人为的,那她就万万不能原谅了。 “包子,让开!”她低喝一声,猛地转身,在绣球即将接近自己的刹那,一个侧旋腿,踢上绣球。 绣球以高速旋转的形式,朝着花楼上的谢芷君飞掠而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骇的呼叫声,那娇滴滴的***,怎么能承受得住如此强悍的 一击。 花楼上的谢芷君故作害怕,微微弯下腰,同时,藏于袖中的指尖轻轻一弹,高速旋转的绣球就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冲着人群中的某个倒霉蛋砸去,砰地一声,绣球砸上那人的脑门后,又以同样迅疾的速度反弹回去,不偏不倚,正巧落在苏墨钰的面前。 她下意识伸手去拍,可另一只手比她更快,先一步抓住绣球,大概是两人都没想到对方也会出手,两股力道撞在一起,那绣球竟然停止不动,稳稳落在了两人的掌心。 小包子惊呆了,长着小嘴,难以置信道:“哎呀,这下糟了,大大的糟了!” 苏墨钰傻眼了,容蓟也是拧紧了长眉,对眼前的境况感到郁闷。 “两个人都接到了绣球,算谁的?”有人提出疑问。 “难不成,谢小姐要同时嫁给两个人?” “我瞧左边的这位公子不错,仪表堂堂,气势不俗。” “右边的公子也不错啊,就是长得太好看了,像个女人。” 苏墨钰火了,直接将绣球推到容蓟怀里:“绣球是你的,我退出。” “别啊——”小包子冲上去,抱住苏墨钰的腿,吸着鼻子道:“我不想要后娘。” 番外篇 金风玉露(四) 容蓟捧着绣球,转向谢老爷子:“这是个误会……” “什么误会?”谢老爷一瞪眼睛:“大家可是亲眼看到,你们两个,一起接到了绣球。” “谢老爷,这不好吧,就算令嫒不在乎,我们也要顾及她的名声。”一女嫁二夫,实在荒唐了些。 谢老爷眼珠一转,拍板道:“我瞧着,你接到绣球的时间,比那位公子要早,要不,谢家的女婿,就是你了。” “这……”容蓟一听,脸上开始冒虚汗,这谢老爷子,是故意跟自己作对吗?钰儿本来就在生他的气,这下好了,火上浇油,负荆请罪都没用了。 “挺好的。”苏墨钰环抱双臂,笑着道:“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大家说对不对?” “对对对,大兄弟,恭喜你啊。”人们倒也大方,丝毫也不嫉妒,大概是容蓟那一身华贵之气,令在场众人自惭形秽了吧。 恭喜?何来恭喜?倒霉才对! 正要拒绝,花楼上的谢芷君,突然弯身对谢老爷子说了几句话,谢老爷脸色一变再变,似乎很是为难。 “呃……小女说,绣球最后是停在这位公子手中的,所以……”谢老爷看着苏墨钰,笑得像朵向日葵:“公子 ,你和小女可真是有缘分啊!” 苏墨钰浑身一抖,这老头笑得也忒吓人了。 缘分? 依她看,是猿粪才对! “谢老爷,强扭的瓜不甜。”苏墨钰沉沉叹息,好在及时打住,没有把“强娶的妞不贤”这句话给说出来。 可饶是如此,谢老爷仍是暴跳如雷:“什么?强扭的瓜?你的意思是,我谢家大小姐配不上你?” “不不不,您误解我的意思了。”这老头子,吃枪药长大的吧,“不是谢小姐配不上在下,而是在下配不上小姐。” 谢老爷大手一挥,“无妨,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来人,将这位公子请到谢府。” 我去!听过强娶的,还没听过强嫁,这谢小姐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她改还不成吗? 包子同学开始“嚎啕大哭”:“呜呜,不要啊,我不想要后娘!” 容蓟看不过去了,上前将包子抱起,同时,将手搭在了腰间的短剑上,看样子是打算要动手了。 苏墨钰连忙按住他的手:“你想干嘛?去去去,别给我添麻烦。” 容蓟趁机靠近她,“钰儿,你还在生我的气?” 苏墨钰刚要回答,两个膘肥体壮的男人走到她面前,对她做出个请的 手势。 看来这谢老爷是真打算强抢民男了,也罢,左右她是个女的,谢老爷再怎么霸道,也不会真让自己的女儿嫁个女人。 她快速道:“你先带包子离开,我自有办法脱身。” “不可,那谢芷君……”后面说了啥,苏墨钰压根没听见,因为自己的胳膊,已被那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架起,像拎小鸡一样,给拎出了人群。 包子窝在容蓟怀里,拽了拽他的衣领:“爹爹,现在怎么办?” 容蓟面色不变,只微垂了眼帘,一道冷厉视线径直射来,包子同学狠狠一抖。 “怎么办?如果不是你,事情能发展到这个地步?” 容蓟声音不大,也没有特别的责怪,但听在包子同学耳中,却不啻于恐怖魔音。 他瘪起嘴巴,努力做出委屈的模样:“这怎么能怪我呢?我已经尽力在娘亲面前说爹爹的好话了。” “你都说了什么?” “我说爹爹也是迫不得已,就算爹爹真的纳妃,他最爱的人还是娘亲。” 此话一落,容蓟原本就不好的脸色越发黑沉了:“呵,不错,当真不错。” 看到容蓟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包子同学有种要大祸临头的感觉。 “包子。” “干、干嘛?” “你还有多少功课没做?” “也不多,就是论语没背,中庸没念,礼记没抄。” “还有呢?” “还……还有术算没做,骑射没学。” “很好,等这次回去,你所有功课的内容,全部翻倍,且必须在与预计时间内完成,如果做不到……” “家法伺候。”包子同学可怜兮兮接了一句。 “算你懂事。”容蓟见周围的人群散的差不多了,这才把包子放下:“今晚你老老实实跟着你十皇叔,哪都不许去。” 包子巴巴地问:“那爹爹你去哪?” “还能去哪?救你娘。” 小包子满不在乎摆手,“没必要啦,等谢小姐知道娘亲是女人,自然而然就会放弃的。” “没那么简单。” “怎么会不简单?”小包子想不通:“如果是爹爹被选为谢家女婿,那才不简单呢。”只要是个女人,见到父皇都会像黄鼠狼见了鸡一样扑过来的。 “你知道个屁!”容蓟忍不住爆了粗口。 小包子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愕地看着他:“爹爹,你你你、你竟然学娘亲说粗话!” 容蓟拧眉,小包子不说,他自己也没察觉,跟苏墨钰在一起久了,竟把 她的坏毛病学了个十成十,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现在就算没全黑,也至少黑了一半。 “你娘这下麻烦了。”容蓟揉了揉眉心,随后对包子道:“走吧,先去与你十皇叔会合,再想法子营救你娘亲。” …… 苏墨钰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麻烦,谢老爷虽然为人霸道了些,但对她的态度还算不错,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还特意派了两名丫鬟伺候她,自己若真是男子,倒不妨娶了这位谢小姐。 “来来来。”她斜靠在座椅上,两脚翘起,对其中一名丫鬟招手道:“跟本公子说说,你家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真和传言中所说一般,倾国倾城?还有,她性子怎样,温不温柔,体不体贴?” “这……”那丫鬟吞吞吐吐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哈?”苏墨钰傻眼:“不清楚?你们连自家小姐的样貌和性情都不知道,怎么当的下人?” “回公子,我和嫣红都是新来的。” 新来的?怪不得呢。 “算了,问你们也是白问,下去吧。” 丫鬟得令,正要退下,门扉突然由外而内被人推开。 走在前面的嫣红惊叫一声:“小小小、小姐!” 番外篇 金风玉露(五) 苏墨钰转身,看向正从门口大步而入的谢家小姐。 此时的谢芷君,已经取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了真容。 秋水为盈,春半桃花,女子有一双醉人的靛蓝瞳眸,仿若黑夜之下深不见底的**。 肤色白皙,鼻梁高挺,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非常立体。 苏墨钰怔了怔。 说其倾国倾城,****,也许有些过了,但足够称得上是闭月羞花,美如冠玉。 如果不是因为身在古代,她真想问一句,妹子,你是哪国跟哪国的混血? “公子,你觉得小女长得美吗?” 嗬,一见面就问这么露骨的话,原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厚脸皮,没想到有比自己更不要脸的。 “如果我说不,你会如何?” 是花容失色?还是气急败坏? “如果公子认为我长得不美,那我就想尽一切办法,让公子认为我美就好了。” 这话听着,怎么瘆的慌呢。 “谢小姐,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但我真的配不上你。” “哦?为何?”谢芷君不但不生气,反而露出一脸好奇的神色。 “那是因为……”她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嫣红。 谢芷君会意,低声吩咐:“姹紫,嫣红,你们两个先出去,没有本小姐的 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是。”如蒙特赦,两人连忙开门而出,顺便将门关严。 等房间里只剩苏墨钰和谢芷君两人时,她才拈了块糕点,边吃边道:“谢小姐,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我,但我必须遗憾地告诉你,我不能娶你。” 谢芷君也在她对面坐下,握住她的手,直接咬上她吃了一口的糕点:“你嫌弃我长得不好看?” “不不不,你很好,非常好。”她吓得连忙缩手,谢芷君长得再好看,那也是个女人,她对女人不感冒:“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我不是男人。” 谢芷君定定看着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不是男人?你竟然说自己不是男人!” 苏墨钰,“……”很好笑吗?瞧她笑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淑女。 “谢小姐,真的对不起,我想你还是……” “公子啊。”谢芷君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掌,低低道:“不对不对,应该是姑娘啊,你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多高兴吗?” 虾米?高兴?你丫该不会是个蕾/丝吧? 不要啊,她虽然不歧视同性恋,但并不想做个同性恋! “别别别,我真的……真的不喜欢女人。” 她抽手,却抽不出来。 “谁告诉你我是女人的?” “啊?” 没等她弄明白谢芷君的话究竟是何意思时,对方就抓着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襟。 咦?哈?呃……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女子,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你你你……”掌心下的胸膛一片平坦,还带着结实的肌肉感。 “这下你明白了吧?”谢芷君笑的神秘。 “嗯,明白了。” “既然明白……” “原来你是个人妖。”苏墨钰打断道。 人妖?谢芷君虽然不懂人妖的真正含义,但也知道不是个好的形容,“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们正好天生一对,你说是么?”伴随着真面目的揭开,谢芷君连声音,都变得粗犷起来。 靠!早知道谢芷君是个人妖,她就是死也不会到谢府来做客! “不好意思,本姑娘已经嫁过人了,孩子他爹正在家里跪搓衣板等我呢,恕不奉陪!”说罢,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同时朝背后的窗口疾掠,单手在窗台上一撑,便欲越过窗户。 可谢芷君的速度比她更快,一眨眼,就来到窗边,单手一横,拦住了她的去路。 妈蛋!这谢芷君武功不弱,逍遥了这么多年,只 有她耍别人的份,没有别人耍她的份,如今看来是遇到敌手了。 既然窗户被封死,那就走正门。 顾不得考虑,她就地一滚,扑向了门扉。 这一次,谢芷君没有跟上来。 苏墨钰得意挥手:“拜拜了您嘞!” 可什么叫做乐极生悲,她如今总算有了感触。 刚迈出一步,眼前人影一闪,飞快出手,点了自己身上的穴道。 腿脚麻木,不能动了? 糟糕! “啪啪啪。” 身后传来清脆的鼓掌声:“不愧是我的好嫣红,做的不错。” 嫣红?敢情这主仆仨人,真把自己当猴耍了! 苏墨钰气得想骂人,可张开嘴巴,才发现出不了声。 她奶奶的,这下真的落入狼窝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真的不想嫁给一个人妖啊啊啊啊! “小乖乖,绣球都接到了,证明你这辈子只能做我的人。”抽下发髻上的金钗,黑发包裹下,是一张雌雄莫辩的妖媚容颜:“虽说婚礼的时日还没有定下来,但不妨将洞房花烛夜提前,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我有!非常非常非常大的意见! “不说话?那就当你同意了。” 你大爷!我倒是想说话,你丫点着我的哑穴,我怎么说! 谢芷君无视 她吃人的眼神,跨前一步便欲将她抱住。 突地,一道白影破窗而入,先于谢芷君将苏墨钰拦腰抱起。 “你是什么人?”盯着长相与自己不相上下,武功还比自己好的某人,谢芷君叉腰怒喝。 “我是她男人。” 妈呀,这回答也太恶心了吧? 在她的印象中,这么恶心的话,只有自己才能说得出来,感觉好想吐。 “呕——” 事实上,她还真的吐了,吐得昏天黑色,上气不接下气。 容蓟紧张道:“钰儿,你没事吧?” 她无力摆手,“没事。” 谢芷君捏着鼻子向后退了几步:“你这女人怎么回事?说吐就吐,怀孕了还是怎么着?可惜了我才买的波斯地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容蓟的眼神立马不对劲了。 “钰儿,他说的……” “别跟他废话,我是看他明明是个男人,却要打扮成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觉得恶心罢了。”她顺了顺气,对容蓟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 经过她的提醒,容蓟这才反应过来,揽紧了她的腰身,准备越窗而逃。 “哼,进了我谢府的门,断没有离开的道理!”谢芷君的声音如影随形:“来人,把这对****,给我拿下!” 番外篇 金风玉露(六) 噗! 这叫什么世道,她和容蓟竟成了****,真够滑稽的。 “喂,奸夫,咱们现在怎么办?”苏墨钰问。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容蓟回。 望着周围密密麻麻围过来的人群,苏墨钰无语望天:“为什么倒霉事全叫我一个人摊上了。” “你还说?若不是你任性出走,又怎会遇到这般麻烦?”他不轻不重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她在他怀里艰难闪躲着:“恶人先告状!我还不是为了你着想?我留下来,你更不好面对那群咄咄逼人的大臣。” “你怕他们?” “我怕他们,开什么国际玩笑!” “那你为何要走?” “我怕我一怒之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那群混账全部拉去砍头。” “没关系,你想怎么做,我都依你。” “哈,你想做千古昏君不成?” “我……” 两人正“骂”得气劲,房檐下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你们两个够了,大冷的天,你们在上面卿卿我我,本公子却要在下面喝西北风,这合适吗?” 两人异口同声怼了回去:“合适!” 谢芷君,“……” “喂,你是怎么知道,这家伙是个男人的?”看着相貌妖媚如花,举止却粗俗无比的谢芷君,苏墨钰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来姑苏之前,我就打听到谢家小姐抛绣球选亲之事,我猜想,以你的性格必定会来凑热闹。” 苏墨钰大窘:“谁说的?我可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人。” “嗯,你这话说的没错,但谁让谢芷君是天下第一美人,任何事情,只要加上个天下第一,你都会毫无抗拒之力。” 呃 ……好吧,都老夫老妻了,自己这点小秘密被他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又如何?你该也不会是因为看中这个天下第一美,所以才刻意打听的吧?” “冤枉啊,你知道我对女人向来不感兴趣。” 苏墨钰正要点头,突然想到什么,瞪眼道:“你这是拐着弯骂我不像女人!” “来人,快来人,给我把整座谢府全部包围起来,我今天非要抓到这对****不可!”谢芷君那喇叭般的大嗓门,再一次**两人之间的对话。 容蓟眉头一皱,该死的容阅,让他安排人在谢府外接应,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别分神。”苏墨钰揪住他的领口:“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谢芷君不是女人的?” 一边回答,一边观察四周形势:“我在打听谢家选亲一事时,还无意间打听到,谢芷君有个一母同胞的双子妹妹,几年前,因一场意外过世了。” “哦,然后呢?” “然后,身为哥哥的谢止豪,就扮作了谢芷君。” 苏墨钰翻了翻眼睛:“他脑袋没问题吧?妹妹死了,他就接替妹妹当女人?说白了,就是个变/态。” “或许吧。”容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瞳深处,却透出一抹淡淡的同情。 房檐下,一排排的弓箭手,手握长弓,将两人团团围在中央,只要其中一人做出异动,两人都会被扎成马蜂窝。 这下糟了,苏墨钰第一次觉得自己玩大了。 反倒这一次,容蓟不但没有笑话她,反而安慰道:“别担心,我既然敢来,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什么准备?” 他神秘一笑,将她放开,对 房檐下的谢止豪道:“谢……小姐,在下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谈谈,你看如何?” 谢止豪原想拒绝,却临时改变了主意:“也好,我也不怕你耍花招。”他一使眼色,众人立刻让出一条道来。 容蓟对苏墨钰低声嘱咐:“你暂且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苏墨钰不放心:“容蓟,真的没事吗?你可千万别骗我。” 他回身,明亮亮的火把照耀下,毫不避讳地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吻:“钰儿,我曾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欺骗你,所以,请你相信我。” 她脸颊通红,她和他到底谁才是现代穿越过来的?怎么这家伙比自己还开放。 “好,我相信你。” 在众人哗然的惊叹声中,他飞身掠下房檐,径直走到谢止豪身边。 “你要说什么?”谢止豪看着他问。 容蓟跨前一步,与他错肩而站:“我知道害死谢芷君的真正凶手。” 原本波澜不兴的面孔,陡然露出震骇愤怒以及悲绝的表情,谢止豪强忍着心中激荡,道:“你可是在骗我?” 容蓟从怀中取出厚厚一沓信件,顺手丢给谢止豪:“如此,你可信我?” 谢止豪拆开信件,只匆匆瞥了几眼,便神色大变,“这些……这些你是怎么得到的?” “我是怎么得到的,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总之我有的是门道,你只需要告诉我,用这个来做交换,你可愿放我娘子离开?” 谢止豪迟疑半晌,道:“这些证据的真实性,还有待查探,在此期间,还得委屈你们在谢府多待一段时日。” 容蓟淡淡一笑,慢吞吞地整了整自己的袖口:“谢公子,我劝你 一句,见好就收,我若非同情令妹的遭遇,也不会把这份证据给你。”他忽然动作一顿:“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还查到了一个你的小秘密。” 听到小秘密,谢止豪顿时变得慌乱起来:“我没有秘密。”除了男扮女装。 “是吗?”容蓟用非常轻的声音说道:“谢公子,作为一个男人我深深理解,得了不举之症一定非常痛苦。” 谢止豪脸色大变,听到容蓟把最令自己不耻之事说了出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谢公子肯配合,我不但把这份证据拱手相送,还会送上一份治愈不举之症的方子,保管药到病除,你看,这笔交易,可划算?” 苏墨钰因为离得远,又不会轻功,所以听不到两人之间的对话,只能干着急。 好在没多久,容蓟便重新掠回房檐,笑眯眯道:“好了,一切解决。” 啊? 这就解决了? “你到底对谢止豪说了什么?” 足尖在房檐上一点,揽着她掠向了谢府之外:“没说什么,就是告诉他,我爱你如命,如果失去你,我一定活不下去之类。” 靠!这话太恶心,她又忍不住想吐了。 “你正经点行不?” “好好好,我正经,正经。”前面就是临时落脚的客栈,他望向扒在窗口,一个劲朝外瞅的小脑袋,笑着道:“谢止豪之所以一直假扮谢芷君,无非是想为他无辜惨死的妹妹报仇,我告诉他杀死谢芷君的真正凶手,他便同意放我们离开。” 是吗?总感觉还缺了点什么。 “钰儿,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她扳过他的脑袋,与他四目相对:“容蓟,我从来没 有生过你的气。” 他趁机偷香:“那你为何要带着包子离家出走?” “我不是说了吗?要给你一个没有负担的环境。” 亲了一下不满意,他又亲了一下:“我哪有那么脆弱。” 苏墨钰伸手去推他的脸:“你不脆弱,我脆弱,我怕天下的人,骂我妖言惑主,专/宠/善妒。” 他低低笑道:“你原本就专/宠/善妒,难道不对?” “滚!” “滚?滚哪里去?”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口:“钰儿,一夫一妻的律法已经通过议审了,不久之后,就会在大晋的每一个城镇实施。我不求做什么千古明君,我只愿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容蓟,永不负你。” “呕——” 明月清辉,山盟海誓,如此美妙的氛围下,苏墨钰却煞风景的又吐了。 “钰儿,到底哪里不舒服?走,我带你去看大夫!”二话不说,将她横抱而起。 苏墨钰急得锤他肩膀:“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他呆愣道:“我不懂……” “笨!笨死了!” “就是,笨死了!”童稚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小小的身影一同而至:“娘亲要生小妹妹了,爹爹连这个都不懂,真是太笨了!” “什么?”容蓟高兴得呆住了。 苏墨钰拍拍他的手,从他怀里跳下来:“包子说的没错,天底下找不出你这么笨的家伙了!”她一拉包子的小手:“走走走,咱们不理你爹。” 当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齐齐消失在客栈门前时,一直傻站在原地的容蓟,这才弯起唇角,愉悦地笑出了声。 明月,朗星,微风,虫鸣。 这个夜晚,真是太美好了。 番外篇 一世飘零,半生离索(一) 瑞雪初晴。 漫长的冬季,总算是过去了。 即便春寒料峭,北风刺骨,但寒冷了整整一个冬季的心,却会随着百花齐放的春日,渐渐复苏。 聚贤殿前,身姿颀长的年轻男子,一身淡蓝玉锦云纹夹袍,腰系玉色龙纹宽腰带,长发高束,遥遥望去,就似一名饱读诗书的清隽书生。 可谁都知道,他才不是什么书生,他是除了皇帝以外,身份最高贵的那个人——大晋储君。 不过虽然身为储君,他却为人宽厚,性情慈和,就连在东宫伺候的侍人们,也觉得他平易近人,没有身为太子的架子,十分好相处。 此时,满园春/色下,男子亦是微笑拂面,一举一动,皆如春风过境,令人心旷神怡。 “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呀,恰才星明月良朗,霎时雾暗云迷。山高路险,怎生行走。” 男子似乎心情不错,以手作拍,高声清唱。 “良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急步荒郊……” 正唱得起劲,忽然有一身穿靛蓝长衫的太监走至他身前,躬身道:“启禀殿下,吏部徐侍郎求见。” 男子没有理他,直到把最后一句唱完,这才转向他:“宣。” “是,奴才遵命。”太监正要退下,又突然被他叫住。 “等等。 ” “殿下还有何吩咐?” “难得好天气,就不去聚贤殿了,让他来清园见孤。” “是。” 清园是位于东宫后殿的一处小花园,平日里,身为太子的容朝,会在那里种植一些自己喜欢的花卉,养一些色彩斑斓的鸟雀。 这些事情,他从来不假人之手,全部由自己完成。东宫的侍人们,总能在阳光明媚的清晨,看到一身粗布短装,满身泥污,在清园里独自忙活的太子殿下。 天气还有些冷,直接坐在石凳上,未免有些寒凉,他命人拿了两个蒲团,垫在石凳上。 刚斟好两杯热茶,吏部的徐侍郎就到了。 “微臣见过殿下。” 容朝淡淡摆手:“私底下就别那么拘谨了。”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这是今年新采摘的青城雪芽,味道很不错。” 徐侍郎诚惶诚恐地接过:“多谢殿下。” 容朝一边漫不经心地饮茶,一边道:“徐侍郎应该清楚,孤今日召你前来的目的。” 徐侍郎捧着茶,就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不敢放下,也舍不得喝上一口:“清楚清楚,应是为了几日前的科场舞弊案。” 容朝笑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似影响的,只是今年的秋闱,但往长远里说,影响的,可是整个朝廷的吏治,以及国家的未来。” “是,是,殿下说的极是。” 容朝抿了口茶,待茶叶的芬芳,在舌尖上蔓延开后,这才缓缓道:“父皇表面上看似平静,实则非常生气,要孤对此次舞弊案的涉事人员,严加惩戒。” 徐侍郎莫名一抖,险些把手里的茶杯给扔了:“敢问殿下,对此次舞弊案,可有什么消息?” 容朝不紧不慢道:“消息很多,各种各样,说什么的都有,但孤也不是那种莽撞之人,这其中定然有真有假,不可cao之过急。” “微臣也是这么认为的。” “徐侍郎,你在吏部任职多久了?” 面对容朝的突然提问,徐侍郎愣了一下才道:“已经七年有余。” “七年啊。”容朝目光落在手中澄净的茶水上,状若叹息道:“七年时间不短了,如今朝廷,像徐侍郎这么尽责尽心的官吏已经很少了。” 明明是夸赞的话语,可听在徐侍郎耳中,却无端惊恐:“殿下过奖了。” “诶,徐侍郎莫要谦虚,孤说的都是实话。”一杯茶饮尽,他将茶杯放回石桌,拎起茶壶,向碧玉色的茶盏中注水,水声淅沥中,他肃声道:“这一次的科场舞弊案,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还吏治一个清明,也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朝廷不是无能政府,我们赏罚公平,行事磊落,更重要 的是,我们不能伤了那些莘莘学子的心。” “是,殿下这番话,着实令微臣愧疚。” “徐侍郎无需愧疚,孤相信,这次的舞弊案,你一定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查个一清二楚。” “这……”被皇家看重固然是好事,可若是查不出来,又当如何是好? 见他犹豫,容朝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孤既然说了,朝廷赏罚分明,就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人才,等此事一结束,孤便举荐你为吏部尚书。” 自古便是如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听吏部尚书四个字,徐侍郎眼神一亮:“谢殿下赏识,臣定不辱命。” 容朝微微一笑,亲自拿过他手中已经冷掉的茶水,将其倒掉,又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那孤便祝愿徐大人尽快破案,早日升迁。” 送走了徐侍郎,容朝却依旧坐于原位,悠然自得地品着香茗,听着耳畔鸟雀清脆的叫声,不由得唱了两句:“有生之日则当尽,寸土怎能属于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殿下。”又是那身着靛蓝长衫的太监,无声无息出现在清园的角落:“段郎中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哦?”语气中虽充满惊讶,但眼神却很平静,好似早就料到一般:“来的倒是快,怎么样?两人可有 撞上?” “回殿下,徐侍郎和段郎中正巧在重华门前遇上,两人似乎都很惊讶。” 容朝唇角微勾,半撑着下颌,靠在桌面上,轻轻笑出了声:“很好,非常好,一切都是这么完美,去吧,宣段郎中觐见。” 没一会儿,满脸焦灼的段郎中就急急赶来:“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容朝将徐侍郎用过的茶盏倒扣在桌面上,重新拿过一只干净的,未及开口,段郎中就先一步说道,“微臣有要事禀报。” 容朝看他一眼:“可与科场舞弊案有关?” “正是此事。” “段大人莫急,坐下慢慢道来。” 段郎中擦了把额上的汗,小心翼翼在容朝对面坐下:“微臣已经查出与此次舞弊案有关的官员,这是名单,还请殿下过目。” 容朝瞥了眼,并未伸手去接:“段郎中果然雷厉风行,朝中像大人这般任劳任怨、不辞劳苦的官员已经很少了,父皇和孤,近来正为此事所烦忧。段郎中立了一功,孤定要在父皇面前好好称赞你一番,对了,吏部尚书不日便将告老还乡,这么重要的位置,总要有人顶上才行,孤的意思,段大人可明白?” 明白!当然明白! 段郎中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跪拜道:“多谢殿下栽培,微臣一定尽心尽责,绝不辜负殿下的信任。” 番外篇 一世飘零,半生离索(二) 段郎中离开后,正悠闲品茶的容朝,耳边忽而听到嗤的一声轻笑。 原来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小太监。 “符禄,有什么好笑的?” 符禄躬身道:“奴才在笑徐侍郎和段郎中,当然,也在笑殿下。” 容朝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问道:“哦?为什么呢?” “徐侍郎和段郎中让奴才想起去年春猎时,殿下一箭射死的那两只黄鼠狼。” “嗯,听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挺好笑的。” 记忆回溯到去年春猎,原本他打算猎杀一只毛皮火红的狐狸,谁料,竟有两只黄鼠狼,为了争抢那只狐狸,竟然打起来了,连自己已经搭上弓弦的利箭,都视而不见。 最后的结果,自然渔翁得利。 黄鼠狼先杀了狐狸,他再一箭射杀了两只为争抢狐狸,竟连近在眼前危险都看不到的两只黄鼠狼。 古来有一箭双雕之说,他则是一箭双狼,不,是黄鼠狼。 “那孤呢?孤在你眼里,又是什么?” 符禄笑着道:“您在奴才眼中,就是那威武凶猛的猎豹,看着猎物在自己的爪下挣扎跳腾,却丝毫不显慌乱。” “猎豹?”容朝挑眉,故作不满:“怎么的,孤也该 是只雄狮才对。” 符禄笑着认错,“殿下说的极是,是奴才口误了。” “哈哈哈……”男子开心地抚掌大笑起来,笑声舒朗清越,似乎连树上的鸟雀也受到了感染,叫的越发清脆。 “时辰还早,我们去含德宫走一趟。” “您是要去看望六皇子吗?”符禄一边跟上去,一边轻声道。 “好久没有见到六皇弟了,不知他最近如何,孤这个做大哥的,多少也该关心一下兄弟们的近况。” 一路来到林昭仪所在的含德宫,还未接近主殿,就听一墙之隔后传来女孩凄惨的求饶声:“求娘娘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情!” 紧接着,又响起一个娇脆好听却略带尖刻的声音:“还说没有做对不起本宫的事!那这个巫蛊小人是怎么回事?” “奴婢真的不知道,也许是谁偷偷放在我的房间,求娘娘明察,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做!” “偷偷放在你的房间?这种鬼话你也说得出来!秀兰,本宫自认一向待你不薄,你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伙同皇后一起来陷害本宫!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刁奴,就该活活打死!” “不,真的不是奴 婢!求您了娘娘,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女孩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只有清脆的板子声,一下下在清晨寂寥的空气中不停的响起。 容朝拧了拧眉,大步向前的步子蓦地停驻。 符禄跟在他身后,见他停下,也很自觉地在原地站定。 “殿下……”符禄忽然低声说了句,“六殿下好像过来了。” 容朝侧首,果然看到穿着一身墨黑对襟常服的孩童,正朝这边走来。 “阿蓟。”容朝轻唤。 目不斜视朝前迈步的孩子闻声,转过身来,看到他,似乎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则是惊喜:“大皇兄!”可喊完,忽然觉得不对,又连忙改口:“太子殿下。” 容朝好笑地摇了摇头,走到他身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规矩?咱们是兄弟,私下里,你叫我大哥即可。” “这……礼仪规矩不可废,我们即便是你兄弟,也该循规蹈矩才是,这样方可成为他人表率……” “赶紧打住。”容朝无奈抚了抚额:“我说你才多大年纪,就整日之乎者也,像个小老头,你才七岁,活泼点,别那么拘谨。” “是,大皇兄教训的是。 ” 容朝简直哭笑不得:“我去跟父皇说,明日暂时停了你的骑射课,你跟我一起出宫办事,当做历练。” “这样不好……吧?” 七岁的孩子,面上一本正经,眼里却闪烁着期待的光泽。 “有什么不可以,这事交给我即可,不过你要答应我,认真做你的功课,切记不可怠懒,知道吗?” “知道!”容蓟弯起眉眼,曜黑的瞳仁闪着晶亮,这个时候的他,才像是个真正的孩子。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太子殿下?”林昭仪绕过仪门,看到容朝,颇有些惊讶。 “林昭仪。”容朝转过身,不失礼貌地点了点头。 按理说,容朝生母位列四妃,自己又是储君,只有林昭仪向他行礼的份,而他压根无需理会对方,不过他向来涵养极佳,宫里宫外,臣子下人,没有一个不夸奖他为人亲和,礼貌周到的。 林昭仪也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礼:“太子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到臣妾这里来?” “路过而已,顺便来看看六弟。”之所以这么说,是不想让有心人拿此来做文章。 林昭仪自然也明白,不会多加询问。 “儿臣给母妃请安。 ”好不容易轮到容蓟说话,他却是一本正经地对着林昭仪行了一礼。 “起来吧。”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林昭仪又随口问了他一些关于功课方面的事情,便再无后话。 她倒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容蓟对她,向来都是这般规规矩矩,两人相处时,不似母子,倒像君臣。 孩子的性格天生如此,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一点法子没有,只能顺其自然。 “阿蓟,你不是还有功课没做完吗?赶紧去做吧,否则明天,孤就不带你出宫了。”容朝适时说了一句,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容蓟向两人分别行了一礼,随后便退下了。 目送容蓟的身影消失在仪门后,容朝这才转向林昭仪:“适才娘娘可是在教训下人?” 林昭仪愣了一下,这是在兴师问罪?“怎么,臣妾难道连教训下人的资格都没有吗?” 容朝淡淡一笑,神情温雅,口吻却极为凌厉:“昭仪误解了,孤的意思是,你固然有教训下人的权利,也有惩戒下人的资格,但是,要杀鸡儆猴,还望你分清场合地点,切莫随心所欲,尤其是要避免,让年纪还小的六皇弟,看到不该看到的场面。” 番外篇 一世飘零,半生离索(三) 一大清早,吏部的官署衙门,便迎来了一尊大佛。 整个吏部顿时炸开了锅,大大小小的官员,也突然之间变得忙碌起来,致使原本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异常紧张。 能不紧张嘛,太子殿下亲临吏部,连久病在床的老尚书,都从家中急匆匆赶了过来,主持大局。 反观当事人,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手捧茶杯,悠闲自在。 “哟,什么风把殿下您给吹来了。”得到消息,吏部侍郎徐大人也赶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赶来觐见。 容朝淡淡抿了口茶,将面前的点心,朝对面的容蓟推了推:“闲来无事,便带着六弟一起过来瞧瞧。”他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样,案子查得如何了?” 徐侍郎笑得讨好:“已经差不多了,根据当日作弊的考生试卷来看,泄题之人,已经初步确定。” “不错,徐侍郎不愧是国之栋梁,见微知着,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查清真相。” “殿下过奖了。”徐侍郎搓着手,兴奋得脸颊通红。 “只是孤很好奇,徐侍郎是怎么发现这些舞弊试卷的?”容朝又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徐侍郎得意道:“回殿下,微臣作为此次春 闱的主持官员,科考当日,一直守在考场,从未离开半步,巡视过程中,无意发现一名正在作弊的考生,于是立刻将其扣押,并从他口中,询问到了其他参与舞弊的考生名单。” 容朝饮茶的动作顿了顿,雾气蒸腾下,曜黑的眸底,闪过一道流光,可隐在白雾之下,叫人看不真切:“那可真是辛苦徐侍郎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是微臣应该做的。” “阿蓟。”正谈论科场舞弊案的太子殿下,忽然将注意力放在了对面的男童身上:“怎么?这糕点不合你胃口吗?” 容蓟摇摇头:“不是,吃得太多,腻了。” 孩童口中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向来温润亲和的太子,顿时敛了笑,神色亦陡然间沉冷下来。 徐侍郎见状,心中猛地一咯噔,这是怎么了?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难道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时辰不早了,徐侍郎公务繁忙,孤就不打扰大人了。”容朝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走吧,阿蓟。” 容蓟老老实实站起身,跟在了容朝身后。 “微臣送您。”徐侍郎躬着腰跟了上来。 “不用了。”二话不说,带着容蓟扬长而去,留下了丈二 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徐侍郎。 太子脸上的神色虽然很平静,但从他突然消失的笑容来看,徐侍郎知道自己闯大祸了。 事实上,容朝的确很生气。 徐侍郎为人谨慎,自己来之前,他就将惯常饮用的茶叶,换成了普通的东湖龙井,而自己也并没有多想,直到容蓟说了句吃腻了。 为什么会吃腻? 那是因为,这里的糕点,和皇宫的糕点,同样出自御膳房。 和他所想一般无二,吏部果然和皇家之人有所勾结,否则,区区一个吏部侍郎,怎能吃得上御膳房做出的御/用糕点,喝得起每年只产不过数斤的贡茶? 正思索这个与吏部沆瀣一气之人究竟是谁时,又迎面撞上了疾步而来的段郎中。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六皇子。”段郎中似乎心情极好,上来便朝两人分别行了一礼。 容朝虽心情不悦,但习惯使然,还是轻勾唇角,露出了一贯的温雅笑意:“段郎中这么急急忙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段郎中喜滋滋道:“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是此次科举舞弊之事,微臣已经有了确切的证据。” “是吗!”容朝也惊喜道:“不知段郎中可否 透露一二?” 这是个邀功的好机会,段郎中自然不会放过,“据微臣推测,此次春闱之所以会泄题,是有人秘密给考生们送信。” “段郎中的意思是,所有负责会试的官员,都有嫌疑?” “正是如此。” “可这么多人,要从何找起?” “这不难,只要找到所有参与舞弊的考生,再将负责这些区域的官员全部关押起来,一一拷问,便能找出真相。” 容朝颔首:“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不过,孤很好奇,段郎中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无独有偶,段郎中也如徐侍郎一般,开始自夸自卖:“科考当日,微臣谨遵皇命,负责入场检查,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所有参加考试的考生,微臣都是亲自查验过的,没有任何问题,但为何考试的过程中,却出了舞弊之事?这便代表,有人等考生入场后,偷偷给他们提供方便。” 容朝夸赞道:“段郎中分析的很到位,孤果然没有看错人,任何事情交给段大人,都能顺利解决。” 段郎中谦逊道:“不敢当,这一切都是托殿下的福。” 马屁拍完,容朝又不怎么诚挚地夸奖了他几句后,便带着六皇子离 开了吏部。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段郎中欢喜的心情中,又隐隐带了丝不安。 可左思右想,却又想不出自己为何不安。 上了马车,容朝对车夫道:“去天香居。”说完,又对坐在对面,一副出神模样的容蓟道:“天香居是奉天最有名的酒楼,里面的吃食不错,和宫里完全不同,你难得出来,我带你去尝尝。” 闻言,容蓟转过脸来,定定看着容朝,才七岁的孩子,却满脸的忧心忡忡:“徐侍郎和段郎中明显在说谎,大皇兄为何不拆穿他们?” 容朝放下车帘:“说谎?他们说什么慌?” 容蓟一本正经道:“此次舞弊案分明是有人泄题,那些考生在入场之前,便已知晓题目,且早将答案背得滚瓜烂熟,按理说,徐侍郎当时并不知泄题一事,参与舞弊的考生,也并未夹带小抄,既然如此,他又是如何发现端倪的?这一点非常可疑。段郎中就更是荒唐了,此次参加春闱者,共三千四百六十八人,每三十人一个考场,就算他能同时兼顾数个考场,也不可能做到每个人都亲自检查,除非他会分/身术,故而他适才所言,若非为了邀功,就是在掩饰什么。” 番外篇 一世飘零,半生离索(四) 听完他的分析,容朝久久没有说话。 容蓟急了:“大皇兄,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没有听出他们的谎言?” “阿蓟。”看着弟弟脸上焦灼不解的神色,容朝深色讳莫地叹息了一声,“不是我听不出,而是我不能听出。” “为什么?” “看破不说破,说破不捅破,是立身官场的基本原则,不仅仅是官场,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戴着属于自己的面具,你根本看不到面具的背后是什么,既然他人戴着面具,叫你瞧不真切,那你同样也要戴上面具,而且不止戴一面,定要叫他人对你看不透,猜不透,这样,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容蓟脸上露出悲戚:“这样不觉得累吗?” “累?人活着,哪有不累的?谎言是人生在世的一部分,会说谎的人算不上聪明,能掩盖自身目的,不叫他人看穿的,才是真正的智慧。”男子翘着腿,瞳眸微眯,昏暗的光线里,看似慵懒,实则锋锐,浑身上下都透出令人胆寒的冷意:“阿蓟,你记住,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要斩草除根。” 年仅七岁的孩子,就那么静静坐着,听到这些包含杀伐的言语,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有眼瞳深处,微微掀起了一丝波澜。 “是,我记住了。” 锋锐的气息顿时烟消云散,靠在角落的男子重新笑了起来,仍是一日既往的春风和睦:“别想那么多了,难得出来一趟,该好好享受才对。” 容朝是说到做到的人,整整一天,除了早晨去了一趟吏部以外,几乎都在酒楼和戏园子里度过,甚至还带着容蓟,去了一趟京都有名的红粉街。 看着他面红耳赤一个劲朝自己身后躲的模样,容朝不由得开心大笑。 傍晚时分,两人才回到皇宫。 疯玩了一天,别说是容蓟了,就连容朝也略有些疲惫。 “好了,玩也玩了,从明日开始,你可定要用心读书,知道么?”一边说,一边替容蓟整理衣领。 点点头,容蓟道:“嗯,我知道,谢谢大皇兄。” 容朝笑了笑,轻轻在他背后一拍:“你这孩子,我都说了,你我之间,无须客气。走吧,赶紧回去,再晚一点,林昭仪怕是要着急了。” “那臣弟就先告退了,大皇兄再见。”个头才刚到容朝腰身的孩子,规规矩矩朝他行了一礼,随后才转身朝着含德宫的方向而去。 符禄站在他身后,与他一同目送容蓟离开,直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时,符禄才低声说了句:“六皇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孤僻死板了,瞧四皇子和五皇子,天 真烂漫,不谙世事,那才是孩子还有的模样。” 容朝摇摇头道:“皇家的孩子,不都如此吗?孤像他这个年纪时,比他还要老成,况且……”容朝回过身来,傍晚时分的霞光映在他的眼底,让那一双原本就流光溢彩的眸子,越发惊艳无双:“六皇弟并非性情孤僻,他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符禄跟着笑,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总之,凡事他都只听殿下的。 皇上的诸多皇子中,亦不乏优秀之人,但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太子殿下。 他生来就是高高在上,供人膜拜的存在。 这个天下,注定属于他。 “走吧,我们也回东宫。”还有很多政务没有解决,想要之后几天睡个好觉,今天就不能偷懒。 两人一起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刚踏进宫门,就见正殿前,站着一名手持拂尘的太监。 万公公?这个时辰了,他来做什么? 万公公瞧见他,立马堆着笑迎上去:“殿下回来了。”万公公是有名的笑面虎,不管面对任何人,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而他这种笑,却与容朝不同。 后者是温雅和煦,令人心神沉静,而前者却是阴翳诡谲,笑里藏针。 “万公公。”对待皇帝身边的这位红人,容朝向来不敢怠慢。 “皇上有要 事召见殿下,此时正在御书房等着呢。” “多谢公公传话,待孤去换身衣裳,便去觐见父皇。” “是,那老奴就去重华门前候着殿下。” 万公公离去后,容朝这才收起一直平淡温然的神色。 皇帝很少在这个时候召见他,除非有很严重的军机大事。 带着几分不解,几分疑惑,容朝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便带着符禄去了御书房。 皇帝正在坐在御案前,手边摊着几份奏章,男人的脸色有些不好,整个御书房,似乎都被某种可怕的低气压所充斥。 容朝上前一步,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伸手,将面前的奏章一一合上,这才抬头看向他:“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容朝恭谨道:“多日前的科场舞弊案影响甚大,儿臣已经下令,命吏部全力调查,不久之后,应该就可以……” “混账!”冷不丁的,皇帝一声怒喝:“这件事,是你该插手的吗?” 容朝怔了怔,一瞬间,脑子有些放空:“儿臣身为储君,调查此事,当是义不容辞。” “谁告诉你,调查此事,你义不容辞了?”皇帝冷声反问:“你既然知道自己身为储君,就该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切莫给朕,给整个皇家丢脸!” “是,儿臣知错。”容朝 撩起衣摆,在御案前跪了下来。 虽然口中说着知错,可他却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你皇叔总说你行事过激,立功心切,朕原本没当回事,如今看来,你果然沉不住气。” 这虽然只是一般的斥责,但认真思索其中含义,却令人遍体生寒。 尤其是,用沉不住气,来指摘一个下任帝王。 容朝的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将身子伏低:“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日后定当改正。” “行了,朕也不想多说什么,舞弊案一事,你就再别插手了,交给大理寺即可。” 容朝知道自己该叩首谢恩,但最终还是直起身子,出言反对:“万万不可!此事儿臣已经有了眉目,现在放手,岂非功亏于溃?舞弊一案事关重大,必须尽快彻查清楚,这样才能还吏治一个清明!” “逆子!”皇帝顺手抓起手边的纸镇,朝跪在下首的容朝扔过去:“你这是在质疑朕吗!” 容朝不闪不避,纸镇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额角,皮肉迸绽,鲜血淋漓。 “滚!滚出去!从现在开始,你给朕老老实实待在东宫,一步都不许离开,若有违抗,朕决不轻饶!滚!”皇帝怒吼着,咆哮着,灼人的怒焰,有如九天劫火,几乎将容朝焚烧殆尽。 番外篇 一世飘零,半生离索(五) 御书房内,寂静如死。 容朝缓缓站起身,不顾鲜血淋漓的额头,向皇帝行了一礼,“儿臣告退。” “一点都不让朕省心。”容朝退下后,皇帝捏着眉心,烦躁地说了一句。 一直站在皇帝身后一声不吭的万公公立刻上前,轻轻替皇帝捶背捏肩:“皇上,除去太子殿下这倔强的脾气,在其他方面,他的确非常优秀,乃栋梁之才,无人能及。” 皇帝越发忧愁地叹了口气:“正因如此,朕才担心。” “皇上无须担心,毕竟大晋的天下,永远都是姓容。” 皇帝忽然开始出神,过了好半晌,他才眸色一沉,低低道:“你说的没错,这天下,注定姓容,谁也拿不走。” 御书房外,一直焦灼等待的符禄,看到半边脸颊都被鲜血染红的容朝,骇了一跳:“殿下,这是怎么了?” 容朝摆摆手:“无妨,没有大碍。” “怎么会没有大碍呢?”符禄急道:“殿下且在此稍待,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刚走出一步,就被容朝喝止,“符禄,回来!” “殿下……” “符禄,你跟了孤这么久,还不知道孤的脾性吗?孤说无碍就无碍,你切莫再给孤添麻烦。” 符 禄咬了咬唇,艰难应道:“是,奴才知道了。” 回到东宫,容朝这幅模样,将他的贴身婢女也吓了一跳,“殿下,您怎么受伤了?” 符禄道:“别大惊小怪,去把伤药和绷带拿来,记住,谁也不要惊动。” 看符禄一脸凝重,婢女也知此事非同小可,点点头,默然去了。 简单包扎后,符禄屏退所有宫人,这才小心翼翼向容朝询问:“殿下,适才奴才在御书房外,好像听到一些动静,可是龙颜大怒?” 容朝摸了摸自己的额角,不疼,只是有点痒:“舞弊案一事,有人告到父皇那里去了。” 符禄拧眉:“难道是殿下戳到了那人的痛脚?” 容朝忖道:“这只是一方面,孤猜想,那人怕是早就对孤心存不满了。” “敢问殿下,这个对您心存不满之人,究竟是谁?” “如果孤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七皇叔。” “临安王?” 这位临安王,是皇帝最小的一位兄弟,其他的兄弟,皆在与其争夺皇位时,被一一剪除,当时临安王年纪尚幼,故而逃过一劫。 后来,临安王娶了三皇子贤王母妃的本家姐妹,与贤王走得较近。 这一点,阖宫上下,无人不 知。 “这么说,贤王亦有夺嫡的心思?”皇家兄弟众多,已经成年的,有谋夺皇位的心思也很正常,毕竟,就算是普通百姓家,也有兄弟之间争夺家产的事情发生。 “也许吧。”对于自己这个年仅十五岁的三皇弟,容朝总有种看不透猜不明的感觉,贤王自小体弱,常年卧病在床,很少和朝臣打交道,可朝中的大臣,却无一不夸赞他贤明博雅,广有善缘。 对此,连一向人缘不错的容朝,都甘拜下风。 “殿下,由此看来,贤王心术不正,不能不防啊。” 容朝没有说话,只定定看着手中茶杯发呆,热气袅袅中,他的思绪,也跟着一起飘渺起来。 “……殿下,奴才认为,当立即着手,准备应付临安王以及……” “符禄。”容朝忽然自一片水雾中抬头,“父皇已经下令,将我禁足。” 符禄一怔:“禁足?此事当真?”将当朝储君禁足,这可不是小事,一旦传出去,影响甚大,会让整个朝廷处于动荡之中,有心人甚至会猜测,皇帝是否准备废储。 容朝的神色依旧有些飘忽:“父皇今天很生气,非常生气……我这辈子,从没见父皇生过这么大的气… …” 符禄刚要说什么,殿外忽然一阵喧嚣,隐约能听见有人在哭喊:“求铃儿姐姐代为通传一声,奴婢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面见殿下!” “不是我不愿意,殿下今天身子不适,所以早早就歇下了。” “铃儿姐姐,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即便你这么说,我也……” 这么吵下去不是办法,符禄打开殿门,喝问道:“何人在此喧哗!” 跪在门前的小宫女见状,猛地站起身,冲符禄跪下道:“符公公,奴婢要见殿下!” “殿下已经歇下了。” “奴婢要禀报的事情真的很重要。” “这样吧,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是良妃娘娘,她……” 话未说完,里面的容朝就冲了出来:“母妃?母妃她怎么了!” 看到容朝,小宫女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良妃娘娘她悬梁自尽了!” “什么!”容朝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险些昏倒,好在符禄眼明手快,将他扶稳。 “那……母妃现在怎样?” 小宫女边擦眼泪便道:“幸好奴婢发现的及时,娘娘性命无碍,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我去看母妃。”说着,推开符禄,便欲离开东宫。 符禄跟上去,拖住容朝,焦急道:“殿下,您可不能出去,您刚被皇上禁了足,要是被皇上知道,不但您自己有麻烦,也会连累良妃娘娘。” 容朝只是一时失去了理智,很快就镇定下来,对那小宫女道:“既然母妃昏倒了,你为何不去请太医,反而来找孤?” 小宫女哭得越发伤心:“殿下有所不知,早上娘娘惹皇上生了气,皇上一怒之下,下令废了娘娘的妃位,娘娘大概是想不开,就悬梁自尽了。奴婢们去请太医,可太医们听说娘娘被废黜的事情,都不愿意来,奴婢也是没办法了,这才来见殿下!” 废黜妃位? 闻言,容朝犹如五雷轰顶,眼前又是一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符禄安抚道:“殿下别急,奴才这就走一趟太医院,想来那些太医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也不会拒绝的。” 容朝扶着墙,脸色惨白如纸,“符禄,一切都交给你了。” “是,殿下放心吧,奴才定然将一切打理妥当。” 符禄刚要离开,容朝伸手拉住他,身子微侧,在他耳边道了句:“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良妃被废黜,自己被禁足,这一切的一切,一定有所关联。 番外篇 一世飘零,半生离索(六) 细雨连绵,下得人有些心烦。 面对眼前残局,早已没有了继续进行下去的心思,容朝将手中黑色棋子丢进棋瓮,站起身,推开紧阖的窗户。 寒意渗骨的冷风伴着细碎的雨滴一同迎面吹来,他打了个冷颤,混沌的脑袋,却由此清醒了不少。 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当中,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向来性情沉稳,善于忍耐,但这一次不知为何,竟总是心慌难抑,焦灼不安。 乌沉沉的天空,陡然间闪过一道惊雷,耳边听到低沉的轰隆声,随后对面的廊亭下,几个小宫女叽叽喳喳地跑了过来。 “哎呀,雨怎么下大了。” “是啊,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就打起雷了。” “诶,铃儿姐姐哪里去了?” “听符禄公公说,她好像去含德宫了。” “含德宫?为什么要去含德宫?” “你不知道吗?林昭仪殁了。” “什么?林昭仪殁了?昨天我见她不还好好的!” “唉,在宫里,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林昭仪也是可怜,皇上才下旨晋封她为贵嫔,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要说可怜,还是那位六皇子最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母妃,以后的日子,恐怕要不好过了。” 容朝呆呆听着,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适才听见 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昭仪殁了? 林昭仪怎么会殁了呢? 那样的女子,娇艳跋扈,机敏聪慧,虽说脾气是大了些,但终究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父皇晋封她为贵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之前他还在想,如果林昭仪晋了位份,容蓟的地位也会跟着一起荣升,届时他就能有资格进太学殿读书,等那时候,他再多教他一些东西,多了解一些人情世故。 事情的发展没有错,可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这个时候的容蓟,该有多么无助,多么孤单。 自己是所有皇子中最为年长的,也是经历世间冷暖最多的,在这个只有身份地位,没有情谊关怀的冰冷宫殿,没人会同情可怜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人们只会嘲笑,讥讽,辱骂他,只会拿他的痛苦来取乐,拿他的悲哀来解闷。 世间之炎凉,岂止尔尔。 可悲自己现在身不由己,就算想要帮他,也是有心无力。 这就是身在皇家的悲哀吧,自己的命运,却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唯能交给他人来裁决。 多么可悲,可叹。 阖上窗户,再也没有勇气,去听外间任何纷纷扰扰,十九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生出想要逃避的心思。 想要彻底逃开,逃得远远的,逃离这 个被束缚的命运。 “殿下。”严丝密合的门扉,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满身湿透的符禄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 “符禄!你这是怎么回事?”看到符禄眼中的惊痛,容朝也仿佛被某种难以承受的重击,给狠狠击倒。 符禄仰首看着他,拽着他常服的下摆,咬着牙道:“殿下,出事了,出大事了!” 虽然心里慌得要命,但容朝还是尽量稳着嗓音道:“别急,你先起来。” 符禄却死死拽着他的衣摆,低下头,用压抑痛苦的声音道:“皇上……皇上准备要对楚大人下手了。” 良妃娘家姓氏正是楚,楚大人,即是容朝的外公,良妃的父亲,曾任三公之一,如今乃是内阁首要大臣,执掌大权的右相,身份地位,皆是斐然。 楚氏一族,这十年来,可谓是风光无限,一丞相,一妃子,一储君,朝中几乎无人敢和楚家作对。 容朝当即便明白了什么,一把抓住符禄的肩膀:“此事当真?不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谣言?” 符禄道:“这是奴才亲自查到的消息,绝不会出错!奴才还打听到,殿下的表兄,在今早的朝会上,被革职查办,阖府一百二十六口人,全被下令处斩!” 闻言,容朝脸上的血色悉数褪尽,跌跌撞撞向后退 了几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靠着墙,低声长笑,笑得眼泪横流:“父皇,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呐!” 符禄膝行两步,抱住容朝的腿:“殿下,我们要怎么办?皇上这分明是打算将整个楚家斩草除根!” 容朝死死咬着牙,直到口中漫出浓郁的血腥,亦不肯松口。 怎么办? 能怎么办? 那人是君,他是臣,自古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我母妃怎样了?” 符禄身子一僵,一语不发。 容朝缓缓转过身,红着眼睛喝道:“说啊,我母妃怎样了!” 符禄见瞒不住,这才哭着道:“良妃娘娘已经三天滴米未沾,奴才刚才去看过,她……她……” “她怎么样!”容朝弯下/身,歇斯底里地大吼。 “娘娘一心求死,恐怕……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仿佛晴天霹雳,容朝整个人滑倒在地,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为什么? 为什么父皇要这么对他,这么对母妃? 楚家是功高盖主,可这些年来,为了皇家也做了不少牺牲! 当年,父皇还是个名不经传的皇子时,被其他兄弟暗算,是四叔姥爷舍命挡在他的身前,救了他一命。 三年前,二舅为了维护皇家尊严,被胡人活生生烧死,至今连个衣冠冢都没有立。 就在去年,江南水患,三舅前去赈灾,堤坝塌方,他被卷入洪水当中,等找到尸体时,他已气绝多日,而他手中,却牢牢攥着命他为赈灾使的那份圣旨。 楚家从未不仁,父皇为何不义! 难道这就是天意,是所谓的命运? 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 这十九年来,他从未争过什么,也没从抢过什么。 不争不抢,是母妃教他的处事原则,可如今…… 他若再不争,再不抢,就什么都没有了。 “符禄。”脸上的悲戚绝望忽而消失,他撑着地面站起身,脸上温雅的笑容不见了,第一次出现杀伐果决的冷意:“你代孤出宫一趟,去找苏太师,告诉他,他之前的提议,孤答应了。” 符禄一怔,好半晌才弯身叩首:“是,奴才遵命。”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好似老天爷,也如他一般,在悲伤哭泣。 容朝凝目看向远处雨雾中的太和殿,即便天地一片暗沉,那里的砖瓦,也是金光耀目,琉璃璀璨。 终于下了这个决心,终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从现在开始,他只能一步步向前,不能退后。 或许,前面等待他的,是一片阳光明媚的康庄大道,也许,是暗无边际的无底深渊。 不管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不能停下了。 永远不能…… 番外篇 原主的自白(上) 我叫苏墨钰。 复苏的苏,笔墨的墨,铭钰的钰。 是大晋朝苏太师的第三子,人称苏小公子,京城奉天有名的纨绔子弟,混世魔王。 咳咳…… 以上这些,可不是我自己杜撰,而是人们交口相传的。 在京城,几乎没有见了我不害怕的,可以这么说,皇上老大我老二,我的威名,几乎传遍了整个奉天城,尤其是年轻的良家姑娘,见了我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你要问我为什么?很简单,还不因为我长得太过英俊潇洒,姑娘们一见倾心,无法自拔,自然要躲我躲得远远的,以免春心大动,崇拜过头。 好吧好吧,吹牛到此为止,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也不是什么混世魔王,不过是个女扮男装的假男人而已。 据说,我娘亲当年连生了三个女儿,一直没有诞下儿子,而隔壁院子的方姨娘,却连续生下了两个儿子,我娘着急啊,再这么下去,她当家主母的位置怕是要让贤了。 为了稳住她的地位,于是她便伙同我大姐,想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谎报军情,隐瞒性别,将我当做儿子来抚养。 我爹是当朝太师,每天的政务就够他忙的,我娘说儿子就儿子吧,他就是这么信了我娘的鬼话,把我当成苏家的三少爷,唯一的嫡子,宠/溺爱护。 一开始 我还挺怨恨我娘的,你说我一个好好黄花大闺女,不能穿好看的裙子,不能戴漂亮的首饰,还要整天跟着其他公子哥一起念书学习,女儿家的生活离我原来越远,尤其近来,我的身体开始出现一些比较奇怪的改变,这是每个女孩都会经历的过程,但问题是,我不是女孩,我是个“男孩”,这些改变肯定是不能被允许的。 没办法,我只能使用裹胸布来阻止这种变化的继续发生,这个过程真的很痛苦,除了我大姐,我心里的委屈,没有任何人能够倾听。 于是我越发怨恨我娘亲了,即便她已经过世多年,我还是会埋怨她当初为了一己私欲做出的决定。 可现在,我却有些感激我娘了。 因为是男子,我不用和其他闺阁小姐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窝在家里学习女红,更不用像一件没有尊严的物品,只能乖乖等待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前来将自己娶走,更不用相夫教子,生儿育女,不用遵守三从四德,不用忍辱负重。 我可以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譬如逛花楼喝花酒,和狐朋狗友们一起消磨人生,纵意快活。 我甚至可以调/戏所有我想要调/戏的美人,不论男女。 说起美人,阎将军家的二小姐,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女,不过依我所见,也就那么 回事,讲道理,她还不如我长得好看,如果我不是女扮男装,京城第一美女的称号非我莫属,哪里还有她搔首弄姿的份。 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打抱不平,看到阎婉清那嚣张跋扈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想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可她是女人,我是男人,男人打女人是不对的,就在我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教训她时,某天,我和她在宫里不期而遇了。 她一看到我,就露出厌恶鄙夷的姿态,好似她是那天上的女神,我是那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我很不爽,我一不爽,就想祸害人。 怎么祸害? 当然是败坏她的名声了! 你不是嫌弃我**好/色吗?那***给你看。 我成功地将阎婉清非礼哭了,她带着婢女,花容失色地去东宫告了我一状。 当时我就懵了。 我竟然忘了,阎婉清是皇家钦定的太子妃,我等于非礼了太子的女人,给太子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果不其然,太子殿下很生气,赏了我一顿臀尖炒肉。 我那个恨啊,太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这是在帮他,若他真娶了阎婉清这个女人,以后的日子怕是要鸡飞狗跳,永无安宁了。 我这么舍己为人,大公无私,可他却要打我,简直恩将仇报。 不过我身子好,养了半个月的伤,就再次生 龙活虎了。 按理说,我不该再招惹阎婉清的,可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乐此不疲,不知死活地一次又一次调/戏她,非礼她,欺辱她。 每一次,太子都会很生气,太子一生气,我的屁股就要遭殃。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能阻挡我在作死道路上奋力前进的步伐。 我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知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 或许是因为,只有这么做,太子才能看得见我,他的眼里才会有我,才能把为数不多的关注点放在我的身上。 我想,我真是魔怔了。 其实我能看出来,他一点也不喜欢阎婉清,甚至和我一样厌恶她,但人活着,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难处,就像我,明明不想当男人,却碍于现实,只能继续做着违心的事情。 他也一样吧,我能从他眼里,读出寂寥哀伤的痛苦。 我听说,他在七岁的时候,就失去了母妃,皇宫中原本就危机重重,阴谋遍布,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要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下一步步成长,真的很不容易。 虽贵为太子,但我知道,他过得不快乐。 可那又如何,他每次看我时的眼神,都是充满不屑和憎恶的,如果我告诉他,我其实是女儿身,他又会如何看待我呢? 这也只是想想而已,一来我不会愚蠢到主动暴 露自己的身份,二来,我和他之间,隔着万水千山,隔着各种阴谋倾轧,隔着两个家族的兴衰荣辱,所以即便我告诉他,我是个姑娘,我和他之间也是不可能的。 就连阎婉清,皇家钦定的太子妃,她的美梦也不会维持多久,迟早有一天,她的梦会化为一滩碎片,每一片,都将狠狠割伤她自己。 不知我能不能看到那一幕,想来就很带劲。 就在我沉浸于对未来的幻想中时,一年一度的春猎又到来了。 今年春猎,原本会和以往一样无聊,谁知竟是这般刺激。 我和太子同时遭到了杀手追杀,被迫躲在了一个隐蔽的山洞中。 他会被杀手追杀不奇怪,毕竟他的身份地位,让他树立了不少的劲敌,可我也被追杀,这事就有点玄妙了,难道是我无意中搞大了某个姑娘的肚子,他的父兄为了毁尸灭迹就派人来追杀我了? 但怎么可能,我是个姑娘啊!怎么搞大别人的肚子? 太子显然也很困惑,我这种小人物,怎么也会有人花费如此大的心力来对付? 我不忍他被难题所困,于是就试着转移了一下他的注意力。 我告诉他,其实我是个断袖,喜欢他很久了。 这个法子效果极好,他一下子就呆住了,也立马忘了被人追杀的事情,只用一种非常夸张的眼神牢牢盯住我。 番外篇 原主的自白(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更不理解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胆量,连太子殿下也敢调/戏。 不过我并不后悔,至少让他知道我喜欢他这件事,这便足够了。 自此之后,我的胆量也变得越来越大,不知是不是知道,太子殿下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所以不太相信,他会真的对我下狠手。 可我想错了,在某个天清气朗的日子里,我再一次不知死活地非礼了阎二小姐。 这一次,太子很生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或许是因为,阎婉清毕竟是他的女人,他再不喜欢,也不能容忍别人一次次往他头上扣绿帽子。 二十大板,其实不算重,可我心里,却像是被无数根钢针用力戳刺一般的疼。 我想哭,可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能无力张着嘴干嚎。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因为太痛了,所以才哭天抢地,就连我的贴身小厮竹青,都安慰我:“少爷你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忍?怎么忍?心疼是能忍的吗? 我想,或许我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是老天爷开错了命运之门,让我投错了胎。 突然之间,我生出了一种想立刻从这个世界逃走的冲动,不想再看到任何熟悉的人,任何熟悉的事。 也许是听到了我内心中强烈的愿望,恍惚中,仿佛有人在我耳边轻喃:“离开吧, 离开这里,去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地方。” 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世界吗?那里属于我,我也属于那里。 我开始笑话自己,哪有这种好事,无非是自己快要死了,意识当中出现了幻觉而已。 就这样吧。 以前我很怕死,但现在我不怕了。 人的一生,不能以寿命的长短来做评判,而是要以生命的意义来做划分。 我潇洒过,放纵过,疯狂过,执着过。 比起那些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人,我真的幸运很多。 意识渐渐模糊,最终沉入到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我以为我死了,可万万没想到,我竟然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等等! 这不是我熟悉的地方,周围的摆设也不是我熟悉的模样,整间屋子一片雪白,我的脸上还带着一个类似漏斗的奇怪玩意。 难道这里就是所谓的仙境? 我这种人,死后竟然也能升天,而不是下地狱? 正奇怪着,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小钰,你终于醒了!” 是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深蓝色的衣服,那衣服的式样,着实奇怪,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是哪个国家或是部族的服饰。 “你谁呀?” “小钰,你脑袋坏了?我是邢冰啊,怎么,连邢姐都不认识了?” 你脑袋才坏了呢!什么邢姐,我不认识。 刚要问她我 此刻身在何处时,门外突然哗啦啦进来一群人,都和她一样,穿着深蓝色的古怪衣服。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他和蔼可亲地看着我道:“小钰啊,这次多亏你深入敌营,及时将重要消息传达回组织,我们才能将潜匿多年的跨国走私集团连根拔起,彻底为国家铲除了一个巨大隐患,你立了大功,经领导批准,准许你晋升三级警督,以后可要再接再厉,为国家为人民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 这老头看上去人不错,可他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无所谓了,管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有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我,苏墨钰,难不成是借尸还魂了? 以前看的小说本子上,提到过夺舍一事,简单说来,就是一个人死了,灵魂附到另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身上,借着他的身体,重回阳间。 此时此刻,我的这种状况,怎么看怎么像是夺舍。 可问题又来了,我到底夺了谁的身体,又来到了怎样的一个世界? “小钰?小钰?苏墨钰?”见他不说话,老头又喊了一声。 一旁的邢冰道:“郑局,小钰才刚做完手术,麻药劲还没过,思维可能会有些迟钝。” “说的也是。”被称为郑局的老头道:“那我们明天再过来吧,邢冰,小钰就交给你照看了。” “郑局放心吧,小钰 交给我没问题。” 一群人来了又走了,等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叫邢冰的女人后,我这才把心里的疑问,一个一个问了出来。 事实证明,我的确是借着别人的身体重新活了过来,而这个身体的本名,竟然和我一样,也叫苏墨钰。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听邢冰说,我的身份是一名卧底特工,之前一直秘密为****局做事,特工什么的,我虽然不太明白,但想来跟奸细应该没什么区别。 我的娘诶,原主你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奸细,还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打了冷枪,险些丧命,要是我,绝对不会做跟你一样蠢的事情。 从邢冰的只言片语里,我还得知自己此刻所在的这个世界,是个人人平等,全民自由的年代,女人不用再躲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做女红,而且想嫁什么样的男人,也可以由自己来做主,更不可思议的是,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只能拥有一个妻子或是丈夫,不允许一夫多妻,天呐,这不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嘛! 虽然还未真正接触这个世界,但只是听着,就令人心痒难耐。 果然,这才是属于我的人生,我的天下。 美美睡了一觉,刚睁眼,就见昨天的那群人又来了。 姓郑的老头和邢冰在走廊里谈论公事,我则一个人坐在床上,听着一群人不停拍马屁。 正昏昏欲睡之际,眼角余光,忽而瞥一道人影。 远远看去,那人的侧颜犹如刀削斧凿般刚硬清晰,面容冷峻,身姿挺拔。 他双手环抱,斜倚在门框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禁欲气息。 太子? 不,他不是太子,两人不过是长得有些相似罢了,这个人的身上,除了浓浓的冷意外,还有一种自得睥睨的狂傲和玩世不恭。 看样子,是个比太子还要不好相处的人。 不过,我却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终于将一群人打发走,我拽住邢冰问:“刚才一直站在门口的那个家伙是谁?” 邢冰笑着打趣我:“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是啊,怎么了,有问题吗?” 邢冰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大张着嘴怔了好半天,才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对我道:“小钰,听邢姐的,千万别惹那人,最好离的远远的。” “为什么?” 邢冰靠近我,小声道:“他身份不普通,我听说,他是中央第一军区总参谋长的独孙,正经八百的红三代,这次来我们这里,只是作为历练,这种人,你就别想了。” 听邢冰的口气,那家伙的家族,似乎很是不凡,就是不知,跟我爹苏太师比起来,哪个官大。 管他呢,怎么说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红三代咋了?我连太子都敢惹,还有什么好怕的。 (全文完)